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在上:夫郎乖乖侍寝》 第001回:女公府男眷(一) 是夜,酉时末。 东梁女儿国,女公爷燕府内。 女官九灵在仪门外引进来两位傅粉何郎。 九灵微躬着身子,颔首叉手道:“二位且等,下官这就回禀晚主。” 二位男郎还礼道了万福,“有劳灵官儿。” 九灵垂首屏息走进内阁,向端坐在方椅上的燕归晚叉手道:“晚主,柳宜风、柳扶风二郎已在门外候着。” 燕归晚轻轻蹙眉,扬手道:“让他们进来吧。” 九灵欲言又止,“晚主……” “莫慌,你不是今日才见识到柳家的手段。”燕归晚宽慰她。 随即,九灵把门外的二郎请进屋中。 但见柳宜风一手捻着白纱团扇,一手提着白绫罗裙轻移莲步走在前面;那柳扶风却未施水粉单梳着垂鬓,紧咬着薄唇紧跟其后。 还未言语柳宜风先落下两行热泪,“晚主,您可算回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向燕归晚身旁靠去。 柳扶风倒是规规矩矩,道了声万福就侧立在旁。 燕归晚把身子向后移了移,“宜风,你同扶风坐好,我有事情要讲。” 她见他们坐到下首,便一语破的道:“二位郎卿应该听闻,女皇陛下已降旨,我将不日迎娶九皇子入府为夫。你们既是我的房下人,心里理应有个思量。” 柳宜风、柳扶风双双低下头去,扶风动容道:“女皇陛下一纸诏书赐下金玉良缘,晚主哪里有不愿的道理?只是我……一想起伯母伯父才薨逝三年,您才刚刚出了孝期……” 九灵厌恶地转过头去,猜想他们定是被柳家人唆使才这般说辞。 燕归晚放下手中茶盏,星目含威道:“所以你们二人也想跟着我母亲父亲一并过去,这两日在府院里不是抹脖子上吊就是投湖溺水,惹得主母急急地把我从御前召了回来?” 柳宜风从下首一跃到燕归晚膝下,半跪着摩挲她的脚踝,道:“晚主,您莫不悦,我和扶郎就是太思念您,才出此蠢策,知道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自打您出了孝期去了御前……” 柳宜风话音未落,燕归晚一脚便把他卷倒在地,“到底是你们二人太想念我,还是在提醒我家中还有你们二位郎卿?” 宜风、扶风吓得齐齐跪地,知道燕归晚动了怒气,口中念道:“晚主息怒!” 正在此时,主母近身女官书语慌里慌张跑进内阁,跪求燕归晚道:“晚主,您快到主母那边去瞧瞧吧,我们实在是没奈何啦!” “起来说话。”燕归晚沉着道。 九灵忙上前扶起书语,书语跺脚啐道:“还不是那个登徒子慕辰,咱家主母已与他断离,岂料他贼心不死近日常常来府滋事,嚷着要见主母的面儿,主母不从,却念其旧情未曾驱打。可今晚,今晚……” 柳宜风插嘴道:“可是主母房里来了新哥儿?” 书语红脸点头称:“是。” “定是那慕辰在主母院外头叫嚷,惹得姐姐们打也不是骂也不得?”柳宜风接着问道。 燕归晚瞥了一眼柳宜风,“宜风可与他相识?” 第002回:女公府男眷(二) 柳宜风稽首回话:“晚主,柳家与慕家是远亲,我和辰郎略有些来往。” 九灵露出更加鄙夷之表,心想近墨者黑讲的就是如此了。 “随我过去。”燕归晚说毕,已快步去往主母院内。 九灵等人悉数跟在后头,谁人都知前面是块烫手山芋。主母此番不是头回,每隔段时日便要闹出些动静来。府院上下已然司空见惯,只是让那泼才在深夜里吼叫,着实不成体统,女公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但这事端除了燕归晚出面外,旁人也不敢妄加插手。 燕归晚料到,若不是主母正与新哥儿在房中谈情说爱,没得下空来打发外头那位,也不会闹得满院风雨。幸而柳宜风与那位相识,应该是个好对付的。 雕梁画栋,朱红匾额,绿油栏杆,石青填地。燕归晚已来到主母庭院内。 她瞧见正房房门已开便径直走过去,九灵先一步为少主掀开门帘,其他人皆在庭院中候着。 燕归晚走进里间儿,却见主母粉面慵妆,屏风后隐约站着个风流子弟。 “姨母。”燕归晚行了揖礼。 主母燕乐施走上前扶起甥儿,愁容不展道:“晚儿,这可如何是好?我只当与那辰郎情义已绝,才与他分断离别。怎奈他还心系于我?可我已和彦郎交好,又允诺只宠爱他一人。” 那风流子弟跟上前道了万福,“见过晚主,在下齐彦。” 呵!当真是个玉面小生!燕归晚抿嘴笑道:“姨母,那位慕郎您想如何处置?” 燕乐施唤书语进来取了些银子,“晚儿,莫要为难他,与他些银两教他走吧!让他忘了我,去会别的女君吧!” 燕归晚得令从主母房中出来,命九灵掌灯,书语、宜风跟随,穿过游廊来到大门,差门房女官打开街门绕至高墙外。 果不然那里有一位身着紫绫深衣,脚踩墨色弓鞋的美男子,披散着长发,提着酒壶,踉跄着身体,扯起脖子向院里喧嚷。 “何人在此造次?”燕归晚厉声问话。 慕辰被吓住,柳宜风趁势赶过去拉住他,轻声劝道:“辰郎,你休要在此作闹。燕公府岂是你放肆之地!既与主母没了缘分就不要再苦苦纠缠。” 燕归晚向书语递了个眼色,她立刻把银子送到慕辰眼前,冷言道:“主母舍你的。” 慕辰瞧了眼木托上的几行银子,奋力甩开柳宜风的手,狂笑不止,他抄起酒壶把壶中酒一饮而尽。 “你!”他指了指柳宜风,“你!”他又指向书语,“你们懂得什么是爱情吗?你们不懂!”他放荡不羁道。 “你这个人别不识好歹!”书语恼了。 “辰郎,不要逞一时之快,慕府仰仗燕府的地方多着呢!”柳宜风跟在他身后相劝。 “哼!”慕辰不屑再与柳宜风言语,转身拂袖离去,正与燕归晚撞个照面儿。 慕辰漠视她继续往前走,燕归晚称赞道:“慕家男子很有骨气!” 他停下脚步,忧伤道:“施君既拿银子出来羞辱我,我们之前的爱情就真的没了。” 俄顷,慕辰的身影已消失在街巷之中。 燕归晚对这位慕生暗生钦佩,可眼前的柳宜风……哎!她不禁叹了口气。 第003回:女公府男眷(三) 二柳是燕归晚父家姑母的庶子,柳家主母以照顾她的起居为由送进燕府里,实则是想与燕家继续联姻。虽说在女公子成婚之前,都有在房下里养几名通房男侍的惯例,但这二柳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尤其这柳宜风活脱脱一个男妖精。 燕归晚母亲燕乐然三年前为守边疆出征打仗,赢得战役却身负重伤丢了性命,她父亲不肯独活也跟着去了。当今女皇大为震动,待燕归晚守孝期满,先宣她做了御前侍卫,而后又降旨把自己的第九子聘与她为夫郎。 柳家主母本还盘算得好,想燕归晚看在死去父亲的面上,定会在二柳当中选出一个立为嫡夫郎。可圣旨难抗,九皇子入府已是不容更改的事情。二柳怎能坐以待毙,“男子”那一套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就这样在府中上演开。 因慕辰一事折腾多时,燕归晚回到内阁时已经很晚。她无心再与二柳言语,明早还得赶回御前当值。遂命他们退下歇息,怎奈柳宜风还是出现在她的床榻上。 他穿着鹅白色的青丝亵衣,见燕归晚迟迟不肯掀开帷帐进去,便隔着一层帷帐哭诉起来,“姐姐,三年了!您一直借口要给伯母伯父守孝,我和扶郎担着房下的名声却不曾做过房下该做的事!每每回到柳家真真儿是抬不起头来!现如今您又要迎娶九皇子为夫,我……我只求在他之前与您在一起还不行吗?” “宜风,时候不早切莫再说,穿好衣裳回去歇息吧!” 燕归晚垂发赤脚走至窗边,静待他识趣离开。 柳宜风不肯死心自从床榻上滚下来,向燕归晚身上扑去,惹得她不得不出手,两三下便把他给制伏。 “休要让我唤九灵进来,把你给拖出去!” “姐姐,你好狠的心肠!难不成你是为那九皇子才这样做的吗?” “放肆!”燕归晚大怒道。 九灵闻声破门而入,看到地上衣不蔽体的柳宜风忙转过头去避看。 “晚主赎罪,下官看护有疏。” “命小厮进来,搀扶柳氏回房!” “不用他们来,我自己会走!” 柳宜风登时就爬起来,把衣裳裹紧扬长离去。 “下官这就去查,定要揪出是哪个小厮放进来的。” “不必了,今晚就全了他的颜面。若明日我离开府上二柳仍继续作闹,你应知道要怎么做。” “诺!” 燕归晚终可躺在床榻上歇息,她并不厌恶柳宜风,生得好看的男子总不会使人太厌恶,她只是忌惮他背后的柳家人。柳家因着他父亲殉情,没少向燕家讨要好处,金银、庄子不知与了多少,可柳家并不满足。假使她真的宠爱二柳,那“燕府”就真的要变成“柳府”了! 身为嫡长女燕归晚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虽然她母亲是当朝一品女公爵官至镇国大将军,但那都是她母亲过世后女皇追封的。他们燕氏一族根基不稳,更不能躺在故人的臂膀里尸位素餐! 她必须重振门楣!她的夙愿自当是继承母亲的衣钵,成为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可眼下令她最棘手的,莫过于和九皇子的婚事。 第004回:燕氏主母情 燕归晚未与九皇子谋过面,只隐约听说他是女皇与一个不得宠的男妃所生,那男妃命短早已薨逝。这九皇子性情乖僻不得女皇喜爱,虽到了配婚的年纪却迟迟未给他寻妻。不知女皇出于什么考量,这次却把他许配给燕归晚。 燕归晚同主母商议过,主母深感燕公府当今处于一个窘状,虽位列公爵享受荣华,可毕竟当朝无人再无依傍。燕归晚身为嫡长女却未及弱冠,女公爷的爵位便一直悬空未袭。只怕女皇不大寄予燕家后裔,又担心薄了燕府的人心,才选了个不疼爱的皇子给燕家以表慰藉。 主母深知甥儿的苦楚,迎娶九皇子是柄双刃剑,若运用得当这兴许是重振燕府的重要棋子,反之,燕氏一族恐要彻底没落。可怜她甥儿小小年纪就要同这陌生皇子成亲,在男女爱情还未触碰之前,就已套进这深深的枷锁当中。 于燕归晚而言只要能重振燕门,搭上婚姻又有什么关系? 燕家祖辈没得早,大姐燕乐然只一心报效国家,偌大的燕府一直是由二姐燕乐施统管。在燕乐施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燕禹城和一个妹妹燕乐允,都是由她抚养成人。如今燕禹城已嫁入沈侯府为主母的嫡夫郎,只剩小妹燕乐允还未娶夫郎。 燕乐然共有三个孩子,除二女燕归岚养在生父妾郎公温长溯身边,燕归晚和胞弟燕泽银皆由姨母燕乐施抚育,他们的父亲柳从舟在世时就是个病秧子,担不了事。因照顾这燕家老小,燕乐施未曾入仕,而是守在家中打理家产。也为此耽误了婚姻,至今未迎夫入府,更未有自己的孩儿。 女皇下诏,燕公府将于三月后择吉日迎娶九皇子。燕乐施一知晓就马不停蹄地忙碌开,先是扩建宅院再是翻修花园,金银玉器绫罗绸缎更是逐一置备妥当。其实这些身外物燕乐施并不担心,操劳一二十年已是得心应手,她担心的还是二柳。 那二柳毕竟是柳家送进来的,但凡罚重些柳家人又要拿殉情的姐夫讲情,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又怕那二人坏了甥女的婚姻大事。 柳宜风生得俊美,柳扶风善于心计。少主嫡夫郎的位置没被柳氏夺去,背地里不知要怎样咬牙切齿。九皇子是出了名的不得恩宠,估摸没有多少人会忌惮他。燕府人又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秉性,唯恐入府后闹出什么矛盾来。 二柳被燕归晚敲打后,倒是消停了不少。常常守在府院里帮着家中打点燕归晚的婚事,也不再频频往柳家奔走。日日来向主母请安,一副与世无争谨遵教诲的模样。他们二人越是这样风平浪静,燕乐施越是心中生疑。 当然在为甥儿筹备婚事的同时,燕乐施还未忘记他的新欢齐彦。她有勇有谋聪明能干,最大的弱点就是好养面首。 她的身边从没有长久的情郎,上一任慕辰倒是个例外,二人情意绵绵许久,众人一度以为她至少要纳他进府做个妾郎。谁知半路又杀出个齐彦来,与她天雷勾地火,她便急速与慕辰撇了关系。可那慕辰居然还是个情种,迟迟未把她放下,反倒教她感动多时。 第005回:何许九皇子 京都寒武寺附近,一处傍水亭阁内。 有两个男子正在此举杯对饮,一个身着紫绫深衣正是那慕辰男郎,另一个则半披半束着发髻,身穿烟青纱袍腰系玉佩,一双桃花眼眉弓上扬,额宽颚窄,举止凤仪,标致人才;仅缺少些“男子”妩媚,反倒像个“女子”一样英姿飒爽,这人正是女皇九子徐墨卿。 水中泛着一叶轻舟,有几个小厮在轻舟和亭阁之间走动,皆是端送糕点果酒之类。 “殿下,家姐已告知您为何邀见我。”慕辰低眉向徐墨卿敬酒。 徐墨卿饮尽一盅酒,“你不必拘礼,照实讲与我就好。” 慕辰忽然起身行揖礼,“小生确与燕家主母交好过,怎奈她变了心思,我们已再无瓜葛。小生只与那燕家少主有过一二面之缘,实不知她是个何样女子。” 徐墨卿慨然笑道:“辰郎坐下说话,若不知她家女公子何样,对燕府家况总该熟知一些吧?” 慕辰重新落座,思索片时,“燕家看似位高实则并无入仕为官之人,唯有女公子燕归晚刚刚被宣到御前做了侍卫。燕氏不是簪缨世家,是靠着已故女公爷燕大将军才勉强位列公爵的。” 慕辰所说徐墨卿早就知晓,他想问的其实是燕家内情,毕竟再过不久他就要嫁过去。女皇陛下寥寥数语讲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旁人打探的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因慕秦向他举荐,道慕辰与燕家主母交好,他才隐秘出宫来询问一番。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徐墨卿追问道。 慕辰看出九皇子不大快意,他二姐慕秦是九皇子身边的伴读,想到家姐的处境,慕辰还是把二柳给供了出来。 “殿下,您知道燕家少主的父亲柳从舟吧?” “我知道,要不是这位夫郎公殉情感动女皇,陛下也不会把我许配给燕府。” “燕家少主房下养着二男子,皆是她父亲的娘家柳氏兄弟。我倒与其中一位相识,名唤柳宜风,算是个美坯子。不过殿下也勿多虑,通房男侍不足挂齿。” 徐墨卿望向远处杨柳岸,和煦的日光斜射亭阁,他缓缓起身,问道:“辰郎,除了我们东梁女儿国,你还去过别的国度吗?” “西洲、南海、北陆……这些国家我只在书中读到过。” “书中可还讲,那些国度皆是男子统治天下,而女子深居闺阁?” 慕辰惶恐跪地,不敢再多言语。眼前这位九皇子竟然口出悖论,实在狂傲不羁。他更担心慕秦的处境,可不要跟错了主子搭上性命才好! 东梁自混沌开辟之时,累代帝王皆由女子继承,世世代代绵延至今。虽知这世上其他国度是由男子统治,但身为东梁人,他从未质疑或者不满过什么。 徐墨卿挽起慕辰,“我不过随口一言!”又笑道:“多谢你今日所诉。” 他向小厮摆了摆手,便有人走上前捧着一木托的黄金赠予慕辰。 这是慕辰近日来第二次接到钱财,他不肯收下,他有他的底线。 第006回:妻郎初见夜 徐墨卿未勉强慕辰收下,回去答谢慕秦也是一样的。他戴上帷帽乘轻舟离去,慕辰却留在这亭阁里饮了多时方才罢休。 燕归晚和徐墨卿的婚事临近,女皇御赐的嫁妆纷至杳来,金银珠宝、古董玉器、描金拔步床、箱笼妆奁等不计其数,又赏了九皇子京都北郊三千亩田产作为嫁妆带入燕府。 皇恩浩荡,燕门一夜之间从殷实之家变成钟鸣鼎食之族。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墨卿就算再不讨女皇喜爱也是她的亲子。 光初十年,五月十六,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燕归晚迎娶九皇子,当日黄昏起,从皇宫至燕府皆是火树银花不夜天,青庐、障车、转毡一项项接踵而来。燕归晚和徐墨卿二人犹如提线木偶,被牵引着忙碌了整整一日。 女公爷府里花团锦簇,传杯弄盏,繁文缛节不再一一细表。 单说洞房花烛夜,夫妻终得一见。 徐墨卿一袭大红金刺鸾凤袍,水粉淡容宝钗半卸,倚在床榻边,瞧着对面的妻主。燕归晚束着发髻,同徐墨卿穿着对称的凰袍,剪水双瞳,朱唇皓齿,冰肌玉骨,实乃巾帼英才。 燕归晚施施然走上前来唱了喏,“夫郎。” 徐墨卿展颜笑道:“妻主。” 燕归晚看着眼前的徐墨卿略有些失望,因为这位九皇子实在不像个“男人”,怪不得女皇把他下嫁给他们燕府。她年方十七,可他却已过廿。妻主年长夫郎年少在东梁国比比皆是,反之,却是少有的状况。可偏偏让燕归晚给撞上了,谁叫这是御赐婚配! 她不禁懊恼起来,又瞧这位夫郎放浪形骸,一点礼数也不遵循。没错,到现在他还坐在床榻上似笑非笑的睐着她。 “你不会笑吗?”他的声音低缓沙哑。 燕归晚被他问的摸不着头脑,二柳从未这样对她言语过,即便是主母身边的面首也没有这般“轻佻”的。 “我会,只是很少笑。” “我这个夫郎令你不满意?” “殿下,臣不敢。” “在内阁卧房里还需这样?你我已结为夫妻,况我这个九皇子是个什么境遇,你们都心知肚明。” 徐墨卿本以为燕归晚会像他的姐姐们那样骄横跋扈,再不济也会像王侯将相家的千金那样飘风戏月。可她却谦谦有礼一脸凝重,仿佛小小的人儿装着巨大的心事。这使他生起好奇,他已离开皇宫再无什么羁绊,他将展开自己新的生活。 “夫郎放心,我待你定会举案齐眉。” 徐墨卿一把环住燕归晚,把她按倒在床榻上,擒手笑道:“妻主,我们还是先洞房吧。” 燕归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她忙避开徐墨卿跳了起来,“殿下,莫要丢了皇室的颜面。一个男子像你这般做派成何体统?” 这燕归晚是在假正经还是不近男色?难不成她是嫌自己太没有“男子气”?那慕辰所说的二柳定是妖娆的魅主儿了。 “依妻主何见?” “请速速宽衣歇息!看来夫郎的状况不大适合洞房,我们择日再行吧。许是殿下在皇宫待得甚久,不知百姓人家的生活,府中男儿多得是,夫郎有的是功夫观摩。” 说罢,燕归晚唤九灵进来,抱了床被褥去往耳房歇息。又命令下去,不许将他们这一院的事情宣扬出去,否则家法严惩。 燕归晚决绝离去,丢下徐墨卿独守空房。 第007回:入府第一遭 话说徐墨卿被燕归晚在大婚之夜丢在洞房,着实恼了一阵儿。他本不是个“放浪”之徒,不过是为了探一探这位妻主的底儿;再一则就是自己终于远离皇宫,稍稍有些得意忘形。怎奈燕归晚是这样不识风情的女子,反倒给他个下马威! 次日清早,未闻鸡鸣,徐墨卿近身男官童生已进到卧房里唤主子起床。 “昨夜外面可还算安生?”徐墨卿看着妆奁铜镜里的童生问道。 童生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篦子,“咱们这位小妻主倒也是个厉害脾气,屋里头的事不准下人多说一字。昨夜整院儿都静悄悄的,只是殿下,您昨夜……” “不要给我涂胭脂!”徐墨卿本能地躲避开童生,“昨夜已过休要再提。今日才是重头戏,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童生握着胭脂盒子,委屈劝道:“殿下,素日您不爱打扮就算了,一会儿可是要见燕家众人的。” “我本色不够标致?” 另一男官秋生在一旁笑嘻嘻道:“殿下当然“国色天香”,只不过人靠衣装马靠鞍嘛!”他接过童生手中的胭脂盒子,示意童生去拿吉服过来。 “殿下,我们就傅一点粉,好吧?”秋生继续央求徐墨卿。 主仆还在卧房里拾掇,九灵已在门外打门催促。徐墨卿只好依着秋生略妆了妆粉。 少顷,徐墨卿已随早停当好的燕归晚去往主母院内。燕归晚如昨日一般不苟言笑,徐墨卿别过头去,趁机瞧清楚这府邸模样。 燕府离皇宫一二个时辰的路程,在汉河街东,宅院坐北朝南,是个到底七进的房子。燕乐施住在木李楼,燕乐允住在竹梅苑,温长溯住在磐石斋,燕归岚住在甘棠轩,燕泽银住在关雎阁,而徐墨卿和燕归晚住在桃夭馆。 这些自然是徐墨卿日后才弄清楚的。他只知和妻主住在主母房后的五进院正房,东厢里还住着他未见过的二柳男侍。 他们一路穿月洞绕影壁,从内仪门进到正厅。那正厅高堂上已端坐着燕家主母,约莫三十六七的年纪,体态丰腴艳如桃李,着一袭祥云啡色袍服,自成一派威仪。 燕归晚携徐墨卿向燕乐施跪拜奉茶,燕乐施稍显局促,下面那人到底是位皇子。她匆匆押了口茶便唤他们二人起来,后又赶快立身向徐墨卿跪拜,“殿下。” 屋内众人也跟着向徐墨卿行礼,他伸出手擎起燕乐施,“主母无须这般,家中各人也无须这样。我既已成为晚主夫郎,也请不要再把我当成皇子看待。” “怎可乱了纲常?使不得!使不得!”燕乐施连连摇头。 “那本皇子令诸位无须跪拜行礼,众人可要牢记!” 徐墨卿几句言语后,一旁未发声的燕归晚面色已缓露出和颜。 当下燕乐施又一一指与徐墨卿,“夫郎爷,这位是晚儿的小姨母,这是舅父和舅母。”徐墨卿一一拜见了,燕乐施继续笑道:“这是岚丫头和泽小子。” 却见那女儿和男儿均十五六岁的模样,女儿是个狐狸眼鹅蛋脸,傲娇劲儿存在眉间;男儿高挑身形,鼻挺如峰,神色与燕归晚颇像,他望着徐墨卿笑得异常灿烂。 一时间,徐墨卿竟被燕泽银灼红了脸。 第008回:他们很投缘 “晚姐夫!”燕泽银和燕归岚齐齐称道。 燕归岚还好,燕泽银却一下子把徐墨卿给围住,“早闻姐夫风流男儿,昨日未瞧仔细,今儿端详当真如此!” 主母和长姐几乎异口同声,“休得对殿下无礼!” 燕乐施直把甥子往身后遮去,燕归晚也暗暗地给胞弟使了眼色。 燕泽银却满眼只有徐墨卿一人,痴痴地望了他好久。 徐墨卿咂摸出其中味道,仍然笑道:“无妨,泽儿与我投缘。” 而后,余下众人也纷纷按照礼数与徐墨卿相互厮认了。 待一家人散去,他们回到桃夭馆时已过晌午。燕归晚同徐墨卿各坐在内厅一端歇脚,她仿佛有话要说,正酝酿要如何开口。徐墨卿睃她一眼,憋着笑佯装不知。 “夫郎……”她刚刚开了口,只听门外燕泽银大声叫道:“长姐!长姐!” 燕泽银手提着罗衫儿一径跑到内阁里,“我猜着你们这儿今日准有好吃的,便一溜烟儿跑来打牙祭了。”他对长姐说着话眼睛却瞟向徐墨卿。 燕归晚无奈,只好命厨房提早传了午饭。待在备饭之际,燕泽银又凑到徐墨卿身边, “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个不停。 徐墨卿耐着性子与燕泽银亲近说笑,二人直把燕归晚扔到一旁不予理睬。 九灵悄悄走至主子身边,“晚主,泽主与夫郎爷倒是相契的很。” 燕归晚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架势,叹道:“泽银他最近没有去外面胡闹吧?” “前不久也不知为了什么事和岚主打了一架,这几日知道您大婚便在家中安稳下来,不曾惹事。咱们泽主有分寸的。” “你还向着他讲话。” 俄顷,酒肉菜蔬一一传进来摆在桌上,三人入座吃起来。燕泽银自告起身为姐姐、姐夫斟酒夹菜,又讲了些祝词方才落座。 “陛下令姐姐几日后回去当值?” “五日,待明日去皇宫回了门子,歇息二日就要回到御前了。” “既是这么着,你们小两口也没几日厮磨的!姐姐当三日值才回家一日,可怜你们新婚燕尔就要常常分开。”燕泽银挑了挑眉毛。 “我不在时,你可常来桃夭馆给殿下请安,与你姐夫去后花园里走走解闷儿。” “我刚来府上,对哪里都不熟悉,泽儿若是能常伴与我,我是求之不得!”徐墨卿说着又与燕泽银对饮了一盅酒。 童生悄然走到桌边,手里多了个木匣子。徐墨卿一拂袖,童生便把它给打开,里面是块呈白双鱼镂空系腰玉佩。 “泽儿,这是姐夫与你的首礼。”徐墨卿把玉佩交到燕泽银手中。 燕泽银把玉佩攥在手中把玩,又拿到燕归晚眼前晃晃,“姐姐,你瞧这玉佩好看吗?” 燕归晚微微笑道:“还不快谢过殿下!” 徐墨卿第一次瞧见她笑,原来她是有人情味的。 “泽儿,你告诉姐夫,你姐姐平日里都这样不苟言笑的吗?”徐墨卿故意问道。 燕泽银满脸另有隐情的样子,“姐夫你有所不知,我长姐原是个活泼性子,要不是三年前我母亲和父亲相继过世……” “好了!”燕归晚皱了皱眉头,示意胞弟不要再说下去。 三人还没吃上几口,秋生在门外就摔摔打打地走进来,没安好气道:“东厢里的那二位候在门口,嚷着要给殿下请安哪!” 第009回:终于会二柳 燕归晚看了看徐墨卿,窘笑道:“夫郎,柳宜风、柳扶风皆是我的房下人。” “妻主无须解释,我已有耳闻。”徐墨卿勾唇轻笑。 “夫郎……”燕归晚低吟道:“若夫郎嫌他们碍眼,我这就差人打发他们离府。” 燕归晚在内心里做了次小赌,她对二柳并没有什么男女之爱,但看在她已故父亲的份上,她不得不保全二柳在燕府的位置。 昨晚洞房徐墨卿那般不守规矩,今早见长辈却又那般识大体,搞的她到现在也摸不清楚他的性子。她想,这是徐墨卿入府的第一日,他若真容不下二柳,就不怕得来善妒的名声? 所以她先发制人,想看徐墨卿到底会怎样处置。 可她才刚刚发问,燕泽银就把酒盅往地下一摔,继而向九灵问话:“那俩臊眉耷眼的货尽往跟前凑什么,你要反了他们?出去告诉二柳,我在这里用膳,别进来烦我!” 九灵领命就要出去,徐墨卿忙止住她,“灵官儿,且慢……”他一只手按了按燕泽银,“出去把他们请进来吧。都是妻主身边的老人儿,这是要唱哪一出?” 九灵停在原地左右为难,秋生一扭身往外走去,须臾,已把二柳引进厅里。 二柳提着湘裙款款而来,徐墨卿把眼细瞧,原来是二个粉面油头,不由得轻蔑一笑。 二柳行了礼,燕泽银便抢白道:“好了,你们既见了殿下就赶快退下吧!没瞧见我们正在用膳?” “泽主吃着就是了,我和扶郎在旁边伺候着。”柳宜风堆笑道。 “免了!”燕泽银把碗碟往桌子上一掷,不再动箸。 徐墨卿乘机又命童生取了礼物来,与了他们一人一只嵌蓝宝石双凤金镯。 柳宜风拿在手中好不欢喜,柳扶风却只冷冷地道了谢。 “你们先下去吧。”燕归晚见时候差不多便发了话。 柳扶风看燕归晚也开始撵着他们二人离开,心中怒气更甚,开口道:“晚主,昨晚伯母伯父来与我托梦,说是知道您和夫郎爷成亲倍感高兴。我瞧今儿天色好,想与宜郎去伯母伯父坟前拜拜,替您和夫郎爷尽尽孝道。” 燕归晚端起酒杯饮了口,“好,你们去吧。九灵,差人为他们备下马车。” 九灵领命带着二柳退下去,却见燕泽银没了兴致,皱眉气道:“乔张做致!偏这时候跑来说这个,弄到好像是长姐和我不孝顺爹娘似的。大喜的日子非要给人添堵!” 他转头又说与长姐,“姐姐,趁这会子把他们打发回柳家算了!这三年你连碰都没碰过他们,也算不得我们燕家人!” 燕归晚刚喝进口中的酒呛了大半,直把她的脸弄得通红,“燕泽银,你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吃饱了吗?吃饱了赶紧回关雎阁去!” “我……”燕泽银委屈巴巴的。 “你什么你!说到底扶风宜风都是你的亲戚兄弟,他们无德你也如此,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讪在这里让殿下不痛快,回去面壁思过去!” 燕泽银气呼呼地掉头就走,惹得一屋子小厮丫头跟着大气儿不敢喘。 徐墨卿抚了抚额头,二柳的确不是省油的灯,三言两句便揪住燕归晚的软肋。他的这位小妻主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可燕泽银刚刚说的是什么?二柳服侍燕归晚三年,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第010回:墨卿的本色 燕归晚红着脸,她这次是被胞弟给害惨了。燕泽银不分青红皂白,这么快就向他撂了实底儿,徐墨卿岂不是要在心里耻笑自己? 哎!本就因为他尊贵的身份压人一等,现如今又被他知道养在房下的男侍就是个摆设,她以后还有何威严震慑住他? 饭毕后,她借口预备明日回鸾的物品,避走出桃夭馆,她需要静静,想一想到底该怎样面对徐墨卿才行。 徐墨卿独自回到卧房捧腹大笑。身边的童生和秋生也跟着笑个不停,一面服侍主子脱去身上的吉服换上常衣,一面说道:“敢情咱们这位小妻主还是个柳下惠呢!” “不可这样说,为父母守孝三年不近男侍也是纲常。”徐墨卿虽在笑,言语上却维护起燕归晚的自尊。 童生掰了掰手指头,“怎么算也只有廿七月而已呀!从那时候到殿下进到燕府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呢!” “那二柳是个什么货色你也瞧见了,妻主大人或许不喜好那样的男郎呢?”秋生吃吃的笑道。 “好了,莫要再嚼舌他人,你们应该知道,我向来志不在此。”徐墨卿歪在床榻上说与二人。 秋生立刻闭紧嘴巴,童生却忍不住继续道:“殿下,那位泽小主应该是个好相处的吧?小的瞧他对您极有好感。” 徐墨卿已躺在床上枕着双臂,“怎么在皇宫时见得少了?到了外面反而大惊小怪的?” “小的只是担心他再缠上殿下。” 秋生拉着童生向外走去,“让殿下小憩会儿!泽小主自会有分寸。你呀,少在这瞎操心!” 秋生和童生的说话声渐远,徐墨卿翻了个身就进入梦乡。他的梦里时常会出现一个白衣人的身影,他总是在追赶那白衣人的脚步,可是老也追不上那人。 他为何频频重复做这个梦?那梦里的人到底是谁?那人到底长个什么模样?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牵引着他,仿佛要告诉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梦境缠绕在徐墨卿心里好多年,他追寻着,渴望有一日可以揭晓谜底。 徐墨卿又做了那个熟悉的梦,这一次他扯住了那白衣人的衣袖,只可惜仍看不清楚他的脸,他大声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白衣人轻轻地甩开他,一跃而起逃之夭夭。徐墨卿愤怒惊醒,额头已渗出细汗,再一次让那白衣人溜走! 不知何时燕归晚回了卧房,她闻声忙掀开帐幔伏在徐墨卿身旁,关切道:“夫郎,你可是睡得不踏实?” 徐墨卿缓了缓思绪,“我还好。”又调转头问道:“妻主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曾听到半点声响。明日回鸾的物品已打点妥当了?” 她挨着床沿儿坐下,“你没事就好。夫郎许是离开皇宫在别处歇息还不大习惯。回鸾诸事我已预备整齐,夫郎就无须再跟着操心了。” 他起身靠在床壁上看着她,“那我该操心点什么事呢?操心妻主你今晚会不会从耳房里搬回来住?” “昨晚的事……”燕归晚顿了顿,“昨晚我是冲动了些,今晚我会回来陪着你的。”她主动握住他的手。 她冰冷的手掌上布满茧子,可他炙热的掌心下怎么也会有老茧? “夫郎,你可是习武之人?”燕归晚有些不敢相信。 第011回:势均力敌矣 徐墨卿闪着明亮的眸子,把自己和燕归晚的手掌同时摊开,笑道:“男子习武令你这样吃惊?” “习武的男子很是少见,况殿下又是久居在皇宫里的。”燕归晚如实回答。 徐墨卿按了按她手掌上的茧子,“在皇宫里就得养尊处优?男子就一定要擦粉绣花?” 燕归晚自负道:“我东梁女国向来如此,女主外男主内有何不妥?夫郎的功夫恐无处施展,燕门可是武将之宅,府中女子各个武艺精湛。” “你手掌上的老茧这样厚,看来平日里没少下苦工。我听说你是最年少的御前侍卫?”他不急于与她争辩男女各职,因这些年听过太多那种论调。 “我再年少也娶了您九皇子殿下。” 燕归晚伸出手勾了勾徐墨卿的脸颊,故作老练道:“我会待你好的。”说着她捧起他的脸轻吻下去。 可是她并没有什么经验,一个举动就己经把自己暴露无疑,她仿佛一下子就被徐墨卿看穿。 徐墨卿迎上去,半个回合就摸清了她的底细,相比燕归晚而言他还是有点经历的。 他慢慢推开她,婉言道:“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你并没有爱上我,你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 “我会爱上你的。”她做出保证,像是在对他明志。 “我本以为只有皇宫里的人才身不由己,原来在宫外也是如此。”他叹了口气,“我也没有爱上你,你不必这样急于求成。” “可昨晚你那般过分,我以为你……” “听闻燕家少主房下里养了不少男侍,总要亲身试一试,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浪荡之徒。” 燕归晚红着脸曼声道:“女子哪里有不喜美男子的?” 她迅速把帐幔拉了下来,床榻上霎时变成一个幽闭的空间,她继而用力地把他拉回枕边,妻主与夫郎之间怦然心跳。 “我是妻主,洞房这种事自然要由我来支配。爱与不爱有什么关系,你已然是我的夫郎了。”他强势道。 他并没有立刻阻止她,只发出咯咯地笑声,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突然徐墨卿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燕归晚对调了位置。 他的出手太快,快到她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要再反抗时,已被他给彻底制压住。 “幸而我习武,不然手无缚鸡之力!”徐墨卿抵住她的四肢,“我不习惯被人支配。” 床榻上顿时不再柔情蜜意,二人互相施展起“拳脚”,谁也不肯被谁征服。 他们正僵直不下,房外传来九灵的声音,“晚主,今儿晚膳要传在何处?” 二人这才住了手,燕归晚瞪着徐墨卿,问道:“夫郎想在哪里用膳?” “传在卧房可好?这几日奔波的实在太疲惫。”徐墨卿试探的问道。 燕归晚目不转睛的看着徐墨卿,只觉他与柳宜风柳扶风乃至她遇见过的所有男郎都不一样。 “晚膳传在卧房吧,”燕归晚向外唤道。 他早就跳到床榻下,“妻主大人,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宠着我吗?” 她回手板住他的下颚,凑到他的面前,“怎么?夫郎你不喜欢么?” 第012回:夫妻要静静 桃夭馆内,食烹异品,果献时新,金樽满泛。 九灵、九莺、童生和秋生皆在燕归晚和徐墨卿身边伺候着。 他们二人重新匀过脸整了鬟,坐在卧房里用膳。 九莺执壶斟酒,徐墨卿觑眼问道:“哟,这是哪来的俊俏女官儿?” “殿下,小的也是晚主身边的,前不久得晚主差遣去了外头做事,今儿才归来府上。”九莺躬身回禀。 原来如此,徐墨卿想着,又转头示意秋生和童生先退下去,九灵和九莺见燕归晚点了头方才跟出去。主子们之间的“较量”,潜移默化地传递到了仆人之间。 他坐到她的身边去,“你我何必针尖对麦芒?我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下嫁到你们这燕门公府里来讨个太平生活罢了。”徐墨卿往她的碗碟中夹了块酥肉,“妻主不得意我,想必是因为我没有什么‘男子’气,我这样放荡不羁也有些年头,想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燕归晚见他这样说辞,轻轻喘息,道:“殿下,您是我燕门贵人,更是我的夫郎,我怎会不得意你呢?” 她自从床榻上下来后,就又变回之前那般一本正经,说起话来又冷又硬。想到刚才二人嬉戏的情景,徐墨卿的意兴变得很萧索。 “洞房之事我们再缓一缓吧?”徐墨卿所说正中燕归晚下怀,经历了刚才那么一遭,她也觉得他们之间太过陌生。之前她把成亲、洞房想的都太过简单,以为看多了主母豢养面首,自己就会无师自通。 她与他碰了下酒杯,“遵殿下的意。” 虽当晚燕归晚从耳房搬了回来,但他们俩却不再越雷池半步。躺在描金拔步床上各盖着被子一角,小鹿触心头也不去看对方一眼。 当初,徐墨卿得知自己要嫁入燕公府时,本身并没有过多排斥,因他一心渴望逃离皇宫那个压抑束缚的“鬼地方”,所以非常顺从地接受了这门婚事。 但他不会对这刚刚认识两日的燕归晚动情,就算她是自己从未碰见过的一类女子,就算自己莫名的想与她亲近交好。他把这种奇妙的感觉归结于好奇之心。 次日,主母早早的就把燕归晚叫进上房里去,万般叮嘱她好一阵儿方才送他们夫妻俩出府回鸾。 燕归晚打马走在阵仗最前,她丝绒红氅加身,意气风发,神采奕奕;徐墨卿坐在后面的銮金轿辇里,插金戴银,披红垂绿。 余下黑压压一众随从,抬箱搬笼,鼓乐齐鸣。汉河街东好不热闹,女公爷燕府有多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燕归晚感知街边的父老乡亲都在窃窃私语,他们燕府攀附上皇亲国戚,钦羡之势弹指间就燎旺起来。她更加确定那九皇子的重要性质。 她暗暗下了决心,就算自己对徐墨卿再无感,也要想尽办法去讨好,征服他就等于打开了一条平坦的朝堂之路。 燕乐施站在街门口眺望半晌,直到那回鸾的队伍走出汉河街,才率领众人回到府中。燕门这三年来门可罗雀,主母深深叹了口气,愿她甥儿这桩赐婚会给燕家带来好运气! 第013回:女驸马回鸾(上) 回鸾当日,皇宫里已遵王命,打扫宫闱,铺设庭台,安排摆宴,一团祥和喜气萦绕万顷皇家。 然,今日前朝启奏了要事,退了早朝女皇又留下李丞相、朱太尉和御史大夫刘大人在前殿共同议政,到了午时还未散去。 燕归晚随徐墨卿先去拜见了他的养父男妃杨氏,因他的生父过世后,女皇就令杨氏把他抚养在身边。 杨氏性情敦厚,这些年一直无子嗣,对待徐墨卿视如己出。他生的并不出众,母家的根基也很薄弱,是多年前女皇酒醉一时兴起宠幸了他,事后便给了他个名分。 杨氏盛装接见,把徐墨卿搂在怀中拍了又拍,儿子离开三日仿佛已走三年。想必是他在这深宫里待的实在寂寞,那两颗鱼目似的眼珠子,只有看见徐墨卿时才放出些光芒来。 燕归晚向杨氏叩了大礼,“杨主。” 杨氏忙让燕归晚走上前去,把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满意笑道:“真真儿是个颜色了得的女公子呀!” 燕归晚躬身叉手,谦虚说:“承蒙杨主抬爱。” 杨氏握住徐墨卿的手,欣慰道:“殿下,我只盼你们二人琴瑟合一安康度日。之前还有所顾虑,今日见到女驸马,悬着的心终可放下。女皇所赐金玉良缘真乃绝配也!” “父妃,您只瞧了妻主这么一眼,就帮儿臣料定终身了?”徐墨卿睨了一眼燕归晚。 “墨儿,我知你平日最不好擦粉描眉,就连前日大婚都是敷衍了事。可今日为何这般打扮?”杨氏说着话也望向燕归晚。 徐墨卿抹了把朱唇红印,“哎,被童生秋生那两个小厮给逼得,说我若不按规矩来,您定要把他们俩大卸八块!” 童生和秋生在一旁跟着呵呵偷笑,燕归晚这才细细瞧了瞧徐墨卿,原来他男装扮相也是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却又不同于二柳那样媚的妖娆,也不像慕辰那般凄迷颓美,更不像齐彦那么阴柔惑主。 他的美有种无法言喻的张力,霸气豪迈,实在太像个“女子”。燕归晚不知这么形容他恰不恰当,她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卫玠兰陵是个什么尊容我不知晓,想必就是我儿这般模样了。常言道,‘男’为悦己者容,墨儿肯为女驸马改了装扮,若不能证明你们两个相亲相爱,还能证明什么呢?”杨氏款款而言。 杨氏言语滴水不漏,几句客套话既夸赞了徐墨卿更抬举了燕归晚。连皇宫里这么一个备受冷落的男妃都这般有城府,何况其他人呢? 派去前殿的女官进来回话,女皇那里还在议事,要杨氏带着他们夫妻先去承欢殿,与众妃子、公主和皇子先把酒言欢。 杨氏遵了口谕,携他们二人去往承欢殿。一路上杨氏向燕归晚念叨,“一会儿到了承欢殿,碰见何等状况也无须多虑,本宫先说与你几句,让你心中有个定数。” 徐墨卿满脸不在乎,眯起眼睛道:“妻主,莫要被我父妃的话唬住呀!” 燕归晚倏然觉得如履薄冰,这后宫的纷争气息,简直比她首日进宫当御前侍卫还要紧张浓烈。 第014回:女驸马回鸾(中) 当今女皇育有四女二子,公主们按长幼排序,可徐墨卿和兄长徐颜卿却是从八子、九子唤起的。因说女皇子嗣绵薄,为博得吉利,彰显皇家多子多福才这样称呼。 本朝女皇未设后位,男妾却拥有不少,长公主虽立为储君,但她的生父黄氏也仅是个男妃而已。 承欢殿内,各宫人等悉数到场。但见一众男妃们,各个云鬓花翠白腻粉面,金纱缎衣锦绣耀目;几位公主殿下,更是束发戴冠,麒麟蟒袍披身。 杨氏引着妻郎二人先拜见了诸位,唐妃、李妃面善谦和,余下上了坐席的男妾也都以礼待之,唯黄妃没给他们好脸色,直侃侃抢白几言,讪的燕归晚不知要如何回话才好。 长公主见父妃如此,在一旁助威道:“父妃讲得极是,今日回鸾宴本就是为九弟和驸马所设,你们妻郎却在这个时辰才来,架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徐颜卿也凑了过来,向各位道了万福,“九弟,长姐讲的在理,之前我与唐少主回鸾也不曾像你们这样。” 杨氏欲要替儿子解围,“黄主……” 黄妃厉声打断道:“这里哪有你言语的份儿?没治你教子无方就已算开恩了!” “我们本是在父妃宫中等待女皇下朝,与母帝陛下行了回鸾礼数,才可赶至承欢殿来。众人皆知,今日前朝议有要事,女皇至今仍在处理朝政,我们也是得了圣上口谕才敢离宫来此,何来跋扈气焰?”徐墨卿争辩道。 “墨儿,休得无礼!”杨氏嗔怪道。 长公主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搬出母帝陛下所谓何意?偏九弟回鸾赶上前朝有事?今早本殿下又不是不在朝堂上!” 长公主说毕,引来周遭一阵哄笑声,仿佛女皇这么做就是在不重视他们妻郎似的。燕归晚颔首立在一旁也觉尴尬无比,他没想到杨氏和徐墨卿在皇宫里竟过得这样憋屈。 “黄主息怒,长姐、八弟莫气,今儿是九弟的大喜日子,过一会儿母帝陛下就要过承欢殿同庆了,我们一家人在这里乱个什么劲儿呀!”讲这话的正是三公主本尊。 三公主的生父是钱妃,母家主母官职二品不高不低,燕归晚在前殿也见到过她几次。 三公主拉拉杨氏衣袖,笑道:“杨主,我们快回去坐下吧。”又回头向徐墨卿挤了挤眼睛,“快点带着燕家少主落座呀!” “三妹,你不要替他们讲情。”长公主不依不饶道。 三公主一边拉着杨氏等走开,一边诱导道:“长姐,快来与我饮上几杯陈年的女儿红,待母帝陛下过来就不自在了!” 长公主和黄妃这才肯放过他们,徐颜卿也趁机溜之大吉。 “三姐,多谢出手相救。”徐墨卿感激道。 三公主拍拍他的肩,“九弟,你已嫁人,日后可不能再像在宫中那般恣意妄为,更不可辱没燕家门楣。晚少主年少有为,你理应助她一臂之力。” “承蒙三殿下谬赞,归晚实不敢当。”燕归晚慌得叉手应道。 三公主向他们俩摆摆手,又一径走到长公主那边去。 他们俩回坐到杨氏身边,“晚儿,这后宫的精彩可是吓着你了?”杨氏发了问。 “杨主……”燕归晚有些辞穷。 杨氏和蔼道:“所以,我只愿你和墨儿在外头自在生活,深宫高墙里的生活未必使人向往。” 第015回:女驸马回鸾(下) 未时初,圣上终摆驾承欢殿。女皇着一袭金缕龙衮,虽过不惑之岁,却依然英武霸气,举动言谈彰显皇家威仪。 俄顷,殿内飞觥献斝,一派笙歌韵舞。 燕归晚在御前当值也有些时日,几乎未见女皇露出过笑容。她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尊容,俯视着她的国度和臣民。就连三月前燕归晚接到赐婚圣旨,赶到御前去谢恩,女皇陛下也只冷冷地回了她几言而已。 杨氏暗暗戳了戳徐墨卿,他才引着燕归晚去往殿前,向女皇行了叩拜大礼。女皇瞧见他们妻郎走上前来跪拜,扬手板脸道:“平身。”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徐墨卿也不打算向女皇再说些讨喜的话,多亏杨氏跟在后头为徐墨卿打了圆场,八皇子、三公主等也在一旁附和,场面倒不算是特别尴尬。 长公主和黄氏在暗中嗤之以鼻,笑她这九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母帝陛下能稀罕他才出了鬼! 依照祖制礼法依依行了令,回鸾宴也就草草散了。女皇先一步移驾承欢殿,余下众人跟着纷纷离开。 燕归晚也跟随杨氏和徐墨卿往宫中走,只听杨氏忧心忡忡道:“墨儿,你怎还这般倔强,与你母帝陛下较劲儿,吃亏的到底是你!现如今你已出嫁,燕门一族的荣耀也背负在你的身上,你……哎……” 徐墨卿不以为然,他转过头看了眼燕归晚,“燕家是武将之族,战场上建功立业,哪里需要我为他们撑腰?”他继而问向她:“妻主大人,你说我说的是吧?” 燕归晚勉强露出笑意,心里却产生无数的疑问,这一日更是憋了一肚子懊气。 说话间他们已回到杨氏寝宫,杨氏仍苦口婆心劝道:“殿下,您已过廿岁,实不应该再这般不懂事。就当你……就当你可怜我抚养你十多年的份儿上,莫要再这么一意孤行。” “父妃,我……”徐墨卿急促地红润了眼眶。 这是燕归晚第一次见他激动万分,她以为他真的是什么也不在乎,原来他是有羁绊的。 “殿下你嫁的风光,妻家再蒸蒸日上,我这孤家寡人在这深宫里也跟着沾光,否则,像黄妃、长公主那么羞辱欺我时,我腰杆子也不会硬气,你此番离去,再进宫闱哪里还能这样随意?” 杨氏一席话后,簌簌地掉起眼泪。徐墨卿一下子跪到杨氏身边,“父妃,离宫是我多年的夙愿,可我离去唯独舍不得您!今后我不在您身边,谁来保护您啊?” 杨氏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垂发,“年老色衰的面首,只要低调行事终可善终。”他望了望一旁的燕归晚,伸出一只手,唤道:“晚儿,你过来。” 燕归晚忙跟着徐墨卿一起跪在杨氏身下,随即递上去自己的一只手。杨氏握紧燕归晚的一只手,又拉过徐墨卿的一只手,把它们重叠在一起,“晚儿,九殿下是个好男儿,唯独有个倔脾气,这才不讨女皇喜爱。你们既已成亲,日后定要相互扶持宠辱与共才好!” 妻郎重重地点了头,杨氏这才有所放心。时候又已不早,他们须在黄昏前赶回燕公府。杨氏为他们打点好箱笼囊箧,便催促他们尽快离宫。 杨氏在寝宫门口与徐墨卿离别,父子俩依依不舍泪眼婆娑,燕归晚催了几次方才迈步离开。 “九殿下、驸马爷留步!”女皇陛下贴身女史从身后叫住他们。 女史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庄正道:“女皇陛下请九殿下、驸马爷移步祥瑞宫。” 徐墨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燕归晚更是不明就里,女皇陛下为何还要召见他们? 第016回:女皇寄心语 徐墨卿和燕归晚恭敬地跟随女史来至祥瑞宫内,女皇陛下还在御案前批阅奏折。那女史引着妻郎进来回了奏,又向四周使了眼色,一众女侍男婢便默默退了出去。女史走在最后,把宫殿的朱门从外面轻轻合上。 宫殿内陡然空旷静寂下来,女皇放下手中笔砚,慢慢坐直上身,但仍冷面道:“墨卿嫁到燕府还算可心?” 徐墨卿躬身道:“母帝,儿臣一切随顺。” 女皇的眼皮微微抬了抬,“同你父妃别过了?” “是,日后儿臣不能常回皇宫,还往母帝能去多垂爱一点杨妃。”他在恳求他的母亲。 女皇的心底略有些触动,他的这个小儿子从未向她说过软话。可就在刚刚,他为了杨氏破了例,看来出嫁这事真的令他有所改变。 “杨氏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能这样惦念他,实乃证明你们父子情深。”女皇起身走下御案,“墨卿,你去把案上那个檀木盒打开。” 徐墨卿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牡丹花纹的玉搔头。他捻着这支玉搔头细细观看,心想,这种样式的不大像是东梁女国的物件,至少他在后宫里从未见男妃男婢们佩戴过。 “母帝,这是……” 女皇看着那玉搔头竟露出难得的笑容,“墨卿,这是你生父留下来的,前几日女史打扫寝宫无意间找到的,你既已出嫁,这玉搔头就赠予你,权当是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徐墨卿颤抖着手指,忍着泪水低吼道:“母帝为什么之前不赠予我?这些年来我对生父一无所知,宫中各人提及我生父也是谈虎色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燕归晚见状马上跪了下去,“陛下息怒,九殿下他只是思父心切……” 女皇背过双手别过身子,“墨卿,陈年往事不要再提,你莫要再执着追寻。出了宫与女驸马好生过活,这就是为母的心愿了。” 往日徐墨卿只要向母帝问询生父各事,必遭来女皇的一顿责骂,罚抄经文诗词更是常有的事,他为此不知挨了多少打骂,这就是他和女皇不睦的重要原因;再一则就是因他不好“男装”喜好“女装”,若民间百姓也就罢了,偏他是东梁女国的皇子。徐墨卿屡教不改,久而久之女皇待他就变得非常寡淡。 可今日女皇却未大发雷霆,甚至在言语中带了几分关切。徐墨卿受不住了,他宁愿他母帝像平日里那般待他。 “我会过得很好,比在皇宫里好百倍千倍!”他负气道,说着把那支玉搔头放回檀木盒里,捧在自己手中。 女皇朝还在跪着的燕归晚道:“燕将起来吧。”又语重情深道:“燕将,吾把墨卿赐配给你,望你能与他夫妻同心。墨卿虽年长于你,但他却没有你沉稳,你定要好生照顾他才是。” 燕归晚跪的已手脚发麻,她拘谨起身,叉手回道:“臣,遵命。” “后日你不必来当值,再过五日再回来吧。墨卿年长,你们需快些诞下子嗣才好。” 徐墨卿破涕为羞,燕归晚也臊红了脸。 “遵,遵陛下的旨意。臣与殿下定全力以赴!” 第017回:少主的关切 且说妻郎回鸾归来均如释重负,又因得到陛下宽限,燕归晚便陪着徐墨卿在府中多待了几日。 徐墨卿自回到燕府,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起来,再不像前两日刚入府时那般欢悦。他常常把那支玉搔头攥在手中没完没了的端详,燕归晚曾欲试问他个究竟。可一想起他在女皇面前的样子,还是忍了下来,或许,现在还不是一个好时机。 黄昏,黄昏后。 燕归晚向卧房里探了探,只见徐墨卿仍坐在里面握着那支玉搔头。童生守在房门口,向燕归晚道了万福,轻声道:“晚主,殿下他这几日一直如此……” 燕归晚示意他不要去打扰徐墨卿,转身向外走去,秋生恰迎面走来,双手端着一盘瓜果,向她微躬下身子,“晚主。” “一会儿我让厨房传饭过来,你们在这里好生伺候夫郎爷进膳。我自去木李楼那边,晚膳在那边用了,稍晚些再回来。”燕归晚吩咐道。 秋生童生欠身听候,齐齐称道:“诺。” “若殿下问起,你们就回我在主母跟前已讲他身子不适,就不必再勉强跟过去了。” “是。”二男官再次回道。 燕归晚这才动身去往木李楼,路过东厢时她下意识地加快些步伐,九莺在侧偷笑道:“晚主,可是怕二位柳郎忽然蹿出来呀?” “瞧你那张嘴,再说应了验,当心晚主还罚你回庄子上去!”九灵嗔怪道。 九莺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只听燕归晚吁了口气,道:“九殿下什么状况你们是了然的,这时候怎好再给他添堵。” “晚主,咱们这次回鸾可真是一言难尽。”九灵跟着叹了口气。 九莺附和道:“可不是么,怎么也没想到九殿下在皇宫里竟过得那般不如意。” 木李楼中,早安设桌椅摆放羹饭,燕乐施、燕乐允皆在等燕归晚的到来。 “主母、小姨母。”燕归晚退去外衣,向二位长辈行了礼。 书语忙跟着九灵九莺拿过燕归晚的外衣,又帮着她们为少主端来漱盂、湿帕伺候着。 “殿下他身体还在抱恙?”燕乐允试问道。 燕乐施早已知晓,“想是殿下不会跟着你一并过来,我这才唤你来木李楼用膳。自前日你们回鸾归来,我就瞧着有些不大对头。” “家中男眷必是早更黄昏都来向主母请安,碰到病了有事耽搁也是提前打发人来告知。唯独这九殿下,我们是说也说不得管也管不得。”燕乐允抱怨道。 燕乐施摇摇头,“小妹,日后这等话休要再说。殿下是主我们是臣,哪里有他来敬我的道理?” 主母说着话又命书语为甥儿暖了一壶酒,“殿下在咱们燕府想怎样就怎样,你不可加以管束。” “主母放心,我自有分寸。”燕归晚宽慰道。 燕乐允也向甥儿碗中拨了块糖糕,“晚儿近来可是瘦了?大婚这几日确实太操劳。” 燕归晚谢过小姨母,面露出苦涩,“主母,小姨母,我自当告知你们我进宫所遇……” 第018回:追溯陈年事(一) 话分两头,先表桃夭馆内。 秋生、童生细心伺候着徐墨卿进膳。但徐墨卿并无胃口,草草了事,害得二男官跟着担心不已。 童生这边苦口婆心的劝说,秋生那边打发走底下一众小厮儿。 屋内只剩主仆三人,秋生开口道:“殿下,小的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就算说了您不痛快,我也要说。” 徐墨卿回过来神儿,他环视四周茫然问道:“小妻主呢?” “晚主被燕家主母叫到木李楼那边用膳去了。燕家主母本是请了殿下一并过去的,晚主见您茶不思饭不想,一心钻在那玉搔头上,便自顾去回了主母的话,说您身体抱恙,就不一并跟过去了。晚主又恐你没有胃口,特让厨房开的小灶,都是殿下平日喜爱吃的。”童生悉数回禀。 徐墨卿木讷地点了点头,才问向秋生,“你有何言要讲?” 秋生仿佛在与殿下置气,气鼓鼓道:“殿下,小的和童生都是跟在您身边十几年的人,您对您生父江妃的思念我们哪里不知?今陛下虽赐给您先妃遗物,却仍不提及当年往事,实乃令人困顿,可殿下,我们已离开皇宫搬进在这燕公府里来,您总该为自己的以后想想吧?” “是啊,殿下。您从来不曾这样萎靡不振郁郁寡欢,咱们在皇宫里历经种种,您从来都是越挫越勇。小的们明白,前日女皇作为着实刺痛了殿下的心,可是您不能总沉湎于过去,我们才刚刚进到这燕公府里呀!”童生捶胸顿足道。 徐墨卿看着二男官勉强地咧开嘴笑了,“你们俩不要这样,把那檀木盒子拿来,我把玉搔头放进去不再看就是了。” 秋生麻利地取来檀木盒,待把玉搔头收藏好后,他把盒子捧在手中,郑重道:“殿下,秋生定为您好生保管。” “这二日我当真有那么不堪?”徐墨卿觉得很不可思议。 童生把箸往徐墨卿手中递去,“殿下,您还是多吃几口吧!” 徐墨卿只好接过箸,再问道:“我素爱吃的,小妻主怎么会知道?是你们俩谁多的嘴?” 二男官互相对望了一眼,捂着嘴笑起来,道:“晚主向我们一一讨问的。” “你们俩到底‘出卖’我多少?”徐墨卿故作生气道。 总算吃过晚膳,徐墨卿走出桃夭馆。这时暮色已经降临,各房各院已掌了灯,他几日来未曾迈出卧房半步,终于走到庭院中透了口气,心中诚然豁达许多。 童生细心地为徐墨卿拿来件薄纱斗篷披在身上,“殿下,节气转暖,早晚未免还有些凉。” 徐墨卿望了望前院儿,又瞧了瞧东厢那边,“童生,你说我要对燕家少主坦白么?” 童生明白徐墨卿指的是何事,“殿下,小的愚见,您还是要向晚主讲明一二的。昨日在祥瑞宫内,陛下也没有瞒着晚主,想必她现在心里也有很多疑问。” “殿下为尊,燕家少主岂有质问的权力?难不成我们在宫中受气,到了这女公爷府里还要伏低做小?”秋生倍感不平道。 “秋生,你要置殿下于何地?要他在燕公府中四面树敌吗?” “好了!都不要再说了。”徐墨卿转身走回屋内。 第019回:追溯陈年事(二) 徐墨卿那边暂按下不提,回头再说木李楼这边。 燕归晚向主母、小姨母如此这般讲述回鸾遭遇的种种,惊的二位姨母简直不敢相信。 燕乐允睁大双眼,惊问道:“晚儿所诉可句句属实?” 燕归晚抿唇道:“甥儿不敢扯谎。” 起先,燕乐施也跟着慌了,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她亲自给甥儿和小妹斟满酒盅,“晚儿,我且问你,三月前女皇赐婚后,我讲与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甥儿字字谨记。”燕归晚望着主母,诚恳道。 “既如此,晚儿还有何忧愁?我们早先就知道九殿下的处境,只是没料到他的处境竟比我们想的还要差些。可就算这九殿下对我燕门无用,你也需用心待他,他毕竟是女皇的儿子。” “主母,我只是……”燕归晚懊恼地握拳叩响桌面儿。 “之前我就说过,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怎能落到我们燕家来?以为攀附上皇室就是皇亲国戚了?”燕乐允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乐允!”燕乐施厉声道:“岂能把重振燕家门楣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那九皇子身上,晚儿已去御前当值,往后有大把机会在等着她,而你呢?让你去从军你不肯,走仕途也罢,考了四年却年年落榜,廿又五岁了,乐允啊!” 燕乐允被二姊训斥的又羞又恼,她低头连续自饮下三杯酒,她的苦衷又有谁明了? “主母,小姨母这二年身子孱弱,您是知道的。”燕归晚替燕乐允讲起情,她继而说道:“原是我异想天开心术不正,把那徐墨卿看成救命稻草。日后我会矫正心思,在御前用心当值,愿女皇能早日派我去往边疆前线。” 燕归晚仿佛志在必得,燕乐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晚儿,你的心思不要这样凝重,你才刚刚成婚。若……若那九皇子不是你的意中人,你的身边还有二柳男郎,再不然姨母去外头给你物色新的男郎回来。” “二姐说的是,他皇家虽大又没说不许纳小。把这位九皇子摆在家中好好供养就好,除此之外晚儿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燕归晚浅笑不语,燕乐允接着挖苦道:“呆板的晚儿,你弟弟泽银、妹妹归岚,哪一个不比你强?偏你比他们年长还这般不近暖情。现如今你已成婚,讲与你也不必遮着掩着的了。”燕乐允说着把眼瞟向燕乐施。 忽然,书语匆匆走进来,趴在燕乐施耳边喁喁几言。燕乐施点着头遮袖而笑,燕乐允和燕归晚立刻会意是那齐彦男郎来到府中。燕乐允向甥儿递了个眼色,二人便借故要离开木李楼。 燕乐施未再挽留,只在末了向燕乐允提了嘴,“小妹,晚儿都已成亲,你这做小姨母的打算拖到何时?难不成要学我不娶么?” 燕乐允口中应着:“我娶!我娶!”却推着甥儿一并逃离出去。 姨甥二人在庭院中告辞各自回房,燕乐允走回竹梅苑时,瞧见那影壁后面隐约站着个男郎,心想应是齐彦不假了。想来他还是个腼腆小生,不像曾经的慕辰,来往燕家总恨不得惊动全府。 而燕归晚回到桃夭馆时,却不曾想徐墨卿已坐在内阁里等候自己。 第020回:追溯陈年事(三) 却说燕归晚回至桃夭馆,但见徐墨卿穿一身江牙海水白凤裙裾,半绾起发髻,系着根天青色长穗束带,脚蹬着双鹅毛白翘履。 他面呈本色,稍显疲惫之感,端坐在内阁一侧,闻燕归晚推门进来,忙起身僵硬地向她道了万福。他这一身“女子”装扮,做起万福礼来实在难看。 “夫郎,你可感觉好些了?”燕归晚走到他跟前抚住他的手腕。 “我已好了。”他弯起嘴角笑起来。 燕归晚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徐墨卿的这个笑容,不知为何令她产生一种怜悯。可那感觉稍纵即逝,她即刻迫使自己恢复清醒。 她转头问向秋生,“殿下进了食不曾?” “晚主,今儿晚上殿下胃口好的很。”秋生掩笑道。 童生迎合道:“还不是晚主细致入微,叫厨房开的小灶都是殿下爱吃的。” “你们这两个小油嘴儿,莫要在这溜须拍马了!”徐墨卿把喝干的茶盏递到秋生手中,又笑说道:“不用再换茶过来,你们去里间儿把床被铺下吧。” 秋生与童生躬身退下去,燕归晚见状便把九灵和九莺也给打发出去。 四下再无他人,燕归晚同徐墨卿并排对坐。 “夫郎可是有话要对我说?但说无妨。”燕归晚已猜测出他似有话要讲。 “妻主……”徐墨卿终于开了口,“妻主,此番入宫……” “殿下!殿下!臣绝无有心打探您的秘事。您……大可不必告诉与我。”燕归晚直白地打断他,慌得她迅速跪在徐墨卿脚下。 徐墨卿露出失望神情,“燕归晚,你当真不愿了解我的秘事?” 燕归晚稽首回道:“殿下,这二日你拿着那支玉搔头几乎夜不能寐,那对你来说必定是件异常重要的秘事。我同你不过是相处三五日的陌生人,你怎可把我当成推心置腹的知己。臣……” 徐墨卿弯着腰倾坐到地上,燕归晚抬起头正与他对视。 他似喝醉了酒,“我生父不是东梁女国的臣民,他来自大国西洲,我对他还存有些记忆,可他却在我六岁那年突然薨逝。从那以后,皇宫里再无半点他的气息痕迹。我好奇,我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了什么事?哪怕让我知道他是得了什么重疾死去也好,可是这些年来我却半点收获也没有。随之而来的,便是你看到的那一切。” “殿下,女皇不疼爱你……或许是因你……”燕归晚有所顾忌不敢直言。 “因我是喜好‘男扮女装’?”徐墨卿惨笑,“你可知这世上除了我们东梁女国皆是由男子统领天下?西洲、南海、北陆……哪一个国家的男子擦粉绣花?” 燕归晚急忙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殿下,不可,不可再讲下去……” 燕归晚抖动着手臂,轻声道:“夫……夫郎,时候不早我们赶紧就寝吧。” 她拉起徐墨卿跑向卧房里,厉声说与二男官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秋生童生吓得放下手中活计蹿跑出去,她跟在后头 插好卧房房门,又把徐墨卿推倒在床榻上,严肃道:“你听着!无论你是谁,你首先都要学会隐忍的活着!生而为人,本来就有许多身不由己。” 第021回:白白忙晨曦 “生而为人,身不由己?”徐墨卿重复着燕归晚的话。他不敢相信这话出自眼前的小妻主之口。 燕归晚按了按眉眶,“夫郎生在东梁皇宫,是女皇的子嗣,这些都是天注定的。西洲也好,北陆也罢,你既不能过去,就要安生的待在这里。你应知道,刚刚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告到御前就等同于谋反!你已是我燕家人,你要整个燕家都为你陪葬吗?” “原来……你与他人无样。”徐墨卿松懈下身子,“妻主放心,日后我定会一心一意做好这燕公府的少主夫郎,决不再令妻主烦忧。” “夫郎,女皇、杨妃对我都有所托,我务必要照顾好你。燕公府中你可随心所欲,我一言九鼎。”燕归晚又在向他明志。 徐墨卿这几日听的太多,他正是被她的这份态度所蒙蔽,误以为她对自己有所动容,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她不过是为了给皇家一个交代。 他没有想过要与燕归晚之间产生爱意,至少现在他把她当成一个可倾诉的对象。这些年来背负的沉重秘密,他真的太需要一个人来倾听。可显然,他错了,燕归晚不是那个人。也可说,她拒绝成为那个人,她在用她的方式与自己保持距离。 “与我进宫,令你蒙羞了。想必你日常当值,是相当威风的吧?”徐墨卿背对着她躺下身去。 “夫郎哪里的话,你我本是一体。”她说着话已亲手为他盖好被子。 徐墨卿任由她摆布,只听燕归晚在身后说道:“过两日我就要回御前了,女皇陛下希望我能与夫郎早得子嗣。只是我……” 他眯着眼睛不言语,燕归晚继续辩解道:“你知我年龄尚小又无功绩傍身,夫郎可否宽限我些时日。否则……若我与夫郎有了骨肉,怕是又要请辞回家养胎……” 徐墨卿的心彻底寒了,燕归晚怕他们之间若有子嗣再耽误她奔前程?她为何如此急迫?他终于看清楚她的面目。 “悉听尊便。”他淡然回道。 她听到他的默许,方才宽下心。自此,二人同床异梦,当夜无话,不再累述。 二日后早间,燕归晚换了件猩红色金边箭袖,精神抖擞,蓄势待发。她先辞了徐墨卿,再去木李楼拜了燕乐施。九莺先一步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青鬃肥马,在西角门那里等候主子。 燕归晚未见到主母的面,只是在门外由书语代为传达。而后她穿走夹道,路至关雎阁。只见关雎阁房门紧闭,唯有两个小厮儿丫鬟在打扫庭院。 九灵招手把其中一个小厮儿唤到跟前,“你们家泽主还未起身?” 小厮儿手持扫帚,怯怯回道:“昨日……昨日晚间泽主归来的有些晚,所以才睡到此刻。” “泽银昨日又与谁出去厮混了?”燕归晚质问道。 小厮儿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忽听燕泽银近身男官小璞走近了,欠身行礼,道:“晚主、灵官儿。” 九灵瞪住他,“休要替泽主圆谎,在晚主面前一一交代。” “我哪里敢呐!昨儿泽主是与岚主一起外出的。”小璞如实说道。 “敢情他们姊弟俩又和好如初了?”九灵不解地问。 小璞的身子向九灵那边凑近了些,“灵官儿还不知我家泽主,心思纯良,从不记仇的。” 九灵再盘问道:“昨日可是小石跟着泽主出去的?” 小璞承认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我回府,你让燕泽银和小石一并来见我。”燕归晚发了令,“这事休要让主母知道,免得惹她再跟着费心!” 小璞恭敬地应了声,“诺。” 燕归晚恐耽误进宫时辰,撂下小璞赶至西角门去了。临行前又万般嘱托九灵,要她看护好庭院内外,尤其是他们桃夭馆。九莺伺候燕归晚上马,护送晚主一并出了燕府。主仆随后直往皇宫奔去,不题。 小璞目送走燕归晚,折回关雎阁内。燕泽银正酣睡在里间儿的东炕房内,壁炉香薰,日头早已高照进来。 小石在耳房内听到响动,一跃从睡塌上跳起冲进来,看清是小璞才得以放松。 “我以为日上三竿,自己睡昏头了呢!”小石小声道。 小璞轻手轻脚挪至炕沿儿边,“泽主,泽主,我们该起来了,再晚就来不及给主母请安了。” 燕泽银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恼怒道:“等会儿!” 小石差小厮儿把面盆、脸帕、漱口青盐等端进明间里候着。他见小璞唤不醒燕泽银,又跟随到炕沿儿边,“小璞,昨晚泽主回来的晚,要不我们晚些再唤他?” 小璞白了小石一眼,“你就这么由着泽主性子胡闹!早晚惹出事端,我看你怎么向主母交代!” “没关系!我刚打听到,主母这两日与那齐彦郎卿如胶似漆,这个时辰起不来的。”小石狡猾笑道。 “是,主母暂不知晓,晚主可已经知道!” “什么?”燕泽银忽地从炕上爬起来,顿时困意全无。 小石双腿越发软起来,“晚主怎么知道的?” 小璞只好一五一十的交代出刚刚在关雎阁门外发生的事。 “三日后要我带着小石去见她?”燕泽银的头瞬间嗡嗡作响。 “天地老爷啊!泽主,您快救救小的吧!”小石马上就要哭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着!有我在,你怕什么?”燕泽银说的底气不足。 燕泽银下了炕,小石和小璞忙伺候他梳洗装扮。他清醒了头脑,问向小璞,“长姐去皇宫当值去了?” “是,今儿一大早就离府了。”小璞欠身回话,又催促道:“泽主,您稍微快些吧。要是让主母等候怕是又要不好了!” “我听说那个齐彦近来都不曾离府的。”燕泽银疑惑地望向小石。 小石吐了吐舌头,“泽主,我们还是早早去候着点好。”他想到三日后将要被责罚,倏然变得清醒许多。 “长姐处处要我长进,却不曾管管那燕归岚!昨日还不是她撺掇我去的‘醉清风’,说那里新来的唱曲小生标致的很,谁知竟是那等俗物!”燕泽银悔恨道。 小璞和小石顾不得燕泽银的唠叨,二人双双拉起他往木李楼走去。 主仆刚走出垂花门,就见到燕归岚从对面甘棠轩里快跑出来。她一路跑向木李楼,害得二女官香玲、紫玲跟在后头急急地追赶。 燕泽银见状撇开小璞小石撒腿就追,与燕归岚不分前后到了木李楼门前。 燕归岚喘息笑道:“你追我作甚?” “你跑你的,我跑我的!”燕泽银故作起昂头挺胸。 柳宜风、柳扶风早就候在木李楼门下,见到燕归岚和燕泽银你追我赶的跑来,便展开笑颜,走上前道了万福,“岚主,泽主。” 燕泽银瞧见他们二人翻了个白眼,口里“嗯。”了一声。 “呦,扶风、宜风起得早啊?怎么,今儿是你们伺候长姐梳洗的?”燕归岚挖苦道。 “你……”柳宜风被她气的讲不出话来,柳扶风按了按宜风手臂,用团扇遮脸浅笑,“岚主这话说的,晚主和九殿下可是新婚燕尔,我们二郎凑上前去成何体统?想必今早也是九殿下亲自打理的晚主吧?” 柳扶风说罢,把眼瞧向四周,寻了又寻,装作不知所以问道:“咦,晚主今日当值,这也过了婚期,九殿下还不来向主母请安吗?” “瞧扶风这一张利嘴,晚姐夫来与不来岂是尔等能议论的?休怪我没有提醒你们!”燕归岚伸出手指点了点二柳。 木李楼的朱门“吱嘎”被打开,书语跨出高槛,支会道:“大家伙先散了吧。主母身体不适,待黄昏再来吧。” 燕泽银冲着小石默契一笑,众人纷纷准备离开。但见徐墨卿从后院匆匆赶过来,燕泽银快步跑过去,欠身叫了句“晚姐夫。”就迫不及待地去挽他的手臂。 一众人也跟过来向徐墨卿一一行了礼,互相扯了几句闲话便借故离去。 徐墨卿望向燕泽银,“泽儿,这是何意?” “晚姐夫还没用早膳吧?去我关雎阁坐坐,把早膳传到我那里可好!”燕泽银不由徐墨卿思量,已拉起他往关雎阁走。 二柳远看着他们走远,才悄然回到桃夭馆东厢。 扶风捻着自己的垂发,“宜风,我们可是安生的太久了?” 宜风摘了朵篱笆里的小野花插在头上,“扶郎,再等些时日吧。九灵九莺连带那秋生童生嘴巴都紧的很,越是这样越能证明那桃夭馆里有事情。” “何事?”扶风停下脚步。 宜风羞涩地低下头,“还记得三月前,那晚我闯入晚主的卧房吗?” “三月前,三月前我们还与主母住在同一个院里,与晚主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为着迎娶那九殿下,主母硬生生为他修葺出整整一个庭院!”扶风忿忿道。 “扶郎,莫要再说那些。我是说按晚主的性子……她应该还未与那九殿下有夫妻之实。咱们柳家还是有机会的。” 柳扶风瞬间被点燃斗志,“此话当真?大婚前后也有十日了啊!” 第022回:揭府中秘事 话说燕泽银把徐墨卿引到关雎阁来。这关雎阁是在燕宅的二进院西厢,对面东厢便是燕归岚住的甘棠轩,正房则是燕宅的正大厅。 一行人入了垂花门走进关雎阁庭院,迎面吹来阵阵扑鼻的槐花香气。暮春时节,春意盎然。 关雎阁虽小,但静谧有韵。几棵高大的杨树、槐树衬托着它,使它更加有曲径通幽之感。 “因我是男眷,原是要在后院儿住的。我天性好动,去了后院恐出入不便,这才央求主母把我安置到这里来。关雎阁虽离正大厅较近,但月洞穿堂都开在东厢那边,关雎阁还是很封闭的。”燕泽银为徐墨卿讲述道。 小璞、小石跟在前后忙碌,不多时已把早膳摆在关雎阁的厅内。小石机灵地走上桌边,“泽主,夫郎爷,您二位慢慢用着,小的邀秋官儿童官儿去耳房里歇歇?” 燕泽银朝小石的身后敲打一下,宠笑道:“猴儿崽子!莫要怠慢了人家!” “你们去吧!”徐墨卿顺势道。 随即四仆人退出内阁,燕泽银自然地为徐墨卿舀了碗稀粥,“姐夫,你慢用。” 徐墨卿谢过他食了几口,终忍不住问道:“泽儿,木李楼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看来我长姐是半点都未向你透露。”燕泽银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家主母为着我们这一家子鞠躬尽瘁,年近四十还未娶夫,唯有一嗜好——好养面首。” 徐墨卿强咽下口中含着的稀粥,“我一直以为主母她是……” “我们燕宅人或许什么秘密都守不住,唯有这件事我们上下齐心从不向外透露半个字。故谁人都以为燕家主母是早年丧夫而已。” “主母她还是可以娶纳的啊?” “不然,我们家主母只喜爱美艳男郎,且从不长久,之前与那慕家三郎倒是相处很久,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还不是被那新哥儿给截了胡。” “什么?” “哎!姐夫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姨母房里藏着个男郎,昨晚夕应是在房中歇息,今早没起得来床,这才把请安的众人打发散了。” 徐墨卿想起三月前他私会慕辰,慕辰只肯说他与燕家主母断了情分,却不曾讲燕家人一句是非。此刻想来,他还当真是个义气男郎。 “那如今主母房里留的是哪来的新哥儿?” “他不是京都人士,我长姐侧面探了探,只知他无父无母无根基,也不是勾栏里的男子。是我家主母去寒武寺祈福时遇见的皈依徒。” “既这么说,这男子当真有过人之处?” “我略见过一二面,真是个玉面小生,想必风月之事很是了得。” 徐墨卿故作镇定,他没想到燕泽银与他讲起“俏皮话”这样随意。 “泽儿,那你把这些告知与我,被你长姐知道可行呢?” 燕泽银凑到徐墨卿跟前,笑得无比灿烂,“姐夫,你是自家人嘛。” 徐墨卿被他过分的热情搞得有些不自在,“泽儿……” 燕泽银只顾盯着他看,似自言自语道:“不知为何,姐夫这般男子我倒是很少见。恨我没有早些认识你。” “泽儿……泽儿。”徐墨卿频频唤他。 “晚姐夫喜好‘女装’,又好暴露本色。不知我长姐喜不喜欢呢?”燕泽银仍在喁喁细语。 徐墨卿深感头疼,这泽银小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姐夫,你吃好了吗?我带你去书房转转?”燕泽银继续发出邀请。 徐墨卿见眼前阵仗已明白拒绝是拒绝不下了,只好又随着燕泽银去往书房。 书房设在一进院的正房西面,因倒座是佣人住房,故把书房大门朝北开。这样从二进院走出来,横跨过游廊就能抵达。 “我燕门原是武将出身,主母恐外人笑话我们没读过圣贤书,这才为我们建了书房,搜罗了不少典藏。” 小璞为主子们打开书房房门,徐墨卿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鳞次栉比的书籍,各色典籍古书,笔墨纸砚,名画书法比比皆是。若说皇宫里的藏书阁是规模巨大的,那么燕公府除了规模上小了许多,其他并无二样。 “姐夫,你倒是进来呀!书房一侧用来藏书,另一侧是我家家塾。还是托你和长姐大婚的福,先生才允我们多歇息几日。岂料你们大婚已过,先生身体却抱了恙,我们这才又捡了几日的清闲。” 徐墨卿陆续看去,果不然在折扇大屏风后身,出现一室私塾。 “平日里都谁在这里上学?” “原是我小姨母、长姐、二姐,还有我。有时柳家和沈家的姐姐们也过来的。” “小姨母?” “我小姨母身子孱弱没法子从戎,但……连续考了几年都未能中榜。”燕泽银露出同情之色,又道:“原是不允我进家塾的,说是男郎认得几个字就好。偏主母不肯,定要我同姐姐们一并听学。” 徐墨卿坐在一处桌椅上,“主母真是用心良苦。” “我今儿向姐夫讲的有些多吧?”燕泽银摸了摸鼻翼。 徐墨卿谢道:“哪里,泽儿若不讲与我这些,我怎会知晓府上详况。” 二人在书房里停留多时,方才告辞各自回房。燕泽银回到关雎阁,向小池塘内的锦鲤投了会儿食,困意又涌上头来,便又倒回东炕房里睡起回笼觉。 小璞在里间儿替主子打点停当,关门走出来,却见小石在外头明间放案执笔。 “小石,你又在替泽主抄文章。”小璞皱眉道。 小石哭丧着脸,“没几日先生就要回来了。泽主被先生罚抄十遍《男则》,咱们主子是一遍未写,我不替他抄完岂不又要挨责罚!” 小璞为小石端来一碗温热的酸梅汤,“你啊,临摹字迹是个长项,偏用在这等地方。等着晚主回来有你好看!” …… 徐墨卿回到桃夭馆,巧遇九灵在庭院里游走,正号令各小厮丫鬟做着杂役。 “夫郎爷。”九灵躬身叉手道。 “莺官儿随晚主同去,留下你在府中?”秋生快嘴问道。 “秋官儿说的是,我与九莺向来内外分别。九莺身手高于我,在外可助晚主一臂之力。” “有劳灵官儿,平日妻主在哪里习武?”徐墨卿谦问道。 九灵指向庭院一隅,“在那边,夫郎爷,九灵为您引路。” “不劳烦了,我回屋换身衣衫,自行过去就好。你下去吧。”说着徐墨卿已走回卧房里。 二男官跟随主子走回卧房换衣,秋生笑嘻嘻道:“殿下,泽小主真是愿意同你讲体己话呢。” “可不,那小璞、小石也都是透精百灵的男官。这位泽主真真儿与您相契呢!”童生为徐墨卿系好腰带。 “你们俩又要被人家收买去了?记住,今日无论听到些什么,都要装作不知情,燕府有燕府的规矩,你们不可造次。更不可拿皇家尊位欺人。” 徐墨卿束起全发换好衣衫,拿过一柄青玄铜剑走向庭院。他因着大婚多日未习武,恰燕归晚去往皇宫当值,府中诸事也都停当下来,他需趁着今朝好节气活动活动筋骨。 连续多日他的思绪历经大起大落,一个又一个的事端砸向他的心口。只有在舞剑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 缠绕在他梦境里的白衣人到底是谁?母帝为何要把那玉搔头赠予给他?他下嫁到这燕公府究竟是对是错? 一剑出鞘,左右划风,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俄顷,他的汗水已流淌下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剑术,使他沉淀下自己。 柳扶风正倚在东厢廊下做着针线,瞧见庭院那头徐墨卿正在习武,稀奇地站起来抻望。柳宜风在内阁里透过窗子向外问话,“扶郎在看什么呢?” 柳扶风向他招了招手,“宜郎快过来瞧。” 柳宜风挽起大袖衫就往廊下走,二人聚在廊下瞄望着徐墨卿舞剑。 “这九殿下原是习武的,体魄像女子一样健壮,不知晚主会喜欢吗?”柳宜风猜问道。 柳扶风抚摸着手中针线,“看来他真是与一般男子不同。” “走吧,宜郎。想必他们主仆也看到我们了。总要过去给我们这位夫郎爷请个安。” 柳扶风抬步就走,柳宜风忙在身后跟随。这时,徐墨卿还在施展剑术,二柳便停在秋生、童生身边。 秋生、童生微微欠了身,“宜郎、扶郎。” 二柳反而谦卑地向他们道了万福,“秋官儿,童官儿。” “夫郎爷原是习武之人,东梁女国实属少有。”柳扶风称赞道。 秋生昂着脖子,“殿下自幼习武,一般男子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柳宜风眼波流转,扭着腰踅来踅去,“夫郎爷真乃男中豪杰呢!” 徐墨卿起初还在忘我地挥剑,后来听见身边一直有人在叽叽喳喳便放下剑来。 童生忙赶过去收过徐墨卿的青玄铜剑,秋生也立马向主子送上汗巾子。 “夫郎爷。”二柳欠身,齐声问候。 徐墨卿擦了擦汗水,“扶郎、宜郎是从东厢里来?” “是,我和宜郎在廊下做着针线,巧见夫郎爷在此习武,便走过来长见长见。” 正在当下,有一女婢从前院匆匆跑到桃夭馆来。 第023回:鞭笞皮肉苦 那女婢躬着身走到徐墨卿面前,叉手禀告:“夫郎爷,门房那里传来信儿,说是外头有位女君要求见您。” “可知是何人?” “报是您昔日的伴读。” “慕秦?”徐墨卿露出笑容,到底还有她在惦念自己。 “快请她进来!”他兴奋地冲进屋中更衣。 二柳被徐墨卿抛在原处,秋官忙代主子打发走他们。 少倾,慕秦就被小厮儿引进桃夭馆内。 这慕秦细腰弯眉,长眼指纤,肤如凝脂。慕辰性子耿直桀骜,慕秦却温良恭顺。她着一袭沉香水粉对襟儿罗衫,内穿白娟底裙盖过脚面。束起发簪,俊美洒脱。 秋生为她端来热茶,笑问道:“秦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慕秦站在桃夭馆内环顾四周,遮面轻笑,“怎么?你家主子嫁了人家,就不认得我这个旧相识了?好歹我也是在九殿下帐下服侍了七八年的。” “哎呦,秦君这么说可是要折煞我。殿下知道你来高兴的不得了!你先喝盏茶润润嗓子,童生在里间儿伺候殿下更衣呢!” “我又不是什么要客,家常便衣怎还见不得了?” 秋生用手比了个把式,“我家主子忍不住又去练功啦!” 只听卧房里先传来童生的追喊声:“殿下,璎珞苏还未绑好,您先别出去呀!” 徐墨卿已打开房门跑了出来,“秦君!”他的眼睛弯成半月状。 慕秦恭敬地做了揖礼,道:“殿下,您可还好?” “好!我一切都好。这一别有些时日未见到你,知道你来燕家探我,我真是高兴。”徐墨卿掩盖不住欢喜。 慕秦从袖口里掏出来一对绿松石金耳坠,“我知你不好这些物件,但是我觉得它们好看,还是忍不住要拿来献给殿下。” 徐墨卿接过耳坠连连称赞,又命秋生去厨房端来些新鲜果实与慕秦吃。 童生手持璎珞苏跑出来,见到慕秦先与她行了礼,后窘笑道:“秦君您可是瞧见了?”他无奈地撇了撇嘴。 慕秦宽慰道:“童官也不是第一日伺候殿下了。” 说毕,热茶填满,鲜果摆当,仆人离退,只剩徐墨卿和慕秦二人在内阁里叙旧。 “燕家少主待殿下可好?”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若是这样,殿下在这燕公府里过得还算舒坦?” “较皇宫自然是舒坦些,少了许多繁文缛节,自上而下也敬我这个皇子。” “殿下总算熬出头,慕秦替殿下高兴,终盼得苦尽甘来。” 慕秦忽然叩拜行礼,慌的徐墨卿直上前扶她起来。 “秦君,快快请起。”徐墨卿红润了眼眸,“大婚以后,唯有你还惦念我。” “殿下哪里的话,一日为主,终身不忘。慕家这些年都是仰仗殿下,若不是殿下多方扶持,我慕氏寒门哪里能有出头之日。” 慕秦一席话令徐墨卿动容,“秦君……” “我家主母入到三公主门下,长姐也进了太医院医诊。”慕秦真挚道。 “秦君,你再与我这样讲下去就生分了!”徐墨卿忽然想到慕辰,“你的那位三弟近来怎样?” “殿下可是说慕辰那小儿?” “正是。” 慕秦似有所顾忌,停了片时,“我那三弟为情所困,恨走京都游历山水去了。没有一年半载怕是不能归来。” “哦?那辰郎倒是个烈性子。难不成他还在心系这燕家主母?” 慕秦压低些声音,“殿下可是知道这燕家主母的厉害了?” “秦君为何这样说?”徐墨卿倍感好奇。 “这燕家主母喜好男色不假,但从不滥情,与之相处过的男郎无不称赞。我家三弟也是被她所迷。” 徐墨卿又从慕秦口中陆续得知了些燕家主母的闱事。虽他与主母还未怎样相处,但从燕泽银和慕秦这里听到的这些已够瞠目结舌。 这样一位主母主导燕家,他不知燕家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本色?好在,他只觉自己是倚寄在燕府罢了。 自此,慕秦常来燕府走动,因她是徐墨卿的客,故谁人也不敢多加询问。所以她和慕辰的关系还未被府中熟知。 三日后,燕归晚从皇宫回来。燕泽银掐算好日子,带着小石避走府外。燕归晚没有寻到人影,气得她携九莺亲自去府外寻找,终在城西一处花船上找到燕泽银。那时他正与一众风尘男女在一起吃酒刮言摇席破座。 九莺在马背上一跃掠上花船,拉起燕泽银就往外走,慌的小石跟在后头连滚带爬。 燕归晚见胞弟醉眼朦胧颓靡不振,一把将他从九莺手中捞上马背,快马加鞭奔回燕公府去。 九莺则用长绳套住小石拴在马后,一路打马快跑,拖的小石两腿乱捣吱哇求饶,直拖了一二百米方才停下马来。 “莺官儿,莺官儿,我知错了,你快饶恕我吧!”小石哭诉道。 九莺虽心生怜悯,口中却狠狠道:“好好的泽主都叫你这猴崽子给带坏了!我饶不饶你有何用?回头你自向晚主请罪吧!” 小石抖动着四肢,罗裙衣衫七零八落。九莺脱下自己的蓑衣为小石披上,下马与小石同走回燕公府。 一路上小石只是哭也不曾讲别的,九莺深叹了口气,“莫再哭了,晚主不是那不讲事理的,回到府上你如实招来就好。” 九莺带着小石从西角门入府,先卸了骠马,再走穿堂甬路绕回桃夭馆,一路躲避生怕被木李楼中的主母发觉。 桃夭馆大门紧闭,九莺叩了三次,方才有女婢前来开门。 但见桃夭馆庭院中横着一把黑木长凳,燕泽银被几个女婢按趴在长凳上,用麻绳把身子捆的死死的,口中又被塞满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燕归晚手持长鞭向燕泽银反手抽打过去,那燕泽银浑身一阵激灵,眼睛已翻起白眼。 徐墨卿闻讯立刻赶至院内,二柳也从东厢里跑了出来。 这时燕泽银已被胞姐抽了三鞭子,他背上的皮肉已和衣衫粘黏在一起。 柳扶风一径跪在燕归晚脚下,双手抱住她的腿,恳求道:“晚主不可再打了!晚主息怒,不管泽主犯了什么错,您也不能再打了!泽主还小,更未婚配,身上再留下疤痕,可怎么找妻家啊!” 燕归晚一脚踢开柳扶风,低声厉道:“你这么大声响,是打算令主母听见吗?” 柳宜风连忙跟着跪下来爬到扶风跟前扶住他,“晚主,扶风他不敢!他不敢啊!” 燕归晚把长鞭向二柳跟前甩去,“啪”的一声打在地面上,惊的二柳不敢再言语,“马上给我滚回东厢里去!” 二柳没有回到东厢,只跪在原地不敢动弹。 燕归晚怒目圆睁,转身又把长鞭对准燕泽银。九灵九莺加上小石也跪在燕归晚面前,“晚主,不能再打了!泽主一弱男子禁不住的!” 小石颤巍巍地抬起头,“晚主,是小的……小的的错,您饶恕泽主吧!” “九莺,路上罚过小石没有?” “回晚主,已狠狠地罚过。” 燕归晚问向小石,“之前燕泽银与岚主去捧‘醉清风’的唱曲小生,是谁的主意?” “是岚主撺掇泽主过去的。” “今日登花船呢?” “原是知道您回府要责罚我们主仆,泽主便带着小的去外头躲躲。谁知半路上遇见那条花船上的郎儿在岸边招揽,泽主没按捺住,情不自禁……”小石懦懦地回道。 燕归晚听闻更加生气,又向燕泽银身上抽打一鞭子。燕泽银的身子抽搐起来,吓的庭院众人一个个接二连三跪倒在地。 徐墨卿不能再袖手旁观,尽管秋生童生在侧不停地阻拦。 徐墨卿移步上前,徒手抓住那长鞭一端,手臂一转那长鞭就已绕上手臂二三圈。燕归晚与徐墨卿一面一个,把那长鞭绷得老直。 “妻主……泽儿尚小,请宽恕他。” “我在管教自己的胞弟,请夫郎莫要插手。” 徐墨卿不肯放手,燕归晚也不肯松手,妻郎俩就这样攥住长鞭僵持着。 “妻主,你不在府上,泽儿外出鬼混是我这个姐夫管教不利。若妻主定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徐墨卿一席话,惊的秋生童生也齐齐跪下,“殿下,殿下,您可是尊贵千金之躯啊!” 燕归晚看着庭院中的景象,又看到眼前的徐墨卿如此决绝,她退让了。她把长鞭一扔,九莺眼疾手快顿时抢到怀中。九灵马上扑向燕泽银,一众女婢也赶过去,七手八脚把燕泽银给解了绑。 徐墨卿亲自抱起燕泽银跑向卧房,“快差人去请郎中!” 燕泽银脸无血色,口中嚷嚷着疼痛,趴在床榻上一时哭天抹泪,一时悼念起亡父亡母。 郎中还未来,燕归晚又冲向床前,“燕泽银你给我闭嘴,你再敢哭喊爹娘,我今天就让你去见他们!” 这下子燕泽银不敢再言语,他知道胞姐言出必行。他委屈巴巴地抱住徐墨卿,“姐夫,姐夫救我!” 桃夭馆内忙作一团,郎中也是九莺从西角门给绕带进来的。搭脉问诊,开了方子,倒无大碍。只是这皮肉之伤,总得养上十天半月。 燕归晚终于慌了,养上十天半月主母定会知晓,想瞒她是瞒不住了。她焦虑地坐在内阁里,听着燕泽银在里间儿发出低低的惨叫声。 第024回:慕氏惹情种(一) 徐墨卿从卧房里走出来,里间儿依稀可以听见燕泽银的哀嚎:“姐夫……姐夫救我!” 徐墨卿看着手抚额头的燕归晚,道:“妻主是怕瞒不住主母了吧?” 燕归晚抬头看了眼徐墨卿,眼神飘忽不定,“没有的事!燕泽银越发没有规矩,再不好好管教,日后怎还得了?” 徐墨卿瞧出她早就后悔,不过是碍于长姐的身份还在扮着嘴硬。 “郎中刚刚还说,泽儿的背脊恐要留下一道疤痕。”徐墨卿轻描淡写道。 燕归晚急吼吼地反驳道:“夫郎休要唬我,我打泽儿并未下去狠手,怎来留疤一说?刚刚那郎中可没有说泽儿身上会留下疤,她拿了我家赏钱却医治不好泽儿的伤?休怪我不饶她!” “妻主莫恼,是我唬你的。泽儿不会有事,就算伤愈后留些印子,我也会寻来良药为泽儿抚平。”徐墨卿笑了笑,“妻主分明是爱弟心切恨不成才。” 燕归晚不语,她不想承认。但得知燕泽银当真无碍也算松了口气,可主母那边该怎么圆过谎去呢? “莫不如向主母说是我新婚思家害了病,你明日又要回皇宫当值,泽儿自告奋勇来照顾我。妻主意下如何?” “这样做当真瞒得住主母?” “总得试一试。退一步说就算被主母知道又何妨?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罢了。” “夫郎,你不知……主母不易,我既已担起燕门,实不忍还总去烦扰她。” 原来燕归晚竟有这等心思,徐墨卿坚定道:“妻主放心,这件事我定为你料理好。” “夫郎,有劳你了。”她没想到徐墨卿竟会这样帮自己。 当日黄昏,徐墨卿先随燕归晚去木李楼向燕乐施请安。恰妾郎公温长溯也在这里陪着主母说话。期间徐墨卿装作病病殃殃,想以此迷惑住燕乐施。 温长溯关切道:“晚夫郎这身子骨是怎么了?可是要找郎中瞧瞧。” 燕归晚略上前一步欠身道:“烦妾郎公关心,墨卿他不过是偶感风寒,加之有些思念皇室罢了。” 燕乐施立刻唤书语近身,“去给晚夫郎称二两丹参片送到桃夭馆去。” 燕归晚和徐墨卿谢过主母,燕乐施又道:“桃夭馆里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来向书语、书画说。夫郎爷若是身子不爽快,早更黄昏就不必过来了。” 温长溯跟着附和几言,又问道:“岚儿、泽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到这会子还没有过来。” 温长溯正念叨着,外面燕归岚带着房下男眷白子言并着二柳一起走进木李楼来。 众人一一向燕乐施行了礼,接着看座吃茶。温长溯又在旁追问道:“岚儿可是看见泽小子了?” 燕归岚摊了摊手,“女儿不曾见到泽弟,他许是又出外玩耍去了吧?” 燕归晚瞪着燕归岚,虽不言语却已怒气冲冲。徐墨卿瞧见妻主模样,小声劝道:“妻主,莫怒。” 燕乐施未久留众人,一盏茶的功夫便把众人给打发走。温长溯也一并起身离开,临出木李楼前与才过来的燕乐允撞个照面。 燕乐允朝身后的小璞招招手,“小璞,你跟我一起进去吧!不然还要等下去。” 温长溯见状跟着问道:“这小璞怎么来了?泽儿呢?” “温妾公,你这样关心泽儿去向,莫不如把泽儿接到你那磐石斋里养一养?” “三妹说笑,我怎么敢。” 见温长溯被燕乐允给敲打了,燕归晚便和徐墨卿走开。徐墨卿冲着小璞眨了眨眼睛,小璞心领神会似的点下头。 原来徐墨卿早一步已向小璞通了气,要他过来回禀主母,道燕泽银被柳家姑母留在府中吃晚宴,要晚些时候才能归来。自然他也向二柳交代了一番,要他们回柳家时嘱咐好家母,恐日后再对不上口径。 总之,这一晚算是把主母给蒙混过去。燕泽银入住到桃夭馆内,小石留下来照顾他的起居,小璞仍留在关雎阁里,一切照旧做给外人看。 燕归晚把床榻留给燕泽银,而她和徐墨卿则搬到间壁的炕房里居住。晚夕,她和徐墨卿本躺在炕上准备入睡,忽又起身悄悄走到燕泽银床边。燕泽银“哎哎呦呦”的睡了过去,小石则在床下搭着草席而卧。 小石见到燕归晚刚要行礼,燕归晚便抬手示意他不要出声。她默默为燕泽银盖了盖被子,才走回到炕房里休息。 徐墨卿闭着眼睛轻声道:“明日回宫当值,还是放心不下泽儿?” “是我太过严厉了吗?”燕归晚自省道。 “泽儿本质不坏,他不过是调皮了些。” “岚儿去胡闹我管不着,好赖都有她生父温妾公看护,泽儿却不同。他没了父母,唯有我这个长姐护着他。若我不把他管教得当,怎能对得起死去的父母亲?” “妻主,你何必这样苦大仇深?你这样活着会太累的。” “夫郎……你不会懂得的。” 这晚燕归晚很晚才入睡,徐墨卿在她睡着后也起来一次,去探了探燕泽银,又去庭院里乘了会儿凉。这偌大的燕府,真的会是他永久的归宿? 翌日,燕归晚再次入宫当值,小璞歘空去了趟木李楼,告知燕泽银去往桃夭馆里伺候生病的徐墨卿。 燕乐施自打昨晚就瞧出端倪,但燕归晚的一片真心她怎可不领情?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既如此何不糊涂到底? 燕乐施歪在椅榻上,齐彦半跪在她的面前,为她捏着脚踝。她拿过一粒葡萄拨好皮送到齐彦嘴边,齐彦“嘤咛”一声吃了下去。 “当真是在城西花船上逮住泽儿的?”燕乐施笑问道。 齐彦咀嚼着葡萄,半遮着嘴笑道:“是府上莺官儿亲自给提溜出来的。当时在花船上还有不少客官,也闹出不小的动静。” “这个泽小子,难怪晚儿要发怒。平日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现在是越发的不老实。” “泽小主年纪尚浅。” “晚儿估计是把他打得重了,这才要九殿下与她一并上我这里来扯谎。” “晚主是怕您跟着动气。” “晚儿就是太懂事,她这个孩子……” 桃夭馆内,小石正舀着一口药汤吹了又吹,再送到燕泽银嘴边。 “泽主,不苦的,你稍微喝一点好不好?” 燕泽银尝试着咂了一口,“苦!苦死啦!” 九灵夺过小石手中的汤药喂起燕泽银,“泽主,您还是快些喝下吧!否则晚主回来定要再教训你!” 燕泽银趴在床榻上捂着头,“长姐就是个妖精!她就是个妖精呀!” 九灵不再由着燕泽银性子,她叫上小石,二人三下五除二把一碗药汤子灌到燕泽银口中。 这时候徐墨卿却不在卧房里,因慕秦来到燕家探望他。他正在前厅里与慕秦说着话,刚巧又听到燕泽银可怜兮兮地哀嚎声。慕秦便顺带着询问几言,徐墨卿乘机向她略说起一二。 慕秦拍手称道:“我家殿下竟为了妻主欺瞒主母?这位晚主当真有这本事?” “是我自愿的,她没有央及我。瞧着泽儿那小子怪可怜的。你瞧还在里间儿里哀嚎呢!”徐墨卿解释道。 慕秦不以为然,“殿下总是发善心。”她想了想,“殿下,不然我向我家长姐讨要点治破伤的膏药,献给这位泽小主些?” “甚好!我知你长姐医术,你今儿一来我便动了这个心思。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让你抢了先。” 慕秦忙站起来,“殿下,事不宜迟,我去去就回。” 徐墨卿拦下她,“差个女官儿回去取不就好了?还要劳烦你亲自回去一趟?” “殿下,您的事慕秦可不敢怠慢,还是亲力亲为方才安心。我去去就回,还望灵官儿也带我走西角门进来吧。” 徐墨卿听了只好放慕秦走,又差九灵去往西角门接应。过了约一二个时辰,九灵终接到慕秦本尊,这才折回到桃夭馆内。 徐墨卿带着慕秦打开卧房房门,走至床房那里。燕泽银正趴在床榻上打着瞌睡,听到门声微微抬了抬眼皮。 “姐夫……”燕泽银懒懒地说道。 徐墨卿坐在他身边,“泽儿,这位是我昔日伴读,慕秦女君。” 燕泽银登时抬起头,只见慕秦穿一身二色百蝶藕丝大袖衫,脚蹬一双浅藕弓鞋。狐长似的眼眸,白皙的肌肤。 慕秦欠身叉手道:“泽小主。” “我不能行礼了,秦君莫怪。”燕泽银的眼睛又开始闪起亮光。 “泽儿,秦君长姐在太医院奉职,医术颇为精湛,她特意为你求来破伤用的膏药。” 慕秦从袖口里掏出一支小瓷瓶,双手奉于燕泽银眼前。 九灵刚要差小石收下,燕泽银却开口道:“多谢秦君,只是我这小厮儿笨手笨脚又是个没脑子的,可否烦请秦君亲为我涂抹一次。也好让我这小厮儿在旁学上一学?” “这……”慕秦很难为情,她望向徐墨卿。 徐墨卿还未领会燕泽银的小心思,他只当燕泽银因着受伤在讨关怀。 “那……委屈秦君屈尊一下?” 慕秦听徐墨卿这样说辞,欠身红脸道:“遵殿下的意。” 燕泽银反手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朝九灵等嚷道:“你们都先出去,单留小石在侧就好!” “秦君,我在明间儿里等你。泽儿就劳烦你了。”徐墨卿说罢,带着一众人走了出去。 第025回:慕氏惹情种(二) 此时,里间儿床榻上只有燕泽银和慕秦二人。小石非常识趣地躲在一隅,躬身耷眼不敢向床榻上多看一眼。 慕秦稍扭捏地翻到床榻上,见这燕泽银自行把被子退到腰间,上身仅用一条大红汗巾子遮着,背脊上几条被藤鞭抽打过的伤痕触目惊心。 燕泽银趴在床上用手臂枕住下颚,笑眯眯道:“秦君莫怕,这伤出自我长姐之手。她不是故意的,确实是我做了糊涂事,惹她动了怒气。” 慕秦只顾把小瓷瓶打开,往手上倒出来些粉状的药末儿。她小心翼翼地把药末儿撒在燕泽银的伤口上,只撒了一下,便听到燕泽银“嗷”的一声惨叫。 慌得慕秦快速收住手,整个人伏在燕泽银身边,“小女出手重了些,弄疼泽小主了。” 燕泽银虽还在“嘶、嘶”的哼哼唧唧,但他却非常兴奋地转过头,“不是你出手重,秦君休要自责。” 慕秦被燕泽银劝慰再次动起手,这次她用的力度比之前更微,那燕泽银忍着疼痛只稍稍颤抖了几下身子。 “泽小主,你家男官儿站的有些远,唤他离得近些,好方便日后与你上药。”慕秦提议道。 小石扭转过头来,却见主子正厉眼瞪着他,他当下就明白了燕泽银的用意。他抽冷子捂住肚子,“哎呦喂,我这肚子……” “你个小猴崽子又怎么啦?没听见秦君唤你过来吗?”燕泽银假惺惺道。 “小的……小的怕是要去趟净房。秦小主,小的去去就回。”小石说完拔腿就跑。 慕秦还没有反应过来,徐墨卿等见小石急急忙忙跑出来也没顾得上追问。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慕秦和燕泽银二人。 慕秦更觉浑身不自在,她只想快点帮燕泽银打理完,可燕泽银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完没了的打断她,搞得她一个简单地敷药都做不好。 “秦君慢些,等小石回来,烦请你再教一教他。”燕泽银撒娇道。 “其实……撒药并不难的。” “哎,秦君,你就当陪陪我嘛。你不知道我在这桃夭馆里待的快要憋闷死啦!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嘛!” “这……泽小主折煞小女了。” “什么小女?秦君贵庚?” “年方二九。” “嗳,还是个姐姐呀。秦君年长我三岁,看皮相倒水嫩嫩的。” 听到这里慕秦终于明白燕泽银的用意了。原来他是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她本能的想要离燕泽银远一点,可燕泽银却敏捷地捏住了她的手。 这燕泽银哪里是重伤该有的样子?慕秦把自己的手向回缩,燕泽银却又“哎呦”的叫唤起来。慕秦恐被外人听见,到时候可就比现在更尴尬了。 “泽小主……泽……” “你别这么称我啦!唤我泽郎、泽弟都行。”他栽歪着脑袋看着慕秦,一只手还在与她拉拉扯扯。 “怎好?使不得。” “秦君,你生得真好看。眼睛、鼻子、嘴巴、连手指都这样好看。”燕泽银说着把她的手举起来瞧。 慕秦已顾不得与燕泽银对话,她仓皇地甩开燕泽银从床榻上滚下去。 燕泽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关切道:“秦君当心摔疼了!” 慕秦被燕泽银撩拨的又羞又恼,可燕泽银还是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使她连生气也生不得。 慕秦躲的老远,才欠身道:“泽小主,请自重……” 燕泽银朝她吧嗒吧嗒眨了眨眼睛,“秦君可是有了夫郎?” “未有。” “那可是有了喜欢的男郎?” “未……未有。” “难不成是有了心慕的……” “更未有!” “既如此,秦君怎还这般羞涩?该不会是……”燕泽银笑的更加放肆。 “泽小主休要再捉弄我,我这就去回禀殿下。”慕秦实在没法子待下去。 慕秦一溜烟跑出卧房,徐墨卿见她面色红润,额头渗出细汗,微微喘着粗气,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秦君,你这是?莫不是那泽小子惹你不痛快了?”徐墨卿猜问道。 慕秦恍惚半晌,连连摆手,“没……没有。殿下,我已帮泽小主上过药了,他的伤无大碍,用了我家长姐配得药方,绝不会留下疤痕,请殿下放心。我,我家中还有些事,小女先告辞。” 慕秦一口气说完话,连茶水都不曾喝上一口,慌不择路的逃出桃夭馆。任凭徐墨卿在后头怎样追问,她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小石在净房边上见慕秦跑出去,方才小跑回内阁。九灵拦住他,质问道:“你慌慌张张跑哪里去了?” “小的忽然坏了肚子,去……去蹲了半日的净房。”小石堆笑道。 “秦女君是怎么回事?可是泽主在里面为难人家了?” “我家主子都瘫在床上了,哪里还有力气去为难人家啊!何况人家还是为我家主子来送药的!泽主才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九灵无奈地望向徐墨卿,“殿下……” “去服侍你家主子吧。”徐墨卿只好把小石给放了回去。 不多时,只听里间里传来主仆俩咯咯的笑声,屋外一众人更加不明就里。 燕泽银得了慕秦拿来的药,伤势好的立竿见影,怎奈每次上药时他都要责骂小石一次。到了燕归晚回来那日,他的伤口已开始结痂,燕泽银趴在床上不再喊痛而改成喊痒。每每一痒起来,他便想伸手去抓,有几处伤口愣是被他给重新抓破。气得燕归晚又朝他的后身甩了两巴掌。 “长姐,你打死我算啦!”燕泽银捶着枕头大叫道。 “你还不知错?过去这么多日,你还不知悔改?”燕归晚搭在床边气愤道。 燕泽银伸出手去拉燕归晚的衣袖,“姐姐,我知错了……你不要还生气嘛!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花船。”他见燕归晚还不肯作罢,又加了句,“那个……风月之地我,我也不再去了。” “燕泽银,你若食言呢?” “我若食言,我就天打……”燕泽银刚要发毒誓,嘴早已被燕归晚堵住。 “毒誓不许随便发!” “那你不要再生气了!我都不记恨你打我!你瞧我身上都馊了,好多日都没有沐浴换衣!” “殿下说是慕家二女拿来妙药与你用了?” 燕泽银咧着嘴傻笑,“是啊!那药当真管用,长姐你瞧,没几日就长出新肉来了。” “慕秦虽是看在殿下的面上,但等你好了以后,还是要登门拜谢人家的。” “拜谢是一定的,可是长姐你瞧,小石那个笨手笨脚的把秦君给送来的药都给败坏光了,我今儿已没有药涂了。秦君这几日也没有再来燕家。” 燕归晚把燕泽银的被子一掀,果不然那伤口上已没了药印子。她的心一揪,起身冲到房外,托求徐墨卿写个拜帖,她好亲自去慕府求药。 徐墨卿见她心急如焚,立刻唤秋生过来,“妻主说话你都听见了,你即刻去往慕府寻秦君求药吧。早去早回,不要耽搁。” “还是我亲自去一趟慕府吧。”燕归晚仍放心不下。 徐墨卿望见九莺,“莺官儿,劳驾你随秋生走一趟,最好是把秦君一并请来,不然我家妻主不会安心的。” 九莺叉手秉命,携秋生迅速去往慕府。 “妻主,你需到主母那里问候,也需在府中各处巡巡。总不好因着我‘生病’一回来就躲在桃夭馆里不出去。”徐墨卿提醒道。 “瞧我,被泽儿闹的!”她冲着徐墨卿讪笑。 徐墨卿推着燕归晚出了桃夭馆,那边九莺和秋生已打马飞奔而归,连慕秦和治伤的药一并带回来。 慕秦自然是不敢再来的,怎奈九莺和秋生双双劝说,加之又要看在徐墨卿的面上,她只好硬着头皮再登燕家的门。上一次的遭遇令她心有余悸,而这一次呢? 慕秦长姐已料到燕泽银的伤势,提早为她备下新的方子,她本想差人送到府上,却没想到燕家人这么快就求到慕府去。 慕秦向徐墨卿拱手作了揖礼,“殿下。” 徐墨卿走近她,“秦君上次为何匆匆离去?若有难言之隐,切记不要瞒我!泽儿那小子顽皮的很。” “没……没有的事,殿下多虑了。前两日走的急,是我身子忽然不大舒坦。” “那秦君可好些了?” “已好了。” 徐墨卿刚与慕秦客套几言,那小石便蹭蹭跳出来向慕秦喊话:“秦主,我家主子等你等的急了,推我出来央及你进去呢!” 慕秦面露难色,移着慢步走近卧房里。那燕泽银早就把被子掀开,露出白花花的背脊等待他的到来。 这一次,燕泽银的精神较几日前好了许多,所以他更加大胆的盯着慕秦。 “秦君你可算来啦,害得我好想你。我这后背痒的很,你快来帮我瞧瞧。” 慕秦低着头翻到床上跪在燕泽银的身边,见他把长出新肉的地方又给抓破,叹息道:“泽小主,可不能再抓破,否则再好的良药也抚不平你的伤疤。” “我忍不住,实在是太痒了。就像我忍不住老去想你一样。” 慕秦不敢再与他讲话,只顾重新给他上药。燕泽银趁着慕秦帮他上药之际,把手伸出来拽了她一下裙子,慌得慕秦把药瓶打翻在床榻上。 彼时,徐墨卿在外头踱来踱去,总放心不下慕秦和燕泽银,故破门而入,恰看到燕泽银挑弄慕秦的那一幕。 一时间,徐墨卿、慕秦、燕泽银三人都哑了言。 第026回:慕氏惹情种(三) 徐墨卿愣在原处进退两难,他还没有弄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仅仅凭着直觉嗅到一丝靡靡的气息。 慕秦左顾燕泽银右环徐墨卿,好不容易把湘裙摆正,却吓得不知要怎样言语。 燕泽银试着活动下筋骨,随手把被褥盖回到身上,继而冲徐墨卿痴痴地笑道:“姐夫,你怎地进来也不吱一声?看把秦君给惊吓的,药瓶都没有拿稳。” “我怕泽儿你吃苦头,这才闯进来探一探。”徐墨卿忙接过话茬。 慕秦对燕泽银没了好脸子,“燕三郎,殿下想进到这里还须与你言语?九殿下在你这燕府里还得俯首称臣不成?” 燕泽银看慕秦彻底恼羞成怒,瞧她生气的模样越发惹自己喜爱,遂赔起不是来,“是是是,是我年少无知冲撞了殿下。秦君不要生气嘛!”他又调转过头来说与徐墨卿,“姐夫,泽儿知错啦!求姐夫大人不记小人过!” 徐墨卿走到燕泽银床边,微笑道:“无碍。”一撇眼就见那打翻的药末儿弄得床上污污秽秽,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药腥味。 慕秦躬身挨在徐墨卿身边也不作说辞,徐墨卿这才猜到七八分内情。 “泽儿,这药瓶儿是怎么打翻的?小石那小厮呢?也不知过来服侍你?”徐墨卿虽在与燕泽银说话,眼睛却看向慕秦。 慕秦见徐墨卿这般作为,悬着的心才敢放下。她明白殿下已知其中原委,殿下是懂得自己的,否则她就是满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慕秦不同于慕辰,他虽与慕辰都年方二九,但慕辰早就和多个女君交好过,可她却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娇娥。她看在殿下的面上,好意献给这燕泽银良药治伤,怎奈这后生竟对她起了别的心思。 燕泽银扯着脖子唤小石到身边来,接着秋生童生等仆人也都跟了进来。 小石扶着主子起身挪到床下的椅榻上歪着,秋生、童生领着一众小厮儿重新换好干净的被褥,开窗通风透了透气。又恐透气时间长了再使燕泽银着凉,连忙又把窗子合上,点上香炉薰屋。 与此同时,徐墨卿早把慕秦叫了出去。二人坐在明间交椅上一来一回的说起话。 “秦君不必再多言,我已看得仔仔细细。爱慕他人应用光明手段,泽小子不够磊落!” “殿下,小女只怕您与妻主大人因我惹出不愉悦,这才未与您讲出来。再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自会处置,烦请秦君不计前嫌,再向家姐讨点药来,等这小儿痊愈,我定当提着他亲自登门拜谢。” “不敢生受殿下,小女这就去办。” 慕秦起身行礼欲要离开,恰遇燕归晚回到桃夭馆来。二人撞个正着,燕归晚忙向她深深的唱了长喏,慕秦也低眉与她行了揖礼。 燕归晚不见慕秦则罢,一见她瞬间觉得面熟。早间听徐墨卿言语只说是慕家二女,她便以为是京都哪个医药世家,可此刻来看,这位女君倒是有几分相熟。身为女公子她也不好直盯着人家一个劲儿的观看,再听闻燕泽银打翻了药瓶,复又谢再四便放她归家去了。 燕归晚再差九莺相送跟随,万般叮嘱她妥当取药。 待慕秦远走,徐墨卿与燕归晚在明间里坐定。她忽想起见过的慕辰男儿,又发觉二人姓氏也相同,直问徐墨卿道:“那慕家二女可有兄弟?” “慕秦有位姨家兄弟,唤作慕辰。”徐墨卿大方承认道。 “原来如此。”燕归晚的心一沉,她不想让主母误会自己这厢与那慕氏有所勾当,毕竟慕辰是主母收用过的面首。 “主母与那慕辰倒是段佳话。可惜了……慕辰为情所伤远赴他乡游历世间去了。”他望着里间里的燕泽银,道:“慕秦与他不过是同姓姐弟,且那秦君是伴在我身边多年的亲信。泽儿伤还未愈,妻主暂先将就些吧。” 徐墨卿再一次看穿她的心思,她行了揖礼,“夫郎,连日以来幸亏你在府中多方料理。” “为何这般客套?不过举手之劳。”他笑着起身,又去往燕泽银床榻边上。 燕归晚留在外面,由九灵向她交代她离开这三日府中发生的各事,零零总总巨细靡遗。好在这几日主母未曾寻过燕泽银的身影。教书的武先生病愈,家塾照常开了起来,小姨母、燕归岚并着沈家二个姊妹和柳家二个姊妹日日去上学。 众人纷纷打探燕泽银近况,小璞又去往家塾替主子圆了谎。柳家姊妹很气愤,私底下说与旁人,“那九皇子把揽晚儿也就罢了,现如今生了病还要泽儿到跟前伺候!”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燕归晚问向九灵。 “是小璞替泽主向武先生告假时无意间听到的。”九灵把前因后果讲述一遍。 燕归晚生起愧疚,没成想竟让刚过门的九皇子担了这等名声。她又想到那柳家姊妹的德行,恐出去已传遍京都官宦之家。 想到这燕归晚亲自去往厨房,令厨房上灶的今晚多加些珍馐美味,皆是徐墨卿素日里爱吃的。 她又想到徐墨卿向来不爱男装唯好女装,九灵也跟她说起徐墨卿在庭院中习武之事,故又差另一个小女官九月去外头请裁缝赶制出一套浅银灰色绸面儿直缀。 因制衣这事是背着徐墨卿所为,故未量实他的尺寸,皆是按照大婚时做的衣衫大小所裁。此系后事,暂按下不提。 再说徐墨卿打发出去小厮女婢,单坐在床榻上盯着燕泽银。燕泽银已然知道徐墨卿要问自己什么话,他不慌不忙地挪动了下身子,“姐夫,你来替秦君向我说理?” “你可知你那般行径吓坏了秦君。秦君不是你在花船或是勾栏里见到的那些莺莺燕燕。”徐墨卿没有打算说教他,他只是要告诉他事实。 “姐夫不骂我是色胆包天?” “男子女子,皆食色性也。你只是用错了法子。” 燕泽银高兴的恨不得要跳起来,这些年来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劝慰。 “知己!姐夫你就是我的知己啊!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与他们不同,我当真没有看错。” “你既这么说,那就要答应我几件事情。”徐墨卿激将他。 “莫说几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依你。” 徐墨卿严肃道:“慕秦与慕辰为一家姐弟,你该清楚慕辰和主母的过往。” “什么?此‘慕’与彼‘慕’是为一家?”燕泽银深感大惊。 “是,所以你长姐不愿你们与慕家有所往来,此为第一点你要好好思量。” “我懂了。” “第二,慕秦因我的薄面为你疗伤,伤愈后你务必登门拜谢。” “我会去的。” “第三,你对秦君的爱意我没有告知给你长姐,但这并不表示我纵容你欺辱慕秦,你须向她赔不是。” “我知道了。” “最后,秦君与你有无缘分我不干涉,你虽年少但你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承受后果。” “姐夫……我……” “你自行思量吧!不必说与我,及时行乐固然爽快,之前遇见的人或许与你的至亲朋友都无瓜葛,可这一次却不同。” 徐墨卿拍拍燕泽银的肩膀走了出来。九莺已再次取过伤药回来,小石接过去跑到里间里又帮主子重新涂抹。一众人在桃夭馆里进进出出,围着燕泽银前后打转。 慕秦回到自家府上,躲在卧房里不愿出去,连着两餐都未进食。夜间慕氏长姐慕榕来家,到里面去询问慕秦细情,慕秦支支吾吾地描述燕泽银的伤势,仿佛不敢多回想在燕府发生的一幕幕。 慕榕听了面露淡定,“想那燕三郎应是无大碍了。若不是看在九殿下的面儿上,我们真不应该帮着那燕家人。” “慕辰已远走他乡,姐姐也休要再提了。”慕秦劝说道。 慕榕很不悦,“姨母姨夫没得早,慕辰皆是由我们一家抚养长大,他与燕家主母的事在京都里闹得沸沸扬扬。燕女君最终也没有收了他进府,我们慕家的脸面简直要被他丢尽了!你知不知我在太医院里时时抬不起头来?” “慕辰有什么错?他已经被你们逼走,害得他一个弱男子浮萍漂泊,长姐为何还要继续羞辱他?” 慕秦起身下了逐客令,“我累了,长姐回去歇息吧!” 慕榕被赶了出来,她的二妹平日温顺谦逊从不敢与她这么讲话,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竟对她大呼小叫起来。 慕秦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呆,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以前她伴在徐墨卿身边,深感徐墨卿在宫中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她在心里为徐墨卿鸣不平,徐墨卿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他不过是不好男装好习武罢了。 后来她替慕辰感到痛惜,追求自己的爱情又有什么错?门第、年龄、道德为什么要束缚住他?慕辰只是个为爱而生的男儿而已。 想到这慕秦后怕起来,她到底在辩解些什么?她到底在为谁辩解?她不安地躺在床上,可每当紧闭双眼,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燕泽银那痴痴地笑容,还有他那不安分的手指。 第027回:慕氏惹情种(四) 燕泽银仗着自己年岁小愈合力强,加之徐墨卿又为他寻来良药,没几日的功夫就不用再卧趴在床榻上,可以下地活动,行动上也方便许多,只需日日坚持喝药、涂药即可。 燕泽银听下徐墨卿的劝慰秉性稍收敛,先是回到关雎阁擦身更衣,梳起坠马髻,戴上玲珑步摇,拣了件儿玫瑰色留仙纱裙,打扮妥当直奔木李楼去了。 书画抱着本账目在燕乐施的椅榻边上垂立,正与主母核对当季田产、房屋上交的租子细况。赶上燕泽银进来便差她先退下去。 几日未见燕泽银,燕乐施甚是想念。她把燕泽银叫到身边坐着细细端详。因他避开早更请安时候才来,此时木李楼中显得异常安静。 “你晚姐夫的病好些没有?怎么今日得闲儿放你出来了?”燕乐施见他气色虽佳难免还是有些虚弱。 燕泽银嘴巴像抹了蜜一般,依偎着主母,道:“不论晚姐夫好没好些,甥儿挂念您自然是要过来看您的呀!” “泽儿不可乱了纲常,要记得九皇子先是我们的主君,再是我燕府的夫郎。你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一点。” “主母说的是,甥儿记下了。” 燕乐施见他几日不见乖巧了许多,不想也知道这次燕归晚定是狠狠的教训了他。她让燕泽银坐近了些,故意用力拍拍他的背脊。只见那燕泽银强忍着疼痛不敢皱眉,更不敢动弹一下。 “泽儿可不要像你小姨母那样孱弱,日日守在你晚姐夫身边照料,也需照看好自己的身子骨才行。” 燕泽银见主母分外用力的敲打自己的背脊,当下就明白原来主母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把戏。姜还是老的辣!她不过是不想拆穿他们罢了。 “你晚姐夫既然病况好转,你这两日就回到家塾里上学去吧。虽说男子不用考学,但你多读些书总是有益处的。等将来给你寻了妻主……” 燕乐施说到这里,特意顿了顿,“泽儿还小,我还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呢!” 燕泽银颔首应承着,不敢反驳半句,只是他心里明镜,他这一生终究不会按照主母、长姐为他规划的路而走。可是现在他只有顺从的份,因他还不够强大,他还没有反抗的能力,他更是疼惜爱护主母和长姐。 他退出木李楼时又遇齐彦从外面而来。齐彦见怎么走都避不开燕泽银,便大方的走上前向他道了万福。 “泽主。”齐彦柔声说道。 燕泽银见他穿金戴银,较最初来燕家时大为不同,想主母在他身上倒是下了不少血本。凭他对男子的直觉,这齐彦……他忽然想起慕辰,他还是喜欢慕辰多一些。他们慕家的人还真是各个令人难忘呢! “彦郎。”燕泽银还了礼。 “多日未见泽主,像是越发瘦了些。” “承彦郎惦念,累日照顾晚姐夫许是累着了。” 但见那齐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仿佛早把他看穿似的。他恍惚间想起那日在花船上,在他喝醉之际隐约瞧见个身影,正像是这齐彦男郎。 难不成那日齐彦也在当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花船上?他不是已和主母交好上了吗?若齐彦知道自己是被长姐从花船上绑回来的,那么主母知晓内幕便顺理成章了。只是主母知道齐彦出现在那儿的真实原因吗? 燕泽银与齐彦别过,走回桃夭馆去。见到东厢里的二柳都在廊下晒着太阳,一径走过去与他们说起话。 “前几日泽儿闯祸,多谢二位哥儿替我向长姐求情,也多谢二位哥儿替我到处圆谎。” 柳扶风拉过他同在廊下坐着,“一家人竟说两家话,我和宜风自然是向着泽主的。你莫要记恨晚主才是!” “长姐是恨我不长进,我哪里会怪她。”他扶了扶柳扶风的心窝,“扶哥儿这里可好些了?那日被我长姐踢了一脚,没有什么大碍吧?” 柳扶风揉了揉心窝,“不碍事的!怨我自己惹晚主动了怒气!” “扶哥儿也不要记恨长姐,她就是那个脾气,你们在房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应该也知道她的秉性是个什么样子。” 柳宜风觉得燕泽银挨了顿揍确实有了不小的变化,不知他这次能消停多久,按以往的经验来推算,五七八天应是没有什么问题。 秋生打廊下经过,见燕泽银坐在东厢这边,就走过来寻他,“泽主让小的好找,殿下要见你呢!” 燕泽银忙的起身告辞二柳,随秋生回到桃夭馆来。见童生为徐墨卿穿起衣衫,是一件凤蝶飞舞的轻纱深衣。 他见徐墨卿穿戴齐整,“姐夫,你这是要出门?” “泽儿过来了?背脊还疼吗?我以为你被主母打发到家塾去了呢!”徐墨卿系好发带从卧房里走出来。 燕泽银调皮的笑道:“我想着明日再去,现在过去也是打扰武先生的学堂。” 徐墨卿见他精神抖擞,试问道:“与我同去慕府如何?” “现在就要过去吗?”燕泽银显然措手不及。 “是,择日不如撞日。你长姐昨日回的皇宫,今早你又回到关雎阁,我憋在这桃夭馆里多日,实在是想出去透透气。” 秋生撞了撞一旁的小石,撺掇道:“劝劝你家主子,正好带上我们出去逛逛。” 小石哪里敢说,这次的教训还不够大?若不是九莺动了恻隐之心,怕是他至少要被扯下一层皮去。 “去慕府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姐夫是要偷偷溜出去呢?还是要报与主母知晓呢?” 徐墨卿不以为然,“为何要偷偷溜出去?”说着他唤来九灵,“灵官儿,劳烦你为我通禀一声。” 九灵待在原地不动,笑道:“夫郎爷和泽主放心的去,我自会向主母料理明白。桃夭、关雎二地我也会看顾妥当。” 燕泽银拍起手来,“灵姐姐就是厉害!我长姐得你简直是一大幸!” “泽主莫要折煞我,只道一点,望二位主子早去早归,掌灯前夕回到府上,我和家仆们也就不用跟着担心了。” 徐墨卿暗佩服起这个女官,不知燕归晚平日里是怎样调教出来的。 九月悄悄走进来向众人行了礼,“下官已在马厩那里套好马车,且等二位主子移步。” 燕归晚手下的女官个个机敏,这下子连秋生童生都跟着佩服起来。 徐墨卿戴上白蒙蒙的帏帽走出桃夭馆,燕泽银紧跟其后,另有秋生童生和小石一并前往。西角门那里套了辆马车,涂着酱红油漆,车顶绕着一圈五色金幡。 徐墨卿同燕泽银上了马车,车夫随即打马前行。几个仆人跟在车后,没一会就走出汉河街。临街两旁卖货的小贩越来越多,秋生童生左右环顾不知为何市井会这样热闹。 小石捂住嘴偷笑,“二位哥儿,今日月中十五赶集市。想是你们久居在深宫,不知这外头百姓的习俗!” “你个小猴崽子!就没有你不知道的!”秋生戳了戳小石的肩膀。 徐墨卿在马车上听的清清楚楚,也好奇地撩起帘子向外瞧去,只见街上各行各业清一色的女子,真乃东梁女国是也! “哟,这市井上怎地看不见男子?”徐墨卿随口问道。 燕泽银呵呵的笑起来,“姐夫,你只是凑巧瞧见一面儿罢了,我就是男子,常常到外面来,女子去的地方我也常去!” 徐墨卿放下帘子坐定,“市井上你熟悉,到了慕府可不许乱了规矩。我也是第一次登门拜访,你莫要打了我的脸面!泽儿,还记得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吧?” “我记得啦!姐夫真是……”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慕秦,燕泽银又变得眉飞色舞起来,他的所有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年轻真好!徐墨卿想到自己的十五岁,那时候他除了日日苦读圣贤书以外便是偷偷习武,隔三差五还要遭到来自母帝的责罚,更有各宫男妃、兄姊的刁难欺辱。那时他从不敢放纵自己的情感,哪里像燕泽银这般天真烂漫。 燕家小女官今早已向慕府送来消息,恰慕家主母被召到三公主府中议事不在家中,唯慕家主公段氏、长女慕榕二女慕秦在家。 慕榕在慕家临街门首相迎,段氏携着慕秦在内仪门恭候。举家见了徐墨卿皆行跪拜之礼,个个俯首低头不敢轻易动身。 “主公快快请起,我不过私下寻访,万不可行此大礼!” 段氏稽首回道:“九殿下大驾寒舍,真乃我慕家蓬荜生辉!” 慕榕引着徐墨卿和燕归晚走进慕府正厅,段氏与徐墨卿并坐在上首,燕泽银坐在右侧下首,慕秦坐在左侧下首,慕榕则立在父亲身边亲自张罗里外。 吃过茶,寒暄毕,徐墨卿就带着燕泽银向慕家拜谢,先夸赞一番慕榕的医术,又赞许了一番段氏教女有方。那段氏和慕榕也向徐墨卿道起谢来,左右都是这些年慕家托着徐墨卿的福步步提升的事。 说到要处,徐墨卿令童生呈上来一只黄澄澄的金如意,乃是徐墨卿陪嫁之物,单看模样就知是出自宫廷之物。 “我代家弟谢过榕小主,略表心意请务必收下。” 段氏和慕榕面面相看,只见沉默多时的慕秦终于开了口,“父亲、长姐,殿下赐物你们还不快快谢恩?” 慕秦望向徐墨卿,不经意一瞥,只见一旁的燕泽银早就直勾勾地盯上自己。 第028回:慕氏惹情种(五) 燕泽银的瞳仁里没有半点旁骛,他就那么全身心地望着慕秦,慌得慕秦手足无措,霎时小鹿触了心头。 段氏听从慕秦的说辞,连忙让慕榕双手接过那只金如意,一家人再次跪地拜谢徐墨卿的赏赐。 徐墨卿见燕泽银和慕秦在厅堂上来回的“眉来眼去”,心里有意撮合他们二人独处,便请慕榕再为燕泽银配几瓶伤药出来。那慕榕早就预备好了,不等徐墨卿细说已叫人献上来。 徐墨卿顺势便道:“之前几次皆是央及秦君代为诊看,今日有幸得榕主在场,不妨为家弟再瞧上一瞧?” 慕榕看了眼一旁的燕泽银,这小生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机敏且灵动,实在是个俊美的男儿郎。 “还是不劳榕姐姐费神,烦请秦君代为看上一眼就好。”燕泽银欠身向她行礼。 慕榕想他的确不是什么重伤,又以为他是个羞涩的小哥儿,脱衣诊背恐令他觉得难为情。故转头说与二妹,“秦儿,还是你代我替泽小主去瞧瞧,虽说伤势已无大碍,但也不可敷衍了事。医者仁心,这是我们慕家一贯的秉承。” 慕秦涨红了脸,狠狠道:“泽小主,请随我去往内室。” 燕泽银看向徐墨卿,只见姐夫朝他会心一笑。他立刻跳起来与慕秦走向后院去,只留徐墨卿同段氏、慕榕在这里说话。 慕秦引着燕泽银穿过游廊走进一间厢房,规格没有关雎阁大,但也算是一间雅处了。在进门前,燕泽银把小石留在门外守着,慕秦也只好命小厮不得入内。 “这是秦君的住处了?”燕泽银明知故问。 慕秦绷着脸,冷冷道:“泽小主伏在这里吧。” 燕泽银见慕秦所指是一张醉翁榻,略显失望,“秦君都不邀我进里间卧房去吗?” “屋内只有你我二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再则估摸泽小主伤已痊愈,我不过是瞭上一眼求得安心罢了。” “秦君。”燕泽银收起笑脸,他忽然大行揖礼长躬不起,“秦君,我知你心里在恼我,我也是鬼迷心窍,不知怎么看见你就情不自禁起来。这一次晚姐夫带我亲登贵府,就是要我郑重地向你赔个不是。愿秦君饶恕我之前的荒唐行径。” 这燕泽银弹指间的变化着实令慕秦惊呆,她无奈地摇着头,“泽小主莫要对我行此大礼,还是快快起身吧!想必你也是看在殿下的份儿上才愿意屈尊来此。我本一介布衣,你实在不用这样对我。” “天地明鉴,我是真心来向你赔不是的。我自知前两次轻薄了你……” “泽小主休要再说下去!” “秦君,你真的这样厌恶我吗?” 慕秦的心被燕泽银搅得乱七八糟,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燕泽银见慕秦别着头似乎很不愿意理自己,咬了咬牙,道:“不然,你觉得之前你吃亏了,大不了我补偿给你!” “这是什么混账话?”慕秦更加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擒过你的手又扯过你的裙子,那……你也这样对我?这样一来我们之间也算扯平,你是不是就可谅解我了?” 慕秦一听大为失色,“你、你、你!” 燕泽银说着就退去肩上的纱衫。 “燕泽银你这是做什么?快住手!”慕秦已过乱作一团。 “反正都是要给你瞧背脊的。你倒是过来瞧啊?”燕泽银还在脱着自己的裙衫。 慕秦三步并两步一把抓住燕泽银还在脱衣服的手,直将他按倒在醉翁榻上,回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衣衫套在燕泽银的身上将他裹住。 慕秦重重地呼吸着,燕泽银一半的肩膀还露在外面。慕秦避开他的目光,“泽郎不用这样。” 燕泽银分明地感受到慕秦的双手在抖动,“秦君……你这是怎么了?” “泽郎不要轻贱自己,你还是未出阁的男儿,怎可这样?之前的事我已不记得,也请泽郎不要再放在心上。” 他们二人面对着面几乎就要碰到一起,燕泽银看着慕秦眼中的自己,得意地笑起来,“秦君,你不厌烦我是吗?我就知道你会心疼我的。” “泽郎莫要再问,我们须快些回到厅上,不可让殿下久等。” “你还直呼我的名字?”燕泽银笑得更加肆意。 他慢慢拾起慕秦的手,这一次慕秦没有抗拒。 “你快帮我瞧瞧,我的背脊好些了吗?不会真留下疤痕吧?” 慕秦随即将燕泽银扳过身去,令他趴在醉翁榻上,将他的衣衫又扯了下来,一览无遗的背脊呈现在慕秦的面前。 他伸出手触摸着燕泽银白馥馥的背脊,看着那几道醒目的印迹,“泽郎,你的伤还要再等些时日。” “还没有好哇?”燕泽银转过头笑问道。 慕秦取过药瓶来帮他涂抹,每涂抹一下燕泽银就在口中“嗯嗯啊啊”的叫疼,慕秦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便真的加大些手劲儿,当真把燕泽银弄得疼痛难忍。 良久,燕泽银合衣坐在慕秦的身边。 “我今日来得匆忙不曾带给你什么物件,随身的只有这块汗巾儿,秦君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怎可?”慕秦推托道。 “秦君口口声声说原谅我,却不肯收下我的东西,教我怎么信你?” “泽郎总是这样轻易把这等重要的东西赠予别人?” “天么!天么!随你出外去打探,燕三郎何时拿汗巾儿赠予他人?秦君,你可是头一份儿!” 慕秦鬼使神差的接过汗巾儿,到里间儿收了起来,又在自己的妆奁里取了个百合花纹鲛绡。 “这个是我绣了一半儿的,针脚还不够密实,泽郎若是肯将就就拿走吧。” 燕泽银立刻抢到手里细看,“秦君这等心里手巧呢?”他忙把鲛绡揣进袖口中。 “好了!快随我回前厅去。” “是是,我听秦君的。” “你切记……” “秦君不必说,我自由分寸,只有一点我定要问清楚。” “泽郎但说无妨。” “日后,我还可以私会你吗?” 慕秦莫不言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燕泽银。 “秦君不要为难,反正你与我姐夫是莫逆之交,只要你去我们燕府都会见到我的。不然……待我哪天溜出府来,偷偷寻你出外玩乐。总之,只要你不厌烦我什么都好说。” 慕秦仍不言语,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她仿佛被燕泽银施了法术。当燕泽银在她面前退去衣衫的那一刻,她的身体里划出一道暖流,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那奇妙的说不清楚的感觉。 那日燕泽银随徐墨卿回到府上恰到掌灯时候。九灵早在西角门那等候,打发出去的女婢第三次跑回来,回秉道:“灵官儿,夫郎爷他们已走进汉河街马上就要进府了!” 九灵悬着的心才肯放下,一众小厮儿丫鬟前后簇拥着马车,在西角门忙乱一阵儿终停当下来。 燕泽银嚷着要吃东西,徐墨卿却拉着他先去往木李楼。他多日没有来向燕乐施请安,今日虽黄昏已过,但他们毕竟是从外面回府,总该来点个卯才好。 可木李楼朱门已关,唯有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小厮见是徐墨卿来了,不敢怠慢立刻进去通报。片时书语从房里走出来,先向徐墨卿叉手行礼。 “夫郎爷,主母知您过来问安甚是高兴,可她已经在里面歇下了。”书语难为情道。 燕泽银一听就知道是齐彦在里面,便脱口而出,“可是那彦哥儿在里面呢?” 书语摇了摇头,“泽主还是莫要猜测。” “语姐姐不说罢了!”他拉起徐墨卿,道:“姐夫快走,看灵官儿给我们留了什么好吃的?” 徐墨卿被燕泽银拉回桃夭馆来,见他这般疯癫已猜测出他和慕秦和解了。 “在马车上痴笑了一路,还不快快说与我听?” “敢情九殿下也有这么扯闲的心思呢?” “泽儿这是要过河拆桥了?” “泽儿哪敢?我只是听姐夫的话向秦君赔了不是,她也肯谅解我了。这次的打没有白挨,让我认识到这么好看的女君,值了!” 燕泽银命小石再为他筛一壶酒, 他举起湛满琼浆的酒杯,“姐夫,泽儿这杯酒敬你。多谢你累日来对我的照拂,挨打的事、秦君的事都在这酒中了!”他说着一饮而尽。 徐墨卿也把酒喝下,看着燕泽银他也有种说不出的喜欢,这样美好欢快的男儿是他很少见到的。他甚至感觉到庆幸,自己可以做他的姐夫,能与他当成亲人和朋友。在这陌生的女公府里,燕泽银就像一束阳光,温暖了他的心房。 “姐夫,我有一事不知要不要和长姐说?”燕泽银显得有些犹豫。 徐墨卿笑问道:“你要说出来与我商量吗?” “当然,我信你的。” “请说。” “姐夫近来不知见过那齐彦没有?” 徐墨卿表示惭愧,“我并没有机会一睹他的丰姿。” “姐夫一定知道我是为何挨的打吧?我那日是在城西的花船上与一众男女喝酒玩乐,当时饮得有些醉,迷离之际瞧见个身影倒像是齐彦。”他凑近徐墨卿,小声道:“姐夫可信主母早知道我被长姐教训一事?” 徐墨卿平静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被主母知晓很是正常,她愿配合我们演这出戏,只能证明她疼爱你们姐弟。” “姐夫,我说的你还没有明白。我是说这件事有可能是齐彦告诉给主母的,但为什么齐彦会出现在那花船上?” “你是怕齐彦来路不正,诓骗燕家钱财?” “诓骗钱财是小,我是怕他欺骗主母的心哪!” 第029回:领悟存活道 且说徐墨卿见燕泽银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笑起来,戏他是包拯怀英附身。 “泽儿还是不要声张多言,你并无实证。若仅靠猜测无法令人信服,到时候弄巧成拙就更不好了。” “难不成姐夫要我坐视不管?我做不到!倘若日后当真出了事,我没法子向长姐交代。” “泽儿应留神观察,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到时再一网打尽才是明智之举。” 燕泽银思忖半日,徐墨卿所言不无道理,他也不想让长姐跟着操心,既无证据还暂先按兵不动为上! 光阴四射,不日,燕泽银的鞭伤终于愈合,用了慕家的良药,当真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疤痕。他的背脊如最初般嫩白光滑。 他回到家塾里同女君们一并上学,武先生因着他是男儿待他也不算严厉,落下的功课逐一补上即可。 在燕家家塾里上课的有燕家小姨母燕乐允,二女燕归岚和三子燕泽银;柳家过来的是嫡长女柳萱婷嫡幼女柳萱薇;沈侯府那边则是燕禹城的二女沈清影和三女沈清璧。 这柳萱婷长着一张长脸吊稍眼,高挑瘦弱,远看像个细竹竿子,是个长舌扯闲的性子。她见燕泽银回来上学,趁着歇课间来与他说话。 “泽弟这几日跑到哪里去玩儿了?教我们连个傍影儿都见不到?”柳萱婷随手挪来一个小杌坐在身下。 燕泽银回首勾了勾柳萱薇,柳萱薇还在豆蔻年华,是个圆脸翘鼻的小姑娘。他见燕泽银在叫自己,便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薇妹妹,你姐姐说她不知我这几日去了哪里?你可是知道的?”燕泽银朝柳萱薇挤下眼睛。 柳萱婷把妹妹往身旁一扯拽,“萱薇怎会知道!” 柳萱薇背过双手,摇头晃脑道:“姐姐非得绕着弯,若我说我就问泽哥哥,九殿下的病情可好了?晚姐姐、扶风、宜风哥哥他们都好不好?这么久没有去柳家走走,娘亲总是记挂他们呢!” 燕泽银咯咯的笑,“薇妹妹说的好!待过几日长姐从宫里回来,我便央她去柳家串门子。” “带上宜风哥哥一并回来啊!上次他答应给我绣个香囊呢!自打晚姐姐成亲,我便没再见过他!” 柳萱婷白了妹妹一眼,“瞧把你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姓燕呢!”她一抬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燕泽银把小杌让给柳萱薇,“薇妹妹你坐!这几日武先生都讲了哪些文章?把你的本子拿来借我抄抄?” “这个好说!我抄的可全了!”她瞟了一眼长姐,“婷姐姐她没恶意的,你也不要总是气她嘛!” “她若有你一半招人喜欢就好了!乔张做致的那个劲儿跟你……”他本想说,跟你那两个柳氏哥哥一模一样。可是一想到自己这次出事,二柳从中帮了不少忙,他真应该口下留德,便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柳萱薇小小的人儿仰着脖子,“燕三郎,我柳家女儿男郎都不比你们家的差,你少在这里瞧不起人!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学晚姐姐入伍为将光耀门楣!” 燕泽银敲打她的脑袋,“薇妹妹倒是个有志气的!以后我等着瞧!” 沈家两个姐姐在他们后身跟着轻笑,柳萱薇急红了脸,“璧姐姐、影姐姐你们也不相信我啊!” “我们当然相信的!整个学堂里当属薇妹妹最聪明了!”沈家姊妹说道。 却不曾想沈家姊妹这话一出口,竟把最前面的燕乐允给得罪下。她是这学堂里年岁最大且最不得志的一个人。 柳萱薇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又凑到燕泽银身边,“泽哥哥,这月末是我娘亲寿辰,你回去向晚姐姐提个醒儿,到那日带着晚姐夫、扶风、宜风哥哥回柳家来!” “薇妹妹还这等孝顺,姑母寿辰我们何曾忘却,你放心好了!“ ”今年不同往年,今年不是有九殿下么,我们柳家可没有来过那么高贵的人物!” “原是为了九殿下!柳萱薇你也是个爱攀高枝儿的主儿!” 燕泽银和柳萱薇打成一团,惹得学堂上大家一阵哄笑。武先生见状把手中戒尺“啪、啪”的敲打几下,“泽小主,多日前我罚你抄没的《男则》呢?” 燕泽银两眼一抹黑,心想,这下可遭了,他早把这个茬给忘记!但见站在一隅的小石巴巴地跑过来,从书笈中取出一摞宣纸,“泽主,您抄好了就放在关雎阁里,我帮您想着带过来啦。” 燕泽银如释重负,“小石好样的!”他抢过宣纸奉给武先生,总算是逃过一劫去! …… 深夜,东梁皇宫,祥瑞宫外。 燕归晚正随着当值侍卫巡夜,就算她迎娶了女皇九子,在御前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侍卫,女皇并没有为她提升官职。 与她同出身的女公子几乎都有官位加身,唯有她混在一堆女侯爷、女伯爷家的女儿们中间。起初她并没有什么怨言,她很感恩女皇可以赏她这个机会。要知道当初她小姨母燕乐允想从戎,是要从军营里的小兵做起的。就连这样,也因为燕乐允身子骨太弱,早早就被执事官给剔了出来。 那时燕乐施为三妹四处奔波,恨不得倾其所有,终于把燕乐允给送了进去。想着让她在军营里做些执笔的差事,却不曾想燕乐允坚持不过三月,终因吐血晕厥回到家中。也正是如此,燕乐允才不得不转投向考学,可惜天不遂人愿,燕乐允至今还未中过榜。 迎娶徐墨卿,燕归晚的一切仍未改变,钱财上的富庶并不可使他们燕门扬眉吐气,因这士、农、工、商就是地位的划分。没有仕途没有功绩,燕门依然什么都不是! 燕归晚披着盔甲手持宝刀,望着天空上一轮圆月陷入沉思。她心中有了怨气,娶这九皇子根本无用。可是她一想起徐墨卿的脸,想到他在燕家的所作所为,她又怨不起来他!徐墨卿并没有什么错,而且他还肯为她分忧解难,令她在这皇宫里当值无后院烦忧。 徐墨卿这柄双刃剑到底有没有用呢?燕归晚的心很冷,至始至终她都把徐墨卿当做一件可以利用的“东西”,尽管她还没有利用过他什么。 这夜的热风吹拂着她的额头,过了今晚她就可以回家了。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每到了归家的前一晚她的心里都会有些兴奋。 祥瑞宫里灯火通明,勤勉的女皇陛下还在批阅折子。燕归晚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徐墨卿的好母亲,但她知道她是东梁女国的好皇帝。 打夹道里穿出几个小女官,每人手里提着个大春槅。其中一女官走到殿前,对着门守的两个女婢言语几声。 其中一女婢转身跨进宫殿,少倾,女皇的近身女史喜蕊迈了出来。 喜蕊盘问道:“哟,你们是哪个宫的?” 那小女官叉手回道:“小的是黄妃宫里派过来的。因知女皇操劳国事还未歇息,黄妃特亲手做了几个果馅糕点,命小的为女皇陛下送过来。” 喜蕊命小女官打开春槅,自有女婢走上前来拿着银针验食,然后接过春槅传进祥瑞宫里,又把她们几个打发回宫去。 燕归晚在不远处瞧着,心中想起杨妃来。当值这么久,她从未见杨妃来过御前。那真是个孤独的男妃!现如今徐墨卿也不在他的身边,真不敢想他在这深宫里要怎样煎熬!想到这里,燕归晚更加想念燕府,就算她的父母亲不在人世了,至少他还有主母、胞弟还有……夫郎。他们都在自己的身边,他们为她缔造了家园。 燕归晚正默默地犯着嘀咕,女史喜蕊又一次从宫殿里走了出来。她环顾四周寻见燕归晚的身影朝她挥手示意。 燕归晚忙快步跑到跟前,躬身叉手道:“蕊宫。” 喜蕊立刻还礼,道:“燕将,陛下请你进殿。” “有劳蕊宫带路。”燕归晚随即就被喜蕊带进宫里。 女皇坐在金灿灿的凰椅上,口中吃着黄妃刚刚送过来的糕点,见到燕归晚进来威严的的脸色露出一丝暖意。 “陛下。”燕归晚跪拜道。 女皇今晚仿佛心情大好,“燕将起来吧。黄妃刚刚送来的糕点,吾赏你吃些。” 喜蕊听闻立刻端起一盘糕点送到燕归晚跟前,燕归晚不敢接手,“臣……不敢。” “吾赏给你,你却不吃,这可是抗旨!”女皇微微笑道。 燕归晚一听不吃便是抗旨,慌得接过糕点就往口中塞,一旁的喜蕊也跟着笑了起来。 “燕将慢些吃!”喜蕊笑劝道。 燕归晚一壁谢过喜蕊提醒,一壁口中还在咀嚼着糕点。 女皇歪在凰椅上看着她,“燕将今年十七岁了?” 燕归晚刚要跪下回话,女皇便道:“莫跪了。” “是!”燕归晚把曲着的腿站直,又躬下身子回禀道:“臣今年十七岁。” “比墨儿小了三岁。”女皇自然的提起徐墨卿,“墨儿在府上还好?我听说前几日他生病了?” “九殿下……他……他是新婚离宫想念陛下和杨妃所致。这两日已恢复许多,若是陛下能允他常回到皇宫就好了!”燕归晚替徐墨卿解释道。 “他才嫁出去几日!过节寿诞什么时候不可回?”女皇捻着手中的白玉佛珠,又问道:“明日燕将还当值吗?” “臣明日不当值,准许回家去的。” “呵!吾本允你明日不用来当值,现在看来是可以免说了。” 第030回:初试小帷幄 燕归晚不明女皇言辞,只好叉手问道:“陛下,臣愚钝……” 女皇从凰榻上站起身来,“明日是三公主的诞辰,晚夕时,你且随着墨儿一并去往她的府上贺寿吧。” “臣,遵旨。”燕归晚恭敬回话。 原来是适逢三公主的诞日,三日前离府进宫时倒未曾听徐墨卿提起。许是他还未料想好怎么安排。 “燕将,你和墨儿也须早些有子嗣才好。我知你心系朝堂,但你还年少,来日方长!” 话虽如此,可如果燕归晚和徐墨卿真的有了骨肉,她就没法子再在御前当值。一胎养下来总得一年的光景,一年以后她再归来就不一定是什么境遇了! 要是徐墨卿同他哥哥徐颜卿一般受宠也罢。徐颜卿嫁进的唐府乃是当今圣上的生父母家。若说唐门是东梁女国的第二大族,就没有任何一家敢称第一。朝堂上有多少大臣皆与唐家有所关联,或是唐门举荐或是依附于唐家…… 唐家主母因年岁渐高才从丞相的位置上卸任下来,继任者便是她的得意门生李湘阳。唐家长女唐亦庄承在御史大夫刘轩德手下执事,二女也就是徐颜卿的妻主唐亦艾便承在太尉朱袖淳的手下执事。 这便是唐家与燕家之间的差距! 燕归晚不敢反驳女皇旨意,对待徐墨卿的态度也只能是拖一天算一天。拜了陛下从祥瑞宫里退出来,至后夜与他人轮岗交替,她便回到侧房中歇息,一夜晚景不提。 至次日,燕归晚离开皇宫,九莺早在外头牵马候着,随即主仆俩打马绝尘来家。 照例先去拜见主母再回到桃夭馆来。燕泽银下了学便跑到桃夭馆,见到长姐的人影恨不得上蹿下跳起来。 徐墨卿坐在方椅上品茗,“泽儿今日下学这样早?” “还不是知道长姐今日来家,我央及武先生半日,她才肯早放走我们一个时辰。”燕泽银自豪道。 徐墨卿挖苦他,“哟,那众人岂不是都要拜谢你了?” 燕泽银露出一副“那是自然”的表情。 “你哪里还有半点男子的模样?”燕归晚虽不与他好话,但见到胞弟伤愈,心中别提有多高兴。 “我就是要让长姐好好瞧瞧么!慕家献的治伤药当真好用!”燕泽银不忘替慕家说好话。 提到慕家,燕归晚直望向徐墨卿,“夫郎,烦你挑个日子,我同你带上泽儿一并去往慕家致谢吧。” 徐墨卿和燕泽银相视一笑,“妻主无须惦记了,我已带泽儿去过慕家。” “姐夫出手那是阔绰,赏了慕家那么大一只金如意!姐夫真不愧是皇子啊!”燕泽银举起双手衡量那金如意的大小。 “泽儿休得无礼,怎可对殿下这么说话!快点向殿下赔不是!”燕归晚板脸恼道。 徐墨卿心里不舒坦,燕归晚越是对他恭敬,就越证明她与自己疏离的很。 “妻主休要小题大做,泽儿与我无须多礼,况又不是在外面。” 燕归晚见他们俩一个鼻孔出气,只好躬身叉手道:“慕家的事多谢殿下出手料理。” 徐墨卿令童生拿出个帖子交到燕归晚手中,“这帖子是三日前送来的,三公主邀我们去她的寿诞拜礼。那时你已去往宫廷,我便擅自做主替你回了公主府。” “夫郎回帖天经地义哪里是什么擅自做主!” 燕泽银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抢白道:“长姐与姐夫说话都这么文绉绉的吗?你们两个成亲好歹也有一二个月了,瞧你们这阵仗该不会连真夫妻还没有做呢吧?” 徐墨卿与燕归晚双双红了脸,燕泽银这小子说话太没个遮掩! “三公主特意邀主母同去,昨日我去给主母请安也向她说起,只是主母说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快不愿意动身。”徐墨卿不接燕泽银的话,岔过去说起别的来。 燕归晚知道主母的秉性,“主母既说不去,夫郎也莫强求。她素日也不好太热闹的。” “那小姨母那边呢?妻主可是要去请上一请?” “小姨母身子骨本来就弱,主母不去她多半也是不会跟随的。一会儿我过竹梅苑那边走一遭吧。” “妻主既定夺了,那晚间便携泽儿和岚儿同我们一并去吧。” “燕归岚?”姐弟俩异口同声。 徐墨卿见姐弟俩一脸惊讶,道:“燕归岚怎么了?” “为什么要带上燕归岚?她何时与姐夫成了亲戚?”燕泽银忿忿道。 “燕家只有三兄妹,单留她一人在家?传出去到底是我徐墨卿的脸上不好看还是你们燕家的脸上不好看?” 燕泽银仍然不悦还要争犟,徐墨卿质问道:“嫡庶有何分别?女公府若连这点度量都没有,焉能做成大事?” “夫郎讲的是,我亲自去请岚儿!”燕归晚再一次被徐墨卿点醒。 燕归晚说毕,动身就走,刚走两步又折回来,“泽儿也莫在这杵着了,回关雎阁去拾掇拾掇,晚夕可不能给燕家丢脸!” 燕泽银见长姐姐夫统一了态度,气得一拂袖走出桃夭馆去。他与燕归岚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燕归岚总坏他的好事,每每看上个女君,燕归岚必定出来给他添乱。 “妻主还有何事?是要我与你一同去请人吗?”徐墨卿笑问道。 “三公主的寿礼,燕府献上四坛人参酒、二株万年青、一尊玉观音、一幅金丝绣百子图。夫郎觉得可否?” “寿礼哪需这般贵重,重在有情义上就好。” “夫郎刚刚也说不可丢我燕家的脸面,怎能敷衍了事?总不好要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九殿下的妻家哪里能那么寒酸潦倒!” 这燕归晚真是一点就透,徐墨卿不得不承认她很聪明。他默许了她的做法,她才放心的离开桃夭馆。 燕归晚先去了趟竹梅苑,见小姨母正伏在小炕桌前抄文,一旁的女官紧追着她喝汤药。 女官梨洛见燕归晚走进来,直走近央求她,“晚小主您来的正好,您快劝劝我家主子喝药吧!我这都拿下去热了两次了。” “梨洛,休要缠人,退下!退下!”燕乐允放下手中的笔墨。 燕归晚接过女官手中的汤药,“你下去吧!我伺候允主喝药。” 梨洛一径跑出里间儿去,燕归晚端着汤药走到燕乐允身边,“小姨母,人家梨洛是为你好,你恼她做什么?伤了小仆的心,当心以后人家不真心待你!” 燕乐允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瞧见那药汤子就发起怵来。 “甥儿服侍您喝,那文章你且放放,甥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小姨母就是一辈子无功名利禄咱燕家也养得起,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晚儿,这话也就是你对我讲我不生气,换了旁人我定要抽她!哪个女子没有抱负?哪个女子愿意碌碌无为浑浑噩噩?何况我燕门……你让小姨母……” “小姨母您先把药喝下再慢慢说。”燕归晚哄着燕乐允把汤药喝下。 “这药太苦了!日日喝、月月喝、年年喝!”燕乐允苦闷道。 她把药碗往小炕桌上一摔,“晚儿你倒是坐下啊!” 燕归晚搭着炕沿儿坐下,稍沉思,道:“小姨母,甥儿觉得您先放放功名,您应娶夫生子才是!若您身边有个夫郎照顾,或许你的病早就好了!再说您这病看了这么多年,哪个郎中也没说出个头绪来,我就觉得您没什么病!” “就晚丫头会说话。”燕乐允露出笑脸。 “沈家、柳家还有温家哪一家的男儿不是让小姨母随便挑。” 燕乐允被燕归晚劝的越发高兴起来,“好了!好了!晚儿快直说,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燕归晚便说了晚夕去三公主府上拜寿一事,燕乐允听二姐不去果然也不跟随。但燕乐允见甥儿还这般敬重她,心里倒是多了几分暖意。 燕归晚在小姨母这得了准话才从竹梅苑里退出来,刚想穿影壁走出内仪门往甘棠轩去,就见到燕归岚从磐石斋里往外走。 燕归晚便在庭院中停下脚步,等着燕归岚走上前来。 燕归岚看到长姐忙上前躬身叉手,“长姐。” “岚儿晚夕可有事?” “无事。” “今日是三公主寿辰,殿下邀我们兄妹三人一并去公主府。岚儿可愿意?” 燕归岚展颜笑道:“长姐肯带我同去?我还没有去过公主府呢!” “岚儿回去规整一下,申时末我差人来唤你。” “是!长姐!”燕归岚一溜烟儿跑远去了。 燕归晚本想去与主母参定一番,可想到今早去请安主母只字未提,便猜到主母的用意是想让她自己做主。想到这她先令九灵九莺去库房把寿礼备好,抬出来装车打理妥当,又把九月叫到跟前来问话。 一切安排就绪她才回到桃夭馆来,秋生在内阁里迎上燕归晚,“晚主回来了?殿下本在这等您,这会子有些乏了在里间儿小憩呢!” 童生立刻唤小厮儿来看茶,“夫郎爷知道灵官儿莺官儿她们被晚主派出去忙活,特要小的守在这里服侍您。” 燕归晚刚喝了一口茶,九月就手捧一摞衣衫走了进来。 “晚主。”九月看着燕归晚。 “交给童官儿,去后头帮九莺九灵忙去吧。” 九月把手中衣衫交与童生,应了声“诺”走出去。 童生秋生齐齐看着燕归晚,“晚主,这是?” 第031回:群芳开夜宴(上) 燕归晚坐在方椅上,以手抚额,拭了拭眉梢,“待殿下醒了,你们帮他扮上看可否。” “原小的和童生还在为殿下今晚的衣裳发愁,不曾想晚主竟早就备下了。”秋生迎奉道。 燕归晚轻笑,抬抬手示意他们先退下去。内阁里四下无人了,她歪在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打起盹儿,约摸一刻钟的功夫,她便觉得身上多了条小被儿。她恍惚间睁开眼睛,却见九灵已围在她的身边。 “瞧我,本是怕晚主着了凉,反倒把您给弄醒了。”九灵自责道。 燕归晚伸了个懒腰,道:“寿礼这么快就打点好了?” 九灵把一则清单拉开,呈到主子手中,“晚主,您过过目,这是账房汪先生给写好的礼单。” 燕归晚拿在手中看上一遍,指问道:“后面这一尊金弥勒佛像是哪里来的?” 九灵傲气地笑说道:“晚主不知,小的们正在账房打点,上院儿语官儿走进来,为我们请出来这一尊宝贝,说是主母事先预备好的,要咱们一并带走。” 原来主母早有准备,燕归晚更加敬佩起她。这尊金佛像可要比她准备的任何物件都贵重。 平日里她倒是用心思珍藏些物件,本来心中还有点得意,自以为自己早做好了打算。与主母比起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燕归晚拿着礼单接着往下看,“那这一团百寿桃又是谁备下的?” “是咱们夫郎爷呀!春生那小厮儿刚带着人给搬送过去,道是咱们夫郎爷三日前就在外头找酒楼做上的。”九灵笑得更加傲气。 燕归晚这才发现,即便自己当了差成了婚也还是个黄毛丫头,照比主母、徐墨卿来说,她还是太过稚嫩。 徐墨卿在卧房听到九灵提及自己,隔门笑问道:“灵官儿在外面讲我甚的不是?我在里间儿可是听的真真儿的。” 九灵身子一撇,朝里间道:“夫郎爷,您睡醒啦?小的不敢讲您的不是,小的可是在晚主面前说您的好儿呢!” 童生秋生闻声忙从耳房蹿进卧房里伺候。燕归晚也站了起来,吩咐道:“九灵,申时末去往甘棠轩、关雎阁请二位小主出来。去西角门备一顶小轿留给泽儿,牵一匹壮马留给岚儿,再套一辆马车留给殿下与我。” “诺。” “晚夕,你和九莺与我同去,命九月、九阳留在桃夭馆里看院儿。” “诺。” “贺礼装了几车?” “共三车。” “去找几个手脚麻利好身手的小丫鬟压车。” “下官遵命。” 燕归晚说毕,走进卧房中,却见那主仆三人都有些愣愣的。妆奁上铺开一色的胭脂水粉,衣橱的门也被打开,里面衣衫零乱。桌几上却摊平了那套九月拿过来的衣衫。 “夫郎,你……不喜欢这身直缀?若不喜欢便掷在一旁,怨我没提早问清你的喜好。”燕归晚深深叹了口气。 徐墨卿不言语,只是饶有深意的看着她。 秋生快嘴道:“妻主大人,您知殿下素来不好男服,大婚、回鸾逼得无奈才草草敷衍了事。今日日子隆重,殿下恐你在外头为难,我们这才在衣橱里寻衣,想找一件合心儿的男服,既不想让妻主大人为难,也不想让殿下心里太过憋屈。” 童生把那件浅银灰色的直缀提在手中,“晚主,您送来这身‘女装’是要夫郎爷穿上去公主府吗?” 燕归晚走到徐墨卿身后,看着铜镜中的他,“夫郎,你的本色就很好。你不需迎奉任何人的喜好。燕府之内,你可以为所欲为;燕府之外,我竭力护你周全。” 一席话落,惹得秋生童生两个均掉下泪来,徐墨卿也显得有点呼吸急促。 燕归晚这么做,一则是想感谢徐墨卿在燕泽银受伤一事中替自己担了不好的名声;二则她也是想笼络住徐墨卿的心,只有他听从自己的,才能说服他暂不与自己延绵子嗣。 至于被外人指指点点,燕门也好九殿下也罢,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吗? 快至申时末,各房人如约来到西角门,各司其职,起轿赶马启程。一众车、马、人丁出了燕家直奔三公主府中而去。 先一会儿还是黄昏,后一会儿天就黑下来。九灵九莺交替来马车前禀报状况。 徐墨卿坐在马车里,问道:“妻主是不放心贺礼?” 燕归晚拉上帘子,“我们虽在东梁京都,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后头车上皆是宝贝,放在寻常百姓人家不说一世,十年八年总也用不完的。” “九莺武艺高强,我身边那俩小厮儿也有些手段,岚儿与你也是习武之人,你怕什么呢?妻主性子严谨是好,但我只觉你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你才十七岁却早没了烂漫。” “烂漫?” “泽儿小你二岁,岚儿仅小你一岁,他们都还充满孩子气,你呢?” 燕归晚靠近徐墨卿,手挑住他的下巴,“墨卿你呢?你何尝不是带着一副面具示人?”她凑的更近一些,“昨晚女皇深夜召见我,吩咐我今日与你同去三公主的寿诞,我不知道陛下是在意你还是在意三公主。” 徐墨卿拨开她的手指,“母帝在意的是三公主。” 燕归晚一句话就把他打回原形,徐墨卿刚才说教她的气势荡然无存。 人总是这样,说起道理来侃侃而谈,劝别人好像什么都懂,换到自己身上却什么也想不明白。 燕家一队伍浩然挺进,燕归岚在头阵打马来到马车下,“长姐,姐夫,过了前面那路口就到公主府了。” 燕归晚拉开帘子向前面瞧去,夜幕下星星点点人头攒动。 “长姐瞧那些扛生辰担的,今儿晚上少不得有一堆公侯官宦吧?”燕归岚俯下身子问道。 忽听马车里徐墨卿开口,“岚儿,今日公主府开的是家宴,不会有太多外臣,怕是没你想看的隆重场面。” “管他隆不隆重,小女君我来了就高兴!”燕归岚双腿一蹬马又赶到前头去。 俄顷,燕归晚一行车马到达公主府门首。公主府早有人来接应,燕家丫鬟们并着本家女侍逐一搬运贺礼。秋生站在一侧点算物件,童生跟进府中安放停当,待与管事头目交接仔细方才了事。九莺这边立在门口,差压车丫鬟们赶着空车回去燕家,又随本家把自家轿辇、马车等安排妥当。 再说徐墨卿携着燕家三姐弟进入公主府,女官先引着他们走过几座门拐了几个弯,尽是雕梁画栋、锦绣丛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灯光花似开,鼓乐声喧天。若说燕家院子很大,那这三公主府院可顶上四五个燕家的大小。 燕归岚和燕泽银跟在长姐姐夫身后,见他们不断地与往来各人行礼、答礼。他们俩哪里能记住那么些人,只能随着长姐姐夫拼命的笑脸迎人。 终于进到高堂里,却只见三公主的主妃李氏在此酬酢众人。 徐墨卿欠身向前,与他道了万福礼,“姐夫。” “九殿下来的早了,三公主还在回来的路上。女官儿前来报了两次,约摸还有半个时辰才能来家。” 燕归晚携弟妹也向他大行揖礼,“主妃。” “燕驸马快快免礼。”主妃说着又示意他们弟妹起身。 “九殿下,时候尚早,邀着燕驸马在府中转转也可,若去那边厅堂上入座也可。” “既如此我便与妻主在三姐的庭院里走走。” “九殿下请便。” 徐墨卿转身引燕家姐弟走入庭院中。燕归岚好奇道:“刚刚那位主妃穿的像个仙子一般,看着好像与泽儿一样年纪呢!本以为三公主是主母那般年纪,现在实不敢乱猜了。” “三公主长了小姨母几岁,她的夫郎与她一般年岁,不过他们已有一子一女了。” 燕归岚露出惊讶之表,“皇家的男郎都保养的这般得当吗?我是一点也没瞧出来。” 燕泽银口中“嗤”了一声,“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不过姐夫啊,刚才那主妃说三公主去了哪里还没有回来?” “今日午后,三公主与众姊弟皆去了皇宫。三姐寿诞,母帝自然要与她同庆。”徐墨卿自然说道。 “那为何姐夫不去?姐夫可是九皇子呢!”燕泽银追问起来。 燕归晚忙斥责胞弟,“泽儿,不许乱说话。”她望向徐墨卿,“夫郎,这偌大的院子我也是第一次来,还望夫郎带我们逛逛。” 徐墨卿睨了眼燕归晚,笑道:“是我借故推辞了。本应趁着这次进宫探望父妃,只是想到回鸾也没过去多久,再进一次宫闱……” 燕归晚立刻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她已明白他的用意。他怕杨氏与她再遭奚落,也怕他自己再与母帝闹出不愉。上次从皇宫回来,他用了那么久还没有抚平心思。 她忽然明白昨晚女皇为何要召见自己了,原是提早知道徐墨卿不会进宫,才委婉的推她来公主府。徐墨卿只与三公主私下交好点,想是让他们多走动些,不能因为他嫁了妻家就变得生分起来。 燕归晚隐隐地感知到女皇对徐墨卿的骨肉情,可是徐墨卿他会这样理解吗?她不确定自己判断的是否正确,只是女皇对她说的那句“来日方长”倏然间萦绕在耳边。 那么,徐墨卿到底是不是一枚弃子呢? 第032回:群芳开夜宴(下) 且表东梁女国储君长公主徐怀卿时年三十岁,乃与女皇同住在皇宫檐下。余下的二、三、四公主均在皇宫之外京都之内自立开府,姊妹年岁相差都是一二岁,名讳依次为礼卿、钟卿、毓卿,剩下的皇子便是徐颜卿和徐墨卿了。 适逢三公主徐钟卿廿六诞辰,自上而下一片喜气,女皇在皇宫里摆酒设宴,与众儿女亲贵为三公主庆贺至夜幕降临。 女皇不喜好大喜功,又教导子女节俭朴实,更不许他们大兴穷奢极欲之风。所以皇宫里的筵席便是规规矩矩平平淡淡的。 待三公主拜谢过母帝出宫去,除长公主不得随意出入皇宫未能前往外,余下姊弟皆随她一路来家。远离宫廷开设府宴,公主府自然另成一派天地。 几位公主皇子及其家眷不消细说,更有东梁大氏族唐门、朱门等,还有三公主门下的幕僚官吏,这里面自然也含有慕家。 徐墨卿瞧着府院儿里拜送贺礼的人络绎不绝,喟叹自己之前想的太过简单,原以为三公主的寿诞不会这般隆重,因母帝早命他们简朴了事,可眼前的景象也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了。 徐墨卿与燕归晚走在前面,燕泽银和燕归岚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一个小桥来到一处亭阁,下面连着一大片池塘,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蛙鸣。 燕泽银向不远处的游廊望去,廊下零零散散坐着几位男郎女君,正向那池塘里投食喂鱼。 燕归岚用手肘碰了碰三弟,“泽儿,你瞧见那个穿翠蓝色四季花团罗衫儿的女君没有?” 燕泽银随着她的眼神望去,见那女君正伸着粉颈向池塘里投食,她一绺垂云髻荡在腰间,倩影实在令人想入非非。 “不知那是谁家的女儿?”燕泽银感叹道。 “泽儿看着顺眼吗?我们要不要踅过去攀谈攀谈?”燕归岚在一旁撺掇道。 那一侧的燕归晚和徐墨卿同坐在亭下,头顶一轮残月挂在天际。 “还是主母想的周到,末了为我加上那尊金佛像一并带来,若随了我的意,恐咱燕家那点子礼不被三公主看上。到时候反丢了夫郎的脸面。”燕归晚悻悻道。 徐墨卿自愧道:“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本以为三姐办得只是简单的家宴而已。” “东梁富庶,国泰民安,三公主宴请四方也是好事情。夫郎曾说自幼只与三公主交好些,如今来都来了,一会儿高兴些拜礼便是。” 他们没坐上一会子,本家女侍就寻到此地请他们回厅堂入席,道三公主已经回到府上准备开宴。妻郎二人听闻起身欲走,却见后头那两个小儿还在品头论足谈论着不远处的几个哥儿姐儿。 “泽儿、岚儿,你们俩又在那里嘀嘀咕咕作甚?休要不懂规矩!还不速速跟过来!”燕归晚皱眉斥道。 二人慌下神忙跟着长姐、姐夫一径回到厅堂入座。 厅堂里主席下座分排开,珠围翠绕歌舞吹弹,觥筹交错贺寿不停。各桌尽是肉丸鱼头、羊肠醉鸭,一盘盘蒸酥茶食,一碟碟鲜蔬果子,琼浆玉液各色美酒更是不计其数。 酒过三巡,男眷们纷纷离席随主妃去往内院吃茶玩乐,一些年岁尚小的女儿男儿便偷偷溜到庭院中游玩。 徐墨卿安静的坐在众姊妹兄弟中间,一言不发只顾喝酒。燕归晚暗暗伏在他的耳边,道:“夫郎,你若不愿意再待下去,我们便打道回府。” 徐墨卿惨白的笑了笑,“不好。我们还是坚持到最后吧。” 听到徐墨卿的回答,燕归晚松了口气。她自然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的,她还希望在这里听到些朝堂内情。 “哎,九弟在与燕将咬耳朵呢!瞧瞧人家真是新婚燕尔恩爱妻郎啊!”二公主大声笑道。 四公主貌似有点微醉,迷离着双眼道:“二姐说的是!九弟自打嫁了妻主,倒像是换了个人儿似的。” 唐家二少主向他们望了一眼,只觉徐墨卿本色算得上标致,比起她的夫郎徐颜卿倒是好看许多,只是他身上那身“女装”实在有些扎眼。想他幸好嫁到燕家不受管束,假使嫁到他们唐家那就不好说了。 三公主在主席上一扬手,笑说道:“二姐、四妹,你们瞧见九弟与燕将恩爱不替他高兴啊?来来来,我们再喝上一杯!” 说毕,小厮儿女侍们执壶倒酒,歌舞声乐再起,又是一派喜气祥和。徐墨卿紧闭双唇不肯说一字,换做他未出嫁时的性子,早就不会对那些人留情面。可现在他的身后是燕家,今日又是三姐的寿日。 燕归晚静静听着席上诸位言语,起初还是客套的空话虚话,没多久就谈起前朝诸多大事要事,哪个县郡税奉多少,哪个地方天灾人祸,燕归晚默默记在心头。 忽然朱门朱太尉之女朱仙然开口道:“我东梁与西洲接壤之地,连年小战不断,近年他们换了新皇更是得寸进尺,有些村庄部落已被他们抢了去。我这次回朝便是想请奏女皇调拨些军饷补给。” “哦?朱将军可启奏母帝了?”三公主显然很想知道。 朱仙然笑着摇头仿佛有难言之隐。 “朱将军莫急,明日上朝我定会在母帝面前提及此事。”三公主胸有成竹道。 朱仙然忙伏地跪谢,“谢三公主。” “朱将军镇守边陲实在辛苦,我家小儿总有五岁年纪,倒是愿与令家小女君成个亲家。” 朱仙然没有料到三公主此举,慌得稽首道:“殿下,我家确有小女,如今七岁,可怎敢高攀殿下爱子。” 三公主大笑道:众家都听到没有?朱将军这是要驳我的脸面呢!怎地怕我家男儿生的丑陋?朱将军可不要这样想!” 二公主附和道:“朱将军,与三妹结亲家不算辱没你们朱门吧?” 这朱仙然更加不敢起身,反复推脱几次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燕归晚看在眼里,徐墨卿也看在眼里。燕归晚想的是又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被促成,徐墨卿想的却是西洲国怎会连年滋扰我东梁国呢?东梁边陲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急迫地想知道。 这时候燕归岚和燕泽银自然是开溜大吉,跑到这公主府里玩乐。燕归岚在席间坐的与在廊下看到的那个女君很近,有幸瞧清楚她的模样。这时她正想甩开燕泽银自己去寻那女君,怎奈燕泽银却一直跟随她。 燕泽银也不是有意跟随二姐,只是他刚刚在一隅角落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他想不明白那人怎么也会来到这公主府,可惜只那一眼就再也寻不到他。虽然这公主府里烛灯通明,但是在夜幕下找个人出来还是有些难。 二人正胡乱游荡,却见前面着一袭穿萃蓝色四季花团罗衫的女君翩翩走来。 “泽郎,你且在这儿?让我好找!”说这话的正是慕秦。 燕泽银顿时又看的醉了,“当真是你?我寻你家主母不得,以为你们慕家没有来呢!刚才瞧你在那边廊下投食喂鱼,我差一点就要去唤你了。” 慕秦扯袖遮脸笑起来,“我也是瞧见九殿下和晚少主才知道你也跟过来了。” 燕归岚已嘟起脸很不悦,这女君仿佛只认得三弟不认识她似的?瞧三弟那一脸痴痴的样子,她才不愿意让他得逞! “泽儿,还不向二姐引见,这是哪家的标致女君?” “慕家二姐慕秦。”燕泽银没好气道。 慕秦低眉向燕归岚行了揖礼,燕归岚也忙向她躬身唱喏。 慕秦似有话要说,只是碍于旁边的燕归岚有些犹豫。燕泽银只以为她是在惦念自己,正含情脉脉的望着对方。 “泽郎,可否借一步说话?”慕秦略有些急迫。 燕归岚咬着牙恨恨的,也只好挤出笑脸,“你们且聊,我就在附近散步。” 慕秦忙一把抓过燕泽银躲到树荫下,“我有要事跟你说。” “秦君慢慢说,不必着急!”燕泽银宽慰道。 “你家主母可是与一个叫齐彦的小生扭在一起了?” “你?”燕泽银大为吃惊,因他刚刚看到的人影就是齐彦。 “我本不是个好管闲事的。只是我家慕辰就是因为这齐彦的出现才与你家主母分开。可我刚刚就在这庭院里见那齐彦正与别的女君厮混。” “秦君可不要扯谎!”燕归岚的声音在身后飘来。 吓得慕秦和燕泽银惊叫起来,“二姐你,你什么时候溜过来的?” “岚小主要吓死个人!”慕秦慌张道。 燕归岚眼睛瞪得鼓鼓的,“你们刚刚说的可是实情?咱家主母可不能被那小儿欺骗了!” “我刚刚也见到他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再寻不到。秦君也这样说,怕是要坐实了!” “岂有此理!看我不宰了他去!” 燕归岚说着就要往外冲,燕泽银和慕秦直把她给拉住。 “没有证据你怎地咬定?我只瞧见那齐彦与别的女君勾勾搭搭,余下的也不能确定。” “我也只看到那一个人影罢了!就算他来了公主府也不能治他什么不是!二姐你冲动个什么劲儿呀!” “你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这等瞻前顾后,那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我们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让咱家主母被那小儿继续诓骗?” 慕秦与燕泽银对视点头,不约而同说与燕归岚,道:“捉奸!” 第033回:坏事传千里 说时迟那时快,燕归岚大腿一拍,顿时与燕泽银和慕秦达成一致。 “对对对!捉奸,到时候人赃俱获看齐彦那小贱人还有什么话可说!”燕归岚两眼直放出光来。 慕秦只觉这燕归岚表现的异常兴奋,她好像特别希望齐彦能坐实这个“罪名”。她乐忠于去做捉奸这个过程,而不是真心的关心燕家主母。 他们三人开始寻找起齐彦的身影。公主府里到处灯火阑珊,无论在游廊下、池塘边、小桥处、花丛里,哪里都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可他们一路找去都没有发现齐彦的踪迹。 齐彦到底能在哪呢?与他厮混的女君又会是谁呢?他们三人边寻找边猜测。 寻了大半日,燕归岚有些失望了,“我说你们二人到底瞧仔细没有?莫不是把人看错了?” 燕泽银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二姐,我怎么觉得你没有抓到齐彦很失望似的?” “你!你这小儿说什么呢?”燕归岚气急败坏道。 慕秦一掠站在他们姐弟二人中间,“你们俩可不要在这公主府里吵起来,喧喧嚷嚷的再惊来旁人,齐彦没有逮住倒教你们燕家人丢了脸面。” 姐弟二人被慕秦所挖苦不再做声,全站在原地各自捏腿捶背。他们今晚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俄顷,从厅堂那边递出来消息,女君们的宴席终于散场,众人纷纷准备离府归家。燕泽银兄妹也得与慕秦暂别,各自与家人汇合离开公主府。慕秦恐他们姐弟回去以后告诉旁人,直劝他们俩不要到处宣扬。燕泽银满口答应下慕秦,又嘱咐她几言,毕竟这是燕家的“家丑”,也请她不要向外散播。 徐墨卿和燕归晚站在外仪门处等待二妹三弟,三公主和主妃正忙着向外送客。 燕家人聚齐走到门首,一行人在街门口等待九莺去牵马车回来。三公主忽走到徐墨卿和燕归晚的身边,亲切道:“九弟今日能来我这儿,三姐深感高兴。外边不比宫中,到底能自由些,平日得闲儿就与燕将多来府上走走。” 徐墨卿欠着身微微一笑,“三姐垂爱,九弟谨记于心。” 三公主拍拍燕归晚的肩膀,“我这个九弟,就是这个冷淡淡的性子,燕将平日多担待些吧。” 燕归晚向三公主行了揖礼,“诺。” “难怪二姐要说笑你们俩,瞧瞧你们俩说起话来都一个语气。我真拿你们没办法。一个寡言少语一个谨小慎微。九弟,你真是枉费三姐疼你这一场!”三公主装出一副寒心的模样。 徐墨卿只好拉拉主妃的衣袖,故意撒娇道:“姐夫快替我们妻郎说说好话,三姐挑上我们的不是了!” “好啦!这夜已深,你们快快上马车回家去。九殿下和燕将还不知钟卿的秉性,她就是老放心不下你们!” “我知三姐疼我,这些年只有三姐待我好。墨卿都记得的。”徐墨卿感恩道。 三公主欣慰的扬一扬手,教他们一家速速离开。 徐墨卿上了马车就撩开帘子看向公主府的门首,直到那后头变成一抹漆黑,他才肯回过头来坐定。于他而言这可能就是他仅有的一点亲情之感。燕归晚轻抚他的背脊,这种无声的安慰在马车里回旋很久。 是夜无话,一夜晚景不题。 明日下学后,燕归岚兴冲冲地去往磐石斋。温长溯此时却不在房中,而是在木李楼里陪着主母唠家常。她躺在父亲的床上等了又等,才终于把温长溯给盼回来。 温长溯年约三十四五,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子弟。可现在他永远一身素衣,仿佛明志一般,告诉众人他在为燕乐然守节。 “你这孩子大白天躺在这里做什么?武先生没留什么作业不曾?”温长溯搭在床边问向燕归岚。 燕归岚一个激灵跃起来,“爹,我有个大事情要与你讲呢!” 温长溯笑讽道:“什么大事情把你激动成这个样?怎么燕归晚带你去趟公主府就算开眼界了?” “才不是呢!”燕归岚否认道:“我是说我发现主母房里的新哥儿就是那个齐彦,他是个不老实的!” “此话当真?那燕乐施明里暗里养了多少面首,尽是让她摆布玩乐的,这次终于被人诓骗了?” 温长溯幸灾乐祸道。 “就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自己养那么多面首就算了,那燕归晚房下还养着柳扶风柳宜风呢!我房里却只有白子言一人!”燕归岚掐住腰,“昨晚是燕泽银那小子瞧见齐彦跟别人勾搭的。我寻思拉着燕泽银去外头把这事给调查清楚,反正到最后下不来台的是主母。若哪里办得不妥当,也有燕泽银给我当垫背的。” “我家岚儿越来越聪明。这件事就这么办,出去活动时要当心安危,有哪里需要父亲帮忙就来支会我。” 燕泽银的心里也藏不住事情,到底没忍住跑去桃夭馆与徐墨卿说了一遍。徐墨卿起初还不大相信,直到燕泽银把慕秦搬出来才不得不信。 “泽儿想怎样做?追踪下去挖出事情的真相?”徐墨卿也觉得这件事很棘手。 “只有捉奸拿双齐彦才能无法狡辩,主母才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不然我们这么突兀的去主母面前揭发,他会承认吗?” “你们打算从哪入手?” “我和二姐准备跟踪他,待他从燕府离开时我们就尾随其后。看他平日里都去往哪些地方接触什么样的人物,保准儿能有逮住的可能!” “泽儿有没有想过,万一这件事是个误会?” “不会!我在花船上见过那小厮儿一次,昨日在公主府又见到一次,现在连秦君都碰见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假?” 徐墨卿见燕泽银态度这样坚决,也知没法子再阻挠他。 “姐夫也休要先告诉长姐,她常常在宫中不总回家,让她知道了也是干着急!”燕泽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日,齐彦再次来至燕府木李楼中,依旧是酒肉果鲜奉于室内,房中暖床绡帐绵褥华裀 。主母与齐彦二人枕上绸缪,被中缱绻,言不可尽。 那燕泽银和燕归岚便藏在磐石斋的庭院里向木李楼望去,直等着齐彦离开燕家。怎奈这晚主母与齐彦二人十分恩爱,齐彦便留在木李楼中过了夜。害得姐弟二人白白等了半宿,直到三更天已过,他们俩才不得不各自回房。 翌日清早给主母请安时,燕归岚哈欠不断困意连连,燕泽银更是晚了一刻钟才赶到。 两个人吃了哑巴亏不甘心又准备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俩终于跟着齐彦出了燕府,可齐彦在前面七拐八拐没一会儿便不见踪影。气得姐弟俩站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二人在市井里分道扬镳,燕归岚不知前往何处,燕泽银却偷偷的溜进慕府里。先是小石与慕秦的小厮儿来兴见面搭桥,再由来兴引着他们主仆从偏门进到慕府,最终钻到慕秦的卧房中。 两个小厮在明间里打着瞌睡,燕泽银和慕秦便到里间里插上门说起话来。 两个坐在一处,慕秦掐算着时辰,道:“泽郎只能待上一个时辰,再晚些恐我家家姐和主母都要回来了。” “我知道。我就是几日未见你,心里有些想你就来了。”燕泽银丝毫不掩饰。 慕秦的表情有点不自然,“我以为泽郎是为着那齐彦的事来找我商议对策呢!” “我倒真是就着这个由头来的,只是一见到秦君我便明白自己真实想法了。” 接着燕泽银把这几次的跟踪状况告知给慕秦,慕秦也泛起头疼,她没想到齐彦这般不好对付。可越是这样煞费苦心的隐藏,不就更能说明有问题的存在吗? “燕归岚都有些泄气了!”燕泽银无奈道。 “泽郎,那你可否还要坚持,或许真的是我们看错了?” “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怎么秦君你也这么说呢?你可是亲眼看到的呀!” 燕泽银上来脾气,恼怒与委屈一拥而上。慕秦见状忙劝慰起他,二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不知怎地就搅到一起去。二人互相凝望不已,心跳与呼吸比平日更能感知得到。燕泽银“蹭”的一下吻向慕秦,惊的慕秦愣住半晌。燕泽银看慕秦还处在懵懵的状态,又接二连三的吻起她。 这是燕泽银见到慕秦第一眼就想做的事,今日他终于做到了。他开心的笑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慕秦沉溺在那说不出的感觉里,回味一遍又一遍。她轻轻的抿了抿嘴,“泽郎可是吃了蜜饯子。”她说完脸已经红润起来。 “我才没有吃,再说刚进来时你不是给我吃过茶了?” “那……这是何味?” 燕泽银将慕秦搂在身下,笑道:“这是我的味道。秦君会记住的吧?” “我为什么要记住?” “秦君嘴硬什么啊?之前你可是说过,不曾配与夫郎也不曾有喜欢的男儿。那我岂不就是你第一个……” 燕泽银话还未说完,慕秦已经迎了上来,这一次是她把燕泽银给缠住了。 第034回:捉人要拿双 但见燕泽银和慕秦亲亲爱爱,几近到了忘我的境界,以至不慎从床榻上翻滚跌落在地。二人受了疼方才停止下来,一个揉着脑袋一个捂着腰股,没有言语只有凝望的傻笑。 他们扶起对方,拾掇好各自衣衫,重新坐回到床沿儿上。慕秦仿佛做了什么错事,内心忽然生起一股悔意。 “泽郎,刚刚是我冲动了。”慕秦向燕泽银赔起不是。 燕泽银好似很懂得她的心思,轻轻按住她的手,“秦君莫要心慌,情不自禁有什么可怪罪的!” 慕秦低下头,迷茫道:“我从未想过我会……” “秦君是怕被外人知道,还是不知对我是何种情感?” “之前慕辰已和贵府主母有了一段风花雪月,若是被两家知道我们又这样不清不楚的……” “秦君,那你对我到底有无情感?” “我……我不知道。” 燕泽银登时起身立在慕秦眼前,“自打在长姐房中见到秦君,我便对你朝思暮想。你若对我没什么情感,何故原谅我待你轻薄?何故收下我的汗巾儿?何故与了我百合鲛绡?何故要回应我的亲腻?” 慕秦被燕泽银一连串的质问慌住阵脚,她一跃别过身去避在窗户下,“我……我不过是不想让九殿下为难,更是希望能帮着慕辰出一口气!” “你……”燕泽银手指慕秦,“好!这齐彦一事我定要追查到底,就为你们慕家出一口气!我一定全了你的心意!” 燕泽银气呼呼地离开慕府,更因从慕家偏门走出来受了委屈,连着损骂小石一路。小石不知其由憋屈的落下泪来,燕泽银这才心生歉意,又反过头去哄了小石几句。 “明明很青睐我却矢口否认!”燕泽银自顾自说。 小石擦着眼泪跟在身后,追问道:“泽主,您说什么呢?” “没什么!” 主仆二人溜进府中,回到关雎阁正值黄昏。燕泽银怒气未消,便差小璞拿上几坛金华酒,躲在房下里饮至酩酊大醉,倒在炕上就开始蒙头大睡。 且看慕秦放走燕泽银,自在房中嗟叹不已。她从未想到自己有天会对这个男郎动心,对这个男郎动心也就罢了,偏偏这男郎的家长还与自家弟弟有过一段爱意,何况她的旧主、现在的莫逆之交当朝九殿下还是他长姐的夫郎,于情于理她也不可与这燕泽银有所造次! 可她与燕泽银亲腻时的感觉却瞒不了自己的内心,她知道自己是真的动了情!她躲在房里回味其中滋味,来兴打帘子进来轻唤主子,道:“秦主,前院儿传话来,请主子过去吃晚膳。” “可是母亲和长姐都回来了?” “是,今儿晚夕主母同榕主是一并回来的,好像是归来的路上碰见了。” 慕秦打理好衣装去往上房,母亲慕戴、父亲段氏和长姐慕榕皆已落座。她先给长辈一一问了安才坐定吃食。 “近来都没瞧见你出门子,日日圈在房中也不出来走走。也到了会男儿的年纪,我东梁国风又不保守,秦儿怎就这般羞嗒嗒的?”慕戴皱眉说道。 段氏望了一眼慕秦,替女儿说起话来,“前不久九殿下还亲登我府门呢,秦儿有她的大好前程。” 慕戴鼻子里“哼”了一声,与慕榕对视轻笑,各执酒杯饮下一盅。 “一个‘夫’道人家懂什么?我能进到三公主门下,榕儿能进到太医院确实是因为九殿下不假,可我们秦儿也是伴在他身边多年的啊!说到底这是我们慕家应得的。谁人不知九皇子不得恩宠,现如今又嫁到那燕府里去,秦儿与他交好能有什么好处?” 慕榕一听便知今日母亲定是在三公主那里受了气,不知又被哪个高官显达挤兑讥讽了。 她见二妹气得嘴唇发抖,迅速接起母亲的话,“母亲严重了,皇子终究是皇子,哪里那么一文不值!我的随从青翠这两日害疾一直卧床不起,一会子我有个出诊,带着秦儿与我同去吧。一则帮我递递拿拿,二则趁机外出透透气。” 慕戴冷眼看向慕秦,“与你长姐同去吧!正好这几夜不宵禁,街面上热闹的很!” 段氏也在一旁劝道:“秦儿就去吧!” 慕秦只好答应下来,吃下几口饭食就下了桌,又回到房中换衣裳去了。没多时前院儿就有人来叫,道是门首马车已套好,榕主催促她速速出门。 姐妹俩同坐马车出门往城西去,患者是个当朝京官的小儿染上伤风,吃了别的郎中的药一直不见好转,这才托了人求到慕榕身上。她的医术乃从段氏之母,年岁尚轻却得了真传。日常疾病信手拈来,在东梁京都也算小有名望的。 城西淮乌街灯火通明,沿着淮成河两侧蜿蜒盘踞多家铺子,酒肆、生药铺、茶楼、钱庄、当铺、绸线铺应有尽有,当然这里还有一片烟花柳巷之所。 “醉清风”便是其中之一,燕归岚与燕泽银在市井分开就钻到这里。她在这里勾搭上一个唱曲儿的小生,近期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 那小生白面粉颈狐生像,嘴巴也甜腻的很,唤作稚郎。把燕归岚勾搭的五迷三道,一得闲儿便往这醉青风里跑。燕归岚为稚郎散了不少的钱财,这男儿也卯足劲百般讨好燕归岚。 醉清风楼阁一处暖房里,燕归岚与稚郎搂在一起吃酒刮言,男儿忙不迭的递菜斟酒,女儿来者不拒,吃酒吃菜也想把他一并吃下。 忽听外面一阵烟花炮竹翻响,稚郎一起身推开窗户,笑对燕归岚说道:“岚君,你快来瞧!” 燕归岚带着酒意走至窗边,一只手挽在稚郎腰间,一只手扶着窗棱向外望去,“倒是个美景!不知是哪家大户放的。” 微风徐来吹得燕归岚打个激灵,酒劲儿好似也散去不少。她忽的往底下街面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从醉清风前走过。 那人不就是齐彦吗?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燕归岚放开稚郎转头就往外跑,慌得稚郎跟在后头追到街门口。这一次燕归岚说什么也不会放过齐彦,她一径追赶过去,香玲和紫玲赶忙甩下一锭银子追随主子而去…… 慕秦随长姐出过诊,京官拜谢二姊妹出府,不忘赠予他们金银和食盒。月色正好,姊妹不愿登马车归家,就徒步走在市井中,俄顷,就转至淮乌街来。 慕秦被这热闹景象迷住,“几日不来这淮乌街,比先前更加繁盛了。”她边说边向两侧望去。 “不然母亲怎说要你多出来走走呢!” “母亲不应忘本,没有九殿下,我们慕家还在山野里采药种田哪!” “我知你与九殿下情深义重,当年要不是他随女皇外出打猎,不慎将你射伤,九殿下哭着喊着要救你性命,你哪来机会到皇子身边当伴读。” “长姐都还记得。” “我自然记得,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你也知母亲到了三公主门下,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受尽白眼和欺辱,她有所抱怨也是难免的。更何况辰儿一事,要慕家在京都丢了多大的脸面!” “就因为燕家主母没把辰儿纳进府院中?” “那倒不全是,最主要的还是他与燕家主母分开后的所作所为。他隔三差五就闹到燕宅,在门外不是扬言要烧掉燕府,就是醉眼朦胧说些乌七八糟的话。叨扰街坊四邻一传百传,你让母亲的脸面往哪放?辰儿父母早亡,做出这等丑事,外人自然指点是母亲父亲没把他教育好!” 慕榕言辞不偏不倚,慕秦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她蓦然地望向淮成河,河岸边上停着一排排渔船、花船、酒家。她忽然在一叶小渔船上看到个熟悉身影,瞬间激动的大跳起来。 “长姐,我去去就回,你且在这里等我!” 慕秦提着湘裙飞奔而走,慕榕忙叫来兴跟上她,叮嘱道:“别跟丢了秦儿,要万分小心!” 慕榕不知发生何事,气得在原地打转,因她根本不知慕秦去向。没得法子,只有回到马车上,等待慕秦回来寻她! 也是天假其便,燕归岚带着香玲紫玲,慕秦带着来兴在码头撞在一处。燕归岚见她神色慌张,慕秦见她也气势汹汹,顿时明白对方也发现齐彦踪迹。二人话不多说直奔着那艘小渔船扑去! 渔船尚小受不住多人,燕归岚带着香玲紫玲跳上船去。香玲堵在船头紫玲堵在船尾,燕归岚执剑闯入船篷之中。只见齐彦正与一女君并坐一起,衣衫不整拉拉扯扯,旁边还有一船妇伺候着酒菜。 齐彦见到燕归岚吓得脸色惨白,一面捯手搂起衣衫一面跪地求饶。 “岚小主,岚小主你饶了我吧!这事可不能让施君知道啊!” “呸!你个不要脸的小厮儿,我定要捉你回去见主母!” 那女君愣在原处,见齐彦抱住燕归岚的小腿,趁机跑出船篷以为能逃之夭夭。怎奈她一跑出来,就被香玲紫玲合力制伏。 慕秦带着来兴在岸上接应,齐彦并着那女君外加船妇被通通押解上来。起初这三人还在乱叫,嚷着燕归岚没权力抓他们。 慕秦直凑到他们跟前,恫吓道:“今夜京都不宵禁,街面上到处是人,你们若是不害怕被人知道,就尽情的叫喊,到时候被官家和外人知道你们通奸就更好了!” 齐彦等吓得不敢再言语,任凭燕归岚捆住他们的手脚送往燕府去。 燕归岚乜斜着他们,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第035回:聪明反被误 话说燕归岚同慕秦合力捉拿住齐彦及其奸妇,甚是趾高气昂,毕竟这一次她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 少焉,香玲招呼来自家马车,把齐彦一干人等押到车上去。他们哪里肯依,虽不敢大声喊叫却也奋力反抗到底。可燕归岚心意已决,绝不会在此时心慈手软。 她命香玲紫玲严加看管,自来至慕秦身边,躬身叉手道:“劳烦秦君,为我燕家内事奔波。” 慕秦连忙叉手还礼,道:“岚主折煞我,我也只是凑巧碰见而已。若能让贵府主母认清小人嘴脸,小女便觉不枉费周章了。 ” 燕归岚仔细打量慕秦颜色,觉得她比那日在公主府初见时更加可人。不觉心中生起坏主意,下定决心要戏弄她一番,好气一气燕泽银。 慕秦见燕归岚的眼珠子朝自己提溜乱转,直避过身去,借故道:“岚小主还须早早还家才是,我家家姐还在街头等我,小女这就先告辞一步。” “秦君且慢……”燕归岚在后头叫住他,“秦君,若明日我家主母需要个证人,敢问秦君可否愿意出来指证?” “这……”慕秦还没有想到这一层。 “只怕明日会去府中叨扰,到时候请秦君来我家走一遭,女君意下如何?”燕归岚走近慕秦身边,眯起眼睛问道。 慕秦犹豫片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自己挖的坑里,可此时她若退缩…… “秦君要是不想便罢了,到明日我死不提你就是。”燕归岚继续试探她。 慕秦对燕归岚忽然行了揖礼,“慕秦明日在家等候府上来人。” “秦君果然仗义执言。岚儿在此先谢过了。”她说着一抬手在慕秦面前晃了一下。 慕秦向后退了半步,见燕归岚没做说辞也就转身离开此处。 燕归岚望着慕秦远去的身影,把手中得到的东西用力握了握,随即转身上马归家。 慕榕还在原地等待二妹,见她终于回来直跳下马车,责备道:“你这厮儿是要气死我吗?你当真有个好歹,叫我家去怎与母亲交代?” 慕秦不敢还嘴亦不敢说出去向,只欠着身听从家姐教诲。慕榕见她不愿解释,朝身边的来兴上去就给了一嘴巴。刮的来兴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还是车夫看不过眼,直劝着榕主赶紧回到府上才是,夜已深了再不回去恐主母担心。 慕榕才允慕秦上了马车,来兴跟在车后哭哭啼啼,慕秦心里倍加自责。她回府进了卧房忙向来兴赔起不是。来兴对主子也是忠心耿耿,自不会去上房里“出卖”慕秦。 来兴催促主子早早歇息,为她脱衣拆头,随口问道:“哎呦,秦主,您这支步摇的流苏哪里去了?” 慕秦一听赶紧查看,见那步摇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支杆儿,流苏早已不见踪迹。 “许是慌乱中遗落了?”慕秦自问道。 来兴把那支步摇收好,叹息道:“可惜了!好好的一支步摇,赶明儿我为秦主去外头配上一绺流苏去。” “罢,罢。” 燕归岚一行车马因是半夜三更归来,不便惊动家宅,就把齐彦等捆在甘棠轩下房中,命女官严加看管。 白子言见甘棠轩里绑来几个人票,吓得直往燕归岚怀里钻。燕归岚瞪住他厉声道:“不许喊叫!” 白子言拉住她的手不放,偶然闻到燕归岚身上的酒气和胭脂香,霎时垂下脸色,道:“岚主,您这又是去哪里鬼混了?” “怎么?子言还要管住我不曾?”燕归岚拉过白子言往床榻上一推,“好生在房下里待着,哪里没有你的出头之日?” 她说毕去往磐石斋找温长溯去了,白子言独坐在床榻上又羞又恼。燕归岚几时把他放在眼里过!他好歹也是温长溯胞弟家的幼子。当初他来到燕归岚房下还是温长溯亲自登门求的他的父母亲! 温长溯已经睡下,听见是燕归岚叫门,忙的起来更衣。燕归岚先如此这般的讲与父亲一遍,温长溯伏在桌子上拍手叫好。当下二人就商议好明早要如何“做戏”,至三更天已过,她便留在磐石斋睡了半夜。 一夜晚景提过,且说次日清早。 九莺早早便去皇宫外迎候燕归晚,主仆从西角门入府,见时候尚早就先回到桃夭馆里来。徐墨卿刚梳妆毕,走出来正见到燕归晚进来。 “妻主今日回来的早。”徐墨卿向她道了万福。 燕归晚还了礼,道:“今日轮岗交替的快些,便早来家了。夫郎这是要去往木李楼?” “是,妻主请安了不曾?若还没有便与我同去吧?” “我且看木李楼还未打门,想是等等再去。” 徐墨卿当下就明白,应是那齐彦留宿在此。两个稍等一刻钟一并去往前院儿。二柳在窗前见妻郎俩同去木李楼,也急急地跟出来尾随其后。 燕泽银酒醒头疼,起身喝了一瓯子姜水便睡不着了。故而今日起得早些,匀脸更衣后也往上房里走。 姐弟俩在甬道碰见,燕泽银上前行了礼,笑道:“长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又看向身后的徐墨卿和不远处的二柳,嬉笑道:“呦,这桃夭馆人齐的很嘛?咱们府上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我们怎样也说的过去,倒是你,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早早的就来给主母请安?” 燕泽银自不敢说在关雎阁喝的酩酊大醉,敷衍道:“泽儿早就如此作息,只是长姐没在意而已。” 徐墨卿在一旁咳嗽几下没做声,二柳也在不远处偷偷的笑。 俄顷,木李楼前各房人悉数到场,独缺燕归岚一人。柳扶风移到白子言身边,用团扇挡着嘴,轻声问道:“子言,你家主子呢?” 白子言望向不远处的温长溯,“岚主这就来了。” 温长溯昂首挺胸,看起来气色绝佳,平日里他甚少这般,总是谨小慎微的。 须臾,木李楼朱门打开,书语引着众人走进正厅里。柳扶风悄悄说与柳宜风,“还以为那齐彦在房中,今日早更请安可免了呢!” 但见燕乐施坐于中堂之上,高高束起发髻,剑眉星眼,一身清水横纹深衣,黑革皂靴,确有家长风范。 “你们今日都起的这么早?”燕乐施端起茶盏饮了口。 先是燕乐允、温长溯,然后是燕归晚和徐墨卿、燕泽银,接着就是柳扶风、柳宜风、白子言,一一向主母请了安。 寻常时候,若是谁晚来或是没来,燕乐施也不大当面指问,总是背后探清原由。今早没瞧见燕归岚也没做声张,放着温长溯在侧也没有究其原因。 众人各自落座,燕乐施先询了询燕归晚去皇宫当值这三日可否顺当,又问了问燕乐允这两日身子骨可好些了。 正在此时,燕归岚生龙活虎地踏进木李楼来。她先拱手给主母唱了喏,又向余下各位行了礼数。 “岚儿今早来晚了,还望主母恕罪。” “坐吧。” 燕乐施并未追问根本,燕归岚话已到嘴边,又硬生生给咽了回来。见主母此般她只好自报奋勇,道:“主母,岚儿有要事相告。” 燕乐施睃了眼燕归岚,心想,这小女到底是沉不住气,且看她有何事要禀。 “但说无妨。” 燕归岚环顾自周,提了口气,“主母,您房下郎卿齐彦是个不守夫道的……” 此言一出,厅堂上众人纷纷坐直了身躯。燕归晚更是怒目而视,呼道:“岚儿,休得胡言!” 燕乐施轻轻一笑,淡定道:“岚儿可有证据?信口胡诌可是不行的。” 燕归岚望向燕泽银,“三弟,你还要隐瞒主母吗?还不快把你看见的告知给主母!” 燕泽银的心“扑通”一下,差点跳出嗓子眼,这燕归岚到底要干什么?他们还没有捉到齐彦通奸的实证啊!可眼下一众人都在望着自己,他不得不起身说个明白。 燕归晚手扣桌角,她不知道自己离府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燕泽银这是又闯出什么祸端来了? “主……主母,之前我与长姐、姐夫去往三公主府上贺寿,在院中看见齐彦与别的女君拉拉扯扯……”燕泽银说的很没有底气。 徐墨卿轻拉燕归晚的衣袖,趴在她耳边,细细说明之前燕泽银告知他的一切。燕归晚不听则已,一听倒大怒起来,狠狠瞪了徐墨卿一眼。 “哦?只是这样?”燕乐施仍然淡然无比。 燕归岚继续道:“昨夜京都不宵禁,岚儿溜出府去,在那淮乌街上又看见齐彦和奸妇私通在一起,便一路跟踪过去,最后在淮成河的一叶小舟上逮住了那对狗男女!” “什么?!”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那时他们两个正干着好事……被我当场逮住!有香玲紫玲在侧为证!昨夜我已把他们捆来府上,现在就压在门外。主母可提上他们细细审问,那侍奉在侧的船妇也可作为人证。” 燕归岚一口气说完,燕乐施的脸色已经酱如紫茄。她不言不语,凝望燕归岚又瞥向温长溯。 她发出一声冷笑,“岚儿为了我,还真是用心良苦。” 燕归岚叉手道:“岚儿生怕主母遭小人诓骗,不得不挺身而出!岚儿知香玲、紫玲、船妇皆是自家家奴和当事者,真实度有待商榷,故又擅自做主,请了另一位证人。是她助岚儿一臂之力,才可将那奸夫淫妇逮住的。” “是何人?” “慕家二女慕秦是也。” 第036回:轻捻弹指间 慕秦?! 徐墨卿显然坐不稳了,燕泽银更是错愕不已。木李楼中厅乍然间变成一张戏台子。 燕乐施走下交椅,慢步到燕归岚身边,道:“请慕秦进来。” 书画忙跨出门槛儿传慕秦进去。这慕秦素衣素装,面容很是憔悴。她昨晚整夜都没睡踏实,今晨又早早的被燕归岚请到燕府里来。 慕秦走进木李楼,霎时一阵眩晕,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盾,更确切的说那燕归岚是个没脑子的,自己却被她裹挟进来。九殿下、燕泽银都在这厅堂之上,要殃及他们可就麻烦大了! 慕秦向燕乐施报了家门行了礼,只听燕主母问道:“辰郎最近可好?” 慕秦怔了怔,欠身回道:“承蒙燕主母挂念,家弟已离开京都游历山水去了。” 燕乐施微笑着点了点头,“昨夜秦君在淮乌街上游玩?” “小女昨夜随家姐去往京官王大人家中为其小儿诊病,那王大人府邸就坐落在淮乌街附近。”慕秦揖礼回禀。 燕归岚急不可耐,插嘴道:“秦君快讲与主母,昨日你都见到了什么?” “燕归岚你住嘴!”燕乐施回首睇住她,家长的威严转瞬赫然在身。 众人都看得出来,主母要发怒了。 “秦君且先家去吧。待他日再来府上做客可好?”燕乐施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 慕秦有些摸不清头脑,这燕主母并没有让她与那奸夫淫妇对质,单说了两句无用的就要打发她走?可眼下抽身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诺。” 慕秦应声走出木李楼,顿时舒了一口长气。却听后身有位女官在说话:“慕君请留步。” 这女官正是书画,她笑盈盈走到慕秦跟前,轻声道:“慕君,今日来燕家慕府主母可知否?” 