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長不過一米,寬不過兩尺的黑色木匣子,古軟感到了一陣頭暈目眩,腦中似乎同時鑽進了千萬隻蜜蜂一樣,嗡嗡隻叫,耳邊傳來的眾人的勸慰聲顯得那麽蒼白無力。他緊緊咬著嘴唇,全身的力量似乎已經被抽空,連雙腿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佳佳,我的孩子,爸爸看你來了,你快起來啊,讓爸爸再抱抱你,就像從前一樣......”他的心瞬間崩潰,眼淚不受控製狂湧而出,而他的老婆吳情則是大叫了一聲後直接暈倒過去。幫忙的親朋一陣手忙腳亂,將他們攙扶進了內堂。


    人生最痛苦的喪女之痛,幾乎讓古軟全麵失控。腦中閃過與女兒相處的一點一滴,隻覺眼前的情形,猶如夢境一般,便得虛幻起來,“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他喃喃細語,雙目透過門檻,直直盯著那狹小的棺材,雙拳緊握,全身繃得緊緊的。


    “不要傷心了,這都是天意啊,你們還年輕,再生一個就是了,哭壞了身子可劃不來,也別怪你媽媽,她也不想的,隻是離開一會兒,誰知道就出事了。”二嬸一臉悲傷的勸古軟。


    古軟轉頭看了一眼二嬸。敏銳的直覺告訴他,二嬸其實並不如表麵那麽悲傷,甚至----也許根本就沒什麽悲傷的情緒


    存在。對他們而言,不就是死了個三歲的小孩嗎?小事一樁,根本不值一提。滿屋子的人,除了父母和妹妹,根本就沒人對佳佳的死感到真正的難過。


    “為什麽?為什麽是這樣?”古軟在心裏瘋狂爆叫,腦中怒火狂升,幾乎就要爆發了,但他並沒有做什麽,也不能做什麽。“都說好人有好報,我一生從沒做過壞事,老天爺,為何如此對我?這到底是為什麽啊最後一句,他不由自主吼了出來,接著把頭深深埋進雙腿間,嗚咽起來。


    古軟的父母早就哭幹了所有淚水,他們不僅悲傷更是慚愧,活生生一個聰敏可愛至極點的小女孩,就在自己眼前失去了生命,那種打擊,相信一般人都會受不了,更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兒子媳婦。兩位原本就白發蒼蒼的老人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歲,看得古軟心痛不已,責備的話又如何出得了口?


    古軟的出身很平凡,父母都是農民,文化也不高,媽媽小學畢業,而爸爸更是一字不識,典型的文盲,這種家庭在四川一代很平常。幾位叔叔中,父親排行老大,老大,也就意味著要吃更多的苦。父親的一生,是辛苦的一生,從沒過過好日子,所受的苦難亦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父親為人剛正,忠厚老實,所以他參軍後順利成了一名黨員,他所教育子女的方式,也全來自於部隊。可是古軟這個八零後的新人,根本不吃這一套,天生的叛逆性格,使他和父親的關係一直很僵,常常三言兩語就開吵,其實古軟並不怪父親,家庭困難,古軟從小就下定決心,一定努力賺很多錢,讓親人都過上好日子。(..tw無彈窗廣告)家裏很窮,窮得連親戚朋友都剩下不多了。古軟很著急,他再也不能忍受別人輕視的目光了,才初二就退了學。可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孩能幹什麽?父親隻好讓他學了當時農村最熱門的手藝----泥水匠,也好讓他有個一技防身。那時的古軟,朝氣蓬勃,幹勁十足,似乎天下就沒他幹不成的事情。帶著滿腔熱血和希望,古軟和當時的南下大軍一起來了廣東市打工,打工的日子市單調而枯燥的。古軟不甘於此,於是他開始了多方麵的嚐試,不知道是他運氣實在太壞還是怎麽的,明明十拿九穩的事情一到了他那裏鐵定玩完,令人鬱悶不已。古軟不僅鬱悶,還很著急,自己這些年來不僅沒賺到錢反而欠了一**債,在熟人麵前的“地位”更是降到了最低點,幾乎成了“瘟神”的代名詞,一些原本較好的朋友逐漸遠離......


