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抵達


    期望越大,當失敗的時候,失望也就越大。


    孫思邈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肩膀沉重的像是背了一座山,坐在馬車上緘默不語。


    馬車出了長安,偶爾能在路邊遇到周邊的莊戶。莊戶們看到這支隊伍,都會拱手行禮。朝廷這一次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朝廷這是在“顯擺”了。不過,對於百姓而言,不管哪個朝代,朝廷都會顯擺,倒也習慣了。或者說,大唐顯擺的次數,遠遠超過隋朝,老百姓巴不得朝廷多顯擺顯擺呢。


    隊伍出了長安,就進入官道,日夜前進,一直到壁州,才會降低前進的速度。因為大量空板車的存在,人們還是有休息的地方的,就是不舒服罷了。


    太子和孫道長,還是會有優待的。倆人用來睡覺的地方,是運著帳篷的馬車,躺在上麵,前進中的顛簸不怎麽會影響睡眠。


    盡管如此,孫思邈也隻是睡了很短的時間,就醒了過來。


    李承乾一覺醒來,睜開眼的時候,正好看到孫思邈在矯正計劃。


    如今,隻要是跟李承乾相處的時間久了,不管誰都會學到一個習慣—製定計劃。


    合理的製定計劃,會比無頭蒼蠅一般的東劃拉一下子,西劃拉一下子,強了不知道多少。


    連續三天的短睡眠,讓孫思邈眼圈都黑了起來。


    歎息一聲,李承乾起身道:“孫道長啊,你是醫生,最應該管理好自己的身體不是?看看您這黑眼圈,一旦咱們抵達了南州,您反倒是先病倒了,這可怎麽辦?”


    聽到李承乾的聲音,孫思邈嚇了一跳,揉揉眼睛說:“睡不著啊,一閉眼,就能想到那裏的慘狀。太子你生在立國以後,沒經曆過那段日子。隋末天下紛爭,你知道死了多少人?你可知道,死人最多的是什麽?”


    李承乾迷惑道:“不是戰爭嗎?”


    “戰爭死的人確實不少,但是,真正導致大量平民死亡的,卻是瘟疫。兵災就算燒到百姓們的身上,又能如何?瘟疫的大麵積擴散,死的人數是他們的幾倍。


    自古以來,中原的瘟疫就不曾斷過。虜瘡,其實也應該算作瘟疫的一種,或者說,隻要是有強烈傳染性並且大範圍擴散的,都被算作是瘟疫了。這一次,如果不是你找到了防治虜瘡的方法,你可知道朝廷會怎麽做?”


    李承乾苦笑不已,對於朝廷,或者說皇帝的選擇,他雖然有所猜測,但是並不想說出來。


    兩個州的虜瘡啊,就算要封鎖,效果也會格外的差。與其令人猜測,還不如找個好一點兒的借口。因為這兩個州在羈縻州的邊緣,說不得就要讓羈縻州背鍋了。


    想想朝廷,或者說皇帝,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好多時候都要被迫做一些惡劣的事情。


    “您啊,放寬心吧。這一次朝廷不是選擇了救人?盛世嘛,自然是整個大唐的盛世,盛世的時候,百姓遇到了災難,朝廷又怎麽能坐視不理呢?您修正計劃,可以。但是,閑暇的時間做,千萬別把身體拖垮了。別看我是這支隊伍裏最大個兒的一個,主持救災的事情,還得您來啊。”


    孫思邈冷哼一聲道:“少往老道臉上貼金,說說你的看法吧,你對虜瘡的理解比老夫深刻,想必也想過如何救災吧。”


    李承乾重新躺下,想了想才說:“您對人員的分配不到位,兵分兩路實在是不妥。這一次不是一個州受災,而是兩個州,兵分兩路的結果就是兩方都不能得到最好的照顧。所以,我的建議”


    拿出地圖,在南州夷州涪州的中間點了一點:“咱們應該在這裏建造集中安置的營地,這一次的災難,最多持續三四個月的時間,入秋以前,至少不會出現問題。”


    孫思邈皺眉道:“雖然咱們這一次帶來不少的帳篷,過後還有帳篷送來,但是,帳篷跟屋子還是不一樣的,居住的環境會不會太惡劣了?”