慕秦摇摇头,“不知。” “请慕君放心,今日燕家无人见过你来。”书画拱手道。 慕秦当下就明白了这女官的话中话,燕主母是要她对齐彦一事守口如瓶。慕秦别过女官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徐墨卿和燕泽银都替慕秦捏了一把汗,见她全然退身才放下心来。 “泽儿,没你的事了,去家塾上学去吧。替你二姐向武先生告个假。”燕乐施吩咐道,继而又对旁人说:“好了,晚儿留下,你们都先下去吧。” 这热闹才看了一半儿,可主母发了话众人也不得不离开。只有温长溯心系女儿,蹭在原处不愿离开。书语见主母给了眼色,走到妾郎公面前,强势道:“温妾公,请回吧!” “这……”温长溯左右言他。 书语挥手一提就把温长溯推出木李楼,向外叱道:“磐石斋的,把你家主子好生扶回去!” 温长溯还要往木李楼里闯,已被门口的几个女侍给拦了下来。待温长溯再一回头,庭院里已空空荡荡,不知何时那齐彦等人已被带进木李楼中。 温长溯哪里肯走,见木李楼朱门已闭,只好守在门口等候。燕归岚还在里面,教他怎么能放心得下?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他陷入深深的反省之中。 书语书画亲自动手把齐彦等人身上的绳子解开,那女君和船妇皆站在一旁气愤的很,唯齐彦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恳求燕乐施的原谅。 燕归岚见状,心想,这回齐彦自己都承认了,看主母还能怎么办? “施君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齐彦一路跪爬到燕乐施脚下,抱住燕乐施的腿不停地恳求。燕乐施看着昔日的情郎,到底狠不下心来。她不理会齐彦,而是问向那女君:“阁下是?” 女君厌恶的看了眼齐彦,“你又没纳这贱郎进府,就算抓到我与他行事,能奈我何?” 那船妇跟着附和,“老身养了一叶舟开起门来做买卖,我怎么知道来的一对是不是妻郎?你们这燕公府也欺人太甚,平白无故为何捆我半夜?当心我到官家那里反告你们!” 燕乐施打量船妇和这女君,心中已了然一二。她转身对燕归晚说道:“晚儿,这女君应是三公主府上的小吏,她既不肯自报名来,就劳烦你去公主府走一遭。” 这女君顿时就慌了手脚,连忙跪倒在地,身后的船妇也跟着跪了下来。 “晚少主莫去,我说!我全部都说!”那女君被吓得不清。 燕归晚顺势呵道:“那你还不如实招来!” “小的齐溪乃青郡人也,这老者便是我的母亲,齐彦是我家旁支里的弟弟。我们俩青梅竹马早就私定下终身。几年前青郡遭遇大旱粮食颗粒无收,紧接着瘟疫肆行饿殍遍地,齐家人纷纷死去,唯有我母亲带着我们俩逃出来保住性命。” “姐姐,你不要再说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误了你的好前程!”齐彦劝阻道。 齐溪低着头,愧疚道:“我们一家来到京都丰城,一无田地二无学识,彦弟为养活我们便去了花船上卖……再后来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您。他便把从您这得来的钱财为我在三公主门首里捐了个小吏。” 原来如此!燕乐施坐回交椅上,“老姐姐起身吧,溪君、彦郎也都起来吧。” 三人跪在原地都不敢动弹,燕归岚乘机道:“天杀的一家人,简直狼心狗肺,你把我家主母当成什么了?任由你们这等玩耍?主母!绝不能轻饶他们!” “燕归岚,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家法伺候!”燕乐施一字一顿的说道。 燕归岚又气又恼,禁不住主母警告,吓得在一旁不敢作声。 “既如此你们就阖家团圆吧。我也不好再怪罪你们。彦郎随你姐姐家去,日后莫要再登我燕府的门。从今以后你我就恩断义绝不再相认!”燕乐施的眼里带着泪光。 “施君,我对不起你,施君……”齐彦不停地给燕乐施磕头。 齐溪和齐母也连连跪谢,齐家人没想到燕乐施竟然肯放过他们,并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 “好了,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你们赶快离开吧。记住,对我燕乐施怎样我并不在乎,但如果你们在外面敢诋毁燕家一句,我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燕乐施大力拍响桌面,连同燕归晚在内都被镇住。 齐彦同齐溪搀扶着齐母灰溜溜地离开燕家。他们自然感恩戴德,也不敢与燕家作对。燕乐施给了他们足够的脸面和退路。 木李楼倏然安静下来,燕归岚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她明明是在帮主母捉奸,怎么到头来竟是这个局面? “岚儿昨夜出府可对谁说了?”燕乐施盘问起她。 “我……” “你昨夜去淮乌街做什么去了?” “我……我……” “醉清风里的男儿就那么受用?甘棠轩里一个白子言还不够吗?还是说你燕归岚要学我养起面首来?” 燕归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母,我知道错了!姨母,岚儿知错了!岚儿再也不敢出去鬼混了!” “书画!”燕乐施叫道。 书画走上前来听命,道:“主母。” 燕乐施冷冷道:“掌嘴。” 书画不敢动手,“主母,岚主就算犯了错打几板子就算了!怎可掌嘴啊!” “主母,岚儿堂堂一女君怎可掌嘴?打人不打脸呐!”燕归晚忙替二妹求情。 燕乐施徒然一笑,“打人不打脸?岚儿今天打我的脸打的可还高兴?你今日在家打我的脸,我只掌你的嘴。明日你在外也这么对待他人,别人会只掌你的嘴么?你以后是要入仕做官做将的,手段要光明磊落做事要留有余地,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燕归岚拼命摇头,“主母我不懂,我听不懂!我明明是在替你捉奸为你办事!你不感激我反而要责罚我!故意揪我的小辫子又说我去青楼又说我不守规矩……”燕归岚大哭起来。 “书画,给我打!打到她明白为止!” 书画为难的走到燕归岚面前,“岚主,对不住了!”随即书画“啪、啪”的动起手来,左右开弓没几下已把燕归岚抽得晕头转向,脸也肿得高高的。 书画停了手,“主母……” “继续打!”燕乐施狠狠道。 燕归晚不忍再看下去,直跪在主母脚下,“主母,岚儿她知道错了。您原谅她吧,她日后还要在这燕府里生活,她毕竟是燕家的二少主!” 燕乐施叹了口气,“送岚儿回甘棠轩,让温长溯进来。” 香玲紫玲连忙扶起主子,由燕归晚护送她回到甘棠轩去。燕归岚恼羞成怒用手护住脸,“不用你假惺惺的,你巴不得看见我这个样子!”她朝燕归晚大喊道。 燕归晚不听她的喊叫,一壁命女官找来清水面巾替她擦洗,一壁命女官去桃夭馆取来上次燕泽银用过的破伤药。甘棠轩里手忙脚乱一阵儿,燕归岚也终于安静下来。 她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自知这次丢人丢大发了。但听燕归晚在一旁劝道:“我知你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待你冷静下来细细思量主母说的话。先扪心自问,你今日此番作为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 燕归岚不语在床榻上装死。燕归晚见她冥顽不灵只好走出甘棠轩来。 那边在家塾里上学的燕泽银早就如坐针毡,桃夭馆里的徐墨卿也是急的来回打转。燕归晚途径木李楼时,里面传来温长溯撕心裂肺的哭声……今日的燕家注定无法安生了。 第037回:如春风中坐 燕归晚气势汹汹地回到桃夭馆,一脚踹开木门慌得一众人不敢言语。徐墨卿自知她这脾气是冲着自己来的,便令身旁的秋生童生先退下。 “我知你恼我,这件事我本早该告诉你的。”徐墨卿先开了口。 “燕家没有殿下看到的那么和谐!之前殿下斥我没有胸襟,容不下燕归岚那个庶女,现在你看到她的真面目了?” 徐墨卿怃然,的确,燕归岚的行径超乎他的想象,他从没见过这么蠢的始作俑者。她自己蠢也就罢了,还牵连到了慕秦。 “那时泽儿没有确凿的证据,怕让你知道也是徒劳忧虑。岚儿也好泽儿也罢,就算是秦君我也以为他们捉奸在床后,只会悄悄地告知主母,好让她在背地里把齐彦给解决掉。”徐墨卿背过双手,懊悔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燕泽银一路疯疯吵吵地跑到桃夭馆来。只听他在门外央及九灵要进来,九灵却不肯放行。 “九灵,让泽儿进来吧。”燕归晚在屋内喊话。 九灵听闻忙替燕泽银打开木门,燕泽银一下子扑进来,满脸委屈地看着燕归晚。 “今日下学这么早?”燕归晚疑问道。 燕泽银也不回她,只自顾自道:“长姐,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若知如此,我死不肯与二姐同流合污。我的初衷是怕主母被小人诓骗,绝无半点羞辱嘲笑她的意思。我也从没想过要当着众人的面儿使主母难堪。” 燕泽银说至情深处,一下子跪倒在地,仰面乞求长姐的原谅。 “我原不原谅你有何用?今晚夕你自去给主母赔不是吧。” 燕泽银满口应承下,他又望向徐墨卿,“姐夫,秦君定是被二姐蒙蔽了。我只怕主母会误会秦君,误以为她是在替慕辰报复燕家。” 燕泽银满心惦念慕秦,这使徐墨卿感动,因为这也是他担心的,他的莫逆之交仅有那么几人,若慕秦与燕主母结下梁子,日后他还怎么与慕秦往来? “主母自有她的判断,慕家的事暂且不用太担心。齐彦已被主母放走,燕家的大门绝不容许他再踏进半步。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自此谁也不许再提起。往后府中再有风吹草动,你们都不许再瞒我!” 燕泽银被长姐扶了起来,“来的路上可知岚儿和温妾公的遭遇了?” 燕泽银点头说与徐墨卿,“主母令书画打了二姐十来个嘴巴,抽的二姐整个头都肿了。温妾公教女无方,到现在还跪在木李楼里呢!” 徐墨卿没想到慈眉善目的燕乐施下手这样狠绝,看来这主母一位不是那么好坐稳的。 “学堂里柳家和沈家没有察觉出什么吧?”燕归晚追问道。 燕泽银哪里看顾得了她们,坦白道:“我这半日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起她们。” “算了,你先回关雎阁歇着吧。有了岚儿的前车之鉴,我看你还敢去外头鬼混!” 燕泽银听从长姐教诲,乖乖地回到关雎阁去。知道齐彦已被主母赶走,也知二姐受到了惩罚,他现在唯独担心慕秦…… 请黄昏安时温长溯还跪在木李楼的一隅,众人纷纷佯装看不见他的存在。燕乐施也没有留下众人吃茶,燕泽银瞧主母身边无人,便急忙跑进去向她赔不是,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 燕乐施冷脸听毕,没有夸赞也没有斥责,只命他早些回去歇息。他不明白主母这般态度是何用意,回去更是反复咂摸多时。 木李楼的暖炕上今夜显得很空旷,前几日这炕上还躺着个为燕乐施暖床的情郎。无论齐彦与她在一起是何种目的,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她想要的就是与他在一起那刹那的欢愉。她闭目心想,没有什么关系,齐彦走了还会有别人,他就如同之前的慕辰,还有更早的那些男宠们。 燕乐施从不缺少面首! 夜已深了,书语却忽然推门进到卧房里,轻声道:“主母,温妾公已被我打发回去了。” “嗯。”燕乐施懒懒道。 可书语并没有离开,“主母,晚主来了,说是想见您。” 燕乐施睁开眼睛,“晚丫头?唤她进来吧。”燕乐施起身披了件斗篷。 燕归晚走进主母卧房叉手行礼,燕乐施拉她坐到炕上,笑问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干什么?明儿一早不是还得回皇宫当值吗?” “姨母,我放心不下您,特意过来探探。”燕归晚关切道。 “你二姨母什么浪花没见过,眼前这一点子小事就禁不住了?晚儿,你该明白,我到底为何生气。” “姨母是气岚儿不争气。” “我没有孩儿,你小姨母还未娶夫。你和岚儿就是燕家的希望。岚儿已经二八,不在学业仕途上钻研,尽往宅院男眷身上用心思,我能不生气么?温长溯为你娘守节,我却在这燕家里明目张胆的养面首,他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可我们燕家从没强迫他留下来,他若想改嫁随时可以走,我们东梁民风一直这样开化。” “晚儿明白。岚儿被温妾公教的,的确愚蠢得很。她总觉我和泽儿不盼着她好……” “我真是后悔,当初就应该把岚儿养在身边。一个妾郎教出来的孩儿,心胸这般狭隘。” “你刚去御前不久,也不便举荐岚儿同去。我想着过上一年半载,你再央及九殿下到御前说说情。” “姨母,带岚儿入仕参军都不难,我只怕她不与我一条心,尤其是经历这件事以后。” 燕乐施拍拍燕归晚的肩膀,“你小姨母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于她来说中不中榜不再重要,为燕家开枝散叶多生下几个女儿才最重要。” “我也这样劝过小姨母。” “你去御前尽心当值就好,燕家的事我自当处置好。你……” “姨母想问甥儿何事?” “你与九殿下可试过云雨了?这也过去一二个月的光景,怎地没见你有害喜的动静?” “甥儿尽快。” 燕归晚涨红了脸,她不愿告知主母真相,她有她的盘算。 她从木李楼中走出来,心头依旧很沉重。燕家何时才能光耀门楣?她何时才能继承母亲的衣钵?她与徐墨卿之间到底该怎样相处?前方到底有多荆棘? 燕归晚带着这些问题回到桃夭馆,徐墨卿已躺下去睡了,尽管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自打上一次她和他之间摊了牌,他们之间就没有再沟通过。 他按照之前的承诺,努力扮演好燕家少主夫郎的角色,替她操心燕家的大事小情。 她亦按着之前的约定,竭尽所能给予他自由,放任他的衣着打扮,任由他习武练功。 这是她与徐墨卿之间最好的状态吧?他是她的夫郎,她是他的妻主,他们同床异梦,他们举案齐眉。 说到底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他们之间也不愿将就,所以他们都有很多借口。 温长溯被燕乐施罚跪五六个时辰,双腿已经站立不得,他是被男官儿背回来的。他虽很想去看看燕归岚,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命小厮儿过去传话,要她先好生养伤,待伤愈以后再从长计议。 燕归岚知道父亲也受了罚,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这一次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坐在铜镜前反复看着里面的那张脸,那张被打的像个猪头一样的脸。 这些都是拜燕乐施所赐!还有那燕归晚、燕泽银他们通通都不是好人!燕归岚心中充满了恨! “白子言,你给我滚进来!”她朝耳房内喊话。 白子言慌得即刻跑到这边来,穿着亵衣向燕归岚道万福。 “岚主。”白子言不敢抬头看她。 “跪下,爬过来!”燕归岚显得很暴躁。 白子言只得按着她说的话去做,他跪蹭到燕归岚的脚下,“岚主……” 燕归岚一扬手就给了白子言一嘴巴,打的他的嘴角瞬间流出血来。 “岚主,子言做错什么事了,您要这么打我!” “打你还需要什么理由?一个通房的贱郎!” 燕归岚继续打了白子言几巴掌,仍觉得不够解气,又起脚踢了他几下。这白子言被打的直求饶,她方才住手。 “去给我烫一壶酒来。”燕归岚使唤道。 白子言连滚带爬跑出卧房,良久,他端进来一壶烫好的清酒。他在一旁小心服侍燕归岚,见她吃了几盅困意上头,又忙服侍她回到床榻上睡下。 白子言不敢离开半步,生怕燕归岚后夜寻他不得,再遭来一顿毒打。平日里燕归岚待他还算可以,只是近一年她的脾气越来越暴戾。 最初温长溯见柳家往燕归晚房下塞了男眷,不甘示弱也从自己母家那边寻来合适男儿送到燕归岚身边。 这燕归岚和白子言倒是过了一段恬静生活,只是当燕归岚在白子言这里磨合好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常常寻花问柳,和不同的男儿体验灵犀之快。 燕泽银虽没她这么肆无忌惮,但也是个小情种子,与他有过首尾的女君也不在少数。好在,燕泽银多情还不算滥情,可燕归岚却是真真切切的花心。在她心里,已然想好了报复燕家人的对策。 第038回:谁下连环套(一) 转瞬来至六月末,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燕公府里搭下两处卷棚,分别是在木李楼和桃夭馆的庭院里,以供夏时纳凉之需。 柳扶风倚在东厢里向卷棚处望去,边扇着团扇边向内阁里的柳宜风说道:“咱桃夭馆真是越发威风了,直与木李楼平起平坐。” 柳宜风早是换上了轻纱软绢的衣裳,笑道:“今年这夏天热的甚快,搭了卷棚我们也可借一借光。你也知我最怕热的,想上房里的也不会太苛刻。” 柳扶风走回来坐到柳宜风身边,“咱们上房的倒不算是苛刻的主儿,你前儿可是看见那白子言了?” “说来言郎也是真的惨,燕归岚在主母那里受了罚,回到房里就拿他撒气。听甘棠轩的小厮儿出来说,半夜三更从岚主卧房里传来杀猪似的惨叫,次日再见白子言便是满身的淤青。” “燕归岚人儿不大脾气还真不小。” “该着风水轮流转,去年这时候白子言还笑话你我不受晚主使用,在外面没少臊我们。” “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二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体己话,柳宜风随手取过一只香囊递与柳扶风,“扶郎瞧瞧我绣的如何?” 柳扶风拿在手里摸了摸绣工,“宜郎倒是用心,明日回柳府给薇妹妹的?” “薇妹妹央及我好久了,近来无事赶着赶着就绣了出来。” “今早去请安听主母的意思,明日母亲大寿她是不会去的。” “之前三公主寿诞她不也推脱身子不爽快么。自晚主大婚以后,她就不大愿意外出露脸儿了。” “瞧主母这做派是要推晚主上位啊!估摸再有一二年光景,晚主就能正式袭女公爷的爵位了。” “扶郎不能把话说的太满,若说袭爵竹梅苑的、甘棠轩的那两位主儿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晚主好歹守着那九殿下,怎就一点用处都没有?女皇陛下当真这么无情?” “我们走着瞧吧。” 木李楼的大女官书语从东厢廊下经过,二柳忙起身向外望去,只见她身后跟着一排扛着生辰担的女侍丫鬟。礼箱放置卷棚里逐一打开箱盖。 九灵闻声先从桃夭馆中走出来,大打恭迎上书语,徐墨卿主仆也随即跟了出来。书语将礼单双手奉与徐墨卿,又同童生秋生把礼物验收下。 这是在为柳家主母预备寿礼。二柳也在东厢里动了起来,拾掇起明日回柳家要带的物件,他们俩自然也为母亲准备了礼物,虽不及燕主母出手大方,到底是他们做孩儿的一点孝心。 书语与他们交代好便离开桃夭馆,九灵又差人先把箱笼搬进下房里看管起来。徐墨卿走回内阁里,心中有些没有定数,又把九灵叫到跟前来询问:“灵官儿,往年柳家主母做寿我们也是这么准备的么?” 原来这箱笼里装的尽是些布料器皿,虽那布料器皿都不是次货,但与之前的三公主贺礼相比,就真是天壤之别了。 九灵叉手回道:“夫郎爷,今年要不是看在您的面儿上,预备给柳家的礼物还不如这些。” “这是为何?”徐墨卿不解道。 九灵没法子讲主家的是非,窘笑道:“夫郎爷就莫要我讲了,待以后晚主自会同你讲明的。” 话虽如此,徐墨卿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若明日去柳家闹出不悦,他总是难辞其咎。想到这他便命秋生去他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幅真迹名画和一套呈色绝佳的绿玉茶盏。把这二样和礼物收在一起,预备明日去柳家时一并献出去。 次日晌午,燕归晚来家收拾停当,同夫郎徐墨卿、胞弟燕泽银和两个通房柳扶风、柳宜风一起赶往柳家贺寿去。 徐墨卿坐着一顶大红彩幡轿辇,余下三位男眷一人乘坐一顶小轿儿,燕归晚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柳府和燕府之间离得不算远,半个时辰左右便来到柳家门首。柳扶风柳宜风回到自家当然高兴,均施朱傅粉,插花插翠,锦裙绣衫,装扮妖娆。燕泽银也不甘示弱,她虽没有二柳装扮的妩媚却也十分可人。 时候尚早,燕归晚他们算是早到,因燕家和柳家是近亲,故须来得早些,也可帮柳家内外一起打点。这柳家不能与公主府相提并论,连燕公府也是没有办法比较的,来贺寿的大多都是亲戚街坊。 柳家主母柳金云约过不惑之年,上面还有位老父耳聋眼花长年卧床,除了主公夫郎连氏以外,房下里还有两位妾郎——小连氏和顾氏。这位顾氏便是二柳的生父了。但连着被两个连氏所压迫,他的处境能好到哪里去?二柳还不是早早的就被送到燕府里做通房了! 柳金云与燕乐然曾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泽,这才有了柳金云把弟弟柳从舟嫁给燕乐然的后话。不知该说柳金云时运不济,还是该说她福大命大,总之在一场战役里她被敌人砍伤手筋,导致一整条胳膊彻底废掉,也因此断送了她的军旅生涯。 柳金云与燕乐然的命运从此开始不同,燕乐然奋勇杀敌步步高升,直到战死为燕家赢来荣誉晋到公爵的行列里。当年朱太尉是她们俩的上级将军,朱太尉念及旧情为柳金云在京都捐了个虚官儿,她领着不多的俸禄还有燕家的扶持,日子过的也说得过去。 今日的柳家热闹非凡,打门首起就是一片张灯结彩,柳主母着一袭绛红色寿袍亲迎徐墨卿大驾。柳家人齐齐聚在庭院中与徐墨卿行跪拜之礼。 “柳家的祖坟一定冒青烟了,九殿下今日能来我柳家寒舍!”柳金云大声的恭维道。 “柳主母快免礼,柳家众卿也都快起来吧。我乃燕少主夫郎,既是家宴就勿须行这般大礼。”徐墨卿谦逊道。 柳金云反复推托几次方才起身,引着徐墨卿等一径进入正厅里坐下。燕归晚便携着胞弟和二柳先给柳金云祝寿。 “晚儿愿姑母寿比南山。” “泽儿祝姑母福如东海。” “扶风祈娘亲儿孙绕膝。” “宜风颂娘亲德孝延年。” 柳金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尤其是看到徐墨卿为她准备的名画真迹和绿玉茶盏以后。徐墨卿和燕归晚留在正厅陪同姑母姑父说话,柳萱薇早就把燕泽银拉倒后院儿去玩乐,扶风和宜风自然是溜回顾氏的房里见一见生父。 “你们俩可有日子没回来了。”顾氏笑着为他们填满茶水。 柳扶风从身上取出一包碎银子,交到顾氏手中,“自打晚主大婚,我们搬进桃夭馆自立一院,便不比先前方便,进进出出多有掣肘。” 顾氏推脱不要这钱财,“你们兄弟俩留着傍身,我有月例钱花的。” “爹爹就不要与我们推辞了,大小连氏怎样压迫您我们又不是不知道。晚妹妹在钱财方面从来不亏待我们,爹爹还是收下吧。” 顾氏勉为其难的揣起来,“日后就不要再接济我了,我知道你们两个在燕家也不好过。主母一直希望你们俩能拿下晚少主夫郎一位,岂料半路杀出来一个九皇子。” 柳金云常常在顾氏耳边骂二柳没有用处,去了柳家几年到现在也没有与燕归晚通过房,但凡与燕归晚生下一男半女,也不枉费这几年处心积虑一番。 顾氏不敢讲与二柳,但二柳怎会不知?上有大小连氏下有柳萱婷,包括柳金云本尊在内,时常给他们兄弟俩甩白眼发牢骚。 忽然听到穿堂里柳萱薇在喊话,“宜风哥哥,宜风哥哥你在哪里?” 柳宜风忙去把房门打开,见柳萱薇带着燕泽银站在门口。他们俩走进来先与顾氏行了礼,柳萱薇立刻向柳宜风摊开手掌,“宜风哥哥,你答应给我绣的香囊呢?” 柳宜风掏出香囊交到柳萱薇手上,笑道:“我不曾忘了这档子事!” 柳萱薇把香囊拿在手里端详,向一旁的燕泽银炫耀道:“泽哥哥,你瞧瞧这针脚这绣工多好看,不愧是出自我宜风哥哥之手。”她凑到燕泽银身边,鄙夷一笑,“你……你是不是不会针线啊?” 燕泽银白了柳萱薇一眼,拉着柳宜风道:“跟我们去院子里玩吧!我瞧院子里落着好几只蝴蝶,我们快去捉!” “泽主,怕是一会儿来贺寿的亲朋会越来越多。”柳扶风推脱道。 柳萱薇仰起头,打包票似的说道:“扶风哥哥怕什么?到几时也轮不到让你们干活儿去。家里有那么多小厮儿女官的。何况时候还早呢!” 几人还在顾氏房里商量着,小连氏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他绷着一张苦瓜脸走进来,身上带进来一股子刺鼻的香气。燕泽银强忍着不让自己动手捂鼻,可他已经快要呕吐了。 “泽儿,薇儿你们先去院子里玩吧。我对他们父子有话要说。” 燕泽银见有机会离开,立马拉着柳萱薇跑出去,那柳萱薇口里却还喊道:“宜风哥哥,一会儿你们去院儿里找我们玩呀!” 顾氏的房门被重新关上,门口多了两个把守的女婢。 小连氏坐在屋中上首,顾氏并着二柳站在两侧。 “男眷做到你们俩这个份儿上,真是给我们柳家丢脸!”小连氏狠狠地瞪住二柳,“我们做男郎的最重要的是什么?还不是要服侍好自己的女君,能为女君开枝散叶操持好内事。” 第039回:谁下连环套(二) 仍说柳金云四十寿诞当日,桃夭馆一行人悉数去往柳家拜寿,燕公府里便得了个清闲。因家中办事府外上礼,家塾也跟着歇下两日。 燕乐允见难得闲暇,只懒在竹梅苑里命小厮儿为其捏背捶腿。她的房中原有两个通房男侍,可随着她接二连三的落榜,就使性子给打发出去。一是做做样子给府中上下看看,以证她的考学决心,二则也是她的身体无福消受。 梨洛立在一侧看着醉翁榻上的主子,对捏背捶腿的小厮儿道:“你们两个出手轻些。” 燕乐允微微抬起头,“梨洛,你去取个篦子为我篦篦头吧。” 梨洛应诺进了里间儿,少倾,拿了把牛角篦梳出来。她绕到醉翁榻一端,为燕乐允把发带拆下,开始慢慢地替主子篦头。 “允主,梳通梳通可是轻快些?” “嗯,轻快多了。晚儿说的没错,我瞧我自己也是没有病,只要不读书哪哪儿都畅快。” 说完主仆都笑了起来,梨洛便道:“既这么说,允主就不要再读书啦。” “我倒是想啊……”燕乐允深叹了口气。 却听门外有人笑道:“三妹倒是想什么呢?说与我听听。” 燕乐允连忙起身行礼,“主母,你怎么来竹梅苑了?”她披散着头发有些发慌,直命梨洛帮她快点束好发髻,又催小厮儿拿大交椅来请燕乐施落座,外叫另一女官梨花为燕乐施看茶。 燕乐施悠悠地坐到交椅上,“三妹也坐回去,洛官儿慢慢梳,不打紧的。” 捏背捶腿的小厮儿早就被燕乐允使眼色撵了出去,梨洛急急地为她梳好头也要退下去。 燕乐施抬手拦住梨洛去路,“洛官儿就不要去了,平日你与三妹最亲近,今儿这事你也听听,帮你家主子出出主意。” 梨洛一听这话误以为自己闯了什么祸,马上跪倒在主母脚下,“梨洛惶恐,请主母明示。” 燕乐允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姐……” 书画跟在后面偷笑,双手将梨洛扶起来,“大官儿这是作甚?主母何时怪罪你做错事了?” “竹梅苑开着窗,我来时刚好在廊下经过,听的三妹说‘只要不读书病就好了’?”燕乐施试问道。 燕乐允登时皱起眉,欠身解释道:“二姐,小妹不过是说说罢了。今儿难得躲清闲,我便在这竹梅苑里得意忘形起来。待到今年上秋,小妹还是要去考学的。” “都考了三四次了,三妹,我们别再去考了可好?” “不考了?”燕乐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的婚事一连拖了这么多年,现如今晚儿都已成家,你这竹梅苑里也该添添人气了。”燕乐施诱导道。 “二姐,我……”待燕乐允话未出口又被燕乐施给打断。 “咱们燕家人丁不兴旺,只得晚儿和岚儿两个女儿,我已到这个年岁是无望再生子了,你却不同,你还年轻。听二姐的话,寻来个合适男郎成亲,为燕家开枝散叶。燕家以后是要靠你和晚儿的。”燕乐施语重心长道。 燕乐允心里犯起嘀咕,主母这话虽说的没错,但若不能考取功名,她又能为燕家做什么呢?退一步讲,以她现在这个境遇,去哪里聘下如意男郎? “小妹愚钝,不知二姐到底作何打算?” “三妹,你是个明白人,应该早看出来,自打晚儿成婚我便不再抛头露面,凡事皆推她出去应酬。” “这个是自然的,晚儿系长姐嫡女,以后这燕府自当是她来继承。” “此话不假,但若只凭晚儿一己之力,我们这燕家能发展起来吗?再言,晚儿走的是入伍为将之路,咱家家产由谁来看护?” “二姐的意思是?” “三妹文武不行,咱们就另辟蹊径。放着咱们家这么多庄子铺子不去做买卖,岂不是傻瓜?晚儿在上面挣面子,我们在外面挣里子。三妹觉得如何?” “二姐,这些年咱家内外事都是你在打理,我恐怕没得经验。” “我退到后面来扶你上去。你怕什么?” “这可如何使得?” 燕乐允打起退堂鼓,她实在不敢应承下来,这些年她没有一件事情办成过,她犹豫不决。 燕乐施望向梨洛,“梨洛,你觉得我今日所说可是实在的?” 梨洛叉手回道:“主母说的句句在理,小的之前不敢说,怕您怪罪我们主子。今儿听见主母这番言语,我也就豁出去了。允主身子骨弱不假,但这也是心病所致。哪个女君不想扬名万里,哪个女君不想有所建树。可人得因材施教有的放矢才对。允主早该放弃考学,没准儿这身子马上就能好起来!” “听听!三妹妹你听听!我就说这梨洛是个伶俐的。这女官跟在你身边也有十来年了,她的话你总该听进去三分吧?” 燕乐允已被说动七分,但仍不敢对主母吐口咬准信儿。 燕乐施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站起身来在厅里踱步。 “唐门二姨母的小儿子春天里刚死了妻主,二人没养下孩儿没有牵挂,再嫁人是迟早的事。只是这小儿相貌不够标致,可唐家门第又高,他便成了有价无市的主儿。” 燕乐允听二姐说的仔仔细细,这才明白她早就酝酿起这个想法。 “御史大夫刘轩德家有一继子,是她胞弟家的孩子。胞弟的妻主生这孩子时难产而死,胞弟悲痛欲绝出家为僧不再问红尘世事。可怜这孩子夫家不要母家不疼,都说他克父又克母,刘大人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接到身边养在膝下。这男儿快至而立之年,却一直没有说到妻家。” 燕乐允彻底呆住了,原来二姐为她备的夫郎候选都是这等货色?她的心才刚刚死灰复燃,这下子又被残忍的浇灭。她陷入沉思久久的不做出声。 燕乐施见三妹脸色变得难看,猜她一时间可能消化不了这些事实,便宽慰道:“三妹,你好好思量我说的这些,想好了去木李楼回我的话。人这一生哪能事事如意?不把你不愿意的事情先去做完,哪能随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燕乐施说毕离开竹梅苑,落下燕乐允心神不定。她一回身坐到醉翁榻上,破口道:“我就说好事轮不到我头上。闹了半天不是让我娶鳏夫就是让我找后娘养的。” 那梨洛急忙把窗户关起来,“我的主儿,你可小点声吧。再被有心人听了去!” “梨洛你说,二姐她到底按的什么心肠!”燕乐允压制不住内心的恼火。 “允主,下官照实说了您可不能冲我急眼!” “快说!快说!” “主母为您选的这二位郎卿门第都不差,比咱们燕家高的不是一点半点。要不是他们自身有点问题,轮也轮不到咱家头上。我知道这么说允主您气不过,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正经的夫郎娶回家,您再看上哪家郎卿我们再讨来便是。若我们能与唐家刘家搭上亲戚,何愁日后没得出路?主母是个务实派的,她没有害您。若她允你寻个年轻貌美没有门第的夫郎进来,那才是对您一点用处都没有。您莫忘了您本是无功名在身的!” 燕乐允向梨洛投去审视的目光,这小蹄子肚子里果真有些货。经梨洛这么一分析,燕乐施所说的确是话糙理不糙。 梨洛还支支吾吾好像是话没有说完,燕乐允笑道:“还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吧。” “那个……那个……就算允主愿意,那唐家刘家也未必愿意。外面都知您身子骨弱考了好几年也没中榜!” 燕乐允一巴掌抽到梨洛身上,“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梨洛“蹭”的一下躲到一旁,“允主,您说过不与我生气的。”梨洛哭丧个脸,道:“我是说若您答应主母,我估计咱们燕家还得陪上一大笔彩礼才行。” 燕乐允彻底冷静下来,二姐也好梨洛也罢,他们所说都有道理。她真的需要好好权衡利弊一番。 燕乐施回到木李楼,西厢磐石斋里温长溯和燕归岚恰在一处。父女俩朝外望去,只见燕乐施从东厢的竹梅苑里走出来。温长溯瞧见主母,膝盖下意识地疼起来,燕归岚也忽觉脸上热辣辣的。 “呵!看她能挨到几时?离开小厮儿一刻也活不了的浪主!我倒要看看她下一个能寻来什么样的男儿!”燕归岚不屑道。 温长溯手捂在膝盖上,“岚儿近来就安生些吧。这一次咱们父女吃了大亏,府院里的这帮畜生还不知在背后要怎样笑话咱们呢!韬光养晦,卧薪尝胆。” 燕归岚听了忍气吞声,在磐石斋小坐一会儿就走了出来。她刚走到内仪门就见到门房的女官向内院跑来。 “你这要去哪院传话?”燕归岚颐指气使道。 “小的要去桃夭馆,外头有个女君求见。” “你是新进院的吧?不知桃夭馆的今日都去柳家贺寿去了?女君姓甚名谁问的可仔细?” 女官叉手回道:“岚主说的是,小的的确刚进来。外头报名说是慕家二姐,以往常常来府上拜见夫郎爷的。幸亏岚主提醒,我这就出去回了她去。” 燕归岚眼珠子一转,“你把她请进来吧。”说着拿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这女官手里,然后趴在她的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第040回:谁下连环套(三) 且说那门房女官蹭蹭地跑到大门首,向在门外等候的慕秦叉手回话:“慕君请随我进来。” 慕秦向这女官欠一欠身,“有劳大官儿。”说着就跟随她走进燕府里。 她们刚走进外仪门,便瞧见燕归岚从里面往外走。 燕归岚见到慕秦故作惊讶道:“哎呦,这不是秦君么?” 慕秦连向她拱手行礼,道:“岚小主。慕秦特来府上叨扰九殿下。” “你这小蹄子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九殿下同晚主去柳家拜寿了吗?”燕归岚抬腿就踹了那女官一脚。 “小的不知,岚主恕罪。”那女官配合着燕归岚,满脸委屈道。 “岚小主莫气,许是大官儿没瞧仔细。既九殿下不在府上,我便改日再登门。”慕秦行礼欲要离府。 燕归岚“嗖”的一下拦在慕秦面前,“秦君着急什么?来都来了,上我甘棠轩坐坐又何妨?” 慕秦忙低下头,婉拒道:“多谢岚主好意,慕秦还是改日再来府上吧。” “秦君可真是的,一点薄面都不给我!想也知道秦君没拿我当朋友!”燕归岚嘟起嘴故作生气道。 “慕秦不敢。”她解释道,她的心里已经开始疑惑。 燕归岚挑挑眉毛,“秦君既这么说,还不快点跟我回去?” 不等慕秦再言语,燕归岚已拉起慕秦的衣袖疾步走至甘棠轩来。白子言在耳房里听见有来客,猫在一角向内阁里瞧去,见来者是个女君,不知燕归岚是何用意,便躲在耳房里没做声。 白子言见这女君生的一双丹凤长眼,绾着青丝长发,穿一身耦色刺绣牡丹大袖衫,颈锁若隐若现,实在秀色可餐。他了解燕归岚的心思,房下里除了他,还有好几个可人的小厮儿皆被她收用过了。可是这位女君又是何意呢? 只怕这个女君也是她的盘中餐,她应该大有用途才是,白子言在暗中默默犯起嘀咕。 慕秦有些拘谨,这毕竟是陌生女子的房舍。她端着茶盏喝一口放回到桌几上,须臾,又把茶盏拿在手里。燕归岚看在眼里,微笑道:“秦君不必拘泥,在我这同在自家一样的。” “岚主客气。” “今儿是我长姐姑母的寿诞,长姐、九殿下、泽儿还有柳宜风、柳扶风都一起回柳家去了。估计今日晚夕柳家姑母不能放他们归来,最快也得明日晌午才能来家吧。”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来之前应提前打探好才是。” “哎,秦君来我这坐坐不也是一样的吗?”燕归岚话锋一转,“上次齐彦的事,还没有机会向秦君道个谢。今日赶巧就先受我一拜吧。” 燕归岚起身向慕秦大行揖礼,慕秦连忙与她平头对拜,“慕秦生受不起,岚小主快快请起。” 其实慕秦今日来燕公府就是为弄清楚此事,自那天她离开燕家,徐墨卿和燕泽银都没有给过她消息。她在慕家按捺不住,这才又登门拜访。 “齐彦被我主母赶走,事情得以解决。”燕归岚言简意赅道。 “燕主母可认清小人嘴脸,悬崖勒马,好哉!好哉!” “秦君喝茶,不要光顾着言语。这天气越来越热,当心中了暑气。”燕归岚关切道。 只见慕秦手扶着额头双眼迷离,她急忙问道:“秦君,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慕秦用手揉了揉眼睛,仍觉眼前景物模糊一片,头晕目眩,连燕归岚说话都听不太清楚。她刚想叫门外的来兴进来搀扶自己,下一刹那便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燕归岚没有声张,也没有唤来兴进房,而是小心翼翼地架起慕秦走进卧房里,把她放倒在自己的床榻上,随即把白子言叫到房中…… 夏日炎炎,这令人发昏的午后,甘棠轩的卧房门窗紧闭,四周弥漫着靡靡的气息。男侍女官好似习以为常,都默不作声冷眼看待在外头等候主子的来兴。 香玲瞧着那来兴傻傻的甚是可怜,便把他唤到下房里,请他吃碗绿豆汤消暑。起初来兴本不敢去,香玲哄骗道:“你家主子与我家岚主在内阁里下棋,一时半晌也出不来,你随我去歇息脚不碍事的。”来兴听香玲这般说辞才随她去往下房。 良久,夕阳西下。 慕秦在睡梦中醒来,惊恐的发现自己身处陌生床榻上,慌得一跃跳到地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衫,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秦君醒了?你可是把我给吓坏了,好端端的忽然就晕倒,你在我这甘棠轩里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跟九殿下交代?”燕归岚憋笑似的看着他,她的身后又多了个陌生男儿。 “有……有劳岚主照顾,时候不早慕秦就先告辞了。”慕秦匆匆离开她的卧房。 来兴见主子走出来,急忙跑上前来,叹道:“秦主,你可算是出来了,让小的好等。”来兴看向主子,觉得她有些异样。 慕秦只顾朝府外走,直到坐上自家马车才静下心来回想所发生的一切。在甘棠轩的这一下午,实在是太过诡异。她从没有这样忽然晕倒的时候,那燕归岚到底对她动了什么手脚? 慕秦拉开帘子,唤道:“来兴,你来马车上,我有话要问你。” 来兴钻进马车里,半跪在慕秦身边,“秦主。” “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我在甘棠轩里晕倒了?” 来兴大惊失色,道:“小的不知,小的一点都不知。那岚小主的身边人对我讲,您与她家主子在内阁里下棋,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便信以为真。”她说着再向主子脸上望去,一阵寒颤打遍全身。 慕秦早注意到来兴的变化,“我哪里不对劲儿?快快说与我?” “秦主,您……您面上的妆容脱落下不少。” 慕秦摸摸自己的脸庞,又抓了抓自己的衣衫,一种难以启齿的猜测油然而生。那燕归岚定是对她做了不义之举!她愤然地差车夫掉头折回燕家去,他要与燕归岚当面对质!可是这马车没往回走几步,她又叫了停。她终于想明白,今天下午的一切,是燕归岚为她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此刻她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 最可恶的是,燕归岚竟以这种卑劣的方式欺负了她!一定是她身边那个白子言所为!恶心与羞愧交织在一起,堵在慕秦的心房…… 暮色降临,柳府的寿宴也吃了一席又一席。柳金云拉着燕归晚一刻也不容她离身,而后又让着柳萱婷、柳萱薇和其他几个同辈女君灌她吃酒。燕归晚极力推脱,因她明日清早还得赶往皇宫当值,绝不可喝的不省人事耽误要事。可柳家人哪里肯放过她,借着柳家主母寿辰的引子,定要把燕归晚喝趴下才行。 男眷那边也是如此,徐墨卿是头次来柳府,连氏、小连氏还有顾氏和柳宜风、柳扶风,并着府中一众男眷,先是吃菜敬酒,后是说行酒令罚酒,把徐墨卿和燕泽银通通给灌醉了。 连氏见燕泽银最先不胜酒力,便唤顾氏把燕泽银带入他的房里歇下。顾氏遵命叫小厮儿架上燕泽银就走,回到房里好生伺候着睡下了。 徐墨卿也有些醉了,他借口去净房,让秋生为他寻来一点醒酒汤喝下,又拿浸湿的面巾擦了把脸,顿时觉得好受许多。 “刚刚走过柳家主母那边,见那帮女君把晚主也灌得不轻。”秋生说与主子。 “殊不知是柳府好客,还是百姓家中皆如此。”徐墨卿笑着摇摇头。 秋生收过徐墨卿的擦脸面巾,道:“殿下不要逞强,当心明日胃里不舒坦。” 主仆正在廊下偷歇,小连氏却从宴席追赶出去,笑问道:“殿下可是觉得乏了?上房已为殿下和晚少主预备出来,不然请殿下先移步过去?” 徐墨卿回首望向厅堂上的燕归晚,那小连氏见状又说道:“晚少主一会就来,求殿下准她再贪几杯吧。” “也好,就劳烦妾公为我们引路吧。” 小连氏随即引着徐墨卿去往上房歇息,兴师动众般,找了一大群小厮丫鬟里外打扫,生怕惹徐墨卿有半点不满。 上房一切打点妥当,小连氏才带着一众仆人退下。 女君那边也终于散席,九莺九灵扶着满身酒气的燕归晚往外走,刚一出厅堂便被小连氏给围截到。 “哟,晚少主今儿喝的尽兴。”小连氏笑眯眯道。 九灵欠身道:“烦请连妾公告知,安排殿下与晚主在哪间房里歇息?” “我引你们过去吧。屋子早就为你们备好,怎敢怠慢咱家晚儿呢!” 小连氏又把她们主仆三人带到上房里来,交代清楚方才退下。原来这间上房是东西两屋,燕归晚见徐墨卿住在东面,好似已躺下休息,自己一身酒气不便再去打扰,便让九灵带她到西面屋中睡下。 秋生见燕归晚没有进东面来,便跑到门口去问九莺。九莺笑道:“我正守在这边盼你们出来呢。晚主浑身酒气,怕打搅殿下歇息,我们就在西面对付一夜吧。况明早晚主还需早起赶至皇宫当值,不便惊扰殿下。” “晚主真是体贴,我替殿下先谢过晚主了。”秋生向九莺行个礼。 二人别过,各自回到主子房中。燕归晚自行退去外衣躺上床榻,对一旁伺候的二女官道:“你们俩退下吧。明早不可误了时辰。” 二女官应声退下,燕归晚一翻身就钻进被子里。她很疲惫只想快点睡过去,就在她将要进入梦乡的一瞬间,两片炙热的唇贴到了她的脸上。 第041回:谁下连环套(四) 漆黑的床榻里居然还隐藏着一个人!燕归晚瞬间从酒醉中惊醒困意全无。她双手将那人奋力推开,迅速翻身将他钳制在身下。那人的喉咙被燕归晚狠狠锁住,她嘶声低吼:“什么人在此?大胆狂徒!” 燕归晚麻利的出手使那人没有半点招架之力。那人从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声音:“晚主……” 从这个人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那味道燕归晚很是熟悉。她又听到那人如此称呼自己,心下已猜出他是何人。 “柳宜风?宜郎是你?”燕归晚将疑的松开手。 “晚主,是我。”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原来半夜三更爬上燕归晚床榻的人正是柳宜风。她转身扯开帐幔愤怒地跳下床去,可柳宜风却在黑暗中胡乱地抱住燕归晚,拼命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晚主,求你别弃我而去。”柳宜风深情恳求道。 燕归晚将他扣在自己身上的手指一个一个的掰开,厌恶道:“柳宜风,你与我说实话,三翻四次使这种手段是你的主意还是姑母的主意?你说了我便不做声张,不然我定要拉你闹出些动静来!” 门外上夜的九灵听到屋子里有响动,起身朝里询问道:“晚主,可需要九灵进去伺候?” 燕归晚略顿了顿,才对九灵说道:“你睡吧,里面无事。” “诺。”九灵方才重新睡下。 柳宜风揪着的心放了下来,“晚主,我知你还是心疼宜郎的。” 燕归晚不语,她只准备给他这一次坦白的机会。 柳宜风见燕归岚不回应自己,只好可怜道:“姐姐,谁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若我今夜被你从这床榻上轰出去,我父亲顾氏定会被这柳家人加倍折磨。我和扶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柳扶风他人呢?”燕归晚追问道。 柳宜风愁苦道:“扶郎被小连氏带回房中去了。我父亲那里应是留泽主在歇息。” “小连氏带扶郎回房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拿他威胁你不成?” “姐姐说的不错,扶郎这晚定会被小连氏罚跪一夜。他知道只有这样我才会心痛,只有这样我才会不顾一切来讨好你,求得你的垂爱。” “柳家的男儿就这么不受重视?姑母她到底是不是你们的母亲?” “东梁女国自古就是女子的天下,我们做男子的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玩意儿罢了。你瞧萱薇萱婷与我们怎是一样的待遇?”柳宜风说到这里簌簌地落下眼泪。 “宜郎莫哭,我且问你,留你在我这床榻上一夜,柳家人会放过扶郎吗?”燕归晚生起恻隐之心。 柳宜风自嘲的笑了笑,“我和扶郎拍拍浮尘随晚主归到燕家去了,我父亲顾氏不还是一样要在这府中受尽折磨。后院男眷的撕斗何时停止过。” 燕归晚被柳宜风抢声逼迫,无奈道:“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 “晚主有何想不明白的,母亲是要我们与你诞下孩儿,这样柳家和燕家才能无法拆分开。” “一荣俱荣的背后是一损俱损,柳家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柳宜风没再言语,在这黑暗中他泪眼婆娑道:“姐姐,宜郎求你了……” 燕归晚再一次重申道:“宜风,我并没有讨厌你,但你若逼我做这种事,我当真会与你翻脸。” “哪个女君不喜欢美男子?晚主难不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柳宜风激将道。 “你!你……”燕归晚被他气的结巴起来,“你若再这样下去,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你若肯安生,我和你就在这张床榻上将就一夜,明日你自去柳家人面前交差。你和扶郎既是我房下的,我绝不容外人欺负你们。可你们的父亲,我无能为力也爱莫能助!” 柳宜风忽然就笑了,“姐姐,宜风猜测你与九殿下也是清清白白的吧?我知道姐姐为何这般清心寡欲了,姐姐是怕与我们这些男郎有了孩儿,那样子你就不得不回到府中养胎,姐姐是个有志气的,恰在这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是想一鼓作气成就一番事业吧?” 燕归晚抬手就给了柳宜风一巴掌,但这巴掌的力度很小倒不至于打疼他,这巴掌是她对他的一种警告。 “说来也奇怪,那甘棠轩的倒是与不少男郎好过,怎么没听说她有了骨肉呢?”柳宜风仍在低声嘟嘟囔囔。 燕归晚重新系好自己的衣带,把柳宜风推到床榻里端,又把他的衣衫扔回他的身上。她自己搭在床沿儿边上躺下身去,与柳宜风之间似乎搁开十万八千里。 柳宜风也觉再闹下去便是自讨没趣,只好乖乖的躺了下来,“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那时候伯母带着你和泽弟来柳家玩儿……” 燕归晚闭着眼睛烦躁道:“宜风本不是个话痨,休要再说过去的事,我一会儿就要起身去往皇宫交替轮值。你是我的郎卿,郎卿就这般不体贴女君吗?” 柳宜风终于住下嘴,窝在燕归晚身边迷糊地睡过去。他的梦里柳扶风还在被小连氏责罚,他哭着为他的哥哥求情,可那小连氏却连他一并毒打一顿。 燕归晚似乎刚刚睡着就听到身边的柳宜风在轻唤她,“晚主,晚主,你该起来了。灵官儿已在外面打门。” 燕归晚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对一旁的柳宜风嘱咐道:“宜郎不要多事,我准你在柳家人面前扯谎。” 柳宜风抢在燕归晚前头跳下床,他不做声顺势为燕归晚穿起衣衫鞋履。见燕归晚坐在床上不动声色,便朝着门外喊话:“灵官儿、莺官儿快进来吧。晚主等着你们呢!” 九灵和九莺面面相觑,这屋子里怎么传出来男儿的声音?九殿下可是住在对面屋子里的啊!二人忙推开门走进来,只见柳宜风突兀地出现在她们面前,燕归晚已是一副无法解释清楚的表情。 “晚主……这……”九莺向柳宜风睃去。 九灵显然镇定一些,她忙从柳宜风手中抢下衣衫鞋履,重新服侍起燕归晚。 “九莺,你快去外面备马叫门,晚主收拾停当,你们就赶紧启程吧!柳府比不得燕家,去往皇宫的路径要久些。门外那四个女侍你再带走两个,天儿还没亮路上小心为妙。” 九莺见主子点了头立刻去往庭院中。九灵边替主子拾掇边支会柳宜风在侧帮忙。 “宜郎,劳你去把那床榻上的被褥叠好。”九灵对着燕归晚尴尬一笑,主仆二人同往铜镜里瞧去,见柳宜风倒是乖乖地去做了。 “晚主可有话要交代?”九灵挨至燕归晚身下。 “带燕家人妥善离开,护好……二柳安危。”她又朝柳宜风望了眼,“殿下那边若是使了什么性子,灵官儿替我挨三日。待我回来后慢慢处置。” “晚主放心,小的都已记下。” 语毕,九灵将燕归晚送至柳府门首,九莺在外接应,同燕归晚一起打马绝尘而去。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柳宜风整理好自己的衣装便独坐在屋子里,九灵折回来躬身请示他,“宜郎可有什么要吩咐在下的?” “灵官儿客气,宜郎这就回父亲那边辞行。待打道回府时,烦请差个小厮儿去唤我和扶郎一声。”柳宜风起身走了出来。 上房东屋那边听见西屋里的响动,也都醒来开始梳洗装扮上。 童生出门唤小厮儿去打来清水,恰遇见柳宜风从西屋里走出去。柳宜风也见到了童生,只得恭恭敬敬地向他道了万福,柔声道:“童官儿。” 童生立在原处半晌没有反应,秋生又在门口催了他两声,他才讷讷地返回东屋中。他的脸色已变得很难看,秋生打趣道:“你这是一大早撞见鬼啦!” “可不就是撞见鬼了!”童生愤恨道:“昨儿晚夕你不是说妻主大人是怕打扰殿下歇息,才去对过屋中睡下的吗?” “童生何出此言?”徐墨卿抻了抻深衣上的褶皱。 “哼!天下乌鸦一般黑,女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刚瞧见柳宜风那个狐媚的从西屋里走出来!” 秋生被吓了一跳,“你是说昨晚妻主大人是与那厮儿在间壁同床了?” 徐墨卿面不改色,他虽然也感到很意外,但想想燕归晚要宠幸哪个郎卿并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二人不过是默契的遵守那个不成文的契约而已。只不过他想不通一件事,为何她怕与自己有了骨肉却不怕与柳宜风也有了呢?难不成皇室的血脉还抵不过这柳家的?还是说这里面另有什么文章? “童生生个什么气呢?我知道妻主的性子,她怎么做都有她的道理。”徐墨卿安慰起童生来。 “不可能啊!昨晚我亲眼看见是九莺锁的上房房门。那柳宜风是何时进来的?昨晚也是咱们先到这上房来的,难不成他是躲在那些清扫的小厮丫鬟中间混进来的?” “你们两个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皇上不急太监急!”徐墨卿仍微笑道,仿佛与别的男妾同床的是别人的妻主。 而柳宜风这边也来到了小连氏的房中,他急冲冲地扶起跪在这里一夜的柳扶风,红通通的双眼似要把小连氏给撕碎! 第042回:谁下连环套(五) 小连氏端坐在方椅上,朝里间里望了望,那里间里就走出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连氏。看得出来他们两个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但他们并不是因为心疼柳扶风,而是在担心柳宜风有没有把事情办好!可这一大清早,柳宜风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已证明合房之事大抵是坐实了。 “宜郎好端端的发什么火呢?”小连氏向小厮儿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给柳扶风搬来个小杌,并搀扶他坐下去。柳扶风的双腿在不停地抖动,面色更是惨白一片。他挽住柳宜风的手,“宜风,我没有事。休要对连妾公无礼。” 柳宜风明白,他哥哥之所以这么忍辱负重,是担心他们兄弟前脚一离开柳家,后脚顾氏就要被大小连氏欺辱。 “我已和晚姐姐合了房,你们这回该满意了!”柳宜风向大小连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露出一股子扬眉吐气的快感。 连氏笑着坐下来,数落道:“你们这两个无用的,在燕家二三载都办不到的事情,到头来还得靠在柳府办成!到底是一家人,我们哪里能袖手旁观?自然是要助你们一臂之力。待你们在燕家有了一席之地,莫要望了咱们柳家就好,就算不看在主母的面儿上,也得想想顾氏不是?” 柳宜风真想一口痰啐到大小连氏身上,柳扶风忽然抬起头,诡异一笑道:“主公说的极是,只是您也莫忘了,九殿下可是皇子,就算他不是女皇的宠儿,但他想整治咱们柳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们在太岁头上动土,与在狗嘴里抢肉有什么分别?” 方椅上的小连氏发出一阵狂笑,他走到二柳身边,“扶郎唬我们作甚?殿下瞧你们碍眼就整治你们好了,关我们柳家什么事呢?除非你们两个把我们柳家给吐露出去。” “你……”柳扶风被小连氏气的要死。 “够了!时候已不早,扶郎和我要回去与父亲辞行。回到燕家该怎么做,我们心中很清楚。只盼主公、妾公能善待顾氏。”柳宜风叹了口气,道:“母亲那里我们就不过去了。想必她也不太愿意瞧见我们。” 柳宜风扶着柳宜风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小连氏转过身说与哥哥,“这两个贱郎到底靠不靠得住?” “只要顾氏不死,就一定靠的住!再过几年待萱婷、萱薇长成,我们有了依靠就好了。”连氏语重心长道。 二柳来到顾氏这边,正赶上燕泽银要从这里出去。燕泽银对顾氏的态度倒是很谦和,只是他看到他们兄弟进来时,眼睛里却发出鄙视的目光。柳宜风没想到,昨晚的事这么快就传到燕泽银耳朵里。换言之,昨晚他与燕归晚同寝之事,想必整个府院的人都已经知道。 燕泽银拜过顾氏径自摔门而去,临出门前丢下一句:“宜风真是使得一出好手段!” 顾氏唉声叹气,自己的孩儿竟然叫人这般作践。他心痛不已,昨日小连氏来到他的房中,就是来找他们父子商量计策。他们借着主母贺寿的由头,把燕归晚和徐墨卿分别灌醉,再特意安排他们住在那间东西屋的上房里。趁着打扫房屋时把柳宜风夹带进去,为防柳宜风不尽心办事,又把柳扶风“请”进小连氏房中看管。 到底木已成舟,他的孩儿终究成为那燕家的妾郎,与他的身份一样,难道连他的命运也要复刻一遍吗? “今早泽儿的大官趴到他耳边嘀咕几句,想必说的就是宜风那事了。”顾氏心痛道。 柳扶风撑住不停抖动的双腿坐下来,生怕被父亲看出来担心。柳宜风早就摆好笑脸,“爹爹莫担心,我们回到柳家只会比先前过的更好。晚姐姐说过,会好好待我们的,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传来晚姐姐害喜的消息!我们已和大小连氏讲明,他们也不敢拿您怎么样。爹爹在府中好生休养,离他们那些臭虫远些就是了。” 顾氏流下眼泪,“你们俩在一起要相互扶持……” 父子三人没说一会子体己话,九灵那边已派人过来请,燕家人聚集在门首准备启程回府。 柳金云携着家中众人出门相送,柳萱薇穿过人群挤到前面去,拉住柳宜风的衣袖,“宜风哥哥,你还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怪想你的。要不然过几日你也去燕家家塾里上学吧。跟着泽哥哥一起,好不好?” 柳宜风朝柳萱薇尴尬地笑笑,小连氏一把将她拉走,向燕家众人赔笑道:“萱薇还小,殿下、泽小主莫要见怪。” 柳金云跟着说道:“扶风、宜风回去以后,要好好服侍九殿下和晚少主才是!” 徐墨卿倒是给足二柳脸面,并没有让他们在自家人面前难堪。怎奈童生和秋生说了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挤兑二柳。 柳家人跪拜相送走徐墨卿,直看到燕家的大轿小轿都拐出街巷,才把柳府大门关闭。柳金云甚是得意,自觉与燕家的关系又夯实了一步。 燕泽银自在小轿上坐不住,执意跳上徐墨卿的轿辇上去。他见徐墨卿面不带笑,误以为他是在气柳宜风和长姐同寝之事,便好言劝道:“姐夫你可别生长姐的气,昨晚定是被柳家人灌多了酒,才会与宜郎那厮儿胡乱睡了一夜。” “你这消息够灵通,我身边的人都是嘱咐过不许出外嚼舌头的,泽儿是怎么知道的?”徐墨卿好奇地问道。 “小石早晨为我去打洗脸水,听到庭院里有人在议论,昨晚我又是在顾氏房中歇下的,二柳并没有回来,也算侧面印证了一下。”燕泽银解释道。 “呵!这还真是个奇事!”徐墨卿悠然一笑,“晚君想要谁侍寝不是我能左右的。” 燕泽银向后挺起身子,“你是皇子啊!皇子还阻止不了这等事情吗?你得拿出你皇子的范儿呀!” 徐墨卿觉得燕泽银天真的可爱,“这种帐幔闺闱之事还能告到御前不曾?泽儿不会不知道,外面是怎样传我的风言风语吧?” 燕泽银自然听到过一些,但是他从未当回事,在这京都丰城最盛传的就是皇城宫闱、达官显贵家的风流韵事,那些多半都是以讹传讹。就比如他们传言徐墨卿善妒,把揽燕归晚,不许她与别的男妾接触。 燕泽银不知道这一切要拜柳萱婷所赐,更不知道令徐墨卿扣上这顶帽子的“元凶”是他自己。 一众人终于回到燕公府,他们照例先去木李楼给燕乐施请安,然后各自回到桃夭馆和关雎阁中歇息。 燕乐施察觉到一旁的秋生童生耷拉着脸很是不悦,便差书语暗中把九灵叫到跟前来问话。九灵见主母一再逼问,不敢欺瞒,只好把柳宜风和燕归晚同床一事说出来。 “也就是说,那柳宜风是何时进的卧房你们并不得知?”燕乐施抓问重点。 九灵躬身回道:“是的,主母。因为晚主走的早,不曾与小的交谈,只教我哄住殿下,把柳宜风和柳扶风安全带回来。” 燕乐施咂摸九灵说的话,心中自有了判断,“灵官儿先回去吧。夫郎爷身边那两个大官儿心里不舒服就让他们去闹,他们若不能替主子出口气怕是不能罢休。木李楼给你撑腰,灵官儿放手去调和。” “诺。” 九灵心里有了底气,迅速回到桃夭馆去。这时候正赶上厨房往这边传饭,一小厮儿手里的春槅没有拿稳,把送到正房给徐墨卿的两道菜打翻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桃夭馆向来不苛待仆人,可偏偏不凑巧,被在庭院里经过的童生看见个正着。 九灵边找人过来打扫边把那小厮打发走,要他吩咐厨房再做两道新的送过来。那童生快步走过去,质问起九灵:“灵官儿这是何意?哪里有让殿下等着的道理?把那东厢里的饭食先拿到正房里去不就好了?” “童官儿,送到东厢的怎能与送到正房的相比?要是被晚主知道小的敷衍殿下,岂不是要扒了我的皮!”九灵笑劝道。 童生一手抢过要送往东厢的春槅,“不会,灵官多虑了!”他头也不回的走回正房内阁里。 九灵咽了口气,唤来二柳身边的小厮儿松柏,“东厢的饭食晚一会再传,你回去知道该怎样说吧?” 松柏本是跑出来接收春槅的,刚才发生的也都看在眼里,他会心的点了头,“灵官儿放心,小的明白。” 这松柏是二柳从柳家带过来的,先一步还答应九灵,后一步回到东厢里便对二柳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 “宜郎,我们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柳扶风苦笑道。 “怕他什么?一个不得恩宠的皇子!”柳宜风嘴上还硬着心里却已没了底气。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和燕归晚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童生领着战胜品回到内阁,讲笑话似的说与主子和秋生听。秋生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像这样做真的能为徐墨卿出口气。 徐墨卿本有些饿着,正要夹菜填饱肚子,听到童生这么一说,立刻放下手中的箸,见秋生还在鼓励童生,彻底把自己给激怒了。没有任何征兆,徐墨卿拿起一只骨碟就给摔碎,又把一桌子饭食全部推翻在地。 “你们两个真是太令我失望!” 第043回:怎奈倾轧生 但见一桌子的碗碟玉盘被摔得稀里哗啦,慌得童生和秋生立刻止住言语,呆愣愣地竟不知所措。他们两个实在不明白主子为何这般大动肝火,他们明明就是在替他出气啊! 徐墨卿怒目圆睁,恨恨道:“枉费你们俩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的心思度量就这么狭隘?童生,你在皇城里为何不这样跋扈?怎没见你在长公主、八皇子面前如此护我?难不成你也想做那欺软怕硬的奴才?” 徐墨卿一身白衣上沾满了菜渍,秋生低着头躬身移到他的身下,拿起抹布小心地清理起来。童生被徐墨卿斥责地抹起眼泪,也委屈巴巴地收拾起落满一地的余腥残秽。 徐墨卿一手推开秋生,自站起身,那双桃花眼中充满痛惜之情。秋生伏倒在地,不敢再抬起头来。童生慌的也放下手中残片,同跪在徐墨卿的脚下。 “我志不在此!家宅男眷之间的纷争,零零碎碎一地鸡毛。”徐墨卿掷地有声,把从门外走进来的九灵也惊得够呛。 九灵径自走到徐墨卿身边,劝说道:“殿下,这大热天的您莫气伤了身子。” “东厢那边的午饭可是传过去了?”徐墨卿问询她。 九灵强笑道:“已传过去了。” “吃过午饭,让柳宜风来见我。”他冷静地说道,使九灵也摸不透他的心思。 徐墨卿走进里间儿,秋生和童生忙跟着跑进去。 “殿下,童生知错,往后再不在那等小事上尖酸,毁了殿下清誉。” “你们到底懂不懂?到底懂不懂?” “懂,小的们都懂!” 其实童生和秋生并不懂主子的心思,徐墨卿也知他们不会明白自己的用意,可他还是真的希望有人会懂,哪怕懂他的人是秋生童生也好。 内阁里的残局,自然又落到九灵肩上,她深觉百般无奈,男眷们的事真是繁冗,盼着这三日不要真的闹出什么大岔子才好。她这厢收拾妥当,那厢又亲登东厢的房门。二柳还在厅内用膳,九灵不好走到跟前,便躲在珠帘后面,向柳宜风传递下徐墨卿的话。 柳宜风心生惧怕,他没想到徐墨卿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他!难不成要趁着燕归晚不在家打压欺辱他么?像大小连氏那样折磨顾氏?可不管怎样联想,过一会他都不得不迈进正房的门槛儿里。 二柳打发走九灵,柳扶风便对弟弟说:“去正房那边要谦卑些,晚主还没有对你宠爱有加,我们根基不稳!” “扶郎,你且安心,我自有分寸。” 柳宜风用过膳,迅速赶回到卧房里更衣,把自己摆弄的朴朴素素,方才去往正房那边。 童生和秋生也已为徐墨卿重新穿戴好衣衫。有小厮儿前来通报,徐墨卿便让人把柳宜风带到里间的炕房里来。 这是桃夭馆建成后,柳宜风首次进到正房里面,徐墨卿令童生给他搬来方椅坐下,他自己端坐在炕沿儿上。柳宜风不敢落座,怯怯地站在徐墨卿对面,仿佛柔弱到风一吹就倒了。 徐墨卿虽不喜粉面油头的男儿,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邀柳宜风坐下。 “宜郎坐吧。不必拘礼。” 柳宜风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方椅上,“多谢殿下。” “你和扶郎原是在我之前就留在妻主身边的,日后也该尽心伺候才是。休要被旁人蒙蔽了双眼,在桃夭馆里搬弄是非,我更不希望从别的院儿里传来咱们桃夭馆不和睦的消息。” “宜郎明白。” “你明白就好,退下吧。” 柳宜风带着疑惑过来又带着疑惑离开,他为何不迁怒自己?难道他心甘情愿把燕归晚拱手让出?还是说他在探自己的底,见他做小伏低的便敲打敲打就罢了。 童生误以为徐墨卿把柳宜风叫过来,是想让他当面给那宜郎赔不是,可直到柳宜风走了主子也没有发话。 “童生,你是我的人,你做错了事,我怎么处置都可以,可在外面谁也不能教训你。我把柳宜风叫来,说与他那些话也是想告诉他,我不屑与他们兄弟明争暗斗。他若是个聪明的,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童生感激涕零,日后自当稳重手脚,再也不会做那种自降身价的毛躁事。 可柳扶风却不这么认为,柳宜风回来说与他经过,他只觉徐墨卿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大度,说不定在背后憋着什么大招,等待他们兄弟就范。 “我只期盼……不久以后能传来晚主害喜的消息。只有这样,咱们俩才能在这燕、柳两家的夹缝中生存下去。” 柳宜风应和着哥哥,心中却是一片苍凉,说出一个谎言就要用两个三个乃至更多的谎言去圆谎。他到底该怎么办?燕归晚又会怎样处置他? 桃夭馆那边暂且安静下来,关雎阁这边却有人在心神不宁。燕泽银心系慕秦,自从齐彦被撵出燕府,他到现在也没有机会见上慕秦一面。主母责罚燕归岚的由头便是她私自溜出府去,他也不敢太放肆,还不管不顾的出去玩乐。 可今日他们才从柳家回来,主母也清楚柳家人昨夜没少灌他们喝酒,趁着大家都在歇息之时,溜出府去应是不会被察觉。他先打发小璞去厨房拿些果食来,顺带查看一番府内动静。想着若没有什么异常,就带着小石溜之大吉。 小璞刚走出垂花门向后院儿走去,就被对面甘棠轩的香玲给发现,她急冲冲地赶回来给主子报信儿。燕归岚暗自佩服自己料事如神,她兴奋地蹿出房门直奔关雎阁而去。 燕泽银见进来的不是小璞而是燕归岚,顿时就把脸色沉下来。燕归岚倒是笑盈盈地看着他,自顾拉过一把方椅坐下。 “哟,三弟不欢迎我来吗?也不说让小石给我倒盏茶来?” 小石忙下去端茶,燕泽银坐到她的对面,取笑道:“敢情二姐脸上的伤是痊愈了,又可以上下乱窜四处耍乐了。” 燕归岚低着头陪笑了下,忽然把身子挪到燕泽银跟前,神秘兮兮道:“泽弟可是要去找慕秦?” “谁告诉你我要去找她?你以为我像你总爱私自溜出府去?”燕泽银呛声回道。 他心里自然很纳闷,这燕归岚是盯他们关雎阁的梢儿了不曾?她怎么会了然自己的动向? “既然泽弟不是去找秦君,我也就放心了。你不知昨日秦君来府找晚姐夫,我告诉她你们都去柳家拜寿去了。她便到我房里坐了几个时辰。”燕归岚故意露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燕泽银当真就坐不住了,他急扯白脸的追问道:“秦君去你房舍里作甚?你和她很熟悉吗?” 燕归岚端起茶盏悠悠的押了口茶,“泽弟稍安勿躁,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和秦君熟不熟悉你还不知道?其实说来她和白子言的缘分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子言怎么会认得秦君,我也想好了,若是子言愿意,我就放他出府,成全这对佳偶天成……”燕归岚卖起关子。 燕泽银跳了起来,“你……你们……” “其实就是……就是秦君突然在我房中晕倒,我把她安置在卧房,让白子言照顾了她一番。哦,对了,我这里还有她一个物件,是她落在我那里的。本以为你要出去找她呢,稍带着帮我还给她。你既不去,那我还是找机会亲自还给她吧。” 燕归岚把手中握着的一个小物件在燕泽银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就极速的收了起来。燕泽银哪里肯罢休,两手一抓,奋力的从她手中把东西抢过来。只见这正是一支步摇下坠的流苏,他隐约记得慕秦当真戴过这么一个东西。 燕泽银的妒忌之火瞬间被点燃,这一切不是明摆着呢么?慕秦已和白子言私定终身了!“慕秦怎可背弃我?”燕泽银在心中怒道。 他把那流苏扔回燕归岚手中,“谁稀罕这劳什子!要送你自己送去,左右与我没关系!” 说着燕泽银就走回里间,把燕归岚晒在内阁不予理睬。燕归岚也不生气,直把一盏茶都喝光了才起身离开。 小璞从后院儿跑回来,兴致勃勃地来说与主子,主母这时候不在府中,好似去哪个公侯王府里串门子去了。 燕泽银被燕归岚气的,本已不想再去找慕秦。可是又一想主母出门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怪可惜的。想到这他便带着小石溜出府门直往慕家赶去。 慕秦自打从燕家归来,精神就变得葳葳蕤蕤,她到底还是个女娇娥,怎好这么迷糊的就被人欺负了?那燕归岚实在可恶可恨至极,她胸中有一口恶气未消,那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小石在慕府偏门守了一会,终于和来兴碰了面。来兴见是燕泽银来了,一刻也不敢耽误,直把他们主仆带进府中。 慕秦听来兴来报,强打起精神从床榻上爬起来。潦草地打理下妆容就推门出来见他。她本带着一身的委屈,可见到燕泽银幽怨的看着自己,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详之感。 “泽郎为何这般看我?多日未见你可还好?”慕秦缓缓地说道。 燕泽银见慕秦脸色很差,身子较之前也单薄许多,他很是心疼。只是这种心疼慕秦还需要吗? “秦君这般憔悴,可是昨日在燕归岚房里与那白子言太过恩爱,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明明是心疼她,到了嘴边却变成这么刻薄的讽刺。 第044回:两拍不欢散 慕秦因惦念燕泽银,听闻他来府上见自己,顾及不得那么多,穿了件贴身薄纱衫就跑出来见他。在燕归岚那里经过那么一遭,她才明白过自己的心思,原来她的心里早已住下燕泽银。自从她在桃夭馆里与那小郎儿邂逅,他们之间发生的懵懵懂懂,就牢牢地烙在她的脑海里。 起初慕秦不大确信自己的心思,直到昨日在甘棠轩事发后,她心里只存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想要尽快见到燕泽银。慕秦无比的想念他,好似自己的委屈苦楚只有燕泽银一人能懂得。她想倾诉、求助的首选居然不是九殿下!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竟把自己给惊呆。 她卧房的枕头下还压着燕泽银送给自己的汗巾儿,在燕泽银没到慕府之前,她一直躺在床榻上摆弄着它。可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燕泽银,居然这么刻薄地质问她,提在胸口的那股子冲动霎时退去大半。 她抿着双唇,细细的长眼微微闪动,“燕归岚是如何说与你的?” “我且问你,你可是有一支步摇丢了下坠流苏?”燕泽银发问道。 慕秦略微一怔,回到卧房从妆奁中取出那支步摇来,它的确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杆儿。她拿出来给燕泽银瞧,疑惑道:“你怎知我丢了下坠流苏?” 燕泽银见这个秃杆儿与燕归岚给他看的那下坠儿分明就是一体,气得火冒三丈双眼泛红。 “原来你和那白子言真的在一起了,难怪你会与燕归岚合力捉奸,只瞒我一人不知!你就这样急不可耐投怀送抱,那白子言他到底哪里比我强?”燕泽银近似疯吼。 这吼声直把守在门外的来兴吓进来,他拱手作揖恳求燕泽银轻声点,再惊动上房的主公可就大事不妙了。 慕秦把来兴撵走,慢步至燕泽银眼前,“你是说我与那燕归岚房里的男儿两情相悦?” “不然呢?不然你头上的步摇下坠儿怎会遗落到她的房下?没有和白子言发生什么,怎会连发髻都拆下来了?” 这是何等的憋屈!燕归岚居然这样龌龊,可恨这燕泽银居然相信她的说辞,竟半点不信任自己! “是我不够自重对吗?是我负了你的一片真意对吗?”慕秦留下悲愤的眼泪,“你既这么觉得……” 燕泽银被慕秦的举动气昏了头,他一把按住慕秦的脖颈向里间儿推去,他用力地吻着她,似要把所有的嫉妒与愤恨都发泄出来。 燕泽银的泪还是落了下来,流淌在慕秦的脸上,而慕秦的泪水早就打湿了被褥。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燕泽银爱她,但他不屑用这等方式拥有她!慕秦爱他,但她这时候更多的是负气和幽怨! 燕泽银端坐在她的对面,怜惜道:“秦君……”只道这一句秦君,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相信我么?”慕秦不甘心的追问他。 燕泽银茫茫然,道:“我不知道。” 慕秦的心终于沉到湖底,他若不信自己,自己讲什么都是无用!她在燕归岚那里发生的事本就是无法举证之事,现如今又被她捡到丢失的步摇下坠儿做文章,骗得燕泽银只相信她而不信任自己。更何况那燕归岚终究是他的二姐,就算自己告诉他真相,他也真的相信了,回头再与燕归岚算账,教他姐弟之间不和闹出事端,她还是罪科祸首! 加上燕家主母与慕辰、自己与九殿下的关系,总之,他们就是说破天也不能在一起。算了!算了!就让燕泽银一直误会自己吧! “泽郎……”她擦干眼泪,轻唤他的名字。 “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就算你再去燕家与晚姐夫相见,我也只会把你看做甲乙丙丁。你送给我的鲛绡,我改日让小石给你送回来。你也把我与你的汗巾儿让我带走吧!”燕泽银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口吻。 慕秦一跃起身,赌气道:“汗巾儿?什么汗巾儿?我早不知扔到哪里当抹布去了!谁把它当宝贝似的供着!” “好!慕秦,祝你和那白子言早日终成眷属!”燕泽银再一次从慕家怨愤而走。 燕泽银边走边流泪,口里不停地骂着燕归岚、白子言和慕秦。往昔,他也爱过不少女君,也有得不到对方爱意的时候,只是从没有像这次这样难过。 “去醉清风!”燕泽银对马车夫说道。 小石跟在马车下,忙朝车里劝道:“泽主,时候不早咱还是回府吧!保不齐主母已回来,黄昏安再见不到你,又该到处寻你了。” 燕泽银早已油盐不进,“我说去就去!你怕,你就归家告密去!” 小石和车夫拗不过,只好载着他来到淮乌街的“醉清风”青院中。燕泽银来的虽没有燕归岚那么勤快,但对这青院中也很熟悉。 “我要稚郎。”燕泽银说毕就往楼上小隔间里走去。 院中人见状,忙唤稚郎来待客,刚巧他也得闲儿,便随着小厮儿往燕泽银那里走。稚郎推开门一瞧,见里面坐着是个标致男儿。再走近定眼相看,兴奋道:“泽小主,你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来不来的,你怎地还不做这勾当营生了?”燕泽银挖苦道。 稚郎见他没好气儿,便走到桌前斟酒,举着酒盅擎到燕泽银嘴边,“泽小主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少来,陪我喝酒!我要喝酒!” 稚郎只是舍命陪君子,一杯接一杯的陪燕泽银喝起。 “燕归岚好还是我好?”燕泽银直白的问道。 稚郎心里虽觉可笑,不知他们姐弟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可也哄笑他道:“自然是泽主你了。” 燕泽银好似得到满意的答案,掷下一锭银子阖衣而去。只是他这一路满脑子都在想着慕秦,更为自己刚才的行径感到愧疚。 他越想越羞愧,随手打了小石一巴掌,“你刚刚怎么没劝阻我!” “小的哪能劝动您呢!”小石委屈道。 主仆俩速速赶回燕府,也是天假其便,燕乐施仍未回来,燕泽银捡了便宜,匆匆回到关雎阁里,不在话下。 晃晃三日后,燕归晚回府。她本想隐瞒住柳宜风之事,不想早被燕乐施给知道,主母追问其根本,她再三思量只讲出一半真话。 “是柳金云那个老东西在背地里捣的鬼?”燕乐施诘问道。 燕归晚欠身回话:“是,据宜郎说,若他不与我有床笫之事,大小连氏便会折辱顾氏。我想应是柳姑母授意的。” “所以晚儿你可怜柳宜风,便随了他的愿?” “是。”燕归岚对主母说了谎,“当时早过子时,我把他撵出去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他们兄弟早属在我的房下。” 燕乐施安慰道:“晚儿不要多虑,早是二年前你和他们兄弟俩在一起也算不得什么。我只知你心气儿高,瞧不上柳家用这种手段绑住你,所以才一直臊着二柳。” “那时……晚儿还小。” “这倒无妨,只是你才与九殿下新婚不久,你得顾及九殿下的脸面和感受。九殿下不是别人,他是皇族之子。晚儿你要牢记这一点!无论如何,你得与他先有个孩儿才是!” “晚儿明白。” “回去吧。桃夭馆要如何管制,你该懂得。” 待燕归晚离开木李楼,燕乐施终于等来小妹的到来。这几日燕乐允除了早晚来给她请安,不与二姐亲近多说一个字。燕乐施知道,她还在思忖,遂随她去了,并没有加以过问。可今时她来,必定是带着她的答案而来,燕乐施十分期待她思量的结果…… 燕归晚回到桃夭馆来,见正房和东厢都静悄悄的,悬着的心方放下些。九灵还未找到时机与主子讲话,徐墨卿却先一步把燕归晚请到里间里来。 “夫郎,这几日你可还好?”燕归晚的心有些虚。 徐墨卿淡淡说道:“让灵官儿说与你,还不如我自己告知你。本来也就这么一档子事,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他随即把童生找茬东厢之事讲述一遍,又把自己叫柳宜风过来训话之事告知给她。 “夫郎所行甚佳,有何不妥之处?” 徐墨卿见她对自己还是这样疏离,索性坦白道:“晚儿,你和我是个什么状况,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既答应你在这燕府里安安生生的做你的夫郎,就绝不会食言。至于你和哪个郎卿交好,我并不在意。你和二柳之前是个什么处境,我不得而知,但在柳家那晚,你和柳宜风也算坐实情意,作为妻主你该封赏该提位就别落下了。免得让外人说我这个夫郎善妒。” 徐墨卿唤她这一声“晚儿”,使燕归晚心里不由得柔软了一下。 “夫郎,我说过的话都算数,在这燕公府里你可为所欲为。柳宜风不过是房下里一个可怜人,你自不必把他放在心上。”不知为何,她莫名的对他说道:“燕归晚的孩儿只能与徐墨卿所生,我绝不会与别的郎卿生育孩儿。” 徐墨卿不明白她这话的含义,讥讽道:“你何必这般道貌岸然,哪个女君不好色?既对柳宜风有意思,你尽可大大方方的。” 燕归晚登时被惹怒,徐墨卿这是在拿他的皇子身份挑衅她吗?好歹她是他的妻主!她一转身,大声唤道:“九灵,把柳宜风给我叫过来!” 第045回:扶摇而上路 且表柳宜风在东厢里听到口讯,一径来到正房里,只见燕归晚和徐墨卿都怏怏不快,好似发生过什么口角。 他忙向二人道了万福,“晚主、夫郎爷。” “宜郎在东厢里住的可还习惯?”燕归晚虽在问他,眼睛却看向徐墨卿。 徐墨卿面色瞧不出一丁点变化,他背着双手朝柳宜风看去,似要看柳宜风如何作答。 “自桃夭馆建成后,宜郎便是住在东厢里,哪里有什么住得惯住不惯这么一说。还不是仰仗晚主和夫郎爷的垂青罢了。”柳宜风躬身回道。 “九灵!”燕归晚忽然厉声道:“你把正房西面的第二间房给我收拾出来,三日后要柳宜风搬进去居住!三日后柳宜风正是晋为我的妾郎!” “晚主……这……”九灵躬身垂首,实在不敢应诺。 “怎么?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燕归晚斥责道。 徐墨卿跟在燕归晚之后,对九灵严肃道:“晚主让你去做,你就去做,桃夭馆里晚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难道还要我重复?” 九莺忙赶过来拉住九灵,陪笑道:“夫郎爷说的是,小的们这就去准备。”她说着就把九灵拉出内阁。 柳宜风惊吓得跪到在地,伏在妻郎二人面前,示弱道:“宜郎哪里配住在正房里,晚主这是折煞小生了!夫郎爷,宜郎绝对没有向晚主邀宠的意思……”他把头磕在地上十几次。 柳宜风粉面的额头上渗出血迹,他早已是泪流满面,徐墨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他厌恶柳宜风不是因为他是燕归晚的男妾。他只是瞧不上一个男子这般“软弱”。 燕归晚特别殷勤地把他给扶起来,抚了抚他的额头,痛惜道:“宜郎,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你配你就是配,休要妄自菲薄!” 她朝四下望了望,对立在门外的松柏说道:“松柏,你进来!带着你家主子回东厢里敷一敷淤青。” 松柏弯着腰跑进来,头也不敢抬,道:“诺。”然后就扶起柳宜风往东厢里走。 燕归晚拍拍柳宜风的肩,似亲密道:“宜郎先回去,过一会子我去东厢里探你。我这边再拨给你两个小厮,回到房下无事,就把细软衣物拾掇出来,三日后就搬进新房吧。” 柳宜风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恍恍惚惚地被松柏拉出正房内阁。直到回到东厢房下,他才恢复如初。自然,他刚刚的表现有装假的成分,可谁叫他的地位、身份如此尴尬弱小呢?他没法子与皇子正面抗衡! 徐墨卿见柳宜风已走,一拂袖回到卧房中,随即传来“咣当”一声关门声响。 燕归晚见他如此,心里倒是小小的得意一阵儿。还以为他徐墨卿是个沉沉稳稳的人呢!见她亲近柳宜风还不是一样受不了?她知道这些与爱情不爱情的没有关系,这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主导权争夺。 东梁女儿国,当然是女尊男卑,身为妻主她自然要凌驾于夫郎之上。偏他徐墨卿还是个皇子,身份上又高于自己。他当然觉得,他们的关系里应该是他说的算才对。这两个好争夺上游的人撞在一起,“战争”一触即发在所难免! 看来新婚燕尔的伪装期已经过去,他们二人正悄然地拉下各自的面具,以自己的本色示人,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柳宜风的事她自然要“好人做到底”,假戏真做也好,真戏假做也罢,总之,她和柳宜风之间必须发生点故事出来,只有这样柳家那边才能消停一刻,主母那里她也能有个交代,徐墨卿这边也可搪塞一阵儿。 徐墨卿坐在卧房窗下,看着小厮丫鬟们来来回回走动,知道他们都是在打扫那侧面的房舍。 心中不由得生起气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燕归晚都是照着他的意思去做的,可她这么做了自己却又非常不悦!他也知道刚刚燕归晚的举动有赌气的成分,因自己那样讽刺她,挑衅了她作为妻主的权威。 童生和秋生之前刚被他敲打过,现在也不敢再上前来劝说主子什么。童生有些杯弓蛇影,秋生思来想去,走上前来,说道:“殿下,您这是何必呢!” 徐墨卿把眼瞪向秋生,嘴硬道:“我怎么了?” “小的们都看在眼里,您自然是不愿意晚主纳下柳宜风为妾郎的!柳家那兄弟俩没名没分的住在东厢里也就罢了,若给了那二郎向上爬的机会,他们指不定要作出什么幺蛾子来。”秋生说完直往童生身后躲。 徐墨卿满脸不在乎,轻笑道:“笑话!我岂会在意那两个粉面油头?再说我堂堂九皇子……” “殿下,小的不敬!您可别再说了!什么怕外人说您善妒?什么你身为嫡夫郎?什么你要给晚主自由!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男子愿意把妻主献出去与别人分享!您是皇子也不例外!就算您与晚主还没有什么深厚的情感,但你们早就是拜过堂的一家人啦!” 秋生躲在童生的身后不敢出来,似乎知道徐墨卿要发怒似的。但他见徐墨卿并未责骂他,遂壮着胆子继续道:“殿下,您总说您志不在此,那您的志到底在哪里呢?小的们愚钝,只知道您再怎么样也得在这女公爷府里生存下去。” 童生见秋生这般直言不讳,也鼓足勇气,道:“殿下,秋生说的是!您再也不能回到皇城里去,退一万步说,就算您能回去,在皇宫里过得什么日子您都忘记了吗?至少在这燕公府里,您没有羁绊与束缚,晚主事事都依着您。” 徐墨卿被二男官说的哑言,难道真的是他的处世态度有问题?他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他只遵循自己的内心过活,难不成也是错的? “难道我真的要与府院里的那些男子一样,成日里围着女君们打转,以她们的喜乐为标准?你们知道的,我这些年一直都在与那些做抗争!”徐墨卿站起来走到二男官面前。 秋生见主子这般激动,怕是自己的话说重了,道:“殿下,我们总得屈从现世,再从长计议,难不成您还能金蝉脱壳远走他乡不成?” “你教我妥协?”徐墨卿苍凉一笑,又向窗外望去。 童生和秋生也不敢再言语下去,只有默默地守在主子身边。 这燕归晚从内阁走出来,在庭院里对着往来的丫鬟小厮“吆五喝六”,唯恐别人听不到似的。见在庭院里指挥的差不多了,就走进侧面正房里去。 九灵和九莺正在里面看顾打扫,见燕归晚走进来忙叉手行礼。 “晚主……”九灵皱眉道,“我们可是要停下来?” 九莺顺势把这屋里的房门关闭上,“晚主,刚刚您和夫郎爷一唱一和的到底要做什么呀?” “你们说要做什么?”燕归晚没好气道。 “晚主,您与九殿下成婚还不满三月,这么快就晋柳宜风上位,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再迁怒了女皇陛下,咱们得不偿失啊!”九灵愁眉不展道。 燕归晚自知心思沉重,这连带着九灵九莺都与自己相同,见她们俩为着自己这般尽心尽力,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少焉,只见小厮儿丫鬟们已从库房里搬运来布绢棉花、床帐被褥、四季衣裳、更有金银头面和宝钗珠翠不计其数。 燕归晚亲自安排仆人摆放齐整,“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俩勿须这样紧张。柳宜风也是个可怜人,这么做算不得出阁。他们若不是被柳姑母给送到燕家来,也该到了许配妻主的年纪。哪怕许给乡野农妇,也能得来自由自在。” 燕归晚望向东厢那里,“我也该去那边瞧瞧了,自打桃夭馆建成,我是一次也没有去过,怪不得柳家要使出那样卑劣的手段。” 她自往东厢里去,留下二女官在原处忙活。燕归晚穿过庭院,恰被躲在窗下的徐墨卿给瞧见。他想她是勘察好房舍又要去安抚郎卿了。燕归晚的余光也瞟到了徐墨卿,但她装作不知情,昂首阔步的走向东厢里。 柳扶风正在给柳宜风擦拭前额,见燕归晚悄无声息的进来,慌得二男郎忙起身出来接应。 燕归晚难得笑得这样殷勤,她扶起柳宜风,“我是不是要你好好歇息,你又下到地上来乱跑什么?” 柳宜风受宠若惊,这是他们被送到燕府里来,第一次见燕归晚如此行事。 “晚主……” 燕归晚拉过他走过里间床榻上,“宜郎好生躺下歇息,晚夕就不要去主母那边请安了。我过去自会对主母言语一声。” 她又看了看在一旁的柳扶风,“扶郎找个小杌坐下吧。” 柳扶风不敢坐,道:“晚主,扶郎还是站着的好。” “扶郎心里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讲出来,这次我只提了宜郎一人为妾郎,着实是委屈你了。按理说你还是宜郎的哥哥,理应在他之前的。可你也知道凡事总有个突如其来,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呢,将就些吧。待日后我再寻机会,好不好?” 柳扶风吓得赶紧跪在燕归晚脚下,“晚主您严重了,宜风能得到您的垂爱,我甚是为他高兴。我们兄弟之间绝不会出现那妒忌之风,请晚主放心。” “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她站起身,对松柏说道:“去厨房支会一声,今晚我在东厢里用膳。” 第046回:聪慧近身侍 且说徐墨卿听小厮儿过来传话,知道燕归晚晚夕要在东厢里用膳,犹如当头一棒,不曾想这小妻主雷厉风行,做起事来绝不拖泥带水。 秋生倚在门槛儿里向外瞧去,却见这满院的仆人皆在东厢那边徘徊,更觉无奈至极,转过头向徐墨卿吐苦水,道:“殿下,这回您看得清楚了吧?” 徐墨卿不起身朝外看,也不理会秋生,手里捧本贤书读着,约摸一刻钟过去,也没有翻过一页来。 童生为他斟了盏茶,也仅仅喝了一口,又使唤起人来,“童生,去下房给我弄一瓯子绿豆汤来解暑。” 童生见状遵命去取,秋生便走回主子身边,劝道:“殿下,不然我们出去走走,去关雎阁看看泽小主去?窝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横竖都是东厢那边在耍威风。” 他放下手中贤书,故作镇定地踅视一圈,“也好,你去告诉童生,绿豆汤不喝了罢!” 徐墨卿走出卧房,见燕归晚在东厢廊下站立,也没有上前与她支会一声,径自出了桃夭馆向关雎阁走去。 九灵早看在眼下,跟着秋生童生一并追出桃夭馆,叉手施礼道:“殿下,这会子您要去哪里逛逛?容下官这边再为您打发俩小厮儿过来?” 徐墨卿笑着拂袖走远,秋生则奚落起九灵,道:“灵官儿,想是晚少主没让你追出来吧?你再这么巴巴地来与殿下亲近,回去怕是要被晚少主骂了!” 九灵见秋生向他翻着眼睛,那童生早就追随徐墨卿而去,遂不甘示弱道:“秋官儿还真是粗心大意,瞧瞧童官儿被夫郎爷教训了一顿,再也不敢惹是生非。偏秋官儿没尝试过此中滋味,非得往这档口上撞!” “你!”秋生反被九灵嘲弄一番。 “秋官儿莫气!想是夫郎爷要去关雎阁里坐坐?我唤厨房送些糕点过去。”九灵好心道。 秋生服了软,道:“灵妹妹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你家晚主在那桃夭馆里大张旗鼓做事,我们殿下还不避走出来,徒留在房下干什么?白白的惹自己不痛快!灵官儿不用猜也知道殿下往哪里去,何必多此一举问东问西的。” 九灵把秋生拉过檐下夹道,露出担忧之表,道:“秋哥儿你是个明白人,殿下身份尊贵,晚主还是位女君,二人性子都拗着呢!想必殿下那头也是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吧?” 秋生点头称是,九灵又道:“晚主还不是一样!再言晚主年纪也小,心里那骨子傲气劲正浓。说破天他们妻郎之间不就是因为柳宜风么?” “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再恩恩爱爱。偏他们妻郎二人,这种感觉也不对,那种感觉也没有!殊不知缘分这东西,早是上天老早就安排下的。”秋生发出肺腑之语。 九灵对秋生投去赞许的目光,“我就说秋哥儿是个不凡的,当真如此!现在他们妻郎还在气头上,也没法子再在中间撺掇什么。纳柳宜风为妾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秋哥儿心下可是有什么调和的主意?” “我瞧后院儿那花园建的委实甚好,莫不如把他们二人约作一处,教他们俩吟诗作对赏月吃酒,没准儿就能和好如初呢!”秋生提议道。 九灵心里没底气,疑问道:“哪里有这好机会?明早晚主就要去皇宫当值,她一走又是三天,再回来就正式纳柳宜风进来。我只怕他们俩的积怨会越积越深。” 秋生一拍额头,大叫道:“我想到了。” 随即他如此这般的对九灵说与一遍。九灵听闻连连称好,二人当下定好计策,一个回到桃夭馆去,一个直奔关雎阁追来。 燕泽银正埋在与慕秦闹僵的愁苦当中,见徐墨卿过来,既想讲与他内情又想为慕秦的事情保守秘密。不管怎么说慕秦与白子言之间还是不清不楚的,他怎好这时候散播一些不实的消息。况九殿下又是慕秦最敬重的人,想到这里燕泽银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徐墨卿自然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也没有留意到燕泽银的变化。二人在明间儿里一递一回的说着话。黄昏时,他们俩也是并肩去给主母请的安,燕泽银本以为请过安徐墨卿就能回到桃夭馆去。不想徐墨卿却说晚膳要到他这关雎阁来吃,他这才反应过来,徐墨卿定是和燕归晚闹了别扭。 遂先引着他回到关雎阁,才一一问询起来。徐墨卿仍不肯说,依然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还是秋生在侧讲与他听。燕泽银知道后,幽幽地笑起来,“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呢?敢情就是为了个柳宜风?” 徐墨卿哪里肯承认,自顾喝了盅酒,又食下许多菜蔬,满脸无所谓道:“我不过是躲到你这里来避清净。” 燕泽银抢白道:“姐夫,谁人不知你桃夭馆是咱们燕公府里最大的一处庭院。要知道四进院里的正房木李楼是主母的住处,小姨母是在西厢的竹梅苑,温妾公则是在东厢的磐石斋。三位长辈才住一个庭院里,独独你九殿下和晚少主撑起那么大一套五进院。”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燕泽银揪着童生问道:“童官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家主子贵为皇子,我们燕家哪敢怠慢他呀!这皇子殿下委委屈屈的,说他来到我这小小的关雎阁里躲清静,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徐墨卿还是不语,一个人喝起闷酒。燕泽银则在一旁唠叨起没完没了,皆是夸赞他长姐的好话。燕泽银口中叙述的燕归晚与徐墨卿看到的简直是两个人,他实在不能把燕泽银的话当真。 “怎么?姐夫你不肯相信我?我长姐是没有与你相熟,她本性才没有表面上那样冷漠。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桃夭馆去,我帮你侧面探探她。” “不可!”徐墨卿立刻制止住他。 燕泽银见徐墨卿脸色发红,知道他是恼怒了,遂笑道:“姐夫你激动个什么劲儿呀?” “泽儿不许胡乱插手,我与你长姐之间的事,我们之间自会处理好。” 徐墨卿放下箸,起身规整好衣衫,“回桃夭馆去!”他威势赫赫的走了。 燕泽银也不出去相送,小石和小璞送走他们主仆跑回来,见燕泽银已经躺在卧房炕上昏睡过去。二男官忙收拾起残局,只听燕泽银迷迷糊糊念道:“秦君……” 小璞瞄了眼小石,道:“泽主还惦记那慕家二姐儿呢?” “哎呀,你就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小石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墨卿躲在关雎阁一个下午,回来时又听东厢里陆续传来大笑的声音,不想也知道定是二柳在陪着燕归晚用膳,他们俩在一起用膳这么多次,从来也没看见她这么兴高采烈过!他迅速回到正房里,吹了灯早早睡下。 待燕归晚从东厢里回来,见卧房里已经漆黑一片,知道是徐墨卿故意为之,只好去耳房里糊弄一夜。白天时她还有些生气,可经历到现时,她的气已全部消散。在东厢里与二柳食饭,她多贪了几杯酒,因是柳宜风频频敬她,她也就没有推辞。一夜晚景题过。 翌日清早,燕归晚起来迟了,一是她自己贪杯未睡醒,二是九灵和九莺都没有来唤她。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责怪几句二女官,便开始草草收拾起来。她这边还在乱糟糟的打理,那边九莺却忽然闹起肚子,一刻也站不稳妥,直往净房跑了好几次。 燕归晚看在眼里,便唤九灵去马厩那边套马,令九阳九月上前来伺候。那九灵去了马厩,不一时又跑了回来,惊慌道:“晚主,那牲口它认主人,我摆布不得它们!还差点让它给踹了一脚。” 燕归晚一怔,觉得九灵说的简直是个笑话。就算九灵身手再不济九莺,也不至于连匹马都套不下。这时候九莺又赶到身边,猜疑道:“晚主,定是昨日咱们回府在半路歇脚时,喝的水出了问题,我这般难受,想那马儿也是如此。这才使灵官儿奈何不得。” 燕归晚一众人正在外头喧喧嚷嚷,那徐墨卿的房门却忽然被打开,秋生和童生进进出出的忙活起来,已把外面的内容听去个大概。 秋生回到里间,对徐墨卿道:“殿下,晚主的马匹昨日好似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连带着莺官儿也跟着闹肚子。晚主今日起来的略晚,貌似要耽误去皇城当值了。” 徐墨卿愣住片时,心里活动了下心思,可仍未言语。童生不声不响,直为主子找出来一件金油玉线的曳撒,与外头燕归晚所穿的正是一个式样。 秋生暗自叫好,觉得童生早与他想到一处。徐墨卿看着二男官的表情,皱眉道:“你们俩都这样想的?” “殿下,咱们那汗血宝马不比晚主那青鬃膘马强多了?这是您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您不是总抱怨没机会外出骑马么?小的们猜,您早就手痒了吧?”秋生极力撺掇道。 徐墨卿展颜一笑推门而出,“妻主,我的马好久没拉出来溜溜,若不嫌弃,我送你去趟皇城。” 不等燕归晚回答,九莺九灵并着童生秋生早就往马厩奔去,七手八脚套了两匹马,一匹就是徐墨卿的坐骑那汗血宝马,另一匹则是平日里二男官所骑的三鬃马。 九莺给秋生使了个眼色,秋生马上心领神会。四人备好马匹,齐齐地在西角门等候。俄顷,终见徐墨卿和燕归晚一并匆匆走来。 第047回:义结金兰缘 这时正值八月初的天气,却见燕公府满院儿芭蕉竹林争翠,荷花海棠斗彩。燕游堂前,黄莺鸣翠,实乃一派欣欣向荣之茂。 妻郎俩就在这庭院繁景的簇拥下走出桃夭馆,二人并肩一径来至西角门,伴着燥热中的悸动,还有四位大官儿的期盼。 燕归晚如圭如璋,徐墨卿气宇轩昂,真叫人感叹他们是御赐的婚配,金玉良缘! 燕归晚一跃上马,那汗血宝马登时抬起双蹄,一阵嘶鸣划过。几个来回后,它就被燕归晚给征服。她露出一副骄傲的表情,眼神向徐墨卿瞟去。徐墨卿也不甘示弱,他凌空半起,跳到那三鬃马的背上,同样的好身手,两三下就把坐骑给制伏。 徐墨卿觉得自己遇见了对手,这使他点起斗志,这斗志把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他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我护送妻主走一趟吧!” 燕归晚带着些许不屑的目光,挥动马鞭,大叫声:“驾!驾!”那马儿随即狂奔起来。 徐墨卿紧随其后,双腿一蹬马身,勒住缰绳,须臾,跑出汉河街去。 身后的四个大官儿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九灵不忘提醒余人,“你们不要光顾着高兴,赶紧跟过去一个,当心一会子夫郎爷要一个人牵两匹马回来!” 童生摆摆手,笑道:“你们就先回桃夭馆歇息吧!我去追赶殿下。” 二男官儿冲着二女官儿深深道了万福,“幸而得二位姐姐在暗中相助,愿晚主和殿下能重修于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九莺和九灵忙向他们对拜施礼,“夫郎爷和晚少主本就是一体,我们做大官儿的自然希望主子们和睦。你们俩也请受我们一拜吧!” 四人客套一番,少焉,消散在西角门前。 再说徐墨卿追赶着燕归晚,二人骑着马齐头并进,谁都要力争上游。这时天色还早,街面上未有多少行人,他们俩更加肆无忌惮,撒欢儿似的快马加鞭。时而燕归晚跑在徐墨卿前面,时而徐墨卿追赶到燕归晚的身前。 徐墨卿跑到她的前面,转过头傲气道:“妻主大人觉得如何?我这汗血宝马是不是个上等货色?” “马是好马!出自宫廷的就是不一样!”燕归晚戏谑道。 原本近两个时辰的路,这一次竟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妻郎俩在皇城外下马告别,燕归晚的眼睛里早就布满赞赏的目光。 “夫郎随我一同进去可好?到底是你自己的家呢。” “不必了!皇城哪里同百姓家一样,说进去就能进去的?” “难不成夫郎要学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妻主既这么说,那我岂不是还要再护你来两次才算?” 燕归晚向头上看看天色,又瞧瞧身后的护城河与皇城门,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舍,有一种未能“慧眼识英雄”的悔恨感。 徐墨卿精通武艺就不用再提,没成想骑术竟也如此精湛,与她这样的女公子不分伯仲,在这东梁女国实在少见。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慢慢立了起来,他真的是不可多得的男儿郎! 徐墨卿站在她的对面也挪不开脚步,因为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他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赞许和认可,这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渴望拥有的。母帝陛下从没有给过他,姊妹弟兄也没有给过他,他像个孤独的战士踽踽独行,可此刻他终于找到了。他的小妻主燕归晚向他投来了橄榄枝,至少他确定她是认同自己的。 “夫郎且慢慢等着大官儿赶来。怕是时候不早,我得先进去了。”燕归晚依依不舍道。 徐墨卿与她施礼,“妻主慢些,墨卿等你三日后归家。” 燕归晚带着尴尬地微笑,诚恳道:“夫郎,二柳都是可怜人,看在我死去父亲的份儿上,我不得不好生照顾他们兄弟。除此,再无他说。” 徐墨卿阻止道:“妻主莫再说,墨卿明白。” 燕归晚走近他,那双灵动的杏眼仿佛在问他,“你真的明白吗?” 可二人不过是相视一笑,她转身走进皇城城门中。徐墨卿望着她远走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已,直到童生赶来唤他好几声“殿下”,他才回过神来。 “殿下可是与晚主和好了?”童生跟在徐墨卿身后问道。 徐墨卿一撇头,笑道:“我和晚少主何时闹了不愉快?哪里有什么和好不和好之说?今早这一处戏,是你们几个大官儿合谋主张的吧?” 童生不敢再隐瞒,回道:“什么也瞒不过殿下的法眼,是灵官儿昨日后晌找秋生商量的。我和莺官儿也是跟着配合。” “灵官儿倒是个聪慧的。” “灵官跟在晚主身边的日子最久,自然是最了解晚主的脾气秉性,她素日那般克己,看到殿下与她同好,定会喜出望外。” 徐墨卿一马鞭打下去,却见那汗血宝马又飞奔起来,慌得童生跟在后面使劲儿追赶。他真的希望有一日,能与懂他的那个意中人一起驰骋在大漠孤烟、山水烂漫处,那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燕归晚走进皇宫,与上一班的侍卫交替轮值,换上盔甲戴好宝刀,开始在这皇城里巡查。因是炎热夏时,身上的辎重又很沉,当太阳高照时,众将士们便汗流浃背。 可这就是她的日常,她若连这点辛苦都吃不得,日后还怎么去战场杀敌?她早就习以为常。她正随着一班侍卫在瑞祥宫前经过,那不远处侍卫统领已缓缓向她们走来。 侍卫统领身后跟着个小女君,因她也穿戴盔甲,她的本色便看不得太清楚。侍卫统领指了指燕归晚,“日后你便随燕将一起吧。” 那小女君忙躬身叉手道:“诺。” “燕将,这是操训出来的新侍卫,李韵和,乃李丞相的甥儿。”侍卫统领平淡道,语气里不卑不亢。 果不然,能来到御前当值的都是皇亲国戚。这小女君笑着与燕归晚施礼,“在下李韵和,见过九驸马。” “有礼。”燕归晚向她还礼道。 余下众侍卫,均与李韵和互相招呼一番,侍卫统领见状便把她放心留下,独自离去。 这小女君立刻站到燕归晚的身后,有板有眼的学了起来。可李韵和毕竟是第一日来御前,多方感觉不适,恰遇这燥热天气,弄得她有几次差点晕倒。 侍卫统领既把她交给燕归晚,燕归晚就责无旁贷,在侧面没少帮助照顾她。不下二日,她们俩已相熟起来。 回到侍卫处歇息时,她们歇下盔甲露出本颜,燕归晚见她体魄略小,五短身材,仿佛是个没长大的孩儿。模样上与三公主的主妃李氏有些相似,算是个英气十足的女君。 李韵和趴在燕归晚耳边,道:“我之前见过你的。” “哦?李将在哪里见的我?”燕归晚感到惊奇。 “在三公主的寿宴上呀!李丞相是我李家主母,我母亲是她的妹妹,主妃是我一胞的哥哥。” 原来如此,燕归晚才捋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抱歉道:“当日我瞧得也不仔细,倒是没注意到李将。” “晚姐姐,平日无人你唤我韵和就好,别与我那么生分嘛!”李韵和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你怎叫我姐姐,我今年十七,在这御前也算是最小的了。韵和贵庚多少呢?”燕归晚被她的热情带动也放松下来不少。 李韵和满眼惊讶,道:“我也十七岁呀!我是十月十五的生日,晚姐姐你呢?” “若这么说,你当真是我的妹妹。我是八月十五的生日。” “不曾想我真认下个姐姐!我是不想来御前的,被我母亲和哥哥作好作歹给弄来,我是真的很不愿意。”李韵和矫造道。 燕归晚表示很无奈,她本想说:“我能来御前还是靠着殿下的宣召。”但她没有,她需要在外人面前维持住燕家的尊严。 “我听三公主讲过,说……九殿下是个脾气乖戾的,想必平日在府里脾气也大的很吧?” “这恐怕要让韵和失望了,九殿下是个很好的贤内。” “此话当真?我母亲和哥哥现如今四处为我寻找如意郎卿,定要我早些成婚。” “何时成婚要靠缘分。”燕归晚说的有点冠冕堂皇。 李韵和对她大大咧咧,深的浅的一并聊起,没有避嫌也没有藏着掖着,这种过分的热情是燕归晚从来也不敢有的。她们俩熟络以后,再去宫殿外巡视,二人便开起小差说些体己话。 晚夕时正巡走到李妃宫前,李韵和扭着脖子往宫门里望去。被燕归晚看在眼里,忙敲打她几次,暗暗告知她不要这样。就算李妃是李家之子,他们之间是亲戚关系,也不能公私不分。尤其这里是皇城重地,绝不可随心所欲。 李韵和见燕归晚一本正经,总觉得她有些“老气横秋”,趁无人之际笑问道:“晚姐姐为何老这般一本正经?我听说过你家二姐燕归岚,也知道你家三郎燕泽银,都是这丰城里数得上号的纨绔小主。偏你这大姐……” 燕归晚心想,这也许就是燕门与他们李家、唐家、朱家的区别吧。李韵和这小女君足不出户也可知天下事,连他们燕家内事都能说得出一二,可她对李家却一无所知。除了隐约听过朝堂上的李丞相,其他就一概不知。若他们燕家有众多门客,哪里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岚儿和泽儿不过是贪玩些。我到底成了亲,怎好与他们一样。再说韵和才认识我多久,没准儿待我们相熟,我的本性再颠覆你的认知!” 第048回:志同道合郎 李韵和莞尔一笑,道:“但愿我能看到晚姐姐鲜为人知的一面。” 燕归晚勉强地露出笑脸,她当然希望自己可以活的放松一些,可燕门嫡长女的身份和担子太过于沉重,她怎敢有一丝懈怠。她看着李韵和,总觉得这个小女君不像是个有抱负的,故而问道:“韵和既是被家母和主妃逼迫来到的御前,那日后可有何打算呢?” 李韵和眨眨眼睛,好似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晚姐姐这么一说,倒真把我给问倒了。我想,以后我还是会为三公主效力吧?毕竟她是我哥哥的妻主嘛。我母亲他们虽没有要我考虑的太长远,但就是逼迫我早点成婚。” 燕归晚默默佩服起三公主徐钟卿来,自打在回鸾宴席上她为徐墨卿和杨妃解围开始,她便留意到这位公主了。她的父妃钱氏,母家虽不够强大,她自己也不是储君,但她却能在暗中笼络住众多臣心。 她的九弟徐墨卿不必再说,还有徐墨卿为她举荐的慕戴。若说慕戴仅是一个小官,可那日在寿宴上,她又为自己的儿子和朱太尉之孙女结成亲家。这些都还不算,她自己的主妃李氏居然还是李丞相妹妹的儿子。这样一张大大的关系网着实令燕归晚钦羡。 在皇宫当值的这三日,因为有李韵和的加入,使燕归晚觉得过得特别顺快。以往这三日有点枯燥和漫长,可这一次却没有。原本她的心里还有些想念徐墨卿,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夫郎很有魅力,这种魅力是她之前没有发觉的。原来擦粉绣花的男儿郎不足以吸引她,反而是徐墨卿这种有力量的,像个“女子”一样的郎卿才是她心慕的。以往离别,她的心理起伏不算大,惦念主母惦念胞弟,偶尔才会想起桃夭馆里的徐墨卿。可这一次不同,就算她早已看破九灵他们那几个大官儿的“奸计”,但是也是因为这次的计谋,才让她看清楚徐墨卿的本相。 她第一次在当值的时候,想要快些敢回家去。她本以为自己会过得异常煎熬,却不想被李韵和的到来所挽救,这三日并不算太难过,也没有想象中的难挨。 李韵和既然与她同一班次,自然与她一并进宫出宫。当她们一起走出皇城时,只见李家的马车已在外面守候,那排场也赛过寻常人家。看来这李家人当真把李韵和看的很重。 李韵和拉着燕归晚去往李家人面前。只见大轿辇里坐着一位稍微年长的女君,她束着高高的发髻,一身仙鹤飞舞的绛紫深衣。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位郎卿,正是三公主的主妃李恩和本尊。主妃自是傅粉画眉朱红齿白,穿一件水葱白地儿的罗纱湘裙。 “娘,哥哥!”李韵和弯起眼睛笑道。 她本来是想引着燕归晚与家人相会。不想李恩和见到燕归晚即刻起身,又在他母亲耳边唇语几言。他母亲也忙的起身与他一并走下轿辇。 “李姨母、主妃。”燕归晚对二位行了揖礼。 李家二姨母迎头施礼,笑道:“九驸马,大敬!大敬!” “九驸马,家妹刚刚去了御前,有劳你平日多多照拂。”李恩和向燕归晚道了万福,恭敬说道。 李韵和在侧有些吃惊,她没想到母亲和哥哥竟对这小小的燕归晚如此尊敬。 “我本打算把晚姐姐引给你们认识呢!哪成想你们竟都认得她。”李韵和略显失望道。 李姨母瞪住女儿,斥责道:“韵儿休要对九驸马无礼!” “我这妹妹就会说笑,燕将可是九皇子的妻主,我哪里有不认得的道理?”李恩和迎奉道。 “李姨母,无碍。我与韵和投缘,何况这也不是在人前,我们俩私下已姐妹相称了。”燕归晚谦逊道。 两家客套几言才各自归家。李韵和坐在轿辇中,百思不得其解,便问起李恩和,道:“往昔母亲和哥哥只愿结交权贵,这次为何对燕归晚如此恭敬?” 李恩和拂袖笑了笑,“韵儿若小觑燕归晚,如何一进皇城就与她亲近起来?” “我又不图燕归晚什么?我只觉与她很投眼缘,这三日也的确是她在照顾我。”李韵和天真道。 李恩和与母亲对视一眼,“燕门虽不高贵,这京都里的大人物,也没几人能瞧得上她们燕家。但我们三公主却很是看中。” “女皇不是很不待见九皇子么?”李韵和抢问道。 “皇子终究是皇子。皇子能与侯爷相比吗?再说三公主看中燕家,是因为他们家的主母是个厉害角色。燕归晚年龄尚小看不出端倪,但她家主母那是手腕相当过硬的一个女君。” 李韵和更加不解了,她不明白哥哥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她母亲见她迷迷茫茫,笑道:“那燕乐施最近在为她的小妹操持婚事,韵儿猜猜她都接触了哪几家的郎卿?” 李韵和表示自己猜测不到,李恩和接茬道:“妹妹莫着急,估计没几日你就能听说了。” 这厢九莺也来迎燕归晚回府,燕归晚见她气色甚好,故意问起来:“九莺身子可好些了?这两日在府上养的可好?” 九莺自然明白主子的意图,搔了搔头发,憨笑道:“晚主,下官那拙劣演技怎能骗得了您的眼睛,权是九灵和秋生他们在中间撺掇的把戏罢了。” “把戏?你倒是撇的干净!”燕归晚扬一扬手中的马鞭。 九莺不好意思的笑道:“晚主!” “好了!知道你们是什么心思。殿下这几日过得怎样?东厢那边可还算安生?” “咱桃夭馆这几日都平平静静的,就是主母请夫郎爷去过一次。大抵也是为了晚主要纳柳宜风之事,主母也是想宽慰宽慰他吧。”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事情了。柳宜风的房舍已打理出来,您回去发了话他就可搬进去居住了。” 燕归晚草草过问后心中已有定数,回到燕家便奔向木李楼去。可这日主母却不在府中,问书画主母去向,她也只说主母是去了哪个达官显贵家串门子了。燕归晚心中生疑,复又问了书画一次,得到的仍是个模糊答案。见此状,燕归晚只能作罢,先回到桃夭馆来。 可她一出木李楼,却见到燕泽银从后院穿过。燕泽银见到长姐目无表情,欠身道了万福,“长姐。” 燕归晚见他没有装扮还这副模样,便问道:“你怎么没有去家塾?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学堂上读书么?” “我这就去。”燕泽银木讷道。 “泽弟,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不曾有!泽儿最近很是听话。” “罢!罢!你还是快去学堂吧!当心武先生再戒罚你!” 燕泽银还像行尸走肉般飘走,燕归晚虽没再追问,已派九莺去关雎阁里探探详情。她自回到桃夭馆,与徐墨卿相见对拜一番。 “夫郎。” “妻主。” 妻郎俩相视而笑。徐墨卿朝东厢那边望去,劝起燕归晚,“妻主既回来,就让柳宜风速速搬进新房舍里吧。昨日主母还找过我,怕我心里不痛快,又拿了不少好物给我。” “不急,我且先在你这里坐坐。主母给了你什么稀罕东西?不知什么东西能让殿下看得上眼呢?” “主母真是厉害!她不知从哪里淘来一柄好剑。妻主要不要瞧瞧?主母不告知我它的名字,说这不过是个玩意儿。” 说罢,徐墨卿已迫不及待的把那柄宝剑拿出来给燕归晚赏看。燕归晚拿在手中一拔,剑已出鞘,虽不得其名字出处,但也确定这剑不凡。 “倒有几分传说中干将莫邪的神韵。”燕归晚感叹道。 徐墨卿眼中大喜,“我也这样觉得。就算它不是真迹,也是一等一的复刻上品。” “原来夫郎不是叶公好龙,是当真喜爱枪棍刀棒,武术骑射也样样精湛。殊不知你我到底谁是女君了。” 徐墨卿收好宝剑,意味深长的看着燕归晚,“能与妻主有所同好,实在是意料之外……” 他们俩又沉默下来。这期间,徐墨卿再三催促燕归晚去把柳宜风的事情办妥当。但燕归晚的脚不知为何像是黏在正房里,怎么也不愿走出来。她第一次与徐墨卿谈天说地,忘却周遭的事物与时间。 时辰一晃就来到黄昏,主母仍没有回府。燕归晚像是自言自语道:“不知主母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 九灵忽从外面进来,听到他们妻郎在说话,便捂嘴笑道:“晚主这两日不在府里,怕是还不知道内情。不过这件事主母还没有对府中人说起呢!” “什么事情?”徐墨卿和燕归晚齐声问道。 九灵暗暗压低了些声音,道:“我也是听小姨母身边的梨花说的。主母在帮允主甄选夫郎,最近总往外走,是在男方家中游说呢。” “真有此事?”燕归晚替燕乐允高兴起来,“小姨母早该如此!她那身子骨,身边就应当有个知冷知热的郎卿照顾着。” 徐墨卿也附和道:“听灵官儿这么说,咱们燕家岂不是又要办喜事了?不知主母定的哪家郎卿?我们可否认得?” 九灵无奈的摇头,“咱们主母办事情,若没有校准,绝不会轻易透露的。至今也没有听竹梅苑那边放出风来。但是——”九灵顿了顿,“但是主母给小姨母甄选的夫郎定是出在公侯王府家的。” 第049回:施展铁腕权(上) 此事乃先从燕乐允说起。 不日前,燕乐施劝其小妹放弃考学,要她先把成婚之事落实下来。燕乐允天资愚钝,无城府内秀,幸而得有一副好皮囊,也算得上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女君。 起先,听二姐这样规劝自己,燕乐允心中举棋不定。虽然她早就想放弃考学,但她毕竟为此虚度这么多年光景,若真的放弃,她觉得实在是可惜;再者,燕乐施为她寻觅的郎卿不是鳏夫就是后娘养的,她心里非常厌恶和抗拒。后来,还多亏她身边的大女官梨洛百般相劝,为其说明趋利避害,才使她活动了心思。 她陆续思量几日,忽一夜做梦,梦见自己在家塾学堂上,与一众小女君学习。武先生问了众人一道治世之思想,她们个个都能说出来“之乎者也”,连最小的柳萱薇都能讲出自己的见解,唯有她支支吾吾半晌,仍答不到点子上。武先生当众大怒,座下的众女君跟着哄堂大笑,羞的她有个地缝儿都想钻进去。她窘态百出夺门而跑,一路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脚下一不留神,被一块石头绊倒……登时大叫惊醒,额头背脊早已湿透,方才知道是黄粱一梦而已。 可这梦境也促使她听从二姐的规劝,就像她当年听从二姐的话,去从戎、去考学一样。这一次,她又听从二姐的安排,放弃考学完成婚配,留在府中帮衬打理家业。 话休饶舌,这燕乐允鼓足勇气动身去了木李楼,同她二姐交了实底儿,燕乐允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提上议程。 燕乐允想为自己争取些选择,便向二姐进言:“主母,我年纪偏大又身子孱弱,想之前你为我选的那两家郎卿,他们怕是看不上我吧?毕竟刘家和唐家都是大族,我们燕门怎可高攀得起?” 燕乐施睨了她一眼,早就把小妹给看穿,假意问询道:“照小妹之意,可是有了心属郎卿了?” “那倒也没有,二姐怎会这样问呢?”燕乐允仿佛在遮掩些什么。 “小妹是在惦记那黄家小生吧?”燕乐施轻描淡写道。 燕乐允徒然被吓出一身冷汗,她与黄家大郎的事怎么会被二姐知道?明明已经很小心很保密,怎么还会被燕乐施给知晓?到底是谁在背后告的密? 燕乐施歪在一处醉翁榻上,讥笑道:“小妹到底是个什么眼光?那黄家大郎说到底不过是黄妃的一个同族远亲,打着黄妃的旗号在京都丰城里招摇撞骗。你以为搭上他们黄家,就能与储君殿下做成亲戚?” “小妹不敢。” “那黄伯展生的直鼻权腮,仪容不俗,眼下不过廿出头而已,你觉得他与你暗生情愫是为何?” “我……我们乃……” “他不过觉得我们燕家有点臭钱,想要在你这儿捞上一笔罢了!” 燕乐施给燕乐允留了脸面,不忍说出:“你这么一无是处,那美男子为何会对你投怀送抱?”但她还忍住了,燕乐允终究是她的亲妹妹。当然,她也真的在背地里探过那黄生的底子,实不是能娶进门的郎卿人选。 燕乐允唉声叹气,好似燕乐施把她最后的希冀都给掐断了。 “依二姐之意,小妹该何去何从?”燕乐允彻底屈服下来。 燕乐施也深深叹了口气,“之前与你提过的那二人,一个是唐家唐二姨母的小儿子唐亦寒,一个是御史大夫刘轩德的继子刘练。” 呵!不是那鳏夫就是那后娘养的!燕乐允心里很是绝望,可是她好像也别无选择。她只能认命了! “我明日便托人去两家走动走动,看看他们两家的口风。”燕乐施望向远处,心中似在下一盘大棋。 燕乐施的动作很快,她先托人去唐家,毕竟唐家是这东梁国的第一大族。唐家系当今女皇生父的母家。女皇生父唐庆已薨世,乃是唐家主母唐玉之兄。唐家主母还有一妹妹名为唐荣,她的小儿子就是唐亦寒。 自打唐亦寒的妻主过世,唐荣就把小儿给接回府上居住。他年纪不过廿出头,因生得不够标致,迟迟未有人再来提亲。好不容易来了几家说亲的,不是门第太抵就是妻主年岁太大。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在唐荣眼里唐亦寒自然是宝贝。可他毕竟生在这样富贵的人家,性子难免跋扈了些,所以他再婚之事很令唐荣头疼。 当唐家听闻燕家三娘要娶亲时,很是激动和高兴。虽说燕家门第略低,好歹是九皇子的妻家,说出去也算不得丢人。怎奈唐荣差人细细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这燕乐允也是个病秧子。她有没有官爵在身都是次要的,只怕这燕乐允活不长寿,要是唐亦寒嫁过去,没几年燕乐允再死了,还让唐亦寒怎么做人?一个郎卿短短几年功夫克死两个妻主?不可,这绝对不可! 待刘家那里也转了一圈,拜托之人回来说与燕乐施:御史大夫刘轩德膝下只有一女,唤作刘缨,早就成婚生女,现在母亲手下担个职位。这继子自打从她胞弟家里抱回来,就改的姓氏名讳称作刘练。这男儿的八字很不好,克母克父又克妻主,令众人望而却步。 刘轩德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内敛稳重从来不卷进党羽派系之争当中,说她两袖清风一点也不为过。刘练就这样被养在府上,倒也相安无事。 刘家人听说燕家三娘要娶夫,只觉与自家无关,想那燕家不会找到刘练的身上。不想真有人为着燕乐允之事而来,刘轩德皱眉不语,思忖再三也不能答应下来。她本以为刘练最终会找到一个平头百姓之家嫁了,这燕门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寒门,但在她眼里倒成了贵府。她的女儿刘缨找的夫郎自然得要门当户对,可这刘练…… 刘轩德的顾虑不无道理,在刘练寻觅妻主之路上,早就历经种种磨难,到最后连刘轩德和刘练都已经放弃看开,想要顺其自然了。偏这时候燕家又找上门来,这的确打破了刘家的平静。 燕乐施了然两家的态度,答谢拜托之人,又找来两个说亲的媒夫,未先做事先给了二人不少银两。两个媒夫当下就明白其中含义,一个劲儿明志,定会为燕家尽心尽力达成夙愿。 燕乐施先把两家详情说与媒夫,要他们分辨两家内情。二媒夫不约而同都推掉唐家选择刘家。 燕乐施急迫问道:“端的为何?” 一媒夫道:“唐门虽高事情也多,就算我们促成婚配,怕是日后也有数不尽的麻烦事。大族有大族的规矩,何况娶的又不是唐家主母的儿孙,实在犯不上太过迎奉。” 另一媒夫道:“刘家这位郎卿算不得不堪,差就差在这生辰八字上。莫不如把令家小娘的八字献出来,我们找位得道高人算一算,若二人八字匹配,堪称佳偶天成,若八字不合,就请老师傅积德行善改上一改,圆了这桩婚姻也算功德无量。” 燕乐施听了心领神会,不再迟疑,马上写出燕乐允的生辰八字,那二媒夫拿上八字即刻离去,堪堪两三日光景,便带回消息来。说来也是奇特,这燕乐允的八字与那刘练的八字竟然不相犯冲,二媒夫只央及老道士改小一岁年纪,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就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燕乐施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燕家内里全部敲定,她便主动登了刘家的门。第一次是托了友人先与刘缨相见,这刘缨也有三十好几的年岁,燕乐施也大不得她太多。以前她们俩也算是点头之交,这次经友人引见终于熟稔起来。 燕乐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拿出燕乐允的生辰八字递给刘缨,又讲明她小妹燕乐允只是体魄略单薄并无什么大病,京都来给燕乐允看过病的郎中皆可作证。她见刘缨没有反驳自己,又说与了她一笔不小的彩礼清单。 刘缨听了大为惊讶,知道这件事不能擅自做主,定要请示母亲才行。遂留下燕乐允的生辰八字,让燕乐施稍后等信儿。 这刘缨把燕乐施的意思转达给刘轩德,刘轩德也着实惊叹一把。她身居高位,虽不与奸佞同流合污,也算不得穷困潦倒。他们刘府也是响当当的高门,可是燕乐施给出的彩礼实在丰厚,刘轩德不得不佩服起燕乐施来。未曾想这燕门竟在短短十几年里积累出这么多的财富,还真是闷声发大财!早先把里子给赚够,现如今是拿着里子换面子。先是晚少主娶了女皇九子,若是他们刘家再与燕家结为亲家,这燕门的门第自然就坐稳许多! 刘轩德把刘练叫到身边,讲与其实情,问他可否愿意下嫁燕家?刘练听了只道全凭母亲做主。刘轩德怕刘练觉得委屈,再三追问其心里话。刘练坐定细想,终于开口道:“母亲大人,孩儿并无什么要求,只求能有个机缘让我先瞧上那女君一眼,心里有了数,嫁过去也就踏实许多。” 刘轩德听刘练提出这个要求也不是很过分,遂让刘缨去回燕乐施的话。希望燕乐施能给二人提供这样一个机缘。燕乐施当场就爽快的答应下来。 “缨君有所不知,我与寒武寺主持是故交,我家累年都要在那里捐一些香油,以保我家宅安康。若贵弟不嫌弃,烦请屈尊去趟寒武寺,躲在那隐蔽之处,我带着我家小妹前去上香,令贵弟看个仔细,缨君意下如何?” 刘缨听了甚是叫好,二人当下约定时间,期盼来日两家相见。 第050回:施展铁腕权(下) 话说燕乐施与刘缨约定好时间,来家便支会燕乐允,要她及早做好准备,到时候二人相会万不可跌了燕门的脸面。正巧这日在外游走一整日,待燕乐施得出空闲,书画才走上前来禀告,燕归晚今日归家,来木李楼两次均未盼回主母。燕乐施已知与刘家的婚事成了七八分,这时候也该告诉燕归晚了,遂叫书画前去桃夭馆把燕归晚请过来。 而桃夭馆这边,燕归晚和徐墨卿听九灵学舌一番,心下也有了些谱儿。燕归晚对主母的心机向来了然,想着不管主母为小姨母寻来哪家的夫郎,都是为了使燕门强大起来。徐墨卿口中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对这燕乐施生起敬畏,不知该说她急功近利还是该说她鞠躬尽瘁。 当下天已漆黑,院落里都已掌灯。燕归晚亲登东厢房里,拉着等候她一整日的柳宜风去了侧正房舍里。柳扶风送他们到了东厢门首就不再前行。这柳宜风便随着燕归晚走过去。小厮儿松柏留在东厢给柳扶风使唤,燕归晚又拨了两个小厮儿给柳宜风。他们一个名唤九鸣,一个名换九旗,都是燕归晚身边的老人。 柳宜风穿戴喜庆,在东厢里等了燕归晚整整一日,不曾想她到了晚夕才带自己进门。众男仆女婢纷纷退下,卧房里只留下九鸣和九旗二男官在侧侯着。 九旗笑嘻嘻道:“晚主,要小的为您去打洗脸水来吗?” 燕归晚“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他们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留宿。她连忙摆摆手,“你们俩去外面候着吧。我与宜妾郎有话要说。” 九鸣九旗连忙避走出卧房,柳宜风则满脸无助地望向燕归晚。 “晚主……” “哎,今日起,宜郎该唤我妻主了。” “妻,妻主……我……” “宜郎无须多言,如今你成为我的妾郎,想必柳家人不会再为难你和扶郎了吧?顾氏之危我无力解围,愿你们二郎能想出好的对策。” 柳宜风听了落下眼泪,道:“宜郎不知该如何感谢晚……妻主。” 燕归晚忽然柔情道:“宜郎和扶郎本应是我的兄弟,同泽儿一般,大家不分尊卑只讲亲情。怎奈柳姑母她……”她不愿再讲下去,故调转话锋,道:“宜郎,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衣食无忧,除此之外再无他意。前两年你和扶郎做的那些事,我不再追究亦不再提起,从今以后我们好生过活,好不好?” 柳宜风不知该感到庆幸还是该感到悲哀,燕归晚这是在宣判他的人生么?她难道真的要他们兄弟俩在这燕公府里当一辈子“活死人”? “妻主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绝无可能做成真正的夫妻?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是。但宜妾郎可放心,柳家那夜的事,我定当成真实的来对待。” 柳宜风坐的直挺挺的腰身瞬间软塌下来,除了落泪他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燕归晚说毕起身欲离开,柳宜风跟在她的身后,不知自己是在相送还是在恳求她留下。燕归晚忽然想起些什么,回头说与柳宜风:“宜妾郎还需明白一件事,我们之间的秘密最好不要让扶郎知晓。你说好不好?” 柳宜风见燕归晚模样很严肃,只好硬着头皮承诺下来。原本他是想过段时间就告诉哥哥真相的,可眼下燕归晚却这样命令他,这使他异常难受。 燕归晚决绝地离开这里,外头候着的二男官见她走出来忙上前来问安。 “你们俩跟在我身边有多久了?” 九鸣道:“总有七八年的光景。小的刚来晚主身边,还是个孩提呢。” 九旗道:“小的也是。” “既如此,你们俩就该明白我为何要你们来给宜妾郎做近身男官。”燕归晚着重了语气。 “小的们明白。” “明白就好,凡事与九灵商议。不要亏待宜妾郎。” 燕归晚打点好柳宜风之事,心中踏实下不少。她正准备回到正房里,便见到九莺引着书画来到她的面前。 书画躬身叉手道:“晚主,主母有请。” “此刻?这个时候?”燕归晚反问道。 书画笑说道:“晚主快快随我回去吧。主母三日未见你甚是想念呢!” 燕归晚听了连忙随她去往前院儿。徐墨卿在房下窗前,听见外头有书画来请,心中已猜测出燕乐施要燕归晚过去所为何事。看来这燕公府里当真要再办喜事了。他自行躺下来歇息,没过多久就进入梦乡。他的梦里,永远都有那追不到的白衣人的身影。最近他又开始频繁的梦见他,这梦简直要把他给折磨死。 燕归晚来至前院儿,见木李楼仍旧灯火通明,西厢的竹梅苑也没有睡下,唯有东厢的磐石斋已经熄了灯。 书画把燕归晚一直引进卧房,燕乐施正在炕房的炕上歪着,见甥儿进来忙把她拉过炕上来坐。书画分别给二人身后送上来一个橙黄黄金钱蟒靠背。书语更是为二人送上来茶果。虽是夏日永昼暑气难挨,但这木李楼通风绝佳,倒也感觉非常舒服。 燕乐施见甥儿难掩笑意,就明白燕归晚早有耳闻。 “你这机灵丫头,说吧,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这木李楼上上下下瞒得严严实实,怎还是让你听了去?” 燕归晚自不能出卖九灵,只好赔笑道:“咱家院子这么大,哪里有不通风的墙!二姨母就不要再刨根问底啦!再说为小姨母娶夫是咱燕家的大喜事,二姨母为何要隐瞒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多半是竹梅苑的那帮小蹄子管不住嘴!休要被我知道是谁,不然我定打得她不认爹娘!”燕乐施显然是认真的,“你小姨母廿又五岁,无功名利禄,一事无成还拖着一个羸弱的身子。我为她选夫家自当慎之又慎,诚然有了结果固是好事,倘若失败了呢?叫你们这些小辈儿继续看她的笑话?” 燕归晚恍然大悟,“是甥儿考虑不周了。” “幸而这件事算是有门路了。”燕乐施随后如此这般的向燕归晚讲述一遍。 “也就是说,我们燕家很有可能与御史大夫刘轩德家结为亲家?”燕归晚瞪圆了眼睛。 “晚儿不愿意?” “不!我很愿意,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燕家会……” “晚儿,你是连女帝九子都娶回家的人,我燕门和刘家怎就不是门当户对?”燕乐施说这句时俨然有一种仰首伸眉的快感。 燕归晚红润的眼眶,“主母!” 燕乐施握住她的手,“我们不急,慢慢来。大姐为我们燕家打下的底子绝不会毁在我手里,待你小姨母成亲后,我会教她接管家业,有了刘家的扶持,我们会走的更稳。你无须旁骛,有九皇子为你保驾护航,我们总会笑到最后。” “主母!” 燕归晚落下滚烫的热泪,燕乐施担得起燕门主母的身份,她是燕归晚心中最敬重的人。 “以后你小姨母生的孩儿,你和岚儿生的孩儿,再也不会被这京都里的名门望族瞧不起。咱们燕家定会坐稳这女公爷府的宝座!”燕乐施坚决道。 燕归晚重重地点头,继而问道:“主母,这次我们送给刘家的彩礼不是个小数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早为允妹预备出来。这些钱财散出去,咱们能换来更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的确要过一段节衣缩食的日子,才能缓过这口气。” “这个无妨,我桃夭馆带头消减月例。不必要的开支我们都省下来,一切以小姨母的婚事为大!” “傻丫头,你这么做不是向全府宣告我们家破败了吗?一切还得照旧,我自有解决妙计。”她指了指屋外的书画和书语,“我的这两个大官儿不是吃素的。” “甥儿明白。” “我看中你身边的九灵了,有心把她带到身边调教一番,日后也好为你打理家院。” 燕归晚不明就里,追问道:“主母意下是?” “九莺是个伸手好的,你去皇城当值时就把她派到咱家外面庄子上巡视。九殿下和你自己的田产、房铺要有人时常去看一看。免得底下人从中做手脚,九莺是个合适人选。九灵心思缜密尽心尽责,你不在时唤她来木李楼,由书语书画亲自教她管家这一套本领,总不会有错。至于你桃夭馆里的杂事,提九月九阳那两个小丫头上来去做吧。” “这……”燕归晚有所顾虑。 “桃夭馆里诸事以九殿下为主,要他身边的大官儿掌事,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心觉得这里是他们的安身之所。” 燕归晚忽然起身跳到炕下,无比郑重地给燕乐施下跪磕头。燕乐施连忙把她扶起来,姨甥二人都显得激动万分。 “明日刘家二郎要去寒武寺见一见允妹,我本想让你跟我一起走,但你明早又得去皇宫当值,我想邀九殿下同去,你意下如何?” “九殿下?他一个公府里的男眷,要他去做什么?” “你的夫郎是高贵的皇子,比你见得世面要多得多,晚儿怎可小觑人家?” “主母的意思是想让九殿下帮忙把关?” “对,百闻不如一见,我也不能害了允妹一生。若这刘练太过不堪,我们还有反悔的余地。” “甥儿谨遵主母的意。” 燕归晚与主母别过,匆匆赶回桃夭馆来。不想徐墨卿已经睡下,秋生见燕归晚回来忙为她开门,笑道:“晚主,殿下为您留着门呢!” “有劳秋官儿。”燕归晚说毕走进卧房里。见徐墨卿躺在床榻上已熟睡,只好等着明日一早再央及他同去寒武寺一事了。 第051回:刘小郎进院 话说次日清早,当徐墨卿得知燕乐施的意图时,感到非常诧异。燕乐施此举所谓何意呢?他毕竟是这燕公府里少主的夫郎,要他去把关一个长辈的夫郎人选仿佛说不大通顺。但燕归晚的一番说辞,又教他觉得不无道理。若燕家人这样信任他这个九皇子,那么他陪着走一遭又如何?燕归晚见徐墨卿答应下来,方才安心去往皇城当值。 “劳驾殿下屈尊。”燕归晚大行揖礼。 徐墨卿冷眼瞧她,“妻主与我太生分了吧。” 燕归晚立刻直起身子,“那……我先走了。”她匆忙逃离开徐墨卿的视线。 秋生跟在后面追出去,大叫道:“晚主!晚主!” 燕归晚停住脚步,却见秋生匆匆追赶上来,手里捧着一只小春槅。 “晚主,这是昨儿三公主府上给殿下送来的糕点,殿下觉得味道很不错,特意为您留下的。您带上吧,在皇城里吃乏了饭食,拿出来换换口味也可。” 九莺从秋生手中接过来,笑呵呵道:“谢过殿下,谢过秋哥儿。” “回去代我谢过殿下。额……希望你们今日去寒武寺一切顺利。”燕归晚说毕,大步流星的走远。 秋生兴高采烈地回到徐墨卿身边,字字不落的学给主子听。徐墨卿心下一阵快意,即刻让童生为他更衣打扮,又推秋生去木李楼问清楚启程时间。 少倾,徐墨卿来至前院与燕乐施和燕乐允汇合。但见燕乐允全束起发髻,挽着一条玫瑰红束带。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件薄帛褐底儿兽朝麒麟直裾加身,脚踩一双粉底儿小朝靴。只是脸上无血色,身子显得单薄,偶尔发出几声咳嗽,令人替她捏把汗。 再瞧主母燕乐施,身穿一件八成新的淡色直缀,神态迥异,自成一派威严;而徐墨卿则穿了身半旧的金油浅色深衣,依旧半披半束起发髻。 燕乐施见徐墨卿刻意低调,但依旧难掩他的本色,即便身着“女服”,也是十足的美男子,果然女皇之子不凡于众生。 三人互相拜过,走向内仪门处,自有一驾五彩鎏金大马车在那里候着。燕乐施先尊徐墨卿上车,徐墨卿先请燕乐施上车,最终僵持不下,徐墨卿只好先一步坐进马车里,然后依次为燕乐施、燕乐允上了车。 燕乐允坐在马车里很是紧张,手掌不住的冒汗。燕乐施安慰她一阵儿仍不怎么管用。 燕乐施带着怒气,道:“允妹,你这个样子怎么能成?作为一个女君,怎可这样沉不住气?” 燕乐允咽了口口水,慌张道:“我……我没有。” 徐墨卿想了想,开口说道:“小姨母不必这样,刘家门第再高还能高的过徐氏?甥儿我你都不怕,怕他刘家作甚?” 惊得燕乐施和燕乐允瞬间就给徐墨卿跪下,“殿下,殿下……” “二位长辈这是何意,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不曾?”徐墨卿赶紧把她们俩扶起来坐定。 “殿下,您位列尊贵,谁能与您相比?” “殿下,臣知您为我燕门撑腰,我不会畏惧刘家的。” 言语间他们已来至寒武寺大门外。寺中住持亲临门首迎客,又带着他们在寺院中游赏片时。见刘家人还未到来,便又邀着他们去到大雄宝殿旁的一处寮房内歇息。小尼为其端来斋果斋汤,大家坐在一处吃起来。 住持师太见燕乐允神色凝重,便安然浅笑道:“乐允,且放松些吧。” “师太,弟子明白。”话虽如此,燕乐允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燕乐施向住持欠了欠身,道:“师太,今日打搅寺里清净了。” “不打紧,成人之美总是好事。也是我寺与燕家诸位施主有缘。”住持安抚众人道。 忽见一个小尼匆匆跑进来,道:“刘家人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准备出外相迎,唯徐墨卿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住持见状忙请示徐墨卿,“殿下……” “主母携小姨母外出迎候即可,我身为男眷就不便出去了。” “请殿下移驾寺院廊下,可好?” 住持何等聪慧,早就明白徐墨卿来意,特意引他去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远观刘家人。徐墨卿听了觉得极好,后面忙走上来几位小尼,请他移步到寺院廊下休憩。 然后,燕乐施携燕乐允便随着住持师太走至寺院门首相迎。从刘家马车上依次走下来刘家主公黄氏、长女刘缨、长女夫郎朱夕然。马车后面另有一顶小轿,想那里坐的应是刘练本尊了。 自然这等场景也不适合御史大夫亲临其境。不想也知道,刘轩德不会来的。燕家与刘家互相拜见过,又相互礼让着走进寒武寺当中。那小轿里的刘练则悄然走了出来,被家仆和小尼围拥着走进寺中,正是从那廊下穿过,被徐墨卿远远的就望见了。 刘练身着一袭雪白大袖衫,披着长长的垂髻,身形高挑,面色沉稳,的确是出自大家的郎卿。徐墨卿见了他,反倒为燕乐允担忧起来,好似已看出燕乐允恐有被他摆布的可能。 刘练直走进大雄宝殿内的侧抱厦中,守在暗处等待燕乐允来为菩萨上香。俄顷,燕家和刘家随住持来至殿中,刘练掀开帘子向外瞧去,一眼就认出燕乐允来。见那燕乐允虔诚地跪拜菩萨,她的模样、身形早已被刘练看得仔仔细细。 刘练身边的男官笑问道:“练主可是瞧仔细了?那燕家小姨母还算是个人才?” 刘练放下帘子掩袖轻笑,“倒是个标致的小女君。” 原来这刘练年过三九,实际上比燕乐允大了二岁,但燕乐允报给刘家的生辰八字却是廿又四岁。媒夫咬准“男大三抱金砖”这么一说,燕乐施也就听从下来。故而对燕家上下都放出风去,这燕乐允的年纪就算改成了。 刘家人见了燕乐允也觉眼缘甚好,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不堪,尤其是主公黄氏,越看燕乐允越觉得亲切。 两家拜过菩萨走到寺院里,住持便道:“斋饭已备好,还请两家施主移步斋堂。” 黄氏和刘缨礼让几次,终拗不过盛情难却,随着燕家人一并去往斋堂用膳。 住持见燕刘两家相谈融洽,又趁势说道:“九殿下在寺院廊下歇息,贫尼这就去请殿下移步。” 刘家人一听九皇子居然也来了,连忙追到寺院廊下,见徐墨卿正在一处石几上喝着茶水。 “殿下……”黄氏并着刘缨、朱氏等跪倒在徐墨卿面前。 “诸位请起,这里是佛门重地,不必拘礼。”徐墨卿不矜不伐道。 而后一众人都去往斋堂用膳,燕乐施暗地里叫了个小尼,让她去往刘练处送些吃食。两家明面上心照不宣,实则已把这门亲事敲定。待过了后晌,刘家人先乘马车离开,燕乐施反复谢过住持,方才携燕乐允和徐墨卿离去。 燕乐允此刻已不再紧张,过了刘家那关甚是放松。燕乐施却一直望向徐墨卿,追问道:“殿下,您意下如何?” 徐墨卿向燕乐施欠了欠身,“主母,御史大夫刘轩德乃清廉之官,今日见了家眷皆是大家风范,刘家二郎经过廊下时,我望见一眼,倒也是个标致沉稳的郎卿。” 燕乐允听闻,笑道:“殿下所言当真?”她本以为后娘养的继子不会太出众。 徐墨卿点了点头,燕乐施没有追问下去,因她已嗅到徐墨卿的言外之意。回到燕府后,燕乐施让小妹先去歇息,独把徐墨卿留在木李楼中。 “殿下,恕我直言……”燕乐施快人快语道。 徐墨卿已知她要问自己什么,抢回道:“主母……小姨母她性情纯良,若是刘家郎卿过门,少不得主母多方提点才是。” 燕乐施理解了徐墨卿的话,遂笑道:“何种选择都是福祸相依,愿这一次我们燕家能下对这盘棋。”这燕乐施倒也不对徐墨卿隐瞒什么野心。 徐墨卿自知今日所述过多,不宜再久留木李楼中,便借故回到桃夭馆去。燕乐施则又差人请了媒夫来家,把提亲的诸事一一校对,方才放他们二人再登刘家的门。这一次去刘家即是正式下聘,走上两家结亲之路。 燕乐施马不停蹄地张罗起小妹的婚事,燕乐允也彻底从家塾里退出来。燕家上下陆续传开,原来燕家要与御史大夫刘家成为亲家,这燕门竟在一年之内通过两次联姻达到新的顶峰! 刘家人回到府上,把去寒武寺的详情说与主母知晓,刘轩德再一次问询刘练本意。不想家中各人皆赞成与燕家的婚事。刘轩德分外高兴,压在她心头的这桩大事终于尘埃落定。刘练似乎对他的妻主也很满意,这样一来真乃皆大欢喜。 燕刘两家联姻,京都中很快就传开。唐家、李家、朱家等各大望族纷纷知道详情,这不起眼的燕门忽然一下子矗立在他们面前。他们才终于意识到,燕门已悄然成为这京都丰城中的一股新生力量,燕门崛起或许指日可待。 唐家主母唐玉听说此事,特把妹妹唐荣叫到跟前去,追问她为何不把唐亦寒许配给燕家,害得唐家错失掉燕家这个“盟友”。唐荣满心后悔,只怪自己爱儿心切,可现在说什么也为时已晚。 李韵和听母亲和哥哥对自己说起此时事,把刚喝到口中的茶水吐出大半,道:“怪不得!怪不得娘和哥哥之前说燕家主母是个厉害角色,燕家居然要娶那个‘扫把星’过门?” “非然,非然,我的傻妹妹。人家燕乐允和刘练的生辰八字是极和的,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个灾星,可对燕家来说或许是个福星呢!” 第052回:无事不通晓 却说燕府和刘府正紧锣密鼓的筹备两家婚事,燕乐施为给燕乐允娶回刘练郎卿,下血本拿出近三层的家产作为聘礼。而刘府送给刘练的嫁妆却少之甚少,但燕乐施并不在乎,因她明白燕家缺的从来都不是财富。 这日,李韵和正和燕归晚在皇城里巡查。见身边无旁人,李韵和便凑到她身边,笑说道:“恭喜晚姐姐,家中又要办喜事儿了。” “别人揶揄我也就算了,怎么,连韵妹妹也要这样说么?”燕归晚谦虚道。 李韵和手握刀柄目视前方向前走,可那机灵的声音却从厚重的盔甲里传出来,“别人是不是真心实意我不知道,但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呀!晚姐姐不知,刘家是这京都丰城里最与众不同的高门。” “哦?此话怎讲?” “咱东梁第一名门唐家,四世三公,直到老丞相唐玉卸任才换上我家主母登位。可我家主母李湘阳也是唐家主母的得意门生,我李家和唐家同宗同族之间通婚者不计其数。也就是说我们李家和唐家一样,是经过几世几代的累积,才换取回今时这‘诗礼簪缨之族’。” “这些我倒是略有耳闻。” “除去唐李两家以外,就是那朱家了。朱家你应该熟悉,我知晚姐姐母亲原就是在朱太尉麾下。朱家一门为国捐躯的将士达二十人之多,是武将里最德高望重的。听说当年我们东梁与西洲那场苦战打了十天十夜,眼看着我东梁节节溃败大势已去,是晚姐姐的母亲带领八百壮士冲出突围,用自己和八百壮士的性命,扭转乾坤使东梁赢得最终的胜利。自此西洲三年来再也不敢侵犯我东梁国土。” 燕归晚听到李韵和这样敬重自己的母亲,感到意外也觉得欣慰,原来她母亲燕乐然并没有被世人遗忘,她仍是东梁女国的英雄。可是李韵和也有不知的地方,那就是西洲和东梁之间,在边疆时不时仍会出现摩擦碰撞。三公主寿诞那夜,听朱将军的意思,占领上峰的还是西洲,并非我东梁。 “讲完朱门剩下的就是这刘家了。刘家乃寒族出身,刘家老主母原投在女皇门下,也算是跟对了储君,这才有了刘轩德晋列三公的机遇。刘轩德又不同于她母亲,做事风格太过保守和古板。说来这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最要命的是他们家人丁单薄,除了独女刘缨就剩下继子刘练了。” 李韵和说到这里时顿了下来,向燕归晚脸上扫一眼,见她的情绪没有多大变化,方才继续说下去:“刘家看似最弱实则也有强处,你们燕家与他们家联姻结果必然互相依存,若换成唐家,他们未必把你们燕家当回事。” 李韵和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长篇大论,而且字字珠玑卡在燕归晚心窝里。她望向李韵和,诚恳道:“韵妹妹,难道外面人都觉得,我燕门的脸上已经明写那三个字——‘向上爬’?” 李韵和“噗嗤”一笑,道:“晚姐姐,外面众人怎样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燕家要怎么下这盘棋。” 燕归晚一抬手将李韵和逼到宫墙角,“燕家自然是跟着九殿下共进退,谁与九殿下同好,韵妹妹会不知情?” 李韵和心领神会,“晚姐姐既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韵妹妹怎会如此想?”燕归晚引诱道。 “我说了你未必肯信,我怕日后李恩和再不要我同你交好。可今日你这么说过,我想我们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拎得清轻重,我李韵和只想与燕归晚成为朋友,我烦他们那些人步步为营精心算计。但我……都懂。” 燕归晚不可思议的看着李韵和,“我与你相识不过月余,你何故重情于我?” “晚姐姐总是喜欢把问题想的复杂,月余就月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呀!你把你的小点心留给我吃,教我御前规矩,照顾我起居,还帮我洗漱。你也是公府里的女公子,这些粗活却样样拿的起来,想必……晚姐姐是在为有朝一日能领兵打仗做准备吧?” “韵妹妹……”燕归晚被她戳穿心事,“韵妹妹,以后的事情我不敢去想,我只想做好眼前的事。得你青睐,甚感欢喜。”她对李韵和还是有所保留。 李韵和听燕归晚这样说已经很开心,“令家小姨母何时娶亲?” “定在秋分之后,估摸时间也不富裕了。” “晚姐姐,倘若你肯赏光,明日出宫你随我出外玩乐一日?就算是我谢谢晚姐姐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拂。” “这……怕是府上都在忙小姨母的婚事,我……”燕归晚有些犹豫不决。 “嘘!”李韵和压低声音,“我们偷偷的,绝不在外面招摇,早去早回。你说好不好?” “好吧。”燕归晚勉强答应下来。 翌日一早,燕归晚便打发走前来迎自己回府的九莺,只告诉她,自己与李韵和有事情要去办,日落前会赶回府中。 九莺听了折回燕府,而燕归晚则同李韵和去往淮成河上。李韵和为她置下一艘蓬船,船上设有美味佳肴琼浆玉液,更请来两个唱曲儿的小生儿助兴。淮成河是京都丰城里的内河,环绕京都大半个城池。李韵和便让三四个船妇从头划到尾,绕这丰城整整三四个时辰。她们俩在这船上,时而听小生唱曲,时而吟诗作对,时而喝上几杯美酒,时而立在船头观赏两岸的美景。 “美哉!美哉!”燕归晚站在船头,看向岸上的淮乌街。 忽一艘花船与之经过,里面一众男郎纷纷向燕归晚揽手,慌得她一溜烟跑回船蓬里。 李韵和笑得前仰后合,道:“我说晚姐姐,你至于这样慌张吗?我听说之前你去花船上抓你家三郎可是很威武哒!” 燕归晚睃向她,道:“韵和,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你在不认识我之前,就对我们燕家的事了如指掌了?你是独对我这样还是对他人也是这般?” 李韵和独自饮了一杯金华酒,“晚姐姐,我常在我家主母、娘亲还有三公主身边待着,这是耳濡目染呀!这京都里有个风吹草动,我想不知道都难!” 燕归晚扶了扶前额,“韵妹妹,多谢你今日摆酒设宴款待我,归晚待改日再答谢。”她说着又敬了李韵和一杯酒。 “晚姐姐不要与我客气嘛!对了,你过了这个寿诞就满二九了。上面有没有什么风向,要你什么时候正式袭爵?” “韵妹妹指的可是我母亲的女公爵位?” “那是自然,虽是个虚设头衔,好歹是份荣誉呢!再说谁不眼红,永享俸禄,永免苛捐杂税。” 燕归晚不语,虽然燕乐施早就暗示过她多次,燕家袭爵,毋庸置疑一准儿就是她,但她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她说不上来内心是在防着谁,只是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总时不时的被拨动两下。 九莺自回到家中说与九灵,二人又跑到上房和木李楼支会一声。 燕乐施听了面露笑意,“这晚儿与李家小女君结为好友了?” 九莺叉手回道:“那女君是李丞相妹妹之女。” “无妨,你们家主子成天不是习武就是读书,你们何时听她说过出外玩乐?随她去吧,晚夕时再出府迎迎。” 可徐墨卿听了却略显失望,不知从何时起,三日不与燕归晚相见变得十分难熬,他总是不经意间期盼着她能早些回家。可能这种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寥寥地走到庭院中,落寞地舞起剑。再等半晌,燕归晚掌灯前就能回来…… 正在此时,甘棠轩里的一声惨叫,把沉浸在喜庆之中的燕家人生生地给拉了回来。离甘棠轩最近的关雎阁最先跑出来人,只见燕泽银带着小璞和小石快速闯进对面东厢里,东厢耳房的地上倒下一个人,那人躺在血泊当中。他的身边缩着两个小厮儿,已经被惊吓得够呛。 可这里却不见燕归岚的身影,燕泽银走近那人,把他看得仔仔细细,他不是别人正是白子言!燕泽银定在原地,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小璞在侧率先追问道:“你们岚主她人在哪里?这白子言是怎么一回事?” 小厮儿唯唯诺诺回道:“岚主应是在磐石斋与温妾公说话呢。” “那还不快去请回来!你们这甘棠轩可是出人命啦!”小璞愤恨道。 那小厮儿立刻向外跑去,却被小石一把给拉回来,叮嘱道:“你出了门不要对闲人乱说话,只叫你家主子快快回来!听到没有!” 那小厮儿胡乱地点头,匆匆跑向磐石斋去。 “你们……你们!”小石指了指甘棠轩在场的仆人,“大家出去千万不要乱讲话,不然害得就是你们甘棠轩自己!” 小石说毕,望向主子,镇定道:“泽主,我这就去通知木李楼那边去。” 燕泽银看着白子言的尸体,落下同情的泪水,“快去!” 小石迅速往后院儿跑去,小璞又带领甘棠轩众人关闭门窗,少倾,温长溯同燕归岚一并赶回甘棠轩来。燕归岚惊恐地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白子言,她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可她刚要扑到白子言身边,却被温长溯横加阻拦开。 “岚儿,不可过去!”温长溯拉住她。 “爹,你放开我!子言他死了呀!让我看看他最后一眼!”燕归岚疯喊道。 甘棠轩里乱做一团,小石随书语从外打门进来,书语见状,大声呵斥道:“岚小主!请你稍安勿躁!” 第053回:横生大枝节 却说书语沉着冷静,自带一股威厉气势。她一脚踏进甘棠轩便呵斥住燕归岚,同时也把众人给镇压下来。书语身后跟着五六个女侍,她们快速跑到白子言尸体跟前,进行初步勘查。 燕归岚抹着眼泪躲在温长溯身后,温长溯则在一旁长吁短叹。书语先走到他们父女跟前,躬身叉手道:“温妾公、岚小主。” 父女俩连忙向书语还礼,温长溯急吼吼道:“天么!天么!实在是没想到啊!好端端的一个男儿郎,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岚小主这几日可是与白子言闹了矛盾?”书语盘问道。 “没有!”温长溯抢回道,“岚儿和子言的感情一直都很好。他们房里的这些大小仆人皆可作证!”他指向四周众人,“你们说是不是?岚儿平日里待子言怎么样?” 温长溯此言一出,慌得甘棠轩的仆人们齐齐低下头不敢言语,他这是明目张胆的警告他们不许乱说话。 书语眼神犀利露出凶相,不卑不亢道:“温妾公,我是在请岚小主作答!” 书语代表的自然是主母燕乐施,她是主母身边的首席大官儿,无论大小事宜,主母最倚重的人就是她。府中发生这种大事,自然是派她出面解决。 谁人都看得明白,温长溯也包括在内。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堂而皇之的维护起燕归岚。就算他是燕归岚的生父,可这做法也显得太欲盖弥彰了吧? 温长溯自不敢顶撞书语,讪讪地低下头去。燕归岚只好辩白道:“我和言郎的感情甚好,不曾闹过别扭的。” “那岚主最后一次见到白子言是在什么时候?”书语继续追问道。 “应该是在昨晚……昨晚熄灯后他回到耳房休息。今早去给主母请安后,我就去磐石斋找爹爹说话去了。” “也就是说今早去给主母请安,白子言并没有去往木李楼?” “应该是的,平日请安我们也不是同行而去,我也就没大注意他在不在场。” 燕归岚的模样倒也不像是说谎,书语思忖着。其中一名女侍已走到书语跟前,凝重道:“语官儿,白子言应是割腕自杀。”她说着指给书语看白子言的手腕,还有散落在地上的一把小匕首。 白子言衣衫整齐,妆容发髻精致,唯有右手手腕处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血就是从这里流淌出来,浸湿了他大半个身子。他的身体微微僵硬,死去的时间还不长。 几个女侍前后仔细勘察一遍耳房,并未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而且依白子言手腕割伤的伤势状况来看,实不像是被旁人所杀后,伪造的自杀场面。 可白子言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 “那么,是谁最先发现的尸体?”书语问向众人。 一个小厮儿怯怯地发声,“是……是小的。” “走上前来,细细说与我听。”书语命令道。 那小厮儿抖抖索索地走到书语身边,道:“小的是按例进来打扫房屋,见耳房房门一直紧闭,误以为是言郎身子不适,还没有起床。但这耳房的门是虚掩着的,留下一点缝隙,小的无意间向里瞥一眼,突兀地发现耳房的地上竟躺着一个人!慌得小的赶紧推门进来,不曾想就是眼前这个场面了……” 燕泽银跟在其后,补充说道:“这小厮儿‘啊’的一声大喊,我们在关雎阁里听的清清楚楚。我想二姐这边应该是出事了,就带着小璞小石一起赶过来。白子言的尸首我们一下未动,即刻就把消息通知给主母和二姐了。” 书语向燕泽银行礼,道:“多亏泽小主及时通报。” “这府中哪一院出事,不都是咱燕家的事?语姐姐还须妥善处理才是。”燕泽银拱手道。 “下官明白。”书语见事情了解的差不多,遂先说与众人,道:“甘棠轩里出了人命,说出去势必会人心惶惶,你们也知小姨母大婚在即,这时候再被刘家知道,不知要生出多少枝节。所以,你们都听好了,绝不可出去乱嚼舌根子,若说些不该说的传到主母耳朵里,我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书语言辞振聋发聩,当场所有人齐声应“诺。”紧接着,书语令女侍们把白子言的尸首抬出去,悄然处理干净。又打发众人散去,再扣着温长溯和燕归岚回木李楼回话。 书语向燕乐施一一禀明,燕乐施听了很是不悦,“岚儿,白子言究竟为何要自杀?你同我讲实话。” “主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言郎为何会想不开寻死!”燕归岚显得很无辜。 燕乐施“咣当”一声把茶杯摔个粉碎,怒斥道:“温长溯,白子言是你亲弟弟家的孩子,他现在在我们燕家里出了事,那白家打上门来管我们要说法,我们该怎么应对?”她指着燕归岚,“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孩子?自己房下的男侍自杀身亡,她连一点悔过之意都没有,只一味的摘除自己撇清关系?” 书画忽然走上前来,“那主母……我们何时请衙门仵作过来验尸?” “先瞒一日。温长溯!”燕乐施提高了嗓音,指向温长溯,“我在问你,白家那里我们该如何交代?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说没就没了!” 温长溯登时跪倒在地,燕归岚也跟着父亲一并跪下来。 “主……主母。”温长溯结结巴巴,道:“白子言不过是我弟弟妻主的妾郎所生,他的生父也已经过世。我去白家与他的妻主说说……应该……应该不会给咱们燕家惹出麻烦。” “不过是妾郎所生?”燕乐施瞪着他,“妾郎所生的孩子就该低贱?他们的命就不值钱?你别忘了你的岚儿也是庶出!” 温长溯磕下头不敢再抬起来,“郎……不敢。” “书画,你随温妾公这就去往白家,请白家主母速速来府。这件事不能拖,要他们白家商议好,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燕家尽量全都满足。” 温长溯连忙起身随书画去往白家,厅内只剩燕归岚一人跪着,燕乐施再次追问道:“岚儿,你是个好孩子。你告诉二姨母,白子言的死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燕归岚的额头渗出冷汗,“二姨母……言郎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您要相信我。” “你先起来吧。不要回甘棠轩,就坐在这里等白家人来。” “岚儿明白。” “你明白什么?白家来人,你要下跪谢罪!知道么!”燕乐施愤恨道。 燕归岚点头如捣蒜,眼角还有未擦干的眼泪。燕乐施把她晾在厅内,自顾回到内阁里。书语跟着她一并进来,里面还有几个女侍在等候。 “书语,你先去把银子备出来吧。白家定不会少要的。” 书语听了忙下去准备,另一女官走上前,叉手道:“主母。” “书琴,你去外头把棺材和发送的冥器纸扎都预备出来。不要走两边角门,大门更不许走!来往皆走后门,随时防着点外人。” “主母,白子言按什么身份准备?” “就按府中妾郎的规格标准吧。别亏待了他。” 书琴领命连忙出去置备,又一女官走上前来,叉手道:“主母。” “书箫,你这里查的如何?” “回主母,白子言属自杀应是准确的,咱们不怕仵作来验。” “在外面可是听到什么其他风声?” 书萧犹豫片时,躬身回道:“主母,我打听的这些不能算作证据。” “但说无妨。” “白子言生前常常遭到岚小主的打骂。每到半夜三更,从甘棠轩里总能传出来杀猪似的惨叫,都说是岚小主在折磨白子言。小的妄加猜测,应是白子言不堪岚小主的折磨,这才选择轻生。” “岂有此理!甘棠轩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人来向我禀报?燕家怎么会出她这么个暴徒!” “主母息怒。这种事情仆人也好外人也罢,谁也不敢轻易来向您揭发。再说白子言到底是岚主房下的男侍,他和温妾公还沾亲带故,谁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这些是你之前就了解的?” “之前了解一些,今日又暗暗打探了一番。” “去外头再嘱咐一圈各房,若有谁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严惩不贷!” 可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白家人还未请来,竹梅苑、桃夭馆里早已传开。燕乐允被气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竹梅苑里也是鸡犬不宁。 燕乐允被梨洛扶回床榻上躺下,又喝下一碗汤药方才平静下来。燕乐允的额头上敷着一块热腾腾的白巾儿,只听她口中念叨着:“这个燕归岚,在这个档口给我出这种恶心事。若是被刘家知道,再说咱们家晦气可怎么得了?那白家再找上门来作闹,我这眼瞅着就要成亲拜堂的!” 梨洛一手抹着燕乐允的心窝,一手帮她擦拭额头,“允主,您可别着急上火了。天塌下来有主母为您顶着,您说您现在急个什么劲儿啊?害得自己身子又不舒服,您犯得上么?” “到底是一条人命呐!那小郎卿才十六七岁,就这么想不开寻短见去了。不行,我得去木李楼看看情形……” 燕乐允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梨洛和梨花合力给拦下来。 “允主,您还是好生歇息吧。现在不是咱竹梅苑该露头的时候。”梨洛苦劝道。 燕乐允躺在床榻上像极了霜打的茄子,仿佛这燕家已天塌下来似的。 而在桃夭馆里九莺早就坐不住了,她在庭院里踅来踅去,仍猜不出燕归晚有可能去的地方。徐墨卿也放下手中的剑,走到九莺跟前,“莺官儿别急,妻主应该就快回来了。” 第054回:匆匆一条命 且表燕归晚和李韵和游玩多半日,堪堪已过未时,太阳斜射,船也恰好绕完全程。二人结伴上了岸,早就有人在此等候,正是李韵和的随从。她牵过二人的坐骑,二女君分别登上马背。二人先是顺走一截子路,到了半路才分道扬镳各自回府。 燕归晚打马来家,刚进到汉河街就瞧见九莺在街口候着。她快速骑过去,又紧急勒住缰绳,随即传来一阵马鸣声。 “九莺!”燕归晚一面叫她,一面从马背上跳下来。 “晚主,你可算回来了。”九莺愁眉苦脸道。 九莺牵过燕归晚的坐骑,向主子说道:“晚主,府中出大事了!甘棠轩的白子言死了!” “你说什么?”燕归晚一下子从刚刚的惬意情怀中惊醒。 九莺忙把知道的内况告诉给燕归晚,主仆俩加快脚步从西角门入府。可她们刚一进来,便瞧见徐墨卿也在此等候自己。 徐墨卿眉头紧锁,施礼道:“妻主。” 燕归晚连忙走上前,道:“夫郎跑出来作甚?你们快快回到桃夭馆去,我这就去木李楼找主母商议此事。” “我就是怕妻主你鲁莽行事,才守在这等你回来。”徐墨卿紧拉住她的衣袖。 “夫郎你……” “九莺,拉上妻主先回桃夭馆。”徐墨卿差使道。 虽然燕归晚很不情愿,但她还是被九莺和徐墨卿合力带回桃夭馆来。这一路上虽没有发现什么反常,但府中的确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氛围。 他们三人刚踏桃夭馆的门,九灵便急忙禀告,说是书萧特意挨院儿警告勿要乱说话。几人一径回到正厅里插好门闩。 九灵先拍着胸脯向燕归晚承诺道:“晚主,别的院儿怎样我不知道,但咱桃夭馆您放心,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我出府迎晚主回来时刚打听出来,主母已派书画随温妾公去白家报信儿,请白家人速速来燕家商议。但到现在也没见人回来。”九莺急迫道。 秋生和童生为众人端来茶水,徐墨卿趁势道:“你们都不要太慌张,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九灵和九莺不敢喝,秋生端着茶盘走过去,劝道:“莺官儿,殿下允你们的,莫推辞。” 九莺见燕归晚点了头方才拿起茶杯,九灵也跟着喝了杯茶水。 “妻主,你只要明白两件事:其一,刘家人对待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这件事能不能影响到燕刘两家的联姻;其二,白子言到底是不是自杀,官家仵作早晚都会来验。”徐墨卿冷静道。 燕归晚的脸色渐渐沉下来,“殿下!白子言只能是自杀!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 原来,燕归晚是这样袒护燕归岚!这远远超出徐墨卿的想象。徐墨卿不再做声,他已把自己的分析告诉给她。 燕归晚终是坐不住,一拂袖往木李楼走去。慌得九莺九灵也都跟了出来。徐墨卿见她们远去,无奈的摇了摇头。 “殿下,晚主她们……”童生替徐墨卿感到委屈。 “妻主还是太沉不住气。我们也跟过去吧。”徐墨卿说着也往木李楼走去。 童生在门口拦住他,劝说道:“殿下,您三思!我们本可不掺和进去的。” “燕家若是和刘家联姻失败,必将成为这京都里最大的笑话。现在燕家死的不是个仆人,而是白家送进来的通房男侍。我怎能坐视不管?你们也不想日后出门被外人戳脊梁骨吧。” 徐墨卿话说的大气禀然,可童生和秋生早就看出来,他不过是为了替燕归晚分忧。秋生扯了扯童生,童生只好给徐墨卿让路,二男官也跟在后头一起去往木李楼中。 燕归晚先一步来到木李楼,只见正厅里只有燕归岚独坐。她一见到燕归晚就把头给扭过去,燕归晚站定看了她片时,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她慢慢走到燕归岚面前,“岚儿……”她想说:“你放心,有我在你绝不会有事!”但她没有说出口。 燕归岚咬着唇流泪,委屈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白子言的死是我害得!但我真的没有!谁知道他怎么想不开自己去寻死!死了死了,还要拉上我做垫背的!” 燕归晚没想到她会这样无情,她收回她的怜悯和亲情!她不止一次听旁人说过,燕归岚是怎样欺辱白子言的,甚至有一次她亲耳听到甘棠轩里传出来的惨叫声。现在,眼前的燕归岚却对白子言的死无动于衷! 燕归晚直奔内阁而去,可她才刚刚见到主母,外面就有人来报,书画和温长溯把白家人请回来了。姨甥俩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不得不赶到前院正厅待客。 这白家来了二人,一位是温长溯的弟弟温长民,另一位就是温长民的妻主白展。白家与燕家的渊源要从温家说起。温家上一辈的主母也是太尉朱袖淳麾下的将士。 那时燕乐然还是个大头兵,是温家主母在战场上救了她一命,她才侥幸活下来。但随后温家主母却战死沙场,留下温长溯兄弟俩无依无靠。 白家是温家的老亲,但能力有限只能娶一个郎卿回家,燕乐然便挑了剩下那个回府做了妾郎。也就是这样,温长溯来到燕府,温长民去了白家。现白家当家的便是白展,她上面只剩下一位老母,常常身体不适也不大管事情。 燕乐施瞧一眼书画,就知道她在白家已经被责骂过。温长溯再不是去之前那般淡定的表情,看来,白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罢休。 “展君,展君!”燕乐施走上前拉住白展痛哭流涕起来。 白展奋力甩开她,怒斥道:“我们言儿,好端端的怎么会自缢?你们燕家这是草菅人命啊!” “燕归岚,还不快点给你白家姨母跪下!”燕乐施恨恨道。 燕归岚“扑通”一声跪倒在白展脚下,“白姨母,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住言郎。”燕归岚又哭诉起来。 温长溯在一旁不停给温长民使眼色,温长民只拿着帕子掩面哭泣,不肯多说一句话。 “当初你们上我们白家求言儿入府时,是怎么向我保证的?”白展不依不饶道。 “展君,展君,我……”温长溯被逼问的哑口无言。 但奇怪的是,白展和温长民都没有提出要见白子言的尸首,他们只是在大厅里与燕家人叫嚷。燕乐施眼中虽流着眼泪,心里却明镜儿的很。从桃夭馆赶到木李楼,又从木李楼追到前院儿正厅的徐墨卿也听的明明白白。他躲在大厅后面的抱厦内观察事态的发展,思索着解决这件事的法子。 燕乐施擦擦眼泪,请白展坐到上首,试问道:“展君,要不要先去看一看言儿的尸首?官家仵作明日就能来府验尸。” 白展见燕乐施率先提起验尸,又这般坦荡,猜想白子言应是自杀无疑了。但她还是要诈一诈燕家,遂开口道:“你们燕家今非昔比了,晚少主可是迎娶皇子的女驸马!小姨母也要和御史大夫家联姻咯!那官家衙门岂不是你们家任意摆布?就算仵作来了能验出个什么?还不是你们燕家想怎么验就怎么验?” 白展此言一出,被藏在抱厦内的徐墨卿抓住把柄,瞬间从里面冲出去,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竟公然诽谤东梁朝堂,按你所说,我东梁岂不是没有王法了?” 一众人见徐墨卿从后面走上来,慌得呼喇喇都跪倒在地,“殿下!” 眼前这身着“女装”的男郎就是九皇子?白展大惊失色,携温长民也给徐墨卿跪下去。 徐墨卿一改往日常态,没有宣任何人起身。他瞄一眼跪在人群中的燕归晚,又迅速板脸道:“白展,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小民……小民不敢!小民刚刚是随口胡诌信口开河的。殿下,殿下饶命!”白展被吓的瑟瑟发抖。 徐墨卿坐到主位上,恫吓道:“随口胡诌?信口开河?你把东梁的王法当做儿戏吗?燕归晚!你起来!” 这是徐墨卿第一次直呼燕归晚名讳,她的心里有些不舒坦,但是她还是恭敬的走到他的面前,躬身叉手道:“殿下。” “我要你连夜去衙门里把仵作请过来,我们现在就验尸!看看白子言到底是死于非命还是自缢而亡!白家既有异议,怕我们从中做手脚,那就请白家人跟着去趟衙门,由她指定哪个仵作过来验尸!若是这样白家人还不相信,本殿下就亲自带着你去母帝面前告御状!” 这白展听了吓得腿都软下来,哭丧着脸磕头道:“殿下!小民不敢!小民不敢呀!” “你不敢?”徐墨卿说着狠狠拍响桌面。 燕归晚站在原处望着对面坐着的徐墨卿,眼神里充满感激,又好像多了几分钦佩之意。 燕乐施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抬起头开口说话:“殿下……” “主母,你有什么话要说?”徐墨卿仍没有让她起身。 “殿下,白子言死在燕家,燕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管怎么说,子言那孩儿的后事我们燕家要管,棺材板要最好的,我也准他入我们燕家的主坟。” 燕乐施一挥手,书语便差人抬进来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她继续说道:“这些是我们燕家理应给白家的。烦请展君收下,往后我们两家可不能断了往来才是。” 白展见状直摇头不敢收下,燕乐施又劝道:“好好的一个郎儿没了,做父母的哪里有不心痛的。这些展君就收下吧!而后,展君想去见见言郎尸首也可,随晚儿去请仵作也罢。我们燕家都认!”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白展也不敢再把它闹大。她本想借着白子言之死狠狠的敲诈燕家一笔,却万万没想到这九皇子居然能出面,只怪她操之过急被燕家逮住把柄牵着鼻子走。她看着箱子里的银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055回:顿生怜悯心 且说白家人吐了口,白子言之死终得转机。徐墨卿这才令跪倒在地的所有人起身,又叫白展差人收下这箱银子。白展不敢走上前去清点数量,只隐约估量一番,知道燕家没有少给她,也就不想再追究下去。 徐墨卿和燕乐施复又提出两次,要她去见白子言最后一眼,可白展始终都不愿去看,名曰:“不忍目睹,恐太伤感。”徐墨卿见自己的作用已发挥完,便请燕乐施坐回上首,要她继续与白家打点明白。 “展君,若你不随晚儿去请仵作来,那么明日我们燕家就自己去请了。待仵作那边备好案,子言就在我们燕家入棺下葬了。” “劳烦燕主母安排。” “子言也算是岚儿房下的,燕家就按照妾郎的规格为他置办了。” “还是燕主母抬举言儿。” “但是……展君,你也知我家小妹不日就要成亲,红事和白事挨得太近恐怕不大好,展君可否谅解,我们把子言送到寒武寺里去超度?” 听到这里白展皱了下眉,“燕主母的意思,我言儿不能在燕家设灵堂?” 燕乐施赔笑道:“正是!寒武寺乃我燕家多年供奉之寺院,子言在那里超度定会走的很安详。我也会亲登寒武寺,与那的住持招呼明白。” 白展咬咬牙,道:“好吧。” “还是展君善解人意……还有件事,希望展君一并成全。” “燕主母还有什么话要说?”白展有些不耐烦了。 燕乐施又向书语递个眼色,立刻有人端着一只木托子走上来,木托子上还盖着一块红布。那人走到白展身边,双手将木托子奉上。 “这……燕主母,你这是何意?” “这些还希望展君能收下。你也知这京都丰城里是最喜欢传故事的。我不希望子言都已经过世还被外人说三道四,一则是对子言这孩子不敬,二则岚儿年纪还小,日后还得找夫郎,还请展君体谅体谅。”燕乐施慢条斯理地说道。 白展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最初燕家人把姿态摆的那么低,开始她还误以为白子言是被他们燕家害死的。原来这燕家人是怕白家人出去乱说话。像他们这种大宅府院最讲究脸面,尤其是在燕乐允要和刘家成亲之际。 燕乐施走下来亲自把那块红布扯掉,那木托子上满满的金元宝,闪闪发亮价值不菲。白展的眼睛聚焦在这一托盘金子上,霎时答应下燕乐施的所有请求。 “好说,好说。我们白家是绝不会出去乱说话的。”白展一面接过木托子,一面把它们直往怀里藏匿。 燕乐施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燕归晚和徐墨卿也互相对望一眼,温长溯和燕归岚更是如释重负。这件事情终于化解开了! “那子言下葬时,我再派人去白家请展君来?” 白展喜滋滋地点着头,“没有问题!” “书画,去给白家妻郎备车,好生送回家去。”燕乐施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 白展和温长民被书画请出去,白家人带着白子言一条性命换来的财富满载而归。 燕乐施重新坐回到方椅上,破口大骂道:“天底下怎会有这么薄情寡义的母亲!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最后一面都不愿去看!满脑子只盘算能在这里捞到多少好处!” “主母,别气坏了身子,我扶您回木李楼吧。”燕归晚关切道。 燕乐施拍拍燕归晚的肩,绕过她直走到温长溯的面前,“温妾公!” 只这三个字就把温长溯吓得又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主母!” “从这月起,我罚没你半年的月例,禁足磐石斋,三月之内不许踏出来半步!” 温长溯心中虽然不满,但也只能忍气吞声,他太畏惧眼前的这位主母。 “燕归岚!”燕乐施大呵一声,“从现在起到你娶夫郎进院,你甘棠轩里不许再有通房男侍!待我忙完你小姨母的婚事,再回头好好收拾你!” 燕归岚同她父亲一样,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燕乐施掉头走回后院,众人也都跟着离去,前厅里只剩下燕归岚和温长溯。父女俩有气无力的往外走,温长溯才有机会问清楚,白子言为何会自杀身亡。 燕归岚支支吾吾地说出真相,原来事发前一晚她心情不好拿白子言撒气,打了白子言几巴掌仍觉得不够解气,就罚白子言跪在自己床前一整夜。 “可能是我太欺负言郎,他心里受不住才会自缢的。” “岚儿,这绝不会是第一次!之前你定是常常这么折磨子言的,对不对?” 燕归岚默认下来。温长溯并没有多加责骂她,更不要说给她什么惩罚。他对女儿的宠溺包庇绝不是这一两日形成的。温长溯内心还在窃喜,这次的事终于圆满解决。可是他与弟弟温长民,他们温家与白家的亲情算是彻底了断了。 “岚儿,听爹爹的。回去以后一定要老实安生些,这时候不能够再任性,主母她们早就瞧咱们不顺眼了。你得当心!” “我知道,害得爹又为我受牵连。” “不碍事。明日我便出不来了。子言的后事你要时时跟着,多给他烧点纸钱吧。” 温长溯与燕归岚在甘棠轩门首分别,燕归岚走进屋子里,仿佛白子言还在自己的眼前。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会乖乖的来到自己的身旁服侍,可是现在白子言已经不在了。主母又不许她再招进来别的通房男侍,她的心里很不舒服,但眼下她还能怎么办呢?她躺在床榻上很快就熟睡过去。连平日里伺候她的香玲紫玲都忍不住感叹,白子言才刚刚离世,她是怎么睡得如此心安理得?难道就不怕午夜梦回,白子言的冤魂来找她讨债么? 关雎阁和竹梅苑也都得到消息,两厢都放下心来。而回到木李楼的燕乐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谢徐墨卿。徐墨卿卸下刚才的威严,不肯让主母为自己磕头,他不过是尽点绵薄之力罢了。燕乐施哪里肯让,最终还是给徐墨卿磕了一个头。 徐墨卿受了礼,便携着秋生童生回到桃夭馆去,他知道她们姨甥俩还有很多事情要商议。见徐墨卿走远,燕乐施才彻底松懈下来。 燕归晚扶着她走回里间儿的炕上歇着,自责道:“主母,这一日实在是辛苦您了。今日我早该回来的,实不应在外面玩乐,丢主母一人面对险境。” “晚丫头,这点事难不倒我的。你与那李家小女君结交本是好事。我东梁女子,就是要在外面顶天立地,怎好日日缩在这深宅大院里跟个男眷似的?” “主母……”燕归晚依偎到燕乐施的身边。 “子言那孩子可怜,原我是不知道岚丫头胡作非为的。你也瞧见白家人的态度了,于我们燕家倒是有利,可是这样的母亲挨千刀都不为过!” “子言的后事我让九灵随书语她们一起去料理吧。不然,明日我去了皇城再出不上力,甥儿心里过意不去。主母就不要阻拦了,您不是也说要九灵随书语她们多学习学习么!” 燕乐施见她心意已决,只好从了她的愿。燕归晚的心思细致,见刚刚主母送给白家不少金银,遂又开始问道:“主母,这次我们给白家赔了不少金银吧?” 这件事正是燕乐施心中犯愁的地方。燕乐施为了给刘家置办聘礼下了不少血本,本以为缓个一年半载就可恢复元气,可这横生出来的白子言一事,又花费掉燕家不少钱财,虽不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但往后的日子终究不好过了。 “主母……”燕归晚刚刚开口,燕乐施便知道她要说什么。 “晚儿,不可!咱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燕归晚垂下眼帘,她是想提议主母卖掉自己名下的几处铺子。可她还没有说出口就被主母否决。 “回去歇息吧。好生谢过九殿下,今日若不是他出面,白家哪里会那么轻易妥协。” 燕归晚听从主母的话退出木李楼,这夜的燕公府被笼罩上一层阴霾。燕归晚并没有直接回到桃夭馆,而是一径往后院走去,白子言的尸首暂安放在六进院的花园之后。那小厢房原是给伺候花园的仆人小憩用的,今时却派上了别的用场。 白子言已被抬进棺材里面,几个女侍守在他的身边。燕归晚独自走来又未掌灯,女侍们听到响动登时警觉起来,大声震喝道:“什么人!” “燕归晚!”她大声报上名去。 女侍们这才放松警惕,一个女侍走上前来相迎,“晚主,这么晚了,您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送送言郎,他到底是个可怜人。”她说着走到白子言面前。 虽然白子言生前与她并没有什么交集,可是她也是看着他在这燕公府里生活了二三载。这么好端端的一个男儿郎说死去就死去,生命这样脆弱世事如此无常! “晚主,我们已为言郎擦拭过几遍。说来也奇怪,他的伤处明明在手腕,手腕的血早就流干,嘴角却不住的淌血。”一个女侍感叹道。 燕归晚想起她的父亲柳从舟过世时也是如此,他的嘴角也是不停的流血,老人们都说这是不愿离开亲人的表现。她拿起一只帕子为白子言重新擦了擦,“子言应是有不舍的人,或许,他根本不愿意去死。愿他来生托到一个好人家吧!” 第056回:消失的人儿 话说解决了白子言的后事,燕乐施便腾出手来张罗起燕乐允的婚事。首要任务就是扩建竹梅苑,在原址上加盖一层小楼,使竹梅苑成为燕公府里继木李楼之外的第二高宇。 因徐墨卿是皇子,他本应该与燕归晚独开一府,根本不需要住在燕公府里。但女皇陛下却未允许这么做,一说燕归晚和徐墨卿年纪尚小,需要在长辈身边听取教诲;二说独开府院劳民伤财,不符我东梁节俭之风。就连徐颜卿嫁入唐府,也仅是在唐家间壁开设一小院儿而已。所以徐墨卿入住燕家,燕乐施便重修了第五进院,把整整一个院落留给燕归晚和徐墨卿居住,以表对九殿下的敬意,这也是桃夭馆的由来。 可燕乐允和刘练却不同,就算刘家位列三公门第望族,也不及东梁皇家徐氏尊贵,故他们妻郎居住的住所绝不可超过桃夭馆。但竹梅苑若不修葺,又仿佛燕家不重视刘家一样,燕乐施思来想去,只好准竹梅苑再盖起一层,也算折中之计。 这年的中秋佳节便过得很仓促,自然燕归晚的二九生辰也没有大办。因府中诸事一件连着一件,她也不想太过张扬,故而很平淡潦草的度过。除了燕归晚,燕泽银和燕归岚同样很安生,至于温长溯就更不值一提,仿佛全家都在为燕乐允成亲而忙碌打点。 如今燕乐允不用再去家塾读书,日日跟在燕乐施身边受教。她的身体却出奇地吃得消,也不再发虚难受,就算是断了药汤子也无碍事。燕乐允更大的变化是变富态了,仿佛一夜之间长了肉,原本单薄孱弱的身子竟长得结实起来,精气神儿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不管谁人相见,无不夸赞其蜕变。 可是唯有一处无法改变,那便是燕乐允的本性——蠢钝。燕乐施交代她的大事小情无一例外全部办砸,哪怕派给她人手辅佐也无济于事。燕乐施似乎早就预料到,先是把大女官书画拨到她的身边差遣,见不得效果,只好把书画召回,提拔了燕乐允身边的女官梨洛上来,要她帮助主子料理各事,效果虽不尽人意,但好歹有了一些改观。 燕乐施索性就把九灵和梨洛都叫到木李楼去,令书语书画言传身教,一个回来辅佐燕归晚,一个回去辅佐燕乐允。府里人看的明白,都知道主母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燕乐允和燕归晚成为燕家的左膀右臂,那燕归岚和燕泽银呢? 燕泽银是个男眷且年纪尚小,心思不会像女子这样,再说他迟早是要找妻主嫁出去的。所以他对主母的安排没有觉得不妥,但燕归岚却不同,尤其是在经历白子言之死这件事以后,她明显觉得自己在这燕公府里没了地位,她现在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状态。温长溯被罚月例又禁足,她自己无人搭理无人关切,这比打她骂她更加难受,她觉得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在家塾里上学,她总觉得连柳家姊妹和沈家姊妹都在背后嘲笑自己;在庭院里走动更是觉得仆人们都在背后窃窃私语。 燕泽银近来还沉浸在与慕秦决裂的痛苦之中,加之白子言已死,他们俩之间的恩怨纠葛更加说不清楚。他本想借此机会再去趟慕家,与慕秦重新谈一谈此事,但是他又怕自己鲁莽的行为给燕家带来麻烦,毕竟主母要他们出外不许乱说话。 就在燕泽银这样犹豫不决之际,慕家那边却传来不测。 起因是徐墨卿甚久没有见到慕秦,之前慕秦是常常来燕家探望他的,可就在齐彦之事之后,她来燕家的次数就寥寥无几了。近期更是一次都不登门。徐墨卿有些坐不住,便打发秋生去慕家去请,谁料慕家却大门紧闭,敲了几次都无人响应。 秋生不知原由只能回来复命,徐墨卿开始并没有往坏处想,直到三公主派人来请徐墨卿过去。他去的时候还笑容满面,只以为三姐教他过去是随便走动,从府院往外走的时候看见燕泽银独自在庭院里闲逛,便拉着燕泽银同行,还口口声声说带泽弟去外面透透气。 可到了三公主府上,徐墨卿才彻底傻眼,连带着燕泽银一并觉得痛心疾首。 原来慕秦之母慕戴贪污受贿,被底下官员参了一本,直逼女皇案几。这参本上仔细记载了受贿金额、次数、时间等。女皇大为震怒,派人着力去查,不想真的被查没出来,与折子里所说一摸一样。 这慕戴属于顶风作案,贪敛数目还很大,上下都兜不住,这才把她提溜起来,成为朝堂上的众矢之的。若慕戴身后无人依傍也就罢了,偏她是徐墨卿举荐到三公主门下的,这件事情自然就把三公主给牵连进去。 女皇先是召见三公主来到皇宫,狠狠地痛骂她一番,确系三公主没有参与其中,方才得到一丝慰藉。这慕戴要重罚,就算罪不至死也要发配边疆。初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告一段落,不曾想慕戴的案子还没有彻底了结,太医院那边就传出来慕榕治死一位前朝老男妃的消息。 慕家彻底遭殃,真真儿祸不单行!慕榕极力辩白还是难辞其咎,就算老男妃不是因她直接死亡,也是因她间接治死的。慕榕叫苦不迭,却早已被官家拍板定夺。不到数日内慕家母女接连出事,这慕家一门岂能逃过这劫? 最终慕戴和慕榕全部被削掉官职发配边疆,慕家全府被抄家,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段氏和慕秦被驱赶出京都丰城,永生不许再踏进半步。 徐墨卿简直不敢相信徐钟卿所言,燕泽银早就心痛地捂住胸口。 “九弟,这一次三姐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了。”徐钟卿紧锁着眉头道。 徐墨卿沉淀了片时,方才说道:“若不是三姐从中斡旋,怕是慕戴和慕榕早就没命了……我知道三姐尽了最大的力。” 主妃李恩和替三公主说起话来,“九殿下有所不知,慕家这次可是把三公主给害惨了……” “恩和,不许乱说话!”徐钟卿阻止他。 徐墨卿见状就明白过来,这慕家出事定是把徐钟卿给牵连的不轻,毕竟慕戴是三公主门下的。而慕戴能进到三公主门下,还是他从中做的引荐。但是以他对慕家的了解,若说慕戴贪污受贿还是很有可能,但是慕榕医治死人他却万万不能够相信。 “三姐,慕家这一连串的案子不能再翻案了吗?”徐墨卿小心翼翼的问道。 徐钟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的九弟,现在这般就是最好的结局,若翻案势必会更加糟糕,弄不好慕戴这条性命就真的搬家了,他们慕家一家也都会被牵连。现如今虽是没了家产和官职,但好歹保住了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慕秦她人呢?她怎么走的这样匆忙,都不给我……都不到燕家来给九殿下辞行?”燕泽银语气里带着怨恨。 “辞行?晚一刻走就要被抓去跟她母亲姐姐一道去边疆了,哪里会有时间去辞行?”徐钟卿幽幽地说道。 “那三公主可知……” 燕泽银还没有问出口,徐墨卿已及时制止住他。 “泽弟,休要无礼!” 徐钟卿默然地笑了笑,“九弟,无妨。这小子是想知道慕家父女的去向吧?” 燕泽银略羞涩地点了点头,徐钟卿劝解道:“泽小子,莫说我不知道他们慕家人的去向,就是我知道也不会告诉给你。你们燕家马上就要和刘家联姻,今后就不要再和慕家有什么瓜葛,这于你们燕家、刘家还有九殿下都有好处,你可明白?” “我……”燕泽银红润了眼眶。 徐墨卿何尝不是呢?慕秦是他多年的伴读,在皇城里挨过的多少苦闷日子,都是由慕秦陪伴在左右。可是现在她却这样突然的消失不见,他们之间连好好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三姐,我明白。泽弟因我和秦君交好,他就是一时间接受不来。回去以后我来开导他,请三姐放心。” “那就好。这件事回到府上能少言就少言,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与慕家的情分,到这里就彻底断了,九弟要谨记。” “墨卿谨记。” 徐墨卿和燕泽银悲愤地离开公主府,三公主照例把他们送到门首,看到他们二人坐进轿辇方才放心。可是徐墨卿却忽然跳下轿辇,跑到徐钟卿面前。 “九弟,你还有何事?”徐钟卿问道。 徐墨卿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恩和,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恩和何等聪慧,忙借口离开,给他们姐弟俩留下言语的空间。 “三姐……”徐墨卿压低声音,“三姐,你同我说句实话,绊倒慕家是‘别人’给你的下马威吧?有人见不得你得势,杀鸡儆猴震慑你,对么?” 徐钟卿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她靠近徐墨卿的耳边,轻声道:“墨卿,你终于长大了。那么,三姐问你,你与三姐是站在一起的么?” “三姐!墨卿的心你最了解!”徐墨卿说出令徐钟卿安心的话。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徐墨卿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第057回:诉喜宴之上 且说燕泽银随徐墨卿同轿回府,二人面色都溢于言表。徐墨卿知道燕泽银对慕秦的心思,遂故作冷静地劝燕泽银想开些,只要慕家人都还活着就不是最坏的结果。 燕泽银哪里知道慕氏一族不过是替徐钟卿背黑锅的替罪羊,徐钟卿的“对手”是在敲打她,要她老老实实的做好三公主的本分。但徐墨卿嗅到猜到内幕又如何?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氏一族被当做异己铲除。 “泽儿,忘了秦君吧。”徐墨卿把手搭在他的膝上。 燕泽银难过地望向轿辇之外,“殿下,您知道么?秦君令我第一次动心,我们之间还有误会没有解开,我们之间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要知道上一次见她就是诀别,我说什么也不会那样对他……” 徐墨卿同样很心痛,他陷入深深地回忆里,忘情道:“小时候我随着母帝去京郊围场打猎,慕秦帮家中放羊误闯进围场,她去抓那只羊,我却要射那只羊,好巧不巧我偏把她给射中了。” “然后呢?姐夫,然后怎么样了?”燕泽银急迫道。 “我当时被吓坏了,哭着要母帝救她,生怕救不活她,强行把她带回皇宫里,后来她的箭伤痊愈便留在我身边做了女史,成为我的伴读。慕秦是个很善良的人,她更懂得感恩。” 燕泽银听到此时破涕为笑,“那么善良的人总会平安的吧?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么?” “我想会的。”徐墨卿安慰道。 自打从三公主府上回来,燕泽银就大病的了一场。燕乐施张罗燕乐允的婚事,对待他便没有以往上心。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关雎阁里日渐消瘦,性情也跟着沉着内敛不少。 