    當古軟感到自己即將被這個世界遺忘的時候,他遇到了現在的老婆吳情,吳情是那種野蠻女友式的女孩,熱情大方,活潑開朗,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聲和歡樂,當然,暴力也是必不可少的。兩人相處的日子有快樂也有悲傷,有平凡亦有精彩。很快,這個注定改變古軟一生的小寶貝麵世了。


    佳佳,這就是夫妻兩為女兒取的名字。


    佳佳很乖,認識她的人無不讚歎,在同齡小孩中,無疑是很出眾的,雖然還稱不上神童,夫妻二人卻已經滿足了。佳佳的性格很像媽媽,不像一般小孩動不動就哭,就算摔倒,也隻是自己爬起來,有幾次甚至摔破了皮,她也不哭不鬧,這簡直就是二人的心肝寶貝。然而現實殘酷,一家三口僅僅靠古軟工作,根本就無法生活,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兩人無奈之下隻好把佳佳送迴老家請父母幫忙護養,吳情雖然萬般不舍,可一想到如今的處境,實在不容她多做選擇,隻好把佳佳送迴去了。


    誰知道這一送竟成了永別。


    在佳佳剛離開一個月,便傳來噩耗。


    佳佳死了!失足跌進了一個僅兩個平方大小,深才不足一尺的小水塘!


    那一天,才正月初八!


    重慶的天氣還很冷,人們都穿著厚厚的棉襖,而佳佳,竟然就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裏,跑到離家300米的小河溝邊,一頭栽了下去,再也沒能起來。聽人說,她的衣服,甚至都沒侵濕......


    古軟的心也如同這寒冬一樣冰冷,腦中不斷浮現出佳佳瘦弱的身子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掙紮的情景,那幻影如同一把大鐵錘,狠狠地不斷砸在古軟脆弱的心上,隻到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昏迷後醒來的吳情,眼神渙散,狀如瘋狂,嘴裏毫無生氣的唿喚著女兒的名字,向那停在門口的小棺材衝去.古軟的嶽父嶽母緊緊拉住了她,這裏的風俗,是不能讓父母看見夭折的孩子的,據說是為了下一個孩子好養大,不至於像頭一個那般夭折。夫婦二人不遠千裏趕迴來,卻連女兒最後一麵也見不到,不能不說是個遺憾。


    整個家庭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中,淒厲的哭聲和著唿嘯的寒風,在寧靜的小山村迴蕩,似在述說這個小生命的悲哀與不幸。


    夫妻二人雖然極度悲傷,卻也不得不麵對現實,收拾心情,等待孩子下葬。


    一切都在親朋的幫忙下有條不紊額的進行,對他們而言,這種事並無什麽出奇之處,一個小生命的消失,也僅僅換來一聲歎息,一句可惜而已,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情,生活還得繼續,不是嗎?


    古軟靜靜的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床很寬。這裏曾是佳佳的樂園,到處灑滿了她的歡笑,好多個晚上,佳佳一個人醒來,調皮的用胖胖的小手來撓他,牽住他的鼻子不放,直到弄醒他,才在他的百般嗬護下甜甜入睡......而這一切,不再有了!永遠也再在有了!!!!!


    他五指狠狠抓住床沿,怎麽也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隻要佳佳還活著,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但這可能嗎?老天是無情的,他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


    古軟狠狠摸了一把眼角的淚,卻覺眼中一陣刺痛。凝神看時才發覺原來剛才用力抓住床沿時,不經意從稻草中抓出了一件東西。《重慶一代農村,喜用稻草鋪床,加上幾床棉被,就又暖又舒服》


    看到這樣東西,古軟更時悲從心起,難以自抑。從外形上看,這分明就是一條市場上極為普通的一元錢一條的項鏈。


    古軟想起那天,自己同平常一樣下班迴家,佳佳光著小腳丫從屋裏跑出來,一邊跑一邊用稚嫩的聲音叫道:“爸爸抱抱,爸爸抱抱!”古軟高興的抱起女兒,將她高高拋向空中,逗的佳佳格格直笑,這是他兩長玩的遊戲。古軟工作一天也很累了,逗了一會兒佳佳就取衝涼了,吳情則在廚房做飯。一家人其樂融融,充滿了家的溫馨。


    等古軟衝涼出來,駭然發現佳佳居然不見了。夫妻二人大驚,動員了所有朋友幫忙尋找,1個小時過去了,還是了無音訊,大家的心都是一片冰涼,有人甚至拿出手機要報警,然而就在大家幾乎絕望的時候,佳佳突然出現了,她的手上,當時就捏著這條項鏈。


    很舊很普通的項鏈,就算丟在地上,也不會讓人有撿起的項鏈,黑唿唿好像在垃圾堆裏躺了一千年一般,毫無光澤,不知道由什麽材料鑄就,連上麵的圖案都模模糊糊,異常粗糙,就算用水衝洗億萬遍,恐怕都不會有什麽變化。就是這樣一條普通到極點的玩意,佳佳卻珍若生命,從撿到的那天起,再也不願放下,隻要一離開這項鏈,一向是個乖娃娃的她,馬上又哭又鬧,誰也哄不了。


