萬壽宮外。


    太液池畔的垂柳,掩映著東邊皇宮大內的紅牆琉璃瓦,也擋住了高照的日頭。


    可呂本等人卻隻覺得分外燥熱難耐。


    反觀嚴嵩等人,則是麵帶笑容,神色輕鬆。


    夏邦謨更是言語浮誇,不加掩飾的誇讚著首輔的持國之穩。


    對於呂本、徐階等人而言,這無疑又是一場屬於奸黨嚴賊等人的勝利,而屬於他們的又一次失敗。


    倒是張居正,跟隨在這一眾部堂閣老身後,默默無言。


    今日聖前種種。


    給了他太多全新的認識和衝擊。


    如呂本、聞淵、徐階這等往日裏急公近義,憂心國家的人,當真都是好的?


    而如嚴嵩這等已經可以說是人人喊打的所謂奸佞,又當真就是壞的徹底?


    若是如此。


    那自己今日奏言開海,又算是什麽?


    年輕的庶吉士,心中不斷的思考著這一係列的問題。


    就在他快要想明白的時候。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已經從後麵追上眾人。


    “張先生!”


    “張先生!”


    黃錦連聲唿喊了兩下。


    張居正停下了腳步,嚴嵩、呂本等人也停了下來,迴頭看向不知是何原因追上來的這位內相。


    當著眾人的麵,黃錦卻是目光直定定的看著張居正。


    “庶吉士,有陛下的旨意。”


    張居正心頭一震,腦袋卻是有些發懵。


    倒是嚴嵩,大抵是瞧出了些什麽,在旁笑眯眯的說道:“還不快快跪下接旨?”


    說完後,老嚴頭便好整以暇的抱著雙手,讓到了一旁。


    張居正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跪拜在地。


    “臣,張居正,聽旨。”


    黃錦這才從袖中取出一道旨意,也不打開,直接說道:“陛下說,庶吉士張居正公忠體國,雖館選觀政不足三年,卻已見才成,勘磨足矣。其思在國,其念在民,正是國家大用之人。自即日起,加翰林院編修,任兵科給事中,依舊坐值文華殿以備東宮諮政。”


    話說完,黃錦便上前將旨意塞進了張居正懷裏。


    而後又拍了拍他的手臂。


    “張翰林,陛下還說,年輕人討論政事容易激動不是壞事,可往後擔事了,萬不可再如此了。”


    黃錦一邊叮囑著,一邊笑著臉看向呂本等人。


    “諸位閣老、部堂都是為國盡忠,什麽欺君的話,可不能再說了。”


    張居正此刻還陷在忽然結束實習期,正式轉正成為翰林院編修以及兵科給事中,這兩個清貴無比的官職上。


    呂本、聞淵、徐階、詹榮等人則是神色中有著意外,也帶著些安心。


    黃錦最後這話,與其說是皇帝在叮囑張居正,倒不如說是給他們寬心。


    至於嚴嵩等人。


    一如過往。


    已經開始捉摸著,如何將眼前這位朝中新貴,收入囊中,拉攏為己方了。


    大明朝在嘉靖二十八年,似乎是變了一些。


    但好像,又什麽都沒變。


    ……


    “喵。”


    “喵喵……”


    無逸殿深處。


    朱載壡瞧著霜眉在禦桌上伸著懶腰,衝著自己貓叫,有些忍不住跟隨在老道長身後到了近前,偷偷的擼了這貓幾下。


    “喵喵喵!”


    似乎是儲君手上的力氣太大了些。


    霜眉那雙潔白的眉毛跳動著,貓叫著表示抗議和不滿。


    嘉靖迴頭看了一眼,趕忙伸手撈起霜眉,兜入懷中,而後瞪了兒子兩眼:“混小子莫惹它!”


    朱載壡訕訕一笑。


    收迴手,心裏卻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麽將這貓弄迴東宮了。


    聽說貓咪都愛小魚幹。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小魚幹將這貓勾引到東宮去。


    他在想著勾搭貓的事情。


    那頭嘉靖已經是麵帶笑容的說道:“今日在萊州試行開海的法子倒是不錯,如何想到的?”