但徐墨卿的心思却开始沉重起来,在三公主府门首与徐钟卿讲的话历历在目,他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有一股东西在他的身体里徘徊,他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要把它们全部释放出来。 光初十年,九月初九,燕乐允和刘练举行大婚。汉河街里又是一阵热闹,前来贺礼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除唐、朱、李、刘四大家族自不必多说,更有老亲近邻等不计其数。燕家在这不到半年的光景里露足两次脸面,说是把之前沉寂的那三年都补回来也不为过。 燕乐施看着府中一派祥和喜气,终于舒了一口气。不枉费她日夜操劳,赢得今日之局面。 唐家来人是唐亦艾和徐颜卿,因唐家老主母唐玉想让二女探一探燕家的底儿,这才借着徐颜卿和徐墨卿的兄弟之情,来给燕家送上贺礼。徐颜卿自是不愿意来的,可拗不过唐亦艾再三央及,他这才屈尊登门燕府。 朱家来人是太尉朱袖淳本尊,燕乐然本就是朱袖淳的手下,这些年她在暗中也没少扶持燕家;她的二子朱夕然嫁的正是刘轩德之女刘缨,这更是亲上家亲,她自然要过来祝贺。现如今朱袖淳年事已高,皆是她的两个女儿在外冲锋陷阵。长女朱仙然镇守西北边陲,三女朱欣然统领京都数十万御林军。 李家来人则是李恩和和李韵和,李恩和既代表李家更代表三公主,至于李韵和则纯粹是看在燕归晚的面子上。 刘家这边,自然由刘轩德和黄氏依依不舍的把刘练送到花轿,刘缨和朱夕然随接亲众人把刘练送到燕府里来。整个成亲的过程紧锣密鼓热闹非常。 燕乐允把刘练送入洞房,在燕归晚的陪同下出来接待亲友宾客。燕归晚也算是个过来人,处处为小姨母提醒打点,又怕她饮酒过量伤了身子,愣是为她挡了不少的酒。 燕乐施亲自去给朱袖淳敬酒,朱袖淳看着眼前的燕乐施不由得又想起燕乐然来。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恍如时光隔世。 “难为你了,乐施。”朱袖淳一饮而尽。 燕乐施也饮尽杯中酒,“朱老,今日您能来燕家,乐施真的是受宠若惊。” “乐允大婚我怎会不来?”朱袖淳怔了怔,“你和乐然长得太像了,我一见到你就想起她,快四年了,这时间过得真快。” “我都不记得上一次见朱老是在什么时候了,您总是不肯见我。”燕乐施略有些怨气。 “乐施是聪明的,应该知道我是为何那么做。”朱袖淳点拨她。 燕乐施当然知道朱袖淳的良苦用心,她是怕朱家与燕家走的太近,反而有些事情不能帮衬燕家,权高位重之人总懂得避嫌。再则便是燕乐施与燕乐然长相十分相像,朱袖淳只怕“睹物思人”。 “朱老,瞧您说的。这以后咱们两家就是亲戚了,您可不能再冷着我们。” “何来亲戚?我儿嫁到刘家,他们刘家郎卿嫁到你们燕家,咱俩两家不挨着。” “是是是,您这个朱门的高枝儿我们是攀不上了。” “乐施,你在刘家打的这一套“拳法”实在是漂亮,京都里早传的津津乐道了。” “哟,我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还让朱老捡个笑话。” 二人都笑起来,一切好似都没有说明白,一切好似都已经说透。 这时燕归晚随燕乐允也都来到燕乐施的身旁。姨甥俩忙向朱袖淳行了揖礼,朱袖淳笑然回礼。 “乐允终于成家了,我瞧着气色可比之前好了许多。” 燕乐允带着微醉连连称谢。 朱袖淳转头问向燕归晚:“晚儿近来如何?在御前当值辛不辛苦?” “朱老,晚儿哪里称得上辛苦。真正辛苦的人是朱家二位将军才是。” “晚儿不要着急,早晚都会轮到你的。”朱袖淳语重心长的说道。 燕归晚的眼睛登时发出亮光,她的心思就这么容易被朱袖淳看穿了? 朱袖淳又问道:“我怎么没见到九殿下呢?” “九殿下是个不喜抛头露面的,恰八殿下来寒舍,九殿下便引着八殿下去我那院儿里坐坐。”说着燕归晚向筵席上望了望,“哎,八驸马倒是和三主妃、主妃妹妹在一起呢。” “那你还不快点拉着乐允过去敬酒?”朱袖淳提醒道。 “总得和朱老您说过话才行哪!” “你们快去吧,我在这里服侍朱老。”燕乐施也跟着劝道。 燕归晚这才随燕乐允走到喜宴另一边。 燕乐施一只手扶着腰身坐了下来,朱袖淳看在眼里,低声道:“乐施啊,半年之内燕家娶了两门亲,着实是把你给累坏了。现在乐允和晚儿都成了家,你该放权就放权,该培养新人就培养新人吧!” “朱老,我知道的。” 燕归晚走在小姨母前面,向唐亦艾、李恩和、李韵和拱手笑道:“来晚了!来晚了!失敬失敬!” 几人纷纷站起来还礼,李韵和一跃跑到燕归晚身边,“晚姐姐!” 李恩和连忙叫住小妹,赔笑道:“允君莫见怪,我家小妹同九驸马交好的很。” “主妃哪里的话!”燕乐允说着已令女侍斟满酒杯,“今晚照顾不周,还请诸位海涵!” 几人同举起酒杯与她对饮,唐亦艾冲着燕归晚笑道:“八殿下进了桃夭馆到现在也不肯出来,许是与九殿下相谈甚欢。” “八驸马要不要移步过去,我这边叫人为你引路?” “不必了。时间尚早,我去了,他们兄弟俩再扫兴。” “既如此,那我陪八驸马再多饮几杯?” 唐亦艾睨了一眼一旁的燕乐允不言语。九莺忽然从身后蹿出来,道:“晚主您待在这儿就好,小的服侍允主便是。” “是,晚儿在此陪着三主妃、八驸马。我还得去前面转转。”燕乐允带着一众女侍说走就走。 燕归晚只好微笑着坐到他们之间,招呼起他们吃喝。 “晚君在御前当值可还习惯?”唐亦艾发了问。 “比较习惯,现如今韵和同我一起,倒是多了一份乐趣。”燕归晚说着向李韵和望了一眼。 唐亦艾拿起酒盅嗅了嗅,“上好的女儿红。要我说真应该让九殿下去御前与圣上说说,把你调到朱老麾下效力,再不济让你去你们亲家刘大人帐下也可。何苦在御前同一群女侯爷、女伯爷家的女公子们在一起搅和。” “只要是为我东梁效力,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燕归晚知道她是在揶揄自己。 李韵和在一旁附和道:“八驸马,你也真是的。在御前有什么不好,既能保护皇城女帝安危,又能见到东梁形形色色的人物,多好!” “我瞧韵和是怕与你的晚姐姐分开吧?”唐亦艾抢白道。 李韵和白了她一眼,“艾姐姐好!艾姐姐承在朱太尉手下执事,敢问可否顺意?只怕日日吃不下睡不踏实吧?” 唐亦艾的心“咯噔”一下,这李韵和的嘴是真毒!她被母亲安排到朱袖淳手下,当然是充当耳目一角。她和长姐唐亦庄都没有做丞相的资质,这才被李湘阳夺去丞相一职。好在李湘阳能被唐玉所控制,国政还是有他们唐家的话语权。可在军政和行政这边唐家不能无人,唐玉要时时刻刻知道他们的动向和决策。她和长姐的日子不好过,但她们身上都背负着家族使命,她们不得不这么做。 “韵和,今儿燕家大喜,咱们就莫谈其他的吧!”燕归晚出来打圆场。 说着燕归晚举起酒杯又向几人敬酒。一旁没有言语的李恩和早把一切看在眼里,唐、李、朱、刘四家都是个什么心思,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第058回:几家欢喜愁 却说燕乐允和刘练大婚当夜,宴席很晚才散去,府中各人上至主母燕乐施下至普通小仆都在紧锣密鼓的忙碌着,直到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关上燕府的大门方才万事大吉。 竹梅苑里还是洞房花烛夜,燕乐允与刘练喝过合卺酒,妻郎二人也算正是见了面。燕乐允很局促,手心渗出细汗,她冲着刘练傻傻地笑,直把双手向大红凰袍上擦擦。 刘练掩袖轻笑,柔声道:“妻主,你休要紧张,我又不是只老虎。” “夫……夫郎。”燕乐允看着镇定自若的刘练,自知自己在气势上已被他碾压。 “夫郎,今生我定会与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燕乐允一股脑的说出口,这些词还是她请教了燕归晚才学会的。 刘练自摘下宝钗凤冠,“这东西真是重死了。”说着把它们放到妆奁上,转过头露出笑靥,“妻主,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还是收回去吧。你待我如何,日久见真情。” 刘练的心里已出现落差,应说这燕家是武将之后,燕家主母那般聪慧刚毅,燕家少主在外名声也够响亮,就算这燕家小姨母体弱多病,但那日在寒武寺一瞥,也算是一表人才。可她现在却在自己面前这这副德行?他也是在刘家见过世面的,难道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这燕乐允当真是个草包?这样的妻主…… 良久,竹梅苑的灯终于熄灭,在木李楼中观望的燕乐施终于露出笑脸。书语和书画连忙走上前来,为主母宽衣解带伺候梳洗。 “主母,接下来您好好歇歇吧。这段时间可真是把您给累坏了。”书画为燕乐施打来温热的洗脚水泡脚。 燕乐施歪在里间儿的交椅上,闭紧双眼,道:“明日找个会梳通筋骨的小郎进院儿,春天那会儿张罗晚儿婚事时不觉得怎样,可到了秋天又来这一场,着实是把我累散架子了。” “诺。主母放心,明儿我亲自去外面找,定找个手艺好的来给主母解乏。”书画胸有成竹道。 书语则站在一侧,手里拿着个礼单账本犹犹豫豫的,“主母,今儿都这个时辰了,不然我明日再与你合拢?” 燕乐施的眼睛没有睁开,她一只手拄着脑袋,“书画,再用点力。” 书画正为燕乐施洗脚捶捏着小腿,听主母这样说连忙加大了些力道。 “书语,你说吧。交代明白你我都能睡个安稳觉。”燕乐施吩咐道。 书语摊开礼单账目,开始一家一家一笔一笔为燕乐施念起来。唐李朱刘四大家族里送给燕家最多礼金的居然是唐家?燕乐施有点不敢相信,她本以为会是朱家。她微微睁开双眼,要书语再念一遍唐家送来的礼单。 书语照做后,燕乐施终于相信了。按说唐家是拒绝燕家联姻的,理应是不愿见到燕刘两家有了结果,可唐家怎能做到这样大度呢? 燕乐施若有所思半晌,“也罢。你们俩把这些礼单都登记在册,日后谁家有婚丧嫁娶还得还回去。” 书语合上礼金账本,道:“正愁现下到年根儿不好过,如今有了这笔细软倒是能缓个急。” “你们俩好生安排,莫要让旁人看出端倪。” “诺。” 燕乐施梳洗毕,换上亵衣坐回炕上。 书画命女婢端走木盆后,劝向还在炕桌前不肯就寝的主子,“主母,您还是早些睡下吧。” “你们两个坐过来。”燕乐施发了话。 书语和书画不敢坐,互相对视了一眼。 “来,坐过来。我且问问你们,梨洛和九灵这两个孩子哪一个是有天赋的?” 书语和书画挪至炕沿儿前,搭着边欠身坐下。 “论天资的话,还是梨洛更胜一筹。人机灵脑子转的快,记忆力也好。”书语说道。 “九灵呢?” “九灵是个忠仆,事事以尊主母和晚少主为先,交代她的事情可安心。”书画回道。 “那你们俩更看好谁?” “暂时还看不出来,时间尚短。” 燕乐施见二人都这样说,心下已有了分寸,打发她们俩下去,终于安心地躺下来歇息。 次日天刚亮,燕归晚照例起身去往皇宫,她嘱咐好徐墨卿和二柳,便匆忙地离开燕家直奔皇城而去。 昨夜,徐颜卿来到桃夭馆和徐墨卿唠叨一晚上,翻来覆去都是些无用之言。徐墨卿应承着,只盼他能快些离开,可他却足足待到散席。从徐颜卿对待自己的态度来看,唐家应是对他嘱咐过什么才是,不然以徐颜卿的个性,他怎么会把徐墨卿、把燕家放在眼里? 徐墨卿敏感地猜到一些原因,便暗暗留了个心思。 待到刘练要为主母敬茶时,徐墨卿便携着二柳同赶到正大厅里去。想到上一次自己立在刘练那个位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偏这日燕禹城和沈昭华妻郎来的略迟,新婚的妻郎俩等的很急躁。沈昭华刚进到燕府大门,就拱手作揖嚷嚷道:“我们来迟了!妹妹、妹夫莫怪!” 燕禹城跟在后面小跑,脸上露出窘迫的表情。 燕乐施笑道:“昨夜我就说,不让你们妻郎离开,你们偏不肯,这一大清早又往回赶,可是累坏了吧。” “二姐莫怪。”燕禹城诚恳道。 燕乐施看着刘练,“允妹夫莫怪,我燕家祖辈没得早,只有我这个二姐当家。这位便是你小哥燕禹城,那位就是他的妻主女侯爷沈昭华。” 刘练忙向二位奉茶,“小哥,小嫂。” 燕乐允嗔怪道:“哥哥和嫂嫂今日就晚些再走吧。中饭定要狠狠罚你们喝酒才行。” 正大厅里的人们都笑起来,余下的按照礼数一一与刘练行了礼。刘练是个机敏的,见到旁人都是大行揖礼,唯独见到徐墨卿忙给他跪下磕头。 徐墨卿直把他扶起来,道:“小姨父休要这样。在燕府里我只是晚少主的夫郎。我早与家中诸人讲明,见了我无须行跪拜之礼。” “到何时也是先主臣再家下。”刘练似表忠心,倒也看得出刘轩德日常对他的教养。 徐墨卿紧皱着眉头,道:“我家妻主今早赶去皇城当值,不能留在府中与小姨父相见,还望小姨父谅解。” “晚少主有公务在身,自然要以公务为先。我已成为燕家人,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 自刘练踏进正大厅,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被燕乐施看在眼里。不愧是大家出落出来的郎儿,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大的价钱把他娶进府中。可她却又有些担忧,以刘练的聪明伶俐,燕乐允怎会是他的对手? 燕家众人喜气洋洋,府中好不热闹。可有人却一脸愁绪心事重重。 节气早已转凉,燕归晚和李韵和在瑞祥宫前巡逻。李韵和眼神游弋,燕归晚唤了她几次,她都没有回应。 燕归晚走到她身边,轻撞了她一下,问道:“韵妹妹,你可是昨日在我家喝多了酒?” 李韵和反应过来,木讷道:“没……没有。” 接下来的一整天,李韵和都是这种状态,无论巡逻、站岗,她都心不在焉。更别提吃饭和轮休是个什么模样了。 燕归晚三番五次的追问她,她都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答,燕归晚也就作罢。谁料她们当值的第三天,李韵和却主动找上她。 燕归晚没好气道:“韵和,你若有话就直说,这几日你太过反常。” 李韵和抬起手臂往宫墙上磕了下,盔甲与墙面发出碰撞的声音。 “晚姐姐,那夜我在你家喜宴上瞧见个男郎。”李韵和说着,包裹在盔甲里的脸颊已渐渐红了。 燕归晚没有打断她,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李韵和羞涩道:“从前我不明白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以为那些诗词都是先人拿来骗我们的。现在我懂了,或许就是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没有原因没有杂念,就是单纯的喜欢上了。” 燕归晚还是没有做声,李韵和继续道:“那个郎卿有着俊俏的脸庞,和晚姐姐有着相似的模样,既有男子妩媚的一面,又有女子英气的一面。” 这下子燕归晚按捺不住了,“韵妹妹,你……”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他应该就是晚姐姐的胞弟燕泽银。”李韵和望着燕归晚,“这几日我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我……我骗不了自己。” “韵和,你糊涂!你糊涂啊!”燕归晚的头顿时“嗡”的一声,“我那胞弟是个劣徒,之前与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干的各种勾当,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我听说过。但那些都是传言啊。”李韵和天真道。 “之前你就对我说过,你娘亲正在为你寻找夫郎,我想你们李家是绝不会让你自行选择夫郎的人选。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晚姐姐,你何故这样贬低你的胞弟呢?我知道你是最心疼他的。难不成你是觉得我不配燕泽银么?” 燕归晚拉住李韵和的手臂,语重心长道:“韵和,你我是朋友。我怎会这样想?何况泽儿还小,也才刚刚到二八年华。” 李韵和甩开燕归晚的手,“晚姐姐,我偏不!原以为我告诉你,你会帮我撮合我与你胞弟的姻缘,看来是我想错了。不过你放心,没有你我也能与燕泽银搭上线。” 李韵和的决心令燕归晚不知所措,“韵和,我并没有阻拦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和泽儿不会有结果。” “除非是燕泽银他亲口对我说,不然我是不会放弃的!” 第059回:情伤药引子 且表李韵和同燕归晚不欢而散,平日里二人都是双双出入皇城,今日却各自落了单。燕归晚心中很凌乱,这泽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李韵和瞧见的?回到府中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胞弟? 燕归晚思索一路,回到家中见燕泽银正和徐墨卿从桃夭馆里往外走。她便横在门口,板脸问道:“夫郎和泽弟这是要去哪儿?” 徐墨卿向她施礼,道:“妻主这时候才回来?我以为你又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瞧见你许久不归,我便和泽儿想着去后花园里转转。” “‘昨夜西风凋碧树’,这晚秋时节去赏哪门子的花?”燕归晚讽刺道。 徐墨卿见她面带怒气就不再言语,燕泽银也出乎意料的平静,不像往日那般脱兔似的争犟。 “长姐若是不想我与姐夫出去,那我们就不去。菊花、桂花开的再好也与我们无关。”燕泽银淡淡道。 “我看你们也不要去!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家塾里上学么?你怎么又没有去?” “武先生近来身体常常不适,给我们歇了课。主母说实在不行,还要给我们换个先生。” 燕归晚被燕泽银给噎回来,不再做声,一径走回正房里。 九莺跟在后头对二人小声道:“我今早见了晚主就是这样,好像是在皇宫里受了气。”她说完跟着跑进去。 燕泽银咧开嘴强笑,道:“姐夫,你还是进去看看长姐怎么了?我先回关雎阁歇着吧。” 燕泽银走出桃夭馆,和徐墨卿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解解闷儿,家里的喜事也没有让他觉得多欢愉。他也不想总是这样颓靡,可是他找不到让自己振作起来的法子。半路上看见燕归岚从磐石斋走出来,他更不想与二姐言语。 可燕归岚却偏偏站在原地等他,“哟,泽弟,你这是从桃夭馆里出来?” “明知故问。”燕泽银对她爱答不理。 姐弟俩并肩往前院儿走,燕归岚凑近他,神秘兮兮道:“下个月是子言的百日,你说时间过得快不快?” “你若是个有良心的,就去言郎坟前多给他烧些纸钱。”燕泽银劝诫道。 “那是自然,这个还用得着你提醒?泽弟……我有件事情一直想跟你坦白。” “我不想听。” “我知道慕家的事情了。” “那又怎样?” “其实那只步摇下坠是我趁慕秦不备给盗来的……那日她来到甘棠轩昏倒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慕秦以为发生了什么,不过是我摆的迷魂阵而已。言郎不是那等轻浮的人,我那么说也就是为了气你。泽弟,你不要生二姐的气,二姐已经受到惩罚了,言郎也已经过世,慕家又遭受到那样的劫难……” 燕归岚边说边掉泪,好似她才是一个受害者!燕泽银早该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只恨当时自己被嫉妒和愤怒蒙蔽双眼,慕秦那天就质问过自己,“你相信我么?”可是他却残忍的回答她——不知道! 就算慕氏一家没有这么一遭,他也觉得自己辜负了慕秦的一片心意!他恶狠狠地瞪着燕归岚,双眼发红,近乎发狂道:“为什么?为什么?燕归岚,你这个恶魔!” 他一下子掐住燕归岚的脖子,用力抠下去,只见燕归岚被他掐的翻起白眼呼吸急促,慌得香玲紫玲连带小石小璞四个人合力去拉开他们姐弟。 待燕归岚倒着气儿,憋的肿胀的脸半天缓不过来,她指着燕泽银叫骂道:“我好歹是你的亲姐姐,你居然为了个外人要掐死我!你才是恶魔,你这个歹毒心肠的恶魔!燕泽银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亏得我还把真相告诉给你!” 她不给燕泽银再靠近自己的机会,叫骂后立刻转身逃掉,只是她一转身就忍不住扯开嘴笑了起来。她当然是故意而为之,她就是要燕泽银心痛,就是要他尝尝痛失的滋味。反正慕家人该发配的发配,该驱逐的驱逐!燕乐施、燕归晚她碾压不过,拿燕泽银煞煞气总可让她有点报复的快感。 燕泽银怔在原处好一阵,气还没有喘匀,被小璞小石强行拉回关雎阁里。 “去给我拿酒来!”燕泽银支会仆人。 小石小璞悄悄地把房中小仆们都撵出去,只剩下他们二人伴在左右。 “泽主,莫要再喝了。您这段日子喝的太多了。”小璞劝说道。 “你管我?连你也要管我?” “小的不敢。” 小石见状,急中生智,道:“泽主,今儿天气多好,我陪着您去外头转转吧。听说淮乌街上新开了家菜馆,那的厨子做菜别有一番风味,我陪泽主去尝尝如何?” “是是是,泽主您出去逛逛吧。我在家给您盯着,您和小石大胆的去。”小璞应和道。 燕泽银一脚踹翻一把方椅,“走!” 徐墨卿回到正房明间儿里,见燕归晚气鼓鼓的,笑问道:“妻主这是怎么了?” 燕归晚几乎不假思索,便对徐墨卿全盘托出,“小姨母大婚当晚,不知道泽小子在哪里晃晃悠悠,竟被李家小女君李韵和给看见了。昨日韵和对我说,她对泽儿一见钟情,居然要我从中撮合!这事怎么可以?我劝韵和快快打消这个念头,她却跟我翻了脸!” 她一仰头喝光九灵为她端来的茶水,道:“我刚刚就想质问燕泽银,又怕他知道了再当做是个美事,巴巴地去找李韵和惹事生非!我这胞弟……夫郎你是见识过的!” “原是为了这个事?”徐墨卿坐到她的身旁。 “泽小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夫郎别以为我不知道泽儿和秦家二姐的事!还好慕秦是个明事理的,现如今她家出事,哎……” 徐墨卿倒是一惊,“原来妻主都知道?那为何装作不知道?” “还不是因为夫郎与慕秦交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到底没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情来……”燕归晚忽然止住嘴,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原来她是因为我。”徐墨卿心里划过一道暖流。他见她有些尴尬,忙岔开别的话去。 “韵君和泽儿的事,你不要这样紧张,他们俩都没有相识呢!再说若燕家能和李家结为亲家,不正是你和主母所愿么?” 燕归晚“唰”的一下站起来逼近徐墨卿,“殿下,我燕家已经到了这般急功近利的地步?这简直成了司马昭之心!” “妻主,你已长了一岁,怎还这般沉不住气?之前表露出来的种种沉着冷静都是假象?你这个样子将来怎能做大事?”徐墨卿摇头晃脑道。 燕归晚急了,手指他道:“你!” “不可对本殿下不敬!”徐墨卿故作生气状。 …… 燕泽银携小石溜出燕公府直奔淮乌街而去。这时候尚早还没到午时,主仆二人也不急于用饭,便沿着淮乌街游荡起来。走到醉清风楼阁下,门首正有人在招揽生意,换作从前燕泽银准能冲进去。可现在他连理都没理,直接视而不见走过去。 小石跟在身后窃窃地笑,燕泽银也不愿理睬他。只顾着市井街面上两侧叫卖的,他在一处卖糖人儿的小摊前站住,叫小石付了钱挑了个葫芦状的捏在手中。趁人不注意还凑上去咬了一口,尝尝这糖人儿是什么滋味。 而这一切早被躲在暗处之人看在眼里。 待到快午时主仆俩便走进那家叫“一品仙”的菜馆里,据说这里的厨子做的一手好鱼味。燕泽银便要了四样:一碟绣球鱼、一碟清蒸鲈鱼、一碟松鼠桂鱼和一碟剁椒鱼头。另要了一些蒸点果鲜和一坛上好的金华酒。 小石在一旁捂着脸,心中甚至懊恼,主子这是不在府中喝酒又跑到外面来喝,既这样何故出这趟门子?倘若被府中人知道,他又要跟着挨顿板子。 “泽主,咱能不喝么?咱就尝尝他家的菜肴好不好?”小石在做最后的挽救。 燕泽银把一个长凳向小石身下一推,“来,坐下,我们只喝一点点。” “小的……小的不敢。” “我让你来你就来,现在没有主仆之分,只有你小石和我小泽。” 燕泽银未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小石更是顶着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干什么难为一个仆人呢?他不喝,我陪你喝!” 说这话的是个女子,她一拉长凳坐到燕泽银对面。这女子燕泽银并不认得,他更不知道这女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打量这女子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女子全束着发髻,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穿一袭紫丁香色遍地箭袖,脚蹬一双小皂靴,看得出是个习武之人。 燕泽银则随便的多,他只披着一件通袖萃蓝大袖衫,未梳发髻未匀脸不说,刚才在集市上弓鞋还被旁人踩了一脚。 “这位女君,我们并不相识吧?”燕泽银没有起身,只朝她微微颔了首。 “谁说我们不相识?前几日我们刚刚见过的。”女子朝他眨了眨眼睛。 “何处?我怎地不记得?” “泽郎还真是健忘,前几日在你们燕府里啊!贵府小姨母大婚,我去喝喜酒。在喜宴上你和一众男眷就坐在我们附近那桌,虽搁着屏风我也瞧得仔仔细细。” 怪不得燕泽银瞧她也觉得眼熟,原来还真的是见过。燕泽银再仔细看了看她,试探道:“女君莫不是李家姐姐?我长姐的新交?” 第060回:旧去新人来 却说李韵和大力拍响八仙桌,惊得四周吃客纷纷调转过头来,只听她说:“我就知道泽郎还记得我!” 燕泽银强撑住身子不去乜斜旁人,但早感知到大家都在盯着他们这一桌。 “你当真是韵君了?” “哎~泽郎唤我韵和就好。” “怎可,不妥。” “那就叫我一声韵姐姐吧。” “韵姐姐,怎地这么巧也到这一品仙来?” “丰城里新开的菜馆子,不得来尝尝鲜儿?谁知一进来就遇见泽郎你了。” “韵姐姐既是我长姐的友人,便也是我的友人。不如我们换到楼上隔间里坐坐?” “正合我意。” 说毕,李韵和吆喝来店家酒保,取出一锭银子塞给她,要她拾掇出一间雅致的隔间儿出来。那酒保收了钱,急忙跑去打点,不多时已引着二位走进去。 李韵和问询一番所点菜谱,再唤酒保过来,又添加几道菜,另赏自己的随从和小石一桌酒菜,要他们间壁去吃。 俄顷,碟盘罗列,肴馔堆盈,酒泛金波,茶煮玉蕊。 燕泽银和李韵和对席而坐,笑语连连却各怀不同的心思。于燕泽银而言,眼前这位女君太过招摇,偏又是长姐的朋友不得不陪之,与这样的女君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语实在是太过扎眼,岂不是很快就能传到主母的耳朵里?所以他才提议移步到这隔间里来。 可对于李韵和而言,她却把燕泽银的这种邀请当做是一种暗示,一种对她心存好感的暗示。这令她十分兴奋,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卯足劲在燕泽银面前卖弄风姿。 燕泽银早看出三分,但他选择了装傻,他没心思结交新的女君,他的心里还装着慕秦。 另一面小石和李韵和的女官幼玄同席食饭,二人互不说话都闷着头,须臾,已放下箸吃完。 幼玄先悄悄走到间壁门口,踅了一圈又走回来,没多久又起身去间壁转上一圈再回来。小石耷拉着肩靠在八仙桌上,悠哉悠哉道:“大官儿,我看你还是歇歇吧。我断言两位主子没有一二个时辰是出不来的。” 幼玄走到他面前坐下,道:“你这小厮儿,还不报上名来。” “随我家主子姓,主子叫我小石。”小石说着摸摸脑袋说道。 “我叫幼玄……那个,你家主子是个什么路数?” 小石怔了一刻,“玄官儿此话怎讲?” 幼玄白了他一眼,“你怎知二位主子没有一二个时辰出不来?” “我家主子嗜酒,若与贵家女君投缘,不得多饮几杯才行?” “哪家的郎卿这般放浪形骸,你们这燕门还真是……” “你这大官儿还真是少见多怪,我们府上晚少主夫郎,也就是当今九殿下还日日着‘女服’呢!” 幼玄双手托着腮,“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据说这位九殿下貌似兰陵卫玠,唯独有点怪喜好呢!” 二人一递一进的说起话,小石趁机向她问询了李家的内况,幼玄也没少盘问燕家的情形。两边小仆都这般机灵,何况是那间壁的,更是早把对方的底儿摸清。可摸清底细容易,摸清心思却是个撞大运的活儿。 燕泽银透过窗子向外眺望,见那天空里正有两行大雁向南飞去。时候已过了后晌,他斟满酒杯,笑道:“韵姐姐,喝了这杯我得回家去了。” 李韵和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燕泽银走,于是故意不与他碰杯,“泽郎着急什么,待太阳西下,我送泽郎回府便是。” 燕泽银做出窘状,悄咪咪道:“韵姐姐应该猜得出,我是从府里偷偷跑出来的,回去晚了被主母知道,我一准儿要挨板子。再说今儿我长姐在家,我得去她面前露露脸,不然明早她一走又是三日不能回来。” “敢情你们这燕家家规还挺严厉的,之前怎不知你这么遵守呢?”李韵和试探道。 显然她是话里有话,燕泽银很快就反应过来,李韵和是了解自己过往的。他掩着袖子笑了笑,“韵姐姐真会说笑,你仔细瞧瞧我,我是坊间传的那般不堪么?” 李韵和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里带着炙热的火花。燕泽银再一次拿起酒杯,“韵姐姐,小生真的要走了。今日初识韵姐姐,以后来日方长。况韵姐姐与我家长姐交好又共同守卫皇城,歇了值倒是多来我们燕家做客嘛!” 李韵和不得不端起酒杯与燕泽银碰杯,二人擎起衣袖遮挡住酒杯一饮而下。喝毕,燕泽银起身给李韵和道了万福礼,便要推门离去。李韵和一跃跨到他的面前,“泽郎不必着急,我送泽郎回去吧。” “这……还是不劳烦韵姐姐大驾了。” “我与泽郎顺路的。” 李韵和简直就在信口胡诌,李家和燕家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上。但李韵和不管不顾,她就是要与燕泽银同行。燕泽银知道他是没法子拒绝了,只好随了她的愿。所以不到一刻钟以后,小石便骑在了李韵和马背上,与幼玄一人骑一匹马跟在燕家马车之后,而马车上则坐着燕泽银和李韵和二人。 “泽郎可喜欢垂钓?待哪日我得闲儿约泽郎同去湖边?” “这天儿越来越冷,恐不适合去钓鱼吧?” “那泽郎喜不喜欢骑马打猎?我李家在京都城郊倒是有一块围场。” “哪里有郎卿喜欢打猎的,韵姐姐真是说笑呢。” “额……泽郎总喜欢赏花吧?你瞧着满城的菊花桂花开的多好,我们去山野里走一走怎样?” “我这身子骨儿弱,走不了远路的。” “那我带泽郎去这淮成河上坐坐船总可以吧?” “我有些晕船呢。” 李韵和一手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心中想起燕归晚所说,燕泽银当真是个经历丰富“难攻”的主儿。难怪燕归晚让自己不要招惹他,只恨自己对眼前这小郎卿一见倾心,说什么也不想不了了之,越是这样“难啃的骨头”,越激发起她的斗志。她喜欢的男郎,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泽郎为何这般拒我千里之外?在一品仙时不还说我们之间有缘分的么?”李韵和与他套起近乎。 燕泽银抿着嘴,笑道:“韵姐姐,快不要折煞小生了。” 少焉,马车终于来到燕府西角门,李韵和先跳下马车,燕泽银也跟着走下来。二人在门首行礼作别,好巧不巧这一幕被在马厩里检查马匹的九莺给看见了。她见李韵和逗留在西角门那儿不肯离开,燕泽银被她绊住多时才终于走进府里。她躲在马厩里瞄望,待人们都走远才一溜烟跑回桃夭馆来。 “晚主!晚主!”九莺急迫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这时候燕归晚正和徐墨卿在庭院里切磋剑法,二人刚刚过了十多招,被九莺这么一喊便停了下来。 “你这么毛毛躁躁的做什么?”燕归晚笑问道。 九莺瞪大了眼睛,“我刚刚在西角门那儿看见……看见……” “莺官儿,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徐墨卿也跟着催问起来。 九莺提了一口气,道:“我看见李家小女君李韵和送咱家泽主回府!他们两个好似很亲密的样子。” “你说什么?”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燕归晚转过头,嗔怪道:“我的好夫郎……今儿白天你是怎么同我说的?说他们两个还不曾相识,要我不要太紧张!你自己听听,你倒是听听!” 徐墨卿哭笑不得,力不从心的揉着太阳穴,他本以为燕泽银那厮儿心里还惦记着慕秦,总得过段时间才能忘却掉吧?没成想这泽小子的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认识上李韵和了? “妻主,你莫激动!” “我……我能不激动么?现如今面对的是李韵和,我还能像他在花船里那样把他绑回来么?” “长姐!你满桃夭馆里嚷嚷什么呢?我这离得老远在外面就听到了!”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但见燕泽银带着微微的酒醉走进桃夭馆来。他朝九莺悻悻地睃了一眼,“莺姐姐刚才在马厩里蹲的可还辛苦?你跑的也是够快的,和我长姐汇报完了么?” 九莺地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臊地低下头去,小声道:“泽主。” “对你莺姐姐客气点!你既来了就赶紧给我如实招来!你和李韵和怎么这么快就认识了?” 燕泽银先跑到徐墨卿身后,抱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道:“姐夫,救我!” 徐墨卿用力甩开他,可他马上又贴了回来,“姐夫,你得救我!” “泽弟,你还是先对我们坦白吧。” “我今儿溜出府去玩,在淮乌街新开的那家一品仙菜馆子里与李韵和碰见了。现在回头想想,大抵是她跟着我一并过去,故意找我搭讪的吧。” 燕泽银的傲娇劲儿从额头带到脚跟,“她说她是长姐的朋友,在小姨母的喜宴上见过我,那我能怎么办呢?为了长姐的脸面我也得好生陪着不是?” “谁让你擅自溜出府去?” 燕归晚扯住燕泽银做势就要打,慌得燕泽银直往徐墨卿身后躲,“姐夫,你救救我呀!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你给我说重点,李韵和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徐墨卿拦在燕归晚身前,相劝道:“妻主,妻主……有话好好说,别吓着泽弟!” 第061回:是一场虚惊 且说桃夭馆里打成一团,徐墨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燕归晚和燕泽银给掰开。他一手钳着一个,把姐弟二人强行拉回正房里去。 燕归晚坐回上首,燕泽银仍躲在徐墨卿身后,妻郎俩都教他坐下来说话。燕泽银搭着徐墨卿身边坐下去,口里还在念叨:“姐夫,救我……” “够了!燕泽银,别再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倘若我真想教训你,你觉得你能逃得掉么?我看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背脊的伤痊愈了是不是?”燕归晚恢复理智,提高嗓音震慑住胞弟。 燕泽银没精打采,懒懒道:“长姐究竟是气我什么呢?是因为我偷偷溜出府去,还是因为我结交下李韵和?” “你……”燕归晚微靠在椅背上的背脊立刻挺直起来,蹙眉道:“泽弟,你该明白我惧怕的是什么。” 燕泽银的眼神里有些迷茫,他转过头看向徐墨卿,仿佛在等待他能为自己讲清楚些。 “泽儿,我东梁女国民风虽开放,你这个年纪去会女君也并没有什么错,可问题在于你的婚姻你做不了主。” “姐夫,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呀?” “我与你长姐成亲是母帝赐的婚,你小姨母和刘家小郎成亲是主母给定的,我们没得选,我们只能顺从。之前你招惹的女君没有一个像李韵和这样门第显赫,你觉得你们两个能白头偕老的胜算有多少?” “谁,谁要跟她白头偕老?我今日才刚刚认识她啊,你们俩太过杞人忧天了吧?” “正因为泽儿你这样想,才是你长姐最担心的地方。李韵和的大姨母是当朝新丞相李湘阳,李韵和的亲哥哥是三公主的主妃,他们李家正在为她寻觅夫郎的人选。以李家的地位他们势必要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说到此处徐墨卿的眼神望向燕归晚,“你们总得实事求是,燕家绝不是李家的第一选择。所以若你和李韵和之间发展出感情,必定使两家为难,到时候燕家折了脸面的概率比较大。” 燕归晚接过徐墨卿话,继续道:“况我与李韵和同在御前当差,之前也一直以姐妹相称。你与她修成正果我心里自然欢喜,可如果你们两个只是玩乐一场,你教两家家长怎么收场?棒打鸳鸯还是勉强收你入府?” 燕泽银忽然笑起来,“姐姐、姐夫,你们俩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是,我今日的确瞧出来李韵和有意于我,可我并没有回应她啊!我的心里……我的心里才没有那么容易就装下一个人!我是看在长姐你的面子上才对李韵和恭恭敬敬。怎奈一回到家门口就被莺姐姐给瞧了去,看把你们妻郎俩愁的,你们怎变得这样多虑?” 燕归晚缓口气,将信将疑道:“你和李韵和之间当真没有什么?” “长姐以为呢?”燕泽银不以为然道。 “你不是……”燕归晚羞于说出口。 燕泽银一径跑到燕归晚身边半跪下身子,“长姐,泽儿以后绝不胡闹,请你放心,之前泽儿不懂事总是惹长姐操心。” 徐墨卿见状心里受到不少安慰,虽然慕秦已离去,但慕秦与燕泽银之间发生的懵懂感情,竟然使燕泽银“改邪归正”,慕秦教给他成长,令他明白情感不是儿戏。看来燕归晚对他的担心是有点没必要了。 “暂且信你了。” 燕归晚是吃软不吃硬的,见到胞弟这样做小伏低也就作罢。 待燕归晚回到御前,她还在为怎样和李韵和讲和绞尽脑汁,可李韵和似乎早把之前的争吵忘在脑后,又对燕归晚热切如初。恰这几日宫中忙乱,她们二人也没有找到说话的好时机。 她们这一排侍卫正在宫中巡逻,忽听身后有人叫道:“燕将,请留步。” 燕归晚回头看去,只见身后是杨妃在唤自己。她忙向领头的侍卫示意下,脱离队伍朝杨妃跑去。 “杨主。”燕归晚躬身叉手道。 “免了吧。驸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我随去速速回宫。”杨氏面带急迫道。 燕归晚虽知当值期间这么冒然的出入后宫不大妥当,但见杨妃这样不顾地叫住自己,应是有要事相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随杨妃回去了。 “这些日子驸马在御前当值,可是看到过龙颜?” 被杨妃这样一问,燕归晚有些愣住,上一次见到女皇陛下还是在三公主寿诞前夕,余下的时间便是女皇摆驾时,她在远处远望过几次。最近她似乎没主意到女皇出入。 “儿臣有日子没见到女皇陛下了。”随即,燕归晚向杨妃讲述一遍实情。 杨妃双手大力拍响,“我就怕会是这样……那女皇好几日没上朝你们就没有起过疑心么?” 燕归晚被杨妃说的更加糊涂,“杨主,您这是何意?” “我是怕女皇病了。”杨氏低声说道。 “太医院有那么多名医呢。” 杨氏把燕归晚拉到身边,“我的好孩子,你是知道东宫里那位储君的。她和他生父黄妃连日来在前朝后宫里肆意横行,我是怕……” 燕归晚打了个寒颤,“杨主,您到底要说什么?” “我倒是希望是自己多虑,前儿我去紫薇宫给女皇请安,可喜蕊那女史连个影儿都没让我见着;昨夜我去未央宫亦是如此。驸马该知道我甚少去叨扰女皇,但接连两次女皇陛下都不肯见我,我觉得其中定有蹊跷。”杨妃满腹愁绪道。 “杨主,您想让我怎样做?”燕归晚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驸马能不能想个法子去御前一探究竟,若是本宫多虑也就好了,若是……还请九殿下火速回宫商议才是!”杨妃恳求道。 “以我的级别恐难做到,杨主,您莫着急,我出去想想法子。” “有劳驸马。” 杨妃向燕归晚欠了欠身,表情依然很凝重,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担心女皇的安危。须臾,燕归晚走出杨妃宫中往祥瑞宫那边走去。果不然他们那一班侍卫都在这附近站岗,李韵和见她回来忙朝她招招手。 “杨妃找你有何事?” “他……他想念九殿下,托我捎个话要他得空进宫看看。” 李韵和显然不相信燕归晚所说,燕归晚则一直心不在焉,眼神总向宫殿那头瞟去。恰女皇身边女史喜蕊从里面走出来,燕归晚的眼睛恨不得扎到她的身上,可她也不能这么冒失的去找喜蕊追问女皇的实情哪! “晚姐姐,晚姐姐……”李韵和戳戳她的手臂。 燕归晚这才把眼神收回来,“韵和,其实你该有所耳闻,这几日……” 李韵和顿时就明白所指何事,“晚姐姐,我家主母也有两日也有没见到女皇本尊了。我家主母已和我哥哥通过气儿,估计今日三公主就能进宫来,能不能见到女皇陛下就不好说了。” “杨妃很担心女皇安危,之前也不曾听说圣上抱恙。” “那晚姐姐可听说长公主和黄妃近来的所作所为了?” “黄妃在后宫欺压一众男妾我倒是有些耳闻,可长公主又做何事了?” “克扣军饷、还纵容黄妃母家在外为非作歹,被底下人参了一本直接告到女皇那里,听说是刘大人亲自递的折子,中途并未给长公主报信儿,女皇陛下貌似动了怒气……” 燕归晚这才知道内情,“九殿下他居然完全不知情,而我近在咫尺也是这般糊涂。” “晚姐姐,你们家才刚刚坐上“船”,你找什么急呢?” 燕归晚看着眼前的李韵和自愧不如,更觉得这样的李韵和怎能喜欢上燕泽银呢?这太像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韵妹妹,昨日可是与泽弟相见了?”燕归晚脱口问道。 李韵和睿智般的面容瞬间变得纯真无比,笑道:“泽郎他回去都跟你说啦?” 燕归晚点了下头,难为情道:“我也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才好。” “晚姐姐,你是你,他是他,我们之间有没有缘分慢慢走着瞧,你说好不好?” “韵妹妹,你还是及早收手吧。我问过泽弟,他并没有心属于你。”燕归晚直白说道。 这次换成李韵和摇头,“除非是他亲口拒绝我。” 二人正躲在一隅说话,但见喜蕊正引着三公主往瑞祥宫里走。燕归晚的眼睛又跟了过去,李韵和也变得有些紧张。她们俩远远看着,见徐钟卿很顺利的走进宫殿中,互相对视一眼更加焦灼的等待着结果。 良久,徐钟卿终于从宫殿里走出来,燕归忙带着李韵和抄小路在出宫的必经夹道里静候三公主。可三公主的身边一直都有人跟随,她们始终都没有找到可以单独说话的机会。好在三公主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二人,徐钟卿面带笑容的向她们点了下头,燕归晚才确定女皇陛下是安全的。 李韵和拍拍燕归晚的肩膀,揶揄道:“驸马,你还不快快去给杨妃报个信儿,像他那样真正惦记女皇安危的男妾已是越来越少了。” “不能太着急,这么频繁出入再遭人发现,待掌灯以后我再溜过去吧。” 这时候燕归晚还不清楚,他们一家早被裹挟到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漩涡当中,这不是她能料想和预判到的。她的一生也许正是从这里开始发生转变,直到多年以后,她仍不清楚自己选择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062回:挡不住孕气 却说女皇终于临朝,据当日见到龙颜的大臣们传言,女皇面无血色身体虚弱,想必长公主之事真的是把女皇给气坏了。可奇怪的是长公主并没有因此受到惩戒,她犯的那些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后弄了个不了了之。并没有像之前三公主出事以后,被女皇揪到御前痛骂一顿一样。 这件事已向世人说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储君就是储君,她的地位和待遇与其他的公主皇子就是不一样!莫说三公主一派,就连二公主四公主都被打压的没有一点气焰。 然黄妃母家为非作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长公主克扣军饷怎能蒙混过关?这件事情的后续自然是把军饷补齐,发放到边疆战士们的手中,但这笔钱出自何处,从中怎样运作,谁人也说不清楚。 长公主经历此事后终沉稳下来,不敢再像原来那样嚣张跋扈。可镇守在边陲的朱仙然朱将军却极为不满,因为军饷直接影响着战士们的斗志和积极性,来自西洲的挑衅滋扰越来越频繁,万一哪天两国再交战,我东梁拿什么要战士们去拼命?战士们在前面浴血沙场,可他们后面的安家费都拿不到? 诚然这件事情得以解决,但朱仙然心里的这道坎怎么也过不去。她不止一次写书信给家母朱太尉,信中多次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但朱太尉回信只劝女儿要沉得住气,保家卫国才是她的首要任务。 再说回当日,燕归晚不仅向杨妃报了信儿,更是把徐墨卿从燕家请回皇宫里,一则是让他趁机见见杨妃,二则也是要徐墨卿去御前亲探个实情回来。 可不见女皇还好,一见到女皇陛下,她便催促徐墨卿要快点与燕归晚诞下孩儿。甚至一度要把燕归晚也叫到御前,要她给出个最后期限,务必把诞下孩儿当成女皇旨意去做。徐墨卿直拦着母帝,请她不要这样给他们妻郎施加压力。 女君见徐墨卿面带羞涩,又极力替燕归晚讲情,心下便以为他们妻郎俩感情甚好,自己果真保对了媒。徐墨卿又替养父杨氏说情,怪母帝好狠的心肠,那么久都不肯召见杨妃一次。 女皇捻着手中的白玉佛珠,冷面道:“吾今晚就去杨氏宫里,这么大的人,还学会向孩子们去告状!” 徐墨卿听了喜上眉梢,他也瞧出母帝定是生了场大病,不过是怕朝堂动荡,才会隐瞒众人。既母亲自己不肯说,他也没法子深问下去。想必现在已经康复,否则她也不能重新临朝。 “母帝,您要当心龙体,儿臣们都很担心。” 女皇没想到这样柔情的话出自徐墨卿之口,不到一年之前,他还是个乖僻放荡之徒。 “行了,你退下吧。没有什么事不要总往皇宫里跑,你已经嫁到燕家去,教外人看到讲闲话,岂不是丢我皇室的脸面?”女皇故作冷漠道。 徐墨卿也没有反驳,而是很顺从的从宫殿外走。女皇忽然又把他给叫住,“墨儿,我听说燕将房下里还有两个男侍没有打发出去?可是他们俩阻碍你们妻郎没有诞下孩儿?” “他们不妨事的,柳宜风柳扶风皆是燕将父亲家那边送来的郎卿,把他们打发走恐伤了她父亲家的心。” “是那位随老燕将殉情的夫郎公?” “正是。” “好了,你退下吧。” 女皇不再言语,既然徐墨卿能容下他们,就随他去吧。 这日关宫门前,燕归晚送徐墨卿出宫。燕归晚穿着厚重的铠甲,腰间别着宝刀,竖着高高的发髻。 徐墨卿看着她,发自肺腑的赞美道:“妻主,你很英武。” “夫郎,在没有去过战场之前,我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燕归晚谦虚道。 二人在皇城门口伫立着,一个女史悄然走到他们身边,窘笑道:“九殿下,我们要关宫门了。” 徐墨卿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走之前还戏笑道:“这里明明是我家,到头来还需妻主来守护,反而本殿下我还得在关宫门之前离开。” 燕归晚的心里也很不舍,“夫郎,我明早就回家了。”她说完脸颊就绯红起来,好像是在向他诉分别思念之苦。 “我在桃夭馆里等你。” 一旁的女史看不下去了,又跑来催促一回,徐墨卿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城门,燕归晚则站在他的身后久久地注视着他。直到听到那一声沉重的关宫门的声音,燕归晚才转身往回走。 今晚她在紫薇宫前站岗,李韵和本是在未央宫那边当值。可她说服旁人与自己对调,也跑到紫薇宫前来,当然是为了和燕归晚在一起解闷儿。 待徐墨卿回到燕府时,天色已经黑透,西角门也上了门闩。秋生打门半晌,门房女官才出来开门。他们刚刚走进庭院中,就瞧见竹梅苑的大官儿梨洛打着灯笼往外相送个女君。瞧那女君背在身上的箱子应该是个郎中。 梨洛见到徐墨卿,赶忙给他行礼,道:“殿下。” 梨洛身边的郎中跟着她行礼,口中含糊着“殿下”,这郎中低着头加之又是黑夜,徐墨卿也没有瞧清楚她的模样。 “小姨母身体抱恙?怎么这么晚请郎中来府?”徐墨卿问向梨洛。 梨洛支支吾吾言语不清,那郎中也不敢作答。梨洛一面敷衍着徐墨卿一面唤门房女官不要插门,要她们把这位郎中送出府去。 那郎中见状,再三给徐墨卿大打恭,然后飞快地跑出燕府。梨洛见那郎中走远,方才回来追赶徐墨卿的步伐。 “殿下、殿下。”梨洛口气里带着歉意。 秋生气不过,抢白道:“洛官儿喊个什么劲儿,这黑灯瞎火的再把鬼给招来。我们殿下进宫大半日,现在乏得很,哪里得闲儿跟你在这扯皮。” “秋生。”徐墨卿止住他。 梨洛满脸讪笑,道:“殿下,您莫与小的一般见识。是这么回事,我家允主这两日身子骨极差,吃不下饭不说还恶心乏力,您也知道允主才与刘夫郎成婚,我们是怕被他知道允主又犯了病,这才偷偷叫了个郎中来瞧瞧。” “小姨父不知情?”徐墨卿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们同住在竹梅苑里呢? “我们刘夫郎今日回娘家去了,请的这个郎中路上又耽误了些时辰,才刚刚给允主搭上脉,刘夫郎就赶回府中来。允主怕被刘夫郎知道,赶着那郎中去下房里躲一阵儿,趁着夜黑让我赶紧相送出去。” 梨洛说着又给徐墨卿行了揖礼,“殿下,您莫怪梨洛!” 徐墨卿并没有生气,反而追问道:“也就是说小姨母的病并没有诊治出来?” 梨洛拼命点头,“可不是么!小的们都跟着着急。还不知明日该怎么办呢。” “主母可知道此事?” “暂没有告知给主母,原想的也是今日郎中给问诊后,明日再去回主母的话。” 徐墨卿敏锐的预感到些什么,“小姨母原先犯病是个何等症状?” 梨洛转了转眼珠子,回忆道:“头疼咳嗽,最重的那次还吐了一口鲜血,当时给我们都吓坏了。” “明日一早你们就去回主母的话吧。”徐墨卿笑了笑,“小姨母和小姨父成亲有月余了吧?” “听殿下这么一提醒,当真是有一个多月的时长了。”梨洛掰了掰手指头。 “咱们家小姨母无大碍,你们放心好了,明日去禀告主母,主母定会大大方方的请个郎中来瞧。”徐墨卿说罢,拂袖扬长走远。 梨洛还愣在原处,咀嚼徐墨卿所说的话。 秋生和童生跟在徐墨卿身后一直追问,燕家小姨母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殿下料定她没有大碍呢?他们都知道徐墨卿并不懂得医术。 徐墨卿也不回答他们,直到一行人走回桃夭馆里,他才不再卖关子,对二男官说道:“小姨母多半是害喜了。” 秋生和童生瞪大眼睛,一旁端来茶水的九灵差点把茶盏给打翻。 “天么!殿下,您怎么会知道的呀!” 徐墨卿见众人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高深莫测似的说道:“你们这些年纪小的,当真不知道女子怀胎是个什么样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殿下,瞧您说的,像您见过女子怀胎似的。”秋生撇嘴道。 “好了,你们也不要出去乱说。待明日主母请了正经的郎中来号脉,你们就知道我的猜测是否准确了。” 徐墨卿说时并没有觉得怎样,他甚至把这件事当成燕府里的一桩喜事。可当夜深人静独自睡下,他才幡然醒悟,燕乐允若真的怀孕,兴许是这燕家的美事,却未必是他徐墨卿和燕归晚的美事。反而这件事最直接的打击便是他,他和燕归晚明明在燕乐允和刘练之前成婚,可他们却在延绵子嗣的问题上后来者居上!母帝的催促声在他耳边徘徊,主母话里话外的提点声他从来没有忘记。可他和燕归晚最真实的状态是什么样子,只有他们二人最清楚。想到这,徐墨卿彻底失眠了。 次日清早,竹梅苑那边果真去木李楼告知了实情。前后不到半日时间,竹梅苑便去了两三位郎中。终于燕乐施亲登竹梅苑的房门,不久后带着笑容跨出来。 确诊,燕乐允当真有喜了! 第063回:女公爷之路(一) 且说燕乐允有喜很快就传遍阖府上下,燕家已太久没有诞生过新子孙。燕乐施高兴地合不拢嘴,山珍海味滋养补品应有尽有,一日不落的往竹梅苑里送,恨不得要把竹梅苑摞成小山丘才满意。三两日光景就会请郎中来复诊,时时刻刻注意着腹中孩儿的动向。燕乐施恐燕乐允身子骨经不住折腾,连床榻都不教她下来,俨然成为燕家重点保护之人。 刘练和燕乐允也没有想到,他们才刚刚成亲就迎来这等喜事!刘练这些年一直背负着“克母克父又克妇”的名声,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个“扫把星”,谁家沾染上谁家就倒霉。他的亲生母亲在他出世时难产致死,他的生父因此隐居山林剃度为僧,至今已有二十多年杳无音信。他的姑母也就是继母刘轩德家中也是人丁单薄,膝下只得刘缨这么一个女儿。外面人常常说这就是他身上的晦气太重,妨得刘家子嗣也跟着不兴旺。 可万万没想到,他才到这燕家还不满二月光景,就和燕家小姨母有了孩儿!刘练简直扬眉吐气的不像话! 那刘家得知消息也是马不蹄停地赶到府上相看,连刘轩德这种不轻易露面的人也一并来到燕家,仔仔细细叮嘱他们妻郎二人万事小心。 刘轩德拉着燕乐允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的好孩子,你就是我们燕刘两家的福星啊!我们练儿没有跟错妻主,以后你们俩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燕乐允被刘轩德说得热泪盈眶,她这二十几年从来没被别人这样肯定过。现如今当朝御史大夫居然这样夸赞自己,她别提有多高兴了。刘练亦如此,他和燕乐允两个堪称对方的救星,完成了对彼此的成全。 原本刘轩德对待燕家还有些顾忌,虽然燕家娶了刘练进府,但她还是很小心谨慎,怕燕家对他们刘家有所企图。可这刘练才嫁过去不满二月,刘轩德已彻底改变最初的想法。她认定燕刘两家日后势必互相依存,共求生存之道! 她对刘练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只要刘练能在燕家站稳脚跟,他绝对会反哺刘家的。待以后燕乐允诞下孩儿,他们刘家便是这孩子父亲的娘家,没有他不照顾不孝顺的道理。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刘练通过与燕家联姻得子,摘掉了多年“扫把星”的头衔,以后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 燕归晚从皇城里回府,去木李楼给主母请安,不曾想却扑了个空。书画直往竹梅苑方向指给她瞧,告诉她主母正在小姨母那院儿里说话。燕归晚得信儿,便走到竹梅苑里去请安,想着顺路看看小姨母的情形。 燕乐允正坐卧在炕房里,天气骤然转凉,火炕上被柴火烧地暖暖的。燕乐允的双腿上盖着一个小红被儿,背后垫着个厚实的金丝靠枕,身前放着一张小炕桌,上面尽是燕乐施给她送来的滋养补品。 燕乐施坐在炕头儿,与三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体己话。燕归晚从庭院穿堂走进来,向两位姨母行了揖礼。 “晚儿回来了?外面冷不冷?快到炕上来坐,缓一缓手脚。”燕乐允说起话来淡定自若,再也不像曾经那般唯唯诺诺。 燕归晚谨慎地走到炕梢儿,只搭着炕沿儿边坐下去。 “书画说主母在竹梅苑呢,我便蹭蹭地追过来了。”燕归晚笑说道。 燕乐施见她面色惨白,关切问道:“晚儿可是昨夜当值没得到歇息,脸色这样差这么能行?你小姨母这儿也没有什么事,坐一会就回桃夭馆歇着去吧。” 燕归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安慰道:“主母莫挂念,甥儿身子骨结实着呢!” 换成以前,燕归晚这等话断不敢在燕乐允面前说起,生怕惹得燕乐允不痛快,可如今燕乐允怀着孕身体状况还算稳妥,也不再敏感多疑。 “晚儿切勿大意,你还年少看不出什么端倪,你再过上一二十年瞧瞧?”燕乐允双手捂在小腹上说道。 姨甥们正说着话,刘练忽从外面走进来。见到卧房里的一众人,忙向诸位道了万福,亲切道:“主母、妻主、晚少主。” 燕归晚登时下了炕,躬身叉手道:“小姨父。” 刘练笑得眼睛弯弯的,“我们竹梅苑真是蓬荜生辉,竟把主母和晚少主都引过来了。” “今儿晚儿刚从皇城回来,特意过来瞧瞧她小姨母。”燕乐施朝燕归晚脸上望去。 “有劳晚少主费心。你小姨母前两日害喜害得厉害,今儿我瞧着稍微强了些呢?我爹爹刚打发人过来,又给送了一车的滋养补品。我早劝与他不要大老远的折腾,咱家主母什么不给预备齐全了?只可能多备不可能少给。可我爹爹偏不肯听,定说刘家也有责任尽一份心力。” 刘练一席话把燕刘两家都赞许一遍,既让燕乐施姊妹心里舒坦,又不忘提点她们刘家的重要性。 “梨洛,去拿个小杌给夫郎坐。”燕乐允支会大官儿。 “不劳烦洛官儿,我站在这里就好。” 刘练口中说归说,梨洛把小杌给他取来,他也就在炕下打横坐下来。 众人在竹梅苑里唠了一会子嗑儿,燕归晚先起身准备离开,燕乐施也就跟着甥儿一起走出竹梅苑,不想再打扰到燕乐允静养。 燕归晚在木李楼门口与主母别过,却被燕乐施强行给抓进木李楼中。燕归晚见主母面色一沉,当下就明白她所为何事,她本想借故跑掉,主母却不由分说直把她拉进房屋中。 燕归晚装作头疼,直按着额头,皱眉道:“主母,我这头疼的厉害,我得回去睡一觉才行。甥儿晚夕再来跟您请安。” 燕乐施一把就将她的手从额头上拿开,“晚丫头,你是不会撒谎的,你自己坦白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对我讲实话?” “晚儿哪里有?姨母,您可不能这样说啊!” 燕归晚故意表现的咋咋呼呼,可愈这样愈像欲盖弥彰。燕乐施坐回一张醉翁榻上,“前几日我就该问你的,被你小姨母的事冲昏了头,耽搁到今时才联想起来。” “主母,我真的头疼的很,我想回去了。” 燕归晚突兀的站起来,用一种极其冒失的态度打断了燕乐施。燕乐施惊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燕归晚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只能证明她心里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燕归晚!你给我站住!”燕乐施强势呵道。 燕归晚紧闭着双眼强忍着停下来,“主母!”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房里所有人都给我退下去!”燕乐施忽然发号施令。 一众女婢小厮儿被书语书画给撵出去,几个大官儿也都跟随着匆匆跑出屋外。木李楼的正厅里只剩下燕乐施和燕归晚姨甥二人。 “现下没有人,你可以对我讲实话了。” 燕归晚走回燕乐施身边,“主母要晚儿讲什么呢?” “就讲你和九殿下还有柳宜风之间的关系!” “两个男眷而已,有什么可讲的。” 显然燕归晚打算隐瞒到底,她开始对燕乐施耍无赖,这一点她的功力并不比燕泽银差,这或许就是“一脉相承”的原因吧? 燕乐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晚丫头,你敢拿你爹娘起誓,我便不再追问你了。” “二姨母,您!”燕归晚紧咬着双唇,双手早已捂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还不对我如实招来?” 燕归晚别过头去,不算稚嫩的脸庞上却露出一副稚嫩的倔强,让人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是,我承认,我与九殿下并无夫妻之实,同柳宜风也是一样。所以到此时我还没有怀上孩儿,主母,这回答您满意了吧?” “我满意什么呢?我的晚儿。”燕乐施心痛道。 燕乐施要燕归晚坐回她的身边,“你细细讲与姨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九殿下是个性子烈的,在我们心目中爱情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们俩奉旨成婚完全不相熟对方,虽能做到相敬如宾却不想欺骗自己的内心。我们之间约定好,要慢慢相处着看……” 燕归晚还是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她见燕乐施直瞪着自己不言语只好继续说下去。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这么早就有孩儿,我才刚刚去往御前当值,主母知道的,女皇陛下并没有因为我是她的驸马,就对我格外开恩。我还是御前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侍卫。倘若这时候我与九殿下有了孩儿,我势必要回到府上来养胎,一胎下来少则十个月,多则一二年之久。主母,我已经年上二九了,没有时间再等下去,我必须及早去往前线战场,继承我母亲的衣钵才行!” “傻孩子,你才二九,你知不知道你母亲冲锋陷阵带兵打仗时多大年岁?重振门楣是你的责任,生儿育女就不是你的担子了?晚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主母若不心急为何给小姨母定刘家的亲?您若不心急为何这般苦心经营燕家,耽误自己的婚事至今都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第064回:女公爷之路(二) 话说燕乐施和燕归晚一并从竹梅苑里出来,燕乐允便在刘练的服侍下躺了下来歇息。燕乐允小憩片时,忽一转身,慢慢睁开眼睛,却见到刘练正在她身边做着针线活儿。 刘练见她已经睡醒,笑脸相迎道:“妻主,你想要做什么?” 燕乐允笑而不语,轻轻地从炕上起身,又靠回金丝靠枕上坐卧着。刘练早放下手中针线挪过去扶住她。 “妻主,你悠着点,郎中说你现在胎象不稳。”刘练叮嘱道。 “堂堂一个女君,哪里就变得那么娇贵了。瞧把你给紧张的,不碍事,况我自己也没觉得很难受。”燕乐允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 刘练倒是不婆婆妈妈,没有与燕乐允过多争犟。他默默坐回原处,又开始纳起针线来。 燕乐允瞧了瞧刘练手中的针线,轻笑道:“还不知我这腹中是男儿还是女儿,夫郎这么早就做起女儿的衣衫了?” “妻主腹中怀的一定是个女儿,我掐指一算就算来了。”刘练摆出半仙儿算卦的模样。 燕乐允扶了扶自己的小腹,继续笑道:“但愿它真的是个女儿,那样我们燕家也算有后了。夫郎,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能与夫郎诞下这个孩儿是我燕乐允这辈子做的最值得的一件事。” 刘练拿着手里的针去篦了篦垂发,“郎亦如此。” 妻郎俩都笑起来,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幸福瞬间。两个压抑太久的人在机缘巧合下结为夫妻,他们都太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意义。然而世事的变化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发生了…… “夫郎莫要累着自己,这些针线大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我燕家虽不及你们刘家门第高,到底也算大族之家,怎可让夫郎你亲自动手做活儿?” “瞧妻主说的,我可从来没觉得燕家门第低。咱家晚少主可是把当今九殿下都娶回来的人!” “我这个甥儿,哎!” “妻主这个甥儿如何?” “我这个甥儿好不容易娶回一个皇子,却不知这位皇子是女皇陛下最不得意的。我家晚儿依旧在御前当值,并无任何晋升和奖赏。你再瞧瞧八殿下嫁入唐家,不说亲信党羽一堆,府上到底该是门庭若市,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吧?但你瞧瞧我家这位九殿下,不拉帮不结派,半句朝堂之言不谈。不仅如此,你也瞧见他那一身打扮了,那活脱脱就是个女君扮相。也不知道我那甥儿……” “妻主替晚少主着急个什么劲儿?晚少主横竖都有主母帮衬,你呢?你呀,就是太善良总替他人考虑,是时候该替自己考虑考虑了。” 燕乐允的面色有些僵住了,她没太明白刘练所说的意思。刘练本想点醒她,却没想到他的妻主如此不灵光。。 “夫郎,你这是何意?” “我听说,妻主这次娶夫进门是放弃考学的,当初主母答应你,要带你学看家本领,日后要你掌管燕家家产?” “哦,夫郎指的是这个。之前的确是这么定的,但是你也瞧见我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是要去学习,只怕也得等到一年以后。不过夫郎也不用太担心,我身边的大官儿梨洛,已被主母叫到身边去了。梨洛是个聪明伶俐的,要她先熟悉熟悉本领,以后辅佐我也得心应手。” 刘练听到燕乐允这般说辞,心中的怒火早就燃烧起来,但碍于她现在正处于怀孕期间,他也不敢把话说的太绝,再惹得她大动肝火,影响到孩儿可就得不偿失了。可刘练的心思已经藏不住,他需要得到一个答案,或者去创造一个答案。 “妻主,练郎我今日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可好?” 燕乐允怔住,“嗯?” 刘练先唤小厮儿拿进来一碗枸杞红枣羹,他亲自端起碗,先用勺子舀起一勺,再放到嘴边吹吹热气,最后才送到燕乐允口中。 “来,妻主,先吃两口羹,练郎慢慢讲与你听。” 燕乐允似被什么支配着,完全听刘练的摆布。她一连吃了几口羹汤,刘练才满意地下来,不再喂她吃。 “妻主,你是无官职加身的。”刘练小心试探道。 果然燕乐允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夫郎可是觉得我燕乐允没有本事? “妻主,你莫要生气,待练郎仔细说给你听,好不好?” 刘练见燕乐允明显在往下压制怒气,方才大胆道:“妻主在外没有俸禄,在府中也管不了家,敢问妻主,若我们的孩儿是个女儿,你要拿什么养活她?” “燕家孩儿当然要燕家人来抚养。这有什么可质疑的?我二姐不会不管我们,夫郎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妻主怎么这般冥顽不灵?”刘练简直不敢想象,燕乐允怎会愚蠢到这副田地。 “我?我到底怎么了?”燕乐允也不明白刘练到底想说的是什么。 竹梅苑这里,刘练还在想着办法希望燕乐允能开窍,那边燕归晚已经从木李楼出来走回桃夭馆去。 燕归晚同燕乐施不欢而散,燕乐施的强势不适用于燕归晚的身上。燕归晚的坚持没有得到燕乐施的认同,姨甥俩各执己见互不相让。燕乐施见再这么争论下去也分不出个结果,只好先令燕归晚回去,待二人都冷静下来再说。 她本也是想逃回来求清净,没成想见到的徐墨卿绷也着个脸。她实在不想再说话,遂掉头去了柳宜风房里。这柳宜风本还在午睡,被燕归晚突如其来给打断,因他根本没想到燕归晚会来到他的房中。 柳宜风惊慌的从里间儿跑出来,“妻主,妻主你回来了。” 燕归晚扬扬手,“我头疼的很,在你这里休憩一会儿。你莫出去,也不必跟进来。” 燕归晚说毕,一头扎进柳宜风的卧房里,随即听来一声“吱嘎”的关门声。 柳宜风窘迫地站在原地,良久,方才坐到明间儿的方椅上。他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打发这漫长又无趣的时光。柳宜风望向窗外的阳光,只觉那阳光虽离自己很近,但终究是体会不到。 徐墨卿见她走进柳宜风的屋子,心里并没有多生气,但是他的确心里着急,有些话必须要说有些事也必须得做了。 待一二个时辰已过,燕归晚才从柳宜风的里间推门而出,见他坐在窗下发呆,走过去坐到他的身边。 “宜风,委屈你了。”燕归晚的眼睛看向别处,漫不经心的说道。 柳宜风也不再看她,不卑不亢道:“妻主舒坦就好。” 燕归晚尴尬地笑了笑,起身走出去,重新回到桃夭馆正房这边。九灵见主子回来,立刻端上一杯热茶。徐墨卿在里间儿听见声音一跃跨了出来,仿佛怕燕归晚再溜掉一样。 “妻主。”徐墨卿向她施礼道。 燕归晚示意徐墨卿坐下,“夫郎。” “晚儿……” “夫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自打小姨母怀孕起,我就瞧出来你心神不宁。我明白我三日在皇城一日在家,去也匆匆回也匆匆,独把你撇在燕府里面对一切。我知道女皇向你施压,主母也向你施压,你在其中最难做人。从我们成亲以来,你就一直在替我保守秘密,配合我演一处又一处的戏。” 燕归晚的双手在抖动,面上的表情也很扭曲,徐墨卿全都看在眼里。 “墨卿……”燕归晚忽然掉下两行泪,她抬起眼眸,“我,我不能只是个小小的御前侍卫,我必须接过我母亲的衣钵上阵杀敌,我母亲为我们燕家打下来的一切,不能断送在我的手里。自打我知道女皇陛下赐婚的那天起,我就开始盘算,我到底要怎么利用你才好。我在心里算计了你无数次,想过无数法子讨好你,可是到最后我发觉我对你什么也做不了。因为你是个正直的人,是我燕归晚遇见最好的郎卿。” 徐墨卿被震动住了,他哽咽道:“晚儿。” “你早就猜测出来我和柳宜风也是假的了吧?我自始至终都把二柳当做自己的兄弟看待,柳姑母难为他们,折磨他们的生父顾氏,我能为他们做的也只有眼前这样……这些话,今日主母都逼我说出来了。墨卿,这些以后都不再是秘密,我再也不用背负这些了。” “你与主母讲了实话?这又是为何?”徐墨卿急迫道。 “你应该知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诞下孩儿。她要我学小姨母,为燕家开枝散叶。可我,现在绝不能够!” 燕归晚的倔强伴着眼泪一起溢出来,她的拳头狠狠砸向木几。 “你想让我去御前求母帝,是么?你想去西北边陲,去朱将军的麾下镇守边疆?” 燕归晚用恳求的目光,口是心非道:“我不想你为难。” “晚儿,你相信我么?”徐墨卿忽然很动情的说道。 燕归晚愣住,“你这是何意?” “不用我去求母帝,你自然会去成沙场。” “我什么时候能去成?” “大概一两年以后。” “那么久?不能再早一点么?”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凭你的身手,就算让你去往边塞,你能活几时?”徐墨卿略带嘲讽道。 燕归晚擦擦泪痕,嘟囔道:“我能活到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第065回:女公爷之路(三) 燕归晚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女君,她总是把自己装扮的城府很深、心机很重,然则不过是个未经世事的大孩子。 徐墨卿看着她,想起他们新婚之夜初见时的场景,一个小小的人心里装着巨大秘密似的。她习惯故作老练面对任何事物,只因她的肩上顶着“燕门”的担子,她是已故镇国大将军燕乐然的嫡长女啊! 他回忆着自打嫁进燕家的点滴,他与燕归晚发生的种种。可以说他在燕公府里的这小半年时间,是他这一生中过得最平静也是最舒坦的日子。燕归晚对他说到做到,的确令他在燕府里为所欲为,虽然他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但他很知足,主母也好,燕泽银也罢,待他也足够真挚。就算二柳也没有起过什么过分的幺蛾子。 眼前哭泣的燕归晚哭令徐墨卿心疼,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真的爱上她了?他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想让她再哭下去。 “晚儿。”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晚儿,今日你能对我开诚布公说这些话,我真的很感动。” 燕归晚没有躲避他,但也没有开口回应他。 “揠苗助长只会得不偿失,你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机会,在这个机会还没有来临之前,你要做的就是使自己强大起来。” 徐墨卿拉住她从明间儿走回里间儿,燕归晚在身后默默地跟随。几个大官儿更是识趣地走出去,知道他们俩要讲隐私的话。 徐墨卿随手插好房门,转身说与燕归晚:“晚儿,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好除去你所谓的‘利用’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 燕归晚倚在窗下,轻笑道:“墨卿要我怎么说?” “你在心里想要利用我那么多次,为何到最后一次也没有实现过?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晚儿你对我是有感情的。” “当然有,你是我的夫郎。我这一生都会待你好。” “晚儿,你知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感情。我要的是两情相悦,若你我不是真心相爱,即便担着‘夫妻’这个名分也毫无意义。刚刚你说我是你见过最好的郎卿……”徐墨卿说到这里有些害羞了。 燕归晚转过头,顶着一双哭地红红的眼睛,道:“墨卿,在与你成亲之前,我并没有过什么情感经历。我见到的不过是主母身边一个又一个的面首,不然就是泽弟在外处处沾花惹草,岚妹家里外面风流成性的样子。我以为男女之间的关系也就是那般了。” “你的母亲和父亲呢?他们难道没有给你做出楷模?你爹爹可是为了你娘亲殉情的呀!”徐墨卿表示无法理解。 “我父亲在过世之前就久病卧床,母亲又连年征战不在家中。二姨母和小姨母也迟迟未婚,我见到最多的便是舅父家和姑母家的妻郎样子。舅父在沈家起初过得还算好,这几年却越来越不如意,舅母嫌他年纪大了,一连收了几房男妾回来;柳姑母家是个什么样子我也说与你了,就算我不说,你瞧见二柳也能猜测出大概。” 燕归晚越是这样坦白,徐墨卿就越觉得心酸,就算他在皇城里同样没见过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但至少他相信爱情这种东西的存在。他不确定母帝对待她的那些男妃们是个什么态度,但他知道杨氏对母帝是用情至深的。 “等你遇见那个你为之心动的人,你不会有这么多想法和顾虑,你会为了他奋不顾身,你会希望他能得到幸福。晚儿,看来,我并不是你心里那个人。” “不是的,你就是,你一定就是。” “我们刚刚成亲时,你就是这个样子,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徐墨卿这样一说,燕归晚彻底急了。 “我……从你骑马送我去皇城开始,我就知道,徐墨卿你已经住在我的心里。我不喜欢那些擦粉描眉的美男子,我喜欢你这样的郎卿。有你在的桃夭馆,使我觉得温暖。有你在的地方,让我觉得踏实。” 燕归晚一股脑说出这些话,徐墨卿欣慰的笑了。可是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起真正喜欢上燕归晚的。或许是从她为他做那套直缀服起,或许是从燕泽银喋喋不休讲述他长姐的潜移默化里,当然没有那一次的骑马相送,这些点滴都不足以勾勒出这番心思。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当大婚之夜他们妻郎俩见面的那一刹那,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已经开始转动开了。 “听你这样坦白,后面的话我才能说下去。”徐墨卿卖了下关子,认真道:“我与你之前的感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我们的夫妻关系,皇家与燕家的关系却是我和你要去共同面对的。” 燕归晚已坐回徐墨卿身边,拄着脑袋望着徐墨卿言语。 “母帝和主母都在盼着我与你能尽早诞下孩儿,在今日之前,我本也是抱着一定要说服你的决心,可你刚刚的态度令我明白,在没有建功立业之前,你是绝不肯生儿育女抚养后代的。想必你和主母坦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既如此,晚儿,你要怎么解决这多方的压迫?尤其是在小姨母有喜了的这个节骨眼上?” “小姨母的孩子也是燕家的孩子,既然小姨母给燕家留后,为何还要逼迫我呢?我真的不明白。”燕归晚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惆怅道。 “小姨母的孩子与你燕府嫡长女的孩子分量能一样么?莫要忘了我是皇子,你们燕家对皇室也要有个交代。”徐墨卿点破这层关系。 “墨卿,我不是不想,是暂时不能啊。” “我懂。所以这是我们首当其冲要面对的问题。然后晚儿你已过二九诞辰,袭爵一事我想不日就该被提上议程了。” 这话李韵和也与燕归晚讲过,她说不上来自己对待袭爵是个什么态度,在意还是不在意?总之她从小听多了那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也认为那爵位就是自己的毋庸置疑。 “袭爵就袭爵,我母亲的女公爷之位传给我有什么不妥?” “若你小姨母诞下女婴呢?她还会像现在这样不争不抢?就算她想不争,她的夫郎刘练能不想么?莫要忘了刘练的背后是御史大夫刘家。” 燕归晚觉得徐墨卿简直是在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连连摇头,仿佛徐墨卿在破坏她们姨甥之间的感情似的。 “我小姨母不会的。她为什么要与我争?主母从未亏待过她,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从法理上讲,你小姨母是你姐姐的亲妹妹,她有袭爵的资格,莫说她就连你的庶妹燕归岚也有。你们燕家到底谁继承这女公爷之位,真的要经过一番较量才行。” “我是我母亲的女儿,不就应该袭位给我么?” “母帝也会权衡利弊,你未必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便你是她的九驸马。” 徐墨卿说到此处又黯然下来,这是他的死穴和软肋。燕归晚这才开始有压迫感,但她还是不愿相信徐墨卿所说的话。 “我终于明白主母今日为何会与我发火,小姨母是她的妹妹,我是她的甥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一个也割舍不开哪一方也伤害不得。可是我……” “不是‘我’是‘我们’,晚儿,是我们该怎么办?我想从现在起我们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平静好过了。小姨母怀孕的消息母帝迟早都会知道,到那时候我和你就会被日日催促。你觉得你连一个孙儿都不给她生,她会愿意给你女公爷的头衔么?” “依你的意思,我们俩一定得先有个孩子才行?” 被燕归晚这样确切的追问,徐墨卿反倒不敢肯定回答,因他心里还有一块黑暗的秘密。 “没有孩子还能让你袭爵,你觉得能办成么?” “我不知道。要是现在我能被派到前线就好了。待我奋勇杀敌建立军功,不愁女皇陛下不给我女公爷的爵位。” 徐墨卿皱眉苦笑,绕来绕去又绕到原点。 “我说过你还乳臭未干,你去了前线也是去送死,我还不想当鳏夫。” “你对我怎这么没信心?我也习武很多年的。” “燕归晚,你这么倔强,要不然我们俩比试比试,你若能战胜我,我才确信你有去前线的资格。” “我赢了你,你就替我去央及女皇陛下?” “你赢了我,若遇战事,我定去御前举荐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妻郎俩各伸出手击掌为誓,随即他们二人便跑到庭院里,展开架势预备打上“三百回合”。 桃夭馆里热闹起来,二柳闻声早赶出来瞧,大官儿女婢小厮儿呼喇喇围成一圈,把徐墨卿和燕归晚围在中央。徐墨卿手持那把复刻的干将莫邪剑,燕归晚手里的剑则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但这把剑已经跟随她七八个年头。 燕归晚目光犀利,持剑一指,“夫郎的衣衫穿的可还合适,可不要才过了两三招,就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徐墨卿两手一拉,剑已出鞘,他把剑鞘往一旁撇去,左手将剑立起,只见那宝剑锋利无比。 “妻主,无需多言,出手吧。” 第066回:女公爷之路(四) 深秋,黄昏,桃夭馆庭院内。 燕归晚和徐墨卿将要在此进行一场比武,这场比武的结果关系重大,妻郎俩谁也不敢轻敌,因为轻敌者必败! 徐墨卿身着一袭烟青全色直裾袍,用一根月牙白的发带半束起发髻,脚上则踩着一双缎青履鞋。而燕归晚穿了一身绣金麒麟墨蓝遍地的曳撒,全束起发髻露出她那丽质之貌,一双炯炯地眼睛直视着徐墨卿,仿佛这场比武志在必得。 可徐墨卿的气势一点都不比她差,甚至还要比她强上几分。 燕归晚也拔出剑来,将那把无名之剑指向徐墨卿,礼让道:“墨卿是男儿,我让你三招,你先动手吧。” 徐墨卿听了没有丝毫犹豫瞬间起身,剑光一闪直冲着燕归晚刺来,燕归晚左右一躲并没有出剑。徐墨卿的脸上挂着幽幽的笑,随即又使出两招剑式,虽然同样未刺中燕归晚的身上,但从她的脸上已看出悔意,她到底还是轻敌了。 接着燕归晚迎上徐墨卿的剑,两剑不断地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燕归晚纵身跳起,穿越到徐墨卿的身后,可徐墨卿马上就反应过来,反手一挡,整个人也跟着旋转过来。 二十招已过,胜负并没有分出来。徐墨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可燕归晚却开始力不从心。虽然她没有让徐墨卿占到一点便宜,可他的剑法连绵有力,速度、判断和反应都超出她的想象,她简直不敢相信,区区一个“男流”之辈,竟能使出这样好的剑法。 在这之前,他们俩不是没有交过手,可那几次的“切磋”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徐墨卿有意让着她,哄她玩耍一样。徐墨卿到底因为什么,竟要练就一身武艺,他毕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为何擦粉绣花他不学,偏要苦苦练就这一身的功夫? 燕归晚故作镇定,轻蔑一笑,道:“墨卿好剑法,刚刚只是暖暖身子,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她说完又一次主动出击,右手持的剑瞬间换到左手上,同时刺向徐墨卿的左肩。徐墨卿稍显意外,连着向后倒退了三四步方才站稳。就差那么几毫厘,他就要被燕归晚刺中。 徐墨卿一拂袖收回那幽幽的笑,郑重道:“晚儿,得罪了。”一语话落,徐墨卿突然变换招数,前面那二三十招,他已摸清燕归晚的路数,此刻该他亮出真的本事了。徐墨卿上下一窜,贴着燕归晚的身体绕上半圈,剑已向着她拿剑的左手刺去。燕归晚向后跳了一大步,又把剑送到右手手中。 打斗场面已经白热化,桃夭馆里大官小婢们的心跟着妻郎俩忽上忽下,人群里不断发出惊讶之声。庭院里响动把别院的人们也都给引来,燕泽银第一个蹭蹭地跑来看热闹,一会儿站队到长姐这边,一会儿站队到姐夫那边。在庭院里跑来跑去,比武的两个人还没有大汗淋漓,反倒是他冒了不少的汗。 接着燕归岚、刘练并着书语和书画都赶来看热闹。刘练找到柳宜风小声询问起原由,柳宜风只顾替燕归晚捏把汗,也无暇讲与刘练什么话,反倒是柳扶风的嘴被刘练撬开。可说的也不过是些无用的话,除了徐墨卿和燕归晚本身外,谁也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要进行这场比武。 但对于大部分男眷、家丁、小厮儿而言,无论主子们是因何起意,他们都希望徐墨卿能赢得这场比武,仿佛他的胜利是在为他们这些男儿争口气。在东梁女儿国里,从来都是女尊男卑,他们只是女子的附属品。 五十招已经过了,胜负还没有分出来。燕归晚的手掌已经开始出汗,但她的脑海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徐墨卿也不再使用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而是招招 “致命”,看得出他也很想及早结束这场打斗。 徐墨卿不再防御而变成出击,燕归晚占上峰的优势逐渐减弱,到最后她终于沦为防守,徐墨卿成为进攻的那一方。徐墨卿一剑正面劈来,燕归晚双手持剑挡在眼前。两剑十字交叉发出一溜的花火,伴着一阵刺耳的剑器声。就在燕归晚用力抵住徐墨卿之际,徐墨卿忽然收力,将身体一跃,那柄剑倏然从燕归晚的头上掠去—— 燕归晚的发带霎时被挑断,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弹指间飘散开来。人群里发出几声“晚主”,在燕归晚还没有看清剑来的方向时,徐墨卿的剑已经顶在燕归晚的喉咙处。 燕归晚输了。 徐墨卿并没有露出胜利之喜,只抱拳道:“妻主,承让。” 他的剑已入鞘,刚刚那个潇洒挥剑的徐墨卿当即消失,他又变回日常的模样。 九灵见状不妙,连忙疏散开围观的小婢们。柳扶风拽着柳宜风一径走回屋中,书语和书画也跟着溜出桃夭馆,刘练本来是要走,不想被燕泽银挽住胳膊走不得。燕归岚本身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余下这些人突兀的站在庭院里,互相面面相觑。 九灵发出咯咯地笑声,九莺跟跟在她身后附和。 “今儿我们桃夭馆真是热闹,各位主子咱们移步正厅里坐吧。”九灵向九莺使了眼色,她马上吩咐下去让小厮赶紧看茶。 可燕归晚就怔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肯说。徐墨卿慌了,忙代她向诸位送客,“小姨夫、岚儿、泽儿,烦请改日再来桃夭馆可好,晚妻主她……” 刘练趁机向徐墨卿施礼,机敏道:“殿下,这厢先退下,择日再来叨扰。” 刘练甩开燕泽银大步走出桃夭馆,燕归岚见风头不好,向徐墨卿道了句“告退”也跟着跑出去,唯有燕泽银看着长姐披散的长发,露出落寞的表情。 “泽弟,你也先回去吧。”徐墨卿仍在劝道。 燕泽银走到长姐身后,轻抚着她的长发,“姐姐。” 燕归晚狠狠道:“滚!” 燕泽银的脸色从惨白变成通红,他无辜地看着徐墨卿,刚想对徐墨卿说些什么,徐墨卿却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燕泽银又顿了顿,须臾,方才愤愤离去。 桃夭馆的大门被重新合上,只听燕归晚口中冷冷道:“九灵,今日是谁看守大门,轰她出府。你和九莺在外面跪两个时辰。” 九灵和九莺显然被恫吓住,“晚主!” “不去做,就滚出桃夭馆,去主母那另讨活计。”燕归晚又决绝的加了一句。 九灵和九莺不敢再还嘴,两个先去下房揪出今日看门的女侍,不由分说便将她带出桃夭馆,打发到主母那边书箫的手里,将撵她出府的事宜交给书箫。书箫本想问清究竟,但见九灵和九莺面容极度难堪,便把话语咽了回来。只能把这件事情通报到主母那里,听候发落。 九灵和九莺处理完此事,回到桃夭馆庭院里领罚,夜幕早已降临,星光闪闪,寒气来袭。九莺和九灵跟在燕归晚身边十来年,从来没被燕归晚这样惩罚过。两个大官儿跪在正厅门口,这是她们俩过的最漫长的两个时辰。九莺还好到底有习武的底子,九灵却有些跪不住了,全靠九莺在一旁帮衬着。 燕归晚的惩戒一出口,九灵和九莺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犯了燕归晚的大忌。更何况这场比武是以燕归晚败北而收场,燕归晚居然输在徐墨卿的剑下,一个女君被一个男郎所击败!燕归晚怎么能接受这个结果,而且是被府中上下那么多人观看,这是在打她的脸! 是她们这两个大官儿疏忽大意了,这本是她们应该阻止杜绝发生的,可她们俩竟也观看的太入迷,以至于没有恪尽职守。 秋生和童生不知何时跟出来,也齐齐地跪在二女官身边。 九莺低声问向秋生:“秋官儿,你们俩这是何意,晚主罚的是我们,与你们何干?” 秋生双手拄在双膝上,唉声叹气道:“我们同为桃夭馆的大官儿,哪里有只罚你们不罚我们的道理?” 四人虽不清楚,燕归晚和徐墨卿这次比武到底因为什么,但他们都屏气凝神,知道正房里的二人势必要闹出大动静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输了,日后我便不再央及你。夫郎请安心。”燕归晚依旧靠在窗前,透过缝隙看着月光下跪在庭院里的四个大官儿。 徐墨卿慢慢走近她,“我替妻主绾起发髻,好不好?” 燕归晚无意识的“哼”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歇息睡下,还绾什么头发?” “晚儿心里憋屈,到底是因为我打败你而自愧武艺不精,还是因为我是一介男郎赢得女君,令你颜面扫地?” 见燕归晚不言语,徐墨卿继续说道:“还是因为你输了,我不肯去御前为你美言,使你觉得我很薄情寡义?” “全部。你说的全部都对,无一例外!”燕归晚赌气似的坦白道。 她的语气充满怨气,他们俩的这场婚姻里掣肘太多东西,女皇对燕家的寄予,匡扶燕门的担子,还有他们妻郎俩好不容易才萌芽的爱情苗子…… 如一团乱麻的诸事到底该怎样解开,燕归晚怎么样做才能面对即将发生的事端?徐墨卿在心底里反复盘算,这盘棋局到底还有没有胜算?于他而言到底要怎样出手才能化险为夷? 第067回:女公爷之路(五) 话说书语和书画二女官儿从桃夭馆里溜回来,正如此这般的向燕乐施讲述所见经过,那书萧便从外面走进来禀告主母,桃夭馆里打发出来个女侍。 “是谁送回来的,可留下什么话不曾?”燕乐施似笑非笑道。 书萧躬身叉手回:“主母,是九灵和九莺一并给送过来的。只说那女侍办事不利,桃夭馆那边不要了,要下官撵出府就是。小的本想问清楚来龙去脉,怎奈九莺和九灵都黑沉个脸,不等小的寻到机会,她们俩已回到桃夭馆去。” “那女侍自己怎么说?”燕乐施端起茶盏押了口茶。 书箫摇摇头,无奈道:“那女侍蠢钝,都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 “既这么说,这晚儿撵她出来也不为过。书箫,你打发她出府吧。”燕乐施吩咐道。 书箫得令退下,书语紧跟着走上前来,请示道:“主母,要不要去请晚主过木李楼来?” 燕乐施站起身走进里间,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免了吧。本该我对她说的话,想必这时候正有人替我说。看来这柄双刃剑用的很好,也算是他们俩缘分使然。” 须臾,只听燕乐施又从里间儿里喊话:“去把上次那个会疏络筋骨的后生给我请来。” “啊?”书画面露难色,“主母,都这会子了怕是请不来,待明儿一早小的就去,可否?” 里间儿里没有回应,书语了然主母意思,拉着书画向外走去,直把她拉到庭院里方才松手。 “那后生多半肯来的,就劳烦你大驾,亲自去请一次吧。”书语劝说道。 书画咬咬牙,皱眉道:“现下也只能如此了。早知这样,上次给主母寻推拿师傅时就该找个女的。” 书语推着她向门外走去,“好啦,好啦!只要主母喜欢,管他是女是男呢。” 书画叫上两个随从披星戴月走出府门,不经意间发觉竹梅苑和磐石斋都没有歇息,反而是关雎阁和甘棠轩都已熄灯。 刘练自桃夭馆回来,见燕乐允已躺在炕榻上歇息。他先找来梨洛,问清楚燕乐允的晚膳用得可还好?梨洛一五一十向刘练复述一遍,见夫郎爷露出满意之表,才慢慢退出卧房。 刘练坐回炕榻上,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燕乐允,叹了口气,道:“妻主,我知道你还没有睡着,后晌时我对你讲的那些话,你还在思量吧?” 燕乐允虽闭着眼睛,眼珠子却还在微微闪动。她的确被刘练的话惊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此刻,她更是不想面对刘练,她习惯了逃避。 “刚才九殿下和晚少主在桃夭馆里比武,惹得众人都跑去围观,我也跟过去看了会儿热闹,没想到最后竟是九殿下赢了!猜想他们妻郎俩这会儿还在闹别扭呢,也不知为何要进行这场比武,二人都跟拼了命似的,一点也不像玩闹,我估计这里面大有文章。” 燕乐允听见刘练这样说,突然翻过身坐起来,慌得刘练忙上前扶住她,“妻主,你慢,慢点!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夫郎,你才进燕家几时?之前我怎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长舌夫?燕家各院儿的事你倒是门儿清,怎么,你当真要去主母那里领个差使,好替我把好燕家的庭院?”燕乐允带着怒气说道。 刘练拿起帕子假装拭泪,“妻主……你可真是冤枉死郎了。说一千道一万,郎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么?待以后我们的孩子出世,你想要他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么?” “你!”燕乐允更加气愤。 “妻主,哪里都不会养闲人,如今妻主没有考取功名利禄,再治理不了这个家,我们以后不得教人欺负死!”刘练哭的更加悲恸。 刘练讲的这些话虽然刺耳,但终究是摆在面前的事实。燕乐允睨了他一眼,“夫郎莫哭,你我细细商议一番吧。” 刘练终于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妻主不会无动于衷的。”他拿着帕子擦擦脸,“明儿我便随梨洛去主母那里讨份差使去做,也算是帮妻主分担。主母总会扶我一程吧?” 燕乐允拉住刘练的手,“然后呢?夫郎然后打算怎样做?” 刘练也拉住燕乐允的手,“我们先在府中管理料理些日常琐事,待慢慢熟了再去外面接管那些田庄、铺子,总好过日日在此坐以待毙吧?” “主母若不肯放权呢?”燕乐允疑问道。 刘练用手指指向他自己,笑道:“我好歹是刘家人,主母看在刘家的份儿总会放些吧?” 燕乐允继续追问下去,“好,就算如你所愿,那下一步你还打算怎么做?” 刘练把头伸到燕乐允耳边,轻声道:“咱燕家的女公爷的爵位还在悬空,晚少主已度过二九诞辰,我想这件事女皇不会拖太久了。” “夫郎!我们……”燕乐允的身子在抖动,“我从没想过要和晚儿争爵位,何况我哪有什么资格。” “若妻主生的是女儿呢?妻主不想为我们的女儿挣份前程?”刘练威逼利诱道。 “可我,我有什么资格?” “妻主,我的母家在你背后,你怎会没有资格?” 燕乐允睁大了双眼,她不停地摇着头,“不,不!这样不行!” “我们是要燕家更加强大,我们从不是要毁了它。”刘练夸张地摆起手势。 燕乐允仍然摇着头,“晚儿可是女皇的九驸马,她得爵位毋庸置疑,我们怎能撼动得了?” 刘练下意识地露出鄙夷之表,“这位九皇子在女皇心里算得了什么?若当真把他当回事,咱家晚少主就不至于到现在还在御前当个小小的侍卫了!” 燕乐允心如刀绞,刘练的精明超乎她的预料,这样精明的郎卿成为她的夫郎,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她从未违背过二姐的话,若她答应刘练的要求,就是要与燕乐施为敌,与燕归晚争斗。她不能!也不敢! 可是,刘练有一句话戳进她的心坎儿里,那就是她的孩子难道还要像她一样,过得这样窝窝囊囊唯唯诺诺么?她不想!若她的孩子成为这燕公府里的嫡少主,她将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想到这里燕乐允抹了把脸,“夫郎,我答应你,但是……我们必须把丑话说在前面。” “妻主快说!”刘练蠢蠢欲动道。 “到任何时候都不能伤害燕家人的性命。我二姐她操持这个家不容易,晚儿这些年过得也很苦。” “妻主放心,我自有分寸。只有得到妻主的认可,郎做起事来才有底气。妻主只管养好胎,为燕家添得一个女儿就是了。” 刘练又服侍燕乐允躺下,哄着她进入梦乡。燕乐允已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他在黑暗里放肆的笑了笑,他必须这样做,为了他的孩子,也为了刘家,更为了他自己。 燕归岚从桃夭馆出来并没有回到甘棠轩,而是去往磐石斋,虽然温长溯三个月的禁足已解,但他仍不敢随意走动。白子言之死给他们父女的教训太大。 燕归岚逗留在父亲这里迟迟不肯走,自然说与温长溯在桃夭馆里看到的那一幕,更是笑话半晌燕归晚输在徐墨卿的剑下。温长溯听燕归岚言语多时,终于开口道:“岚儿,莫要再耻笑他人,你怎么还不知道愁得慌呢?” 燕归岚眨眨眼睛,道:“爹爹,你是没见到当时燕归晚被气成什么样!”她刚想对父亲说起,前不久她是怎样令燕泽银痛彻心扉的,便被温长溯打断下来。 “够了!岚儿,你该长大了!”温长溯怒斥道,“燕乐允已经怀上孩儿,那燕归晚岂能不着急?没几日她再有了身孕,我看你还能笑出来!” “爹爹,您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将将过十七岁,难不成要我现在就去寻个夫郎回来?我才不要!外面的男郎千千万,我还没有稀罕够呢!” 温长溯拍响木桌,忿忿道:“我像你这么大时早就嫁进燕府来;你舅父燕禹城也是十六岁就嫁到沈府里去;柳家那兄弟俩也是这个年纪被送到燕归晚的房下,她和那九殿下也是十七岁成的亲;唯独燕乐允是个例外,但她这个例外你想要学么?” 燕归岚不敢再吱声了,她甚少见温长溯发这样大的脾气。 “九殿下为何会与燕归晚比武?这其中还不一定有什么隐情。那燕乐施张罗完嫡长女和亲妹妹的婚事唯独把你给落下,这时候不应该为你寻寻夫郎人选么?好歹来年开春把你的婚事给办了!”温长溯一连串说出口。 不等给燕归岚询问的机会,温长溯继续说道:“那燕归晚去了御前当值,我本以为她会替你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好让你及早走上武将之路,毕竟你们俩是亲姊妹。堪堪过去半年余,连燕乐允都从家塾里退学出来,偏你还在日日上学。燕门何时要走考学这条路了?你母亲在世时,那是何等的威风,镇国大将军的名望不是虚的!” 温长溯说到燕乐然时掉下眼泪,委屈道:“那柳从舟常年卧床,是我长伴在妻主身边。就因为妻主阵亡,偏他不肯独活跟了去,我反而成了怕死的那个!你瞧瞧这一府院的人,哪一个瞧得起我温长溯了?那燕乐施对我更是说打就打说罚就罚!岚儿,你替为父争口气,行不行!” 第068回:女公爷之路(六) 显然燕归岚并没有明白温长溯一片用心,她只觉父亲在逼迫她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燕乐然有三个孩子,只有她养在生父身边,而燕归晚姐弟俩则一直跟在二姨母燕乐施的身边。燕归岚就是在温长溯的溺爱中长大的,这才导致她愈来愈骄横、自大、为所欲为。 可若说燕归岚十恶不赦又未免太冤枉她,她顶多是在甘棠轩里刁难责打仆人,愿意去外面勾搭些后生小情郎罢了,最严重的也就是逼死了白子言。可那件事温长溯仍然在包庇她,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是杀害白子言的“真凶”。燕乐施为其善后,他们父女俩也没有领情,更觉得那是理所应当。 所以此刻,燕归岚不理解温长溯的用意。 “爹,你不要生气嘛,你到底想要孩儿怎么做,你倒是直说呀?” “唉!家塾去不去已不再重要,我想去求求朱家人,把你安放到朱欣然的麾下历练历练。” “父亲要我去当御林军?那还不如燕归晚在宫中当值呢!就算是京都的军营也苦不堪言,我不要去!我才不要去!” “你一个女君,还是燕大将军之后,不去从戎建功立业,你想要怎样?” 父女俩第一次出现针尖对麦芒的状况,燕归岚急了,“要我去参军可以,你先给我娶个夫郎进来!古人说先成家后立业!” 这正中温长溯下怀,“岚儿刚刚不是说不要成亲么?” “我,我,我想通了!还是要听爹爹的话,成了亲留了后,再去建功立业也不迟!” 温长溯还是叹气,“可怜我儿争不得那女公爷的爵位,同样都是妻主的孩子,偏柳从舟的孩子可以继承,我温长溯的孩子就比人低一等?” 燕归岚坐到父亲跟前,“爹爹你说小姨母,现如今有了刘家做靠山,现如今又有了身孕,她会不会与燕归晚争爵位?” 其实燕归岚不过随口一说,但温长溯却像惊呆了一样,俄顷,方才说道:“你小姨母蠢钝,那个刘练倒是个精明的,在御史大夫身边长大的能差到哪里去。我看那燕乐施光顾着攀高枝,还不晓得自己是引狼入室!” “爹,那我们该怎么办呀?” “既然我们吃不到肉,那好歹也要分上一杯羹!从明儿起,岚儿你多去竹梅苑走动,我们要站在你小姨母这边。” “爹爹怎么确定小姨母一定会与燕归晚争夺爵位?” “燕乐允哪有那个脑子,可刘练为了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定会这么做!”他望向燕归岚,胸有成竹道:“我这就找机会到燕乐施跟前提你的婚事,你老老实实的,不要再去外人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男郎。待为父为你寻来一个好郎卿,最好像刘练母家那种,到时间你在燕府里也能舒舒服服的生活了。” “女儿听从爹爹的安排就是。”燕归岚似乎已七窍通了六窍。 比武结束,徐墨卿和燕归晚之间还是什么也没有改变,想要解决的问题一个也没有解决得了。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燕归晚依旧要去御前当值,徐墨卿还得留在燕府做好她的夫郎。可他们俩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变化,这变化有些微妙,也有些心心相印。 燕归晚在卧房里慢条斯理的穿衣,又把大官儿小厮儿都给打发出去,独留徐墨卿在身边。徐墨卿贵为皇子,自然是没做过服侍人的活儿,可他还是伸出手为燕归晚系了下右衽。 燕归晚趁势握住他的手,那种跟自己一样布满老茧一点也不纤细的手。 “有劳……夫郎。”燕归晚轻声道。 “妻主安心去皇宫当值,余下的事我来想办法。”徐墨卿安慰道。 燕归晚摇摇头,“我是你的妻主,是我该护着你。摆在面前的问题,应该由我自己来想办法。” 徐徐墨卿不争辩,只提醒道:“走时莫忘了去主母那里点个卯,不要惹她生气,她是最疼爱你的。” 燕归晚艰难的露出笑脸,“我知道。” “你得好好练功,争取早一点打败我。” “夫郎你……”燕归晚才刚刚把昨日之屈忘却一点,徐墨卿又来揭她的伤疤。 “快点,快点,九莺在外候着呢!昨夜罚也罚了,不要再跟她们置气。” 徐墨卿把燕归晚送到桃夭馆门首,燕归晚沉重的心情里掺杂一点酸还有一点甜。 燕归晚走了,徐墨卿也在桃夭馆里坐不住了。他叫秋生去备辆马车,主仆等去往三公主府上。临行前路过木李楼前,见梨洛正随着刘练往里走,便疑惑地问向童生:“刚刚不是请过安了,他们怎么又去往木李楼?” 童生表示不知,徐墨卿无暇顾及刘练的动向,只匆匆去往三公主府邸。这时候三公主还没有下朝回来,只有主妃李恩和在府中待客。徐墨卿和李恩和说些客套话,扯来扯去又转到李韵和和燕归晚身上,好似只有她们俩是他们的交集。 “我那妹妹实在顽皮,平日里多亏九驸马提携照拂。”李恩和客气道。 徐墨卿谦和道:“姐夫此话严重了,是晚妻主与韵妹妹投缘。” “九殿下有所不知,韵儿是个顽皮的,若不是我李家主母一再施压,她还不肯去御前呢。” “女君么,这个年纪都不安生,再过几年就好了。” “还是九驸马性子好,韵儿回来常常夸赞她。” 徐墨卿憋着笑,在他眼里燕归晚的性子可不能算好。李恩和陪着徐墨卿说了半晌的话,三公主才从皇城里回来。 徐钟卿见到徐墨卿,一面大笑一面吩咐下去,要仆人备好午饭传上来。 “今儿刮的什么风,竟把九弟这位稀客给刮来了?” 李恩和接过徐钟卿脱下来的斗篷,“公主与殿下先聊着,我去后面看看午饭预备的如何。” 李恩和识趣地离开正厅,徐墨卿向徐钟卿道了万福,“三姐。” “无事你才不回来,有事直说,跟三姐不用藏着掖着。”徐钟卿拉着他坐下来说道。 “我想面见母帝。” “这有何难?你进宫随时都可以见到啊。” “三姐……我想去母帝面前,替燕归晚讨一份差使。” 徐墨卿艰难地说出口,这是在他心里酝酿很久的一件事,尽管他在燕归晚面前极力否决,尽管他要燕归晚默默地等下去。 “呦呵,我九弟这是与小燕将有了真情实感了?”徐钟卿眼睛里在捕捉着徐钟卿的细微变化。 少焉,桌椅锦杌,摆放齐整。一桌美味菜肴,一坛醇香大曲,已呈现在眼前。徐钟卿引着徐墨卿入席,另有两个小厮儿在一旁舀坛倒酒,两个垂莲高脚盅很快就泛满美酒。徐钟卿见九弟仍显拘泥,向两个小厮儿使了眼色,他们便退了下去。 “姐夫他不与我们同席么?” “恩和来了你更不愿说,再说后晌他要回李家去,就不要他来打扰我们姐弟了。” 徐墨卿有些歉意,“三姐……” “我们继续说吧。九弟何故要给小燕将请职?是她在背后央及你了?” “不,她没有,是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我知道,要她在御前当个小侍卫是委屈她了。但你也该知道母帝的脾气,她这么做明显是有意为之,这点不用三姐我告诉你吧。” “母帝就这么厌恶我?三姐,当年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告诉我好不好?” 徐钟卿饮下一盅酒,“九弟,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时候母帝是很喜欢你的,自打你生父忽然暴毙,母帝的性子一下子就变了,自那以后她便对你……” 徐墨卿又陷入痛苦之中,他接连喝了两三盅的酒。 “知道三姐为何待这般待你么?我的父妃钱氏生性胆小柔弱,母家又不够强大,这些年也没少受黄妃他们的气。你父妃在世的时候,常常站出来替我父妃说话,甚至有几次为我父妃顶撞母帝。你那时太小当然都不记得,可我已经懂事了。只怪三姐本事不够强大,这些年也没能护你周全。” 徐钟情落下两行泪,徐墨卿的心更觉难受。 “三姐觉得我去御前请职无望?” “我只怕你适得其反,燕将年少还是在宫里历练历练的好,更何况她还没有袭爵,更没有与你生女生子,你觉得母帝会让她去前线领兵么?” “三姐,你瞧瞧徐颜卿的妻主,长公主、二公主四公主的夫郎母家,哪一个,他们哪一个……”徐墨卿说到心中痛处。 徐钟卿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把高脚盅往桌子上一磕,“墨卿,三姐问你,你到底要燕归晚碌碌无为与那些混吃等死的官宦子女为伍,还是要她另有一番建树,做我东梁下一个镇国大将?” 徐墨卿听出她话里有话,诚恳道:“三姐,燕归晚她做梦都想继承老燕将的衣钵。” “那你就记住三姐的话,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莫要逞一时之快!” 徐钟卿所说与他之前的判断无恙,但是他的心里还不甘心,“三姐,我只去这一次,若母帝不批准,我绝不再去第二次。” “九弟,你今日为何来见我?还不是因为你心里知道这么做很不成熟,你怕你自己做错了才过来询问我的意见。不然你大可不必经过我,直接去御前与母帝对话,对不对?” 徐墨卿承认地点点头,徐钟卿继续道:“现在你和小燕将该做两件事,生女!袭爵!” 第069回:女公爷之路(七) 正所谓:一句惊醒梦中人。徐钟卿此番推心置腹,使徐墨卿茅塞顿开。然,摆在他面前的难题依旧存在,怎么生女?怎么袭爵? 且表徐钟卿见九弟脸色稍缓和却又沉了下去,便猜到他还有难言之隐。徐墨卿心下也明白,若想燕归晚后方无碍,势必要府院安康才行,可她那个倔脾气说什么也不会听从自己,眼下的局势又是个死结! “说出来不怕三姐笑话,我那小妻主说什么也不肯先孕育孩儿,一定要先建功立业才行。倔强的很,不惜与她主母翻脸,就算现在拿着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改变想法。”徐墨卿影影绰绰地向徐钟卿透露出他们妻郎的真实状态。 燕归晚还有这等胸怀大志?徐钟卿揉了太阳穴,发出赞叹,“还真是个倔强的小女君,你没有讲与她,若没有子嗣难以袭爵的道理?” “她心里明镜却固执的不愿明白,在她眼中,袭爵没有任何阻碍,她觉得她母亲的爵位传给她天经地义。”徐墨卿担心道。 徐钟卿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狡黠,“九弟,这些年你把自己置身事外,从不肯沾染半点是非上身。我且问你,你到底想好了没有,要为你自己,为燕家拼个前程回来?” “三姐,我……”徐墨卿犹豫了,但是他很快便吐了口,“慕氏一族出事我半点忙都没有帮上,慕秦跟了我十余年,到最后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说到底只怪我自己太‘清高’,既三姐这样问我,我便向三姐明个忠心,我知三姐心怀天下……” 徐钟卿立刻捂住徐墨卿的嘴,“贤弟,我的好贤弟,三姐明了了。你想要翻盘,必须要让燕里面家乱起来,燕家不乱,燕归晚不会改变初衷。那燕乐施是个有见识的,刘家和我们她只能依附一头。” 徐墨卿见徐钟卿眼神鹰顾,便知道她的决心有多大。姐弟二人谈论一整日,直到掌灯前夕徐墨卿才赶回燕公府里。一夜晚景不题。 至次日早间,徐墨卿又起了个大早,直奔皇城而去。赶到皇城时,皇城的大门才刚打开,他马不停蹄地赶到杨妃寝宫里。中途恰遇燕归晚和李韵和在宫闱外巡逻,他反而故意躲开,没有与之相见。 杨妃见徐墨卿大清早入宫,定有要事要说,便打发出下人,把他引入内室细细相谈。徐墨卿对杨氏并无隐瞒,燕家诸事、徐钟卿之盟等一一告知杨氏。 “父妃,儿臣今日入宫是想得您这最后一颗定心丸。”徐墨卿跪在杨氏面前,诚恳的说道。 杨氏没有像以往那样急切地把徐墨卿拉起来,而是让他就那么跪在冰冷的理石地面上。良久,他才缓缓地问道:“我的儿,你可想仔细了没有?若后悔了现在便可回到燕家,在那高墙府院里庸碌平安的度一生。” “儿臣不想,儿臣定要为自己,为燕家某个前程,以此获得新生。”徐墨卿又重重地给杨氏磕头。 “我的儿,我知你这么做,就是要让你母帝有朝一日能对你刮目相看。可你要明白假使你站错了队,日后必后患无穷。” “儿无根基,必须依附,愿我追随的是位明君。” “好吧。墨儿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为父没有不赞同的道理。只愿你们披荆斩棘,能使我东梁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徐墨卿得到杨氏的默许,终于放心了不少。杨氏为他提供几个杨家人的名字,又拿着一块玉佩交到徐墨卿手中,“这个你拿着,见它如见我,样家人都明白的。为父母家没有多少力量,只得那么几个女子还算有些造化,在朝堂上皆是个小角色不足挂齿。但若能助墨儿一臂之力,我杨家自当义不容辞,也算咱们父子这十几年的情分了。” “父亲!”徐墨卿深情道。 “你的生父是江氏,我进宫进的晚,几乎没有与他见过面。我这一生无儿女,只愿你能平安随顺。”杨氏抚摸着徐墨卿的脸。 徐墨卿辞别杨氏,又悄悄地避走出皇宫。李韵和眼尖,瞧见徐墨卿的身影,疑惑道:“晚姐姐,那可是你家夫郎爷啊?” 待燕归晚把眼望去,只见那甬道上已没了人影。徐墨卿有心瞒她,当然也不会让她轻易发觉。 徐墨卿接连出入燕公府好几日,本以为会惹得众人发觉,不曾想竟无人过问他的动向。九灵守在桃夭馆里,向徐墨卿汇报这几日府中各事。 “你是说书画大官儿的职务被那刘练撬了去?”徐墨卿发出惊叹。 九灵躬身回禀:“殿下,您是知道的。咱燕家四大管家分别就是书语、书画、书箫、书琴。书语为首统领府内外,书画管理院中内务、书箫管理仆人分配看家护院、书琴对外接洽咱家大小生意等。” 这些徐墨卿早已知晓,听九灵继续说道:“前几日那刘夫郎忽然跑到主母那里大哭了一场,说什么小姨母身怀六甲不能为主母分忧,府中内务本就是该郎卿管理,硬是要主母给他个差使,主母被他求得没奈何了,便打发我先回桃夭馆来,要书画带着他和梨洛一并出入。这才过了几日,我便听说府中不少仆人已开始巴结起新主子,凡事那刘夫郎不点头都没有人敢去做。” “这小姨父还真是好手段。”徐墨卿没想到他们动手的速度会这样快。 “夫郎爷您有所不知,那小姨父是个出手阔绰的,凡与他共事有所接触的仆人,皆受了他的好处,真乃收买人心。这又赶上秋后收庄稼,咱家庄稼今年收成不大好,不知那刘家从哪里寻来买主,把咱家的粮食都给收了不说,据说比往年还多赚了两成。” 徐墨卿更加惊讶,道:“居然还有这等事?” “不仅如此……” 门外传来柳扶风的声音,他低着头匆匆走进正房,欠身道了万福,“夫郎爷,容扶郎冒犯。” “有话,但说无妨。”徐墨卿示意秋生给他赐座。 “夫郎爷这几日府里府外的走,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柳家姊妹今日给进消息,说家塾的武先生不幸过了世,咱家家塾新请来的教书先生是那刘夫郎的开蒙老师。” “怎么会让他引荐先生进府?九灵追问道。 柳扶风表示不知,只道:“这位新先生也姓刘,好像是他们刘家的宗亲。” 徐墨卿顿了顿,道:“这些都是主母授意的?” “瞧着这架势应该是了。”九灵带着怨气。 “灵官儿,主母那边忽然打发你回来,你心里憋屈我能理解,你只管把桃夭馆守好,以后定有你施展伸手的时候。”徐墨卿安慰道。 九灵忙躬身叉手道:“殿下,下官断不敢有怨言,只是这府中的变化正日渐威胁着晚主,小的是在替晚主着急。” “灵官儿休要胡说!”徐墨卿制止住她,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柳扶风,“扶郎在外头言语也该知道分寸。” “那是自然,这点请殿下放心,我们柳家可是与妻主、夫郎一条心的。”柳扶风眉梢一挑,露尽媚态。 徐墨卿令众人退下,回到里间儿换了套半旧常服,对二大官儿说道:“走吧,我们先去木李楼瞧瞧。”秋生和童生在后面劝说,要主子歇息片时再去也不迟,可徐墨卿哪里还能坐得住? 主仆从后院儿绕到前院儿来,见木李楼门首有两个陌生女侍在把守,童生便走上前说道:“殿下来给主母请安,烦请大官儿去里面通报一声。” 不等那两个女官回应,书语便从里面夺门而出。 “殿下。”书语先向徐墨卿行礼,“殿下,主母这两日身子不舒坦,这时候正请个会疏通经络的师傅在里面推拿。烦请殿下……改时再来可否?” 徐墨卿当即就明白过来,那主母房里准是又来了新哥儿。自慕辰、齐彦之后,这位是他知道的第三个了。 “好。” 徐墨卿转头走开,既然见不到主母的面,他也不能铩羽而归。他看了看旁边的竹梅苑,差使秋生前去支会一声。徐墨卿没有等他们出来相迎,而是自顾走进竹梅苑里。刘练并着书画和梨洛都在正厅里,他们急忙站起来给徐墨卿施礼。徐墨卿又发现个意外,那就是燕归岚怎么也在这里? “我挑的不是时候,去木李楼给主母请安,偏主母在歇息,看见小姨父这庭院开着门,便不请自来讨杯茶喝。” 刘练立刻引徐墨卿上座又叫仆人看茶。徐墨卿起先不肯,“小姨母身体可还好?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得一面?” “殿下,不是我不愿让您去见。只是允妻主她染了点风寒,郎中特意交代要她好生休养。这会子应是刚刚睡下。”刘练婉拒道。 燕归岚忽然跳出来说话:“晚姐夫,我来这么久也没有见到小姨母。她是真的不舒坦呀!” “岚妹怎地没去家塾上学?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学堂上么?” 燕归岚尴尬地笑道:“我今儿下午头疼,这才从家塾里溜出来。” “也就是说学堂里咱们家只有泽弟一人在?沈家姊妹和柳家姊妹倒是日日来读?” “是。” “呵,咱们家花钱拿银子请先生,反倒是便宜那沈家和柳家了。” “瞧殿下说的,岚儿不过是这半日不去,待明日一早就去了。”刘练替燕归岚说起话。 徐墨卿幽幽地坐到正厅上首,对一众人道:“你们都坐,莫要拘谨。”他说着抿了口茶水。 众人见状也都坐了回去,但眼睛都还望向徐墨卿。 “小姨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第070回:女公爷之路(八) 刘练拾起桌几上的账本,不慌不忙地走到徐墨卿的面前,笑道:“殿下,这是咱家这个月的内账,您是否要过目一下?” 刘练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这一日不过比他想的来的早一点。自他接下这府中管家的差使,他就知道桃夭馆的人不会束手就擒。眼下仅仅是这场“战役”的序幕,重头戏可还在后头呢! 徐墨卿自不会接过刘练的账本,若接了就等于昭告全府,他徐墨卿有意参与家政。他不能这么早就让他们对燕归晚设防。但刘练的行为无异于挑衅,他对徐墨卿这个“皇子”的身份未免太过轻视。 “小姨父这是作甚?我一个晚辈要看哪门子的账册?”徐墨卿装作不知情,又道:“如此说来小姨父是在帮书画分忧呢?” 书画的脸色已经很难堪,见徐墨卿询问自己,忙站起身来躬身回道:“殿下,这燕家内政本来就该燕家主子管理,下官有幸代管几载,现如今刘夫郎接手,本就是‘物归原主’。” 刘练乜斜书画一眼,自傲笑道:“画姐姐这嘴巴跟抹了蜜一样,什么主子仆人的,咱们不都是燕家人么?我不过是个蠢钝的郎卿,在画姐姐手下讨点本领学学,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间罢了。” 书画的身子没有直起,而是平移到刘练面前,面带尴尬道:“刘夫郎,您这么说可是折煞小的了。” 徐墨卿扬扬手,劝合道:“罢,罢。小姨父和书画莫要再这么客套下去。既你们都忙着,我也不便再叨扰,茶水也喝过了,我这就回桃夭馆去了。” 刘练直拦住徐墨卿的去路,“哎,殿下,您好不容易来我们这竹梅苑里坐坐,怎好来了就走。这我怎么能放行呢?岚儿,岚儿……” 刘练一面把徐墨卿逼回上首,一面叫燕归岚陪在他身边坐下。 “岚儿,陪你晚姐夫喝茶说话,我们这里也快捋出头绪了。” 燕归岚跳到徐墨卿身边,亲手为他填茶倒水,与他说起没边际的话。看样子这燕归岚是常常来竹梅苑了,她与这刘练倒是相熟得的很,是什么时候起甘棠轩的与竹梅苑的开始走近? “对,小姨父该忙就忙,勿要想着我,我自有岚妹相伴。” 刘练点着头回到桌几边,书画也跟着走回去,几个算账先生围着二人开始打起算盘。 “前几日卖庄稼收的那笔款子可入了帐?”刘练一本正经地问向书画。 书画屏气凝神道:“遵主母的意,一半放进外面的钱庄里吃利息,一半入了库房,也就是冲了账。”她指了指两页账目,道:“刘夫郎请看,皆在此标记着。” 刘练顺着书画手指处向下看去,又翻了两页,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问道:“我们家这个月送出这么多礼呢?” “是的。沈家主母这个月寿诞,咱家连年都要贺寿的,偏不巧他家上面有个老人这月殁了,这才没有办成,怕再冲撞先人。但咱家这贺礼不能短下,只是规格没有往年大了。” “往年送的要比这还多?” “比这再多个二三成吧。” “这笔账呢?这笔账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朱欣然朱将军产女,我们家送过去的贺礼。” 刘练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的姐夫也就是朱夕然与他的母家不太和睦,这些年来往走动并不多,他也甚少听到姐姐姐夫提及朱家的事。原来这燕家还与朱家有来往?看来他打探得并不够仔细。 余下几笔账刘练和书画二人都依次对过了。书画掐指算了算日子,试问道:“刘夫郎,我们得及早预备出来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眼看着也没几日时间就该发放了。” 书画说着又换过一个账簿,摊开花名册请刘练过目,“您再看看这个,若没有什么更改的,我便照着这个去预备银子。” 刘练仔细看上一遍,原来每月一府支出竟有这么多银两?还仅仅是人员这一项?他们刘家人丁稀少,反倒没有这些开支,也没有这些麻烦事。 “好,我瞧着也没有什么差头,就这么去准备吧。” 刘练本想在徐墨卿面前表露出自己见过世面、善于管家的一面,再则也是想营造自己坦坦荡荡的形象,好让徐墨卿放松警惕。可书画接二连三的“揭秘”,多少还是使他惊到一些。燕家内务并不是那么好拿起来。 书画又请示道:刘夫郎,下个月的重中之重是老主母和老主公的祭日,咱们还需尽早置办齐整。去年……因两个小仆搬错了祭品,主母大发雷霆打了她们各三十大板。” 刘练的身子又是一震,在一旁装作漠不关心的徐墨卿心里也“咯噔”一下。 “往年祭祀各事都是请示主母和晚少主么?” “正是。” “赶巧今日殿下也在,莫不如这件事就劳烦殿下与我们一起同办?” 刘练这是想把徐墨卿拖下水?办理得当人人有份,若办得不好还要徐墨卿当垫背的? 秋生反应机灵,登时昂起头,斥责道:“大胆!殿下岂能屈尊做此等繁冗事宜!凡事由尔等去做便是,把结果呈给殿下过目即可!” “秋生。”徐墨卿假意阻止道。 “是是,秋官儿教训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刘练慌得直站起身来作揖。 徐墨卿沉默片时,站起身道:“小姨父先忙着,我也乏了,这回真该走了。” 众人纷纷站起身来相送徐墨卿,待他离开竹梅苑,众人才重新落座。刘练被徐墨卿的大官儿呵斥两句,谁人都看在眼中。书画低着头,生怕这刘练再怪罪到自己头上。燕归岚瞧刘练脸色不好也不做逗留,匆匆告辞离开竹梅苑。 刘练自缓和一会儿,调节好情绪,又不耻下问道:“画姐姐再说说,还有哪些事需要咱们及早做准备?” “这……这天越来越冷,咱家今年的冬衣还没有做,今年要免了吗?” “是阖府上下都要做么?” “往年阖府上下按辈分等级都要做的。” “裁缝去哪里找?” “给咱家做衣服的有几家固定裁缝铺,但价钱却是一批次一谈。” “这笔开支大不大?” “不能说小。” 刘练又拿起账本翻起来,几位算账先生也都望着他,手里的算盘定格在那。 “这么算来咱家内务的帐面上便没有什么盈余了?”刘练忧心忡忡道。 书画叹了口气不敢接茬,一旁的梨花忽然道:“往年没听说这么紧巴,莫不是今年府里接连办了两桩大喜事,想必是在这上花费不少。” 梨洛一把将梨花推到外面去,叱咤道:“去下房里看看有什么糕点拿过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练明显觉得这是在向他抱怨,燕家娶他回来花了大价钱,聘礼给得太多。可假使燕家不给出那么高的彩礼,他刘练才不肯嫁进燕府里来。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难题便是这么大个府院不好管理,他之前小觑了管家这一职务。是他自己跳进这个火坑里的,现在再打退堂鼓是不可能了,何况不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之前那些筹谋更无法施展。 竹梅苑里仍在捋着乱麻,徐墨卿也回到桃夭馆来。他刚在里间儿坐定,便听到庭院里有响动,原来是九莺从外面回来了。 “把灵官儿、莺官儿都叫进来。”徐墨卿吩咐道。 秋生一个箭步冲出去,把徐墨卿和童生都吓了一跳。徐墨卿看出端倪,问向童生,“这是……何时的事?” 童生摇摇头,害羞道:“小的也不知,秋生也不会承认的。” “哎,随他们吧。若真能生出一段姻缘,也算是他们俩的造化。” 俄顷,九灵和九莺一并来到徐墨卿面前。 “莺官儿可是去庄子上巡视了?” 九莺躬身叉手道:“是,夫郎爷。” “一切可还好?” “现在到了冬时,田地也都闲下来。很多佃农趁机歇歇,也没有发现什么乱糟糟的事。” 徐墨卿听了便把在竹梅苑听到的与她们二人讲述一遍,“你们俩觉得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秋生抢声道:“那竹梅苑的分明是在夺权呀!先把府中的治家权捞到手,以后再染指外面的家产。小姨母的孩子来年就落地,这是在为以后做打算哪!” 九灵不以为然,道:“以这些年我们对主母的了解,她不是这么容易就被人‘驾驭’的人,再说书画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治家权让给一个新进门的夫郎?” “不然,九灵。”九莺说道:“主母心系燕家我们都有目共睹,允主和晚少主有什么不同,无论谁挑大梁都是燕家的荣耀,主母未必会区别对待,或许就是一视同仁呢?” “这点我倒是没有想到,九莺的意思恐主母有可能支持允主袭爵?”九灵猜问道。 “我哪里敢猜测,只是斗胆凭直觉说说想法罢了。”九莺怯怯地看了一眼徐墨卿,“毕竟竹梅苑那边有了孩子,虽出生与晚少主同辈,但也是根正苗红的燕家主子。有句话不是说……”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九莺身上,九莺咬住牙艰难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第071回:女公爷之路(九) 九莺所言话糙理不糙。他们都是桃夭馆的人,必然为燕归晚的前途着想。燕乐施的态度他们暂且摸不透,但竹梅苑的行径已摆在面前,燕乐允妻郎已先下手为强! “莺官儿说的在理。”徐墨卿给予赞同,“你们可知,今日刘夫郎拖我下水,要我共同料理下月老主母主公的祭祀。” “那刘练好大的胆子,竟然使唤起当朝九殿下来!”秋生余气仍然未消除。 “秋生。”这一次徐墨卿是真心阻止住他,“老主母主公祭日我理应帮忙料理,可对我发号施令的应该是主母才对。那刘练越俎代庖实在不妥。” 九灵劝阻道:“夫郎爷,不是这个理儿。现在您不能接手。那刘夫郎拉您下水,估摸着是想找个垫背的,一旦哪个地方做的不如意,也没人敢指责您什么过失。然这些都还好说,只怕他们再从中做些手脚,栽赃些莫须有的事宜,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他们敢!咱们桃夭馆也不是吃素的!以为我们个个都收软柿子呢?”九莺执剑要挥的架势。 徐墨卿想起徐钟卿给他的提议,燕家若不乱起来,燕归晚不会有所触动,必须让她看清楚那些人的嘴脸才行。就让刘练在演府里耀武扬威,手伸的多长多远,他们也佯装不知,时间久了自会露出狐狸尾巴。 “从现在起我们得麻痹他们,要让他们觉得晚主袭爵志在必得,不屑与他们争夺。” “夫郎爷这是何意?” “燕家内务诸事不要再去打探,桃夭馆从此刻起要让外人觉得疏于管理人心涣散。妻主与我不和睦,你们之间多争执。” 几个大官儿互相对视,尤其是九莺和九灵似不敢听命。 “明日妻主回来,我自会与她辩白。天冷,去打点老烧酒回来,给下面的仆人吃些。” “什么?!” 九灵和九莺更加迷惘,桃夭馆仆人向来比别处强,聚众吃酒耍钱那是甘棠轩最爱干的事,现如今徐墨卿竟要他们自损“招牌”?可徐墨卿既放出话儿,她们俩也就勉为其难的布置下去了。 不多时,满院儿仆人都喝到了九灵差人送来的老烧酒。九鸣和九旗边喝着酒边在侧正房门口候着。原来是柳扶风到这边与柳宜风说话呢。 柳扶风满脸焦虑,坐在里间儿把柳宜风数落的没完没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几个月过去,燕归晚还没有害喜的消息。 “我的好宜郎,你可知柳家那边月月催、日日催,本以为你被晚主晋了妾郎,咱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可你瞧瞧这都过去多久了?那竹梅苑都有了动静,偏咱这院儿啥都没有!” 柳宜风躲在床榻里面,手里不住地摆弄着帐幔薄纱穗子,任凭柳扶风多着急,就是不肯回他的话。 “自打你搬到这边,你也不爱回东厢瞧我了,之前我们兄弟俩是形影不离,可现在呢?我总觉得你在有意躲着我。那……那晚妹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可不能吃里扒外,不认柳家不管咱爹爹的死活呀!” 柳宜风只是哭,教他怎么把实情告诉给哥哥? “扶郎,你不要学他们也来逼我行不行?” “我哪里有逼你?我只是在问你事情进展的如何?大小连氏递进话来,若是你身体不适,又或者是晚妹妹不易有孕,他们有的是办法!他们手里有好几个偏方,直要往桃夭馆里送呢!” “这把他们能耐的!他们怎不亲自来问晚主?要他们自己来问晚主啊!我看他们是想孩子想疯了!怎么?就算有了孩子就绑住燕归晚了?她要是能和我生,就还能和九皇子生,以后或许还能跟别的郎卿生!我们柳家的种就比别人的高贵?哥哥,莫要忘了,你和我都是妾郎的所出,受尽白眼和欺辱,我与晚姐姐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个庶出!也逃离不了这个该死的命运!” 柳扶风一把将柳宜风扯拽到地上,奋力地扇了他两个大嘴巴,“宜郎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以为燕家是柳家么?瞧见那燕归岚没有?看看她的境遇,你敢说主母亏待过她?燕家另眼相看她了么?她甘棠轩都闹出人命了,主母不还是帮她善后?” 柳宜风彻底不再说话,柳扶风伸手去推搡他,他也一副任由其蹂躏的模样。他的妆容已经哭花,搁着两道门,门外的九鸣和九旗也听的隐隐约约。他们俩本就因喝酒喝的不踏实,再一听到里面的哭声,直把酒瓶给封住藏好。二人把耳朵贴在门缝儿上,努力地听清楚里面所说的每一个字。 刘练和书画整理完账目,一并去木李楼向燕乐施回禀。书画捧着账目从头念起来,可才刚刚念了一页,就被主母给打断,要她不用再念下去。又说凡事由她和刘练二人协商便好,无须事事都来请示她。刘练欲要表明忠心,又遭来燕乐施的阻拦。 燕乐施横在醉翁榻上闭目养神,她的身边多了个清秀的小生,正是她新招进府中的推拿师傅,名唤杜奕。他跪在榻下,拿着两个小木锤儿为燕乐施捶着腿。 刘练见主母有意不再理他,只好退出来。书画也和他一起退出来,并没有在木李楼中逗留。刘练想了想便打发她着手做事去,自己去往磐石斋与温长溯说话,期望从他那里能得来些关于燕乐施的事。 刘练不来则罢,来了正中温长溯下怀,他正愁没有找到机会在主母面前提燕归岚的婚事。刘练却登了他磐石斋的门,这正好给他攀附的好机会。 “瞧瞧温妾公的屋子,这简直就是个雪洞!你何故这样苦着自己呢?咱们都知道你对老主母的一片痴心,可逝者已去,温妾公也不要太过悲泣才是!” 温长溯把刘练让到上首坐下,自己坐在他的对面。 “唉,然君已逝,若没有岚儿这个牵绊,我也就随着她去了。没有然君在世,我活着也是了无生趣!” “温妾公快别这么说,岚儿还小,她还需要你呢。这孩子知道她小姨母有孕,在屋子里待的憋闷,常常去竹梅苑和她小姨母作伴说话。咱家这几个孩子,就属她最懂事。” 温长溯赫然明白过来刘练的来意,顺势道:“哎,我们岚儿怎可与晚少主、泽小主比呢?在主母眼里,我们岚儿不行的。” “岚儿怎地不行?她够孝顺够聪慧,主母怎会不喜欢岚儿。咱家主母不是那样的人!” “咱家主母性子刚毅,偌大的燕公府由她把持近二十年了!” “近二十年?咱家主母十几岁就当家了?” “妹夫有所不知,然君双亲没得早,然君在外头征战沙场,一大家子人全交给二妹照顾。除了岚儿是养在我身边,城弟、允妹、晚儿、泽儿都是由她抚养长大的。” “未进府门前倒是听家母说起过一二,但知道的并无这么详细。” 刘练听温长溯这么一说,更觉得燕乐施对待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她怎么能对自己如此放心? “哎,我的岚儿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她小姨母、晚姐姐接二连三的成亲,唯有我岚儿孤苦伶仃一个人独守在甘棠轩里。” “听温妾公的意思,是想让岚儿早点成婚?” “我想有什么用呢?还不得让主母点头才行。” 刘练像是嗅到了什么讯息,询问道:“不知温妾公想为岚儿找个什么样的夫郎呢?” “这种事哪里能轮得到我一个郎卿插嘴,若要我斗胆说几句……”温长溯望了望刘练,“若是能找个像她小姨父这样的郎卿该多好!” 温长溯无疑是在向刘练示好,若刘练能为燕归岚寻来一个门第相仿的刘家郎卿回来,竹梅苑和甘棠轩的“联盟”也就彻底达成了。 于燕乐允妻郎而言,他们这边多了个帮手,虽然燕归岚也可以袭爵,但这种可能性极小,除非燕归晚和燕乐允都死了,才能轮到她的头上。在这府中多个“盟友”,以后做事也多条出路。 于温长溯父女而言,跟对新的当家人总好过在燕乐施和燕归晚手底下受气!若能与刘家攀附上亲家,燕归岚的出头之日指日可待! “我们刘家族中倒是有几个适龄的郎卿,温妾公要是有意我便回去联络联络。主母那边也去进言进言,争取使咱们燕刘两家亲上加亲!” 温长溯忽然起身向刘练大行揖礼,“刘夫郎,我岚儿的终身大事可就拜托你了。” 刘练忙与他平头还礼,“妹夫一定尽心尽力,温妾公切不要多礼!” …… 初冬凛凛,夜幕星河。燕归晚站在皇宫的哨位上,坚持过最炎热的夏日,迎来最寒冷的冬时。李韵和站在她的身边,左脚和右脚之间来回捣着。 “这天儿是越往后越冷。”李韵和上下牙打着颤。 燕归晚强忍着寒冷,道:“韵妹妹忍忍,再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轮换我们了。” 两个小将互相勉励着,忽然寂静的皇城里传来一声急报,“报!报!边陲八百里加急……” 从皇城城门到瑞祥宫前,这一路的照明火把,一个接一个陆续被点亮。 一名女将手举急递奔跑向瑞祥宫。女皇贴身女史喜蕊匆忙跨出殿外迎接。顷刻间,沉睡的皇宫骤然惊醒。 第072回:女公爷之路(十) 且表那名女将浑身汗如雨下,恨不得盔甲都已被浸透。她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跑至瑞祥宫殿前,将急递交到喜蕊的手中。就在喜蕊接手的那一刹那,女将轰然倒地抽搐不止。喜蕊心生怜悯,但片刻未顿,一转身向殿内奔去。另有女史冲过来扶住女将,将她抬下去请太医来救治。 子时已过,皇城的各个方向都能清晰地听到疾风刺耳的呼啸。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谁人都看得出来,东梁女儿国有大事发生! 少倾,瑞祥宫里传出女皇震怒之音,奏报被女皇摔到理石地面上,慌得喜蕊躬身屈膝去捡回来。须臾,一个小女史从宫殿内慌里慌张地退出来,传下话去宣三位女公卿立刻来觐见。 丑时末了,宫门处远远地走进来几位大臣,她们分别是丞相李湘阳、太尉朱袖淳和御史大夫刘轩德。李湘阳和刘轩德的步伐还算矫健,朱袖淳年事略高,走得未免步履蹒跚些。李湘阳和刘轩德便搀扶起她往瑞祥宫来,二人心里也都明白,今夜的重头戏还在朱袖淳身上。 掌灯女史走在前面照亮,李韵和定眼一瞧只见自家主母入了宫,低声向燕归晚说道:“晚姐姐,这真是出大事了!” 燕归晚的心早就“砰砰”跳得厉害,她已猜出准是西北边陲发生侵犯暴乱,看那女将的急迫程度,这次恐来头不小。深夜惊驾女皇,遣三公连夜面圣,难不成又要重演四年前那场输死决战? 女皇与三位女公卿商议至天明,她们仍未离开皇宫,而是被女史请到侧殿小憩片时,待女皇回寝宫换好临朝朝服,又跟着她一并去往前殿上朝。 女皇端坐在朝堂之上,由女史向底下的文武百官宣读奏报。 原来西洲国今年夏季遭遇大旱,入秋以来庄稼收成普遍不好,尤其是在边塞生活的百姓更加没有活路。他们见东梁这边的百姓有囤粮过冬,便心生歹意,一群暴徒夜间偷袭东梁村庄,欲抢走各家大批粮食。驻扎在边陲的东梁将士发现的及时,与之发生交火,把他们成功赶出边界。 这本是一起不大的摩擦事件,两国之间这种碰撞连年时有发生。但这一次西洲国却揪住这个档口,以“东梁伤害我国平民”为引子,大兵压境,公然侵犯东梁领土。由于敌军闪袭,朱仙然将军所率领的驻军并没有事先准备,导致之前西洲国闯过来抢粮的那几个村庄,彻底被他们占领,粮食被他们洗劫一空,不投降的平民也都被残忍杀害。 紧接着西洲和东梁两国正面交战,在边界处大打了几仗,双方将士均有伤亡,至奏报从边陲发出时,两军已成僵持状的拉锯战。若仅是这样也不算太糟糕,东梁的战斗力并算很弱。坏就坏在朱将军不幸身负重伤危在旦夕,这时候群龙无首,恐扰乱军心发生大事端! 朱太尉顾不得大女儿的死活,把刚刚产女的小女儿推到前面,想要她及早上路赶赴西北边陲,稳定军心,击退西洲,收复失地。 可女皇却不同意让朱欣然去,因她统领着几十万御林军,她若不在京都坐镇,万一发生意外兵变或造反可怎么办?况且朱太尉年事已高,就算把御林军交给她代管,她也没法子像五年前、十年前一样披荆斩棘。 所以女皇召见三位女公卿的目的很明确,要她们举荐出合适人选,及早上路赶赴西北边陲。 李丞相见女皇不肯放朱欣然走,知道她是有意保存御林军的实力。李湘阳反复揣摩圣意,终举荐唐玉二女,也就是徐颜卿的妻主八驸马唐亦艾。一则唐亦艾是唐玉之女,这些年始终没有什么作为,这个机会正适合她建功立业;二则唐亦艾一直在朱袖淳的手下执事,带兵打仗本就是太尉麾下将领该做的事;三则唐亦艾是唐家人,是女皇生父的母家,老丞相唐玉卸甲归田后,唐家需要再扶植上来一个新的领袖。 可刘轩德却出乎意料举荐储君长公主出征。刘轩德的用意倒是很明朗,就是要让徐怀卿得到锤炼,给她赢得东梁上下的爱戴的机会,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三位女公卿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从瑞祥宫搬到临朝大殿上。女皇端坐在朝堂之上,微闭着双眼,听着大臣们百家争鸣…… “臣斗胆直言,若让我东梁储君去往战场,以身殉国可歌可泣,假使被那西洲小儿俘虏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长公主是储君只有我们东梁人才知道,莫说西洲小儿,就连我们东梁人也未必都认得清长公主容貌,怎地就被敌军给认清俘虏去?除非……我们自己内部出现叛徒!” “八驸马年岁小资历尚浅,没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要是朱将军没有受伤,请她过去当个副将还可。现如今要唐亦艾赶赴过去,只怕她没有统领驻军的魄力!” “可从朱太尉麾下再调两个副将跟随八驸马同去,况且朱将军还没有战死,她只是受伤而已,说不定没过多久就可痊愈!” ……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争论的面红耳赤,女皇不加阻拦任由他们阐明观点。但徐怀卿和唐亦艾都已战战兢兢张口结舌。显然徐怀卿不愿意上阵杀敌,唐亦艾也不想干这件危险的差使。徐怀卿的不悦已表露在脸上,在众大臣争辩的同时,她自己也参与其中,努力说服举荐派,她自己有若干不能去的理由。可唐亦艾却不能,她的身上肩负着唐家的荣耀,无论她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必须据理力争,恳请女皇把这个差使交到她的头上。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女皇缓缓地睁开双眼,“诸位爱卿可还有要说的没有?” 众大臣们纷纷不再言语,各个屏气凝神躬身垂首。 “既如此……”女皇似在下最后的抉择。 “母帝,母帝陛下,儿臣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发声者的身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女皇三女徐钟卿。 徐钟卿从大臣中横跨出列,躬身叉手道:“母帝,儿臣愿请命奔赴西北边陲,助朱将军一臂之力,收复失地击退西洲敌寇!” 长公主、二公主和四公主都愣住了,连带着李湘阳和刘轩德也惊呆了。 女皇面色不改,心中却喜悦不少,到底还有个女儿愿意为她分忧。她睃了一眼朱太尉,见她正用赞许的目光望着三公主,看来徐钟卿才是她心中的合适人选。但她为何不举荐呢?她到底有何顾虑? “钟卿,你想好了没有?” 女皇的声音没透露出半点情绪,有的只有至高无上的威严。 “长公主身为储君不应冲锋陷阵,倘若不测乃伤我东梁之根本。八驸马还未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西北战事急不可待,我东梁不可轻敌。儿臣大小战役参与数十起,就连四年前的那场苦战,儿臣也身为参军参与其中。故眼下,儿臣以为儿臣是最合适的人选。” 徐钟卿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令满朝文武官员无不钦佩。三位女公卿在简单地眼神交流后,也达成一致观点,赞同徐钟卿出征西北边陲。 “好,今日关城门之前,钟卿务必启程上路。吾在此等你凯旋归来!” 早朝议事议到了巳时末,可好歹有了令人满意的结果。三位女公卿和徐钟卿仍没有离开,而是随着女皇又回到瑞祥宫里继续议事。 这时候燕归晚和李韵和已当值结束,大清早便出了皇城各自回家。虽然她们心中都知晓西北边陲发生战事,但对于她们俩而言隔得还是有些遥远。 李韵和与燕归晚并肩走了一截子路,二人骑着马走的异常缓慢。 “看来仙然将军真的伤势很重,也不知她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西北驻军若没有她简直不堪设想。” 燕归晚不语,她虽然同样痛恨西洲国的侵犯,但她的心里却滋生出一种难以表述的兴奋。她努力地掩饰这种兴奋,可还是被李韵和给捕捉到了。 “晚姐姐,你是不是很像去?这个机会太求之不得了吧?” 燕归晚发出沉重的叹息,她并不想否认。 “其实我也想去,早点见些世面总是好的。可是刚才我们出宫时不是也听说,朝堂上举荐的人选不是长公主就是八驸马么?要是我家三公主出征就好了,那样子我就可以央及她把咱们两个都带上!” “但愿吧。”燕归晚苦笑道。 二女君别过,燕归晚打马绝尘归家。一路上九莺便把燕家所发生的事端和徐墨卿的所作所为都讲述一遍。燕归晚的心思已掉进那西北战事里,对九莺所述只敷衍道:“你们谨遵殿下的意就好,他与我是同心的。” “那刘夫郎现在把持着燕家内务,以后指不定还要染指什么呢?过了年允主的孩子就该落地,岚小主又跑去跟竹梅苑的亲近。咱们泽小主还是个男眷早晚要嫁人,主母现在又有了新的男宠,对桃夭馆的态度模棱两可。晚主,您怎么就不知愁得慌呢?”九莺懊恼道。 燕归晚独自嗟呀:“主母应是还在生我的气,上次我把她给气得够呛,估摸一时半会不会给我好脸子。”她怔了下,抬起头道:“主母何时又有了新欢?” 第073回:女公爷之路(十一) 话说朱袖淳和徐钟卿等随女皇又折回瑞祥宫来。女皇的面色很憔悴,三位女公卿也是跟着从后夜起熬至此时的;三公主那边更是从得到情报后就开始彻夜未眠。女皇连夜召见三位女公卿,徐钟卿也连夜会见一众门客。所以,她选择举荐自己出征西北边陲,是经过“智囊团”反复推敲才定夺下来的。 趁着女皇回寝宫换朝服之际,女史喜菁走进瑞祥宫前殿。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女婢,每个女婢手中都端着一个绣墩或方椅。 喜菁先走到三公主面前,躬身叉手道:“三公主,陛下赐座。” 徐钟卿连忙谢过喜菁,身后马上有人为她摆放好一张方椅,紧接着朱袖淳、李湘阳和刘轩德也都有了个绣墩坐定。 喜菁再一扬手,从宫殿外又走进来几个女婢,她们每人手中都端着一碗桂圆汤,依次奉于殿内的各位公主、大臣食用。 “有劳菁宫。”徐钟卿谦和道,三位女公卿也跟在后头附和。 喜菁欠着身子向几位行礼,“三公主和几位大人莫要折煞下官,小的不过是奉命过来伺候罢了。” 李湘阳舀了一勺子桂圆汤,押了两口,笑问道:“劳烦菁宫帮忙进去打探打探,女皇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刘轩德则一口气把整碗桂圆汤都喝干净,趁机接茬道:“李丞相莫要着急,陛下也是熬了多时,我们做臣子的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 “刘大人这是曲解我的初衷了,三公主今日天黑之前就得动身启程,眼看着也不剩几个时辰,我不过是替三公主着急些。”李湘阳朝刘轩德笑道,那笑里却像是藏着一把刀。 几个大臣相互说着东西,喜菁还未移步走出殿外,女皇已重新回瑞祥宫殿上。她坐到那把金灿灿的凰椅上,威严道:“不必拘礼了,爱卿们都坐下吧。” 四人遵旨重新落座,女皇的手里捻着那串白玉佛珠,深深叹了口气,“钟卿,晚夕启程,需要带上什么,但说无妨。” 徐钟卿刚要起身回话,女皇马上示意她坐下说话。 “母帝,军饷、粮草、辎重这些我刚刚与朱太尉已商讨过,按朱将军报来的战局来估算,我们抓紧时间配备运送即可。儿臣不能与补给同行,必须快马加鞭及早赶到西北边陲才行。” 女皇点了点头,命令道:“那就让唐亦艾负责押运补给。李湘阳,补给几日能备好?” “回女皇的话,最快也得五日以后。”李湘阳不安地坐在绣墩上,欠身说道。 “五日?不能再快些么?西洲小儿正在边陲上猖狂恣睢,战士们还在前线上殊死拼命!后方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拖拖拉拉的,还要像上次一样弄出克扣军饷的丑事来?”女皇发了怒。 “陛下……” 李湘阳刚要倒出一肚子的苦水,女皇便打断道:“有困难和刘大人、朱太尉去商议,莫与吾说!” 李湘阳的额头渗出细汗,她咬了咬牙,道:“臣这就敦促下面,争取在三日内备齐。” “要唐亦艾那个小女跟你一起去办,此事若办得糊涂,耽误西北战事,吾为你们二人是问!” “诺。”李湘阳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钟卿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女皇继续问道。 “母帝,儿臣想要几个人随我一同去。” “要谁,说吧。” “太医院的胡太医、沈太医,还有御前侍卫李韵和和燕归晚。” 女皇手中的白玉佛珠忽然不再捻动,“钟卿何意?” “母帝,胡太医和沈太医都是我东梁医术最高明的医者,要她们与我同去,是想要她们医治仙然将军的伤势,仙然将军是我西北边陲的一颗‘定海神针’,朱太尉不能失去她,我们东梁更不可失去她!” 朱袖淳忍着多时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她蹒跚地跪倒在地,“谢三公主,我儿身为为东梁将士,粉身碎骨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 三公主扶起朱袖淳,搀扶她再次落座,继续说道:“李韵和乃是我主妃李氏之妹,燕归晚乃是母帝的九驸马,她们都是我东梁的明日之才,我有意带领她们二人去西北边陲历练一番。恳请母帝答应儿臣的请求。” 女皇没有言语,而是长久的沉默。徐钟卿的呼吸急促起来,难道女皇不愿让那两个小女君去往前线? 女皇在等李湘阳表态,那李韵和到底是她李府中的女儿,可是她却一直不做声。就在女皇等李湘阳表态之隙,朱袖淳却忽然发声。 “陛下,臣以为三公主所言极是!燕归晚乃老燕将之女,四年前老燕将就是死在西洲小儿的手上,现如今要燕归晚跟随,是绝佳的好机会。况那小女伸手不错,也可护在三公主左右。” 李湘阳见状不得再装聋作哑,只好说道:“陛下,臣也赞同三公主所言。李韵和身为御前侍卫,有此等报效东梁的机会,就应该让她同去。于公于私臣都该感谢三公主提携。” “准奏。”女皇终于吐了口,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徐钟卿面前,拍拍她的肩膀,“钟卿,平安归来。” 女皇说毕已离开前殿,三位女公卿和徐钟卿依次退出殿内。李湘阳和刘轩德各自离开,徐钟卿搀扶着朱袖淳去往省内交接相关事宜,不再累述。 再说回燕公府,燕归晚从九莺口中得知燕乐施又有了新欢,直跑进木李楼中一探究竟。可巧燕乐施和杜奕就在明间里谈笑风生。燕归晚不等书语走进来报,自己就横闯进来。 但见这杜奕不及之前的慕辰、齐彦的美貌,实不像个风流子弟。 “你这孩子愈发没有规矩,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我的屋子里来?”燕乐施口中虽在嗔怪她,但心里却没有半点不悦。 “主母。”燕归晚躬身叉手道。 那杜奕忙起身向燕归晚道了万福,“小生杜奕,晚少主纳福。” 燕归晚再向他瞧去,见他也别有一番韵味,想是主母厌烦了之前那种感觉的,这才换了杜奕这个样子的。 燕归晚弯腰唱喏,也给足了他脸面。燕乐施向杜奕使眼色,那小生便识趣地退到里间里去。燕归晚坐到主母身边,先是为前段时间出言不逊向燕乐施道歉,又把西北边陲发生战乱之事说与主母听。 “晚儿就不要胡思乱想了,眼下朝廷是不会派你出征的。你还是把眼界给我收回来,府里的变化,不要跟我说你不知情。” 燕归晚落寞地点了点头,“甥儿都知道。” “你顶撞我不要紧,可不能伤了九殿下的心。他为何与你比武?姨母这心里明镜儿似的,骗得了谁你也骗不了我!今儿姨母就把话给你摞这,你想袭爵就给我痛快地回去生女生子!若说你母亲的爵位你不想要了,休怪姨母心狠举荐你小姨母上位!” “什么?”燕归晚一跃而起,身后的方椅也跟着一起倒地。 “姨母,您不疼晚儿了?您从小就对我说女公爷之位是属于我的?就因为我不肯受孕,您就要放弃我?” 燕乐施按了按太阳穴,蹙眉道:“燕家的荣耀是在你的身上,可晚儿你连子嗣都不愿意留,要姨母该怎么为你撑腰?就算你的身后有九殿下,但他有几斤几两,这么久过去了我们都看得仔细。” “姨母是觉得女皇不会给九殿下做靠山?小姨母有了身孕,又有刘氏一族保协,日后燕门的光耀可以移落到小姨母头上?”燕归晚委屈道。 “今儿郎中来瞧你小姨母,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你小姨母月份这样小,肚子却这样大,很有可能是双生子。” 燕归晚的眼泪啪啦啪啦的掉下来,“我知道了。” 她说着跑出木李楼,燕乐施在后头苦笑,书语在侧叹气道:“主母这是何必呢?郎中哪里说过那样的话。瞧瞧那刘夫郎把书画欺负的,这个家眼看着就成他的了!” 燕乐施微言大义道:“晚儿历练的太少,一切随顺何曾是好事情?咱家今年为了娶刘练进门花了不少的钱财,别人不知道你也该知道,我们差一点就要去卖田产度日。放眼瞧瞧今年的京都,谁家庄稼有我们燕家卖的好?还不是倚仗刘轩德给找了合适的买主。没等怎么着就又把明年的给预定下。书语你说,那刘练我不给点甜头能行么?” 燕乐施望向里间儿,“娶刘练进来是为了提升门第。现下门第有了,钱财却紧了。就让外面觉得我心系面首,由着他们去胡闹吧。这管家不是个易事,让竹梅苑的领教领教也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真有实才,日后真的交出管家权我也放心。” “横竖有我们在,主母放心吧。” “有些话你传给书画,这段时间就委屈她了。” “诺。” “九殿下和二柳兄弟有没有什么动静?” “柳家那点小手段主母还不知,就是近来九殿下有点反常,不知是不是与晚主产生隔阂了。” 门房女侍突然匆匆跑进来,禀报道:“主母!主母!省里来人了!省里来人了!” “你慌什么?仔细说!”书语呵斥道。 “省里来人要见晚少主。” “快去请晚儿出来!” 燕乐施忽然意识到此事重大,自顾疾跑了一射地,亲到街门口迎接来人。只见门外驻足几位穿铠甲的女将士。 “几位女君,有失远迎。”燕乐施大打恭道。 “您是燕家主母吧?我们奉省里之命前来支会,三公主出征西北边陲要带燕归晚同行,申时末我们派人来接应!” 第074回:女公爷之路(十二) 却说燕归晚在木李楼中受到燕乐施的施压,心中忿忿不平,横冲直撞地回到桃夭馆来。九灵闻声跑出去来服侍,却见燕归晚一脚就把正厅的木门给踹断了。慌得九灵不敢走上前来吱声,直拉过身后的九莺问起原由。九莺哪里知道为何,只知道燕归晚是在木李楼中与主母吵了起来。 二女官躲在一边小声叽咕,小厮儿端着碗莲子羹送上来也不敢走近,立在门口踅摸一眼九莺、九灵,再踅摸一眼燕归晚。九灵示意他不要进来,她自取过来端给燕归晚食用。 “给我拿开!” 燕归晚抬手一划,那碗莲子羹就洒了一地。九莺忙招手让小厮儿们进来擦拭。几个小厮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晚主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气?”九灵壮着胆子问道。 燕归晚也不回她,只顾道:“夫郎爷呢?怎么没见到他的人影儿?” “夫郎爷去前院儿关雎阁了,泽主邀他过去坐坐。” “他不知道我回来么?还巴巴得往外面跑什么?那个燕泽银更是个小狼崽子!” 燕归晚一股脑地发起牢骚,书语已急忙跑进来告知,省部来人召见她,现下就在燕家门口等候。燕归晚听了踉踉跄跄地就往外跑,也不知所为何事,只是心里“砰砰”跳的厉害。她刚跑到燕家街门口,就听到来人说道:“三公主出征西北边陲要带燕归晚同行,申时末我们派人来接应!” 燕乐施听了激动万分迟迟忘了回礼,燕归晚听到此话已浑身颤动不止。她大扠步走到来人面前,抱拳相告:“有劳几位女差,燕归晚在府中静候便是。” 来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就是燕归晚?” “正是卑职。” “没有几个时辰了,汝且好生候着。此去西北边陲,少则二三月多则半年有余,还需与家人交代明白才好。” “诺。” 几个女将说毕,扬起马鞭风驰电掣离去。燕归晚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站在门首望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 燕乐施忽然走到她的身后,“我的好孩子,你的运气终于来了。” 燕归晚这才转过去看向主母,此时的燕乐施已红润眼眶。姨甥二人昂首挺胸走回庭院中。 “家里没有什么可惦念的,晚儿放心的去,我这就让书语给你备些体己物件来。” “主母不必操劳,我此去不是游山玩水,理应轻装上阵。” 徐墨卿和燕泽银已经得知消息,他们俩站在关雎阁门首,等候在她们进来的必经之路上。 “主母、妻主。” 徐墨卿极力压制住内心的躁动,淡淡地说道。燕泽银也跟在徐墨卿后面向主母和长姐问安。 “殿下。”燕乐施对徐墨卿仍行主臣之礼,然后才道:“晚儿快快与殿下回到桃夭馆去,一会子就要离府远行,你们妻郎少不得说些知心话。快回去!” 燕乐施轻推了一把燕归晚,使她站到徐墨卿身旁。徐墨卿和燕归晚也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双双红着脸折回桃夭馆去。 而后,燕乐施唤书琴和书箫到跟前来,要她们即刻去府外打探清楚燕归晚远赴西北的来龙去脉。又叫书语取来一件半旧的亵衣,乃是燕乐然当年所穿过的衣衫。这件衣衫陪伴燕乐然打过多场胜仗。她要把这个送给燕归晚,要她接过她母亲的好运气。 她在木李楼中坐立不安,早把还在里间儿的杜奕给忘得一干二净。燕乐施放心不下,不顾三七二十一亲自登桃夭馆的大门。此时桃夭馆正房房门紧闭,一众大官儿小厮都守在门外。九灵见主母大驾,慌得就要进去通报,被燕乐施强行阻止下来。 “休要打扰他们妻郎俩。” 她环顾桃夭馆的一众仆人,“九莺呢?” “九莺在耳房打点行囊。”九灵欠身回主母的话。 “悄悄地把她叫出来,我有话要跟她说。”燕乐施吩咐道。 “诺。”九灵领命去了。 少倾,九莺便被她从侧门给带出来。一众人不好站在庭院里说话,柳宜风乘机走出来,向燕乐施道了万福,道:“主母若不嫌弃,就移步到宜风房里说话吧。” “嗯,也罢。” 燕乐施不用正眼瞧他,微微点了下头。九莺便随着主母走进柳宜风的房中。柳宜风把二人引进去,立刻识趣地走出来,转过身轻轻地把房门带上。 “莺官儿,此去必是你跟随在晚儿左右。晚儿年少无知又急心建功立业,老朽恳求莺官儿尽力护她周全。我燕家虽倚仗她去光宗耀祖,但绝不可失掉她的性命。若她遭遇不测,燕家的气数也就尽了。” “主母。”九莺“咣当”跪倒在地,郑重道:“主母请放心,九莺定拼死守护晚主。” 燕乐施双手将她扶起,“好孩子,你且安心。你家中的老母老父我定会好生供养,你的那个妹妹我明儿就接进府来,给她安排个差使。” 九莺激动道:“多谢主母大恩!” 燕乐施嘱咐好九莺走出来,对众人道:“你们都不要围在这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一切照旧,不要弄得人心惶惶。”九灵为首纷纷应诺,燕乐施没再停留,走回木李楼去。 “主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快散了吧!” 九灵遣散众仆人,又把九莺送回耳房继续打点行囊。正房门首只剩下秋生、童生和九灵三人在此候着。 童生见秋生情绪异常低落,便走到九灵身边说了两句。九灵朝秋生看了两眼,窃窃地笑出声来。 “秋官儿,你过来!” 秋生耷拉着脑袋走近二人,“灵官儿何事?” “这会子晚主和殿下还在里间儿说话,我放你进耳房,你悄悄地跟九莺道个别吧。” 秋生不好意思道:“谁稀罕跟她道别。” 童生和九灵推着秋生,直把他推进耳房里,“别害臊啦,抓紧时间呀。” 九莺被吓了一下,秋生进来也不与她言语,而是抢过她手中的包裹,麻利得打理起来。 另一边堂屋里的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在做着道别。西北战乱事发突然,徐墨卿根本不知情,更不知三公主去往前线带兵。 此刻的他不知内况,但三公主既然出征,带上燕归晚就不足为奇。这是徐钟卿之前就与他达成的“协议”。 只是他很担心燕归晚的安危,可眼前的燕归晚眼神里却充满期待和欲望。 “事发突然,我并不知内况。三姐既选定你,你便大胆的去。桃夭馆我替你守着,府中各事有我在就不会乱。你此去归来,无论有无战绩,我必定去御前为你讨女公爷之位。” “此番上战场我便是镀了一层金?夫郎再去御前腰杆子也硬气了?也不知是不是天意,我以为已无路可走,定要与夫郎你生女生子才行。” “晚儿,生子生女都是以后的事。此去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不要逞强,活着回来!要记得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得回来打败我才行。” 燕归晚忽然冲过去抱住徐墨卿,“墨卿,等我回来光宗耀祖,再与你生儿育女。” 徐墨卿伸出手臂环住她,“晚儿……我只想你平安。” 燕归晚清澈的眸子盯着他,展颜笑道:“我是你第一个牵挂的人么?” “是。我很怕失去你。在此之前我并不确定,来到分别的这一刻,我才知道你对我如此重要。” 燕归晚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夫郎乖乖的等我回来。” “大胆,我可是皇子,小女儿怎可轻薄本殿下?”徐墨卿故作生气道,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少焉,燕归晚又变得气鼓鼓的,“我说过,我是女君,这事儿得我主动才行。夫郎给我等着,待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墨卿也不言语,攥住她布满老茧的手,道:“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提着脑袋去提着脑袋回来。一会儿我随行送你出城。” “不要!哪里有男眷相送的?还不要让旁人笑掉大牙?” “我去送我三姐。” “你!” …… 时间稍纵即逝,一晃来至申时末,燕乐施率领府中众人簇拥着燕归晚来至街门口。这时省部的人还没有来,燕乐施便把大姐的那件衣衫送给甥儿,要她上战场的时候穿上。九莺忙接回来放进包裹中。主仆二人并没有带什么累赘,几乎是赤手空拳上阵。 燕乐允未能下地由刘练代劳相送,温长溯和燕归岚也与她说了两句送别语。反而是燕泽银躲在角落里,不声不响也不来与长姐道别。徐墨卿此时也不在人群里。 省部的人准时到达,燕归晚带着九莺登马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更没有泪眼婆娑。就在燕归晚与来接应的女将快马奔腾时,从她们身后跑出来两匹彪马。骑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徐墨卿和秋生主仆。 他们俩没有靠上来,而是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直到众人在城门口聚集。徐钟卿骑着骏马,穿戴盔甲气宇轩昂,身后跟着为数不多却十分精悍的护卫。 燕归晚打了一马鞭,走到徐钟卿面前。她一跃跳下马鞍,单膝跪拜道:“三公主。” “九驸马,去换上盔甲,我们速速启程。” 徐钟卿一壁吩咐一壁差人给燕归晚拿来战甲。燕归晚忙躲到暗处更换。徐墨卿的马就停在不远处,徐钟卿也瞧见了。姐弟之间默契地点了下头,一切都没有说明,一切好似都已说完。 燕归晚更衣回来,徐钟卿却皱起眉头,因为暮色降临她们不得不走,而李韵和却迟迟没有出现。 第075回:女公爷之路(十三) 却说燕归晚随徐钟卿一行将士向西北重镇凉城进发。免不得朝登紫陌,暮践红尘。夜宿驿站短歇脚,山明水秀无暇瞧。只盼极速抵凉,与朱仙然部驻军汇合。中途在驿站换了两次马,也少不得累瘫几匹好牲口。加之又是在冬季,越往西北去境况越恶劣荒芜。 一路上徐钟卿都很沉默,与燕归晚也甚少言语。徐钟卿身边除了有几个身手了得的护卫,还有几个参军、谋士相随。燕归晚本也不是多话的人,见状只埋头做好交代给她的本职。 徐钟卿命令她在路上照看好胡太医和沈太医的安危。她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宜骑马,便给她们准备了宽敞的马车。可为了不被大队伍甩得太远,那赶马车的速度也快的惊人。幸而二位太医都是医者,被颠簸地头晕脑胀,恶心呕吐,都一一克服过来。燕归晚自当尽心尽责,她的体内有股洪荒之力要迸发,丝毫没有觉得身心疲惫。 离凉城的路途只剩一日了,徐钟卿在驿站里与几个参军谋士共同议事。在厅内中央的桌几上,铺开一张东梁的国界图。只听参军和谋士们侃侃而谈,分析战势趋势和进攻防守的策略。 徐钟卿神色凝重,“西洲此次侵犯,究竟有何用意?诸卿都说一说?” 一谋士先道:“东梁与西洲的边界争端持续多年,到现在仍没有一个明确的划分,这才给那西洲小儿留下口实。” 另一谋士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若不镇压必反无疑,无论东梁还是西洲都是如此。今年夏季大旱秋后无收,我们勉强度日,他们却损失惨重。说到底还是西洲没有粮食了。” 燕归晚恰在门外喂马草,听见议事的声音便靠近旁听。自以为隐藏的很好,不过一刻钟便被巡逻的女侍卫给揪出来。女侍卫厉声吆喝,慌得厅内几人都跑了出来。 徐钟卿见门外是燕归晚,便令侍卫把她放了,冷冷道:“差九驸马进来,一并商讨战势吧。” 燕归晚窘笑着走进来,向厅中诸位抱拳行礼。徐钟卿依然没有理会她,只让她在角落里侧耳倾听。 一参军继续说道:“臣以为,那西洲屡屡侵犯我东梁,还是因我东梁系母系王朝,我们女子与他们男子抗衡,这么多年都没讨到半点便宜,使他们认为我们处于弱势一方,这才助长了那西洲小儿的嚣张气焰,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引子由头就按捺不住想来碰一碰。我们若强他便弱,我们若弱他便强。” 这是燕归晚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也是她第一次正式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相信,男子竟比女子孔武有力!像徐墨卿那样的男子不过是少数,她母亲燕乐然就是最好的例子! 徐钟卿蓦然片时,心里自有了思量。她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燕归晚,见她的面色由前几日的兴奋变成迷惘,反倒踏实不少。有了迷惘才能认清事实,有了迷惘才不会盲目自信!东梁取胜绝不会只用蛮力,她们还拥有聪明的智慧! “我们毕竟不在边疆,内况还得由仙然将军陈述,但愿她的伤势已得到控制。今儿就议到这,明早还得赶路,诸卿回去尽早去歇息吧。” 一众参军谋士纷纷起身告退,燕归晚等在最末。厅里只剩下徐钟卿和她二人,她才走上前去,躬身叉手道:“殿下。” 徐钟卿略微侧了下头,“坐吧。这一路也没得空与你说话。” “殿下心系边陲战势。” “可惜老燕将已不在……九驸马此行是我在御前向母帝要的人。一则本公主相信,不日以后你定会重现老燕将的风姿;二则九弟老早就将你托付与我,之前苦于没有机会,这一次战事突然,便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把你给叫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徐墨卿为她所做。可是他在她面前却不曾提过一个字。燕归晚不由得想起他的夫郎,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美男子。 “承蒙三公主、九殿下厚爱。” “哎,在外面就不要弄那套虚的了。听着燕将,你是首次奔赴战场,要谨记两点:第一,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不可鲁莽行事;第二,这一路你会看见很多死人,他们有可能是战士、百姓、牲口。你需快速习惯。” 几日之后,燕归晚才真正明白徐钟卿的忠告。在当夜她只频频点头,在她心里徐钟卿的形象又高大伟岸起来。这位三公主不是绣花枕头,是他们东梁真正的栋梁之才。 “胡太医和沈太医都安顿好了没有?她们可睡下了?” “已安顿妥当,二位太医已睡下。” “那你也去歇息吧。明早卯时三刻启程,切莫耽误!” “诺。” 徐钟卿没有向燕归晚提起李韵和,李韵和本该同燕归晚一并来的,而且还是她主动向女皇要的人选。怎料到这李韵和居然如此大胆,擅自不来连个说法都没有!待她回到京都,定要和李恩和追究,他李家女君怎就这样目无军法? 原来省部那日派人同时去了燕家和李家,燕归晚和李韵和也都给出了反馈。可申时末再去两家接应时,只有燕归晚按时赶赴城门口,李韵和却迟迟没有出现。不仅李韵和没有出现,连去接应她的女差们也没有在规定时间赶赴城门口,待那一队人马赶到城门口时,徐钟卿一行人早已启程上路。 女差们只好回到省部请罪,朱太尉问清了原由,说是李丞相之妹还有三公主的主妃出府相告,李韵和忽然身体不适无法下炕,连路都走不得,根本没法子骑马赶路。女差们要闯府看见其人,偏李家人不允许,乃说李府是当今李丞相之家,岂能让省部的人说闯就闯? 几个女差在李府门口僵持半晌,见天色渐晚,恐耽误三公主的行程,这才没有与李府的人继续纠缠,快马加鞭赶到城门口,岂料还是晚来一步,三公主一行人已经启程。 朱太尉坐在交椅上叹了口气,李湘阳之妹李湘悅怎能如此护犊子?那李恩和到底是三公主的主妃,是个透精百灵的郎卿,怎么也没有阻止了他母亲?不知道这件事李湘阳知不知情,这个李湘悅简直胆大妄为,让三公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说,还把李湘阳推到尴尬之境。 此时她也无暇顾及一个小小的李韵和,她还需协助李湘阳和唐亦艾准备好军饷、粮草和辎重等。李韵和的事自等着李湘阳给她个说法吧。朱袖淳的心里隐隐地惦念着大女儿,她真的不想再失去至亲了!他们朱家已经为东梁献出太多条性命。 果不然李湘阳是不知情的,她回到府中大发雷霆,把李湘悅和李恩和叫到跟前臭骂一顿。 “李恩和,你知不知道你是三公主的主妃,要李韵和去往凉城是三公主主动向女皇请的缨。你何时做过这等糊涂事?你就等着三公主回来休了你吧!” 李恩和哭哭啼啼,她已百般相劝母亲,这是三公主有意锤炼妹妹,可这李湘悅说什么也不肯放女儿走,直把她锁在房中,不准其踏出来半步。 “我自知无言面对三公主,待她回来,我自去她面前请罪。” 李湘阳见他泪眼婆娑,也知定是他执拗不过母亲,便斥责起李湘悅,“李湘悅,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好好的机遇别人家求之不得,你可倒好自往末路上走!” 李湘悅显然已经哭过,“姐姐知道我子嗣薄,不像你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只得韵和那么一女儿,她是我的命呀!要她去御前当个侍卫,锤炼锤炼就好,那凉城怎能去得?刀枪无眼,若我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独活?” “糊涂!”李湘阳怒目圆睁,她走到李恩和身边,指着他,道:“你为你这个儿子考虑过么?三公主当年最不起眼最弱小,你儿子这才有机会嫁给公主府去。这么多年三公主的势头发展如何你看不见么?” 李湘悅狠狠地咬着牙,“横竖是个郎卿,生得孩子也是别人家姓。男儿怎能与女儿相提并论?” 李恩和更加泪如雨下,他母亲竟然这样重女轻男,他也是他母亲所生的孩子呀! “你啊!我堂堂一国丞相,怎有你如此蠢钝的妹妹,因着你裹挟恩和这好孩子不说,还要我去为你去善后!佯装生病,亏你想得出来!” 李湘阳拂袖而去,筹备军需要物已耗尽她的心血,家下又发生这么荒唐的事,把她气得胸中窝了一口气,久久喘不过来。 与此同时书琴和书箫已打探清楚内况,赶回燕府回主母的话。燕乐施细细听了一遍,追问道:“确系是仙然将军伤势过重,圣上才派三公主极速赶往边疆主持大局?” “是。这事儿在朝堂之上公开议过。不知刘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到现在也没有来府上送个信儿。” “这个刘轩德!” “是三公主和朱太尉共同向女皇进言,让咱家晚主同去的。” “还是朱老念着咱家。三公主那里想必是九殿下暗中使得力。” 燕乐施很快弄清楚时局,可燕家其他人弄明白情况了么?他们会老老实实的等待燕归晚凯旋归来,晋封加爵么? 第076回:女公爷之路(十四) 却说东梁女儿国光初十年夏,大旱,秋后收成锐减;是年冬时,一季无雪,饥馑临头。接壤的西洲国境况更糟,故东犯东梁,企图从东梁抢夺粮食和地盘。 西北凉城,天寒地冻,万物破败。愈靠近驻军,空气中就愈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徐钟卿一行人穿过几处踏为废墟的村落,道路两侧时不时就会映入眼帘出几具尸首。他们或许是西洲国逃过来饿死的灾民,也有可能是被西洲士兵杀害的东梁百姓。 燕归晚强忍着从胸腔里反上来的恶心,到底撑不过一刻钟,终于吐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昨夜吃过的食物通通吐干净。这是她第一次直击死亡,也是她抵达凉城被上的第一课。 终于她们一行人见到了在驻军军帐中重伤晕厥的朱仙然。两位太医迅速操起家伙事儿,一系列望、闻、问、切之后,又翻出从京都丰城带过来的诸多名贵草药,直在军帐中支起火煎熬起药汤子。 徐钟卿一壁等待朱仙然苏醒,一壁从几个副将口中陆续了解详情。因朝廷派了三公主亲赴战场,军中士气备受鼓舞,前几天还像蔫打的茄子,这会儿立刻就变得生龙活虎! 原来西洲军队自打上一次闪袭战之后,便在边疆安营扎寨,并没有再次正面进攻东梁。但他们派出小股士兵化装成百姓潜入东梁,继续偷盗各个村庄的粮食等物。而朱仙然部下只能严防布控,发现来袭即刻赶过去打压。朱仙然受重伤的消息也被封锁起来,但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她们也是挨一日算一日,只盼望着女皇能赶紧派大将来主持大局。 堪堪日头西下,暮色降临,又过了一日,离岁末又近了一步。 随着几声咳嗽,朱仙然终于醒了过来。徐钟卿一个箭步跨至床榻边,扶住朱仙然的手,轻唤道:“朱将军,你终于醒了。” 朱仙然略微一怔,稍稍缓和片刻,忙要起身给徐钟卿行礼。徐钟卿按住她,“朱将军莫动,你的伤还没有好。” 朱仙然看了看簇在自己周围的几位太医,感喟道:“有劳三公主费心,这么远的路还为我带来太医医治。”说着又向二位太医致谢。 一个副将在身后慢慢撑起朱仙然,使她的上半身倚在副将身上。朱仙然面容依旧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另有炊兵从外面送进来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徐钟卿夺过手中,亲自动手喂起她。 “三公主,末将怎敢?”朱仙然虚弱地礼让道。 徐钟卿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在外面还拘礼这些作甚?我虽来了,但有朱将军在,一切还得听从朱将军调遣。” 朱仙然勉强地喝下徐钟卿喂过来的白粥,“三公主,末将让女皇和朝廷担忧了。” “胡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那西洲小儿闪袭我部,打你个措手不及,你怎能预料得到?幸而你性命无碍,否则我东梁岂不又损失一员大将?你教我如何给朱太尉一个交代?” 朱仙然默然了,军帐里灯烛辉煌,映衬着她那张刚毅的脸颊。她忽向旁处一瞥,才发现站在角落里的燕归晚。 这燕归晚已吐了一路,面色也蜡黄黄的,已没了前几日的兴奋之表。 “九驸马也来了?”她虚弱地说道,“容末将失礼了。” 燕归晚这才走上前来,躬身叉手道:“朱将军。” 徐钟卿似取笑她,道:“小女君头次见到死人,吐了一路。也算是让她开眼了。” 朱仙然也微微苦笑了下,“老燕将的风姿,我等哪里能比?九驸马还小,他日必成大器!” 燕归晚的胃里还在翻江倒海,自己也没有什么精神,听到她们在夸赞自己的母亲,站在那也尴尬地笑了笑。 一众谋士、参军、副将等都在帐外候着,徐钟卿没有发话,朱仙然自觉能挺得下去,方才开口:“让他们都进来吧。这些时日真是难为她们了。” 徐钟卿望向二位太医,太医略略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许了。 很快军帐里就围进来众人,沙盘、地界图悉数摆好。朱仙然和徐钟卿先听了几位副将复述近日来所发生的详况。 “依末将分析此次西洲小儿侵犯,应是当地部族没有粮食过冬,西洲朝廷又没有给他们拨粮赈灾,这才使得他们铤而走险。若他们攻打失败,西洲朝廷可立马推脱干系,若他们打了胜仗,西洲朝廷便顺水推舟兼并我国土地。” 朱仙然所说很有道理,徐钟卿心中也是此意。她想了想,顺势说道:“副将刚刚也说,他们只与我们打了一场正面战,其他时间全部用来干偷鸡摸狗的事。他们这是在声东击西,要我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战场上,他们好腾出手来偷盗粮食。” 朱仙然一只手握紧拳头,狠捶到床榻上,她的两处箭伤跟着疼痛起来。徐钟卿忙安慰住她,“朱将军莫要激动!” “他们就是在虚张声势!那西洲内部今年就没有风调雨顺过,这时候朝廷里定是自顾不暇,哪里有闲时出征侵犯!可恨我居然被一个无名鼠辈射中要害,险些丧失性命,还把三公主从京都请了过来!”朱仙然自责道。 “无名鼠辈?!”众人异口同声道。 一副将见朱仙然难以启齿,便替她说道:“因敌军偷袭,事发突然,朱将军带领我们殊死搏斗之际,对方有一弓箭手,在黑暗中百发百中,一连两箭射到朱将军要害;又在近身搏斗中砍死我们一员副将。” 徐钟卿气得直跺脚,“是个什么样的小儿?连个名号都没有报上来么?” “只听他身边的士兵称呼他为‘煞星’,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名讳?” “那现在在我军对面安营扎寨的是哪个部?打的什么旗号?” “打的倒是西洲的旗号,但是面孔都是生的,观望他们的长相,倒是比一般都西洲人更加魁梧。” “比你们熟知的住在西洲边疆上的百姓还要魁梧?” “是。” “应是西洲国中哪一只部落才对。他们没了活路一路东来,在此与我们东梁相汇,于是大打出手。”燕归晚忽然插嘴道,“看来那个‘煞星’是个有聪明绝顶的,他应是把《孙子兵法》熟记于心了。” 徐钟卿瞪了她一眼,朱仙然连忙道:“三公主,九驸马说的在理。” “燕将不可造次。”徐钟卿还是批评了她。 燕归晚“唰”的一下涨红了脸,低声道:“诺。” 一众人商议到午夜,最终达成一致:敌不动我不动,待过几日京都军饷粮草等送达,东梁军队便更有底气抗衡到底。就这样一直耗到岁末,沉不住气的一定是西洲那边。在此期间加强防御工事,安抚周边百姓,把他们疏散到安全地带。同时也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驻军里挖掘出一名探子,使她打入敌军内部,获取有利信息,从而加速这场“不明之战”的胜利。 西北边陲诸事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京都里明面上却是一片平和。在女皇的施压下,徐钟卿一行人出发三日后,唐亦艾也押解军饷、粮草、辎重等上了路。 三位女公卿松了口气,李湘阳自降下脸面,去省部给朱太尉赔了不是。朱太尉装着糊涂,给了李湘阳台阶下。虽说是女皇答应的此事,幸而当时没有传口谕,否则便成了抗旨不遵。现下只是省部去各府差遣,朱太尉没有深究也就作罢。 可刘轩德心里却非常不忿,在她看来朱太尉和李湘阳有欺瞒女皇的嫌疑。可她也不能去御前状告二人,只好忍气吞声下来。她也乏累了几日,回到家中却发现刘练在房中等候自己。 刘练外披着一件猩红雪褂子,内着锦裙绣袄,罗袜弓鞋。怀里中抱着个手炉。一见到母亲回来,登时跑到跟前,急急地道了万福,“母亲大人。” “干什么如此冒失?去了几日燕家,怎就把刘家的规矩都忘了?”刘轩德皱眉道。 刘练向后退了两步,“儿臣的确是着急了。”随后,刘练便把燕归晚出行凉城一事复述一遍。 “母亲大人,您怎么没有提前告诉儿臣一声?燕家主母对此……也颇有微词,搞得倒像是咱们刘家不把他们当亲家一样。” 刘轩德大怒道:“你老子娘三日来忙的晕头转向,在省部里与李丞相和朱太尉连口热水都顾不得喝!哪有精力去管那燕家!” 刘练自知说话莽撞了,忙向刘轩德道歉。刘轩德坐在交椅上,仔细打量刘练。 “那燕家也太不知规矩。今年秋后收成不好,若不是我们刘家暗中帮他们找买主,他们燕家能卖上那个价钱?换做哪家不得分我们一笔回扣,偏他们家眼看着都要到年根了,也没有一点动静!” “母亲大人……” 在刘练心中刘轩德一直都是刚直不阿的清流派,怎会突然说出这番言论?况燕家内况他已接手,实在是不富裕,可刘家何时短过钱用?燕家之前为娶他送过来那么多彩礼呢? “我老了,在御史大夫这个位置上没几年坐的。你姐姐是个平凡的,你姐夫又与母家关系不好。我清廉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哎……练儿在燕家何如?以后我们都要倚靠你呀!” “母亲大人,我已接手燕家内事管家。原本计划好好的,待允妻主孩子落地,我们便以此为动力,接管燕家更多事务。我也说动允妻主争夺女公爵之位,可这回那晚少主竟去了西北凉城,若她立了军功,我们之前做的这一切岂不前功尽弃?” 第077回:女公爷之路(十五) 且说徐墨卿坐在桃夭馆卧房的窗下,望着外面飘落的鹅毛大雪。整整一个冬季,京都丰城终于下雪了。不知道西北那边有没有下?不知道此时的燕归晚怎么样了? 徐墨卿默默掐算着燕归晚已走的天数,估计她随三公主早已抵达凉城,应该已与朱仙然的驻军汇合。迄今为止还没有传来两国开战的消息,想必现在是双方僵持中。 童生悄然走到窗下,轻唤道:“小的把您的手炉换一换吧。” 徐墨卿从思绪里跳出来,把手炉递给他,关切道:“秋生的病好些没有?” “秋生吃过汤药好多了。今儿非要下炕过来伺候,让小的硬给拦下来。这时候逞什么能?不好利索再把殿下给传染了,那罪过可就大了!”童生拿着个小铜火箸儿,拨弄着手炉里的碳灰。 “莺官儿临走前到底与他说些什么?咱们家秋生这是得了相思病啊!” 徐墨卿看似在取笑秋生,实则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他和燕归晚之间何尝不是这样? 童生把重新装好的手炉奉于徐墨卿,笑嘻嘻道:“别的话小的也没有听到,就临了前听到莺官儿说,要秋生等她回来呢!” 徐墨卿像是被戳中心思,唬地睨了童生一眼,因那句话也是燕归晚向他说过的。他忙扯起别的事,问道:“庭院里这几日可还算安生?” “灵官儿在暗中日日盯着,瞧那刘练把府内诸事管理的井井有条,看样子是狠下决心定要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 “主母那边如何了?” “主母还是老样子,日日与那小情郎在一起腻歪,大事小情不是身边的几个大官儿看顾,就是交给刘练去办。” 徐墨卿倏地起身,吁了一口气,道:“走,去木李楼给主母请安。” 徐墨卿一径走出正房,慌得童生拿起一件石青缂丝灰鼠斗篷就往外追,匆忙给徐墨卿披在身上,口中嗔怨道:“我的主儿,您可别冻坏喽,这天儿还下着雪呢!” 主仆走过甬道穿月洞来至上院。赶巧看见书语端着桂圆汤往木李楼中送,便喊住她,一并进到木李楼来。 也怪无巧不成书,正赶上温长溯和刘练二人在此,与燕乐施商议燕归岚的婚事。众人见徐墨卿来了,忙起来与他行礼。徐墨卿也按照惯例再给诸位长辈施礼一番。 礼毕落座,刘练和温长溯都不做声了,仿佛是有意躲着徐墨卿一样。燕乐施便开口道:“晚夫郎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在商议岚丫头的婚事,她姐夫可有提议不曾?” 徐墨卿微微一怔,忙推脱道:“岚妹的婚事,怎好由我说话,长辈们定夺便是。” 这刘练自打前几日从刘家回来,便比先前更加卖力地做事。说到底还是听了刘轩德的话,要他在燕家站稳脚跟,日后好方便给刘家谋利。 刘练担心燕归晚在西北边陲立了战功,回来自然而言加官进爵,燕乐允便没有相抗衡的筹码。但刘轩德却宽他的心,认为燕归晚此次出征,不过是随三公主去见见世面,变相卖九殿下一个好而已。况且依传递过来的战局来看,两国大规模交战的可能性并不高。 刘练和燕乐允手里有两张牌,一个便是燕乐允肚子里的孩子,一个便是刘家作为支持的后盾。 而燕归晚和徐墨卿手里的牌是什么呢?是老燕将的福泽?还是女皇或三公主的支持?依目前的发展形式看来,都没有半分把握。 燕乐施的态度更加暧昧,眼下刘练拉拢温长溯和燕归岚站在自己一边,不得不说是个绝佳的选择。所以他鼓动刘轩德,要刘轩德去宗族里找了一个合适人选——刘轩德母亲之妹家的郎卿,与刘缨刘练是同辈分的,不过他们一家仍在原籍不在京都。 这位郎卿名叫刘缮,年不过二八,长得眉清目秀,倒是个俊美的小生。不过个子偏矮了些,再则便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毕竟不是在京都长大的。 在徐墨卿没到木李楼之前,刘练和温长溯便把这刘缮的状况讲与燕乐施。燕乐施没有马上表态,但是瞧温长溯的样子,仿佛已经认定这门亲事。 温长溯笑着与徐墨卿讲了一番,“允妹夫做媒,我这心里也有底儿,咱燕家与刘家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就是不知主母意下如何?晚夫郎,您说呢?” “婚姻大事还得听主母定夺,我一个晚辈实不能随意拿主意。” 徐墨卿自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心里已晓得他们的如意算盘了,温长溯和燕归岚这是要站到竹梅苑那边。原来争夺女公爷之路早已悄然拉开。 燕乐施面色带笑,不慌不忙的说:“按说晚儿已成婚,岚儿的婚事提上议程也无可厚非。但她小姨父你现在管家,咱家库里是个什么状况,你比在座的各位都清楚。不管娶谁家的郎卿,也不能不给人家备好聘礼吧?都是娘生爹养的,人家嫁到咱燕家来可不能委屈了。允妹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缮郎家不是那等势利人家,这点主母大可放心。莫不如我找个由头领过来要主母瞧瞧,再做定夺也不迟。”刘练仍极力说服道。 温长溯接着说道:“那缮郎的生辰八字我也瞧过了,与咱家岚儿是合适的。允妹夫也说那孩子长得是个标致小生呢!” “这件事不能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看着就到岁末,待明年开春再议此事。晚儿还在西北边陲打仗,允妹的孩子还没有落地,岚儿的婚事我们再往后延一延。温妾公,你意下如何?”燕乐施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 温长溯和刘练双双泄了气,心中万般不满也不敢当面反驳燕乐施。他们二人起身告退,独留徐墨卿在此处。 “晚儿都走这么长时间了,他们见殿下来了,也没说向您打探打探。”燕乐施忧心道。 徐墨卿展颜笑道:“不瞒主母,我这里日日派人去趟三公主府,但均未得来什么消息。想必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这次两国交战,可有什么说法么?晚儿不会首次出征就上战场吧?” 徐墨卿摇了摇头,暂时他也不知道内况。 “那温长溯是个目光短浅的,我燕家好女儿岂能配那等山村野夫?以为和刘家搭上关系就了不起了?真以为我会赞成允妹袭爵?” 徐墨卿没成想燕乐施竟然这么突然就对自己亮了底牌。 “主母……”徐墨卿动容道。 燕乐施站起来走到窗下,向外望了望,“这场雪下了,明年的庄稼就能长得好些。”她幽幽地转过身子,继续道:“殿下莫要怪我之前防着您,毕竟我是这燕家的一家之主,疑心病重是种习惯。但这大半年的时间,我看清楚您是真心对我们晚儿的。” 徐墨卿正色道:“主母,我和晚儿……我们……” “殿下,我都明白的。”燕乐施避免了他的尴尬,“晚儿这孩子心思重,这半年多做了那么多任性的事。可您并没有怪罪她,反而在背后默默支持她,我知道这一次她能去往西北边陲,是殿下您在暗中出的力。” “晚儿她小小年纪过得太隐忍,泽弟曾说她以前不是这么沉默的性子。她的愿望便是能承袭老燕将的衣钵,上阵杀敌光耀燕家门楣。我既为他的夫郎,自当尽心辅佐。一则因她年纪过小资历尚浅,二则主母也应该知道,我母帝不是那么待见我,所以才拖至今日,我也没有去御前为晚儿请命。” “殿下为了晚儿真是煞费苦心了。” “三公主是位明君,亦是我在皇宫里最信任的姐姐。晚儿能在她的麾下得到锤炼,主母可以放宽心。” 燕乐施见徐墨卿也如此坦白,遂敞开心扉,道:“我必须承认,在为你小姨母娶夫这件事上,是我操之过急,太急功近利!以为我家晚儿攀附上殿下您,允妹再与御史大夫刘家结了亲,我燕门终可在这京都里抬起头来。” “本以为是里子换面子,现在面子有了里子却又有些空了。这些倒也无妨,总归伤不到根本,最重要的是刘家居然操纵刘练打起袭爵的主意。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小姨母有了身孕,他们都在盼望这个孩子落地。” 徐墨卿分析的有条不紊,燕乐施对眼前这位平日不善言辞的九殿下更加刮目相看。 “这刘家狮子大开口,要了我们燕家那么多聘礼不说,这次秋收卖粮食所得的钱财,因为没有给他们家分成,闹得很不满意。这刘练挤兑走我的书画,把持燕家内政,眼睛又盯上了外面的田产和铺子。哎……我这个允妹。” “主母原来是想让小姨母接管的吧?” “那是自然,燕家的事物让你小姨母管理天经地义,就算她有了身孕,那刘练也不应该把她给架空,凡事由他一个郎卿做决定!” “原来主母什么都知道。” “燕家这个冬季不好过,府里账面上没有多少钱,我让书画放手扔给刘练去管,就是想借他的嘴告诉给刘家,燕家已经没有油水可压榨。” “真是难为主母百般谋算了。” “之前我不知道晚儿会去边疆,便将计就计,要她以为在袭爵这件事上我站在允妹那一边,不过是催促她和殿下您早些诞下子嗣罢了。” “可温妾公和岚妹这时候也跟着凑热闹。” “袭爵轮不到她,又被她生父教的从小就与晚儿、泽儿为敌。她现在站到刘练那边,一点也不足为奇。这件事根由在我,现在想想的确是我引狼入室了。” 第078回:踽踽而潜行(上) 却说燕乐施和徐墨卿之间兜了底,使他们俩的距离被豁然拉近。燕乐施没有想到徐墨卿竟如此真诚的对待燕家,况与他相处的这半年里,他丝毫没有摆出所谓皇子的大架子。也正因为如此,徐墨卿这个皇子的头衔当真形同虚设。令燕乐施、燕归晚乃至所有的人都认定,他真的是“最无用的皇子”。 徐墨卿也没有预料到,他真的会与自己的小妻主燕归晚之间衍生出爱情。想当初他报的也不过是在燕家里混个一世安稳的想法。 他与燕归晚的感情是潜移默化的,更是日久生情的。虽然过去这么久,他们仍没有夫妻之实,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才相处的更加纯粹。你问他,是从何时起对燕归晚动的情?亦或者问他,到底喜欢燕归晚哪一点呢?他一定说不清楚。 徐墨卿离开束缚他二十年的皇城,在燕府里得来前卫所有的自由。燕归晚总是表面上冷漠,实际上却做了很多令他感动的事。可感情哪里只能讲感动呢?他无条件的帮助她,不过是从心底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人总是会被两种人所吸引,与自己相似的亦或者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他们俩应该就是前者,所以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思,她亦能明白他的想法。