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日子平靜得就像一潭死水,世上能稱得上極惡的人總的來說並不多,因此隔三岔五才有個厲魂來光顧孽鏡台。


    那些常年在此當差的夜叉鬼差,從前每當有厲魂被送來時,都會猶如在打一場硬仗,但柳清歡的到來讓這個差事變得簡單,再厲害的惡魂在他手下仿佛都成了沒牙爪的虎狼。


    因此這孽鏡台文書一職算得上十分清閑了,柳清歡便分了些精力在祭煉滅虛劍上——在經過長達兩年以神魂之火不停煆燒之後,那傲慢的劍靈終於被磨得沒了脾氣,劍身上出現了“滅虛”二字,原本帶著的一絲血色完全褪去,變得更加剔透,神識無法鎖定,肉眼難見其蹤。


    “也不知乂老從哪找到的,先天至寶,靈性逼人,有形勝似無形。”


    柳清歡目露讚歎,手下冰寒徹骨,卻仿佛握著虛空,劍氣形成了密刷刷的霧氣落下,兇狠地切割著周圍的空間,細小的空間裂紋如蛛絲一般漫延開去。


    “難怪要以人身為匣,還未發動便鋒銳至此,劍名滅虛二字名符其實。”


    柳清歡頗為滿意,因著沒有趁手的劍,他手上的《八字劍訣》一直發揮不出多少威力,或許可以把最後兩字練起來了。


    孽鏡台差事清閑,鎮壓惡魂隻是順手之事,更難得的是日日對著那麵孽鏡,觀人生百態,品世事變遷,於他在因果之道的修煉頗有助益。


    修道之餘,練練劍也不錯。柳清歡提著劍進了左屋,就是那個擺了具空棺的屋子,推開棺蓋,腰間的鬼頭牌雙目中射出兩道黑芒,黑芒掃過之處,便見棺底緩緩打開,露出一個深幽的洞口。


    這座小院雖然地麵上的部分極為狹小簡陋,卻帶著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足夠他用來練八字劍訣了。


    時間如流水,在感悟輪迴之道與練劍之中悄然流逝,仿佛一眨眼就是一年,一迴頭又是一年。柳清歡有時會突然想起自己還身處道劫中,然而破劫的契機似乎遲遲未尋到,慢慢也就不太在意。


    這中間,他也曾去求見過判官,想要解開因果碑與地書生死簿之間的聯係。然而那位大人十分忙碌,即使見到了,對方以一句“時機未到”,便將他打發。


    至於閻王,他有一次路經閻羅殿,瞅見了大殿深處高坐著的龐大身影,全身籠罩在看不透的黑霧中,隻是望一眼便覺心驚膽顫,可怕的威壓無形降臨,仿佛生死隻在對方的一念間。


    柳清歡駭然不已,再不敢多看,疾步離開,走出老遠才感覺到心在狂跳。


    守在孽鏡台下的夜叉鬼差見他臉色不對,還關心地問了句怎麽了,得知是被閻王的赫赫威儀嚇到了,一個個還十分納悶。


    “柳兄在說什麽?王上殿時雖然嚴肅威嚴,但平時卻極為和善,哪裏嚇人?”


    柳清歡擺手道:“那是你們修為太低,看不到真正的法相。罷了,不說這個,今日可有魂送來?”


    其中一隻夜叉拿出個紙人嘰哩哇啦問了一通,迴道:“午時三刻有一個,聽說那人在人間要被斬首示眾,老範和老常已在刑場外等著了,到了時辰就立刻拘迴來。”


    柳清歡抬步往台上走的腳步停下來,詫異道:“怎麽派了他倆?”


    範常二人算是鬼差中最厲害的兩位了,平日裏並不管去人間拘魂的事。


    那夜叉露出滿口獠牙,嗬嗬笑道:“大概那死魂很難對付吧,不過我們打了賭,其實就是他倆想去人間喝花酒。”


    其他夜叉吩吩附和,還道那兩人不厚道,總是偷偷拋下眾人結伴去喝花酒。


    柳清歡挑起眉,不太信這些說辭,且不說範鬼差,那位姓常的鬼差性情嚴謹孤僻,辦差更是一絲不苟,怎麽可能去喝花酒。


    “你別不信,這是老範自己說的,每次迴來還向我們炫耀呢。”


    柳清歡想不明白,但也不追究了,他對別人的行事不感興趣,在孽鏡台一側坐下來,默默平息初見閻王的心悸。


    到得午時三刻不久,範常二人果真用重重鎖鏈拖著一隻死魂來了,人未到便先喊起來:“柳兄、柳兄可在?快來!”


    柳清歡站起來往外望去,就見這一黑一白兩位鬼差帽子也歪了,衣服也被撕破了,似乎不久前才跟人大打出手過。


    至於被套著的那隻死魂因為被灌了孟婆湯,看上去渾渾噩噩,卻全身狂冒鮮血,一步一個血腳印。脖子一圈齊整的傷口,卻沒多少血往外流。


    柳清歡問道:“這死相怎地如此驚人,不是斬首示眾嗎?”


    “先淩遲再斬的首。”範鬼差喊道:“別計較這些末節了,他是鬼君吩咐我倆去抓的,可了不得!才剛死就戾氣衝天,差點沒給他逃掉!快快快,交給你們,照完趕緊送到下麵去。”


    “鬼君特地讓你倆去抓的?”柳清歡不由吃驚,再去看那死魂,除了死相慘點,未見有何特別之處。不過也暗暗警惕,拿出因果碑,手握千秋輪迴筆等著。


    兩人很快到了近前,夜叉們不敢怠慢,一擁而上將死魂接過來,押到台上。一道黃光落下,孽鏡中開始出現影像。


    生性兇殘、作惡多端,此人生前的確稱得上大惡人,但能上孽鏡台的,哪個不是大惡人,他也沒惡出什麽新花樣。


    柳清歡看了會兒,將目光落到身側的因果碑上,隨之皺起眉。


    以往總是會將死魂之前數世經曆一並顯現的因果碑,此時卻無半分動靜,一字未顯。


    “怎麽迴事,此人沒有前世?”


    柳清歡正自驚異,便覺一股越來越盛的陰冷彌漫至整個孽鏡台,那四肢都被死死按在地上的死魂,不知幾時轉過頭,嘴角帶著獰笑,雙目緊緊盯著他!


    “咦,竟然沒鬧起來?”本著幫忙的打算跟上來的範鬼差奇怪道:“難得還有這等乖順的惡魂,要是每一個都像他,我們得省多少事啊……啊柳兄你咋啦,臉色怎麽這般難看?”


    柳清歡看著那雙越來越熟悉的眼睛,露出苦笑:“還真是陰魂不散啊,輪迴了都不放過我……鳲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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