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樹梢投射在窗紙上,暖黃色的光散落了滿床,泛黃的紙頁敞開著,放在窗前的桌子上,被一塊藍色的石頭壓著,暗色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桌上深藍色的陶瓷細頸瓶子孤落落的擺在桌子邊上,一半藏在窗沿的陰影下,一半沐浴在陽光中。陰影下的寬大瓶身深邃內斂,陽光中的瓶頸泛著暖暖的光暈,一株枯了的蝴蝶蘭孤獨的立在裏麵,映射出幾分頹廢的美感。


    夏文澤這些日子實在是沒有什麽心情,以前總是會摘些新鮮的花兒,裝點屋子的同時,各種種類或嬌豔或妖冶的花兒,如同一個個精靈一般,帶給他慰藉。


    到時整間屋子都會被淡淡的花香縈繞,而現如今,隻有那熟悉的陣陣冷香。


    現在的夏文澤滿心滿眼全是那白色的繡球花,看著它們一點一點的變成粉色,心裏卻掀不起任何漣漪。


    那花是用來救林皓命的,按理來說夏文澤看到多少會感覺舒坦些,至少夏文澤是這樣想的,但事實並不然。


    林皓好起來,對現階段的他來說沒有什麽能比這個更好的事情了,可之後呢?他又將何去何從?


    夏文澤有采花的習慣,無論寒冬酷暑,一直堅持著。


    這個習慣是顧念生剛剛當上武林盟主的時候養成的,那段時間真的是,滿身的血腥氣洗都洗不幹淨,日複一日的如同一個機器般冰冷的收割著生命。


    可人終歸是人,終歸做不到像機器一樣無情,每一次溫熱的血液濺射到夏文澤臉上的時候他都會閉上眼睛,因為他不想被人看到他眼中慌亂的樣子,或者說他不能。


    每一次鮮活的生命在他手下消逝的同時,他的心都會顫抖,看似冰冷無情的臉上也會出現一絲裂隙。


    一朝天子一朝臣,雖說武林盟主不一樣,但是也有許多本被上一任盟主震懾的,看到這一任盟主這麽年輕,不知所謂的就想掀了這天。


    一時間武林暗潮湧動,隻要新上任的盟主有一絲軟弱,那些暗中觀察蠢蠢欲動的,絕不會放過。


    夏文澤不忍,可若是他不冷硬起來,他就會用自己的鮮血為他人鋪築一片康莊大道。


    那段時間夏文澤身上大傷小傷沒斷過,不過也都挺了過來,每次殺完人夏文澤都會用一個幹淨的手帕,墊在染滿鮮血的手下,去摘幾朵還帶著露珠的花兒,他怕汙染了那些花兒。


    他會在迴到奉紫殿之後,把花放到床頭的青色瓷瓶裏,聞著花香入眠,起來時看到,心情也不會太過陰鶩。


    夏文澤淺淺的笑著,生活帶給你諸多苦難,但必定會留下些許溫暖,這一點,毋庸置疑。


    隻不過有些人固執的不去看,固執的丟掉或者故意遺失,不過無論怎樣,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從一旦那樣決定,就會丟失掉很多幸福。


    夏文澤想到了白雲錦和師父二人,嘴角弧度愈發的大了起來,眼角彎彎。


    還好,這二人終究沒有錯過。


    那麽我呢?我會和你錯過嗎?


    夏文澤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很奇怪,但也很溫馨。


    夢裏有一棵大大的桃花樹,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嫩粉色的花瓣飄飄灑灑散落在淺綠色的野草上,顯得淒美卻不淒涼。


    他躺在那棵桃花樹下,雙手墊在腦袋下麵,任由花瓣散落在他的身上,暮春的陽光暖洋洋的照的他很舒服,愜意的閉上了眼睛。


    一道陰影遮擋住了他的臉,一晃而過,夏文澤懶懶的睜開雙眼,看到朝思暮想的那個人兒正站著淺笑盈盈的看著他。


    夏文澤心中被各種情愫激蕩著,隻呆呆的望著。


    林皓笑著在樹下坐著,月白色錦緞和嫩綠色的細草摩擦著,那笑容,明媚的晃花了夏文澤的雙眼,慵懶的丹鳳眸微微眯著,緊抿的嘴角也輕輕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叫夏文澤舒心的是,他日日夜夜想著念著盼著的人兒就躺在他的身邊,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正側躺著支起一支胳膊看著他。


    陽光透過林皓細密的睫毛,在眼底投射出長長的陰影,那雙桃花眸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夏文澤,眼裏隻有他一個人,這叫夏文澤感覺很幸福。


    他知道身處王爺的位置林皓很忙,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但是每天隻要有一刻隻屬於他,他也就別無所求了。