    李承乾無奈道:“現在主要的問題是,咱們能預防虜瘡的人,實在是太少了。況且,因為南州夷州的偏遠,物資的運輸也很是問題。選在這個位置,才能接治更多的患者。至於居住的問題,馬上氣溫就要升高了,帳篷還是能將就的。


    另外,親率的後勤隊還有一個絕活,那就是他們懂得建造屋子。雖然隻是木屋茅草頂,但是,也比帳篷強一點。讓他們建造一些,專門安置重病患者。”


    孫思邈沉思盤算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這樣的安排是最妥當的。或許因為距離的原因,會導致南州夷州的好多患者,甚至不能趕到集中治療點,但是,大局之下,也必須有所取舍了。


    就在孫思邈準備咬牙答應的時候,李承乾又開口了:“還有一點,咱們也不是徹底放棄了就地治療。在咱們醫治的過程中,會有部分人成功的扛過虜瘡,獲得抗體。這些人身體恢複以後,也可以跟隨著咱們的領導者返迴兩個州,就地開始治療。什麽時候,病愈的患者就能構成兩條運輸線,咱們也就不必守著中心點了,也能放心的進入兩個州府。”


    聽李承乾這麽說,孫思邈才鬆了一口氣,說:“大局觀上,老道確實不如你懂得變通啊。就這樣安排吧,不過,還有一件事,在老道等人證實牛痘的接種能預防虜瘡以前,您還是不能靠近。”


    李承乾苦笑不已,看樣子,皇帝老爹或者長孫,應該是叮囑過孫思邈。


    沒辦法,太子的身份擺在那裏,在確定不會有事之前,誰也不會允許他輕涉險地。


    太陽逐漸升了起來,快要臨近正午的時候,車隊才停下來,開始生火做飯。


    雖是生火做飯,但最多也就是把肉幹什麽的扔到鍋裏煮煮就算完事兒了,煮飯的時間就算是休息了。


    李承乾才跳下馬車,就見武媚和張贇每人端著一份飯菜走了過來。


    托盤裏是米飯和炒青菜,雖然一般,但是在如今這個時間,也是頂級的美味了。


    拍拍張贇的肩膀,示意他把飯菜給孫思邈送去,隨即,李承乾伸手在武媚的腦門上敲了一下。


    “傻丫頭,下次不用費這樣的心思。我是這支隊伍的長官,這個時候,別說我是太子,就是父皇在這裏,也不會吃獨食的。這份飯,你吃吧。”


    笑著在武媚的臉上親了一下,李承乾就背著手走向了臨時營地中央的大鍋。


    大唐軍伍的慣例,從不搞特殊化。就算是程咬金那樣的混球,侯君集那樣傲慢的混蛋,領軍出征的時候,也會刻意這麽做,屬於收攏人心。


    親率好說,自己人嘛,如果可能,李承乾甚至會端著小老婆做的飯菜到他們的麵前炫耀一番。


    但是這一次不行,除了親率以外,還有玄甲軍和道門的道士們。


    走到夥房裏,李承乾一聲不吭,直接給自己裝了一碗肉湯不算肉湯,疙瘩湯不算疙瘩湯的玩意兒,蹲到一邊就開吃。


    單純的肉湯好喝,單純的疙瘩湯也算一種不錯的食物,但是兩相結合以後,反而正正得負,隻會讓人覺得惡心。


    對於這種軍中夥食,本來道士們還是很難接受的,雖然已經吃過幾次,但是今天又端起飯碗,還是一臉的為難之色。


    可是,看到太子又過來了,旁若無人的端起一碗就吃,他們愣了一下以後,隻能動筷。


    竄天猴和張蒙將軍彼此對視一眼,再看看道士們,眼中充滿了不屑。


    “猴將軍好福氣啊,能跟隨太子,將來必然前途無量。”