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还处于一个萌芽状态。他们各自身上都背负了太多东西,就比如眼前,燕家的这个难关…… 燕乐施向徐墨卿表态,“燕家能有今日,是我姐姐用命换来的。所以燕家以后必须要由燕归晚来继承。可燕家的现状殿下也看的明白,殿下不能与我走的太近,不然就会遭到他们的打压。” “我明白主母的意思。燕家现在是个死结,唯一能解决的方法就是等晚儿回来。不管她有没有立战功,只要她一踏进丰城的地界,我便立刻去御前为她请功。”徐墨卿决绝道。 燕乐施仍有些不放心,“殿下,您去御前请功?” 徐墨卿窘笑道:“我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有三公主在后面支撑。再者晚儿理应袭爵,母帝拖了这么久还没有下旨,想必也是因为晚儿没有什么功绩在身吧。” 燕乐施安心地点了点头,“晚儿不在家,我只有蒙混刘练和温长溯。说到底都是自家人,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大错事,我该和稀泥也得和。殿下呢,以后少往木李楼来,我呢,还与我的郎卿厮混。” “小姨母还怀着燕家的骨肉,岚妹更是燕家的女儿。燕家想站的稳脚跟还得靠大家一起努力。家和万事兴!”徐墨卿说出了燕乐施的心声。 燕乐施亲送徐墨卿出门,看着他的背影消散在大雪里,心中生起一崇敬畏。她猜想他在皇宫里的前二十年,到底是个什么状态?这二十年不得志的皇子,他到底是怎样熬过来的?他的身上有太多的迷团,这些都是之前被她忽略掉的。 徐墨卿为什么会有那么高的功夫?他为什么自幼就开始穿“女装”?他为什么像个“女子”一样沉着冷静,遇见事情从不像其他郎卿那般哭哭啼啼。还有就是他为什么不受女皇待见?最后一点实在是太想不通了! 燕乐施的脑海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但这年头把她自己给惊呆了,她说服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那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徐墨卿刚回到桃夭馆来,九灵也从三公主府上赶回来。她的身上带着浓浓的凉气,童生忙拿了个手炉递到她手里。 “灵官儿先歇一歇,殿下去里间儿更衣,这便出来了。” 九灵的脸上带着笑容,童生见状心下已猜到,定是西北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徐墨卿还未走出堂屋,声音就先传出来,“灵官儿如何了?快说与我听听。” 九灵立刻跑到徐墨卿面前,躬身叉手道:“殿下,西北来信儿了。说是咱们东梁军需都已运到,把西洲小儿困在原地进退两难。估么着,岁末之前应该能班师回朝。” “三公主和晚妻主可还好?”徐墨卿急急的问道。 九灵抿嘴偷笑,“她们都好,主妃特意让我转达给夫郎爷,她们很安全。” 两国交战劳民伤财,东梁和西洲今年都遭了灾,依收到的情报来看,没有大规模打仗的迹象。看来徐钟卿和燕归晚可以不用上战场……这是好事,也是不好的事吧? 徐墨卿望着黑夜中那个看不清晰的月亮,心里默默道:“晚儿,你可还好么?” 此时的燕归晚也同样望着月亮,凉城的月亮却分外清晰,因为凉城依旧无雪,有的只有无尽的寒风凛冽。她很想念徐墨卿,比以往在皇宫当值时还要强烈。可若再这么闲置下去,她回去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徐墨卿,还有对他寄予厚望的燕乐施。 她随三公主一行来到凉城已有半月有余了,可是她除了见到一些尸首,便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安抚周遭村民百姓没有她,巩固加强防御工事没有她,军需运来凉城层层发放还是没有她。唐亦艾圆满完成押运任务,已经走上回丰城的道路。 而她,除了日日守在徐钟卿身边,什么都没有做过,她觉得自己就如同空气一般。就连照看朱仙然,都轮不到她动手,她胸中的那股兴冲冲的劲儿就快要被磨灭,恼火和憋闷占据了她的心田。 她无所目的的走在军营帐外,身着厚重的盔甲走起路来略显笨拙。一眼望去,所有的人都在各司其职,唯有她是那个最多余的人。 她熬不住了,急匆匆闯入徐钟卿的军帐里。此时徐钟卿已经打算歇息,起初她被几个侍卫拦住,徐钟卿在军帐内发了话,才把她给放进去。 徐钟卿披散着长发,厚实的亵衣外披着一件狐裘。她面无表情的坐在简易床榻上,淡淡道:“燕将这是待不住了?” 燕归晚手握着胯间的军刀,黯然道:“公主,这么多天我没有做过一件事,实在是愧对于公主。” “九弟说的没错,你实在是太心急了,你知道我来过多少次战场了?跟着朱太尉、老燕将、朱将军……直到今日,我也没有立下什么赫赫战功。你着急什么呢?现在的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那我就这样坐以待毙么?” “你要用心观察身边的人,你现在对战势了解多少,对整个凉城了解多少?我要你去做什么?去送死么?报效国家不能光有一腔热血,还得动脑子多琢磨才醒!” 燕归晚还要跟徐钟卿争辩,帐外已有人来报,道是凉城的一个村庄又被西洲小儿给劫了粮食。 “有无伤亡?” 徐钟卿一面问向来人,一面起来更衣。燕归晚急忙跟上前去服侍她。 “死亡两人,负伤十来个人。” “去把参军、副将都聚集起来,马上去大营议事!” “诺。” 燕归晚不再言语,只跟随在徐钟卿身后,随她一并进入军帐大营里。朱仙然被两个女侍卫搀扶着走进来,其余人等已经到齐。 “朱将军,还是由你来说吧。”徐钟卿仿佛与朱仙然已定下某种计策。 朱仙然也没有礼让,直白道:“眼下还不到决战的时候,但也不能让那西洲小儿如此猖狂!我已与三公主商议,要从诸位当中派出去两人,摸清楚西洲军营到底有多少兵马粮草,敌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为什么敌方总能恰到好处的偷袭我们的村庄,我们这里一定出了细作!你们谁愿领命调查清楚这一切?” 朱仙然说的掷地有声,然而并没有得到强烈的回应。在场的各位纷纷低下了头,她们都不愿意去做这件事。难道是她们怕死? 徐钟卿好像早就预料到是这个结果,“知道我们东梁最大的弱势是什么吗?就是墨守成规不愿意与外界有过多的联系。当然这里面有我们东梁母系王朝统治的原因,我也不愿意与那些男人说的算的蛮夷打交道。你们上阵杀敌没有退缩的,但现下这件事必须要有人去做。否则我们将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不知己知彼,怎样百战不殆?” 朱仙然继续说道:“没错。我们东梁女儿没有怕死的!但是我们与西洲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差就差在没有对等的信息源上!我想西洲早已把我们吃透,我们却对他们知道的少之甚少。我们必须走出这一步,今日不走,明日也得走,明日不走后日必须走!趁早不趁晚!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 燕归晚早就热泪盈眶,她第一个发声,“我去!我愿意去!” 徐钟卿和朱仙然显然被吓了一跳,这件事轮到谁也轮不到她的头上!燕归晚的本质跟一个小兵卒没有区别,她们要的经验丰富的侦查兵。 “燕归晚你给我闭嘴!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徐钟卿动怒道。 朱仙然继续催促部下,“你们到底谁愿意领命?” 其中一个参军忽然说起话,“臣以为燕将去更为妥当,因她年少资浅最不像我东梁将军,潜入西洲反而不容易引起怀疑。” 一语话落,另一谋士道:“在下附议。”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纷纷道:“臣附议。” 第079回:踽踽而潜行(中) 徐钟卿和朱仙然被架住了,众军将几乎从没有在一件事情上如此一致过。但这一次,她们却不约而同选择站到一个阵营里。可徐钟卿怎么能够答应,万一燕归晚发生意外,她要怎样向徐墨卿交代?朱仙然更是深知母亲与老燕将的袍泽情谊。 只怨燕归晚偏自己往刀枪上撞,这让徐钟卿和朱仙然要怎么定夺才好?徐钟卿沉着脸不言语,朱仙然忽然咳嗽的厉害。太医们一起围了过来,上下安抚一阵朱仙然,又要将她送回床榻上歇息。 朱仙然却命太医们都退下,望向站在一隅的燕归晚,语重心长道:“燕将,你近身来说话。” 燕归晚颔首走上前,躬身叉手道:“朱将军。” “你年过二九了没有?” “已经过了。” “不怕死么?” “怕死。” “怕死还要往前冲?” “同为东梁女儿,舍我其谁?” 朱仙然顿了顿,向旁边的徐钟卿探望过去。 “去把严荼叫进来。” 徐钟卿吩咐下去,须臾,那名叫严荼的女侍卫便被叫到大营里来。谁人都知道,这个严荼是徐钟卿身边一等一的高手,说她能以一抵十一点也不为过。她算是徐钟卿的家臣,并没有在军中担当什么军职。 “殿下。”严荼进来行礼道。 徐钟卿向她指了指燕归晚,“我派你随燕归晚去西洲做回探子,你可愿意?” 严荼倏地跪地抱拳道:“谨遵殿下之命。” “你们得活着回来,这也是命令。”徐钟卿忽然站起身来,凝重的看着严荼和燕归晚。 燕归晚立刻跟在严荼身后跪下来,一字一顿道:“臣、遵、命。” 燕归晚和严荼一起走出营帐,自有人带她们去别处换装、整理所带之物。九莺已知道消息,疯了似的找到燕归晚。此时的燕归晚和严荼,已褪去铠甲换上常服。二人均高高的束起发髻,一个身着紫袍,一个身着绿袍,外身都披着一个样式的貂裘。二人的身上装着一把短刀、两个匕首、若干暗器等。 “晚主……晚主,我必须跟着您一起去!我答应过主母,一定得护您周全啊!”九莺跪倒在燕归晚面前,哭诉道。 燕归晚将她扶起来,强挤出笑容,“九莺,你有你的任务,你要在这里替我看护好三公主!等我回来!” 严荼与九莺略有点交情,见九莺如此,便跟着劝道:“莺官儿且放心,我与你家晚主同行,自当尽心尽责。” 九莺听了又给严荼跪了下去,不由分说先磕了几个响头,才开口道:“荼姐姐,我家晚主就拜托给你了!” “瞧瞧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也不是第一日相识,横竖都是京都里过活的。”严荼再一次把九莺扶起来。 九莺死活不肯离开此处,燕归晚只好令她去外面等候。俄顷,徐钟卿踏着大步走了进来。她看了看二人的扮相,倒真有几分西洲人的模样。 “我给你们准备的衣裳可还合适?”徐钟卿问道。 “甚好。”二人齐声答道。 “本来是想给你们弄两身‘女服’,他们西洲那边的女服,也就是咱们东梁的男服。但是我又一想,叫咱们东梁女儿穿那个,只怕是欲盖弥彰了。你们就这样出去吧!盘缠、纸笔我都为你们备好,一俟发现情报或遇见什么危险,第一时间点狼烟示警,我立刻派人去支援你们!” 原来徐钟卿早有准备,难怪她一直都沉得住气,只是不知道派燕归晚去做探子,是在她的计划之中亦或者之外。 二人拜谢过徐钟卿,在漆黑的夜幕中上了路。九莺一路挥泪送别,但燕归晚和严荼都走的很决绝。二女将走远了,徐钟卿艰难的吐了一口气,对着走回来的九莺道:“就在这里等你家主子回来吧!她应该是个有福之人。” 燕归晚和严荼骑着骏马一路向西走去。这几日严荼等日日在军营外巡查,已把附近的地形摸得清楚。燕归晚见严荼身手矫健,心中颇为佩服。 严荼单手抓着缰绳,朝另一匹马背上的燕归晚笑道:“九驸马好骑术。” 燕归晚一扬手,谦和道:“荼姐姐,在外你就唤我归晚吧。你比我大,我就擅自叫你姐姐了。” “怎可?莫不如九驸马直呼我姓名吧!” “哎,荼姐姐不要推脱,我们以姊妹相称,不容易引人耳目。” 严荼想了想,爽快道:“严荼遵命。”随即又问道:“归晚,首站你想去往哪里?” “以我们现在这身打扮,勉强能伪装成个商人。荼姐姐觉得我们先去那几个被抢盗的村庄看看可好?而且也到了这个时辰,总得找个村肆歇脚才行吧?” 严荼见燕归晚分析有序,心里安心不少。起初她有些担心,怕着燕归晚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前几日见到尸首吐的一塌糊涂的窘状,她是亲眼所见的。刚刚不过是试探她一把,总归说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是酒囊饭袋的货色。看来她们平安归来的胜算加大几分。 约走了半个时辰的路,她们俩终于看到一点灯光。那应该是这方圆几十里中的唯一一家村肆。二人互相对望了一眼,打了一下马鞭,使马匹迅速停在村肆门首。 二人下马拴好缰绳,上前叩响了门闩。不多时,只听里面有个女子隔门问话:“小店房舍已满,请客官另找他处去吧。” “店家,您行行好,都这个时辰我们实在是没别的去处,勉强让我们在这里住下吧!”严荼恳求道。 里面静默了半晌,仍然没有回复。严荼又道:“我们愿意加钱,您看可否?” 村肆的门“吱嘎”一声,从里面被打开。在里面站着两个女子,皆是粗布麻衣裹着棉袄,一个手里端着灯烛,一个负责开门交谈。 两个酒保上下打量燕归晚和严荼,试问道:“你们可是东梁人?” “我们是从西洲那边过来的。劳驾店家给行个方便。” 那酒保一个趔趄向后退了一大步,“你们快点走吧!不知道西洲和东梁正在打仗么?被哪边官兵抓到,你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燕归晚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往那酒保手里一塞,道:“打仗是他们官家的事,我们是正经的商人,劳烦您二位通融通融,给我们一间歇息之地吧。” 那酒保燕归晚出手阔绰,心里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哎,也罢!你们俩快快进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艰难的很,再说不打仗时我们也与西洲那边互通些货物。” 二人被让进厅堂里,凭借微弱的灯烛,严荼把里面的境况摸清个大概。燕归晚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可是她那里却没有刀剑可使。 一个酒保轻声道:“你们二位且随我上楼来,房舍只有一间,请你们将就些吧。有什么需要,换我上来便是。” 她们俩随着这个酒保上了楼,没走几步已到房舍门口,酒保在前面推门引路,很快就安排妥当一切,那酒保回身把门带好就走下楼去。 严荼自顾拿起灯烛,在屋子周围检查一番,见四壁大抵上安全,方才道:“这里不比家里,归晚就将就些吧。你去床榻上歇息,我在交椅上打个盹儿就行。” “荼姐姐与我同床挤一挤,反而还暖和些。归晚不是那矫情之人。” 说毕,燕归晚拉过严荼一并走到床榻上,同席而卧。二人均不敢酣睡过去。 严荼暗暗说道:“归晚可看清楚了,东梁与西洲的百姓往来还是很多的,这也不难解释,西洲那边为何总能准确偷袭我东梁村落了。” “依这店里酒保的态度,我们不会是最近来的第一批西洲人。明日再去附近的村子里转转。”燕归晚分析道。 一夜晚景提过。闲言少叙,再说次日清晨。 燕归晚和严荼故意拖至晌午起身,严荼唤酒保打来热水草草洗漱。这时候村肆楼下已稀稀疏疏有了不少打尖的客人。二人收拾妥当,起身走下楼去。她们俩终于把这个村肆看得仔细。这里已经很旧很破,墙皮脱落、棚顶漏风、桌几油腻不堪。客人所能吃到的食物也不过几样而已。 燕归晚放眼望去,这里的男女分别不像京都那么大,着什么样服饰的人都有,但大体上还是女子说的算。她们两个一下楼来,好似所有的人都在用余光看着她们。 她们俩在一张空桌子前坐下来,酒保忙上前招呼,热情道:“二位女君昨晚睡得可好?今儿早要吃点什么?” “白粥吧。”严荼看了眼旁桌人的碗里。 “好嘞。二位女君稍等。”酒保连忙去支会厨房。 旁桌是一女一男两个人,二人从服饰、相貌上看都极其普通。但严荼走近他们身边时,却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一股杀气。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来者不善,功夫应该很好,他们俩才应该是真正的西洲人! 严荼向燕归晚递了个眼色,燕归晚立刻会意到,故而提高了嗓音,道:“也不知道这里离十字村还有多远,真怕让主家等的太久。” “主家交代的事我们得抓紧时间办妥,我可不想老在这荒郊野岭里乱转。这里……啧、啧、啧……”严荼露出一脸嫌弃状。 果不然,话音刚落,旁桌的男子便转过头来瞪了她们一眼。 第080回:踽踽而潜行(下) 且表燕归晚和严荼又互相交换下眼色,仍装作未有察觉,只顾着低头吃早饭。然而旁桌的一男一女已经吃完,可他们并没有要离开村肆的意思。这些也都被燕归晚和严荼看在眼中。 严荼大声吆喝来酒保,一壁从怀里拿出几吊钱塞给她,一壁把她叫到耳边,小声道:“店家,这儿离十字村还有多远?” 酒保揣好钱,笑道:“我们这距十字村倒是不远,也就二里半的路程。可是您二位去那破地方干什么?前不久那村子遭了劫匪,挨家挨户收刮过冬的粮食。死的死伤的伤!” 燕归晚装作大吃一惊:“什么?已经被劫了?”她转头看向严荼,故作大怒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先动的手?” “谁知道是被哪路人给劫的?幸而我们东梁军爷及时赶到,给大家重新发了口粮,令他们勉强维持过冬罢了!”酒保继续解释道。 严荼拉起燕归晚,装作急不可耐道:“快走!我们得去瞧瞧!” 二人打步撩衣拔腿就走,一出村肆的大门便骑上骏马,一溜烟往十字村奔去。 那一男一女把酒保和她们都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待她们俩离开村肆,这二人便在暗中拉住酒保,逼问她燕归晚和严荼的来历。起初酒保不愿意说明,后来他们俩也给了酒保几吊钱,那酒保才从昨晚进店起讲述一遍。 “你说她们俩自称是西洲人?”那女子觉得不可置信。 酒保唯唯诺诺,道:“是,是的。她们俩是西洲来这边做买卖的。好像是要收购什么回西洲去卖。具体是什么我便不知情了。” 男子放开酒保遣她回去,转身对女子道:“难道主家除了派我们过来以外,还派了别人不成?” 女子一脸不屑,道:“你瞧那二人像是我们西洲人么?西洲女子哪里会那么粗犷?” “你现在也是一身男装,在这边疆大漠,男女之别能有多明显?这附近已经没有村庄可打劫,我们现在有两条路,要么跟踪她们,看看她们俩到底要干什么?要么置之不理,直接回边界与主家汇合。” 女子想了片时,“追!万一她们做出对我们西洲不利事呢!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好!” 男子即刻牵来两匹马,二人翻身登马,快马加鞭赶往十字村方向。 此时的燕归晚和严荼已经到了十字村。二人在路上已商议好对策,依判断那一男一女绝对会跟踪而来,若跟来就表明他们的确是西洲派来的细作。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二人本以为要寻觅好久,才能找到突破口,没成想竟这么快就被她们发现。 燕归晚和严荼到村口下了马,牵着马匹走进村庄。只见村庄里破败不堪,依稀可见前几日打劫的痕迹。燕归晚见一个老者正在捡拾散落在地上一些米粒儿,便走过去帮她一并捡起。 那老者目光钝钝的,缓慢道:“哟,当心弄脏你们的衣服!” “大娘,是粮食不够吃么?”燕归晚心酸的问道。 老者直起佝偻的腰身,坐到巷口的一块秃石上,“你们是什么人哪?上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燕归晚随着老者坐着的秃石蹲了下来,“大娘,我们是西洲人,你也知道西洲今年大灾,我们那边没有粮食,我们想在你们这里买些粮食。” 老者的眼神里发出惊恐,但是她实在太虚弱,虚弱到用不着逃跑。 “也罢。我一条老命,横竖都是一个死!你们听我的劝,快走吧。我们这里哪里还有什么粮食!之前被你们骗得还不够惨么?”老者倔强道。 “西洲人到这里都做了什么?”燕归晚脱口而出。 严荼连忙掩饰道:“咱们村子与西洲人之间打过交道?” 老者不愿意再说下去,狠狠道:“你们要么弄死我,要么就别当我的道!” 老者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蹒跚的走回自家小院里,而后便听到响亮的关门声。 燕归晚和严荼心头一沉,也就在此时,她们发觉自己被盯梢了。那一男一女已经追赶上来。她们俩七拐八拐走到一处破旧的土地庙里,准备和那一男一女玩一次捉迷藏。 就在她们俩准备在这土地庙里歇歇脚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叫花突然冒出来。他的眼神带着愤怒,死死的盯着燕、严二人。 燕归晚见他衣着单薄,蓬头垢面,邋里邋遢,于是俯下身子问道:“小后生,你……” 燕归晚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小叫花便一头顶撞过来。严荼见状一手将他制服,“你这小后生是怎么回事?” 小叫花被她擒住手脚,吱哇嚷道:“这里是我的地盘!这里是我家!” 燕归晚即刻令严荼收手,抱拳相告:“我们二人路过此地,进来歇歇脚,不曾想叨扰到小哥儿了。” 小叫花余气未消,“这还差不多!你们俩跑到这破庙里歇什么脚?” “额……我们俩有些迷路。敢问小哥儿,这村子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严荼套起他的话来。 小叫花并不上当,与之前那个老者一样。这让燕归晚觉得,她们整个村庄的人,好似都在守护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哥儿,你的家人呢?你怎么落到这破庙里为生?”燕归晚关心道。 “他们都死了。”提到伤心处,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燕归晚接着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严荼已默默走到门窗附近,监视起外面的动向,看那一男一女有没有追过来。 小叫花冻得瑟瑟发抖,仍不愿意开口回话。燕归晚见如此,忙解开自己的貂裘,披到他的身上,关切道:“小哥儿,你与我讲讲这村子里的事,这些都是你的。”她说着,拿出几吊钱送到小叫花手里。 小叫花犹豫片时,终于接了过去。遂开口道:“近年来边疆徭役、赋税加重,我父母亲就是在做徭役时累死的……自他们死了我就无家可归,最后只能栖居在这破庙里。乡亲们见我可怜,有时候也能给我点吃的……今年夏季大旱秋后收成不好,本来过冬就很艰难,但秋后官家来征税,把我们村又给搜刮一圈。大家实在是没活路了。” 小叫花越说越在发抖,燕归晚和严荼都屏气凝神,她们应该离真相不远了。 “就在前不久村里忽然来了一波西洲人,他们与村民达成商议好,要从我们手里高价买粮,说他们西洲那边遭灾更为严重,已经有很多人饿死了。村民的口粮也不多,但听说前几日有个村子被西洲打劫以后,官家又给发了不少赈灾粮,村民便动起歪脑筋。想让那些西洲人明里打劫暗地给些钱,之后村民还能得到官家的接济。这个荒年也就能度过去,否则这一冬无雪,明年村民将更加没有活路。” 燕归晚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头忽然嗡嗡作响。严荼也是如此,她们俩意识到这件事情严重了! “岂料那些西洲人出尔反尔,假打劫变成真打劫,不仅没有给村民们钱财,反而还动手打人杀人。我们吃了亏,也不敢向官家讲出实情。毕竟是我们把西洲人放进来的,现在官家还拨点粮食给我们吃,万一让官家知道真相,我们就更没有活路了。” 小叫花忽然给她们俩跪了下来,“这些话我本不应该说,都怪你刚刚让我感动,我这一冲动便对你们说了。你们可不要对外人讲,否则我们村的人都要遭殃了!” “小哥儿,我且问你,是你们十字村一个村子这样,还是好几个村落皆是如此?” “应该真假相掺,什么情况的都有。” “总之都与那西洲来人有关?” “应该是的。” 谈至此处,庙门忽然被揣开,那一男一女已经追赶过来。 燕归晚将小叫花推到土地神像之后,“小哥儿,遇见何种事情都不要出来。把自己藏好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严荼先一步走到那二人面前,燕归晚跟着追过去。 “在下西洲人,葛华。这是我妹妹葛娇。敢问二位贵姓?” 那男子抱拳相告,如此开门见山,打的燕归晚和严荼措手不及。 严荼还礼道:“在下西洲人,严荼。” 燕归晚跟着还礼道:“燕归晚。” “他乡遇故知,真是难得。在村肆便听出二位是西洲人,这才一路追赶过来,终于在此遇见二位。二位来到东梁要做何事?方便讲与我们么?”葛华笑问道。 燕归晚看向一旁警觉的葛娇,“我们奉主家之命,来东梁做些事情。至于什么事情不便与二位透露。还望谅解!” “敢问主家是谁?” “恕我们不能相告。” 葛娇冷笑一声,讥讽道:“只怕不是不能相告,是编不出来姓名吧?就算编出来我们也能马上给识破!” 葛娇这么一说,破庙里的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四人暗暗摩拳擦掌,都预感到双方要动手了。 严荼有些心虚,她倒是不怕与对方动手。能让她严荼胆怯的人,似乎还没有出生!她是真不知该编出一个怎样姓氏的主家。这些在她们俩出驻地之前没有交代好。 但见燕归晚不慌不忙走到葛娇面前,在她耳边轻声道:“‘煞星’。我知道,你们也是他的人。不过很可惜,主家对你们的办事效率产生质疑,这才派我们二人奔赴过来。” 葛娇两手中忽然多出两把弯刀,不由分说向燕归晚坎去。燕归晚左右闪躲,巧妙的化解开葛娇的攻击。 严荼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横在燕归晚身前,剑指葛华兄妹,冷峻道:“你们俩是在找死么?” 第081回:陷入煞星局(上) 且看那严荼风姿英发,身体单摆出一个招式,只质问那一句,便把葛华兄妹给震慑住。葛华也护在葛娇身前,不过他并没有出手打斗的意思,而是要双方都冷静下来。 葛华是个莽汉模样,两颊的胡髯又黑又密,搁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他的魁梧。可没想到在这时候保持清醒的居然会是他!的确,西洲的男子与东梁相差很大。燕归晚久居京都,这也是平生头回接触西洲男子。想到她母亲以前竟是与这样的西洲人打仗,心里不免生出心痛。 “既然大家为一主共事,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异国他乡短兵相接,岂不是让东梁人看我们的笑话?”葛华劝和道。 葛娇啐了他一口,仍然不依不饶,“哥哥你糊涂,她们明明就是东梁细作!我们怎么会失去主家的信任?” 葛华转过头去瞪住她半晌,葛娇才肯放弃对燕归晚和严荼的言语攻击。 燕归晚和严荼都明白,她们俩瞎猫碰上死耗子,撞对了人! 严荼只觉自己这一路都低估了燕归晚,还把她当成个小孩子看待。没成想她竟是有勇有谋的主儿!看来老燕将之后,不是个吃闲饭的。 “算算已经有六七个村落被我们劫过,你们到底是与村民怎么商议的?这十字村为何还有余粮?”燕归晚提高嗓音,质问起葛华兄妹。 葛娇抢白道:“哼!不管怎么谈的,我们也把粮食抢了回去!他们现在的余粮是东梁驻军补发的!”葛娇傲娇的脸上忽然一点一点凝固下去,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燕归晚凌然一笑,厉声呵道:“东梁这边的军况我们已经摸清楚,他们五万大军压界,可随时把我们歼灭。你们隐瞒这些没有回禀,一意孤行只贪图一时抢粮的快意,就不怕被东梁识破一锅端了吗?” 葛娇被燕归晚唬住,原本不信她们是西洲细作,此刻却在心里动摇几分。 葛华踟躇片刻,收起要打斗的架势,向前迈了一步,抱拳相告:“有冒犯二位的地方,还请多担待。我们兄妹回到主家那里自会请罪。可眼下,我们该如何推进?还望二位明示!” 燕归晚还礼道:“华兄多礼。同为主家做事,依在下看,还需速速与主家汇合,讲与他东梁这边的实情。” “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上路吧!”葛华急迫道。 四人共同从土地庙里走出来,可这时候他们的马匹已经不见了。多半应是被村民发觉,偷去当充饥之物也不是不可能。四人在土地庙周围找了一圈,连一点马匹都痕迹都没有。葛娇小声嘟囔几句,皆是骂十字村村民的脏话。 严荼并不在意马匹有没有丢失,她在意的是燕归晚刚刚与葛华兄妹达成的协议,那简直就是去送死!待她们与那“煞星”相见之时,就是她们俩的临死之日。 四人两两前行,徒步走出十字村。燕归晚的貂裘给了那小叫花,自然被冻得厉害。严荼执意把自己的貂裘给了燕归晚,自己拿了几个铜板去村民手里换了件棉衣回来。也就是在这个档口,她问清楚了燕归晚的计划。 “我们必须在与那‘煞星’见面之前,把西洲的概况摸清楚!然后伺机甩了他们,或者结果了他们!”燕归晚异常坚定道。 严荼想了想,谨慎道:““必须杀了他们,然后直奔西洲而去!见到的与他们所说一致,我们才算完成任务,才可以回去完命!” 二人达成默契,与葛华兄妹继续徒步前行。方圆数十里找不到马匹,要靠两只脚走路,要走到猴年马?可这也给燕归晚她们赢得了时间。 严荼一本正色的装作迷路,直唤葛华到前面去引路。燕归晚便拉过葛娇,与她说长道短拉近些距离。能明显感觉得到,葛娇始终处于防御的状态,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她们。可那葛华好像彻底松懈下来,与严荼在前面大有谈笑风生之感。 “主家在战场上维持的辛苦,我们兵力有限,恐瞒不了东梁几日。”燕归晚继续套取葛娇的话。 葛娇忽然义愤填膺,道:“哼!我们誓死也不会退缩!你们到底是哪个部的?” “你又来了!我们追随主家时,你还没断奶呢!” “罗达部?还是刹利部?总不会是拉那部的?” “你就不要再猜了,见了主家一切不就知道了?若不是族人活不下去,谁愿意东犯?” 燕归晚还在与葛娇交谈,却见前面的葛华忽然跑到一边去。严荼回首道:“他去净手。” 三人便在原处歇了脚,日头又已西下。冬日里的天长总是那么短!葛华隔了一会儿赶回来,对三人道:“没有马匹走不远,这眼下又要天黑,莫不如找个村肆住下,顺便请店家为我们找两匹马来,如何?” 严荼与燕归晚互相对视,答道:“也好。” 四人便开始寻找附近的村肆。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家村肆,算是解决了住宿的难题。 燕归晚和严荼在房舍里商议,在明日出行之前,无论打探到何种程度,都必须将那二人杀之以绝后患。严荼对干掉葛华兄妹胸有成竹,燕归晚心里却有些紧张。因为她还没有真正的杀过人! 二人在房舍里商议,被葛华敲门,请下去吃晚饭。待她们出来时,桌几上已经摆放好酒菜。严荼在手中掐着一支银针,暗中试了试,确定无毒方才让燕归晚动了箸。 只是吃下去第一口,燕归晚便觉得这菜的口味有点奇怪。但她又一想,许是在边疆荒野的原因,饭菜不可口也情有可原。 严荼也边吃边观察这间村肆的环境,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妥,与昨夜那间很相似。店家酒保也不像是有问题,眼前的葛华兄妹也是如此。但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稍有差池她和燕归晚的性命就会不保! 晚夕,燕归晚和严荼在房舍里交换从葛华兄妹身上套取的信息。对于西洲的概况大抵也了解一些,二人不禁感叹西洲人这一套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打的漂亮!现下只要弄清楚他们的军略部署,就可以大举出兵,把西洲人打回老家去! 不知怎地竟困意来袭,在迷迷糊糊中,燕归晚和严荼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燕归晚再次睁开眼睛时,已过去一二个时辰。她还在那间房舍里,可身边却没有严荼的踪影。她整个人被绑在一张方椅上,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面相凶残的男子。 糟糕!她们被识破了!燕归晚看见葛华兄妹站在那男子身后。整间屋子又有若干伴当在把守。燕归晚皱了皱眉头,看来她的死期到了,她是没法子回归军营,更没法子回到京都燕家了!临行前她曾让徐墨卿等她回去,现在看来她无法实现诺言了!害得他新婚不到一年就要做鳏夫…… 但见对面的男子站起身,这男子身形虽没有葛华那么粗犷,但他黝黑的皮肤和脸上显著的刀疤,已把他的性情全部暴露出来。 他的头发编结成一绺一绺的小辫儿,用红丝捆在其中,都攒到头顶中央,总扎起一根大辫儿。一双杀气很重的 丹凤眼,还有两片如刀子般锋利的嘴唇。他身着一袭漆黑色神兽飞舞的骑射服,上衣窄袖贴身,下裳为宽腿长裤,脚踩着一双亮黑色革靴。 “听说你要来见我?” 男子语气强硬,使人不寒而栗。他就是‘煞星’?燕归晚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面带冷笑的迎上他的目光。 葛娇在一旁讽刺道:“你不是要见主家么?怎么见到了反而却不认得?” 那男子见燕归晚不言语,转头看了看葛华,“你不是说她很能说的么?” 葛华戏笑道:“许是见到主家,吓得失了声?” 燕归晚仍然不语,叫“煞星”的男子仿佛瞬间飘移到她的面前,单手抠住她的喉咙,狠狠的掐了下去。霎时,燕归晚就被他掐的面红耳赤翻起白眼,有那么一瞬间她已经认定自己必死无疑。 就在这一瞬,隔壁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煞星登时停住手,对葛华兄妹道:“还不过去看看?我要活口!” 葛华兄妹领带一众人迅速冲到隔壁房舍里。本来他们是想把燕归晚和严荼分离开单独审问,想以此撬开二人的嘴。没成想他们低估了严荼的功夫,她已用最快的速度挣脱开捆绑,与一众人打斗起来。 怎奈功夫再高强也是寡不敌众!严荼从隔壁屋子打进燕归晚这边来!煞星双手已握紧拳头,感觉他马上就要出手。燕归晚连人带方椅一起起身,冲着那煞星飞奔而去,把他狠狠地压到了自己身下。 “荼姐姐,快走!不要管我!快走!”燕归晚近乎嘶吼。 “不行!我不能弃你而去!”严荼此话一落,已被葛华刺中一剑。 几人见煞星被燕归晚压倒,匆忙跑过来将他扶起。燕归晚知道面对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她做出受死之状,冲着严荼大喊道:“严荼!你他娘的快走!” 严荼的眼角湿润了,她一跃而起冲破屋顶,随着枯藤的杨柳树林一路狂奔。怎奈她的腰部被刺了一剑,鲜血不停的往外流淌。尾随她追过来的人,跟着血迹就能找到她。就是跑死了,她也不能停下来!她必须赶回驻地,把这里的一切告知给三公主!她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第082回:陷入煞星局(中) 严荼不愧是徐钟卿身边最出色的护卫,到底避开煞星的追杀成功逃脱!燕归晚见十多个追捕者铩羽而归,心中甚是大喜。严荼得以逃走,关于西洲和煞星的一切都将会传回军营驻地。到时候徐钟卿和朱仙然便可以调度将士们发起总攻,一举歼灭西洲这帮狼崽子。 葛华兄妹带着众人向煞星请罪,燕归晚本以为这煞星会对属下呛声谩骂,岂料他非但没有责备,反而还安慰起他们。 煞星把目光挪到燕归晚的身上,他忽然走到她的身边,朝绑在方椅的她挥起拳头。几拳打在她的腹部,几拳打在她的右脸颊。 燕归晚从胸腔里翻起一股血腥气味,那血顺着她的嘴角流出。她疼痛的攒着眉,露出讥讽的笑容,“你很恼火?杀了我泄愤啊!” 煞星一把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中的弯刀已贴在她的脸上,只差毫厘就可将她破容,“让你死?那真的是太便宜你了!” 对于一心求死的燕归晚,听到这一句话忽然不寒而栗。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时候不可让他看出自己的恐惧。 煞星松开她起身,对葛华道:“此地不可久留,带上她速速撤离。” 一刻钟以后,燕归晚已被葛华从方椅上解下来,重新捆绑好手脚,像个猎物一样被头朝下横放在马匹上。葛华一手将她按住一手抓着缰绳打马飞跑。 十五六匹高头大马在夜幕中奔腾,燕归晚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她更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她只知道这种高强度的颠簸,已经快要把她的心肺和脑子震碎。 好在她的嘴巴还可以说话,或许是煞星他们觉得在这荒郊野岭,就算她喊破喉咙也无人能来相救。 “葛华,你这个杂碎!”燕归晚试图激怒他。 葛华将马鞭狠狠抽在她的身上,大笑道:“被我们玩弄的团团转,现在想一心求死?主家已说不能那么便宜你,你身上的秘密还没有被挖开呢!” 燕归晚双腿用力去蹬葛华的身体,“你是在净手时给煞星发出的信号?” “不仅如此,那家村肆也是我们的暗中联络点。” “你们到底在东梁安插了多少眼线?你们这帮阴险的西洲小儿!” “你就尽情的骂吧!”他旋即发出一阵讥笑。 葛娇忽然从前面掉头,两声“驾、驾”以后,并到葛华身边,“哥哥休要再被此女骗了!她阴险狡诈的很!快些赶路,主家已经走的很远!” 葛华听了用力鞭笞大马,又是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颠簸。燕归晚觉得万物都在天旋地转,这个状态似乎持续了很久很久…… 当燕归晚再次恢复神智时,已跨过东梁的边境,踏在了西洲的土地上。可是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方位,从窸窸窣窣的嘈杂声来判断,好像是在西洲的军营当中,但他们的军营里怎么会有这多女子的声音?西洲不都是男子冲锋陷阵么? 她被安置到一个不算宽敞的营帐之中,依旧捆绑着身躯,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被绑在了木桩子上。外面的天色已经慢慢变成灰色,但那一切燕归晚都已看不到。 煞星消失了一阵,到底还是出现在燕归晚的面前。营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煞星坐在她的对面,依然是凶神恶煞的表情。 “我问,你答。不要说假话。”煞星冷峻道。 燕归晚眯着眼睛,不想与这位煞星再有接触。 “你是谁?是朱仙然的部下?”见燕归晚不语,煞星又走到她的面前,“是我把你们朱将军射伤的,我听说她差一点就死掉了。” 朱仙然果然是被他所伤,燕归晚冲着他啐了一口,“不能亲手手刃你,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燕归晚……燕归晚?劫粮的真相已被你挖出,我们西洲寡不敌众的事实也被你所发现,你的那个同伴想必已成功跑回去给朱将军报了信儿。” “你们必败,退兵、投降才是你们的活路!” “东梁援军有五万人?” “正是!” 煞星忽然轻蔑一笑,“一群婆娘而已,我们西洲怎会放在眼里?” 这句话彻底把燕归晚所激怒,“在东梁你这样的男子没有妻家会娶,因为你一点男德都没有!我们东梁女子与你们西洲小儿交战何时败北过?四年前那场恶战,我东梁不照样把你们打的屁滚尿流!” “嗯,明白了。你是个军人。我们作笔交易,告诉我你们东梁的粮草安放处在哪,我便放了你如何?” “笑话!你想撬开我的嘴?” “你不从,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已落寇手,不曾想过活命。” “葛华!”煞星大声叫嚷道。 葛华听闻迅速赶了进来,躬身叉手道:“主家。” “去,现在就去!给我们的眼线放出风去,她燕归晚叛变投靠我西洲。”煞星狠绝道。 “诺。”葛华极速离去开,去催办此事。 燕归晚慌了,“葛华你回来,我不准你去!” 但葛华怎会受她的差遣?燕归晚愤怒挣扎着,企图挣脱开绳索。 “你怎可玷污我名节!”燕归晚抽动着脸颊,眼神已杀死煞星千百回。 煞星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我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 “我不需要他们真的相信。我要的就是流言蜚语!” “煞星!你真的是个煞星!” 葛娇忽地闯进来,在煞星耳边嘀咕几句。煞星登时起身迅速离开此处,让葛娇把燕归晚看守住。 煞星一路奔跑回大营里,他的父亲和兄长正在等他。 “父亲、大哥。”煞星行礼道。 他父亲杨尚便是西洲这边最高的统帅了,他的兄长杨峰乃是首席大将,而煞星本名则叫杨厦,没有正规军职,这一次东侵却做了马前卒。 杨厦手里豢养了一批像葛华兄妹的死士,他们全部受恩于杨家,故为杨家卖命。杨厦苦心经营几载,在西洲和东梁两国边境上,网络起一片关系网。战时用来提供重要情报,不战时用来走私买卖。 原来他们杨家部族生活在西洲西部,天高皇帝远,割据一方势力。带领一方百姓过活,这些年也平安无事。但是西部多沙丘荒地,适合种田的土地逐年减少,这二年最甚。今年夏季大旱,他们部族便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可西洲今年全国如此,朝廷便没有给他们拨发救济粮食,导致他们部族频频发现饿殍。 既然西洲朝廷对他们置之不理,杨尚的眼睛便盯上了东边的女儿国东梁。杨尚早年也与东梁军队打过交道,他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与两个儿子运筹帷幄,导演了之前那一套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实则杨部兵力不足一万人,况且他们没有后方补给,连士兵家眷都被拉到军营里做苦役。 西洲朝廷对待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杨部并没有要与东梁决一死战之心。他们的暗线之前都在东梁抢劫村庄,在知道东梁朝廷派了新的大将主持大局以后,便着手打听东梁的粮草安置处。妄图与开端一样,夜袭粮草安置处,抢夺粮草回去救百姓之命。 燕归晚和严荼的搅局,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况且现在严荼已经逃跑,只怕西洲的真实情况已经被东梁获知。 “厦儿可审出了什么?”杨尚急迫道。 杨厦摇头道:“那是块硬骨头,除了名字一无所获。” 杨峰发起火,“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吗?那女子若不肯说,就打到她求饶为止!”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打她有什么用?只会顺了她的意,又撬不开她的嘴。”杨厦争辩道,“她应该是朱仙然手下,说东梁有五万精兵,朱将军一声令下,便会冲过来与我们一决雌雄!” “怕什么,一群娘子军,我们还打不过么?”杨峰鄙视道。 杨尚睨了一眼大儿子,“四年前我还一个中将,你还是个小卒。我们都经历过那场大战,你难道都忘了吗?” 杨峰溘然一惊,仿佛想起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杨厦追问道:“当年爹和大哥回来,都不愿意再提及战场的上的事。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当年我西洲轻敌,不把那东梁女儿国看在眼里,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拿下她们。那场战役我们眼看着大捷在即,突然从围困的东梁军队里杀出一票人马……那是我见过最凶猛的将士。她们一共不足八百人,活生生撕开一条血路,从而反败为胜打的我们死伤惨重落荒而逃。” “八百人?”杨厦不肯相信。 “那八百女将士每一个人都被打成了筛子,也没有半步退缩的。为首的女将叫燕乐然,那是我见过最值得敬佩的将军。她死后被东梁追封为镇国大将军位列公爵。” 杨尚讲到此处红润了双眼,“若不是我们没了活路,说什么我也不会走这步险棋。我们要么现在就撤兵,还可以全身而退。要么继续找东梁的粮草大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横竖都是死,要么饿死,要么战死。”杨峰固执道。 杨厦抿着两片薄薄的嘴唇,幽幽地问道:“父亲是说那位令人敬仰的女将叫燕乐然?” 杨尚和杨峰不解的看着杨厦,“怎么了?” “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小细作叫燕归晚,按照父亲的描述,此女多半与燕乐然有关!” 第083回:陷入煞星局(下) 且表这杨厦嘴角划过一丝邪魅诡笑,被他抓回来的女子居然是东梁镇国大将军之后?如果燕归晚真的是燕乐然的子嗣,对于他们西洲来说,这个筹码可就太值钱了! 杨厦随即唤来他的鹰爪,要他们速速去查清燕归晚的底细。杨尚和杨峰也显得很兴奋,这燕归晚倒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快把那孩子带过来让我瞧瞧,燕大将军的尊容我还是记得的。”杨尚急迫道。 杨厦听了父亲所言,立刻叫人把燕归晚押解到大营里来。 此时的燕归晚正被葛娇变着法的羞辱着。对于葛娇来说,燕归晚实在太过狡猾和可恶。葛华早已识破她们的谎言和计谋,但葛娇却一直半疑半信,甚至有那么一阵儿,她已经有几分相信她们了。 也就是说葛华在给杨厦通风报信、召集人马到村肆扣押燕归晚和严荼时,是在隐瞒葛娇的前提下完成的。虽然事后葛娇与葛华置了气,但她总觉自己的心智受到了侮辱。而这一切全部源于燕归晚,尤其现下那个严荼又已经漏网。 杨尚的侍卫来传话,葛娇先是一愣,随后才去把燕归晚从木桩子上解绑下来。 葛娇一边重新捆绑她的双手,一边鄙夷道:“你给我放老实点,不要耍什么花招!见了我们杨帅要懂规矩,听到了没有!”说着又朝燕归晚的身上打了两拳。 燕归晚无视眼前的葛娇,她只是不明白为何杨尚要见她。她对这个老帅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那个“煞星”竟然会是他的儿子? 葛娇押着燕归晚走进大营,但见那杨尚从交椅上一跃而起,急匆匆走到燕归晚面前。他仔细打量燕归晚的模样,忽脱口而出道:“燕乐然是你的母亲?” 燕归晚被杨尚的举动迷惑住,杨尚到底安得什么心思?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一连串的问题在燕归晚的脑子里盘桓。 “不认得,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这时候燕归晚不能透露一点关于东梁的信息。 葛娇在她的身后踹了一脚,“你见了杨帅还不下跪?” 燕归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杨厦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前,扶住她的身体。 “你不跪?是么?”他的语气充满挑衅。 燕归晚瞧着这一个营帐里的人,硬气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的膝盖上跪我们东梁女皇陛下,下跪我家主母和长辈。你们没资格让我跪!” 杨尚忽然就笑了起来,“像!真的是太像了!”他摆摆手示意杨厦退下去,又道:“我知道是谁杀死的燕乐然,你想不想知道?” “是谁?!” 燕归晚几乎不假思索,她到底是太年轻,还是被杨氏父子诈出来实情。她彻底败露了,她已经向敌军透露了自己身份。她懊恼的闭上眼睛,为自己那一瞬间的疏忽而感到自责。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看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母亲是死在乱箭之下,听说当她被抬下战场时还有口气,是在班师回京的路上死亡的。”杨尚在说这些时,感情略显真挚。 燕归晚抖动着双肩,落下痛苦的泪水。为什么要在此时对她讲起这些?她忽然撞倒在杨厦面前,“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谢谢你。” 杨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父亲,“爹,我想我们可放手一搏。” 杨尚明白小儿子的话,故大笑道:“给这孩子松绑,你们要好生伺候着。她可是我们的贵客!” 葛娇一头雾水,却也不敢不从命。三下五除二便把燕归晚给松了绑。就在葛娇把她身上的绳索抽离开的那一刹那,燕归晚反手就将葛娇的喉咙掐住。她像一头将死的困兽,狠狠道:“你们不杀我,休怪我杀了她。” 杨厦面无表情,甚至连要救葛娇的举动都没有。杨尚和杨峰更是一脸的平静。 “她不过就是我的一条狗,你想杀就杀咯?就当是我还你个礼。” 葛娇原本还在挣扎,听到杨厦此番言语后,已缓缓放弃挣脱。她绝望的看着杨厦,“主家……主家。” “动手啊?不然我帮帮你?” 燕归晚趴在葛娇耳畔,讥笑道:“你听到了么?你在他眼里就是一条狗,亏你们兄妹还如此给他卖命。西洲人就是这么没有心肝!” “不要你管!”葛娇恼羞成怒道。 燕归晚一把将葛娇推到杨厦身边,“这条好狗还给你!君子成人之美!” 燕归晚直直地站在他们面前,“你们污蔑我也罢,套取我的身份也罢。我身为东梁人,不会做半点背叛东梁的事。这条命你们不取,休要后悔!” “父亲,这小细作就交给我吧。” 杨厦慵懒地说着,一只手已捏住燕归晚往外拖。她又被带回到刚才那个小营帐里,只是这一回她的身上没有绳索,相对来说行动方便些。 这时候杨厦派出去的鹰爪也已经赶回来,杨厦坐在毡垫上细细读着,时不时向燕归晚望上两眼。燕归晚已猜到,那信纸上所写的内容定与自己有关。 杨厦将信纸折好,对下士道:“拿去呈给杨帅阅览。” 那人连忙退出去,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背起“书”来…… “燕归晚,乃已故镇国大将军燕乐然之长女。系东梁女儿国九皇子之妻主,御前带刀侍卫……” “够了!够了!”燕归晚扑过来阻止他。 杨厦敏捷的躲开她,狡猾道:“幸好我没有真的让底下人去散播你投敌的谣言,否则你哪里还会有价值!” 燕归晚已在营帐里与杨厦厮打起来,她眼前的人不是徐墨卿,不会与她点到为止,眼前的这个“煞星”是个恶魔!杨厦出手狠毒,可说招招致命。但他已放弃手里的兵器,只赤膊空拳与燕归晚对打。 “你何苦呢?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连刀剑都没有拿,你依旧是我的手下败将。别挣扎了,你死不掉,更逃不掉。” 燕归晚再一次被杨厦打倒在地,她真的已经反抗不动!但她不想就这样倒下! “东梁到底有多少你们的细作!你们休想利用我!”她撕心力竭的吼道。 杨厦托着倒在地上的燕归晚,把她摔到草席上。 “你说,你的族人会珍惜你么?他们会义无反顾的来救你?还是会像对待一只狗一样放弃你?”杨厦离间地说道。 “呸!”燕归晚吐了杨厦一脸的吐沫,“你真的是个煞星!” “煞星不过是个代称。因为我做事向来狠毒……我忽然对你充满好奇,你们东梁是女子主外,你家里的夫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这样一心求死,难道不怕他会伤心欲绝?” “那与你无关!” “我们西洲称男子为‘相公’,称女子为‘娘子’,与你们实在是太不相同。” “那又如何?” 杨厦狡猾一笑,凑近燕归晚道:“我很想看看你着女装的样子。” “你敢!” “别乱动了,你怎么还有力气?省省吧,一会儿吃点东西,好有力量继续抵抗我!” 杨尚又派人过来传令,要杨厦去大营共同议事。他随即安排一众人看管燕归晚,又匆忙赶至父亲那里。 燕归晚被折磨的瘫软在草席上,饥饿也接踵而来。而一夜未睡的她,终于熬不住打起瞌睡。 杨尚这边已经看过那封密信,他召集过两个儿子,商议起后续的战事方略。 杨尚谨慎问道:“厦儿,密信里的内容是谁为你提供的?” “是安插在东梁的暗线。” “可靠否?速度怎如此之快?” “葛华已向我说明,若换作别人怕是没有这么快可打探清楚,就是因为她是燕乐然的子嗣,东梁边疆的百姓都对燕乐然心怀崇敬,对他们燕氏一族关切得很,这才使我们的暗线打探的顺当。” 杨峰按捺不住,焦躁道:“行了行了!二弟就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就这么坐以待毙耗下去,我们真就成了刀板上的鱼肉!” 杨厦望向杨尚,恭敬道:“父亲,还请您示下。” “我不希望再看到西洲有百姓死伤,捣毁东梁粮草大营是个好主意,但那时候我们手里没有燕归晚。现在有了她,我们正式派出使节,去东梁军营与他们谈判,拿粮食换燕归晚的命。一旦得手立即义和撤退,绝不做无谓的纠缠!” “父亲,那燕归晚真的如此值钱?万一东梁不在乎她这一条命,我们岂不进退两难了么?”杨峰争辩道。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诚恳道:“爹,大哥所说不无道理。儿臣觉得还是要做两手准备,使者要派,粮草安置处仍要打探。西洲不能再继续死人,我们需要粮食!” “那就这么办,找使者出访东梁!”杨尚发了话,“峰儿,你去挑选最优良的一票骑兵,让他们整装待发。” “遵命。”杨峰速速离开大营。 杨尚看着小儿子,语重心长道:“厦儿要把那燕归晚看守好,不能有半分差池。底下的鹰爪更要用好,你懂么?” 杨厦不羁的笑道:“父亲放心,厦儿何时令父亲失望过?我们部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拼尽全力对不起族人的期盼!” 第084回:远方惦念苦 腊月过半,东梁京都的年味愈来愈浓,可徐墨卿却提不起半分兴趣。早先他先是派九灵日日去往三公主府上等待消息,今时已不满足于此,因为昨夜里他做了场噩梦。 梦里徐墨卿被那个纠缠他多年的白衣人所牵引,找到了被藤条捆绑在悬崖上的燕归晚。他急匆匆地扑过去想要救她,却怎么也靠近不得。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令他呼吸困难,心痛到无以复加,直到惊醒仍然心有余悸。 所以徐墨卿在燕府里坐不住了,燕家内里的混乱已无心再看顾,他只想求得燕归晚能平安归来。他甚至后悔,自己曾恳求徐钟卿相助燕家,给燕归晚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直觉告诉他,燕归晚一定遇到困难处了! 他一早离开燕家去往城南澄柳街,那里有一间气派的酒楼,名为“琉璃楼”。此楼背后东家乃是杨妃的母家。徐墨卿选在今日来此,是要见杨家的几位女君,这几位皆是杨妃为他笼络的得力人手。 一位名曰杨柳,乃是这琉璃楼的坐镇掌柜,年约廿六七岁,生得仪表堂堂,与杨妃长得长得有几分神似。她善笼络各色人物,以琉璃楼为据点,为来人打探各类消息。 一位名曰杨湘,年方廿五,乃是京都御林军朱欣然麾下的一个参事。此人善权谋,行事很低调。 一位名曰杨秀,年方二九,协理杨家主母共同持办皇家买卖,俗称皇商。虽然杨家承接的不过是一小杯羹,与别的皇商无法相提并论。 其杨家人皆听从杨妃教导,在外面行事从不打杨妃的旗号,各个闷声做事,未曾给杨妃添过一丝一毫的麻烦。但杨家人对待杨妃却十分尊敬,因为没有杨妃,他们杨氏一族还不知道在哪里放牛屯地呢! 自打上一次徐墨卿与杨妃深刻交谈后,徐墨卿就在暗中与杨家人联络起来,算是他自己的第一批门下客。在三公主府上迟迟等不来消息,徐墨卿不得不动用起这几个人。 秋生和童生一路勘察,确定无人尾随跟踪,才将徐墨卿从马车里请出来,主仆三人小心翼翼地钻进琉璃楼的一处密室内。 “九殿下。”三个杨家女儿向徐墨卿行礼。 徐墨卿摘下帷帽,谦和道:“几位女君不必拘礼。”旋即令她们坐下说话。 “先前都是我的两个大官儿与几位联络,今日也算是本殿下第一次与几位女君见面,备了些薄礼还请收下。” 童生和秋生端着几个托盘走过来,杨氏姊妹连忙起身,齐齐给他做深揖。 “九殿下,我等愿意追随您,并不是因为这些。”杨柳说道,她的眼睛望向那托盘里的金银,又高高拱起手,“我们杨家托杨妃的福,才有今日之发展,杨妃与您为父子,我们便把您也当做家里人……当然我们怎可与九殿下攀附亲戚。但哪里有管至亲要酬劳的?若说做买卖,我们杨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已可自给自足。” 徐墨卿深深叹了口气,自愧自己把人家想的太过狭隘,忙一挥手令秋生和童生收起金银。 “好。那我就不再装腔作势,我想知道西洲和东梁的战事到底如何?为何边塞传来两次急递均是喜报,却迟迟没有班师回朝的迹象?这里到底有什么内情?” 徐墨卿示下她们坐下说话,前几日他已派秋生过来递话,今日他就是来听取结果的。 杨湘端坐在方椅上,有着与她年纪不符的老练与成熟。她的思绪迅速飞转,“依军中行事来看,没有任何调兵遣将的意图,可断言西北边陲的这场仗并不算难打。” 杨秀紧跟着说道:“西北到京都的商路处处畅通,也没有被阻断或者受到波及。全东梁人都确认的事实便是粮食在不断涨价。” 徐墨卿一一听了,目光投向杨柳身上。 杨柳咧开嘴笑得有些不自然,“九殿下,我这里的情报真假虚实,在没确定之前,小的不敢告知给您。” “不妨,讲!”徐墨卿催促道。 杨柳便把从客商口中得来的消息告知给徐墨卿,那就是关于东梁村庄为何频频被西洲人抢劫的真相。 徐墨卿心怀痛楚,道:“看来是我们对边疆管理疏忽,令百姓们没有活路了……那么我东梁驻军呢?” 杨柳表示不知,只道:“军营里的事哪里会那么容易打探出来。若按表面推算,东梁还是占据优势的。” 杨湘宽慰道:“朱太尉部下执事唐亦艾已经回京都,据她而言我军自三公主奔赴前线后,士气高涨,况我军粮草充足。” 秋生在侧听不下去,他知道徐墨卿是窘于直接开口问她们燕归晚的处境,更何况他也有私心想知道九莺的状况。 “九驸马呢?你可曾听说关于九驸马的只字片语?我家主母惦念不已,说到底她年纪尚小,不得不教人担心啊!” 秋生说出了徐墨卿的心声,杨家姊妹纷纷表示未知。徐墨卿失望至极,在琉璃楼中停留不久便与她们别过。杨氏姊妹也请徐墨卿别太担心,她们定会极力探寻。一旦发现新线索就会马上汇报给他。 徐墨卿从琉璃楼中走出去来,又匆匆赶往三公主府上。恰李韵和也在府里,他们见到徐墨卿已知来意。 李韵和见到徐墨卿有些窘状,她还为自己没有去成凉城而自责羞愧。这时候她本应和燕归晚一并在前线打仗,可现在她却苟且的待在公主府上。 徐墨卿没有心思去管李韵和,他想来李恩和这里确认,徐钟卿到底递回来过什么消息。李恩和见他来势汹汹,只好把三公主捎回来的亲笔书信拿出来给他看。那书信极其普通,皆是报安康的话语,唯独有两句埋怨李恩和的,也是因为李韵和爽约的原因。大意便是等她回来要与李恩和算账。两封书信只有一处提到燕归晚,也只是要李恩和给徐墨卿报个平安。 徐墨卿坐在方椅上,觉得自己犹如大海里捞针。这种绝望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他生父离世时才有过。 李韵和亲自给他端来一碗参汤,“九殿下,您趁热喝了吧。” “拿开。”徐墨卿甚少这般无礼。 李恩和坐在一旁,相劝道:“九殿下莫要太过担心,三公主平安九驸马也一定平安。” “那燕归晚连封家书都没有寄回来!姐夫,你说气不气人?她燕归晚好大的脾气!”徐墨卿苦苦抱怨道。 李韵和讪讪地走到一边,“九殿下,晚姐姐她不会有事的。” “不回有事?像你一样不去凉城才会真的没有事!” 徐墨卿骤然起身,连头也不会走出公主府。李恩和追赶到庭院中,见他已经走出府去,只好掉头回到厅堂里。李韵和已在明间里抹眼泪,见她哥哥走进来,才委屈巴巴道:“我不是贪生怕死,那天我是被母亲设计了呀!到现在也不让我回到御前当值,愣是要装病抱恙,躲避省部追查。想是女皇那里早已知晓,我真的是给咱们李家人丢脸。” 李恩和掏出手帕给妹妹擦泪,“去有去的好处,不去也有不去益处。你瞧这九殿下,何时这般失态过?还不是与那燕归晚产生了感情,才这般抓狂担心。前些年我刚嫁给三公主时也是这样,她每一次出征我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她有什么意外不测。我现在是习惯了,知道担心也没有用,阎王叫你五更死,你决活不到六更天。” “晚姐姐不会有事的,我希望她和三公主凯旋归来。三公主回来能得到女皇的青睐,晚姐姐能赶快袭爵。”李韵和发自肺腑道。 “韵儿当真想去战场?” “那是自然,哪个女君愿意窝在闺阁之中。只是娘亲她实在是太气人了。这一次连累哥哥在公主面前也跌了份。” “这个责任我能扛下来。韵儿,你若真有此心,就赶快听从母亲的话,成婚生女,只有这样她才能放你出去,否则她便会一直束缚你!” 李韵和的心里顿时想起燕泽银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燕泽银了。要不是因为没去成凉城,她佯装生病不能外出,她一定要去燕家见见他。那是她无法忘怀的郎卿!可是她母亲能接纳燕泽银么? 徐墨卿从公主府出来,神情恍惚不定,坐在马车里发呆。童生跳进马车里,轻声问道:“主子,我们这就回燕府去?” 徐墨卿焦躁道:“你和秋生都进来。” 二男官遵命坐进马车里,看着徐墨卿心绪也跟着复杂不宁。 “妻主离家之前,我答应她要为她守护好燕府,可是现在我更担心她的安危,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是出事了。我想去凉城,你们觉得可否?” 秋生的眼眸亮了一下,但是童生却开始愁眉不展。 “殿下,那战场岂是您这尊贵身躯可去的?况且女皇也不会同意你去的。凉城那里有三公主坐镇,咱家晚主不会……有的事!”童生阻挠道。 “秋生,你也这么觉得?你难道不想去凉城见九莺一面?” “我……” 秋生当然想去,可是童生的理性之言他也听得明明白白。 “殿下,您不能去。去了有失您的身份,况且燕家此时这么混乱,您得替晚主守护好这个庭院啊!” “燕归晚若是死了,我守护它又有何用?!” 第085回:为你千万万 当徐墨卿低吼出这句话时,连同他自己在内都跟着惊呆不已。他是如此害怕失去燕归晚,原来燕归晚早已住进他的心里。他绝不容许他在乎的人,再那么悄然地离开自己。 徐墨卿决定要火速奔赴凉城! 童生重重地跪倒他的面前,恳切道:“殿下,圣上是不会同意让您去的!燕家主母也不会放你走的!” “回燕家!”徐墨卿没有再理会童生,他恢复起冷峻的面容,对着驾车的车夫说道。 童生知道主子的脾气,他想去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真的拦住。只是徐墨卿若去了西北边陲,搞不好后果将不堪设想!秋生心下亦如此,只是他的私心令他说话没有底气,所以他选择低头不语。 主仆三人折腾至后晌终于回到燕家,凌冽的寒风在空中咆哮着,吹打得人们只想要快点钻进暖和的屋中。他们打西角门进来卸下马车,从外仪门穿至游廊,直踏进二进院院中。东厢的甘棠轩大门紧闭,想是燕归岚应该在温长溯那边里;西厢的关雎阁垂花门还未关上,徐墨卿小驻了片刻,一径走进关雎阁里来。 燕泽银刚刚从木李楼请黄昏安回来,小璞正在为他筛一壶温酒,要他暖暖身子。恰逢徐墨卿走进来,便邀着他一并坐下来吃酒。 “姐夫既来了就别走了,反正长姐也不在家中,你就在我这里用晚膳吧!”燕泽银笑嘻嘻道。 徐墨卿坐在堂屋里若有所思,随口答道:“嗯。”须臾又道:“主母身子可还好?我有几日没过木李楼去了。” “主母与那小面首打得火热,家里诸事都由着小姨父摆布,我看这燕家都快成了那刘家的后院了!”燕泽银忿忿道。 “泽弟,有些事情你姐姐一直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受到牵连更怕你受到伤害,只是当下,我不得不说与你了……” “姐夫快说!泽儿怎就不能与长姐分忧?”燕泽银也看出徐墨卿心事重重。 徐墨卿犹豫片时,道:“小姨母有了身孕,刘夫郎在府里把揽内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燕泽银嘲讽的“哼”了一声,轻蔑道:“小姨父莫不是怂恿小姨母跟长姐争夺爵位?” 徐墨卿听此淡然一笑,燕泽银能说出这句话来,证明他并不是个糊涂的郎卿。随即他便把家中各事一一讲与燕泽银听。 “你们居然合起伙来瞒我这么久?好歹我与长姐也是一父同胞啊!” “你是个男儿,她们怎想让你操这份心?” 燕泽银的面容逐渐严肃起来,“姐夫,你向我交代这些到底为何?” 徐墨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泽弟,你姐姐去西北边陲已有段时日,但迟迟杳无音信。我日日派人在外面打探消息均无结果。我的预感不太好,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是出事了。所以我必须赶赴凉城,今晚我就要动身!” 燕泽银陡然一震,两只细长的峨眉紧凑到一起,“姐夫……” 徐墨卿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必须要去,她若平安我白跑这一趟算得了什么,可是若她有难我却不在她的身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一个郎卿怎好去那打打杀杀的地方?更何况我听姐夫的意思,是要隐瞒所有人偷偷的走?” “是!母帝不会同意我走,主母也不会放我走。但我无论如何都得去,所以只能悄悄地走。” 燕泽银虽然很想让徐墨卿赶去,但他的理智逼迫自己问道:“若事后圣上追究我燕家的责任呢?燕家这近百十来口人……” “我留下书信,讲明是我自己擅自离开,母帝不看重我,她不会迁怒于燕家。若燕归晚遇难,我们守着这个庭院还有什么意义?” 燕泽银见徐墨卿的眼睛越来越红润,也跟着心痛难过起来。他已经失去双亲,他不能再失去胞姐。 “姐夫要我做什么?” 徐墨卿即刻示意童生把九灵叫到关雎阁来,少焉,九灵已跟随童生赶回来。 徐墨卿开门见山,吩咐道:“我今晚上路只带秋生一人。童生和九灵要辅助泽儿看顾好庭院,不仅仅是桃夭馆和关雎阁,而是整个燕家!” 九灵身子一凛,虽然在来的路上童生已为她透露了不少消息,但此刻她还是很惊讶。童生却已平静下来,因为早猜测到,若主子去往凉城定是带着秋生同去。 “小姨母夫妇、温妾公父女,他们已经联合起来,主母现在被左右掣肘,既不能与他们彻底翻脸又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所以主母也很为难。你们要看顾好主母,内政任那些人去摆布,但家中的房契、外面的田庄铺子、寄存在银号里的钱票一定要分外当心!若遇不测,火速去三公主府上找主妃帮忙。” 徐墨卿每讲一句,三人的心就往下沉一点。燕泽银没有经历过这样严峻的时刻,童生和九灵也觉得自己的肩膀被压的很沉重。 “姐夫,你放心的去,燕家就交给我们吧!”燕泽银仿佛瞬间成熟了。 “殿下,我定会协助九灵看顾好家中一切。”童生跟着说道。 九灵向徐墨卿作了一个深深的揖礼,“殿下,晚主就拜托您了!” 徐墨卿看着眼前的几人,欣慰道:“能得你们在侧,也是我和晚儿的福气。我必带晚儿回来,回来辅助她晋封加爵,匡扶燕门。” 燕泽银忽然冲过去抱住徐墨卿,“姐夫,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姐姐能娶了你,真是她的造化!” 徐墨卿轻轻推开他,“来,上酒,为我和秋生践行。” 夜,慢慢深了。燕泽银听从徐墨卿的话没有出来相送,而是避在关雎阁里。徐墨卿令秋生不要带多余行囊,只在身上揣了些银票和碎银。九灵引着二人走到后花园一处稍矮的院墙,找来木梯把他们护送出府。临出行前又给了秋生一个脚行铺的地址,要他们去那里赁买两匹牲口再出行。 主仆二人都着“女装”,带着帷帽蒙住头颈,显得又低调又朴实。他们翻出燕家极速去往脚行铺,但那里早已歇店。可店家听到他们报出九灵的名字,态度立刻变得随和起来,马上打开店门,为二人挑了两匹上好的马匹。 徐墨卿用手指扫了下马耳朵,见这马儿非常灵敏,才满意的付了银子。 此时离天亮开城门还有好几个时辰,他们俩只好先去琉璃楼中小憩一会儿。可一路上又担心马蹄嘶鸣,又担心被管理宵禁的官兵给逮住。好在他们足够幸运,顺利抵达琉璃楼。待次日天明城门刚开,主仆俩就骑着骠马飞驰离去…… 却说严荼自那日从村肆与燕归晚逃散,带着剑伤一路奔回驻军军营。在向徐钟卿讲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严荼徒然倒地晕死过去。几位太医连忙为她医治,这才使她捡回一条性命来。 徐钟卿和朱仙然知道以后都显得比较冷静,仿佛这就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 徐钟卿独坐在军营里,身体慢慢恢复的朱仙然找到她,二人关起门商议许久。 “参军、谋士、副将统统都举荐燕归晚,我若不从便显得我有私心,九驸马的命是命,将士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大敌当前我们必须稳定军心。”徐钟卿大义凛然道。 朱仙然看着桌几上绢帛的疆域图,感喟道:“燕将和严荼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若不是燕将被掳,我们现在绝地反击一定可以致胜。至于那些村落里发生的荒唐事,末将恳请三公主当做不知……” 徐钟卿慨然应允,道:“朱将军勿须多言,百姓的苦楚我都明白。” 朱仙然沉重地点了点头,看着疆域图继续说道:“燕将应该会被他们当成筹码,他们定会派使者来与我们谈判!” “打?还是不打?”徐钟卿追问重点。 “打!使者来谈我们就打太极,燕将一定要救回来,仗也一定要打赢!东梁的女将士们从没有怕死的。此次妥协,定会助长西洲的嚣张气焰。他日必会再犯!”朱仙然坚决道。 徐钟卿在沙盘上一指,正是东梁粮草所存放之处,“他们要的就是粮食,我们请君入瓮吧。” 朱仙然立刻明白徐钟卿的意思,“依严荼传回来的讯息,我们这里一定还有他们的细作。消息正常散播出去,再暗中纠集精兵设下埋伏,将他们一网打尽,公主觉得可否?” 徐钟卿对着朱仙然默契一笑,“可!” “燕将若能平安返回,我亲自上表为她邀功!”朱仙然动容道。 严荼苏醒以后立刻去给徐钟卿赔罪,责怪自己没有把燕归晚安全带回,还让她落入敌手。九莺一直在严荼身边照顾她的伤势,她虽一言不发,但整个人已经葳蕤不堪失魂落魄。 徐钟卿便把在粮草周边设埋伏的事项交代给她们二人,要她们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严荼和九莺立刻叉手领命,这最后一次机会,她们不能再错失。 不日,西洲使者果然来了东梁驻地。朱仙然在偏营帐中接见了此人。使者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有着一双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鹰眼。朱仙然明白,西洲这是派了最会谈判的人而来,为的就是把燕归晚“卖”出最好的价钱。 第086回:置死而后生(上) 却说徐墨卿奔赴西北边陲是在次日晌午被发觉的。九灵按照徐墨卿的交代,在晌午前后,带着被童生“发现”的书信来到木李楼中,报告给主母知晓。燕乐施拿着书信阅览,再也保持不了往日的冷静,她慌慌张张地唤来童生,要他带领自己火速赶往三公主府上。 童生不敢敷衍马虎,只得引着燕乐施去往三公主府邸。拱厢马车在街道上飞奔,童生早被燕乐施叫到马车里来。起先燕乐施平静不下来,也凉着童生不予理睬。待快到三公主府上时,她才恢复些理智,方问起童生的话。 童生也算是个玉面小生,白净且内敛。总是着一身素白的穿花罗袍儿,绾着一头瑶台髻,站在徐墨卿身边不卑不亢。可是现在,他却如坐针毡,燕乐施的眼神使他如蚁噬心。他哆哆嗦嗦地擦拭额头上的细汗,燕乐施自身携带的气势已把他给吓坏。 “童哥儿,你讲与我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公主府邸已经到了,但是燕乐施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她盯着童生严肃的问道。 童生已跪倒在燕乐施跟前,“主母,殿下书信已写明,是担心晚主安危,情不自禁不得不去啊!” 燕乐施当然记挂燕归晚的安危,但是女皇九子在她燕家不翼“失踪”,燕家怎么能脱得了干系?九皇子平日里做事从不毛躁,这一次怎么就犯起糊涂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徐墨卿是和燕归晚产生了真情实感。可一世为人哪里有这么随随便便的,尤其是他那样的身份,总是要被各种各样的规矩所束缚。 “童哥儿休要糊涂,你现在替殿下隐瞒,日后恐酿成大祸!倘若殿下再遇上什么险情,拿你的小命祭天都不能够!” 童生在徐墨卿面前发过誓言,绝对不会出卖自家主子。可是……燕乐施所说不无道理,他不能不顾及主子的安全。他的内心开始苦苦挣扎。终于他讲出了徐墨卿出走的前因后果。 燕乐施扶着厢壁坐稳,看着痛哭流涕的童生,缓缓道:“我家晚儿得殿下一片痴情是她的造化!童哥儿,与我去见主妃,莫怕!” 童生擦干眼泪跑到门首叩响大门,门房女官见门外是燕家来人,急忙向内通传,须臾,便邀着他们进府。 李恩和和李韵和皆在大厅里迎客。燕乐施见了李恩和便抹起眼泪,直跪在他的面前恳求他救救九殿下,救救燕家。旋即又把徐墨卿留下的那封书信拿出来给他看。 李恩和与李韵和看了无不惊讶,李恩和也没有经历过这等险境,一壁叹息道:“九殿下昨儿来我们这就异常冲动,哎……”,一壁遣仆人召集那几个公主门下的谋士,要她们速速来府上议事。 半个时辰左右,几个谋士相继赶来。平日里李恩和从不干预徐钟卿谋事,但今日这件事事关重大,他不得不破坏规矩了。 “事情已经向几位都说了,还请诸位议一议,我们到底该如何是好?是立刻上报给女皇,还是八百里加急通报三公主?” 几个谋士喁喁私语多时仍没有达成一致,李韵和在一旁坐不住,催促道:“几位大人若想法不一致,倒不如通通讲出来!” 谋士们听了,一个道:“此时上报给女皇,恐女皇大怒迁怒公主府和燕家。但若不报,万一九殿下出了什么意外,公主府和燕家也难辞其咎。” “此事就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李恩和似乎比燕乐然都要着急,因为之前李韵和佯装得病没有去成边疆已给徐钟卿抹了黑,现在九皇子又千里去追妻。三公主举荐的这两个小将纷纷打她的脸,这让女皇怎么看待她的三女儿? 另一谋士幽幽地走到厅堂中央,面色一沉,道:“主妃,既然横竖都没有好果子吃,我们不防就赌一把。八百里急递火速送到凉城,若九殿下平安抵达,凉城那边也能打胜仗,那么此事便不算什么,回来最多被女皇责备两句。反之……” 李恩和和燕乐施都明白她的意思了,眼下也只能这样赌一次,是成是败全靠上天的安排!李恩和立刻招呼上来笔墨,令谋士提笔写好书信,又派家兵马上送往军驿站,要她们马上启程向凉城传递消息。 谋士们暂且退去,李恩和与燕乐施互相安慰半天,又重新约定好,要童生日日来公主府传递两家消息,现在他们是真正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了。 而徐墨卿此时还在赶往凉城的路上,他这一路无暇两路的风景,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早日见到燕归晚本尊。秋生跟在主子身后,每跑一段路,他便跟不上徐墨卿的步伐。有时徐墨卿还需在前方等待他一阵儿。而秋生也不得不提醒他,依照他们这个速度奔跑,这两匹马儿不下三日便会被累倒。徐墨卿哪里管得了这些,只说不行的话找下沿途脚行铺,再买两匹骠马便是。 离除夕越来越近,但是自出了京都丰城以来,便再也见不到那种繁华景象。或许是因为冬季严寒,显得沿途很凋落;又或许是越往西走,百姓的日子过得越贫瘠。 徐墨卿出行很低调,且他的功夫很不错,秋生身手虽没有主子那么高,但也不是一般女子能打得过的。秋生算是机灵勇敢,所以主仆二人在路上还算顺畅。就连寒冷这样客观的问题,也因为他们一直在不断奔跑,反而没有遭到这方面的困扰。 还有二日的路程他们就要赶到凉城了,徐墨卿更加激动和迫切。“燕归晚,你到底在哪里?我的妻……”徐墨卿在睡梦中默念道。 西洲军营中的燕归晚在黑夜中惊醒,她在梦中听到徐墨卿在唤自己,她忽然不想再求死!她有牵挂有羁绊,那个人就是徐墨卿。他们还没有孕育子嗣,更没有在一起好好的生活过。她还是他的手下败将,他说过要等她回去再决高下。 如果她能安全回去,她再也不要把他拒之千里之外,她一定要听他说他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她想看见他的笑容,那个在大婚之夜,倚在床榻上跟她说:“妻主,我们洞房吧!”的郎卿,是那样的令她迷恋。 原来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人才能想明白一切。她从草席上坐起来,看着营帐里微弱的灯烛,她被困在这几日了?今日那个煞星告诉她,西洲使者已经去东梁军营谈判。她到底成为东梁的罪人,如果她牺牲掉或者她没有被当做人质,那么此刻东梁早已大举反攻。 燕归晚的内心备受煎熬,她承认自己之前太过激进,她应该听取徐钟卿的话,更应该听取徐墨卿的劝解。她终于明白女皇为何只让她在御前当一个小小侍卫,原来没有人能一步登天,她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君,没有好好经过锤炼,到了前沿阵地岂不就是给东梁拖后腿! 她落下悔过的泪水,都说女子有泪不轻弹,但是最近她哭了太多次。她想要为自己的过失负责。趁着四五更天时天还未亮,悄悄移至营帐门口,却发现外面的士兵把这里把守的严严实实,哪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燕归晚重新坐回草席上,这几日发生的一幕幕在脑子里回荡,忽然她的脑子闪现出一条计策! 翌日天明,她便狠狠的拍打木门,朝外面站岗放哨的侍卫喊话,要他们把杨厦叫过来。而杨厦正在父亲的军帐中,与昨夜归来的使者谈及东梁一行。 “那朱将军要我们务必确保她们九驸马的安危,愿意用十万石粮食换取她的性命。她们已把粮草安放处告知给我,要我们二日后带着燕归晚去那里,一手放人一手交粮!”使者兴冲冲的说道。 杨厦身子一凛,“可否有诈?” 使者摇头道:“应该不会,我们在她们军营的安插的眼线也证实了这个信息。” 杨峰大笑道:“二弟至于那么谨慎么?现在是他们东梁求我们呢!” “为何地点由她们定?应该让她们把粮食送到我们指定的地点才对!”杨厦继续提出质疑。 使者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二少主,十万旦粮食不易运输,她们不会出动那么多兵力给我们送过来。只有我们自己去的份儿。” “那我们搬运回来不一样需要很大的人力么?” “二少主,我们需要……”使者顿了顿,方才说道:“那朱将军不是很在乎燕归晚的死活,要不是她身边的几个副将极力说服,她都不愿意答应这个要求。臣只怕到最后连十万石粮食都换不来,这才答应她们,回来与杨帅商议。若二少主不满,我再去趟东梁军营,回了她们便是!” 杨尚沉默半晌,“厦儿,我们的粮食就要断了,这一次就算是个坑,我们也得放手一搏!马上就要过年,我们不能再这样耗下去!西洲朝廷彻底抛弃了我们,我们只能自救。” 杨峰附和道:“二弟若怕,我去打头阵!不带回粮食,我便不用再回来!” 杨厦见父兄主意已定,明知前方可能是个诡计,也不得不去闯这一回。这时来人进来相报,道那燕归晚要见杨厦。 杨尚点点头,挥手道:“厦儿去吧,她是我们的筹码,休要让她在这二日里出现什么岔子。” 第087回:置死而后生(中) 却说杨厦从大营里走出来,赶至关押燕归晚的营帐前,恰遇葛娇来给她送早饭。葛娇忙向他行礼,恭敬道:“主家。” 杨厦瞧了瞧捧在她手中的饭食,是一碗几乎无米的白粥和半个烤红薯。 “就这些?”杨厦瞥了她一眼,问道。 葛娇抿着嘴,低头道:“主家,我们的粮食实在不多了,一个俘虏给她吃这些就很不错了!” 杨厦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冷冷道:“她之前羞辱过你,你现在在公报私仇吗?” 葛娇手里的托盘差点都没拿稳,“主家,奴不敢!”说着就要给杨厦跪下。 杨厦单手把她扶起,皱眉道:“总跪什么跪?进去吧!中饭记得改个样儿。” 葛娇只好听从杨厦安排,令侍卫把木门打开,把燕归晚的早饭送进去。燕归晚前几日滴水未沾,抱着一颗必死的决心。自昨日她奄奄一息,被葛华强行灌了一碗汤水,这才恢复些体力。 燕归晚见进来的不是杨厦,但见葛娇手里有吃食,也不管不顾,抢过来就开始往口中塞。葛娇见她早没前几日的骨气,不忘奚落她,道:“哟!我还以为你能绝食到底呢?怎么饥饿已经让你忘却尊严了?” 燕归晚头也不抬,口中不停嚼着红薯,对葛娇说道:“去叫煞星来见我!” “主家岂能听你的支配?”葛娇不屑道。 燕归晚咽下最后一口红薯和白粥,拿着那个空空的碗走到葛娇面前。葛娇下意识的警惕起来,以为燕归晚要拿着那个空碗砸向自己。 只见燕归晚端端正正的把空碗放回那托盘里,继而大笑起来,“你喜欢你的主家?所以你情愿给他当奴?” 葛娇似乎被她看中心事,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燕归晚你休要胡说!主家那么高贵……” 忽然营帐的木门被打开,杨厦恰到好处的走进来,逼得葛娇绯红了脸颊,拿起托盘就往外跑。自然燕归晚和葛娇的谈话都被杨厦给听了去。 燕归晚看着杨厦露出嘲讽,道:“你们西洲女子这般没有地位?真让人瞧不起!在东梁只有我们女君挑选郎卿的份儿,岂能由你们乱了纲常!” 杨厦回身把木门关上,他并没有被燕归晚的话所激怒。他的目光依旧凶神恶煞,慢声道:“见我何事?” 燕归晚走到他的面前,沉吟道:“我多日没有沐浴。你带我去沐浴,我穿你们西洲的女装给你看。你很划算,我跑不掉。” 杨厦忽然出手掐住她的脖子,换做平日她早有好几种暗器、招数对付他。可是在她刚被捕时,已被杨厦搜遍全身,所有的暗器通通都被他缴械掉。 “你要耍什么花招?”杨厦的暴戾,顿时显露无疑。 燕归晚放弃抵抗,艰难的从嗓子里发声,“我的身上太脏,无颜去见我娘。上路前沐浴净身,很过分么?” 杨厦的手仍然没有松开,虽然力度变得小了一些,但还是把她推至营帐帐壁上。 “你还是想寻死?” “我想活,但你们不会放过我。待与东梁的做完交易,我还有生还的希望么?” 杨厦轻蔑一笑,燕归晚倒是有自知之明。她活着回到东梁的几率的确渺茫。若两日后两国交易出现任何差池,燕归晚必死在他的刀下。 杨厦松开她的脖子,那只又大又粗糙的手掌扶了扶燕归晚的脸颊,戏谑道:“我准你了!” 他忽然撩起燕归晚的紫袍,在下摆处扯了一块长布条下来,非常大力的绑在她的眼睛上。然后打开木门,提着她七拐八拐走进另一处营帐。 这里能听到一群女子的声音,应该是西洲的后勤之所。只怪那杨厦太过警觉,没有给她半点识别的机会。 杨厦与两个侍女交谈片时,这营帐便渐渐安静下来。待他把布条从燕归晚的眼睛上解开时,这营帐内部已雾气缭绕。两个侍女提着木桶来回盛水,最内侧的木盆里已装满不少热水。 “爽快!” 燕归晚一面说,一面朝里走去。她的眼睛不停扫射着营帐内的结构。哪里是通风处,哪里是窗户,哪里是木门。更猜测着外面有多少人在把守。 杨厦跟在她的身后,刺探道:“在心里算计什么呢?” 唬的燕归晚一激灵,直往旁边挪了几步,大怒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这么大点的营帐,我还能跑了不成?我要沐浴了,你还要继续看下去么?” “我倒是看过不少姑娘,也不差你这么一个。”杨厦耍无赖道。 “你!” 杨厦转过身子,边往外走边大叫道:“你们两个去准备一身女装给她穿!” 两个侍女已在营帐一角的简易柜子里翻出一套衣衫,放在燕归晚准备沐浴的木盆旁边。其中一个侍女柔声道:“姑娘,需要我们进来伺候么?” 燕归晚心头一惊,原来西洲的女子当真与东梁的男子一样温顺且谦卑,像葛娇那样蛮横的反而是个少数。 “我自己可以。”燕归晚从容道。 两个侍女听闻便退出来,把錾铜钩上的纱帘放了下去。二人站在不远处,又向里面说道:“姑娘,我们就在外面,有事情就唤我们进去。” 燕归晚静默片时,吐出个“好”字。她坐在木盆边上用手撩起一捧水,那水顺着指缝又流了回去。营帐四周已被她勘察过了,只有营帐上方的那个排气天窗能让她逃出去。从这里逃出去并不难,难在外面到底有多少侍卫,她若穿女装是不是逃走的胜算更大一些?还有那个煞星,他会不会就在营帐外蹲守? 燕归晚左思右想,最终退去穿了多日的衣衫,踏进木盆里为自己沐浴,连日以来她的身体已经变得霉变臭。就算逃跑被抓,她也要放手一搏。穿了那身女装,更容易混淆视听。 纱帘外又传来那两个侍女的轻唤,燕归晚朝着外面大声道:“水有些凉了,去给我再打两盆热的来。” 两个侍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肯去外面提水。燕归晚忽然提高的嗓音,“为什么还不去?难道是怕我跑了不成?” 两个侍女咬耳嘀咕几言,一个仍站在原地看顾,一个则蹭蹭跑出去提热水回来。 燕归晚早已穿好衣衫,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着“男装”,也就是西洲的女装。但她无暇顾及自己的模样,她透过纱帘向外瞧去,只见其中一个侍女已经离开,便掐准时机一跃冲出去,把毫无防备的侍女两三下给打晕。旋即又躲在营帐门口,待那名提水的侍女一进门,直在身后将她也敲晕。 时间紧迫她顾不得藏匿两个侍女的身体,沿着窗棱跳上营帐棚顶,那上面只有两根细细的横梁,感觉稍微一用力就要折断一样。她蹑手蹑脚的推开棚顶那一小块通风口。费了好大的气才从那狭小的通风口爬出来。 她趴在营帐之上,俯瞰这西洲的军营,原来他们兵力这般稀少,后面很大一部分营帐都是那些士兵的家属在居住。这就不难解释,一路走来总能听到女子讲话的声音了。就在她沐浴的这个营帐周围把守了好几个士兵,奇怪的是杨厦居然不在其中。他这是疏忽大意了,还是在暗中窥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燕归晚这样想着,身体已开始向下移动。趁着两个士兵来回踱步之际,她纵身一掠滚到地面上,整个肩膀朝地面砸去,疼的她差一点叫出声音来。她踉跄起身朝军营后方跑去。因为这附近都是东梁军营的家属居住地,她又穿了一身女装,故没有招来什么盘问。 就在她横冲直撞以为自己朝着军营后方窜逃时,眼前还是出现了杨厦的身影。随后又有七八个士兵从四面八方向她身旁聚拢,直到最后把她给团团围住。 燕归晚低低地叹了口气,明知不可能而为之,开始与这些士兵打斗起来。套在身上的这身罗衫儿襦裙使她行动受限。因杨厦之前向士兵交代过不能伤及燕归晚的性命。这使士兵们出手时有些畏首畏尾。 杨厦已失去了耐心,他的手里突然多出一条长鞭,冲着燕归晚就甩过去,狠狠地将她的脖子套住。燕归晚瞬间失去还手能力,整个人被杨厦拖住往回走。她的双手本能的去扯开那长鞭,怎奈杨厦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整个人被倒转过来,活生生被拖回原来的营帐之中。 “怎么样?刺不刺激?”他勾起嘴角奸诈一笑。 杨厦将燕归晚重新扔回到草席上,只不过现在的她已换上一身女装。杨厦肆无忌惮的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多个来回。起初燕归晚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东梁他这个做法很常见,燕归晚平日里看见哪个英俊郎卿也会多瞧上几眼。但是她骤然觉得不对劲儿,这里是西洲,那杨厦的眼神分明不纯。 “要杀要剐随便你,给我个痛快!” 杨厦慢慢坐到草席一角,与燕归晚近在咫尺。他忽然擒住她的手,笑道:“原来是个美人儿,被那身男子打扮蒙蔽住了。”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此美丽的脸却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真搞不懂你们东梁……” 燕归晚的手动弹不得,趁他不备抬起脚踹到他的胸口处。那杨厦没有躲,反手就将她的那只脚给捏住,“我不知道你的夫郎是个什么样儿,但我得让你知道西洲的男子是这样的……” 第088回:置死而后生(下) 却说杨厦话音未落,身子已探起吻向燕归晚,他的速度之快、动作之凶猛,使燕归晚顿时懵住。遽然,她手脚并用奋力地将他推开。杨厦正处在用情之际,稍微放松警惕,给了她可乘之机。他仰面倒地,把腰股摔得生疼。然而他并未恼怒,他双手拄着地面坐起身来,睨着草席上的惊魂未定的燕归晚,邪邪一笑。 杨厦习惯性地抚了抚自己的辫子头,“你怕什么?在东梁男子不是任你们挑选吗?我不过就算是个主动的郎卿,你如此惊慌作甚?”他的语气里充满嘲讽。 “我瞧不上上赶着的郎卿!这种郎卿——犯贱!”她指桑骂槐地说道。 他缓缓站立起来,重新坐回到草席一角。这时候燕归晚已躲的老远,恨不得要把自己塞进营帐帐壁里。 “我若知道你是个美人儿,前几日绝不会那么粗暴的对待你。把你打得伤势不轻,我这心里怪心疼的。真想不到你的女装扮相如此惊艳。” “你少在我面前假慈悲。” “若你与我共度春宵,就算你活着回去,你和你的夫郎之间不会心存芥蒂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简直厚颜无耻!你既知道我是当朝九皇子的妻主,就该知道我的分量。你敢轻薄我,东梁的将士们一定会把你们这里夷为平地!” “唉~燕姑娘休要唬我,你我之间若真的发生些什么,你怎会到处去宣扬?你只会把它烂在肚子里!你不是把你们东梁的颜面看得最重要么!” “杨厦!” 燕归晚被他羞辱地喘不匀气,因她穿着西洲的女装,衣襟下的沟壑分外明显。那儿一直在起起伏伏,杨厦的目光随之而去,直逼得燕归晚躲着身子面壁。 “你最好还是转过来为妙,不然你这个这样更有利我出手。” 燕归晚恼羞成怒,她明白杨厦所说没错,不得不再次转过身来,被杨厦羞辱的够呛! “这就是你说的让我生不如死?你早预料到我会逃跑?你现在很有成就感吧?我被你耍的团团转!” “是你先冒充我西洲细作,还谎称是我的鹰爪。我倒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你既然这么想见我,我肯定要成全你才是!” “是你们西洲侵略我们东梁在先!”燕归晚咆哮道:“我是东梁军人,守土有责!” 他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平静,冷哼道:“我们要活命!”杨厦乍然起身,极力克制住刚刚那股孟浪之感。 小半柱香过去,杨厦才开口道:“两日后,我带着你去和东梁做交易。若成功我放你活路,若失败我送你上路。” “你们拿我做了什么交易?”燕归晚的自责涌上心头。 杨厦莞尔一笑,“两日后你便知道。”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营帐门口,“你若未婚配,我定要讨你来西洲……” 他好像不希望燕归晚听到最后一句话,急匆匆夺门而走。她也并没有在意杨厦所言,因为她的脑子里已被两日后要发生的事情占据。就算杨厦不说,她也能猜得到,定是要拿她去换取粮食。 西洲无粮下锅恐年关难过。加上燕归晚和严荼把东梁村民和西洲细作勾结一事调查清楚,断了西洲敛粮的道路,他们现在不得不把宝压在燕归晚身上。 但是徐钟卿和朱仙然到底会怎样安排呢?两日后就是年三十了。这个元旦注定回不到京都,回不到燕家,见不到主母、见不到泽弟、更见不到徐墨卿……或许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们了。 而东梁驻军这边已经紧锣密鼓的统筹上。从京都发过来的八百里急递已经交到徐钟卿的手里,可是徐墨卿仍然没有到来。朱仙然见三公主面色异常难看,便斗胆走上前去要来急递观看。看过之后,她也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 “公主……”朱仙然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她。 徐钟卿愁眉不展,“仙然,只有你懂我。” “此次若不是我负伤,就不会把三公主和九驸马召来。若你们不来,九驸马就不会被掳,九殿下也不会私自赶来……九驸马被当作人质生死攸关,九殿下又不知道去向,到底能不能来到凉城。公主,末将有罪。” “仙然将军,你若这么说就当我看错人了。你是我东梁封疆大吏,由你为我东梁镇守西北边陲,才使得我们百姓可以安居乐业。没有你,便是我东梁最大的损失。” 朱仙然热泪盈眶,她一直以为徐钟卿不过是觊觎皇位,暗中结党营私豢门客之徒。之前在三公主的寿诞上,强行与自家孩儿结成亲家,她真的是非常抵触。但经历了这么一遭,她终于把徐钟卿看清楚。 “您本可以不来的,可您却来了。” “身为女皇之女,舍我其谁?”徐钟卿讲到此处时想起燕归晚,“我九弟空有一腔热血,却因是个男郎无法施展抱负。他的小妻主是他的期望,我承诺过九弟,要带她出来闯荡一番……若晚儿遭受什么不测,我该如何向他交代。他如此冲动,竟不管不顾奔赴凉城,实在超乎我的预料。” 朱仙然不再隐瞒朱家与燕家的关系,动容道:“我母亲与老燕将的袍泽之情深厚无比。自打老燕将殉国,我母亲无不痛惜。她一直在等待晚儿长大,早已动了栽培之心。这一次我母亲同三公主一起举荐晚儿来此,她老人家……” 徐钟卿目光炯然,她在咀嚼朱仙然所说的话。朱袖淳这只老狐狸隐藏的够深,朱家在明面上一直远离燕家,没成想他们两家在暗处竟有如此渊源。一直以来她极力笼络徐墨卿,不过是因为多一份力量。储君长公主和四公主、八皇子早在一个阵营里,二公主是个脑子不够转的,只知道享受富贵荣华,她若不抓住九皇子,岂不是在兄妹中孤立无援? 原本她把自家孩儿强行与朱仙然的女儿结成娃娃亲,不过是想把朱家绑在自己这条船上。这下她彻底明白燕归晚的重要性了。她本做好燕归晚殉国的准备,饶是徐墨卿再心痛不已,仗着他皇子的身份也可再嫁。 可是事情越来越乱,与西洲的仗必须打赢,这是她来到凉城的目的。她低估了徐墨卿和燕归晚的情感,她的九弟为了妻主,已不管不顾向凉城奔来。他不能有事,燕归晚更不能有事。若燕归晚死了,她将失去徐墨卿、燕家和朱家多重支持。 徐钟卿随即把严荼和九莺都叫过来,责问她们明日准备可做好没有?严荼本就心中有愧,隐瞒自己的伤势状况,定要参与明日的埋伏之中。九莺更是迫不及待,她必须把主子救回来,若燕归晚死在凉城,她也无颜再回到京都燕家去。 “九殿下……”徐钟卿看向九莺,“九殿下他私自出京,奔凉城而来。现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何时能赶到凉城来。” 九莺哭笑不得,“九殿下他知道晚主涉险了?” 徐钟卿表示不知,只道:“救回你家晚主,给九殿下一个交代。” 九莺和严荼退下去,更加谨慎的布置起来。另一端的朱仙然也在与众人商议明日之战的部署。 明日就是除夕了,过了明日就是光初十一年的元旦。她们这一群驻扎在西北边陲的将士们,将在这里过年!成王败寇只在明日那一朝夕之间! 光初十年除夕,卯时二刻。燕归晚在睡梦中惊醒,微弱的烛光映在她的脸上。须臾,营帐木门被打开,杨厦亲自端着早饭走进来。 今日的饭食颇为丰盛,让燕归晚觉得这一顿仿佛是“断头饭”。 “吃吧。说不定下一顿搁着一碗孟婆汤呢。”杨厦戏谑道。 燕归晚不去看他,只顾填填饱肚子,就算是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说不定一会还能再见到徐钟卿和朱仙然一面,自己太过狼狈岂不是有辱东梁国风? “约在几时?却往哪里?我值几石粮食?”燕归晚蜷缩在草席上,幽幽地问道。 杨厦没有回答她,见她吃过饭,又问道:“可要净手?若不,我便把你捆上了?” 燕归晚也不语。杨厦见状双手大力将她捆绑住,又将她的双眼用布条蒙住。他默默地看着她,竟然生起一股不舍之情。他不明白这感觉是怎么来的,她不过就是个漂亮姑娘——是个“特殊”国度的漂亮姑娘!他离她的距离很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我不会再伤害你,就算手刃你,我也不会让你受罪。” 杨厦单手将她提起来,把她带出营帐。依然是七转八弯,然后跳上一辆马车。看顾她的果然是葛华兄妹。 辰时初,西洲浩荡的队伍准时出发。杨尚在大本营里坐镇,以备随时发起进攻或者撤退;杨峰领着一路人马从外围挺进,防止东梁设有埋伏;杨厦领着一路人马走在最前面打头阵谈判,而燕归晚则被他藏在暗处,由葛华兄妹看守。一俟发现异常,立刻带走她。 一个时辰以后,杨厦一行人抵达东梁粮草安放地点。由朱仙然亲自来接应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第089回:夫郎从天降 却说朱仙然在一队西洲人马当中,一眼就把那杨厦认出来。这个杨厦就是前不久将她射成重伤、差点要了她性命的“煞星”。她对这个男子印象颇深,因他下手凶狠且暴戾。根据严荼回来复述,燕归晚也是被这煞星所掳走。朱仙然攥紧拳头,真想冲上去将脑子敲碎,好一雪前耻! 杨厦环顾四周,仅有一小股女侍卫保护在朱仙然身边。看得出她在极力掩饰伤势,唯恐他看出来破绽。 四下越是这样平静,越教人心生疑惑。他从容不迫的跳下马车,走到朱仙然跟前,抱拳相告:“朱将军,在下杨尚之子,杨厦。” “你可代替西洲说话?”朱仙然质疑道,语气里带着些许的嘲讽。 “可。”杨厦干练的回道。 朱仙然向他的身后瞥了一眼,“燕归晚所在何处?” 杨厦反问道:“十万石粮食所在何处?” 朱仙然指着她身后的那几个大营帐,营帐外面用简易木桩搭建起一圈篱笆,入口处的木门已经敞开,里面却没有多少士兵在把守。 “粮食就在这后院里,你们自行去取便是,我要见到燕归晚,证明她还活着。”朱仙然态度强硬,不容杨厦与自己讨价还价。 杨厦也知这一次西洲是被东梁牵着鼻子走了,他们手上的燕归晚到底值不值钱根本说不准。更何况现在需要粮食的是他们西洲,若今日再弄不到粮食,恐怕杨部族人又要出现饿殍遍地,这个元旦是没法子过下去了。 他朝原处的枯藤小树林里吹响口哨,那小树林里随即跑出来一辆拱厢马车。只见葛华先掀开帘子走下马车,然后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燕归晚也让葛娇从身后给退下车。她手里的一柄弯刀架在燕归晚的脖子上,兄妹二人像两只野狼一样警觉。 不光朱仙然看的仔仔细细,就连埋伏在周遭的严荼和九莺等人也看得清清楚楚。九莺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要冲出去营救主子。幸而被严荼狠狠按下来,斥责她不要轻举妄动。 朱仙然面不改色,但心跳早已加速。她慢慢地把身子一侧,对杨厦道:“请吧。一手交粮一手放人!” 杨厦冲着葛华兄妹打了个手势,他们马上又把燕归晚带回到马车里。杨厦身边走上来两个鹰爪,躬身叉手道:“主家。” “去吧。” 二人得令,匆匆赶往粮草仓库里验粮。一刻钟不到,二人已经回到杨厦跟前,把里面所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汇报给主家。粮食没有问题,环境也没有发现异常,可以进行交易。 杨厦还是不肯相信,他又与朱仙然打起太极,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以为可以拖延时间,从中找出破绽。可至始至终都很顺利,顺利的令他毛骨悚然。 “放人吧。我的士兵为你们让道。”朱仙然再一次催促他。 杨厦知道不能再拖了,他只好率领人马快速搬运粮草。一排排拉粮食的板车井然有序的走进去,渐渐的已有少量粮食被拉出来。 朱仙然身边的副官突然大叫,“西洲小儿,休要言而无信。再不交出燕将,莫要怪我们不客气!” “不要着急,粮食安然运走,我立刻放人!”杨厦露出狡诈的笑容。 可是这笑容并未保持多久,突然从他身后蹿出来一个传讯兵。那小兵满头大汗,起初还想要大声禀报,看见东梁的军将离得太近有所顾忌,遂趴在杨厦耳边嘀咕起来。 杨厦的脸开始变得扭曲,神情也越来越狰狞。原来徐钟卿早已带领令一路人马,算准杨峰所来方位,在半路设下埋伏,把他们打的七零八落死伤大半。杨峰也暂且下落不明。杨厦的援军彻底没了。 朱仙然见状便知道徐钟卿她们成功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眼神向燕归晚所在方向瞟去。杨厦刚要对朱仙然发火,才恍然发现除了开头那几辆板车走出来以外,再也没有其他车辆走出来。 “中计了!有埋伏!”杨厦瞬间下达命令,两军登时打起仗来。一瞬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众多东梁士兵,从仓库里面一直打到外面。而不知何时朱仙然已退到一里开外,由重兵看守。她的伤势不容她冲锋陷阵。而严荼和九莺也跟着杀出来,拼命的向燕归晚所在的放向奔来。 装粮食的板车被掀翻,竟洒出一地的沙子和石子。两军骑兵在不远处驰骋,他们手中挥舞着长枪和大刀。更有无数骨箭如飞蝗穿梭! 在你死我活的局面下,这一次西洲注定惨败。杨厦看着西洲将士逐一倒在血泊之中,第一次无助到慌了神。他木讷地望向周遭,直到东梁士兵拿刀刺向他,他才想起来要躲避。 昨夜他已有过不好的判断,但他们杨部已无路可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是这失败来临之际,他怎么可能接受!他匆匆赶至小树林处,大喊葛华兄妹的名字,令他们把燕归晚带下车来。 他把刀架在燕归晚的脖子上,顺着她的脖子已流下浅浅血迹。他将绑在燕归晚眼睛上的布条扯下。落魄的面容下藏着一双爆突的眼睛,他一副睚眦必报的表情,“我这就送你上路!你不会受罪!” 燕归晚笑了,露出欣慰之表,“我就知道东梁会赢!你们的奸计不会得逞!” “东梁放弃了你!她们并没有管你的死活!” 说着杨厦举起刀,可他犹豫了……那么多西洲士兵惨死,他还在不舍一个敌国女子?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在此时葛娇忽然刀起刀落,在燕归晚的胸膛上狠扎下去。 “主家,我们得马上离开!”葛娇面不改色,仿佛刚刚那一刀不是她所为。 燕归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已跌落到杨厦怀中。 “墨卿,墨卿……”她疼痛的叫着徐墨卿的名字。 杨厦的神情恍惚不定,他看着疼痛难忍的燕归晚,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西洲小儿,你放开她!” 杨厦幽幽地转过身去,只见对面说话那人正持刀架着杨峰向自己走来。他哥哥已浑身是伤,腰间还中了一箭。杨峰痛苦的看着他,“弟弟,别管我!别管我啊!” “你放了晚儿,我还你兄长!”那男子坚定道。 燕归晚挣扎着转过头,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墨卿……我不是在做梦?”她虚弱地笑道。 徐墨卿犹如从天而降,一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晚儿,我来迟了。”徐墨卿愧疚道。 须臾,九莺、严荼、秋生等也都赶到徐墨卿身边。葛华兄妹也已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护在杨厦的身前。 “他是你的夫郎?”杨厦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燕归晚轻点头,忽然涌出泪水,“我不想死了……你放了我,我保证你和你兄长安然离开。” “主家,没时间了!主家快点做决定吧!”葛华急促催道。 短暂的沉默…… “送我哥哥上马车,我还你燕归晚!”杨厦歇斯底里的吼道。 严荼和九莺直奔到徐墨卿身边,“殿下,此人交给我们吧。” 徐墨卿犹豫一下,把好不容易抓来的杨峰交到严荼手上。而后他独自一人走向杨厦。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徐墨卿走到他身边,轻轻地抱过燕归晚。 徐墨卿的眼里充满愤怒,可他看到燕归晚的伤势,已疼惜到不能自已。 “放他们走,救我……墨卿……疼……”燕归晚抓住徐墨卿的衣襟,那衣襟上霎时布满血迹。 葛华兄妹已跳上马车接过杨峰,“主家,我们得快点,没有时间了!” 杨厦忽然发力跳出一丈远,扯过一匹马骑上去,咬牙切齿道:“我们走!” 葛华兄妹听命立刻打马飞奔离去,杨厦护在其后疾驰而跑。 严荼追问道:“殿下,我们追么?” 燕归晚喃喃道:“穷寇莫追……他们西洲弹尽粮绝,若逼急了,恐他们……” “晚儿,晚儿!”徐墨卿抱起燕归晚拼命地向驻地跑去。 “我来迟了!让你受苦了!你不要弃我而去!我们还有没有子嗣,你我还没有比较剑法……”徐墨卿了泪水打在她的脸上,可她已经晕死过去再无一点反应。 静,安静,很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东梁士兵已经开始收拾战场。虽然东梁算得上大获全胜,但并不是没有一点伤亡。好在粮草早已转运到别的安全地带,顺带着把西洲安插在东梁的细作给揪出来处决掉。若不是把她们都麻痹住,怎可把杨厦等人引到此处,从而一网打尽。 朱仙然和徐钟卿在大本营里汇合,早有人来报西洲残余部已迅速撤离,这场仗东梁终于打赢!但徐钟卿并没有乘胜追击,一则她担心对方再杀个回马枪,二则今日是除夕,女兵们都希望好好过个节。严荼也把燕归晚最后说的话传达给三公主和朱将军。西洲杨部已经弹尽粮绝,若赶尽杀绝恐使他们鱼死网破。 徐墨卿跪在大营的床榻前,几位太医正手忙脚乱的为燕归晚医治。葛娇那一刀刺得很深,庆幸的是燕归晚命大,从鬼门关走了一圈,阎王却没有收她!血终于止住,伤口也终于处理好,可燕归晚依旧没有苏醒过来。徐墨卿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不能失去她…… 第090回:终渡年岁关 西洲杨部仓皇撤兵,没有充足的粮草供给,又被东梁刺探清楚底细,加之这一连串的败仗,他们不得不逃走。边疆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东梁边疆上的百姓在朝廷的救济下,终于把这个灾荒年熬过去。 徐钟卿和朱仙然不清楚杨尚部族要怎样自救,她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守护好每一寸东梁国土,让东梁的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徐钟卿选择不上报朝廷,当地村民与西洲细作勾结一事,只令朱仙然在暗中调查清楚。过了元旦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肃清西洲安插在东梁里的眼线,确保边疆无后患之忧。 年迈的杨尚看到两个儿子都活着回来,已算不幸中的万幸。杨峰身负重伤,杨厦的锐气也被挫掉大半。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杨尚带领部族退兵数十里,回归到他们原来生活的领土上,部族里大批壮丁、将士纷纷死去,只剩下老弱病残和零星的孩提。 杨尚自以为天绝人路,没成想就在此时,西洲朝廷的赈灾粮食居然送来了。而且朝廷也没有苛责杨尚发兵攻打东梁,还让遣派来的上差多多安抚他们。杨尚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圣上的用意,是担心他们杨家割据一方势力过大,趁此天灾人祸,借着东梁之手把他们给削弱。以后朝廷再管理他们,便比之前好束缚多了。 可怜杨部那么多条性命,就这么不值当的死去!杨厦连日以来一蹶不振,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次东侵惨败,还因为他的心里镌刻下那个人的名字…… 除夕之夜,燕归晚仍旧没有醒过来。徐墨卿守在她的身旁寸步不离。任凭九莺怎么劝说,他也不肯去歇息一刻。后来还是徐钟卿和朱仙然多次派人来请,他又踟躇半晌,方才犹犹豫豫的离开。秋生跟在他的身后,却被他强留下来。 “好不容易得下空,你与莺官儿在此说说体己话吧。若妻主醒了,立刻去支会我。”徐墨卿吩咐道。 九莺和秋生连忙行礼谢恩,二人的脸色都挂着害羞,但碍于燕归晚还没有清醒,谁也不敢表露出一丝高兴。 可徐墨卿却很通情达理,豁达道:“你们两个若是有缘就好好珍惜眼前。妻主已经平安,她一定会醒过来。今夜除夕,你们俩都高兴点,我不想晚儿醒了,看到你们俩都苦大仇深似的。” 九莺和秋生这才敢放轻松些。秋生推着徐墨卿出走营帐,催促道:“殿下快点过去吧!三公主和朱将军还等着您一起吃团圆饭呢!” 徐墨卿又向营帐里望了望,这才向大营方向走去。秋生望着主子走远,转身回到营帐,把棉门帘子轻轻放下。九莺又加了些碳火,使火盆烧的甚旺。二人依偎在燕归晚的床榻下沿儿,一人身下坐着一个小马扎。 “你说晚主什么时候会醒呢?”秋生感慨道。 九莺露出苦涩的笑容,坚定道:“我猜晚主一会儿就能醒。今夜她还得和夫郎爷一起守岁呢!明儿可是元旦。” 营帐外响起了烟花爆竹的声响,燕归晚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峨眉也微微皱了一皱。九莺蹿起身来,道:“晚主,晚主……” 可是燕归晚仍旧没有回应她,她失望的坐回小马扎上。秋生安慰道:“莺姐姐也别太着急了,估计这时候公主将军他们都在吃团圆饭,待过半个一个时辰后,我便厚着脸皮去请太医,要他们再过来瞧瞧晚主。” 九莺默默地点头,仍旧唉声叹气。九莺看着秋生,秋生也看着九莺,他们俩这一别也有二个月之久。一个看着对方消瘦了,一个看着对方憔悴了。总之二人心心相印,一副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模样。秋生向她说起燕家内里的情形,九莺也向他复述燕归晚那一趟细作之路。 “我知道的,荼姐姐跟殿下说起时,我也听了些去。” “好在晚主被救了回来,不然我还有何脸面回到京都面对主母?今日能看见殿下和你,我简直以为在做梦。你和殿下是怎么捉到那杨峰的?” 秋生刚要说起,便听到外面有人在打帘儿,原来是朱将军差遣人过来,给他们两个送些饭食。秋生接过饭食,谢过来人,又放下桌子,与九莺共同吃起来。 他边吃边说道:“殿下与我本该早一天就到的。奈何我们不熟悉凉城的道路,走进山林便迷失方向,也是问了好几个村民才摸索过来。今早卯时前后,我们正在山林里寻路,恰遇见三公主的人马。” “这么说来,还挺巧合的呢。” “可不!三公主刚交代清楚晚主的境遇,就与西洲的人马不期相遇。咱家殿下第一个冲上去,简直都要杀红了眼。那杨峰见败局已定,撒腿就跑四处逃窜。殿下不管不顾,单刀匹马就追赶过去。愣是把那贼人活生生擒住,本是要从他身上套取些信息。可这一盘问才知道,他居然就是那杨帅的儿子。殿下听了,立刻要三公主带领他去朱将军这边。也是老天安排,我们一赶过去就遇见那一幕……” “还是老天眷恋晚主和殿下。殿下压着那贼人去救晚主时,别提有多威风了!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神兵,我从不知道咱们东梁男子还可以这样呢!” “凡事都有例外嘛!你不知道殿下私自奔赴凉城,这一路有多艰辛,真的是受到太多阻碍和艰险了!” 九莺和秋生就这样守在燕归晚的身边,诉说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而徐墨卿也和徐钟卿、朱仙然一众参军、谋士、副将吃起除夕夜的团圆饭。虽然果肉菜蔬很是简单,没法子与在京都相提并论,但他们能在一起吃这顿饭、喝这顿酒,就已经很不易。 飞觥献斝之间,徐墨卿才想起来与三公主和朱将军请罪。为着他私自离京,有多少人跟着担惊受怕,带累牵连。徐钟卿见他如此悔悟,又看在燕归晚的份上,只嗔怪他几句便罢了。 “九殿下请放心,我已发了八百里加急直奔京都,急递很快就可抵达皇城。三公主也给主妃一并回了信。”朱仙然给徐墨卿吃下定心丸。 “九弟看见没有,东梁不可无边疆,边疆不可无仙然将军!有她在,一方百姓才可平安度日!”徐钟卿夸赞起朱仙然,又顺水推舟道:“仙然将军已上奏表,为你家燕将请功。”说到此处徐钟卿压低了些声音,“你家燕家袭爵十拿九稳。” 朱仙然装作未听见,徐钟卿却故意拍拍她,“我们都是同心的,对吧?朱将军?” 朱仙然冲着二人讷讷一笑,“三公主说的是。” “待燕将苏醒我们再回程,正好有两位太医跟随,也用不着太赶时间,九弟把心放在肚子里,上元节之前,我们定能赶回京都去。”徐钟卿安慰道。 徐墨卿谢过二人,又问起朱仙然,“朱将军何时回京都?这次不能与我们同行?” “哎!我还得过几个月,待明年开春下一批驻军赶来与这些老兵交替以后,我才能回到丰城去。这段时日牺牲的士兵总得安抚抚恤,为了东梁她们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仙然莫愁,我先行回去就命省部逐一落实,待你回去再查缺补漏一次。” 朱仙然忽然起身给徐钟卿跪下,一众副将等也都跟着跪下。 “三公主,我替守卫边疆的战士们谢过您了!” 朱仙然热泪盈眶,众人也都潸然泪下。 徐钟卿忙请诸位起身,她这一趟积累了颇高的的声望、赚足了朱仙然等一众将士的忠心。更是意料之外的成全燕归晚立功,把徐墨卿死死的笼络到自己的阵营里。 徐墨卿心系燕归晚,无暇在此多留,趁着朱仙然和徐钟卿要去看望底下女兵之际,赶回到燕归晚身边。 秋生见主子回来了,忙起身伺候。九莺也立在身旁服侍。徐墨卿见他们俩有所拘谨,笑问道:“妻主可还好?” “回夫郎爷的话,刚刚外面放炮竹时,晚主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是仍然没有醒过来。”九莺认真交代道。 “朱将军派人来给们送吃的了?” “是,我们两个都吃过了。殿下在那边吃的可好?小的也没有跟过去伺候。” “好了。”徐墨卿睃了秋生一眼,道:“莺官儿,我们秋生有没有告诉你,当初你随妻主来凉城,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生病卧床不起了?” “殿下!”秋生难为情起来,“莺官儿不要听殿下胡说。” “哟!我们秋生还长脾气了,都敢指责我这个主子乱说了?” “殿下,小的哪里敢!我这是一时着急,说错了话呀!”秋生躬下身子向徐墨卿解释道。 徐墨卿咯咯地笑出声,“我知道。你们两个下去吧。去外面看看烟花爆竹,这边疆别有一番风景。这里有我便可。” 九莺哪里肯离开,秋生也不肯离去,还请示主子,是否要去请太医过来,再给晚主搭一搭脉。 “免了。二位太医好不容易歇息片时,待明日再说吧。”徐墨卿坐到燕归晚身边,把身子轻轻探到她的面前,“晚儿,你倒是快点醒来啊!” “嗯……”一声微弱的鼻音之后,燕归晚缓慢地睁开双眼,虚弱地低语道:“墨卿……我想吃肉!” 第091回:边疆与京都 且说徐墨卿见燕归晚醒来激动万分,九莺和秋生也立马跑到床榻前,高兴地唤道:“晚主,你可算是醒了呀!” 燕归晚向他们眨了眨眼睛,惨白的脸上露出笑颜。 “晚儿,你终于醒了!”徐墨卿拿起她的手掌,不断地往自己的脸颊上摩挲。 “饿,我想吃肉……墨卿。”燕归晚柔声喘息道。 “晚主,咱刚醒过来身子骨虚弱,可不能吃那些油腻荤腥的!小的这就去外面,弄些清淡的饭食回来。”九莺兴高采烈的往外走。 徐墨卿起初没有吱声,任九莺去预备忙活。但见燕归晚皱起眉头不断重复想要吃肉。他只好向九莺喊话,交代她为燕归晚寻一点肉食回来。又遣秋生去把燕归晚醒来的消息告诉给朱仙然和徐钟卿,再一并把两位太医请过来。 九莺和秋生得令分头去办,营帐里只剩下他们妻郎二人。徐墨卿见她还紧皱着眉头,时不时发出低低的“哼”声,已猜到定是她的伤口疼痛难忍。 “我知道,你很疼。” “不疼,见到你我就不疼了。” “胡说!”他说着站起身,欲要为她端来一碗热水。可是她的手仍紧握着他,使他寸步难行动弹不得。 徐墨卿只好坐回原处,故作挖苦道:“你还有力气呢?” “有呢。”她也不知为何,此刻就是不想让他离开自己半步。她又说:“我梦见你来救我,我以为是梦,我以为我们就要阴阳相隔。” “怎么又说起胡话来!你不会有事,我也不准你有事。”徐墨卿宠溺道。 一刻未到,徐钟卿、朱仙然还有严荼和太医们都赶了过来。两个统帅纷纷安抚她,太医们也在为她诊治伤势。一番忙乱之后,也快到了子时。燕归晚一一谢过众人,又教九莺和秋生把众人相送回去。 “你们俩也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秋生知道这是主子想要与晚主独处,况眼下也没有什么他们能做得事情,遂拉着九莺往营帐外面走。九莺却犯起轴,怎么说也不愿意离开主子半步。后来还是燕归晚劝说她,她才肯与秋生一并出去。 “这九莺是害怕了,之前没有跟着你同去,这丫头自责的要命。”徐墨卿感慨道。 他把藏在角落的一碗酥肉拿出去,喂给燕归晚吃。刚才营帐里人多眼杂,怕太医们瞧见不准她吃。 “荼姐姐也是这样,其实她自己的伤还没有好。三公主和朱将军都把功劳算在我身上,我真是感到惭愧。若不是荼姐姐冒死把消息传送回来,我们哪里能绝地反击。” 燕归晚吃了几口酥肉,气色仿佛瞬间就好了许多。徐墨卿忽然把碗一收,“吃两块就行了,待我们回京都让你吃个够。” 燕归晚探起身子还想去吃,又被徐墨卿给按回去躺好。 “我再吃一块好不好?”燕归晚的眼睛直盯着徐墨卿手里的肉。 “不许!妻主吃过饭也喝了汤药,伤口更是涂抹包扎好了。现在有了力气,又打算闹腾起来?”他见燕归晚不死心,自己麻利的把酥肉吃光,要她不再惦记。 燕归晚见酥肉没了断了念想,终于肯好好躺在床榻上。床榻很窄不算宽裕,但徐墨卿还是跳了上去。他小心翼翼的挤在她的身边,生怕碰到她的伤口。妻郎俩互诉起情长,不知不觉已过了子时。新一年的元旦就这样到来,营帐里的火盆依旧很旺,暖得他们两个泛起瞌睡,却迟迟不想入睡。 “晚儿早些睡,好不好?” “我不想,我这段时间已经睡了好久。” “伤口还疼不疼?我给你再换一副药吧?” “才换了多久,不着急的。” “墨卿……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你在梦里告诉我,你遇到危险了,我不能弃你于不顾。” “我被那西洲小儿抓了,一心想要求死的。直到我看到你,我才知道自己多么渴望活下去。我真后悔,以前那么忽视你。墨卿……墨卿你真好。” “难怪泽弟说你的性子没那么冷漠,原来之前那么久真的都是装出来的。”徐墨卿靠在她的耳边,“以后都这个样子好不好?在我面前别再那么拘谨,我喜欢你现在这样。” 燕归晚闭着眼睛,紧紧握住徐墨卿的手,“我可是你的妻主,你不许要求我。我说过我们之间,得我说的算!” “我是殿下,你是臣子,你得听我的。” …… 光初十一年的元旦,京都丰城里到处热闹非凡,无论是在皇城中还是在市井街道里。前些日子下得那场大雪,更有瑞雪兆丰年之意。上至女皇陛下下至黎明百姓,都洋溢在普天同庆的喜悦之中。 可燕家的这个元旦却过得不算舒坦。自打徐墨卿私自去往凉城以后,燕乐施便整日心事重重。徐墨卿的出走关系着整个燕家的命运,若女皇怪罪下来,他们燕家根本推脱不掉。燕归晚的生死更是关系着燕家的未来,老燕将的血脉若是断了,谁还能为燕家光耀门楣? 燕乐施天天把童生叫到跟前答应,直到从边疆传回好消息,知道徐墨卿已顺利抵达凉城,燕归晚虽身负重伤好在性命无碍。也庆幸东梁打败了西洲,才使得女皇没有追究徐墨卿擅自离京的罪责。 燕乐施自然心疼自家甥儿,可好歹他们妻郎俩都无生命危险,总算松了一口气。外面的事情到底是福是祸,现在仍是个未知数。只有等他们妻郎俩回来,才能知道结果。 可府内的事却不能再装糊涂下去。刘练见徐墨卿私自离府去往凉城,便猜到定是燕归晚生命攸关。他兴冲冲回到母家,向刘轩德打探消息。也不知那刘轩德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还是说他自己在恶意揣测。 刘练回到燕府以后,就开始四处散播谣言。一会儿说燕归被西洲俘虏了,一会儿说燕归晚身负重伤命不久矣;更有模有样的说,徐墨卿已在半路被匪人所杀害。这些话在府院里流传开来,气得燕乐施想抽他两个耳光。起初还没有证据指明,那些话出自刘练之口,也是后来九灵和书箫在暗处调查出来的。 刘练散播些谣言蛊惑人心也就罢了,狐狸尾巴紧跟着藏不住,不再像最初那样尽心尽责打理燕家内务,而是勾搭温长溯、燕归岚父女,让他们和自己在府院里横行霸道,扰乱各项规矩和秩序。导致这个元旦燕家一直闹哄哄的章乱无法。该给下人们发放的月例银子被克扣,该张罗置办的年货、贺礼等也是缺这少那…… 有几次燕泽银实在忍不下去,与燕归岚和刘练当众吵起来,慌得童生、九灵直在当中劝和。燕泽银还是年小气大,燕乐施也看在眼里。所以她不得不出手了。 可她叫那刘练过来问话,他还振振有词,说是燕家内库里本就是个空壳子,要不是他拆了东墙补西墙,哪里能苦苦支撑到现在? 刘练这祸甩的漂亮,因为当初顶替书画时,燕乐施确有此般算计。她本是想借刘练之口,让刘家别再打燕家的主意,可这刘练定是被哪位“高人”指点了,这才敢大着胆子胡作非为。一则徐墨卿私自离京之事还不知女皇陛下知不知晓,他们燕家也不敢闹出大动静,万一再带累到三公主一门,就更不好收场了;再则燕乐允现在还大着肚子,不能惊扰到她生产。 燕乐施暂没法子拿他怎么样。她只好借着几个零碎的由头,开了刘练的缺,让书画重新上位。刘练嘴上不敢说心里头却很憋屈,暗搓搓的与燕乐允发脾气作闹。那边燕乐施又拒绝了燕归岚和刘家子弟联姻,使温长溯父女更加气愤。竹梅苑和磐石斋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结为“同盟”。 大年初二这日,刘练自己回的母家,本应带着燕乐允一并回去,但因为担心她怀着身孕行动不便,恐再磕到碰到,便留她在家中休养。柳扶风和柳宜风也都与主母打了招呼,回到柳家探望顾氏去了。 燕禹城带着两个女儿一并回到燕家,这一年他的妻主女侯爷沈昭华却没有一起跟来。问燕禹城他也含糊其辞,问沈清影和沈清壁也都支支吾吾。燕乐施知道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但碍于在年节里也就不再盘问,想着过些日子再把弟弟叫回来细细说说。 温长溯算是没有母家的人,他们温家长辈都已过世,本来他还可以跟嫁到白家的弟弟走动走动,但因为白子言之死,两家也算是断绝来往了。温长溯见燕禹城回母家,心中颇不是滋味,想着他们姐弟还可以团聚,而他和温长民之间却没法子再往来。他的心中很是妒忌,早早就下了饭桌,带着燕归岚回到磐石斋去。 这个年节过得很糟心,原本燕家这一年办了两桩大喜事,加之燕归晚入伍、燕乐允怀孕,都是天大的好事,可到头来却闹成这样。燕乐施不禁反省自己,到底在哪里出了岔子。她掌管燕家这么多年,大风大浪都坚守过来,怎么到了“富贵荣华”之时,却反而不能平安共享。 也就是在这时候,竹梅苑和磐石斋两伙人又聚在一起,密谋起一桩令人发指的勾当! 第092回:年节里作恶(上) 话说燕归晚的伤势已趋于稳定,当然想要痊愈还得花些时日。朱仙然为她寻来一辆十分宽敞的拱厢马车,又在车里搭上好几层厚厚的棉被。使得燕归晚可在路上好生歇息,以免颠簸、疲惫、着凉再对伤势不利。 大年初六这一日清早,徐钟卿与朱仙然和众将士们辞行,带着徐墨卿和燕归晚等一众人马,踏上回京都丰城的道路。徐钟卿走在队伍前面,严荼等护卫跟随着她。她期望快些回去向女皇复命。两个太医则随着他们妻郎俩走在后面,只愿上元灯节前,能踏上丰城的故土便好。 秋生和九莺自这次相见以来,便互相表达了心思,这一路更是加深不少情感。惹得燕归晚打趣他们俩,要回到燕家就给他们把喜事给办了。两个大官儿都不好意思起来,直让二位主子不要取笑他们俩。徐墨卿也跟着哄笑,硬说他舍不得秋生离开左右,不许他这么早就嫁了妻主。 一车人在一起欢声笑语,也不觉得路途索然无味。只是他们的车马走的过于缓慢,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徐钟卿那拨人落下很远。 但徐墨卿没让车夫们加快速度,不仅是因为燕归晚的伤势,还因为那两位太医上了年岁,从来的路上就被一直折腾,到了凉城又马不停蹄的医治伤患,现下两位老者已疲惫不堪。两位太医同坐另一辆小马车跟在燕归晚之后,随从们来禀报了几次,均说他们一直都在睡觉。 “也不知主母他们元旦过得如何?那泽小子趁我不在,有没有再惹出事端来?”燕归晚依偎在徐墨卿的怀中,若有所思道。 徐墨卿像是被触动了心事,勉强露出笑脸,“晚儿回去便能知道。” “回去还得去皇宫呢,我们还没有去给女皇陛下、杨父妃拜年呢!”燕归晚故意这样说,因为她看得出徐墨卿在想念他们。 徐墨卿自知自己这次私自离京,定会惹得母帝不高兴,若不是东梁最终打败了西洲,他哪里能躲得过这一劫?倒时候不知有多少人要受他连累。可当初他那样不管不顾奔赴凉城一点也不后悔,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选择,他也会这样做。 马车吱嘎吱嘎的转动着,他们一行人离京都越来越近,离上元灯节的那一天也越来越近了。 闲言少叙,再说回京都燕府内。燕乐施送走燕禹城一家,便去往竹梅苑探望燕乐允。见她肚子越发大起来,整个人也圆润不少,偏气色不是很好。 “郎中来看不是说,你的胎象已稳了,不教你再日日卧床,要你下地走动走动吗?城弟年节里回来,你也不过去瞧瞧。”燕乐施面露不悦道。 “清影、清壁都过来给我请安了,城哥见不见又能怎样?”?燕乐允横在火炕上,一副懒踏踏的模样,“外面积雪太厚,我怕再摔倒,更何况刘练不许我乱动,他担心着这肚子里的孩子呢!” “允妹倒是事事依着他,你可莫忘了,你才是这竹梅苑的主子,你是他刘练的妻主!凡事怎就没个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因着我拿下他的缺,他没少在你面前甩脸子。” 燕乐允溘然坐起身子,恼羞成怒道:“二姐这是在责怪小妹咯?当初要我娶夫郎是你,定下刘练进府的也是你。现在刘练在府里飞扬跋扈起来,你又怨起我?我是一事无成胸无大志,我人生唯一的价值,便是这肚子里的孩子了。别的事情我也管不了,我只盼我的孩儿能平安落地!” 燕乐施无奈地叹着气,一只手伸出去拉了拉燕乐允,“因为与刘家联姻,咱们燕家已成为京都中的名门大族。允妹,你对燕家是有功的,你为燕家产女更有功劳。但你得明白,你是个女君,不能由着那刘练胡作非为,毁掉咱燕家的根基。” “他无非就是帮助刘家敛点钱财,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咱家几时变得这般小气,还舍不得那点子金银了?” 燕乐施忽然觉得眼前的燕乐允变得很陌生,换做原来她在自己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更别说这么无礼的对自己说话了。难道真的是自己为她选错了夫郎? “你可知刘轩德沽名钓誉一辈子,并未存下什么财富。她女儿刘缨天资平平,在朝堂上并无建树。刘缨的夫郎虽是朱家的儿子,偏这个儿子不得朱太尉喜爱,朱家与刘家的交情仅存在表面。你说刘轩德要刘练在咱们燕家敛财是为何?”燕乐施苦口婆心道。 燕乐允撇撇嘴,眼珠子向上翻了翻,“我哪里会知道。我没那脑子想这么复杂的事!” 燕乐施彻底失望了,同时内心深处也产生一股强烈的自责。到底是她耽误了燕乐允的命途。如此蠢钝的燕乐允,自己怎么就那么放心为她选择刘练那样精明的郎卿? “刘轩德是在为刘缨铺路,是在为他们刘家算计以后……” 燕乐允不再理会二姐,燕乐施也着实说不下去了。她站起身往外走去,临出门前依旧不放心道:“允妹,你好生养着身体,其他的事……”她没再说完,伤心地走出竹梅苑。 燕乐允回手就将小炕桌上的果脯全掀到地上。慌得梨洛和梨花蹭蹭的跑进来收拾。 “到底是谁向主母告的状,说我与夫郎爷吵嘴?是不是你们两个在主母跟前嚼舌头?”燕乐允暴跳如雷,质问起两个大官儿。 梨花和梨洛赶紧给她跪下来,辩白道:“允主,小的们可不敢啊!” “咱们这里出内奸了不是?竹梅苑的大事小情没有主母不知道的,到底是谁,你们两个去给我查出来!我定要扯烂她的皮!” 梨洛和梨花抱着碎片残羹跑出里间儿,外面一众小厮儿女婢齐刷刷地看向二人。 “你们做事都仔细些,不要做对不起竹梅苑的事!竹梅苑的主子是允主,你们可不要认错了主人!” 梨洛点拨一番众人,才与梨花走出正房。梨花的心里“咯噔噔”跳的厉害,梨洛瞧见,随口问道:“怎么?竹梅苑的事是你捅出去的?” 梨花“呸、呸、呸”吐了几声,“我的姐姐,我哪里敢到主母哪里搬弄是非,我就是私下里……可是我从来不敢攀扯允主和夫郎爷啊!” “不是你就好,咱允主自打怀了身孕脾气就大的很,许是她自己敏感了。我们当心做事就是!”梨洛望向远处,沉着的说道。 次日,刘练从刘家归来,整个人闷闷不乐,对待燕乐允更是恶语相加。燕乐允不敢反驳只好忍气吞声,趁刘练不在身边又拿底下人撒气。 燕归岚来到竹梅苑时,正瞧见燕乐允在责骂小厮儿。她急忙走上前相劝,令那小厮儿快快退下,不要待在这惹主子生气。小厮儿跪谢后,一溜烟跑出去。 燕乐允靠在软软的靠垫上,气鼓鼓道:“岚儿可瞧见那狗奴才的德行了?躲我跟躲瘟神似的!” 燕归岚扶着燕乐允坐好,笑道:“小姨母跟那狗奴才一般见识做什么,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她四下环顾一圈,又道:“我小姨父呢?怎么也没见个傍影儿?” “他不是在你爹爹那院儿里么?” “哟,我从甘棠轩直接过来的。” “见你小姨父作甚?” “还不是要问问那刘缮的事!主母不许我跟人家成亲,把人家好好的郎卿涮了一遭,昨儿小姨父不是回母家嘛,我合计过来问问那缮郎好些没?” “倒不曾听你小姨父说起,岚儿当真相中那刘缮了?” “也说不得相中他,不过我爹爹很得意呀,本以为能与小姨父家亲上加亲呢!奈何主母不同意。咱家主母就是偏心,事事都想着长姐,何时拿我当成燕家的少主看待过?前一阵儿西北边陲还传出消息,说是长姐在阵亡前线了……要是长姐真的阵亡,小姨母就可安心袭……” 燕归岚赶紧闭上嘴巴,“瞧我这张嘴,生起气来便口无遮拦,小姨母您可别生气。” 要是在从前,燕乐允定会责骂燕归岚一顿,但现在她只却觉得燕归岚说的很有道理。若燕归晚在前线阵亡,那刘练也不用再这么处心积虑的盘算,也不会再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他们的孩子以后也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想到这里,她诡异一笑,“岚儿,小姨母怎会怪你,你都是在替小姨母着想呢!不过你长姐倒是活着归来了,我们的好日子也算到了头,不知朝廷要怎样褒奖她?咱燕家的荣耀都抗在她一人肩上,我们都是傻子、呆子!” “人家可是嫡女,怎是我这庶女能比较的!可小姨母却不同啊,小姨母也是祖奶奶的嫡幼女,还高长姐一个辈分呢!现在又娶下御史大夫家的男儿为夫郎,哪里就比她差!” 经过燕归岚的一番挑拨,燕乐允心中和燕乐施、燕归晚之间的亲情已所剩无几。上一次刘练说与她争夺爵位之时,她还心念着她们。可历经过这段时间都零零总总,她心里已发生巨大变化。 燕归岚自然是受温长溯唆使,才会到竹梅苑来怂恿小姨母。就在燕归岚与燕乐允诉说知心话的同时,刘练也在磐石斋里与温长溯互诉起苦衷。 第093回:年节里作恶(中) 却说刘练自打从母家回到燕府,就开始日日澡垢索疵,对待燕乐允不是含沙射影就是指桑骂槐。可燕乐允一味忍让始终不肯接茬,与他发生正面口角。气得他不愿在竹梅苑中待着,遂跑到磐石斋和温长溯互诉衷肠去了。 而温长溯老早就猜测到,刘练被燕乐施开了缺,不能再触手燕家内务。年初二回母家,少不得被刘轩德斥责和数落。他心里头的气儿肯定不顺,回到燕家准会找燕乐允撒气。所以他稳稳地坐在磐石斋里,等待刘练自动上门来与自己发牢骚。温长溯亲手置备出一桌蒸酥点心和羹果香茗。待刘练一踏进磐石斋的门,他便热情款待起来。 “她小姨父来啦?快到里间儿炕上来坐,这天儿还冷得很哩!” 刘练被温长溯让到里间儿坐定。他瞧见小炕桌上的吃食,客气笑道:“哟,温妾公这是费心了。” “瞧她小姨父这话说的,谁家年节里不置办点儿吃食,来了客不得招待招待嘛!”温长溯虚情假意的笑道。 随即他又拉着刘练往暖炕里面挪一挪,二人围在小炕桌前吃起点心,温长溯更是亲自给他沏了盏茶水。 刘练缓和片时,也没有再与温长溯客套,反正他们俩越来越熟稔,便与他说起回到刘家所受得委屈和对燕家的种种不满。 无非就刘练怂恿刘轩德去宗族中找来个适龄男子。本以为能与燕家再次联姻,岂料这次燕乐施却决绝的拒绝了他们家。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刘练在其中张罗,出了这么大的岔子,自然要算到他的头上。 “哎,是我高估了我们刘家。以为我们家好歹也是簪缨世族,把我们家的小生送进燕家,燕家总得求之不得才是!”刘练的语气里充满对燕家的不屑,“当初燕家为了娶我进门,花了多少心思,温妾公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温长溯频频点头,恭维道:“可不是嘛!除去桃夭馆里的那一位,谁的门第有妹夫这么高贵!论姿色论才能,妹夫哪一点不是人中龙凤?” “自打把我娶进这燕府里,燕家跟着我们刘家借了多少光?允妻主为燕家开枝散叶、接二连三到手的实惠、门第上的大幅提升,哪一点不是仰仗我们刘家!” “妹夫说的在理儿。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可咱家主母呢?她是一点点规矩都不懂,卖了粮食的款子一分钱也没有送给刘家。着我管理几个月燕家的内政,却在年节里把我给拉下来。害得我颜面尽失,这简直就是在卸磨杀驴!燕家内账上有几个钱,主母她心里没有数吗?每月有那么多开支,却没有几笔收入入账。这几个月要不是我勤勤恳恳忙里忙外,燕家能过好这个元旦才怪!” “就是!到头来还要责怪是妹夫你的不是,非说是你没有把这个家看管好。”温长溯一副处处维护刘练的忠诚模样。 这刘练也是个健忘的人,他早已忘却一个月之前,自己是怎样监守自盗、趁火打劫,没少往竹梅苑里敛财。燕家库房现银稀缺,他打着各种花钱的旗号,典当不少金银玉器、古董字画。温长溯父女也跟着忙前忙后,自然也分得到很多好处。 他刚刚接手管家之时,并没有动那些歪心思。还是那他回到刘家与刘轩德交谈以后,才明白养母对他期望厚望。养母对他恩重如山,为了刘家他必须这样做。 “我看这燕家就是主母留给那燕归晚一个人的!我们哪里像一家人?我们就是不中用的活死人!你家岚儿的婚配不管不顾,我和允妻主的孩子以后也是个命苦的!” 温长溯笑里藏刀,奚落道:“妹夫可知否,那九殿下和九驸马不日就要抵京,咱家的两尊大佛凯旋而归啦!” “我怎不知道?我们在这忙里忙外,到最后却是给那两位做嫁衣!”刘练想到燕归晚和徐墨卿,心里更加不悦。 温长溯见这把火已经拱的差不多了,收起笑颜,教仆人们在门外守好,不得擅自入内。然后幽幽地说道:“她小姨父,你可瞧见主母身边那个小面首了?” 刘练嗤之以鼻,道:“杜奕那个小贱郎?大年节的也不回老家跟亲人团聚,还颠颠地守在主母跟前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是真爱呢!” “那个贱郎的底细我已让岚儿打听清楚了。他在丰城里没有什么根基,一个走街串巷给人家做推拿的小后生。主母把他收到房里,还不是贪恋他的美色。” “女君都是一个样!什么年纪都喜欢年轻的男儿。” 温长溯见他会意错了方向,苦笑道:“妹夫,我讲这么多,你还是没有明白吗?” “明白什么?妾公有什么话就直说!” “平日里妹夫是何等聪明的人儿啊!” 刘练依旧摇头,称不明白温长溯的话外之意。 温长溯重新为他添了盏茶,“那杜奕是可自由出入木李楼的人。他对主母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感,不过是贪恋钱财的小白脸罢了。若我们肯下点血本,把他拉拢过来,那他不就能为我们所用了吗?” 刘练肃容一震,挺直腰身,两手之间做出个“杀”的动作,口中低语:“除掉她?” 温长溯白了他一眼,捋了捋自己的披散的发髻,“那等粗鲁野蛮的事,怎是你我能做得出来的?不过是让那杜奕在主母的饭食中做点手脚,令主母中些慢毒,搞垮她的身子,这‘隐患’不就除掉了吗?” 刘练的脸上也露出诡异的笑容,“既然那燕归晚没死在战场上,就要这燕乐施死在家中!”他掐指算了算日子,“如果做,得尽快!天赐良机,那两尊大佛不是要在上元灯节前赶回来么!” “妹夫是十分赞成了?若做成此事,就算燕归晚回来想要调查,我们只要提前将那杜奕打发走,不就一切高枕无忧了?除掉她,以后这燕府里就是小姨母最大,就算这一次朝廷给燕归晚褒奖,甚至让她袭爵,那这燕家的新主母也一定要落到允妹头上才行!” 刘练放眼看向温长溯,只觉之前把温长溯看得有些肤浅,他原来还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温长溯在燕乐施的打压下苟活这么多年,同样是燕家女儿,燕归岚与燕归晚的待遇差别甚大。若趁此机会除掉燕乐施,他以后的日子可好过不少,燕归岚以后的路也会平坦一些。 两个人的目的都是要架空燕家,还不如二人合谋共同去做。就算东窗事发,也可以拉着对方一起下水。更何况以后鹿死谁手,现在还说不准!眼下他们共同的敌人便是燕乐施和燕归晚。 想到这刘练豁然开朗,“依温妾公之见,我们该如何行事?” “你也知道我们孤儿寡父的,没得什么钱财傍身。她小姨父看这样可好,给杜奕的报酬呢你们竹梅苑多出一些,我们磐石斋少拿一点,出去弄药跑腿什么的,都由我们去做。待与杜奕兜底商议时,我们两家一齐出面,你看如何?” 刘练这下子全明白了,看来温长溯是早有预谋。他从暖炕跳到地上,缓缓地穿好自己的弓鞋。 “有劳温妾公费心,我这就去预备好钱财,晚些时候再来会你。” “妹夫自便,我这边就抓紧联络杜奕了。” “好。” 刘练从磐石斋出来时,暮色已经降临。他在庭院中略站了片刻,瞧见木李楼的灯已经点亮,想是那杜奕应该又在房中。对于刘练来说拿点钱出来算不得什么,但是不知怎地,他对温长溯心生几分恐惧,觉得这温妾公可怕至极。他只是谋财从未想过害命。还真是最毒不过夫人心! 燕归岚从父亲那里得到指令,心里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她对燕乐施的不满从孩提时期就有,上一次她好心替主母捉奸,主母不仅不感激她反而抽了她十几个大嘴巴,还罚她父亲跪了好几个时辰。仇恨的种子早已埋藏在她的心里。 也是前不久,刘练在府中到处传播谣言,不是说燕归晚死了就是说徐墨卿死了。这才搞得温长溯父女活了心思,把人都往“死路”那条道上想。开始还盼望着燕归晚或者徐墨卿真的死去,岂料他们俩非但没死,居然还传回来立了战功?燕归岚越想越气愤,妒忌也心也随之占据心田。 燕归岚也有些调教郎卿的本领,找了个机会尾随杜奕出府,勾勾搭搭便和他扯上话茬。起初她也没有提关于燕乐施的只言片语,想着还是谨慎一些为妙,万一此人不靠谱,可就有把柄落在他手了。 燕归岚带着杜奕先下了趟馆子,任由他吃够大鱼大肉;又带着他去了趟茶楼听场折子戏;还带着他去趟淮乌街的女伶馆……在一系列的贿赂之后,那杜奕终于原形毕露,张开贪婪的嘴脸。此人当真像她父亲所说,是个贱软的骨头! 此番接触以后,燕归岚回来讲与父亲和小姨父,要他们赶紧商议下一步行动。离上元灯节越来越近,可不能再拖下去,以防夜长梦多! 第094回:年节里作恶(下) 且说燕归晚一行人路途已走了大半,想必这时候徐钟卿她们应该就快抵达京都了。燕归晚的伤势也渐渐好转,自然离不开徐墨卿和九莺、秋生的细心照料。除了夜晚入宿她几乎没有下过马车,累日以来筋骨得不到施展。故趁着晚夕到驿站歇息之时,便要徐墨卿陪着她到周遭散一散步。 此时的燕归晚已换回东梁“女装”的装束,除了发髻没有束起来,一袭碧色深衣披身,加之气色越来越好,又恢复成原来那般英姿飒爽的样子。 妻郎俩漫步在还未变绿的山林里,徐墨卿早已为她套上厚实的狐裘大氅。二人望向远方,只觉天色是在那一刹那间变黑的。 “天黑了,晚儿若是觉得冷,我们就回去吧。”徐墨卿关切道。 燕归晚摇摇头,展颜笑道:“我不冷,依我现在恢复的速度来看,保不齐没等进到丰城,我就可能痊愈啦!见了主母他们,还能生龙活虎的打两个把式呢!” 徐墨卿见她如此开心,忍不住伸出手捏捏她的脸颊,“一说起马上就要到家,你就高兴的不得了。” “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恋家啊!在皇城里当值,最多不过忍三日,就算再想念你……你们,也不会像这俩月似的,简直思念成疾!” 燕归晚好似在徐墨卿面前真的变了一个人,想到之前她那般克制隐忍的模样,与眼前这个调皮明朗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这也许就是经历过生死以后豁然开朗了吧? 他心里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晚儿,我有一事一直也没有问过你……” “殿下,你倒是问我呀。”她故意向他欠了欠身,笑道。 “你若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好。” 徐墨卿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救你那日,你穿的是西洲女服,也就是我们东梁的男装。这到底是为何?” 但见燕归晚瞬间沉下脸来,似笑非笑道:“你觉得那个样子的我,好看吗?” “那日见到你时已是被挟持的状态,哪里看还能顾得上其他……”徐墨卿低头浅笑,“好看,你穿什么样的装束都好看。那日我见了……觉得惊艳之极。” 燕归晚转过身子盯紧徐墨卿的眼睛,“杨厦想看我穿成那个样子,我便答应了。” 徐墨卿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他找死!” 他很后悔为什么要问她?自打燕归晚被救回来他就想问,但她伤势那么重,他便忍住了。可心里的疑问一直都存在,若不是难以忘记她那番惊艳的扮相,他也不会想到如今。可燕归晚给他的答案,却令他难以接受! “是那贼人逼迫你的?”他的腮在不住的抖动,握紧的双拳发出咔咔的响声。 “是我自愿的。” 徐墨卿的目光一凛,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晚儿……” 燕归晚见她这样恼火,忽然,噗嗤一笑,“见到你这么生气吃醋,我就放心啦!” 见燕归晚这么一乐,把徐墨卿弄得就像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燕归晚清清嗓子,笑道:“是那杨厦让我穿的也是我自愿的不假。但我本以为借口换衣裳,可找到逃跑的机会,可惜……我被他给抓回去了。” 他的心被揪了一下,惊慌道:“逃跑?亏你想的出来。那么多重兵把守,你怎么往外逃?他们没乱箭把你射死,算你命大!” 徐墨卿说完才反应过来,那杨厦是有意为之。凭他的直觉,那贼人定是心系于燕归晚。他又想到她的刀伤,分明是出自杨厦的女婢之手。他赶到现场时,燕归晚正被杨厦环在怀中。 “我不想当东梁的罪人,我不想我自己成为西洲掣肘东梁的把柄。起初我一心想死,直到我梦见你,我舍不得, 我要逃。” “他伤害你没有?” 燕归晚不是一点察觉都没有,她知道杨厦对她有意,不然她早已死在他的刀下。 “没有,我虽功夫不及你,好歹身手还说得过去。那杨厦与我打了个平手,我又是他们的重要人质,他待我客气着呢!” 她还是向徐墨卿隐瞒了自己和杨厦发生的那些事,与其说出来让徐墨卿愤怒多虑,还不如把那些事都烂在肚子里。反正她和杨厦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徐墨卿讷讷一笑,沉吟道:“那就好。”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朱仙然的伤势是怎么来的,他不是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煞星”出手是什么样子,他更是有所耳闻。燕归晚连他都打不过,更何况是凶残的杨厦?他知道燕归晚在说谎,但他不忍戳穿。他知道燕归晚是在为自己着想,他也没有怀疑过燕归晚分毫。但,杨厦的心思令他担忧,他的妻主怎能让别的男子觊觎? 徐墨卿不再追问,拉着燕归晚回驿站歇息。见她伤势恢复的不错,便说与车夫明日赶路时可加快些速度。他们惦念的人都在京都,他们得快些赶回去…… 燕乐允已知道刘练和温长溯父女搅和在一起,她也知道他们要联手做些什么。但她选择装作不知情,任由那几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 此刻的她已忘却燕乐施是她的亲姐姐,也忘却这个大自己十余岁的二姐,是怎么担负起母亲的角色,把她抚养长大成人!她只记得燕乐施是怎样左右干预她的人生,把她当做物品一样摆来摆去。她更警惕燕归晚会是她未出生孩子的劲敌。 刘练已和温长溯预备好银两,温长溯也不知从哪弄来了毒药——鹤顶红。二人商量好计策,便遣燕归岚去与杜奕接头,要他当晚去淮乌街的一家酒楼里见面。燕归岚悉数照办,此后的事情便与她没有关系了。 当日后晌,刘练借口刘家有事匆匆离府,先一步去往淮乌街酒楼里踩点。而温长溯则是在当晚掌灯以后,乔装成底下仆人,从后花园翻墙出的府。二人在酒楼里汇合,那时刘练已定下一处僻静的隔间儿。杜奕那小白脸还没有到来,他们俩便倚在隔间的窗边,向楼下的市井中望去。二人各自心里都很明镜,他们这样互相捆绑着行动,不过是为了分摊风险,若真出了什么纰漏,谁也别想逃脱干系。 大约到了戌时二刻,那杜奕才从街道上摇摇晃晃的向酒楼走来。刘练忙叫随从去外面把他迎进来。须臾,杜奕已跟随大官儿走了进来。 杜奕见到他们并没有觉得吃惊,他不慌不忙的给二人道了万福,然后款款落座。温长溯和杜奕起初还摆出长辈的架子,可杜奕却丝毫不把他们当回事,言语里透露着不卑不亢的淡定。 温长溯见他这么不好拿捏,便不再端着身份,直冲冲道:“咱们既见了面,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想要你去做点事情。” 杜奕抿嘴微笑,“请温妾公直言。” “我们想要你在主母的饭食里加点东西……报酬好商量。”温长溯诱惑道。 杜奕笑得肆无忌惮,“您二位可真是高看奕郎了,我怎么会有那个本事!”他立刻起身施礼,“小生这就告辞了。” 刘练见他要走,一手拦在他的身前,“奕郎着急什么?谁不知道你的本事,主母那么宠爱你……开个价钱吧。” 杜奕站在原处不动声色,双手端在身前不肯坐也没有走。 “白银十两可否?”刘练沉不住气,最先开了价钱。 杜奕鼻子里“哼”了一声,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不言不语。 “白银十五两。” 刘练开了两次价钱,杜奕都不为所动。他有些无奈的看向温长溯。温长溯已明白杜奕这是要狮子大开口。 “白银三十两,奕郎觉得如何?”温长溯又把价钱提高一倍。 杜奕的身子一转,悠悠的坐下来,“你们要我干的事,若东窗事发我可是要掉脑袋都。三十两白银,我能逃到哪里?我能过活多久?” “那奕郎你倒是说过价钱出来!” 杜奕伸出五根手指,手心手背反转一遍,“二位意下如何?” 刘练一下子蹿起来,大叫道:“一百两银子?你这是要明抢啊!” “哦?难道燕乐施的命不直一百两?” “谁要你去杀人!只是在饭食里做点手脚,主母是我们的至亲,我们怎能让她去死。”温长溯狡辩道。 “吃了那毒药,施君会有什么结果?” “身子骨变弱些,需要卧床静养而已。” 杜奕听了,转转眼珠子,“那给我八十两吧。帮你们做完,这京都我也是待不下去,总得给我点跑路钱。” 刘练和温长溯互相交换下眼色,同意了杜奕的要求。然后温长溯从衣衫里取出一小瓶鹤顶红交给杜奕。 “这个你收好,这两日逮住机会你便放手去做。做好了来此处换取另一半酬劳。”温长溯边说边看向刘练。 刘练不大情愿的掏出三十两白银,这是他身上带的所有钱财,数了数发觉不够,温长溯只好把银子帮他补齐。 这些银子瞬间归属于杜奕。杜奕拿了银子和毒药,向二位告辞离开酒楼,不多时已消失在夜幕中。 “这种人到底靠谱吗?” “一个唯利是图的人,他还等着那四十两白银呢!” “我听说鹤顶红只要一点点就能把人毒死……” “不会!我拿的这个不够纯,是个次品。再说剂量甚微,不会闹出人命的。” “你好像很懂得样子,难不成之前有过经验?” “妹夫说笑呢,我会有什么经验。好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府去了,你明早再回?” “好。我回刘家借宿一夜。” 第095回:燕主母遇险(上) 却说那夜杜奕从淮乌街回去,次日再进燕府往木李楼中来。此时燕乐施正拄在一张醉翁榻上小憩,知道是杜奕来了,便要仆人们都退出去,只留他一人在侧。 燕乐施耸了耸肩膀,闭目养神道:“奕郎,过来给我疏通疏通吧。” 杜奕笑嘻嘻地走到燕乐施身边,弯曲着身子蹲下去,“施君,这昨儿不是才帮您疏通过么?” 燕乐施微抬起眼皮,伸出手在杜奕下颚处刮了一下,“我这肩膀从昨儿晚上就开始疼,偏你又急匆匆的非要离开,到底是何事,还不速速向我交代?” 杜奕已绕到燕乐施的身后,开始为她推捏起肩膀。他慢慢俯下身子,在燕乐施耳旁低语道:“奕郎有什么事情情瞒过您呢?” 燕乐施忽然睁开眼睛,加重语气,道:“奕郎可不要扯谎,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杜奕只笑不语,没有透露出丝毫的紧张,仿佛早已看透这是燕乐施在试探自己的把戏。燕乐施见他面不改色与以往一样,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日子已到了元月十二,三公主徐钟卿已在今日午时抵京。她先去往御前与女皇复命,不等女皇要褒奖她,她立刻又请起罪来。徐墨卿私自离京奔赴凉城、燕归晚被敌寇掳走,还差点伤及性命、李韵和目无军法不服从调令……徐钟卿一一奏明。 女皇从凰椅上走下来,亲手将她扶起,露出难得的笑颜,“钟儿莫要再说这些。墨儿那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吾从不担心他的安危;燕将则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仙然将军的上表我已看过,待她回来吾自有厚赏;至于李丞相的甥儿,朱太尉早已来报,小女君身子骨羸弱些罢了,日后有的是机会锤炼。” 女皇拉着徐钟卿的手,“钟儿,此番大捷你是头等功臣,吾深感慰藉,不愧是我东梁的好女儿!” “儿臣不敢贪功,凉城大小战事皆由仙然将军指挥,我东梁不可没西北,西北不可没朱仙然。儿臣不过是替母帝去边疆,为将士们鼓鼓气罢了。”徐钟卿刻意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女皇听了淡然一笑,想她的三皇女不仅文武双全,更是精通权谋之人。徐钟卿这么说是为了让她安心,也是为了让储君长公主安心,她绝没有抢功立威之说。 “好了,仙然将军的功绩我自会定夺。你元旦也没有在京都里过,快回府里见见主妃和孩儿们去吧。” 徐钟卿摸不透母帝的脾气秉性,不知自己这么做母帝是高兴还是生气。但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出征她是赚到了。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民间,她徐钟卿的威望已可与徐怀卿相睥睨。 徐钟卿从御前退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家府邸,而是赶去往省部里,向朱太尉通报消息,更是给朱太尉吃一颗定心丸,她的长女朱仙然已无碍。在忙碌过一系列事宜以后,她才肯往自家走。她回来的消息已让随从传了出去,待她一进府门,她门下的谋士、大臣们已在中堂里等候着。 而预计燕归晚和徐墨卿归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童生在三公主府上待至很晚,本以为自己能与三公主见上一面,回去好给主母传话。没成想三公主一回来就召集一众门客议事。他只好与李恩和、李韵和行礼告辞,赶回燕家去了。 童生回到燕家自向木李楼走去,可在门口却被书语拦了下来。童生早已明白,书语若在门口把守,八成是因为主母房里有男宠尚在。 “烦请语姐姐稍后给主母带个话吧。三公主今日午时已经回京。咱家殿下和晚主稍晚两日也可回来了。”童生略带兴奋的说道。 书语听了也跟着松口气,“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童官儿这些日子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待主母歇息下来,我即刻去回禀。” 童生向书语告退,又匆匆来到关雎阁向燕泽银汇报内况。燕泽银听了登时瘫坐在方椅上,“谢天谢地,长姐和姐夫终于要回来了。他们若再不回来,那竹梅苑和磐石斋都要把咱们家的房顶给掀了!” 童生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个元旦过得实在是糟心死了!” “我长姐的伤势怎么样?三公主有没有说起?” 童生心生愧意,道:“三公主还没有回到府上,她门下的谋士、大臣已围在中堂里等候了。小的压根没与三公主搭上话。不过泽主子请放心,我家殿下日夜兼程照顾晚主,她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燕泽银向窗外探了探头,见对面甘棠轩还没有掌灯,忿忿的嘀咕一句:“他们那帮人最近鬼鬼祟祟的,肯定不安好心!那燕归岚日日往竹梅苑里跑,可算是抱上‘佛脚’了!” “他们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童生附和道。 燕泽银留下童生,要他跟着小璞和小石在关雎阁里用晚饭。童生不大好意思,燕泽银却体贴道:“你家主子不在家,你的同伴儿也不在家。这个时辰灵官儿也早该吃过了,你就在我这里与我这两个大官儿一块吃吧!” 童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小璞便引着童生去往下房吃饭去了。燕泽银独自坐在堂屋里,只觉这段时间过得特别慢,自打长姐和姐夫接二连三的去往边疆,他就没有过一日消停的日子。府里的诸事他看在眼里,却几乎插不上手。主母也好小姨父也罢,包括温妾公在内都不把他放在眼里,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他是个男儿身罢了。 刘练身后是燕乐允,温长溯身后是燕归岚。在一年前他们这个家还可用“相亲相爱”来形容,可随着西洲战事大捷,燕归晚立功的消息不胫而走,她回来袭爵已八九不离十。小姨母已有了自己的孩儿,温妾公也得为燕归岚谋划以后的路。府里这种局面早已悄然生成,他作为燕家的一员,实在是又心痛又气愤! 小石忽然打门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女婢,抬进来一些焦炭,往火盆里续了续碳火。 “你怎么吃的这么快?”燕泽银随口问道。 小石走上前给燕泽银端了杯热茶,笑道:“小的怕您身边没人伺候,吃完就赶过来了。”他嘿嘿一笑。 燕泽银嘴上没说有说什么,心里倒是更佳得意小石几分。 “童生有小璞陪着呢。” 正说着,又听门外有人在敲门。小石听见看向燕泽银,燕泽银点了点头,小石便急匆匆跑到门口问话。 原来门外来人是九灵,小石连忙把门打开,引着九灵往明间里中。边走边笑道:“灵官儿可是找不到童官儿的影儿,来我们关雎阁要人来了?” 九灵也不回他的话,只顾朝明间走去。童生已闻声跟了出来,几人一径都来到燕泽银跟前。 九灵躬身叉手道:“泽主……小的有事……” “何事?”燕泽银倏地一下紧张起来。 “不到两刻钟之前,木李楼中忽然传出来一声大叫,按说桃夭馆在木李楼后院,没有竹梅苑和磐石斋离得近,但我闻声赶到时,那两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可进到木李楼中探个究竟?”燕泽银追问道。 九灵面露难色,“泽主,小的并没有进去。我在门外唤了书语她们多声都没有回应,这才急匆匆赶过来与您禀报。” “我回府时先去的木李楼,是书语在门口招呼的我,我猜想是那杜奕在房里,这才没让我见到主母的面儿。”童生向众人解释道。 燕泽银一跃起身,慌张道:“随我去木李楼!” 九灵、童生和小石随着燕泽银再一次踏进四进院。可眼前的木李楼大门敞开,门前却没有小厮儿女婢把守。 “糟了!” 众人已感知大事不妙,呼啦啦冲进木李楼中。只见几个婢女小厮儿来回攒动,逮住他们问询却问不出个所以然。燕泽银快速闯进燕乐施的卧房里,映入眼帘的不是主母,却是刘练和温长溯父女。 几人见了燕泽银先是一愣,燕归岚一个箭步冲过来,就要挡住燕泽银的去路。九灵忽然出手拦住她,燕泽银趁机闯到燕乐施的床榻前。 燕乐施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眼歪口斜嘴吐白沫,似乎意识也不大清醒了。燕泽银的头瞬间“嗡嗡”作响。他跪在燕乐施的床前已经手足无措,“二姨母,二姨母!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唬泽儿啊!” 刘练和温长溯在一旁,装作惋惜不已。 “我们听到木李楼中有声音,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主母身边四个大官儿居然都不在,小厮儿女婢们也不敢擅自闯进来。我们这才冒着被主母责骂的风险推开门,岂料就看见眼前这一目。” 小石和九灵齐齐围住燕泽银,“泽主,泽主,你先冷静一下,当务之急是去请郎中,其他的事日后再追究。保住主母的性命最要紧!” 小石唰的一下蹦起来,“泽主,我现在就出去请!” 刘练和温长溯不知何时已退到门口,用身子挡住了出去的路。燕归岚冲到九灵跟身后一脚将她踢倒在地,口中骂道:“不分尊卑的贱婢,岂敢动手拦我?” 童生立刻去扶倒在地上的九灵,“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打我们桃夭馆的人!我告诉你们,现在主母性命攸关,谁敢挡路谁就是找死!” 第096回:燕主母遇险(中) 却说当务之急时童生方寸未乱,大声斥责刘练等人,以为可以震慑住他们。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温长溯忽然冲过来跪倒在地,紧接着抱住童生的大腿,可怜兮兮地哭道:“童大官儿,冤枉啊!我们家岚儿年纪尚小不懂事,你可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呀!我们怎敢与桃夭馆作对,我们全家都仰仗着九殿下呢!” 燕归岚见父亲如此,也冲上来缠住九灵,假意求得九灵的原谅,其实是在拖延时间,阻挠他们去请郎中给燕乐施诊治。 小石是个聪明伶俐的,见屋子里乱成一锅粥,早已偷偷遣到卧房门口,想伺机逃出离去。可刘练就堵在门口寸步不离,任凭那四个人打成什么样子,他只顾把这卧房的房门守得死死的。 此刻,燕泽银还跪在燕乐施的床前呜呜咽咽,可燕乐施的状态已越来越糟糕,她的呼吸开始急促,由于手脚不断抽搐,这时已变得僵硬起来。 “温妾公请你自重,请你放手!” “灵姐姐,你不原谅我,我今天就长跪不起!” “你家主子还没走,你往外溜什么?” “刘夫郎开恩,人命关天,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 燕乐施的卧房里一片鸡飞蛋打,什么温良恭俭让,什么礼义廉耻信,在温长溯父女和刘练身上已经荡然无存! 刚刚燕泽银仿佛灵魂出窍,直到这时候他才缓缓起身,看着身后拧巴在一起的六个人,伸出手擦干自己的眼泪。继而从袖口中掏出一把匕首,他“嚯”的一下把刀鞘打开,怒吼一声:“今夜,挡我者,同归于尽!” 话落,卧房里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向燕泽银。小石见主子已经彻底疯狂了,他也就不管不顾起来,整个人扑倒在刘练身上,把他狠狠的压倒自己的身下,竭力嘶喊道:“泽主,快跑!快跑!” “泽主快跑,速速把郎中请回来!我们只要活着,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主母!”九灵边躲着燕归岚厮打,边努力朝燕泽银喊去。 “我们哪里敢伤害主母啊!冤枉啊!冤枉死我们啦!” 童生忽然向温长溯肚子上奋力打了一拳,旋即蹿到燕泽银身后,几乎用唇语说道:“三公主……”那温长溯已再次贴黏上来,使他动弹不得。 刘练等人见到燕泽银亮出匕首,先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燕泽银居然敢起动刀子。他们仨互相对望,谁也不敢上前阻拦,何况三人手中都还束缚着一个人。燕泽银已被逼疯,他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匕首,横冲直撞跑出木李楼,慌得一众小厮儿女婢都慌不择路四处逃散。 燕泽银一路向府外跑去,任凭谁在身后呼喊他,他也不肯停下脚步,他这一生再没有比此刻跑的更快的时候了。从四进院一溜烟跑出临街大门。可就在他跑出燕府的同时,只听燕府的大门“砰”的一声被重重的关闭上。 燕泽银突然停下脚步,他站在自家门前内心无比沮丧,只以为自己是外出请郎去,没成想此刻竟然被自家人撵出来了!他日日在府中监守,还是没有看出那两房的奸计!就算他请来郎中又如何?他已经被燕家拒之门外! 燕泽银手足无措了,他能想到的只有童生对他说的那三个字:三公主。他不敢再耽误时间,快速往三公主府上跑去。此时已至快到戌时,街市上早没了人影,他只能凭着记性一路跑到三公主府上。 可是他来到三公主府上,却同样没有见到公主本尊,出来接待他的是主妃李恩和。还没等燕泽银向她陈述完经过,李韵和已从后院问询赶出来。他们二人已有些时日没见过,他们俩也没有想过,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李韵和见到燕泽银已衣衫褴褛汗流浃背,听完他说的遭遇更加疼惜起来。李恩和还没有发话,正在思忖着该怎么处理才好,李韵和已经按捺不住了。 “岂有此理,那温长溯和刘练要谋杀燕主母不成?泽郎莫慌,我这就带人同你杀回去!” 李恩和见妹妹又要冲动,忙呵斥道:“韵和不要妄言,公主还在中堂里与众谋士、士大夫议事,你不要再跟着添乱!” 燕泽银听李恩和言语里有些闪躲,一下子跪到李韵和身前,泪眼婆娑道:“韵姐姐,韵姐姐求你救救我家主母,待我长姐姐夫回来,我燕家必有重谢!韵姐姐……” 李韵和的心被彻底打动了,她一手将燕泽银扶起,不顾李恩和的劝阻,承诺道:“泽郎莫慌,有我在,燕家不会有事!” “幼玄!”李韵和大声唤道。 她的贴身大官儿忙站出来,躬身叉手道:“韵主。” “把咱们家的随从都给我叫上,随我速速去往燕公府!你亲自去趟李太医府邸,务必把她老人家给我请到燕家去!人命关天,不得有误!” “诺!” 幼玄领命要走,李恩和却阻挠道:“给我站住!这里是公主府,妹妹你这是要变客为主?我还没有发号令呢!” 李韵和一手拉住燕泽银,一手将腰间宝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哥哥,我聚集的是我李家随从,找的郎中也是我李家亲戚。公主既有大事商议,我就擅自做主了!有什么后果,我李韵和一人承担!” “你!”李恩和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韵和拉住燕泽银快步走到庭院里,见自家十几个随从已整装待发,她自己先登上一匹骠马,再一伸手将燕泽银也拉到马背上,使他坐到自己的身前。她又嘱咐随从几言,便一夹马镫,应声而出,马蹄声迅速远去。 燕泽银的身子仍然在颤动,李恩和环住他勒紧缰绳,在他的耳后安慰道:“泽郎莫慌,不要担心,燕主母不会有事!” 与此同时燕家内况已变得越来越糟。勒令关闭燕家大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久居在竹梅苑不曾露脸的燕乐允。她挺着肚子从竹梅苑里走出来,恰巧看见燕泽银疯了一样往府外跑去,便立刻命人把临街大门关紧,名曰:“燕泽银受了刺激,持刀行凶不得入府。” 紧接着她又把护院女侍们给挡在木李楼外,因为书语、书画、书琴、书箫四个大官儿竟然都不在府上,所以女侍们一时间也不知该听谁的。她们都没有进到木李楼中,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何事,见燕乐允出来主持大局,只能先依从她的安排。 待庭院里安稳下来,她才幽幽地走进木李楼中。可燕乐施的卧房里尖叫和厮打声此起彼伏,她挺着肚子不敢靠近,只好命各自身边的大官儿冲进去。不多时,童生、小石和九灵就被七八个人团团围住控制起来。 燕乐允听见屋中安静下来,才敢迈着步子走进去。三个人已经五花大绑嘴里塞满东西。而另外三个则是一副“落汤鸡”的模样。 燕乐允让梨花拿了把交椅,她自坐到燕乐施床榻前,这时候的燕乐施已经彻底昏厥过去。 “你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我在竹梅苑里就听到这边呜呜渣渣!主母既犯了病,我们就等天儿亮了找个郎中来给诊治便是!自家人往一起厮打,成何体统!知道的是你们救主母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合谋弄死主母呢!我们这里谁不是受到主母的恩泽庇佑,谁会动那个心思?” 燕乐允瞧了一眼燕乐施,心中略有些害怕,她不知道燕乐施到底死了没有。虽然刘练没有向她提起此番下毒计划,但他们做事也从来没有背着过她,所以她心里也非常清楚。只是之前不是说好会是慢性中毒的吗?怎么会毒发的这么突然?更奇怪的是主母身边的四个大官儿都不在,那个浮浪子杜奕也不在。燕乐施怎么会这么掉以轻心? 可眼下她也没有机会问清楚,不能说话的三个人依旧在奋力挣扎,那六条腿就像是海藻一样不断向燕乐允的方向踹过来。 燕乐允给刘练和温长溯递了个眼色,三人便一前一后的走到旁边的耳房里。 “妻主,事情发展的已超乎我们的计划,我们千算万算却把那燕泽银给落下!他此刻肯定在外面搬救兵,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刘练已慌了阵脚。 燕乐允哪里有什么主意,刚刚在外面的表现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她茫然的看向这二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温长溯捋了捋被童生扯乱的云鬓,道:“事已至此,只有死守大门这一条路。无论谁来闯府,我们就是不给开!”他向卧房里望了望,“那位……瞧这架势等不到明天的黎明就可断气。只要她断气了,我们再把放人进来,事后无论谁追究也无用!我们没有动手杀人!” 刘练听了不住的点头,“是是是,温妾公说的是!”他拉住燕乐允的手,“妻主,我们就这么办吧!” 事情已闹到这个田地,只能按照温长溯说的去做,不然该怎么收场呢? 燕归岚已悄然走进来,担心的问道:“那燕泽银和外面那三个贱人,日后不会向燕归晚妻郎告状吗?” 温长溯不屑地笑道:“岚儿,不是我们杀的人!任他们骂破天,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是那燕泽银得了失心疯,拿着刀子到处捅人,我们才不得已关了府门!再说,这大晚上的去哪里找郎中,不得等待明日一早么!” 余下三人拍手叫好,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第097回:燕主母遇险(下) 话说李韵和带着燕泽银匆匆赶回燕家,随从们最先下马,纷纷把点起火把,照亮整个临街大门。李韵和冲在最前面,徒手叩响燕家正门。她气势汹汹地叫嚷道:“门外系燕家三少主燕泽银,尔等速速开门,否则休怪我们无礼!” 只听门里面发生簌簌的声音,但无人回话。燕泽银很是着急,直接将整个人撞在门框上,愤怒道:“你们快点开门!让我进去,这里是燕家,你们不能不让我回自己家!” 门房女官儿们在里面支支吾吾,终于有人回话道:“泽主休要难为我们,刚刚小姨母已吩咐我们,今晚大门不得开启!否则,就要将我们赶出燕府!泽小主可怜可怜我们吧!” 燕泽银指着燕府门楣,怒气冲天道:“你们颠倒黑白看不出是非对错吗?主母已经危在旦夕,你们这是在助纣为虐啊!” 李韵和一手将他拉回来,轻拍燕泽银的脸,“泽郎,莫哭!我来!” 她继续向里面喊话,“劳烦里面大官儿向燕家主事的说清楚,我乃当朝丞相李湘阳之甥儿李韵和,我哥哥乃当朝三公主主妃李恩和!我家三公主临走前已把燕家大小事宜托付给我们。你们最好想清楚,若我们强攻进去,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若还拒不开门,我们必定强行攻府!” 门房女官儿略磕巴地回答道:“是……是!小的这就进去传话!” 须臾,女官已跑到木李楼前向燕乐允说明详情,把李韵和的话悉数带到。燕乐允坐在木李楼的中堂里,一旁的刘练和温长溯已气得直跺脚。 “真是反了他了!一个贱郎居然敢出去搬救兵!还把李家人给牵扯进来!真是该死!”温长溯恶狠狠地道。 刘练当然听说过李韵和的大名,他的心里略微一颤,万万没想到燕泽银居然能把李韵和给请来。李家和刘家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李韵和的性子他也听说过一点,惊动了李家这件事还能好好收场吗?可现在反悔,放李韵和进来,燕泽银岂不是要扭转乾坤?如若那样,他和温长溯这段时间的投入就通通白费了! 温长溯见刘练不吭声,知道他心里或许在打退堂鼓。眼下马上就要成功,只要把燕乐施拖延死,他们就可胜利。温长溯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她小姨父,你怎么了?有什么话大可以说出来啊!” 燕乐允看看门房女官儿,又看看刘练,道:“夫郎,你倒是说句话呀!” 刘练咬了咬牙,“你下去回话,只能放燕泽银一个人进来,其他人等不得入内!这里是燕府,三更半夜不可让李家人进来!” 女官儿望向燕乐允,“允姨母,可如是?” “好吧。”燕乐允蓦然地点了点头。 门房女官儿又即刻跑出去回话。可李韵和怎能同意让燕泽银独自进去,那不就等于是羊入虎口了?李韵和拉住燕泽银,“泽郎不可!我不能让你去涉险!否则我没法子向晚姐姐和九殿下交代!” 燕泽银挽住李韵和的手,“韵姐姐,我进去的确无用,救不了主母于为难。姐姐,泽郎求你,强攻吧!有什么后果我燕泽银来承担!” 李韵和一手将燕泽银环在怀中,“泽郎,我与你同在。” “韵主!韵主!”幼玄骑着一头大马飞驰奔来,她的身后载着一个两鬓略白的老者,正是御前的李太医。 李韵和面带微笑,“泽郎,郎中已经来了!燕主母有救了!我们来攻门!” 她把燕泽银遣送到一旁,“泽郎勿动,我喊你过来,你再来!” 燕泽银顺从地点头,安静的躲在一旁。 李韵和先走下台阶,向李太医躬身叉手道:“李姨母,晚辈对不住您了!害得您这么晚还折腾过来。” 李太医拱手回礼,道:“韵儿无须多言,老身是来救人的。我与燕家主母乃是故交,没有不来的道理!” 李韵和不再言语,一回头向众随从们发号施令:“你们都听清楚了?来,都聚集到门前,给我往往死里撞!” 十几个随从听令快速冲上来,其中一个女侍在旁边喊起号子。可大门里面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抵门,燕泽银的心无比痛心,往日里朝夕相处的自家人,如今却做出这种事情来,他能想到的只有用“自相残杀”来形容。他不管不顾又趴到朱红大门上,“里面的姐姐们,我是泽儿啊,你们不要抵抗了,把大门打开啊!?” 里面的女侍也很无奈,可她们现在听令于燕乐允,燕乐允下达的命令就是不予开门,她们又怎敢不服从呢?她们自然知道外面站立的是燕泽银,平日里是她们尊敬的泽小主,可现在却闹成这个局面。 隔着一道门,一里一外却是冰火两重天!燕乐允已经坐不稳,她挺着肚子在木李楼前踱来踱去,温长溯和刘练也是苦不堪言。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有再多顾虑和麻烦,也没法子停下来。燕归岚一会跑到临街大门前,一会儿再跑回四进院里,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串。谁也不知道李韵和到底要坚持多久,谁也不清楚李韵和有多大的决心。 此刻阖府各院已全部点燃灯烛,全部都在默默观望局势,今夜注定是无眠之夜。松柏早已把庭院的情况告知给柳宜风和柳扶风。二柳在东厢里如坐针毡,柳宜风追问松柏,“你可看清楚木李楼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了?” “木李楼被一众看家女侍看守着,咱们桃夭馆的童生、九灵还有关雎阁的小石都被扣在里面。主母……听说主母已经晕厥过去,现在燕家都听令小姨母的指挥。” “这可如何是好?那撞门声如此剧烈,这还能抵挡多久?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啊?”柳宜风急迫道。 柳扶风吁了一口气,“泽儿带救兵攻打自己大门……宜郎,此事不简单……我们……” “扶郎快说,别再拐弯抹角!”柳宜风急赤白脸道。 “主母出事也好,童生九灵遇险也罢,其实于我柳家而言都有益处。可是眼下的事谁也说不准,此事多有蹊跷,何况晚主和那九皇子就要回来。他们在西北边陲历经生死,必定伉俪情深,若我们不再表明忠心,恐再无立足之地!” “没有燕归晚就没有桃夭馆,没有桃夭馆就没有我们。扶郎,我们出手吧!” 看来柳宜风也已想到对策,“宜郎可是也想到那东角门了?” “临街大门、西角门和后门常年有人把守,只有东角门是为家塾所设,方便先生和柳家、沈家姊妹走动。我们现在过去打开东角门,让燕泽银带人从那边冲进来,倒是可博得一线生机。”柳宜风分析道。 二柳相互对视,柳扶风坚决道:“赌一下吧!我自觉木李楼中的事没有那么简单!燕归晚这趟边陲历练,回来一定前途无量,我们必须依附到底!” 说时迟那时快,二柳带着松柏迅速冲出桃夭馆,可令他们没想到是,九鸣、九旗、九阳、九月皆立在门口,二柳见到他们,心里不由得一阵感触。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回到院里待着去。外面什么样子不用我再详说!”柳宜风命令道。 可是谁也没有挪动一步,他们用行动表明的忠心。 黑暗里只听有一人由远及近地叫道:“宜妾郎!宜妾郎!”待那人跑近了细瞧,却是关雎阁的小璞。 “小璞,你来作甚?快快回去看顾好门户!”柳宜风的头越来越大,事情真的是越来越乱!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可耽误了! 小璞顶着红红的眼睛,道:“我家主子有难,我的同伴被抓,我不能坐视不管啊!我知道你们桃夭馆必有动作,这才急急地跑来!” 桃夭馆和关雎阁此刻自然同心协力起来,柳宜风望向柳扶风,“哥哥,我们同去吧!就算是个不好的后果,我们也尽全力了!” 柳扶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好,咱们大家同去,我们从后院游廊穿到东边的外墙夹道,再直奔东角门而去。现在家中护院女侍全集中在木李楼和临街大门处,应该没有人会关注我们。我们冲过去打开东角门,小璞和松柏绕出去给泽儿报信,引他们进来,我们就在此等候。若遇突变,我们就死也要保证东角门是开着的,你们俩务必把人引进来!” 众仆役全部低头躬身叉手道:“诺!” 说毕,大家顺着桃夭馆溜到六进院和五进院之间的游廊上。因为怕被人发现,故没有点亮灯笼。九阳走在最前面,带头摸着墙壁往前探路,二柳其次,九月跟在最末垫后。东边外墙的夹道很窄,只能并排通过两个人。于是众人两两一排,井然有序的向前探路。燕家是个到底七进的院子,从六进院一点一点绕至一进院,路途也算遥远,可他们却硬生生花了不到一刻钟就赶了过去。不容再耽误时间,几人合力奋勇砸开门闩,松柏和小璞大扠步跑出燕府,绕到临街正门。 而此时燕家的大门已被撞出一条大裂纹!李韵和迫不及待,已踩在两个女侍的背上,准备跳跃翻墙进院。两个小厮儿不敢声张,直跑到李韵和和燕泽银身边,才敢讲出原委。李韵和当下抽走一半随从,用手势布置好一切。一半人仍在正面撞门,余下人从东角门绕进去,再一起里外包抄! 第098回:解开迷魂阵 却说李韵和带着一队随从,由小璞和松柏在前共同引路,折回东角门闯进燕家府院。柳宜风、柳扶风和桃夭馆的仆人们皆在门口接应,直到队伍的最后一人踏进东角门里,他们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下去一半儿。 “跟我来!”小璞跑在最前面,为一干人等带路。 李韵和将宝剑从剑鞘里拔出来,黑夜中那一抹亮光锋利无比,使人觉得越发寒栗。 “跟紧璞官儿,直奔木李楼中燕主母卧房,一定要把燕主母解救在我们身边。” “诺!” 所有人此刻都听令于李韵和,他们从东角门向西横穿过去,先闯外仪门再过内仪门。在四进院影壁前稍作整顿,只听李韵和一声令下,所有人卯足劲一涌而出,挥舞着刀剑向燕乐允等人杀去。 燕乐允呆坐在交椅上,被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目瞪口呆方寸大乱,刘练和温长溯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叫起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李韵和居然已闯了进来!刘练知道大事不好撒腿就逃,温长溯拉住燕归岚也开始四处逃窜。一瞬间木李楼中乱成一锅粥,嘶喊声铺天盖地。 “缴械留命!缴械留命!” 李韵和几乎还没有出手,随从们已不费吹灰之力将木李楼中的小厮儿女婢通通压制住。交椅上只剩下燕乐允一人,她无助又恼怒的看着李韵和,不知她会把自己怎么处决。她的夫郎已不见踪影,那温妾公父女更不知逃到哪里去。 李韵和愤怒地瞪住她,很艰难的抬了抬手,施礼道:“燕三姨母,你莫动,保你无恙!” “大胆狂徒,竟然敢私自闯入燕宅……” 燕乐允自觉底气不足,叫骂的声音不够响亮。然李韵和也没有再理会她,而是直接跑向燕乐施的卧房。燕乐允本能的想要阻止她,可李韵和的一个随从已拿着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那随从的另一只手将燕乐允往交椅上一按,冷冷道:“您还是不要动,当心刀剑无眼,伤了您和您肚子里的子嗣!” 燕乐允很是畏惧,身体不停的在颤动,嘴唇已发紫面色也惨白了。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不能再动弹一步,可是她心里知道,若她二姐有幸得救,那他们竹梅苑就彻底玩完了!她现在能做的只剩下祈祷上苍,求上苍不要让二姐醒过来! 少倾,只见另外几个随从将刘练、温长溯和燕归岚从不同的反方通通押解回中堂里。在冰冷的刀剑面前,温长溯和燕归岚已彻底放弃抵抗,只有刘练还在与随从撕扯。随从发出多声警告,若他再这么顽固抵抗就要刺他一剑。 “你敢!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乃当朝御史大夫之子刘练是也!你们谁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另一个随从将温长溯和燕归岚捆绑好,悄然走到刘练的后身,向他踹了一脚,直把他踹趴下,两人才合力把他死死捆住,扔到燕乐允的脚下。 燕乐允别过头去,这一刻,她觉得他又丑陋又恶心!她为何会对这种郎卿言听计从,她为他付出了一切,他却在危险来临之际独自逃跑,竟把她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人撇下来!她不语,中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刘练口中发出的“嗷、嗷”哀嚎,在中堂里不断盘旋着。 另两个随从押解着梨洛赶到临街大门,勒令她使燕家女侍们放弃抵抗打开府门。梨洛被挟持着,只好向众人喊话。为首的女侍一愣,“洛官儿……” “你们速速开门,木李楼已他们控制住了!允主岚少主他们都有危险!”梨洛被逼迫地说道。 堵门的众人心里竟松了一口气,她们并没有过多犹豫,就将大门彻底打开。女侍们纷纷伫立在门口,看着余下的随从火速冲进来。最后是燕泽银扶着那上了年纪的李太医缓缓走进庭院。 燕家彻底“沦陷”了! 与此同时,李韵和已在燕乐施卧房的外间里解救出童生、小石和九灵。竹梅苑和磐石斋的大官儿们已被撵回到各自主子身边,各个低眉耷眼垂头丧气。 李韵和一脚踹开卧房房门,偌大的卧房里一片狼藉。床榻上躺着的燕乐施一动不动,李韵和和九灵他们一起冲进来,轻轻推动她的身躯,唤道:“主母!主母!” 后面的李太医在燕泽银的搀扶下,紧赶慢赶的走进来。众人自动分到两侧,给李太医拿来小杌坐下,请她给燕乐施号脉。李太医伸出手搭在燕乐施的脉搏上,须臾间就露出惊奇的神色。老者前一刻仿佛还有点打瞌睡,下一刻已瞪大了双眼,从小杌上站立起来。她又扶了扶燕乐施的躯干,最后直按住燕乐施的人中。只三五个弹指的功夫,便听到燕乐施口中深吸一口气,眼睛向上翻着白眼,接着传来一阵咳嗽声音,然后燕乐施就已苏醒过来。 所有人呼喇一下又围了过来,七嘴八舌道:“主母!主母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燕乐施在九灵的扶助下,慢慢坐起身子望向一屋子里的人,她非但没有惊讶反而笑了起来。燕泽银吓得半跪在床榻前,“二姨母,您不要吓泽儿啊!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李太医看着燕乐施也忽地发出一阵笑声,“乐施,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燕乐施在床榻上向环视一圈,看到李韵和的身影,忙叉手道:“李家小主,这次燕家的事真是麻烦你了。” 李韵和立刻走上前,还礼道:“燕主母,这是晚辈应该做到。于公我家三公主与九殿下为亲姐弟,于私我与晚姐姐感情甚厚,说什么也没有不来救人的道理。”她严肃说完,也像旁人一样,尴尬地笑问道:“可燕主母,您这到底是……” 小石和九灵率先往屋外走,二柳和众大官儿也自觉的往向后退,欲要离开燕乐施的卧房。燕乐施见他们这样,知道自己苦心下的这盘棋该向众人说出来了。 “宜风、扶风,你们干什么去?”燕乐施恢复往日的威严。 “回主母的话,桃夭馆里还有些活计没有做完,我们这便回去,就不在这打扰主母和众贵客言语了。”柳扶风柔弱地回答道。 燕乐施拍拍燕泽银的肩膀,“泽儿,替我招呼好咱们的救命恩人,还有咱们家里这些忠良之人!” 燕泽银被燕乐施这么一指点,才慌忙起身,先拜谢李太医,邀她重新坐回小杌上,又将李韵和请到床榻上首坐下。二柳搬来方椅坐在外侧,其余大官儿们都依次站在他们之后。 燕乐施喝过九灵端来的温水,才开口道:“我一醒来看到的是你们,无论身份高低,都是与我燕乐施同心的人。贵客与仆人都不要离开,我来细细与你们道来!” 这件事还得从杜奕说起。杜奕年方廿出头,是个走街串巷的推拿师傅。他家境贫寒没有读过书,只靠着这点手艺行走于市井中。机缘巧合被书画请到府上,来给燕乐施疏通疏通经络。燕乐施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个有姿色的小生,便起了色欲之心。她在这方面也深有经验,没费多少时日便把这杜奕给拿下来。 燕乐施虽然多情但却不滥情,与她好过的每一任情郎,甚少有愤恨她责骂她的,因为她总是以情服人。她对齐彦如此,对慕辰如此,对待杜奕亦如此!她赠予他的金银钗环不在少数,又替他在街面上置办了一间铺子,可谓用心良苦。 所以当燕归岚主动来与杜奕搭讪的时候,杜奕已早把所有的情况如此这般的告知给燕乐施。从燕归岚第一次在府外与杜奕见面,到后面与刘练、温长溯谈判,都是燕乐施在后面指挥杜奕的所为。 杜奕没有背叛她!但令燕乐施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两个居然要合谋毒死她。千错万错都可以被包容,只是他们的恶毒程度已超过她的底线。既如此她便将计就计,要杜奕造成毒死她的假象,然后逃之夭夭,再把书语等四个大官儿都派到外面去,让他们自己原形毕露。此刻的杜奕应该与四个大官儿在一起,他们早已约定好,以明日天亮为限,除杜奕外其他人就会赶回来。 燕乐施吃下去的不过是另一种代替鹤顶红的丹药,这药本没有什么害处,就是吃过后的副作用极大。抽搐、口吐白沫等都是正常现象,正与那鹤顶红相似,这才冒险拿来使用。目的就是要看这些人现出原型,好一网打尽。 可燕乐施千算万算,最后还是输在了人心上。她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燕乐允居然与他们一起沆瀣一气,竟不顾多年的养育之情,也要治她于死地。 “若不是你们几个孩子誓死护着我,保我的泽儿搬来这样的神兵和神医,我燕乐施这条命可就真的没了。”燕乐施感喟道。 李太医怡然笑道:“燕乐施命不该绝,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福!其他乃全是浮云旁骛!” 燕乐施与李太医四手相握,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瞧瞧桃夭馆的人来的多齐整,关雎阁的这俩小厮儿多护主。恶人要除,恩人也要报!”燕乐施坚决的说道。 第099回:彻夜难安眠 话说燕乐施一番说辞之后,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拱手钦佩,这燕家主母当真是拿性命来博弈,但凡有半点差池,她将必死无疑!燕乐施足够坦诚,惹得众人对她更加敬重起来。 只有燕泽银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搭坐在床榻下首,“二姨母就这样吓唬泽儿,若二姨母真的出了意外,待长姐回来,您教我如何向她交代?” 燕乐施怡然笑道:“你二姨母福大命大,有这么多人来保护我,我死不了的。倒是你燕泽银,经历了这一遭,该懂事了吧?以后不要再像从前那般,世上那么好的女君就在你的面前哪!” 李韵和知道燕乐施指的是自己,她和燕泽银双双不好意思起来。看来燕乐施已相中这李韵和这个小女君了。只是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真的会擦出爱情的火花吗? 燕家内乱外人无暇听得太细致,总归是人家家里的家务事。李太医又为燕乐施重新把了次脉,认定她确无大碍,便起身欲要告辞。折腾了大半夜,老者的体力和精力已经透支,燕乐施也了解李太医的为人,无须再多言嘱咐,只道待过些日子身子痊愈要亲自登门拜谢,便让九灵等相送李太医离府。仍是由幼玄驾马送她回家,自然是李韵和在侧帮忙安排的。 送走了李太医,燕家的外人就只有李韵和一人了。李韵和叉手道:“燕主母,那几个恶人都在中堂扣押着呢,我这边……” “小石。”燕乐施正色道。 小石忙上前行礼道:“主母。” “你是个激灵的,我告诉你个地址,你现在速速离府,去那里召回书语她们。” 因为离书语等约定回府的时间早了几个时辰,又不好让李韵和的随从一直看顾到天亮,只得派人提前把她们叫回来。小石透精百灵做起事来让人放心,故安排他去办理此事。 “诺!”小石听清楚地址,退出木李楼去。 燕泽银不放心,直在后面嘱咐道:“当心路上巡逻的官兵!” 李韵和“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泽郎这会子倒是仔细上了。你自己在外乱跑时怎没顾忌这么多?那时候就不怕被管理宵禁的官兵抓去?” 小石早已跑出去,燕泽银低着头又回到燕乐施床前。经过李韵和身边时,却不敢与其对视,也不接她的话茬儿。 燕乐施将一切看在眼里,“快陪韵少主好生坐着。”她瞧了一眼燕泽银,又转向李韵和,“韵少主再委屈些,我的贴身女官儿一会就能回来。” “燕主母,韵和不急的。我的人把那几个恶人看的牢牢的。”李韵和谦和道。 燕泽银忽然想到燕家的一众护院女侍,遂道:“主母,那些抵抗的女侍还是不要追究了吧?她们也是被小姨母蛊惑了。” “这些不是你一个郎卿该操心的,我自有安排。泽儿,经历此事你该在二姨母身上找到教训。那就是不能一味地心软忍让,你明白吗?就算你以后嫁了人家,你也要做个经得起风雨考验的夫郎!莫要像那刘小郎一样,做出这等丑陋之举!” 燕乐施一语双关,既是给燕泽银传授经验,也是向李韵和表明心思。燕泽银用心记下,眼神也偷偷的瞄向李韵和。 李韵和不关心燕家内况,她关心的只有燕泽银,这一次她算是帮了燕泽银一个大忙,从燕泽银的举动来看,他应该是对自己有了些好感。遥想几月之前,他们俩在一品仙那次“偶遇”,那时候燕泽银这小厮儿对她代答不理,她那时候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燕小子攻克下来。 这也算天假其便,无巧不成书。