    之前的他們,做錯了太多太多,如果還有一次機會,夏文澤決定無論發生什麽,都確信林皓是喜歡著他的。以前的他太過自卑自負,太過膽小了。


    如果還有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也要賭一次!夏文澤這樣想著,晦澀的目光落在了林皓眸子裏,如同滴水入了大海,在那個屬於他的地方,安心且舒適。


    二人就這般對視著,仿佛世間隻剩下彼此,天地萬物都失去了顏色,而此刻,便是永恆。


    過了一會兒,許是林皓的胳膊支的有些酸了,就在夏文澤的身邊躺下了,目光直直的看著湛藍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溪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拋棄我。”他的聲音沉沉的,悠遠的好似來自亙古。


    “嗯。”夏文澤看著樹上飄落下來的淺粉色花瓣,拉長了聲音,尾調微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你一定要好起來啊。


    “溪哥哥,你沒有騙我對不對?”林皓轉過頭,水亮的桃花眸此刻卻被霧氣氤氳,低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和想要得到確定答案的緊張忐忑。


    “沒有,溪哥哥不會騙你。”夏文澤偏過頭和林浩對視,溫潤的嗓音帶著不容置喙。


    “嗯,皓兒相信溪哥哥。”林皓眼睛亮晶晶的,眨了眨又轉過頭去看天。


    夏文澤直直的盯著林皓的側顏,直覺告訴他林皓有些不對勁,但是那裏不對勁卻說不出來。


    “聽說,人死後若是有功德便會去碧落,而相反則會去黃泉。向我這樣的人,怕是會去黃泉吧!”說罷,林皓幽幽的歎息了一聲。


    “我又何嚐不是呢?”夏文澤終於知道不對勁在哪了,掩蓋住複雜的心情,淡然淺笑著迴答。


    “黃泉上方有一三生石,過了三生石便是奈何橋,過了奈何橋,奈何橋上有一老嫗,名叫孟婆,喝了孟婆給的湯,前塵往事皆會忘得一幹二淨。”林皓輕輕的說著,似是怕驚擾到什麽一般。


    “溪哥哥,若是我們二人有一人先離開了,可不可以等等在過那道傳說中的橋?”


    夏文澤聽到這句話心裏咯噔一下,林皓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他,他拚命的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來,慌亂且茫然失措,如同被遺落在人流中的小孩子般,不知自己該去向何方。


    一切的一切飄離,越來越遠。沉睡著的丹鳳眸緩緩睜開,窗外的陽光依舊淺淡暖黃,剛剛的一切似乎就在眼前,夏文澤一時有些失神。


    如果可以,夏文澤希望這個夢永遠都不要散。


    他看到了林皓眼眸深處湧動著的濃濃的不安,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迴答他。


    夏文澤覺得傷感,心裏隱隱的升起擔憂無時無刻不在攪亂著他的思緒,苦澀的笑容綻放在他的臉上。


    他想起來,好像好久都沒有和林皓好好說說話了,以後,還會不會有機會?


    夏文澤寬慰自己,這隻是個夢而已,想那麽多幹嘛?林皓一定會沒事的!可不知為何,心裏仿佛在此刻丟失了一塊,惶惶惴惴。


    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我會等你。夏文澤喃喃自語,嘴角勾起淺淡的弧度,疲憊卻幸福。


    閑適的午後很快便過去了,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夏文澤整理了一下衣冠合上窗子離開了這間屋子,打開門的時候正巧碰到白雲錦。


    “吃飯了。”白雲錦淺笑著輕輕說道。


    “好,知道了雲錦哥。”夏文澤點了點頭,同白雲錦去了正室。


    晚餐很豐盛,各種補血的食材被廚師變著花樣的端上了飯桌,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古彤被直接調了迴來,古語一人擔起了晚宴的重任。


    當然,古彤免不了被試探一番。


    不明所以的古彤被千奇百怪的問題問的一頭霧水,等到賈禮終於確定之後,才將實情告知。


    “今日是最後一晚,也是最難熬的一晚,今夜所有沒有枯死的繡球花都需要澆一碗血,文澤,能撐得住嗎?”賈禮給夏文澤舀出一碗烏雞湯,眉頭微皺,問道。


    “沒事。”夏文澤淺笑著迴著,接過烏雞湯垂眸細細的吹涼,香醇濃鬱的雞湯入口,滿口留香。


    他知道賈禮在擔憂些什麽,五盆繡球花隻枯了一盆,剩下的四盆全部都開的嬌豔欲滴,粉嫩嫩的顏色,這一次,需要一次放四碗血。


    對於他自己的身體,怕是賈禮和古彤比他還要清楚,隻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隻要林皓能夠醒過來,其他的他都不想去管。


    燭火葳蕤,昏黃搖曳著,將每一個人的表情全部映射於心,折射在琉璃簾子上,留下一室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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