    “少來,真要說,你們玄甲軍才是天子心腹。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訓練用的火藥武器,耗費的比我們還不知道要多多少。有這一次的功績,你怎麽也能混個封妻蔭子了,搞不好,還能撈一個爵位。”


    張蒙嘿嘿一笑,就快速的往嘴裏扒拉飯食。


    沒有爵位、沒有勳爵的情況下,想要讓子孫後代獲得直接入仕的資格,隻能用功勞來換。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這個好機會,張蒙自然高興的很。


    吃完飯,又午睡了一段時間以後,隊伍才繼續前進。傍晚的時候,日間隊伍跟夜間隊伍互換,依舊是繼續前進。


    官路跟平常道路比起來還是好走不少的,雖然走夜路緩慢了一些,但是連續行進一夜,路程還是比較可觀的。


    半個月以後,隊伍就抵達了通州,修整了一天的時間以後繼續前進,又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終於抵達涪州。


    過涪州而不入,李承乾隻是派人給涪州刺史送了一封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除了要求涪州刺史保證後續物資的運輸,就是要東西。


    建造木屋用的木材、建造工具、新鮮的蔬菜各式各樣。


    涪州刺史也是個狠人,知道太子要這些物資的緊急,中午送去的信,第二天正午,第一批運送物資的車隊就追上了大隊伍。


    終於,又七天過後,李承乾選擇了一片向陽的坡地,作為救災醫院的地址。


    這裏向陽,有天然的類似梯田的地形,比較容易安置帳篷,最重要的是不遠處就是一片樹林,不缺木材幹柴,山坡下就是一條小河,水質清澈。


    選好地址以後,就是緊張的建設了,同時,傳信給夷州南州刺史,要求他們立刻準備運送病患過來。


    也是同時,孫思邈毫不猶豫的將太子給踹走了。悲催的李承乾,隻能獨自一人帶足了物資,在這片坡地對麵的小山頭搭起一座帳篷。


    至少在確定牛痘接種的效果以前,他是不會被準許過去的。


    南州刺史和夷州刺史早就接到了朝廷的“一次性命令”,接到消息後不過是兩天的時間,就護送了兩千多的虜瘡病患抵達了坡地。


    哪怕是隔著一條小河,遙遙相望,卻依舊能聽到病患的慘叫聲。


    玻璃作坊製造出來的望遠鏡,畫麵隻有部分是模糊的,通過望遠鏡,看到對麵的場景以後,哪怕是見過太多的大場麵,李承乾依然是一陣顫抖。


    人間地獄,不外如是。


    如果把虜瘡跟水痘、牛痘聯係起來,那就是大錯特錯了。兩者雖然類似,但卻不是一個次元的病況。


    虜瘡導致的皰疹,是大麵積、嚴重的。因為最近的天氣迴溫,再加上護理不當,好多人的創口都發炎了。再加上南州地域本就多蚊蠅.