老天爷这就给了她这晚的机会,虽然她这么想的,但心里也觉得有点“趁人之危”的味道。可有一点能够确定,她是喜欢他的,所以她心甘情愿的帮他,若因此他可以接受她,她便会更加开心。 现在的李韵和不会顾及李湘阳和李湘悅,莫说李家就连徐钟卿和李恩和那边她也没有考虑。她不知道自己为此会付出多大的代价,是受到多方的赞许,还是会受到多方的责备,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无怨无悔。 柳宜风和柳扶风只安静地坐在一侧,燕乐施既然没有让他们离开,他们就听话的呆在这里。燕乐施见他们二人变得比以前沉稳许多,慈眉善目道:“扶风和宜风在桃夭馆里可还住的惯?” “住得惯。”二柳回话道。 “待晚儿归来,扶风晋妾郎的事,我来与她说。扶风在房下里这么多年,也该有个名分了。” 柳扶风听主母如此说,慌得就要给她跪下。还是燕乐施先一步说与他不要下跪,他才战战兢兢的保持坐立。 “主母,扶郎绝没有那个心思,有宜郎在晚主身边伺候,我们兄弟就已经很知足了。” “自打晚儿成婚,你们俩也跟着成熟不少,这次的事情试出了真心,我还得感谢你们才是。” “主母,我们俩承受不住,您可千万别折煞我们!” “好了,你们俩就不要再推辞。” 见燕乐施给自己做了主,柳扶风心中吃下一颗定心丸。他与柳宜风相互对视,内心的喜悦已有些外露。但又怕被旁人看出,只好把头埋的更深。这么一来反而显得他有些害羞,不经意间倒让李韵和瞧见了。 “晚姐姐真是好福气,与九殿下伉俪情深患难与共,还有这么好的两位妾郎相伴左右。”李韵和拍手笑道。 卧房里的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二刻钟刚过,小石已把书语等四个大官儿带了回来。她们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小石说了一遍经过,待进到木李楼中也看到了被羁押了那几个恶人。 “小的们来迟了!望主母恕罪!”书语等躬身叉手道。 “回来就好,你们没得时间整顿,该去做什么就立刻去做吧。” 燕乐施的左膀右臂通通回来,明显感觉到她顿时轻松不少。李韵和先与燕乐施拜别,燕乐施不忘让燕泽银替自己相送她出门。而后书箫与李韵和交接了羁押的几人。温长溯和燕归岚虽萎靡不振倒还算正常,可刘练已经哀嚎了半夜,整个人已变成一滩烂泥。 护院女侍们见她们都统领回来了,纷纷涌上前向她表明心志。书箫也没有斥责她们什么,毕竟她们不知道内情,在燕乐施不省人事期间,服从燕乐允的命令,这本身并没有犯错。 在书箫的带领下,所有女侍接替了李韵和的随从。李韵和由燕泽银、书语的陪同下走出燕公府,随从们已纷纷跳车骏马,只有李韵和还在与燕泽银道别。 “韵姐姐的大恩泽儿没法子回报,待我家长姐回来,我们必定登门拜谢。”燕泽银向李韵和做了个深揖礼。 李韵和大方笑道:“我已说了多少次,泽郎休要对我这么客气!你若真的想谢我,两日后上元灯节可与我出来共同赏灯?” 燕泽银的眼神略闪躲,好似想答应又不敢答应。 “当然,前提是燕家趋于安稳,若那时府内还没有平静,我们便改日再议,泽郎觉得如何?” 燕泽银这才爽快地答应下来。李韵和见他允了自己,才肯登上马匹,同随从们一并回到三公主府上。她知道自己多半是逃不过责罚的命运,但她的心里现在已乐开了花…… 燕泽银回到府院时又瞥了一眼临街大门,刚刚的那场惨烈厮打,还在他眼前跳动,他永远都不想再看见! 他又折回木李楼中给燕乐施回话。只见二柳已从主母的卧房里走出来,准备回到桃夭馆去。除了九灵和童生被燕乐施留在身旁,余下的小仆都跟着他们俩一同回去。燕泽银对二柳忽然多了份尊重,先与他们道了万福,二柳也忙向他回礼。随后他也从木李楼中走出来,带着小璞和小石回到关雎阁里。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时候书琴和书画已带领下人开始统计各项损失,哪里被打砸损坏,哪里需要重建加固,哪里有安全隐患……一个负责采买施工,一个负责调度统计账目。而卧房里的燕乐施已在书语和九灵等照料下,已重新躺回床榻上。 书语站搭坐在床榻边上,与燕乐施项项事宜挨个核对。把所有明细都交代清楚之后,燕乐施才眯着眼睛问道:“奕郎他还好吧?” “主母请放心,奕郎他很安全。他说了只要您一声令下,他就会马上来府当面指正温妾公他们。” 燕乐施没有再说什么,缓了好一阵儿后,书语见她仍没有言语,以为她睡着了,便拉着九灵和童生准备退出房间。岂料燕乐施却忽然开口:“书语啊,先去把允妹安顿回竹梅苑,梨洛和梨花也一并放回去。她身子越来越沉,这件事万不可惊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安排些人手去竹梅苑把守,不许允妹出门一步。” “诺。” 书语等领命退出房门,偌大的卧房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一夜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她累了,她真的累到筋疲力尽……天也终于亮了! “主母!主母!”书语急匆匆地跑回卧房,燕乐施只觉自己才刚刚睡着,便听到书语的呼唤。书语兴高采烈道:“主母……晚主和晚夫郎回来啦!他们终于回来了啊!” 第100回:归来晋封爵(上) 话说燕归晚一行人风尘仆仆归来,此时天色渐亮,燕府内一片狼藉,使人触目惊心!燕归晚溘然惶恐万分。她顾得不自己的伤势,迈着大扠步向木李楼奔去。徐墨卿也惴惴不安起来,直跟在燕归晚身后,护着她去往燕乐施房中。 “主母……主母……晚儿回来了!” 燕归晚踹门而入,没成想首先映入她眼帘的竟是温长溯父女和刘练三人。仨人皆被五花大绑羁押在侧,各自身边的近身仆人也都跟着捆在一起。 看守他们的女侍们见燕归晚和徐墨卿回来了,先是一阵惊讶,然后赶忙躬身叉手道:“殿下、晚主。” 燕归晚压制住自己内心的疑问,一径往里间儿跑去。恰书语安排妥当燕乐允返回木李楼来,正与他们妻郎俩撞个正着,遂急急地跑进来向燕乐施通禀。 燕乐施本是身心疲惫,想着自己先休憩片时,再起来审问那几个恶人。她也预料到燕归晚这几日也该回来了,可是当她看到燕归晚活生生的站到自己面前时,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感慨。 燕归晚携着徐墨卿先给燕乐施行了跪拜礼,随后一下子蹿到燕乐施身边,抓住燕乐施的双臂,激动道:“二姨母,晚儿回来了。您可还好?咱们家……这到底是怎么了?” 燕乐施强露出笑颜,拍拍燕归晚的肩,又唤徐墨卿坐到自己身边来。 “我好的很哩!倒是你们妻郎俩,这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凶险至极死里逃生。现下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我这心里终于能踏实了!” 燕归晚忽然就潸然泪下,“二姨母,家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您倒是告诉晚儿啊!” 徐墨卿在侧拉住燕归晚,“晚儿……妻主莫冲动,你这伤口忌大喜大悲。主母不是在这里好好的么。有什么话我们请主母慢慢的说。” 燕乐施了然这件事不能欺瞒燕归晚,刚好相反,眼下这个局面正是锤炼甥儿的时机。她淡淡地为燕归晚讲与昨晚发生的一切。燕归晚听了火冒三丈,一转身就要冲出去,找中堂里那几个畜生算账。又是徐墨卿硬拉住她,让她稍安勿躁,听取主母发落才是。 自从燕归晚和徐墨卿进到这个屋子里,燕乐施早嗅出来他们妻郎俩的感情已更上一层楼。看来这一次徐墨卿千里寻妻收获颇多。她已知自己为燕乐允配错了婚姻,本还在隐隐担心他们妻郎。可现在看来,他们俩的姻缘仿佛是天注定的一样。 “鸡鸣天亮了,你们两个先回到桃夭馆梳洗一番。该去皇宫复命还是该去省部回话?国事万不可耽误。待外面的一切打理妥当,你们再回来,同我一道处理此事!”燕乐施坦然道。 徐墨卿起身施礼,“尊主母的话。” 他说毕,环住怒气冲天的燕归晚走出卧房,只见那燕归晚在徐墨卿的怀中不停地挣脱,却始终没有挣脱掉他的束缚。燕乐施的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毕竟她的甥儿才应该是强势的一方。可徐墨卿要是能降得住她这甥儿,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燕归晚出来时经过刘练他们身边,要不是徐墨卿一手将她薅了出去,只怕燕归晚的拳头已经打在他们身上了。 “你拦着我作甚?那几个天煞的,我就该亲手了结他们,替主母报仇!”燕归晚气得仍在浑身发抖。 徐墨卿轻轻扶了扶她的胸膛,正是她被葛娇刺伤之处,“你动这么大的肝火,当心这长好一半儿的伤口再裂开。若那样,你倒是随了那几个人的愿。主母为何搁置不管,你难道还没有明白?” 燕归晚走过月洞,揪住徐墨卿问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多心的,之前在这府里不声不语,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透明白!快告诉我!” “我当你是在夸我?”他斜睨了她一眼,又道:“我忽然有点怀念之前那个沉默寡言的晚妻主。” 徐墨卿见燕归晚不理会自己,只瞪着眼睛要他说出心中想法,故沉吟道:“晚儿要明白,主母受了天大的委屈,结果却是活下来了。整件事情牵扯的都是你的至亲,她们是你的庶妹,你的小姨母。你觉得主母会痛下狠手吗?小姨母现在怀着身孕,小姨父说到底还是刘府的人。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燕归晚也明白这些道理,“可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惊动公主府,惊动李家,想必今早整个汉河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还在元月里,连年还没有过去。就算忍气吞声压制下去,那几个祸害留在府中,以后还有安生日子可过吗?” 这时,妻郎俩已踏进桃夭馆里。以柳扶风、柳宜风为首众人皆站在庭院里迎候他们。一个个深情款款泪眼婆娑,他们终于把当家人盼了回来。秋生、九莺和童生、九灵四人相见,也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殿下与我都平安归来,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言语。可现在我们得去梳洗更衣,一会儿还得去往皇宫复命。大家且先散了吧。”她说着望向二柳,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走到他们身边,拉过柳扶风的手,“扶郎这次有心了。主母已向我说明一切,待我把府外的事情料理明白,回来第一个便谢你。” 徐墨卿心中甚是平静无波,但他却故意撇下燕归晚,独自走回正房当中。童生和秋生连忙跟着走进来,准备伺候主子梳洗更衣。 “一会儿我自去宫中,你们俩留下来歇息。”徐墨卿对两个大官说道。 “那怎么能成!”秋生已从衣橱里为徐墨卿找出来一身袍服。他一壁帮徐墨卿穿戴上,一壁关切道:“殿下这次进宫……免不得被女皇责备。我等怎可躲在家中休息?” 童生绞清了面巾,回来为徐墨卿匀脸、束发。 “秋生说的是,殿下就让我们同去吧。”他恳求道。 “现在我说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吗?要你们留下来歇息,自有我的用意,不养精蓄锐,你们没精打采怎么为我做事?”徐墨卿的语气里带着关心。 “夫郎说得好,我也不要九莺九灵跟随了,你们在家里替我守好宅子!”燕归晚自然而然的走进来。 徐墨卿从妆奁上的铜镜里看去,酸酸地说道:“妻主这是安抚完那可人的美娇郎了?” “是啊,我正琢磨着把扶郎放在哪里才好呢?你说我是把他们兄弟俩放在一处,还是再另开一间住所?” “燕归晚,本殿下乃是当朝皇子,请你对我用敬词。”徐墨卿不依不饶道。 九莺和九灵在另一侧已帮燕归晚打点装扮,二人憋着笑,生怕笑出来被主子斥责。燕归晚哪里肯吃亏,一转身,给徐墨卿唱了个长长的喏,“殿下可是拾掇妥当了?” 秋生和童生连忙回话道:“殿下已好。” “那你们就先下去吧!”她催促起他们,又向九灵九和九莺使了眼色。 四个大官儿齐齐退出去,燕归晚便量着步子走到他身边,“啊~”的一声,用手捂在胸口处。慌得徐墨卿赶紧把她扶住,让到床榻上坐定。 “你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痛了?”他紧张兮兮道。 她一下子抓住他的衣领,憋着笑,狠狠道:“殿下,臣知错了。” 徐墨卿舒了一口气,“骗我罢,只要你无碍。”他倏然扯开她的右衽,“这两个大官儿许是累昏了,当真没有为你换药?” 他一松手将燕归晚放在床榻上,自去取来外敷药膏,帮她仔细换上。 她先是一惊,而后便依了徐墨卿,任他为自己换药,再重新系好衣服。 “你我此次进宫,我必发受罚,你有可能会赏。若赏你晋爵我便不作声,可赏你金银或升官,我便会第一个跳出来。而你要做的就是沉得住气。” “你这是何意?” “我知道你记得,去往凉城之前,我承诺过你,要为你去御前讨要爵位。燕家现在这个局面,只有你承袭爵位,有母帝为你撑腰,你才能回来主持大局。” “我来主持大局?” “刘练和燕乐允为什么会做这么恶毒的事情?温长溯和燕归岚为什么跟随他们一起作恶?燕乐允怀有孩子,这也是燕家嫡正统的血脉,刘家必定鼎力支持。燕归岚自知承袭无望,却也不希望你能当上。所以他们才会联手,这些是在你去西北边陲之前就确定的事实。” “我是了然的。” “可你这一次没有战死,反而被朱将军上表请功,你觉得燕乐允还有什么与你较量的资格?” “所以他们狗急了跳墙?要害死主母,欲夺得燕家主母的位置。世家声誉既得不到,就要得到燕家的家产,对不对?” 徐墨卿苦笑点头,“所以以前你是为了重振燕家门楣,为了你母亲才想争夺爵位。但现在你必须为了保住整个燕家,不会树倒猢狲散而袭爵。” 燕归晚已起身整理好仪容,她肩上的担子好似忽然又重了许多,使她的步伐看起来更加沉重。她打开卧房房门,回首道:“墨卿,我们走吧!”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从门外折射进来,徐墨卿同燕归晚并肩走出燕家,妻郎俩骑着骠马疾驰奔向皇城。 第101回:归来晋封爵(下) 且说徐墨卿和燕归晚踏着朝霞离开燕家,燕归晚本以为徐墨卿会与自己直奔皇宫而去。岂料他却中途让马儿更改了跑动的方向。她觉得很诧异,这徐墨卿到底要带她去往何处?她想追赶上他的坐骑,好向他问个明白。可徐墨卿骑着骠马在前面跑的太快,加上自己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不敢太过用力施展,只能跟在他的后身勉强尾随。直到他在澄柳街上的琉璃楼门首停下马来,她才知道他把自己领向了何处。 徐墨卿一跃身下马来,立刻有人走出来迎接他,连带着燕归晚一起被引到琉璃楼中。那酒保不多言语,顺着楼台便把他们妻郎送进一个暗间儿里。须臾,只见一位仪表堂堂的女君推门而入。 那女君谦卑深揖,“九殿下,九驸马。远征而归,舟车劳顿,二位辛苦了!” 燕归晚心中更加一怔,这个人居然还认得自己?看着她的面相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柳君快快请起,勿须多礼。” 徐墨卿待她的态度也非常谦和。燕归晚不语,等待徐墨卿自向自己说明。 “妻主,这位是杨主的甥儿杨柳君,乃是咱们自己人。”他向燕归晚说道,语气略加重几分,仿佛是在提醒燕归晚注意些什么。 燕归晚与杨柳互相唱了喏,算是正式相识了。随即三人分别坐定,但听杨柳把近期京都里发生的大小事宜悉数告知给徐墨卿。徐墨卿逐一听了,未发现有什么异常。方才笑道:“看来这个元旦,丰城里过得很消停。” 杨柳拱手道:“本以为殿下会在今晚或者明日才来,杨湘和杨秀皆不在此等候。亦不知道她们那边都有何动静。” “无事。在你这里知道这些已足够。我这次来一是向你们配个不是,之前我私自离开京都,让你们跟着我担惊受怕,我应该提早与你们商量的。”徐墨卿依然保持着谦和姿态,而后又道:“二是我一会儿就要进宫去,你这里可有什么东西,要我捎带给杨妃?” 但见杨柳豁然一笑,道:“殿下如此敬重我们,我们日后必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她起身对外面的候着的女官儿说了几句,俄顷,那女官便拿过来一个小木匣子。杨柳把这个小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个晶莹剔透的小鼻烟壶。 杨柳双手奉于徐墨卿,徐墨卿却背着手睃了一眼燕归晚。燕归晚咬着牙不情不愿的接过去,心中却骂他竟敢使唤自己做事!她可是女君好吗?哪里有女君给郎卿干活的!可她也明白,谁教这徐墨卿是个皇子呢? 杨柳装作没看见他们妻郎的那一幕,只笑道:“这是小的近来得到的一个新玩意儿,若是殿下方便,便请帮我带给杨妃,供她偶尔把玩解闷儿吧。” “柳君有心了。我自会帮你带到。时间不早,我们这就启程进宫,改日再会!” 在琉璃楼中逗留不就,徐墨卿又带着燕归晚走出琉璃楼。杨柳跟在他们身后送出来很远,见他们妻郎打马走出澄柳街,才肯回到琉璃楼中忙碌。她们杨家这一次有没有没跟对主子呢?杨柳默想。 “九殿下这算是暗中结党营私吗?”燕归晚放慢马速,挑衅问道。 徐墨卿也把马速降下来,无畏道:“结党营私?这可不是妻主说的算,得母帝自己去判断。我去凉城若没有她们帮忙打探揣度消息,怕是不会那么容易猜到你的处境。” “是杨妃为你牵线搭桥的?你何时起开始关心当局朝政?我只知道墨卿好东梁女服,心思也如女子坚毅,却不知一向清心寡欲的九殿下,已开始关心朝堂之事?” “晚儿不愿意我这般做?” 徐墨卿正面问她,她思忖片时,仍旧无语相答。 “有些事情我慢慢讲与你知道。但晚儿需记住,我徐墨卿待你决不隐瞒。” “我懂得的。” 来到皇宫时,女皇果然还没有下早朝。他们妻郎俩先绕至后宫杨妃寢的殿里。杨妃见徐墨卿安然归来,抱着他流了半天的眼泪,更嗔怪他擅自离京,连个招呼都没有向他打过。 徐墨卿见杨妃如此心疼自己,自觉惭愧不已,跪在杨妃面前祈求养父的原谅。燕归晚见状也跟着徐墨卿跪了下来。 杨妃使出力气打了徐墨卿几下背脊,“快点起来,驸马还身负重伤呢!你可知道当我听说你们妻郎的处境时,真是心都要跳出来了!”杨氏动容道。 徐墨卿略去所有残酷的过程,只拣愉悦的事情向养父说起,看杨氏面色有所缓和,又把杨柳让他捎带进来的鼻烟壶拿出来献给她。 “柳儿一直这般惦念我。” 杨氏把那鼻烟壶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儿。又教男婢拿上来些特制糕点,让他们俩享用。燕归晚向宫外瞧去,见太阳已日上三竿,可还没有收到前殿下朝的通报。 她又随着徐墨卿陪着杨妃又说了会体己话,杨妃见燕归晚心事凝重,笑道:“晚儿是担心一会子女皇斥责墨儿?” 燕归晚心里当然装着这个担心,但还有燕家里那一堆令人齿冷的事情。在边疆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是就调查出西洲的底细,揪出西洲安插在东梁里的细作,从而打败西洲小儿,令他们撤兵还东梁边疆一片安稳。就算偶尔想起徐墨卿,想起燕家,也仅仅是单纯的想念而已。可现在她回来了,要面对的却是琐碎的、破乱的内府事宜。这比上阵杀敌所费的脑子还要多! 她没有向杨妃皆是这些,只左右而言他道:“晚儿这次去往凉城,让杨主跟着担心了。” 杨妃也不大在意她的回答,只又看向徐墨卿,“三公主这次立了大功,昨儿来御前复命,把朱仙然和晚儿都推到前面来,自己半点不敢邀功。” “那长公主她们呢?没有丝毫行动?”徐墨卿追问道。 燕归晚虽不做声,但耳朵早已竖起来,一点也不敢错过他们父子之间的谈话。 “三公主太过低调,没有让他们抓到一处错处。现下没有闻听那几位有什么动作。就是苦了钱妃……” “难不成那黄氏又在后宫里横行霸道?” 杨氏点了点头,不愿再细说下去。长公主她们这是看三公主身上滴水不漏,反而在她父亲身上找茬子。这的确是太卑鄙下作了! “后宫男眷的事,墨儿就不要跟着操心了,这里有这里的生存法则。你只要尽心尽力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好。” 杨妃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已有女婢跑回来通禀,女皇陛下已经下朝回到紫薇宫歇息去了。 徐墨卿和燕归晚即刻站起来,准备赶到紫薇宫去。杨妃心下还是不放心,追着二人跑到宫院里。 “此番面圣定逃不过一番责骂,墨儿要忍住脾气,你若连这点都做不到,之前对我所说的那些,我就可以不去相信了。” 徐墨卿再次拜过杨妃,与燕归晚向思紫微宫走去。燕归晚咀嚼着杨妃刚刚嘱咐徐墨卿的话,似乎他们之间达成过什么共识,而那些事她自己是不清楚的。 “你……殿下不是说过,不会隐瞒我任何事情吗?” 燕归晚跟随徐墨卿走在皇宫甬道上,那两边巍峨的朱墙使人不自觉生出敬畏。 徐墨卿微转过头,用余光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回府我自会对你说。妻主,不要心有旁骛,接下来的事情关系重大。” 女史喜蕊早在宫门口迎候,见他们妻郎俩走近,急匆匆走到跟前叉手行礼。 “九殿下,九驸马。”喜蕊的面上带着微笑。 徐墨卿见她如此,心里倒是有几分安心,知道现在母帝的情绪应该还不错。 “劳烦蕊宫带路。”徐墨卿回礼道。 喜蕊侧过半个身子,引着他们妻郎俩走进紫薇宫里。此时女皇已退去朝服换上常服。原先徐墨卿也不是能经常能看见她,但从未觉得她有所衰老。可这一次她远走凉城,不过一二个月而已,却仿佛过了一两年。眼前的母帝精神虽很矍铄,但徐墨卿还是看出了她眼神里的疲惫。 徐墨卿和燕归晚稽首跪地,等待女皇发话。女皇坐在凰椅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徐墨卿。她这个小儿子如此倔强,如此不管不顾,当真与他的……女皇陷入深深的回忆里。良久,她才让他们妻郎俩平身。 女皇看到他们妻郎平安归来,心里分外高兴。可她是君王,表面上当然还是一副不悲不喜的面容。 “燕将,走近些让吾瞧仔细了。”女皇淡淡的说道。 燕归晚欠着身子往前迈了几步,就停下来不敢再走,更不敢直视女皇。 女皇一只手捻着那只白玉佛珠,一只手捎抬起来,向燕归晚的方向勾了勾,“再走近些,抬起头来。” 底下的徐墨卿内心很酸楚,他的母亲居然不让自己走上前去,反而是叫他的妻主! 女皇见燕归晚一一照做了,悠然笑道:“伤好了,去御林军里当个值,燕将愿意否?” 燕归晚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自然是愿意去御林军的,可是为什么女皇还不与她女公爷的爵位? 徐墨卿在侧再也忍不住了,他提了口气就要言语。却被女皇抬手制止住,“晋封女公的诏书,过了上元节自会下到燕府里。” 燕归晚的泪水瞬间就崩了出来,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她旋即给女皇重新跪下来,“谢……谢女皇陛下。” “雏凤清于老凤声,老燕将可以安息了。”女皇欣慰的说道。 徐墨卿站在原处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还得有一场据理力争,他以为自己还得遭来一顿责罚。 女皇看着燕归晚,却是在对徐墨卿说道:“墨儿的过失,还得罚!” 第102回:肃清燕公府(一) “母帝,儿臣愿意领罚!”徐墨卿躬身叉手道。 燕归晚跪在女皇面前还没有谢完恩,又忙不迭地替徐墨卿说起话来,“陛下,此事皆因末将而起,燕归晚难辞其咎,甘愿替九殿下受罚!” “你们妻郎俩倒是伉俪情深。”女皇淡然笑道。 但见女皇从凰椅上起身,背着双手缓缓地走到徐墨卿的身边。她伸出拿着白玉佛珠的那只手,在徐墨卿的胸前戳了一戳,“小时候就是这样,长大了还是不让朕省心。回去把《楞严经》抄写100遍,每写10遍就进宫来呈一次。燕将不准代笔,听到了没有?” 徐墨卿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竟出自母帝之口。既这么说母帝是不打算追究他了?辛亏与西洲的仗打赢了,否则哪里会这么幸运!他并不能看穿女皇的真正心思,自古帝王的心思最难琢磨。 “墨儿的寿辰可是错过了?”女皇忽然的关心,使徐墨卿受宠若惊。 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眼睛湿润道:“元月初一,那时我们还在西北边陲,儿臣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所以便错过了。” 燕归晚心中一震,她自己竟然全然不知!不知不觉中,她的脸颊已红了起来,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事。 “杨妃在吾耳边提了一个元旦。”女皇刻意为自己辩解,好似在说,可不是朕记得你的寿辰,而是那杨妃隔三差五的总在朕耳边絮叨。 徐墨卿低着头也不再说些什么,因为他的心里已经很满足。母帝对他的爱意,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么多年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他母亲并不是一点都不爱他。只是他不明白母帝的态度为何转变的这么突然?是因为他嫁了人的关系?还是因为他这一次奔赴凉城使她心疼? “好了,你们俩都退下吧。吾有些乏了。”女皇长长吐一口气,说道。 徐墨卿和燕归晚这才告退出来。女皇看着他们俩远去的背影,压抑在心里多年的情感徒然间涌出来。那情感越涌越多,迅速占满她整个人,她再也控制不住了。那积压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 徐墨卿和燕归晚走出皇宫已经很远,可二人仍沉浸在各种的喜悦之中。一个终于得到梦寐以求的女公爷之位,一个终于在母亲那里得到关怀。 燕归晚不假思索道:“我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 “他们是谁?他们说的什么话都不对?”徐墨卿一时间不知她指的是什么。 “京都里的所有人,无论官宦还是百姓,他们已传了多年,你徐墨卿,当朝皇九子,是个不得宠不受女皇喜爱的皇子。有的说是因为你的生父得罪了女皇,有的说是因为你的把自己当做‘女子’来活……可我并不这么觉得。” 换做以往,徐墨卿早就与她争论起来,这是他最不愿触碰的地方。但今时今刻,他却没有这么做。 “晚儿,说说你的想法,我倒是很想听一听。” 燕归晚翻身下马,站在地面上,仰着头向他喊话,“你下来,我仔细跟你说。” 徐墨卿莞尔一笑,顺从的跳下马匹。妻郎俩各自牵好缰绳,慢步在市井里。 “还记得我们大婚回鸾时,女皇赠与你的那支玉搔头吗?” 燕归晚抽冷子提到这个,令徐墨卿完全没有想到,旋即回道:“我当然记得,母帝说过,那是我生父江氏所留下的遗物。” “以前我也这样觉得,直到这次我去往西北边陲,又被那西洲小儿掳去多日……”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墨卿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你的生父江氏,既然是西洲男子,那他看待女皇,必将按照西洲人的习惯,也就是所他们的骨子里是崇男尊的。所以我觉得那玉搔头很可能是你生父送给女皇的。不然那玉搔头的纹路哪里会磨的那么平?” 徐墨卿沉默不语,陷入到思忖当中。燕归晚见他没有反驳自己,继续说道:“你我大婚,女皇赐给你的东西不比八殿下少,这一点你也心知肚明。唯一不如八殿下的,恐怕只有我们燕家的门第。” “可小时候的那些事,也都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徐墨卿明显带着负气的情绪。 燕归晚的一只手怯怯地去拽了他一下,“墨卿,我懂得那种感受。你小小年纪身边没有父妃照顾,女皇高高在上,又不是你日日能见得到的。杨妃虽待你很好,但那时候你已经懂事,想接纳一个新人照顾自己,的确很难很难。或许就是在这个境遇下,使你觉得女皇待你很冷漠……” “够了!你别再说了!燕家家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去解决,这些事以后再说!”徐墨卿还是恼怒了。 燕归晚欲言又止,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三公主府邸我们还没有去,现在要不要过去点个卯?” “先不必了,经李韵和之口,想必三姐已经知道燕家的内况,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处理家事吧!” 徐墨卿此言一出,沉下脸的人马上变成了燕归晚。她才为得到女公爷的爵位高兴片时,她的夫郎当头一棒就又把她打醒!二人又重新登上骏马,这一次中途没有停留,而是极速回到燕府里来。 他们俩途径燕府临街大门时,那正在修葺的大门还是伤痕累累,昨晚到底有多惨烈已然历历在目。徐墨卿拉住目光游移的妻主,绕至西角门下马进来。自有女侍跑过来接下马匹送到马厩里。 书画和书琴也恰从府外回来,她们身后跟着两辆载物马车,皆是采买的物料。二女官儿跳下车来向他们妻郎施礼。 燕归晚便问道:“温妾公他们被安置在何处了?” “回晚主,已奉主母之命,把温妾公他们捆在后花园旁边的东厢里了。”书画恭敬回道。 “让箫姐姐派几个机灵的看守,切莫出了岔子。” “诺。” “他们都还算安生?” “温妾公和岚少主还好,只是刘夫郎他一直不服管制。” “刘家人知道信儿了吗?” “额……貌似还不清楚燕家内况。” “小姨母呢?她身体可还安康?” “书语已从外面请进来个郎中,聘她留家里住些时日,以便时刻看顾好允主子。” 燕归晚听了点点头,“你们先去忙吧!” 书琴和书画连忙带着仆役们去往庭院里卸车。看着忙碌的仆役们,燕归晚百感交集。她迫不及待往木李楼中赶去,可徐墨卿却停下脚步,让她一个人先去。道怕他们姨甥俩有许多话要说,他还是先回桃夭馆为好。燕归晚知道他心里还没有平复关于他生父和女皇的谜事。遂随他回桃夭馆去了。 待她把过了上元灯节,女皇就要下诏书令她袭爵之事告诉给主母,燕乐施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本以为这天来了,我会激动的昏死过去。”燕乐施擦了擦眼泪,“等着、盼着,以为这一天会很遥远,哪怕你今早进宫去,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又抚了抚燕归晚胸前的伤口,“晚儿,你这伤的也算是值得了。” “二姨母,能这样顺利袭爵,多亏九皇子、三公主和仙然将军多方相助。”燕归晚直言不讳道。 徐墨卿和徐钟卿的帮助燕乐施心中已了然,但朱家在这件事上能帮忙,她却是稍有点意外。虽然朱袖淳这些年也没少在暗中帮助过燕家,但袭爵这种大事上,朱太尉居然也能鼎力相助,这实在令她意想不到。 “甥儿这次领功有愧,半途被敌军掳走,要不是三公主门下的打手严荼功夫高强,舍命送回情报,我们不可能那么快反攻。更何况众人为了营救我煞费苦心,若不是墨卿及时赶到救下我的性命,我大概就会辱没咱燕家门楣,或许还得成为东梁的罪人。” 燕乐施已明白甥儿的话,“三公主因为九殿下送了我们燕家一份天大的人情?” “正是。”燕归晚略带惭愧,“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这次能去往凉城,是三公主和朱太尉一起在女皇面前举荐的我。仙然将军也是为了我的安危千方百计。姨母,九殿下与我已然成为三公主船上的人。或许朱家也是三公主的……” “总会有这这一天。既然入了仕途,无论文官还是武官,想明哲保身实在太难。你母亲之前只认准一个人,那就是朱太尉。现在换成你,你有九殿下护航,这条路但愿可好走一些。主母只有一件事要你记住,你可以依附于一派,但不可做恶事,不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甥儿明白。” 讲到这里姨甥俩再度沉默下来。府外的事情似乎已经讲的差不多了。她们俩知道接下来要说的,是谁也不愿意面对的家事。这时候燕泽银的声音传到卧房里来。原来是他得到长姐回来的消息,兴冲冲地闯进木李楼中。 “好姐姐,快让我进去吧。” 听到燕泽银的恳求,燕乐施隔着门唤书语放他进来。燕泽银“腾”的一声破门而入,看见燕归晚喜极而泣,抱住她,道:“长姐,你可算回来了!泽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归晚拍拍他的背脊,又无奈地望向燕乐施,二人相视一笑。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快点坐下来,温妾公他们的事,咱们得议一议了。” 第103回:肃清燕公府(二) 且表姨甥三人在燕乐施的卧房里目目相觑。燕乐施于心不忍处置温长溯他们,燕归晚姐弟亦是如此。良久,还是由主母打破了这刻意的寂静——她不过是差使守在房外的小厮儿添些茶水进来。待小厮儿续完茶水退去出,燕乐施知道自己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饶是不该拖累你们小辈,尤其是泽儿,你终究是个男眷。但你既来了,就没有再撵你走的道理,更何况这些府院内事,你多懂得一些也是有好处的。免得日后嫁了人家,再在妻主家里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去。” 燕泽银稍感到羞涩,脑子里竟蹦出来李韵和的身影。但眼下这样严肃的时刻,他心里也不敢有所旁骛。 “泽儿先说说吧,这件事你觉得怎样处置才合适?”燕乐施用手肘撑住桌几,带着几分审时的目光看向燕泽银。 燕泽银靠在方椅上的背脊忽然挺直,望燕乐施坐的方向欠了欠身子,道:“主母,若是像平日里发生的那些鸡毛蒜皮之事,皆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这次他们动的却是杀人的念头,若不严加惩治,只怕后患无穷。” 燕归晚甚少看见燕泽银这般认真,见他这几言说的颇为中肯,也转过身子侧耳倾听起来。 燕泽银看主母和长姐都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咱们燕家比不得从前,现如今也算是名门大族,就算是府内出了人命,想必主母也不想把他们捆去报官吧?更何况二姐到底是我的亲姐姐,小姨母还怀着身孕,手心手背都是主母的肉啊!” 燕乐施向他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燕泽银又望了望长姐,道:“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打发走刘夫郎和温妾公。” “泽儿讲得很对,那么我来问你,温长溯还有母家可回?”燕乐施冷静地问道。 燕泽银摇摇头,他们当然都知道温家早就没有了。温长溯也没有再改嫁的打算,撵他出府就等于把他逼到了绝路。 燕乐施端起茶盏押了口茶水,“还有那刘练,他来我们燕府满打满算不足半年。我们若休了他,让他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到刘家去,刘轩德的脸面还要不要?她能善罢甘休吗?” “若按主母这么说,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把他们都放回去,待以后继续想法子害死您?已然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难道不会再发生吗?”燕泽银忿忿地说道。 燕乐施没有回答燕泽银,而是把头转向燕归晚,“晚儿,你来说说吧。” “泽弟说的没有错,主母,晚儿认为咱们家势必这样做。不割掉那两个毒瘤,恐再难保持太平。只是在处理刘练和温长溯的法子上,要多费些心思才行。”燕归晚从方椅上站起来,“不过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忌惮刘家,本就是刘练犯错在先,他无情就休怪咱们无意。甥儿总算恬居公列,又有九殿下他们背后相助,我不相信那刘轩德敢与我们燕家公开撕破脸皮。” 燕泽银听了长姐的话,顿了一顿,“长姐,你得到女皇的旨意了?你终于可以袭爵了?” 燕归晚连忙又向胞弟复述一遍经过,这里面多少有一些炫耀的成分。燕乐施一目了然,心中暗叹她这甥儿还是年纪小,依然不懂得怎么遮盖锋芒。 燕泽银跟着高兴片时,只听燕乐施拍响桌几,厉声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坐下!燕归晚你袭爵就了不得了?照比你母亲,你还差得远呢!女公爷不过是个虚称,略得一些实惠罢了。除了说出去好听还有什么用处?莫要忘了你的抱负是继承燕乐然的衣钵!朱仙然、朱欣然才是你要奋斗你目标!” 燕乐施毫不留情面的斥责了燕归晚。燕归晚不好意思的坐回来,轻声道:“主母,是晚儿得意忘形了。” 燕泽银见主母动了气,也端端正正坐回方椅上,不敢再多言语一句。 “我燕家门丁不旺,上无父母镇宅,下无儿孙满堂。你们姐弟所说哪一句不是对的?我又何尝不想这么做,可是你们想过没有?处置了温长溯,岚儿以后可就没有爹爹了!处置了刘练,你们的小姨母从此再无夫郎,她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有了父亲。那咱们燕家何谈家和万事兴?何谈光耀门楣立足京都?”燕乐施语重心长道。 燕归晚和燕泽银互相凝望,是他们把事情想的太简单绝对了。这个世上的事不是只有对与错,还有更多更多没法辨别是非对错的事情。 “何况他们杀害我的事实只有奕郎一个人能证明,他们给奕郎的四十两银子和那一瓶鹤顶红虽在我手中,但凭此就想治他们的罪还是很困难。他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承认。至多可纠责出他们没有及时请郎中为我医治,其他的要怎样辨别?要奕郎出来作证吗?还是说要李太医和李韵和来家中对质?” 燕归晚明白,主母是为了整个燕家顾全大局,说出这些话实在是发自肺腑。可就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岂不是助长了那些恶人的气焰? “主母……”燕归晚沉重地唤了她一声,“您吃的假药引蛇出洞还是错了?就非得吃了那真的毒药,才能证明是他们动的手脚?” 燕乐施扬扬手,“我们先去趟竹梅苑吧,晚儿回来还没有见过你小姨母,去她那里听听她怎样说。你们俩觉得可好?” “诺。”燕归晚姐弟俩起身叉手道。 三人旋即走出木李楼,此时又已经夕阳西下,昨晚的事就是刚刚才发生过。燕宅各庭院的灯烛逐渐点亮,偌大的燕家一切都没有改变,可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站在木李楼门前,燕乐施很怆然。燕归晚和燕泽银跟在她的身后,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日就是上元灯节了,从今晚开始连续三日丰城不宵禁。换做往年,燕泽银老早就嚷嚷起来,不是与柳家姊妹就是与沈家姊妹,甚至是与他时常不对付的燕归岚,他也要去撩拨撩拨。从元月初一至十五,家里人总是很开心的。可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让一家人遽然反目成仇? “明日晚上,晚儿携九殿下、泽儿去外面逛逛花灯吧。”燕乐施慨叹道。 燕归晚的嗓子有些哽咽,她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燕泽银心里自然还想着与李韵和之间的约定,可燕家眼下这个情形,他哪里有心思去外面玩乐呢? 姨甥三人迈开步子走进竹梅苑院里,刚走院落当中就听到房里传出来叫骂声。须臾,只见梨花梨洛两个大官儿哭着走出来。她们手里的托盘上都是摔得粉碎的器皿。 燕归晚拉住梨洛,质问道:“可是小姨母在里面作闹了?” 梨洛擦了擦眼泪,先向三位主子施了礼,方才回道:“允主现在情绪特别不稳定,刚刚还把郎中给骂跑了,语官儿不得已又差人出去请了。不知今晚能不能请回来。从后晌开始,允主就嚷着肚子疼、头也疼,我们这做下人的,实在是没奈何了。” “混账东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去支会我一声?”燕乐施边说边往里面赶。 梨洛把手中的托盘交到梨花手上,跟着燕乐施三人一起往卧房方向走。一路上紧着交代道:“允主说我们竹梅苑里有奸细,不许我们外出,更不许我们到木李楼去……” 燕归晚强行打断她,“洛姐姐,莫再说了。先把门打开吧。” 梨洛转手推开房门,但见燕乐允在里间的炕暖炕上歪着。她的面色十分憔悴,衣冠不整落魄至极。听到门声微微抬起眼皮,刚想咒骂起来,却发现梨洛身后跟进来的是燕乐施和燕归晚姐弟。 她把头转向别处,对于他们的到来,她一点也不欢迎更不想去面对。 燕乐施坐到炕沿儿上,燕归晚和燕泽银走到她的跟前。一个恭敬地叉手行礼,一个深深地道了万福。燕乐允用余光眱了他们俩一眼,“你们还来做什么?我已经家破人亡了,你们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我们哪一个不是你的亲人?怎就家破人亡了?敢情你早已不把我们当做你的家人?”燕乐施痛心疾首道。 燕归晚半蹲在燕乐允跟前,伸出手去握小姨母的手,“小姨母,是晚儿回来了啊!我这次去往凉城被西洲小儿掳了去,差一点就客死他乡,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说着解开自己的衣襟儿,碗大块伤口摆在眼前。慌得燕泽银也跟着一惊,“长姐,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操心什么?赶快坐下来歇息!” 燕归晚推开燕泽银,“小姨母,你……真的不心疼晚儿了?我可是你和二姨母一起带大的孩子啊!” 燕乐允的身体抽动一下,在燕归晚没有回来之前,她的确想过要她这个甥儿去死,要她永远也别再回来。可是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令她的心一下一下的揪着,使她想到多年前,她带着燕归晚、燕归岚和燕泽银一起玩耍的场面。 燕乐允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嘴唇颤抖着,道:“我已有了自己的孩儿,我要为我的孩儿考虑将来!它母亲生平碌碌无为蠢笨无才,若不能替它挣一份前程,那生下它,岂不是要走我的老路!” 第104回:肃清燕公府(三) 燕乐允内心的苦楚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对于燕家的爱与恨,对于燕乐施这些年对她的压制,终于一股脑地抛了出来。燕归晚和燕泽银没成想小姨母竟背负如此沉重的包袱,原来这才是她助纣为虐的真正原因。 燕乐允呜呜地哭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女君的颜面。她指着燕乐施大叫道:“我们爹娘死得早,若不是大姐拼死挣得这份家业,燕家哪里有今日出头之日?你,燕乐施更是为了这个家鞠躬尽瘁!我敬重你,爱护你!可是你不但毁了你自己,你还亲手毁了我!” 燕归晚见燕乐允情绪已失控,恐她再伤了胎气,连忙哄着她说尽好话。可燕乐施却拉开燕归晚,要燕乐允把话说下去。 燕乐允本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你要我去从戎我便去,你要我回来考学我也遵照,你要我成亲娶夫郎我也听你的!可我……我也是人啊!我不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你何时问过我一句,我是不是愿意的?你没有,你从来没有!” “小姨母,你莫再说了。” 燕归晚伸手在她的心窝上抚了抚,帮她顺一顺心气儿。那边燕泽银也拉住燕乐施,要她先离开竹梅苑,再从长计议。 “泽儿,晚儿都坐下。今日就让燕乐允把话都说完,不然她这口气是咽不下了!”燕乐施再次命令道。 姐弟二人没法子,只得听从下来。只见燕乐允朝他们姐弟轻蔑一笑,“瞧见没有?这就是你们二姨母的权威,没有人能忤逆她的命令!”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通通说出来!我在这里洗耳恭听!”燕乐施脸上没有丁点表情。 燕乐允撑住身子,瞪着燕乐施,“你知不知道我以廿又五岁的高龄在家塾里,与那十四岁的柳萱薇一同读书,我的内心有多煎熬?我是那些孩子们的笑柄啊!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好不容易我与黄家大郎有点情分,你却说他不是什么好人。那刘练不也是你强行压给我的吗?” 燕乐施的脸在抽动着,她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但她隐忍着,始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你身为女君,就算没有我,你难道不该去考学,不该去从戎?你以为你是燕禹城?找了个妻主就可永保富贵荣华?你知道禹城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若不是因为我们燕家在背后撑着,你哥哥还能在沈家站稳脚跟?” 燕乐允嗤之以鼻,对于燕乐施说的话全然不解。 “哥哥那是下嫁,沈家本来就不如我们燕家。可我和刘练,那就属于燕家高攀他们刘家!我与刘练在一起本就是不平等的!” “所以你就纵容他为非作歹乃至谋财害命?” 燕乐允没有承认燕乐施的指控,而是狡辩道:“我从不知道他们要谋害姐姐,姐姐可不要血口喷人!刘练与温长溯之间的勾当,可不要殃及到我的头上!我只承认,当你晕死在床榻上的时候,我没有及时为你请郎中!可这也不能怨我。”她忽然手指燕泽银,“是你的好甥儿,疯了似的拿着刀在院子里胡乱刺人,万一他再闹出人命可怎么得了!我这才下令封锁大门。” 燕乐允之前说的话,燕归晚和燕泽银还报以同情,可此刻她却把矛头指向燕泽银!原来她内心的那点亲情只能维系到此。为了开罪为了自保,燕乐允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疼爱他们的小姨母了。 “小姨母!”燕泽银起身向她作了深揖,“泽儿昨晚为何那般疯狂,您当真不知原由吗?”他心痛的问道。 燕乐允翻了翻眼皮,“我不知道。” 燕泽银不再做声也没有再为自己辩白,而是向燕乐施和燕归晚说道:“主母、长姐,你们可认为泽儿有过错?” “泽儿,你是个什么样子主母看得清清楚楚。” “长姐虽不在府,但我知道我弟弟的为人。” 燕泽银听到二人这样说,脸上露出酸楚的笑容,他继续拱手道:“若此,泽儿就告退了。我本是家中男眷不应掺和到这些打杀之中。只念都是至亲才非要……”说到此处,燕泽银哽咽住了。俄顷,才又道:“泽儿这就回关雎阁去,非主母、长姐召唤,我绝不再插手此事。” 他不等燕乐施和燕归晚发话,已匆匆离开竹梅苑。燕乐施没有说什么,任凭他自由离去。她的心里却对燕泽银更加放心,前几年她还一直担心这个孩子太过调皮难服管教,可就是昨日那一夜,他已成熟起来。现在他如此难受,只能证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假使再调教两年,待出嫁之时便可成为独当一面的郎卿。 燕归晚见主母没有阻拦,也就随他去了。但是她明白,燕泽银这一次是真的被伤透了心。毕竟他是亲历者,而她自己不过是被复述,这在感官上大有不同。同时她也明白,燕泽银可以离开,可她燕归晚却不能! “允妹,我还叫你一声允妹。你好生想想,若我真的被刘练害死,受益的到底是谁?真是会你肚子里的孩子吗?” “我的孩子也是刘练的,怎不会是它?哪里有亲生父母不为孩子着想的!” “你莫忘了,刘练就不是刘轩德亲生的!他的身世你该清楚!” “可刘练也是你替我选的,难不成你想让我休夫,好让我这孩子一出生便没有父亲?” “这个问题问的好!我让你来做选择。你好好想想,你要怎么办?你若觉得刘练是个好郎卿,是我们冤枉了他,我便放他回来,让你们一家团圆!我燕乐施说到做到,但前提是你莫要后悔。无论以后你们过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再管。” 燕乐施起身舒了一口气,叫上燕归晚离开竹梅苑。这时候书语为燕乐允从府外又请来一位郎中。被送到竹梅苑时,恰被燕乐施撞见了,便让那郎中走近了回话。又万般嘱咐她多时,生怕燕乐允的孩子受到影响。 她们走回木李楼门前,书画跟过来问主子,晚膳要传在何处?她们已经整整一日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主母,您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燕归晚怕主母的身子吃不消,但燕乐施没有半点胃口,只道:“晚儿还可忍一会儿?随我再去趟后花园吧。见了他们我这心才能放下。” “诺。” 燕归晚搀扶着燕乐施去往后花园。一路上燕乐施走得很慢,她又拍拍燕归晚的手臂,叹气道:“难为你了,晚儿。自己身子受了重伤,千里归来不得半分休息,就要随我在府院里受累。” “主母说的哪里话?晚儿有责任替您分担。” 一路上书箫为二位主子掌着灯,时不时回过头来向她们汇报几句。待到了关押温长溯他们的房门前,书箫不忘提醒道:“主母、少主当心,这几人的情绪已变得很狂躁。” “无碍,开门。” 书箫立刻令手下女侍打开房门,一排女侍呼啦啦闯进去,点燃灯烛,把三人压倒燕乐施、燕归晚面前跪下。三人依旧被捆得严严实实。 “饭食可按时喂过了?”燕乐施问向书箫。 “回主母,按时喂过,不曾苛待。” “让岚儿说话。” 书箫听了忙把燕归岚嘴里塞的东西拿出来。燕归岚跪在地上望着她们二人,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一时间哑言了。 “岚儿,你跟主母说实话,收买杜奕来谋害我,你参与了没有?” “没有!没有!”她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回答的不妥,连忙解释道:“谁收买了杜奕?谁要加害主母?我不知二姨母在说什么?” “岚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想你父亲也不会让你染指性命,对吧?” 燕归岚没有回答,又看向了温长溯。 燕乐施令书箫把刘练先带下去,又让人把燕归岚给松了绑。在昨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才把温长溯嘴里塞的东西拿出来。 “温妾公,我不想跟你对质昨晚的事。下面的话我也只说一遍,你想好了,这些都关系着岚儿的前途。” 在燕乐施没有说这些话之前,温长溯的态度十分抗拒,但他听完燕乐施这番说辞,已变得安静下来。他用期望的眼神看着燕乐施。 “燕归晚已经袭爵,女皇的诏书过了上元节就会来府宣旨。允妹和岚儿都没有机会了。你可以死心了。” 那温长溯的脸开始变得狰狞,随后发出戚戚地抽泣声。在一旁的燕归岚想要冲上去安抚父亲,可是身边的一众女侍都在看守自己,她有些畏惧了。 “刘家那乡野亲戚不配我的岚儿。她的夫郎必须出身名门,模样、性情、才情都得是人尖儿。她姐姐已为她挣来了底气,我们燕家以后就是实打实的女公爷府!你不想让岚儿失去这一切吧?” 温长溯和燕归岚不敢相信燕乐施所说,都惊讶的注视着她和燕归晚。 燕归晚从燕乐施身后走出来,“待我伤势痊愈,我便要去御林军当值。御前侍卫便少了一个缺,岚儿若想去,我可上疏女皇为你求来。” “我不信,我不信你可为我这么做!”燕归岚不停地摇着头。 “你我是姊妹,我为何要害你?” 温长溯连跪带爬到女儿脚下,“岚儿莫冲动,晚主是你的亲姐姐啊!”他抬起头,“主母,我说,我什么都说……” 第105回:肃清燕公府(四) 却说燕乐施工于心计,一席话说下来使温长溯心理设防全部崩塌。燕归晚在侧学的也快,随着主母的节奏助攻上去,不至半个时辰,就把温长溯父女通通拿下。 但见温长溯要招供之际,燕乐施却不急于要他交代,反而一字一顿地说道:“温妾公,不知你要说的是否是我想要的答案?” 温长溯跪在她的脚下,本抱着豁出自己拯救下燕归岚的决心,可一下子又被燕乐施给问住。她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他咬出刘练才是幕后指使,而他不过是个从犯?按照燕家现在的情况,不应该是舍弃没有母家依靠的自己,而尽可能的保全刘练才对么?毕竟刘轩德是当朝的御史大夫! 想到这里,温长溯稽首回道:“奴愚钝,还望主母明示。” “你可知刘练安何居心?” 温长溯见燕乐施所问过于简单,反而不敢开口作答,生怕有什么暗示在里面。 燕归岚见他父亲迟疑,急躁道:“小姨父知道长姐在西北边陲立了战功,小姨母争夺爵位已无望,便想出此计,意图害死主母,好让小姨母成为燕家的新主母。” 温长溯没有拦住燕归岚出口,仔细听他女儿说辞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跟着附和几言。 “我死了,允妹成为主母,你们父子能捞到什么好处?到时候分赃不均,他们下一个要对付的岂不是你们?”燕乐施加重语气,“蠢钝!你女儿是燕家堂堂二少主,是庶出不假,但谁告诉你庶出的孩儿不能成才?她有大把的好前程,竟被你这样一个父亲给坑害!” 温长溯像是被震醒,开始不停地给燕乐施磕头,每一下都磕在地面上,“咚、咚”之声回荡在房舍里,正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主母,奴知错了。您饶恕我吧!”温长溯苦苦哀求。 燕乐施唤燕归岚走到自己身边,与她父亲面对面,她父亲是跪着,而她却是站着。 “温妾公,你记住,你女儿是这燕府的二少主,是燕公府未来的主人,是要与她姐姐燕归晚共同撑起燕家的!我这就把燕归岚带走,从此以后她便养在我木李楼中。何时她娶了夫郎,何时再回甘棠轩居住!你今晚还在这里,好好思过。过了明日上元节,我再来审你。” 温长溯已经痛哭流涕,依旧不住地给燕乐施磕头。“谢主母开恩,谢主母开恩!” 燕归岚看着跪在地上父亲,弱弱地张了张嘴,想要替她父亲向燕乐施求情。可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开口,只顺从地跟着燕乐施一起走出房舍里。她终于重获“自由”! “吩咐下去,把香玲和紫玲也放出来。回甘棠轩收拾箱笼衣物,今晚就搬到木李楼来。”燕乐施边往前院走,边对身边的书箫说道。待走到后花园前的游廊时,她又对身后的燕归晚说道:“晚儿先回桃夭馆去吧。想必九殿下还在等你用晚膳。岚儿从此随我同寝同食。” 燕归晚向燕乐施行礼退下,临走前又叮嘱燕归岚,“岚妹,照顾好主母。这些时日多养精蓄锐,待过了节我便上表。” “诺。”燕归岚向她长姐作了深揖。 燕归晚顺着游廊穿出来,回到桃夭馆中。果不然徐墨卿守在明间里,摆下一桌丰盛菜肴,四个大官儿皆在左右。他们见燕归晚回来了,急忙上前为主子掸去衣衫上的灰尘,又换衣梳洗一番,才坐回徐墨卿身边。 徐墨卿此时的情绪已恢复不少,见燕归晚疲惫回来也没有多问,只是让她快些用膳。自打从凉城回来,他们俩就没有正儿八经吃过饭。 在席间,燕归晚便把这半晌发生的事向徐墨卿讲述一遍。徐墨卿不禁感叹燕乐施的心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原来发生的这一切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虽然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博实在太过危险,但结果却证明燕乐施又一次赌赢了。他本以为这次燕家出事,能力挽狂澜的会是燕归晚,但他的小妻主在燕乐施面前,还是太嫩太嫩。 “我依然是个陪衬,但主母所做我全部赞同。没有她这样苦心经营,燕家早就完了。”燕归晚对于燕乐施的崇敬从来没有改变过丝毫。 徐墨卿比燕归晚看得客观,“主母的确聪明过人……”他略感担心,“我只是怕机关算尽太聪明……” 燕归晚不住的摇头,“不会的。有我在,我一定要快些成长起来。” 徐墨卿知道过了明日上元节,又有一系列繁琐之事要她忙活。她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按照燕归晚的性子,绝不会推脱出去,避在桃夭馆里静养。他自己又被母帝罚抄经文,未来一段日子,他只怕得留在房中不断抄写才行。他的眉头紧锁,只觉眼前是一团乱麻。燕归晚亦是如此,沉默填满了整个饭桌。 外面九阳小跑着进来,向主子回禀道:“晚主,书画姐姐带着一众女婢来咱桃夭馆挂灯笼了。说是早一天挂上,免得明晚手忙脚乱的。” “九灵带人出去帮忙吧。”燕归晚说道。 九灵九阳依次退出去,燕归忽然想到什么,笑道:“主母要我明晚带上你和泽弟去逛灯会呢。” 往年上元节,徐墨卿只偷偷溜出宫瞧过几眼,经燕归晚这样一说,他少有的来了兴致,道:“若去,可否?” 她忽然擒住他的手,“夫郎想去?” “自然。”徐墨卿微笑道。 “那我们带上宜郎和扶郎行吗?” 徐墨卿的微笑顿时凝固住,忍气道:“行。” 燕归晚低着头,“毕竟这次的事,他们帮了大忙。” “好了,妻主不必说了。我都懂得。吃过饭便随我进来,你该换药了!”他起身进入卧房里,身后的椅子却跟着翻倒在地。 燕归晚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徐墨卿的醋意怎会比之前还大呢?她对二柳没有感情的啊,她早与他讲明了,这男子真是个搞不清楚的怪物! 少倾,只见桃夭馆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次第点亮了。向外面望去,整个燕府也都亮起红彤彤一片。柳宜风和柳扶风结伴走出东厢,跟着挂灯笼的大官儿小厮儿一起说笑。那声音此起彼伏,在夜幕中显得格外温暖。 话休饶舌,到次日上元节,阖府张灯结彩。临街大门在抢修二日后,终于恢复原貌,但府内其他地方却没有修葺完成。全府人明知这一点,但都装作看不出来的样子。因晚夕有灯会,故这日的晚膳便开的早些,除了刘练和温长溯,其他人都到了木李楼中。 起初燕乐允固执的不肯去,还是梨洛在旁苦口婆心的相劝,道是主母昨日作为已表明,她根本没有要为难他们妻郎的意思,趁着这日吃团圆饭,给主母赔个不是,一切都还有转机的余地。 燕乐允经历昨日那一场大闹,心中也趋于冷静。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去往木李楼中。 燕家人丁稀少没有分桌而坐,全都围在一张颇大的八仙桌上。照例燕乐施和徐墨卿还在为谁尊谁费了一顿口舌。徐墨卿这一次与燕乐施达成共识,以后在有外人的场合,徐墨卿便为尊,在自家人面前,燕乐施便为尊。所以这次吃团圆饭,就是燕乐施坐到上首,燕归晚和徐墨卿对着她而坐。燕乐允、燕归岚打横坐在右侧,柳宜风、柳扶风打横坐在左侧。 桌上又是杯盘罗列,肴馔堆盈,皆是鸡鸭鱼肉、细巧蒸果、绝色芽茶。燕乐施又吩咐书语下去,没多久书语便带回来两坛女儿红。除了燕乐允外,其余人的酒盏里均被斟满。 燕乐施一字未提前日府中发生的事,对于温长溯和刘练的缺席也未做任何说明。 过了上元节,又是新的一载。她先把燕归晚袭爵一事正式告知给阖府上下,然后把来年府中的各项职责又细细划分一遍。仍然是她身边的四个大官书语、书画、书琴和书箫统领全院。但也有一些改变,那就是把原先放在书画身边见习的梨洛调到书箫身边去,让燕归岚身边的香玲接任梨洛。而桃夭馆这边九灵依旧跟在书语这里,经过前晚的事,燕乐施对小石颇有好感,又把小石提过来跟在书琴身边历练。 四个大官儿连忙谢恩,燕乐施一开心,便赏了四人一人一杯女儿红喝下。 “你们四人都好好学着,燕府的将来都靠你们。”燕乐施笑吟吟道。 余下三人的主子倒是很开心,可梨洛的主子燕乐允却更加迷惘,她不明白为什么燕乐施还愿意重用梨洛。前晚在她的命令下,梨洛跟着绑住九灵童生他们,又帮着她统领护院女侍们。她二姐不计前嫌仍委以重任,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她真的愿意不追究刘练,放他出来让他们一家团聚?这难道是在暗示她,她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姊妹? 可怜燕乐允只看到这一层,却看不清燕乐施已经把燕归岚和温长溯倒戈到自己一方。她们父女现在已经站到了竹梅苑的对立面。 燕乐施向外探了探头,见那一轮皎月照的庭院亮如白昼,加之一排排的花灯,实在是美轮美奂。“待会撤了席,晚儿邀上殿下,再带着泽儿、岚儿……”她撇了一眼二柳,“还有宜郎和扶郎一起去逛灯会吧。” 第106回:肃清燕公府(五) 话说柳扶风兄弟二人听到燕乐施这样说,心里虽然很欢喜,但也不敢真的与燕归晚妻郎同去观灯。这个想法是燕归晚在开团圆饭之前向主母提出来的,她自然是真心想带着二柳同去,何况昨晚她已经征得到徐墨卿的许可。燕归晚也看出他们兄弟二人僵在那里很窘,便笑着对他们说道:“主母既开了口,你们俩就没有不从的道理。别推三阻四的,我不喜欢。赶巧今儿是上元节,当着全家人的面儿,我便正式纳扶风为妾郎了。” 柳扶风听了慌得放下手中的银箸,银箸上端的细银链条跟着窸窣乱颤着。燕归晚知道他又要下跪,抢先开口道:“莫跪,莫跪!大年节里的。”她转头唤了声九灵,九灵便执壶走上前来,为燕归晚和柳扶风各斟满一杯女儿红。柳扶风见阖家皆在此,也不敢再扭捏或者多推脱,只是恭顺地敬了燕归晚这杯酒,含笑道:“妻主,妾郎从命。” 徐墨卿在侧不言不语,只顾低着头吃自己的。这早被燕归晚睇在眼里,她一壁和柳扶风对饮,一壁用那只不端酒杯的手去挽他的手掌。徐墨卿移到她耳边悄悄道:“疼你的扶郎去吧!” 燕归晚趁着遮袖饮酒之际,偷偷地笑了一回。待她再看回八仙桌上的众人,已瞧出他们早就各怀心思了。燕乐施自然慈爱的看着自己,燕乐允当然也很想去观灯。毕竟她的年纪也不大,与刘练也是新婚燕尔。偏偏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她又怀着身孕,真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我这有了身子也不方便,不然也想跟着你们一同去呢。都去瞧瞧热闹,我陪着主母在家里说话。”她终于拉下脸来向燕乐施示好了。 可燕乐施没有言语,余下的众人也没有敢接她的话茬。她讪讪地坐在那里,不知自己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燕归岚昨晚已经入住到木李楼中,燕乐施特意让书语给她拾掇出一间炕房,就在燕乐施住的对面。现在的燕归岚一举一动都在主母的掌控下,她的父亲还在后花园那头关着,她的前程也都掌握在主母和长姐的手中。她除了顺从别无他法!遥想几日前她还与外面的一个小情郎约好,上元节晚要共同去赏花灯。可现在她只能爽约,放那小情郎的鸽子了。 燕泽银心里却有点美滋滋,他本以为按照家中境况,他和李韵和的约定怕是不能够实现,岂料峰回路转,只要一会儿让小石去那边报个信儿,想必他长姐应该能成全他们俩。不管怎么说李韵和还是燕归晚的好友嘛! 少焉,饭毕。 准备出去赏花灯的都先回到各自住处换衣添衣,二柳带着松柏,燕归岚独身,燕泽银带着小璞,而燕归晚妻郎则带着童生和九灵,几波人陆陆续续在西角门前聚集。他们套上两辆拱厢马车,直奔淮乌街的灯会而去。其实澄柳街那边也有灯会,只不过燕家离澄柳街稍微远些。 马车渐行渐远,被燕泽银故意留下来的小石,已偷偷溜出府去,想办法与李韵和的大官儿幼玄接头;被燕归晚妻郎剩下的秋生和九莺则缱绻在桃夭馆里。他们俩不愿去热闹的灯会,只想在这寂静下来的桃夭馆中,享受他们俩的甜蜜时光。 可木李楼中的燕乐施并没有休息下来。她身边的燕乐允正在用期望的眼神看着自己。姊妹二人坐在堂屋里,刚才还是那么的有人气儿,现在却寂静的很。燕乐施之前已经给足燕乐允脸面,这夜,她们俩的角色该换了。 燕乐允本以为燕乐施会先发问,但她却没有。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燕乐允沉不住气,先开口道:“二姐,允妹知道错了。” 燕乐施歪在交椅上,随意的理了理自己的发髻,“三妹,我不会听你的解释,当晚的事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根本不在意。” “我……”燕乐允身子一凛,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想借此向燕乐施示弱。 燕乐施知道三妹的小心思,笑道:“想必过了今晚,刘家就该来要人了。明日刘练必放,你到底怎样选?” “为了孩子……”这时的燕乐允已经对刘练很失望了,她始终忘不了在李韵和带人冲进来的时候,刘练抛下她撒腿就跑。可她也没有勇气选择休夫。 “好了,我明白了。”燕乐施的脸色一沉,“明日一早我就放人,但燕乐允你不要后悔,你们妻郎俩必须离开燕府自立门户,从此我们两家不通庆吊。” 燕乐允彻底慌了神,这不就是要她与燕家划清界限吗?那以后此“燕”非彼“燕”,她一无功名在身,二无家产傍身,生下了孩子要怎么养活?她身为女君,总不可能让刘练出去抛头露面养家糊口吧?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燕家祖产一份为三,除了禹城以外咱们姊妹各占一份。我把属于你的那份分给你,立上字据,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燕乐允摇着头,扶着自己的肚子就要给燕乐施下跪。燕乐施直叫进来梨洛和梨花,要她们把自己主子看顾好。 “二姐,你真的不给允妹活路了吗?”燕乐允无力道,“那刘练可是你替我选的啊,现在出了事,你不能不管我啊!” “若不是我替你选的,你觉得我会分给你祖产吗?你为燕家做过什么?只要我不想,我可以找到一万个理由不给你。” “我休夫还不行吗?” “晚了,允妹。在燕家和刘练之间,你已选择了刘练。” 燕乐施站起来,“我对你最大的限度,便是可以容你在府上生下孩子再搬走。但是刘练明日既放了,他必须马上离开燕家。” “你有什么证据,你到底有什么证据!”燕乐允近乎嘶吼,“你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刘练要加害于你!” 燕乐施朝着屏风后面轻唤,“弈郎,你出来吧。” 话音一落,只见那杜弈已从屏风里走出来,他明明是个唯利是图的小白脸模样,却对燕乐施做出这么重情义的事情来。那杜弈向燕乐允到道了万福,“允主,上元安康。” 燕乐允不理睬他,反对燕乐施说道:“这么一个贱郎,他说话谁会相信!” “还有温长溯和燕归岚的供词。”燕乐施扶着三妹重新坐回方椅上,“允妹当心身子,肚子里的孩子要紧。郎中交代过,你不可以大悲大怒。”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扳倒刘练,二姐,你可不要忘了,他的身后是刘家!” “只要我把这些证据和供词都交到衙门里,你说谁会害怕?我们晚儿已袭爵可与他们刘家相提并论,衙门里敢不给燕家一个交代?李太医和李韵和都可来作证。刘家只要不怕事情闹大,我们大可斗到底!” 燕乐允整个人蔫了下来,“恶魔!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恶魔!是你自己看错了人,现在却把这一切都推给我,让我来替你受过!” “梨洛,搀你们主子回竹梅苑去。郎中一个不够就再请一个回来,要最好的!一日三餐后厨也先会紧着你们竹梅来。总之一句话,燕乐允的孩子必须安然无恙的落地,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只要有半分差池,竹梅苑的大小仆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燕乐允的精神已经开始涣散,梨洛和梨花领命后,架起燕乐允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拖回竹梅苑去了。只是燕乐允的口中一直都在喃喃道:“恶魔,恶魔,是你毁了我一辈子!” 杜弈在燕乐施的身后凝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的施君说。但燕乐施却一扬手,“弈郎去里间儿里等我吧,我还有些事情得去处理。” 杜弈笑着向她施了礼,一扭身走向燕乐施的卧房之中。书语悄然走到燕乐施的身边,躬身叉手道:“主母,都已经准备好了。” 燕乐施略点了点头,随书语走向后花园。书箫早带护院女侍在那里等候。见主母走过来,便急着迎上前,躬身叉手道:“主母,刘夫郎已被带到另一间房了。” “好。” 书箫转身替主母打开房门,有两个小厮儿跟在燕乐施身后走进房中。他们手上端着笔墨纸砚和印泥,待把它们放置妥当,便依次退了出来。昏暗的房舍里只剩下燕乐施和温长溯两人。燕乐施坐在简陋的方椅上,温长溯依然被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她的面前。书萧书语等都守在门外,她们奉主母的命不得入内,除非听到主母的召唤。 温长溯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思忖,已准备和盘托出,燕乐施让他自己揽罪他便揽下,让他推到刘练身上他便推,总之只要保全燕归岚的前程,他怎样做都无所谓!可燕乐施一开口,就把他的魂儿给吓破了。 “那瓶鹤顶红我很眼熟,多年前我在姐夫柳从舟的床榻下也发现过。”燕乐施瞪大了双眼,仿佛要把温长溯一片一片地撕碎。 温长溯的身子霎时间开始抽搐起来,“主母,您说什么呢?” 燕乐施俯下身子,揪住他的头发,“那鹤顶红不够纯正掺了杂质,人服用微量不会致死,不过是身子骨越来越差,与重疾相似。”燕乐施狠狠道,“毒死柳从舟你侥幸逃脱,这次又想故伎重演弄死我,对吧?” 第107回:肃清燕公府(六) 且表小石在夜幕中溜出燕府,按照李韵和同燕泽银事先约定好的地点奔去。可他还不等跑出汉河街,已被一双手麻利地拖到小巷子里去。小石被惊吓地直想要喊“救命,可还没有来得及发声,已被那人一巴掌把口给封死。 “石哥儿,石哥儿,你别乱喊,我是幼玄呀。”那女子慌张地解释道。 小石知道是她方才放松警惕,憋着气艰难说道:“玄官儿啊,你倒是先把手松开,我都要被你弄断气了!” 幼玄略微一怔,笑着松开勒住小石的手,“哎呦,你瞧我紧张的。” 小石揉着脖子发出一阵咳嗽,继而转过身嗔怪道:“前两天闯燕公府时,我瞧你很英武的。怎么今儿办事这么不沉稳?” 幼玄本想说:“之前那是正儿八经的大事,现在却是偷偷摸摸男女之事。做这两件事的心态能一样吗?”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拽着小石往小巷的另一端走去。 “玄官儿,你这真是下狠手啊,我这脖子都要被你勒断气啦!我正要去寻你家韵主子去呢!”小石边被她拖着走,边话痨似的啰啰嗦嗦。 幼玄往小巷的另一端指去,经过那一排排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隐约可看见,那边的街道上驻停着一辆拱厢马车。原来是李韵和在约定好的地点等的不耐烦,直赶着马车来到燕家院外,在隐蔽处等待燕泽银的出现。 “刚才我就瞧见你们家从西角门里驶出来两辆马车,可是去淮乌街赏灯?泽主也跟着一同出来了?”幼玄焦急地问道。 “泽主是随着他的两个姐姐一并出来的,奉我家主母的命出来逛花灯。” 须臾,俩人已穿过小巷来到另一端的街道上。李韵和闻声撩起拱厢帘子,一跃跳下车来。 小石垂着眼,欠身向李韵和道了万福,“韵主,上元节安康。” 李韵和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耐烦,“好了好了,无须多礼。泽郎呢?他到底去哪了?” “我家泽主已随晚主去往淮乌街观灯了。泽主的意思是要您直接跟过去……” “是要我当着晚姐姐的面把他请出来?” 小石点头笑道:“正是。” 李韵和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向燕归晚摊牌,更何况去往凉城赶赴沙场是自己爽了约,她总觉得见到燕归晚一定会很窘。但又一想,好歹前两日是她帮了燕家的大忙,燕归晚到底能给她这个面子吧? “石哥儿是否同去?”她已准备启程。 “小的须回到府上看顾院落。”他向李韵和一拜,“愿韵主早些与我家泽主碰面。” 李韵和让幼玄拿出一春槅的细致糕点送到小石手中。今夜毕竟过节,也算是李韵和对小石的一点谢意。交毕后,李韵和登上马车向淮乌街追去。 小石接过春槅拜谢了李韵和,便顺着原路返回到燕府中。他难得这么快就把差事办完,这下子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可不知道从哪传来一阵阵凄凄地哭声,断断续续的好像是个女君。他辗转反侧想了想,应该是从前院竹梅苑里传出来的。他又把身子上的被子裹紧些,暗暗叹息这府院里的纷争竟如此瞬息万变。 整个燕宅都静悄悄的,加之众人又都外出去赏灯,显得整个庭院更加空寂。可后花园中那囚禁温长溯的屋子里却一点也不安生。 温长溯在燕乐施一连串不间断的质问下已经近乎崩溃,那些陈年旧事他早就忘了,为什么燕乐施还要提起!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他被燕乐施扯住披散的长发,把头用力的撞到墙壁上,每撞一下,燕乐施便质问一句,“你想起来没有?!” 温长溯呜呜咽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撞破的额头已流下鲜血,一道一道布满整张脸。燕乐施见他始终不肯开口,遂停下手,放弃手中的疯狂。 “我姐姐已和姐夫合葬厚葬,但我想若要治你的罪,只要开棺验尸便可知道真相。柳从舟身体里的毒,仵作一定可以查验出来。” 她说着拿出那瓶温长溯交给杜奕的鹤顶红,随后又掏出一瓶与它类似的小瓷瓶。她一一摆在桌面上,展示给温长溯看仔细。 “我把这些交给衙门里的人,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主母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害过柳主公啊!”温长溯依旧不肯承认。 “你不承认没有关系,只要我去御前告你一状,我想女皇看在我姐姐的份上,这件事绝不会搪塞过去!待你的罪名坐实,你的岚儿这辈子就毁了,她就是罪人之后。无论她去做什么,她的脸上永远刻着两个字——耻辱。” 温长溯拼命的摇着头,“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做,主母,我求求你!” 燕乐施重新坐下来,“做没做过你心里最清楚。我将此事告诉给燕归晚姐弟俩,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和岚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温长溯的身子霎时停止颤抖,他稽首在地,泪水和血水早已混流在一起。良久,他慢慢抬起头,悲怆道:“燕乐施,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明示我,我一一照做。” “交代清楚毒杀我的前因后果,也交代清楚柳从舟到底是怎样死的。”她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笔墨纸砚,“两份供状分别写明,然后签字画押,我会替你保管终生。明日我便放了你,但你要离开燕家,去寒武寺出家为僧,青灯古佛,忏悔罪孽,了此残生。你若依我,我将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而且你是活着的,你会看见你的岚儿一步步成才、成亲、生女,活的比你强十倍百倍。你很划算,你要做的不过是远离她,保持缄默。” 燕乐施不愧心思缜密。多年前柳从舟的身体开始恶化起,她便觉事出有蹊跷,当时燕乐然长期在外打仗,柳从舟卧床不起,皆是她在家中看顾。但更多的时候,是温长溯在柳从舟床前伺候着。 柳从舟的病一直不见好转,四处求医问药也没有用处。直到燕乐然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来,柳从舟一面悲恸过度,一面也是不想再继续忍受重疾折磨,这才自戕随燕乐然而去。 她在整理柳从舟的遗物时,偶然从床榻的缝隙里发现一点散落的白色药末,后来她偷偷搜集好拿去外面找人查验,果然是不大纯正的鹤顶红。她当时就断定,一定是温长溯在暗中动的手脚。可苦于没有证据,而且姐姐和姐夫又都过世了。 这件事埋在她心里很久,直到杜奕交给她温长溯拿来要毒死她的毒药,又说出那席话,“那鹤顶红不够纯正掺了杂质,人服用微量不会死,不过是身子骨越来越差,与重疾相似。”这才让燕乐施抓住把柄,拢清楚来龙去脉。 但她说捡到相似的小瓷瓶是假的,不过是在诈温长溯讲实话。温长溯被燕乐施真假参半折磨多时,又拿着燕归岚的前程做幌子,最终把温长溯的心里防线彻底击碎。他终于把当年怎样迫害柳从舟和前两日与刘练合谋毒害燕乐施的经过如实交代清楚。 因温长溯是个男眷且年轻时也没有念过学堂,所以他也不大识字。燕乐施只能亲自提笔替他记录在案,直到最后由温长溯签字画押。 “妒忌使你迷失自我,对岚儿的溺爱让你彻底疯狂。温长溯,为了整个燕家我放过你。”燕乐施把供状收好,看着匍匐在地一滩软泥的温长溯。 “我这一辈子……一辈子……哈哈哈哈……”温长溯的眼睛已经放空,这些话仿佛是对先逝的燕乐然在说。他慢慢爬回燕乐施的脚下,“你得说话算数,信守诺言,否则我做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不可以死,你得长命百岁。我要你看着燕归岚越来越好。你对不起晚儿和泽儿,你更对不起燕乐然,所以你的余生,要日日为自己的罪孽忏悔。”燕乐施决绝道。 上元夜的月亮又圆又亮,四年前、十年前、二十年前的月亮亦是如此吧?它一直未曾变过,变的从来都是仰望它的人们。燕乐施的身子越发沉下去,她从后花园里走出来,只觉一片天昏地暗。书语提着灯笼围到燕乐施身边,可她却有气无力道:“把灯吹灭吧。” 书语担心道:“主母,前院儿到处挂着彩灯还好,这后花园黑的很,当心摔着。” “燕家的每一寸地方,是你不知还是我不知?” 书语听主母这样言语,只好从命灭了灯笼。书语双手扶住她,慢慢地、缓缓地往木李楼走去。书语没有开口追问,但她分明的感受到,燕乐施的身子在不住的颤动着。 木李楼中依旧灯火通明,杜奕坐在燕乐施的卧房里等待她的归来。许是一个人有些无聊,他见燕乐施迟迟未归,便倚着床榻边儿睡了过去。待燕乐施推门进来,反倒把他给惊醒。 “哟,惊着奕郎了。”燕乐施换上笑脸,自然地坐回床榻上。 杜奕起身向她施礼,“施君,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 燕乐施点了点头,“奕郎,你来。”她伸出手拦他入怀,“奕郎,你对我的情意,我是了然的……” 起初杜奕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但那笑容忽然就凝固住了,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还是要赶我走?” 第108回:缱绻上元夜 杜弈将燕乐施的手臂奋力一甩,自退到一尺开外。他的眼神里充满幽怨,“之前施君是怎么答应弈郎的?” 杜弈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其实什么都懂,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固执的以为自己会成为燕乐施最后一个面首。 燕乐施处理完温长溯之后疲惫至极,她本不应该在这上元夜里对杜弈说出这种决绝的话。可理智却告诫她,今晚她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来,弈郎,帮我换衣衫。” 她招呼他走上前,自己已缓缓解开衣带。杜弈犹豫片时,还是顺从地走到燕乐施身边,动起手为她换衣。 “弈郎看尽我家百般丑态,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就不怕遭受到牵连,哪日再横死街头?” 杜弈含泪轻笑,他是毒害燕乐施的“参与者”,温长溯和刘练的狠毒他了然全部。 “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她转过身去抚了抚杜弈的白皙的脸颊,“你才多大年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为你准备好了一份嫁妆,遇到靠得住的女君就嫁了吧。” “可你让我做那件事之前已答应过我,只要我为你去做,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杜弈坚持着他最后的倔强。 “我燕乐施此生不会娶夫,妾郎也不会纳,我只有男宠。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你就想拿钱财打发走我?哼!”他将燕乐施更换下来的衣服往地上一掷。 燕乐施知道他心里有气,也没有恼他,也没有让他去捡起衣衫,仍然微笑道:“谁人不爱钱财,没有钱财在这个世道上寸步难行。” “我不要听这些!” “明日温长溯和刘练我都要放了。温长溯是我可以控制住的人,但刘练的背后却有刘家撑腰。若他去找你麻烦甚至威胁你的性命,弈郎,那我才是真正的对不起你。”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当做你不再需要我。你放心我不会纠缠你,我这就走!” 他冲动地打开房门,可脚步还是不忍迈出去。燕乐施的声音也随即传来,“今夜过节,这么晚了就留下来吧。明日我差人护送你回原籍,离开京都,你会过的很平安。” 杜弈垂着头,不知燕乐施又给他施了什么法术,他竟乖乖的关上房门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少顷,燕乐施卧房里的灯烛便熄灭了…… 再说回燕归晚一行人,他们驾着马车逶逶迤迤地来到淮乌街。沿着淮成河望去,只见两侧街市上花灯明彩,炮竹轰雷,箫鼓声宣,焚香不断;游人更是如蚁般多,簇簇男女络绎不绝。 燕归晚和徐墨卿走在最前面,二柳妾郎跟在其后,燕归岚和燕泽银走在最后。燕归晚望向一处猜灯谜的摊位,便兴奋地拉着徐墨卿冲过去,余下众人也都跟着围了过去。 燕归晚望着头顶吊着的一排花灯,正犹豫猜哪一个灯谜才好,只听燕泽银仰着头念道:“坐也是行,立也是行,行也是行,卧也是行。打一动物。” 徐墨卿朝他笑道:“泽弟可知道谜底?” “是鱼嘛!这么简单, 我哪里会不知道。”他说着话,眼睛却忽闪忽闪地瞟向远处。 柳扶风接茬笑道:“既这么说,那旁边那盏‘坐也是立,立也是立,行也是立,卧也是立。’也打一动物,指的可是马喽?” 说着众人都笑了一遭。徐墨卿看向另外一盏灯,上面写着:“春分过后万物洁,风筝上天去万劫。打一节日。” 卖花灯的老翁已取下那两盏灯,递到柳扶风和燕泽银眼前。九灵伸手去付钱,却被燕归晚拦住,“灵官儿再等等,夫郎和我还没有猜呢!” 老翁笑嘻嘻地看着燕归晚,“女公子慢慢猜,小老儿先把这两盏交到二位郎卿手里。” 燕归晚向老翁点了点头,又问向徐墨卿,“夫郎可是猜到了?” “应该是清明节吧?”他指了指那盏灯。随后他又问起燕归晚,“旁边那个——空谷佳人恋君子,淡淡清香夜夜思。打一花卉。妻主可猜得到?” 燕归晚想了片时,“是幽兰吗?” 老翁已迫不及待的去摘下那两盏花灯。原来燕归晚也猜出来了。徐墨卿提着花灯照在燕归晚的脸边,笑道:“你就是幽兰。” “我是幽兰,你是什么?” “我是栽你的土,浇你的水啊。” “呵!说了半天还是要管住我。晚夫郎请注意你的言行,我可是女君,你的妻主大人!” 妻郎俩浓情蜜意斗着嘴,差一点就忘了其他人的存在。燕泽银提着花灯蹭蹭地凑过来,“喂!你们俩这个样子好吗?怎么去了趟凉城回来,就变得这么如漆似胶啦?” “泽弟休要胡说!”燕归晚白了他一眼,转过身才发现,燕归岚和柳宜风手里还没有花灯。遂又说道:“岚妹,你也过来猜一个吧!” 燕归岚摇了摇头,执拗地不肯凑上前。徐墨卿见她如此,忙把自己的花灯递过去送给她。燕归岚也不好再拒绝九殿下,只得把那盏灯提在手中。大家心里都明白,以燕归岚的性子,以往这种事情她一定是最跳脱的那个,可现在她只得夹紧尾巴做人。 柳宜风知道燕归晚还在关注他,便笑着自说道:“妻主,我和扶郎提着一盏就好。前面好像还有不少好玩的,我们再去瞧瞧可好?” “好啊。”燕归晚赞同道,“今夜这人太多,咱们可不要走散了。” 说罢,一行人又向前方走去。集市上的吃食、首饰、小玩意儿等等,他们逐一逛了个遍。没有多久,几个大官儿手里便提了不少的东西。 燕泽银跟在最后磨磨蹭蹭的,终于等来了追赶他的李韵和。 “晚姐姐,晚姐姐!” 伴着李韵和的呼唤,只见她带着幼玄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他们面前。燕归晚这才明白燕泽银这一路的表现,原来是这二人早已定下私会。她一直不赞同李韵和与燕泽银往来,一边是自己的胞弟,一边又是自己新结识的好友。但李韵和前几日对燕家莫大的帮助,她也是铭记于心的。况那晚李韵和也是被燕泽银给请来的。或许他们两个已经发展出情感了。 “韵妹妹,上元安康。”燕归晚向她行了深揖。 李韵和气喘吁吁,“九殿下,韵姐姐,上元安康。” 她说着话眼睛却睐着燕泽银,先一一同旁人行了礼,最后才与燕泽银说话。 燕归晚解释道:“韵妹妹的大恩我本应该登门拜谢的……”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李韵和已摆开手,“晚姐姐就不要与我提这些。于我家三公主和九殿下的情谊,于你我之间的情谊,韵和没有不出手的道理。知道你家近来忙,今儿又是上元节,我们就不提这些罢。” 燕归晚知道她的心思,“好,今夜我们就不提这些。那敢问韵妹妹,你来此是逛灯会,还是故意来寻我们,有要事要讲?” 这下子变成李韵和结结巴巴的了,旁边的燕泽银也羞涩地望向别处。 “韵妹妹怎么不说话了?”燕归晚有意这样刁难他们一下,毕竟她心里还是不大赞成他们两个在一起的。 李韵和向燕归晚一拱手,郑重道:“晚姐姐,妹妹对令家泽郎的情谊,我之前就向你坦白过。我知道晚姐姐的担心,怕我不过是一时玩乐,再耽误泽郎的芳华。我李韵和……” 徐墨卿听不下去了,急忙跳出来帮她解围,“韵妹,无须这样。你晚姐姐没有他意。你可是要邀请泽弟私下里去逛逛?我们的马车停在集市口那家怡红酒肆附近,子时末前,你把泽弟送到那里可行?” 李韵和向徐墨卿投来感激的目光,燕归晚见徐墨卿已经发了话,毕竟他是皇子殿下,这样的场合她也不敢反驳他,再者她也不是存心要棒打鸳鸯。 “泽弟,你可要去?”徐墨卿笑着问道。 燕泽银不敢言语,仍等着长姐表态。 “快去吧!与你韵姐姐好好玩乐。”燕归晚把他推送到李韵和身边。 燕泽银再也不是刚刚提着灯笼跑来臊燕归晚妻郎的模样,他像是乖顺的小羊,微微欠身道:“那长姐,我先随韵姐姐去了。” 李韵和眉开眼笑,揽住燕泽银一转身便消散在人群中。 燕归晚回过头瞪住徐墨卿,“谁让你答应韵妹妹的?” “咳~我是殿下,我可以做主!”徐墨卿憋笑道。 燕泽银随李韵和走了,“外人”只剩下燕归岚自己,剩下的都是桃夭馆的人。燕归岚更加不自在,偏今日出来时她又没让香玲紫玲跟随,这时候再后悔已经是来不及了。柳扶风见妻主瞧了燕归岚几眼,马上拉着柳宜风走了过去。 “岚主,你瞧今夜的月亮多圆多亮啊!” 燕归岚讪讪地堆笑,“是呢。” 徐墨卿拍拍燕归晚的后脑,把她的身子转到前面来,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你的两个好妾郎在帮你分忧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陪本殿下我,把这个灯会逛完。” 燕归晚的脚步明显比先前慢了不少,忽然“啊呀”一声捂住胸口,露出忍痛之表。 “别装了!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才走了多远的路,再说出来之前我已经给你换过药了。” “换过药又如何?我真的很疼。若你觉得我没事,那明儿就御林军报到。” “你……我真是白救你了!早知道你这么不珍惜自己,我救你回来做什么?” …… 第109回:又双叒败了 且说上元夜这一晚,燕归晚和徐墨卿在淮乌街游玩了许久仍觉得不够尽兴,见时辰尚早,便又想去澄柳街那头再逛逛。燕归岚自然不愿意再跟随,忙请示长姐要留在这里,等李韵和把燕泽银送回来。借口说若大家都去了澄柳街,燕泽银回来再瞧不见自家马车。柳扶风和柳宜风见状也跟着推脱,说是他们兄弟俩甚少出门,今夜已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筋疲力尽,想在此随燕归岚等候燕泽银归来。 徐墨卿心下正求之不得,看见他们一个个都这样“通情达理”,便把其中一辆马车的拱厢卸下来,拉着她登上马背,妻郎俩同骑一匹马向澄柳街奔去。 童生和九灵又被他们的主子给抛下了,两个大官儿踅到马车后身,在一处背阴的地方坐了下去,向远处眺望炮竹烟花和半空中的各式花灯。 而二柳和燕归岚则坐在一间拱厢里,互相尴尬地对望。 “同是天涯沦落人……”燕归岚苦笑道。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二柳诉说。 柳扶风手中把玩着那盏花灯,也幽幽道:“今晚岚主不曾约了小生?” 柳扶风一句话就把刀子插在燕归岚的心头。她怎么会没有约下郎卿,她的郎卿一定还在醉清风酒楼里等待着她。她只是没法子去,更没胆子去!再想想那燕泽银,原来出府院都要藏着掖着,生怕被主母和长姐发觉,现在可倒好,已经明目张胆的与女君私会去了!成王败寇说的就是如此!可对面这两个贱郎居然也有资格嘲笑自己? “哎~扶郎和宜郎不是也没有份陪伴自己的妻主吗?长姐只是一个人,她也是分身乏术啊!” “怎敢与九殿下争宠。做妾郎的还是懂得分寸些才好,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柳宜风半揶揄半讽刺道。 燕归岚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九殿下未进门之前,也不曾听说长姐宠幸你们兄弟俩呀!”她冷冷的笑道。 柳宜风很气愤,燕归岚已经这样落魄了还敢这样嚣张,想必在燕乐施和燕归晚面前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但柳扶风却拉住他跳下马车,把燕归岚一人留在拱厢里。 “你同她置什么气?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这燕公府里以后哪还有她立足之地!” “哥哥也别把话说满了!她好歹也是燕家的二少主。她现在这么挤兑咱们,还不是因为那晚的东角门是咱们打开的。若她再得势,必定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没等在桃夭馆里站稳脚跟,就先让外人给祸害是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这个利害关系,但今儿就罢了。大年节的,我们再在这附近逛逛吧,免得白白出来一趟。” “其实我也很想去澄柳街,那边我还没有去过呢。听说那边的灯会是新建的,这淮乌街的都举办多少年了。” “好了。这时候我们往前冲什么,晚主和九殿下这趟凉城去的,你还瞧不出来其中深浅吗?” “我们日后这路该怎么走……柳家总是催、催、催,烦死了!” 二柳已经重新走向灯会深处,待去周围看热的松柏跑回来,却发现二位主子不见了踪影。他急忙跑到童生和九灵身边追问。 童生无奈地拍拍身边的空地,“来,坐下等一会吧。你们主子又进去逛了。” “往哪里走了?” “不知道。你还是坐在这里等着吧。今晚还不一定何时才能回府呢。” 松柏只好挨着童生坐下,两个男官儿都是很茫然的样子。九灵在侧看了便笑起来,“我们在这里等着耐着,倒真是便宜了秋生和九莺那俩厮儿。” “可不,整个桃夭馆都腾给他们两个玩闹了。”童生酸溜溜地说道。 松柏对秋生和九莺的事也有耳闻,遂也跟着笑起来。 闲言少叙,却说时辰到了子时末,先是徐墨卿和燕归晚打马归来;俄顷,李韵和也按时把燕泽银送了回来。燕家众人汇合整齐,才赶起马车打道回府。二柳和燕归岚已在马车里打起盹儿,而另一辆马车上的燕泽银则望着帘子外面发呆。徐墨卿看在眼里,早猜出这两个时辰他和李韵和都做了些什么。 燕泽银倏地发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个激灵望过去,便看清是徐墨卿。他忙向姐夫使个眼色要他不要声张。徐墨卿本也没有要“揭发”他的意图。但燕泽银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偏背着燕归晚趴到徐墨卿耳边,嘀咕道:“今夜太美……情不自禁……姐夫你懂得。” 徐墨卿推开他默默地笑了笑,这个燕泽银还当真把慕秦给忘记了。他的爱意来的快去的也快,前些时日还在苦苦思念着慕秦,更在燕归晚的面前那样发誓,自己不会对这李韵和动感情。距离那时才过去多久? 当然徐墨卿不会体会到,那晚燕府遇难时李韵和对燕泽银的倾情相助,对燕泽银来说是何等感受。只这一件事就足够让燕泽银爱上她。就如同没有人能体会得到,他千里寻妻拯救出燕归晚的心境。人总是为爱情所改变…… 燕公府里静悄悄的,众人回来后各回房中歇息。燕归晚这半夜玩的很放浪,却不知怎么受了凉,回到桃夭馆里就开始打起喷嚏。九灵一头帮她打来热水梳洗,一头絮叨起来,“晚主发了这些汗,外头还这样冷,一冷一热不受寒才怪呢!” 徐墨卿正在另一面换衣,听到九灵这样说辞,顾不得换好衣衫就大扠步迈过来,燕归晚倒不觉得怎样,反而是两个女官儿急急地避过眼去。 “仔细你的伤,也怪我玩的有些脱缰,真把你的伤势给忘了。”他伸出手揾了揾她的额头。 燕归晚笑道:“你这会子相信我是真的疼了?” 说着又连连打个几个喷嚏,起初她没觉当一回事,可这几个喷嚏接二连三的打出来,她才发了慌,自己这是当真受风寒了。 “唉,都是我不好。” 徐墨卿同九灵九莺七手八脚的忙乱一通,直把燕归晚抱到床榻上去,盖好棉被掖的严严实实方才收手。九莺九灵早就不敢再留在跟前。一个夫郎这样不管不顾的抱起妻主,徐墨卿是她们平生所见的第一人。 燕归晚喝了姜水服了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徐墨卿看守在她的身边,又绞了两把热面巾敷在她的额头上。燕归晚睡得不踏实,迷离中见徐墨卿仍没有回到床榻上休息,便喃喃道:“墨卿,你快点躺下睡吧,我没事的,明儿白天就好了。” 徐墨卿往前凑了凑听清楚了,方才取下面巾,收拾妥当准备歇息。待他吹灭了灯烛躺在床榻上时,身边又传来一阵燕归晚的咳嗽声。他忍不住起身去看她,却意外发现他的小妻主在黑暗里正瞪着个眼睛看自己。 徐墨卿吓了一跳,“你,你做什么?刚刚不是睡着了吗?这黑灯瞎火的。” “我又睡不着了。墨卿,我们不如生个娃娃吧?”她愉快的说道,旋即吻向徐墨卿…… 燕归晚一系列动作做的太快,徐墨卿根本没有意识过来……可突然,燕归晚发出一声惨叫!慌得徐墨卿一骨碌滚到地上,惊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黑暗中燕归晚边不停地咳嗽边哭诉道:“我的伤口啊,你撞到我的伤口上啦!” 徐墨卿踉踉跄跄去摸灯烛,点了半晌才点燃,他举着灯烛回到燕归晚身边,轻轻地翻开她的亵衣,悔意顿时涌上心头,燕归晚的伤口渗出血了! 燕归晚痛得冒出虚汗,但还不忘安慰徐墨卿,“墨卿,你别自责,与你……与你无关。饶是我不好,刚刚太任性。这事儿……待我伤势好了再说吧。” 徐墨卿重新为她处理了伤口,紧着眉头不言不语,好不容易忙活完以后,方才自嘲地笑起来。妻郎俩互相凝视又都红了脸,折腾这大半夜,约摸外面已经是五更天了。 “我当真看错了你。” 燕归晚见他这样说,结结巴巴地问道:“墨卿……夫郎你什么意思啊?” 徐墨卿无奈地笑道:“原来之前那个冷淡的晚妻主真是假的,你还有这样活泼的一面。”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扶风宜风面前,我自然而言就端着肃穆起来。起初我见到你不也如此吗?” “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一个郎卿怎么这么不自重,哪里有这样厚着脸皮问女君的?” 徐墨卿咯咯地笑,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垂发,“我真想带着你逃走,去一个桃花源般的地方,那里不崇尚女尊也不推崇男尊,男子女子都平平等等,我们在那里隐居、繁衍、幸福生活。” 燕归晚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为何你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皇宫里到底收藏了多少珍奇书籍?哪日你回去拿回来几本借我瞧瞧!”说着她自己也纳闷起来,“你的确与东梁的男子不一样,这次去了西北边陲见到西洲男子,我才发觉你与他们很相似。我想了很久,也许就是因为你的生父是西洲人的原因吧?” “快些睡吧。明日省部就要来下诏,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接旨?晚儿……你高兴吗?你终于袭爵了。” 第110回:肃清燕公府(七) 一夜晚景题过,到次日乃元月十六。阖府上下皆早早起来,打扫庭院收拾房舍,穿戴整齐等待省部来人宣旨下诏。 天色才微亮,燕乐施已经收拾妥当。她正端详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杜奕。此时的杜奕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待遇,由燕乐施身边的男官儿亲自伺候梳洗更衣,书语书画等也在旁边帮忙服侍。杜奕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昨晚他已经答应燕乐施,他不会再流泪,亦不会对她再有留恋。他要洒脱自在的走,没有牵挂没有束缚。 待众人把杜奕拾掇齐整,杜奕才缓缓地走到燕乐施跟前。他朝着她咧嘴苦笑,然后伸出双手郑重其事的给燕乐施作了深揖,“施君,奕郎走了。” “嗯。”她淡定的回道,“一路上书琴会照顾你周全。”燕乐施的眼神定在书语身上,书语连忙双手奉上一个包裹。 杜奕睨了一眼那个包裹,大方道:“这包裹我要了,拿给我吧!”说着他已从书语手上取过来,可是他并没有打开查看。 “拿了就好,走吧。以后都不要再回京都。”燕乐施站起身来送客。 杜奕知道这一次他不得不走了,这一次他与燕乐施就是永别。在几个大官儿的陪送下,杜奕走出了木李楼,在即将穿过影壁之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过身去回望木李楼。他知道燕乐施一定在这楼中的某一个角落里注视着自己,他努力露出笑颜,只这一笑他还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快速扭转过身子迈出内仪门…… 杜奕就这样走了,走的悄无声息,走的无影无踪。燕乐施重新坐回醉翁榻上,与杜奕的回忆仿佛就在昨日。一个白净温润的小生怯怯地来到木李楼中,看着面前的燕乐施绯红了脸颊。本以为不过会是一场鱼水之欢而已,却没想到他却帮了燕家这么大的忙。可那又能怎么样?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就像之前齐彦、慕辰。 鸡鸣了,日头慢慢爬到天上去,女婢小厮儿们已开始在庭院里穿梭,为各院的主子们做起活计。只有桃夭馆里的燕归晚没有起床,因为她睡得太晚,昨晚又那样折腾,自身又带着伤痛。徐墨卿也比往日起的迟了些,但见到燕归晚如此狼狈,他的心不由得一沉,一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二是担心一会儿省部来人她可怎么接旨才好。 徐墨卿想起竹梅苑里恰有没离府的郎中,便差秋生去竹梅苑那头去请。想着要那郎中过来搭搭脉,看这病情是否恶化了。秋生领命一径去往竹梅苑,可他刚迈进庭院里,便听到燕乐允在房里大叫大骂。梨洛和梨花护着一个郎中一溜烟蹿出来,正与进门的秋生撞个满怀。 “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秋生皱眉问道。 梨洛做出个“嘘”的手势,拉着秋生和郎中往下房那边走去。待到了背静的地方,方才开口道:“昨儿闹了半夜,今早醒了又开始闹。我们这做下人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主母交代过,允主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有事,我们请方大夫进去瞧瞧,就成个这……” 秋生见那郎中气鼓鼓的,恐心中正在酝酿怎样请辞。立刻屈膝向她道了个万福,“方大夫安,我家晚主昨夜外出受了凉,想劳驾方大夫过去给瞧瞧。” “晚少主病了?”梨洛听了忙向郎中解释道:“方太医请放心,我家晚少主是个性子好的,不像我们屋里头这位,还是劳烦您过去给看一看。” 郎中听了匀了匀气,鼻子里冷哼一声,“烦请大官儿引路。” 秋生便辞了梨洛梨花,引着郎中向桃夭馆走去。途径木李楼门前又被书语给瞧见,她连忙上前来招呼。这郎中本是本书语给请进府的,见了雇主恨不得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她是来府里治病救人的,可不是来当下人伺候主子的。书语苦着脸作好作歹的赔不是,又要给这郎中加赏钱。 秋生熬的实在着急,不等她们俩说完话,拉着郎中就往桃夭馆跑,求爷爷告奶奶道:“方大夫你行行好,我家晚主可还在床榻上躺着呢!” 郎中这才悻悻然加快脚步,来到桃夭馆中为燕归晚把脉。瞧了一会脉象略摇了摇头,徐墨卿见状紧张道:“我家妻主可是严重了?” 郎中不言不语,誓要把人给急死。迟了半分,方才起身拱手道:“殿下勿急,驸马贵恙无大碍,把被子盖严实了多睡一会儿,发发汗便无事了。至于驸马的伤口……还需好好调养,否则痊愈了也会落下遗症。” “什么遗症?”徐墨卿瞪大眼睛追问。 “阴天下月下雪时,会隐隐发痛。” 郎中慢条斯理的说道,然后又拱了拱手,“殿下,若无他事老身这就退下了。” 徐墨卿点了下头,秋生又将郎中原路送回竹梅苑去,临回来前把一锭银子交付到郎中手中。 那书语早就把竹梅苑和桃夭馆的各况回禀给燕乐施。竹梅苑那里派了书画进去劝慰燕乐允,桃夭馆这边则派了书语来问话。也是巧合,书语刚从木李楼走出来,便瞧见秋生送着郎中返回,赶忙赶过去问清楚燕归晚的病况。郎中说了无碍她还是不大放心,仍然要去桃夭馆见一面晚主才行。 秋生推托道:“语姐姐就不要再折腾了,郎中都说无碍你还担心什么。回去回主母的话便是。我们那边有殿下亲自照顾呢。” 不知怎地讲到此处,二人都不由自主的偷笑起来。可谁也没有说出来什么,默契地辞别各自回去。 燕归晚在床榻上“吭吭唧唧”了一刻,知道自己不得不起床了,只得让众人强行拉她起来梳洗更衣。 “我从未起得这么迟,快点帮我打理,免得误了时辰耽搁事。”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郎中让你卧床睡觉。”徐墨卿忿忿道。 “可今儿是我的好日子。” “你连好身体都没有,谈什么好日子?” “晚主和殿下就别再拌嘴啦。”童生拉着徐墨卿走到另一旁,“殿下,您一会儿准备就这个样子陪同接旨去啊?” …… 终于,省部来人了。本以为来人会是御史大夫刘轩德的手下执事,八成应该是唐亦庄来宣旨,可万万没想到来人却是刘轩德本尊。显然她是带着怒气而来,刘练的境况她不可能全然不知,燕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端,几乎成了全丰城年节里饭后茶余的谈资。刘轩德早就想来燕府弄个清楚,怎奈这燕家近日防备森严,护院女侍们把这院落围得跟铁桶一般。 差人多方打探才隐约知道是刘练他们做的事败露了,早就被燕乐施给扣押起来,但他到底被扣押在何处不得而知,更没有弄清楚燕乐施要怎样处置他。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四五日,燕家里还没有传出来消息,刘轩德彻底坐不住了。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明里暗里给刘练施压,才使得刘练急功近利做出这等蠢事,她早就该发觉他的计划,可她到底是疏忽了,到底把他的练郎给赔了进去。 刘轩德不知道府中详情,不敢轻举妄动,何况燕归晚成功袭爵——她居然是在昨日才知道女皇下了旨意。在此之前皆是流言却不曾被省部证实,直到昨日她进宫面圣才知道这个消息。按照女皇对九皇子的态度,她以为燕归晚的功绩和徐墨卿的私自离京会功过相抵,可是她居然算错了…… 女皇还是给了燕家殊荣,她对这个从小就厌烦的皇子仿佛也没有那么糟糕,她隐约感知出一丝危机,但这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今晨本不需要她亲自来燕家宣旨,但这个机会她不能错过,她便让唐亦庄留在省部自己亲自登了门。 此刻刘轩德已念完诏书,以徐墨卿和燕归晚为首的燕家人齐齐的跪在她的面前。她看得出燕归晚身子很虚弱,似乎伤势还未好转。其他人的面容也很沉重,燕归晚已经正是成为女公爷了,他们府上怎么没有露出大喜之表?而跪在她面前的这些人里面,没有她的练儿!也没有那个……温长溯。 刘轩德擎着诏书,微笑道:“燕女公,请接旨吧!” “臣,领旨谢恩。” 燕归晚在九灵和九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接过刘轩德手中的诏书。许是她早几日就知道的原因,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激动的样子。在梦里她数不清梦见过多少回这个场景,但今日实现之时却异常的平静。 公事办完了,燕乐施忙请刘轩德在中堂里上座,又请徐墨卿同刘轩德一并坐在主位上。刘轩德先是说了几句恭喜的话,更笑谈这燕公府又要重新翻修,临街正门上的面额也要重新打造…… 少倾,刘轩德把省部的随从都先打发回去。她见燕乐施等是铁了心不打算提起刘练,只好自己开口质问道:练儿呢?这孩子怎不出来见我?昨儿上元节也没说回家瞧瞧我们。” 原本就空荡的中堂里变得更加寂静,燕归晚因着身上不适,头一直晕晕沉沉的,但听刘轩德这么一说,她瞬间打起精神来。在场的人都明白,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第111回:肃清燕公府(八) 且说此刻燕公府的正大厅里一片死寂,刘轩德已感知到事情大为不妙。但现在还不到动气发怒的时候,在她没有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她只有忍着的份儿。 燕乐施坐在中堂里右侧的方椅上,与对面主座上的刘轩德对望。刘轩德隐忍着的愤怒燕乐施看在眼里,燕归晚妻郎同样看在眼里。 “刘大人当真要见允妹夫?”燕乐施端起茶盏刮了刮盖子。 刘轩德艰难地露出笑容,“燕主母无须客气,你我两家是亲家,刚刚的公事已经办完,你就不要再叫我刘大人了。我现在的身份是练儿的母亲。毕竟他是刚嫁出去的郎儿,哪有做父母不想念的?可是我家练儿出了什么事?还望燕主母坦诚相告。”她微微拱了拱手,说道。 燕乐施认真的点下头,向一旁的书语使了个眼色。书语立刻会意,先派书画去竹梅苑把燕乐允给请过来,自己随着书箫去往后花园,把捆绑多日的刘练和温长溯一起带到前厅。刘练和温长溯自打被关起来的那一刻起,到现在被当众羁押到大厅之上,一直没有单独说话、窜供的机会。 刘轩德见刘练被几个女侍反手捆绑着带上来,慌得把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一下子大跳起来。“这这这……燕主母,你们家这是何意?我家练儿是犯了什么王法,你竟要如此对待他!他可是你们燕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给进来的啊!” “刘大人稍安勿躁,先坐下来冷静冷静,我家主母自有话要讲。”同坐在主座上的徐墨卿缓缓开了口。 之前他和燕归晚都没有与燕乐施通过气。他们也不知道主母到底会怎么处理,但眼下他们既在这厅堂之上,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九殿下,九殿下,您可得为我家小儿做主啊!”刘轩德一拂袖便老泪纵横起来。 燕乐施还是没有开口,但女侍们已把刘练和温长溯身上的绳索都给解开了。这时候燕乐允也已经被请到中堂里来,燕归岚则是早站在燕乐施身后的。但燕归岚没有扑向温长溯的身边,燕乐允也没有对刘练表现出多么关切。 燕乐允扶着肚子走到刘轩德跟前,懒懒地做了个不标准的深揖,“母亲大人。”不等刘轩德说话,她已转过身去坐到了中堂左侧的方椅上。 温长溯解开绳索之后,便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就那么呆呆地跪着。而刘练则一径跑到刘轩德的身边,开始一通乱叫乱骂,把燕家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更是把燕家人的种种不是数落了没完。 刘轩德见燕乐施仍然没有要言语的意思,只好打断刘练,“混账东西!还不给你家家母跪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老娘我还是一头雾水!快与我说清楚!” “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刘练鼻涕一把泪一把,刚想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出来,却忽然戛然而止。他狐疑地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温长溯,突然道:“都是他!都是他教唆的儿臣……” 刘练把毒害燕乐施的罪过全部都推到温长溯身上,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待刘练絮絮叨叨讲完所有终于安静下来以后,燕乐施才终于开了口,“允妹夫之言便是说,你一点罪过也没有,皆是我家温妾公一人所为,你是被冤枉的?” 燕归岚的身子忽然一抖,她的心里实在太过煎熬。她的这个细小的动作,被燕归晚和燕乐施都给捕捉到了。燕归晚暗暗唉声叹气,燕乐施则正色道:“你说没有便没有。今儿我就把你放了,你就跟着你母亲回刘家去吧。” “这是什么话?燕主母,既然真凶是那贱郎,没我家练儿什么事,你怎么能让我把他带回去呢?这成何体统?”刘轩德不知道燕乐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这样,我家温妾公固然有错,但他已认了。所以我不予追究,过了元月他自愿去寒武寺出家为僧,为自己所犯下的过错忏悔余生。允妹夫,为着燕家和刘家的脸面,我不会去衙门里告发你。但人证、物证我手中皆存。允妹怀着你们妻郎的骨肉,我也不想这孩子一出世便没有爹爹。所以咱们就分家吧。你和允妹搬出燕家自立门户,在允妹没有生产之前她还可以留在燕家居住,但允妹夫你就得回刘家居住了。还望刘大人见谅!” 燕乐施这一番话说狠绝又漂亮,燕归晚做梦也没想到主母会想出这个法子出来。她崇敬地看着燕家最高的掌权者,为了整个燕家她竟能放走杀害自己性命的真凶! 刘轩德楞在原地,原本她自持位高权重,就算刘练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他们刘家出面干涉,燕乐施也不敢不买她的帐。但现在时局不同了,燕家成为真真正正的女公爷之家,燕归晚的前途已展露头角,还有徐墨卿这个九殿下保驾护航。更要命的是,燕乐施这一套连环拳打的滴水不留,就算她执意要白扯个明白,这件事情捅出去都是对刘家不利。 她在御史大夫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不了几年了,原本以为燕家是人傻钱多,想着那燕乐允是个好控制的,能让刘练为刘家弄来些钱财,也好为她卸任找好退路。毕竟刘缨这几年在朝堂上没有什么建树,而她自己在位这些年也一直沽名钓誉,没得来什么实惠。 想到这里刘轩德反手就给刘练一大耳刮子,刘练本来已经过了四五天暗无天日的日子,虽然燕乐施没有虐待他,但他已然是个快虚脱的模样。这个耳刮子打下去,直把刘练打得晕头转向,一下子栽倒在地,恰好趴在燕乐允的脚下。燕乐允早已是麻木不仁的状态,对于刘练的遭遇她无动于衷,任凭眼前这些人在演戏、做戏。 刘轩德忽然给徐墨卿跪下下来,继而又转向燕乐施的面前,“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教不严,竟然让他做出这等狠毒龌龊之事!燕主母,这刘练我是断不会带回刘家去了!要打要罚,悉听尊便!我刘轩德绝无半点怨言。” 燕归晚瞧了一眼主母,见她点了头,连忙起身扶起刘轩德,“刘大人快请起,怎可,怎可!” “燕将末要劝我,我心意已决。”刘轩德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刘大人先起来,我东梁堂堂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贵,怎可在我燕家下跪!刘大人,您若不起,那我也只好陪着您一起跪下了!”说着燕归晚便要跪下去。 刘轩德看得出燕归晚身子很虚弱,恐再把她折腾的伤势加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只好又讪讪地起身,“使不得,使不得!燕将快落座,你可是我东梁西北战事的大功臣,伤势还未痊愈,怎好再劳烦你为着犬子烦忧。” “娘亲,娘亲,你这是舍弃孩儿了?我可是您的儿子啊!”刘练嘶声裂肺的哭诉起来。 刘轩德没有理会他,反而对着徐墨卿和燕乐施道:“我这张老脸已然是没有了。老身这就告辞,这逆子任燕主母发落。” 刘轩德就这样决绝地离开燕家,刘练瞬间就成了没母家撑腰的孤家寡人。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刘家啊!可是现在事情败露,刘轩德居然把他扔在燕家,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明白从小疼爱他的母亲去哪里了?他坐在地上绝望的哭泣,哭到肝肠寸断,哭到天昏地暗。 “岚儿去扶你爹爹起来。”燕乐施淡淡地说道。 燕归岚这才敢去把温长溯扶起来,她的眼泪打在温长溯的衣服上,“爹,爹……” “岚儿,同你爹回磐石斋去吧。从今儿起往后半月余,你日日都要好生陪着他。待过了元月,我们亲自送你爹爹去寒武寺,你觉得可好?” “甚好,甚好。谢谢主母开恩,爹爹与岚儿都会铭记在心,永生都不会忘却。” 温长溯在燕归岚的搀扶下,慢慢地缓缓地走出了中堂。可刘练的处置结果,与之前的设想出了岔子。 燕乐施问向燕乐允,“允妹,你的夫郎你打算怎么处置?要他随你回竹梅苑吗?” 燕乐允慢吞吞地站起来,摸了摸日渐凸起的肚子,她对他的情义早就荡然无存。为着这么一个郎卿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呀?想到这里,她忽然哈哈的笑起来,“以为我燕乐允是捡破烂的?刘家不要的货再塞给我?你抛下我和孩子独自逃命的时候想过我吗?刚刚依着有你母亲撑腰,把我们燕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遍,看见温妾公了没有?这一次我到对他刮目相看!就算我燕乐允被燕家扫地出门,我也不要再与你生活在一起!” 燕乐允回身喊了声梨洛,要大官儿搀扶着自己回到竹梅苑歇息去了。刘练就这样被她也抛在中堂之上。燕归晚看了看他,对主母道:“二姨母,眼下先把小姨父安排到后花园去住吧。这次便不捆绑手脚了,横竖出门什么的多个人跟随就好。” “晚儿来处置吧。我累了,先回去歇着了。”她拍拍甥儿的肩膀,“安顿了,你也快点回去卧床静养。”她又向徐墨卿行了礼,方才走了出去。 徐墨卿半点罅隙都没有给燕归晚留,他直接要九灵九莺把她给架回桃夭馆去,而他则代替她把刘练给安置妥当了。 第112回:肃清燕公府(九) 却说徐墨卿随着书箫等人把刘练重新安置妥当,本来这后花园的东厢就是个僻静之处,除非有人来后花园里游赏,旁时就是清清冷冷的。这后花园属于第六进院,再往后的第七进院便是燕家的大厨房和一众仆人居住的地方了。除了通往后院的甬道上来往走些下人的影儿,还多是急匆匆赶路的样子。 刘练的神精显得很呆滞,徐墨卿见他身上很是肮脏,心下有些看不过眼,便令童生帮他找一套干净些的衣衫换上。书箫哪里敢让九殿下的近身大官伺候,直唤来其他小厮儿,帮着刘练从上到下拾掇干净。 徐墨卿了然,说到底书箫也是听了燕乐施命,才敢这么安置刘练。主母明面上让燕归晚处理不过是给旁人看——燕家的晚少主已开始主事了。打点好东厢的一切,徐墨卿走到刘练跟前,“小姨父先在此吧。待过段时间小姨母消了气再说……” 刘练冷哼一声,抬起空洞的眼睛,也不知到底是看向哪里,“燕乐施是个魔鬼!哈哈哈!” 童生和秋生急忙拉着主子走出东厢,“殿下莫与那精神病言语,再冲撞了殿下的贵体!”秋生快言快语道。 童生则拉住书箫,嘱咐道:“箫姐姐还是得留神,那屋子里可别有什么利器,免得这厮儿再自寻了短见,给咱燕家惹麻烦。横竖没有人要他的命,保不齐那刘大人再翻脸不认人。” 书箫一拱手,感谢道:“多言童官儿提醒,下官这就差人再去细细查看。” 徐墨卿等穿过游廊已回到桃夭馆来,此时燕归晚已是睡下了。徐墨卿进到卧房瞧了一刻,又随着九莺九灵一起退出来。他在明间里铺开案几摆上笔墨纸砚,开始抄录起经文。抄写经文虽不是什么力气活,但仍是很乏味枯燥。可他已经答应了母帝,就必须得信守承诺。况明日燕归晚还得去皇宫里谢恩,他也须交上一份儿经文,否则归来这么多日却一点也没有写,实在是教人拿下话柄。 燕归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醒了,她穿着亵衣就出卧房,慌得九灵赶紧给她披上一件厚鹅绒斗篷。徐墨卿还沉浸在抄写经文当中,听到她们主仆言语,方才回过神来。 “日头还没有落下,你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出来,怎么着?一会儿不出去给主母请安了?”徐墨卿无奈地摇头。 燕归晚心里明白,他不过是在担心自己的伤病。她揉了揉眼睛,“这白天里睡觉真睡不踏实,每个睡一会儿便要醒一次。比在皇宫里当值还累,我还是不睡了,今儿晚上早些躺下便是。”说着她捶了捶自己的肩膀。 九莺见了忙推着燕归晚坐到醉翁榻上,为主子松起筋骨。九灵则为妻郎俩重新沏好茶水奉上来。 燕归晚看徐墨卿提着笔在案几上簌簌地写着,道:“很累吧?我……我可以模仿你的字迹。” “罢,罢。我自己可以,你还是安生的养伤养病吧。”徐墨卿头也不抬,笑道。 燕归晚低头喝了口茶水,“明儿是不是还得进宫谢恩?” “那是自然,我想着同你一起去,好交与母帝这10遍的经文。”徐墨卿忽地望了她一眼。 “你可以写完吗?” “你小瞧我了吧?未出嫁之前我经常挨罚,很有经验。” 燕归晚心里很内疚,毕竟他是因为她才挨的罚。 “温长溯是被主母给压制住了。可那刘轩德如此厉害,刘练这件事想彻底解决可是不容易了。”徐墨卿放下笔,活动活动手腕。他端着茶盏走到燕归晚面前,“咕咚”一声喝下一大口,道:“我去安置刘练时见他精神已不大好,想是这件事情保住命了,日后也可能是个废人。” “有这样严重呢?”燕归晚问道,又说:“他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刘轩德的手段太过高明,不愧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 “小的斗胆多嘴,二位主子说的都是些什么呀?那刘大人不是已经抛弃刘夫郎了吗?”九灵疑惑地问道。 妻郎俩对视,“噗嗤”一笑。燕归晚便道:“刘轩德那是以退为进。她明面上是把刘练抛给燕家处置,这不就等于把这块烫手山芋又抛给燕家了吗?主母已说不会把刘练交到衙门,这就意味着没法定他的罪。既然没有罪,万一死在燕家、瘫在燕家,这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那把刘夫郎接回家去不就好啦?我们又没求着要他留下来。”九灵还是有些没转过弯来。 “把刘练接回刘家,不日,京都里的人就会传言,刘练这郎卿果然是不祥之人,才出嫁半年就被燕家给休了回来。那他们刘家的脸面还要不要?而且就算刘练有千不是万不是,但小姨母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这也是小姨母在中堂里说出那么决绝的话,也没有提‘休夫’二字的原因。” 九莺停下为燕归晚松筋骨的双手,“天么!天么!那刘家人的心眼儿可真多。这就是苦肉计啊!既这么着,这刘夫郎的结局还指不定怎么着呢?允主子再一心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不会又把刘夫郎叫回竹梅苑去吧?” 九灵怯怯地道:“可主母不是说,待允主生产以后,要与她分家吗?” 这下子可把燕归晚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主母说的这一点是真是假,是借此吓一吓燕乐允,还是真心地要与她断绝亲情关系。 徐墨卿掐指算了算月份,“再过几个月就可见分晓了。不过晚儿,这件事你也得好好想一想,你到底赞不赞成与小姨母分家。一面是她参与杀害主母的事实,一面是念及你们之间的亲情。若想明白了,你还得去主母那里进言,她现在很需要你看这个少主的意见。” “我也是知道的。”燕归晚叹了一口气,“不过,温妾公的结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想必也是主母打蛇打七寸,掐住岚妹这个死穴,让温长溯不得不退。” “岚妹能不能走正路,还要看她自己的觉悟。若她把她父亲的下场当做仇恨的种子,她便是下一个温长溯。”徐墨卿直言不讳道。 “对了,我已答应给岚妹上表请职,那明日谢恩时向向女皇陛下提起,你觉得可合适?” “可行,你不要思虑那么多。” 燕家已逐渐恢复平静,元月里发生的诸多事情慢慢地被人遗忘,似乎痕迹也快被抹平,唯一抹不平的怕是只有人心。 可刘家已经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以刘练为首,主公黄氏、长女刘缨、长女夫郎朱夕然。,四人端坐在厅堂之上,都颓败的失落下来。 黄氏是个软性子,轻易不言语。但这一次他忍不住了,“主母,你还是给我们放下句准话儿,练儿这孩子我们是救还是弃?” “救?怎么救?弃,怎么弃?我若有法子何苦在这里发愣!”刘轩德没好气道。 刘缨脸色一沉,“母亲说话就好好说,带累父亲做什么?练弟今遭说到底,还不是您在背后一直撺掇的!燕家娶练弟进门起,你就狮子大开口,要了燕家那么多彩礼。而后又因着牵线为他家卖粮食没得到好处,你就百般不乐意 非得指示练弟插手燕家内事……” “够了!”刘轩德大力拍响案几,“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妻郎,还有我那两个孙女!我做了一辈子刚正不阿的官,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除了赚得个好名声门第高了些,我们刘家还有什么?我还能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待多久,我退下来了,你还能在朝堂上走多远?” 刘轩德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她指着刘缨,“唐亦庄、唐亦艾都在省部里执事;朱仙然、朱欣然更是掌控着军力……”她说到此处时瞪了朱夕然一眼,继续道:“李湘阳的两个女儿也开始慢慢入仕,还有那李恩和可是三公主的主妃!你呢?刘缨,你现在是个什么?东梁四高门里,我刘家就要这么没落了?” 刘缨自愧不如他人,“我自知没为我们刘家争气,辱没了你御史大夫的名声!但刘家就一定要争这个先?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不好吗?那燕乐允都已经怀了孩子,母亲,你好好算算,这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非得去做那丧尽天良的事。燕家主母这番作为已经够仁至义尽,你还想怎么着?” “练儿若被我领回来,那他们妻郎俩必走到尽头。我只有把他留在燕家,或许还有一线转机。燕乐施的意思是生了孩子以后,要他们俩出外自立门户,只要燕乐允点头……解铃还需系铃人。” 黄氏幽幽地站立起来,“练儿虽不是咱家亲生的,但也是我一手养大的。算了吧,主母。我们不怕别人笑话,我们一起去把练儿接回来。求燕家给写份儿和离书,从此两家井水不犯河水。燕乐施既然放了练儿一条生路,我们就感恩戴德吧。” “父亲说的是!母亲,你就那么把练弟撇在燕家,你觉得他还能像原来那样有尊严的活下去吗?” “那孩子呢?你们就忍心让练儿与他的孩子分离?你们忘了他爹娘的事了?”刘轩德捶胸顿足,“是我害了他呀!” 第113回:肃清燕公府(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出了元月。燕归晚的伤势渐渐康复,再过三五日就可去御林军里报道。女皇封她的官职是御林中郎将。她与御林军统领朱欣然算是旧交,更有杨妃母家的甥儿杨湘在里面做参事,也算有个照应。总好过刚刚去往御前当护卫的时候强。那时她初出茅庐,背负太多心理负担。可现在她的心态放的很平和,她正朝着自己努力的方向前进,而且已经迈出去一大步。 燕归晚成功跨入御林军的行列,女皇也应了她的请求,让燕归岚接替她的缺,在御前当值。李韵和早就回到御前当值,原先都是她与燕归晚一起进进出出。现在却换成了燕归岚,李韵和一点也不愿意搭理她。可耐不住燕归晚左右相劝,她才肯答应下来,日常多照顾照顾燕归岚。 那日燕归晚先去了御前谢恩,出了皇城便与徐墨卿奔往三公主府上。那次登门是他们从凉城回来以后的初见。按理儿两家年下里该走动走动,但燕家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又在李韵和口中陆续知道内况,所以一家未登门一家也请。 燕归晚妻郎当着徐钟卿妻郎的面,重新拜谢了李韵和的救命之恩。李韵和呵呵的傻笑,众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李韵和和燕泽银之间暗暗往来定不是密不透风,谁都明白她是因为一个郎卿才如此疯狂。但还没有人知道连两家长辈会是什么态度。 燕归晚担心李湘阳、李湘悦看不上他们燕家的门第,这也是李恩所担心的。他妹妹是他母亲的独女,这独女的婚配一定是慎之又慎,他妹妹瞒着母亲私自与燕家小郎交往,恐日后未必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徐钟卿把一切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她自有她的估量,此时也不到火候,索性先任其自由发展过一阵。 过了元月万物慢慢的开始复苏,银装素裹的大地逐渐多了些绿色。温长溯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离开了燕家,去往寒武寺。他走的那日是燕乐施和燕归岚一同送他去的。他除了贴身的几件衣裳,余下的一分一厘也没有带走。他仅有的一些私房钱全部交到了燕归岚的手中。 父女这半月说了很多话,有悔悟的、有痛苦的、有愉快的、更有不甘和无奈的。但父女二人都认可了一个道理,他们都不是燕乐施的对手。这么多年他们从来就没有赢过主母一次,而这一次更是惨败大败,若不是燕乐施开恩,他们父女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所以温长溯要女儿依附在燕乐施的身边,一心一意做事,只有燕归岚变得越来越强,他们父女才有出头之日。这当然是温长溯骗燕归岚的话,他不能告诉她,自己与燕乐施之间的秘密协议。他得让女儿放心,他才能走的安心。 寒武寺本是姑子庙,但燕乐施愣是请住持在后山上单开了一个院落,让温长溯住进去,也可说是把他囚禁于此。除了一日三食会有小尼从门洞里送进来,其余时间这间院落便是封闭上锁的。没有小厮儿伺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动手。平日里唯一能做的就是诵经念佛。 安度好温长溯,燕乐施让燕归岚以她自己的名义,又给寒武寺捐了一大笔香火。在燕家人走后,温长溯就会削发为僧。想到此处燕归岚呜呜的哭泣起来。但她看到燕乐施正审视自己时,只好又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燕乐施问她:“你觉得委屈?还是替你父亲鸣不平?” “甥儿并没有这么觉得,只是觉得以后不能日日见到父亲了。故而有些伤心。”燕归岚胆怯怯地回道。 “岚儿,你要记住,你若想挑战我的权威,就必须变得优秀。像你长姐一样,拿命去博。燕家不是我自己的,是你们的。你们要是不强悍,你们的子孙就又得回到山野乡间去了。你想吗?” “不想。” “你父亲眼界太小,府院里的勾心斗角算个什么?你是女君,你得去外面赢得一片天地回来。既去了御前,就脚踏实地的去做。做得好,想嫁给你的郎卿自然就会多起来。无论你选择哪一个,都会比那刘家的远亲强。” 燕归岚的心不知被什么狠狠的撞击着,主母的话把她的斗志点燃,她的确不能再像原来一样,游手好闲招猫逗狗,她得脚踏实地的去做事,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父亲。 姨甥俩回到燕家,一过临街大门,燕乐施便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去瞧新挂上的燕公府匾额。谁成想却发现门口停了好几顶轿辇,还候着不少女侍小厮儿。燕乐施知道家里应是来人了,赶着让车夫快些进院。 果然正大厅里坐着很多人,仔细辨认确是刘家人。这一次他们来的很全,刘轩德妻郎和刘缨妻郎两代人悉数到场。燕归晚和徐墨卿正在里面招呼着他们。 燕乐施没有马上进去,反而顿下脚步,“岚儿,你说他们刘家人这次来有何目的?” 燕归岚不敢言语,生怕说错了话,眼神里躲躲闪闪的。 “说错了,不碍事。”燕乐施又加了一句。 “甥儿以为,他们应该是来与咱家讲和的,毕竟小姨母已经有了孩子。” “嗯,那进去了你再仔细听听。” 说罢,燕乐施便带着她走进中堂里。除徐墨卿外,众人纷纷起来给燕乐施行礼。燕归晚先道:“刘大人一家来了有一会儿了。甥儿也向刘大人讲明,您与岚妹送温妾公去往寒武寺了。” “令家妾公已安顿妥当了?”刘轩德不得不问道。 燕乐施淡然一笑,“这会子估摸着正在削发。” 刘轩德的头上渗出汗水,一旁的刘家人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刘大人可见过允妹夫了?晚儿,你怎么没把小姨父请过来?” 燕归晚一拱手,道:“甥儿做事不周,刚刚已差人去请,但小姨父不愿出来。哦,对了,小姨母那边今儿身子不大舒服,也未曾出来迎客。” 燕乐施让着刘轩德和黄氏落座,陪笑道:“我这小妹进来脾气越发大了起来,也请刘大人不要见怪,孩子月份大了的过。” 刘轩德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我们理解。”她双手扶在膝盖上,犹豫片时,仿佛在心里做着什么决定。 “刘大人,我家主母已经回来,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徐墨卿客气道。 刘缨见她母亲迟迟拉不下脸来,便一径走上前来,躬身叉手道:“殿下、燕主母……”她向燕家各位一一示意了一番,提了口气欲要说下去。 “缨儿!”刘轩德忽然叫住她。 但刘缨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拱手道:“今日我刘家全家来此,是想替我家练弟负荆请罪。他在燕家所做的那些不齿之事,若不是燕主母大人大量,只怕他这会子已吃上牢饭。我替我练弟向您赔不是了。”刘缨撩起袍襟,“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只见刘轩德双手悬在半空,又微微地缩了回去,随即发出一声叹息。黄氏和朱夕然更是把头别了过去。 “刘少主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燕乐施怡然笑道。 燕归晚连忙赶上去拉起她,“缨君,使不得。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无须这般。” 刘缨被燕归晚搀扶起来,“晚君,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想接练弟回家。” “这有何不可?之前我便向刘大人说过的。”燕乐施笑道。旋即招来书箫,吩咐道:“去请刘夫郎来中堂。” 书箫略踌躇了片刻,“是。” “慢着。有什么隐情?”燕乐施瞧出端倪。 “回主母的话,刘夫郎他……不肯出来,刚刚我们已经请过了。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自己不是刘家人,要他们快点……滚。”最后一个滚字她说的很轻。 黄氏听到此处悲悲地泣不成声,一旁的朱夕然忙着安抚他。 刘缨拦住书箫,“这位大官儿莫去,还请燕主母听我把话说完。”她略顿了顿,“我知道练弟做了那件事,深深地伤害了燕主母和允妹妹。想他们妻郎俩再破镜重圆已经很难了。允妹妹有了身孕,眼看着他们妻郎俩就要为人父母,我本不该说让他们分开的话……但是……还是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希望以后允妹妹诞下孩儿,能让练弟回来看看。毕竟他是孩子的爹爹。” “哟,这事我可不能做主。这事还得问允妹自己的意思。”燕乐施仿佛已猜到是这个结果,她丝毫没觉得惊讶。 “晚儿、岚儿。”燕乐施发了话。 她们二人走到主母面前,叉手道:“主母。” “你们姊妹俩同去,好好的请来小姨母和小姨父。我们这一堆人在这商议他们妻郎俩的事,她们当事人不在场怎么能行?” “诺。”姊妹俩齐声道,随后便离开中堂去往后院。 “刘大人稍安勿躁,我们还是在此等候一会吧。” “不急,不急。”刘轩德已不敢再与燕乐施对视。 “刘少主也请坐下。”燕乐施说着,又让书语差人上来填茶。 燕乐施的手段徐墨卿是见识过的,但刘家今日作为却出乎他的意料。刘轩德真的心甘情愿这么做?她这么做,以后两家当真会抚平过节?真的能解开仇恨? 第114回:肃清燕公府(十一) 话休饶舌,却说燕归晚和燕归岚一道去往竹梅苑,在路上燕归晚不忘先问候一下温长溯的情况,以表关切之意。不管燕归晚属不属真心,燕归岚都得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客套之词叙完以后,姊妹二人才商议起燕乐允妻郎的事。 “岚妹也知小姨母现在的状况,她不愿意再见到刘家人也是情有可原,但前厅里两家人具在,不容她不去啊。”燕归晚忧心忡忡道。 燕归岚抿了抿嘴,略迟疑片时,“长姐所言极是,看来我们只能巧取不可强拉。” 此言一出燕归晚当下一怔,她素来不与燕归岚接触,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她们虽有姊妹之名,却不曾有过半分了解。她对燕归岚所有的认知,几乎都来自燕泽银的口述——卑鄙的、下作的、令人不齿的。一直以来她也是这么认为,就如同前几日毒害主母一事,她便是其中的参与者。 但现下她们居然又站到一个战壕里面,燕归岚脱离了她那“夫”人之见的爹爹,仿佛一下子提高了不少修为。 “依岚妹之见呢?”燕归晚引诱道。 “额……长姐。”燕归岚一拱手,“岚儿哪里有什么见解。”她表现的很谨慎。 燕归岚几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之前那些顽劣的性子早不知抛到哪里去了。这里自然有隐忍和做作的成分,但她可以这样去想,也不可再说她是冥顽不灵。 “岚妹就说说吧。或许你的法子很奏效?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请了小姨母还有小姨父呢!两家人都在前厅里候着,我们若迟迟回不去也不是回事。”燕归晚说毕,伸出手拍了拍燕归岚的肩膀。 燕归岚只好赔笑道:“我们就说刘缨替刘家老小在前厅长跪不起,恳求主母的原谅。主母说原谅不原谅的还得小姨母说得算。” “倒是可以试试。”燕归晚说道。 这法子的确比强行把燕乐允拉拽到前厅去要强,否则即便她过去了,两家之见的恩怨、她们妻郎俩是分是和的事,也不会心平气和的去谈。 姊妹二人通好气才走进竹梅苑中。卧房里的燕乐允躺在床榻上歇息 梨洛见她们二人走进来,忙上前施礼,道:“允主子气儿又不顺当,这不又在里间儿摔了不少器皿,这会子才刚消停躺下去。二位少主来了可是有事要说?” 燕归晚蹙额道:“小姨母已经睡着了?刘家老小都来了,现在都在前厅里候着,为的就是见小姨母一面。” “这可如何是好?不然二位少主随梨洛进去,好好相劝允主一番?”梨洛很为难的样子,又吩咐旁边的梨花,“花妹妹,你速速把郎中请过来吧。我就是怕允主动了胎气。” 梨花应诺去找郎中来,梨洛带着燕归晚姊妹走到燕乐允的床前。 “允主,允主……”梨洛轻唤道。 燕乐允故意装睡,死也不肯应声。燕归晚见状只好搭在床沿儿上坐下,继续轻唤燕乐允,“小姨母,甥儿知道您没睡着,那刘家长女现就跪在咱家前厅上,刘家一家人是来负荆请罪的。您就随我们过去瞧瞧吧。” 燕归岚也在一旁附和道:“小姨母,我爹爹今日已被送到寒武寺去了。岚儿现在知道错了,小姨母……” 燕乐允忽然起身,行动之快全然不相信她是个孕妇,她倏地朝燕归岚脸上打了个大嘴巴,“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你个小贱人!现在你是牛了,站到主母那一边,怎地,跑过来看我的笑话了?” 燕归岚连忙跪倒在燕乐允床前,“小姨母,甥儿知错了,求小姨母原谅。”一边说一边给燕乐允磕头。 燕乐允连看也不去看她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道:“要我原谅你?你这说的是哪门子话?真是可笑至极!” 燕归晚这才明白为什么主母要燕归岚同她一起来,他们一直都把眼界看到燕家与刘家的恩怨上,却忘记了燕归岚和燕乐允之间也有嫌隙。这恐怕又是主母给燕归岚上的一课。要她主动化解自己与小姨母之间的茅盾,毕竟,之前毒害主母一事她们还是“同谋”。可燕归岚得到的饶恕却是燕乐允望尘莫及的。她的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 燕归岚也是通过那一巴掌,才看清这个问题的存在,她本以为自己是来替他人解决问题的,没成到头来竟是解决自己的问题。 “小姨母,甥儿,甥儿……”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说自己背叛了小姨母投靠了二姨母?还是说她自己知错痛思悔改,要小姨母也放弃怨念?眼下不管她怎么说,都像是在嘲笑燕乐允。她除了给小姨母磕头,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 在燕归岚把自己的额头磕出血的那一瞬间,燕乐允的身子抖了抖。她皱起眉头,“罢!罢!我去,小祖宗!我听你们的!” 燕乐允口中虽然还是狠狠的,但燕归晚和燕归岚都看得出来,小姨母的心思终于在动摇了。这让燕归晚不由得想起胞弟来,还记得上一次燕乐允指责燕泽银的场景,或许过去这么多天,燕乐允已经开始悔悟也未可知。 梨花带着郎中在明间里候着,燕乐允挺着肚子走出来瞧见她,忽然笑起来,“我哪里有这么不堪一击,敢情你们是怕我受了刺激影响腹中的孩儿?” 燕归晚挽住燕乐允的手臂,笑道:“小姨母,家里人都在关心你嘛!来,我们慢慢走。” 姊妹二人把燕乐允送到前厅门口,燕归晚让梨洛把燕乐允扶进去,又令梨花带着郎中在抱厦内候着。她自己又与燕归岚向后花园走去,书箫等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晚少主,岚少主。”书箫躬身叉手道。 “开门吧。不可让刘家人等的太久。” 书箫立刻打开房门,只见里面的刘练呆呆地望向窗外。衣衫穿戴的还算整齐,但长发依旧是披散的,脸上还是惨白毫无血色。 “小姨父。”姊妹二人行礼道。 “你们两个就不要再折煞我,我现在还能算是你们的小姨父?”此刻的刘练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燕归晚作了深揖,“小姨父,刘大人、刘主公,还有令姐姐、姐夫都来了。他们都在燕家前厅里等着见你。缨君跪在中堂里迟迟不肯起身,她说她要带你刘家替你请罪。小姨父,你就忍心让令姐那么一直跪着吗?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他们都是你的家人啊!” “姐姐……”刘练激动起来,从小疼爱他的姐姐居然为了他……他顾不得其他,急迫道:“快带我去,快带我去!” 姊妹俩算总是完成了主母交代的任务,刘练终于被她们带了回来。可刘练刚刚踏进中堂,便听到两家家主和燕乐允正在谈他们妻郎俩和离的事! 刘练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以刘家人出面的方式解决。刘缨见到他,刚要冲上来好好瞧瞧他。可很快就被四周的眼光给制止住,刘缨只好朝着弟弟艰难的微笑。仿佛在说:“练弟,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燕乐允提及与刘练和离很是平静,“和离便和离,我也没有什么可挂念的。本来也应该是我写休书,既然刘大人开了口,只要我家主母同意,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了。” 刘轩德望了望刘练,看到他惨淡的模样心头一沉,“多谢允君高抬贵手。”说着又用哀求的目光望向燕乐施。 “也好。那咱们两家就好聚好散吧。”燕乐施准许道。 “那……燕家之前送给我们的彩礼,我们这就如数奉还。” “免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们俩既做不成夫妻,也还是腹中孩儿的爹娘。日后刘练回来探望孩子,我们燕家的大门绝不关闭。” 刘练这才明白自己的命运已被厅堂上那些人给决定好了。他能做到只有顺从,但他终于能回刘家了。他和燕乐允之见算是完了……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只是当他最后一眼望向燕乐允,对他即将出世的孩子生起愧疚之心。然木已成舟,说什么也是徒劳的。 燕乐允和刘练在和离书上各自写下了自己名字。刘练向燕乐允深深地作了深揖,“允君,这些时日是我对不住你。想来真是荒唐,但……还准许我回来探望孩子。练郎拜谢。” “可。”燕乐允淡然道。 刘练终于离开燕家,同他的亲人们一起回到刘家去。刘家人到底没有舍弃他,这场闹剧终于画上了一个结点。自然燕乐允不用再搬离出府,她还是竹梅苑的主人,只是她又变成了一个人。这一次的婚姻对她的教训太过惨重。 于刘练而言亦是如此,明日,京都里便会传开,御史大夫刘家的郎卿被女公爷燕家的女君给休了!即便他们妻郎是和离,但又有几人在乎真相呢?刘练深居在宅院里还好,可刘轩德和刘缨却是要日日外出见人的。或许刘练可以释怀,刘缨也可以不在乎,唯有刘轩德她不会忘记这个耻辱! 燕家这下子彻底被肃清,只是磐石斋没有了主人,竹梅苑也少了人在,甘棠轩现下也空了出来。燕家变得空空荡荡,但春天终究会来,那不是已经不远了吗? 第115回:春暖花开时 冬去春来又是新的一年。 燕归晚伤势已痊愈,除了胸前那一块无法抹平的伤疤,她已如曾经一般生龙活虎。去了御林军朱欣然的麾下,自有这位统领的提携和教诲,当然这都仰赖于朱袖淳在暗地里的相助。或许对于朱袖淳来说,失去曾经的袍泽燕乐然,是她这一生无法泯灭的痛!所以对待燕家、对待燕乐然的女儿,她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栽培。 虽然燕归晚的职位不算高,但朱欣然时常把她带在身边,无论是研究作战计划还是京都的防御,燕归晚在一旁都记在心里。更不会因为她是皇亲国戚就疏于日常操练,这里的一切正是燕归晚的心之向往。 她时常能看见杨妃的甥儿杨湘在朱欣然身边进进出出,虽然她们没有正式见过面,但彼此心里都明白各自的身份。虽然从来没有表示过她们之间很熟悉,但因为杨妃、九殿下的原因,她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但是在御林军里最让燕归晚感到意外的,是严荼居然也出现在这里。二人在校场上相遇,严荼笑着走上来,躬身叉手道:“九驸马,别来无恙。” 燕归晚先恭敬地回了她一个礼,然后才道:“荼姐姐,在凉城时你从不这样唤我,怎么我们回到京都了,你却与我这般生分起来?” 杨湘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身边,“原来二位是旧相识!燕将还有所不知吧?三公主让严荼到御林军来历练历练,刚刚为她封了校尉一职,日后你们二人可有的是时间相处。”她说着摇了摇手中的调令。 “是真的吗?这真的是太好了!终于有机会向荼姐姐请教武艺了。” 严荼略不要意思起来,谦卑道:“燕将这样折煞小的,还请燕将直呼我姓名便好。” 知道她们还要叙旧,杨湘说过话早已去往朱欣然处。 燕归晚见四下无人,才敞开心扉道:“荼姐姐与归晚是共同经历过生死之人,更何况时至今日我都觉得自己回来得到圣上的褒奖,也是夺了荼姐姐的功劳。那日若不是你豁出性命回到大营里报信儿,我们哪里会逃出生天。” 严荼倒是受宠若惊,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算是徐钟卿的家奴,三公主待她有知遇之恩,但从未跨出主仆的交往方式。可眼前的燕归晚却这样敬重她。她的心里感动了好一阵儿。 “燕将不要这么说,那份荣耀本就是你应得的。严荼当日的指责就是护你周全,可最后还是弃你而去,论惭愧当属我多。幸好你活着回来。” 燕归晚扬扬手,“哎,严校尉,既如此我们就不要再客套啦!从今以后我们便是同袍,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与严校尉一起出生入死驰骋沙场。” 严荼身子一凛,眼角里微微闪着亮光。难怪九莺会对燕归晚那么死心塌地。严荼又给燕归晚作了深揖,“严荼谨记。” 旋即,严荼便把徐钟卿派她来御林军的经过说了一遍,无非是些自卫自保的话。燕归晚当然猜得出几分,严荼来此的真正目的。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之前徐墨卿貌似有很多事瞒着自己,他也一直都说要找个时机告诉她。燕归晚知道,她该与徐墨卿促心长谈一次了。 燕家的家塾现在彻底不设了,燕归晚、燕乐允先后退出学堂,现在连燕归岚也去了御前当差,燕家子女之中只剩燕泽银一个郎卿,想来不设也罢。就这样燕家家塾解散了,刘家姊妹和沈家姊妹都去往别处读书了。 现在的燕府比曾经冷清许多,日日也听不到从家塾里传出来的背书声。燕泽银这下子更加无聊起来,唯有更加勤快的去找他的晚姐夫玩乐。可近来,他的晚姐夫也常常不大在府中,也不知道他一个不问世事的九殿下,最近是怎么抽了什么疯。 这不,燕泽银正趴在桃夭馆的明间里与九月闲聊。一个郎卿生把一个小女官儿逗得小脸儿红扑扑的。 九灵来给他填茶,轻劝道:“泽主,您说您撩拨九月做什么。” “小月长得好看么?前两年我还没有发现,今儿一瞧,她好像长大一点。”燕泽银坏坏一笑。 那九月早已经一溜烟跑没影儿了,九灵无奈地摇摇头,“当心被晚主和殿下知道,你又该挨罚了。” “我姐夫到底去哪里啦?他一个郎卿怎么也不在府院里待着?哎,我最近好无聊啊!没有人陪我玩儿,之前还有甘棠轩那位天天跟我明争暗抢,现在连她也去御前了。”燕泽银无聊地踢了踢桌子腿。 “殿下要去哪里,怎是我们可随意知晓的?你若实在无聊,去木李楼陪主母说说话嘛。”九灵笑说道。 “我才不要去!去了不是讨人嫌么!”燕泽银翻了一个大白眼。 九灵一愣,试探道:“主母房里又来了新哥儿?” “是啊!这回这个来头不小!不过……貌似不能叫哥儿了。”他让九灵俯下身靠近自己,道:“你听说过丰城年家吗?” “年家?是那个财大气粗的年家,新晋的皇商?” “对,就是他们家,比杨氏、黄氏的派头大多了。咱家城郊有片地一直正荒着,那年家想承包下来,养蚕种桑,给宫里织布。” “然后呢?” “本也没那年家三郎什么事。年家主母与二姨母买卖谈成了,情意也跟着结下了。年主母宴请二姨母去她家里做客,呵!那年三郎便与二姨母一见钟情了。最近那年三郎总来咱家府上,灵姐姐居然不知道?” “我们桃夭馆素来不打探这些的。” “这年三郎名为年叙遥,是个鳏夫,年约三十四五,生的修长俊美,跟我姐夫还有一点点相似,不大爱擦粉描眉,但本色标致得不得了。” “那年家主母……赞许吗?” “有何不赞许?我二姨母虽阅男无数,但何时留下过骂名?” 二人还在明间里说着私房话,却见徐墨卿已经从外面走回来。他见到燕泽银在此,不由得蹙起剑眉。这燕泽银近来粘他粘的要命,他打心里有点发怵。赶巧柳宜风和柳扶风进来给他请安,换做平时他多一句话都不会说,但今日他马上给二柳看了座。 柳扶风也已从东厢里搬出来,挨在柳宜风的房舍旁边住了下来。为了区分两个柳氏妾郎,便称呼他们为宜妾郎和扶妾郎。二柳还算懂得规矩,在徐墨卿面前一直都是伏低做小,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今日徐墨卿留他们在正房堂屋里,明显是为了应付燕泽银。他们俩自然明白,所以极力地与燕泽银说起话。可燕泽银却烦了,他不愿意与二柳聊那些琐事之事。他见姐夫这样待自己,一使小性子抬步就要走。 正在此时,小璞巴巴地跑过来趴在燕泽银耳边嘀咕几句,那燕泽银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刻意搪塞众人一番,便急匆匆的地要离开桃夭馆。徐墨卿早猜到,定是李韵和在府外面等他。便跟着他走到庭院里,笑道:“泽弟,你留步。” “哼~姐夫舍得与我说话啦?我瞧出来你厌我啦!我不在这里惹你!”燕泽银娇嗔道。 徐墨卿低头笑笑,“我从外面回来有些疲惫,怕冷着你,你再多虑,这才留下二柳陪你解闷的。” “姐夫怎么了?”燕泽银关切道。 徐墨卿揉了揉额头,“无碍,就是骑马多时,头被风吹得有些疼。不要说我,我出来是有话对你说。” “不听,不听!我这就走了。” 徐墨卿一把将他扯回来,“泽儿,我知你是去与李韵和出游,你们两个幽会我赞成,但是……你要懂得分寸。” “我注意什么分寸,我是一个郎卿好吗?姐夫,你这话要对韵姐姐说才是吧?”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若不听我也没法子!” 徐墨卿转身回到桃夭馆里,留下燕泽银在原地怔了半晌。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心爱的韵姐姐还在府外等着他呢!他蹭蹭地跑出去,又与刚从御前当值回来的燕归岚撞个满怀。 燕归岚面无表情道:“泽弟。”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自己与李韵和交往的事情,燕泽银也堆笑道:“二姐回来了。” 与燕归岚打过招呼,燕泽银已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李韵和的身边。 李韵和回到御前当值,仍是三日回一次家,得挤出时间来找燕泽银私会。现在万物复苏冰河开化,燕泽银便提议道:“之前韵姐姐不是与我长姐同游过淮成河吗?不如今日我们也去。在蓬船里坐着,也不大容易被人发觉认出来。” 李韵和宠溺一笑,“好,听泽郎的。” 二人定好去处,便驾着马车离开汉河街。这时候燕归晚也刚好从军营回府,看见那辆马车在自己眼前飞奔而去,便多留意几分。回到府上与徐墨卿说起,果然是李韵和来接燕泽银出去玩乐。 “他们俩是不是有些太高调了?单凭我就听到不少的议论。李家二姨母还能不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泽弟与韵妹妹如胶似漆的,你还真要棒打鸳鸯?再说,你怎断定他们两个没有结果?”徐墨卿顿了顿,兀地脸红起来。 “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 “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你一定有事瞒我!” 徐墨卿压低了声音,“泽弟他……早与……”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的弟弟,你心里能一点也不清楚?” 燕归晚被徐墨卿这样一质问,也唰唰地红了脸颊。 第116回:泛舟淮成河(上) 却说燕归晚感到一阵头疼,她知道燕泽银那小儿的秉性,从小就喜欢与女孩子亲近。只要是遇见他可心的人,无论对方是个什么来头、路数,他都有办法贴上去拿下来。虽说是个郎卿不应该那么主动,但燕泽银在男女之情方面非常有自己的见解。 早年燕归岚不学无术,也常常带着燕泽银出去鬼混。姐弟二人去了同一家青楼,一个去找了男郎,一个便去挑下女儿。在京都里也传过一阵儿“佳话”。幸而近一年家里发生诸多事宜,他们两个才算消停下来。 可这一回,燕泽银算是棋逢对手了,李韵和也算李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做派。她虽有行侠仗义天真烂漫的一面,但也有骄横跋扈的一面。她与燕泽银这种风驰电掣的进行速度,真够让燕归晚喝一壶的! 徐墨卿把燕归晚拉到床榻上,麻利地翻来她的衣襟儿。燕归晚稍有些紧张,但也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墨卿,白天里……不大好吧?晚上我们早些歇息?” 徐墨卿白了她一眼,藏在袖口里手中多了一瓶药膏,他举起来笑道:“我千万百计求来的,给你试试,看能否把胸口上的伤疤去掉。” 燕归晚噗嗤笑起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呀,都怪你,一直与我讲韵妹妹和泽弟的事!害得我浮想联翩。” 徐墨卿一壁帮她擦着药,一壁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迟早是我的。那么久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会?” 燕归晚身子一凛,扬起下颚,“我再重申一遍,我是你的妻主,你是我的郎卿!” 徐墨卿不语,抿嘴微笑,只顾把她的衣襟重新系好。才缓缓道:“若慕氏还在,你哪里会留下这个疤痕,她早有法子为你医好了。可惜……” “我不在乎这些,哪个上过战场的女子不挂彩回来?我又不是男子,以色侍人。”燕归晚满脸无所谓的表情。 徐墨卿收住笑容,一手将她推到在床榻上,自顾立身盖紧药膏。 燕归晚“哎呦”一声缓缓站起来,猜到定是自己的话惹得徐墨卿不悦了。便悄悄走到他的身后,柔声道:“算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墨卿与别的男子不同,能文能武志向从不在闺阁里!” “晚儿知道便好。之前你没有见过他国男子,我不怪你,但你现在已经见过了,就不该再拿我当做异数。”徐墨卿认真道。 “可你在去凉城之前见过吗?” 徐墨卿怔住,“见过。”他略顿了顿,“我的梦里总会出现一位白衣男子。我从来看不清他的脸,但我感知得到他是男儿,他的扮相便是如此。” “你觉得那白衣男子会是谁?”燕归晚的心里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父亲,日思夜想的父亲,那个来自西洲的男子。” 徐墨卿话落,轻轻地闭上眼睛。燕归晚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好用力地抱紧他,他的悲伤也随之侵入到她的心里。燕归晚感受到了,她悔自己之前那么不在意。太多的时间里,她对他不够在意,不够敞开心扉。 “等我再立了战功就带你回皇宫里,请女皇为你多讲一点关于你生父的事情,好不好?” 徐墨卿也紧紧的抱住她,“没用的,这么多年,母帝从不肯对我多讲一个字。” 燕归晚刻意大笑,顺势扯了扯他的发髻,“墨卿,墨卿,今儿天色这么好,我们也外出游玩去吧!你在家里呆的闷不闷呀?” “哎,哪有你这样的妻主。”徐墨卿躲着她的手,“你今日不用回军营?” “不用,明早回去即可。”她拉住他的手臂,“走吧!我们骑马去。” “骑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去淮成河上泛舟怎样?去年你不是与韵妹妹一起去过吗?” “那就去淮成河,听墨卿的。” 蜿蜒的淮成河上一叶叶扁舟多了起来,虽是早春,天气还有些凉凉的,但两岸上的景色已显露头角。含苞待放的桃花、樱花、杜鹃花,退去银装的各色酒家、客栈、青楼。总之淮成河成就了淮乌街,淮乌街点缀了淮成河。 在一叶比较大的蓬船上,李韵和正与燕泽银在对饮,时不时还能传出二人的笑声。燕泽银出来的时候有些着急,今日只穿了件半旧的百花齐放大袖衫,脑后垂着一个瑶台髻。因久坐河边易生凉,李韵和又给他披了件绯红麒麟长斗篷。 燕泽银吃了酒脸色越发红润,李韵和看了心中更加喜欢。身子也不自觉的向燕泽银越靠越近。 “去年秋天,我与晚姐姐来此游览,想来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我不曾想过,有一天会与泽郎再来。” 燕泽银咯咯地笑,眼角泛起一丝桃色,“泽郎之前也没有想过,会与韵姐姐在一起。” 说着话两个人的距离又进了一步,李韵和忽然想起上元夜那天,她把燕泽银从燕归晚的身边带走……那一次的干柴烈火,让她永生难忘。 “泽郎之前可曾喜欢过别人?”当她问到这句话时,已证明她对燕泽银动了真情。 换做别的男郎早已气鼓鼓的,或者掩饰或者不提。可燕泽银却没有这样做,他思念起一个人,“当然喜欢过。可我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怎讲?” “因为误会,我连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她……死了?” “并没有死,而是离开京都不知去向。” “你还想找到她吗?” “想,想找到她,对她说一声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她,而我现在喜欢上了别人。” 燕泽银这话锋一转,把还在吃醋中的李韵和哄地又高兴起来。 “你喜欢上了谁?” “为我打开燕家大门,为我救出姨母之人。” “不会是因为感动吧?” “怎会没有感动在里面,但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泽郎从不说假话。” 李韵和心满意足地笑开颜,传说中燕乐施也是个阅男无数的女君,却从来没遭受到骂名。眼前的燕泽银也是如此,是个多情的种子。可李韵和希望他不是滥情之人。 “你想与我长相厮守吗?”李韵和问到这句话时,眼睛望向了别处。蓬船还在悠悠地划着水波,迎面阵阵地花香沁人心脾。 “想与不想,不在我,在韵姐姐。”燕泽银深情地望住她。 “哎呀……哎呀!” 只见李韵和突然跳起来,拽起燕泽银一骨碌钻进莲蓬里。 “你见到鬼啦?” 李韵和的脸色比先前更红了,“你姐!你姐姐啊!比鬼还可怕!她知我又拐你出来玩儿,一准儿又得斥抢白我。” “长姐?她在哪?”燕泽银也被惊到,他扯着脖子向四周瞧去,被李韵和一巴掌给按了回来。 “后面呢!我们俩在莲蓬里吧,反正外面也有点冷嗖嗖的。” “韵姐姐看错了吧?我怎么没有看见。” 燕泽银壮着胆子走出去环视一圈,根本没有发现燕归晚的踪迹。李韵和不相信,起身也跟着环视一圈,果然不见了踪影。 “难不成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她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在暗处,另一叶蓬船上的徐墨卿和燕归晚已把他们俩看的清清楚楚。还是徐墨卿眼疾手快,把自己的座位与燕归晚的对调过来,妻郎俩又抓起惟帽带在头顶。这才躲过了两船相遇的尴尬场面。 可是带上惟帽以后,他们俩连吃酒都困难了。要不是徐墨卿一直拦着燕归晚,她简直要跳到李韵和的船上去。 “这淮成河姐姐可以来,弟弟就不也可以来了?晚儿怎可如此霸道。” 燕归晚捏着杯盏,“墨卿,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刚才你没瞧见吗?他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都要都要……” “哎,我东梁民风何时那么保守了?想来也觉得奇怪,上到主母下到岚妹泽弟,燕家也算是有个多情传承的,偏就你是个这么不解风情。”徐墨卿说到此处又觉得不大妥当,加了一句,“在凉城时你可是活泼的很哪!都伤成那个样子……” 燕归晚的恼怒隔着惟帽都可感觉得到,她一下子踩住徐墨卿的脚背上,像是要把他的脚碾碎。 徐墨卿面不改色,端起一杯竹叶青撩起惟帽饮下去,又道:“妻主现在的做法,活妥妥像个闺阁里的小郎卿,我很是不屑。” “好。你九殿下倒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那你是不是有些话该向我坦白了?”燕归晚收回脚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何事?”徐墨卿不慌不忙,微微抬起鼻子嗅了嗅飘来的花香。 “那就从杨妃的母家说起吧,九殿下。”燕归晚拱了拱手,故意恭维他道。 “最近严荼去了御林军吧?” “我还未说你已经知道了?是杨湘告诉你的?还是三公主告诉你的?” 徐墨卿拉住她的手,“来,我们也进到莲蓬里去。” 他望了望划桨的两个船妇,道:“避开前面那叶船,往澄柳街那边去吧。” 船妇们应诺,改了泛舟的方向,一径往城南方向划去。 妻郎在莲蓬里坐定,徐墨卿帮她和自己摘下惟帽,正色道:“晚儿,你知道是谁派你去的西北边陲吗?” 第117回:泛舟淮成河(下) 且表燕泽银和李韵和在莲蓬里小憩了一会儿,见四周真的没有燕归晚出现的迹象,才重新走出露天里来。这等摇席破座的,把之前的兴致给折腾去大半。李韵和自作聪明,想着更改一下船进的方向,避免真的遇见燕归晚,便差船妇把船也向城南划去。 “我们去澄柳街那边去逛逛何如?” 燕泽银知道她是害怕真的碰见燕归晚,他本无意拆穿,只含笑应诺。但李韵和又问起自己想不想与她长相厮守的话,燕泽银不得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了,故道:“韵姐姐这么害怕见到我长姐,难道只是因为担心她挖苦你、抢白你几言吗?” “自然,不然泽郎以为会是什么。” “我以为韵姐姐是不想让他人只知道你我之间的感情。亦或者说,韵姐姐觉得泽郎不配与韵姐姐在一起。” “天么!天么!我李韵和敢作敢当,再说你泽郎不早已是我的人了吗?”李韵和果然急眼了。 燕泽银顺势道:“我也好奇,那夜韵姐姐何等威武勇猛,今儿怎么在这等小事上畏首畏尾了呢!”他起身走到李韵和身边,为她斟满酒杯,亲手递到她的面前,“韵姐姐应该明白,泽郎能不能与你长相死守,权在韵姐姐手中而不是泽郎这里。你若有意要我进你家的宅门,你应该知道怎么去做。这些并不是我点点头就能化解的。” 李韵和彻底明白了,燕泽银是在恼她,只图眼前一时的快乐,却未曾真正想过两人长远的路。海誓山盟的话谁人都会说,但又有几人可以做到?何况自古婚配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若想自己做主,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她母亲对她这个独女的态度,她心里了然的很。 李韵和张了张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愿你等我吗?” 燕泽银已经不再看她,而是瞭望起两岸的景致。他自然听得到她的问话,遂淡淡回道:“韵姐姐要泽郎怎样等?是等到我家主母把我许配给他人时,我要誓死不从的那种吗?” “不!不!”李韵和有些语无伦次,“泽郎,你听我说……”她嘀咕几言,“哎!年前去往边疆我就应该同去的,那样以来我好歹也能跟着晚姐姐混个战功回来。那样的话我做什么心里也有底气。现在我不过是在御前当个小小的侍卫,一个女君没有建树,尤其是我李家那样的,我只怕我母亲、我姨母她们……” “所以,韵姐姐就不要再问泽郎那种地久天长的话,无用!假话而已。那么你我只贪图眼下的时光便好。” 李韵和没有看到燕泽银的失望,反而有些意外。她走到他的身边,低唤道:“泽郎。” 燕泽银转过身笑吟吟道:“怎么了?韵姐姐。” “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李韵和说的倒是心里话。 “嗯。”燕泽银附和道,可他的心里却没有把李韵和的话当回事。 他想起长姐对自己的警告,短暂的美好之后便要面对巨大的压力和负担。那么不曾拥有过和拥有后失去,哪一个的伤害小些?他不知道的。 说来也奇怪,去年时自己还可对待感情肆意妄为,却因为慕秦的出现,让他对感情有了新的认知。李韵和更是像一团火一样围在自己的周围。他看似洒脱的背后,原来还承载了那两个字——成长。 燕归晚和徐墨卿坐的船又拐了一个弯,走进下一个河道里。河面上船也较之前又多了一些,船妇们便把速度也跟着降了下来。 “墨卿不是告诉过我,是你找的三公主帮忙。哦,主母后来也对我说过,朱太尉也在女皇面前为我表了态。”燕归晚回答道,“你问这些做什么?现在是我在问你话呢!” “朱太尉愿意帮你,你可知为何?” “一定是因为我的母亲的原因。” “那三公主呢?” “因为你是她的亲弟弟么!” “为何因我,我不过是个不得志的皇子。没有一点权力,更没有一点势力。” “因为……你们是姐弟,你们从小关系就好。” 燕归晚说到此处,明显觉得底气不足了。 徐墨卿又问她,“你在皇城当值也有多半年,你觉得杨妃在皇宫里过得好不好?” “不好。黄妃飞扬跋扈,把揽后宫大权,杨妃、钱妃都要受他的欺辱,他们还是有子嗣的,那些没封号没子嗣的面首,日子过得就更不好了。长公主在皇宫里也……”说到此处,燕归晚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住了嘴。 徐墨卿微笑,明亮的桃花眼睐着她,“怎么不说下去了?你问我的答案就在这里面。” “你真的结党营私了?你在为三公主做事?三公主她要……夺嫡?” 燕归晚一下子全明白了,“杨妃的母家便是你的第一批亲信?你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所以近来你也不怎么待在府院中了?” “我并没有做什么实质性的事。不过是在替三姐在暗中联络一下各方。这么多年我博得一个不问朝政的名声,有些事我去做反而不容易引起怀疑。” 燕归晚不语,她在咀嚼徐墨卿所说的话。 徐墨卿继续道:“长公主无德无才,这些年做了多少恶贯满盈的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她不会是个贤君。她若称帝东梁便无太平之日。小则杨妃、钱妃在宫中过得凄惨,大则整个东梁都会有难。你知道慕家是怎样败落的吗?” “慕家?慕秦?” “对。慕秦是我的伴读,慕家家母和长女都是经我举荐给三公主和太医院的。慕戴被人设计栽赃贪污,慕榕又被冤枉医治死前朝的老男妃,幕后黑手便是长公主。慕氏是三公主的人,他们这就是在敲山震虎。可怜慕家结局那么悲惨,而我却是在事发以后才知道的。我有愧。” “墨卿,我……” “去年拨给西北边陲的军饷被谁贪污了?去往凉城督战最初指定的是谁?骄奢淫逸有她,上阵杀敌却当了缩头乌龟,你说这样的储君不该废么?二姐、四姐、八哥都依附于她,三姐需要皇族里的一个人来支持。我力虽薄,但愿倾其所能。堵上我自己,还有杨家和燕家的命运。” “若败了呢?” “绝不可败。我要你燕归晚做东梁下一个镇国大将军,继承你母亲的衣钵,完成你的宏志。” “徐墨卿!你!” “不要对主母讲,更不要对燕家其他人讲。你只管在军营里做好自己的事。跟着朱将军你会学到很多东西,只有真才实干,你才能一步步往上爬。不要以为你去了一次战场,侥幸立了功绩,你就坐稳那把交椅了。别忘了,你连我还打不过。” “让严荼去御林军的目的是什么?” “培养她成为一个好将军,她有资格。” “杨妃鼎力支持你这么做?” 徐墨卿点头称是。 “那钱妃呢?” “钱家没有势力可用,故瞒住他。反而更加安全。” “除了你,还有谁支持三公主夺嫡?” “明确站在三姐这边的,只有我。还有很多中间力量需要慢慢争取,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母帝凰体安康,定会万寿无疆。” “你现在着手何事?” “暂时还没有,不过以后要做的就是在暗中收集长公主及其党羽的罪证。” “这么做,你到底能得到什么呢?” “证明自己,助你上位,辅佐新君,一生无憾。” 燕归晚怅然许久,她的确太小觑她的夫郎了。可关系到燕家的生死,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墨卿,我是说万一败了呢?” 徐墨卿望着天边,深户一口气,“我是你的夫郎,若败,无论知道与否,都会受到牵连。所以不可败。” 徐墨卿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全部告知给她,或许告诉的太过坦白,太过详细,也太过惊人。燕归晚感觉自己仿佛已被钉在远处,久久地动弹不得。无数思绪无数场景在她的脑子不断闪现。 难道真的可以扭转乾坤吗? 不知不觉,船已经靠了岸,澄柳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终于把燕归晚从思绪里拉出来。她与徐墨卿先后上了岸。岸边桥头,有一处正在打把势耍杂技的,他们俩随着吆喝声走了过去,但围观的百姓众多,他们始终没有看清楚里面的表演。妻郎只好又退了出来,想着既来到澄柳街便去琉璃楼中坐坐。 正当此时,燕归晚刚抬起头,便看见李韵和拽着燕泽银往这处人堆里挤,扯着脖子向前面的人大喊,让一让。 燕归晚控制不住了,冲着胞弟便道:“燕泽银!” 第一句唤出来以后,那边并没有听见。燕归晚又接二连三喊了几遍,终于燕泽银和李韵和如蔫打的茄子一般,齐齐地站到了她的面前。 徐墨卿揉着太阳穴,心想,这真是冤家路窄,都这样躲避还是撞见了?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前面有个琉璃楼,我们去那里坐坐。”徐墨卿硬着头皮打岔道。 燕泽银见他长姐面色难看,只好用起老招数,一溜烟跑到徐墨卿身后,拉着徐墨卿的手臂,“姐夫救我,姐夫救我!” 第118回:更上一层楼 且说燕归晚一行人在澄柳街上走了一会儿,便到了琉璃楼的门首前。这琉璃楼里的伙计都很聪明伶俐,以往只要见到徐墨卿来此,早就把他招呼到暗室里去了。但今日他们瞧见徐墨卿身后还跟着几人,便猜到他未必是来会店家的。故只按照一般接待客官的态度,招呼起了他们。 燕归晚瞧了瞧四周,冲着二楼那间半开门挂着帘子的雅室指了指,“那里可有客人在?” “无人,客官请随我上去。”伙计笑说道。 早有其他伙计去通知了杨柳这边的情况,起初杨柳不大放心,自己躲在暗处观察他们一阵儿,见徐墨卿果真没有召见自己的意思,方才放心退下,临了也不忘交代好底下人伺候好徐墨卿一众人。 四人已在雅室里坐定,琉璃楼向来不与饭食为主,多以品茗居多。恰这时候早已过吃午膳的时间,他们几人也是在淮成河上吃了一路过来,所以只要了两壶上好是龙井茶来喝。 在桃夭馆里徐墨卿是不拘泥于小节的,但现在是在外面,况还有李韵和在场,他是绝对不能动手做杂事的。燕归晚和李韵和是女君也不宜动手,这个重担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燕泽银的身上。 燕泽银只顾低着头,在手中摆弄着各色茶具。对于长姐和姐夫的出现,他心里并没有多么慌张。相反他比刚刚在淮成河上要冷静的多。但他身边的李韵和却不淡定了。这让燕泽银有些气恼,所以他也装出很惧怕长姐的模样,想要看看李韵和到底会如何应对。 徐墨卿识趣地起身,把临街的窗子打开,喊着要燕泽银过去,瞧瞧窗外面的景色。燕泽银听闻便追着姐夫而去,留下李韵和和燕归晚四目相对。 “晚姐姐。”李韵和皱起眉头,手中的茶盏也有些拿不稳了。 燕归晚还未开口言语,站在窗边的徐墨卿恰到好处的咳嗽了一声。 燕归晚知道这是徐墨卿在提醒自己要冷静,故匀了匀气息,道:“韵妹妹近来在御前当值可好?我不与你在一起,过的无聊否?” “还好。”李韵和谦和道,见燕归晚并没有劈头盖脸斥责自己,她的心情也渐渐松弛了一些。 “岚二妹妹表现的也挺不错,比我之前料想的要好得多。她前儿轮岗时站到瑞祥宫去了,恰被女皇陛下瞧见。女皇陛下对身边女史还说,一看她就是九驸马的妹妹,二人的眉眼长得很相似呢!” “岚妹在皇城里就有劳韵妹妹照顾了。”燕归晚向她致谢,“可你与我泽弟这样频繁的幽会,韵妹妹,你可是心里做好了打算?” 李韵和踌躇不语,燕泽银和徐墨卿两个人虽是倚在窗子边,但二人的耳朵早已伸到燕归晚这边来了。 “韵妹妹对我燕家有恩,归晚铭记在心没齿难忘。可韵和,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想的?还记得你第一次与我坦白对泽弟情意吗?那时我们两个还拌了嘴,闹了一次不悦。想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 燕泽银见身后的李韵和显得唯唯诺诺,低声说与徐墨卿,“姐夫,她那日带人闯入燕家绝不是这副德行,若是,我才不会心慕于她。难道说那李家的大门就这么不好进?” 徐墨卿莞尔一笑,“泽弟,莫急。” “晚姐姐,要是换成以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就向你做出保证。可是现在不行,因为我面对的是燕泽银。我很喜欢他,我不能欺骗他、辜负他。”李韵和道出心声,“晚姐姐,请给我时间,我要去与我母亲,与李家争取争斗,我要泽郎大大方方、踏踏实实的进入我李家的大门。” “你当真这样想?你认定泽弟就是你要共度余生的人?” “当然。” “若阻碍重重呢?” “据理力争,用尽我的所能。” “韵妹妹,我信你。可日后你与泽弟相见,可不能再这样鲁莽了。李家也好燕家也罢,也算是这京都里有脸面的人家,你们二人走的过于亲近,流言蜚语迟早要飘到两家家长的耳朵里。对你对泽弟只有坏处没有益处。我这样说很不近人情,但你该明白,我说的是对还是错。” 李韵和有些不甘心,试探道:“晚姐姐当真不要我与泽郎再见面了。” 燕归晚一怔,她怎能忍心要他们俩再也不见?但是也不能说可以相见吧? 窗边传来徐墨卿的声音,他走了回来,笑道:“什么时候该见什么时候不该见,韵妹妹,这个分寸我想你会把握好的。” 李韵和忙向徐墨卿拱了拱手,“殿下。” “韵妹妹现在是常住在三公主府上吧?” “是。因我不愿听家母唠叨,近来一直躲在三公主府上。我哥哥一直很疼我,殿下您是了然的。” “三公主知道你与泽弟情投意合吗?” “这个……她应该是知道的。” 见李韵和如实回答,徐墨卿继续说道:“韵妹妹年前未能去往凉城,可是失去了一次锤炼的机会。现下回御前当值,觉得还可行吗?” “勉强度日罢了。” 徐墨卿自顾换了一盏新茶,押了一口,“去年三公主的小儿与朱仙然的小女结了亲,你可知晓?” “韵和听说了。” 李韵和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燕归晚和燕泽银姐弟也有些不知云云,猜不透徐墨卿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李家和朱家的亲事算是三公主主动结的,但是朱家没法子拒绝,韵妹妹说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三公主是皇女,臣子哪里能拒绝皇女的请求。” 说到这里,燕归晚已经明白徐墨卿的意思了。她看着燕泽银舒了口气,觉得她弟弟的幸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得到。 燕泽银也回到桌子前面坐定,他仍一言不发,认真的听着徐墨卿和李韵和的对话。 “所以,若是得到三公主为你们二人保媒的话,你们的阻力便会小很多。但得有个前提,韵妹妹,你得是个有用的人。你懂得我意思吗?” 李韵和涨红了脸,她自然明白徐墨卿的话外音。她若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就算自己的哥哥是个三公主的夫郎,也不好要她为自己开口。 “那么眼前韵和该怎么做,我已失去去凉城的机会。还请九殿下指点迷津。” “东梁和平无战事多好啊!在你现在的职位上努力做到最好,得到器重便是给你自己和李家争光。让三公主看见你的优点。” 李韵和细细咀嚼徐墨卿所说的话。溘然问向燕泽银,“泽郎,我会按照九殿下所说的去做。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委实要委屈泽郎一阵子了。” 燕泽银嘻嘻一笑,“韵姐姐放心的去,泽郎会一直在原地候着。” 终于,沉闷许久的桌面上露出一丝轻松的气息。四人欢快地畅饮了半晌,待太阳西下,才从琉璃楼中走出来。杨柳在远处向徐墨卿做了个深揖,妻郎俩都看在眼里颔首示意过去。 为了让燕泽银和李韵和能再多相处一会,燕归晚便提议,要他们三个燕家人送李韵和回府,反正她回的也是三公主府上,徐墨卿再顺便给三公主请个安也未尝不可。 李韵和是带了大官儿出来的,幼玄早就把马车牵到琉璃楼附近,见主子出来忙上前伺候。四人先是共同坐到马车里,绕行到徐墨卿和燕归晚最初下岸的地方取回马匹,才把马车的空间让给燕泽银和李韵和。 燕归晚和徐墨卿打马走到前面,李韵和的马车跟在后面。只见燕归晚勒住缰绳,皮鞭一下一下抽在马儿身上,这马匹就极速的飞奔起来。徐墨卿跟在其后也不甘示弱,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三公主府上。而李韵和的马车还有没有到达。 “我们等等他们再进去?”燕归晚从马匹上跳下来,向马儿做了“嘘”的动作。 徐墨卿笑道:“你的马能看懂手语?” “它们通灵性的。”燕归晚一本正经道,“墨卿,你的心思真够缜密的。若韵妹妹依了你的法子,我想不至一二年,他们俩便能修成正果。三公主……当真愿意帮这个忙?” 二人把马匹拉至背阴处,等待李韵和的马车到此汇合。 “凡事哪里有绝对?我不过是想到这些便都说了出来。能不能兑现,天时、地利、人和缺了哪一样都不可。” 燕归晚赞许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以后还是得管着点泽弟,他毕竟是个郎卿,就当我这个长姐自私好了。” “韵和做的已经很好了。你也不要太逼迫她。你我二人不也是遵的圣意吗?你敢说最初的时候你是心甘情愿娶我的?” “若我是她,或许还没有她这般决心。人总是这样,严于他人,宽于自己。我惭愧。” 徐墨卿瞥了一下四周,见无人,顺手搔了搔燕归晚的下巴,“我们足够幸运。” 燕归晚打开他的手,“你干什么吗?”她白了他一眼,“今儿墨卿玩得可够尽兴?明日我可是要回军营去了。再回来也得三五日之后。对了,你的经文抄写多少遍了?女皇陛下有没有催促你上交?” 第119回:不能自持了 却说燕归晚妻郎带着燕泽银回到燕府时已经夜幕降临,因为三公主外出不在府中,主妃李恩和执意留他们用晚膳,他们也没有从命。趁着送燕家人出门之际,李韵和偷偷递给燕泽银一枚同心结。燕泽银没时间细瞧,悄悄收下也没有声张。他们俩都知道,过了今晚二人再想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的私会是不可能的了。 自打从三公主府上回来,徐墨卿就沉着个脸,始终没有露出过笑颜。燕归晚自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更可气的是徐墨卿迟迟都没有进到卧房里歇息。她想起今日他为自己上药的情景,难道……徐墨卿他不想…… 想到这里,燕归晚猛然起身,撩开帐幔大步走出卧房,却见徐墨卿穿着亵衣在案前抄写经文。一旁的秋生和童生打着盹,徐墨卿正在认真的书写着。 “骗我独自去睡了,自己却在明间里写这个?女皇陛下真的催得这样着急?你也不曾偷懒,难不成是因为我们今日出去游玩,耽误了你抄写的进度?” 燕归晚像是在嗔怪他,实则不过是心疼他而已。更何况他被罚抄经文,还不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徐墨卿这才停了笔,朝着燕归晚微微笑道:“你怎么起来了?我以为你已睡下。母帝倒是没有催促我,不过是因为这两日听到些风声,我这心里不踏实,想着还是进一趟宫才能安心。” 燕归晚心头一紧,“什么风声?怎么没有听岚妹回来支会几言?” “莫说岚妹,你可从韵和口中听说一二?她们也不是日日伴在君侧的。” “那是怎么回事?” “只传出来说母帝凰体欠安,余下的也没有透露太多。我想借着送经文的引子,去御前探一探。若无事,我方可安心。”徐墨卿向燕归晚解释道。 “既如此,我陪你。”燕归晚坐到案几前,托着腮望向他。 “别这样,你明日还得早起回军营,得好生歇息才是。不然,你去宜风的房里睡下,正好让他帮你松松筋骨?” 徐墨卿话锋转的太快,令燕归晚猝不及防。 她一下子跳起来,“哟,敢情不知道是谁之前总吃那二柳的醋,现在却把我往他们房里撵!怎么,九殿下这是转性了不成?” 徐墨卿拿着灯烛凑近燕归晚,把她脸上的表情看个一清二楚。他本意只是想逗一逗她,燕归晚却出手要把他手中的灯烛抢过来。 “你给我!你给我!” 徐墨卿把灯烛举得老高,“别乱动,当心再烫了你。” 燕归晚趁势环住徐墨卿的腰身,因他还举着灯烛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好把自己僵持在原地。 “哈哈~你说,你到底安得什么心?”燕归晚边说边动手解开他的衣带。 慌得徐墨卿直想把灯烛扔出去,可自己已被燕归晚一步步逼到墙角。 童生和秋生闻声早就醒来,但现在他们若有个动作,妻郎俩势必得停下来。所以他们俩互相挤了挤眼睛,又在旁边佯装睡去。 “哎,晚儿,晚儿我们……进去再说。” “晚儿,秋生他们都在……” “别……别……” “嗯……” 燕归晚见徐墨卿终于方寸大乱,自收了手去接住徐墨卿举起的灯烛。他已招架不住,乖乖的让燕归晚取走。她把它重新放到案几上,待转过头再看向他时,只见他的头已低下,垂落的长发遮盖住他的脸。他双手握紧拳头,重重的鼻息声此起彼伏。 “你是要继续抄写,还是要进去休息?”燕归晚挑了挑眉毛,憋笑道。 “休息。” 说罢,徐墨卿冲过来抓起燕归晚,撞开卧房的房门……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燕归晚需早起离府。徐墨卿也跟着起来,补写昨日落下的经文。燕归晚不停地打着瞌睡,徐墨卿也是浑身疲惫的样子。 庭院里的小灶上做好早饭端上来,妻郎俩坐下来同吃。燕归晚也不去瞧他,只幽幽地说道:“那个……一会我走了,你再去睡一会儿吧。反正主母那里你也不用日日请安去。不妨事。” “我睡不着,起来抄经文便是。”徐墨卿绷着脸回答道。 “一夜未睡,你好什么好?我的话你不要听了吗?” 徐墨卿一声不吭喝光碗里的粥食,才道:“来不及为你换药了,让九莺为你带上吧。得空记得自己换下。若过了三五日还没有起效,便罢了。” 不知为何他脸一点一点的变红,继而蔓延到耳朵和脖子上。燕归晚看在眼里,猜想他肯定和自己一样,还在回想昨天晚上……她噗嗤笑出声来,又担心被徐墨卿发现,赶忙极力收好自己的仪容。 待燕归晚离开燕府,徐墨卿也没有继续抄写经文,而是跑到庭院里练起剑来。他的出手比平日更加用力,一招一式里都带着一股难以控制的气息。他努力克制让自己凝神,可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早已布满全身。 柳宜风和柳扶风坐在一处,听到庭院里发出的沙沙声,便知道又是徐墨卿在外头舞剑。他们两个推开半扇窗向外瞧了瞧,不禁叹气起来。 “晚主和殿下的感情真是越发好了。本以为上次的事咱们也算有功,主母发话晋我为妾郎,晚主好歹能来我房里过一次夜。偏她一次都没有来过,伤势好了以后直接去御林军当差,现在更是没有多少时日能留在府中。咱们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欢喜一场!”柳扶风幽怨地说道。 柳宜风拿起针线在一旁绣着,不慌不忙道:“我早该想到,偏那时候不死心,以为可以再搏一搏。” “这是什么话?宜风?”柳扶风坐回他的身边,急迫道。 柳宜风用针篦了篦发髻,郑重道:“哥哥,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实话。这件事我憋在心里太久,现在看来不说是不行了。” “快说,不要绕弯子。” “我与晚姐姐,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你说什么?那次在柳家你们不是已经……”柳扶风神色大变,“那次的局不是大小连氏一起设下的吗?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哪里都没有出纰漏,而是晚姐姐一直把你我二人当做兄弟看。她说你是她的哥哥,我是她的弟弟,我们与燕泽银一样都是她的亲人。她无法把我们当成她的房下人看待。”柳宜风自嘲的说道。 “二三年了,我们来燕家这么久,用了多少办法,可是晚姐姐从来没有改变过。”柳宜风走到窗子前,看了看外面的习武的徐墨卿,继续道:“在柳家那晚,我哀求她不要把我撵出去,否则你和父亲都会被大小连氏发难。晚姐姐便同意了,她说我可以去外头随便渲染我们的关系,但她要我明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她如此决绝?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君不好色?你柳宜风就算不是绝世佳子,也算是这京都里数得上的美男胚子。晚妹妹她为何无动于衷?”柳扶风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他跟在柳宜风的身后,感喟道:“他们燕家上到燕乐施下到燕泽银燕归岚,哪一个不是风流成性!那燕乐施房里的面首就没有断过,燕泽银和燕归岚也是小小年纪就阅历丰富。偏这桃夭馆的冥顽不灵。” “晚姐姐说了,我们姓柳的,是她的亲人而不是爱人。扶郎,别傻了,没有用的。” “一杯羹也分不到吗?” “经历了这么多,能做的不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有何用?她能予我们的除了衣食无忧别无他处。为了父亲我们只能在这燕府里挨下去,不是吗?” 柳扶风落下难过的泪水,“你别忘了,柳家想看到的是我们与晚妹妹诞下子嗣,否则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人家九殿下和晚姐姐这样情投意合,都没有传来喜讯,我们……还说什么。” “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九殿下!他有什么好?他哪一点像个东梁男子!” “九殿下千里救妻的美誉早就在京都里传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感情持续升温不足为奇。” 柳宜风已完全丧失斗志,而柳扶风却仍执迷不悟。