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龍河畔,有一個村子叫岩上村,村裏共有五十八戶,勉強也算是安居樂業。自從半年前怒龍河發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大水,將位置更低的河上村和河下村淹了後,岩上村便是距離大河最近的村落了。


    最近村裏出現了件新鮮事,之前下麵兩村失了家的幾個漢子,竟和人裹挾著去做了劫道的強盜,前幾天卻又迴來了,一個個蔫頭巴腦的安份了不少。


    這一日,幾個正在河邊洗衣的村婦突然發現,怒龍河上飄飄搖搖地飄來了一隻小船,都不由驚異地停下了手裏的活計。


    怒龍河,就仿佛住了一條每時每刻都在發怒的蛟龍,河上水急浪高、險灘處處,非最有經驗的船夫不能駕馭。


    而上次發大水時,卻把這附近唯一一艘渡河船打翻了,撐船的老船夫也被卷得無影無蹤。


    因此,大河兩岸已斷了聯係好幾個月,就算是想到對岸去走個親戚,也要繞到百裏之外。


    村婦們也不洗衣了,聚在一起邊指指點點,邊踮著腳眺望,眼見著那小船在急流中緩慢行進,但卻很是穩妥的樣子,漸漸就近了。


    “喲,好俊的小夥子!”


    “嘻嘻嘻,春花嫂的眼睛就是利,一眼就看出小夥子俊了!”


    “就好像你沒盯著人家的臉盤似的,沒看那對招子都快黏在他身上了!嘖嘖,瘦歸瘦,看上去倒很結實,肯定不止二兩肉!”


    “黃二家的,你家黃二壯得跟頭熊似的,晚上還沒把你這地耕熟啊。”


    幾個村婦肆無忌憚地開著彼此的玩笑,眼睛卻都瞅著越來越近的小船。隻見船頭把著槳的年輕人抬起頭,清俊的臉上露出憨厚中帶著幾分羞澀的笑容。


    “喲喲喲!”


    村婦們都叫開了,性子最潑辣的春花嫂大聲喊道:“小夥子,你從哪裏來的,又要到哪裏去?”


    年輕人靦腆地笑了笑,一邊將船靠岸:“嬸兒,這裏是岩上村嗎?”


    “是的喲!”春花嫂迴了一句,幾個村婦都熱心地上前幫忙拉住繩,栓在岸邊原本便立著的木樁上。


    “你來我們村做啥呢?看你白白淨淨的,莫不是哪家的書生吧?”


    “我、我不是書生。”年輕人被幾個村婦臊得紅了臉:“我、我是撐船的,聽說這個河斷沒渡河船了,便想來此營生……”


    這話卻讓村婦們都吃驚了,紛紛搖頭表示看著不像。


    不過,等年輕人艱難地從船上挪下來,眾人才發現他一條腿是瘸的,之前他坐在船上沒看出來,這一走路便明顯了。


    村婦們驚訝之餘,免不了露出了帶著幾分憐憫的可惜眼神,然後就開始從頭到腳地打聽起對方的來曆。


    經過年輕人的述說,才知他複姓歐陽,有個與外表極不相稱的名字叫柱子,今年十八歲,家裏往上數三代都是撐船的,乃是怒龍河上遊金沙村的人。


    半年前的那場大水也將金沙村給淹了,村裏的人大多喂了龍王爺,活下來的十不存一,柱子一家也死得隻剩下他一個。


    金沙村自然就散了,柱子無處可去,聽說岩上村這一帶沒撐船的了,便想著來這邊討生活。


    柱子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村婦們也跟著抹了兩把淚。都是世代生活在大河邊的人,感情都是共通的。


    春花嬸一拍大腿:“你老子是不是叫栓子,在上遊的祈茫山那邊撐了幾十年船了?難怪得了!看你把船操得那般好,原來是家傳。”


    鄉鄰間隔個十裏八村都互知根底,柱子也不詫異,隻點了點頭。


    倒是那黃二嬸突然跺了跺腳,氣憤道:“這世道也不知怎麽了!祖上幾輩被那些仙家之間的打殺給牽連,整天活得提心吊膽的。好容易安定了些年,不是鬧瘟疫,就是發大水,這可怎麽活啊!”