    朱載壡趕忙收神:“東南依仗路遠,往來旬月,便盤亙地方,四處串聯。與其和他們糾纏是否要開海一事,倒不如直接撇開他們,選在山東這等就在京師附近的地方試行。”


    嘉靖嗬嗬一笑:“到底還是有幾分孩子氣,如那街頭孩童一般,玩的不樂意了,便不帶著旁人一起玩。”


    朱載壡立馬在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既然老道長這樣想,那自己也不會否認。


    嘉靖卻又點頭道:“不過確實是個好法子,不然朕也不會允了你這等建議。”


    朱載壡躬身作揖:“是父皇聖明。”


    嘉靖撇撇嘴:“不過雖然有些孩子氣,但念頭卻也穩重,隻取萊州一地試行,倒是沒有孩童那等冒進的壞處。”


    見終於提到了重點。


    朱載壡收斂神色道:“兒臣以為,此番即便是拉著嚴閣老他們通過了試行開海之事,卻也不能就此放鬆下來。隻在萊州一地試行,不論發生什麽事情,父皇也能從容應對。”


    嘉靖眉頭一動:“你的意思是……這事恐怕還有波折?”


    朱載壡抬頭看向老道長:“父皇明明知曉,即便如今要在萊州試行開海,必然會生出不少風波,興許還會出些亂子。兒臣這點算計,如何能瞞得過父皇?”


    見兒子沒有被自己哄騙住,嘉靖也隻是哈哈一笑。


    朱載壡則是繼續說:“今日嚴閣老他們能支持此事,兒臣倒是不意外,畢竟依著父皇過往用人,嚴閣老他們今日無論如何都會支持。倒是都禦史屠僑忽然支持兒臣所言,倒是讓兒臣有些意外。不過如今想來,能將此事開一個頭,也算是好事。”


    嘉靖再次點頭讚同。


    嚴嵩和朝中那些臣子之間的明爭暗鬥,自己能看不明白?


    過去二十年的嘉靖中興,不是白說的。


    朱載壡這時候又說:“如今離著在萊州試行開海,隻差頒布旨意,內閣和各部司通力行事。其實在萊州試行開海隻為其一,兒臣倒是覺得,這開海之外,能借此操練一支可用的水師和衛所官兵,同樣重要。”


    說完後。


    他便抬頭看向正在默默擼貓的嘉靖。


    兵權。


    這在如今的大明,算得上是一個禁忌。


    嘉靖亦是沉吟了起來,半響後才幽幽開口:“水師和開海衛所,你屬意何人?”


    朱載壡卻是推辭道:“一切聽憑父皇聖裁,但水師和開海衛所所用之人,須得要身家清白,忠心父皇的才行。”


    嘉靖點了點頭,在這件事上沒再多說什麽。


    朱載壡則是試探著看了霜眉幾眼,終於是從老道長手裏給接了過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


    嘉靖才重新說:“張居正這個人可以用,你好生約束著便是。但也不能事事推心置腹,太過親昵。聽說當日張治為你推舉五人,另外四人也可親近親近,不可諸事操於一人之手。”


    這算是老皇帝對儲君的叮囑和教導,傳授帝王之術了。


    朱載壡將霜眉按在桌子上,頷首點頭。


    此時黃錦剛好趕了迴來。


    嘉靖看了過去:“若非……朕當真忍不得當下便派人趕赴東南,好生問一問他們,朱紈究竟是怎麽死的!”


    黃錦看了一眼,趕忙低頭,開始為皇帝準備茶飲。


    朱載壡思忖一二,方才小聲說道:“朱禦史盡職盡守,忠君為國,如今橫死東南,兒臣亦心感悲痛,隻是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父皇乾坤社稷,執掌天下,又何必急於一時。”


    說罷。


    他猶豫了片刻。


    “不過……兒臣倒覺得父皇出這口惡氣的時間。”


    “也不會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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