自燕家家塾被撤以后,柳家向二柳递话便比原来难了许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二人近期没有遭到柳家人威逼,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不知道顾氏在柳家的内况。 柳扶风知道燕归晚又去往军营,没有三五日是回不来的。便和柳宜风商量先回趟柳家,看看顾氏的情况,也顺便看一看母亲和大小连氏的态度,以便回来再做打算。 二柳先去与徐墨卿请辞,徐墨卿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们;二柳又去往木李楼中向燕乐施请辞,恰巧遇见那年家三郎也在,二柳请辞完便急匆匆的跑出来,生怕坏了燕乐施的美事。 “我说什么来着?燕家主母身边何时少过郎卿!我听说这回这位来头可不小呢!” “扶郎小点声,再被旁人听了去。” 二柳疾步走到西角门乘马车,这时候沈家的马车刚好往里面进,正是燕禹城回母家来了。二柳只好等燕禹城下了车向他道了万福方才离去。 燕禹城耷拉着长脸,根本没有在意二柳的存在,他心事重重,挂着一张标准的“怨夫”模样。 第120回:福祸总相依(上) 且表这燕禹城是燕归晚的舅父,也是燕家唯一的男性长辈。他小燕乐施一岁,大了燕乐允八九岁。燕禹城与沈家的姻亲订的早,在他十六七岁的时候便嫁了过去。那时候燕乐然还在世,送他出阁之际也算风光无限。而来过去十六七年的时间,他从一个年轻的小生变成如今这副尊容。 燕禹城与温长溯上下差不多少年纪,但温长溯都要比他要精神一些,就更不用说,此刻正在木李楼中与燕乐施谈笑风生的年叙遥了。燕禹城若站在年叙遥的身边,旁人见了一定会说他们是两代人。 这也难怪,燕禹城毕竟是两个女儿的父亲,而年叙遥则无子嗣。燕禹城的两个女儿一个叫沈清影年上十六,一个叫沈清璧年上十五。她们上头本还有个哥哥,可惜下生不到满月就夭折了。 沈家这两个女儿生的都很标致,读书功课也很不错,唯独都不太有入仕入伍的志向。就在前不久,在燕乐允和刘练还没有和离之前,沈家这两个女儿还都以燕乐允的生存方式为准则。用沈清璧的话来说,那就是娶个门当户对的郎卿,再花些小钱捐个一官半职,这一生便可过得平安度过。她们见不得柳家那种趋炎附势的嘴脸,也不愿意像燕归晚、燕归岚那样入伍从戎提着脑袋做事。 燕禹城的心事憋了很久,元旦那次他回到母家就想与燕乐施说起。但碍于面子,也因为在年节里,他便隐忍到如今。若不是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也是万万不会回来的。 他在木李楼前驻足片时,因见了几个大官儿在廊下未曾进去,便多了份心思,走到跟前小声问询。 “舅公回来了?”书语笑道,随手指了指里面,“主母在房里招待贵客,不然舅公先随我移步,去前厅里坐坐?” 燕禹城略想了想,“允妹近来如何了?我先过竹梅苑那里看看吧。” 书语听闻,便把燕禹城引到竹梅那边。他们刚走进苑庭院里,梨洛看见就忙跑出来接应。她见是燕禹城来此,立刻笑道:“稀客,稀客。舅公快里面请,允主今儿气色大好,这会子正在屋里子踱步呢。” 燕禹城闻言,挂着笑脸走进里间去。燕乐允与燕禹城的关系,自然没有与燕乐施那么亲近,况且他们俩的年龄差的也多,他出嫁的时间又早,所有俩人的情感也不是很深厚。家里陆陆续续发生这么多事,燕禹城也甚少回来露面。这一次她与刘练和离,事发那么久,燕禹城才回来看她,只能证明他不是真心实意。 燕乐允敏感虽敏感,见燕禹城进来和他聊几句,便猜出来是木李楼来了客人。果然他是没地方可去,才跑到她这里来打发时间。 燕乐允挺着肚子笑道:“哥哥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也没有带着嫂子和孩子们一起来?” 燕禹城强颜欢笑,不愿向燕乐允多透露一句,只敷衍道:“沈侯最近比较忙碌,两个孩子也去往别家私塾里上学去了。” “你沈家又不是办不起家塾,怎么又跑到别人家去上学了?”燕乐允故意挖苦道。 燕禹城惭愧道:“沈侯不重视办学,我哪里做得了主!” 燕乐允冷哼一声,嗤笑道:“你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去疼,还指望着你家那几个狐媚子去疼吗?” 此言一出,正好插到了燕禹城的心肺上,他气的直跺脚,又不肯在小妹面前讲出实情。 燕乐允见他这样,已知道自己猜对七八分,看着样子他应该就是为了沈昭华的事情而来。 燕乐允早有耳闻,那沈昭华近年来对燕禹城的感情淡了许多,又往家中纳进来几个妾郎。每日饮酒作乐不问家事外事,也是一块朽木不可雕也。 原先沈家老人在世,那沈昭华也不敢如此放肆,自打沈家二老相继去世,她就开始不安分起来。这两年有两个妾郎分别为她添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她是怀了哪个妾郎的孩子,就跑到哪个妾郎屋中度日,这从怀孕到生产,足有小一年的时候,燕禹城自当是甚少看见她的身影。一来二去妻郎俩的感情越发淡薄了。 “小妹你……你好!与刘家夫郎那档子事闹得,才大婚多久就弄个和离的下场。别以为我不大回来,家中的事我就不知道。温妾公是怎么被打发到寒武寺的,那刘家小郎是怎么回自家府里的,我可是了解的明明白白。二姐若不是看在你肚子里的孩子都份上,能饶你到今日?我看自打不用考学以来,你身子骨也不娇了,什么病也不得了。怀着孕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还能这般坚挺。原先说起话来愚愚笨笨,现在简直是夹枪带棒,你作践谁呢!” 燕禹城这一肚子火全泼到燕乐允身上。燕乐允也不气,她慢慢地坐到醉翁榻上,靠在扶拦上,笑道:“哥哥你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回来找二姐商量?我是和离了,但好歹我也个孩子傍身,这孩子出生便姓燕。它是我燕家后代,你呢?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 “你!你!”燕禹城气得身子直抖,“难怪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你是咎由自取!” “有本事你也和离呀,你带着两个侄儿回到燕家,二姐姐一准儿能收留。看见对面那磐石斋了没有?到现在还空着呢!你倒是和离呀!那深沈昭华在外面的名声有多臭,你不是不知道吧?敢情你是在自欺欺人?” “你胡说!我家沈侯……” “那是从前,从前提起你家女侯爷的确是个人才,现在呢?年纪越大越暴露本性?” 燕乐允拿过碟盘里的果实悠悠地吃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姐姐房里有年叙遥在,你不敢闯进去!你没地方去了,这才跑我竹梅苑来打发时间。你何时真正关心过我这个妹妹?” 燕禹城恼羞成怒,“哼!你真是不是抬举!”他一气之下走出竹梅苑。 只听燕乐允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哥哥不会是来燕家打秋风的吧?地主家也不能总有余粮啊!” 见燕禹城气鼓鼓的出走,燕乐允也收起了笑颜。她并不觉得这么做,多给自己出气。她只是一时没有忍住,恐让她哥哥先笑话起自己,这才先发制人。 燕禹城又在庭院里等了半个多时辰,书语劝他去前厅里歇息他也不去,偏晒在日头底下眼巴巴的等。书语看不过眼,这才提早去了木李楼中向燕乐施通禀。 年叙遥与她难舍难分,但碍于燕禹城在外面等候,只得收拾妥当退了出来。临走前还不忘约上燕乐施,道他们家承包的那片地已播下种子发了芽,想与她一起前去赏玩。燕乐施满心答应下来,二人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年叙遥出门前与燕禹城打了个照面。他主动上前施礼道了声:“哥哥回来了。” 燕禹城一怔,心道,年三郎如此年轻?传言不是和他差不多少年岁的男儿吗?与他匆匆打过招呼,一径冲向木李楼中。 “回来之前也没有提前支会一声,你何时变得如此冒冒失失的?”燕乐施心中稍有不爽。 “弟……弟实在是……”燕禹城欲言又止。 燕乐施瞄了他一眼,“你怎么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元旦那阵儿我就觉得你心里有事,元旦沈昭华没回来我也不说什么了,今日怎么又没和你一起来?她沈家这是要干什么?” 燕禹城低下头,自己还未言语,二姐已经生起气来。 “你倒是说啊!刚才在竹梅苑与你小妹吵架不是很威风吗?允妹现在怀着孩子,你不知道要忍让一点吗?你吼她做什么?”燕乐施明显带着气。 燕禹城忽然簌簌落下眼泪,他的脸上未施粉黛。按说她也是一侯府的主公,却一点也不修边幅,也不注仪表。再这么一哭起来更是坐实了“怨夫”的样子。 “哭什么哭?你什么事情我不帮你解决?都这么大的人了,就不抗起点事来吗?” 燕乐施一怒之下拍响桌子,站起来走到燕禹城跟前,“沈昭华怎么你了?是打你了骂你了,还是又在外面勾搭野男人,往家中领贱郎了?” 这几年沈昭华的所做作为燕乐施都知道,不过是为了维护燕禹城脸面,一直装糊涂罢了。看燕禹城迟迟不肯吐口,燕乐施早已猜去几分。 “原先的事我也不想与她计较,怎奈这一次她勾搭上了那黄家大郎。为了那个人她居然和我大吵一架,还扬言要休了我。说他哥哥是当今储君之父,论出身论地位都比咱们家强。”燕禹城窝窝囊囊地说道。 燕乐施气得翻起白眼,“哪个黄家大郎?可是那黄伯展?黄妃家旁支那一脉?” “正是!” “笑话!那个黄伯展是黄妃哪一门子的亲戚?就算是黄家亲戚,你怕他作甚?你是沈昭华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郎,你和她还孕有二女,我燕家也在你的身后,你这副德行,岂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吗?” 燕禹城只顾着哭,口中断断续续控诉着沈昭华这些年对他做的那些不义事。让二姐这么一训斥,他哭的更加汹涌起来。 第121回:福祸总相依(下) 话说燕禹城在一阵哭哭啼啼之后,终于安静下来。他看着燕乐施近乎哀求道:“二姐,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你自己想怎么办?”燕乐施问道。 燕乐允的婚姻多半算是毁在她的手里,她虽然嘴上从没有承认过,但是她心里早已后悔了。这燕禹城的婚姻虽不是她给做的主,可燕禹城毕竟出自燕家,毕竟是她的亲弟弟。她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谁让她是燕家的一家之主呢! 燕禹城扭捏片时,方道:“我想请二姐跟我回趟沈家,要你与沈侯好好谈谈,震慑震慑她。” “谈到何种程度?是要她打发走一院子的男宠?还是要她与黄伯展断了?还是说城弟你另有打算?” “只要她与那黄伯展断了就好。其他的事我也就忍下,两个女儿都这么大了,我还能怎么办呢?”他又开始抽抽泣泣起来。 燕乐施皱着眉头,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行了!别哭了!作为一个郎卿,你瞧瞧你自己现在成个什么样子?去泽儿房里好生拾掇拾掇,莫说沈昭华不愿意瞧你,我是你亲姐姐也对你稀罕不起来!也不知你在沈家都干什么了!” 燕禹城不敢还嘴,只好躬身施礼,“诺。” 书画在旁搀扶着他慢慢往门外走,燕乐施又把他给叫住,“城弟,不要以为我任何事都可办妥,若不符你意,你得想好退路。” “我能有什么退路,大不了抹脖子上吊去了,再也不用遭这份罪。”说毕,他便随着书画退了下去。 燕乐施被她这不争气的弟弟搞得头脑发胀,书语体贴的为她端上来一碗燕窝。她看见主母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劝道:“主母也不要太惆怅,沈女侯没那么大的胆子休夫的。” “休夫怕什么?我燕家还养不起那一张嘴么?可怜我家岚儿,泽儿还没有婚配,上一辈的接二连三的和离休夫,要他们小辈可怎么办?还有那清影和清璧,哪一个不是好孩子?允妹那边是实在没办法了,城弟这里能维持自然是要维持下去。”燕乐施忧心忡忡道。 “其实各家各院豢养几个面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她沈家弄得这么水火不容?您看咱们晚少主,妻郎俩琴瑟合一,二柳近来也本本分分的,桃夭馆里多安生。” “晚儿那孩子就是太懂事,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也亏得这御赐良缘是歪打正着合适了,否则还指不定会什么样子。”燕乐施喝完燕窝,继续说道:“舔着我这张脸去一次沈家吧。你去叫上泽儿,要他也跟着过去。” “要泽少主去作甚,一个男儿家的。”书语不解道。 “这么多现成的例子要他好好学学,免得日后嫁了人,还照样犯这种错误!” 燕乐施起身回往卧房,重新换了身水蓝波纹深衣,全束起发髻,显得她又精神又有威严。她再次出来的时候,燕禹城和燕泽银已经在外面候着。 燕禹城重新打理过自己,总不能再用邋遢来形容他了。他身后的燕泽银穿了件极其普通的罗衫儿长裙,很知道这种场合不要喧宾夺主。但燕泽银出落了越发标致,怎么看也是个美男子了。 “二姐,要泽儿同去干什么?他一个小郎卿的。”燕禹城面露难色。 “泽儿是自家孩子,你还怕他不知道你家的事吗?要他去沈家见见世面!回头都给我记住了!” 燕泽银没有言语,默默地跟随两位长辈出了门去往沈家。一路上燕禹城都表现地很从容,可是到了自家门口,他又变得唯唯诺诺起来。不停嘱咐燕乐施见了沈昭华要说些什么,注意措辞和态度,以免把沈昭华再弄翻脸了。 燕乐施强忍着没有打断他,可燕泽银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指着马车外面那沈侯府的匾额,道:“舅父,您怎么如此胆小怕事?我说舅母怎会那么轻视你,你这个样子她就认定你好欺负嘛!” “你个小孩子家的懂什么?不许插嘴。”燕禹城讪白道。 燕乐施向燕泽银使了个眼色,燕泽银只好把嘴闭上,退到燕乐施身后,跟着他们二人走进沈家。 沈清影和沈清璧知道父亲把姑母请回家来,二人兴冲冲地跑出来迎客。燕禹城却是一愣,“今早不是去学堂了吗?你们俩怎么待在家中?” 燕禹城本以为这时女儿们不在家,他还不至于在女儿面前失去颜面,有一个燕泽银跟着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现在可倒是,自己的两个女儿也都在家里,这真是要把他的脸皮撕碎呀! 沈清影窘道:“黄家人见我们去了就不给我们好脸子,今早我们过去她们就欺负清璧,我气不过就与她们打了起来。后来被教先生把我们俩撵了出来,我们俩只能回家了。” “在人家家里读书不比在你们姑母那里,你们俩怎么不知道隐忍呢?你们母亲可是知道了?她这会子在哪呢?”燕禹城斥责起自己的女儿。 别的事情上燕乐施也不愿多言,但她是最见不得小辈们受委屈的,便道:“她们是你自己的女儿,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再说去了哪个黄家?就是黄伯展他们家吗?” 沈清影和沈清璧无奈地点了点头,清璧苦笑道:“我母亲让我们去的,说是与他们家有交情。” “好了,别说了!带我去见她!我他娘的站在这里快一刻钟了,她也不知道出来迎我!沈昭华这是要干什么?哼!”燕乐施当真动了气。 沈清影和沈清璧在前面带路,燕禹城则灰溜溜地跟在燕乐施的身后。燕泽银走在最后,看着他舅父逐渐佝偻的腰身,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他会被舅母所嫌弃。这可能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娘亲,娘亲,燕家姑母来了。”两个女儿在房门前打着门。家中的大官一个个离得老远,没有一个敢走上前来管事的。 至于沈昭华大白天里关着房门在做什么,燕乐施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对于这种事情她也是“惯犯”。但她好歹是孤身一人没有这些内眷的纷争,可沈昭华却不同,她有夫郎更有女儿。 房门终于从里面打开,沈昭华见外面站的是燕乐施,登时脸色大变,她对燕乐施当然惧怕三分。故连忙掉头就跑,重新回到里间儿里穿衣戴冠,把自己弄得整整齐齐才出来见客。 燕乐施知道她的卧房里一定还藏着那个黄大郎,但碍于她这个外人在此,也不好直接带出去见人。想当初这黄伯展也勾搭过燕乐允,万万没想到燕乐允没有上他的套,反而是这沈昭华被他给迷惑住了。也不知他们那个“黄家”到底是怎么想的,非得让这黄大郎打着皇亲国戚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尽弄些乌七八糟的事。 “二姐姐怎么来得这么唐突,瞧我这没准备的样子,你可别见怪啊!”沈昭华笑嘻嘻道。 她边说话边用眼睛瞟燕禹城,早已猜到定是他们妻郎俩吵架之后,他回母家搬救兵去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与昭华有话说。”燕乐施吩咐道。 燕禹城狐疑的望着二姐,不明白为什么连他也不准在场,之前他们可不是这样商量的。再说她带燕泽银来的目的,不是要他长长见识吗?怎么现在又要他避开了呢? 燕泽银早明白二姨母的安排,拉着沈家两个姐妹跑到庭院里去嬉戏。燕禹城半坐不坐的望了望沈昭华和燕乐施,又向外望了望跑出去的三个孩子。 “城弟出去,不要固执。”燕乐施再次发话。 沈昭华像看折子戏一样,不予做声,就想看到燕禹城自己出丑。可燕乐施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燕禹城最终听了二姐的话,乖乖地走出房门。 “年下为什么没有同禹城一起回燕家?”燕乐施开门见山的问道。 沈昭华轻笑,“二姐,妻郎二人拌个嘴还要向旁人汇报吗?也就是禹城他这样的愿意回母家嚼舌根。那日一早他根本都没有叫我,自己带着孩子巴巴的去了,偏把我一人扔在家中。他是什么脾气,二姐你应该最了解。” 幸好让燕禹城出去了,否则要让沈昭华倒打一耙,非得把他气吐血了不可。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燕禹城已把燕乐施给逼来,她是没法子不管了。 “既然是你们妻郎俩拌嘴的事,我就不便不多问了。往后你多体贴禹城些就是。”燕乐施给了她台阶下,“今日我因何而来,不用我再明说吧?” 沈昭华见燕乐施没有要与她计较的意思,方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又说道:“二姐你也是女君,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哪家院中没有三四个男宠,偏禹城容不下他们,教我……这……哎……” “别人家男宠虽多,但主母都知道尊重自己的夫郎!你待他如何,不用我细说。那黄伯展在你卧房里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你和禹城的正室寢房,你把那么一个不三不四的人往这里带,你何曾考虑过他的感受!你要他在这个府中怎么抬得起头?昭华,做事不能太过分!” “二姐既为何训斥我,你自己不也这个样子么!”沈昭华小声的嘀咕一句。 燕乐施站起来轻蔑一笑,“我没有家室,更没有与不清不楚的郎卿私会,你能与我相比吗?” 第122回:选择归家路 “是是是,二姐您是当家主母,燕乐施的名声在京都里那是响当当!想与二姐发生香艳故事的郎卿,得从汉河街头排到汉河街尾去。昭华哪里能与您相比较,是我不自量力,出口荒唐了!” 沈昭华不敢与燕乐施再发生争执,毕竟燕乐施的威严摆在那里,这位亲家的面子她得给足。 “你少奉承我!咱们两个也是多年的交情,前些年我怎没发现你是这样的?”燕乐施感叹道。 沈昭华露出玩世不恭之表,似真似假说道:“父母在世多管教,累了……人生苦短,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了。我这个女侯算个什么,得祖上庇佑饿不死罢了。” “荒唐!”燕乐施瞪住她,“不为你自己打算,总得为你的孩子们考虑吧?影儿、璧儿今年就得参加考学,你那两个幼子也快到了开蒙的年纪,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浑浑噩噩度日?溺死在你的温柔乡里?” 沈昭华朝燕乐施摆了摆手,“二姐,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那么多。今日我敬你,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但我沈家的事,还得由我沈家人自己解决吧。” “好,说的好!那我问你,你打算和禹城怎么办?这件事你要怎么给他交代?” “我又没说要休掉他,他就在这沈侯府里乖乖的待着,做好他的主公不就行了吗!” 沈昭华简直冥顽不灵,燕乐施无奈地坐回方椅上叹着气。正在此时躲在卧房里的黄伯展悠悠地走了出来,先与沈昭华会心一笑,继而走上前向燕乐施道了万福。 燕乐施不情愿的把眼瞧去,难怪燕乐允当年会动心,也难怪沈昭华会为了他不管不顾,他还当真是个风流小生。并不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俊美。说起话来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她都有些坐不稳了。 她强迫自己凝神,道:“拜我何故?” 那黄伯展忽然扯出帕子掩面泣泪,紧接着“扑通”一下跪在燕乐施的面前,喃喃道:“燕主母,小生与华君是真心相爱,只要能让我留在华君身边,我不要什么名分,也不要什么承诺,还望燕主母成全。”说完便向燕乐施磕了三个响头。 把一旁的沈昭华心疼的,恨不得要亲自替她受过,在一旁不停地重复,“展郎起来说话……” “你跪错了人。你须征求正室夫郎的同意才是!”燕乐施顿了顿,“你喜欢的华君不仅有正室夫郎,她还两个妾郎和三四个房下人。这样的华君,你还愿意跟随?你不是当今储君的生父——黄氏之族人么?你们黄家大小也算是个名门,家里人居然肯让你出来做小?” 黄伯展只是哭,也不再说其他的话。反而是沈昭华把他拉起来,为其争辩道:“展郎本就是名门之后,影儿和璧儿还是经他引荐,才去往黄家家塾里读书的。” 燕乐施抽动了下嘴角,知道这沈昭华已“中毒”太深,她这么极力地向着黄伯展说话,不过就是在向她证明,黄伯展爱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他们沈家的钱财。 “既这么说,你们俩是郎有情君有意绝对不会分开的了?” 燕乐施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这次来沈家说服沈昭华的计划是失败了。 “是。我心意已决,定要与展郎厮守终生。”沈昭华拉住黄伯展的手,决绝道。 燕乐施收起和善态度,身子一凛,“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沈昭华颤抖着身体,掂量燕乐施话中含义。她的眼角扫过黄伯展,他的样子使她充满保护欲,但仍有些结巴,道:“是。二姐就不要再相劝了。” “很好。”燕乐施向外唤了声书语,要她去把燕禹城带回来。燕禹城压根就没走远,只呆呆地坐在廊下发呆,还是书语差沈家小厮儿去旁屋中为他取了件厚衣披上。 燕禹城走进来见到黄伯展,气得眼歪口斜,恨不得跑上去把他给撕碎。燕乐施及时制止住他,言简意赅的说明情况,然后郑重问道:“城弟,事情已然如此,你自己有何思量?” 燕禹城缓缓走到沈昭华面前,沈昭华误以为他是要过来厮打黄伯展,连忙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燕禹城咧开嘴笑了笑,“十六七年的妻郎情意,还不敌你认识几个月的郎卿?” “我没有这么说,你依然是沈家的主公,我沈昭华的嫡夫郎。” “好,妻主既然还认我这个夫郎,那我也再忍让一步。我带着两个女儿回母家去住上一段时间,你若良心发现,与这贱郎断离干净了,就去燕家接我们回来。若不然……” 燕禹城没有说下去,又走回燕乐施身边,“二姐,我们走吧。” 燕乐施怕燕禹城后悔,追问道:“城弟可是想清楚了?” “弟已经想清楚,还望二姐收容我们。” “说的什么话!” “那我……先去收拾包袱,以免回到家中没得使用。” “放下!”燕乐施厉声道,“燕家什么都有,不缺这些东西。去叫上影儿和璧儿,我们现在就回去。” 燕乐施带着燕禹城父女离开沈家,至始至终沈昭华都没有阻拦一下,看来她真的是铁了心肠。这没空出几日的磐石斋当真让燕乐允给说中,燕禹城和两个女儿真的回来入住了。 燕泽银见到两个姐妹也哭哭啼啼,便跑到主母面说,想请个教书先生回燕家重新开学,他也想跟着两个姐妹继续读书。主母知道他是在替沈家女儿说话,再说请个教书先生回来又不费多大的开销,遂做了顺水推舟的人情,答应了下来。燕家的家塾没过几日便重新开了课。 再说燕禹城回到燕家,日日以泪洗面,恨他那薄情寡义的妻主。起初经常来到燕乐施房里哭诉,后来见燕乐施烦了便跑去跟两个女儿哭诉。两个女儿本是同情父亲记恨母亲,但由于燕禹城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聒噪,终于把两个女儿也给逼烦了。 这倒让竹梅苑的看了笑话,万万没想到她哥哥也步了她的后尘。燕泽银自然是躲着他舅父走的,生怕被他舅父逮住,说一些“天下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的话。连带着去木李楼给主母请安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燕禹城唯一不敢靠近的只有桃夭馆,所以燕泽银除了去家塾读书以外,便勤往桃夭馆里跑。可前几日徐墨卿还避在房中抄经文,今日却不见了踪影。他闲的没事干,也不能再跑出去跟李韵和私会,只得在桃夭馆里转圈圈。 九灵在明间里陪着他,笑道:“我家夫郎爷不在,泽主还赖在我们这做什么?” “我长姐今日不回来吗?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回来了吧?我等我姐姐!”燕泽银强词道。 “晚主的确该回来了。可九莺到现在也没有接回来,不知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 “快让姐姐回来去见见舅父吧!他简直是……不可理喻!”燕泽银抱怨起来。 九灵抿了抿嘴,劝道:“舅公的事我们也耳闻了一些,可泽主也不好那么说舅公呀。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灵姐姐你知道什么呀?我……”他很想讲出来给九灵听,但是碍于燕禹城的脸面和沈家两个女儿的脸面,他还是忍了下来。 过了一会,自己嘀咕道:“我算是明白主母那日让我同沈家,到底是去学习什么了。学一个男子到底该怎么处理内眷纷争!待我出了阁,我才不要像舅父这般!” 九灵没听明白他说的话,但发觉他也不是在对自己说,故而也没有接茬。这时候庭院里传出声响,应该是燕归晚回来了。九灵笑道:“晚主回来了,泽主还不出去迎迎。” 燕泽银一骨碌站起来蹭蹭地跑到庭院里,“长姐,长姐!你可算回来啦!” 燕归晚仿佛没有听到胞弟在叫她,眼睛直往堂屋里瞧。九灵知道她是在看徐墨卿在不在房中,故贴心道:“晚主,夫郎爷昨日进宫去了,但晚夕并没有归来,应该是在宫里歇息了。” “没有归来?” 燕归晚一怔,不曾听说徐墨卿有留宿在皇宫里的习惯。况且大多时候都是他们妻郎二人一起去面圣。她忽然想起上次离家之前,徐墨卿说过要抄写经文呈给女皇的。 “殿下可是带着抄写的经文去的?” “正是。”九灵回道,又马上补了一句:“晚主无须担心,童生昨晚是回来报过平安的。今儿一早他去了三公主府上。” 燕归晚点了点头,这才看到身边的燕泽银,“你跑到我这来干什么?” 燕泽银刚要回答,燕归晚又觉桃夭馆里不对劲儿,继续问向九灵,“两个妾郎呢?平日我一回来,不都急匆匆地出来给我请安吗?” “宜妾郎和扶妾郎回娘家去了,是夫郎爷和主母准许的。走了有几日,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九灵一一答道。 一旁的燕泽银拉住她,争抢说道:“姐姐,姐姐,我在这!你倒是理一理我嘛!” 燕归晚这才回过头来,没好气儿道:“你干什么啊?你也要学舅父啊!” 第123回:滞留紫薇宫(上) 燕泽银翻着眼睛很是不悦,“长姐这是去见过舅父了?你道我为何躲在桃夭馆里不出去,还不是被舅父吓的!” “舅父也是个可怜人。”燕归晚蹙着眉,“他受了委屈能与谁说?还不是我们这些家里人,估摸是憋屈的太多了,这才会如此……忍一忍吧,过段时间应该就会好起来。倒是清影和清璧,她们俩平日里你多照顾一下。” 姐弟二人走进明间里,燕归晚先回到里间换了身衣服,又出来与燕泽银说了会话。左右也都是家中各事,说的最多的还属沈家的,只在最后说了几言关于李韵和的。 “泽弟,我且问你,你当真想与李韵和结为妻郎共度余生?”燕归晚显得很凝重。 燕泽银款款一笑,眼睛呈现出一个弯弯的形状,“如果那夜没有她,我都不敢想之后的事……她是我心里巾帼英雄的模样。不过她现在倒是怂了,我也有点意外。” 燕归晚想起徐墨卿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口气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泽弟,若你站在她的位置上来思考,就未必这么想了。就比如当初女皇赐婚,若我已有心上人,只怕我也得与他断离,必须迎娶九殿下才是。我不仅仅是我,我的背后还有整个燕家。你懂吗?燕泽银?” 燕泽银只觉今日的长姐有些奇怪,他长姐小时候的确是个活泼性子,所有调皮捣蛋的事情里绝对少不了她的参与。但自从父母相继离世,她仿佛在一夜之中成长起来。自那以后她少言寡语、不苟言笑,把所有的思绪都埋藏在心里。渐渐地学问最好功夫最好出落的也最好,但是他总觉得长姐活着了长辈们想要的模样,却独独不像她自己。包括最初她与徐墨卿成亲的那段时间,两个人简直是又虚伪又做作,还得装成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可是今日,不对,应该往更早了说,应是从他们俩从西北边陲回来以后,仿佛所有的事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我知道啦!”燕泽银哈哈一笑,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他心里早已把徐墨卿感谢了无数遍,他的姐夫把他最初的长姐变回来。 “哎呀,我还小嘛,我才不要这么早出阁,你瞧瞧舅父,到别人家里做夫郎多辛苦,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我还是多待在家里陪陪二姨母和姐姐吧。” 燕归晚赞同的点点头,“你给韵和点时间,她是个顶不错的女君呢。” “那我姐夫呢?我姐夫是不是一个好夫郎?你……有没有真的喜欢上他呀?” 燕归晚拿眼睛觑着他,“不知害臊,这是一个郎卿该问的话吗?走走走!回你的关雎阁去,让我清净清净!” 燕泽银不肯走,一下子趴在燕归晚的膝盖上,笑道:“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小侄儿啊!” 燕归晚抬起手要打燕泽银,但手掌刚举起又慢慢地放下了,窘道:“你什么开始也跟主母他们一样了?” “非也。我才没有催你生娃娃传宗接代呢!我啊……”他突然跳起来,往后退的老远,“我不过是在问姐姐,你和姐夫终于成为真正的妻郎了吧?” “燕泽银你……”燕归晚仿佛别人戳穿了心事,心跳咚咚的加速起来。 燕泽银在这种事情上显然比燕归晚要细致入微的多,就如比他和李韵和之间……他一溜烟往外面跑,刚跑到庭院里就看见柳宜风和柳扶风回来了。 燕泽银一转头,向明间里喊话:“姐姐,你可得雨露均沾啊!” 燕归晚正要追上来打他,他已经跑出桃夭馆了。二柳刚给他行过礼还未起身,见燕归晚出来了,又走上前来给她道了万福。 “你们俩回来了?姑母他们还好吗?我也有日子没去了,待过些时日随你们回去看看。” “承妻主挂念,家中还算安好。只是……”柳宜风风刚说出这个“只是”就停住了。 柳扶风在一旁拉了他一把,掩饰道:“妻主刚回来吧?身上乏不乏,不如让我给妻主松松筋骨?” 二柳一回到桃夭馆就得知徐墨卿不在家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什么事就不要藏着掖着,柳家又出什么事情了?”燕归晚没有理会柳扶风的建议,只追问柳宜风的话。 柳宜风不敢做声,柳扶风憋了片时,才道:“去年家中收成不好……” 柳扶风还没有开始讲起,燕归晚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因为柳家每次都是用这个借口。 “好了,扶郎不要讲了。明日我让九灵给柳家送些银子去。” 二柳刚要拜谢,燕归晚一拂袖回到正房当中,把二柳讪在远处。 “母亲总是如此,你又何必一见到妻主就开口,再等等也不迟,她才刚刚下值回家!”柳扶风抱怨起柳宜风来。 柳宜风径自往自己的房屋里走去,甩下一句:“有什么可装的,早晚都要说。每次这种不要脸的话不都是我们回来说么!还在乎早了晚了的!” 燕归晚在里面当然听到清清楚楚,她不怪二柳,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只要他们肯安安分分的待在桃夭馆里,蚀些钱财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在房中小憩了一会儿,心中总有些不踏实,因为徐墨卿还没有回来,童生也没有回来。该不会是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了吧? 燕归晚叫来九灵,又要她复述一遍昨晚童生回来报信儿的场景,只觉没有什么问题,或许是她多虑了? “今日岚妹可归家?”燕归晚想起了燕归岚。 九灵摇头道:“晚主,岚主得明日回来。” “要九莺去三公主府上走一趟,最好把童生带回来,让我亲自问话。” 九莺领命去了,燕归晚依旧忐忑不安。今日离开军营之前,她没有听到一点风声。皇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时候去琉璃楼打探好像有点本末倒置,她离皇城那么近,有三公主李韵和又有燕归岚,肯定比琉璃楼那边要来的消息快。 她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真笨。果真关心则乱! 而此时的童生就在徐钟卿府上的中堂里。他刚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而徐钟卿则陷入了深思当中。 徐墨卿这次有点倒霉,他不过是拿着最后几份抄写好的经文去面圣。不知他和女皇之间说了些什么,又或者是女皇想起了什么,总之女皇情绪激动一下子晕了过去。这下子徐墨卿摊上大事了。那边太医们还在诊治,这边长公主就带着人把徐墨卿给扣押下来,软禁在紫薇宫的偏殿里。 徐墨卿不知事态会如何发展,便打发童生先回来报个平安,怕燕家人担心。又说与童生若第二日辰时前他还没有回来,便让他即可去往三公主府上说明情况。 女皇晕倒这的确是个意外,徐墨卿绝对不可能做出谋害女皇的举动。但是这件事却被长公主徐怀卿给利用上了。不知道徐怀卿明了徐墨卿的心意没有,若她知道徐墨卿是心系三公主的,徐怀卿绝对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如果女皇醒来安然无恙,徐怀卿便会参他一本,按照女皇以往对徐墨卿的态度,徐墨卿少不得挨打挨罚,但这些都是可以接受的。只怕……女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徐墨卿简直就没有活路了! 徐钟卿在中堂上反复踱步,她必须保住徐墨卿!但是眼下又该怎么办?到现在为止朝堂上的消息还是封锁的,徐墨卿没有被放出来间接证明女皇还没有脱离危险。她该怎么钻进紫薇宫探听实情?皇宫里的眼线也一定是受阻了,否则不可能这么久还没有给她传出来消息。 “童生,女皇晕倒之际你可在场?” “回三公主的话,小的并不在。当时小的与秋生都在殿外,只有九殿下和女皇在里面。出事以后小的是溜出来的。” “燕家可知道内况了?” “九殿下让小的先不要说实话。” 徐钟卿一一听了,坐在交椅托起下巴。她决定打草惊蛇,自己直接进宫面圣,就算是被长公主拦在殿外也无妨,因为这件事她和徐墨卿都问心无愧,他们没有谋害女皇的意图。 这时候下人来报,燕家大官儿九莺来了。她一面让九莺进来,一面对童生说:“这件事瞒不得,回去了与燕归晚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待九莺进来以后,她又在九莺面前做出保证,要燕归晚放心,她一定会把徐墨卿平安带回来。 待送走他们二人,李恩和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忧心忡忡道:“若你去,就是挑明了和九殿下结盟的事实。不去的话,还可以再观望观望!” “这时候不搏,要那些追随我的人怎么看?” “真的到了亮剑的时候?” “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的这一刻吗?” “九殿下这么重要,他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真的好处?” 徐钟卿淡淡一笑,目光炯炯,“朱家、燕家、杨家都是我的力量。” “朱家?”李恩和万万没想到。 “我们与朱家联姻,孩子尚小,很多事变数太多。但是我却忘记了一件事,当年老燕将壮烈牺牲,这才巩固住了朱太尉今日之位。她有愧,她亦感恩。她一直在暗中扶持燕家,提携燕归晚。严荼在御林军里带回来的情报,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第124回:滞留紫薇宫(中) 李恩和微微愣住,“按公主这样说,这朱家与燕家交情匪浅。我本还担心我母亲她不能同意韵和与燕家泽郎的婚事,现在看来到也未必,原来燕家有这么多隐形势力。” “恩和,若你妹妹韵和能与燕家联姻,你们李家就有很大可能站在我这边来。你愿意帮助我么?”徐钟卿试探问道。 李恩和有些吃惊,情深意切的回道:“公主,我何时没有站在你这边?可是我家姨母,她终究是唐老丞相的得意门生,唐家站在哪边她才敢站在哪边。眼下唐家只怕还是向着储君的。” 徐钟卿淡然一笑,“唐家?唐家人不傻!唐老丞相让位以后,他们唐家就再没有领路人了。唐家那几个女儿但凡有点出息,怎能轮得到李湘阳来接丞相的位?他们现在站在长公主那边,不过是因为徐怀卿是个好摆布的,若当真让她继位,东梁必将大乱。一个骄奢淫逸、庸碌无能的蠢货!” 李恩和明白徐钟卿的心思,说服他母亲与燕家联姻都困难重重,何况是说服他姨母拥戴三公主。但是他也知道其中厉害,若三公主当真可继承大统,那么他李恩和将成为一国之男后。他自己也算扬眉吐气苦尽甘来了。 “我意已决,这就去往宫中。母帝有事无事,我一去便知。看清楚局势,再想法子救九弟。” 徐钟卿穿衣戴冠打理齐整,匆匆向皇宫里赶去。李恩和自己在府上坐不住,想要回李家从李湘阳口中打探一二,却想到没有徐钟卿的准许,自己也不敢冒然行动。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边童生也随着九莺回到燕家,向燕归晚汇报了实情。燕归晚当即大力揪住童生的衣领,怨气冲天道:“这时候你这么听九殿下的话?他是我的夫郎,他有难,你居然能瞒我一个晚上!若这一个晚上发生突变,若我今日不回燕家呢?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九莺急忙上前拉住燕归晚,为童生开脱道:“晚主息怒,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我们得先想办法子救出殿下才是啊!” 童生被吓得浑身抖抖索索,跪在燕归晚面前流下委屈的泪水,直说自己只是按照殿下吩咐办事,绝对没有二心。 “可是秋生护在殿下身边?”九莺急迫地插了一嘴。 童生点头称是。 燕归晚这才松开童生,但她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这一刻的感觉太不是滋味,她终于明白,当自己在凉城遇险时,徐墨卿那时是个什么心境了。她绝对不相信徐墨卿能做出迫害女皇的举动,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这么去做!但是把他扣押起来的却是长公主徐怀卿。他若不是被长公主设计了,就是被长公主落井下石利用了! “三公主说她会亲自进宫,打探清楚实情。一定会带九殿下平安回来。”童生抽泣地说道。 燕归晚让童生起了身,吩咐九灵道:“除了桃夭馆以为,此事不能被主母他们知道。我这就跟着进宫去。” 九灵拉住她,哀求道:“晚主,你不能冲动,三公主进宫就好,你现在进宫又有何用?若能传出来消息,早就传出来了,何故让三公主亲自出马?咱家岚主、李家韵主都在皇宫里当值,最晚明早也可带回来消息。主子现在不可轻举妄动,若是适得其反事倍功半可就更不好了。” 燕归晚的双手有些颤抖,急躁让她失去了理智。她的胸中不停的迸发出难以释怀的不安感。 徐墨卿绝不能有事! “好。我这就去三公主府上等候消息。 燕归晚疾风带雨的跨出桃夭馆,跟在后面的九莺和童生根本追赶不上她的步伐,以至于后面她乘马快骑到了三公主府上一刻钟以后,他们二人才在后面赶到。 燕归晚见李恩和独自坐在中堂里,面色惨白一言不发,看燕归晚来了也没有多言语,便猜测三公主这一行,只怕不会很顺利。 “公主进宫恐有危险?”燕归晚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能在这时候乱了自己的阵脚。 李恩和让她落了座,柔声诉道:“为九殿下的安危,公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那长公主是跋扈惯了,若女皇身体无恙都还好说,若女皇……只怕……长公主都敢不分青红皂白把九殿下绑了,又何曾把三公主放在眼里过?” “我代九殿下谢过公主、主妃的大恩。” 燕归晚欲势要跪,李恩和忙制止住她,继而说了些大义之话,让燕归晚对徐钟卿和李恩和更加感恩戴德。 “早知这般,我一早便来,何故折腾到现在才知情。”燕归晚懊悔道。 “驸马耐着性子等等,看看三公主回来怎么说。” 燕归晚只好在公主府上勉强待下来,尽管她心急如焚,也只能学着李恩和的模样,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偌大的中堂里面。 等待……等待…… 而这时候紫薇殿前却是一片慌乱。徐怀卿果真把徐钟卿拦在殿外,两个皇女之间,正在殿外展开一场唇枪舌战。徐墨卿就在她们身后的偏殿里,听得清清楚楚却无能为力。 从昨日后晌到现在他和秋生俩一口吃食都没有得到,唯一喝的一口水,还是从当值女史手中求来的。但寝殿里的女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他根本无从知晓。 “看见他们带几个太医进来了吗?”徐墨卿闭目,一边听着外面两个皇女吵架,一边问向秋生。 “应该是换了第三个进来了……” “是黄氏在侧服侍?” “是,钱氏压根就没有过来。咱家杨主倒是来过了,不是被那黄氏给骂走了嘛!” “母帝会没事的,我们无须太过担心。” “主子,这一回那长公主的气焰明显是冲着您来的。按说女皇晕倒治病就好了,非得赖上您头上,非说是您给女皇气的,还说您定是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秋生怏怏的道。 徐墨卿不语,他真的没想到女皇会昏倒,他也没想到母帝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莫说他母帝会昏倒,就连他自己都差点招架不住。当他被闯进来的徐怀卿扣押住时,他自己也完全是懵掉的状态。不然以他的个性,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束手就擒! 当时女皇与徐墨卿独处,母子二人在紫薇宫的内室之中。他拿着自己写好的经文呈给母帝。女皇看着他写的经文,连连夸赞了几个“好”字,然后又赏他喝了茶吃了果脯,这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忽然间女皇有些站不稳,他疾步走上前扶住母帝,让她坐在来好好歇息。他几乎没有与母帝这样亲近过,一时间显得激动了些。 女皇看出来他的激动,不知怎地,竟一改往日对他的冷漠,问道:“这么多年以来,墨儿可是恨吾不够关心你爱护你?” 只这一句话便令徐墨卿诧异很久,他从未想到有生之年会听到母帝这样问自己。 他壮着胆子,回道:“那母帝为何从小到大都这样厌恶孩儿,孩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吾,何曾厌恶过你?你是吾最爱的孩子。” 徐墨卿摇头,他绝对不相信母帝所说,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母帝的一丝关心和爱护。 “小时候……”徐墨卿欲言又止,几乎动容落泪。 女皇拉住他的手,“小时候,你父亲离世,你与你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吾不能看见你,看见你,吾就会想起他。一个女帝为一个郎卿过分悲痛,岂不是被世人诟病。” 徐墨卿的手颤抖着,“所以母帝您就那般冷落孩儿?” 女皇扶了扶了徐墨卿的脸,露出难得的笑容,道:“若后宫男妾男妃都知道吾思念你父,对你疼爱有加,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对你?” “陷害我?可是母帝并没有对我疼爱有加,他们不也一样折辱我、欺负我吗?杨妃因为我遭受了多少委屈!” “若不是这样,你可以做成现在这样的‘异类’吗?” “母帝到底觉得孩儿是个异类?我不像个东梁男子!” “吾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现在就跟你父亲当年一模一样。穿着西洲男子的衣裳站在吾的面前……” 女皇只讲到这里就忽然晕了过去,徐墨卿愣住片时,方才大力呼喊来女史,要她们速速去请太医入宫。也是无巧不成书,这时候正赶上长公主来紫薇宫给女皇请安。她本因为自己没能进去,在殿外与女史怄了气。突如其来知道里面内幕,当场调动御前侍卫把徐墨卿立即拿下,关押到偏殿里。随即掌控了这里的一切。 徐墨卿既担心母帝的安危,又沉溺于母帝对他未讲完的话中。任凭徐怀卿对他怎样污蔑和谩骂,他也一声不吭。 父亲与母帝是一对深情伉俪?母帝这一生最挚爱的人是父亲?母帝对他的冷漠和排斥,居然全都是为了他能安康的活下来?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这颠覆了他二十余年的认知!徐墨卿根本不肯相信,他自己怨错了人!这么多年的痛苦和隐忍,全都是自欺欺人的? 徐墨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 第125回:滞留紫薇宫(下) 却说三公主与长公主正在紫薇宫外争吵的没完没了,从最初的仁义礼智信到后来的温良恭俭让,再到最后比起谁的嗓门高嗓门大。长公主就差下令派人把三公主也给缉拿下了。而三公主虽是孑然一身,但丝毫没有畏惧长公主的意思。后来还是黄妃从寝宫里面逶迤出来,以长辈的身份呵斥了三公主一番,这场争吵才算停止下来。 徐钟卿的目的是探听虚实,见黄妃和徐怀卿如此把揽女皇,她便审时出这件事的重要性。女皇当真晕倒至今未醒,所有王公大臣都还不知道内情。倘若女皇这时候突然驾崩,那长公主以储君的身份顺利继位,她是一点反抗和招架的能力都没有。若是让徐怀卿如愿以偿,那么她上位的第一件事,只怕就是要铲除自己这个对立党羽了! 徐钟卿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徐墨卿一句,反而是徐怀卿多次提出徐墨卿“心怀不轨”等等此类祸言。见徐怀卿是要把徐墨卿咬死,让他来背着个黑锅。想到这里徐钟卿的背脊一阵发麻,担心万一女皇没有什么严重病症,而是她徐怀卿迫不及待上位而从中使诈可怎么得了? “三公主请回吧!女皇这边醒来,本宫自会向你报信。现在女皇仍不醒人事,你若这么唐突的闯进去,惊扰到太医是小,惊扰到圣上,这件事可怎么算?难道你和九殿下是一伙的?你们早已蓄谋已久想要逼害女皇性命?”黄妃威逼利诱道。 徐钟卿双手背后,在殿前踅了一圈,却发现秋生探着头往外面瞧,一脸急迫的样子。 她转过身冲着黄妃和徐怀卿道:“因为事发时九弟在母帝面前,就断定是九弟要谋害母帝性命?你可曾找到了证据?太医们大费周章这么久,难道还没找到病因?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黄妃强词夺理道:“哼!谁不知道那徐墨卿记恨陛下,陛下因他私自却往西北边陲,罚他抄写经文数百余遍,指不定是说了什么不满怨恨的话,这才把女皇给气晕了过去!他怎么是清白的?他是重罪!忤逆圣上!现在只是关押他,待陛下醒过来,我还要请陛下治他的罪!” “您这帽子扣的可是够大的啊!”徐钟卿在殿前站定,“既然长姐是储君,您现在怎么做,臣妹也没法子干涉。那不如请三位女公卿速来紫薇宫,她们有资格站在这里与你讲话吧?她们有资格与你共同商议抉择吧?” 徐怀卿轻蔑一笑,“不必。现在母帝未醒,我只能留此先尽孝道。你可以走了。”她顿了顿,“对了,出了宫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心里应该清楚!当然你若想朝堂大乱,我也是管不得你的。” 呵!今日的徐怀卿智商倒是够足!哪里像她往日的作风。看来是有高人在背后给她指点过了。徐钟卿面不改色,“好!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徐钟卿一拂袖,气呼呼地往皇宫外走去。秋生见到徐钟卿愤怒离去,转过身来直嚷嚷:“完了,完了!殿下,三公主被长公主给轰走了!咱们这下子彻底孤立无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徐墨卿经历一夜冷静冥想,这时候总算是恢复些神智。他早已把长公主和三公主在外面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徐怀卿这是要唱“奉天子以令不臣”的戏码! “三公主此去,定是去找朱太尉、李丞相和刘御史去了。她们若敢来御前,证明我还有救;她们若不来,我可能就逃不过这一劫了。”徐墨卿淡然的吐了一口气。 秋生围在徐墨卿身边打转,“那女皇陛下呢?圣上她……” “母帝本应无事,可现在我却不知了。若徐怀卿起了歹心。”他说到这里,忽然潸然泪下,余下话他没有再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道:“多希望母帝能把她没有说完的话,继续告知给我。” 这时候徐墨卿对女皇的感情仍旧谈不上多么深刻,除了昨日她们之间的谈话带给他的触动,他仍然觉得他与女皇之间很陌生。可他的母亲若是被奸佞所害死,他也绝对不会容忍。而且这个罪名还要强加到他的头上,他宁死也不会屈服的! 但他若有事燕家、杨家都逃不了干系。而且他和燕归晚才刚刚成为真正的妻郎……他不能让那么多人陪他连坐陪葬,他更不能毁了燕归晚的前程!所以,女皇必须得救,女皇必须得醒过来! “长公主她……真的敢逼宫……”秋生自言自语道。 “她不敢!她没这个胆子!”徐墨卿忿忿道。 秋生绷着膝盖坐在木门旁边想起九莺来,他们俩才刚刚好在一起,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徐墨卿见他自顾自的嘟嘟囔囔,苦笑道:“怕再见不到你的九莺了?” 秋生急忙撇清,“小的才没有呢!哪……哪能啊!” “还没有到最绝望的时候。”徐墨卿劝慰道,“今日御前是谁当值?看守我们的可否有认得的人?” “有有有!殿下您往前面瞧,你看那个像不像咱家岚主子啊?” 徐墨卿按着秋生所指的方向瞧去,只见那一排穿盔甲的女侍卫,通通都是后背背对着他。 “哎,这我哪能分辨出来?”徐墨卿无奈道,心里却说:“若是晚儿站在这里,我倒是可以一下子辨别出来。” “今日在母帝身边当值的是哪个女史?” “昨日好像是那个喜菁在跟前,不知今日会不会换。” 徐墨卿与喜蕊的关系要熟稔一些,或许还能通融方便说两句话。但不知今日她会不会来。正踌躇着,忽见一个小女婢从外面打开点门缝,向里面投放了一包糕点。 秋生急忙跑过去,只见这木门已重新关闭上。那小女婢隔着门对秋生道:“是杨主托蕊宫给殿下带进来的。她问九殿下可有什么话要交代?” 秋生见状大喜,急忙忙拿起糕点,道:“殿下是被冤枉的呀!” 徐墨卿一把拦住秋生,不许他再说下去。自己三两言打发走小女婢。 “不知对方底细,不要多言,恐有诈。若把杨妃拖下水,我怎么向杨家交代。” 秋生已用银针验过糕点,掰开一块送到徐墨卿手里,“殿下,没有毒,放心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想法子!” 闻言,徐墨卿已把糕点放进口中。秋生说的没有错,他不能先倒下来了!他得想法子自救。他默然的坐回原处,重新把眼睛闭上,开始回想这二日发生的始末。 徐钟卿愤怒离宫,一切与她预料的无二,但女皇的安危已比她想象的严峻多了。回到自己的府邸,看见燕归晚同李恩和都在中堂里等候自己,她只能把详况如实说出。 燕归晚听闻彻底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三公主进宫却连徐墨卿的面都没有见到。 “这么说长公主认定九殿下有罪?”此言一出,燕归晚的情绪再也蹦不住。 李恩和见她如此激动,忙凑上前来相劝:“驸马莫要心急,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三公主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再说这件事牵扯到我东梁女皇,谁也不能唯我独尊妄自尊大!” “燕将随我同去省部,李丞相、朱太尉和刘大人必须一起去往御前,这件事才能有所转机。九弟有没有罪,不是她徐怀卿一人定夺的!”徐钟卿义愤填膺道。 燕归晚想都没想直接去庭外扯下马栓,跃上马背等待徐钟卿出来。徐钟卿交代李恩和几言,迅速走出来坐上马车。二人去往省部。徐钟卿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打开帘子向燕归晚看去。她看着这小燕将目光炯炯,憋着一股子怒气。感觉若不是在尊重她这个公主,她都要一马鞭冲到省部离里。她很期待那三位女公卿的态度,尤其是想知道刘轩德会怎么做。她想看看燕归晚会怎么处理与刘家的关系。 省部里很是安静,因为女皇今早没有上朝,各个部之间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着。朱太尉没有在值,她年岁大了,很多事务都不需亲自着手。李湘阳见到三公主和燕归晚,只拜了礼便借口东登溜出省部。左右等之,终不见人回。 徐钟卿便猜到,省部这边也是得到消息的。徐怀卿警告她出去不要乱说的话,不过是要唬住她而已。 李湘阳开溜,一定是到唐玉处求征主意;朱太尉不在省部,还不好猜测她的态度;而刘轩德呢? 燕归晚低着头沉思很久,见三公主也始终不言语,她便径自去往刘轩德那边。刘轩德正在案几上票拟预案,见燕归晚走进来向她行礼,才慢吞吞的停下手中的笔。 燕归晚躬身叉手道:“刘大人。”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她在隐忍,她需要低下头来求人。 刘轩德面无表情,“燕将还是免开金口,我什么也不知道,亦什么也不能做。我不过是个副相。” 燕归晚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忽然“哐当”一跪,铿锵道:“求刘大人救九殿下性命!” 徐钟卿登时立起身,跟到燕归晚身后,“刘大人,这……” 刘轩德闭着眼摇着头,“我刘某人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第126回:卑躬又屈膝 却说刘轩德的态度早就在徐钟卿和燕归晚的预料之中。但是令徐钟卿没有想到的是,燕归晚竟然不假思索就给刘轩德跪了下来,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而刘轩德也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燕归晚会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她更是准备了一堆折辱的他们燕家的话。可燕归晚这一跪,打乱了她的思绪,况且三公主徐钟卿的到来,也让她有所忌惮和顾虑。 刘轩德拥戴长公主徐怀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倒不是说她依附于储君结党营私,而是她骨子里就认为储君乃正统继承者,其他皇女全是帝位的觊觎者,她不耻也不屑与之为类。 当然若说刘轩德一点私心都没有,也不教人完全信服,毕竟她的夫郎刘家主公黄氏,也出自黄妃的家族之中。黄家虽非大户,但因为黄妃系储君之生父,也算是跟着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同样都是黄家人,黄氏肯定属于黄妃的嫡系亲属,而那黄伯展则是旁支又旁支的。 昨夜三位女公卿就都知道了女皇晕倒的事实,但是三家均为表态,今日更是一切照旧。朱太尉不来省部是寻常之事,但那李湘阳开溜之举,却是刘轩德瞧不上的。可她也不是傻子,凭什么要她第一个表态? “求刘大人救九殿下性命!”燕归晚仍恳求着这句话。 刘轩德慢慢站起身来,先给徐钟卿行了揖礼,才道:“三公主,燕将。”她连看也不看燕归晚一眼,“燕将跪老臣作甚?老臣可受不起你这一拜。若你要长跪,我也没得法子,可不要逼我学李丞相,借着东登之便,就掷下你们不知所踪。” “钟卿不是来逼迫刘大人的,而是现在危在旦夕,不管九弟现在如何,总要先知道女皇到底如何了吧?长公主不许钟卿进殿,钟卿哪里能放得下心,还请刘大人体谅。”徐钟卿向刘轩德深深一拜。 “我去。”刘轩德轻描淡写道,徐钟卿和燕归晚立即大惊。但她旋即又道:“可我一人去又有何用?我朝祖制,遇此等境况也得丞相携太尉和御史大夫同去。我理解三公主的心情,哪有臣子不担心帝王安危的,但你们真的是找错了人!” 刘轩德说毕,向着徐钟卿躬身叉手道:“老臣部中还有常务要主理,就不在这奉陪公主和燕将了。”她重新坐回案几前,唤了几个执事到她身边来,商议询问起繁冗诸事。 执事们看见跪在地上的燕归晚,也不敢吱声过问。徐钟卿在燕归晚的身后提了她一把,可燕归晚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燕将,起来,听话。”徐钟卿轻轻叹了口气。 燕归晚隐忍着,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快速起身奔了出去。徐钟卿这才跟着她一起走出来。 刘轩德用余光看到了这一幕,发出鄙夷的“哼”声。不久前刘练迫离燕家的惨状,使刘轩德憋够了恶气。万万没有想到,天道好轮回,他燕家也有今天这一遭。若真的改朝换代,只怕徐墨卿绝对没有好下场,这燕家也会跟着受到牵连。想位列京都钟鸣鼎食之家,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燕归晚把火气全部发泄在了省部门前那两棵粗壮的大树上。她十几拳打下去,大树依然巍峨不倒,反而是燕归晚的两只手已流出鲜血。 “燕将何故如此,被刘轩德拒绝就绝望了?朱太尉和李丞相是什么态度,你去求过了没有?就算公卿们都不愿意出头,你与本公主也得想出其他法子来,一救母帝,二救九弟,我们必须得做到!” 徐钟卿面色镇定,燕归晚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但只要她是为营救徐墨卿奔走,燕归晚就愿意倾力追随! 燕归晚重新振作起来,叉手道:“公主。” 徐钟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把手上的血止住,我们这就去朱家。”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道:“我们的老朋友,仙然将军前两日抵京,若我猜的没错,此时她应该就在朱府上。” 想到朱仙然,燕归晚的心里豁然明亮一点,毕竟她们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袍泽,看在这一点上,朱仙然应该能为燕归晚说几句话吧? 徐钟卿看着燕归晚的表情,当下便猜出来,燕归晚本身是不知道朱家对其帮助的。她预料朱太尉一定会出面干预此事,加之自己前后奔波,不管这件事成与不成,燕家要感谢的人里也要算她徐钟卿一份儿。 果然,如徐钟卿所猜想的一样,不用朱仙然的开口帮助,朱太尉知道真相登时就表了态,要找李湘阳和刘轩德即可进宫,以证女皇安危,救九殿下于水火。她更是即可派人把朱欣然叫回来了解内况。 “御前侍卫是御林军的一部分,御前侍卫也是由女皇直接统帅,何时听命于长公主了?就算女皇晕倒,发不发兵也该经由你的允许!”朱太尉质问朱欣然道。 朱欣然眉头紧锁,“母亲大人,昨日事发突然,皇宫的侍卫统领得知女皇昏倒,怕引起动荡,放走有罪之人,恐酿成大祸,这才听了长公主的命令。儿臣是今早知道的消息,恰小燕将轮休,于公我也不该召她回御林军来。所以派了严荼当即进宫,名以加强戒备留在侍卫统领身边。” 严荼?!听到严荼的名字徐钟卿和燕归晚都松了一口气。两个人都把严荼这茬给忘了。不管怎么说,有她在皇宫里,徐墨卿的性命暂且无忧了。可是当徐钟卿把李湘阳的去向告知给朱袖淳时,朱袖淳也犯了难。 “李湘阳年岁尚浅,诸事依赖唐老丞相也是情有可原。但依眼下的判断……老臣自己倒是无所顾忌,御史大人说的没错,李湘阳要是不召我们二人同去宫中,只怕我……” 朱袖淳在自己厅堂里踱步,“这样吧,还是得屈尊三公主和小燕将,你们去往李府等候李丞相,若他有意避之,我们只能守株待兔。我这便起身去趟唐家,若运气好唐老丞相愿意见我,这件事还有还有回旋的余地。要是她不愿意见我,我们只能回来再从长计议了。” 燕归晚谢过朱家各位,和徐钟卿又匆匆离开,去往李湘阳府邸。虽知这条路多半是堵死的,但为了徐墨卿的安危,燕归晚都要去试一试。 待他们二人离开,朱家母女三人聚在一起,各个若有所失。 “母亲,这件事情我们真的要蹚下水?”朱欣然问道。 还未等朱袖淳回答,朱仙然便分析起来,“三公主是什么心思,妹妹应该了然。你我手握重兵,全东梁无出其右,这时候我们倒向谁,谁的胜算就大一些。” 朱欣然不安心道:“姐姐可莫要忘了,助其登位者,多半没有好下场。我朱家已为东梁牺牲二十几条人命,我不想我们姊妹有事,更不想母亲有事。” “三公主已强行与我女定亲,妹妹说寓意何在?况三公主的品行和长公主的德行,你自当有所衡量。” “可是,刘家、唐家、李家他们应该都是站在长公主那边的。只我一家站在三公主这边,你觉得胜算有多大?” 姊妹二人各诉理由,谁都觉得自己说的很在理,朱袖淳已让下人把自己的衣服更换好,准备去往唐家。 “你们两个……”朱袖淳开了口,“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不与夕然走动?” “二弟性子弱,况城府也不深,母亲是不愿他知道太多。”朱仙然回到道。 朱袖淳缓缓向外走去,边走边说:“刘家的主公是黄氏,刘轩德是铁定站在长公主那边的。当年若不是夕然与缨儿好的难舍难分,我怎会同意这门亲事。我朱家手握兵权,但只听命于女帝一人。你们俩要做的就是带好兵打好仗,守住我东梁的每一寸土地。” 两个女儿一边一个搀扶着母亲,频频点头称是。 “即便真到了夺嫡纷争的那一天,你们也不许参与其中。女皇在位听从女皇调遣,新女皇继位,就听从新女皇调遣。我们听的是这个位置上的人,而不是某个人。”朱袖淳已走到轿辇跟前。 “母亲既然这么说,那您又为何要去唐家?”朱欣然不解道。 “身为太尉,我认为该做的,一项也不会逃避。这件事情我必须出头。我相信女皇不会有事,长公主这次一定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要把一位君王想的那么蠢钝。当然……是燕家的事,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你们也瞧见那小归晚成什么样子了。” “母亲还真是一点也不徇私呢!”朱仙然打趣道。 朱欣然跟在后头,也说:“可不是么!自打老燕将去了,母亲在燕家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你们觉得燕乐然不值得我这么做?” 朱袖淳一句话,问的两个女儿哑口无言。燕乐然当然值得,燕乐然是朱袖淳带出来最好的兵,最好的将,也是她最好的袍泽。看着燕归晚一日日成长起来,渐渐有了燕乐然当初的神采,朱袖淳欣慰许久。她的两个女儿都是军人,她们都懂得这份情义。 朱袖淳坐上轿辇去往唐家,徐钟卿和燕归晚也到了李家府邸。 第127回:最难过的夜 且表燕归晚和徐钟卿来到李家,李恩和的母亲李湘悦便热切的招待起她们二人。毕竟李湘悦的心都系在三公主这边,可她的亲姐姐李湘阳却是她摆布不了的。 徐钟卿简明扼要说出来意,李湘悦已面露难色。她不是不愿意帮助徐钟卿和燕归晚,而是她的确没法子插手其中。 想当年三公主徐钟卿还是个“寂寂无名”之辈,谁也没有料到有一日她可成为朝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与长公主正面抗衡的皇女。 那时候徐钟卿很低调也很克制,李恩和嫁给她,连李湘悦自己都没当回事。毕竟李湘悦是个重女轻男的母亲,她的眼里只有李韵和一人。可是八九年的时间过去了,反而是这个当初并未看好的三公主成为后起之秀,也是李家始料未及的。 李湘阳投在唐玉门下几十载,哪里是李湘悦可以劝动的。也正因为如此,李湘阳和李湘悦之间早已达成默契,那就是在家中不议朝政,各为其主,各自做事。 况且李韵和与燕泽银的事情,李湘悦也早有耳闻。李韵和提着大刀,勇闯燕家宅邸的事迹,作为母亲她怎会不知道?还不是顾忌着三公主的颜面和李恩和在背后万般劝说,才把她的怒火压制下去。 要换做以前她早就跳出来反对,可是这一二年燕家的风头正盛,满凉城有目共睹。她又在侧面打探了一下那燕泽银的底儿,也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胚子,在燕家更受到燕乐施的百般疼爱,这才使她沉下气来装作不知情,也是想再进一步观察一番。 这下子可倒好,诸事还没有眉目,燕家却遭到了这么大的麻烦,连带着三公主也有一切“付之东流”的迹象,要李湘悦怎么办?把宝都压到徐钟卿身上?万一她失败了呢?那他们李家可就万劫不复了!最好的法子便是按兵不动,李湘阳做李湘阳的,李恩和做李恩和的,互不侵犯也互不干涉,只有这样他们李家才能屹立不倒。 李湘悦与徐钟卿和燕归晚打了半晌的马虎眼,好茶好果的伺候他们二人,偏不去给李湘阳报信儿。徐钟卿早已看得明白,燕归晚也猜到八九分,在夜幕之后,实在等不下去了,二人才不得不离开李家。 而朱袖淳那边也同样吃了闭门羹,唐玉并没有出来见她,而是让两个女儿出来迎客。两个小辈,一个还是在朱袖淳手下执事的,又有何可说?她看清唐玉的态度,也只能无功而返。只向唐亦庄撂下一句话:兹事体大,肯请老丞相三思。 朱袖淳把唐家的消息传送到三公主府上,三公主也把李家的状况让来人带回去。朱家里一片寂静,三公主府邸也一片寂静。 燕归晚缓缓起身,对身边的九莺道:“莺官儿,我累了,我们回家。” 九莺看着未向三公主妻郎拜别便走出去的燕归晚,忙向三公主解释道:“公主,主妃莫怪,我家晚主也是实在太伤心了。” “不怪她,也累了整整一日,回去歇息一下也好。不要里面的人还未救出,自己便先倒下了。跟回去好生照顾,有什么动向我会第一时间去通知你们的。”徐钟卿安抚道。 九莺连连谢过,紧接着出去追赶燕归晚。燕归晚并没有像白天里那样快马加鞭,而是骑在马背上慢慢腾腾的走着。待九莺追过来时,她还浑然不知。九莺也不敢言语,只跟在身后不做声。 良久,燕归晚发现了身后的九莺,缓缓道:“殿下平日里对你们好不好?” “好!”九莺回答道,她刚想说下去,便来了一队检查宵禁的士兵。 “什么人在街上闲逛!”其中领头的挡在燕归晚前面,大声呵斥道。 九莺慌得连忙赶上来要去解释,燕归晚一马鞭把九莺拦了下来,然后用了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语调,道:“我是当朝九驸马,御林军中郎将燕归晚,你要抓我吗?来啊,抓我去论罪!” 领头的愣住,身后一个小兵趴在她耳边嘀咕几言,她别别扭扭的让出路来,道:“驸马走好,请及早归家。” 燕归晚并没有加快速度,任凭九莺怎样催促,她仍是慢慢的走在街上。这一刻她的心仿佛已经死了,原来爱上一个人,是如此怕失去他。原来爱上一个人,是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的。 她恨自己的后知后觉,她怎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自己早已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徐墨卿!若这一次他真的在劫难逃……她不敢再去想。 待她回到燕家时燕家人已多半进入了梦乡。桃夭馆里柳宜风和柳扶风却还在厅堂里等她,见她回来一下子围了上来,一阵问长问短尽显关怀。 二柳之前再怎么样,她也没有真的厌烦过他们,因为她始终觉得他们俩都是可怜人。更何况元月里燕家出事,还是他们俩出手相救,对待燕家他们也算够仁义。但此刻,她真的觉得他们兄弟俩很吵闹,很烦人。 “你们都知道些什么?”燕归晚漠然问道。 平日里都是九莺和九灵跟进卧房帮助燕归晚更衣梳洗,可今夜二柳却跟着她们主仆一并进来,同两个女官儿一起帮助燕归晚打理。 燕归晚也出奇的没有撵走他们,而是随他们摆布和说辞。九灵鄙视的目光已快掩盖不住,还是九莺在侧不断地拽住她,她才克制忍住。 “我们能听到些什么,左右不过是些闲言碎语,但想着九殿下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妻主也莫要太过担心了。您也乏了一日,倒不如赶紧歇息下,好养精蓄锐。明日……明日您是要回军营的吧?”柳扶风说道。 柳宜风已抢过九灵手上的常服为燕归晚穿上,他在用眼神示意两个大官儿退下,但是九灵没有动,九莺也没有动。 燕归晚冷冷道:“不回。”接着她揪起柳宜风,一把把他扔到床榻上,“你想睡在这里?” 柳宜风的头撞到床板上,但他忍住疼痛,转过身来,强颜笑道:“妻主,宜郎怎么敢。” 柳扶风低着头,两手捶在身前,“妻主,我们……” 燕归晚掰起柳扶风的下颚,“你们什么?” 她用的力道很大,大到让柳扶风感觉很疼。不等柳扶风言语,燕归晚已伸出手扒下柳扶风的外衣。她的动作野蛮且迅速,把一旁的九灵和九莺都给震惊了。 “妻主……晚主……”柳宜风惊的语无伦次,跪在床榻上百般求饶。 柳扶风也吓得流出眼泪,按住她的双手,求饶道:“晚妹妹,别……这么多人……我错了。” 燕归晚这才停了手,怒吼道:“你们不是很想让我宠幸吗?你是我的哥哥,他我的弟弟。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啊!在燕家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明白吗?”她转过头去瞪住床榻上的柳宜风,“在柳家那夜,我们是怎么说定的?你都忘了是不是?我有亏待过你们吗?我有吗!” “这是怎么了呀?” 门外传来燕泽银的声音,他急匆匆赶进来,不管不顾推开卧房的房门,见到眼前景象稍是一怔,然后马上唤九灵和九莺,“二位姐姐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把两个妾郎送回房里去!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 二柳简直是落荒而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燕归晚如此失态。就在他们俩逃出正房时,身后又传来燕归晚谩骂燕泽银的声音。 “二位妾郎快进去吧。晚主今晚心情不好,快不要再惹恼她了。”九灵劝说道。 他们二人一溜烟钻回自己寝房,再也不敢出来一步。九灵乘机问向九莺,主子这一日在外面的遭遇。九莺便向她娓娓道来,没有半点隐瞒。 “可怜咱家晚主,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女君,今日却受到这般折辱。只怕殿凶多吉少,这可怎么办才好。” 九莺和九灵在庭院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童生从桃夭馆门外跨了进来。他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 九莺拉住他,质问道:“你去哪了?回到三公主府上就没见到你的身影!” “去了琉璃楼,无果。” “什么?” “提早回到燕家,背着你们去找了主母……” 九莺一把揪住童生的衣襟,“你说什么?” 燕泽银就是知道了内况,这才跑过来见燕归晚。可燕归晚的情绪已经失控,她的怒气也撒在胞弟身上。 燕泽银拉住燕归晚的衣袖,“是主母让我过来的,她知道以你的性子绝不会去惊动她。但九殿下的事就是咱们燕家的事。主母说,两刻钟之内你若不去木李楼,她便亲自来找桃夭馆找你。长姐,九殿下若出事,我们燕家也不会有好结果。我们必须同舟共济!” “是谁告诉你们的?”燕归晚显得很急躁。 燕泽泽从侧面抱住她,“姐姐,姐姐你别这样呀!我们去木李楼,好不好?姐夫他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燕归晚挣脱开燕泽银,自言自语道:“我在凉城遇难,他不顾一切去救我。可他有难,我却束手无策,我如此没用,枉费他对我一片真情!” 第128回:潜行金銮殿 不知何时,燕乐施已悄然来至桃夭馆。书语和书画早把九莺和童生给拉开,要他们稍安勿躁,切莫再跟着添乱。童生本无错,九莺和九灵更无错。 可就在燕乐施要走进正房时,她听到了燕归晚决绝的呼声:“我在凉城遇难,他不顾一切去救我。可他有难,我却束手无策,如此没用,枉费他对我一片真情!” 燕乐施不禁动容了。 “晚儿。”燕乐施调整好呼吸,推门走了进去。 燕归晚看见燕乐施进来,忙擦干脸上的泪水,生怕被主母看出来。她强撑着自己向燕乐施叉手道:“主母。” 燕泽银垂头丧气,贴到燕乐施跟前,小声道:“二姨母,我没能劝动长姐。” 燕乐施拍了拍燕泽银的手臂,“泽儿,你尽力了。来,请你长姐坐下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燕归晚只得先把燕乐施请上座,她和燕泽银则坐到她的下首处。她沉默着,不知该怎样向燕乐施开口。 “童生已经都向我说了。刚刚进来之前,九莺也告诉了我,你这一日的遭遇。晚儿,不痛快就发泄出来,这里是你的家啊!发泄够了,我们就一起来想办法,九殿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燕归晚双手握住膝盖,眼泪仍“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该求的,能求的,甥儿都去做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你先与我讲实话。” 燕乐施直截了当,问得燕归晚打了一个寒颤。 “什么?”燕归晚试图蒙混过关。 燕乐施带着一眼便看穿人的轻笑,抖了抖她深衣的前襟儿,“晚儿,你不会撒谎。九殿下参与三公主和长公主之间党争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燕归晚紧握着拳头,“九殿下他……” “九殿下他不让你对燕家人说,对不对?他以为我们不知道就是在保护我们了?殿下的心思虽好,却不知他自己自从选择了那条路,我们燕家的命运就已与他拴在一起了。” 燕乐施见燕归晚脸色憋的通红,知道她定是产生了愧疚之感,又道:“晚儿不必自责。你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若三公主夺嫡失败,新女皇上位,我们这些支持他主的,无论有没有罪责都不会有好下场。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所以,既然选择赌了,就赌的彻底一点吧。” 燕泽银越听越跟着急,道:“可是,二姨母,若三公主没有登基成功呢?再说当朝女皇年纪也未老,怎么可能说驾崩就驾崩呢!” “你姐夫为何出事?还不是被长公主抓住空子,女皇现在晕倒生死未卜,宫里是长公主一人把揽大权,三位最高权臣态度又都不一致,说白了都在隔岸观火,你说谁能打开这个僵局?”燕乐施继续分析道。 燕归晚唉声叹气,“三公主倒是鼎力相助,但已无人可倚。二公主、四公主和八皇子都不肯露面,他们应该都是站在长公主那边。只有朱欣然将军放进宫中一个叫严荼的,是三公主的人,也与我有过生死之交。九殿下的性命暂且无忧,但我……仍旧觉得不放心。我只怕他被人暗算。” “三公主的夺嫡的胜算到底有多少?九殿下与你商议过吗?” “并没有。他只说以为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谁也不会料到女皇会突然昏倒。” “明日一早,我去唐家府邸。”燕乐施坚决道。 燕泽银和燕归晚同时怔住,“主母!” “我有法子说动唐玉。” “什么法子。” “你们的娘,燕乐然。” 姐弟俩更加不明就里,都迷茫地望着燕乐施。 “晚儿不觉得,自打你从戎以来,路途走得格外顺畅?”燕乐施点拨道。 燕归晚想了想,除去被杨厦掳走那一次意外,她这一年多以来的确走的很平坦,尤其是在进了御林军以后。 燕乐施缓缓道:“那是因为朱太尉在后面为你保驾护航。你们的母亲燕乐施是她带出来最好的兵,也是因为你母亲四年前那场血战,保住了朱袖淳的太尉之位、为东梁打出了今日的太平之世。” 可是,燕归晚从来没有觉得燕家与朱家关系密切,有的时候她还觉得朱家刻意与燕家疏远避嫌。再说她母亲的作为不是为了朱袖淳一个人,而是为了整个东梁苍生。她仍然没有明白,主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会让唐玉以为,朱家与燕家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晚儿,你还不明白吗?” 燕泽银忽然拍手叫道:“东梁绝大部分兵力都在朱家母女们的手里,只要让唐老丞相以为,主母有能力说服朱太尉发兵,那么他们就会害怕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主母你这是……”燕归晚也明白燕乐施的意思了。她担心道:“即便主母此计成功,待日后也会遭来朱太尉的责怪。我们燕家还怎么与朱家相处。” 燕乐施冷冷笑道:“这关若是过去了,我求着九殿下与我同去朱老那里负荆请罪。” 燕归晚不由得给燕乐施跪下来,燕泽银也紧跟其后。 “我……我……”燕归晚已说不出话来。 燕泽银激动道:“主母,泽儿先替长姐,姐夫谢过您!” 然后姐弟俩长长的一拜,久久不愿起身。 燕归晚想了片时,又道:“我想去皇宫。” “长姐在说什么?”燕泽银惊讶道。 “我想去与岚妹换身,毕竟我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连女皇必须也说过我们长得很相像。只要我能混进宫中,我就能接近九殿下。我得护着他,我得确保在三公来临之前,他是安全的。” “谁可帮你?”燕乐施直白问道。 “严荼。” 燕归晚在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下并不是很有信心。她不确定人家到底能不能帮助自己,毕竟这件事太棘手了。 “怎么给严荼传递消息?” “找……李韵和帮忙。” 说到这里,燕乐施和燕泽银都明白了燕归晚的计划。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燕乐施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并没有再横加阻拦,她从未见过燕归晚如此坚定的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又如此事关重大。更何况她在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听到了甥儿发自肺腑的深言。随她去吧,无论什么后果,她燕乐施都得顶着,为了整个燕家,她都会站在他们的身后。 在得到燕乐施的默许以后,燕归晚便潦草的打理好自己,躺在床榻上小憩,说是休息脑子里却如折子戏一样,不停的在更换画面。她不是没想过要回到御林军,从朱欣然那里得到进宫的机会,但是白天里朱欣然已经在朱袖淳和徐钟卿面前说的很明白,她在避嫌,紫薇宫里关着的是徐墨卿,她燕归晚的夫郎! 挨到五更天燕归晚已经再也躺不下去,她只想快些去往皇宫,单打发着童生与自己同去。只有童生与皇城里的看守还有些相熟,也只有他能把话儿递进去。 童生跟着燕归晚早早的上路,一路上主仆二人说了些徐墨卿未出嫁之前的事。多是燕归晚细细的问,童生细细的答。 “能把话传进去吗?御林军那条路,我这里行不通的。”燕归晚忽严肃问道。 童生思忖半晌,认真道:“应可。我能溜出来,也算是那几位相熟放了水。” “那就拜托童官儿了。”燕归晚在马背上向童生一拜。 童生哪里敢受,直道:“殿下能得晚主这样的妻主,我们做下人的都跟着高兴。若殿下知道,晚主在外为他如此奔波,殿下他一定会心疼死的。” 燕归晚摇了摇头,有些话如鲠在喉,说是说不出来的。主仆二人走的很快,来到皇城前,皇城还没有开大门。二人站在隐蔽处等了片时,终于皇城城门轰隆一声,搭在了护城河上。紧接着轮值下夜的女侍卫纷纷往外走,还有一些轮值上岗的女侍卫往皇城里走。 燕归晚和童生瞧准时机,跟着人群往皇城里进,好巧不巧偏这时候看见李韵和和燕归岚急匆匆地往外跑。燕归晚一个箭步上前扯住她们二人。 “话不多说,韵和同我回去,我替岚妹。”燕归晚低声说道。 李韵和当下便明白过来燕归晚的意思,燕归岚也无多话,点了点头,自己混着人群迅速离开。而燕归晚和李韵和加上童生则一同往皇城里进。 “晚姐姐别抬头,有事我说话。”刚说完这句话,前面便有人拦住他们的去向。 “你们俩怎能又回来了?”问话的是岗哨上的一个女侍卫。 李韵和平日里与她混个脸熟,忙笑道:“统领召我们俩回去。” “他是谁?”时女侍卫问向童生。 童生亮出腰间令牌,正是徐墨卿出入宫专用的。但他恐怕被那人看清,只是微微一闪,便收起来,道:“进宫替三公主走一趟钱妃那里。” “什么事情要来得这么早?” 那人刚问出这句,严荼犹如从天而降,走到他们身边,“盘问如此仔细做什么?三公主身边的人还能有假?” 几人绷得紧紧的身子终于松缓下来,那人知道严荼是三公主身边的人,也不好再多言。况就算真的发生问题,也有严荼来顶着。 “怎么回事?让你们俩回来,这么磨磨蹭蹭的,有怨言不成?” 李韵和与燕归晚忙叉手道:“不敢!” 说毕,一行人已往宫中走去…… 第129回:与尔同仇忾 话说童生与她们分道扬镳,按照燕归晚所托独自去往杨妃寝宫,以求从侧面应援他们。而燕归晚和李韵和则随着严荼回到了侍卫处。李韵和迅速找出属燕归岚的铠甲和佩刀,给燕归晚穿上身。若不是熟悉燕归晚的人,单从外形上来分辨,她和燕归岚的差别不算太大。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燕归晚才腾出空子与严荼和李韵和交谈。 李韵和激动万分,道:“是前日下晌的事,事发突然,当时我和岚二妹在瑞祥宫那边站岗。只知道九殿下被关在紫薇宫的侧殿里,而女皇陛下至今仍没有苏醒过来的消息。” “我从御林军赶过来时,侍卫统领已听命于长公主和黄妃。眼下我在这里掣肘她们两者之间,若御前侍卫要拿人杀人,需由我去禀报朱欣然将军才可。”严荼跟着解释说明。 燕归晚向二人低身叉手,“荼姐姐,韵妹妹,你们二人此次这么帮我,无异于把生死置之度外,若女皇和殿下得救,归晚当涌泉相报!”说毕,便给她们二人跪了下来。 严荼伸手把她拉起来,“晚妹妹无须如此,虽我没有时机与三公主通风报信,但自打我进到皇宫,我便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李韵和若有所思,满脸愧疚道:“想必我家主母李丞相并没有要来宫中的打算吧?昨日听闻三公主与长公主在紫薇宫前大吵大闹了一番,三公主扬言要请三公来御前评判是非。但这已经又过去一天一夜了。” “李丞相是李丞相,李韵和事李韵和。李府我们去过……李丞相并没有在府上。”燕归晚委婉的说道。 “好了,不宜躲在这里。趁着现在是换岗时间,你们二人随我去紫薇宫替换下把守的女侍卫。若得机会,韵和掩护晚妹妹进到偏殿里与九殿下见面。但是切记不可冒险,我在外围为你们把风。” 严荼似知道燕归晚进宫的目的,可她到现在还没有提过一句。 燕归晚勉强笑道:“荼姐姐懂我。” “凉城一劫,再不知道你的心思,枉费我们一场袍泽之情。”严荼利落道。 三人旋即动身,并没有费多大周章已经来到紫薇宫前。燕归晚对这里并不陌生,以前她和李韵和也常常来这里站岗巡逻。前殿的女侍卫们大多已被严荼调换成“自己人”,想使唤她们拿人、抓人甚至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韵和与燕归晚背对着宫殿站好,须臾,只见一排男婢端着饭食往紫薇宫里面送。燕归晚心中一愣,心道:莫不是女皇陛下苏醒过来了? “晚姐姐,饭食是给黄妃的。这几日黄妃在女皇这里没日没夜的盯守。那几个男婢是黄妃宫里的。我有点印象。”李韵和顿了顿,“好似这二日,她们都没有给九殿下送过吃喝。” 听到李韵和这样说,燕归晚简直不能再冷静下去。她万万没想到,堂堂东梁九皇子成为阶下囚不说,居然连口饭食都不给吃! “长公主这般狠绝?”她咬牙切齿道。 李韵和向四周环视一圈,“她们在宫殿里用着膳,估摸会放松些警惕。晚姐姐,你再仔细瞧着点。” 燕归晚站在原地,她知道徐墨卿就在她身后的偏殿里。近在咫尺,却不能立刻奔向他!她的内心万般煎熬,犹如噬心之苦。 就在燕归晚站在紫薇宫前半个多时辰以后,秋生虚弱的把头从窗棱上退下来,他慢腾腾的走到徐墨卿身边,自嘲道:“殿下,我好像饿的出现幻觉了。我在窗外看见咱家晚主了。” 徐墨卿拿出最后一点糕点递给秋生,“来,吃下它。” 秋生连连摆手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让你吃你就吃,吃饱了好保护我。”徐墨卿把糕点塞到秋生的怀里。 他默然起身,又过去这么久,三位公卿重臣没有来,三公主也没有来,几个皇女皇子更没有来。他自己已经被扣押限制自由,他还有得救吗?外面又已是白天,他扶着窗棱,发出一丝叹息…… 忽然,徐墨卿的眼前一亮,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急忙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去,窗外……殿前……那个站岗的女子……不就是她的妻主燕归晚吗?他不会认错,不管什么样的人群里,他也能第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 他紧紧握住拳头,惧怕之感涌上心头。在此之前他一点恐惧的心理都没有,可燕归晚的出现,令他害怕起来,他到底是牵连了她,亦或者已把整个燕家拉下水。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的确站在徐钟卿这边,他也的确觉得徐钟卿比徐怀卿更贤能,更能继承大统。但自打他表明心意到现在,他还未做过一件实际有用的事,现下却成了徐怀卿第一个打压的对象。这个帽子给他扣的有点冤! 他默默的看着燕归晚,一分、二分……倏然,燕归晚只觉后身被人盯了许久,霍然转身,四目终于在那一刻相对上。 徐墨卿明亮的眸子里闪过泪光,微笑着看着她。燕归晚怔住半晌,再慢慢转过头来。从徐墨卿这里看向她,能分明的看到她颤抖不停的肩膀。 “韵和。”燕归晚沙哑的发了声。 李韵和连着几日未休息好,今日又陪着燕归晚一起当值,难免出现困顿的状态。 “嗯,晚姐姐。”李韵和强撑着回答道。 燕归晚侧过身,“侧殿可上了锁?” “应该未有,晚姐姐向里面瞧,门口不是站了两个侍卫吗?” “我了然了。我只说奉严荼之命进去问话即可。” “晚姐姐小心。” 燕归晚拔腿就往里面走,不等门口的侍卫问话,她先开口道:“奉严校尉之命,进去问话,闪开。”说毕,一脚踹开侧殿房门闯了进去。 两个女侍卫登时紧张的拔出刀,跟着冲了进来。燕归晚背着手怒斥道:“怎么?奉命与九殿下言语,二位也要在旁听着吗?还是说二位怕九殿下耍什么滑头?莫要忘了,储君和黄妃就在正寝里面,慌什么!” 二人听了又看了一眼徐墨卿,徐墨卿和秋生都歪歪地靠在方椅上,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遂只说了句,快点,便退出侧殿。 徐墨卿立刻从方椅上站起来跑到燕归晚面前,他的喉结不停的蠕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对燕归晚说,可是话到唇边,却难以开口。 燕归晚张开双臂,“抱我。” 徐墨卿马上抱紧了她,虽然隔着一身冰凉厚重的铠甲,但他还是觉得很温暖。她也把他抱的很紧,很怕这一松手就失去他了一样。可是她忽然推开他,然后开始解自己的盔甲。 徐墨卿不明就里,慌得直说:“晚儿,晚儿你这是做什么?时不我待,你快走才上上策。” 燕归晚解开自己一半的盔甲,从怀中掏出一直短匕首交到徐墨卿手里。然后边穿衣穿道:“防身,收好。我不准你死。你还没有与我生娃娃!我勤练剑技,早就想和你再决高下……我就在殿前,事情不解决我一步也不会离开。要走,我带你一起走!” 徐墨卿再也忍耐不住,他重新抱住她,深情地吻向她的唇边,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持续了很久很久。 正将此时,只听外面李韵和大叫道:“今日这天气真好啊!” 妻郎二人慌忙分开,燕归晚拍拍徐墨卿的脸,难舍难离道:“我就在外面!我一直都在。” 她转身开门离去,可就在打开殿门的那一刹那,黄妃和长公主已站在门外。严荼和李韵和已被她们扣押下。徐墨卿和秋生紧跟着冲过来,却被燕归晚一臂给挡在身后。 “呵!九驸马果然来了,怎么等不及见到九弟了?还是说你们本来就是相契的?”徐怀卿轻蔑道,“来人哪,把九驸马这身铠甲给我卸了!” “徐怀卿,你不要太过分!放了她们这一干人,本殿下任你处置!”徐墨卿在身后掷地有声道。 徐怀卿笑得更加猖狂,“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不得宠的皇子!” 此刻已上来四五个女侍卫,先缴了燕归晚的身上的佩刀,再七手八脚地扒下燕归晚的身上的铠甲。若不是严荼和李韵和不停地给她使眼色,要她切莫还手,只怕燕归晚就要鱼死网破跟她们拼了! “九殿下有何罪?长公主抓人要拿证据,女皇醒来自会定夺!”燕归晚歇斯底里道。 但徐怀卿不屑再听他们言语,黄妃打量了他们妻郎一眼,“也是我儿发善心,把你们就留在一处做个伴儿吧!” “咣当”殿门被重新关闭上,而这一次居然传来门锁的响声。燕归晚明白了,原来她这么顺利进宫,是在长公主的计划之内——瓮中捉鳖而已。 只怪她自己太心急,根本没有心思思虑其他。徐墨卿在她的身后护住她,此时无声胜过有声。 长公主把严荼和李韵和带到殿外,先把李韵和让人给放开,笑道:“韵和是被他人蒙蔽了,本公主不怪你。当值也该结束,快回李家去吧。顺带着帮我给李丞相带好。” 而后又叫人把严荼给放开,“严校尉,此事可是你疏忽了?也罢,毕竟你才刚刚入宫,你现在回御林军去,与欣然将军汇报一下宫中的情况,也让她心里有个思量。” 严荼和李韵和都万万没想到,徐怀卿竟然会做出如此之举。她们俩不得不谢恩离开皇宫。可是她们真是就这么走了吗?若他们俩都走了,那徐墨卿和燕归晚不就真的孤立无援了吗? 第130回:绝境逢生处 严荼和李韵和拜过长公主徐怀卿,二人慢吞吞地往宫外走去。她们俩实在没什么借口再留下来了。李韵和低着头对身边的严荼道:“荼姐姐,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严荼却倏然停下脚步,语气变得欢快,道:“韵小主,看来我们的救兵到了。你瞧,是谁来了!” 李韵和猛然抬起头,只见三公主徐钟卿带着丞相李湘阳、太尉朱袖淳和御史大夫刘轩德疾步向紫薇宫走来。她们俩忙低头作揖礼,恭迎众权臣走过去。与此同时,杨妃和童生也带着两名太医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 紫薇宫前,彻底热闹了! 徐怀卿和黄妃感到一阵惊慌,他们老早就通过徐颜卿和唐亦艾妻郎说服唐玉不要表态,怎么……怎么李湘阳还是带着三公一起来到御前了?这徐钟卿到底是用了什么法术!她还没有反应过神儿来,那边黄妃已和杨妃吵的不可开交。 “黄主为何不让我进去?胡太医和沈太医都是我东梁最好的医生,女皇已近三日未有苏醒,你为何不召见她们二人!”杨妃据理力争道。 黄妃掐着腰指骂道:“你怎敢保证,经她们二人的手,女皇就能好起来?如果不能呢?这个责任要你来担着吗?” “父妃,够了!” 徐怀卿狠狠地瞥了一眼她父亲,然后连忙从台阶上跑下来,对着三位女公卿深深一拜,恭敬无比道:“三位大人,你们怎么进宫来了?” 徐钟卿此时又被徐怀卿当做了空气,她直接绕过徐钟卿,对三公殷勤起来。她并未想过要与她们作对,这三位权臣,除了刘轩德是明着心向自己以外,其他二位却始终态度不明朗。但刘轩德却是最没有实权的一个副相而已。朱太尉和李丞相才是掌握兵权和朝政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她放过李韵和和严荼的原因。就算他们都是徐钟卿身边的人,但她们一个隶属在朱欣然的军营下,一个是李丞相的甥儿。谁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徐怀卿本意并没有想谋害女皇,因为女皇虽对她做的事有很多不满,但也从来没有想要废掉她储君一位。可是自打近年来三公主徐钟卿逐渐崭露头角,她开始心神不宁,总担心她这个三妹觊觎储君之位。打压慕氏那次,已经算是敲山震虎,以为她可以收敛一些。怎奈西北边陲与西洲小儿一战,竟把三公主的名号打响,让她有了与自己抗衡的资本——百姓、士兵的拥戴。 这的确是徐怀卿始料未及的,若当时去往西北边陲时,她不那么胆怯就好了。可她实在是没想到徐钟卿能打赢这个翻身仗。而这个徐墨卿落入她的手心,也全都是意外,真的不是她精心设计的结果。可是,既然徐墨卿已然被她逮个正着,她为什么要放过他?他不是明里暗里投靠在三公主门下了吗?她就是想把徐墨卿给毁了,就算要不得他的性命,也要让他再没有机会翻身。 这一次的事是八殿下徐颜卿在背后帮助的她,因为她知道唐家才是说话最有分量的。果然八殿下一出手,二公主、四公主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全部归顺到她的身边。这些人也一直向着自己,徐怀卿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对!不对的当属她徐钟卿! “闻言,来请陛下的安。已二日没有上早朝,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李湘阳谦卑道。 徐怀卿的脸上渗出细汗,窘道:“我母帝……的确到现在还没有醒来。我已找了多位太医来诊治,但依旧无果。我父妃这两日细心照料,衣带渐宽也无济于事。” 实情就这么遽然的公之于众,倒是令一旁的徐钟卿大吃一惊。难道这长公主并没有加害母帝的心思?若如此,她打击对付的目标,竟这么赤裸的对准自己? “那么,恳请长公主放胡太医和沈太医进去,让她们二位为圣上望闻问切一番,何如?”李湘阳平和的说道。 徐怀卿见李湘阳开了口,她也没法子再阻拦,以免落下口实,让众人说她有延误诊治母帝的嫌疑。这才勉强的点了头,回身向黄妃示意了一下,杨妃即刻就带着二位太医冲进寝殿里面。然后徐怀卿稍微侧了点身子,对几位说道:“大人们请……” 李湘阳为首的几个人才缓缓地踏进紫薇宫中。而这一切站在途中的严荼、李韵和看在眼里,扣在侧殿李的燕归晚和徐墨卿也都看在眼中。 燕归晚拉住徐墨卿的手,“怪我鲁莽,只顾着要进来见到你。若我肯再等等……”她忽然又笑起来,“也是好事,只要女皇醒来,你就有救了。” “你呢?你怎么一点都不考虑你自己。”徐墨卿又抱住了她。 燕归晚拍拍他的背脊,“这二日没有吃东西都瘦成这样子了?女皇陛下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燕家没把你给养好呢!我的夫郎,得结结实实的才行。” 徐墨卿一径把她推到墙壁上,一只手绕到她的背后垫起来,生怕把她给撞疼了。 “怎么都到这时候了,你反而这么顽皮。”他深情的看着她。 “去凉城救我时,你不也如此嘛。” “你是在报答我么?” 燕归晚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是爱你呀!很爱很爱,怕失去你,怕再也见不到你。” “本殿下的头要你这么打?这可是在皇宫里!”徐墨卿宠笑道。 “我管你是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在我眼前,你徐墨卿就是我我的夫郎!”她一手把徐墨卿的头拉到自己眼前,“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感觉什么事情都会过去的。” 徐墨卿又情不自禁的抵住她的唇,喃喃道:“怎好让妻主一直在表白。你知道的,这种事,我喜欢主动。” 一旁的秋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也不是听也不是。他只好趴在侧殿殿门上,透过缝隙往外探去。但徐墨卿和燕归晚耳鬓厮磨的言语声,却还源源不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当事人没有多难为情,反而是他害羞的不行。 而女皇寝殿里,此刻却鸦雀无声,在胡太医给女皇请脉的过程中,女皇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疾咳,慌得一众人速速跪爬到凰榻前。 两个太医一个将女皇半扶起身子,一个拿出一颗药丸化在清水里,给女皇吃了下去。 须臾,女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所有人见状呼啦啦又都跪下去,一声声“女皇陛下”叫得女皇怔了半晌。 她镇定一会,看全了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黄妃刚要冲上来与她哭诉,她立刻开了口:“墨卿他人呢?他怎么不在这?” 此言一出,徐怀卿的脸色已开始发绿。她不敢相信,那个多年不入母帝眼的九弟,居然会被母帝如此惦念。母帝她是老糊涂了?她怎么跟原来不一样了? 黄妃被狠狠的噎了回去,其余的人也都不敢吱声,齐齐地看向长公主。徐怀卿咬着牙,叉手道:“母帝,九弟他蓄意加害于您,儿臣已把他扣押起来。现如今您终于醒了,还望母帝依律发落他。” “冤枉!女皇陛下,九殿下他冤枉!”杨妃在人群里发出声音。 女皇厌烦的皱了皱眉头,她已猜到这二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把墨卿给吾叫进来。”她边说边看向两位太医,又道:“有碍否?” 胡太医拱手道:“女皇已无大碍。臣的这几副药剂留下来,女皇按时服用即可。” 黄妃插嘴道:“圣上这到底是得什么顽疾?” 两个太医三缄其口,女皇眼色瞪过去,“盼着我早去?” “奴怎么敢。”黄妃怯怯道。 “那就闭嘴。你先下去,杨氏也先下去吧。” 徐怀卿只好叫人去把徐墨卿外加燕归晚都给放出来,带到寝殿里面。 开始有人打开侧殿殿门时,三人一阵紧张,尤其是徐墨卿直按住燕归晚往身后推。后来还是看见侍卫身后的女史,他们才放松下来。知道女皇终于醒了过来,妻郎俩差点喜极而泣。 “九殿下,女皇等着召见您呢。您还是先与小的速速过去。九驸马已经安全了,您暂且不用担心。”女史宽慰道。 “你快点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燕归晚推着他跟女史走过去。 徐墨卿一步三回头的往寝殿里走,看着后面笑容灿烂的燕归晚,也跟着痴痴地笑起来。他随着女史走到寝殿门口,见黄妃和杨妃刚好望外走。只见黄妃恶狠狠的睨了他一眼,跟在后面的杨妃则朝他微微一笑。虽然什么话都没有来得及说,但徐墨卿已然猜到了大概。 李湘阳携朱袖淳和刘轩德正在寝殿里向女皇汇报这几日的朝政。寥寥数语说清楚所有,见徐墨卿被女史带了进来,便忙着要告退。 “也好,你们先退下。”女皇首肯道。 李湘阳和刘轩德扶着朱袖淳起身,向走进来的徐墨卿做了深揖。徐墨卿知道自己得意得救,少不得她们都功劳。忙还礼道:“多谢大人们相救。墨卿在此拜谢。” 三公离开寝殿,女史们也都退了出去。这里又只剩下他和女皇两个人。徐墨卿缓缓走到女皇榻前,双腿一软跪到女皇面前,“母帝,您终于醒了……” 第131回:归去来兮辞 女皇很难得的露出温柔之情,她抚了抚徐墨卿的发髻,道:“扶吾起来。” 徐墨卿摇头不肯,“母帝还需好生修养,切莫再动气。只怪儿臣不好,惹得母帝想到曾经那些伤心事。” 女皇抬起一只手执意要他搀扶,徐墨卿只好从命,起身扶着女皇的一只手臂走下凰榻。 “累日躺在榻上经络不疏通,身上哪里都跟着疼痛。陪吾去外面走走,如何?” 徐墨卿看得出来,女皇还是想与他交谈下去。看来女皇真的打算与他说说多年前的往事。那是他一直渴望知道的真相。 “儿臣自然很愿意,可是母帝才刚刚醒过来,太医也叮嘱您,不能过度伤神。” “之前你何曾这样对吾说过话?十句话当中能有八句话是顶撞吾的,吾才昏了两日,你就变得这般乖巧了。” 不等徐墨卿回话,女皇已自行打开殿门向宫外走去。慌得一众女婢跟在后头,为女皇加衣加冠。 徐怀卿送走三公又折回紫薇宫前,希冀母帝一会儿能召见自己。怎料女皇和徐墨卿一前一后走出来,竟然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她小跑着追赶上女皇,关切道:“母帝,母帝,儿臣……” “怀卿先回去吧。待吾得闲以后,吾自会召见你。”女皇说毕已扬长离去。 徐墨卿则跟在女皇的身后,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徐怀卿有些慌张了,她恐徐墨卿在女皇面前告她一状,参她一本,那样以来她可就被动了。她气的在原地直跺脚也无济于事,只能先忿忿地回到自己宫殿里去。 女皇走出紫薇宫时,已瞥见偏殿里面燕归晚的身影。但女皇现在的心思全系在徐墨卿身上,也就无暇顾及到她。 暮春时节,宫中庭院里鸟语花香,到处生机盎然。徐墨卿陪着女皇走了一截子路,小心地问道:“母帝可是要歇歇?” “也好。”女皇说着,已走到一处亭阁里坐下。她转过头冲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徐墨卿,道:“你就坐这。”她的手指指向自己对面的一个石凳。 “儿臣怎敢。”徐墨卿躬身叉手道。 女皇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样子,吾反倒不习惯了。坐下吧,难不成要吾仰着头对你言语。” “那儿臣跪着。” 徐墨卿说着就要跪,女皇脸色溘然一沉,变成命令的口吻,“坐下。” 依言,徐墨卿不得不坐到女皇对面。二十年来,他这是第一次与母帝平座平视,内心又是激动又是茫然失措。 “之前我们讲到哪里了?”女皇的面容又沉浸在某种回忆当中。 徐墨卿思忖片时,提醒道:“母帝说我与我父亲当年长得很相像。” “对。”女皇慢慢垂下眼睑,“二十多年前天下本没有这么太平,东梁、西洲、南海、北陆之间常常会爆发战争。为争夺土地,为争夺资源,各国百姓都苦不堪言。后来各国之前都产生了强烈的夙愿:停止战乱,休养生息,重建本国家园。就这样四国之间终于不再打仗,可哪国心里都害怕被其他三国觊觎偷袭。还是北陆当时的皇帝提出一个想法,那就是各国之间互送质子或和亲,达成彼此之间掣肘和牵制的作用。” 徐墨卿仿佛在听传奇故事,这些历史他真的是闻所未闻。他的双眼睁地圆圆的,嘴巴也几乎没有合上过。 女皇露出难得的笑容,也退去了往日的威严。她继续说道:“你父亲便是西洲送到东梁来与吾和亲的皇子。他是吾见过最风姿卓越的男子。俊美、风雅、才情十足。吾深深地被他所吸引住……你知道的,我东梁与其他三国状况不同,我们是女尊王朝,他来到这里定会有很多不习惯之处。但他很努力也很认真的去适应,我们逐渐彼此相爱了。之后便有了你……” 徐墨卿哽咽住,这本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啊!可之后怎么会…… “然后呢?母帝,然后怎么样了?” “一切看似都很美好,吾一度想立你的父亲为男后。但有一日他酒醉了,从不失态的他在吾面前痛哭流涕,说他很想念西洲,想念他的父亲母亲兄弟姊妹,还有他的糟糠之妻和孩子。吾当时整个人都懵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直到翌日他醒了酒,跪在吾的面前道出实情。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西洲的皇子,他不过是皇子身边的随从。他是冒名顶替来到东梁与吾成婚的。这就是欺君!这也是西洲对我东梁的蔑视!” “所以您就杀了他吗?”徐墨卿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猜想。 “哼!吾就知道你也会这么想。”女皇的声音开始抖动,“不过……他的确死了。自戕……” 徐墨卿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原来真相竟然这么惨烈,比他想象的还要曲折。 “西洲那边知道消息以后,也认为是吾发现真相结果了他。但碍于理亏也没有与东梁短兵相接。再过些年各国之间都趋于稳定发展,谁也不愿再往外送出质子或和亲,就这样这段历史便尘埃落定。其他三国留在我东梁的人,愿意回去的就回去,愿意留下的就留下。只有一点要谨记,就是莫再提过去的事。我们东梁派到其他三国的人也是如此。” 女皇一口气讲得太多,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但她依旧要说下去:“你父亲殁了三年以后,吾改国号为光初。光初是你父亲来东梁的第一日,恳求吾赐给他的新名字。你父亲原叫江城,后改唤江光初。墨卿是他亲自为你定下的名字。赠予你的那支玉搔头……是他曾经送给吾的信物。” 女皇终于绷不住情绪红润了双眼。 “母帝您为父亲着过西洲女装?他见您戴过那支玉搔头?” 女皇默认地点了点头。 “所以他走了以后,您再也不设后位。” “是。” “所以这些年以来,您才那样对我。” “吾不想你被东梁或是西洲的条条框框所束缚,规矩这东西本就是用来破的。你自由成长变成了你父亲的模样,这也不在吾的意料之中。” “可这自由的代价……” “墨儿,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吾的良苦用心。” “母帝今日对儿臣道出这么多陈年往事,儿臣竟一时消化不来。”徐墨卿痛苦的别过头。 良久,沉默。 女皇悠悠地站起身来,向后背着手,眺望原处。 “老燕将是我东梁的英雄。没有去过战场的人,是理解不了当时那场战役的惨烈。若那场战役我们东梁打败,割地、赔款、奴役接踵而来。西洲在四个国家里面最为强大,疆域也最为广袤。南海和北陆累年向西洲进贡,偏我东梁铁骨铮铮,从未折腰。也正因为如此,近年来他们又有侵犯我东梁的苗头。我让你嫁给燕归晚,你该知是何意了吧?” 徐墨卿心中不解,摇头道:“儿臣不明白。这与燕归晚有何干系?” “若朱家还有第三个女儿,吾便会把你嫁到朱家去。可是朱家已没有嫡亲女儿。燕家门第虽低了些,但有老燕将这块招牌,他们家迟早是要再出将军的。燕归晚是个不错的苗子,有她母亲的风骨。吾逐步提拔她上位,女公爷的爵位也让她袭承……看样子你们妻郎也是伉俪情深,因为你的缘故,燕家的势力会发展起来。既然你嫁不到朱家去,那么就不能让朱家的势力过大,否则后患无穷。” 女皇这一日对他讲的话,几乎超过了前二十年的总和。一件接着一件,环环相扣,根本没有给他时间去咀嚼。刚刚提起他父亲时的那种温柔,现在也荡然无存,又恢复到冰冷的权谋策划之中。 “儿臣也是您的棋子?” 女皇转过身来,俯着身子看着他,“你是我东梁皇子,难道没有这份担当?岂不是你觉得嫁入唐府才是真正的爱护你?” “并没有,儿臣不屑于进入唐府。” “唐家已是败絮其中,吾若驾崩唐家必倒。唐家只手遮天了太久。吾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不明白,吾为何在这个契机下对你讲这么多话。” 徐墨卿承认道:“儿臣的确是这样想的。” “一则,吾想念你的父亲有感而发;二则,吾是真的病了。” 只见徐墨卿登时跳起身来,关切地望向女皇,张了口要问女皇得的什么重疾。可女皇却示意他不要言语。 女皇自己则继续道:“此病不是重疾却偶尔发作。就如你看到的一样,昏厥不醒。胡太医和沈太医为吾保守秘密,从未泄露出去。这就是为什么黄氏一直没有找对太医来为吾诊病的原因。其他的太医不敢轻易下药,故而才拖延这么久。你养父是个心细的人,他应该是观察出平日里来给吾请平安脉的总是那二人,才想法子把她们俩带进宫中。” 徐墨卿觉得女皇说的有些勉强,就算黄妃不知道原由,女皇身边的几位大女史也不知道详情吗?她们为何不发声,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女皇昏厥不醒?还是说那几位也被长公主收买了?但他没有直接问出口,因为他没有证据。 “吾已把多年的秘密都告知给你,你心下可舒坦了一些?”她又停了停,“舒不舒坦你自己回去思量,接下来,我们该找他们算算账了。” 第132回:原委与始末 却说徐墨卿又是一惊,女皇的每一个举动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女皇到底要怎样与长公主算账?他知道只要这时候自己向母帝告状,痛斥长公主对自己所做的种种,那么女皇一定会惩罚她。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在女皇期待的眼神里,他仍旧保持了沉默。 “这几日你是怎么过的?燕归晚为何会进到宫中?你不打算告诉吾?”女皇引导地问道。 徐墨卿惭愧笑道:“只盼母帝不要治晚妻主的罪,她私自进宫冒名顶替御前侍卫,实在是因为太担心儿臣了。” “你不打算告诉吾怀卿是怎么对待你的?” “长姐并没有真的想谋害于儿臣,她不过是担心母帝的安危。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儿臣的确有加害您的嫌疑。况,母帝也真的是因为儿臣才晕厥的。儿臣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女皇轻笑了一声,她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徐墨卿,才会用之前的态度对待他。她冷着他,装作漠不关心他,对于他的一切都“不在乎”,反而让他对待自己没有顾忌。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东梁九皇子性子乖僻的很,这是流传多年的“佳话”。可是他好像有点变了…… “你在惧怕什么?曾经你从来不这么瞻前顾后。” “儿臣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也好。”女皇心头一软,只有江光初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来。 “与燕归晚回府邸吧。” “诺。”徐墨卿躬身叉手道。 女皇见他转身就要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忙追问道:“墨儿,吾对你讲了这么多,你心里可释然一点了?” “曾经,儿臣听信谣言,以为母帝厌烦父亲连带着讨厌我。宫中各人每每提及我父亲,就如同提到瘟神一样避讳。这些年我一直执拗的想知道真相,今日母帝终于告知给我。我知足了,只要母帝与父亲是相爱过的,其他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您是一国之君,父亲又是那样一个复杂的立场背景,我不能用百姓的眼光来评判你们的对错。” 徐墨卿握紧拳头,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儿臣会慢慢地去释怀。我的事不足挂齿,但您却不一样,您是东梁的一国之君,您不能倒下,所以母帝,要释怀的不仅仅有我,更有您。” 女皇已经迈开步子回往紫薇宫,她没再听徐墨卿言语,她知道徐墨卿已经成熟起来。她以后都不用再担心他。但是没有了送经文这个由头,她知道他不再会轻易进宫来。徐颜卿可以在她面前肆意撒娇,但徐墨卿永远都不会。 燕归晚拿回自己进宫时穿的衣衫,早已穿戴妥当。严荼侧奉命回到御林军那边,而李韵和也已经离宫回府。燕归晚默默地守在紫薇宫殿前,看见女皇独自回来,忙要上前来请罪。 女皇捻了捻手中的白玉佛珠,在她胸前轻轻掸了一下,“跟墨卿回家去吧。回去休整几日再回御林军。日后做事再鲁莽,九殿下也不能再保你了。” 在女皇后面赶回来的徐墨卿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女皇是在给他的脸上贴金。他拉过燕归晚,与她重新拜过女皇,道:“母帝好生修养,儿臣与晚儿去杨妃那里拜别去了。” 女皇挥挥衣袖,径自走进紫薇宫中。燕归晚眨着眼睛看向徐墨卿,“已经无事了吗?” “走吧。先去杨妃那里再说。” 妻郎俩绕出紫薇宫往杨妃寝宫走去,正走出庭院,恰与紧着小跑赶紧来的二公主、四公主和八皇子撞个正着。 八皇子徐颜卿殷勤道:“哟!九弟,九弟你可算是无事了!害得我们跟着好一阵担心。是不是啊?二姐四姐?” 二公主徐礼卿和四公主徐毓卿也都跟着围过来,连徐墨卿和燕归晚要向他们行礼都被连连说免了。 “九弟遭此大劫,回去可得好好缓缓。也烦请九驸马多担待照顾一下啦。”徐礼卿笑嘻嘻道。 莫说燕归晚懵住,就连徐墨卿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他们这到底是怎么了?其实细想也能明白,虽然他们都不在宫中,但谁人在此地没有眼线?之前他徐墨卿是徐怀卿的板上鱼肉,谁会把他当回事?这么多年他这个九皇子也一直被冷漠和忽视。 今日可倒好,女皇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见徐墨卿,虽然谁也猜不透女皇的心思,但谁都明白徐墨卿的春天来了。他不再是曾经那个受排挤边缘化的九皇子,他成为女皇最在意的一个皇子。见风使舵本就是这帝王之家的基本技能,他们谁人不会呢? “各位姐姐哥哥,你们还是及早进去探望母帝陛下吧。” 徐墨卿尽快打发走他们,对他们的行径嗤之以鼻。燕归晚也看得明白,只催他赶快去往杨妃那里才是正经事。 秋生早一步来到这里,与童生一道等待着他们妻郎的到来。杨妃更是提前预备好了一桌子的菜肴,知道徐墨卿已好几日没有进食。 可能是徐墨卿挨饿的时间有点长,反而使他吃不下多少东西,潦草的吃上几口便放下了箸。 “多少吃一些,瞧你这两日瘦的。”杨妃心疼道。 燕归晚边吃边问向秋生,“你吃了没有,可不要学殿下,要吃的饱一点。否则我们九莺要心疼死了。” 秋生讪讪的笑,“吃过了,吃过了。” 杨妃笑吟吟道:“他呀,一过来就钻我的小厨房里去了。” 说着众人都笑了一阵儿。杨妃见他们妻郎吃得差不多,才开口道:“我知墨儿要问我什么,你不要有所顾忌,我对你从未隐瞒过任何事。” 徐墨卿认真道:“父亲,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蕊宫给我通风报信的。之前我并不知道女皇到底有什么重疾,这次的事情一发生,我更是慌得团团转。女皇的疾症是秘密,她老早就嘱咐过身边几大女史,一旦发生这种状况,不得把她的病况公之于众。” “所以蕊宫是害怕女皇的病症被长公主所利用?这才暗中找您,让您尽快把胡太医和沈太医带进宫来。” “不错。” “那这次长公主还能站稳脚跟吗?” “傻孩子,根基这东西怎会一下子全都挖出来?再说女皇的心思谁能猜透,她要不要继续保住徐怀卿的储君之位,我们谁也说不准。因为你没有死也无大碍,更因为三公主按照法理办事,没有被旁人揪出一点错处。”杨妃一一分析道。 燕归晚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殿下这次遇难是意外的开始,也是意外的结束。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影响。” “非也。女皇对墨儿的态度有所改变,这应该是件大好事了。” 徐墨卿跪到杨妃的膝下,“父亲,母帝她……” 杨妃忙捂住他的嘴,“我的儿,女皇对你单独讲的话,还是不要与我说了。想必与你生父有关,毕竟经历几次疾症困扰,都会想到死亡,埋在心里的秘密总要向你坦白。” “父亲,您永远都是我的父亲。”徐墨卿把头抵在他的膝盖上。 “当然,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快掌灯了,再不走宫门都要关了,你们快出宫去吧。燕主母估计都要等得望眼欲穿了。” 杨妃赶着他们出宫,临行前不忘嘱咐他,出去以后该致谢的致谢,该感恩的感恩,该调查的也一定要调查清楚才行。 燕归晚只觉能在宫中生存的人,都与燕乐施一样,聪慧机智且能力超群。只是杨妃到最后都没有向他们抱怨一句,黄氏是怎么欺辱他和钱氏的。他的心中一直把徐墨卿放在首位。 “是回府还是去往三公主府上?”燕归晚停在宫门外,征询徐墨卿的意思。 徐墨卿拍拍她的头,“我好累,我们先回燕府,明日早去三公主府邸吧。” 他们乘了一辆马车回府,在马车里徐墨卿靠在燕归晚的肩上昏昏欲睡。燕归晚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想让他睡得舒服一些。怎奈她这一挪动,反倒把徐墨卿给弄醒了。 “本想让你多睡一会的。”燕归晚抱歉道。 徐墨卿往她的腿上挪了挪,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抬起眼睛就能看清楚她的面色。他抓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一只手,欣慰道:“有你陪伴,真好。” “刚刚你也没吃多少东西,一会儿路过酒家,要不要去买点吃食?” “不了。我真的不饿。”他顿了顿,“晚儿,有些事我想与你分享。” 燕归晚想到之前杨妃的举动,心里反而有些顾虑,“额……墨卿,若……” 徐墨卿登时一翻身坐了起来,“你与杨妃是不一样身份。他是明知而装作不知,因为他怕失去我们的父子情义。但你却不同,你是我的妻主。你知道了,只会更加了解我。” 随即他便把女皇与他生父的故事讲给她听。燕归晚听得如痴如醉,直到后来又跟着无限惋惜。 “那么墨卿,你真的释怀了吗?” “我试着去做吧。我想这是个长久的过程。” “但是你应该很高兴了吧?女皇是在乎你的,你父亲也是爱你的。光初……光初,这真是好名字,也是个好预兆。” “玉搔头的来历倒被你猜准了。” “也是因为去了凉城才想到的嘛。不过有些事可以猜到,有些事却不那么好猜到。墨卿,你得救了,但是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帮助我去解决。” 第133回:杀鸡儆猴看 话说燕归晚和徐墨卿终于回到燕家,在回来的路上,她已把燕乐施乞求唐玉的事情告诉给徐墨卿,所以现在燕家欠朱家一个交代。 徐墨卿明白若不是三位女公卿齐进宫中,女皇的病情有可能还要往后拖延,他自己的性命保不保得住也还不一定。 燕乐施在木李楼中等待他们,见他们终于安然无恙的归来,心中的石头才肯落下。除了燕归岚和燕泽银在侧,燕禹城和两个女儿都在此等候,就连快要生产的燕乐允也跟过来关心他们。 燕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要是这一次徐墨卿真的栽了,整个燕家也逃不了遭殃的命运。燕家这二年才在京都里崭露头角,若真的就这么完了,燕乐施不会死心,他们所有人也都不会死心。 “天色渐晚,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我有话要单独对他们妻郎俩说。” 燕乐施吩咐众人,大家这才慢慢散开。但燕归晚还是抓住燕泽银悄悄地告诉他,这次在宫中李韵和是怎样帮助他们的。燕泽银听了会心一笑,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往外走得更快了些。 “晚儿,你都与殿下说明了没有?”燕乐施的面色很难看,看得出她内心的煎熬。 “主母,晚儿都与我说清楚了。这次的事多谢主母从中斡旋,明日一早我便随主母一同去往朱家请罪。” “我同你们一起去。” 妻郎俩态度非常诚恳,也在燕乐施的意料之中,但她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负荆请罪没有什么难的,只是我们这一次用尽了朱家对燕家的信任,只怕日后朱老不会再像原来那样照拂我们了。”燕乐施说出她的担忧。 徐墨卿宽慰道:“主母,燕家的以后有我。我会扶持晚儿走好往后的每一步,请主母放心。墨卿不是不知知恩图报的人。” “有殿下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既如此,那明日一早我们便备足厚礼去往朱家,把此事了结了吧。” 燕乐施要的就是徐墨卿这句话,他今日把话说出来就算是一个承诺,也不枉费她苦心积虑帮助他这一回。 “主母去唐家……可是受尽了折辱?”燕归晚追问道,她想弄清楚始末。 “那是自然,连朱老本尊去往唐家都吃了闭门羹,更何况是我这一介布衣。幸而李湘阳从唐家后院溜出要去往省部,被我提前蹲点逮了个正着。” “主母是先说服的李湘阳?” 燕乐施含笑,道:“算是吧。其实也是她自己心中有所动摇,不然她怎么肯回省部露面?我也是正中下怀,说了一些关于他们李家的利弊。可是她不敢擅自做主,遂把我带回唐玉面前。我也只是提了提燕乐然与朱袖淳的情意,告诫她若在这个档口女皇出事,东梁必将大乱,军权大部分都掌握在朱家手中。只讲到这里唐玉便点了头。” 徐墨卿听燕乐施的陈述,燕归晚怕是已向主母坦白了他与三公主的关系。 “唐玉以为,我是三公主继承大统的支持者,三公主和朱家又结了亲,燕家与朱家又有深交,我们几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这个“结盟”就这么悄然形成,无声又无息,等储君党羽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徐墨卿知道燕乐施到底在害怕什么了,或许在她做这件事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那么多,但是当她冷静下来以后,这个逻辑关系她便不得不去思索。 “殿下所说的没有错,这其中的关联明明是我杜撰出来的。但唐玉已经当真,以后怕是……” “我们这是变相把朱家拉下水了。” “不仅仅是朱家,还有李家和唐家。” “还有杨家和刘家,或许还有我那几个姐姐和哥哥们。” 三人都缄默了,谁都不想把事情搞得这样大,恐以后难以收场。可是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退路吗? 去往朱家的路并不远,却走得异常的艰难。连燕乐施都没料到朱袖淳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差一点就要朱仙然把自己的孩子揪出来摔死以明志!要不是最后徐墨卿当众那一跪,这件事根本没法子收场。 朱袖淳狠狠道:“燕乐施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说的分量有多重?我朱家为东梁牺牲二十几条人命,上忠女皇下保百姓,何时结党营私参与党争?你把我们朱门当做什么?李湘阳那么痛快召我和刘轩德去往御前,我还有些纳闷,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误以为是唐家和李家自己想通的利弊,竟没想到是你在中间捣鬼!” 一席话令燕家三人无地自容,但为了救徐墨卿,燕乐施别无选择,徐墨卿要是倒下,燕家也就跟着完了。可是这些话不能够成为诬陷朱家的理由。燕乐施不语,一向高傲的她任凭朱袖淳责骂。 徐墨卿和燕归晚也无话可说,只觉越解释越苍白。所以徐墨卿只好向朱袖淳跪了下来。九皇子的膝盖,除了女皇杨妃,并未跪过他人。朱袖淳怔住了,所有的不得已而为之,所有的理由借口她只能全全咽下。这个“锅”他们朱家背定了。 但燕家带去的厚礼全让朱袖淳给退了回来,燕乐施知道,燕家从此以后与朱家再也不能和好如初。只怕日后在军营里,朱欣然对待燕归晚也不会再上心,她触碰到的是朱家的底线。 可朱袖淳心里苦衷,他们却并不知情。以她在朝堂上多年的经验,也以她对女皇的了解,她早算准这次的事件会得到圆满解决。她也在按照章法做事,并没有弃燕家于不顾。可是燕乐施和燕归晚救人心切,急于先下手为强,执意把他们朱家推到前面的来打。 朱袖淳之所以在明面上,一直与燕家保持距离就是忌惮这个燕乐施,她太过机智聪慧,怕她拿朱家当幌子做一些有利于燕家的事。防来防去防到最后,还是被燕乐施给算计进去,她真是又气又是恼! 燕归晚在家中整顿两日,又回到军营当中。她和徐墨卿后来也去了三公主府上拜谢,但关于朱家的这一段徐墨卿选择了隐瞒。倒不是说他有意不告知徐钟卿,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把朱家牵扯进来真的太不应该。 这一次徐怀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女皇对徐墨卿的态度又大为改观,无形当中以给徐钟卿上位提供了大好的条件。朝堂上再也不是她徐怀卿一家独大,三公主的话语权已经越来越重。 但三公主却锲而不舍的问了徐墨卿好几次,女皇到底与他单独谈论了什么话。徐墨卿只好言简意赅的对她说了些关于自己生父的事,但关于四国之间的战争,还有他的婚事安排等等,他并没有向三公主坦白。 因为他不是盲目的追随徐钟卿,他有他自己的做事准则。 从西北边陲回来,燕家的事就接连不断的发生,他自己又忙于抄写经文往来于宫中,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徐墨卿真的有些累了。他从三公主府邸回来,便闭门不出,留在桃夭馆里躲清净。顺带着整理自己的心境,关于他生命前二十个年头的轨迹,关于他的生父,关于他与母帝之间的爱恨。 其实也没有什么变化,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大的波动,但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受到影响。唯一有变化的就是,他更加珍惜与燕归晚之间的情意。与他自己相比,燕归晚所遭受的,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的都不亚于他。尤其是现在,他躺在卧房的床榻上养精蓄力,而燕归晚还在军营里摔爬滚打。 一切好似都平静下来,所以当他得知黄妃母家被抄家时吓了一跳。因为他闭关在府,是三公主派人到燕家给他送的消息。女皇到底从黄妃母家开刀了。 刘轩德那里累日得到多封奏折,全部都是弹劾黄妃母家,这些年在京都里欺男霸女,凌辱百姓,恶贯满盈引起公愤。这些奏折里虽然没有提及徐怀卿,但徐怀卿怎能逃得了干系。女皇对他们父子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这些年也给了他们多次改过的机会。可是徐怀卿并没有改正,黄妃的行径也越来越猖狂。 女皇虽未把徐怀卿怎么样,但已将黄妃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黄妃母家十余号人被斩首,百余号人发配边疆,整个黄家被抄,所侵占的土地纷纷发放给附近的百姓播种。 这件事情办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早有准备。 可意料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黄家旁支又旁支的黄伯展也被牵连进去,一并抓去发配边疆。沈昭华因为要纳黄伯展入沈府,也被上面重点排查,最后的结果是罢免了她的官职。在事发之前黄伯展还从沈昭华那里骗取不少钱财,最后也不知去向要不回来。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燕禹城因为带着两个女儿回到燕家,早有传言他们妻郎两个划清界限,嚷着要和离,加上徐墨卿在燕家的关系,却意外躲过一劫,又可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虽然落井下石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做法,但是燕禹城还是在燕乐施的主持下,与沈昭华写了和离书,与她们沈家彻底划清了界限。 第134回:谁喜谁又悲 却说光阴四射,转眼已至五月中旬。草长莺飞欣欣向荣,燕府里又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与此同时,燕归晚和徐墨卿也迎来了他们俩成婚的第一个周年。 虽说小妻郎俩无须大摆宴席,但女皇陛下定会照例恩赐他们不少奇珍异品、金银珠宝和田庄房产。燕乐施自然也会赠予他们不少礼物,就算他们俩谁都不会把这些身外之物看重。 燕家经历一连串跌宕起伏之后,暂且消停下来。燕乐允的身子骨越来越沉,还有不至俩月就要临盆。期间刘练也登过一次燕家的大门,与燕乐允言语时巧妙的躲过了一众是非,说得尽围绕这个马上要出生的孩子。 燕乐允的气色也越发好转,整个人丰腴了不少。事情已过去那么久,她也能用平和的心态来看待刘练了。他们俩妻郎缘分虽尽,但他们俩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作为纽带。两家人早就说好要为这个孩子,不断尽往来。 只是刘练再踏进竹梅苑时,已感觉物是人非。原本好端端的生活,被他自己搞得一团糟。说他不恨燕家有些假,说他不恨刘家也有些假。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为了报恩迷失自我酿成大祸。 可破镜怎么能够重圆?况且燕家和刘家已然站在了对立面。 刘轩德的夫郎黄氏可能是黄妃母家里少有的躲过一劫的族人。但这并不影响刘轩德依旧站在长公主这边的立场。她心中自有的道义礼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更改。 但徐墨卿也是公然站在三公主这边的皇子,他不像其他皇女皇子态度比较暧昧,所以也无形中把燕家带到一个绝对的立场上。 早晚都会有那么一战,此刻不过是狂风骤雨前的宁静。燕家各人心中了然,刘家各人心中也了然。 想来,最无辜受牵连的还是燕乐允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吧?当初也是为了要给它搏一个好前程…… 或许是快做母亲的缘故,燕乐允终于不再暴躁,但燕禹城却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成为燕府中人人躲避的对象。因为最后他与沈昭华和离的决心是燕乐施帮他决定的,导致他觉得燕乐施非常冷酷无情,自己的婚姻间接断送在她的手上。 燕乐施瞧不上燕禹城那个卖惨的样子,又恐他的两个女儿受到影响,便把空暇许久的甘棠轩拾掇出来,要沈清影和沈清璧搬进去居住。本也是权宜之计,可是燕归岚却受不了了。 在她看来舅父一家占了她父亲的磐石斋已经够气愤,现在又把属于她的甘棠轩给霸占过去,这分明就是鸠占鹊巢!自打温长溯出家为僧,她搬进木李楼与燕乐施同住,没有一刻不在隐忍。在燕家里如此,在御前更是如此。 原本她的心里还有一丝希冀,只要她同燕归晚一样走正途,或许温长溯还有能回来的那一天。更何况燕乐施也答应过她,甘棠轩是要留着给她娶夫用的,现在却这么轻易的让沈家姊妹搬进去住!她对燕禹城一家的怨恨,甚至大过了原来对燕归晚姐弟的。 燕乐施也看出来燕归岚的不满,赶着她下值回府,找了个空档与她谈心。起初她还遮遮掩掩,怕被燕乐施瞧出来心中不悦,怎奈还是年纪小,被燕乐施稍加诱导,便说出了自己是心思。 “岚儿,你姓什么?”燕乐施怡然问道。 燕归岚瘪着嘴,委屈道:“我当然是姓燕!” “清影和清璧姓什么?” “姓沈……可是……她们已然入了燕家,改姓氏不是早晚的事吗?再说岚儿知道主母对待晚辈一直是一视同仁的。” 燕乐施不禁笑道:“这话岚儿记得倒是清晰。你不要愁绪,甘棠轩从来都是你的。清影和清璧不过是暂住。她们俩好歹也是少主子的身份,我总不能把她们安排到后院厢房里去住吧。就算是以后,她们俩改了咱们燕家的姓氏,身份还能有你尊贵了?” 燕归岚可不这么想,他们可是一家三口人,她却是自己在单打独斗,她属于弱势一方。 “少不得让二姨母为我操心。”燕归岚摆出一副可怜相。 燕乐施轻笑,觉得这燕归岚的脾气的确收敛了不少,换做以前早就急了,说不定早在背后又要动什么手脚。 “岚儿在御前可还习惯?与圣上说过话不曾?” “韵和姐姐对我照顾有加,有一次在瑞祥宫门前当值被女皇瞧见,当众问我是不是长姐的妹妹。” “你怎么回答的?” “我便如实回禀圣上了。”燕归岚的神气有些骄傲,道:“圣上还对身边的女史说,我与母亲很相像呢。说咱们燕家都是后起之秀。” “吃得了御前的苦吗?你原来可是习武不到半个时辰就累得满院子嚷嚷。” 燕归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姨母~”她微微撒了个娇,“韵和姐姐不比我娇贵?她一直都在坚持,我日日与她相伴,不得不跟着学习了。” 燕归岚提到李韵和只是因为她日常里接触的比较多,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燕乐施早把她看成燕泽银妻主的合适人选。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她虽有耳闻却从不当回事,毕竟燕泽银年纪尚小,而且李家在政治上的态度也不明朗。遥想前不久她与李湘阳交谈的场景,只盼李家最终能甩开唐家依附于三公主门下,也只有这样她才愿意促成这两个孩子的婚事。 可燕归岚的婚事呢?燕乐施总是在操心这些,燕家的里里外外林林总总,永远都是她活着的动力。幸好,她还保持着自己的爱好,不管事事怎样变迁,她的面首从来都不会缺席。 年叙遥近来时常光顾燕家,燕乐施也偶尔去往年府,毕竟年家主母与她也算得上好友。他们之间的幽会,也得到了年家人的默许。年叙遥闻听徐墨卿和燕归晚即将迎来成婚周年,便备了份薄礼送到燕家,希望燕乐施能够收下。年家财大气粗燕乐施了然,但要她代替燕归晚妻郎收下年家的礼物,她万万不能做到。 “他们妻郎是不会收的,遥郎还是带回去吧。九殿下的性子寡淡,就连我都甚少能见到他。” 燕乐施虽与他交往,但不得不防着年家人有投靠徐墨卿的嫌疑。燕家现在事树大招风,稍有差池就会引来动荡。 “施君不好误会,这本不是什么好物件,就一沓宣纸和两支豪素而已。” 这东西送的雅致,看来年叙遥是花了些心思的。恰这时燕归晚来到木李楼中给主母请安。燕乐施便把燕归晚正式引荐给年叙遥相识。以前燕归晚也与年叙遥碰过面,但也都是心知肚明的打个照面行个礼而已。 “年叔叔,晚儿有礼了。”燕归晚给他唱了个长长的喏。 年叙遥也马上还了她个万福。旋即,燕乐施便把年叙遥赠与他们妻郎礼物一事讲了出来。这东西的确算不得贵重,但若收下了,便意味着年家与燕家的往来就算展开。这与之前的齐彦杜奕们不大相同,据上一次燕乐施与世家郎卿相交,已过去好几载。 燕归晚把眼瞧到燕乐施那里,收与不收还得看主母的意思。在这种事情上,燕乐施从来都是公私分明,这一点燕归晚心中有数。 燕乐施又打开木盒瞧了瞧,方才开口道:“晚儿,既如此就不要费年生的一片心意了。” 燕归晚听了才把木盒收下,再拜了年叙遥一回。少倾,她便离开木李楼,把空间让给主母和年叙遥独处。 徐墨卿见九莺手中端着个木盒进来,以为是主母赏给燕归晚的东西,经由九莺学说才知道此物是出自年叙遥之手。他打开木盒翻看,“东西虽很普通,可这豪素和宣纸也是上等货色,非寻常人家可比。” “我也是知道的,但见那年叙遥还算诚恳,也不是金银珠宝,我这才收下。” 徐墨卿掂量几下豪素,忽然把目光移到木盒上面,仔细一摸,苦笑道:“晚儿,你来看,机关在这个盒子上。” “什么机关?”她跑过去拿在手中查看。 他摇了摇头,“这年家也算煞费苦心,你不觉得这个木盒很沉重吗?” “额,好像是有一点。我只以为是梨花木的质地比较好。” “外面是木头,里面却是金子。”徐墨卿一语破的道。 燕归晚把盒子一掷,唤九莺去把她的剑拿来。徐墨卿忙制止住她,“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要把它劈开?” “自然!若真是金子,我这就还给他去!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收下,岂不是给你惹麻烦。” “莫胡来,已然收下,还能退回去不成?让家里人多留意一点年家的动向,有什么人情世故,我们一并还回去便是。你这么突兀的送回去,岂不是让主母脸上难堪?” 燕归晚扯了扯他的衣襟,“就你最懂事好了吧?明日就是五月十六,我可是特意回来的,你打算做点什么去?” “你过来,我悄悄地告诉你!” “这里又没有别人?” “来嘛,你离我近一点。” 燕归晚把脸往他的身前凑了凑,“什么呀?” 徐墨卿迅速朝她的脸颊亲了一口,忍笑道:“我想做这个去。” 第135回:若在桃花源(上) 燕归晚见徐墨卿一本正经的使坏,朝他的胸前推了一下,“真不知道害臊。”一转身径自回到卧房里去更衣。 九莺刚要跟进去服侍,就被九灵一把给拉了回来,连桌几上都茶盏都没有来得及收拾,就被到推出正房外面。 徐墨卿没有去瞧她们,但也清楚地听见九灵说的话:“你往里面进什么进呀!怎么还不会看眼色啦。” “现在是……白天啊……”九莺憨憨地道。 二女官的声音越来越远,徐墨卿才一个箭步闯进卧房当中。此时燕归晚已经自行换好常服,正拿着一块面巾擦脸。见徐墨卿自己走进来,明知故问道:“九莺和九灵呢?她们俩怎么没有进来?” “额~她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徐墨卿面不改色道。 燕归晚把面巾往徐墨卿身上一甩,白了他一眼,“既然大官儿们不在,就劳驾夫郎你伺候我一下喽!” 徐墨卿当真拿着面巾走到面盆边,放里面绞了两把,“本殿下可从未伺候过别人。” “你殿下的威风到外面摆去,这桃夭馆里我才是最大的。”燕归晚边说边坐到醉翁榻上,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快,过来给我擦一擦,这里沾了坏人的口水。” 徐墨卿又跟着她坐过去,“你说谁是坏人呢?” “我说谁,谁自己心知肚明。” “我要是坏人,那你是什么人?” 徐墨卿拿着面巾往她的脸颊上擦了几下,但燕归晚的脑袋总是不老实动来动去的,他没办法了,只好用一另只手将她的头固定在自己面前。 “别动。”他柔声道,“让本殿下伺候,你还这么不配合?” 燕归晚又往他的面前凑了凑,顺手将他手上的面巾抢过来掷到一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你为什么这么爱占上风?” 徐墨卿把自己的头往她的肩膀上一磕,低沉的声音缓缓传上来,“我早说过,这事……我喜欢主动的。” 燕归晚置气道:“我偏不随你的愿!” 她一用力将徐墨卿推到醉翁榻的扶栏上,他的腰身瞬间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换做别的男子早就发出嗔叫声了,偏徐墨卿只微微地皱一下眉头,还生怕被燕归晚看出来似的。害得燕归晚想“怜香惜玉”都做不出来。徐墨卿非但没有发声,更是做出一副随你怎么折腾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的凝望着她。 “你……你别这么看着我!那个……啊,对了,我怎么没瞧见秋生和童生呢?他们两个躲哪里去了!” 燕归晚露了怯,她算品明白了,只要徐墨卿一认真起来,她保准“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徐墨卿见她如此,当真露出失望的表情,“你怎么了?” “没什么!”燕归晚从醉翁榻上站起来,不再去看他。 “秋生和童生让我打发走了。”徐墨卿自顾坐起来,“我在京都城郊秀水山上有一处别院,常年无人居住也甚少过去打扫。你不是问我明日想去哪里吗?我就是想带你去那里的。” “秀水山?”燕归晚惊讶道,“可是那个盛产汤泉的秀水山?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那里还有处别院?去……去那里做什么?” 见到燕归晚语无伦次的样子,徐墨卿没忍住笑了出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别院里有汤泉?大概有三四个泉眼,不过都不算太大。以前我常常去秀水山上打猎,顺带着就去那里沐浴休息一两日。” “那里很清净吗?” “自然,否则我怎么会想带你去?晚儿,你不愿意吗?” “我没有。原本也是打算随你心愿要你开心的,你既想去我便依你。老早已与长辈们讲好,明日我们两个不会大张旗鼓。”燕归晚又坐回他的身边,显然她已过了刚才那个紧张劲儿。 “后晌就动身可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留在那里两夜,也不会影响到你后日回军营去。” “你这是早已安排妥当,就等着我自投罗网呢?” 徐墨卿狡猾一笑,“是啊,我早就想好了。你不服气呀,不服气我们来打一架?我的剑已等得太久了。” “不!打!”燕归晚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才不自讨没趣。这两日总也是高兴的,这时候与你比武?哼!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小半年的时间过去,你的剑术还没有长进?平日里可是偷懒了不曾?让我看看你的手。”徐墨卿夺过她的一只手,摊开了掌心,见她掌心里的老茧不仅没有减少,似乎还多了一些,小手指的外侧还有明显的伤痕。 “这怎么又受伤了?是何时的事?回来也不跟我言语一声?” 燕归晚扯回自己的手,一脸无谓道:“到底是个还是郎卿,婆婆妈妈的作甚?哪个武将身上不挂彩,虽无战事,平日里操练也是很辛苦的!” 徐墨卿不言语了,起身去柜子里找了瓶跌打药拿出来,默默地为她擦拭起来。他不知何时起,各式的伤药都收集的齐齐整整,或许就是为这个时候准备的吧。 “喂!”燕归晚叫他,“墨卿,你说话呀!” “嗯。” “你既然想去秀水山,我们现在就启程吧?早点到那儿,说不定还能去林子里打打猎!” 徐墨卿把她的伤口处理好,缓缓道:“那就走吧。让九灵她们进来取两件斗篷带着,山林里晚夕凉的很,余下的我已让秋生他们备齐。” 一行人离开燕家时,年叙遥还没有离开木李楼,燕归晚妻郎俩便没有进去打扰他们。临出门前又看见燕泽银像个兔子一样跳到他们面前,笑嘻嘻道:“姐姐姐夫要去哪里玩儿?” “你怎知我们是去游玩?”燕归晚笑问道。 徐墨卿忽然想起什么,抢在燕归晚前面对他说:“泽弟,我与你长姐去往秀水山,那里我有一处别院叫——静亭。” 燕泽银一愣,不知徐墨卿向他说得这样明白是何用意。 “若明日你韵和姐姐下值有空,我邀你们俩前去。”徐墨卿莞尔一笑,“我的静亭地方也算宽敞,现在正是好时节,你们两个过来游玩一圈也很不错。” 燕归晚欲言又止,仿佛有话要对徐墨卿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请帖我会在今晚之前送到三公主府上,泽弟觉得好不好?” “你们妻郎俩找了处桃花源去玩乐,我和韵姐姐过去凑什么热闹。” 这正是燕归晚想对徐墨卿说的话。 “我不是说过了,我的静亭地方不算小,你们俩没机会来打扰我们。何况……何况我邀请你们是明天去。” 燕归晚听明白了,燕泽银也像是听懂了这话里的玄机,噗嗤一笑,“那泽儿就听从姐姐姐夫的安排啦!” 燕泽银把他们送到西角门,见他们走远方才回到关雎阁来。徐墨卿和燕归晚照旧骑着膘马驰骋,九莺和九灵跟在后面怎么追赶也觉得吃力。 这秀水山郁郁葱葱绿遍整片山林,众人牵着马匹向山腰处走,时不时就能蹿出来几只山鹰野兔,更是能听见各处汤泉水涓流的声音。 “在丰城住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没成想丰城还有这等美丽景色。”燕归晚边走边说道。 “这里算得上是皇家御用之处,就算你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徐墨卿自傲道。 燕归晚拿着马鞭朝他打过去,“敢情我还得谢谢九殿下的照拂呗?” “的确如此。我等着听你说感谢呢!” “你休想。” 徐墨卿把手中的缰绳往九莺手中一送,又抢过燕归晚手中的让九灵牵住。 “沿着这条山路一直往前走,不到一刻钟便能到静亭。秋生和童生都在那里,你们俩牵着马先过去吧。” 徐墨卿交代好两个大官儿,然后抓住燕归晚的衣袖,“走,我带你逛逛这里。”须臾,妻郎俩已消失在九莺和九灵的眼前。 在这秀水山上自然是徐墨卿的天下,哪个地方他都很熟悉。他带着燕归晚七拐八拐,就绕到一处密林深处。 “你小时候经常来么?” “算不得经常,只是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停留几日。” “是自己一个人吗?” “偶尔慕秦会来陪我,三姐也陪过我几次。” “余下的时候,就是你自己了?” “差不多吧。” “那以后你要是想来,我就陪你来。” 徐墨卿拉住她继续往前走,“陪我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吗?” “你好像有很多事情想去做。从你进燕家起,我就有这种感觉。”燕归晚顺手折了一支地上的野花,往他手中一塞,“送给你。” 徐墨卿举着那支野花,“为什么送我花儿呢?” 燕归晚红着脸,“那个,我看上元节的时候遍地都是女君给郎卿送花嘛。我以为你也会喜欢。” “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不喜欢你就还给我。” 燕归晚伸手又往回抢。 徐墨卿把那支花儿换了一只手拿着,试探道:“那我为你戴一次花儿,你今晚为我穿一次西洲女装,行不行?” “你又来!你怎么这么愿意反着做事啊!”燕归晚撇下他,自顾朝前走去。 徐墨卿跟上去抓紧她,“你不高兴的话就算了,我不勉强你的。” “我现知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去做了。你是不是很想去周游其他三国,尤其想去西洲。你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更想看看与你一样的男子是怎么活着的!” 徐墨卿的心思被她看穿,但其实这话是他早就想对她说的。 “对。你说的很对。” “所以,你终究会离开我的?”燕归晚的心忽然轰隆一下坍塌下来。 第136回:若在桃花源(中) “晚儿。” 徐墨卿没有想到,那一句话竟然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见燕归晚伤心难过的样子,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才好。 “你不必多说,臣下自然该明白。你本就是东梁皇子,想要去做的事,又有几个人能拦住。怪我自己大意,竟……”她还在说着气话,徐墨卿已上前扳过她的身体,用双唇封住了她的嘴,使她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他很用力也很用心地在吻她,眼角还微微泛着湿润的光。他把她抱的很紧,任凭她怎样挣脱也不肯放手。燕归晚渐渐地安静下来,享受了片时与他缠绵的时光。 少倾,妻郎俩才分开些距离,但还是互相依偎着,坐在一条小溪边上。 “一个郎卿力气比我的都要大,也就是我没得选才把你娶回来,不然哪个女子愿意娶你?”燕归晚的眼睛也不去看他,只向四周山林里乱瞟。 徐墨卿的眼睛里却只有她,“你不生气了?原来你的脾气这样急,都不让人把话说完呢!” “我哪里有生气!”燕归晚还在强词夺理。 徐墨卿再一次把她的脑袋转到自己面前,“你看着我好不好,我好歹也算是这京都里数得上号的美男子,怎么就这么不入你的眼?” 燕归晚把他的手打开,“你可真是大言不惭。” 徐墨卿笑而不语,看着她竟有一丝出神。 “你倒是说话啊!”燕归晚期许道。 “说什么?”他故意装傻道。 “你……你不说算了!” 徐墨卿咯咯的笑起来,“我说,我说。我是说我想做的那些事情,是想让你陪着我一起去。我更不会放下你一个人不管不顾的。” “你在天方夜谭吗?我已然从戎,这辈子若非战死,怎会卸甲归田?哪里能有机遇与你遍走天涯?” “要是没有机会,我就不去了。安心待在你的身边,做你燕归晚的夫郎。” “那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可若我自己去,身边却没有你,又有什么乐趣呢?无论什么样的景色,只要少了你,于我来说就没有意义。” “肉麻!” 燕归晚甩下这句话站起来向小溪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脱下自己脚上的靴子。徐墨卿也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道:“你做什么啊?要下河摸鱼吗?这溪水里没有鱼的!” 燕归晚这时候已经卷起深衣下摆,撸起胯裤蹚进溪水里,听到徐墨卿在身后说这溪水里没有鱼,顿时站在溪水里不动弹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还想抓几条留着晚上烤着吃呢!” “我让童生他们都备好了,想吃的话,我们回去就可以烤。你快上来,来!”徐墨卿伸出一只手要拉她回来。 燕归晚向他走了两步,一把拉住他,将他整个人狠狠地往溪水里一抛。徐墨卿一时大意被燕归晚得逞,一个猛子扎进溪水里,浑身上下瞬间湿透。已然如此,他索性坐在溪水里不起来,只抹清脸上和头发上的水滴。 燕归晚已笑得前仰后合,徐墨卿坐在溪水里仰着头,柔声道:“这下子你满意了?” “喂,你倒是站起来呀!坐在水里多难受。” 燕归晚拍拍他的背脊,笑道:“你一点都不生气,这样真没有意思。我们回去吧,衣服都湿透了,再着凉伤风。” 徐墨卿拉住她的手,撒娇似的说道:“我要你拉我起来。” 燕归晚不忍看到他坐在溪水中落魄的样子,手腕用力一提,以为他能顺势站起来。岂料徐墨卿往后一拖拽,直把燕归晚栽倒在自己怀中。这回妻郎俩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了。燕归晚不甘示弱,捧起溪水就徐墨卿的头上泼去,边泼水边说道:“我就该猜到,你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徐墨卿一只手挡着迎面泼来的水,一只手抓住燕归晚,求饶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们不要闹了,回静亭去好不好?” 燕归晚这才收了手,妻郎互相搀扶着走上岸来。好歹燕归晚的靴子还是干的,她迅速套在脚上,又拧了拧深衣上的水分。徐墨卿则放弃了挣扎,只在旁帮助燕归晚拾掇衣衫,自己的身上却是没再动一下。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山林里的温度也逐渐降低了。妻郎俩加快脚步走回静亭,燕归晚顾不得好好欣赏这座庭院,先跑进屋子里去更换衣衫。徐墨卿却没有她这么急迫,而是在后面向童生交代清楚各事,之后才跟进来找她。 燕归晚的发髻已披散开来,她拿着一条长长的绢巾正在擦干,见徐墨卿进来略吓了一跳。 “你这房子这么大呢?说起话来都有回音,有点太空旷了。” 徐墨卿抢过她手中的绢巾,道:“晚儿,你现在饿不饿?” “我还没有饿啊!你怎么了?”她向后面瞧了瞧,“童生怎么没有给你送干衣服进来?” “如果不饿的话,我们去沐汤泉浴如何?”徐墨卿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最正常的事情。 燕归晚眨了眨眼睛,故作镇定道:“不知道害臊,一个男儿家的怎好开口说这种事?要提也得是我提嘛!” “那由你来重新说。”徐墨卿拿着那块绢巾擦了擦自己脸。 “哎呀,就当我说过了。” “那妻主想让我怎么回答?” “你……你总得难为情一下吧。” 徐墨卿把整条绢巾遮在脸上,“我这样你可还满意?” “矫揉造作!算了……你带我过去吧。”燕归晚一脸无谓道。 徐墨卿扔下绢巾拉住她就往庭院里的汤泉池走去,一路上只见几个大官儿来来回回的走动,好想是在准备着什么。燕归晚也没有多问,反正这里是徐墨卿的地方,他想做什么就随他的心愿好了。 俄顷,妻郎俩绕过一处假山,假山周围还有些许茂密的花草,再往里面走就是一处汤泉池了。池水上面泛着一层白气,燕归晚俯下身来试了试水温,果然是温热的。在汤泉池周围,更是备好的一众物件,更换的衣衫、履鞋、绢巾、皂角……些许果食。 燕归晚这回全都明白了,徐墨卿当真是有备而来。她歪着头咬着牙睐着他,“我总以为只有女子才好色,现在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的。” 徐墨卿没有与她争辩,而是用了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退去衣衫踏进汤泉池里。他微微的闭上眼睛,随手把披散的长发撩到胸前。露在水面上的肩膀,看起来结实且有力量。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燕归晚望出了神。 须臾,她也踏进汤泉里,慢慢挪到他的身边,伸出手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搔了搔。徐墨卿闭着眼睛握住她的手指,柔声道:“别闹。” 燕归晚吃吃笑起来,“要安安静静的吗?” “我们可以说话,但是你最好安生的坐下来。否则一会儿你就感觉头晕,况且我们都没有吃东西。” 听见徐墨卿这样劝说,燕归晚便在他的身边坐定。可是徐墨卿并没有继续对她讲话,她也不好意思再去撩拨他,遂自转过身去,两只手拖着腮搭在池沿边上,向四周望去。 整个庭院的灯笼都已经点亮,虽然看不清楚太远的地方,但是这汤泉池附近的景色,她还是看得很清楚。曲径通幽处,世外桃源里。恬静且美好,若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当真是件极美的事。难怪徐墨卿要把这里取名为“静亭”。 这温热的汤泉水使人有些犯困,约摸过去一刻钟,燕归晚已经开始打瞌睡。徐墨卿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不宜久在此处,我们上去可好?待用完晚膳再来。” 燕归晚闻声转过身,这样与徐墨卿坦诚相见,不好意思的总是她。徐墨卿却是很见过“世面”一样,一点也看不出他有所紧张。 “你——” “我什么?” “你与慕秦相好过没有?” 徐墨卿先是一头雾水,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到底想问自己什么。 “没有。” 对于他的回答燕归晚很相信,她认定徐墨卿不会骗她。 “那你为何这样自然,感觉你很有……” 徐墨卿忍不住笑,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我成婚之前,你还在房下里养男眷呢。我是不是可以以此来推论,你现在这样是在假正经呢?”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领会错了。我其实是说……”燕归晚又语塞了。 徐墨卿已跳出汤泉,一边为自己擦干身子穿上衣衫,一边帮燕归晚打理好一切。 “我只想说是因为喜欢你啊,喜欢你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很期待,更欣喜若狂。我想这些事都是自然而然的,你一定不会与柳宜风和柳扶风做这样的事。我亦如此。” 燕归晚裹紧身上的衣衫,继续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记得了。”徐墨卿抿了抿唇,“真的不记得了。就是忽然有一天起,盼着你能早点回到燕家,非常非常想见到你。” 燕归晚“嗯”了一声与他并排往回走,忽然幽幽道:“那我们去生个娃娃吧。成亲一年了,女皇陛下没有催促你吗?” “催!母帝自然会催。不过之前你不是一直有负担吗?” “我现在没有啦。” “那也得先去用晚膳啊,不然哪有力气。” …… 第137回:若在桃花源(下) 却说这夜月明星稀,风轻云淡。静亭在秀水山的笼罩下更显安宁静谧,整个庭院被一排排通红的灯笼点缀着,像极了传说中的仙境。 晚膳被安放在房屋前面的露天下,厚厚的席子上放置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案几。肴馔早是摆放齐整了,童生和九灵见妻郎俩已走回来,便忙从小厨房里端出来各色蒸酥糕点、熏肉鲜鱼,碟小而样式多。 徐墨卿扫了一眼案几,问道:“那瓶荷花酒呢?怎么没有拿上来?” “殿下莫急,小的这就去取。怕您与晚主一时回不来,在小厨房一直换热水温着呢!”童生笑呵呵道。 九灵则趴在燕归晚身边,轻声问:“晚主要不要束发匀脸?” “不必了。”燕归晚随意坐下去,“咱家九莺呢?” “随秋生去三公主府上送请帖去了。” “他们何时下山的,怎么还没有回来?” 这时候童生已端上来那瓶荷花酒,恰听到她们主仆言语,便说道:“晚主不必担心,这条路秋生熟的很,他们去了也有一会子,估计就要回来了。” “也罢。” 燕归晚已自行取过酒杯为自己和徐墨卿斟满酒,九灵和童生也早已不知退到哪里去了。 “这是你的珍藏?”她说着自饮一杯,略皱了皱眉,勉强说道:“寡淡。” 徐墨卿从她对面的位置移到她的身侧,“寡淡的味道你不喜欢?难道你想要浓烈的?” “自然。” 她拿着自己的酒杯去碰他徐墨卿的酒杯,“我将就一下喽。” 他一遮袖也吞下这杯酒,旋即站起身来往正房里走。 “喂!” “我去去就来。” 俄顷,徐墨卿便又拿出一瓶酒走出来。他提酒瓶往她面前一放,“这是老烧酒。味道很烈,不过不是什么名贵的酒。下地耕作的百姓,都愿意喝一些,解乏且解累。” 燕归晚打开瓶塞嗅了嗅,“真香。”她给自己重新倒满,又给徐墨卿填上一杯,“你怎么会有这个?” “以前慕戴送给我的。我觉得很好喝便又去淘了一些回来。本以为你不会喜欢。” 他郑重地端起酒杯,微微颔首,“妻主,这厢承让了。” 燕归晚立刻随他再饮一杯,这杯酒下去,她的胃里和脑子顿时有了变化。 “换做其他任何地方,我也不敢这样喝的。这里不是没有别人吗?我就想放纵一下。” “你这话的意思是……你的酒量不行?”徐墨卿感到有些意外。 燕归晚托着腮,“相识一载,你不会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吧?” 徐墨卿懊恼的按了按眉眶,是他大意疏忽了。可是这时候再去抢燕归晚手中的酒,已经为时已晚。 “别这样,醉酒的人会失态。” “我今天不想要仪态。” “晚儿,别闹,把酒还给我,我们点到为止。” 见燕归晚不肯撒手,徐墨卿只好为她夹了些饭食,“那你先吃一点,这样总可以吧?别辜负我的一番准备。” 燕归晚低着头咀嚼了几口,又喂给徐墨卿一块熏肉,“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徐墨卿张口吃下,摇了摇头,“在凉城时,你伤得那么严重,醒来的第一句话也是要吃肉。是小时候主母没有给你喂饱饭吗?” “你怎么知道?以前我们燕家很穷的。我的衣衫几乎都是小姨母穿旧的,泽弟和岚妹的衣衫则是相互改着穿的。” 徐墨卿动容道:“现在不会了,以后也不会了。” “说得轻巧,哪有那么绝对。瞧我二姨母,每日看似胸有成竹,还是不是战战兢兢的度日。不过,我已经长大了,身边也有你了,她不再是独自承受。” 燕归晚忽然放下酒杯和箸,又把徐墨卿双手抱住,“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徐墨卿见她肯放下酒杯,忙道:“戌时了,我们早些去歇息?” “哪里有刚刚用过饭就去歇息的啊?” “在汤泉那儿,你是怎么对我说的?这才多大会功夫,你就忘记了?要不,我带你先转转静亭也成?” 他现在只想把她拽起来,不想让她真的喝醉。 燕归晚的眼神有些许的迷离,但神智尚清,“嗯。” 听到她的同意,他忙拉起她往屋子里走。堂屋、明间、书舍、卧房依次带着她观看。这里的书舍珍藏的古籍并不算多,但是有几本书是讲西洲、南海、北陆三国游志的。他忽然想起来,便要她等待片时,要找到给她看。 燕归晚口中答应着,可是他捧着两本书走回来时,却发现她没了踪影。他提着灯盏挨处寻她,“晚儿,别闹了,你在哪呢?” 可是燕归晚并没有回应他,他知道她肯定就在这屋子里的某一处,他不怕她与自己开玩笑,他只是担心她真的酒醉,躲在哪里睡着再生了病。 “晚儿……” “我在这。” 他随着声音寻去,仍然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墨卿,你过来呀。” 听这声音,他知道她又换了地方,她是存心在与他捉迷藏。他停止唤她,索性也把灯盏放在一旁,靠着微弱的灯光慢慢寻去。 少焉,燕归晚等得急了,“墨卿?” 她从暗处跑到明处,被徐墨卿从身后一下子给逮住。他环抱住她,假意生气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燕归晚哈哈笑起来,又搔了搔他的腰间,以为他会怕痒,可是他却纹丝不动。 她只好悻悻道:“你居然不怕痒?” “这么说来,你是怕痒的了?”说着,他已上下其手捉弄起燕归晚来。 燕归晚求饶道:“我错啦!我错了……墨卿,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徐墨卿不肯作罢,也装作听不见燕归晚在说话,逼得燕归晚又去吻了他一次,他才肯收手。 “你这里倒是什么都有。”她举着几只孔明灯。 徐墨卿拿过来细瞧,“这个存放在这好多年了。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是书房旁边那里啊!”她又拿在手中摆弄,“不如我们把它们放了吧。顺便许个愿望。” “你信?” “不知道。但是想和你去放。” “走!” 妻郎俩起身又转至庭院中,途径小厨房取了一把火折子。走到房屋后面的空地上,二人俯蹲在地上开始燃灯。 “我们是不是很幼稚吗?” 燕归晚打了几次火,可都失败了。徐墨卿也试了几次,也都没有成功。两个也算得上养尊处优的人,此刻却被这么简单的事情绊住。 “幼稚。” “幼稚你还要陪我来做?” “你喜欢就好。” 妻郎俩又试了几次,终于点燃了一盏。孔明灯缓缓升起,慢慢地飘向远处。 “快许愿!快许愿!” 燕归晚戳了戳他的手肘,自己已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的状态。 徐墨卿没有去许愿也没有去看孔明灯飞走的方向,他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许的什么愿?”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 夜已深了,这夜显得格外短暂,只怕是因为有人想要留住它吧?卧房里渐渐传出连绵的软语,不知是谁在作娇作痴。想来也是合卺欢愉,盘桓无尽,百般难诉,不必细说。 一夜晚景表过,到次日,日上三竿,卧房里仍是静悄悄的没有响动。几个大官儿已徘徊了五六次。 九莺挠头问道:“昨晚殿下和晚主是喝了多少酒?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他们起来。闹不好一会儿李家少主和泽主都要过来了。” “在静亭就不好管那么多了。反正这里也没有长辈,更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童生似笑非笑道。 秋生看出来童生的异样,追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莫问!”童生和九灵异口同声。 秋生和九莺面面相觑,“是我们俩回来的太晚错过了什么?你们俩倒是说说嘛!” 童生和九灵还是不肯说,都寻起手边的事情做起来。 待到巳时末,卧房的房门才终于打开,可是走出来的只有徐墨卿一个人。九莺和九灵愣在原处,不知该不该走进去伺候燕归晚。 徐墨卿低声笑道:“晚妻主昨夜睡得比较晚,你们俩先不要去打扰她了。” 徐墨卿先自顾梳洗妥当,接着又回到卧房里,短暂停留后又独自走出来。这时候李韵和与燕泽银已经来到静亭,他只有先出去迎接他们二人。 李韵和同燕泽银来到静亭显然都很兴奋,一路叽叽喳喳直跑到徐墨卿面前。 李韵和向徐墨卿作了揖礼,道:“多谢殿下邀请,今儿一早知道信儿,我便马不停蹄的赶来啦。” 燕泽银则环视一周,方才试问道:“我长姐?怎么没有见到她的人影儿?” 徐墨卿扫了扫鼻翼,窘迫道:“她……她在卧房里。” “在哪儿?我去找她去。”燕泽银说着就要往里间儿里冲。 徐墨卿慌得一把拉住他,“泽弟,别去。你姐姐昨晚睡得很晚,让她再睡一会吧。” “睡得再晚现在也快午时啦,总得起来吃中饭了呀!” 李韵和转了转脑子,忙拉过燕泽银,打岔道:“那个……泽郎陪我去打猎吧!来的路上看见好几只野兔子,你想不想吃?走走走!秋官儿,你来为我们引路去!殿下和晚姐姐自去忙着,我们自便啦!” 她拉住燕泽银就往外走,几个大官儿互相对视摊了摊手。 “你们先去忙吧。”徐墨卿吩咐道。 然后他又急迫的回到卧房里来。燕归晚此时正蒙着被子羞愧的要命,知道是徐墨卿进来,隔着被子朝他喊话:“你离我远一点!” 徐墨卿只好靠在床榻边上坐下,诚恳道:“我给你赔不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起来了吗?” 第138回:斩不断红尘 燕归晚仍旧不肯掀开被子,徐墨卿不想也能猜到,她此刻一定顶着一张大大的红脸。他小心翼翼地扯开被子一角,关切问道:“你到底是哪里痛,手臂还是腿脚?我帮你揉一揉可好?” 燕归晚趴在床榻上,还拿着背脊对着他,忿忿道:“想我燕归晚也是堂堂的御林军中郎将,平日里操练何时偷懒过一分?今日却败在你的手中。你成天在府中都做什么了?一个男儿郎不好好擦粉绣花竟做些舞刀弄枪的糙事,徒增一身的力气要干什么!” 徐墨卿低头浅笑,又怕被燕归晚发现再恼羞成怒,极力忍着道:“晚儿不要生气了,咱们也是情不自禁……下次注意些好不好?” 燕归晚一骨碌转过身,欲要爬起来,怎奈她现在是胳膊也疼腿脚也疼,“嘶、嘶”了几声又栽躺下来,赶忙用双手懵住眼睛,“现在该怎么办啊?泽弟和韵妹妹肯定在外面笑话我呢!我好歹也是个女公爷,这脸面还往哪搁?” 徐墨卿试探着把她抱起来,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燕归晚虽然口中“骂骂咧咧”,但也半推半就的环抱住了他——她的确也是没有力气挣扎了。 “我们再去沐一次汤泉浴,说不定能缓解一下。若还不行,明日我抱你回府就是了。”徐墨卿咯咯的笑道。 燕归晚哪里肯愿意,瞪圆了双眼大叫道:“你要羞死我嘛?我可是女君哎!我可是你的妻主,要抱也是我抱你才对!我在你这受到了侮辱!”她把“侮辱”二字加重了发音。 徐墨卿重复道:“侮辱?” “是啊!我女君的尊严在你这荡然无存!你赔给我!” 徐墨卿忽然一松手,只见燕归晚身子一沉,“咯噔”一下又栽回床榻上,痛的她皱紧眉头,差点讲出粗话来。 “你等着。”他忍笑道,转身又走出卧房。 须臾,他端着一托盘早膳回来。燕归晚忍着疼痛坐起身来,惊讶道:“就算我们在静亭里无人监督,也不可这样不懂规矩吧?哪里有趴在床榻上吃东西的?” 徐墨卿小心放好托盘,也不回答她什么话,只单问她:“你好一点没有?可以自己拿起来碟箸吗?” “嗯。”燕归晚轻声回了一声。 徐墨卿却露出失望之表,“我以为你不能呢。那样我就可以喂给你吃了。” “我不需要!”燕归晚忙自己动起手来。 看得出她是在坚持,手臂和指尖还是在不停地发抖。本说好今日与李韵和、燕泽银去山林里打猎,恐怕也是去不成了。他自己吃了两口,一抬头,见燕归晚夹地一棵青菜跌落回碗中。她像是怕被他发现一样,紧张了一下,小声说了句,“万幸。” “万幸什么?怕青菜跌落到外面,再弄脏被褥,我会耻笑你?”他说着已重新夹了些青菜喂到她的口中,又道:“吃饱了去沐浴就不会头晕。韵妹妹和泽儿他们,我们就不要管了。童生秋生可替我们招待好他们。” 燕归晚又揉了揉太阳穴,懊恼道:“我真是丢人!” 半个时辰之后,妻郎俩又已泡在一处汤泉里。燕归晚坚持要自己走过去,怎奈她走得实在慢吞吞,徐墨卿唬她说这庭院里无人看见,抗起她就往汤泉池里跑。 燕归晚真的想把头扎进水里,再也不要浮上来才好!徐墨卿却误以为她头昏不适,又急忙把她给提溜起来,妻郎俩好一顿折腾方才消停下来。经历里一番沐浴,燕归晚感觉自己好受许多,虽然浑身还是很酸疼,但好歹自己可慢慢走路了。 她和徐墨卿二人在汤泉池旁边的藤架下铺上厚厚席子,歪在上面懒懒的晒着太阳。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跑到哪里去撒野了?”燕归晚探着脖子往远处望了望。 徐墨卿盘腿坐在她的身边,把斟满茶盏的清茶递给她,笑道:“韵妹妹和泽弟倒是相契的很,连着燕家和我出事都有她出手相救,于公于私你也应该别再阻拦他们两个。” “我晓得的。那日与主母说起岚妹和泽弟的婚事……”燕归晚顿了顿,“主母的也很属意韵和,只不过李家那两派立场,主母怕李家不与三公主和你一条心思,日后再反目成仇。李湘阳的精明我们是领教过的。” 闻言,徐墨卿感到很不悦,一拂袖便拉她入怀,再次吻住了她。待到能说话之际,燕归晚才道:“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避世只得二日,一说起红尘烦事只觉扫兴。尤其是不想听见你说,算来你才十八岁,满脑子想的事情却如此繁冗,我不忍,更心疼。” “你也大不了我几岁嘛。”燕归晚伸出手又出搔搔他长而密实的睫毛。 他知道她身体没多少力气,也就任由她胡来,丝毫未躲避。 “待一切尘埃落定就好了。那时候我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我陪着你回到这秀水山的隐居也行。要是那时候我们还能走得动,我也可以陪你去周游列国。”她天真的说道。 “会有那么一天吗?”他在心里问自己,可这一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朝着燕归晚笑了笑,“好。” “今日不提外面的事?” “不提。” “那……我偏要说呢?” “我会让你明日、后日、大后日都如今早一样。” 燕归晚登时坐定,老老实实道:“再给我斟一盏茶,这个总可以吧。” 太阳又已西斜,徐墨卿只叹时光走得太快。这时候庭院里散发出野炊烧烤的味道,妻郎二人从假山后面绕回来,见众人围在支起的柴火上架着各色山珍野味,边吃边烤。 “嘿!姐姐姐夫你们回来啦?给你们俩留着呢!” 燕泽银拿着两只穿在竹签上烤好鲈鱼送到他们手上。燕归晚看似豪气地接回来,却是用两只手举着。徐墨卿见了忙抢过去替她拿着。燕归晚白了他一眼,小声道:“你以为我是肌无力吗?” 徐墨卿却故意提高嗓音,掩饰道:“这两个我都要了,偏不给你吃!” 李韵和和燕泽银已经玩脱了缰,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衣冠不整,几个大官儿也是如此。在李韵和的带领下他们已是不分主仆疯闹在一起。李韵和身边的幼玄和燕泽银身边的小石,也与童生九灵他们融在一处肆意打闹。 “这静亭可比我们家的围猎场好多了。九殿下还真是藏的够深,也没说早点邀我们过来玩耍玩耍。”李韵和撸起衣袖,大口吃着一只烤鸡。 “还不是借我姐姐的光,人家妻郎俩今日可是成亲一周年呢。我二姨母说没有年轻妻郎操办这等事的,要他们两个自行安排,我姐夫这才贡献出这么一处世外桃源。” 李韵和“啧啧啧”了几声,“泽郎一口一个‘我姐夫’,叫的这个亲切。也就是九殿下不拘此节。” “吃你的吧!”燕泽银拿起竹签子假意要去扎她。 众人又笑成一团。徐墨卿扶着燕归晚坐稳,才展颜笑道:“这里童生和秋生都很熟悉,缺什么用什么他们自会招呼你们。繁文缛节一概省了,就比如秋生和九莺,你们两个也不必不好意思,去山林里走走,去沐个汤泉浴,都可。我东梁民风也算开明,你们各自有度便好。”他说着又看向李韵和和燕泽银,他们二人更是一副十分感谢的模样。 “明早我会起早回军营。你们倒是不用着急,下次再来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今日还是放开了玩乐才好。” 九莺和秋生也跟着通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扭捏起来。 可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尽管这夜留在静亭里的所有人都很开心,但转瞬还是要回到现实里去。 本来燕归晚只打算差九莺一人随自己下山,可徐墨卿不肯放心,偏要他自己亲自送燕归晚走才行。左右熬不过他的死磨硬泡,燕归晚终于同意徐墨卿送自己下山。他提早嘱咐童生等人,要他们打理好静亭再回燕家,自己与燕归晚则先走一步。 下山的时候燕归晚的双腿已经有些走不稳,徐墨卿没好气道:“逞什么强呢?我若放你自己走,你是打算摔死在半路上,还是打算死撑着回到军营里去?我现在真想带你直接回燕家,养几日再说。” “胡闹!”燕归晚也上来脾气,“说你骨子里还是个男儿家吧,总想着自己的那点事,真真小家子气!军营里怎是容你不守规矩的地方?什么理由都不能作为借口!” “我是皇子,你是我的人。” 燕归晚抬手就给他一拳,没有力道更不觉得疼痛,但这代表她的态度。 “你是我的人,你是我的夫郎。我不想一个从不彰显皇族特权的人,因为自己的一点私事,就变得没有原则了。我是认真的。” 徐墨卿不言语了,只是原来牵了两匹马的妻郎俩,最后丢了一匹马在山下。还是由他骑着一匹马带着燕归晚一路狂奔,准时把她送回到军营来。 他知道她怕被旁人看见笑话,距离还有段路程时便独自下马,由她自己骑着马踏进军营中。 徐墨卿和燕归晚都明白,既然回到现实中,一切还得照旧。无论怎样,都得坚强地走下去。 第139回:重辩现世局 且说众人也陆续离开静亭下了秀水山,各自分道扬镳。李韵和次日得赶回皇宫里当值,但她却起来的很晚,想来也是和燕泽银缠绵的太久所误。她顾不得护送燕泽银回府,自行快马加鞭赶往御前。燕泽银则随着几个大官儿一起回到燕家。 待他们回到燕家时,徐墨卿却还没有回来。秋生在下山时发现了徐墨卿弃下的那匹马,故把它骑了回来。徐墨卿这时候还没有回府,一定是把另一匹马留给了燕归晚。 秋生与童生商量着要不要去外头迎一迎主子,童生却道:“回来之前殿下有交代,我们只需回府便是。许是殿下有其他要事去做,暂先等等再看。” 秋生听罢,方才安心下来。的确,徐墨卿没有回来是去往三公主府上。从女皇上次晕厥出事以后,他便闭关在家甚少出门,连带着与徐钟卿的联络也少了许多。徐钟卿懂得分寸,见他如此行事也没有催促强迫他再做任何事。 可该面对的总得去面对。他来的时候三公主刚刚下朝回来。见到徐墨卿来了,徐钟卿忙热切迎客。 “昨日在秀水山玩得可还欢愉,你和燕将自在便是,偏把那韵丫头叫去作甚?那孩子没轻没重,没搅和到你们妻郎俩吧?” 徐钟卿把徐墨卿带进明间里,随李恩和去了趟里间儿更换好常服才走出来。李恩和最有眼色,一刻不留,说辞几言便退了下去。但徐墨卿看得出,他貌似很高兴。 “韵妹妹和泽儿投缘,三姐也不会不知情,之前我还有意避之,想两家长辈还不知是何态度,我一个郎卿也不便开口过问。可韵妹妹三翻四次于我和燕家有恩,于公于私我也得站出来说句话了。” “敢情数日不见九弟,你来我府上一次,居然是为了两个小辈的婚事?你家泽儿今年有十六了吗?” “快了。” “我家韵儿今年也有十八了。想必你也听说她母亲为了给她寻夫郎,挑遍了整个京都的公侯世家。高不成低不就的,偏她对你家泽儿一见倾心。” 徐墨卿喝了盏茶,“三姐,墨卿不卖关子了。我想知李湘悦可否属意泽儿?” “若不属意,任这两个孩子这样大张旗鼓,她还能不出手管制。李湘悦重女轻男,把韵和看得比命都重要。” 显然,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对话,总是能明白弦外之音。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俩都很懂得。 “既如此,三姐为何还不出手保媒?两家婚事若成了,李家一半的力量都属于你。剩下那一半再找法子击破。” 徐墨卿就是听了燕归晚所说,知道了燕乐施对李韵和的态度,也确定李韵和与燕泽银之间的情意,才愿意出这个头。与其让李韵和自己去斗争争取,倒不如他和徐钟卿在外界助攻更有力度。 徐钟卿看得出,经过女皇昏厥一事,徐墨卿遭了大劫,这段时日他真的沉淀下不少。 “你可知现在朝堂上的动向。” “请三姐直言。” “黄妃一族倒塌,储君却毫发未损,朝堂众多旧臣依然拥戴她。” “可三姐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母帝的心思……” “君王的心思谁能猜透?” “母帝真的病了,这一次不是空穴来风。” 徐墨卿倏然从方椅上站起来,激动道:“何时的事?母帝她又犯疾了?” 徐钟卿黯然伤神,“并没有。是胡太医和沈太医在太医院的病志被人偷抄了出来。已经瞒不住了……” “何人所为?要治重罪!” 徐墨卿此言一出,徐钟卿已向他投来凶狠的目光。 “九弟,你既投我门下,何故瞒我?” 徐墨卿一时心急乱了方寸,却被徐钟卿逮住破绽,他老早就知道女皇得了重疾,刚刚不过一试,立刻见分晓。 “我……” “你怕我起歹心?” “三姐不会。” “那为何瞒我?是营救你时我没有出力,还是说以前我对你的照顾不周?”徐钟卿咄咄逼近,贴在徐墨卿身前,质问道:“那日母帝单独与你到底讲了些什么?” “三姐疑我有二心?” “若我们互换,你这段时日的行为,让我作何感想?” “母帝说与我的皆是我的身世。我唯一隐瞒的便是她真是有重疾,我以为她会好起来,她不想让旁人知晓。” “我是旁人?” 徐墨卿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送到徐钟卿手里,“三姐可取我性命,墨卿若皱一下眉头,便是对你的不忠。” “你以为我不敢?”徐钟卿拔出锋利无比的匕首。 徐墨卿笃定的站在她的面前,没有一丝惧怕,这就是她看重徐墨卿的地方。他比一般都东梁女子更加“刚毅”。二公主、四公主和八皇子哪一个不是个软骨头墙头草? “算了。你不肯对我说就罢了。我不勉强你。我当真刺下这一刀,莫说母帝,你家那小妻主也得来与我搏命。严荼常常夸赞她日后必成大将。”徐钟卿收好匕首,推回到徐墨卿手中。 “晚儿与我对三姐的初心不变。” “你与母帝冰释前嫌……还想继续证明自己吗?” “想。” “为了燕家?” “算是吧。开弓没有回头箭。” “母帝的病……” “我进宫去探。” “两个小辈的婚事,我再去探探口风。” “与其让李家自己选,倒不如我们先拉他家下水。李湘阳若没有动摇的心思,怎会出面救我?唐家势必走下坡,可依附到底?” “九弟想法与我的谋士们不谋而合。”徐钟卿认同道。 徐墨卿离开三公主府邸,择日又去往宫中,女皇的面色越来越差,但她并没有在徐墨卿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虚弱。仿佛之前与他交心的不是她本尊一样。女皇见徐墨卿进宫,心生欢喜,只拉着他游走宫廷,说些愉快的话语,多半也是围绕着江光初而言。 “日后无事,多来宫中见吾,可否?”女皇悠悠问道。 徐墨卿揖礼回话:“只怕母帝日理万机,儿臣再耽误您处理要事。” 女皇欲言又止,仿佛有很多话要讲,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在他临行前,才道:“墨儿,你向来性子孤傲,不屑朝堂之事,近期为何与钟卿频频相触?” 原来他的一举一动女皇还是了如指掌,他坦言道:“自小儿臣只与三姐交好,近来频繁相交,自己并未察觉。” “黄氏一脉瓦解,吾闻燕家也有所牵连?” “幸而得母帝垂青,燕家舅父已与那沈侯和离,不再有所关系。” “只盼燕家以后在其他是非里,也如此果断明智。”女皇点拨了一下他。 此次进宫徐墨卿还是揣摩不透圣意,在储君的问题上,女皇不仅没有废长立贤的意思,反而还旁敲侧击的警告他,不要参与其中。接连数日,徐墨卿往来三公主府邸和皇宫御前,使他的位置越来越特殊和显著。他本意并不想这样扎眼,但他已没得选。 当初他以为母帝憎恶厌烦他,杨妃在后宫遭受欺辱,燕归晚也需要重振门楣,众多因素放在一起,他才出其险棋,涉世朝堂,依附三公主身边。就算现在他与母帝之间的“恩怨”化解开,难道就能中途下船了?不可能的。况他自幼就觉得徐怀卿不配做储君,无德行无才能,东梁万不能交到这样人的手中。 但他的内心深处,不知怎地,最关心的竟然会是母帝的重疾,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这样害怕失去她,既陌生又熟悉的母亲。 在燕归晚下值归家之际,徐墨卿终于得空,二人近期倍感珍惜在一起的时光。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妻郎俩可算得上总是这个状态。自打从秀水山回来更甚。 “我听闻你近来常奔走于三公主府邸和皇城,可有此事?” 燕归晚提着剑走到他的身边,剑锋出鞘,架到他的脖子上。 徐墨卿反手取过自己的剑,剑虽未拔,但已然欲要出手。 “想好与我比剑了?” “回答我。” “不曾瞒你半分。” 燕归晚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微一笑,把剑收了回去,一转身把徐墨卿搂在怀中坐回醉翁榻上。 “流言太多,我恐你不告诉我,独自去抗。” “需要你出手时,我不会吝啬。” 他左右一抽身,已与燕归晚对调了坐势。他在燕归晚的脸上啄了一下,笑道:“军营里的消息也这么灵通?” 正说着,九灵笑嘻嘻来打门,“晚主,夫郎爷,小姨母那边要生啦,咱们赶紧过去吧!” 妻郎俩互一对视,登时起身扯平衣衫,匆匆赶往竹梅苑去。 但见竹梅苑门外已围了不少人,郎中、接生婆等都在房中忙碌。燕乐允痛苦地发出低吼,慌得燕乐施和燕禹城等人坐立不安。 一众男眷都围在明间里,女君们都守在里间周围。燕泽银趴着个小脑袋直往里面探头,被徐墨卿一把给提了回来。 “坐定,静等。”徐墨卿劝说道。 燕泽银指了指燕禹城,“姐夫瞧我舅父,都急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之前是谁与小姨母天天拌嘴吵架。” 燕归晚也跑到主母身边,慌张道:“二姨母,我……该做点什么?” 燕乐施看燕归晚不知所措的样子,故意道:“你?你该赶紧有自己的孩儿!要不是你去凉城受了重伤,你以为我会不再提这茬?也过去半年有余,你再不抓紧,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第140回:呱呱坠新生 听着燕乐施在里间儿里训斥燕归晚,徐墨卿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女皇那边更是经常催他,他们妻郎俩的压力的确够大,但孕育孩儿这种事,总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吧?再说他和燕归晚才真的在一起多久? 但比他们晚成亲的燕乐允,已然都要生产了。这种强烈的对比,实在是他们俩绕不过去的坎儿。 燕泽银本还在担心燕乐允,替她捏了把汗。忽传来燕乐施的数落声,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偷偷避在徐墨卿身边,挖苦道:“姐夫,你真的是任重而道远啊!” 徐墨卿不理会他,只顾正襟危坐。燕禹城也听风跟了过来,满脸认真道:“殿下,这事儿……您还真得抓紧时间了。” 徐墨卿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憋了半晌,吐了口道:“我尽力而为之。” 燕归晚被燕乐施抢白的躲到一旁,见燕乐施跟着众人忙前忙后,又时不时的朝里面的燕乐允喊话,要她切莫紧张,务必放轻松。待孩子已经生产上了,燕乐施才回到交椅上坐定。左右还是不放心,又站起来在原地打转。 “梨洛呢?” 梨洛被汗水浸湿全身,数她最卖力气在里外游走着。听见燕乐施唤她,赶忙跑到跟前答应着。 “那刘练可知道今日允妹生产?” “上月那刘生来时,倒是问了允主一嘴,但这也比掐算的日子提前了几天。” “派人去请。书语!” 燕乐施急忙把书语叫到身边,吩咐一番,要她即刻去刘家请刘练过来。 燕归晚跟着起身,道:“二姨母,要不我跟着去趟刘家吧。” “不行!”燕乐施瞪了她一眼,“请他过来就不错了,怎么还得为他端架子不成?这是燕家的种!你给我老实待在这,休要找借口溜走!” 今日的燕乐施格外接地气,平日里言语极为妥帖稳当的她,实在是过于激动。燕家真的是太久没有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作为一家之主,她非常非常的高兴。 燕归晚怏怏地坐回去,里面持续传来接生婆喊号子的声音,这孩子就要出世了!大家都兴奋不已。 “小姨母,我回来啦!我赶上没有!”只听燕归岚的声音从院外传过来,她一溜烟跑进去,见众人都围在屋子里。 燕归岚认真的听着里面的喊叫声,自顾趴在门缝往里瞧,又道:“小姨母,加把劲呀!” 沈清影和沈清璧跟在后头拉住她,“岚姐姐别冲动,小姑母快生出来啦!” 燕乐施倏地抬头望向沈家姊妹,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 “你们两个……” 沈家姊妹忙回话,“主母。” “我刚刚还想着给允妹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才好。你们俩这一言语,倒是提醒了我。你们两个也入了我燕家,何时改我姓氏?” 沈家姊妹自幼痛恨沈昭华的浪荡行径,加之这段时间以来在燕家所受到的照拂,早就做好了更改姓氏的准备。只是当真要她们改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不是亲生子女一般。 燕禹城在外面听的真真儿,这一步自打他带着她们回到燕家,就该预想得到。他也侧面与两个孩子交谈过,她们内心不是特别排斥。但就是在今日这个场合下发生,有点令他意外。 “听主母和爹爹安排便是。”沈清影规矩答道。 沈清璧跟着姐姐点头称是。 燕归晚拉过两个妹妹,“二姨母真是的,是高兴过了头吗?也不瞧瞧今日是个什么日子,先紧着里面的小姨母看顾。影妹妹和璧妹妹,早就是咱自家人了啊!” 这话也只有燕归晚一人敢对燕乐施讲,无论是燕归岚燕泽银还是燕禹城和燕乐允,谁也不敢轻易与她这么言语。 此时,里面的燕乐允又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吼,紧接着便传来久违的、清脆的、婴儿的哭声。所有人登时都站立起来,只听接生婆向外大声喊话:“恭喜燕主母,贺喜燕主母,生的是位女公子,母女平安大吉!” 闻言,众人一阵欢呼雀跃。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燕乐施简直蠢蠢欲动,不顾一切夺门而入。慌得一众小辈堵在周遭,不敢往里闯更不敢随便挪动。 床榻上的燕乐允虚弱的微笑,她的孩子健康平安的落地,这是燕家的未来和希望。众人还在收拾残局,在里里外外的清理干净。 