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毅安帶著白杜鵑一邊往林子裏走,一邊觀察周圍。


    白杜鵑看過湯老爺子給她的小本本,大致猜到這時候蘇毅安在幹什麽。


    這叫“看山景”。


    也就是觀山。


    森林裏十分講究山情水道。


    山情指的是山的生成,走勢,方位,氣候,朝陽度,風度。


    水道指的是老林子裏江河溝岔的水流方位,溫度,明暗,顏色等等。


    這一切都能決定挖參人能否尋找到人參生長的地方。


    比如朝陽,或是稍微窩風,靠近水源的地方,往往土質鬆軟,人參易生長。


    山裏到處都是一人多高的野草叢,腳下處處是泥水和毒蟲,一腳下去,說不定就踩在毒蛇身上。


    小玉在前麵開路。


    草叢太高,它露不出頭,隻能埋頭左嗅嗅,右嗅嗅。


    如果附近有毒蛇它能提前感知到。


    白杜鵑和蘇毅安手裏都折了根長樹棍,拿在手裏充當打蛇棍。


    在林子裏轉悠了二十來分鍾,蘇毅安叫住了小玉。


    “找到了嗎?”白杜鵑問。


    蘇毅安沒有迴答,他直愣愣地盯著一個方位,唿吸急促。


    白杜鵑趕上他,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隻見在草叢中有一個用木板搭的“小廟”。


    多年的風剝雨蝕,小廟的木頭都已腐爛,石頭也發黑了。


    可是裏頭依稀可見幾乎要爛成泥的牌位,以及前麵由於燒紙而熏黑了的土質。


    蘇毅安潸然淚下。


    白杜鵑猛然意識到這是什麽。


    湯爺爺給她的手寫小本本裏曾提到過。


    這是挖參人在山裏頭立的老爺府。


    也就是蓋的把頭廟。


    挖參和放山人信仰萬物有靈,老爺廟是挖參人為了求得神靈保佑自己的一種虔誠。


    蓋的好些的老爺廟都是用木板搭蓋,裏麵要擺放刻好的老把頭像,外麵端放香爐,上供用的小碟。


    如果蓋的匆忙,沒有帶夠足夠的木板,就隻能用幾塊石頭搭蓋。


    就算搭蓋好隻是一個簡陋的小窩,也要擺放上香爐和香碗。


    如果來不及刻‘老把頭’像,就寫牌位。


    蘇毅安撥開草一步步走到老爺廟跟前。


    他想伸手去觸碰廟裏的牌位,但手剛碰到牌位就爛成了一灘泥。


    白杜鵑走過來,輕聲問,“原來的牌位上寫的什麽?”


    蘇毅安:“也許是山神爺老把頭之位,或是孫良祖師之位,山神爺之位……”


    “我們也要拜嗎?”白杜鵑問。


    蘇毅安深吸一口氣,“我爹曾經帶我來拜過,那時我才十歲……”


    白杜鵑:“你爹膽子也太大了,敢把十歲孩子往這種深山裏帶。”


    蘇毅安:“你七八歲時難道不也一樣被你爹帶上山了?”


    白杜鵑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的?”


    “白爺說的。”


    白杜鵑氣勢頓減,“這老爺廟是誰蓋在這的?”


    “是我爹……”蘇毅安幽幽道,“進山之人往往隨時遷移,一季放山有時要搬好幾次家,所以每搬一次家,就要立一次老爺府,我之所以能尋著我爹留下的記錄找到棒槌就是因為這老爺府。”


    “徐家人不知道老爺府的事?”白杜鵑問。


    蘇毅安冷笑,“就連我叔叔都不知道,這是挖參行當的人才懂的,就像你們打獵也要守一些山裏的規矩,外行人不懂。”


    白杜鵑從隨身的鹿皮兜囊裏套出塊幹糧,“那我們也拜拜吧。”


    兩人並沒有清理了附近的雜草,而是直接跪在地上。


    沒有香他們就折草為香。


    擺上供品,蘇毅安把樹葉折成碗狀,裝滿水充當酒。


    “山神爺,老把頭,大夥獻你一口飯,大夥送你一點酒。


    你別見外,我們知道你最能寬容人,等我們拿下了大貨下了山,重新祭奉你山神爺老把頭。”


    蘇毅安一個頭磕在地上。


    白杜鵑跟著他有樣學樣。


    盡管供品隻是一塊幹糧,一口清水。


    但這是山野之人的一片誠心。


    白杜鵑抬頭望向快要腐朽成泥的老爺府,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慨。


    若幹年後,這些掩埋在深山中的老爺府還會幸存幾座?


    當北方山林裏的挖參人全部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還會有人記得這些古老的規矩嗎?


    ……


    祭拜完老爺府,蘇毅安站起身,抖去褲子上的浮草。


    “走,咱們拉山去。”蘇毅安道。


    (注:拉山的叫法很多,有叫壓山,也有叫開山或是尋山,濕腿子,壓趟子,撒目草……總之就是扒拉草,尋找人參的行為。)


    兩人一起往山上走,一字排開狀。


    白杜鵑一邊走一邊在心裏默念湯爺爺本子上教給她的知識。


    “三丫五葉,北陽向陰;欲來求我,椴樹相尋。”


    兩人膝下纏著綁腿,手裏拿著索撥棍,鹿皮兜囊甩在背上,兩人間相距一丈,向前拔草前進。


    到達一個位置後蘇毅安叫停,兩人又轉身,換一個位置,再尋迴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


    白杜鵑直了直累酸的腰。


    小玉也抬起拱在草裏的嘴筒子,打了個噴嚏。


    白杜鵑看向不遠處的蘇毅安,他還在低頭拔草,安靜地一句話不說。


    她知道這是拉山的規矩。


    拉山時不準說話。


    蘇毅安突然站住了,啞著嗓子吐出兩個字:“棒槌!”


    找到了?


    白杜鵑剛要說話忽見蘇毅安向她投來別樣的眼神。


    白杜鵑猛地想起發現人參後的規矩。


    之前她跟楊建設在山裏挖參,也就是隨便挖挖。


    可是這一次他們進了深山,是按照規矩來的,還拜了老爺府。


    白杜鵑頓了頓,想起了接山的話,“幾品葉?”


    放山發現人參的人隻要發現人參,就要立刻“喊山”,然後由人接山。


    本來接山的人是把頭,可是現在隻有他們兩個,也就顧不上那麽多了。


    蘇毅安:“六品葉。”


    白杜鵑:“發財,發財。”


    蘇毅安彎腰用紅繩係住人參。


    白杜鵑跑到他身邊,兩人相視一笑。


    蘇毅安:“喊山是白爺教你的嗎?”


    “不是,是湯爺爺。”


    蘇毅安一愣,“是腿腳不太好的那位湯爺爺?”


    “對,湯爺爺說以前還跟你爺爺一塊進山挖過棒槌呢。”


    “原來是他……”蘇毅安露出一絲微笑,“難怪去年過年時進城在五金商店門口撞到你,咱們真是緣分不淺。”


    白杜鵑心說:我才不想要這緣分呢。


    馬上快過年了,突然撞到死神哥,嚇個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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