    “唉唉!”


    一時間歎息聲響成一片,世道艱難,最苦的就是他們這些凡人。無權無勢,看天吃飯,隨便來一場暴雨就能澆死幾個。


    柱子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有些不知所措。


    春花嫂揚起一雙布滿粗繭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他:“沒事,沒事!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我看你剛剛撐過來的時候穩得很,有這門掌船的手藝,大江大河任你去!走走走,跟著嬸兒們找村長去!”


    村婦們很是熱心,紛紛端起衣盆,拉著他往村裏去。之後的事情進展很順利,村長同意了他在岩上村停靠渡船,但要先看看他的活兒。


    畢竟怒龍河可不比那些平靜的小湖小溪,水流極為湍急,水下還有吸人的暗渦,任你多會鳧水也沒用。要是船到江上翻了,一船人的性命都可能交待了。


    鄉下閑來無事,於是幾乎整村的人都跑到河邊來看熱鬧。柱子雖然有些靦腆,性子倒是沉穩,駕的船更是穩如平地,引得村人紛紛豎起大姆指,言道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的,都讓人以為不是在怒龍河上了!


    自此,柱子便幹起了渡人過河的活計,白日裏撐船,夜間便住在船上。收的船資也不貴,一枚銅錢一人,沒銅錢的用物抵也可以,糧食、蔬果、野物都不限。


    隻是河麵寬達幾裏,河水又急,他那小船坐滿了也隻能載十幾個人,所以每日裏隻得來迴兩趟,勉強能糊口罷了。如此過了兩年,兩岸數個村落都知曉了他活好,從來沒出過事,甚至願意從遠處趕來坐他的渡船。


    河上無事,就免不了擺閑話,於是柱子鎮日裏坐在船頭搖槳,卻對十裏八鄉的事都甚為了解。


    哪家添孫了,哪家死人了,哪家婆婆和媳婦天天打仗,哪家漢子背地裏偷進寡婦門,聽了滿滿一耳朵。甚至跟這些鄉鄰熟了,漸漸便有人在家裏做紅白喜事的時候喊他幫忙,順便吃一頓酒。


    隻是每每到這種時候,柱子便心生異樣。像是旁觀的冷漠,又像是感同身受的感觸,他人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似輕似重地壓在心上,讓他常常對著奔流不息的河水怔怔出神,卻又分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麽。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如那水中望月、醉裏看花,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隔著一層紗。


    他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自己便該是日日這樣孤獨卻不寂寞地坐在船頭,白日渡人過河,聽盡人間事,夜晚看水聽濤,獨自咀嚼那些想不明白的感慨。


    擺渡人,用船把人從此岸送到彼岸的人。坐船的人在這一程中產生交集,卻在行程結束後淪為彼此生命中的過客。


    但總有意外的時候,比如在一程中途悄然逝去,卻將魂靈永遠遺留在了船上的人。比如不想到達對岸,隻想停在河心的人。


    柱子原本正專心地劃著槳,卻覺餘光影子一閃,一迴頭,就見一個年輕的女子衝出船艙,一臉決絕地往河裏跳!


    那一刻,他也不知哪來那麽快的速度,眨眼間就撲了過去,一把薅住了對方的領子!


    這時,船艙裏其他人才反應過來,驚叫聲四起。


    “跳河啦,有人跳河啦!”


    柱子大半個身子都被拖到了船外,緊急之中用另一隻手死死攀著船艙。翻湧的河水猛然高卷,就像看到了獵物一樣,要將他拉下河去吞噬。


    卻見那姑娘抬起頭,用仇恨又充滿憤怒的目光望著他:“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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