这孩子被接生婆包裹严实,放在燕乐允身边。燕乐施试了几次,也没敢把它抱起来。小小的一只,让人又怜又爱。 燕乐允擦擦眼角的余泪,“二姐,谢谢你……你抱一抱它吧。” 燕乐施终于鼓足勇气抱起这个孩子,她开心的笑起来,“小家伙,以后你就是这燕公府里小太阳。” “我们能进去了吗?”燕归晚等在外面喊话。 燕乐施看了看虚弱的燕乐允,“我把孩子抱出去给大家瞧瞧,还是不让他们进来打扰你了。你好生休息。”她顿了顿,“刘生估摸也快到了。” “让他见见孩子就好。毕竟也是他的。”燕乐允沉吟道。 燕乐施把孩子抱了出来,众人呼啦啦都围上来,连带着明间里的男眷们都跟过来,一睹这个孩子的模样。 燕乐施宠笑道:“别吓着它,看看就好!” 燕禹城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嫩脸,“跟小妹长得真像!” “殿下,恳请您给这孩子赐个名字吧。”燕乐施忽然对徐墨卿说道。 徐墨卿猝不及防,惊呆道:“额……主母,我……” “是啊,殿下,这名字非您给取才是!”燕禹城附和道。 徐墨卿连连推脱,“怎好?一会儿孩子的父亲来了,要他和小姨母共同商议才是。” 说曹操曹操就到。刘练急急的跑进竹梅苑,见到燕乐施怀中的孩子兴奋不已。他伸出手想去抱它,但见它嘤嘤在哭,又不敢伸手接过去。 燕乐施把孩子往他怀中一送,“是你的孩子,怕什么?” 刘练顿时动容,燕家人的作为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他抱紧哭声嘹亮的孩子,问道:“是个女公子?” 众人点点头,“刘生,谢谢你为我们燕家添丁。”众人感慨道。 刘练像是无地自容,不断摇头,继道:“它可有名字了?” 徐墨卿刚要言语,却被燕乐施捷足先登,讲明这个孩子要九殿下来赐名。这燕府里属徐墨卿地位最尊贵,新生儿由他来取名也属应当。 刘练把孩子轻轻送回燕乐施怀中,向徐墨卿屈身施礼,“恳请九殿下赐这孩子个名字。” 徐墨卿左右为难,燕归晚已悄悄来到他的身边,“不然你就取吧。你也是饱读圣贤的才子。” “你也跟着添乱!”徐墨卿睨了她一眼。 见形势所逼,思索一刻,“小姨母所生女儿属归晚归岚的妹妹,从归字……可否叫归柠。取‘归宁’同音。愿她一生平安,孝顺长辈。”他一边说一边把名字写在宣纸上,送到刘练和燕乐施手中。 二人互相拿来观看纷纷叫好,其他人也都觉得名字很好听。 燕泽银拍手称快,“终于有比我小的啦!小柠小柠,你快点长大哦!” 刘练连忙再三致谢,又拜过燕乐施,想进到卧房里看一眼燕乐允。燕乐施依燕乐允的意思阻拦下,道:“她现在很虚弱,待孩子百日你再来,她一准能见你。莫急。” 刘练听了只能作罢,又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只金麒麟,套在孩子的脖子上,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燕家。 燕乐施也把燕归柠送回燕乐允身边,众人也纷纷离开竹梅苑散开。燕归晚跟在燕乐施的身后,最后才离开,她一一交代清楚各项事宜,才肯迈出竹梅苑的大门。更是嘱托梨洛要事无巨细,多加小心。 “你跟着我做什么?明日不用回军营吗?还不回你的桃夭馆去歇息,折腾大半日了。”燕乐施玩笑似的啐道。 燕归晚知道她现在心情好的很,也不是真的与自己生气,笑道:“主母不要这样嘛。”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二姨母……”燕归晚缠住她的手臂。 燕乐施略感意外,她这个甥儿今日也有点反常,都多少年没见她这样讲过话。 “何事,直说。” 燕归晚扭捏一笑,“我不在家时,你们这些长辈可不要为难墨卿,他也很着急的,女皇那里也总催促他,他真的很不容易。” “晚儿,注意你的言辞。要尊人家为皇子殿下。不可乱了纲常,若非要叫的这般亲昵,回你们桃夭馆叫去。再说,我何时催促过他?你这小人精儿还学会冤枉人了?” 燕归晚撇撇嘴,“我才不信呢!就您刚刚在竹梅苑那么训我,我家皇子殿下能不如坐针毡么!这事都怨我,是我之前不要得子,怕耽误晋封加爵。” 燕乐施哈哈大笑,“我没听错吧?我的好甥儿,你可是被人施了法术,这是你燕归晚能说出来的话?” 也不知那徐墨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走到她们姨甥面前,微微一颔首,“主母休要听晚妻主胡言乱语,得子一事我定当竭尽全力,绝不惫懒。” 燕乐施彻底无语凝噎,燕归晚简直无地自容,被徐墨卿拉住手臂直扯回桃夭馆去了。 第141回:再度被召见 话说燕乐允顺利产女,燕家着实高兴了一阵子。自上而下都在围绕着这个新生儿转悠,尤其是燕乐施,连年叙遥找她谈情说爱,她都没有原来那么上心了。害得年叙遥吃了这小婴儿好几回的醋。 阖府上下只有徐墨卿和燕归晚不敢太往那小婴儿身边凑,不是不喜欢更不是妒忌,而是真的怕再听到催促他们妻郎产女的声音。 燕归晚还好,大部时间躲在军营里听不到旁人聒噪。可徐墨卿却惨了,就算谁也不敢说他这位皇子殿下怎样如何,但他们的一个眼神、一句提醒、一点关联,已把他给折磨疯掉。他又不好生气发作,内宅里的琐事不都是这个样子的么? 所以每当燕归晚回府,他就变着法的“折腾”她。当然,这只是他的借口,他并没有真的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任务来对待。 妻郎俩躺在床榻上说起体己话。一个道:“咱们俩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另一个道:“不然我们多试一试吧?” 燕归晚很是不屑,道:“他们真是够烦人的,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我们?” “他们的理由多的是,想把所有人的嘴巴都堵住,根本做不到。”徐墨卿叹了口气。 “那我们要不要去请个郎中回来瞧瞧?” 听见燕归晚这样说,徐墨卿觉得很可笑,“你是听信谁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怕你太难过。我一回到军营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你可怎么办呢?” “你不用顾虑这些。繁衍子嗣是顺其自然的事情,我从没有把这个看得很重要。该来的总会来,若无缘分像小姨母与刘生一样,又有什么好?” “夫郎说到我的心坎儿里了,我二姨母还要改人家沈家姊妹的姓氏呢!若妻郎二人不合,最受伤害的还是小辈们。”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不会与你不合的。”徐墨卿抱紧她,深情道。 燕归晚倏地坐起身来,很郑重地看着徐墨卿,“可是我心里有一点害怕。” “你怕什么?” “我怕我有一日战死沙场,像我母亲那样。然后我的孩子们会像我和泽弟一样……我更不想你和我的父亲一样。” 徐墨卿也跟着坐起来,安慰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会长命百岁,我们也会儿孙满堂。” “你怎么能说的准?” “我算过了。我可是半仙儿,算得可准了。看得清你的前世和今世,也知道你的下一世姻缘。” 燕归晚噗嗤笑了出来,“敢情你还会算命呢?”她摊开自己的手掌,“那请夫郎给我算仔细点儿。” 徐墨卿捂住她的手掌,轻轻吻了一下,“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说得太多。” 燕归晚见他这般,心中很是感动,从小到大能让她这么敞开心扉,想要用尽全力去珍惜的也唯有徐墨卿了。 “在凉城时,那个杨厦要是真的把我给杀了,你会怎么办?” 杨厦的名字被燕归晚提起,这是徐墨卿的一处“伤口”。他很想知道杨厦绑了燕归晚的那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不能问。他得顾及燕归晚的感受。 “他杀你,我便杀他。天涯海角,必须朱之。此仇不报非君子。”徐墨卿沉着脸,狠狠地说道。 “幸好,幸好我还活着。否则哪里有机会与你好好过活。要是真的错过你,我真的会遗憾终生。” 燕归晚跑下床榻,取了徐墨卿常带在身上的那只匕首回来。他不明用意,戏笑道:“晚儿要干什么?谋杀夫郎吗?” 燕归晚抓住自己的一绺长发,“唰”的一刀下去,削下一绺头发。然后她扯过徐墨卿的长发,“我要把你的头发也削下来放在一起。” 徐墨卿一个抽身跑到床尾去,“不可,不可。晚儿不要胡闹。” “为什么?你不想与我永结同心吗?我不管,我一定要削下来。”她拿着明晃晃的匕首挥来挥去,差一点就把徐墨卿给伤到。 徐墨卿从床榻上滚下来,燕归晚也跟着追出来。二人冲出卧房追到明间,又从明间窜到堂屋里。他实在执拗不过她,只好投降道:“依你,依你,都依你!妻主可别真伤了我,我也是个美男子呢!” 他把燕归晚手中的匕首要过来,挑起自己的一绺长发削下去。 “你可不要后悔,换过发丝,下辈子我们还得做妻郎。” 他把二人的头发拧在一起,又分成两份。用两个小巧精致的盒子分别装好,一个自己留下,一个让燕归晚揣好。 “那你刚刚为何不愿意?” “逗你的,见你一直闷闷不乐。想让你开心嘛。” “下辈子你不想再与我成为妻郎了?” “我只怕是你不愿意。但是你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徐墨卿晃了晃珍藏发丝的小盒子。 燕归晚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个盒子,“下辈子谁不记得谁是畜生!” 妻郎俩还在屋子里嬉笑,九灵已从外面打门进来。 “晚主,夫郎爷,这大白天的,你们这是……” “不妨事,有事就说。”燕归晚一副行若无事的模样。 九灵低头忍笑,“府外来人了,是宫中的。” 徐墨卿一惊,慌道:“何时?我去更衣。” “夫郎爷休要忙了,童生和秋生已帮您把人给送走。来人告知不许张扬,要您与晚主悄悄入宫便是。” “此刻?”燕归晚追问道。 “对,即刻启程。” 徐墨卿的脸色登时沉重下来,“快去备马,我与妻主火速赶到。” 九灵依言忙下去准备,燕归晚和徐墨卿也极速穿戴整齐。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否则不会派人这么唐突来府。” 燕归晚看他如此激动,紧跟着他的步伐,相劝道:“墨卿,不要慌,去了宫中便知。” “召见你我,母帝这到底是何用意?”徐墨卿已然冷静不下来。 他快马加鞭一路急行,这一次连燕归晚都追赶不上他的速度。她的心也跟着他一并沉下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渐渐笼罩在他们头顶。 紫薇宫犹如以往,巍峨又宏大。跟在女皇身边照顾的终于是杨妃。但凰榻上的女皇虚弱无力面色惨白,实在不是个好兆头。见徐墨卿和燕归晚来了,女皇要杨妃把她扶起来,又赐座给他们妻郎俩。 杨妃小心探道:“圣上与九殿下有要事要说,奴先告退下。” 女皇虚弱地点了点头,“也好。你先下去吧。” 徐墨卿与杨妃互相凝视,只微微行了礼,他便离开了寝宫。 “墨儿上前来。”女皇缓缓说道。 徐墨卿连忙跑到女皇的凰榻前跪下,“母帝,您这是……” “听吾说,莫慌。”女皇反而安慰起他。又道:“燕将,你也凑近吾些。” 燕归晚闻言也走上前跪到徐墨卿的身后。 “如你们所见,吾真的得了重疾,这一次再也瞒不住了。近来常常发病,已然快影响到朝纲。想必从今以后,再没有机会与墨儿独处。故趁着今日清醒,一定要见了你才安心。” 女皇看着徐墨卿难过的样子,伸出手轻抚了他的脸颊,“你与你父亲真的很像。连难过时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母帝会没事的。”徐墨卿动容道。 燕归晚实没想到女皇的病情愈演愈烈,她本以为以女皇的年纪,再在位五年八年不是什么难事。但刚刚听到女皇的自白,她已确信,夺嫡之事已被迫提前,再也不会是日积月累细水长流的事! “明日吾便会召见三公,把吾的重疾公之于众。很多要事都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吾要你们妻郎一起来,就是要告知你们,不要参与日后发生的任何事。你是个男儿,闭门在家就好。燕将官职不高,只要看顾好自己,就不会引火烧身。你们明白吾所说的话吗?” 燕归晚当然明白女皇的话意,徐墨卿也听得清楚,但是他们还能全身而退吗?他们早已被裹挟其中。 “母帝……”徐墨卿不想欺骗她,更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你在背后都做过什么,吾已了然。储君废立不是你该思量的事情。徐怀卿是个什么样子,徐钟卿又是个什么样子,吾比你们更要了解。不要以为吾说立谁说废谁很容易,背后牵连的东西太多太多。” “可我!” 女皇再一次打断他,“你才多大年岁呢?你看不见的地方多的是。很多事并不是你能看透彻的。而且吾深知你的性情,你本不屑于这些泥淖事。” 徐墨卿霍然起身,向女皇深深做了揖礼,铿锵道:“母帝,儿臣不会说谎。儿臣是公然地站到了三姐徐钟卿那边。因为长姐徐怀卿不配帝王之需,若东梁落到她的手里,莫说没有西洲来霍乱,我们自己就要被腐蚀。被您重罚的黄氏,不就是打着长姐的旗号,肆意收刮民财,恶贯满盈,怨声载道。更不用说她贪污军饷、惜命懦弱……” “够了!你给吾住嘴!”女皇大声呵斥道,“是吾这段时间对你过太放纵了吗?竟由得你在吾面前大放厥词!你有什么资格谈论这些?” “母帝,您说过,要儿臣担起该担的担子。” “放肆!”女皇怒气冲天,“你一个连一日朝堂都没有上过的小儿,满嘴的纸上谈兵高谈阔论,你不觉得大言不惭吗?”女皇眼神扫向燕归晚身上,叱咤道:燕归晚!这就是你给我看顾的好儿郎吗?” 第142回:真相套真相 燕归晚被女皇遽然问责,慌得徐墨卿霎时闭紧嘴巴,不敢再多言语。他刚刚言辞太过激烈,一时间竟没有考虑到旁边的燕归晚。 “臣不敢。”燕归晚稽首回话。 女皇自从凰榻上走下来,“徐墨卿在外面都接触了些什么人?你作为他的妻主,到底有没有在看顾他?” 燕归晚伏着头,大声道:“陛下,臣有错。” 徐墨卿跟在女皇身后,“母帝,这些与燕归晚无关。是我,都是我!” “你觉得与她无关?你们妻郎本是一体,你们俩又与燕家是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女皇走到燕归晚面前,伸出一只手,“燕将,起身说话吧。” 燕归晚缓缓地抬起头,见女皇向自己伸出一只手,忙得又磕头下去,“陛下,臣不敢。” “墨儿,把你的妻主扶起来吧。”女皇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徐墨卿应声称诺,将燕归晚拉起身来。妻郎俩老老实实的站在女皇身后,气氛终于慢慢缓和下来。 “本想与你们俩说些私房话,讲来讲去,却依然绕不开朝堂之事……罢,罢!你们终究是得过这一关,不经历些大起大落,怕是不会有长进。” 女皇在寝殿里踱着步子,很慢也很缓,徐墨卿不知道母帝的用意,燕归晚更是觉得女皇深不可测。 “秀水山的别院,这几年还有去住过吗?” “儿臣前几日刚刚去过。” “你父亲的墓,有多久没有去祭拜过了?” “逢节便去,儿臣不曾落下过。” “这几年陆续赐给你的田产、房契、金银可妥善保管了没有?” “儿臣不曾挥霍。” “你们两个打算何时产女,延绵子嗣?” “母帝,我们不曾惫懒。” 女皇又沉默下来,良久,道:“吾很是悔恨,若知道这重疾来得如此迅猛,早该告知你真相。吾也很想真正的疼爱你几载,与你享一享母子情义。只可惜事与愿违,怕是不会再有了。” “不会的。我们东梁太医艺术高明,她们会把您的重疾医治好。”徐墨卿倔强道。 女皇转过身子,手里依旧捻着那串白玉佛珠。她慢慢坐回凰榻上,“妻郎和睦比什么都重要。吾希望你们可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吾这一世……”女皇又看了看徐墨卿的脸,“墨儿,你想见你父亲吗?” 此言一出,徐墨卿和燕归晚都没反应过来。女皇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光初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母帝,您在说什么?儿臣听不懂。” “若吾对你说,你的父亲并没有死去,你愿意相信吗?” 女皇的声音微微颤动,一向不喜怒形于色的女皇微微垂下眼,“墨儿,还记得前不久吾对你讲得那个故事吗?关于你的生父江光初。” “记得。” 徐墨卿犹如被五雷轰顶,这段时间以来,围绕在他身上的秘密逐一被揭开,把他搞得晕头转向,真的是打击了一次又一次。 “当时你问吾,当吾知道江光初的身份时,是不是起了杀心要杀掉他,我是怎么回答你的?” “母帝说,是父亲自戕而亡。” 女皇冷笑了几声,“他的确是自戕了,只不过被吾救了回来。然后吾对外宣布了死讯,暗地里把他给放了。他的墓是空的,若他活着也该年近五十了。” 徐墨卿抓狂道:“他活着?他在哪?” “西、洲。”女皇一字一顿道,“西洲有一个叫九源的地方,他说过那里是他的故乡。” 女皇的神情流露出哀伤,但在哀伤里还能搜寻出她对曾经的一丝怀念。那是对江光初的怀念,对她早已逝去爱情的怀念。 “余生若有机会,可去寻他。假如你真的有幸能与他相见,墨儿替吾带句话,对他说‘与你相恋诞下墨卿,我徐熠此生无憾。’” 徐墨卿已经痛哭流涕,又跪倒在女皇面前,“母帝……母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恨自己知道这些太晚太晚。 他怨恨了他们这么多年,直到今日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不要哭了,你从不是爱落泪的男子。” 燕归晚默默走到徐墨卿身边,帮他擦拭眼泪。女皇看在眼里,又道:“燕乐然是我东梁不可被遗忘的巾帼英雄。你是她的嫡长女,吾断言你将来必成大器。前提是你和徐墨卿得平安的等到新皇登基。” “陛下,臣愧不敢当。” 女皇抚了抚额头,“你与墨儿成亲一载,依旧称呼吾为女皇陛下。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叫吾一声母帝?” 燕归晚张了张嘴,无法叫出口,因为“母帝”等同于“母亲”,她从不敢妄想这些。她只以为自己是徐墨卿的妻主而已。 徐墨卿侧过头,“晚儿,你叫一声吧。” 燕归晚努力了几次,终于小声的说出一声:“母帝。” 女皇露出难得的笑容,仿佛期盼这一句话已经很久了。 “今日你们悄悄的来,一会儿也悄悄的走。往后的路,你们妻郎二人要相互扶持,吾未曾在之前护你们周全,以后也不能再庇佑你们。漫漫一世长路,要经历的还有很多。” 女皇握住他们妻郎俩的手,很用力的将它们合在一起。这是她的一个心愿,徐墨卿是她与这一生最爱的男子所生,她对他的期望不同于别的子女,她想要在徐墨卿身上看的是自己无法实现的愿望——与最爱的人长相厮守一辈子。 从皇宫里回到燕家,已在夜幕之后。徐墨卿要秋生把那支玉搔头取了出来,他把玉搔头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好似这样就能感知到他父亲的存在,也能体会到母帝的情意一样。 燕归晚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接二连三的打击,已使徐墨卿精神恍惚。她知道他在心痛,她更知道他内心的迷惘。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她在他的身后抱住他,“我好想替你疼,替你痛。见你这样伤心难过,我觉得自己真的没用。” 徐墨卿握住她的手掌,“父亲没死是件好事,我会与他相见。一定会的。” “我一定陪你去,待时局稳定以后,我一定陪你去。” 徐墨卿把她挽入怀中,“别这么说,我怕我会当真。你怎可放弃官爵放弃名利,与我浪迹天涯。我明白的。” “我……”燕归晚语塞,徐墨卿明白燕家的一切在燕归晚心目中有多重要。 “墨卿,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不要这么对我说话,永远都不要。我说过,再好看的风景没有你在侧,我都不回去看。” 燕归晚抱紧他,心里的想法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她终于开了口,“墨卿,此刻我们不能马上就就走。你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形。但是五年以后,十年以后,只要我没死在战场上,我一定跟你走。去西洲寻找你父亲的下落,去其他两国游览名山大川。我发誓,我向你发誓!” 徐墨卿感知到她的真心,尽管他知道实践起来会有多难,但看到燕归晚如此真挚的对待自己,他的心已然很暖。此生得一人白首,还有什么遗憾呢? 妻郎俩慢慢平静下来,徐墨卿一面担心着女皇的病情,一面担忧着正储风波。 “你想过退吗?”燕归晚直问他。 “若退,三姐不会放过我们。长姐也不会接纳我们。哪一方上位,燕家也不会再坐稳这朱门世家的位置,你也不会再有所作为。” “可母帝所说又怎会错?” “母帝是想让我们求稳,断言上位的新皇依旧会对你有所重用,可你要等十年八年以后再来机遇吗?” “请夫郎明示。” “我们必须要搏,必须要赢。绝不能败,没有退路。” “万一……” “没有万一。” “可是……” “真的败了,燕家就会同慕家、黄家一样。可若不去搏,与沈家的命运又有什么区别?” 燕归晚了然了,她握紧徐墨卿的手,“三公主势在必得,我信未来的女皇一定是她。” 徐墨卿黯然伤神,“我觉得自己真像个畜生,我母帝还没有死,我却在这谋划起了这些。她今日说未曾护我周全,可我又何时做过一个儿子应该尽的孝心。这么多年,全在自己假想的恨意里度过。包括最初站到三姐那边,也是心中堵了一口气,想向母帝证明一下自己。” 他冷冷地笑出几声,很悲凉也很无奈,“我像个傻子一样。” 燕归晚探着身子吻住他,她再没有什么话可安慰他。她只有这样堵住他的嘴,在这靡靡之气下,暂且放下那些悲伤的情绪。每一次徐墨卿想要分开,她都尽力的贴回去,反复几次之后,徐墨卿终于不再说下去。 这夜注定无法安然入眠,燕归晚陪着他打了会双陆,徐墨卿仍然觉得心中憋闷。燕归晚取过宝剑,抛到他的手中。 “走,去后花园与我战五十回合。” 徐墨卿握紧剑鞘,“也好。” 夜幕下,妻郎两个提着灯笼走出桃夭馆,去往后花园中比剑。离他们俩上一次比剑已过去小半年。那时候比剑为了输赢,输者要听赢者的话 。可此刻比剑不再为输赢。燕归晚只希望徐墨卿心中可好受一些,她不愿见到她爱的人如此痛苦。 第143回:二皇女夺嫡(一) 却说来日,徐墨卿和燕归晚各走一方。一个回到军营里装作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个赶到三公主府邸已然蓄势待发。 军营里依旧安稳无异,无论是京都各个方位上的驻兵、还是皇城里的御前侍卫,只要是在御林军所管辖之内,都在朱欣然的统领下,全部按部就班、各司其职。 朱欣然在营所内正听着各部下累日汇报,燕归晚跟着点了卯就往外面走。严荼和杨湘恰从校场另一端走来,三人相见互相行了礼。俨然在徐墨卿的牵线下,代表徐钟卿的严荼和代表杨妃的杨湘已站到统一战线里面,那种不言而喻的气场燕归晚可感知得到。 “燕将昨日归家可还安好?”杨湘笑问道。 燕归晚回道:“一切都好,承蒙二位挂念。” 严荼跟着说道:“今日我下值,一会回三公主府邸。哦,对了,昨日我们二人为你留了一份粉蒸肉,知道你就好这口。就在杨参那里,等到午时记得去吃。” “这么帮我开小差?归晚要窘死啦。” 杨湘拍了拍严荼的肩膀,“昨日是你荼姐姐央及上灶师傅做的。” 三人心照不宣的说着话,不多时,也就相互别过了。燕归晚察觉,她们还未知详情,也不知过了今日,这军营里还能不能这样消停。 严荼回到三公主府邸时,徐墨卿就坐在中堂之上。三公主还没有下朝回来,只有主妃李恩和在与他言语。 “主妃,九殿下。”严荼躬身叉手道。 李恩和见是严荼回来了,忙问道:“近来御林军可有什么响动?” “并无。欣然将军一向稳妥。”严荼回禀道。 “今日可见到燕将了不曾?”徐墨卿继而问道。 严荼叉手回话:“归来前恰与燕将相遇,寒暄过几言。” 李恩和笑道:“三公主还没有回来,你先下去歇息片时,待她回来我差人去请你。” 严荼依言顺从退下。 徐墨卿才说:“主妃待严荼如此器重,也算她有造化。” “若非视她为自家兄姊,焉能为三公主所用?况严荼忠心耿耿,屡次救三公主于危难。” “韵和妹妹近来如何?” “我家小妹性子不沉稳,前几日又被我母亲给训斥了一顿。”李恩和略停了停,谨慎道:“不过韵和与燕小郎的事,我已经向母亲放出风了。” “李二姨母所持何意?” “母亲表示要再等等,道韵和年岁还小。”他自己说着也无奈地摇头。 徐墨卿跟着轻笑,前两年还巴巴地各处寻郎卿给李韵和相亲,现下却说她年纪还小。不过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到了一个最敏感的时期,不能够轻易站队罢了 。 “主妃已无计可施?” 李恩和尴尬地笑道:“但凡有一点计策,我哪里会不为三公主和九殿下分忧呢?而且韵和也是我的亲妹妹,我哪里不想让她寻得如意郎卿?” 与李恩和说了多时私房话,终于把徐钟卿等回来。果不然她的面色沉重,看来序幕已经拉开,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的时刻。 徐钟卿绷着脸,连朝服都未退去,便问道:“母帝的重疾已到如此地步了?太医院的人一点法子都没有?” 李恩和早已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三姐进宫看望母帝了没有?”徐墨卿黯然伤神道。 “今日没有,瞧母帝面色难看,已然艰难上朝。多半话语多是蕊宫代为宣读,退朝之后,三公便被召去紫薇宫面圣。徐怀卿倒是乐得很开心!” “她自然开心,若母帝突然……驾崩,她依法理可即刻登基。三姐,你不能再等了,我们得主动出击了。” “你以为我没有吗?受我指令弹劾徐怀卿的奏疏这段时日陆续呈到御史大夫刘轩德处。可她竟然暗自改核,蒙混过关,并未把重要折子奉于母帝手中。”徐钟卿很气愤,“这个刘轩德,那徐怀卿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要她如此死心塌地。那黄氏一族都被母帝掀翻,他们刘家还有什么可依靠!” 徐墨卿摇头,皱眉道:“三姐还是即刻差遣人去打探,今日三公在御前的态度吧。李家、朱家和刘家到底对储君问题如何看待?刘轩德并无实权,不惧!重要的是朱家和李家,朱家握手兵权,李家背后是唐家,各大氏族都依附于唐家。搞弹劾,企图废长立贤,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九弟的意思,御前势必僵持,各持己见互不相让,母帝难以轻易决断。有可能出现僵持到母帝崩逝,我与徐怀卿短兵相接。” “没错。到那时候谁为正统?谁得民声?谁拥戴谁,三姐须速速想出来对策。” 徐墨卿强势执棋,令徐钟卿大为惊讶。她完全低估了他的城府。他的法子有些激进,因她一直想走得是女皇下旨改立自己为储君,这样也算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但废长立贤有悖法理,若水滴石穿也许可行,现下……母帝却已没有多少时日了。 “好,我这就派人先打探出今日御前所言。”徐钟卿急忙吩咐下去。 徐墨卿在侧吃了杯茶,隐忍着悲痛,那是对母帝的愧疚。他知道他自己终究没能听从母帝的安排,他不能再回去做“与世无争”的九皇子了。 姐弟二人换到明间里久坐,少焉,严荼也已经走进来。徐钟卿简明扼要的说清楚现下的局势,然后问向严荼,“京都众军情况,你已了解多少?各派系之中都有什么关联?” 严荼实话实说:“朱家一家独大。朱仙然和朱欣然恪守职责,并未发现被其他势力侵染之象。”继而又道:“我东梁京都御林军约近三十万。保卫皇宫的御前侍卫约五万,是兵力中最强的。但也因为离女皇最近,也夹杂着不少世家公侯的纨绔子女。” “这些我早知。我想知道是唐家或者李家,又或者别的氏族大户,有没有接近朱家意图。他们朱家本身,有没有要投靠谁的想法?”徐钟卿生疑道。 严荼一时语塞,徐墨卿接茬道:“目前还不会。朱老态度刚烈,除非今日在御前与母帝推心置腹以后……” “朱老她……”徐钟卿也在盘算。 “从晚儿这边也可来证,燕家与朱家因为我的事闹出很大的嫌隙……”随后,他才把当初燕乐施怎样设计教唆唐玉和李湘阳改变主意一事抖落出来。 “若我当时不跪,怕朱家都要与燕家绝交。朱老态度决绝,我想她多半会保持中立,不会发一兵一卒。” “若如此徐怀卿手中无兵更好!” “三姐糊涂,刚刚严荼已说,御前侍卫里有不少纨绔子女,她们才是最不安稳的因素。莫要忘了之前我被扣押,就是因为侍卫统领听从了那徐怀卿的指令!” 徐钟卿再次寡言,陷入深深沉思之中。她的畏惧之心,一点一点蔓延开来,但好像不是针对徐怀卿之流,而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只是在当下,还不到要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探子在夜幕之后才回府中呈报,今天紫薇宫上三公互斥,场面一度白热化,而女皇对于她们的争辩,却没有施加干预。好似目的就是要他们吵下去。 “可听得何言?速速说来,切勿落下只字片语。”徐钟卿急迫追问道。 探子诠释说:“刘轩德私自撸下一批弹劾徐怀卿的奏疏,被朱太尉和李丞相给揭露出来。刘轩德为长公主据理力争,因说储君乃一国之根本,尤甚女皇重疾之势,不可有变,恐遭歹人利诱,祸国殃民。” 徐钟卿倒吸一口凉气,“刘大人果然刚毅。” “而李丞相则说,刘大人此番动作令原本拥戴长公主的老臣们心寒,仿佛企图掩盖罪状,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她不不该这么做。李丞相统领朝政,各方质疑呼声最先捅到她那里,近来甚忧。” 徐墨卿抢问道:“朱太尉是和态度?” “就事论事,痛批刘大人行径,却未提移储之事。” “也就是说朱太尉保持中立,李湘阳也态度不明,而刘大人则明确要保徐怀卿?”徐墨卿核实道。 “没错。” “可否会听错?来源可靠否?” “是近身的两个女婢传出来的,不会有错。” 徐墨卿让探子暂先退下,忧心忡忡道:“三姐,你怎么看?” “三女公卿之中,竟没有一人替我说话,为我开这个头!都如此不看好我?” “我们得逐个击破。”徐墨卿叩响案几上的茶盏。 “我去李家与李湘阳摊牌兜底。”徐钟卿下狠心道。 “三姐能允她什么?” 徐钟卿哑言,李湘阳已是丞相,还能够允她什么? “唐家不倒,李湘阳不会放弃那个大腿。打垮唐家是为上策。” 徐钟卿登时明白他的用意,“唐亦艾和唐亦庄那两个寂寂无名之辈?她们可没有唐老一半聪慧。” “设法把她们撵出省部,查清楚徐颜卿和徐怀卿贪赃军饷之证!徐怀卿出事,唐家必受牵连。” 徐钟卿露出轻蔑之表,“九弟,向手足下手,我以为只有我徐钟卿才能下此狠心……” 徐墨卿面不改色,道:“三姐,您豢养那么多门客,那些陈年旧账应该早已掌握了吧?” 第144回:二皇女夺嫡(二) 徐钟卿仿佛瞬间撕破了她那张掩盖多年的面具,一向谦谦君子的脸上,多了几分狡黠之气。那是对权力欲望的标志!而在徐钟卿看来,徐墨卿遮盖多年的那张面具,已在今日他踏进自己府邸起,亲手给撕破了。 “很好。墨卿,我喜欢你的直接。” 徐墨卿向徐钟卿大行揖礼,“对手足下手实属无奈,但恳求三姐手下留情不要伤及性命,望保八哥后半生荣华。” “哦?那长姐徐怀卿呢?若我真的能继承大统,她,我该怎么处置?”徐钟卿犀利问道。 徐墨卿的喉咙里像是在冒火,狠绝的话他到底是说不出口。 “这是新皇要去考虑的问题,墨卿不敢造次。” 徐钟卿背手轻笑,“墨卿啊,从现在起,你可是我的首席谋臣和说客了。我在东梁重用一个郎卿,三姐给你最大的权力,你道好否?” “三姐,墨卿不要功名利禄,墨卿只想享受后半生宁静。” “是吗?那你的小妻主呢?” “她不过是想施展自己的抱负,继承老燕将的衣钵。燕家绝对没有野心,杨家也不可能有野心。我们一干人等追随三公主,只求我东梁国泰民安,杨妃可在宫中寿终正寝,京都有燕家的一席之地。其余绝无他求!” 徐墨卿在向徐钟卿表最后的决心。徐钟卿一拂袖,凌厉道:“明日你来,我把唐亦庄和唐亦艾以及徐颜卿的案底都给翻出来。” “不要等到明日,就在今晚!以主妃李恩和的名义全部送到李湘阳处。” “私自送达?” “对,要让李湘阳和唐老有嫌隙。明日一早,再派可靠之人送到刘轩德那里。一明一暗,三姐切勿办好!” “你想让谁来出这个头?” “这……臣弟不敢随意说。总之,不是唐家的死对头就好,那样恐没有多少说服力。” 徐墨卿和徐钟卿相视一笑,姐弟二人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谁的城府也不比谁低,只不过一个有统领天下的野心,一个甘愿倾力辅佐。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当晚李恩和便带着所有卷宗证据等回到母家,与李湘阳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后,李湘悦终于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再袖手旁观,终于带着李恩和把这些东西交到李湘阳手中。 李湘阳闻讯大惊失色,忙追问李恩和此事到底都有谁知晓?李恩和按照徐钟卿所嘱,只说是三公主从下面截胡上来的,怕此事牵连到李家才交到他的手中,要他带给李丞相甄别定夺。 这里面牵着的人员主要是唐家和依附于唐家的几大氏族,在前些年中侵吞百姓田地扩建自家祖坟、庭院,更有打着皇亲国戚的旗号搜刮民财等草菅人命。这里面虽没有李家什么事……但唐家所行的这些事,都是李湘阳及其女儿在明里暗里打的招呼,给其方便,若细究起来,她难辞其咎。 这些都还可以想对策,但最严重的是去岁徐怀卿贪污的一笔巨额军饷,居然是经唐亦艾之手流出去的。在李恩和呈给他的折子里证据确凿,这关乎唐家的生死。 李湘阳瘫坐在交椅上,半晌缓不过来劲儿。李湘悦已经按捺不住,追问道:“姐姐,你的两个好女儿,谦和与戚和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 李湘阳身子一凛,怒道:“我李家何时做出过这等丑事!” “只怕早有人拉她们下水,收了别人的贿赂……”李湘悦猜测道。 “不会!她们不是那样的孩子。” “找她们过来对质吧,这事儿瞒不住的,早晚要捅到上面去。姐姐,你兜不住底。” 事情真的被李湘悦猜测到了,因为几个氏族给李湘阳送礼送好处不成,继而把对象对准她的两个女儿。自打李湘阳登上丞相之位起,两个女儿便暗暗地接纳了来自各方的好处。 “糊涂,我李家怎么会出你们俩这样的败类!”李湘阳气得眼歪口斜,差点晕死过去。 在一旁安静的李恩和终于开口说话:“拉你们下水的幕后指使,可是唐老?” 李谦和与李戚和连连摇头表示并不知情,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湘阳显然已往这个方向上想去了。 她几乎彻夜未眠,要两个女儿一笔一笔的默写出来所收财物,又急忙调管家盘点自家账目,企图能破财免灾,在查到自家头上之前,把所有的贿赂吐出去。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同时,刘轩德的案几上已经收到了同样的罪状。按照刘轩德的秉性,除了与徐怀卿有关的,其他都会秉公执法。 但前日她已被李湘阳和朱袖淳给弹劾,若自己再一意孤行,恐女皇无法再信任她,若再降罪于她,她可就没活路了。所以明知道把这些交到御前对长公主的打击有多大,她也不得不这么去做了。御史大夫监察的就是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这是她的职责所在。 可刘轩德哪里知道徐怀卿和唐家的关系,她更不知道唐家犯事,与李家甚至八皇子之间的关联。每个人都是这盘大旗上的棋子,到底谁才能是他们的主宰? 刘轩德这边动作很快,把奏疏往女皇那里一递,迅速得到回应,立马钦点刘轩德及其下属,展开彻底的调查,绝不姑息任何一人! 与此同时,唐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唐玉根本没想到在女皇还在之际就有人敢打唐家的主意。唐家暗暗支持的当然是徐怀卿上位,因为她足够听话,也足够考虑唐家利益。可若换成徐钟卿,那就说不准格局了。但女皇之前的一系列动作,打压黄氏一族,对储君几乎要架空一切权力,明摆着是动了移储的心思。 作为唐家该怎么办?压错宝的后果太过严重,唐玉根本输不起。但是唐家肆无忌惮太多年,难免被对手抓住把柄,唐亦庄和唐亦艾同时受牵连,连皇子的驸马身份都成为不了免死金牌,看来女皇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在这千军一发之际,李湘阳居然还没有像以往那样来唐家面见自己,唐玉不得不起疑,担心她的得意门生已动了拆台的心思。 朝堂上的巨变已然拉开帷幕,各色人物悄然登场,一场大戏就要开唱! 徐墨卿几乎长在三公主府邸日夜不归,只算准燕归晚下值日期,才告辞回到燕家。而他在回来的路中,还不忘去琉璃楼中,在杨秀等人手中得到更多京都各方情报。 燕归晚见到徐墨卿时,徐墨卿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两只眼睛里尽是红血丝,他在熬心血,用命来搏。 “不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吗?”燕归晚心疼地问道。 徐墨卿揉了揉眉眶,轻声道:“真不愿与你在一起时还谈论那些肮脏之事。” 燕归晚坐在窗下,颇为疑惑道:“你可知御林军里安静的可怕,外面已经明争暗斗到那般田地,军营里却一点响动都没有。越是这样安宁,我的心里就越慌张,就怕这背后有着更大的阴谋。” 徐墨卿从她的身后环抱着她,“你什么都不要去做,蛰伏好自己,剩下的由我来做。”他吻了吻她的脖颈,缓缓道:“我猜朱老有一颗赤心,她绝不会让御林军参与夺嫡之斗。只要朱家不动,我们的胜算就多了几分。” 燕归晚转过身来抱住徐墨卿,“若如此,严荼和我带不走御林军的一兵一卒,三公主府邸还需及早布置兵力。” 徐墨卿突然一愣,轻拍她的脸颊,“晚儿,你何时看透这一层了?” 看到徐墨卿的反应,燕归晚自嘲道:“看来是我猜准了?若朱家如你所说,我们岂不是就得走那条路了?文官们怎么折腾,到头来收拾残局的不还得武将么!现在比的就是看谁先狗急跳墙,也是在等女皇最后下定夺。” “我不想你涉险,我也真的不想失去母帝。可帝王之家就是如此。” “你想我坐享其成?母帝说过,你我本就是同体。” “哎……那有一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办。” “何事?你我之间还真客气上了?” 徐墨卿拉着燕归晚重新坐回醉翁榻上,“你觉得年家如何?” “年家?我不知,除了年叙遥上次送给咱们的那个东西以外,其他的也没什么接触。” “三姐需要大量钱财运作,我知燕家和杨家的底细,恐凑不出太多钱财出来。我又有点自私,不想把母帝赐给我的献出来。所以……” 燕归晚明白徐墨卿打得主意了,但是年家会自愿捐钱吗?再说这么做到底把燕乐施和年叙遥都拉下水。燕归晚有些犹豫不决。 “年家只管出钱,其他无须插手,若成功必允高位。” “年家会答应吗?” “年家二娘一直在四处投门,今日我从琉璃楼得来的消息。还有之前年叙遥所为,不也是在向我们频频示好吗?” 燕归晚不可思议的看着徐墨卿,她看着眼前逐渐露出城府的夫郎,觉得自己之前还没有足够的了解他。 “你这样看我,是怕还是失望了?没有想到我竟是这样狡猾卑鄙的人?” “我并不怕也不失望,我只是有点吃惊。你之前……” “我之前是在伪装,但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墨卿……” 第145回:二皇女夺嫡(三) 就在燕归晚和徐墨卿避在燕府里,享受这片刻安宁之际,外面传来消息:唐玉之女唐亦艾、唐亦庄和李湘阳之女李谦和、李戚和通通被抓了起来,由御史大夫刘轩德亲自审问。 李湘阳彻底慌了神,唐玉也终于坐不住了。但这一次李湘阳却没有向以往一样去唐玉那里商议求救,她的行径已彻底暴露自己的心思,她是认定自家有难皆是唐家在背后下的黑手。自己的恩师竟要拖她下水,这简直令人发指!而唐玉则老早就打探出来,李湘阳手里有一份一模一样的,那她为何不来给自己通风报信? 她的这个得意门生怕是要易主了! 李湘阳避开耳目,求到李恩和头上,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走进三公主府邸,与徐钟卿第一次私下会晤。李湘阳得自救,她得保住自己的孩儿,她更得保住李家,所以她必须脱离唐家才可! 而唐玉则涎着老脸进了趟皇宫,乞求面圣,为自家孩儿求情。可女皇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见她的面儿。唐玉年老体弱,在殿前跪了许久仍就未见到女皇尊容,只好掩面溃走。回到家中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没抗住竟病倒了。 其他几大氏族纷纷来唐家打探口风,闹得唐玉在内室里养病也不得安生。唐家嫡系与分支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也都开始各自盘算后路,对待主家也没有之前那么听从了。 唐玉气得在病榻上呜呼哀哉,“我唐玉还没死呢!我唐门可是当今圣上父亲的母家!” “姐姐,亦庄和亦艾现下不知道是个什么状态,咱们家一下子折了两个孩子,您又没得女皇召见,难免他人会这么猜忌。”唐荣坐在一旁无奈道。 “到底是谁在暗中收集的证据,那刘轩德抓人竟如此猖獗!”唐玉捶胸顿足道。 唐荣唉声叹气,“现在只能求八殿下进宫与长公主见面了。他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亦艾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要他去做鳏夫吧!我看他能把自己摘干净!”唐玉发了脾气。 原本徐颜卿打算在进宫之前来看一眼唐玉,看看她有何要交代自己的,怎奈还没等见到唐玉的面,就在庭院里听到她的这番言论。把徐颜卿气的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而后终是拗不过自己的性子拂袖离去,偏又被唐玉身边的大官儿给汇报了一遍。 “你瞧瞧,我唐家气数还未尽,他就如此了,这……他还能为我儿去求情吗?”唐玉重重的咳嗽几声,差点就要咳出血丝出来。 唐荣在侧小心服侍,道:“姐姐糊涂了,平日怎会这么言语!不要急火攻心自乱了阵脚。” 徐颜卿已然进宫,半公开半遮掩的去了储君宫殿,与徐怀卿见了面。自打女皇把黄氏一族发落以后,徐怀卿就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外面的情况她不是不知道。抓李家人本是有益于她,牵扯李家势必能带出来徐钟卿,可怎奈还有唐家在里面。有唐家在,便与她自己扯不清了,所以刘轩德那里势必将两家都不敢得罪,期盼大事化小,从轻处理。 “长姐,我家妻主可都是一直替您在外面走动啊!她现在出了事,母帝若治她的罪,势必要带累您啊!”徐颜卿哭哭啼啼道。 “去岁那件事已经解决,窟窿后期唐家不是帮我堵上了,怎么又被人翻出旧账?徐钟卿现在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她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庶女,还敢跟本公主叫嚣?” “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八弟莫慌,不过是被叫到省部问话,他们不敢对亦艾怎么样!刘轩德是自己人,有什么动向她会派人来给我传信。现在最关键是……” “最关键的是什么?” “我父妃母家已倒,回去你问唐老,对我之心可否有异,若还是向以往一样坚定的支持我,请她为我准备好运作的钱财。” “何意?” “若实在无计可施,我便收买御前统领侍卫。”徐怀卿凶狠的说道。 徐颜卿被吓得倒退好几步,“长姐,您可是正统啊!何故要走那等弯路,只要母帝不移储,您就是东梁下一任的女皇陛下!” 徐怀卿轻蔑一笑,“八弟,能为我所用之人越来越少,我除了顶着储君这个头衔,还剩下什么?父妃一家罹难,黄氏一族几乎灭门,我所有的权力全被架空,你觉得母帝是何意?” 徐颜卿忧虑的低下头,“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若刘轩德顶不住压力,我们就彻底完了!现在好在朱家没有动静,只要御林军没有作为,朝堂就不会大乱。” 徐颜卿若有所思,道:“那眼下我我去见母帝,替唐家求情可否?” “你可以去试试。”徐怀卿冷哼一声。 前几日女皇连唐玉都没有见,今日还能见徐颜卿吗? “母帝一向最疼我的,偏前不久前让那徐墨卿得了便宜,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一提到徐墨卿长公主就气不打一出来,“他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公然站到徐钟卿那边,我到要瞧瞧他最后怎么善这个后!” 这日女皇意外召见了徐颜卿,却不许他为自己的妻主讲情面,更不许他提到关于唐家的事。徐颜卿铩羽而归,回到唐家见唐玉时也只能如实相告。 “八殿下瞧女皇的气色如何?”唐玉关心女皇还能活多久。 徐颜卿回忆片时,“气色尚好,并未有传言中那么不堪。我瞧着母帝安康,许是太医院那帮家伙给母帝看错了。” 只要女皇不驾崩,他们唐家就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唐玉稍稍舒展一口气。唐荣这时候也急匆匆的赶了进来,“咱们的人去刘轩德那里打探好了,两个好孩子在里面没有受罪,只是要交代一些陈年旧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已经让人进去递了话。” “李湘阳那边呢?有什么动静?”唐玉急迫问道。 唐荣无奈道:“说是李家开始典当家产,要把贪污受贿的全部吐出来。这是要与唐家划清界限啊!” “她撇的清吗?” 徐颜卿在侧犹豫不决,终是把徐怀卿要他带给唐玉的话讲了出来。此言一处,唐荣和唐玉都哑言了。贿赂收买御前侍卫?这就等同于“招兵买马”,一旦徐怀卿这么做了,不成功便成仁!绝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唐玉和唐荣踌躇不决,但也不得不把这件事掂量掂量。 “该准备的还得准备,到了横竖都得死得时候,徒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单等着日后被抄家给旁人用了去?”唐玉忿忿道。 唐荣听从唐玉指使暗自去安排,但是心中还是非常狐疑。可眼下好像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徐颜卿见状又宽慰道:“但愿母帝万岁,长姐日后也能顺利登基,我们唐家也可荣华永代。” 唐玉睃了一眼徐颜卿,“你的那个九弟,近来倒是很活跃?之前我们是小觑他了,谁也没在乎过他!” 徐颜卿轻蔑一笑,“他哪里有一点郎卿该有的样子!女君们的大事非要插一脚进去,看他是不是引火自焚!” 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已分别行动。徐墨卿回到三公主府邸与徐钟卿共同见了李湘阳一面。可以说徐钟卿给了李湘阳极大的尊重,又教李湘阳放心,只要把贪赃的巨款吐出来,总会减轻一些罪状。然后徐墨卿又明里暗里给李湘阳施压,要她指出幕后黑手,这样也可与唐家脱离干系,保住李家! “可唐老毕竟是我的恩师。”李湘阳不能痛下决心。 徐墨卿讥笑道:“恩师?恩师还要把李丞相的女儿拉下水,而且还是瞒着您去做的?” 李湘阳直拿着袖子擦汗,还是没法子言语。 “李丞相,若不能摆脱唐家掣肘,您还是我东梁第一丞相吗?我怎么觉得倒还是唐家说的算?”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李湘阳,“三公主!” 她倏地跪在徐钟卿面前,再三向她表示衷心,自己俯首帖耳,一心只为东梁国家社稷。 李家被彻底征服了,李家终于归顺于三公主门下。下面的事,自有徐钟卿交代李湘阳一步步去做。扮演奸恶之人的徐墨卿走出中堂,在庭院中深深呼吸,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李韵和赶巧在廊下路过,见到他走上前去,躬身叉手道:“九殿下。” “韵和。”徐墨卿淡淡道。 李韵和对徐墨卿近期所为也是了然的,她对九殿下的印象一直很好,但是见他此刻的暗影,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九殿下莫要太过操劳,否则晚姐姐会心疼的。”李韵和劝道。 “晚儿。”他情不自禁道。 “我与荼姐姐刚见过面,她说晚姐姐这几日在军营里还算好。好像是明日下值回府,殿下明日还是回燕家看看吧。” “好。”徐墨卿缓缓道,“韵和近来与泽弟相见了没有?” 李韵和摇了摇头,“家中事乱,一直没顾上。”她看起来比之前稳重了许多。 “你们会有好结果的。”徐墨卿像是在对她保证。 “九殿下……”李韵和勉强笑笑。 徐墨卿已踏出三公主府邸,他今晚想回到桃夭馆居住,他想明日一早就能见到燕归晚的面儿。 第146回:二皇女夺嫡(四) 且表燕归晚已于前几日与燕乐施通过气,这次下值回府就是要听年家那边的回信儿。刚刚一亮天,她便迫不及待的赶回燕家。她只以为徐墨卿还在三公主府邸,想着若等不到他回来,说什么也要赶过去见上他一面才行。 可当她踏进桃夭馆时,就见到了正在卧房里等候自己的徐墨卿。 意外!欣喜! “我只以为你还在三公主那边。”燕归晚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徐墨卿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尽力展颜,道:“几日未见,甚是想念妻主。” “骗人。我们不是一直都这个状态吗?怎么偏这一回说想念我喽?” “说来也觉得奇怪,我从昨晚起就特别特别想见到你,所以就提早回府了。” 燕归晚慢慢走近他,已察觉出他脸色很难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 “墨卿,你这是生病了!快躺下,快躺下来!”她心疼道。 徐墨卿拉住坐到自己身边,“无事。晚儿不要这么紧张。” 燕归晚深叹了口气,“我叫九灵给你请郎中去。”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郎中免请了,若你真的想关心我,去小厨房亲手为我弄一瓯子绿豆汤来,可好?” 徐墨卿忽然撒起娇来,令燕归晚心头一软。 “你等着,我这就去弄。”她刚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问道:“绿豆汤里面要放些冰糖吗?” 徐墨卿坐在床榻上,轻歪着头笑道:“要!要放很多糖,甜甜的才好。” 燕归晚依言走了出去,徐墨卿则紧跟着来到窗下,支开一半的纱窗向外面看去。见到她急急忙忙地向小厨房那边跑,内心觉得踏实无比,因为他的妻主这样关心他。 九阳和九月见主子下了厨房,忙跟随过来抢着做活。燕归晚也不说什么,只要她们帮助自己快点做好绿豆汤。几个人在小灶上忙碌片时,九灵已从外面赶回来。她去上房寻了燕归晚一圈,最后居然在小厨房里找到了主子。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晚主亲自动手,还不抢过来自己做!”九灵恼怒道。 九月和九阳委屈巴巴的,刚想向九灵解释原委,燕归晚便开了口:“别说她们,是殿下要我亲手为他熬点绿豆汤喝。” 她头也不抬,只专心致志的盯着锅里的汤汤水水。九灵把要帮忙而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来,道:“晚主,木李楼开门了。您要过去定省吗?” “主母哪里可有旁人?” 九灵知道燕归晚所指是年叙遥,忙回道:“年三郎昨日已离开府上。” “岚妹呢?她今日下值吗?” “岚主应该是今日回来,但眼下没瞧见她的人影儿。” “我知道了。” 燕归晚端着为徐墨卿盛好的一瓯子绿豆汤往上房走去。九灵忙跟在身后听候差遣。 “你去忙吧。我换了衣衫自去主母那里。” “诺。”九灵躬身叉手道。 燕归晚自行走了进去,把绿豆汤放在案几上。不等她唤徐墨卿过来,他已蹭蹭地走了过来。 他舀了一勺子送进口中,笑道:“甜。” “甜就好,我还怕你吃不惯呢!我也没怎么下过厨。” 她坐下来看着他把一瓯子绿豆汤全部吃完,才道:“我去主母那里探听一下情况,你在房下里歇息可好?” 徐墨卿把最后一口吃下去抹了抹嘴,“我与晚儿同去吧。这不算是件小事,怕是我这个皇子不露面,年家不敢轻易表态。” “你什么时候肯乖乖听我的一次呢?做你的妻主,我觉得自己好失败。” “等尘埃落定……以后都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妻郎俩休整一刻,起起身一同去往木李楼。这时候大家都已经给燕乐施请安完离开了,只有燕禹城还留在这里。 燕乐施见他们妻郎来了,赶紧推着燕禹城去燕乐允那边照看她们母女去。燕禹城见状离开,但看得出他心里很是不满。仿佛这燕家长辈应该有他一席之地,燕家的大事应该有他参与其中的权利。 “你们舅父就是这个样子,休要管他。殿下快上座!”燕乐施招待起他们,回首又让书语去外面把看好房门。 “小姨母和归柠妹妹可还好?这些时日忙碌,也没顾得上去探探她们。”徐墨卿谦和道。 燕乐施亲手为徐墨卿看茶,笑呵呵道:“殿下无须挂念,都是自家人,以后有的是机会。” “姨母……”燕归晚单刀直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寒暄。 燕乐施睨了她一眼,重新坐回交椅上,“好好好,我直说。” 原来燕乐施已听从燕归晚所言,向年叙遥透露了风声。年叙遥虽是个男郎,心思却很缜密,这件事关乎于年家安危荣辱,他怎能当即表态,自然要回到家中与主母等人商议。 就这样一来二去费了些时日,年家主母又秘密地登了一次燕家的门,二人在木李楼中说了很多肺腑之言。年家主母年叙莲与燕乐施相仿,都是极其有城府和智慧的女君。她的嗅觉也足够敏感,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不过年叙莲心中放心不下来,要他们年家出钱可以,但必要徐墨卿亲自去一趟年府才行。她要与徐墨卿面谈详情,方才能拿定主意。 要徐墨卿出面,这是燕乐施吃不准的事情。她也明白燕家在这里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若要徐墨卿出面,岂不是有一种皇子卑微乞求之感?燕乐施犯了难,别的事情她可以依照自己的判断去做,但这件事,远不在她的能力之内。 “殿下,这件事事关重大……”燕乐施吐露心声。 燕归晚闻言看了看徐墨卿,这一次又让他给算准了。他这么自然跟自己来见主母,原来是知道年家出的什么路数。 “唐家、李家已然乱套,朱家按兵不动,刘家被架起来当枪使,三公主在暗处,长公主在明处。母帝在上面俯瞰一切。这盘棋就是这么乱。”徐墨卿淡然道,“我站出来替三姐走在明处势在必行。年家不安心很正常,毕竟败了不是丢钱财这么简单,而是丢性命,想要爬的高就得付出代价。” “年叙莲的初步意思是要燕家和杨家各出两成,他们年家独占出六成,殿下觉得可否?” 燕归晚冷哼了一声,“这个比例是怎么定的?” “看样子年家是真的有钱,只怕全拿了也在所不惜。只是把燕家和杨家都算上,是要给自己绑个筹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别想逃。”徐墨卿分析道。 “还真是……能在京都里扎稳脚跟的,没有一家是吃闲饭的。”燕归晚感喟道。 燕乐施看着眼前的燕归晚和徐墨夫唱妇随,虽知道越往后的事越危险,但见他们俩这般行事,心中也踏实不少。自己握了半辈子的权,看谁都不如自己聪慧,永远替这个家里的人操心。可现在不同了,燕归晚的成长徐墨卿城府,让她知道自己该退居二线,这个燕府要让燕归晚来掌控了。 前提是这件大事真的能办成,燕家还有命享受明日的荣华! “那就这样决定,辛苦主母安排一下,今晚我去年家见年叙莲。”徐墨卿吩咐道。 “我护你去。”燕归晚脱口而出。 徐墨卿忙道:“你不可去,人多事多。” “我是别人吗?”燕归晚非常不满。 徐墨卿厉道:“这事要听我的,你、不、许、去!” 燕乐施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妻郎两个居然在她这个主母面前,毫无征兆的吵了起来。 “你们看见我这个主母了吗?我怎地变得这点面子都没有了?” 她的本意是想劝和一下二人。岂料徐墨卿面色一沉,“拉下水的人太多了,燕归晚,我现在还用不着你,你给我蛰伏好!” 燕归晚登时拍响案几,要是带有佩剑,她绝对能瞬间抵住他的喉咙。 “笑话!你就是燕家人,你和我二姨母都参与进来了,还差我这一人?徐墨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觉得我无用是吧?你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我是你的手下败将么!” 徐墨卿风袖一甩,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对燕乐施道:“主母,定在亥时末吧。我先去三公主那边支会一声。” 燕归晚见到如此,气得直跺脚,跟在身后大叫:“徐墨卿,你给我站住!” 燕乐施上前欲要拦住她,可她已听不得劝,甩开主母旋即追赶过去。还没走出木李楼庭院,妻郎俩已然徒手打了起来。 这可如何使得?气得燕乐施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忙叫书语过来,“快去桃夭馆,把秋哥儿和童哥儿叫来,告诉他们他家主子出事了!” 这边燕归晚连续两掌打到徐墨卿胸前,使他差点没站稳向后退了两步。显然徐墨卿没有要还手的意思,只是在躲燕归晚的攻击。 见他不肯还手,她更加生气,怒道:“我知你生病了,我不该出手!但你不可这样轻视我。”说着她已压住他的一只手臂,直把他推到一棵树干上。 徐墨卿本来还在发力,但忽然就收住了,任由她把自己的手臂扭曲的咯吱咯吱响。 “晚儿,你听我的,好不好?” “不好!”燕归晚倔强道。 徐墨卿摇了摇头,霍然出手,两三下已与燕归晚对调了位置。被钳制在树干的人变成了燕归晚。 “你这般身手还要去保护我?你去了我只会更麻烦!再说我不会有危险,这只是一场谈判而已。” “墨卿,我对你有用。”燕归晚低下头,恳求道。 第147回:二皇女夺嫡(五) 见到一向心高气傲的燕归晚如此卑微,徐墨卿的心都要碎了。他默然地收了手,把燕归晚揽在怀中,仍然是一句话都没有讲出来。 妻郎俩沿着庭院往外面走,没有要回桃夭馆的意思。闻讯赶过来的童生和秋生等面面相觑,跑到燕乐施跟前探询详情。燕乐施面色也尴尬至极,左右言语半晌,还是叫他们先退了下去。 “你保护我去三公主府邸,行不行?” 徐墨卿这样哄骗自己,燕归晚的心思更加迷惘。大白天的去三公主府上还要她保护?这分明就是在敷衍她。 “年家……究竟有何秘密,你这么执意的不肯要我去?” “年家不是什么虎穴,杀鸡焉用牛刀?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徐墨卿,你刚刚才羞辱过我!你现在又这样说!” “不要在外面这样称呼我的名讳,给我这个皇子殿下留些脸面。” 徐墨卿沉了一口气,似乎想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两个人已走到西角门,套上马匹准备出行。 “殿下!殿下!” 秋生和童生已从后面追赶上来。秋生见徐墨卿要外出,忙得要去牵马跟随。 “秋生勿须跟着我,我与晚妻主去去便回。我交代你们俩的事办得可顺利?” “回殿下的话,已经准备齐整了。”童生回禀道。 徐墨卿点了点头,带着燕归晚走出燕公府。虽然燕归晚没有再追问,但她早嗅出徐墨卿是有大事瞒着自己。这件大事势必与年家有关,否则他不会这么刻意的不让自己跟随。他在背地让秋生和童生去做了什么?他到底又在盘算些什么? 徐墨卿已打定主意不与燕归晚说实话,燕归晚软硬的法子都已试过。她不过是想帮帮他,她不想看着他一人陷入深渊,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以为这已经到了极限,等到了三公主府邸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天真!徐墨卿和徐钟卿的交谈,居然是排除她在外的。她现在连听真正事实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严荼已然回到军营里去,李韵和却还没有去往皇宫。燕归晚正在气头上,把李韵和逮住了怎能放过? 李韵和见她气势汹汹,直把她往自己房中领去。途中二人碰见李恩和在廊下经过,他的身后好像还有什么人在跟随。那人在这燥热的月份里竟然捂得严严实实,着实太令人生疑。 李韵和把她拉到旮旯里,教她不要出声,待李恩和等人走过,才放她出来与自己回到房中。 “九殿下神神秘秘也就罢了,这三公主府上怎也如此?他们这都是在打什么主意?我现在就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 燕归晚又气又恼,把之前伪装的成熟稳重通通抛到一边,好像也没有平时那么敏锐聪慧了。 李韵和扯扯她的袖子,“晚姐姐这是作甚?淡定一些吧。” 这时候反而是李韵和比她沉稳。李韵和给她抓了一把果子,往她手里一塞,笑道:“我们李家都乱了套了,我不也得装模作样的嘛。” “你家……” “我家两个姐姐都被抓了,我们家这几日各种变卖家产,我姨母和母亲都要折腾疯了!要不是有三公主这个关系在这扛着,我和我哥哥能这么苟且的待在这?” “你不用去御前当值吗?” “用,暂时还没有波及到我。不过是这两日轮值,不知上面怎么安排的,连放我几天的休。” 燕归晚略微一怔,“御前轮值何时这样混乱?母帝……女皇陛下可还安康?” “晚姐姐不必担扰,女皇一切都好。说句我不该说的话,我总觉得女皇无恙,不过放个迷雾弹出来,逼得那些人各种上蹿下跳。”李韵和把头往窗外扬了扬,意是在指徐钟卿他们。 “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能有事。泽银还在等着你。待这一切尘埃落定,你们一定要成亲!” “哎,晚姐姐!”李韵和害羞起来。 “到时候你就得叫我长姐,我们也是亲人了。” “但愿。”她缓了缓神,“其实我也不知道三公主和九殿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哥哥也是神神秘秘的。但昨夜,我在庭院中看见九殿下了。” “怎么?”燕归晚忽然把身子挺直。 “我觉得他很疲惫,一个男儿郎,比你我也大不了几岁。竟要操这样的心,女尊的世道里,哪里会有他的立足之地。我想……他还是为了你吧,晚姐姐。他现在不让你知道一些事,也许是在为你铺路或者怕你暂时接受不了,毕竟他自己说过……奸佞之人他来做。” “奸佞之人他来做?”燕归晚登时拍案而起,“徐墨卿是奸佞之人?” 李韵和忙拉着她坐回去,“晚姐姐你不要激动!三公主若要继承大统身上不可有半点污点,可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总得有人替三公主出面去做。” “我总以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现在看来,这简直是个笑话。” “没有人会在意过程,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很好了。” “三公主心中可有天下苍生、穷苦大众、东梁大好山河吗?” 李韵和笑了,“若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会如此捉襟见肘,已经到了要九殿下替他搜罗钱财的地步?晚姐姐看看二公主、四公主,哪怕是八皇子的生活做派,再来瞧瞧我家三公主的。” “我懂了。逼不得已,出此下策。虽有不堪之名,但行正义之事。” “他们这么做自有他们的道理,荼姐姐已受三公主之名,在暗中招兵买马了。我们这个府邸……来得人会越来越多。” “你不要参与了,去御前与岚妹好好当值即可。我与荼姐姐一起誓死护三公主周全。总该会有那么一搏……” “晚姐姐又来了,去凉城时我可是被我娘亲耽误了,要你侥幸得了军功,我不服气!这一次说什么我也要冲在最前面。你们燕家遇难那次,还不是我最英勇嘛!” 李韵和玩笑似的表了决心,手掌在胸前拍了拍。燕归晚看在眼里,觉得她没有看错人。 “韵和,能与你相识真好。以前是义结金兰,以后是同袍之谊。” “还有荼姐姐,我们一起!” “对对对,还有严荼。荼姐姐剑法特别好,身手了得,以一敌十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重情重义!” 徐墨卿和徐钟卿那边已经商议妥当,有人来李韵和处请燕归晚出去,他们得回燕公府了。李韵和将燕归晚送出来,小声叮嘱道:“晚姐姐定要沉得住气,我们这些武将出力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燕归晚在李韵和这舒展了许多,再见徐墨卿时也不像之前那么暴躁了。徐钟卿没有露面,又是李恩和代为送他们出门。 众人在府邸街门前互相拜别,徐墨卿和燕归晚又打马奔走起来。徐墨卿本以为她会继续追问自己,可是她却表现的异常安静。 “晚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想说了。” “同韵和妹妹都聊了些什么?” “秘密,就是不告诉你。” 燕归晚卖起关子,徐墨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这么一折腾已到掌灯时分,燕乐施那边已派人来报信儿,都准备妥当就等着亥时出发去往年府。 “你来帮我更衣,好不好?”徐墨卿向燕归晚撒娇道。 燕归晚负着手绕着他走了一圈,“不好。我堂堂燕府公爷为何要伺候你?莫要再说你是皇子殿下!” “好。既然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那我换了衣衫就去主母那边了。你在桃夭馆里好生歇息,明早及时回军营里去。” “你……一夜不归?” “或许我回来时,你已经睡下了。” 燕归晚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慨,“好!你走你走!我今晚去柳宜风房里睡!我现在就去!” 她推门就要走,被徐墨卿在背后死死环抱住。 “晚儿,你别这样,晚儿!”他用下巴磕着她的肩骨上,“你在家里等着我!” 燕归晚反手推开他,“我才不要等你。你去忙你的吧,反正你也不需要我,宜风那应该更需要我!” 她一溜烟跑走了,把徐墨卿自己留在偌大的卧房之中,空旷地令他感觉快要窒息。就算他非常清楚燕归晚不会和柳宜风怎么样,但是看她这样跑过去,他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也罢,今晚之事非常重要,待他办妥之后再回来与她解释清楚吧。想到这里,徐墨卿极速穿衣束发赶往木李楼去了。 徐墨卿这晚袭一身奢华的猩红色刺金丝绒直裾华服,全披散下来的长发外,戴着一顶黑沙帷帽,显得他既神秘又高贵。而且一眼就能认定他的身份,东梁皇族鲜有的“男扮女装”之人,怕只有九皇子徐墨卿一人。 燕乐施见徐墨卿已出现,忙的走出木李楼,叉手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在燕宅后门外,我们这就过去?” “那个人也安排好了吗?” 燕乐施会意点头,“已安排妥当。” “走吧。” 徐墨卿与燕乐施前后走到燕府后门,只一脚踏出门槛,就看见燕归晚正绕着车马窥伺检查着。 “我们要上路,你可回去了。” 帷帽下的徐墨卿面带微笑,原来她没有去柳宜风房中,他的妻主竟要这样捉弄他。燕归晚你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他心里窃喜道。但是在明面上,他还是冷冷地把她给撵回了府院中。 第148回:二皇女夺嫡(六) 却说燕归晚窥伺那几辆马车时就察觉出很不对劲儿。但她又能私自动手去检查马车内况,那样做到底不大合乎规矩。她忍住了猎奇心理,也听从了徐墨卿对自己施令,不就是一切以大局为重吗?她懂!她听他的话还不行吗? 在黑夜中,几辆马车陆续缓缓启程,燕归晚看着它们在自家墙院外消失,很不情愿的回到庭院里,又嘱咐上夜的女侍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守好后门,以免燕乐施和徐墨卿回来时,引人耳目,被街坊四邻听到响动。 安排好一切她才重新回到桃夭馆。柳宜风和柳扶风屋子里的灯盏果然都还在亮着,他们兄弟俩或多或少也能听到一些风吹草动,总也知道徐墨卿今晚要外出行事。何况累日以来,徐墨卿奔走于府外,再也不是先前日日留在桃夭馆里的舞刀弄枪,与燕泽银一切玩闹的时候了。 燕归晚独自站在桃夭馆卷棚下,腿脚却怎么也迈不进上房里。因为那里有徐墨卿的气息,她只要踏进去,满脑子想的就都是徐墨卿。对他的担心已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九莺和九灵跟着身后,不知主子到底要做什么。陪着她站立一会,九灵试探道:“晚主,可是要回去歇息,现下这天儿虽然不冷,但爷已深了,总这么站在外面恐再着了凉。” “在外我日夜当值,只怕一站就要二三个时辰之多。怎地一回自家就变娇贵了?”她向天空上眺望零星的几颗星星,幽幽道:“九灵,你说我这个妻主是不是做的很失败啊?” “晚主不要乱想,这是哪里的话。咱家夫郎爷可是皇子殿下,他的话哪有不从的道理。咱家夫郎爷何时不真心待您,自打你们二人成亲以来,燕家内外大事小情,尤其是您的安危,夫郎爷在乎的要命。” 九灵赞叹起徐墨卿,九莺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晚主,您可不要想多了!不提夫郎爷千里追妻去凉城救您,就说前段时日邀您去静亭游玩。您打着灯笼在这满京都里找,看还有没有第二人能这么做?” 听到静亭二字,燕归晚倏地红了脸,那两晚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幸好她们是在外面,黑漆漆的看不大清对方的面容。 “游玩……妻郎一起同游玩的可有的是!九莺你说什么呢?!”燕归晚嘴硬道。 九莺也急了,解释道:“哎呀,晚主,九莺不是那个意思。九莺是说在静亭时,您与殿下都不让我们遵守什么繁文缛节、尊卑礼仪。哪个皇子,哪家女公能做到这一点?” 燕归晚点头笑道:“我懂了!你们是都被九殿下收买了。尽说他的好话。那我问你们,他为何不带我去年家?你们猜得出来原因吗?” 九莺和九灵对视摇头,都表示不知。燕归晚边往前面走,边摆摆手,道:“罢,罢!” 九灵见燕归晚走过正房房门,直接跨到柳宜风的屋檐下。登时一紧张,跟着跑过去,追问道:“晚主,您……今晚要在宜妾郎房里过夜?” “是啊。”燕归晚自然回道,“去小厨房筛两壶温酒送过来。我先去进去了。” 九鸣和九旗闻声忙赶回来伺候,柳宜风见燕归晚来到自己房下,俨然也吃了一惊。本已经打算睡下的他,跟着大官儿们手忙脚乱的一阵儿。 “宜风你坐下吧。”燕归晚坐在紫檀木圆桌边,拖着腮,对他轻声道。 因为燕归晚进来的突然,他只在亵衣外面套了件对襟罗衫,很慌张地坐到了燕归晚旁边。 “妻主。”柳宜风怯怯地道。 自打上次因为徐墨卿被囚在紫薇宫,二柳趁势邀宠,被燕归晚羞辱一番之后,她几乎再没理过他们兄弟俩。 “你们都去外面候着吧。”燕归晚对身边伺候的大官儿们说道。 众人听了,依言退下。燕归晚则亲手为柳宜风斟满一杯酒递了过去,道:“宜风,能陪我待一会吗?” 柳宜风欠着身子接过酒杯,“妻主说的哪里的话,宜风能陪伴妻主,开心还来不及呢!” “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那时候太冲动了。我向你赔不是。”她说着自饮一杯。 柳宜风跟着同饮一杯,欲要继续自怨自责。被燕归晚阻拦下来,“你和扶风以后都不要再这样卑躬屈膝,我不喜欢的。你们和岚妹泽弟一样,都是我的亲人。”她顿了顿觉得自己说的好像不大妥当,又加了句:“就是算是我的妾郎,也无须这样。桃夭馆不比别处,你们只要好生过活就行。” 若不是在燕归晚房下,想必像柳宜风这样标致的美男子应该会有一个疼爱他的女君吧?燕归晚心中一软,“让你和扶风困在这桃夭馆里,着实是委屈你们了。” 柳宜风渐渐放下戒备之心,他才看出来燕归晚今夜很是落寞,她好像真的希望与一个人说一说话。她来找他的目的绝对不会男女之情,他早就明白了。 “妻主,你可是心中烦闷?若愿意可否与宜风讲一讲?宜风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能做个可靠的倾听者。” 燕归晚见他如此问询,方才敞开一丝心扉,“我想问,你们郎卿哪方面的心思会瞒着女君,不愿意让她知道?” 柳宜风有点不大明白她的话,“妻主所言是?” “若你爱一个人,你怕让她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会令她伤心难过?” 柳宜风听懂了,燕归晚这话是说徐墨卿的。他一定是对她隐瞒了些什么事情,导致燕归晚很费解也很难受。 “妻主,是夫郎爷他……”柳宜风有意说下去。 燕归晚却自顾又喝下一杯,“不提了吧!我知道难为你了。我就是心里很难受,我知道我不能太任性,有些事情我要忍耐,不能去追问的。” “妻主,妻主你别喝了。宜风扶你去榻上歇一歇吧。” 柳宜风伸手去拉燕归晚,见她没有向之前那么反感与自己触碰,才壮着胆子把燕归晚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把她送到自己的床榻上躺下来。 燕归晚像是就想喝醉一样,紧闭着双眼蹙着眉。柳宜风取过面巾为她擦了擦脸,又帮她把履鞋脱掉。余下的动作他也不敢再做下去了,只默默地守在她的身旁,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也不知是该思忖些什么。 九灵见屋内一直没有动静,心中很是担心,催着九旗和九鸣上再进去探一探,看看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可二男官还未等靠近里间儿,就被柳宜风给撵了出来。 俄顷,柳宜风房中的灯也熄灭了。九灵只得先吩咐大家先退下歇息。她自己和九莺也回到了耳房之中。 “九莺,你还是快点睡吧。明早还得护送晚主回军营。” “你呢?还不宽衣?等什么呢?” “我放心不下晚主,她何时与那柳……哎,万一九殿下一会儿回来了,也得有个人跟他说明白才是。” 九莺佩服笑道:“咱桃夭馆得灵官儿真是值了。我实在是撑不住,先去睡下了。” 九灵则靠在耳房窗下坐着,一只手支着额头,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响动。约摸四更末五更初之际,桃夭馆的大门终于被打开,是徐墨卿回来了。 九灵忙得抽身跑出庭院,“夫郎爷,您回来了。” 见九灵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徐墨卿略惊道:“这么晚怎还没有睡?晚儿她怎么了?” “晚主,晚主她现在宜妾郎房中。”九灵迫切地说了出来。 秋生和童生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徐墨卿的愤怒之情已被在场的所有人感知到。他一声都没有言语,直奔柳宜风房中而去。走到房门口一脚就将房门踹开,兴冲冲地闯了进去。 秋生和童生跟在后头,快速点燃了房中的灯烛。主仆三人一径走到里间床榻前,本是以为会看到什么“不堪”的场面,却没想到柳宜风只是坐在床榻边上,在为燕归晚扇着扇子。而燕归晚却安然的睡在他床榻上,阖衣未解。 柳宜风闻声站立起来,向徐墨卿深深道了万福。 “殿下。” 柳宜风不卑不亢的举动令徐墨卿措手不及。他定了定气,艰难地从口出蹦出几个字:“多谢,多谢照顾晚儿。” 说着他大步走上前去,双手将燕归晚横抱在怀中夺门离去。柳宜风躬身垂手,眼见他们妻郎离开自己的房舍,才缓缓舒展开身体,重新拾掇好床榻,准备休息入睡。这个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一次他好歹没输掉气势。 燕归晚半醉半醒,感知有人把自己抱起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徐墨卿回来了。她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迷离地笑道:“你回来了?事情办得顺利吗?你放我下来,让九灵她们看见,我这个女公爷哪里还有面子?” 徐墨卿没有理会她,因为他们已经回到自己的房中。他轻轻地把她放倒在床榻上,还未来得及更换的华服,它宽大的袖子被她压在身下大半。 他俯下身希望把袖子从她身下抽出来,但燕归晚已睁开了双眼,虽然她看上去还不大清醒。她合力抓住他的一只手,“事情办得顺利吗?你有没有事?我好想帮帮你的。” 徐墨卿将俯下一半的上身全部沉了下去,她的话简直要把他给融化掉,他情不自禁地吻住她的唇。心中百转千回的心思也只化为一句话:我爱你,燕归晚! 第149回:二皇女夺嫡(七) 且表当夜徐墨卿与燕乐施同去年府。随行的马车共有三辆,他们二人乘坐一辆走在最前面,后面还跟着两辆,每辆马车都捂得严严实实,生怕被旁人瞧了去似的。他们是去年府“要钱”的,所以里面绝对不会装什么金银财宝,可是不是财物又会是什么呢? 童生和秋生加上书箫、书语等一众大官儿、女侍,保护的对象好像都侧重于后面两辆马车,而前面的燕乐施和徐墨卿倒显得不那么重要。 “我早该想到的。”燕乐施肃穆道。 徐墨卿深深地叹了口气,“没办法的办法。”帷帽之下的他貌似很为难。 “其实晚儿跟着过来也没有什么,她早晚要见到这不堪的一面。倒不如让她早些见识见识……” “她本有颗热忱的心,何故让她看到这些。况一会能发生什么,我也预料不到。” “殿下找的人可还信得过?” “是三公主那边甄选的,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但愿年叙莲能满意。” 原来这年家早年地处南海国接壤处,与邻国做水上交易而起家。在地方盘踞多年,财力颇为雄厚。待年叙莲接任年家这一代主母,便想把年家扎根到京都来,想让年家从“商”变为“士”,从而改变家族的社会地位。 就这样一家子搬迁来到丰城,也是辛苦经营多时,才赢坐稳了第一皇商这把交椅。当然这里面还有黄氏失势、杨家不挣抢等原因,总之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年家近来的势头越来越足。 年家除主母年叙莲以外还有一个二娘年叙虹外加三郎年叙遥。主母年岁约在三十五六岁上下,同燕乐施一样正值壮年。年叙虹和年叙遥也才过而立之岁。两个女君也都成了亲生了子,年叙遥则是不幸丧了妻主。 年叙莲手握家族买卖,没得出手来走仕途,只能让二妹来完成这个壮志。也是天假其便,在这个档口上,年叙虹拜谒撞到了三公主门下。年叙遥也在机缘巧合之下同燕乐施发展出一段感情。总之,年家已然在一个敏感的地带上徘徊。 当年家被徐钟卿看中以后,徐墨卿第一时间让杨柳做了暗查,年家那些背景逐一筛过,更认定他们家是最为合适之选。唯有一点是个难题——年叙莲此人好非常好色。 是人就会有弱点,年叙莲偏瘫在这个上面。年家家中的面首虽不多,但各个都可称得上是上上品。与燕乐施比起来,只怕要在她之上了。这可能也是年叙莲支持三弟与燕乐施交往的原因吧? 杨柳在背地里做了细致的调查,打探出年叙莲喜欢男子的各种癖好特征,然后报给了童生和秋生。再由他们去与李恩和私下商议,反复甄选多时,才从这偌大的丰城里挑选出两个一等一的美男子,准备送给年叙莲以表诚心。 这些准备早已在暗中的进行着,当今日主母给了徐墨卿准确的回话时,这个计划立马付诸实施。白天时徐墨卿去往三公主府邸,就是向她要人去了。那两名风流子弟先是被带到徐钟卿面前,经由她最后考量一番,才拍板定了下来。待夜幕降临以后,悄悄地送到了燕公府后门。 这些事燕乐施可以理解接受,但燕归晚呢?她会怎么看待?徐墨卿心下没有把握,更何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他们一行人到了年府,也是从宅邸后门悄悄地走了进去。年府的气派程度较燕家富丽堂皇许多,巨贾之家堪比小半个皇城!众人下了马车又上了轿辇,堪堪又走了一截子路,才到达年叙莲居住的庭院里。 燕乐施不是第一次来,心中还算有数,但其他人都是首次登门,心里很是惶惶然。包括徐墨卿在内,貌似底气都不十足。 年叙莲穿着一件半旧的铁灰色粗布深衣,半披半束的发髻,寻常无比、普通无比。她实在不太像个财大气粗的富商。待客说话更是给人一种很随意的感觉,对待徐墨卿也是不卑不亢的。 燕乐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把该交代的通通说了一遍,然后识趣的退出房门,把空间留给徐墨卿和年叙莲二人。而年叙虹和年叙遥也“默契”的没有露面。 寂寂深夜下的年府,使人发人深省。 徐墨卿早是摘下帷帽,以本色见人。年叙莲先行跪拜之礼,而后便亲手为徐墨卿斟了盏大红袍。她双手奉于徐墨卿手上,一双不大但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直地睃着他,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畏惧东梁皇子的样子。 但徐墨卿已察觉出异样了,因为在年叙莲给他奉茶的时候,她的手掌故意刮擦到了他的指尖,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但他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是抱着这个决心来的……若年叙莲看不上预备给她的两个郎卿,徐墨卿不得不…… 这也是为什么他死不肯让燕归晚来年府的真正原因,就算年叙莲不敢把他怎么样,但她一定会对他做出一些不检点的行为。一则考验他们之间的这种“交易”关系到底瓷实与否,二则本性难移……年叙莲见过太多的样式的郎卿,但只怕徐墨卿这种“男扮女装”的,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更何况徐墨卿本色也很标致。 “殿下。”年叙莲开了口,“久闻九殿下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年主母谬赞。” 徐墨卿虽在上座,但他也允了年叙莲同坐。所以年叙莲自然而言的,坐得离他很近,近得令他很拘谨很不舒服。 被年叙莲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徐墨卿此生还是第一遭。最要命的是他还不能表现出很不悦,毕竟他是来求人办事的。 可是自打他进来到此刻,他们之间连一句正事都没有谈过。徐墨卿知道自己遇见真正的高手了,以他的道行来说,躲在人后出谋划策还勉勉强强,但到了人前立马就自爆了弱点。 “殿下,我这府上的大红袍可还行,想必没有您在宫中喝得正宗?”年叙莲谦和道。 徐墨卿生涩轻笑,“同味,并无他样。” “那便好,我还害怕伺候不好殿下呢!” 见年叙莲还没有提正事的意思,徐墨卿彻底坐不住了。但他不能先开这个口,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气势就输了。 “并无,年主母不用自谦。”徐墨卿的眼睛望向别处,“本殿下夜闯年府着实打扰,为年主母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笑纳。” 年叙莲缓缓道:“殿下恩典,草民怎敢不受?在此先谢过殿下了。” 这年叙莲果然非比寻常,徐墨卿暗叹。只见她起身向徐墨卿行了个揖礼,才道:今夜见得殿下,草民心中已了然。我年家愿出绵薄之力,为我东梁做点贡献。只是……” 好不容易等到年叙莲先开这个口,徐墨卿忙道:“但说无妨。” “殿下,您可否赏赐给草民一点信物?” “何种信物?” “证明您身份的东西。” 他明白年叙莲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她这么做也是怕秋后有人“不认账”。可眼下他能给她什么信物呢?他寻了寻自己的身上,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年叙莲的。 但年叙莲已经觑着他身上的一个地方看了很久。徐墨卿朝着她的目光看下去——登时背脊发出一股冷汗。 “殿下可允了草民您身上这条腰带……”年叙莲说这话的时候很郑重,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可徐墨卿却觉得她轻挑的很,但他极力压制住内心的恼火,道:“年主母可换一个物件?” “这腰带怕是您身上唯一能看出您身份的东西了吧?”年叙莲慢条斯理的说道。 她观察得没错,皇子之物一定与他人不同,更没有人敢妄加佩戴。 徐墨卿缄默了半晌,朝年叙莲礼貌一笑。然后他慢慢抬起手,在年叙莲面前把那条镶金丝的卷云纹腰带解了下来,腰带一端还悬着一块青玉双鱼镂空坠儿。眼看着年叙莲伸出手要拿走,慌得徐墨卿一把将那玉佩薅下,单给了她这条腰带。 年叙莲也没有再说什么,见腰带得手,心下便放心了不少。更是看到徐墨卿难为情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多瞄了两眼。 “接洽的事宜,杨家、燕家还有上面那位都会派专人来谈,年主母这下可放心?” “是九殿下全权代表吗?” “没错。有任何异动,去澄柳街琉璃楼找杨柳。贵府虹君遥郎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年叙莲幽幽地喝起了茶,见她面前的这位九皇子气魄胆识一点不输于女子,心中颇为佩服,也因此给自己添了几分胜算。 徐墨卿的腰带和那两个美男子一起留在了年府,燕乐施看到未束腰带的徐墨卿从年叙莲的房间里走出来,顿时大惊失色,已经到了要翻脸的地步。若不是徐墨卿连连要她冷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徐墨卿带着帷帽,燕乐施看不到他的面容。只是在回去的马车里,听到徐墨卿说:“幸好晚儿不在……” “欺负人欺负到我燕家头上!”燕乐施怒目圆睁道。 “主母无须生气,一条腰带而已。毕竟是我们有求于人家,空手套白狼的话,您也未必愿意。” “话虽如此,但世人会怎么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会传出去的!殿下,您的声誉……” “主母,我只在乎燕归晚一人。” 第150回:二皇女夺嫡(八) 却说年府一事初步达成共识,燕乐施和徐墨卿已然归家。看到留在府中的燕归晚这样担心自己,因着没有为自己出过力而自责,徐墨卿心中无比疼惜。 天边慢慢泛起了鱼肚白,看似平安度过的一夜,暗涌下却已历经了过一场惊涛骇浪。徐墨卿彻夜未眠,只是守在床沿儿边上看顾燕归晚。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时而半梦半醒与他说些没有边际的话,时而又呼呼睡去。 待到她彻底清醒,时间已经很紧迫,她得赶回军营里去了。燕归晚如鲠在喉,几次张了张嘴,终是憋了回来。她清楚徐墨卿一夜未睡,只要他好生歇息,自己草草打理之后,便走出桃夭馆上路了。 可是她的心里仍旧很难受,回到军营里也闷闷不乐。连严荼和杨湘与她说话,她也爱答不理,更不用说操练的时候心不在焉频频出错了。这个节骨眼上,朱欣然却罕见地把她召到了跟前问话。自打朱家与燕家上次结下梁子,朱欣然几乎没再与燕归晚亲近过。 “近来燕将家中可还安好?”朱欣然面无表情地问道。 燕归晚猜不透她的意思,只敷衍回答:“承蒙朱将军挂念,燕家都安好。” 朱欣然走到她的身边,绕有兴致地看了看,道:“燕将今岁也年方二九了?” 燕归晚点头称是,略不自然地向朱欣然欠身颔首。 “我母亲要见你,今晚,亥时,我带你去朱家。” 燕归晚心中大惊,倒吸一口凉气,“朱老……她……” “莫要与他人支会,晚夕亥时初,校场西门处来见我。”朱欣然见她好似没反应过来,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先下去吧。” 燕归晚愣愣地走出营房,身后的朱欣然摇头轻笑,自语道:“这孩子……” 趁着休憩之时严荼又来找她,因为今日的燕归晚实在太一反常态。可燕归晚没法子对严荼说些什么,只搪塞道:“九殿下身体抱恙,我有些担心而已。” “既如此,可否向欣然将军告假,总也不会不让你回家。”严荼表示担忧。 “怎可,我不想开这个先例。”燕归晚倔强地摇头。 “你燕归晚好歹也是九皇子的女驸马啊!” “荼姐姐,别取笑我。” 严荼面色一僵,低声道:“晚妹妹,你可是知道那边的事了?” 燕归晚按了按严荼的手背,“我知晓。” 严荼也没有再讲下去,只朝燕归晚默契点头,“我们俩又要联手了。” “有荼姐姐在,归晚从不担心害怕。” 杨湘忽然走到她们俩身后,故意吓了二人一跳,方笑说:“御林军不比他处,眼睛多的是,还不快散了。” 三人相视,忙低调散开,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结束一天的操练,燕归晚静悄悄地躲在无人之处,等待亥时到来,听从朱欣然的安排,到达校场西门首。 果然有一辆拱厢马车在背静之处停放着,待燕归晚试探着走到跟前,里面的人便打帘子撩开,“燕将,上来吧。” 是朱欣然的声音!燕归晚这才放心跳上车去。很快马车被放行,直奔朱府而去。朱欣然见她心思忐忑,遂安抚道:“燕将莫要紧张。” 燕归晚双手抓于膝盖上,强颜道:“我没有的。” 朱欣摇头做无奈状,之后也不再言语。半个时辰以后,她们已进到朱府。朱袖淳这么晚召见燕归晚,显然不是件小事情。一直按兵不动的朱家到底要干什么? 朱袖淳年岁已大,在灯烛下用手支着额头打瞌睡。朱欣然悄然走到她的身边,趴在她的耳朵边轻语了几声,她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睛。见到燕归晚跪在她的面前,和蔼道:“小归晚,快起来吧。” 燕归晚很是诧异,她以为朱袖淳还在生他们燕家的气,因为上一次救徐墨卿的事,燕乐施狠狠地利用了朱家一把。 “朱老。” 她拘谨地起身走到朱袖淳身边,躬身垂首,等待朱袖淳说话。 “我本不该找你来,我应该叫你们家那个猴精儿!” 朱袖淳指的是燕乐施?燕归晚心里盘问道。 “我是怕了你家那个猴精儿!她呀,太滑头。”朱袖淳见燕归晚一脸茫然,笑道:“来,归晚坐下吧。我们慢慢说。” “在朱老面前,归晚不敢坐。” “我母亲让你坐你就坐,她现在只是你的长辈,不算你的上属。若非按礼节,我母亲还得给你这位九驸马行大礼呢!” 燕归晚见状,依言坐到朱袖淳下首。 “我与你母亲的情义,你不会不知晓。我朱家与你燕家的关系,近几年你也应该从你们家那猴精儿嘴里听到过了,对吗?” 燕归晚确定朱袖淳口中的“猴精儿”指的是燕乐施了,不知怎么竟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 “你们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但我都装作不知道。我朱门不参与这些,我朱门只尽军人的职责。保家卫国,把东梁的安危放在首位。西洲边界是我大女儿朱仙然在守,南海和北陆的边界虽不是我朱门之人,但各个都是巾帼英雄!整个京都丰城更不用说,她朱欣然胆敢做一点忤逆之事,我打断她的腿,死了都不许进我朱家的祖坟!” 燕归晚身子一凛,脸上也顿时觉得火辣辣的烫。朱袖淳这话说得太大义凛然! “我这颗定心丸给你吃的还好?你可明白我的用意?” 燕归晚眨了眨眼睛,“朱老,我……” “这话我对你家那猴精说,她指不定出去要怎样渲染。所以我把宝压在你的身上,这么说?说什么?对谁说?如何做?你自己来思忖。” “归晚愚钝。” “不愚钝!你一点都不愚钝。我只有一句话要提醒你,物极必反,所有的事情都是把双刃剑。你一旦做了选择,就要为你的选择承担后果。有些时运的确需要豪赌,但上苍未必会垂怜。”朱袖淳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好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听说你的皇子殿下身体不适,天色已晚,你就回燕家去吧。明早再回军营也无碍。” “我……” “快走吧。我的年纪已老,撑不住太久,需要去歇息了。” 燕归晚只得稽首跪拜,“朱老,归晚在此谢过了。东梁有您,苍生之幸。” 朱袖淳已走进内室一半的身子停了下来,但她没有回头,须臾,又慢慢地走了进去。 朱欣然把燕归晚送到府门外,便差她回自家去。待朱欣然转身再回到母亲身边时,朱袖淳已是一副哀恸之相。 “母亲,早些休息吧。燕归晚她会明白的。” “东梁以后是你们的。只是眼前的风暴避不掉喽!让他们去闹吧。” …… 燕归晚思绪万千,一夹马身勒紧缰绳,直奔燕公府归来。对于徐墨卿在不在桃夭馆里,她并不知情。但朱袖淳对她说的这些话,她只想快点告诉他。若他在三公主府邸也没有关系,她会去找他,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想这样任性! 好在徐墨卿在燕府里。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卧房之中,对于燕归晚破马张飞似的闯进,显然惊呆了。 他睡眼朦胧,仍保持着笑脸,“你怎么回来了?” 他披散着长长地乌黑的发髻,因日渐消瘦而棱角分明的脸庞,使燕归晚更加心疼。微弱的灯烛下,她把他抱在怀中。 “我想你了。” 徐墨卿定了定神,“我们今早才分别的。晚儿,你到底怎么了?” “你好没好点?身子可还难受?我以为你会在三公主府邸的。” 不等徐墨卿回答自己,她已不由自主地亲吻起他的脖颈、耳朵、眼睛。 她是穿着军装直接回来的,坚硬地衣料贴在徐墨卿的皮肉上,戳得他很疼,但他还在朝着她笑。待燕归晚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已经把她按倒在床榻上。 “到底何事?如此激动。”徐墨卿追问道。 燕归晚便把朱袖淳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复述给他听,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而表达不清朱袖淳的原意。 “你可是明白这其中的奥义了?” “明白的。” “于我们颇为有利,对吗?” “对。非常有利。” 她伸出手把他近来一直皱紧的眉头抚平,“那我就放心了。之后再做事我也不会太畏首畏尾了。” 她那双翦水秋瞳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加清澈,她的眼睛里只有他。 “你不再问问我年府之事?”徐墨卿也有些隐瞒不下去了。 她故意装傻道:“问你什么啊?” “你不想知道了?” “韵妹妹劝我,信你就好。” “我来说与你听,但你得答应我,不许生气。” “好!”她麻利地抢道,心里到底是在乎的不行。 这个“好”字满打满算只停留了一刻钟,燕归晚已起身抽剑,势要去年府行刺年叙莲。 徐墨卿扶额叹息,“我刚刚是不是教你不要生气。你怎么答应我的?你去吧,你去砍死她,明天满京都的人都会知道我与她有首尾,还得多谢你晚妻主为我们坐实了罪状!” 燕归晚登时把剑锋转向他的方向,“你!一点男德都没有,她若当真要你与她……有事,你还真打算把自己豁出去?你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因实在太过气愤,她的手腕不停地抖动,连剑柄都快要拿不住。 “不过是一条腰带。再说年叙莲她不敢怎样,我好歹是个皇子。她也就是孟浪一下,你们女君不都是这样么!” “谁?谁这样!我才不会跟别的郎卿怎么样呢!” “是吗?那你昨晚怎么在人家柳宜风的房里睡下?要不是酒醉,怎地连我丢一条腰带都没有发觉?” 第151回:二皇女夺嫡(九) “我在宜风房里睡下了?你休要唬我,我明明是在自己这张床榻上歇息的。有九灵和九莺为我作证!你……你少恶人先告状!” 燕归晚说着,用力去敲打卧房里的床榻。趁她疏忽之际,徐墨卿一把将她的剑夺去还回鞘中。 “你怎么醉到这般田地?难不成你连怎么回的卧房都不记得了?”徐墨卿继续逼问道。 燕归晚失了剑,又被徐墨卿连环催问,慌得直按着头拼命回忆。她昨晚的确是去了柳宜风房里喝酒去,但是喝了一些之后,她的意识就开始模糊不清。难道…… “我怎么回来的?我记得我是在你怀里呀?” “在我怀里还记得,那证明醉得还不是太彻底。” “你是不是在诈我?” 徐墨卿捧腹大笑,因为燕归晚现下这个哭笑不得委屈巴巴的表情实在太惹人怜爱了。 燕归晚见他如此,作势要打,妻郎俩满卧房追逐起来。 “妻主,妻主饶命,墨卿知错。这大晚上的,休要把大官儿们都吵醒。” “你还知道啊?那你快点跟我说实话!快点!” “昨晚我也很吃醋的,你家九灵巴巴地等了我半夜,见我回来幽灵似的跑到我面前,告诉我你在柳宜风房里睡下了。” “啥?我不信!” “我真的是一脚踹开柳宜风的房门,想着要让我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我连你一块揍了!”说到这里,徐墨卿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岂知……” “快说,快说!少卖关子!” “你的宜妾郎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头,在为你扇扇子呢!” 听了这话,燕归晚的心才算放心下来,“也是难为宜风了。他们俩真的是可怜人。你不要对他们有偏见,我以后也会好好善待他们的。我昨晚不敢进咱们这卧房里,我自己在这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我都怕我自己没忍住,闯到年家去找你。” “所以我才不让你去。你去了,真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你要我怎么办?” “我越来越后悔,早知道这条路是这样的,就该听母帝的话,老老实实的停在原地,何故惹这一身骚!” “后悔了?没有后悔药可吃。” 眼下年家这边蓄势待发,杨家和燕家紧跟其后,钱财上的支撑将陆续到位;徐钟卿带着严荼也打着“看护公主府邸”的旗号开始招兵买马;朱家刚刚递过话来,绝不参与党争;而唐家、李家和刘家之间的各种掣肘和牵扯,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所以剩下的我们就要等了?” “对。等徐怀卿先狗急跳墙,或者等母帝宣旨移储。” “收网,还得需要多久?” “不会太久。唐、李、刘三家都快要扛不住了。母帝也……” “你近来有没有再去皇宫给母帝请安?” “没有。”他干脆利落的回道,“我真他妈的……不是人。” “我不要你这么说话!你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人!” 徐墨卿惨淡笑道:“明早回军营以后,你要多加操练。你的身手实在太差了。莫说我,就连严荼你都未必打得过。刀枪剑戟无眼,到时候让你冲锋杀人,我只怕要为你收尸。可你知道的,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我和你掐指一算相识不过四五白天。哪里就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啦!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你不是说要跟我生一堆娃娃吗?我二姨母可是经常催的!” “好好,生娃娃去!可你常常不在家啊,我逮住你一次太不容易!” 燕归晚又将徐墨卿的衣襟抓住,粗暴地问道:“你说,那年叙莲是眼睁睁看着你解的腰带?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 “好像是有啊!……你离我近一点,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一夜无话……言归正传。 夏秋交替,日渐式微。夺嫡之势剑拔弩张,各方各派都在虎视眈眈。最繁华也是最多变的东梁京都,此刻迎来了属于它的历史时刻。 在唐、李、刘三家僵持不下之际,女皇病危了……三公率先到了御前,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女皇断断续续的议事。最终由御史大夫刘轩德草拟出女皇的最后一道圣旨——移储改为三公主徐钟卿继承大统!而长公主徐怀卿则分封到地方上,若不是被新女皇所召见,绝不允许再踏入京都丰城半步。 一则,刘轩德把审问唐亦庄唐亦艾以及李谦和李戚和的口供,如实的呈给了女皇陛下。这里面李家女儿把所有的责任全部推到唐玉唐荣等唐家人的都头上。李湘阳这这边也变卖了家产,把两个女儿贪赃的钱财全部吐了出来。更是长跪在女皇榻前,求得陛下宽恕。 再一则,唐亦艾和徐怀卿侵吞巨额军饷,后又在唐玉、唐亦庄的暗线操纵下,从省部搜刮民财,补上了这个窟窿。这条线上一连串的人证、物证等全部俱全,不容置疑罪责难逃。 最后又有多名官员联名上书弹劾长公主和唐玉、唐亦庄和唐亦艾。刘轩德瞒也瞒不住拖也拖不了,她只能尊照自己的准则,呈送到女皇那里。而能为徐怀卿所做的,只是提前告诉了她这个结果。 女皇听到这一切,仿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因为她没有特别激动,也没有特别气愤。只是与三公考虑多方,才最终下达了这个旨意。就在这个旨意被拟好以后,女皇缓缓地走下凰榻。 “再加上一条。” 三公卿倏然一惊,赶忙请女皇示下。 “长公主生父黄氏、三公主生父钱氏,陪葬!” 东梁鲜有陪葬传统,女皇的这个决定再一次震惊众人。刘轩德只好执笔逐一写上去,只是这一次写的尤为缓慢。 “李丞相、朱太尉、刘大人,东梁以后还要靠你们来支撑。之前的事就要它过去,之后的事由新皇来决定。” 女皇在为徐钟卿铺路,她要把宽恕和恩典留给新皇。 女史喜蕊悄悄地走到女皇身边,轻声道:“陛下,公主和皇子们都到殿外了。” 三公见状忙要退走,女皇却下令道:“三公莫走,且留在偏殿吧。” 谁人都明白,这是怕她们三人当中有人会出去告密。在这紧要关头,半点差错也不能有。三位依言,都避走到偏殿里,由重要女史陪伴在侧。 朱袖淳最为淡定,李湘阳思虑最甚,刘轩德最为暴躁。因为她的手里拿着的是东梁未来。 徐怀卿、礼卿、钟卿、毓卿还有徐颜卿和墨卿一起跪拜在女皇面前。这是为数不多的阖家团圆,也是最后一次手足相依。 徐颜卿第一个开始哭哭啼啼,连带着徐礼卿和徐毓卿也泪眼婆娑。但徐墨卿没有,徐钟卿、徐怀卿也没有。 “吾还没死呢!这就开始给我哭丧了?都给吾憋回去!” 女皇站也站不稳了,只好由喜蕊搀扶着回到凰榻上卧坐下。 “各自都安好吧!以后能照拂就照拂着,不能照拂,平庸一点也无妨。看顾好你们的子嗣,做对东梁有用的臣民。” “母帝,儿臣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请母帝安心。”徐怀卿强势开口道。 女皇“嗯”了一声,道:“墨卿上前来。” 徐墨卿闻声跪爬到女皇榻边,“母帝。” 女皇紧握住他的一只手,“还记得吾对你说的过的话吗?” “儿臣记得。”徐墨卿的声音开始颤抖。 “尽量去做到。好吗?” 徐墨卿重重地点头,眼前到底是模糊的一片。 “你和你父亲长得真像,看见你就如同看到了他……”女皇笑着闭上眼睛。 很安详也很安静,只是忽然间,她握紧徐墨卿的手缓缓松开,永远永远也合不上了。 徐墨卿已是哭成泪人,喜蕊第一个跑上前,确认女皇真的驾崩离世,忙大声宣道:“女皇驾崩了!女皇驾崩了!女皇……驾崩了……” 跪在紫薇宫外一众男妃面首、御前侍卫、宫中男婢女史纷纷悲恸嚎哭!三公闻讯也赶回寝殿之内,众皇女皇子通通围到女皇榻前。 就在这个时候,徐怀卿第一个跳出来,要求三公宣读诏书,她要马上继承大统,好安排母帝身后丧事。 刘轩德绝望地看着她,僵硬地拿起诏书。徐怀卿当下就明白过来,母帝终究是摒弃了她!就在刘轩德打开圣旨准备宣读之际,徐怀卿大声喝令:“不许读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徐钟卿和徐墨卿也从榻前站立起来。 “为何不读?国不可一日无君。御史大夫有这个权力!”徐墨卿首先发问。 徐怀卿狂笑不止,“我是多年储君,我为正统!读与不读有何区别?这里没有你一个皇子说话的份!” 徐钟卿把徐墨卿往身后一揽,“长姐非要在母帝面前就这样吗?” “我有何不能!”徐怀卿彻底撕破脸皮,“张玉洁!” 张玉洁就是御前侍卫统领,近五万御前侍卫皆有她来掌控。除去这日不当值的、还有一些老弱病残公侯王府滥竽充数的、另有在御林军大营没有被调拨过来的。剩下五六千人是能被她所支配的。上一次扣押徐墨卿,也是她听从徐怀卿的指令。 这在意料之中,徐怀卿打算鱼死网破了!能为她卖命想必是给了高价。看来年家在背后大力出资的同时,唐家也做出了抉择。 反了!彻底反了! 徐怀卿一声令下,张玉洁马上执行。在女皇尸骨未寒之际,她已经把当场的所有人全部控制起来。公主和皇子们、三位女公卿以及整个东梁皇宫! 第152回:二皇女夺嫡(十) 却说女皇的尸身还停放在凰榻上,紫薇宫里已乱成一团糟。一众女侍卫把徐钟卿和徐墨卿率先困起来,使他们失去自由,不敢再轻举妄动。 徐礼卿、徐毓卿加上徐颜卿通通愣在一旁,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选择题,选好了荣华富贵永驻,选不好连带着身家性命全部丧失。 “长姐!”徐颜卿第一个跑到徐怀卿身边,“长姐是我东梁多年的储君,现在母帝已驾崩离世,就应该由长姐继承大统。有些人摆正不好自己的位置,非要跳出来煽动众人,蛊惑人心!我看就该诛杀,以儆效尤!” 二公主和四公主未言语,互相对望了一会儿,也巴巴地走到徐怀卿身后,她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时候,朱袖淳却还保持着淡定,她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也不管什么纲常法理,只摸索到一个绣墩坐了下来,微微闭目养神,好似发生的一切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但李湘阳却早就心急如焚,明明她已赌对了君王,而且那诏书就在刘轩德的手中。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会有反转!要是让徐怀卿得势,他们李家就等同于被灭门!她已经把唐家得罪到无以复加的局面,她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长公主,女皇的诏书就在刘大人手中,一宣便知女皇旨意。况我们三公都在御前,是我们与女皇共同讨拟的。您现在这样,可以理解为是悲恸过甚,更可以理解为是大逆不道!难道长公主你是要造反吗?!”李湘阳言辞凿凿,是她任职丞相以来态度最为强硬的一次。 徐怀卿负手轻笑,“你李湘阳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唐老身边的一条狗而已!没有唐老,你会有今天?你能坐上东梁丞相的宝座?你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说出来的话有何信服力?我还可以说是你们篡改了圣旨,要比我逼到绝路上哪!” “你……反了!反了!” 李湘阳恼羞成怒,被徐怀卿践踏的毫无尊严。加之她最近一段日子郁积太深,一下子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在侧的刘轩德赶紧把她给扶住,将她搀到朱袖淳身边去了。 刘轩德自己正了正衣冠,双手执于圣旨,走到徐怀卿面前。 “长公主、三公主,请接旨!”她威严赫赫道。 徐钟卿被三四个女史近身看顾,无法做出什么动作。但看到刘轩德的这个举动,她还是觉得很欣慰。连徐墨卿都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他们本以为,刘轩德会义无反顾的站在徐怀卿那一边。 “免了,刘大人,不必再宣旨了。” 徐怀卿伸出手就要去抢那道圣旨。刘轩德慌得一个闪躲,把圣旨死死的扣在了自己怀中。张玉洁见状忙下令要几个女侍上前,合力围住刘轩德,要把她手中的圣旨给夺出来。 刘轩德遽然卧倒在地,整个人跪趴在地上蜷缩成一个团,誓死不交出圣旨。几个女侍动作虽粗暴,但在地上打滚的这位可是东梁三公之一,德高望重的重臣,她们也不敢太过无礼。 徐怀卿皱眉哄劝道:“刘大人把圣旨交出来,给本公主保管便是。我知道刘大人对本公主是一片真心,日后我定不会亏待刘大人的。” 刘轩德的声音呜呜咽咽:“长公主,您收手吧!再不收手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女皇已下旨改为三公主继承大统,您再也不是东梁储君!我东梁不能内乱,我东梁不该手足相残!” 原来刘轩德偏袒徐怀卿,不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地位。刘轩德内心的大义,很执着也很迂腐。或许在她看到徐怀卿举兵造反的这一瞬间,才真正明白过来吧!女皇已废黜了她,她已不再是储君。 但一个刘轩德怎么能抵得过好几个女侍的制伏,那道圣旨终究是被抢走了。刘轩德呆呆地坐在地上,哀嚎不止!哭女皇离世,哭东梁无望,更哭她自己愚忠了半世! 李湘阳反过来颤颤巍巍地去扶刘轩德。东梁三公可怜兮兮地被圈到寝殿一隅,不用谁再来扣押束缚,她们已是没有了还手的余地。 徐怀卿迫不及待地打开圣旨,看到改为徐钟卿接任女皇之位时,狠狠地朝凰榻上的母帝瞪了一眼。明明知道了是这个结果,却在看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更加激动。当看到要她的父妃黄氏一起陪葬的那一刹那,她已经彻底丧失理智疯掉了! 徐怀卿双眼通红,简直要爆裂开。她指着徐钟卿和徐墨卿,对张玉洁狠狠道:“将他们两个就地正法!” 张玉洁像是被雷电劈了一样,怔在原处。一个皇子一个皇女,就这么轻易的被砍死?就算她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真的要下手,她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她身后的女侍们也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徐怀卿察觉出来,又道:“斩杀徐钟卿和徐怀卿的,一个头颅赏黄金一万两!” 听到这里女侍们又开始跃跃欲试,张玉洁握紧腰间宝刀的刀柄,好似在做最后的决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徐墨卿霍然夺过一名女侍的佩刀,护在了徐钟卿身前。他的速度很快,刀身划过一众女侍眼前,然后定在了徐怀卿的方向。 “三公主已是女皇下旨指定的新君,你们不要跟错了主家,自毁前程!” 徐怀卿急忙争辩道:“笑话!我东梁女儿国,何时轮到一个男郎在这里大放厥词?尔等休要被他妖言惑众!还不速速结果了他们,好到我这里来领赏!” 闻听,几个女侍一起涌了上来!徐墨卿深呼一口气,到底要大开杀戒了…… 能在御前当值的侍卫,身手都很矫健。徐墨卿持刀砍去,刀法稳准狠,绝非一日可练成。几个回合下来,第一批涌上来的侍卫已死伤大半。但他只有一个人,而御前侍卫却多的是。 徐钟卿在慌乱中也夺过一把刀来自卫,她也是上过真正战场的主帅。但此刻她却有些怕死,有些惜命。因为等待她的或许是一国之君的宝座,她若没了性命拿什么去继承?所以她的出手,反而没有平日那么威武,显得很畏首畏尾。 徐墨卿注定是要败下来,一个人武艺再高强也无济于事!支撑半晌,还是被三五个女侍狠狠地压在了地上,另一端的徐钟卿还在做最后的抵抗! 李湘阳和刘轩德在不远处大声叫骂;二公主、四公子和八皇子躲在徐怀卿身后狐假虎威;女皇身边几个大女史也被张玉洁控制起来;外面一众男妃面首也都被驱赶到一处逼仄的殿宇里…… 女皇的尸首就在那凰榻上,渐渐僵硬,渐渐冰冷,渐渐与眼前的这些子女、臣子远去。 夜色陡然爬了上天边,紫薇宫里的人好似都没有在意到天色的变化。就如同他们没有注意到,李韵和与燕归岚已带着十几名女侍从殿外一路杀了进来! 李韵和手持军刀,横劈竖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没有一丝心慈手软,没有一丝犹犹豫豫! 燕归岚本是吓坏了胆,但李韵和薅住她的脖领直接把她甩了出来,告诉她,今夜她只有两条路,要么生,要么死! 燕归岚完全懵住,不等她反应过来,李韵和已拖着她和自己的亲信们,从侍卫处一路砍杀到紫薇宫殿外。 殿内,在徐怀卿的命令下,几个女侍已拿来绳索,套在徐墨卿的脖子上,狠狠地勒住了他!他艰难的呼吸着,几乎就要被勒断气。 “你不能杀九弟!你快把他给放了!你要杀就杀我!你有种就冲我来!”徐钟卿歇斯底里的怒吼。 徐怀卿猖狂笑道:“你着急什么?下一个就轮到你!” 她这句话刚说出口,紫薇宫的大门就被李韵和给狠狠踹开。看到眼前的一片惨状,她一径奔到徐墨卿面前,几大刀砍下去,两个女侍已倒在血泊之中。 李韵和迅速将徐墨卿解救,可徐墨卿却没有一点反应。她一着急,直接在他的脸上扇了两巴掌。俄顷,徐墨卿才缓过神智苏醒过来。 只可惜终是寡不敌众,虽是李韵和带着燕归岚等人站到了徐钟卿的身边。但他们已成为别人的瓮中之鳖。张玉洁立马下令加派了人手,紫薇宫里里外外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徐钟卿他们……孤立无援了。 徐怀卿颐指气使道:“你们这么愿意去死,我就成全你们。护着你们的主子一起死,也算是你们尽忠了。” 李韵和昂起下巴,不改她傲娇的本性,“哈哈哈!长公主,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她的一只手臂已顺着刀身往下滴滴淌血。李湘阳在远处,忽高声叫嚷:“我李家的好女儿!韵和,我李家的好女儿啊!” 众人还是把徐钟卿护着最里面。徐墨卿自顾抚了抚喉咙,咳嗽了几声,又站到李韵和身边,重新持刀保持好一个自卫的姿势。 他看着浑身乱颤的燕归岚,安慰道:“岚妹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然后又转过头,对李韵和说:“韵妹妹,要坚持住。” “徐墨卿,等过了今晚我要和你拜兄妹!谁拦着我都不成,你这性格,我很喜欢!”李韵和咬紧牙关,狂笑道。 徐颜卿趴到徐怀卿耳边低语几言,徐怀卿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对张玉洁下令,“夜长梦多,就地正法,这些人一个活口不留,通通都得死!” 开弓哪有回头箭?张玉洁只能按照徐怀卿所说去做,她要一条道走到黑了!遂下达命令,一场真正的厮杀大战拉开了帷幕…… 第153回:二皇女夺嫡(十一) 书接上回,先表回女皇驾崩前一日晚夕。 徐钟卿暗地里派人请来了太医院的胡太医和沈太医。因她二人是最了解女皇病症的,又因她二人与三公主共同奔赴过西北边陲,也算有一定的相识基础。 胡太医和沈太医本是医者,医治的还是当朝女皇,本不可以对外泄露女皇的病症。但就在不久前,她们为女皇书写的病志被他人别有用心的偷了出去,导致女皇的病情不胫而走,变相的“昭告”了天下。 胡沈二人提心吊胆生怕被问罪,是徐钟卿及时出手,从中为她们俩周旋,才使得她们平安无事躲过一劫。是以,当这次徐钟卿拜托到她们头上的时候,她们不得不说出真相。 “也就是说我母帝……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徐钟卿愁肠百结道。 胡太医垂着手,扼腕地摇着头,“公主殿下,的确如此。女皇陛下已经坦然接受,她的心态还算平和。” “二位太医可在御前听到了些什么?” 胡太医和沈太医心知肚明徐钟卿想问的是什么,但那些话已远远超乎了她们的职责之外。莫说她们不清楚,就算是她们听到些只言片语,也绝不会对徐钟卿吐出一个字。 三公主待她们算是君子之礼,那她们也还得是君子之风。并没有什么龌龊肮脏的交易在里面。所以徐钟卿把二位安然送走,便与避在内室里的徐墨卿盘算起来。 “明日起,严荼和归晚就不要再去御林军当值了,通通来我府邸与众壮士磨合一下。既然朱老那里已经给我们吃下定心丸,我们就暂且不要管那边了。”徐钟卿坐在案边,思虑道。 徐墨卿打了个哈欠,修长的手指搓进发髻里一截儿,“三姐,我们不可以这么做。御林军耳目众多,我们的人一下子都撤回来,只怕要让徐怀卿产生怀疑,再有所戒备。队伍还须三姐亲自去指挥操练一下吧。对了,我看那个年叙虹身手还可以,三姐要她担点职也可。况众将士们与严荼和晚儿都打过照面,也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总像是没有底一样。” “只要母帝下旨宣你进宫,我们的队伍马上跟进,包围在皇城外,严荼和晚儿直接到那里与她们汇合。韵和在皇城内当值,也可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 徐钟卿站起来在绕着案几踱步,看起来凝重极了。也是,这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半点差池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她为了这一日,不知卧薪尝胆了多少年。 “韵和还是太年轻,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这孩子……那燕归岚怎么样?” 徐墨卿甚少会取笑他人,但以他对燕归岚的了解,还是诚实道:“我们不要对岚妹抱有太大希望。据我所知,她每日当值几乎都是靠着韵和来帮衬。” 见徐钟卿面露愠色,他又道:“韵和妹妹是可以的。只要她能撑到严荼和燕归晚攻打进来,我们就没有事了。何况还有我呢!你九弟我可不是个吃素的。” 徐墨卿说着从风袖里举起一只手,示意给徐钟卿看。他的手掌皆是老茧,那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而且从他七八岁起到现在,从未间断过练习。 “你到底是个郎卿,打打杀杀哪里会是你的强项。再说我怎么能让你去送死?你可是我的亲弟弟!” “三姐可别看不起人,那西洲主帅杨峰,难道不是我给生擒的?” 徐钟卿笑了笑,“是是是,我九弟最英武!”可还是担心道:“我派人去探的情况,说唐家已在各大钱庄里取出不少钱财。看来他们动作不小,只怕已与徐怀卿联手了。” “御前侍有卫几千人,未必都能听徐怀卿的。只要御林军先动手,我们就占理了。” “若到最后只剩下打打杀杀,倒还简单明了。我只怕母帝那里还是没有改为我继承大统的意思。总觉得出师不正,枉为天下人不服。” “三姐休要多虑。天下若归你,再由你去治理也还来得及。历史总是给胜利者所写。” 二人商议半夜,才各自睡下。但谁也没有料到,次日后晌他们就接到了母帝要所有皇子皇女进宫的旨意。这个消息太突然也太措手不及,打得徐钟卿和徐墨卿都没来得及布置好外围,就草草地赶往皇宫之中。 皇宫外面的事差一点就要瘫痪。李恩和六神无主的片时,才强打起精神派家臣极速赶往御林军通告严荼和燕归晚。队伍这边也大胆地交给年叙虹管制,要她带领着近三千人的队伍开拔到东梁皇城外等候。 待她们已经上路小半个时辰,燕家、杨家、年家等才纷纷知道内况。三公主府邸一下子涌过来燕乐施、年叙莲和杨柳。李湘悦也从李府那边匆匆赶来。 众人之间都不大熟悉,众人却一直在为一件事而出钱出力。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燕归晚和严荼的遽然离去,朱欣然心知肚明,但她依旧装作什么也不知晓。这是朱袖淳老早就嘱咐过她的。她的任务就是维持住整个京都丰城的安危,不允许丰城任何一处地方发生意外,除了——皇城里以外。那里虽是她管辖之地,但也是她最使不上力、最薄弱的地方。 一切都貌似按照计划进行着,但人算不如天算。燕归晚和严荼来得还是太迟了。紫薇宫内外早是血流成河,她们攻打进来时,燕归岚和李韵和已身负重伤,余下所有十几个亲信全部壮烈牺牲。只有徐墨卿一人还死命护在徐钟卿身前。他的发髻已被打散,华丽的袍服再看不出本色,因为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燕归晚和严荼带着大部队狂杀进来。杨湘也在后面跟随过来,朝负隅抵抗地御前侍卫们喊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为她们分析此刻局势,要她们放弃手中武器,免得误入歧途酿成大祸。 燕归晚在前面更是杀红了眼,她最爱的人就在前方,他要是死了,她绝不独活!因为这话,徐墨卿对她也讲过。她一定要见到活着的他! 任严荼在侧怎么劝阻她稳进,她也是听不进去。只一味的快攻,直杀进紫薇宫里。她一身煞气,冲进来一刀先坎在张玉洁身上。张玉洁身手自然不差,但看到外面黑压压一大片队伍压上来,登时就打了退堂鼓,扑腾跪地,乞求燕归晚饶命。 燕归晚却没有与她再多废一句话,直接再补一刀,将她的首级砍下。严荼带着众人紧跟其后,蜂拥闯进来。很快控制住紫薇宫的局面。 乾坤再一次扭转过来。燕归晚迅速跑到徐墨卿身边,托住已站不稳地徐墨卿。 “墨卿,你坚持住,我来了!”燕归晚痛惜不已,眼泪和血水一起滚落下来。 徐墨卿整个人压在她的肩上,用虚弱地声音,笑道:“我很好,你别哭。” 严荼也即刻护到徐钟卿身前,叉手愧道:“殿下,末将来迟了,还望公主恕罪。” “严将勿须如此,你们都是好样的!” 徐钟卿从最后方慢慢走到前面来,这场较量终于见到了曙光。 徐怀卿已是无处可逃,她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不到一刻钟之前,她还是掌控局面的人。可现在自己却要成为阶下囚? 徐礼卿和徐毓卿更是哭成一团,跪在徐钟卿的脚下,控诉徐怀卿的种种不是,说她们也是被逼无奈,才鬼迷心窍没有站到三公主这边。恳求三公主看在手足情意的份上,恳请东梁新皇可以宽恕她们俩的罪过。 徐钟卿看着这两个墙头草,心中着实鄙夷了一阵。但听到她们二人率先称呼自己为女皇陛下,虽是拍马屁的成分,但也很心悦。 徐颜卿自知没有退路,长公主要是败了,她身后的唐家也将跌入深渊,他自己也不可能有活路。遂只跟在徐怀卿身后,哭哭啼啼,想不到一点回旋余地。 徐怀卿强振作起来,昂首挺胸,“哼!徐钟卿,真有你的!我老早就知道你图谋不轨,看来私下里没少做准备啊!说我谋反,我看你才是!” 徐钟卿展颜笑道:“长姐不必大动肝火。把母帝的圣旨交出来,请刘大人宣读完毕。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按照章程法理逐一去做便是!” “圣旨没有啦!刚刚我一不小心,把它给烧毁了。哈哈哈哈……没有圣旨你就是谋篡上位,任你有多少人证,也会让后世诟病。”说着徐怀卿又发出一阵狂笑。 徐钟卿双手握紧拳头,眼看着就要出手打在徐怀卿的脸上。但她还是隐忍住了,她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一分一毫的错处都不能让旁人逮住。所以她灵机一动,主动走到徐怀卿身边,贴在她耳边,轻声挑衅道:“就是我在背后做的局,你……就是个大傻子!” 这句话彻底把徐怀卿惹怒,她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短剑,直刺向徐钟卿的要害部位。徐钟卿早就防备的一闪躲,却还是被徐怀卿刺到了一剑。严荼即刻上前,刀起刀落砍向徐怀卿,她登时就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徐颜卿发出了刺耳的尖叫,“长姐!长姐!” 三公和几大女史纷纷跑向徐钟卿身边,就在所有人以为危机已经解除之际,倒在地上的徐怀卿突然挣脱着爬起来,再一次拿起剑狠狠地刺向了徐钟卿! 连徐钟卿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燕归晚却忽然挡在她的身前。徐怀卿的那一剑不偏不正地刺穿了燕归晚的胸膛! 第154回:一朝天子臣 “晚儿!”徐墨卿嘶声力竭地喊道,可是燕归晚再也回应不了他了。 哪里都是血,哪里都是鲜红的一片,已经分不清楚到底都是谁的血液。紫薇宫在黑夜里化为一片红河!随后严荼将徐怀卿彻底斩杀,再没有半点活着的迹象。在场的所有人都嗟呀感喟不已! 后面的事情徐墨卿已无暇再参与下去。他颤颤巍巍地抱起燕归晚,崩溃大哭道:“来人啊!找太医!救救我的晚儿,求求老天,救救她!” …… 燕归晚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七日以后。她躺在桃夭馆的床榻上,守在身边的徐墨卿简直瘦脱了像。这暗无天日的七日,妻郎俩都像是在阴曹地府里兜转了一圈。 燕归晚只觉得自己哪里都动弹不得,好似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一样。待看仔细清楚才知道,自己的上身缠绕了无数条绷带,整个身体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和发霉的味道。 而徐墨卿在燕归晚的身边寸步不离,衣带渐宽地照顾着她。她努力地张了张嘴,也只能虚弱地发出一点声音。一句“墨卿……”两人皆是泪流满面。 这一次的伤比在凉城那一次,重了不知道多少倍。她能活下来,根本就是个奇迹。多少太医和郎中都已宣判她再无力回天,只有徐墨卿固执地不肯放弃。 从来不进寺庙祈福的他,跑到寒武寺里跪了整整一夜;从不相信方术道士的他,求边京都丰城里所有的道观;他甚至跑到秀水山的静亭里,在他们妻郎俩放过孔明灯的后院小丘上,磕了无数个头。 这七日,无论是徐钟卿还是燕乐施,只要有人近身来劝他放弃燕归晚,他必将此人打骂跑。他运筹帷幄、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皆因燕归晚。她若真的死去,他做得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天下! 父亲的“离世”是他从小的痛,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失去的苦楚;母帝的离世再一次让他尝到永失的痛苦,他不能再失去燕归晚,他绝不能再失去一个他用尽全力去爱的人。 自打燕归晚苏醒过来,徐墨卿只离开过她一次。那是因为母帝的灵柩要下葬,他作为皇子不得不去送最后一程。除此之外,连新皇登基加冕,他也没有再离开过燕归晚一步。 血洗紫薇宫后到新女皇徐钟卿登基,过去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里,徐钟卿先是坐实了徐怀卿忤逆谋反和刺杀新皇的罪证,再将其一脉男眷和子嗣全部诛杀。 不用多说,唐氏一族也难逃此命运。除了唐亦艾因为是八驸马的身份留下一条性命,余下唐门几十口全部被斩首。剩下唐氏一百多口族人全部发配到边疆做奴做役。 徐颜卿和唐亦艾及其子嗣留下活口,但也都被贬为庶人,不得再用“徐”和“唐”的姓氏,更是变相地把他们一家人圈禁起来。终是为他们这一族的行径付出了惨痛代价。 二公主和四公主及其家眷被徐钟卿分封到了地方上,依旧是锦衣玉帛供应不断,却不允许她们干预地方官的任何管理。若无女皇下旨召见,不得她们踏入京都丰城半步。 而长公主的生父黄妃和三公主自己的生父钱妃,也都按照母帝的遗诏饮鸩赐死,为老女皇陪了葬! 李家被彻底洗涮干净,李湘阳的两个女儿李谦和与李戚和皆从大牢里放了出来。但李湘阳已成为惊弓之鸟,再不敢让自己的女儿们出仕为官,只有她一人在丞相之位上兢兢业业。 可李湘悦却一跃成为这东梁女皇的国母。她最不关心、不在意的儿子李恩和,坐上了一国男后的宝座。李韵和更是一战成名,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御前侍卫统领,也就是接替了张玉洁的位置。 刘轩德侥幸得了善终,徐钟卿允她告老还乡,还特意封了刘缨一个地方官职,使他们一家人走得体体面面。 据说在刘家人离开京都的那一天,朱袖淳带着朱欣然千里相送。刘缨的夫郎朱夕然是朱袖淳唯一的儿子。这些年因为两家朝堂立场不同的原因,朱家一直冷着他,从未与他亲近过半分。但是这一次离别后不知何日才能重逢,朱袖淳再也掩饰不住对儿子的不舍之情。 当然还有刘练,已经出了月子的燕乐允,抱着襁褓中的燕归柠也来相送。燕乐允和刘练在这一刻冰释前嫌了之前的恩恩怨怨,只有这一个孩子是他们二人的羁绊。看到刘练痛哭流涕,刘轩德才真的懊悔自己之前是多么愚蠢,刚正不阿了一辈子,却在最后动起了歪脑筋,差一点就晚节不保。 “这是你的女儿,她叫燕归柠。你随时可回燕家来看她。我们燕家绝不阻拦你半步。” 燕乐允这一席话,使刘练走得很踏实。至少在京都他还有个念想,或许,有朝一日他还会回来探望他的女儿。 杨湘从御林军里提升出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替了刘轩德御史大夫的职位,而她的副手一职则给了年叙虹。这个意图再明显不过,杨家和年家全部都是有功之臣,徐钟卿没有忘记她们。两家又把持着皇商渠道,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只有朱家从未改变,只有朱家令徐钟卿最为放心。朱袖淳安安稳稳地待在太尉这个位置上,按照她自己的承诺,做着她一直坚守的事情。东梁无内乱,东梁四方皆安稳。她一早就算到了一切,她也一早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燕归岚和李韵和坐在桃夭馆里,叽叽喳喳地对燕归晚诉说着这一切。燕归晚坐卧在床榻上,“竟发生了这些事,我被殿下瞒得严严实实的。”她说起话来仍有气无力,看似脆弱地不堪一击。 “晚姐姐你呀,就好生养着吧。你家岚妹现下可是我的得力干将,女皇陛下要我好好提携她呢!” 燕归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长姐,我……” 燕归晚气息微弱道:“被提拔是件好事情,你能为燕家争光我真高兴。这两日找个时机去趟寒武寺,探望一下温妾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他。” “我知道了,长姐。”燕归岚顺从道。 少焉,燕泽银随着徐墨卿一起走了进来。燕归岚见状,特别识趣地先行告退,猜到他们之间还有话要说。 徐墨卿看着眼前的架势,已猜到李韵和定是把一切都告诉给了燕归晚。 “晚儿都知道了?”徐墨卿淡然问道。 “晚姐姐早晚都要知道的。何况我看她恢复地这么好,合计再告诉她点好消息呢!” “是何好消息?”燕泽银笑问道。 李韵和看了看徐墨卿,“是由殿下说啊?还是由我来说啊?” “饶是姐夫早已知晓?那还不赶快讲出来,让我姐姐高兴高兴?” “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待晚儿伤好了再说吧!” 徐墨卿面色一沉,换做从前,他绝不会如此无礼。燕泽银这段时间看多了,早已见怪不怪,但李韵和却有些下不来台面。遂他忙拉着李韵和走出桃夭馆。 “你干什么拉着我呀?我这次来还要与九殿下结拜呢!之前都跟他讲好的。”李韵和扫兴道。 燕泽银把李韵和拽回自己的关雎阁,才说道:“你也知我长姐这一遭,我姐夫也差点一起跟过去。他现在把我长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升迁、为了重振我燕家的门楣,差点把我姐姐这条命给搭进去。他现在什么都看不上。” “这些我也知道,但晚姐姐为女皇挡了那一剑,功劳最甚。封她和严荼为御林军左右将军,难道不是好事情?一下子成为朱欣然的副手,这中间跨了多少个等级?要说女皇赏赐给你们家那些金银珠宝、田产房契晚姐姐看不上,但这军职,以我对她的了解,她肯定喜欢的。” “可我姐夫不喜欢啊!就是因为这个差点要了我姐姐的命。”燕泽银叹息道。 “好,不提了。等晚姐姐伤势痊愈再说。不过,我日后可有的忙了,想再见你比之前更难。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韵和故意这么说,燕泽银心里很明白。但他仍旧装傻,笑道:“这事,还得韵姐姐自己掂量着办。” “按说,现下京都里风头最盛的除了年家和杨家,就是你们燕家和我们李家啦!我现在要娶你,我母亲不会不同意。就是不知道你家主母愿不愿意呀?”李韵和调皮地在他下巴上挑了一下。 燕泽银故作姿态躲了过去,道:“哟,我家门楣当真能与你李家并肩了?” “泽郎你看你,我的心思你还不懂吗?” “我不懂?那你受了伤,是谁偷偷去看你的?幸而你没有我姐姐伤得那么严重,否则只怕我也要做鳏夫啦!” 燕泽银忽然严肃起来,又道:“我们的事还是再等一等吧!我姐姐还在养伤,女皇才刚刚登基,皇城里一堆的事,你们李家也是一堆的事,够你忙活一阵子。待一切安稳下来,我们再提成亲,韵姐姐觉得何如?” “我自然晓得。我就是先向你表个决心,不然我真的好久不来看你,再让你觉得我变了心思。我可不想再这样,经历过这一次的生死,终是明白活着有多好!” 听到这里燕泽银早上前吻住了李韵和,他们俩这对情深的鸳鸯也终于要修成正果了。 第155回:劫后暖心扉 初冬的第一场雪打落在桃夭馆的窗棱上。燕归晚自行下了榻,倚在窗前观望庭院里的景致。 九灵走到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厚实的降红绒氅,关切道:“晚主往后面站一些,仔细窗户缝儿往里面钻风,再受了寒。夫郎爷要是知道了,非得扒了小的们皮!” “原不是真的担心我,竟是怕被殿下责怪?”燕归晚玩笑道。 她转身走回卧房中的醉翁榻上坐下来,又道:“卧房里的碳火生得这么旺,你们还非要我穿得这么厚实!没有病也快被你们弄出病来不可。” 九灵蹲到她的身下,帮她把履鞋脱掉,又拿过一条小绒毯子盖在她的腿上,让她在醉翁榻上歇息得更加舒适。 “任晚主现在说什么,我们也全都不会听的。我们现在只听夫郎爷的话呀!”九灵朝九莺努努嘴。 九莺连声附和道:“就是,就是。”她一边说一边从小厮儿手里端过来一碗汤药,恭敬送到燕归晚跟前,“晚主,咱们该喝药了。” 燕归晚看着那黑漆漆的一大碗,厌恶地别过头去捏住鼻子,道:“夫郎他现在不在这里,你们赶快把这碗苦药汤子给我倒了去。太苦!太苦!我这段时间都要喝吐了。” 九莺低声哄劝道:“晚主,您还是喝了吧。喝了药伤势才能好得快些。良药苦口,咱家夫郎爷求来这些药多不易呀!您也忍心倒掉?” “哼!现在整个桃夭馆,就没有一个人不替他徐墨卿说话的!” 九莺直舀了一勺子汤药送到燕归晚嘴边。燕归晚横竖躲不过,才艰难地喝了一口。可太难以下咽,她一不留神咳嗽起来。 “呛到了,呛到了!” 九灵抢过一条帕子给燕归晚擦拭嘴角,顺着她的心窝又轻轻抹了两下。 “九莺,你倒是小心着点啊!” 此时,徐墨卿恰从外面走进来。闻声,着急上前亲自照顾燕归晚,可马上走近了却忽停在原地不再动。 “我身上带着凉气,缓一缓再过去。”徐墨卿解释道,一瞥眼,瞧见放在高几上的汤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的!你们现在一个个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我看归柠妹妹都没有我被照顾的仔细!”她咯咯地笑起来,“你去哪里啦?我今早醒来就没看见你?” “我去了趟琉璃楼,杨柳又为我讨了些老山参,我去拿回来给你补身子。” 徐墨卿已脱下外袍,整个人靠在碳火盆旁边暖和一阵,方才走到燕归晚身边坐下。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来伺候妻主喝药。” “诺。”二女官儿答道。 “老山参放在明间里,你们两个出去帮秋生他们拾掇一下。” “是。”二女官依言退下。 徐墨卿转身拿起那碗汤药,又试探着送到燕归晚嘴边,“晚儿,我们喝下去,好不好?” 燕归晚皱了皱眉,撒娇似的恳求道:“今天我不喝了好不好?我明天一定喝,喝双倍!” 徐墨卿不言语,一仰脖子,将一碗汤药全部灌到自己的口中。他含住汤药,双手捧起燕归晚的脸颊,轻轻地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两片唇迅速地抵在了她的口舌上。他的喉结在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蠕动,温热的苦涩的汤药,便一点一点流到她的口腔里,咽落到她的肠胃之中。 燕归晚的双手使不上力气,只搭在他的颈肩上。待自己能说话之后,才道:“有你这样强迫人的嘛?我都要被苦死了!” “你早点好起来,就有力量反抗我了。”徐墨卿强硬道。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燕归晚向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得差不多了?燕归晚你再说一遍?” 徐墨卿瞬间面若冰霜,他怎么又生气了?他这段时间常常如此,搞得整个桃夭馆的人都很惧怕他。 “你别这样嘛。笑一笑。我好好养着,待来年开春总会好了吧?” “但愿。” 徐墨卿捂了捂她的双手,又捧了捧她的双脚,两道剑眉又蹙到一起。 “你何时手脚这么冰凉过?还嫌屋子里热?我倒是想再加一个火盆进来。” “不用!我真的很热。”燕归晚往他脸上凑了凑,“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紧张我?我早就活过来了,我再也不会死了。” “做不到了。”徐墨卿肃穆道,“这段时间已习惯。你这一身的伤即便以后都能养好,伤疤也要跟你一辈子了。” “怕什么?这是我的荣耀!作为武将,我高兴着呢!难不成……你嫌弃我啦?”燕归晚歪着头,故意笑道。 徐墨卿一把将她按到自己怀中,“晚儿,别再这样跟我开玩笑,我经不起了。” 燕归晚感知到他激动的情绪,轻轻地搂住他,“我不想看到你这样,我心疼,我真的没有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随着胸膛微微颤动而传过来,“看到你这样,我才心疼。” 徐墨卿靠在醉翁榻的扶栏边坐定,燕归晚则枕着他的大腿侧躺下来,妻郎俩互相抚慰了一阵儿。 “午时我想去木李楼用膳,好久没有过去给主母请安,总让她一个长辈跑到桃夭馆来,太说不过去。” “好,我让九灵先去那边支会一声。” “我们顺带着去看看归柠妹妹,我好像都没有见过她几次。小家伙有没有长大一点?” 提到此处,徐墨卿又用力地抱了抱她的肩膀,“晚儿,以后谁再催我们生女生子,我们都不要理睬。你的身体最要紧,若没有养好,我们就不去做这个打算。” 燕归晚伸出手去抚徐墨卿的脸,“一辈子那么长,只要你不着急就好。” “女皇……最近在忙着制定新政,过了元旦,她便要改年号,颁布新的国策法规。三姐她应该是个明君。你的御林军右将军之位,她会为你留着。待你的伤势痊愈再归营接任。” “如你所愿。如我们所愿!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接受女皇的任何赏赐?” “我差点把你给害死,还有什么脸面要赏赐?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恩典。” 徐墨卿的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是她也的确狠绝,她的生父钱氏已被她给赐死。母帝的子嗣里除了我,发配的发配,圈禁的圈禁,死的死……” “自古帝王皆如此。杨妃他还好吗?你有没有去皇宫里看望过他?” “母帝下葬那日见到了,他很悲痛。但好在他可以安然度过余生了。后宫再不会有人欺辱他。” 燕归晚拍拍自己的胸脯,“以后,你的亲情,我给你。” “我不要!我只要你的爱情。” “都是一样的啦。亲情是你,爱情也是你,反正我的眼里只有你。为你战死我也愿意,只要你认准的事,我就会去做。” 徐墨卿一手将她的嘴巴封住,“我认准的事,也是因为你。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我要你与我相伴余生。” “是是是,听墨卿哥哥的,谁叫我这条命是被你给救回来的呢!” 徐墨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燕归晚直用双手捂住脸,不好意思地摇着头。徐墨卿将她的双手掰开,笑着引诱道:“你再叫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 “只叫一次,晚夕的汤药我们就不喝了。” “不许骗我?” “不骗你的。” 燕归晚双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嘴巴慢慢挪到他的耳边,甜甜道:“墨卿哥哥,九哥哥呀!” 他不由自主地吻住她,好像没有什么比这句“墨卿哥哥”更让他觉得动听的话了。 燕归晚有日子没出过门,加之今日又是个下雪天,徐墨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往木李楼走去。要不是燕归晚极力制止,只怕他又要在庭院里横抱起自己。几个大官儿跟在身后更是谨小慎微地伺候,一段短短的路程,弄得众人颇为慌张。 木李楼那边就更夸张了。除了她一人坐定,余下所有人都里外忙活,就连燕乐允也都提早抱着孩子走过来,生怕再让燕归晚多折腾一截子路。 燕乐施让书语把中饭传在炕房那边,燕归晚早是被按在火炕上,一动都不让动。 “你们都不要忙啦,再这样这顿饭还让不让我吃了!” 燕乐施坐到她的身边,“我就说我过去,九灵那丫头非说你已经在来的路上。这是什么天儿?再把你给冻着,你家皇子殿下还不一把火把我这木李楼给点喽!” 徐墨卿窘笑着低下头,没再为自己辩解一言。这段时日以来,他做了太多“出格”的事。幸好,燕归晚活了过来! “我家皇子殿下到底这么着你们啦?你们各个都这么说话。你们都跟我告一告状,我……好歹也是他的妻主,回去我家法伺候!” 燕乐施假意要打她,可手掌落到她的身上就变成了疼惜的摩挲,“晚儿不可乱了分寸,殿下怎是你能随意轻挑的?” “无妨,主母,随她高兴就好。”徐墨卿宠溺道。 “这可怎么使得,殿下再把她惯得越发没有规矩了。”燕乐施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乐开了花儿。 燕归晚看着燕乐允怀中的孩儿,凑过去逗了逗她,“小姨母,让我抱抱归柠妹妹,行不行?” 燕禹城在侧忙阻止下来,“使不得,使不得!晚儿你现在身子虚弱,还是别抱了吧。” 徐墨卿也跟着道:“看看归柠妹妹就好,等你痊愈了,让你抱个够!你现在哪有力气?快别让小姨母再跟着害怕!” 眼看着一个个都阻拦她,她也只好作罢。遂乖乖地在木李楼中吃了顿中饭。少不得大家纷纷照顾她,当真把她当成重点保护之人。待吃过饭众人都散去,只有她歪在暖炕上与燕乐施说起私房话。 “那日九殿下把你抱回燕家,我简直傻了眼。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整个身子都被刺穿了。那个场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燕乐施说到动情之处潸然泪下。 燕归晚帮燕乐施擦了把眼泪,含泪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二姨母就别难过了。九殿下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你们那么忌惮他?” 第156回:两代燕家主 却说燕乐施原原本本地向燕归晚道出始末,惊得燕归晚张大嘴巴,根本不敢相信主母所言。 “二姨母是说,九殿下他狂怒之下打跑了一众太医?” “因着你为女皇挡了那一剑,女皇差点把整个太医院都给搬到燕家来。但是你伤得太过严重,那一剑刺得太深,好几位太医都说你绝无生还的可能。我这边甚至为你准备好了棺材和寿服,泽儿他更是哭晕了好几次,哎……只有九殿下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你。”燕乐施哽咽住了,缓了缓情绪才继续道:“九殿下他先是跑到寒武寺,在大雄宝殿内跪了整整一夜,然后又跑了数家道观,为你求福求药……” 燕归晚回忆道:“那几日我只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浑身上下一直都很疼,疼得我撕心裂肺苦不堪言。但是我老能听见身边有人在唤我,他不让我睡,让我快点醒过来,” “第五日时你的身上都开始有些发霉,仅存最后一点点微弱的鼻息。因为你失血太多,九殿下差点要给你割肉放血。” “他是傻了吗?那根本行不通的啊!岂不是本末倒置?” “谁说不是呢?从那日起,九殿下不再让我们任何人靠近你,连你的两个大官儿要近身伺候都被他给撵了出来。整个府院都说这九殿下怕是真的疯了。你要是真的走了……只怕他也独活不成。万幸,晚儿,万幸你终于醒来过来。” 燕乐施攥紧燕归晚的手,自愧道:“好孩子,都是二姨母不好。这些年把燕家的胆子都压在你的肩上。你说你要是真的不在了,这燕府再荣华再富贵又有什么用?以后咱们不再争强好胜了好不好?与你的皇子殿下恩爱度日,二姨母想看到你们白头偕老哪!” 燕归晚支撑起身子抱了抱燕乐施,安慰道:“二姨母,我没事的。晚儿福大命大造化大!再说岚妹这次也是很英勇的,以后咱家不会只靠我一个人呢!” “岚儿她近来表现得的确不错,现在跟在李韵和手下,我也放心多了。想想一年前,她还是那般跋扈孟浪之女。” “自然是二姨母教女有方啊!温妾公那个人心思和眼界都太窄,岚妹不能待在他的身旁,否则她准是下一个沈昭华。” 提到此处燕乐好似心潮起伏,有些话要对燕归晚说,但又不大好意思开口。 “二姨母,您是不是在为几个弟弟妹妹盘算着后路?”燕归晚率一语破的道。 燕乐施连忙摇摇头,“晚儿,我们先不说这些,还是你养伤最要紧。其他的事都可从长计议。” “韵和与泽弟的婚事,我想着待我伤势好一些,能回到御前谢恩时,就与韵和一起去女皇那里求赐婚。” 燕归晚早是盘算好了。见她如此,燕乐施才往下问道:“今日之李家可今非昔比,那李湘悦能愿意吗?” “韵和与泽弟两情相悦多时,李湘悦肯不肯定我不知道。但女皇下旨,岂有她不愿意的?只是我这胞弟性子顽劣,嫁进李府的头几年,怕是有他的苦头要吃了。” “这个倒还好说。咱家泽儿心性还是很纯良的,慢慢地会规矩下来。” “所以弟弟的事情,二姨母不要担心。少则二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泽银的婚事准能敲定下来。” “你这个孩子,自己病着还在想这些,教我说你什么才好。” 燕归晚有些坐不住了,她浑身很乏力,直接躺在暖炕上,仰着头对燕乐施道:“二姨母莫怪晚儿无礼,我有些累了。” “躺你的,我让书语去叫九灵进来,缓一缓再送你回桃夭馆去。” “哎~姨母,姨母,我还有话没跟您说完呢!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让我多待一会嘛!” 燕乐施回身给她取过一个金丝软枕,送到她的颈下,让她躺得舒服些。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这是在桃夭馆里憋坏啦?” “泽弟的事我其实没怎么犯愁,之前倒是担心过一阵儿。但自打韵和救过咱们家以后,我也就慢慢看明白了。眼下岚妹的婚事我才比较愁……因为有小姨母和舅父的前车之鉴,岚妹这婚事怕是得慎之又慎。要是三弟在二妹之前成婚,我们自觉得没有什么关系,只怕岚妹的心里会不舒坦。” “我私下里找个时机与她谈一谈。要是岚儿有这个心思要我为她操持,我就去做。要是她不想这么急迫就缓一缓,随她的心愿。” “二姨母说的是。剩下的便是清影和清璧这两个妹妹了。她们俩现下也改成燕姓,咱们家自然不能亏待她们。” “她们俩来年也该考学了,家塾也不曾断过她们,你还怕姨母对不她们不好?” “晚儿可没有这么想。晚儿是想到之前的小姨母……我是说,她们俩想走仕途最好,咱们家也该出一个像样的文官。但是她们若不愿意或者没有中榜的话,还可以到御林军来。我想我还是有这点能力的。只不过得从士兵开始做起,就像我母亲当年一样。” 燕乐施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冉冉不绝的燕归晚,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高兴的是她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风范,对外扛着一门兴衰荣辱,对内还得思量弟弟妹妹的将来;心疼的是她年纪还这么小,却已是历经了两次生死大难。 徐墨卿许是在桃夭馆里待不住了,到底又愣愣地跑进木李楼,非要把燕归晚接走。燕乐施哪里敢再留,直推着他们快些离开。 “主母,近来家中可有什么要事?” 徐墨卿这么突兀地问燕乐施,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忙道:“殿下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徐墨卿摇头道:“若没有什么要事,我想带晚儿去秀水山上小住一段时日,赶在元旦之前再回府。那里环境比较舒适,很适合她养伤。” 还没有等燕乐施言语,燕归晚已差点跳起来,“我不去!我身为燕家少主,哪里能离府那么久?家中再有点什么意外状况,我马上往回赶都来不及!况且女皇陛下要召见你呢?你还巴巴地现往山下跑啊?” 徐墨卿瞪了她一眼,转头逼问燕乐施,“主母,还是您定夺吧!” “晚儿大可随殿下过去。你不必牵挂府上,就算有什么事情,我也可派人去通报给你。还是听殿下的吧!” 见燕乐施听了自己的话,徐墨卿的神色方才缓和下来不少。 “晚儿,你听到主母怎么说的了吧?” 燕归晚不悦道:“为什么!徐墨卿……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后面的话燕乐施已经听不清楚了,因为徐墨卿几乎是当真她的面,把燕归晚给抗在他的肩上带走了。她心里的确不大是滋味,说到底她的甥儿才是女君,燕归晚在外面也是舞刀弄枪英勇威猛的武将。可她这夫郎……虽也有俊美阴柔的一面,但还是太过“女气”。她很不认同,可徐墨卿对燕归晚的一片真情,又让她不得不默认下来。 回到桃夭馆时,燕归晚就见到九莺和九灵在房下里归拢衣物。秋生和童生又不见了踪影,想来应该是提早去了秀水山那边。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晚主吗?我什么时候同意去静亭了?你们都给我住手!”燕归晚恼火道。 九灵的确停下手里的活计,但是九阳和九月紧跟其后帮忙收拾起来。九灵走到燕归晚身边,笑劝道:“好主子,我们就听夫郎爷的吧!等你痊愈了,我们任由你打骂处置。” “再过半个时辰就出发。不然雪下个没完没了,明日这路就不好走,山也别想再进。” 徐墨卿指挥众人搬拿物件,完全没有听燕归晚在旁边发牢骚。九灵左右哄着劝着,直给徐墨卿使眼色。 徐墨卿吩咐妥当才回到燕归晚身旁,“此去秀水山小住,东西还需多准备一些。女皇那边我早是派人去禀报了,所有的事情都等我们从山上回来以后再说。” “我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呗?夫郎大人?九殿下呀?” “是。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 半个时辰以后,燕归晚被徐墨卿裹得跟个粽子一样,送到了拱厢马车上。从燕公府西角门浩浩荡荡走出来十几辆马车。从衣物到杯具、从食物到药材,简直要搬空整个桃夭馆似的。这等规模实在是太过张扬扎眼。 依着燕家人的性格,依着徐墨卿之前的秉性,都绝做不出此等举动。 但为了燕归晚能好好地养伤,徐墨卿已全然不顾那些。他这次是把皇子殿下的这个身份和排场用到极致。燕归晚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埋在外衣大氅里,连眼睛都不想往外多看一眼。 她这十八年从未如此高调过,就连与徐墨卿成婚、回鸾也是中规中矩的场面。幸好今儿是个大雪天,路上应该不会有太多行人。走出汉河街就好了……燕归晚闭着眼睛默想。 徐墨卿已凑到她的耳边,“晚儿,你感觉不舒服吗?是不是受了凉?不然我再给你盖层毯子!” “徐墨卿你是不是傻掉啦?你能不这样吗?我很好,我真的很好!”燕归晚缩着脑袋,哭笑不得道。 第157回:我知你情深 且说徐墨卿一行人终于在暮色降临之前,赶到了秀水山的静亭里。这里早被秋生童生等仆人们里外打点妥当。整栋房舍甚至连书房和厅堂上都被碳火烘烤得暖暖的,生怕燕归晚会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徐墨卿是铁了心肠要在这里长住几月,任凭谁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初衷。自然以他当下的身份地位,除了女皇陛下本尊,也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他可算是辅佐新皇登基的第一谋臣,他的妻主燕归晚更是救下了新皇的性命。九皇子和九驸马称得上这东梁女儿国现下里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偏在这时候,徐墨卿选择急流勇退,带着燕归晚隐居到这秀水山上来,名曰:为妻主养伤找一片清净之所,实则却是在明哲保身。 他对燕归晚的情意自然是千真万确,但是这里面还有一点夸大故意的成分。徐墨卿主要是想通过李韵和、燕归岚或者是其他人的嘴巴,传到女皇徐钟卿的耳朵里。要刚刚坐上女皇宝座的她以为,他和燕归晚没有一点邀功请赏、持功而骄的意思。 在静亭的卧房内,暖黄色的灯烛下,徐墨卿正亲手为燕归晚搽拭伤口涂抹药膏。她的前胸和背脊根本没办法入眼了,不是原来的旧伤疤就是还未愈合的新伤口。那处被徐怀卿深刺的剑伤就不用再说,还有一处甚至划到了她的锁骨之下,就算是用衣衫遮盖,还是可以隐约看到一点。 徐墨卿强忍着内心的痛楚,细致入微地帮她清理完所有伤口,又帮她把衣衫一层层地穿回来。 “喂~这又不是你第一次看见我的伤口,你至于这副样子吗?”燕归晚满脸不在乎的说道。 “还在疼吧?” “早就不疼了。” “当真?” 他说着在她的一处伤口上轻按了一把,疼得她整个身子直打了个颤。 “还说不疼?总是这样嘴硬,为何要一直逞强?” “我是女子嘛,哪里能在一个郎卿面前表现出很柔弱?那样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要夫郎你怎么崇拜我啊?”她见徐墨卿又要反驳,复又说道:“不要老跟我说你与别的男子不同。我不听了!” “好。”徐墨卿顺从地应了一声,然后就真的不再言语了。 他自顾把眼前的药瓶纱布等收拾起来。然后半俯下身子去拿火钳,在烧着碳火的铜盆里拨弄几下。他的背影如此落寞,仿佛他的一片痴心换不来燕归晚的理解似的。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用尽了她现在能使出来的所有力气。 徐墨卿慌得转过身子,直把她往床榻上送去,板脸沉吟道:“晚儿别闹,别用力气,当心你的伤口。” 燕归晚坐回床榻上,顺势抓过他的双手,“我听说你这手指……”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徐墨卿已将手掌抽了回去,“无事,不要听旁人胡说。” “你若还不坦诚,我们今晚就不要再讲话了!”燕归晚又将他的双手抓到自己眼前,“剥了多少草药才能将这手指都磨破?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膝盖上的伤又是怎么弄得,你以为我还不清楚吗?”她攥着他的手指去抚摸他自己的腰间,“这里……不是也被人划了一刀吗?” 徐墨卿苦笑道:“并不严重,没有大碍。” “你可是皇子呢!现在应该这东梁女儿国里最豪气的皇子。为了我,大张旗鼓地做了那么多事,也不怕被外人看笑话。”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说什么?” 燕归晚微微一愣,这可不是徐墨卿能说出来的话。 “你可知道燕家现在已经危险了。除了李家暂且无忧,年家和杨家也一样很有危险……” 燕归晚把身子坐直了些,“墨卿快讲,我许是把脑子也伤到了,不曾想到这些呢!” 原本一脸严肃的徐墨卿,听见燕归晚这么一说,没忍住笑出声来。继而才道:“之前我并不懂得母帝生前对你我二人说过的话。我总以为她因我是男儿郎,才不想让我参与到夺嫡之争里。待三姐登基以后,我才彻底明白,母帝是早把我们这几个子女看透彻了。三姐或许是个好君王,但她未必是重亲情。” “你是说女皇她要过河拆桥吗?” “我们姐弟六人,除了我暂时享受着尊荣,你看其他人都得到什么下场?我与他们虽亲情淡泊,但也深知他们始终都是我的兄姊。” 燕归晚不以为然地摇头,“墨卿,你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我说些大不敬的话,长公主她算是死有余辜,二公主和四公主并不是正人君子更没有什么德行可言,而八皇子的结局也是罪有应得吧?” “那黄妃和钱妃呢?钱妃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徐墨卿质疑道,“你也知道那份遗诏被长姐给毁了,三姐完全可以不用照着去做。” “她要堵住悠悠众口,帝王之术,你该了解的。”燕归晚仍然不大肯相信。 “你当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察觉吗?”徐墨卿正视她的双眼。 她的双眼倏然间闪躲了一下,这一下立刻被徐墨卿给捕捉到。 “你想起了什么?” “那夜,在长公主刺杀三公主之前,她们姐妹之间有过短暂的交流。我虽然听不清楚她们说的是什么,但事后我猜想,应该是三公主故意激怒了长公主才是。若长公主不持剑行刺女皇陛下,她顶多会得到跟八皇子一样的下场吧?” 徐墨卿思忖了半晌,悔恨道:“你既知道,那时又为何要冲上去?你那可是报了必死的决心,你当真肯舍弃我?” 燕归晚咬着唇,承认道:“我怕你做的一切付诸东流……我有私心,我想要的就是今时女皇给燕家,给我的赏赐。我就是想要往上爬,对不起墨卿,我好像利用了你。从你进燕家门的那天起,我就一直盘算着怎么利用你。对不起,我对你的感情,并没有你对我的那么纯粹。” 徐墨卿垂着的长发下,睫毛在不住地抖动,两行热泪潸然滚下。他别过身去,哽咽道:“你早就对我坦白过,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在与母帝和解之前,我还有一点为了要证明自己的打算,到后来全部都是为了你了。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不是要向你邀功,也不想你因此而感激我。我只求你从今以后能好好地活着,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 “墨卿哥哥,你不要这样,你让我无地自容。我燕归晚何德何能,让你堂堂一国皇子如此珍视。”她又上前抱紧他,“我此生绝不负你,余生的每一天,都要和你在一起。” “若你去战场呢?” “我要带上家眷!” “若你去当值呢?” “我要夜夜回燕公府居住。” “你要开始使用特权了吗?” “是啊,为你坏了规矩,我愿意。” 夜已经深了,但妻郎两个还是困意全无。刚刚徐墨卿又逼迫她喝下一碗苦药汤子,喝下之后,她更加睡不着了。 “在桃夭馆时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说我叫一声墨卿哥哥,今晚夕的药就可以不用再喝。你刚才为什么还要逼我?” “我怎么逼你了?我明明是在喂你。” “你那是喂吗?” “不是喂是什么?有本事你不要咽下去!” “好!下次我就不咽了,全都给你吐出来,恶心死你呛死你!” “行,我等着。” “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那么久吗?你确定这样做女皇就会放松警惕?” “你不让她安心,她怎敢真的启用你?你以为你和严荼一样是她的家臣?还是觉得你自己姓李呢?” “我们家泽银的孩子以后就会姓李。” “可累代女皇都姓徐的。” “我说不过你好了吧!之前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一个郎卿太碎嘴子不讨女君喜欢的!” …… 自此,徐墨卿和燕归晚便在秀水山上住了下来。女皇那里偶尔会派个女史过来探望一下,燕乐施那边也常常派个大官儿前来瞧瞧。除此之外,他们俩几乎与世隔绝,整整一个冬季从未下山过半步。更没有人前去拜访他们,因为都知道徐墨卿不愿让人打扰燕归晚在养伤。 也正是因为徐墨卿这个幌子打得很好,要外人都觉得他胸中本无什么大志,左右尽是围绕着自家妻主转。之前辅佐女皇的那一段经历,只是有点小聪明而已。 徐钟卿与徐墨卿朝夕相处那么久,自然不会全然相信。她派去的女史观察几次,确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只能暂时证明他们妻郎俩没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但是以后呢?待燕归晚的伤势痊愈之后呢?她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得来的这个皇位,她不可能不忌惮知道自己底细的人。 燕家忽然声名远扬,前来门下的客卿也越来越多。不管其他大族怎么做,燕乐施是一概都推托出去,绝不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当今女皇最忌惮的什么,她怎会不知晓? 在燕归晚妻郎搬去秀水山上以后,她才体会过来徐墨卿的良苦用心。九殿下与驸马闭关不肯见人,她就有大把的理由打发走各路来人。燕乐施更是把全家人都嘱咐了好几遍,要大家不可结交奸佞、受贿、承他人不情之请。总之一句话:谁胆敢给燕家门楣抹黑,她绝不轻饶! 可是燕乐施还有一个软肋,那就是年叙遥。提到他,她就要头疼起来,因为最近的年家高调的不像话。直觉告诉她自己,过多接触年家人恐要遭受牵连。 第158回:真正的狠角 且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燕归晚和徐墨卿在静亭已住下近二月光景。在徐墨卿的细心照料下,燕归晚的身体终于渐渐康复。但被刀剑所重伤,怎是过了两三个月就能彻底痊愈的?更何况还有徐墨卿这个过分在意和紧张她的人守在左右。 燕归晚过惯了军旅作息,冷不丁懒散下来甚是难受。有时起的太早,连仆人们都还没有起身,她便一个人跑到庭院里闲逛。徐墨卿夜夜都睡得比她晚些,次日醒来得也没有她早。是以,她常常刚在庭院里逛了一刻钟,徐墨卿才从屋子里追赶出来,横眉冷眼的把她给拖拽回去。 “你知不知昨夜下雪了,外面冷得很?” “你穿得这么单薄,是故意让我心疼的吗?” “燕归晚,你把青玄剑给我放下,你是怎么把它给我夹带上山的?” 面对往日里孤傲乖戾的徐墨卿,突然变成一个喋喋不休的话痨,成日跟在自己身后没完没了的唠叨,燕归晚表示无福消受。但这样的日子久了,却变成一种习惯…… 趁着午时用膳之际,燕归晚幽幽道:“明日,我想下山去。” 她一边用眼睛瞟着徐墨卿,一边讨好似的往他的骨碟里夹去一块熏肉。见徐墨卿理都不肯理自己一下,她也没敢再往下说这个茬儿。 直到两个人把这顿饭吃毕,徐墨卿才淡淡地问道:“离元旦没剩下多少时日,你着急下山去做什么?” “那个,我想吃一品仙的清蒸鱼了,想约上泽弟和韵妹妹一起去尝尝。” “元旦以后再去。” “我想我二姨母了,回燕家去瞧瞧,然后就乖乖回来。” “搬回府以后,可日日相见。” “徐墨卿你……” “你想下山,究竟因为何事?” 燕归晚沉默片时收起玩笑嘴脸,道:“过两日应是朱老寿诞,往年都是主母安排贺礼,我偶尔跟去朱家露个脸就罢了。但今年不同,我们能赢这盘大棋皆是托了朱老的福,谁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你不要去,去了就会落下口实。这时候不宜去致谢。我打发秋生回去与主母说明白,这事儿只能让主母代劳。”徐墨卿迅速分析利弊,阻挠燕归晚此举。 “我自然也这么想过,但你也知道朱老与主母之间早有嫌隙。上一次因为你的事闹得那么不愉快,你都忘记了?” 徐墨卿面色一沉,犀利辩说道:“朱老那是大智若愚。她会因为你不去她的寿诞,就认定你是薄情寡义之徒?你的初衷很好但太过感情用事,你这个样子回御林军去,我怎么能够放心得下?” “你连这些都算到了?”燕归晚败下士气来。 “我不是算到了,我只是在盘算我们以后的路。越到这个时候,我才越明白母帝的初衷。她原来担心的就是我们会像现在这样。当我们选择上了三姐这条船,就永远不再会安宁下来。只可惜那时候我们根本听不进去劝。”徐墨卿悔恨道。 燕归晚拉了拉他的风袖,试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徐墨卿沉默良久,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义无反顾的这么去做吧?只是他所有的定数里,只有燕归晚是他逃不掉的劫。他不敢拿她的命去赌。如果有重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 “我总以为当我爬上来了,我会很高兴,很威风。真没想到,不仅没有那种感受,反而还要比先前更加如履薄冰的过活。” “试问哪国哪朝哪个皇帝,不忌惮你我这种有‘大功’的重臣?” “可我们并无二心。” “那为何要与掌管军权的朱太尉走得那么近?又为何要与京都巨富年家关系那么亲密?” “我们……墨卿!” “你讲不清楚的。书画过来的那两次与我说了很多燕家内况。我并没有全部都告知给你。”徐墨卿坐在案几边,吞吞吐吐道。 燕归晚一径跨到他的身边坐下,急迫道:“你又瞒我何事了?” “晚儿不要紧张,燕家无事发生。只不过燕家现在炙手可热,有很多客卿在打燕家的注意。主母就着你我都不在府上的由头,已打发走不少来人。但还有一些执迷不悟的,仍在寻找时机。” 听徐墨卿这么说,燕归晚彻底打消了想下山的念头。原来还有这不到一月的光景,竟是他们妻郎俩最后的安宁生活。静亭果真是他们俩的福地。 九莺同秋生一路回了趟燕家,把燕归晚妻郎俩的意思转达给燕乐施。燕乐施本来还在犹豫,不知朱袖淳的寿诞要怎么准备才好,见他们俩传过话来才放手去办。不曾想这厢贺礼都已准备妥当,那边却传来朱袖淳生病的消息。 消息是从年叙遥口中得来的,他们家已提早打探了一番。年叙遥坐在一张圈椅上,看着踅来踅去的燕乐施,觉得她有些过分紧张。 “施君为何如此?朱太尉不过是年岁大了,身子骨不再硬朗而已。这次寿诞不办便罢,我们还省了一份礼呢!” 燕乐施走到年叙遥身边,敲打一下他的肩膀,“你们年家近来动作可不小。” 年叙遥笑着去抓她的手,“我长姐就是那个急性子。之前散出去的钱财太多,这不是有了机会,就想多捞一些回来。” “遥郎,太过招摇就会适得其反。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还用我说?你们年家能有今天绝非单凭运气,现在怎么就……”燕乐施没有把话说得完,因为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哎,那些事留给我长姐和二姐去操持吧。我想要的就是和施君你长长久久。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过门?” 年叙遥撒娇般地钻进燕乐施的怀中,慌得燕乐施一把将他推开,然后特郑重地摆正好自己的衣衫。 年叙遥被她这么用力一推,而后又是那么一系列动作,愣在原处讪地无地自容。 “施君你,不喜欢我了?” 燕乐施支支吾吾地解释一通,但并不能让年叙遥信服。最终他含泪跑出了木李楼。见年叙遥真的走了,燕乐施这才舒了一口气,一径坐回到圈椅上。 书语和书画已走到她的面前,打趣笑道:“主母这是舍不得了吧?” 燕乐施见说话的是书语,作势要打过去。书语灵敏一闪,绕到燕乐施的另一边去了。 “主母,这年生其实还蛮不错的。您也当真舍得断离啊?”书语继续问道。 书画手中已翻开账簿,准备向燕乐施汇报燕家近期的账目。 “哎,年家近来那些事做得太出格。明目张胆的贩卖官爵,供应给皇室的针织器皿又捞出那么多油水。我听说还有几个小吏给年叙莲送去好几个面首。她居然全都要了!”燕乐施一只手扶着额头,不住地摇头道。 书画也无暇马上就开始对账,跟着说道:“那主母还是与这年生早些断干净为妙。可不要把咱燕家给拉下水。只可怜这年生倒是个挺美的郎卿。主母心里还是不舍得吧?” “你们这两个小蹄子!我有何舍不得的?你们见我舍不得过谁?” 书画与书语相视一笑,书语才道:“朱老的病好似没有什么大碍,想来是朱家不想办寿诞故意放出的风。我们这边的贺礼,主母看怎么处置才好?” “全部都放回库房吧。另去生药铺子去抓些适合朱老身子骨的药材。勿须太多,金贵就好。明晚夕,你们二人随我去趟朱府。”燕乐施吩咐道。 次日,趁着暮色降临,燕乐施携带着两个大官儿登了朱家的大门。意料之中,燕乐施被拒之门外。她倒是不气馁,这一次也算是她继续向朱袖淳负荆请罪。遂就杵在朱家门首,任凭人家怎么不理睬,她就是不肯离去。 腊月寒冬,燕乐施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整个人都有些冻得僵硬。朱家的大门终于重新打开,把燕乐施恭敬地请进府中。 朱袖淳果然没有生病,气色反而很绝佳。只是一见到燕乐施,她登时就耷拉下脸来。 “你这泼猴还来我府上作甚?不知道我都要烦死你了?” 朱袖淳把几个孙子孙女让仆人带出去,堂屋里顿时清净下来。 “朱老好福气,称病躲在家中,原来是在享受天伦之乐。偏我不行,就是个操劳命。就知道朱老还在生我的气,说什么也得过来走这一遭啊!”燕乐施迎奉道。 朱袖淳也没有给她看座,只淡淡道:“让我猜猜,你们这盘棋现在是尘埃落定了呢?还是序幕才刚刚拉开呢?” “朱老!是九殿下和晚儿知道您过寿,特意让我代为过来的。他们本想自己来,前段时间的事多亏有您,否则他们哪能那么顺利……” 燕乐施的话还没有讲完,朱袖淳已经打断了她,道:“你这泼猴少在这搬弄是非。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做过。九殿下和九驸马倒是精灵的,知道这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燕乐施呢?还没有跟年家那小郎卿断了?” 燕乐施唰地一下涨红了脸,原来朱袖淳虽人在家中坐,外面的事却是没有不知道的。 “朱老,我……” “我知你不易。之前的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从没真的生过你的气。但我朱家不能牵着到你们那些烂事当中。你燕家这条路不好走,我同你甥儿该说的都说过。事到如今自求多福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贺礼我要了,人就早些回去吧。” 朱袖淳已然下了逐客令,燕乐施却仍站在原地不动,没有一丁点要离开的意思。 “小归晚那孩子福大命大,该着就要走她娘的路。燕家走到今日可以了,燕乐施你不要太贪心。你姐姐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到很知足。让小归晚养好伤回御林军来吧,那里才是真正可施展她抱负的地方。” 朱袖淳见燕乐施还不肯走,她便起身自己离开堂屋,把燕乐施一个人抛在那里。后来,听府上的大官儿说,燕家主母在这里站了许久才离开,走的时候还向着朱袖淳离开的方向鞠了三躬。 第159回:更迭崇光年 话说东梁女儿国终度过光初十一年,在这个元旦来临之际,徐钟卿把年号改定为“崇光”。是年,便成为崇光元年。老女皇已然崩逝,新女皇也早就继位。 随即,一系列新政国策也款款颁布。减免前朝的各项苛捐杂税、精简冗多的各层级官员、加大军饷开支等等。东梁上下叫好声一片,都在说徐钟卿是个明君,是个好女皇! 临近元旦之前,徐墨卿终带着燕归晚搬回燕家居住,较之前离开时的高调相比,回来时低调的简直不像话。以至于他们妻郎俩都回来有几日了,府院中的小仆们才都知晓。所以这个年节里,一家人难得的吃了几顿团圆饭,并没有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 燕归晚伤势大致痊愈,可徐墨卿仍然不希望她回到御林军当值,势要让她等到春暖花开之际再说。在这个问题上燕家人达成空前的一致,燕归晚见状,也只能随了他们的愿。但是该去御前谢恩这茬儿,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择日,徐墨卿和燕归晚穿戴齐整,准备入宫面圣。闭关的这几个月里,他们俩几乎没有穿得这么正式过。久不受拘束,冷不丁回到正道上,还有些不大习惯。 燕归晚穿一袭蜜合遍地全色箭袖,式样虽朴实无华,料子却很尚佳,隐隐的透着一股子贵气。她头上束起高高的发髻,露出一张最标致的女公子面容。本应英姿焕发,怎奈还是面容憔悴。养伤数月仍是没有彻底痊愈。 徐墨卿则身披一件玫瑰紫二色百蝶直裾,脚踩一双墨黑色小翘头履,依旧是半披半束的发髻,束起的发髻上系着根玫瑰红色发带,略长,故走起路来很是飘逸。他终年不施水粉本色示人,许是这般作为坚持多年,此番进宫倒让旁人看得顺眼了几分。 李恩和随徐钟卿在瑞祥宫中召见了他们妻郎俩。这一面算是他们自那日血洗紫薇宫后,首次正式见面。只不过今时他们的身份都大不相同了。妻郎二人先是大行叩拜之礼,之后女皇便赐座与他们。李恩和面带喜色,徐钟卿威严之中也带着一丝和颜。 “燕将这气色还是不佳,莫要急于回军营,还是留在府中多休养一段时日为上。御林军右将军一职,吾为你留着。吾让下面再为你预备些滋补药品,即刻送到燕府上去。” 徐钟卿俨然完成了皇女到女皇的过渡,不露痕迹却已成大家风范。可这话外音也清晰无比,她不希望燕归晚过早的回到军营里去。 可徐墨卿想到了更深的一层:徐钟卿是想让燕归晚晚些回去,还是压根就不想让她再回去? “多谢女皇赏赐,末将谢恩。”燕归晚说着就要给徐钟卿跪下。 徐钟卿泰然处之,道:“燕将免了吧,身子骨还没有康复,莫行大礼了。” 李恩和跟着笑道:“可不是么,再说咱们也快亲上加亲,九殿下和驸马对待你们皇姐怎还生分了?” 以前是公主殿下,现在却成为女皇陛下。能不生分起来吗?但听李恩和的意思,李韵和与燕泽银的婚事早已被议过了?原本燕归晚还打算找个时机跟李韵和商议,现在看来是可以免了。 “陛下,可是打算给那一对小鸳鸯赐婚了?”徐墨卿乘势笑问道。 正说到此处,李韵和已从殿外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若不是碍于殿内的女史女婢和殿外的一众女侍卫都在,只怕她早已要蹿跳起来,因为她听到殿内正在谈论自己的婚事。 李恩和不住地给她使眼色,见她还是收敛不了,只好垂脸道:“韵和,休得无礼,你以为自己还是在公主府邸吗?再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让属下瞧见了,成什么体统?” 李韵和见她哥哥愈来愈有一国男后的风姿,但也越来越恪尽男德。她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劲儿,羞赧道:“陛下,韵和想早些娶泽郎入李府,还望女皇可成全。” 李韵和的渴望与执着比燕归晚预料的还要强烈,她替胞弟感到高兴,也叹燕泽银这小儿运气真好,能遇见李韵和这样重情重义的女君。 “人家燕家小郎愿意吗?你就这么着急?”徐钟卿故意说笑道。 李韵和顶着个大红脸,“愿意的,愿意的。我和泽郎是两情相悦,那个……晚姐姐可以作证!九殿下也可以为我作证啊!” 李恩和听妹妹这么胡乱称呼,不禁皱起眉头,“韵和,要尊归晚为九驸马或者燕将。” 徐墨卿倒觉得无妨,笑道:“后主就随她的便吧,反正您也说咱们是亲上加亲么。” 徐钟卿也没有加以约束,思量半晌,道:“吾看就定在芒种日吧。一则余些时间出来让两家着手准备,二则也等等燕将的伤势痊愈。总不好让燕将带着伤病参加你们的喜宴吧?” 李韵和听见女皇下了旨,高兴地登时就稽首跪地大谢皇恩。燕归晚和徐墨卿也要跟着跪恩,却又被徐钟卿给阻止下来。 少倾,女皇又留他们妻郎在宫中一起用膳,李恩和与李韵和共同作陪,更是把久居深宫的杨妃一并请来。对他们妻郎俩的重尊重可谓有目共睹。 杨妃几月未见他们妻郎,见到燕归晚便不住地抹泪,心疼她这段时间以来所遭受的痛苦。杨妃算得上上一代男妃面首里,最善终的一人。现在徐钟卿对他也分外照顾,对待杨家更是格外的器重。看到杨妃的性子就看到了杨家其他几个女公子,敦厚务实、不争不抢。 用膳期间,徐钟卿和徐墨卿低声言语几句,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接触。帝王之位,还是在无形期间拉开了他们姐弟的距离。 李韵和同他们妻郎俩一起离开的皇宫,因她这日不用当值可以回李府,三人便一道同行。李韵和很是兴奋,直说想跟随他们先去趟燕家,要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燕泽银。还是燕归晚要她冷静一点,等过了年节再来也不迟。 “你呀,还是先回家与你母亲好好商议一番吧。”燕归晚提点她。 李韵和知道燕归晚是何用意,“晚姐姐无须多虑,我与泽郎可是圣上赐婚,我母亲不敢有意见的。” “不敢是不敢,但过了门可是细水长流的日子。你又身兼重任,不能时刻待在泽弟身边,父母亲与夫郎之间的关系还需要你来想法子维持啊!” 李韵和负着手盯着燕归晚嘿嘿一笑,“晚姐姐虽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但你房下里还有好几个妾郎呢,九殿下平日与他们相处的可好?” 也就是李韵和敢这么问话,徐墨卿见燕归晚接不住招,只好走上前来帮她解围,笑道:“你晚姐姐把妾郎们调教的都很懂规矩,他们从不曾逾矩我半分。” 燕归晚十分窘迫地看着徐墨卿,“殿下,别,别乱说。” 李韵和见状却乐得前仰后合,“哎呀,你们两个还真是……”她神秘兮兮地趴在燕归晚耳边,轻声道:“泽郎都告诉我啦,晚姐姐。” “告诉你什么了?”燕归晚装傻充愣道。 李韵和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我不跟你们两个说了,我得回家见我爹爹和娘亲去了。替我跟泽郎带个好儿,赶明儿我再去府上找他,以后我可是光明正大的去见他了。他是我的人,我未来的夫郎!”李韵和潇洒地打马离去。 燕归晚松了口气,转过身看着徐墨卿,“你为什么要那么说?” “你好歹是妻主大人么,总得顾及你的颜面!”徐墨卿拉着她走上马车,“这节气还是冷,你莫要再冻着。” 燕归晚在马车上坐定,“泽弟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与韵妹妹亲近的连我的秘密都说。真的男大不中留!” 马车缓缓起步,徐墨卿拉开帘子,向外对车妇道:“慢些走,走稳就好。”转过头来,才接道:“泽弟的性子你还不了解?” 燕归晚有些无力地靠在徐墨卿身上,心里莫名的恐慌起来。须臾,轻声道:“我以为我已经痊愈了,岂知这大半日下来还没有做什么,身体已经很吃不消了。我会不会……再也拿不起刀剑?” “不会!”徐墨卿斩钉截铁道。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待春暖花开时,我陪你一起习武。” “女皇陛下的意思我也听懂了,她也不大愿意让我回去。若不能上战场,我……”燕归晚唉声道。 “晚儿,不要多想。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你若自暴自弃,就算现在让你回去,你也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徐墨卿心里很不是滋味,但面对这时候敏感脆弱的燕归晚,他不能再和盘托出。他必须鼓励她,得让她先重新振作起来才行。 女皇的心思总是亘古不变的难题,没有人能摸得透算得准。就算徐墨卿与徐钟卿朝夕相处很多年也是一样。只要坐到了那个宝座上,自然而然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如同朱袖淳对燕归晚所说过:所有的事情,一旦做了选择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 徐墨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荣,是所有皇子皇女中最扬眉吐气的一人,尽管他根本不屑于此。燕归晚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军职,与她母亲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短。整个燕家更一跃成为京都里的朱门大户,没有人再敢瞧不起他们燕门! 第160回:饭饱思暖欲(一) 话说燕归晚和徐墨卿刚回到燕府,女皇赐给她的滋补药品就跟着接踵送达。燕归晚看着这几车名贵药材,望向徐墨卿,怃然道:“这是要我都吃下去吗?” “没事,我陪着你一起吃。”徐墨卿又在宽她的心。 九灵遣着桃夭馆的小仆们把药材卸车存放好,与了宫中来人颇多赏钱,方才将众人送出燕府去。 燕归晚早是回到卧房里,没精打采地躺在床榻上,再也不想看到那些药材一眼。徐墨卿见她如此,生怕她好了伤病再得了心病。挨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晚儿,我们去‘一品仙’吃清蒸鱼去,好不好?” 燕归晚翻了翻自己的眼珠子,霎时觉得自己就是别人刀俎上的鱼肉。她侧过身子,哀伤道:“只怕我想去也没有力气了。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差劲,又疲惫又胸闷。” “哪里闷?”徐墨卿俯下身子问她,“我来帮你揉一揉?” “别闹了。”燕归晚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我抱着你走,背着也成,走吧?叫上泽弟和韵妹妹,我们一起去!” 燕归晚直转过身来,瞪着他道:“我们才打发人家韵和回家去,你又巴巴地去李府找人家出来。皇子殿下,您觉得这样合适吗?” “当然合适!之前是替韵和着想,仅剩半日的假,回去看她爹娘更妥当。现在只为你着想,我们几人出街转转,让你透透气。算来你也好久没食过人间烟火了。”徐墨卿不以为然道。 “你不想让我再惦记回军营的事,对不对?” “横竖都是一二个月以后的事,倒不如洒脱一点。你越是不求‘上进’,女皇越觉得你可用。” 燕归晚直挺挺地坐起身来,用手指戳戳徐墨卿的胸前,“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你说什么都在理!是谁在回来的路上还说要陪我习武练剑的?现在又让我不求‘上进’了?” 徐墨卿将她一把横抱起来,缓缓走下床榻,不羁放言:“先把今日过舒坦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你快放我下来,让泽弟他们看见又要笑话我!我这个妻主有这么柔弱吗?” 已经是快走出桃夭馆的大门,徐墨卿才将她从身上放下来。他一只手轻轻地扶住她,笑道:“不然妻主抱着我走也可,我不重的。” 燕归晚现在肯定是有心无力,虽然之前没抱起过徐墨卿,但徒手提溜起燕泽银的事,她可是没少干过。她甩开徐墨卿自顾往关雎阁走去,九莺和秋生早是提前一步去李家请李韵和去了。 燕泽银听说要去淮乌街,乐得拍手称快。因为他自从与李韵和情定以后,几乎没有再出去鬼混过。这几月更是憋在家中老实得不像话。他拉起姐姐姐夫蹭蹭地出了门子,躁动的心思无溢于言表。 “泽儿别这么脱兔,你姐姐身子骨没恢复完全,莫要让她抻了筋骨。”徐墨卿紧张兮兮地说道。 燕泽银倏地撇下燕归晚,自己窜到马车角落里坐定,对着徐墨卿傻笑道:“姐夫,我这样你可满意?我离姐姐远点就是。” 徐墨卿“啧啧”了几声,“一会儿跟你的韵姐姐亲近去吧!” 燕归晚和徐墨卿相视一笑,女皇赐婚一事他们俩还没来得及告诉燕泽银。正好趁此机会让李韵和自己对他讲,效果岂不是更佳? 不知情的燕泽银来回睃了他们俩几眼,“你们定有事瞒我!” 妻郎俩只是笑却不肯对他透露半句。少焉,三人来至淮乌街的一品仙酒楼,跟店家要了临街雅间坐进去,没过多久,李韵和也终于赶来。 李韵和退去盔甲宝刀,着一身墨黑色金丝二龙戏珠曳撒服。发髻也是全束着,近半年来她略圆的脸蛋掉下去不少肉,出落得更加英姿,看起来也越来越成熟。 自打新女皇登基以来,她便跟着忙碌起来,与燕泽银可见面的机会甚少。她一拉门走进来,燕泽银已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迎她。 燕泽银虽没有柳宜风和柳扶风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但也是个傅粉白净的玉面小生。一件天水月牙白大袖罗衫裙加身,显得他既阴柔妩媚又秀色可餐。 李韵和也是没把持住,当着燕归晚妻郎的面,一手环住他的腰身搂过自己胸前,笑道:“泽郎有没有想我?” 燕归晚直把头往徐墨卿身后躲,嘀咕道:“是我太保守了吗?墨卿。” “我东梁民风早是如此,唯独你这个女公子如此‘假正经’!”徐墨卿挖苦道。 “没想!我可一点也没想你。”那边的燕泽银口是心非道。 二人边说边走回桌几旁坐下。李韵和本想拍打燕归晚几下,损一损他们妻郎这“出尔反尔”的一番行径。但想起她还在养伤,只好用力叩了叩桌面,“你们妻郎啊,也太能折腾我了吧?” “哦?那你怎么还是来了?我以为韵妹妹不愿意来呢?”徐墨卿把眼瞟向燕泽银,说道。 李韵和也不拐弯抹角,直问:“女皇陛下给我们俩赐婚的事,你们跟没跟泽郎说呢?” 这句话一出口,燕泽银便愣住了。李韵和见状,惊道:“这等大事你们俩居然不事先告诉他?怎么还要我来亲自说?看把我们泽郎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一手擒住燕泽郎的手臂,深情道:“崇光元年芒种日,我与你大婚,李韵和迎娶燕泽银入李府。” 燕泽银不慌不忙地给他们二人斟了两杯酒,一杯送到李韵和手中,一杯端在自己手里。 “韵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他说着一遮袖饮尽杯中酒。 李韵和也立刻干了这杯酒。燕泽银再次起身填酒,这一次是填满四个杯子,另外两个恭恭敬敬地递到徐墨卿和燕归晚手中。 “泽儿年少轻狂,做过很多浮浪风流之举,承蒙长姐姐夫鞭策厚爱,这杯酒泽儿先干为敬了。” 燕归晚第一次见到燕泽银如此郑重,拿起酒杯就要与他对饮。却不曾想被徐墨卿一把抢过酒杯,道:“晚儿身体不适,心意她领了,这酒我替她喝。” 徐墨卿一连饮了两杯,四人很快就笑成一团。 虽是早春时节,淮成河还没有开化,淮乌街上却不算太清冷。半化未化的白雪点缀着一长街店家门前的红灯笼,倒也别是一番美丽景致。 李韵和与燕泽银在侧唧唧喳喳谈论起二人成婚后的生活,一个要这样做,另一个要那样做,互相争论不休。 燕归晚看在眼里,身子轻靠在徐墨卿身上,感叹道:“墨卿,我是不是从没对你这么热忱过?” “你?你在凉城时好像比较热忱,在静亭时也还不错。” “平日里呢?” 徐墨卿笑而不语,搂住她的胳膊来回摩挲几下。 “那我这个人岂不是很无趣?真的是委屈你了。” “那你想不想做点出格的事?” “不想。我可是燕女公,很要脸面的。” “你对面的小女君还是御前侍卫统领呢!” 徐墨卿忽然在她额前轻啄了一下,“你既拉不下脸,就由我来做好喽!” 燕泽银同李韵和瞬间望向他们妻郎。燕泽银讥笑道:“姐夫,我姐姐可生受不起你这搬撩拨。她正经得很哪!” “你们!”燕归晚像个被调戏的小郎卿一样羞愧起来。 李韵和笑的东倒西歪,“哎呀,晚姐姐,你好歹也是有夫郎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扭捏?”