    一邊的武媚好奇的戳了戳李承乾,收起望遠鏡,李承乾卻沒有把望遠鏡給武媚。這副煉獄一般的場景,實在是太挑戰人的視覺接受能力了。


    正午的時候,一支箭從山下射了上來,正中帳篷旁邊的一棵樹。


    李承乾取下箭矢,隻見箭矢上掛著一個布袋,裏麵是皺皺巴巴的一封信。不管是信、布袋還是箭矢,上麵都有濃鬱的酒精味,看樣子是孫思邈特意消毒過的。


    打開信看了一遍,李承乾隻能歎息一聲。


    南州刺史蕭晨,因為最早患上虜瘡,已經去世了,如今是他的兒子蕭絕暫時替代父親行使刺史的職權,聽聞太子也在,特上書請罪。


    找出紙筆,李承乾寫了一封迴信,用弓箭射到了山下。


    非常時期,就不用遵守規矩了。以他尚書高官官外加太子的身份,暫時委任一個刺史還是沒問題的。不像某些人,明明沒這個職權,在外的時候還特娘的敢給自己下屬封官。


    迴信射到山下以後,李承乾的心情就很不好。


    虜瘡這個病症,可不考慮患上的是誰,莫說一州刺史,就是皇帝來了,也一樣會被傳染。不過,南州刺史的1去世,卻也讓李承乾看到了大唐官員的盡職盡責。


    蕭晨這個人,是蕭瑀的族親,也算是前朝皇親。如此身份的人,甘願在南州這樣邊緣的州府當刺史也就算了,遇到虜瘡這樣的災難,也沒有擅離職守,而是按照朝廷的指示,盡可能的做好善前工作,哪怕患上了虜瘡,哪怕因此而喪命。


    隻能說,他無愧於自己的姓氏,無愧於大唐交給他的官職。


    想了想,李承乾還是起身迴到帳篷,給朝廷寫了一封書信。


    這樣盡職盡責的官員,不應當伴隨著災難的平息而默默無聞。這是天下官員的榜樣,自然應當青史留名。


    一封信寫寫歇歇,足足寫了一個時辰。寫完信以後,想了一下,李承乾最終還是把信給燒掉了。


    臨時醫院這裏需要的物資,已經很早的製定了章程,因此不需要特意去信索要。


    如今天花還隻是集中在南州夷州,沒有朝周邊州府蔓延的跡象。一旦因為頻繁的信件溝通,導致虜瘡的二次擴散,就完蛋了。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酒精、烘烤,能夠殺死虜瘡的病毒。


    現在最正確的做法就是,將南州和夷州徹底的跟周邊州府隔離,不要出現任何的接觸。


    事實上,哪怕是物資的運輸,也是隔離運輸的。在留給涪州刺史的信中,李承乾明確的指點他在兩山之間搭起十幾道索道,靠滑輪將物資送到對麵,而且滑輪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過去了就不收迴。


    再次歎息一聲,李承乾迴到了床上,躺在上麵閉目養神起來。


    才閉眼沒一會兒,就有兩隻小手按到了他的頭上,幫他按摩。


    享受了一段時間以後,李承乾才說:“其實,這次不應該帶你出來的。對麵的景象,哪怕是我,看起來都觸目驚心,恐怕你也接受不了。”


    “妾身接受得了,您不是說過,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手,如果小雪姐姐不是懷了孩子,您甚至會把她也帶上。您放心吧,妾身也能放得下身段,等孫道長確定沒事兒以後,咱們就到對麵去,救治病人。”


    嘴角微微翹起,李承乾不由得感慨經曆不同對人的影響。現在的武媚,根本看不出原本曆史軌跡的影子。沒有隱忍,沒有努力往上爬的心思,除了對那兩個混蛋哥哥和幾個混蛋堂兄,也沒有殘忍。


    這樣就好,而且,事實上,武媚還是很聰明的,這就是個人天分。明明學的比蘇媛晚,但是她在賬目上依舊展現出了過人的天分。這樣的女人,今後估計也會成為賢內助的。


    兩個人居住在這裏,還是很無聊的,看到桌子上自己特製的豎格信紙和尺子,就來了興致。


    翻身而起,李承乾道:“媚娘,咱們待著也是待著,不如,咱們玩一種棋如何?”


    武媚好奇道:“什麽棋啊。”


    “五子棋!咱們賭脫衣服的,怎麽樣?”


    武媚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輕啐一下,但還是答應了下來。


    過不了槍癮,過過眼癮還是很不錯的。


    但是,令李承乾無語的是,除了剛開始他連贏了幾局,讓她t了幾件衣服首飾以後,就是他的連敗了。


    收起玩鬧之心,明明隻是五子棋而已,倆人卻愣是玩成了高端圍棋的樣子,每下一步之前,必然計算接下來的好幾步。計算妥當以後才會畫圓或者畫x。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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