    然而現在,物是人非,古軟捏著這條陪伴女兒一年多的玩具,心中之酸楚可想而知。他專注的盯著這條佳佳的遺物,以至於連眼角被劃破了皮也不知道,一滴血淚“吧嗒”一聲滴在項鏈正中央那模糊的圖案上,古軟敏銳的感覺到那模糊的圖案似乎在血淚接觸的一瞬間,有如水中的波紋一般蕩漾開來,接著微光一閃,那滴血淚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古軟吃了一驚,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那圖案,還是一片模糊,和原先並無不同,古軟苦笑了一聲,看來自己神思恍惚,出現幻覺了。


    會過神來的古軟才警覺眼角的刺痛,但這點皮肉之傷,又豈能與心中的刺痛相比?它甚至讓古軟產生了一種錯覺,那就是身體痛得越厲害,自己反而感到越是舒服。眼角的血和著淚仍是一滴一滴順著臉頰向下滑落,但古軟豪不在意,幾天的勞累奔波,身心皆累的古軟一會兒就陷入了沉睡。


    入睡的古軟,根本就沒注意到,自己拿著項鏈的手,不知不覺間已經捂住了還在流血的左眼上,點點鮮血猶如滴在了海綿上,一點不剩的被吸光了,而那原本好無光澤的圖案,在鮮血的侵染下,慢慢明亮起來......


    古軟這一覺睡得特別香,也沒人去叫醒他.


    鄉俗規定,夭折的孩子下葬時,父母不得在場,更不能哭泣,所以,大家選定淩晨3點行事,在古軟和吳情還在夢中時,靜悄悄就把佳佳埋了,甚至連地點都沒讓二人知道.


    一場喪事就此草草結束,來幫忙的人們也各自散去,似乎什麽也未曾發生過,除了吳情時不時抑製不住的滴嗚,還在提醒著一個小生命的離去,佳佳已徹底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大家似乎都忘記了,還有一個人仍在熟睡著,已經一天一夜了,毫無動靜!!


    古軟醒來時,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了。


    終於醒來的他,浦一睜眼便被大大的嚇了一跳。隻見床邊妻子一臉驚喜的望著他,而一幹親友,把個才15平方的小屋圍的水泄不通,大家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著他。


    古軟的心不由狂跳了起來,拉住吳情,著急的問道:“出了什麽事?怎麽大家都在這兒啊?”


    吳情瞪了他一眼,怒道:“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一睡就不醒,想要急死我嗎?”如是沒外人在場,她的玉手肯定早已毫不留情的在古軟身上留下印記了。


    古軟委屈的嘀咕:“沒什麽嘛,我不就是躺了一會兒嘛,用得著生這麽大氣麽?”


    “躺一會兒?”吳情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鳳目中明顯有火花在跳動。


    “小情別生氣了,古軟也是太累了,一下子睡個兩三天......也沒什麽嘛”心直口快的二爸見勢不妙,忙幫古軟說話,但念及他這一睡就是兩三天,確實有點離譜,底氣也就不那麽足了。


    眾人見古軟醒來也都鬆了口氣,畢竟,一個人不吃不喝也不動的躺上幾天,並不是一件好事,而且,這幾天裏,大家用盡了各種方法,也沒能讓古軟醒來,吳情甚至使用了暴力,古軟依舊毫無反應,如死了一般,到剛才,連氣息都變得似有若無,無奈之下,大家正準備把它送進醫院呢。


    “睡了三天?”古軟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剛剛躺下嘛,怎麽一晃就三天過去了呢?


    他用力搖搖頭,歉意的說道:“多謝大家關心,我沒什麽事,都請迴吧”


    麵對眾人熱情的有些過分的關懷,古軟真願意自己還沒醒來,有時候,農村人的純樸,也是一種折磨啊!好不容易送走熱情的親朋,又要麵對吳情好奇的追問,古軟感到頭都大了,但卻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滿。


    吃過午飯,古媽媽搬出佳佳所用的一切物品,開始焚燒,古軟驀然想起佳佳最愛的那條項鏈,心想佳佳生前最喜歡它,現在沒有了一定很傷心,很著急。


    古軟從口袋中拿出那條項鏈,深情的看了一眼,如同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一樣,然後用力向火堆扔去,項鏈劃過一道弧線,準確的落在了烈火中,瞬間被烈火吞沒。古軟留戀的看了一眼正化著灰燼的佳佳遺物,輕輕說道:“永別了,我的寶貝,爸爸會永遠想著你的。”


    一切事了,吳情再也不願呆在這傷心地,在嶽父嶽母的勸說下,兩人決定去他們那裏玩幾天,散下心,再出去打工,畢竟生活還得繼續。


    收拾停當,古軟照了照鏡子。鏡子中的自己長著一張平凡的臉,皮膚不黑也不白,毫無出奇之處,但古軟總是覺得那裏不對,思來想去終於記起來,自己眼角不是被劃破了一道口子嗎?怎麽現在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呢?不由凝神細看,卻見左眼中紅光隱現,詭異莫名,古軟不由感到渾身發冷,經不住打了個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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