说着她跑到燕归晚身边坐下,“晚姐姐,你有没有去过戏楼呀?” “没有。”燕归晚板脸道。 燕泽银跳起来,“姐姐你去过的。” 燕归晚已然有些结巴了,“泽弟你休要胡说,我……何时去过那等地方。” “前两年你和莺官儿没少去戏楼里逮我啊!你都不记得了?” 燕归晚对着燕泽银一通挤眉弄眼,可燕泽银却还不以为然。李韵和见状,大方道:“晚姐姐,你要替泽郎隐瞒下什么啊?他可是对我坦诚得很。” 徐墨卿在旁忙附和道:“这么说来,上次在花船上捆泽儿回家不是头一回啊?早知道那时我就不该出手相救。让你姐姐再多抽你两鞭子好了。” 燕泽银双手一起摇,“不不不!够了够了!泽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燕归晚被眼前这仨人感染的深觉喜悦,也承认自己从前的确太过刻板和无趣。不知哪来的冲动劲儿,道:“要不你们带我去戏楼里逛逛?之前……那不算去过!” “不好。我怕你累着,我们该回府了。”徐墨卿抢声道。 李韵和扯扯燕归晚的衣袖,“晚姐姐,去嘛!就待一会儿,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去过了。泽郎,你说呢?” 燕泽银单手拄在桌几上,冲着徐墨卿撒娇道:“姐夫,去听个曲儿而已。姐姐要是不舒坦,我们也像在这里一样,找个雅间坐下就是。说不定姐姐听了曲子,立马心旷神怡,明儿就生龙活虎了呢!” 徐墨卿眉头紧皱,转过身问向燕归晚:“晚儿是真的想去?不觉得身体乏累吗?” “我现在觉得还好。你不想让我去?刚刚不是还问我想不想做点出格事吗?” 去戏楼听个折子戏当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徐墨卿他根本没有去过啊!他堂堂一国皇子,早些年溜出宫逛个庙会就已经很出格了,他要是去了戏楼一准儿暴露自己。在燕归晚面前积赞的那些“威信”岂不是要塌掉? 第161回:饭饱思暖欲(二) 却表燕归晚李韵和四人到底还是去了淮乌街上的一家戏楼里。今日这折子戏唱的是一个“男扮女装”代母从军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徐墨卿自然喜欢,加上他是第一次来听戏,那个过于激动的样子实在是又好笑又可爱。 燕归晚自打进到戏楼就开始愣愣的,以她的迷糊劲儿根本看不出徐墨卿的异常之处。反倒是经验老道的李韵和与燕泽银,看着他们妻郎俩的模样,憋笑得都快憋出内伤来。 幸而李韵和是这里的“贵客”,没有费什么吹灰之力,就得到一间位置极佳的隔间。隔间在二楼,正对着戏台子,远离大厅散席上嘈杂的人群。 隔间略宽的门楣两侧吊着明艳的红绸软帘。半遮不遮半掩不掩,戏台子上再传来濮上之音,使这里的气氛显得有点“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意境。 “我们两个可是被陛下赐过婚的人,晚姐姐不可要再管我们哦!”李韵和做贼心虚地说道。 燕泽银也不辩解什么,只把头伏在桌几上咯咯的笑。燕归晚丝毫没听懂李韵和的话,瞧着胞弟笑得要挤出眼泪,才讷讷问道:“燕泽银,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姐姐,你和姐夫是不是做了太久的‘正人君子’?瞧你们两个这么不解风情的样子!”燕泽银捧腹多时,“韵姐姐想与我……” 徐墨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即刻打住道:“好了,好了!泽儿,取笑我们这么久还不够吗?和你的韵姐姐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隔间里也算宽敞,我们碍不着你们的事!” 李韵和听闻,迅速拉过燕泽银避到角落的一隅。燕归晚歪过头望向他们俩,却被徐墨卿给生生扭了回来。 “泽弟和韵妹妹许久未能相见,二人要说一会儿悄悄话。你不要把泽弟看得那么紧,人家马上就是夫妻了。” 燕归晚这才反应过来李韵和先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摸了摸自己已经发烫脸,道:“墨卿,我好像有点晕了。你之前来过这里吗?别人也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额,我、我也是第一次。”他坦言道,又怕被燕归晚嘲笑,继续辩解说:“哪个皇子能轻易来这种地方!” 燕归晚貌似还没有意识到这些,只酸酸道:“韵妹妹怎就这么轻车熟路?想来她之前也是个风流女君。她和泽弟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徐墨卿心里舒了一口气,暗兴他的小妻主没有一丝嘲笑他的想法。须臾,他揽过她的腰身按在自己怀中,挑眉坏笑道:“不如我们也做点出格的事?” 燕归晚反手就将徐墨卿压在自己怀中,霎时也不觉自己浑身乏累了,更忘记自己头疼胸闷了。 “这是在外面,你要干啥!我可是你的妻主,夫郎你给我老实一点乖一点,要听我的话才是!” 这回换成徐墨卿忍笑,他搔了搔鼻翼,“好,听妻主大人的。那妻主大人在这里待够了没有,我们还是早些回府的好,晚夕的汤药还没有喝呢!” “喝什么喝?今晚不喝了!我都吃过清蒸鱼了,怎么还能喝药?你也不怕我两物相冲?” 徐墨卿欲要还嘴,她紧跟着又道:“你怎么做人家夫郎的?这些常识都不懂?也就是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罢了!” “原来晚儿想吃鱼,就是为了逃避喝药?”徐墨卿有些哭笑不得。 他随即做出一个拱手佩服的动作,外面便有一个小厮儿向内低声言语,说是要进来填换茶水。 燕归晚听闻立刻正襟危坐,然后字正腔圆的应了声,“可。”垂在门外的小厮才躬着身子缓缓走进来。 她不知这戏楼里是什么规矩,见这小厮动手麻利,便拿出一锭银子要赏给他。还是李韵和眼疾手快,一手将银子夺了回来,另赏了那小厮几个铜钱。 见那小厮退出隔间,李韵和才笑道:“我的晚姐姐,你这出手也忒大方了点,真是生怕外面那些人不知道,这戏楼里来了贵客!” 燕归晚略迟疑片时,所问非所答道:“那个小厮看着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的。” “莫不是晚姐姐瞧那小厮长得眉清目秀?你的嫡夫郎可就坐在你的面前,你这样不大好吧?”李韵和揶揄道。 徐墨卿看燕归晚不像是在开玩笑,淡定问道:“是何人?晚儿还能记得起来吗?” 燕归晚定了定神又看了一眼燕泽银,尴尬大笑:“我逗你们呢!我就是瞧人家小生长得好看!” 徐墨卿没有再追问下去,想燕归晚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回府以后再问个明白也不迟。遂敷衍几言,这个茬儿也就暂且蒙混过去。 四人在戏楼里腻歪多时,逗留到很晚方才回府。李韵和今晚甚是高兴,看着微醉的她骑马远去,燕泽银的眼睛里还在迸着火花。 余下三人也终于回到燕府,但刚刚还是满目春光的燕泽银却忽然变了脸色,而且很是激动。 “姐姐……我也看见了。” 徐墨卿一怔,“你们在说什么?” “你看见得是谁?” “慕辰和慕秦我都看见了。” 话毕,燕归晚姐弟不约而同地望向徐墨卿。原来是消失已久的慕家人! 徐墨卿平稳了一下思绪,“来填茶水的小厮是慕辰?” 因为徐墨卿只与慕辰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他不大记得这个郎卿。但燕归晚姐弟对他却很熟悉。 “慕秦在大厅里跑堂,从戏楼里出来时我瞧见的。她应该也看见我们了。” 徐墨卿激动不已,“她为何不上前来相认?” 慕秦是徐墨卿十多年的伴读啊!是这个世上第一个给过他友善的朋友! “墨卿,你忘了吗?慕家是被流放的。他们回京都大抵是隐姓埋名了。慕家曾经也是出仕做官的,现下却……”燕归晚提醒道。 徐墨卿掉头就要往外走,“我去找他们。” 燕泽银从后身拖拽住他,“姐夫你别去!你不可这么唐突。还是我差人先去打探一下。我欠慕秦一个道歉,我比你更想见到她。” “泽儿,你不可乱来。你已经是有妻主的人了!不要伤了韵和的心,你们可是御赐的婚姻!”燕归晚相劝道。 徐墨卿愧疚道:“我欠慕家的。” 燕泽银也愧疚道:“我欠慕秦的。” 见他二人如此执着,燕归晚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他们了。故只好等明日先派人出去打探一番,回来再从长计议。 她也知道胞弟和慕秦之间有过那么一段情缘,但见徐墨卿如此紧张在乎,心里不由得吃起醋来。回到桃夭馆先是闹了一阵子,拉着徐墨卿说自己这里难受那里也难受。然后又三番五次的折腾他,直到徐墨卿看穿了她的把戏。 “晚儿,你是在吃慕秦的醋吗?”徐墨卿勾唇轻笑。 “谁吃醋啦?慕秦不是和泽儿相好过么?我是怕韵和妹妹知道了,她会吃醋!”燕归晚掩饰道。 徐墨卿拉她揽在怀里,这次她没有再抵抗。他的下颚磕在她的蝴蝶骨上,缓声道:“之前三公主与长公主争斗,慕家是替三公主受过,这才被抄家发配。是我引荐慕家人到的三公主门下,他家遭此大劫我竟全然不知。你说,现在我知道他们的下落了,还能再袖手旁观吗?” “我懂。”燕归晚清脆道。 这些道理都懂为何还要吃醋?徐墨卿心道,他忽然想起之前在静亭沐汤泉浴时,燕归晚问过他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我喜欢过慕秦?” 燕归晚的心思被人挖掘出来,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 “我们朝夕相处十余年……”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我小时候真的亲过她的。” “你别再说了!” 燕归晚气得火冒三丈,她也不想这么失态,但是心里那股子醋劲已不受自己控制。就算她明白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再发生什么事,她也清楚有风流债的是燕泽银而不是徐墨卿。 徐墨卿看在眼里竟放肆大笑。他把她搂得更紧了,“我过了廿岁才认得你,怎么可能之前是一张白纸?当年我再不得宠也是个皇子呢,你觉得会没有几个女子喜欢我啊?” 燕归晚彻底听不下去了,她抓起徐墨卿的衣衫用力往下一扒,霎时露出一片白皙健硕的肩膀。说时迟那时快,她趴在他的肩上就咬下一口。 “嘶……”徐墨卿的身子抖动一下,但没有阻止她的行径,仿佛很享受她这么对待自己。 燕归晚这一口咬得可不轻,徐墨卿的肩膀不多时已淤红一片。 “你怎么不叫疼?” “我怕你不高兴。” “可我现在也不高兴。” “你怎样才能高兴?” 燕归晚不去看他的眼睛,仍不依不饶道:“你除了亲过她……还做过什么?”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过了。” “你不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徐墨卿拍拍她的头,“我对慕家只有愧疚之情……见你这么吃醋,我真的受宠若惊。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喜欢我。你这样我会骄傲的。” “谁喜欢你?我烦死你了!我讨厌你!你老灌我喝苦药汤子!凡事还非喜欢主动!一点男德都没有!” 燕归晚松开徐墨卿,扯过床榻上的被子就钻了进去,直把自己的脑袋也一并蒙住。 徐墨卿见她这般,更是喜欢的不得了,在她耳旁不停地聒噪起来。 “我哪件事情喜欢主动了?你说说看啊?我都不记得啦!你给我讲一讲嘛?妻主大人?晚儿……晚儿!” 看燕归晚还是不肯理自己,徐墨卿灵机一动,捂着她咬过的一排小牙印,道:“我肩膀痛啊,好像在流血。晚儿,你咬得我好重啊?” 还是这句话有成效,燕归晚终是心疼他的。她马上起身查看自己的“杰作”,却不想又是中了徐墨卿的圈套。他紧紧地把她扣在怀里,深情地吻住她的唇,良久良久。 第162回:饭饱思暖欲(三) 且说翌日清早,燕泽银便差小石回戏楼那边打探慕家姐弟的下落。徐墨卿终究放心不下,还是把秋生打发过来与小石同去。他本以为带燕归晚出去玩乐一圈,会有助于她的伤病康复。不曾想她的病况却加重了,整个人病恹恹的高烧不退。徐墨卿慌得把太医院里的胡太医请回来医诊。阵仗动静闹得太大,一来二去便惊动了木李楼那边,燕乐施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察看。 “你们昨日都去了哪里?有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燕乐施握着甥儿的手质问起旁人。 几个大官儿都垂首不敢言语。燕泽银看自责不已的徐墨卿马上就要开口向主母坦白,急忙抢声道:“是泽儿不好,二姨母。” “还不如实招来!”燕乐施的语气里带着怒气。 在床榻上的燕归晚扯扯主母的手,讨好道:“二姨母,晚儿没事的。昨日是甥儿嘴馋,央及他们陪我去外面吃的清蒸鱼。刚刚胡太医也说我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东西没有吃好,外加上有点受了风寒,养几日就好了。” 燕乐施疼惜道:“你知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你想气死我吗?燕泽银,你姐姐脑子许是受伤跟着坏掉了,你也不知道提醒着她点?你想让你姐姐再死一回吗?” “二姨母,我错了。”燕泽银撩起湘裙下摆跪在燕乐施面前。 徐墨卿知道燕乐施这是在生他的气,又碍于他的身份没法子迁怒于自己,只好斥责起燕泽银来。 “主母,此番是我擅自做主……” 徐墨卿话音未落,燕乐施已然起身准备离开,“殿下,晚儿就有劳您费心了。”她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燕泽银,“泽儿别跪着了,仔细再磕坏皮肉,过几月还怎样嫁人?” 燕乐施说罢便离开桃夭馆,燕泽银这才缓缓起身。他本来是想到这里和姐姐姐夫一起等大官儿们回来,知道慕家内况后,再一起商量该怎么办。可眼下长姐却伤病加重,他也不敢再多言语些什么,只跟在徐墨卿身后对长姐嘘寒问暖。 “慕家的事你们该怎么做就去做,不要因为我再束手束脚。”燕归晚躺在床榻上,对他们二人说道。 徐墨卿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老老实实养病,余下的事我去做。” “姐夫,还是我出面吧!我姐姐现在需要你,你别离开她。有什么事情我随时与你们商量不就行了。” “泽弟,你可不要乱了分寸。慕家的确该帮衬,但你也别弄巧成拙,万一让韵和知道了再误会你,可就得不偿失了。”燕归晚咳嗽几声,喘息急促地说道。 “我自有思量,姐姐无须多虑。” 徐墨卿在侧提了提气,到底没有说出话来。少倾,燕泽银也暂离桃夭馆回到关雎阁去,卧房里只剩下他们妻郎二人。 “昨晚是我不好,你这么虚弱我还趁人之危……是我把你害苦了。” “你别这样嘛,我没事。” 燕归晚说着话声音却开始发颤,徐墨卿初以为她是不忍苛责自己,又或者是身子上比较难受。但看着燕归晚默默留下眼泪,他才察觉出不对劲儿。 “晚儿,你怎么了?你别哭!” 燕归晚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哀伤道:“墨卿,我是不是真的再也提不起刀剑了?我怎么能虚弱成这个样子!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好呢!” 原来她是怕自己再也不能驰骋沙场,她的抱负还没有施展,登上右将军之位的确不是靠着真正的战功战绩。她本以为有了这份好一点的起点,以后的武将之路会走得更加宽阔。但这一步还没等迈出去,就先被自己的身体打败了。 “主母说你傻你还真得傻掉了?”徐墨卿故作轻松,拿起她的手掌甜腻地亲了亲,“过几天等你能活动了,我就陪你练剑,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你看,我手上的茧子都淡了。”燕归晚失落道。 “你信我吗?” “信。” “那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约至后晌,秋生和小石终于回府,把打探到的情况说与众人。 据戏楼里管事的人交代,昨夜慕氏姐弟连夜请辞,连工钱都没有要,就匆匆离去不知去向。 秋生和小石追问了几个平日里与他们姐弟走得比较近的人,隐约打探出一个地址,在澄柳街附近。道他们姐弟仿佛在那里有个亲戚。 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那边,但目标太大犹如大海捞针,幸而他们想到了琉璃楼的杨柳,遂匆匆找她去帮忙。 杨柳也算得上那一带的“包打听”、“神风耳”,她果然不负众望,问清楚慕氏姐弟的各项特征和那个模糊的地址,便派了几个得力人手出去,约两个时辰以后就有了结果。 “可是找到他们了?”燕泽银遑急道。 “找到了,那小院儿里住的原是慕家的一个老仆,应是她接纳下的慕家姐弟的。杨柳已派人盯住那里,我们这才赶回来报信儿。”秋生如实回答道。 燕泽银立刻起身,“我去。” 徐墨卿张了张嘴,又想到躺在卧房里的燕归晚,才道:“那泽弟万事小心。” “姐夫放心,泽儿自由分寸。”燕泽银保证道。 “秋生,你跟着泽主一起去。你与秦君也是老相识,跟她说:‘我一直都在。’” 秋生领命,随着燕泽银主仆再次出门。徐墨卿见他们远走,心中一片苍凉,他很想为慕氏翻案,但眼下他能去御前提出这个请求吗?女皇徐钟卿会怎么想? 燕归晚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靠在床榻上唤徐墨卿进去。 徐墨卿定了定神走到她的床榻边,还未等她开口,便先道:“我不是因为你才不跟泽弟同去的。你不要自责也不要多想。” “那你为何不去?” “避嫌。你我现在的身份,不宜轻易露面。” 徐墨卿这个借口多少有些牵强,燕归晚直言戳穿他,“难道泽弟不应该避嫌吗?他马上就要与韵妹妹成亲了。若这个时候他与那秦君再旧情复燃可怎么得了?” “你对泽儿就这么没有信心?他与韵和可是经历过生死的。他们之间连这点考验都经不住?” 燕归晚狐疑地看向徐墨卿,“若换成你我,可经得住吗?感情要这样拿来试探?” 徐墨卿被问噤声,燕归晚的问题太过尖锐。但他不能承认自己就是放心不下她,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耽误了什么连累了什么。于他而言,燕归晚大于一切。若这是自私之表,那么他勇于承认。 燕泽银出府去往澄柳街,这一趟他的心情非常忐忑。慕秦,时隔多时我们终于相见了,他在心里默念。临在西角门出府时,他隐约瞧见一辆马车朝燕家奔来,那辆马车看起来很熟悉,好像是年家的。莫不是年叙遥又来找二姨母了?燕泽银心里顾不得那么多,他现在只想快些见到慕秦。 而木李楼那位昔日的贵客当真又出现了。燕乐施从桃夭馆回来思绪就不大好,便避在卧房里休憩。燕归岚从御前下值回来,见二姨母如此,直跑到卧房里相劝。知道她是为了燕归晚的事愁绪,便说一会儿要过桃夭馆来探望长姐。 燕乐施趁机问了问燕归岚的心思,因为燕泽银的婚事已经在府院里传开,他和李韵和成亲已是板上钉钉。 燕归岚比她想象的要淡定,只说:“岚儿暂先把心思放在正途上,成家选夫郎之事还是随缘一点比较好。”看到小姨母和舅父的遭遇,她也不那么着急了。 燕乐施担心她只是嘴上应付着,心里还是很难受,又试探道:“既如此,要不我再为你房下里寻两个男眷回来?” 燕归岚淡然一笑,“主母,言郎才过世多久?岚儿有记性的。” 也不知道燕归岚是真的转性,还是在心里又打着什么小算盘,总之她拒绝了燕乐施要为她张罗成亲的举动。 燕归岚打木李楼走出来,欲要去桃夭馆看一看长姐,却与前来燕家的年叙遥撞个正着。 燕归岚恭敬地向年叙遥唱了个喏,笑道:“年生。” 年叙遥一听连自己的称呼都改变了?之前这几个孩子还叫自己“年叔叔”呢!气得他理也没理燕归岚,就横冲直撞地闯进木李楼中。 燕归岚有种避开了一场暴风雨的窃喜,一径跑到桃夭馆来。燕归晚这时候正在喝汤药,依然是很难下口,依然需要徐墨卿百般哄骗。但见燕归岚走进来,她急忙抢过徐墨卿手中的药碗,“咕咚”几声全部喝了下去。 燕归晚的脆弱只能给徐墨卿一个人看。她在其他人面前,永远都是坚毅英勇的燕将、燕女公! “长姐,姐夫。”燕归岚叉手道。 “岚妹过来坐,陪你姐姐说会儿话。”徐墨卿谦和道。 九灵忙递上前一个小杌,燕归岚接过,自挨在床榻下坐定。徐墨卿则拿过药碗走出卧房,把空间留给了她们姊妹。 “我来瞧瞧长姐,主母说你的伤病又重了。”燕归岚的言辞很诚恳。 “回去对主母说,我无大碍。过几日便好,要她不要担心。” “长姐,我明白的。但你也需好好养伤才是。女皇陛下时常会问我和韵姐姐,你的伤势如何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或许燕归岚是想表达女皇陛下对燕归晚的重视和关心。但此刻敏感的她只觉女皇陛下是在忌惮自己回到御林军去。 燕归岚见长姐不言语,又怯怯地道:“长姐,木李楼来了贵客,怕是我一时半会儿还得赖在桃夭馆里。” “主母那里又来了新哥儿?” “不是。是年叙遥来了。” 燕归晚早该猜到,每一次燕乐施与一个郎卿断离,都会闹出点事端出来。何况是这个颇有来头的年叙遥呢?她蓦然叹气,泽弟去外面“相会”旧情人,主母又在家里与郎卿剪不断理还乱?哎……她的头更加疼痛起来。 第163回:饭饱思暖欲(四) 且表木李楼中,年叙遥抱着燕乐施大哭大闹了一阵儿,仿佛没有了燕乐施他就要活不下去。燕乐施起初还很狠绝,任凭年叙遥百般哭诉,就是不肯改变心意。但是,俗话说的好:英雄难过美男关!何况燕乐施她还不是个英雄,她只是个好色的女君啊! 开始书语书画等大官儿还做好了随时闯进去拖走年叙遥的准备,谁知没过多久燕乐施卧房的灯盏就被吹灭,房门也从里面闩上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与我分开?是遥郎哪里做错了吗?” 燕乐施一边悔恨自己刚才没经得住诱惑,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年叙遥的问题。 之前她已经左右提醒过年叙遥,他们年家行事如此张扬跋扈,早晚会惹怒女皇陛下,年家势必不会有好果子吃。但现在她还能怎么说?年叙遥要是懂得这个利害关系,他早就回去劝说年叙莲和年叙虹了。但依他现在这个表现,明显不觉得自家行事有什么问题。 “遥郎,你知道的。我不会娶郎卿过门进府,我燕乐施只会豢养面首。但显然你不是我养的面首,你一个正正经经人家的男儿,还是早些寻一个好的归宿吧。我不便再耽误你。” “究竟为何?” “因为我的感情不长久,很喜新厌旧,你走了就会有新的郎卿再来。” 年叙遥听闻一骨碌滚下床榻,“施君,你这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就不怕我回去跟我家家姐说?我们年家现在也不必你们燕家差!” “遥郎若想说便回家去说。只要你心里觉得舒坦。我燕乐施绝无怨言,亦不会恨你。你若心里还不舒坦,把我这木李楼一把火烧了砸了都可以。燕家人谁敢说你一个‘不’字,我就撕烂他的嘴!” 原本年叙遥心中气愤至极,但燕乐施这一套话说下来,他已经没有了脾气。看来燕乐施是真的不喜欢自己了,他只是不甘心! “你若不喜欢我,刚才又为何……” “哪个女君不好色呢?你家家姐只怕比我更甚吧?” 燕乐施自顾穿戴整齐,坐到一旁的圈椅上,郑重道:“我说了你年叙遥不是我养的面首。与其他的郎卿分开,我会与他们钱财和田契。你年叙遥不会看上这些,我拿出这些东西出来就是在打你的脸。所以你自己看看,想在我这里拿走点什么都行。” 年叙遥不得不死心了,燕乐施这是要跟他彻底划清界限。他一步步走向她的身边,半跪在她的脚边,把头伏在她的膝盖上。 “就一会儿,就让我这样跟你待一会,待一会儿我就走。以后绝不再来燕家烦你恼你。之前好多人对我说过……我都不肯相信。现在我明白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燕乐施自然明白旁人都对他说过什么,但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耽误燕家的前程。她把燕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面首可以再找,燕家往前走的每一步却不能错! “遥郎,就当是我对不住你。” 年叙遥忽地扯过桌几上燕乐施的一条束发带,此刻的她还没来得及束发。 “这个就留给我做个纪念吧。若是再过些年,你还未娶我也未嫁,我就拿着这个回来与你重修于好,好不好?” 燕乐施本想说,不好。因为她绝对不会吃回头草。但不知为何,她看着眼前的年叙遥心里却柔软下来,动容道:“嗯。” 年叙遥得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顿时破涕为笑。好歹燕乐施没有再狠绝地拒绝他。他又在燕乐施的卧房里逗留了许久,才不得不离开燕公府。 书语和书画一同出来相送,见年叙遥一路上哭得跟个泪人,回去没忍住还是学给了燕乐施知道。 “这个年生当真是有点痴情呢!”书画感叹道。 “痴情不代表傻。年家人也不可能是傻子。只是年家的作为在我们看来很不妥,他们自己或许并不这么认为。” 燕乐施这话像是说给两个大官儿听,实际上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罢了。她得说服自己,她这么做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燕归岚特别恰到好处的回到木李楼中,装作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与主母言语几句长姐的状况,便回到自己的卧房里去了。 而此刻还未归家的燕泽银,不仅和慕氏姐弟二人相见了,还和慕秦相拥而泣多时!搞得慕辰都觉得自己很碍事,但逼仄的环境下,他也不知道要躲到哪里才好。 “你娘亲和爹爹还有长姐都是怎么过世的?”燕泽银心疼地问道。 慕秦痛苦不堪,原本就很消瘦的她,现在更加瘦弱。 “母亲是个倔脾气,这些年心高气傲总觉得怀才不遇。她遭受那么大的诬陷,被先女皇发配到边疆,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就气绝身亡。奈何我长姐医术高明,也救不了她这块心病。”慕秦继续回忆道:“我长姐好不容易走到了边疆,以为可以苟活下性命,最终还是因为水土不服,没得到及时的医治病逝了。可怜她本身就是个医者!” 燕泽银再次落下眼泪,追问道:“那你爹爹又是怎么走的?” “我们慕家剩下的人不允许再回到京都,我和爹爹只好先回到原籍。辰弟便是后来寻我们过去的。也是辰弟陆续为我们打探出来娘亲和长姐的死讯。我爹爹怎么能接受得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一时间急火攻心,没几日也呜呼哀哉跟了去了!” 慕秦说到这里哽咽住,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平复自己的情绪。 慕辰接过话来,伤感道:“我们自幼就生活在京都,原籍倒更像是陌生的地方。况爹娘长姐都没有了,我和二姐这才动了回京都的心思。可你们也知道,我们慕家人是不允许再来丰城的,所以我们只好隐姓埋名。这家主人本是我慕家老仆,姓段,我和二姐便化名段情和段欲。” “段情?段欲?”燕泽银重复道。 慕辰继续说下去,“回来以后家宅田产金银细软通通都没有了,我和二姐得活下去,只能去给人家做苦役。可怜我二姐堂堂一表女君,曾经也是九殿下身边的伴读,却沦落到要去戏楼里做杂活。” “辰郎,你为何不来燕家?说破天我主母也会帮衬你的。”燕泽银看着慕秦,“九殿下也非常惦念你,我亦如此。自打你们家遭受变故,我们便在暗中一直寻访。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慕秦和慕辰不约而同发出轻叹。慕秦惨淡笑道:“泽郎,你和昨日那位女君是要成亲了吧?我瞧着她应该与你家家姐一样,是位武将?” 燕泽银默认地点了点头,慕秦又道:“我和辰弟一回来便赶上新女皇登基换了年号,坊间也一直流传着九殿下和燕将军的各色传奇。我们再去叨扰殿下干什么呢?不过是给你们徒增麻烦罢了。” “我早已与施君没了关系,之前她与我钱财我都不为所动,难不成现在落魄了就要食嗟来之食?”慕辰特有骨气地说道。 燕泽银看着慕秦心中一片茫然,“秦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秋生和小石已经瞪起了眼睛,小石太了解他家主子,燕泽银他就是个情种,何况他与慕家二姐的过往,小石都是亲身参与的。秋生不住地敲打自己的脑袋,泽主出来之前是怎么向殿下和晚主保证的,这……让他回去怎么跟主子们交差? 慕辰也露出防范的目光,“我们慕家当真是要与你们燕家纠缠不清了?” 看得出慕秦也很想同燕泽银说一点私房话,但还是强忍着道:“不必了,泽郎。我们明日便离开京都,绝不打扰府上各人。” 燕泽银一把拉住慕秦,径自往小院外走去。慕秦起先还挣扎了两下,随后便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慕辰再也无话说,秋生和小石也只能在原地直跺脚。 “泽郎,你别这样,你现在不能这样……”慕秦掰开燕泽银抓着她的手指。 燕泽银擦了把眼泪,“白子言死了,是在我二姐房里自缢的。燕归岚后来对我说,那日你在甘棠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她那么做就是故意的,因为她知道我与你那时候相好,她看不惯。我本应该相信你,当年是我不好,我的心被狗吃了,竟那么错怪你,枉费你对我一片真心。我一直想找到你,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不必了,泽郎。”她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条大红汗巾子。 燕泽银看到那条汗巾子惊讶无比,“是当年我送给你的?” “你拿回去吧!早该物归原主的。留在我这,只会让我更加思念你。明日我便离开,泽郎要和李家少主百年好合。” 燕泽银再控制不住自己,他一下子扑倒慕秦的怀中。 “姐姐,姐姐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是我先爱上别人了!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慕秦僵直的臂膀,还是一点点弯了下来,到底把燕泽银扣在了自己怀中。 “我没有怪过你,我只想你幸福。李家少主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女皇御赐的婚姻,以后也会同殿下和晚主一样和和美美。” “可你该怎么办呢?我不能看着你受苦受罪,我不能弃你于不顾!我不能这样做!” 情到深处,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吻的谁,要不是追出来秋生和小石涎着脸皮大声喊叫,只怕他们俩还在一处难舍难分。 秋生一把拉过燕泽银扯到自己身后,“泽、泽主,莫要让小的回去没法子交差。”他又恭敬地向慕秦施了礼,“秦君,殿下是真心想帮你的。但有些事情……还是请您自重。” 第164回:饭饱思暖欲(五) 秋生的话砸得慕秦骤然清醒,她立刻给秋生赔起不是,“秋官儿,刚才是我鬼迷心窍了,还望秋官回去不要告知殿下。我和辰弟明早就离开京都。” “不行!你们不许走!”燕泽银强硬道。 他转身交代琉璃楼派来的一众女侍,要她们务必把慕氏姐弟留住,不许他们离开这个院子半步。 “我这就回燕家去,与我姐夫姐姐诉明原委,我要求我姐夫为你们慕家沉冤昭雪,去御前翻案!”燕泽银大力抛开小石拽着自己的手臂,“你休要拦着我!” 小石被他这一推搡,趔趄倒地,摔得生疼叫嚷了几声。他也顾不得小石的死活,再一次奔到慕秦身边。这下子连慕辰都看不过去了,直横拦在他们二人中间。 “燕泽银,还望你自重,你一个待嫁的郎卿,莫要这样不知羞!”慕辰阻拦道。 遥想二年以前,慕辰也是个放荡不羁的男儿郎,他那时对燕乐施的执着劲儿,丝毫不比此刻的燕泽银要差!当初那个扬言要烧掉燕家宅邸的登徒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您家秋官儿已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您就别再扯臊我们了。”慕辰继续道,他在维护他们慕家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 秋生先把小石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掸了掸衣衫上的泥土。然后才走到燕泽银身边,低声道:“泽主,我们该回府了。” 慕秦避在慕辰身后,也苦口婆心地道:“泽郎,刚刚是我太过冲动,我们的缘分早已尽了!你也别再胡闹,慕家被罚没早是前朝旧事,哪里那么容易可翻案。何况牵扯到九殿下和你……你们燕家,更是我不愿看到的。你们的好意我们慕家人心领了。” 燕泽银几乎是被秋生和小石拖拽回燕公府的。秋生能做到的也只是把慕氏姐弟俩稳住,其他的事情还须回来禀报徐墨卿才行。燕泽银还未觉得自己有何错处,他心里想的全都是慕秦的不幸遭遇。 夜早已深了,徐墨卿好不容易才把燕归晚哄睡下。看着她安稳入睡,他的心里稍微踏实一点。忽听到庭院里传来响动,猜想是秋生他们回来了,又小心地下榻穿衣,蹑手蹑脚地走出卧房。 却见燕泽银两眼哭得跟个兔子一样红红的,一种不好的直觉油然而生!这燕泽银怕不是和慕秦真的旧情复燃了?难道又让燕归晚给言中? 秋生和小石起初只拣慕氏姐弟的家况叙述,左右都想绕过燕泽银和慕秦发生的那一幕。但是在徐墨卿一再诱导之下,两个大官儿还是如实地交代出来。 “泽弟,你今早是怎么答应我的?”徐墨卿愤然质问道。 燕泽银收回死瞪着两个大官儿的双眼,想一如既往地想与徐墨卿撒娇使小性。 但此刻的徐墨卿却没有娇惯之表,他继续厉声道:“燕泽银,你回答我!” “我不能不管慕秦,慕家实在是太惨了呀!”燕泽银背过身子,伤心疾首道。 “我们何时说过不管?我们找到慕家姐弟,不就是要帮助他们吗?可你做得都是些什么行径?你置韵和于何地?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女皇的诏书不日就会下达颁布,你这二年的长进可都是装出来的?” 燕泽银泪眼婆娑,见徐墨卿这般生气,心里蓦地慌乱起来。他只顾着心疼慕秦,竟然把李韵和抛之脑后。 “姐夫,我当时只是……我……情不自禁……” 其实徐墨卿的心里也五味陈杂,原本应该是他亲自出面见慕氏姐弟。如果是他出面,就不会有后面这些荒唐事发生。只怪他自己大意疏忽,以为燕泽银可以独当一面。 “御赐的婚姻,不从,便是抗旨。你想让燕家走到何种深渊里?你姐姐伤成那副鬼样子,你知不知道她夜夜疼痛难忍,有时被子都被她抓破,她都不忍吭一声出来。她日日要喝苦药汤子,喝得几乎都没有味觉了!” 徐墨卿的一只手强劲地打在案几上,结实的紫檀木案几无恙,但他的手背已淤青一片。 “泽儿,韵和是当初你自己选下的女君,不是我们逼迫你要嫁给她。想想最初你姐姐是什么态度,最后又为何会去御前求女皇赐婚?” “我都懂得,姐夫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么放纵自己。只是慕秦她要离开京都,说不忍打扰到你我,所以我才……” 燕泽银终于冷静下来,想到还躺在卧房里的长姐,还有对自己一片真心的李韵和,内心生起万分愧意。他今夜怎么那么糊涂呢?他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 只是一想到慕家姐弟那可怜的处境,他又道:“姐夫,你就没想过去御前替慕家翻案吗?慕家当年可是替当今圣上受难的啊!” 这句话戳到了徐墨卿的痛楚上,他怎么会没有想过?但实施起来哪里会那么容易?尤其是现在,他和燕归晚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一个是辅佐女皇上位的第一谋臣,一个是救下女皇性命的第一武将。 “泽弟,你休怪我做事狠绝。从今以后直到你出嫁李家之前,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擅自出府半步。慕氏的事,由我出面去解决。我不在桃夭馆时,你要过来亲自服侍你姐姐!” 燕泽银听闻徐墨卿不要自己再去见慕秦,登时就暴跳如雷,但徐墨卿又拿出燕归晚来压制他,又让他没法子再使性子。照顾长姐是他义不容辞的事。 众人折腾到半夜,终于消停下来。徐墨卿不忘交代九灵,要她明日一早就向书箫传达口谕,加派护院人手,务必看管好燕泽银。 他重新回到卧房时,不知燕归晚已经醒来,还小心翼翼地怕弄出声响。 “墨卿。”燕归晚轻声道。 徐墨卿应了声:“我在。”心里却知,余下的这半夜,怕是她又睡不安稳了。 燕归晚镇定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要再费力瞒我,我可承受。泽儿自幼就是那个性子,浸润过的女子也不少,我本以为韵和是把他给降住了。偏这时慕秦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本就与这慕家二姐儿有过一段韵事,我瞧着昨夜他说的那些话,也猜出来他们当年应是有什么误会还没有解开。他那博爱的心思一泛滥,怎还顾及得了别的?” “他已经要嫁人了。辜负了一个慕秦还不够?还要继续辜负韵和,还有你,还有整个燕家?” 燕归晚已在黑暗中起身,徐墨卿慌得冲上前扶住她,痛心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点躺下!” “殿下。”燕归晚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郑重的称呼过他。 “殿下,慕氏的事我知你一定会管到底,但请你别再让泽儿插手。我的弟弟,我自去教训。” “我已然这么做去了,你就不要再操心。”徐墨卿搂着她,“我的晚儿,你再别让我心疼了好不好?” 挨到翌日清早,他不得不亲自离府,把照顾燕归晚的事交给燕泽银,尽管大官儿小幺们已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但他不在她的身边,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 徐墨卿先去了趟琉璃楼,通过杨柳转达给现如今的御史大夫杨湘,要她在暗处帮忙翻阅慕家之前的案底,看看有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杨柳一一领命,即刻差人去送信儿。 “殿下可是要过去见一下那慕氏姐弟?”杨柳请示道。 “见是一定要见的,不过此刻时机不对。他们姐弟二人就麻烦柳君日常多照看着点。”徐墨卿说着就令童生往外掏银票。 杨柳见状执意不肯收,“殿下这是在羞辱小的吗?连这么点子事还需殿下如此费心?” “柳君总是这样,让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杨柳却眼中带笑,忽走上前一步,话锋一转,道:“殿下,看来您还真是不知,我们家杨主明日要私回母家探亲了。是女皇陛下特意恩准的。” “真的?”徐墨卿拍了拍额头,“这些时日尽围在我那妻主身边打转,不曾关心起父亲,是我的疏忽!” 杨柳欠身摇头,“杨主深知燕将军伤势严重,怎么会责怪您呢!这次回母家探亲,他本也不想让您知道,还不是我这做小辈的嘴快,您瞧就让我给说秃噜嘴了。还望殿下在杨主面前替我好言几句才是。” 杨柳是何等聪明的人,她怎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徐墨卿深知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但对于杨家,他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所以并没有太过在意。 “既然是私下回母家,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阵仗。还烦请柳君安排,看明日我何时去贵府合适?” “掌灯之后,殿下可否?杨主应是关皇城门那会儿才可出宫。” “好。我父妃能在母家待上几日?” “女皇陛下允的随意,但依杨主的性子至多一两日。” 言语间派出去的人已归,诉杨湘那里刚下早朝不久,手边还有诸多事宜处理,要传话者先回来复命,怕徐墨卿这边等的着急。慕家之事她会及早办理,明日就能给徐墨卿递回准信儿。 “那正好,殿下,明日您来府上,我家小妹也能与您面议。”杨柳笑称道。 徐墨卿认同颔首,未再坐满一刻,已准备打道回府。可就在他刚走出琉璃楼,连马身都没有骑上之际,便远远地看见五六个健壮女侍钳制住一男一女,往琉璃楼的后院里压去。 第165回:饭饱思暖欲(六) 却说徐墨卿和慕秦相识十余年,就算她的容貌改变再大,他还是能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那几名女侍押解的不是别人,正是慕秦,她旁边的那人不用再猜,也知道定是慕辰了。 “看来咱们是不用走了。”徐墨卿叹息道。 他把缰绳交到秋生手里,又折回琉璃楼中,与正出来追赶自己的杨家小仆撞个正着。不等小仆开口,他自表达来意,这小仆便麻利地把他引进琉璃楼的后院来。 在一间不大是厢房里,杨柳先命人把慕氏姐弟松了绑,又替手下人诚恳地向二人道了歉。她话音未完,徐墨卿已从外面走进来。 “殿下!” 慕秦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徐墨卿,她霎时惶恐激动不已,忙领着慕辰跪下来行大礼。 杨柳也跟着跪地说道:“殿下,属下办事不利,让慕家姐弟受委屈了。” 几个女侍纷纷跪地请罪,徐墨卿不用问也知道,定是慕秦和慕辰一早想要逃离京都,杨柳所派之人劝说不住,只好以武力的形式把他们俩给绑了回来。 “殿下,是慕秦的错,与他们无关,请殿下不要怪罪旁人。” 慕秦一言语,就是往自己身上揽错处。虽说她有几分柔弱的书生气,但还是和原来一样,善解人意且贤良方正。 “你们都不必如此,且先退下吧。我有话要对慕氏姐弟说。”徐墨卿看似沉着道。 杨柳见状,遂带着众人退出去,把这间厢房留给徐墨卿和慕氏姐弟。但见杨柳从外面把房门合上,徐墨卿立刻卸下伪装,用力拉起慕秦,动容道:“你,教我说你什么好!已然被我找到,还想着跑什么?秦君当真要与我断了往来?” “殿下,慕秦无颜面对您。” 徐墨卿看着消瘦倦怠的慕秦,早没有前几年的潇洒风姿,就知道她到底承受了多少苦难。难怪燕泽银会那般心痛! “秦君指的是什么?指的是隐姓埋名回到京都怕被官家发现,所以不想牵连到我?还是指你与泽儿之间余情未了,不想让我知晓?” 慕辰见徐墨卿如此直白,忙护在慕秦身前,争辩道:“殿下,是他们燕家郎卿对我二姐揪着不放,我们可没有半分觊觎!不然,今早我们也不会逃走!” “辰弟,休得无礼。”慕秦拉住慕辰,阻止道。 徐墨卿垂首汗颜道:“只怕是我无颜面对你,秦君。当年你们慕家获罪,我却一点也不知情,从头到尾没有帮到过你一点。若我是你,只怕也会认为交错了知己,错付了这十余年的感情。” “慕秦从未这样想过,殿下!”她不住地摇头,生怕徐墨卿会自责。 “今日我本没有打算来见你,因为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想着把你们慕家的案底翻出开,细细考究一番,看看有没有翻案的余地。待把这些做完再去见你,心里也会少几分愧疚,终究是我欠你们慕家的。要不是我当年举荐……” “殿下,我母亲的确触犯了法度,我长姐也的确在医诊时有误。只是她们罪不该死,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那人已经受到了天谴,我母亲和长姐也已过世,何必再提起来呢?” 慕秦极力说明一切,不想让徐墨卿再插手管理,祈盼慕家之事可以尘埃落定。她和慕辰都不想为慕家翻案,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只想留在京都丰城里安静地生活。 “慕家本就是布衣,得殿下垂青才入仕为官几载。经历了这么多事,辰弟与我都看开了,我们慕氏不是做官的料,我们不想再参与朝堂之事、党争之乱,所以也请殿下收手吧。” 徐墨卿坐到一张交椅上,心道,人与人之间的追求竟有如此大差异。他和身边一众人都想着法子往上爬,为达目的绞尽脑汁甚至不择手段。而慕家人却如此坦诚,他们只想要过得安逸。 “让我帮帮你们,我听说你们换了新名字,曰为段情和段欲?就在这澄柳街上开间铺子总可以吧?不要再去戏楼里做杂役,我于心不忍。” 良久的沉默…… “好!我接受。我和辰弟都接受。我们不再逃跑、流浪,我和辰弟留下来好好过活。”慕秦下定决心道。 但慕辰却满脸狐疑,“殿下对我们就没有别的要求?” “辰郎何意?” “难道不要我二姐离燕三郎远一点?” 徐墨卿坦诚道:“我心里自然是这么想的。但我也清楚慕秦的为人,我们之间是君子之交,我相信她不会做出逾矩的事。” 慕辰望向二姐,替她心疼不已。凭什么到头来还是要她退出?她对燕泽银的感情怎么就轻贱了?但是这些话终究是没法子说出口。因为慕秦昨夜对他坦白,她不会去做破坏燕泽银与李韵和感情的人。更何况李韵和能给他的,现在的慕秦一样也给不了。两个人早是渐行渐远,仅存的也只是二年前两人那懵懂躁动的心境。 与慕家姐弟商议许久对策,又亲见杨柳差人把他们送走安顿下来,徐墨卿才终于放心离开琉璃楼。回到燕公府时,见燕泽银蔫蔫地在燕归晚身边服侍,就猜到燕归晚定是把他给教育过了。 他如此这般的对姐弟俩交代一番,燕归晚听了频频点头,“甚好,甚好。” 燕泽银却对结果很不满意,“姐夫,慕家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翻过去了?你真的不打算管一下?” “我也很想让女皇去质问殁了的徐怀卿,她当年为什么要那么赶尽杀绝?我也很想让御史大夫省下的人重新查案,还慕戴和慕榕一个清白。可就算是慕秦来求我,只怕我也没法子一口应承下来!” “姐夫,你懦弱了!原来你不是这样的。”燕泽银率直道。 “我原来没有牵挂,可我现在要顾及很多,所以我自私了。” 徐墨卿承认慕秦的请求让他内心释怀许多,对慕家的愧疚也少了几分,他明白这源于慕秦的那份善解人意。 燕泽银看着床榻上虚弱的长姐,咀嚼着徐墨卿的话,也只能默默接受这个结果。至少慕秦不会再逃离出京都,至少慕秦可以安稳的过活下去。 他说不明白自己内心的感受,李韵和是他爱的女君这并不假,但慕秦也是他曾经爱过的女子。他只是不忍看到慕秦再困苦下去,而他们之间那一个长长的吻,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吧? 慕秦还给他的那条汗巾子,他与她送给自己的那条鲛绡放在一起,收在一个小匣子里珍藏起来。他打算把这段感情埋葬掉,未来的几个月里好好筹备与李韵和的婚事。 次日,杨妃私回母家摆宴,徐墨卿理应赶去。燕归晚也该同去,但徐墨卿却执意留她在家,不敢再像前几天那样带她出门,很怕出去后伤病再加重。燕归晚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独去。 “掌灯以后赶到杨家,没几个时辰我便能回来。” 燕归晚见他仍似不放心自己,笑道:“我哪里就那么依赖你啦?你与杨主许久未见,恰不在宫中,诸多规矩也不用再守。趁着这个时机,你该好好与他亲近亲近。莫说你晚些回来,就是你住在杨家,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住在杨家就免了,晚上还是在你身边睡下,我比较踏实。”徐墨卿捏了捏她的脸,“慕秦的事我已全权交给杨柳去办。选地段、置房子、做什么买卖,由慕秦慕辰和杨柳去商议定夺。” “慕秦……”燕归晚张了张嘴,没有再问下去。 “只要咱家泽儿不主动去招惹她,我想就应该没有事了。 徐墨卿已起身去更换外出衣衫,燕归晚靠在床榻上望着他,道:“泽弟答应我,会一心一意筹备与韵和的婚事,他说他和慕秦的事已经过去了。” 徐墨卿换好衣衫重新走到榻前,“那样就最好不过。” 童生忽打门进来,催促道:“殿下,马车都备好了,您怎么还没有出来,再过去晚了,杨主该不高兴啦!” “墨卿,你快去吧。”燕归晚笑劝道。 徐墨卿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桃夭馆,才离开她几个时辰而已,干什么要这样紧张?他在心里自嘲。 还没等他走到西角门,就见到秋生引李韵和往桃夭馆方向走。李韵和见到他笑容满面,三两步走上前来,躬身叉手道:“殿下。” 徐墨卿一拂袖,笑道:“不是早与我拜做了兄妹,怎么还对我客套上了?莫不是见我穿戴太过正式?” “可不是么!见殿下如此衣着,韵和便不由自主的拘谨起来。我听说今日杨主出宫私回母家探访,殿下这是要赶去那边?” “正是。晚儿她身体不适,我便留她在家了。韵和这么晚来燕家,是来探望晚儿的,还是来约见泽弟的?” 李韵和窘笑道:“哎呀,殿下就不要挖苦韵和啦!晚姐姐和泽郎我都去见。” “记得去拜见一下燕主母,你现在来燕家可是光明正大的很。” “韵和谨记。” 李韵和同徐墨卿别过,自往桃夭馆方向走去。徐墨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里竟冒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站在原处略出了会神,待反应过来,主仆三人才打马往杨家赶去。 第166回:饭饱思暖欲(七) 且说燕归晚见是李韵和来了,心下很是高兴。少不得与她聊起御林军和御前侍卫之间的事。二人又说起严荼和朱欣然来。 “荼姐姐最近很是威风吧?” “那是肯定,除了严荼以外,之前在三公主府邸的多位武士也都进到各个军营里,女皇要好好历练她们呢!” “荼姐姐也不来看看我,我要挑她的理了。”燕归晚故意笑道。 李韵和忙替严荼解释,“晚姐姐也不要这么想。荼姐姐是真的很忙碌,近来御林军重组编排,都是由她辅佐欣然将军去做的。也就是我……这个位置受之有愧。很多事情还是女皇陛下在后面帮我撑腰呢!” “谁说你受之有愧?紫薇宫一战,你李韵和有多英勇枭战,谁还敢说不知?你不过是缺少些统兵的经验,慢慢来。”燕归晚鼓励道。 “你也要快点好起来,赶紧回到御林军去,之前我们可是跟荼姐姐说好了,咱们三个人要做一辈子同袍呢!” “我,尽快。”燕归晚伤感道。 看着意气风发的李韵和,还有久未谋面的严荼,此刻,燕归晚不能说一点也不羡慕她们。她一定要快点康复,绝对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戎马沙场是她毕生追求,既然大难未死,她就要尽全力去拼搏! “韵和去关雎阁里坐坐吧。我有些乏了,待改日再与妹妹谈心。” 李韵和笑着起身,“那好,晚姐姐你多多歇息,我这就去找泽郎了。” 九莺引着李韵和去往关雎阁,九灵随后把晚夕的汤药端进卧房中。燕归晚瞧了瞧,“九灵,我不想再喝了。你拿出去倒掉,不要让夫郎爷知道。”她说着翻过身躺了下去。 一阵哀怨激荡遍她的全身,如果还有重来,那晚她还会不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为徐钟卿挡那深深的一剑?她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见主子这次是真打定主意了,九灵只得依言,把汤药拿出去倒在了庭院的花坛里。九莺从外面回来,恰巧看见这一幕,谨慎问道:“九灵,你这是做什么?” 九灵示意她不要发声,“是晚主的意思,她思绪不大好,别再进去烦她了。” 燕泽银自坐在关雎阁里发呆,直到李韵和走到他的身后,轻抚他的长发,他才反应过来。 “哟,韵姐姐吓了我一跳,你来了小石和小璞怎没进来支会我一声!” 李韵和转到他的侧面,伸手搔了下他的下巴,宠笑道:“是我不让他们进来说的。本想给你个惊喜,现在看来倒像个惊吓?”说着她一把拉过燕泽银抱在怀中,两个人一起重叠着坐到一张贵妃榻上。 “说,泽郎在想什么呢?”李韵和两指又在燕泽银俊美脸蛋上轻轻拧了一下。 平日里李韵和这般调戏他,他总能四两拨千斤的给调戏回去,到头来多半是李韵和“缴械投降”。但今日燕泽银明显不在状态,如此娇羞的他实在不常见。 李韵和越发起了兴致,“快说,不然有你好看的!” 燕泽银眼神闪躲,柔声细语道:“泽郎没有想什么,只是在担心长姐的伤病。这掐指算算也养了四五个月,怎就还没有痊愈呢?” “晚姐姐伤得太重,不都说她这条命差一点就……既如此,多养些时日总是应该的。”李韵和宽慰道。 “也是。韵姐姐从桃夭馆里来?我姐姐今日状态如何?想是我姐夫出门去杨府了吧?” “我来时正与殿下撞见。”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从贵妃榻上移到里间的炕上。燕泽银却一改往日豪放做派,推脱道:“韵姐姐,再让人家看见了。” “不会的。我刚刚去木李楼给燕主母请安,家中大官儿告诉我她现在不在府中。殿下又外出去了杨家……”她说着已吻住了他的嘴。 燕泽银一下子推开她,“那个,我,我们再去看看我长姐,好吧?” 李韵和僵住半晌,更觉今日的燕泽银很不正常。她强硬地把燕泽银按在炕沿儿边坐下,“你不喜欢我这样了?” “我今日不大舒服。”燕泽银找借口道。 “好,那我改日再来。” 李韵和带着怄气就往外走,燕泽银忙拉住她,“韵姐姐,你别走。” 李韵和板脸道:“泽郎身子不适是假,有事瞒我才是真?到底是何事能使你连我都不在乎了?” “没有的事,韵姐姐多虑了。”燕泽银解释道。 李韵和当然不是真的要走,她哪里舍得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 “好,暂且信你。” 她重新坐了回去,燕泽银已使唤大官儿进来看茶。两个人在炕上小坐片时,说了些情话。他的嘴巴很甜,不多时又把李韵和哄得高兴起来。 说到意兴阑珊处,李韵和再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我真恨不得早些把你娶回家,那样才能解了我这相思之苦。” “也没有几日了嘛!” “一日我都不想多等。” 燕泽银感受到她的炙热,把身子微微探向她的身前,亲了她一口。李韵和顺势就把他给抱在怀中,狠狠地与他缠绵在起来。二人正是靡靡深情之际,李韵和不经意地一瞥,恍惚间发现炕褥子里半掖着个小匣子。 她边吻着燕泽银边伸手去拿,待拿到手以后,才松开燕泽银的嘴,得意地笑道:“泽郎,这个是什么呀?该不会是你背着我藏什么宝贝了吧?” 燕泽银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的身子不住地颤动起来,浑身也开始冒出冷汗,自己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竟把那个小木匣子忘在了被褥里! 燕泽银昨夜入梦,不知为何梦里竟都是慕秦的身影,醒来时不免又思念起她来。但他已然答应长姐绝不再去见慕秦的面,只好拿起二人曾经互换的信物聊以慰藉。心下正劝着自己,不能再这样思念慕秦,他应该一心一意对待李韵和。 正在这心烦意乱之际,李韵和就走进关雎阁来。他本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大大咧咧惯了,到底被李韵和看出破绽,抓住了个“现行”。 燕泽银慌得伸手去夺,哀求道:“韵姐姐别打开看,好不好,泽郎求你?” 李韵和本没有把这个小匣子当回事,只是存心要逗一逗他。但看到他这惧怕的眼神,已是不能再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她起身抛开他,两三下就把那小匣子给打开。 李韵和刹那间惊呆,就算她再怎么不灵光,一条贴身穿的汗巾儿和一条绣工精致的鲛绡放在一起,她也明白这其中的含义。这分明就是一对男女的定情信物! 李韵和把东西拿在手中摆弄几下,一扬手甩在燕泽银的脸上,厉声道:“这就是你今日心不在焉的原由?是还没来得及收起来,还是压根就没要背着我?” 燕泽银攥紧那条鲛绡只觉无言以对,他别过头去,不再看李韵和。 李韵和急了,一手抓住他的衣襟,直把他拽到自己身前,低吼道:“你这是对我无话可说?你不需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逗留在明间里的小石听到了屋内的有异样,直赶上前去敲房门,追问主子们要不要换茶水。 “滚!”李韵和大声道。 闻声,慌得李韵和的大官儿幼玄也赶到门外,“韵主,里面可是打翻了什么东西?让小的们进去收拾一下可好?” “都他妈给我滚!” 李韵和怒发冲冠,一回身把炕房的房门在里面给闩了起来,再一转身就把燕泽银摔倒在炕上。 “那女子是谁?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宰了她!是她勾引的你?对吧?不知道你已是待嫁郎卿对不对?你性子率直天真,是不是被她给蛊惑了?” 李韵和双眼暴突,她的愤怒已到达极点。似乎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暴揍起燕泽银来。燕泽银只是摇头,却对她一言不发。他眼里的泪水不停地打转,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小石知道大事不好,一溜烟跑桃夭馆通风报信去。九灵和九莺见他慌里慌张往正房里闯,嘴里直嚷嚷着要见晚主。 “你何事这么慌张?晚少主这会儿刚歇息下,你进去打扰她作甚?”九灵制止道。 小石哭丧个脸,焦急道:“灵姐姐你行行好,我家泽主和李家少主在关雎阁里打起来了!韵主子把房门闩起来,在里面对泽主大呼小叫,不知有没有动没动手,这,这是要出人命了呀!” 燕归晚兀地一下打开房门,她一边正往身上套衣裳,一边往关雎阁跑去。 “是不是泽儿与那慕秦的事被韵和知道了?”燕归晚追问道。 小石紧跟在燕归晚身后,“小的不知,小的没有听清他们在里面说些什么?” 九灵和九莺也在身后追赶,“晚主您慢点,当心您的身体!” 燕归晚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大扠步跨进关雎阁里。只见幼玄和小璞在大力拍打房门,里面却听不到李韵和与燕泽银的回声。 “都起开!”燕归晚喝道。 众人忙往两侧散去,燕归晚冲冲地走到门前叩响房门,道:“韵和,是我,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打开门慢慢说。” 须臾,李韵和在里面回道:“晚姐姐是怕我伤害了泽郎吧?” “泽儿若有错,我绝不姑息。韵和,你信我吗?” 房门忽然“哐”的一声被打开,李韵和强忍着要爆发的情绪走出来。小石和小璞一下子躲窜进去,只见燕泽银被李韵和按压在炕上多时,身子已麻木不仁,但眼睛里的泪水早是哗哗地淌下来。 燕归晚没有去看燕泽银一眼,而是异常郑重地看着李韵和,“韵妹妹,无论有什么事,我燕归晚……为你做主。” 第167回:饭饱思暖欲(八) 且说燕归晚强挺着身子立在李韵和面前,颇为庄重有威。李韵和虽敬她三分,但在眼下早是绷不住了。要不是幼玄在侧死命拉住她,小声劝阻说,燕归晚的伤病未愈恐受不了太大刺激,只怕李韵和已对燕归晚咆哮起来。 李韵和是名副其实的天之娇女,就算之前做了几年的纨绔女公子,但被别的女子扣了顶“绿帽子”,这种事还是头一回!之前尽是她去挖别人的“墙角”,好不容易改邪归正,被燕泽银这个郎卿给降服住,一心一意的想娶他为夫郎,偏在这个档口上发生这等丑事!教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更何况里间里的那个燕泽银,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死不肯吐露一个字儿! “晚姐姐,我尊你一声姐姐,你自去问你的好弟弟,都做了些什么不要脸的勾当!”李韵和强压着心中怒火,狠狠道。 李韵和这话印证了燕归晚的猜想,她即刻唤来小石,命令说:“关雎阁今晚之事,若有人胆敢传出去一个字,我就要了你的命!” 小石听了吓得差点站不稳腿脚,幸而小璞在旁扶了他一把。两个大官儿领命惶惶然退下,喝令底下一众小厮儿女婢,紧闭门窗关好房门,闲杂人等瞬间清场。 “九莺,你去把泽儿给我拖出来,不用客气!”又回首吩咐九灵,要她去下房沏壶热茶端上来。 “韵妹妹,我们先坐。”燕归晚把上首的位置留给李韵和,微微颔首礼让道。 李韵和也没有客气,旋身撩衣而坐,岔开双腿,一只手扣在膝盖上,怒气冲天无须言表。 燕泽银早已被九莺从里间的炕上给拖拽出来,他木讷地站在二人面前,既楚楚可怜又恕不可遏。 “燕泽银你自己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让我多费口舌!”燕归晚叱咤道。 燕泽银把头埋得很深,灵凌乱的垂发和不整的衣衫,使他给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错觉。 “泽郎,你是想一条道走到黑了?”李韵和忍不住插嘴道。 这时候九灵从外面送茶进来,一推门进来就险些把手中的茶盏打翻。她顾不得茶盏一径跑到燕归晚身边,九莺也一个箭步跟随上来。可惜她们还是晚了一步,燕归晚忍在胸中多时的一滩淤血,到底破口吐出,霎时间染红了身前的衣襟。 “晚主!” “晚姐姐!” “长姐!” 众人呼喇喇围了过来,七手八脚的都想要安抚好燕归晚。 “九莺,快去请太医,快去杨府请夫郎爷回来!”九灵张皇道。 九莺转身就要出关雎阁,燕归晚把衔在口中的最后那点血用力啐了出来。 “九莺你给我站住!不许去!”她一挥手把九灵推到一边。 燕泽银哭着跪在燕归晚面前,双手抱住她的大腿,哀求道:“姐姐,姐姐我错了!就让莺官儿去请太医,把姐夫找回来吧!我什么都说,我不再隐瞒。你别气坏了身子,是泽儿错了!” 见燕归晚无动于衷,燕泽银抄起袖子就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这两个大嘴巴打下去以后,李韵和的怒气也被消掉一半儿,她到底是喜欢燕泽银的,看见他这样惩戒自己,心里也跟着软了几分。 “去请太医,不许去杨府找殿下回来。去吧,九莺。”燕归晚这才松了口。 李韵和扶着燕归晚重新落座,“晚姐姐,你当心身体,只要泽郎如实交代,这件事我也就不追究他了。” “韵和大度!我没有事,你先自坐吧。”燕归晚强撑道。 九灵拿着块绢巾帮燕归晚擦了擦嘴角,又被燕归晚勒令制止住。只见酝酿半日的燕泽银终于开口了…… 一番说辞以后,他才哭诉道:“我怎好告诉韵姐姐慕氏已回到京都?要是被官家衙门知道,他们姐弟岂不是有杀身之祸,我们这些知情人也成了包庇者。” 李韵和冷哼一声,轻蔑道:“泽郎,你把我李韵和想成什么人了?我就那般急功近利,慕家仅剩的两个无用之人,我干什么要跟他们过意不去?” 说着她站了起来,走到燕泽银身边,“我自始至终问的都是那定情信物的由来,还有你与那慕秦的过往。你现在这样是在欲盖弥彰吗?” “在淮成河上,我对你讲过得。我欠她一句道歉。” 李韵和迅速回忆起那次泛舟之景,当日燕泽银的确对她坦白过他曾经爱慕过一个女君。可是,不对! 她马上又道:“原来是原来,此刻是此刻。你们莫不是旧情复燃了吧?那信物又怎么说?你们是不是有了肌肤之亲?” 燕泽银到底是百口难辩了。坦白他和慕秦那晚太情不自禁,然后与她深情一吻? 他正犹豫不决,沉默多时的燕归晚开了口,语气淡然道:“你收着二人原来的信物是何居心?九莺,去拿过来,烧了!” “姐姐,不要啊!” 燕泽银伸手就要去拦住九莺,却被燕归晚早一步给揪住后衣颈。若换做以前,燕泽银许是没有力气挣脱开,但现在的燕归晚如此虚弱,他是可以挣脱掉的。但他只挣扎了一下,便停顿下来,因为捉住他的那只手在不住的颤抖。 他转身抱住长姐痛哭流涕,“姐姐!姐姐……我!” 很快那条绣工精致的鲛绡和大红汗巾儿就在几人面前被点燃,须臾化成一片乌黑的废渣。燕泽银和慕秦之间最后那一点念想,到底没有留存住,就这么化作乌有。 李韵和点了点头,“泽郎,我再问你一句,你现在到底是爱上她,还是仅仅在同情她?” 燕泽银哽咽片时,燕归晚抢说道:“必须是同情,别无他意。韵妹妹……” 燕归晚朝她深深行揖礼,“你们俩是御赐的婚配,你与泽儿又是两情相悦。还有不至三月便是你们的婚期,泽儿到底年少无知,见到老相识,境况又那般惨淡,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他又怕教你知道了再生误会,岂料却是越描越黑。长姐如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管教好他,请看在你我义结金兰的份上,这次就暂且宽恕他,好吗?” 看到燕归晚这样低声下气,燕泽银也知道悔悟,那碍眼的信物更被销毁,李韵和不得不应承下她的请求。 关雎阁里暂且被燕归晚压制下来,九莺也从外面请回来了太医。今日请来的恰是李太医,是李韵和家的亲属,上一次燕家有难,来给燕乐施看病的那一位。 “今日太医院是老身当值。”李太医温吞笑道。 自打燕归晚受伤以来,女皇就拨了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为她诊治。这也算是给她的特权,同时也意味着,她的病情女皇那边了如指掌。 李韵和一拱手,道:“姨母费心,晚姐姐的伤势可还好?” 李太医又把脉了一阵,才道:“燕将这口瘀血吐得妙哉,不日气色便能回转,无碍,无碍,反倒是个大好的兆头。” 当下众人听了,才把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李太医又询了询燕归晚近来所吃的药方子,确认没有什么可更改添加的,方才离府而去。 李韵和本来想再与燕泽银独处一会,但看着燕泽银围在燕归晚身边伺候着,也不便再在燕家久留,故与燕归晚言语几句,也离开了燕家。 燕泽银跟出来相送,平日里二人定是难舍难分。可今夜李韵和故意冷着他,一路一言未发,燕泽银也没有对她再说些什么。见她从西角门打马出去,反而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又蹭蹭地跑回桃夭馆,挨在燕归晚身边等候“发落”。 “韵和走了?” “走了。” 燕归晚使出她全部的力气,朝着燕泽银的脸颊大力甩了一巴掌。打得燕泽银登时嘴角流出血来,他整个人也是往侧面栽了好几步。 “疼吗?”燕归晚冷冷道。 燕泽银不敢伸手捂着,只道:“疼。” “疼,就给我记住了!你儿时作闹我可以放纵你。饶是你现在没有婚约,我也可以对你的胡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在不行,你的一言一行代表了整个燕家。你要嫁的是我东梁男后的亲妹妹,我们燕家得罪不起。” “可是慕秦她……” “闭嘴!慕秦这个人从此在你燕泽银的心里脑子里通通消失掉。她的生计不用你来操心,九殿下和我会管到底。” “回关雎阁面壁思过去!今夜之事我要是从主母他们嘴里听到一点风声,燕泽银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燕泽银咬了咬唇,无奈地走了出去。 见燕泽银也走了,燕归晚又吩咐九莺去书箫那里拨派些人手,务必把燕泽银严加看管起来。 她支着额头对九灵道:“泽儿的心思我总还是能摸清几分,只怕韵和她是看我体虚的份上,才勉强原谅泽儿。这件事我总怕没有这么轻易能化解掉。” 一语话落,徐墨卿已从杨府归来。他本带着五六分醉酒,笑吟吟地走到燕归晚的身边。好巧不巧那句话也一并被他听了去,他瞬间清醒起来。 “出什么事了?” 九莺和九灵不顾燕归晚的阻止,马上把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告诉给徐墨卿。 “你们俩这么快就不听我的了?”燕归晚等睨了她们一眼。 “瞒着夫郎爷只怕更没有好果子吃!再说这件事瞒谁也不能瞒着殿下呀!”九灵振振有词道。 徐墨卿一个字也没有追问李韵和与燕泽银,而是无比不悦道:“吐了血还要瞒我?晚儿,你这是要让我以后对你寸步不离啊!” 第168回:人不如天算 燕归晚强笑道:“你怕什么?太医都说我吐血是个好兆头呢。” 徐墨卿自去桌几边喝了碗醒酒汤,才缓缓道:“泽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 “刚刚我也问过小石,说是泽弟这两日睡不踏实,好像是做了什么梦境,让他醒来很难受,这才左右摆弄着那两个信物。” “你也够狠绝的,说烧就给人家烧了。谁还能一点过往都没有,都像你一样以前是张白纸?”徐墨卿走回她的身边坐下,“我猜你是怕韵和日后再翻旧账,干脆烧了为妙。” 燕归晚被人看出心思,承认道:“不然呢?任由那东西继续祸害人?泽儿对韵和的情意应该不会有假。他就是心地善良,见到慕秦在受苦,于心不忍放心不下。恶人我来做,剪断他的念想,日后好与韵好好过活。” “依韵和今晚的态度来看,她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否则以她现在的地位把燕公府一把火烧了,女皇陛下至多也就是责怪她几句。何况做错事的是泽儿。她更没有提及悔婚,看来对泽儿也算爱得很深。” “只盼这不剩三月里,别再出什么乱子。待他安然出嫁,我这心才能彻底放下。” 燕归晚说这话时,简直同燕乐施一模一样。她当真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做派。但是,徐墨卿很不喜欢。他从来都不想让她如此鞠躬尽瘁的活着。 “书箫那边又拨派了人手,就把泽儿禁在燕家少出门子为佳。主母那里你还须编排些原由。这些倒是小事情,你刚才说……” “我只怕韵和会去找慕氏的麻烦。她才不屑公报私仇,这点我很有信心。但她以个人名义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也未可知。” 这才是燕归晚最担心的。徐墨卿思半日,道:“早先是我恳请慕氏留在京都,现下再去打发人家离开,实不是君子所为。我已应承下慕家,就得信守诺言,至少保他们姐弟一个平安。其实我同泽弟的心思一样,对待慕氏心里始终发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过多思虑也无用。”燕归晚劝慰道。 妻郎俩终于歇息下,燕归晚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才想起来他今晚是去了杨府的。遂又询了询杨妃是否安康等话,徐墨卿一一答了,但稍有些含糊其辞。燕归晚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一夜无话。 再说李韵和回到自家府邸,她母亲拉住她不是问询哪日去燕家下聘礼,就是问询成亲之夜的细枝末节。搞得李韵和烦闷的要死,没给李湘悦好脸子,径自回到房中把房门闩死。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李湘悦还不是很满意与燕家的这门亲事。她女儿李韵和可是李家的掌上明珠,尤其在新女皇登基以后,更是觉得比旁人高出一等。公侯王府家的郎卿还不是任由他李家随便挑,但李韵和一再坚持,向身边所有人明志,她此生非燕泽银不娶。加上女皇陛下又下来赐婚诏书,李湘悦这才不得不同意下来。 费劲千辛万苦才与燕泽银修成正果,现在又突然冒出个慕秦,李韵和哪里能说翻过去就翻过去。慕氏在她眼里的确是弱势一族,但是那慕秦可是她的“情敌”。 李韵和一定要去会一会慕秦,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把燕泽银迷恋成那个样子!遂,她派人去了澄柳街上,费了些周转也打探出慕氏姐弟的下落。 这些日子以来,在杨柳的相助下,慕氏姐弟已在琉璃楼二里地外,置办下一处临街店铺。是个二层复式小楼,当下还没有思量好到底要做什么营生。但慕氏姐弟已搬到此处居住,本钱细软等,杨柳也早交付到慕秦手中。 杨柳本还想着,这几日店铺敲定下来,找个时机告诉给徐墨卿,让他得闲儿来瞧瞧可顺心否?谁知这日便有底下人来报,说是有人在暗中打探慕氏姐弟的底细。杨柳警惕的狠,怕是官家衙门里的人,直把这个情况传到燕公府来。 徐墨卿和燕归晚相视,猜想李韵和到底是动手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于是先打发走来人,要杨柳小心谨慎便是,暂且不要惊动各方。 “韵妹妹性子略冲动,我只怕她对慕秦不利。但是要劝慕秦暂且躲避,又仿佛是我们太自私了些。”燕归晚担心道。 徐墨卿在明间里绕了会步子,“韵和不与慕秦相见较量一番,怕是此事了却不得。泽小子啊……” 燕归晚也跟着道:“慕秦这些年着实委屈,这事一出韵和也很憋屈,泽儿真会给我出难题。”她想了想,“还是我去吧。” “你去哪里?” “我去帮慕氏忙活几日,待他们的店铺顺利开张我再回来。” “何意?” “我日日在那里,想必韵和不敢太放肆。” “可她这口气要是不出,心里终究有个疙瘩。” “墨卿有何化解的法子?” “要她们见上一面,化干戈为玉帛。” “难。” “我们引着泽弟同去慕氏那里,韵和必定尾随。到时候三人相见……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行?” “总比现在这样坐以待毙的好。” 徐墨卿敲打敲打燕归晚的背脊,莞尔一笑,“看样子妻主这几日恢复的不错,身子骨当真硬朗了不少。今日天色正好,我陪你出去练练身手?” 燕归晚忽地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不自然地笑了笑,“好。” 随即妻郎俩便拿着宝剑走到庭院里。燕归晚真的是好久没有练过剑,把剑身从剑鞘里拔出来的那一刹那,她还小小的激动了一阵。徐墨卿陪着她试了几招,皆是点到为止,连一点力都不敢发。 但看着燕归晚气色还可,身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弱,徐墨卿才放心下来。至少证明燕归晚是真的开始痊愈了。她的身体并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墨卿,你从杨府回来去了木李楼几次,是不是又瞒着我与主母做了什么事?”她一边出剑,一边追问他。 他把手中的剑一横,扛住了她劈下来的一剑。继而无奈道:“呦呵,妻主大人这是要发威了?怎么样活动活动筋骨,浑身都舒畅了不少吧?” “不要转移话题,回答我。” 燕归晚再一出手,一剑直点在徐墨卿的腰间。自然这里面有他让着她的成分,她赢得不光彩,所以她更加不高兴。 “杨府之事我们日后慢慢说,我看你近来为泽弟的事情发愁,才没有告诉你。但告知给主母却是很正确的选择!”徐墨卿神秘兮兮道。 见燕归晚又要蹙眉,他忙接着道:“晚儿不要慌,与杨家的事是件好事情。只是当下看来,的确有点棘手,我这才去找主母商议的。” “又卖关子!讨厌!” 燕归晚把剑收回剑鞘当中,一屁股坐到庭院中的一处花坛沿儿边上。因活动多时而流了汗,九灵细心的把面巾递了过来。她拿在手中擦拭一把,忽地把头转到花坛里,奇怪道:“九灵,早春时节,为何这里面还没有变绿呢?” 九灵瞧了一眼,颇有些为难,又看了看一旁的徐墨卿,小声道:“晚主,咱这些日子没喝的那些汤药,全都让小的给倒在这里了。许是倒的有些多,所以这一片还没有发芽。” 徐墨卿听到了她们主仆的对话,一把拉过燕归晚,“几日未喝药了?” “三日。”燕归晚怯怯道。 他又拽住九灵,“跟我说实话,到底几日?” “有……有五六日了。”九灵吞吞吐吐道。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徐墨卿的愤怒简直就要爆发出来。他紧握的拳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回屋!”他近似低吼道。 燕归晚见到这般,软下语气哄道:“墨卿,我……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 “回屋!” 他拽着她,三两步就拉回到正房里。 燕归晚了然他最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知道自己欺骗了他这么久,他肯定非常生气。故牵牵他的衣袖,撒娇道:“哥哥,你别生我的气嘛!” “她欺我不懂医术,她欺我信任她!”话落,徐墨卿握住燕归晚的手,“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燕归晚怔了怔,心道,墨卿他不会是傻了吧?他说的话,自己一个字也没有听懂。 “晚儿是从哪日开始不吃药的?” 她认真想了想,坦白道:“从韵和来府上与泽弟大闹那晚,算来的确有五六日之多。” “晚儿也是那日吐了一口淤血?” “是呢。说来也怪,吐血以后反而觉得全身轻松了许多,这几日不吃药身子也觉得轻快了不少,我真的……” 倏然,燕归晚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与她之前那点不明所以的第六感恰到好处的重合上。 “药里有毒,计量算得很好。你的身体会慢慢变得残废,直到最后枯萎死去。没有人敢怀疑是她下得手,被母帝言中了,我们上当了!” “不可能!我找郎中来验!”她立刻要唤九莺出去请郎中。 “别去!敢找人来验御赐良药,你是何居心!弄不好再倒打一耙,吃亏的终究是我们,我们全盘皆输,性命堪忧!” 燕归晚忽然想起李韵和所说的话,惊叹道:“韵和说:‘近期严荼在辅助朱欣然整顿重组御林军,原公主府邸的武士们都深入到各个军营里去。’朱家?这是要架空朱家吗?严荼要掌权了吗?打天下的臣子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第169回:看不见硝烟 不曾想过竟是这种结果,燕归晚一时接受不了,徐墨卿何尝不是如此?妻郎俩落寞地坐在卧房里,缄默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萦绕在头顶,久久挥之不去。 “墨卿。”燕归晚难过道。 她抱紧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相互取暖温存。徐墨卿也紧紧地搂着她,手掌在她的背脊上轻轻地拍落着。 “是我当初太一意孤行,太急功近利,以为自己可以算准一切。”徐墨卿自责道,“到底是看不穿人心。” “这不能怪你,是我贪心太多。打着‘正义’的旗号,暗助庶皇女夺嫡,自以为是为了黎明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一心向上爬不择手段,现在却得到了这个报应。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胆怯,莫再提憧憬的理想抱负,以后的慢慢长路该怎么走?他们怎么才能全身而退?还是说他们俩迟早要死在徐钟卿的手里?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终于明白母帝的良苦用心。之前我们走得太平坦,除了你差点死在徐怀卿的剑下,这一桩事是个突发意外。其他的过程,我们不得不说很顺利。这一路几乎没有遇见太大的坎儿,都是按照我们的推演来发生。我曾一度以为是自己聪明,又或者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现在想想,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徐墨卿泄了气,绷得很紧的那根弦似乎一下子断开了。燕归晚也很无可奈何,凌乱和恐惧占据了两个人的心田。 又过去良久,燕归晚先开口道:“墨卿,弃了我,保岚妹吧。” “你说什么?!” 徐墨卿不敢相信这话出自燕归晚之口。她为了能继承燕乐然的衣钵,不知等候了多少年,为此一路坚忍时刻准备。从十三四岁起就严格律己,把自己强行从一个孩童变成一个成人来对待。 一手老茧,一身武艺,还有这一身的伤疤,她是这京都里最年轻有为的女公子。燕归晚怎么能满足于只继承下一个虚无的女公爷爵位?她要的是驰骋沙场,和燕乐然一样建功立业保卫东梁。 “弃了我保住岚妹,我可以学主母,在后面为燕家保驾护航。有岚妹还有清影和清璧,还有最小的归柠妹妹,我们燕家有的是女子。若女皇觉得我们妻郎是个危险,那……放弃我好了。” 徐墨卿忍痛道:“你甘心吗?” “甘心!若有一天妹妹们可去战场上杀敌,我一样觉得高兴!我燕家女儿各个都是好样的!” “御林军右将军之位就这么不要了?” “燕归晚对外称病,这军职不要了!汤药照常吃,太医照常看。从此享受荣华,与你徐墨卿醉生梦死,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燕归晚掉下眼泪,她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徐墨卿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若当初他们听取老女皇的话,安安稳稳的韬光养晦数年,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可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朱家都保不住了!何况我燕家?不知那年家和杨家还坐得稳吗?你在秀水山上对我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都应验了。是我太过天真。” 徐墨卿带着燕归晚去往秀水山那时,只是想暂避锋芒,不想让任何人抓住他和燕归晚的错处。虽然深知徐钟卿的为人,也看见她做事的狠绝,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徐钟卿会下此毒手,当真起了歹心,这么容不下他们妻郎。 徐钟卿或许猜到,长公主被严荼斩杀之前,自己对她说的那几句挑衅的话被燕归晚听了去;又或者是怕提拔燕归晚之后,她拿着救过女皇陛下的性命为引子,各种要挟索取更大的好处;还有可能是因为徐墨卿知道她太多的秘密,是以钳制住燕归晚,好让他保持永远都沉默。 徐墨卿蓦然许久,“晚儿,这只是缓兵之计,或许还会有转机,我们慢慢来。泽儿会与韵和成婚,我们和李府就会成为亲家。还有我瞒你的那件事……” “是什么事?”燕归晚不再急迫,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刚才弄明白的那一切更加恐怖。 “杨妃,我的养父,他与我商议一件事。他想把杨家的一个男儿嫁到燕府里来。男儿名唤杨祖亭,是我养父三姐家的小嫡子。年十六,貌似宋玉,姿色在泽儿之上。我养父的意思是唇亡齿寒,想通过联姻保燕家和杨家共进退。因为他也看出了女皇的‘杀伐果断’。杨家行事低调,杨湘的御史大夫之位坐得也很稳妥。但我养父心里到底是不踏实。” 燕归晚不解,道:“这事你为何要瞒我?” 徐墨卿苦笑,“我们两个人是御赐的婚姻,好在……我们彼此相爱了。泽儿和韵和呢,原本以为御赐的姻缘是在成全他们,岂料这累日来又发生这么多事故。舅父与沈家的婚约是上一辈指定的,小姨母和刘生的婚约是主母给订的。晚儿,现在除了你我,好像其他人的姻缘都不算太平坦。所以燕杨两家若联姻,会不会又促成一桩不幸的姻缘?” 原来如此,燕归晚怃然,“那主母怎么说?” “主母问岚妹自己的意愿,她若愿意便应承下来。头两日主母也与岚妹通了气,这几日她在御前当值,待她回府,便会给主母一个准信儿。这事若成了,燕杨两家也可做成亲家。这样以来,想扳倒燕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知岚妹是否愿意,更不知道这一步棋走得到底对不对。”燕归晚感叹道。 “先把大局稳定下来,其他的我们再从长计议。杨家在这件事情做得就非常好,杨湘、杨柳、杨秀每一个人都高调做人低调做事。至少现在看来,女皇还很器重她们。” 徐墨卿尽可能地做到心平气和,见自己一番说辞以后,燕归晚面色也稍有缓和。妻郎俩继续商议对策,这件事还是不能让燕乐施等家里人知道。他们俩这出戏还得继续唱下去。 最先要解决的就是李韵和、慕秦和燕泽银三人之间的问题,以确保燕李两家联姻顺畅。故徐墨卿派秋生去往琉璃楼,与杨柳通好气儿,踩准李韵和派人来澄柳街上打探之际,去燕府通风报信。 徐墨卿和燕归晚则亲自带上燕泽银,来到慕氏所盘下的店铺所在地。明目张胆的与慕氏姐弟相见,果然把暗处的李韵和给逼了出来。 慕秦先携慕辰见过徐墨卿和燕归晚。燕归晚摆出一副很虚弱的样子,徐墨卿也护在她的身边,比之前更加紧张兮兮。搞得连一旁的杨柳看了,都觉得这燕归晚怕是没法子再提起刀剑。 “与辰郎一别已过去二三个年头。遥想当年那晚在燕公府外相见,辰郎一身紫绫深衣,放荡不羁潇洒无比。” 慕辰施礼道:“当年辰郎不懂事,多去府上叨扰,如今想来实在是羞愧。” 燕归晚和他说着话,徐墨卿则参观起这店铺里的陈设。这里之前仿佛是个酒家,有一些家伙事还没有清理掉。 徐墨卿便随口问道:“秦君可想好要做点什么营生了吗?” 慕秦没想到今日人来的这么齐全,杨柳来此她觉得很正常,哪怕是徐墨卿来此她也觉得没什么。但是累日来久被伤病困扰的燕归晚怎么也来了?还有那个至今避在角落里,头也不敢抬一下的燕泽银,他为什么也来了?慕秦心里有太多疑问,她觉得今日这气氛诡异到极点。 燕泽银本被长姐和姐夫禁锢在燕家,寸步不让走出府门。偏这日又大张旗鼓的拉他出来见慕秦。燕归晚也没有多向他言语什么,只教他收敛住自己的情绪。可燕泽银是见不到慕秦的面儿还好,一见到慕秦,看到她那瘦弱的模样,心里又开始难过起来。 “这几日打扫干净房舍,正发愁做点什么营生才好。到底是受殿下和柳君相助,总不能太草率。所以我同辰弟宁愿思虑的多一点,再做决定。”慕秦有条不紊的回答道。 “还是秦君心思缜密,这样最好不过。” 燕归晚接过话,又教九灵拿出来一张银票,双手奉于慕秦之手。知道她一定会推脱,故意说道:“九殿下和柳君的好意你们都领了,偏我这个旧相识的你们不肯收下?是不是对我太见外了?” 慕氏姐弟说什么也不肯再收下燕归晚的这份礼,直央及徐墨卿在中间帮忙调停阻止。徐墨卿笑而不语,直把那银票往慕秦怀里塞。 正在此时,店铺的大门“咣”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徐墨卿和燕归晚要等的李韵和。 她一手提着把雁翎刀横冲直撞闯进来,身后跟进来几个来势汹汹的女随从,每人都是提刀弄枪,场面一下子紧张起来! 李韵和仿佛看不见徐墨卿和燕归晚,一提刀柄,刀指向燕泽银,叱咤道:“泽郎,你自己告诉我,这里谁他妈是慕秦?” 慕秦身一凛,原来今日这场局是给她做的!“慕秦”早是她现在不敢用的名讳,除了今日在场的这几位知道他们慕家的底细,谁还能这么准确无误的喊出她的名字?眼前这人是谁不用再猜。她说不出心里滋味,只见一旁难掩悲泣的燕泽银,也是不管不顾了。 “李统领,在下慕秦是也。”慕秦上前一步,躬身叉手,不卑不亢道。 第170回:情深缘浅侣 却说李韵和同慕秦四目相视,二女君之间瞬间形成了一股针锋相对的气场。李韵和戟指怒目拔山盖世,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要立起来;慕秦虽瘦弱似无缚鸡之力,但她也没有丝毫胆怯,毕竟曾在九皇子身边待过十余年,什么场面没有见到过? 这一刻,燕泽银有些怨恨燕归晚和徐墨卿了。他已明白,今时这局是他们妻郎俩故意设的,目的就是要引李韵和来此与慕秦见面。 姐姐姐夫一点也没有向他讲明原由,他像个傻瓜一样被携来携去。眼下这场面,更使他始料未及。 一厢是他真心爱着的女子,他即将要与她成为夫妻;一厢却是他曾经爱过的女子,她受尽磨难,至今还在隐姓埋名,承受着“莫须有”的罪名。 “原来是你?我倒是有点印象,早年间跟在九殿下身后的那个伴读吧?”李韵和讽刺道,与往日里那个平易近人的她,判若两人。 慕秦低着头,恭敬回道:“正是鄙人。” 就在她重新抬起头,准备直视李韵和的目光时,她的眼前却被一片雪白的湘裙给挡住了。慕秦的心“咯噔”一下,泽郎,你为何要这样傻!因我不值,不值得啊! 没错,燕泽银到底横在了慕秦的身前! 原本李韵和看到这弱不禁风的慕秦,已经收了几分怒气,没成想燕泽银竟堂而皇之地站到她的身边去!她的怒火再一次被点燃。 她手中大刀一提,醋意满满道:“燕泽银,你站错位置了!还不赶紧到我的身边来!老子今天来这,就是要与这厮儿比试比试,借了她几个胆,敢动我李韵和的男人!” 燕泽银没有听李韵和的话,而是蓦地给对面的她大行揖礼,“韵姐姐,秦君无辜,我与她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若有气,尽可冲着我来。这铺子好歹是刚置办下的,打打砸砸可惜的很,还望韵姐姐看在泽郎的面上不要动手。” 见燕泽银还是向着慕秦言语,李韵和哪里还能稳住?她大扠步冲上前来,一只手猛地把燕泽银拽到自己怀中。慌得慕秦伸出双手就想要去搀扶他。可是她这双手终究是停顿在半空中…… 她怎么还能够去心疼燕泽银呢?无论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都不再是自己能觊觎半分的郎卿。慕秦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李韵和把燕泽银揽住怀中。她知道自己这一生终究是与他错过了。 “李统领这是打哪听来的谣言?” “这里没有李统领,只有李韵和!” “好!李少主,我知你光明磊落,不屑以官欺人,慕秦佩服不已。今日正好九殿下九驸马都在此,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与泽郎之间是该有个了结。” 李韵和终于想起来一旁的徐墨卿和燕归晚。但此刻她与燕泽银一样,对他们妻郎很是怨恨。她狠狠的睨了他们一眼,并没有与他们二人行礼。 徐墨卿扶着燕归晚缓缓起身,慢慢走到他们三人面前,不言不语,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将要发生的事。 “我与泽郎相识于年少,有过一段鲜为人知懵懂的情意。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东梁民风开化,我与他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见慕秦这样剖析自己和燕泽银的过往,一旁的慕辰心头一阵酸楚。被这一屋子的随从女侍胁迫着,更让他生产生被侮辱的感觉。 “二姐,你不要再说了。我们大不了离开京都,不受他们这些人的冤枉气!偌大的天下,怎还没有我们姐弟的容身之处?” 慕辰站到慕秦身边,这时候只有这个弟弟是她的后盾。慕秦微笑着把他往身边拉一拉,“辰弟莫怕,有殿下和驸马在此,我们不会有事。” 然后她又看着李韵和,刚想继续说下去。李韵和却忽然一扬手,让跟随她闯进来的一众随从退了出去。杨柳见状,与徐墨卿默契对视,而后向几位轻轻一拱手,不发一言,也带着手下退出这里。 店铺里霎时空旷许多,剩下的人都屏气凝神。慕秦环视一周,再次说道:“我与泽郎分开之际有些仓促,因我慕家之事事发突然,更因我二人之间有过一个深深的误会。正是因为这个误会,才导致泽郎此番与我相认,心有愧意和同情。” 李韵和对这个模糊的说辞显然不能接受,遂强硬道:“敢问秦君,是何误会?” “秦君,你不要说!别说!我求你了!”燕泽银脸色已大变。 慕秦莞尔一笑,“怕什么?我好歹是个女君,这事幸好不是发生在泽郎身上。”她调整了下气息,“泽郎曾怀疑我在爱慕他的同时,与别的郎卿发生了肌肤之亲。以泽郎的性子,他怎好忍下这口气?所以他和我大吵了一架。” 慕秦没有说出燕归岚和白子言的姓名。白子言已死,死者为大,况他也是无辜受牵连的。燕归岚……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燕家人,为了九殿下也为了燕泽银,她也不想再牵扯下去,毕竟都是陈年旧账了。 燕泽银从李韵和怀中挣脱开,这一次她也没有拦住他。李韵和听到这里有了不小的触动,她提着雁翎刀的那只手,稍稍有点拿不稳了。 “慕秦走了,慕家败了,我才弄明白是自己错怪了她。我那时候很想找到她,对她说一声对不起,但人在哪里呢?再也找不到了!是以,我才转了性子,不再留恋烟花红尘之地,而后才与你李韵和相知相爱。”燕泽银深情说道。 燕归晚和徐墨卿也未曾想到,燕泽银和慕秦之间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难怪他会对慕秦念念不忘。 “现在想来其实都没有什么,泽郎早已与李少主相爱,眼下也快成婚了吧?到时候在下可否去府上讨一杯喜酒吃?” 李韵和越过燕泽银,一步步走到慕秦面前,“你真的不再爱泽郎?你都不打算与我争斗一下?” 慕秦仍旧谦谦一笑,“李少主,泽郎他不是个玩意儿,他是一位俊美郎卿。不是你我二人互相争斗,谁赢了就属于谁的东西。他现在爱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他对我不过是愧疚之情。遥想当年我慕家虽不及钟鸣鼎食之族,好歹也算家境富足。他看到我现在这么落魄,必定生起怜悯。他的性子你应该很了解才对。” 慕秦望向燕泽银,眼神犹如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般清澈,她略害羞的朝他窘笑,满腹书生的秀气。 “对吗?泽郎。” 燕泽银哽咽半晌,点了点头,“我只希望秦姐姐别再颠沛流离,留在京都好生过活。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得下。” 李韵和终于把雁翎刀收起,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平日里她便是个正义感十足的女子,当下化开了误会,又看到如此落魄的慕氏姐弟,同情之感也跟着产生。 “好说!只要你与泽郎无事,什么都好说!”李韵和憨憨笑道。她拉住燕泽银,似埋怨又似显示主权,道:“泽郎这事瞒我作甚?早大大方方的告诉我,何至于此?闹得大家这么不愉快!” “那个误会怎好随意说出来?女君也是要脸面的。” 燕泽银这话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不管承不承认,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就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了慕氏姐弟。 “李少主,听在下一句劝,莫要让我与泽郎之前的那种误会,再延伸到你们的感情里。我就是前车之鉴哪!” 李韵和双手抱拳,“秦君,在下敬佩你这一身的坦荡。京都再无慕秦慕辰姐弟,你们段氏的营生定会开业大吉红红火火!” 是啊,慕秦慕辰早已是不能再用的名字,段欲段情才是他们新的身份。 慕秦再次与她对拜,心里却默默道,今后余生,泽郎就拜托给你了,求你此生不负他,给他一世幸福! 李韵和这才走到徐墨卿和燕归晚面前,不怏道:“你们两个是存心的吧?故意引我来此?” “那还用说?”燕泽银讥讽道。 燕归晚马上装起柔弱,不停地咳嗽起来,慌得众人忙请她落座。 “你李韵和,从我燕家离去心里仍愤愤不平,背地里打探人家慕氏姐弟的下落,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徐墨卿在侧递给她一杯热茶,她缓缓了饮了一口,继续道:“你燕泽银,对待亲姐姐隐瞒这么多内情,你让我与殿下怎么去判断是非?都说感情之事外人不易插手,这恶人到头来还不是我做?” 李韵和同燕泽银齐齐低下头,燕归晚又从圈椅上站起来,“说到底是你们没有彻底解开心结,没有把话说透彻。” 她的眼睛转向慕秦,“秦君,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之前没有与你商议,就让你落进如此尴尬的境遇。” 燕归晚说着朝慕秦深深鞠躬,徐墨卿也同她一起给慕秦大行揖礼。 慕秦倒是受了他们俩这一拜,因为她心里清楚,徐墨卿选择这么做时,就是算准了自己会成全燕泽银和李韵和。他利用了自己的善良,尽管她是心甘情愿的。 但是事情总得有个结果,经过这次,想必燕泽银同李韵和可以重修于好,也可以踏踏实实地去成亲。她和慕辰也可得到多方庇佑,终于能在这京都里生存下去。 人各有志。从此各人走各人的路,慕秦与燕泽银的情意终究是断得干干净净,慕秦与徐墨卿十余年的知遇之情,也算是还清了。 第171回:谁是谁的谁 话说李韵和同燕泽银终于言归于好,在没有惊动两家长辈的情况下,把误会与冲突都扼杀在摇篮里。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怎奈世事就是这样不十全十美! 后来燕归晚也向徐墨卿感喟,之所以李韵和、慕秦和燕泽银三人之间的问题能得以解决,并不是他们妻郎俩指挥若定的结果,而是慕秦与李韵和皆为“有匪君子”;徐墨卿却夸赞说,是燕泽银的眼光好,先后钟意的两位女君都是胸襟豁达、爱憎分明之人。倘若有一方睚眦必报,此事就未必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慕氏姐弟最终决定置办起一间生药铺子,他们祖上也是行医多年的,姐弟二人都很精通药理。况生药铺子又不似医者开方,避免下慕榕可犯的过失。 可重新在京都丰城安家落户,慕氏姐弟非常知足,经历好几载颠沛流离的生活,没有什么比安稳度日使人更加向往。在生存面前,情爱与尊严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没有经历过的人,怎能体会当中滋味? “段氏生药铺”是在几月之后才正式挂牌开张的,到此慕氏姐弟暂不再累述,书归正传。 不日,女皇的赐婚诏书已下达燕李两家,李家更是马不停蹄地向燕家送来丰厚的聘礼。燕乐施已主持过几场大婚,再面对这些繁冗之事更加得心应手,办理得井井有条。 唯有一点不同以往,那就是燕归晚像个小学徒一样,特别爱往她身边凑。你若问她是想学习怎样管家?她便摆出一副质似薄柳的样子,不是嚷着头疼就是说胸口痛。 自打燕归晚暗暗停了药,她的身子便一日一日康复起来。这也更加印证女皇赐给她的那些名贵药材被动过手脚,不知是哪副药里掺了毒,再不然就是哪几味药材之间相克。 但徐墨卿不教她找人来验证,桃夭馆的仆人们还是照例每日为她煎熬汤药,她再趁人不备,把那苦药汤子处理掉。处理掉汤药总是有办法,但装羸弱,装身子骨不硬朗,装自己提不起刀剑,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徐墨卿没得法子,只能陪着她在卧房里赤手空拳的近身打斗。但她怎么能忍住不去舞刀弄枪?是以,近来桃夭馆里的案椅频频折损,打碎的器皿更是不计其数。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们妻郎俩演的这出戏,势必得露馅了。 在九灵携众小幺打扫完七零八乱的卧房之后,徐墨卿不得不再一次作好作歹的相劝。 “晚儿,见你又这般生龙活虎,我打心底里高兴。但,我们该忍还得忍。前几日女皇打发韵和来问话,问你几时回御林军上任,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忍不住笑起来,因为燕归晚当着李韵和的面,又上演了一出吐血大戏。 “我觉得自己真可恶,也有可能是近墨者黑!你就是个工于心计的,我那样子骗韵和,待她知道了,指不定得多恨我!”燕归晚惭愧道。 “我们不是骗她一人,而是骗除了你我以外的所有人。韵和去御前禀明的现状,你看怎么着了?女皇还不是又赐了你一堆金银。她要让你溺死在这温柔富贵乡里,让你丧失斗志再也不想去戎马沙场。” 徐墨卿说着话,手里却把玩起那把复刻的干将莫邪宝剑。他把剑身“咣”的一声亮出来,直指向燕归晚,杀气依旧在,危险依旧在。 “卧薪尝胆,晚儿,你能做得到吗?” 她走到他的身边,伸手矫健地夺过那把剑,清脆无比道:“能!” “母帝为我们指好了路,不过是多等些年头。怨我,弄得事倍功半,到头来还得从头再来。” “又来!又来!能不能不要再这么说了?你呀,到底是个郎卿,总婆婆妈妈的!”燕归晚觑了他一眼,“御林军可以暂不回去,燕家的事却不能不管。韵和同泽弟的婚事还算顺当,可与杨家那边呢?” 徐墨卿气不打一处来,道:“晚儿还要来问我?还不都是你的好妹妹做出来的好事!” 这件事还得从前些时日说起。杨妃私回母家探亲之时,便与杨家人定下计策,想让杨家三娘的小嫡子杨祖亭嫁入燕家。杨祖亭许是年岁小,很听从家中父母安排,没有一丝不愿。燕乐施却吸取之前的教训,与徐墨卿商议后,教燕归岚自己拿这个主意。 燕归岚刚在御前得到提拔,虽只是晋了一级,但这也点燃了她的斗志。况在李韵和的照拂下,她在御前侍卫里也算混得顺风顺水。紫薇宫一战,就算她不及燕归晚、李韵和严荼她们功劳那么大,好歹也是流血负伤的勇士。加上前二年生父与她自己的胡作非为,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谈及儿女情长。 也是天假其便,合该燕归岚与那杨祖亭有缘。一日,杨妃偶感风寒,女皇知道后,先是召了徐墨卿回宫看望,又宣了杨家人进宫来探。那杨祖亭未来过皇宫,小后生好奇得很,趁此机会便与家人同道进了宫。 赶上那日是燕归岚当值,她与李韵和正在宫中各处巡视,恰与杨湘、杨祖亭在半路上遇见。杨湘早知家中计策,见天赐良机,便引着他二人厮认了一番。 燕归岚不见杨祖亭便罢,一见他是个如此风流标致的男儿,当下就打定了主意。心中有感而发,幸而去岁没有听生父和那刘练的。若听他们所言,娶了那刘家旁支又旁支的野亲戚,还哪里能遇见眼前这等美男子!而且以杨家现在的声誉,也不在他们燕家之下。 遂,当日下值回到府上,燕归岚便回了燕乐施的话,称愿意与杨家结亲。燕乐施反复与她确认后,才来回徐墨卿的话。 堪堪过了二三日,燕杨两家便通好了气儿,这得益于徐墨卿做事雷厉风行。眼看着这件事已有眉目,杨家主母却还未见过燕归岚的面。燕乐施就想着带她去杨府拜上一拜,顺便把两家的婚事定准下来。 去杨府那日,本该只有徐墨卿、燕乐施和燕归岚三人并去。但沈清影和沈清璧,也就是改过姓氏后的燕清影和燕清璧偏也要跟着同去。 燕乐施和徐墨卿都觉得这两个女儿平日里很稳重,去杨府玩乐一场也无妨,便带着二人一同去了。岂料去了杨府,燕归岚只顾在中堂上和杨家主母主公言语,那燕清影却不知怎么溜到杨家后院,竟与杨祖亭眉来眼去勾搭上了。 这一幕虽未被两家长辈发现,但两家跟随的大官儿却都亲眼所见。待一回府,燕乐施便从书画口中得知内情,徐墨卿也跟着知道了内况。这哪里还能瞒得住燕归岚?气得她直要进甘棠轩里去拿人! 温长溯原居的磐石斋被舅父燕禹城所占,自己原先的住所甘棠轩又被清影清璧所占,燕归岚已经够忍气吞声的。现在可倒好,她刚刚选定下的夫郎,居然又让燕清影进来掺和一脚! 燕乐施勒令住燕归岚,又把燕清影叫到跟前细细盘问经过。这燕清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愣咬定是那杨祖亭先撩拨的她。燕归岚听了更是火冒三丈,直嚷嚷着要毁了这门亲事。 “燕杨两家已把这门亲事定下,虽未择吉日,也不在乎在泽弟之后办喜事。但怎好说悔婚就悔婚?”徐墨卿扶额惆怅道。 燕归晚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摇着头,“现在这些孩子越发没有规矩。看清影妹妹也不像那样浪荡……墨卿你也是,明知他们都在豆蔻青春,怎么就那么随意带她们去了?” “妻主大人这是责怪我喽?我哪里能算到影妹和那祖郎会暗生情愫?之前就担心,怕再弄错一对鸳鸯。想我堂堂九皇子,怎么尽裹挟在这后院男眷的糟心事里?我向来志不在此!” 见徐墨卿气急败坏,燕归晚谢道:“因着燕家,夫郎你受委屈了。” “我委不委屈的不打紧,关键是眼下这事该怎么解决!” “莫说岚妹心里憋屈,换了是我,我也不想成这个亲了!这事我瞧着还得泽弟出面,他们俩是年纪相仿的郎卿,应该好沟通一些。摸清楚那祖郎是什么心思,回头再做打算。我这就去找主母,清影和清璧……府里是留不得了。” “晚儿这话说的倒是同主母一样。” “主母也这么认为?之前还希望她们两个可以走考学的路,保不齐以后我燕家还能出个文官。现在看来还是让她们俩尽早去军营里磨练为上。” “只怕岚妹的心结不好打开,就算祖郎平安嫁过来,恐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若实在不成,悔婚便悔婚,豁出我这张脸,我自去杨妃那里说。” “那是下策,墨卿且先等等。” 尔后,燕归晚先去了趟木李楼,同燕乐施说明自己的想法,不管燕禹城愿意与否,执意把两个妹妹送到御林军里,让她们从最低等的女兵做起。 又差燕泽银私下去见了一面杨祖亭,得到的却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原来当日在皇宫中,他和燕归岚相见,由于过度紧张,他没有记清楚燕归岚的模样。那日在杨府里,见那燕清影主动向他暗送秋波,他便以为她就是燕归岚。万万没想到等去了中堂里,才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 杨家早就想把这话递出来,却苦于没找到机会,更怕再弄巧成拙,最后还是让燕家先问询过来。燕归岚知道这个真相,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所以,燕家又要办喜事了,这一回还是两桩! 第172回:柔弱装到底 且言燕家这一娶一嫁两桩喜事接踵而至,阖府各人皆是席不暇暖。莫说燕乐施、书语书画等忙活得如火如荼,就连燕禹城与燕乐允也是前后奔波得团团转。 燕归晚心中跟长草了似的,在桃夭馆里怎么也坐不稳妥,多少次想要冲出去帮着家中打理琐事。还是徐墨卿在侧不厌其烦地提醒她:一定要把柔弱装到底!她的一举一动,女皇定有眼线盯紧,越是乱糟糟的时刻,越不能被人看出破绽。 是以,很多事都是由徐墨卿替她代劳,而燕归晚只有在心挠肝之际,才会溜到木李楼中,蹭在燕乐施的身边待一会。她在心里默默地学着主母管家,一厢感叹主母之操劳疲惫,一厢感叹一府之事巨细靡遗。 燕乐施只顾筹备燕泽银和燕归岚的婚事,加上对徐墨卿待她的照顾放一百个心,也就没怎么把她当回事。不然以她的敏捷聪慧,还有姨甥二人的亲近程度,不可能看不出燕归晚是在伪装伤病未愈。 芒种日临近,燕乐施忙里偷闲来桃夭馆瞧燕归晚,恰燕泽银也在此与长姐诉情肠,仿佛此一别便不再回燕家似的。 自打慕秦一事了结,燕泽银便比原来更加安静了。之前徐墨卿常说他是个脱兔,现在却当真成了个处子。燕归晚心里很不忍,毕竟燕泽银是她唯一的胞弟。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疯疯闹闹笑口常开,也不愿看到他现在这般识大体隐忍着过活。 再者此一去,便是离开燕家踏入李家的大门,想到舅父燕禹城的遭遇,再想想前二年来到燕家的刘练,燕归晚实在是为胞弟捏把汗。徐墨卿却直摇头,让燕泽银瞧瞧他,笑道:“泽弟,不要被你姐姐的话给吓着,看我嫁到燕府来,主母也好,你姐姐也罢,她们谁待我不好?你何时听说我受了气?” 燕乐施拉了拉燕泽银的手,语重心长道:“泽儿把心放宽些,咱家给你陪的嫁妆不比他李家的少,你到了婆家底气足足的,莫怕!” “韵姐姐待我是极好的。”燕泽银羞赧地笑道,“二姨母、姐姐姐夫都不要替泽儿担心,你们都知道,韵姐姐与我另开一府过日子,应该没那么多烦心事。” 李韵和性子洒脱大度,最不喜被母亲父亲所束缚管制。以前徐钟卿还是公主时,她便常常躲到公主府上去居住。这回借着自己成家之际,说什么也要自己门户,偏要在李府院外单开一门,也算是效仿了之前的徐颜卿和唐亦艾妻郎。 “就算如此,你平日也得常常回到李家去,孝悌力田,恪守男德,这都是你该守的本分。”燕乐施嘱咐道。 “二姨母,别这样严肃嘛!泽弟还小,不要让他失去本性!您瞧瞧,自打他知道自己要出嫁以后,整个人都蔫蔫的。泽弟之前才不是这个样子呢!”燕归晚和婉道。 燕乐施睃了他们几人一眼,冷笑一声:“你们这几个孩子……别以为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一丁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为何要书箫加派人手看顾着泽儿?晚儿那些拙劣的谎言,我只是懒得拆穿罢了。” 燕泽银被戳到了痛处,更加把头低了下去。徐墨卿和燕归晚忙顾左右而言他,想把慕秦一事胡乱蒙混过关。 “二姨母,泽儿的婚期也没几日了,咱们家上下也置备的差不多。反倒是岚妹那边可还好?” 在准备燕泽银和燕归岚婚事之余,燕归晚“悄悄”地邀见了一次严荼。说是隐瞒众人约她来燕家,实际上是谁人不知道呢?燕归晚照旧一副病病歪歪的模样,坐卧在床榻上,见到严荼走进来便潸然泪下。 严荼忙于整肃御林军,日日忙得不可开交,倒不是说御林军少了她就没法转,而且女皇徐钟卿对她寄予厚望,她身上的单子很重很重。再则她到底是徐钟卿的心腹,来燕公府探望燕归晚多有不便 。所以自打燕归晚负伤以来,严荼几乎没有正经的探望过她。 这次被燕归晚这样小心翼翼地邀请,严荼不知何意,她理所应当的禀告给女皇陛下。徐钟卿只教她放心地来燕家,就当作是老友相聚。严荼领命后,终“悄悄”地来了燕公府。 本以为燕归晚的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了,再不济待过了芒种以后,也可归御林军上任。但是她看到的燕归晚,简直……超乎了她的想象。 严荼心中感慨,见燕归晚这羸弱的架势,怕是再回军营可难了。燕归晚悲悲切切,说的尽是感念当年在凉城,她们二人历经生死的过往。把一向冷静无比的严荼,弄得也多愁善感起来。 到底是袍泽深情,到底是在一起厮杀过的战友!严荼轻拍燕归晚的背脊,“归晚,晚妹妹……” 见严荼没有称呼自己为“九驸马”,燕归晚心下才确定,她对自己到底还存些私情。 “你好生养着,许是冬日里寒气重,伤势不宜痊愈,圣上允诺右将军之位,一直都会为你保留着。待你归来,我们一起上阵杀敌保卫东梁。” “荼姐姐,你瞧瞧我这伤大约是早好了,只是不知怎地,我这身子越发虚弱,莫说提刀持剑,就是端个碟箸也是吃力的很,我这人大抵是废了。真是有愧陛下恩典,辱没祖上荣耀!” “晚妹妹,莫这么寻思。” 严荼明知她预判的很正确,却不忍教她失去信心。毕竟她懂得一个军人被判了那样一种“刑罚”,跟杀了她没有什么区别。 燕归晚见气氛渲染的差不多了,才转头说与她,想让燕清影和燕清璧去御林军里当兵的请求。不过是进来两个大头兵,就算不通过严荼,找底下随便一个长史、旅帅都可办到。但燕归晚偏要这么央及她。因为燕归晚要借她的嘴,向徐钟卿阐明自己的状况和态度。 严荼不假思索便应承下来,还特意向燕归晚保证,燕家这两个小女君她定会放在身边好好培养。燕归晚则复又求再四,只求严荼能严格对待她们,不要因为她们是燕家女儿,就有什么特权可以放水。 就这样,燕清影和燕清璧被严荼带回御林军里,二姊妹成了最低等的女士兵。燕清影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冲动,竟换来这么严重的后果;燕清璧倒是既来之则安之,性子总是温吞吞的。 只是后来妹妹问了姐姐一次,那日在杨府到底为何要那么做?燕清影沉默了很久,才说:“妒忌。”燕归岚一个庶出劣迹斑斑的女子,竟也配有那么好的姻缘! 但她到底年少无城府,做出来的事情使人发笑。也正因为如此,燕乐施和燕归晚并没有把她们当做冥顽不灵之徒,只是让她们重新走了一条路。东梁女儿国六层以上的女子都会选择的从戎之路。 把燕清影和燕清璧就这么突兀地送到御林军里,燕禹城自然很不悦。也没少到燕乐施跟前哭天抹泪,说自己的孩子还小,不懂事云云。但燕乐施却没有给他一点脸面,而是完完全全站在了燕归岚的立场上。 燕归岚感觉到自己被重视,在这个燕家里,她是有地位和尊严的。所以对待主母和长姐都比之前真心了许多。清影清璧搬走,甘棠轩终于回到燕归岚名下。照例学着之前的竹梅苑,原地盖起了二层小楼。庭院内外皆重新修缮,就差那杨祖亭过门居住了。 燕乐施回忆完近段时间发生的这几件事,才说道:“岚儿这孩子还是孺子可教的。你把影儿璧儿送到御林军里,她顶感激你。还常常对我说,很后悔少年时未与你熟稔,现在想与你亲近,也觉得是不能够了。” “这是哪里的话,岚妹只要改掉年少时的那些毛病,心系燕家,我们还是好姐妹。”她忽然想到些什么,试探问道:“二姨母,温妾公……我是说岚妹大婚要不要把温妾公请回来?毕竟他是岚妹的生父。” 燕乐施决绝道:“不行!已是出家人,还沾染什么红尘事!过两日去寒武寺对他支会一声即可!” 见主母面色不悦,燕泽银在旁忙努着嘴,道:“嘿!我这二姐,她这是忘了谁替她去见的祖郎?要不是我,她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这会子感激起长姐了,偏把我给忘了。怎么着?见我是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再也不是燕家人了?” “泽儿你记住了,燕家,你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咱燕家的郎卿有母家给撑腰!关雎阁二姨母定为你留着。” 一席话,感动地燕泽银落下眼泪。燕乐施又道:“小石是个激灵的,在我身边跟着书琴历练些日子,同你陪嫁过去我很放心。可是小璞你要不要也带走?还有其他大官小幺,泽儿心下可思量好了?” 燕泽银似乎还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歪着头苦苦思索起来。燕归晚见状,道:“关雎阁要是没有可心的人,就来我桃夭馆里挑,任你挑上谁,我都准你把他带走。” “长姐说话可是算数?我要带……九灵姐姐走!”燕泽银玩笑道。 徐墨卿见燕归晚双颊憋的通红,遂笑道:“泽儿就不要逗你姐姐了。你说把我带走,你姐姐许是没有什么意见,若你要把灵官儿带走,就等于剜了她身上的一块肉!她哪里肯!” “我就知道!”燕泽银狡黠一笑。 燕乐施趁势抚了抚燕归晚的额头,露出扼腕之表,“晚儿,你这身子骨怎么还这样?太医郎中换了不知多少个,女皇赐过来的药材都快把库房给填满,怎么就……” 但见燕归晚直往徐墨卿怀中倒去,根本不在乎燕乐施还是燕泽银还在她的面前。徐墨卿也装作慌里慌张的,略强硬道:“主母不知,我们也不知。但晚儿这身子骨羸弱是个事实,饶是她再也回不得军营,我也是不在乎的。” “不回!不回!姐姐莫再回去。”燕泽银从女婢手中抢过来一杯清水,递到燕归晚嘴边。见长姐只抿了几小口,又转头说与燕乐施:“主母,您别逼长姐了,她已经是死过两次的人了!” “你这孩子,我何时要逼迫她,我只是在关心她的身子!咱家经历了这么多事,主母我早就看淡一切,我只盼着你们都能安康幸福哪!” 第173回:螳螂捕蝉后 却说燕泽银到底风风光光的出嫁,羡煞了公侯王府里的一众郎卿。成亲之日李家满是珠光宝气膏梁锦绣,一来因女皇赐婚不宜置办得太过简朴;二来李湘悦也想趁此机彰显一下李家的实力。尽管李湘阳很不赞同这个做法,但李湘悦这一支早是今非昔比,哪里还能受她的牵制? 燕泽银嫁人离府,关雎阁忽然冷清下来,除了留下来看守庭院的几个小幺,小石和小璞等都被他给带到新府里去了。 燕归晚独自走到关雎阁来,倚在小池塘下看着水中游来游去的锦鲤,仿佛一回首就能看到胞弟还在自己的面前,永远眉开眼笑倜傥不羁的样子。 一个小幺走上前来,怯声道:“晚主。” 燕归晚顿了半日,才回:“无须理我,你自去忙吧。” 小幺领命欲退下,她又道:“往后有什么事尽去桃夭馆里找九灵,把关雎阁帮我守好,你们主子随时会回来小住的。” 话音刚落,徐墨卿已出现在她的身后。小幺便向他请了安,方才退下去。 燕归晚怔了怔,道:“你怎么追到这来?” “你出来时穿得这么单薄,我哪里敢不追来?” 他把手中的衣衫掂了掂,不由分说已帮她套在身上。见燕归晚饱含温情地看着自己,道:“又不喜欢我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燕归晚摇头,喟叹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你也是嫁到别人家的郎卿,当年你进燕府时我待你那样不好,你可是觉得委屈过?” “你待我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何故说不好呢?”徐墨卿拉着她坐到池塘边上。 “那时待你,不是我发自内心的想法,不过是为了应付母帝、主母还有你这个人罢了。大婚第一夜就丢你独守空房……我那时真是狠心。” “你是看见泽儿出嫁,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吧?”徐墨卿抓了把鱼饵投到池塘里,“晚儿别这样伤感,我们那时是被人强行婚配,泽儿与韵和却是两情相悦。他们不会有我们之间的那些问题。泽儿是嫁人了,又不是远走他乡,大喜的日子你这是何苦呢?” “原先体会不到作为男儿的苦楚,现在却体会到了。墨卿也罢,泽弟也好,还有舅父和那刘生,还有即将进门的祖郎,你们都不容易。在别人家里讨生活,又有几人是真的把你们当成自家人看待呢?” “你待我怎样?” “墨卿你明知故问。”燕归晚耻于讲肉麻的话出来。 徐墨卿就愿意见她赧然畏羞的样子,故道:“我哪里知道呢,还是请妻主明示才好。” 燕归晚手腕稍用了点劲儿,还未等打到徐墨卿胸前,他便灵活一躲,继而笑道:“妻主要柔弱,莫给忘了!” 燕归晚这才把手臂放下,乖乖道:“好!柔弱到底,我懂的。” 徐墨卿望着关雎阁正房,又道:“泽弟回门也过去几日,你我得去趟皇宫,向女皇陛下谢恩了。” 经徐墨卿这么一提醒,燕归晚这才想起来。任谁好糊弄,那女皇陛下岂能是轻易蒙混过关的?就算前有李韵和与严荼替她“作证”,但徐钟卿若不见到她的实况,只怕也不能彻底放心吧? “装柔弱也装了这么久,我早就得心应手,你放心好了,女皇陛下不会看出端倪的。” “真可谓是得心应手!那日你当着主母和泽弟的面,就那么硬生生摔倒在我的怀里,晚儿还真是没所顾忌啊!”徐墨卿抚了抚额头。 燕归晚窘着脸,道:“那日我真是鬼使神差了!害得主母差点被泽弟误会,主母为燕家鞠躬尽瘁,阖府上下谁人不知?” 妻郎在关雎阁里待了许久,直到九莺找到这里唤他们回去用晚膳,二人才离开。临走前免不得嘱咐几个小幺,横竖都是看护好庭院之类的话。 燕泽银的婚事暂且告一段落,燕归岚的婚事也跟着提上日程,婚期定在二月之后,避过酷暑便成亲。木李楼前的卷棚和桃夭馆前的卷棚也都搭了出来。感叹时光飞逝,寒冬离去就迎来了热夏。 择日,燕归晚妻郎盛装去往皇宫,向女皇拜谢赐婚恩典。女皇依旧很郑重地召见了他们。本是徐墨卿暗暗搀扶着燕归晚的一只手臂,但燕归晚却强行甩开了他,自己直挺挺地坐在了女皇赐座的绣墩上。这一幕被徐钟卿看在眼中,虽未言语却已记在心里。 “你们妻郎有日子没进宫了,怎么,若不是来谢恩,打算一直不回来见吾?” 徐墨卿忙说些冠冕堂皇的言辞,在此期间燕归晚并未像以往那样展出羸弱的一面,而是过于强势地打起精神,更让人产生一种她是在硬撑着的感觉。这便是徐墨卿在来之前,要燕归晚熟记的路数。徐钟卿心思缜密,若一味的装柔弱,只怕她不肯完全相信。 “燕将还是回御林军上任吧。”女皇意味深长道。 燕归晚欲言又止,仿佛很想遵命却又有什么顾忌似的。 “皇姐,还是算了吧。近几年都不能够了,归晚的身子只怕是吃不消的。” 徐墨卿抢声回应,燕归晚的脸色已有几分恼怒,好像要不是在御前,恐就要与他争吵起来 。 女皇自从凰椅上走下来,“燕将这一身伤病皆是因吾而起。吾也不管你们如何想法,待你燕家与杨家的亲事完结,燕将务必回御林军里任职!” 燕归晚和徐墨卿都没想到女皇会这样下命。难道她愿意让燕归晚回到军营里?难道之前他们妻郎的猜测是错误的?难道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堆问题出现在他们都脑海里。 “陛下,臣,臣……”燕归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徐墨卿也愣住半晌,才缓缓道:“皇姐就算让归晚回去,她连剑都握不稳,何以震慑下属士兵?” “谁敢不服?”徐墨卿强硬道,“燕将功劳有目共睹,试问谁敢不服?” 燕归晚早是感激涕零伏地跪拜,徐墨卿也跟着再次拜谢女皇陛下 。燕归晚本以为自己再无可能回到御林军去,现在女皇却下令要她数月后必须上任。虽不知前方这道路到底是平坦还是崎岖,但事已至此她还得为回军营做好准备。 从皇宫里出来妻郎俩沉默许久,徐钟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徐墨卿越想越不对劲儿,遂迅速邀约了杨湘,想要从她那里寻得一丝线索。 次日,徐墨卿独自去往琉璃楼会见杨湘。杨湘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来此地恨不得乔装易容。要不是徐墨卿如此急迫的想见她,她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赴约。 “自打新皇登基我与湘君几乎未见,今日若不是十分要紧,也不会定要湘君亲自赴约。” 徐墨卿向杨湘深作揖礼,杨湘忙的给他回礼,惶恐道:“殿下莫折煞微臣,就算您今日不见我,我也是要寻机去见您的。” “湘君此话怎讲?” 杨湘微微颔首皱眉,“殿下近半年久居闺阁,朝堂之事想必未曾留心。” “燕将孱弱,你们都知道的。”徐墨卿无奈道。 “驸马之事微臣也都听说了。本来经过紫薇宫一战,燕将大难不死,众人皆预言她便是老燕将的继承者,燕家只怕要再出一位镇国大将军。” “什么?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话?燕公府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徐墨卿惊恐万分道。 “殿下莫不是太专注燕将而忽略了其他,这种传言莫说在朝堂之上,就连在市井中也有所耳闻。” “可从未听韵和归岚她们提起?” “许是她们看到燕将那般虚弱,不忍再对你们妻郎讲吧?” 遥想当年徐钟卿第一次与徐墨卿坦白,露出想争夺皇位想法之时,便拿过让燕归晚当“镇国大将军”来诱惑过他。可这一路走来,尤其是在燕归晚救了她的性命之后,仿佛一切都悄然改变了。 见到徐墨卿如此吃惊,杨湘顿了片时,才道:“殿下,自打新皇登基,朱太尉一直称病几乎不愿出府门,大多事情皆由省部下属代劳。朱太尉年事已高……” “湘君无须绕弯子,请直言不讳。” “朱太尉恐卸甲归田,仙然将军镇守西北边陲,只得御林军统帅欣然将军在京都。但严荼近期十分活跃,御前侍卫更是换了李家人在统领。欣然将军只怕是要被派往南方重镇——泽城,镇守边关了。” “与南海国接壤的泽城?那里不是有封疆大吏在守吗?为何要派欣然将军过去?这与燕归晚要回御林军有什么关系?” “殿下,您怎么还不明白?燕将有名声有威望,但身子已然不行。”杨湘说到此处怕刺痛徐墨卿,声音变得很弱。见他没有打断自己,才继续说道:“燕将只得个虚名,真正的管理者却是严荼!可名义上却是燕归晚挤走了朱欣然,是你们燕家‘忘恩负义’整垮了朱家!” “湘君不要胡诌!” 杨湘登时稽首跪地,“殿下,圣上之心不是我等可揣摩的。但杨湘舔列三公,全是仰仗杨主和殿下福泽,朝堂局势已然如此,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的东梁国已经焕然一新!新的党争与派系纷争不可避免。路漫漫兮其修远兮,新皇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徐墨卿把杨湘扶起来,良久,道:“刚才所言是湘君揣测还是已有斑斑迹象?” “二者皆有。” “湘君可有何计策?” 杨湘躬身叉手,愧道:“殿下,燕将只能从命。” 第174回:愿偷半日闲 且表杨湘一番肝脑涂地之言,犹如给徐墨卿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使他终于冷静清醒过来。恼怒与愤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可终究抵不过关心则乱! “父妃要燕杨两家共进退,料想的就是今日之局势吧?”徐墨卿怃然道。 杨湘的神色有些恍惚,应是刚才太过激动所致。她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方道:“朱家已然保不住,我们其他几家又怎会好过?杨主怕是早就看透这一切。” “朱家,何错之有?” 杨湘未答,但谁人心里都明白,按照新皇的心性,她是绝对不能允许朱门掌管东梁三分之二的军队。她定会收回兵权,放到“自己人”手中。这些年追随她的客卿、门生、家臣简直不要太多。而朱家那种始终保持“中立”的态度,恐是她最忌惮最不放心的。 “小皇子与朱家的婚约还在。” “这桩婚配未必会随顺,何况他们还都是小孩子。” 二人沉默了稍倾,杨柳忽从外面走进密室。她面色峻肃,躬身叉手道:“殿下,湘妹,你们须速速离开琉璃楼,底下有人来报,澄柳街上出现多张生面孔,恐有人在暗中盯你们的梢。” 杨湘一个激灵打遍全身,“大姐可查出暗处是何人?” “初步判断应不是官家衙门中人,但波云诡异,若其中有诈也未可知。”杨柳慎言回道。 徐墨卿已戴上皂纱帷帽,低沉道:“此一别我暂不会再与杨家各人联络,燕杨两家大婚在即,先确保两个小辈安然成婚最要紧。看来已有人打上我们的主意,按兵不动伺机而行才是。” 杨湘和杨柳纷纷行礼,“遵殿下的意。” “我先走,湘君且等等再离开。这里到底是你们柳家的地盘,谁人也说不出你什么不是来。”待他要走出密室时,忽又问向杨柳,“慕家姐弟近来可好?可有人再去叨扰他们安宁?” “未有,殿下请放心。” 闻言,徐墨卿点头走出密室,在琉璃楼后院的暗道中走出,须臾,他和童生的身影已混入市井人群之中,渐渐地便消散了踪迹。 杨柳和杨湘对视而坐,气氛一如之前那般沉寂。杨柳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失落,“本以为跟对了主家,咱杨家也可高枕无忧。” 杨湘挽起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当初不搏,老女皇驾崩后,哪里还有我们杨家一席之地?只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如今的女皇陛下……” “现下你这御史大夫之位坐不稳,整天被那年叙虹奚落嘲弄,母亲与秀儿那边也是处处被年家打压一头,好处油水都是那年家的,亏空蚀本都是我杨家的!本以为靠着九殿下会平步青云,怎奈燕将却遭此大劫!”杨柳感慨万千道。 “前日进宫,杨主带话给我,告诫我们万事低调,能忍则忍。我有种直觉,上面应是又要出大事了。” “那九殿下这边,燕家不会真的有事吧?” “燕家未必能倒,但燕将摊上的事,只怕不会太小。” “湘妹,你这话怎么说?” 杨湘把头靠在杨柳身前,低声道:“他们妻郎俩功劳太大势头太足,上面那位又猜疑心极重……让燕家打压朱家,这种法子……” “只盼他们妻郎俩能度过此劫。刚刚殿下之意也是要我们不再插手,怕是牵连到我们……毕竟两家联姻在即。” 彼时徐墨卿已经返回燕公府,只见燕归晚在明间里,独歪在醉翁榻上看着书。见他归来,才把书籍缓缓放落,笑道:“你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吗?” 徐墨卿脱衣解帽坐到她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晚儿就再休整二月,听命回到御林军去吧。” “以何面目呢?是做回真实的自己?还是要继续伪装下去?” “要伪装,要保身。” 燕归晚默然,俄顷,坚定道:“我听墨卿的。” 正值夏季,妻郎俩便移步到卷棚下,坐在乘凉枕榻上说着私房话。忽听桃夭馆庭院大门一响,却是燕泽银疾步走进来 。 “泽弟?”燕归晚一惊,差一点跳起身来。 徐墨卿忙得拉住她,先声夺人道:“这才成婚几日,泽弟怎就往娘家跑?你的妻主大人呢?” 燕泽银委屈巴巴地走到卷棚里,也不与他二人施礼便坐下去,“韵姐姐回皇宫里当值了,我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府院里待着,实在是无聊的很,这不就跑回来瞧瞧姐姐姐夫嘛!” 燕归晚的头瞬间“嗡”的一声响,“你回来可去给主母请安了?” 燕泽银的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去了不是擎等着挨主母的骂么?我溜到姐姐这里坐坐,一会便回自家去。” “哪几个大官儿跟着你回来的?” 徐墨卿向远处望去,只见门首那里站立着几人。他便勒令他们全都走进来。原是小石和幼玄跟着回燕家的。 “你家韵主子把你留给泽夫郎使用了?”徐墨卿问向幼玄。 幼玄面色已很难堪,躬身叉手回话:“是,殿下。” “燕家不是不可回,但回门刚过就又偷偷跑回来,要你家主母主公知道成何体统?你家韵主一去皇宫当值便是三五日,府院里除了泽夫郎便数你是管事的吧?” 幼玄神色开始慌张,燕泽银直拉住徐墨卿,替幼玄开脱道:“姐夫莫责怪玄官儿,回来是我自己的主意!” 燕归晚狠狠睨了他一眼,“我总以为你已经懂事,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说着喊了小石的名字,“幼玄许是与燕泽银不熟稔,你呢?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 小石见状忙得要跪,燕泽银又拦在他的面前,嚷道:“我看你们俩当真把我当外人了!我回我自己家里,你们却这么撵我!” 幼玄和小石扶在他的身后小声相劝,燕泽银使心憋气道:“你们两个不要怕他们!” 见燕泽银这般一意孤行,燕归晚没忍住脾气,叱咤道:“九灵,去把我的鞭子给过来!多日未修理你,你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燕泽银和小石倏然汗毛立起,但也仅仅害怕了一刻,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燕归晚是没有力气惩罚他们的 。 九灵在侧不敢动弹,燕归晚见她不去取,便要自己起身去拿。徐墨卿又拉住她,劝道:“妻主当心身子。”旋即又下令让九灵等人退下。 “泽弟已成家,怎好再随意打骂?横竖都由他的妻主来管教。”徐墨卿走到幼玄身边,提醒道:“你家韵主许是不会怪罪泽夫郎胡闹,但玄官儿你呢?” 幼玄这才明白徐墨卿的好意,“小的明白了。今后一定在侧多多相劝泽夫郎。” “李家主母主公还不知情吧?若被他们知晓,韵和与泽弟免不得被说教,倒时候你们谁能逃过干系?”这时他已走到小石的身边。 两个大官儿被教训地低下头不言语,徐墨卿才对一脸不服气的燕泽银说道:“你不再是你自己,你代表整个燕家,更与韵和是一个整体,以后更代表李家。若你身边的仆人常因你而受牵连,泽儿,你岂不是太无用?” “我只是想家了嘛!”燕泽银含泪道。 燕归晚伸出一只手,强势道:“泽弟过来。” 燕泽银扭捏地走到燕归晚身边,把手搭在长姐的手掌里,轻轻地坐到她的身边。 “姐姐何尝不想你?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成亲之前与我去父母亲坟前,是怎样起誓的?” “泽儿记得。” 燕泽银想起那日,他们姐弟二人同在父母亲坟前悲戚落泪。他们起誓要相互扶持匡扶燕家门楣,把燕门一族发扬光大。 “记得便好,韵和待你的好,不要当做理所应该,她在外奔波也算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你要让她安心,莫要让她为后院男眷之事分神。” “我只是还不习惯住在新家。” “哪个郎卿不会经历这么一遭?”燕归晚看向徐墨卿。 徐墨卿笑道:“晚儿看我作甚?我可没有想家。” “趁着天色未暗,你们早些回去。若时辰尚可,便去到李府里与你公婆定省。” 好容易把燕泽银主仆劝说好,庭院的大门又一响,但见燕归岚一径跑进来。她看见燕泽银的身影先是一震,然后也顾不得那么多,直跪在燕归晚脚下呜咽哭起来。 徐墨卿见状,无奈地搔了搔鼻翼,冲着不远处的童生和秋生皱了皱眉。两个大官儿也忍不住苦笑。他们跟在徐墨卿身边的时间长,最知主子脾气秉性。别看他是个男儿,但他最不喜府院里的家长里短。偏偏刚料理一桩,就又新添一桩! “长姐,你快帮帮岚妹吧!” 燕泽银赫然绷住自己情绪,探头探脑地绕在燕归岚身边,抬手戳了戳二姐的背脊。 “二姐你莫哭,有什么话你倒是对长姐说嘛!你不说教长姐怎么为你做主?” 燕归晚简直要被燕泽银给气死,她还未言语一句,便被燕泽银这厮儿给拖下水?她什么时候说要管燕归岚的事情了? “岚妹,你有话慢慢说,一个女公子在外也有军职,哭成这样也不怕被泽弟这混小子笑话!” 燕归岚这才抬起头,顶着一双金鱼似的肿眼睛,道:“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在祖郎面前嚼舌根,把我之前干的那些丑事都跟人家郎卿说啦!” 第175回:再解噜苏事 燕归晚不由得望向徐墨卿,好似在问:杨祖亭之前不知道燕归岚的底细吗?徐墨卿再次搔了搔鼻翼,看得出,此刻的他也是不得不尔。 “之前与杨家说起岚妹时,我只道她年少轻狂,做过很多出格的事。不曾细数列举,也算蒙混过关。加上紫薇宫一战,杨妃在场亲眼所见,甚觉岚妹英勇无畏。”徐墨卿委婉地向燕归晚解释道。 燕归晚已拉起燕归岚坐到自己身侧,一边听着徐墨卿讲述,一边小声规劝庶妹冷静下来。 可那燕泽银却已忍不住咧嘴大笑,仿佛就乐意看到燕归岚这样窘促尴尬。 “祖郎应不是那种人吧?上次我与他相见,觉得他落落大方风度翩翩,怎会揪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燕泽银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 燕归岚自知让他看了笑话,也不回他的话,只低着头靠在燕归晚的身侧。 燕归晚瞥了瞥他,没好气道:“燕泽银你再不回李家去,信不信我让九莺打断你的腿?” “长姐,二姐她受委屈了嘛,我留下来安慰她一会再走!”燕泽银幸灾乐祸道。 燕归晚咬牙切齿,清脆地蹦出一个字,“滚!” 燕泽银见长姐真的动怒了,自知不能再待下去,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燕家。他心中自是不甘心,就这样白白错过燕归岚的一出好戏! 待燕泽银刚走出西角门,九灵并着书画就一起追赶出来。幼玄闻声,忙令车妇停下马车。 “泽小主,主母知道你回来怕她训斥,又见你这么快就离府,想必是被晚少主教训过了。主母让小的带句话:‘在李家受了委屈有燕家给你撑腰。’但也不可常常往娘家跑,出嫁的郎卿须懂得分寸。”书画躬身叉手,向车内的燕泽银说道。 燕泽银心中一阵酸楚,忍着泪道:“谢谢画姐姐,泽儿知道了。” 书画身后走上来两个小幺,手里端了几个捧盒,依次送到小石手里。燕泽银见了又问:“画姐姐,这是什么?” 书画向小石一一交代清楚,才道:“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蜜饯子、果仁果脯。主母说原先泽小主在家,这些东西不曾留意,得到了便送到关雎阁去。如今不成了,不知怎地没几日竟攒下这么些,见你回来就想着要你带回去慢慢吃。” “二姨母。”燕泽银蠕蠕道。 九灵见书画交代完,才跟着说道:“泽主知道,咱家晚主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自然最疼你的。” “我知道,我从不与姐姐置气。” 九灵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对鲛绡,样式特别普通,甚至还有点丑,但料子倒还不错。 她双手奉于燕泽银手中,道:“晚主说之前烧了你的‘心爱之物’,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泽主大婚,她和夫郎爷琢磨多时,才想着为你和李少主绣出这么一对儿帕子出来。但他们妻郎……哪里会绣这东西,鼓捣多日也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怕泽主笑话一直也没有送出去。今日见泽主几次落泪,免不得又想起这帕子,才撵着小的给泽主送过来。” “长姐还真是会煽情,烦死啦!我,我以后才不要回来,瞧你们一个个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燕泽银放下拱厢帘子,催着幼玄赶紧启程归家。只是那马车才刚刚转动,他的泪水早是决了堤…… 后晌傍晚,气候转凉,燕归晚已邀着燕归岚走进桃夭馆明间里。这时候燕归岚已平和许多。见她还保有这份“羞耻心”,燕归晚才觉得庶妹是真的知道悔改了。 “祖郎质问你白子言之死了?” 燕归岚点了点头,“祖郎问我,是不是房下里逼死过一个通房男眷。”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的确死过一人,却没承认子言是因我而死。” 三缄其口,讳莫如深。良久,燕归晚才道:“岚妹,逢年过节你还去祭拜言郎吗?” “祭拜的!长姐你要信岚儿,自打岚儿去了御前,就已经痛定思痛,立志向长姐看齐,绝不再做纨绔女君。”燕归岚又看向一旁的徐墨卿,诚恳道:“姐夫,岚儿与祖郎的婚事是托姐夫的福,岚儿真的很珍惜,也下定决心好好待祖郎,定不再犯以前那些错误。” “岚儿是想让殿下与我去杨家当一次说客,替你辩白正身?” 燕归岚重重地点头,“恳请姐姐姐夫成全。” 燕归晚有些犹豫不决,徐墨卿也露出难色。燕归岚见状又给二人跪了下来,依此景,她这是对杨祖亭志在必得非娶不可了。 “除了白子言一事,还有其他的事么?”徐墨卿追问道。 燕归岚支支吾吾,“还有……还有……” “不许隐瞒!”燕归晚喝了一声。 燕归岚被吓了一跳,“还有我父亲和刘生迫害主母那件事,祖郎也问我参与了没有?” 燕归晚已经变了脸色,这已经不再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子的事。燕家的老底儿被谁给捅出去了?那件旧事早是府中不能说的“秘密”,偏这时候让杨家给知道去? “你怎么说?” “我说没有。” 燕归岚说这句时已彻底没有底气,难怪今日她会急得团团转。要是她和杨祖亭的婚事告吹,“燕归岚品行不端”这种论调,势必要在京都里传播开。当初也正是因为顾及到这个原因,才一直把事情压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有惊动官家衙门,任凭外人怎样猜测,也没有对外多说一个字。 “岚儿,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们自有思量,回甘棠轩好好歇歇一夜,明日回宫当值切莫分心。待三日后回府,你再来桃夭馆找我。” 燕归岚僵硬地挪了挪身子,慢吞吞道:“诺。”又看他们妻郎俩再无话交代,才缓缓走出桃夭馆。 徐墨卿坐回燕归晚身边,不可思议道:“燕家这是出了内鬼?” 燕归晚轻蔑地笑出声来,“这拙劣的手段,实在令我鄙夷。” “小姨母或是舅父?” “你为岚妹找到那么好的夫家,谁最气不过呢?” “这么说来那人的确是‘夫’人之见,以为几句残言就能搅了大局?” “看来墨卿要陪我去见见那位祖郎了……他真的是位俊美小生?”燕归晚眉峰一挑,笑道。 “他没有我好看。”徐墨卿白了她一眼。 隔日,妻郎二人便约了杨祖亭相见。原本去澄柳街的琉璃楼里见面最为稳妥,但因着前几日徐墨卿和杨湘被盯梢一事,令徐墨卿心有戒备,故而把地点改在了寒武寺郊外一带。 他们妻郎先到此处,一处傍水亭阁内。夏日炎炎,万物茂盛,远离繁华楼阁,使人心旷神怡。 “这附近应是没有什么人吧?我好想活动活动筋骨,与你施展一下拳脚。”燕归晚手脚犯起痒来。 “晚儿还是忍着吧,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再说你也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 徐墨卿坐在石墩上若有所思,他的思绪仿佛沉浸在一个空间里,使他看起来有点神游。 燕归晚挨着他坐定,“你在想什么呢?” “光初十年春,我在此处约见过慕辰。” “是在我们成婚之前?” “没错,因你而见。” “因我?” 燕归晚不明所以,“在我们成婚之前,墨卿哥哥还侧面打探过我呢?” 每当燕归晚叫他“哥哥”,他都酥的一塌糊涂。他实在太享受她这样称呼自己了。他克制着自己的兴奋,道:“那时慕辰与主母还在交往,我因慕秦的缘故把他给约出来,问询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慕辰都说了我什么坏话?”燕归晚好奇问道。 不等徐墨卿回答,她忽然想起他们俩成婚那夜…… “我知道了!成婚那夜,哥哥你那么轻挑,原是听了慕辰的鬼话!他是不是向你渲染,我房下里养了很多男妾,要你觉得我是好色之徒!” 徐墨卿惭愧地笑了笑,扶额道:“也怨不得慕辰那么以为,若我不是与你深入了解,我也是那么觉得的。” “哼!你现在才说与我真相。想来那夜留你独守空房,一点也不委屈了!” “哟,晚儿还真的生气了?” 他搂着她哄了片时,只见不远处的一顶小轿已越来越近,知道定是杨祖亭来了。故松开燕归晚,二人忙扯平衣襟衣袂。 小轿缓缓停在浅塘岸边,两叶轻舟已在那里等候。须臾,杨祖亭已乘舟来到亭阁里。 燕归晚见到杨祖亭,当下就明白为何燕归岚会“改邪归正”势要娶他,也明白为何往日那般稳重的燕清影会突然犯起孟浪。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瞧上几眼,恨得徐墨卿直在背后捏她的手臂。 杨祖亭款步提衣走到他们面前,深深道了万福。不失郎卿年少的灵动,还兼有杨家那传承的敦厚性情。 “见过九殿下、九驸马。”杨祖亭腼腆笑道。 燕归晚竟一时没把持住,脱口而出:“祖郎应该叫我们姐姐姐夫才是。” 杨祖亭略羞涩地抿了抿嘴,“祖郎不敢造次。” 徐墨卿已不知翻了燕归晚多少个白眼,她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在自己面前,死死盯着人家小生瞧!还有没有把他这个正经夫郎放在眼里!她可是个有家室的女君!果然,天下“女子”都是一般黑! 第176回:风流小后生 却说杨祖亭与燕归晚妻郎在寒武寺附近的郊外相会。燕归晚见这杨家小生眉清目朗,朱唇粉颈,举止风流。模样体态确在燕泽银之上,不禁感叹真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燕归晚是没有去过杨府的,与杨湘杨柳等见面的次数也不大多,就算是杨妃,说到底她也没有见过几次。但杨家人在她印象中却没有如此标致的人物。 徐墨卿的醋坛子早是打翻了一地,整个亭阁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子酸溜溜的气息。 “咳咳,妻主,晚妻主!” 在徐墨卿多次强行提醒下,燕归晚终于恢复些理智。这才让着杨祖亭落座,又命小幺呈上茗茶糕点来。 “不曾想杨家竟出落出祖郎这样的男儿来。” 燕归晚这一开口,又把徐墨卿给气得半死。他含在口中的那半口茶,真想一股脑全吐在她身上! “驸马谬赞。”杨祖亭谦虚道。 他自避开燕归晚的目光,眼睛只朝着徐墨卿的方向望去。见九皇子这般毛躁不稳重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偷笑。 “祖郎,我们今日约你来此,想必你也知道所为何事吧?” 徐墨卿强忍着心中不悦,先行切入正题,把燕归晚讪在一边儿。 “祖郎明白,殿下之意是不想让家中长辈知晓,这才单约我一人相见。想来还是因岚姐姐的事情吧?”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不用绕弯子,一点就透。遂徐墨卿问道:“可否告知我们,你是怎么知道岚儿那些过往的?” 杨祖亭顿时敛起笑意,眼睛里多了些忧愁,“殿下,那您之前又为何要向杨主和我家家母隐瞒实情呢?” 徐墨卿没想到杨祖亭居然会这么直截了当的质问自己,他有点低估了眼前这个俊美的小生。 “我没有刻意隐瞒事实,我只是讲述的不够细致。祖郎细细回忆一番,想我到底有没有提起过。” 徐墨卿有些强词夺理,他不过是在维护他那仅存的一点“皇子尊严”。杨祖亭看得明白,问题抛出来见好就收。故调转话锋,道:“殿下是说过呢,祖郎都记得。只是那信上所说的太过详细,我也不得不去岚姐姐面前亲自求证了。” “是什么信?”燕归晚抢声问道。 徐墨卿见燕归晚终于能分清主次,才真的松了口气。不过,燕归晚你给本殿下等着!他在心里大声咆哮道。 杨祖亭已从衣袂里掏出一封信。他双手奉于燕归晚手上,略带不解道:“这封信我得来也巧,是我随身的大官儿外出,被一个小幺撞上硬塞在怀里的。” 燕归晚边打开信件阅读,边听杨祖亭讲明经过。徐墨卿也是满脸肃穆,仔细听他说清楚来龙去脉。 “我的大官儿识几个字儿,见信封上写的是我的名讳,他便没敢怠慢,慌慌地跑回府上交给我。” 这封信的信封与信纸皆是市井之物,随便找个纸砚笔墨的摊子就能得来。再看这写字的笔体也是燕归晚不熟悉的,燕禹城和燕乐允的字体,她大抵还有点印象。这字体并不像出自他们之手。但最关键的还是这信中所阐述的内容,无论是白子言的死,还是迫害燕乐施性命一事,信上所载都非常真实且详细。若不是燕家人所为,那简直就是出了鬼了! 看着燕归晚怒气上头,将信纸重重的摔在石几上,杨祖亭已判断出那内容的真伪。徐墨卿见状拿起信纸,再从头浏览一遍,不觉也纳闷起来。 “祖郎,你想听到的是什么?”徐墨卿把选择权送到杨祖亭那边。 杨祖亭顿了一刻,方道:“见殿下和驸马的神情,昨日岚姐姐定是骗了我了?” “岚儿年少时确做了不少荒唐事,她房下的男眷也的确是自杀而亡,虽不曾表明是岚儿逼迫而死,但她房里的男眷不明不白的死去,怪在她的身上,这点无可厚非!”徐墨卿开始正视他的疑问。 “那……”杨祖亭欲要继续问下去。 徐墨卿接着道:“燕主母被迫害,本事燕家丑事,虽当是闹出不小的动静,京都里也是议论纷纷。但燕家从未对外人解释过一句。该发落的该惩罚的,其实外人都看得见。”他指的自然是被罚出家为僧的温长溯和被和离的刘练。 “所以岚姐姐她……” “若我说岚儿是无辜不知内情的,你会不会以为是我徐墨卿在骗你?那种话我也讲不出口,所以岚儿是一定知情的,万幸的便是,她那出家的爹爹还算懂得利害,坏事从未让她染指一分。” 听到这里杨祖亭稍有些释然了,他知道了他想要得知的真相。貌似还不算太糟糕,因为今日的燕归岚也算得上是那女公府里的二少主。虽只与她见过几面,但见她待自己的态度,和围绕在他们身边发生的这些事情,反而让杨祖亭沉淀下来。 “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愿相信岚姐姐已走上正途。” 燕归晚肃然起敬,这杨祖亭小小年纪竟能有这样的觉悟。 “你不怕嫁到燕家来,岚儿待你也是一时兴起,没多久便厌了倦了,再隔一年半载又往房下里添新的妾郎?” 杨祖亭莞尔一笑,“燕主母和驸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再说祖郎对自己和岚姐姐都很有信心。” 徐墨卿忍不住道:“你当真是心甘情愿嫁给燕归岚的?不是受杨主或是家中长辈逼迫?” 杨祖亭缓缓起身,向妻郎二人大行揖礼,道:“祖郎年少不知情爱,但遵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想着尽力去做好。我想我的天明女君便是岚姐姐。” 燕归晚也赫然起身向杨祖亭深深一拜,郑重道:“祖郎嫁到我燕家来,若受半分委屈,便是我这个长姐的不是。若岚儿敢负你,我定打断她的腿!” “驸马快不必如此,祖郎生受不起!”杨祖亭让过燕归晚,又向他二人说道:“我杨家这边包括我自己,对这封信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殿下与驸马却不得不深究下去。因那背后之人心思太过缜密,天晓得他到底是何居心?若只是单纯告诫我还好,可他要是破坏燕杨两家的联姻,或是更密辛的目的……” “祖郎说的极是,这封信我们就留下了。你自回到府上还望守口如瓶。” “殿下,这些请您放心。我日后连在岚姐姐面前都不会再提起。” “哎,那倒也不必,你该敲打她时还是要敲打的。女君的心思就跟那南面的气候一样,说变就变。” 杨祖亭不由得笑起来,他知道徐墨卿的醋意还未消,想是自己离开之后,他们妻郎俩有的一闹。他又望了望燕归晚,只觉她并没有旁人口中传言的那么……羸弱。许是她的身体状况已好转了? 三人在亭阁里拜别,杨祖亭先一步离开,少不得妻郎俩在身后叮咛嘱咐。但见杨祖亭登岸坐起小轿走远,徐墨卿已转过身来,凶巴巴地瞪住燕归晚。 燕归晚自知大事不妙,一径向后跳了几步,肃脸道:“夫郎,你觉得背后写信之人到底会是谁?我们还须速速把他揪出来才是!” 徐墨卿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 “放?放什么放?这件事关系到燕——” 她只说出一个“燕”字,后面的话早是讲不出来。因为徐墨卿已把她逼到亭阁的红柱上,不由分说的吻起她。 他的态度不算友好,动作力气都很大。跟随的几个大官儿纷纷避走到亭阁之外。他们也算是习以为常了,这近一年以来,经常会碰见他们妻郎如此行事。但今日这有点太过…… “我在你身边,你都敢这么肆无忌惮,若我不在,你岂不是要无法无天?瞧你把杨祖亭盯的,人家小生都要跳到池塘里,才能避开你的眼神!”徐墨卿捏住燕归晚地下巴,气愤地说道。 “没,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郎卿嘛,我就多瞧了几眼。夫郎你不要这么小气,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的。”燕归晚艰难发声道。 “原不是你坐怀不乱,看来是没看上扶郎和宜郎,待我也只能算勉勉强强?” 燕归晚的一只手从他掌心里逃出来,伸到他的腰间搔了搔,以为他会因痒而笑。怎奈徐墨卿一点反应也没有,旋即又把她的两只手扣在一起,用力按到红柱上。 “墨卿啊,我刚刚是一时没忍住,我保证没有下次啦。祖郎可是岚妹的男人,我怎好觊觎是不是?你信我啦!再说他才十六七岁,我不喜欢的,我喜欢你这样年长一点的。” 徐墨卿更是哭笑不得,“你嫌我年纪大了?我,我堂堂九皇子就这么不入你的眼?” “哥哥,哥哥你别这么小心眼嘛!九皇子才色绝佳,整个东梁谁人不知,我能与哥哥成亲那是我的福分。”燕归晚说尽好话,乞着徐墨卿赶快松开自己。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池塘边窜了出去。九莺闻声提剑掠去,转瞬已追到几丈地之外。但那黑影跑的更快,燕归晚见九莺猛追,立刻夺过九灵的佩剑也跟着跑过去。 徐墨卿一扶额头,心道,燕归晚这是自然反应,但,她这身手无异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管那黑影是谁,定是不能留活口了!顾不得那么多,他紧跟其后尾随燕归晚主仆,一并追赶而去。 第177回:露出狐狸尾 燥热的夏日后晌,寒武寺附近的郊外,一个身着墨青色束袖骑射服的女子,正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向京都城内方向逃窜。她的身后赫然出现两名追捕者,一个身手极其敏捷疾步如风,逼得两侧随风摇曳的老树都在不断的向后退;另一个更是后来者居上,箭一般窜到前面去,眼看着就要将那逃窜的女子给捉住。 可就在她们三人之后,又明晃晃的出现了第四个人。这人不是个女子反倒是个郎卿,一个同前三人一样穿“女装”的男儿郎。他的身手更加稳、准、狠,就在前二人还未逮住逃窜者之前,他已跨跃到那人身前,将她的去路堵得死死的。 是以,三人合力把她给包抄起来。她没有退路了…… 女子面露杀气,一言未语,已掏出一双短刀。左右手各持一把,做好了殊死搏斗的准备。燕归晚和九莺各举一剑,分别指向她的左右肩脊,徐墨卿则徒手横在她的正对面。 “为何跟踪我们?是谁派你来的?”徐墨卿质问道。 那女子冷笑一声,“少废话,出手吧!” 她说着已朝着没留武器的徐墨卿杀去。燕归晚眼疾手快,刹那间扑到徐墨卿身的前,旋即把剑一横,挡住了那女子双劈下来的两刀。 徐墨卿在后面轻扶住她的腰身,低语道:“你可还行?” “我好的很,就当是活动筋骨了。” 燕归晚桀骜一笑,整个人瞬间抽出徐墨卿的怀中,又朝那女子发起进攻。一旁的九莺早是与她对打起来,可九莺略吃力的表情,已经告知了燕归晚,这女子身手不凡,也是个不错的练家子。 燕归晚随着九莺一起出手,又战了几十个回合,才终于把她给制伏。燕归晚的剑指在她的喉咙处,“说实话,饶你不死。” “你的身手也不过尔尔,若是一对一,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仗着人多算什么本事?”女子挑衅道。 燕归晚又把手中的剑提了一寸距离,剑尖处已刺在她的皮肉上。鲜血慢慢的渗出来,她终于开始慌了。 “说实话,是谁派你来的,监视我们究竟为何?”燕归晚再次厉声问询。 女子咽了咽唾液,九莺从她身后一脚踹下去,她便一个趔趄跪在燕归晚的面前。 “我若说出主家,回去也是个死。你们还是杀了我吧。”女子激将道。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若死了,家中可能得到报酬?”徐墨卿走上前来,问道。 女子停顿了一下,道:“有。” “这样最好。”徐墨卿说着看向燕归晚,“杀了她,不用再废话了。” 此言一出,燕归晚和这女子双双有些愣住。燕归晚是没有想过要杀人的,她只是想吓唬一下这女子,好让她说出背后指使和事情的始末。她只在凉城时杀过敌寇,除此外再没有侵染过他人性命。 这女子可能也没料到自己会真的被杀,又或者是对死亡的恐惧。听说死亡和面对死亡,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是年家!”她忽然供出幕后黑手。 “年家?年叙莲?”徐墨卿大惊失色,“之前在琉璃楼监视我的也是你们?” “正、是。”女子一字一顿道。 “年叙莲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家的心思哪是我等可揣测的。她只要我们监视你们妻郎的行踪,余下的我们一概不知。” “今日来此有几人?” “我一人,你们放了我,我回去定不会出卖你们。” “我们怕你出卖什么?”徐墨卿引诱道。 “九殿下勾结御史大夫杨家结党营私,九驸马身体早已恢复,却装病不回御林军任职。你们妻郎俩身上还真是大有秘密呢!” 包括九莺在内都感觉背脊一阵发麻,焉说徐墨卿和燕归晚?这女子许是只练了身手没长脑子,把这样恐怖的话语抖落出来,她哪里还能活命? 徐墨卿已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也确定眼前这个人没有任何价值。见他身边的燕归晚还在震荡之中,霍然夺过她手中的宝剑,剑起剑落,弹指间已了结了那女子的性命。她喉咙处喷出来的一抹红色血液,不偏不正的溅到在燕归晚的脸上。 那女子软塌塌地倒地,燕归晚怔了怔,一只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低声问道:“非杀她不可吗?” “知道你身体痊愈的人,必须死!”徐墨卿强硬道。 燕归晚自顾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把头埋的很深。她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个女子就那么突兀地倒在自己面前,瞬间没有了气息。 徐墨卿没有留在身边安慰她,而是同九莺一起,把那女子的尸首就地掩埋。二人费了好些功夫,才彻底处理干净现场。此时的燕归晚也终于缓和过来。 九莺全程低着头,更不敢与徐墨卿和燕归晚对视,刚刚的勇猛气势全然消退。她和九灵日日跟在燕归晚身边,哪里能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她和九灵只是装傻充愣罢了。可是刚才徐墨卿那句,知道燕归晚身体痊愈的人必须死!着实也把她给惊呆住。 “莺官儿。”徐墨卿曼声道。 九莺忙躬身叉手道:“夫郎爷。” 燕归晚从后面扯了扯徐墨卿,对九莺道:“我不是存心隐瞒你们的,九莺,对不起。” “晚主,不不不,我……”九莺开始语无伦次。 “我怕你们知道了反而是种负担,但也明白你和九灵早有察觉。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殿下与我还没有找到解决的法子。”燕归晚进一步解释道。 九莺直接跪在燕归晚面前,“请晚主放心,九莺和九灵皆不会出卖晚主。若此事传播出去,请殿下像对待这女子一样,也了结我的性命。” “你这是什么话?赶紧起来,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秋生还不得找我拼命?”徐墨卿说了句玩笑,凝重的气氛才渐渐消散开。 燕归晚一行也开始打道回府,九莺和九灵比之前更加留意周遭环境,可自从回到京都城内,一切又变得安宁起来。 妻郎俩在马车内,徐墨卿摩挲着还有些僵硬的燕归晚,“晚儿,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墨卿不要宽我的心。” “那女子已死,死无对证。年叙莲还能怎样?” 燕归晚望着一脸平静的徐墨卿,“墨卿是打算瞒着我,自去调查年家底细?” “晚儿。” “别拿我当傻瓜。” 他沉默片时,婉言道:“我只怕你觉得肮脏,工于心计,你从来都很不耻。” “你在我为搏命,我怎还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她忽然攥紧拳头,“我有一种预感,今日在寒武寺外,应该不止有那一个女子。我觉得有漏网之鱼,已回到年家通风报信。年叙莲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知,还须暗暗打探。别的我不畏惧,我只怕年家把你痊愈这件事捅到女皇那里。”徐墨卿踌躇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宅不安外事不宁,我们还真是流年不利啊!”燕归晚自嘲的笑了笑。 “回府揪出内鬼,把燕家之事先料理明白,再一门心思对外。已然乱上加乱,除了坦然面对别无他法。” 燕归晚赞同地点头,“依墨卿所见,祖郎收到的那封信应该是谁写的?” “回去交给主母,我想她自有法子试出来。” 在管家这方面燕乐施当仁不让,没有谁比她更有手段和方法。燕乐施拿着那封信左右翻了几遍,瞥了一眼他们妻郎二人。 “岚儿那小蹄子,出了事不知道来找我,反而去央及你们。还真是不给我惹麻烦啊?我说她前两日回来怎么哭丧个脸。” 燕归晚扶着心口,装出一阵绞痛,“哎呦,二姨母,您不要跟甥儿吃醋嘛。我还是个病人,岚妹她许是怕我待的烦闷,这才去桃夭馆找我帮忙。您日日为她的婚事忙前忙后,她哪里舍得来打搅您呀。” “哼!那你倒是现在也别来烦我啊?”燕乐施故作生气道。 徐墨卿坐在一旁憋笑,不曾打断她们姨甥讲话。 燕乐施按了按眉心,“我看八成是禹城那个唠叨鬼所为。自打清影和清璧下生就是他在细心照顾,何时离开过他身边半分?一下子把他两个女儿都送到军营里,两个小女子也算是锦衣玉食长大,冷不丁开始日夜辛劳摔摔打打,怕是他一时难以接受,见我态度又如此决绝,这才拐着弯的使坏。不过……手段是稚嫩了点。” “稚嫩点好!证明舅父他本性不坏,主母适当教训教训就好。毕竟是一家人,若清影和清璧日后成才,还不是我燕门有光!”燕归晚替舅父说起话。 书画已去磐石斋请燕禹城过木李楼来,徐墨卿和燕归晚先一步躲到里间里,静观燕禹城马上的表现。 “城弟,杨家要与我们退婚,这可如何是好?”燕乐施喝了一口茉莉香片,故作惆怅道。 燕禹城坐在二姐下首,惊叹道:“这是为何?他杨家也太不把我们燕家放在眼里,仗着是九殿下的娘家,就这么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吗?” “城弟说的是。” “敢情这不是御赐婚配,他们说悔就悔!也怪咱家岚儿,平日里不知道检点,可是让人家抓住了什么把柄?”燕禹城强忍着内心的笑意,问道。 第178回:平息宅内鬼 且说燕乐施看着燕禹城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就断定给杨祖亭的信一定是出自他手。燕禹城越是表现的深明大义,就越掩盖不住他内心的得意劲儿。 徐墨卿和燕归晚躲在里间里,看不到燕禹城的表情神态,但光从声音上来判断,也觉得燕禹城有些过度伪装了。 “城弟,你别在我面前上蹿下跳的,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你且坐下来慢慢说。”燕乐施继续诱导道。 燕禹城这才重新落座,讪讪地道:“二姐,这件事岚儿她知道了吗?你打算怎么处置啊?” “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跑到杨小郎面前,把岚儿年少时做的那些丑事都给抖落出来,人家杨小郎还能愿意吗?不过人家也说了,杨家跟燕家联姻是九殿下和杨太妃从中保的媒,自然不能就这么轻易退掉。横竖都是要嫁到咱们燕家来,嫁给谁倒是无所谓,只要是燕家的女儿就行。” 燕乐施又抛出来一个迷魂法,燕禹城假意思虑半日,道:“要是岚儿杨家不考虑了,那就剩下晚儿了呀。咱家晚儿与九殿下伉俪情深,桃夭馆里的那二柳兄弟,不就那么黑不提白不提的搁置这么些年么!杨家愿意把郎卿嫁过来做小?那孩子好歹也是三公卿家的嫡子啊!” “哎,城弟说的在理。可眼下除了晚儿就剩下柠儿,柠儿才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二日愁的,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婚期渐渐临近,我这里里外外打点的,岂不是要白忙活一场!”燕乐施继续做焦虑状。 “二姐,这个……我有个主意你看成不成,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到底我那大女儿清影也算咱燕家的孩子,与那杨小郎也算年龄相仿,实在不行就让她回来娶下杨祖亭吧。” 燕禹城战战兢兢的说出自己的想法,祈盼着燕乐施的回应。他暗暗斜着眼角向二姐瞧去,见二姐脸色不明朗,不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思量的。 “清影和清璧去军营里多久了?” “总有一个多月了。” “只回来过那一次?” 燕禹城的话匣子终于被燕乐施给撬开,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清影和清璧这一个多月以来所遭受的苦楚。说到动情之处不免又抹起眼泪来。 “晚儿那孩子平日里也不像心狠的,可对她这两个妹妹那真是狠绝啊!说给送到军营,没几日就给拉了去。合着岚儿是她的妹妹,我们清影清璧就不是了?我们也是改了姓氏真真正正的燕家人啊!” 燕乐施把茶盏中的最后一口茉莉香片喝光,朝着自己身后的方向提高了些嗓音,“殿下、晚儿,你们可以出来了。” 燕禹城闻声,吓得浑身打了激灵,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但见徐墨卿与燕归晚已缓缓地从里间里走出来。 “殿下。”他慌忙地给徐墨卿道了个万福。 徐墨卿尴尬点头,“舅父无须多礼。” 燕归晚则向他作了个揖,“舅父。” 燕禹城哪里还敢再看她,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连带着把杨家还有他们妻郎一起给损的够呛。 “大家都落座吧。”燕乐施发了话。 三人依次坐定,燕禹城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他到底是“做贼心虚”。 燕乐施从袖口里掏出那封给杨祖亭的信,一扬手仍到燕禹城的身上。 “是你去淮乌街上花钱顾人写的吧?”燕乐施的语气已与刚才大不相同。 “这,这是什么呀?”燕禹城都不敢打开信封,仿佛那东西有什么诅咒一样。 “刚刚你自己那副德行,不会一转眼就忘了吧?为了你的清影,你真是煞费苦心。你把燕家的内事跟那杨祖亭说的这样详细,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燕乐施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似乎把整个木李楼都给震慑住了。 “二姐,我真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燕禹城仍在继续狡辩。 “你花钱顾得那位老者我已请来,还有那个为你跑腿的小乞丐,我也找了回来。你有几个体己钱我能不晓得?我只是稍稍加点价钱,他们便争先恐后地把真相告诉给了我。” 显然燕乐施是在使诈,徐墨卿和燕归晚当然知道真相,但也都默契的不发声,想要看看燕禹城到底还能撑多久。 “我们已与杨小郎身边的男官儿对质过,他为我们指认过那个小乞丐。”不等燕禹城反驳,燕归晚马上又说:“原来舅父是这样恨我呢?是我一意孤行,偏把清影和清璧送到军营里,让你们父女骨肉分离了。” “晚儿,舅父不是那个意思,我……我这是……” “那城弟不是在责怪晚儿就是在责怪我了?是我赞成晚儿这么做的,你是觉得我心狠手辣了?你回燕家这么久,是我亏待你们父女了?”燕乐施在旁又加了一把火。 “二姐,我,这……” 燕禹城方寸大乱,已从圈椅上跳了起来。左向燕乐施解释右向燕归晚赔不是。那边燕乐施更是让书语去外面把“证人”带进来,又将他手中的那封信强夺回来。 徐墨卿见燕禹城这副样子很是可怜,正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他到底是个苦命的郎卿,为了自己的孩子做出这等事情,也算情有可原。况且也没有造成什么真的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扯了扯身边的燕归晚,咕哝道:“晚儿,这样可以了吧?” 还未等燕归晚开口,燕禹城的心理防线已先一步崩塌。听着燕乐施的话,仿佛要把他们父子赶出燕家,他怎能不害怕?本也不是十足的恶人,这一生做过的坏事十根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再说那一对姨甥一唱一和的“唱戏”,他早认定自己做所的事情已经败露了。 燕禹城一径跪在燕乐施的面前,泪眼婆娑道:“二姐,是我干的,我知道错了,你饶恕我吧!” 见燕乐施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燕禹城又跪爬到她跟前,继续恳请道:“二姐,二姐,你罚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赶我们父女走啊!我们跟沈家已是断离干净,母家再不要我们,我们哪里还有活路啊?是我鬼迷心窍,看着岚儿娶得那么好的郎卿过门,我们清影不过是与他调戏几言,就被仍到那环境艰苦的军营里摔打,我这心里头气啊!心疼啊!那岚儿也不过是个庶女,况且之前还犯下过那么多错误,我们清影和清璧……” “够了。”燕乐施的语气又缓和下来,伤感道:“城弟,你自己扪心自问,我待影儿和璧儿还不够真诚?磐石斋拾掇出来独留给你住,岚儿的甘棠轩我让这两个妹妹去住。你们一家占了岚儿和他爹爹的屋子,她就不委屈不难过?你作为舅父有没有安抚过她一句话?成天里不是絮絮叨叨你和沈昭华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是跟乐允和岚儿比东比西。现下是更甚了,连殿下和晚儿的是非也要议论说道。禹城,你这些年可是白活了?” 燕禹城只是呜呜地哭,不再言语下去。燕归晚也心软下来,先望了眼燕乐施,然后起身去扶起泣不成声的舅父。 燕乐施未有阻拦,唯有唉声叹气。 燕归晚把燕禹城扶到圈椅上坐定,“舅父不要哭了。再哭晚儿的心都要跟着碎了。燕公府一直都是您的家呀!舅父真是偏心,眼里只有清影和清璧,从来也不看看我与岚儿。” 燕禹城微微愣住,不明白燕归晚说的是何意。 “燕家从我娘亲开始,哪一个女君不习武?你甥儿我,浑身上下大小伤疤还少吗?岚儿也是一样。我们从小吃的苦可不比清影清璧少。她们俩这还是年龄大了呢,换做主母早二年就该把她们扔进去。” 燕归晚用玩笑似的口吻讲了个沉重的话题。燕禹城听了似有悔悟,默默地跟着点头。 “所以舅父就该把心放在肚子里,清影和清璧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前程的。信不着甥儿还信不着主母吗?” “晚儿,舅父我是糊涂了啊!” 燕归晚又望了望燕乐施,见主母向她示意,才继续道:“舅父,杨小郎的确相信了那信中所说的事,也正面质问过岚妹,这些都不假。但他并没有因此要与燕家悔婚。人家非常通情达理,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还愿意与岚妹成亲。” “什么?”燕禹城大吃一惊,“那,那那个我找的写字先生和那个小乞丐呢?他们不是就在木李楼外?” “诈你的。”燕乐施睨了他一眼,“本就是做不了坏事的人,还偏要去做!手段这么拙劣,唬你几言就和盘托出,还巴巴地学人家去害人!” 燕禹城气急败坏,恨不得要钻到桌几底下去。 “我真是蠢,我怎么这么蠢啊!”他蒙着脸羞愧道。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城弟回去好好思过,若再有下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容你。清影和清璧有她们自己的好前程,来日方长,你急个什么劲儿?当初岚儿她爹,愣是要把那刘家穷乡僻壤的野亲戚娶进来给岚儿当夫郎。呵!要是真依了他的意,现在还指不定是变成什么样。” “二姐教训的是。” “无论是晚儿还是岚儿,清影或清璧包括泽小子和小归柠,他们既然姓燕,在我这便一视同仁。我对待孩子们不会偏心。他们做错了事,能挽救我一定不会放弃。但每个人也要摆正好自己的位置。” 燕归晚已落下泪,包括徐墨卿也感动的一塌糊涂。燕乐施对整个燕家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清影清璧不能留府,是因为杨小郎进院以后,两者相见多有不便。岚儿常年在御前当值,你让她心里这个疙瘩怎么能解开?待过上几载,岚儿与杨小郎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情慢慢淡下来,燕家她们照样可以回来。只怕那时候,我想让她们回来,她们自己还不乐意了呢!” “咋能不乐意,她们乐意!”燕禹城擦干眼泪,又伏在二姐跟前。 “那时候她们个个军功在身,好歹也得是个校尉中郎将了吧?我这燕家怕是请不动了。” “不会,不会。”燕禹城极力说道。 燕归晚泪中带笑,“我也知清影和清璧性子温吞,不太喜习武从戎,我本以为她们俩能考学中举,那咱燕家也能多个文官出来。只是事与愿违,舅父,您还是体谅体谅吧。” 第179回:安内后攘外 却说燕禹城被燕乐施和燕归晚联手教训了一顿,已然消停下来,不敢再起任何幺蛾子。他势必得为两个女儿的前程着想,若想在燕家安身立命,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冲动鲁莽。 其实自打燕禹城回到燕家起,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纵然沈昭华有万般不是,但娘家人强行迫使妻郎俩和离的,燕乐施当属这世上少有。他自己再恨沈昭华朝三暮四色字当头,也从未想过真的要与她分开,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不能说一点真情实感都没有过。 但还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听燕乐施的话与沈昭华及早分开,只怕罚没黄氏一族时,他和两个女儿也得受到牵连。也是近来才听说,沈昭华自打被黄大郎诓骗光钱财,自己又丢了官家衙门里的差使后,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不日,到最后直把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子都给卖掉。昔日黏在她身边的一众面首男郎,都纷纷离她而去。唯剩下来两个与她育下孩儿的妾郎,勉强留在她的身旁艰难度日。 燕禹城把两个女儿改了姓氏,想必沈昭华是知道的,若换做寻常人家应该早就打上门来,但她却没有。想来也是畏惧燕家高门,更是自觉惭愧无颜。现下清影和清璧被安放在军营里历练,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燕禹城回到磐石斋里思过,暗叹自己的确不是善于心机之人,更不木李楼和桃夭馆那两位的对手,或许连对面的竹梅苑那位都摆弄不过。他自己这辈子已然这么得过且过了,但他的两个女儿却绝对不行! 其实燕禹城心里也明镜,燕乐施待他们父女真的已经很好了。只怪这一次贪念和嫉妒作祟,差点酿成大错,幸而被悬崖勒马,也算捡了一个便宜回来。 解决了燕禹城的问题,燕乐施和燕归晚都舒了一口气。照比上一次燕乐允铸成的大错相比,燕禹城这点事只能算小菜一碟。连燕乐允燕家都能包容忍下,更何是况燕禹城呢? “待岚妹明日回府,我也好向她有个交代。主母不知她前几日去我那里,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想来是真的对杨祖亭动情了。”燕归晚感喟道。 “也好,那这件事就你出面善始善终吧。岚儿若是能与杨小郎举案齐眉,那真的是再好不过。她留在木李楼这一年多,我瞧着悔改的甚多。” 燕乐施颇有感触,由此及彼又想到燕乐允,又道:“你小姨母自打有了孩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只围着小归柠转。” “小归柠长成什么样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没能常常去看她,惭愧惭愧。” “那孩子生龙活虎,半点不像你小姨母那样孱弱。不过说来也怪,允妹的身子近二年也是好多了。” 燕乐施说这话时眼睛上下打量着燕归晚。见甥儿未察觉,又笑道:“再过上一二载,小归柠可以托手他人照顾了,我便打算让你小姨母打理家产。这话早二年我就说过,这磕磕绊绊又磨蹭了这么久。” “二姨母可是放心?”燕归晚顾虑道。 燕乐施明白燕归晚所指的是什么,毕竟之前燕乐允是想整垮燕家要了燕乐施的命。 “我年岁渐长,你小姨母小我十余岁,由她来管府院之事无可厚非。咱燕家人没有冥顽不灵的,你小姨母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糊涂,她现在是有孩子的人了。” 燕禹城自回磐石斋后,徐墨卿也借故离开,只有燕归晚留下来与燕乐施说些私房话。家宅不宁无法一直抗外,燕乐施誓言要守好这个家。 “你舅父经过这一次的教训,希望以后别再犯傻。但说一千道一万还得看杨祖亭进来以后,他们郎卿之间怎么相处吧。” “那祖郎甥儿见过的,是个聪慧机灵的小郎卿,岚妹是真的赚到了呢!杨家人真的很不错,都跟杨主一样,识大体顾大局,谦卑稳妥又才能。我现在也终于知道,殿下为何是那般性子了,看来是他养父从小教育的好。”燕归晚不经意间露出笑靥。 燕乐施稍惊讶的看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是在哪里。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喜好,欲言又止半日,才尴尬地提醒道:“晚儿还是要与殿下相亲相爱的好。再绝色的男儿……” 燕归晚“噗嗤”笑出声来,“姨母在替甥儿担心什么呢?我今儿多瞧了那小郎卿几眼,殿下也怪不乐意的。真是的!俊美的男儿谁不喜欢看啊?但是,我心里只有殿下一人啊。” 燕归晚不由得脸红起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坦然的讲出这些话,尽管这些话是对燕乐施诉说。 燕乐施无奈的笑了笑,“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近来身子恢复的如何?我瞧着你气色可是很不错。” 不提身体这码事还好,一提起来她立马又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姨母,我这奔波了大半天乏累的很,我要回桃夭馆歇息去了。” 她说毕就要开溜,燕乐施早瞧出些端倪,本想一把将她按住,细细问出个子丑卯寅来,但还是忍住放她走了。 燕乐施明白有很多事情是她触及不到的,治家管理内宅她或许很在行,但她这些年到底没有入仕,可她的甥儿和九殿下却是这东梁当下举足轻重的人物。有的事情不容半点马虎,但有些事情却是难得糊涂! 燕归晚不仅对燕乐施隐瞒了自己身体痊愈的事实,更是隐瞒下了年家背地里的那些作为。 徐墨卿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燕归晚绝对不会对主母提半个字儿。燕归晚回到桃夭馆时,只见他坐在卧房里,身上只穿了一件亵衣。 燕归晚向外瞧了瞧天色,“墨卿,这还未到掌灯时辰,你这么早就要歇息了?那个……” 她说着话身体已慢慢向房门处移动,徐墨卿一个回身就把她给拉了回来,旋即两个人一起倒在床榻之上。燕归晚有些心虚,把头压在徐墨卿的怀里,死活不肯抬起来。 “你还在为祖郎的事生气啊?别气啦,别气啦!” “我何时说过还在生气?”徐墨卿忍着笑,轻拍着怀中的小妻主。 “那你这是干什么?大白天的,穿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要与我……”燕归晚说不出口,只有尴尬的傻笑。 徐墨卿强行把她的脸扳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说你这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若是晚儿想的话,我倒是可以乖乖地侍寝。” “我,我……”燕归晚“我”了半天,觉得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与主母未说起年家的一个字吧?”徐墨卿不打算再撩拨她,遂说起了正事。 提到年家,燕归晚这才稳了稳思绪,“没错。墨卿你知道的,我不愿家里人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 “掌灯以后,我们离府去往年家。”徐墨卿沉着道。 燕归晚错愕道:“去年家?” “对,去年家。” “我们这么唐突拜访,岂不是要打草惊?怎能得来什么线索讯息?” 徐墨卿已起身,自去衣橱里拿出来两套墨黑色夜行服。他拿出其中一套向床榻上抛去,不偏不正恰砸到燕归晚的头顶。另一套则动手穿到自己的身上。 “时间紧迫,这夜行衣是我的尺寸,晚儿就将就一下吧。我们不走正门,而是飞檐走壁,翻墙私闯。” “天么!东梁堂堂九皇子居然要干这种勾当?”燕归晚更加觉得不可名状。 原来徐墨卿单穿着亵衣在卧房里,是为了方便套夜行衣上身,是燕归晚自己想多了……难怪他刚才要那样戏弄她。 “是你的直觉把我点醒,回来以后我反复琢磨。今日在寒武寺郊外,绝不可能只有那一个密探。我刚刚也问过九莺,到底是怎么发觉那个女子的。 ” “九莺怎么说?可是想起了什么细节?” “没错。她们应是躲在池塘莲花丛之后,那女子大抵是不慎跌落水中,这才被九莺发觉到。因为九莺是先听到‘咚’的一声之后,才注意到她的身影。” “所以墨卿想去年家探探实情,看年叙莲到底有没有豢养一批密探?” 燕归晚展开夜行服上下瞧了瞧,不大情愿的退去自己的衣裳,换上了那套夜行衣。显然,就算这套夜行衣再不合身,她也一定会跟随徐墨卿一起去的。他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干脆直截了当的带上她。 “这只是第一步,之后还得弄清楚年叙莲的真正目的。毕竟蛇打七寸,不知己知彼,怎能彻底扳倒他们?” 徐墨卿走到她身前,帮她把稍大的夜行衣左右扯了扯,又在束袖和绑腿处加以固定。 “你很有经验的样子,以前也常常这么做嘛?” “未入燕公府之前,我日日都困在皇宫里。想溜出宫去游玩,没这点本事怎么能行?” “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徐墨卿打理好她的夜行衣,站直了身子,“我不会的事情多了去了。好了,我们稍加休憩,暮色降临就启程。晚夕时你要是出糗,莫怪我小瞧你。” “你是怕我拖你后腿?夫郎可不要小看我,这段时间我何曾偷懒过半分?” 燕归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徐墨卿无奈地摇头,“就是因为你太勤快,才被身边的人察觉出异样。你这身体恢复的超乎我的预料,原先也没觉得你是这么好动的人。” “我身体恢复的好,你还不乐意了?当真想让我病病歪歪的?”燕归晚笑道,不过转瞬间已收回笑意,“墨卿,你是担心年叙莲已知道我已痊愈?” 徐墨卿走到木窗下负着手,忧心忡忡道:“我大抵已猜到年家打的什么算盘。” 暮色降临,徐墨卿和燕归晚从燕府后花园跳了出去。不比之前还有马可骑,今夜二人拼的是体力。年家与燕家相隔距离不算近,他们俩须躲过宵禁巡逻的官兵,更须在潜入年家时慎之又慎。 年家的宅院比燕家大了三四倍,说他们家富可敌国一点也不为过。在此之前,徐墨卿只来过一次,而燕归晚连来都没有来过。他们今晚的行动不容小觑。 第180回:夜行年氏宅 却说徐墨卿同燕归晚在暮色下潜行,奔跑多半个时辰的路程之后,二人终于抵达到年宅府外。 偌大的年宅墙垛子极高,想要越墙翻入宅内,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加上临街大门和后宅门旁边都矗立着两个小角楼,可登高望远,俯瞰着整个年家宅院的一举一动。 徐墨卿扯下面巾叹气,一只手不自觉地扫了扫鼻翼,眼前的状况怕是不那么好对付了。但年家越是这样戒备森严,不就越证明府里面有异样吗? 徐墨卿回头望着燕归晚,关切道:“晚儿可还能撑得住?这一路我们几乎未曾休息。” 燕归晚被面巾蒙住大半张脸,仅露出来的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是在不停地翻他的白眼。 他们俩此时已爬窜到一刻参天老树上,但是这棵大树却并不挨着年家院墙。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静心观察周边地形。 枝繁叶茂的老树把他们俩遮掩的很严实,加之又是在黑夜里,极其不容易被人发觉。但徐墨卿却差一点自爆了目标。一只小黑猫在他们头顶掠过,除了两只发光的眼睛在黑暗有点瘆人,其他的什么足迹也没有留下。 但只那一瞬间的对视,就把徐墨卿给吓得半死。他差一点发出喊叫不说,还几乎跌落到树底下。幸而燕归晚振臂一捞,将他死死的拉拽回来。 待徐墨卿重新倚靠在树干上,燕归晚才将面巾摘下来,略鄙夷道:“原来墨卿怕猫啊?” 徐墨卿面露难色,“被晚儿抓住弱处,恐我日后没法子再嚣张下去。” “你为何怕猫?”燕归晚不解道。 “后宫墙闱里养猫最是盛行。自然而然的猫也成了最好的攻击武器。”徐墨卿陷入某种回忆里。 “我没有听明白,它们只是小动物,怎么能伤害到人呢?” “在我四五岁时,被一只很大的大花猫挠伤过眼角。那只猫是被人训练过的,它是有意为之。自那以后,我一瞧见它们就不寒而栗。” 燕归晚不了解宫闱男眷之间的斗争,但看着徐墨卿满脸惊惶地表情,直把他往自己的怀中搂过去。偏是在树干上,两个人左右摇晃差点又一起掉落下去。 “没事的,有我在,我保护你。以后咱桃夭馆别说是猫,活物我们一概都不养。”她借着月色仔细瞧着他的脸,“没有留下伤疤吧?我没发觉你的眼睛上有疤痕啊?” 徐墨卿无奈地笑了笑,“有的,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疤痕早已长开。等今晚回去我指给你看,还有一点点痕迹。” 话音刚落,只听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喵喵”的叫声,惊得徐墨卿直往燕归晚的怀中钻去。 “别怕!别怕!我在,它们不管过来的。”燕归晚把手搭在他的背脊上摩挲半晌。 “猫……走了吗?” “它已经走远了。” 徐墨卿这才紧握住她的手,道:“还是正事要紧,我看我们只能在北墙那里下手了。” 燕归晚随着他另一只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应该是个花园吧?只是不知道墙院下面有多少护院把守,更不清楚后花园旁边接连的是哪一处庭院。” “不管是什么,我们总得先进去再说。”徐墨卿下了决定,“一会你踩在我的肩跳上去,动作一定要快,看清楚府院内况,若安全就拉我上去,若不妙要立马跳下来,我在下面接着你。” 燕归晚不以为然,“不可!我是女子,怎可那么使唤你。我在下你在上,你先上去勘察,再决定拉不拉我过去。就这么决定了,时间紧迫,墨卿不要啰嗦。” 她果断跳下老树,然后迅速窜到年府高墙底下,整个身体紧贴着墙根疾步向北面跑去。徐墨卿见状只得紧跟其后,他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去行动。 少倾,妻郎俩已来至年府北墙外。燕归晚已稳稳的扎了一个马步,朝着徐墨卿狠狠地使了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犹豫下去,他们不能再浪费时间。徐墨卿实在没奈何,径自向后退了几大步,紧接着一个加速快跑,两只脚接连踩在燕归的托起的手掌和肩膀上。 他分明的感觉到身下的燕归晚颤动了两步,又立刻把身子挺住,竭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他这两脚的力度可不小,她不觉得疼才怪!此刻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得集中精力观察年府内的动态。 徐墨卿的两手撑着高墙,两脚也跟着用力攀登,终于骑在了高墙之上。他放眼望去,即便是在黑夜里,年家也是一排“歌舞升平”,到处都是灯火阑珊。再远的地方他也瞧不清晰,好在这后花园脚下,没有巡逻的护院女侍经过。 徐墨卿赫然伸出手臂,向下面的燕归晚示意,要她握紧自己的手掌。他一壁按住墙体保持身体平稳,一壁将燕归晚大力拉到墙垛之上。妻郎俩配合的十分默契,再一转瞬,他们已跃身到了年府院内。 “你可还好?”他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她干脆利落回道:“我没事,赶紧快走。” 燕归晚比徐墨卿动作更加矫捷,本是他引着她来行动,现在倒有点反过来的意思。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路走去,虽然幸运的连一个护院都没有遇见,却意外地闯入了年家男眷的后宅之所。 但见眼前出现一栋二层楼阁,竹帘灯火,把整个庭院照耀地分外明亮。楼阁门前摆放着一张纳凉吊床,一个面如冠玉的小生斜歪在上面半眯着眼睛。他的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里正摇着一把团扇。夏夜里炎热难耐鸟语蝉鸣,在庭院里吹风小憩,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燕归晚多瞧了两眼,徐墨卿已把手掌拦在她的眼前。虽未言语,但已表明态度,他非常非常的不悦。 他们俩误打误撞不知怎么绕道这个小院里来,欲要出去时庭院里又有小厮儿来回走动,他们俩只好躲在暗处伺机再动。 徐墨卿也朝着那郎卿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倒是位旧相识,这郎卿正是之前徐钟卿送给年叙莲的那两个美男子之一。说是旧相识,其实他们也只是打过两次照面而已。但漂亮的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即便如此,于徐墨卿而言也没有什么用处。他们之前是徐钟卿托人买来的,之后又送给了年叙莲。他的心里应该是向着年叙莲着想才是,毕竟是年叙莲给了他们安稳富足的生活。 “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地方,抓紧时间离开。”徐墨卿轻声道。 燕归晚点了点头,环顾一圈四周,向徐墨卿指了指庭院角落里的一个小角门。 “走那边。” 她又先一步行动,徐墨卿忙跟随在她的身后。只可惜这角门也被锁住,他们不得不再次翻墙而出。幸亏这小院的墙壁不算高,两个人没费多大劲儿就翻了出来。二人正躲在暗处匀着气,想着下一步该往哪边走,便见到前面有人提着灯笼向这个庭院走近。 二人屏气凝神望去,不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年叙莲本尊。她被四个大官儿簇拥着进走这座小院里,须臾,庭院里就传出来一阵暧昧的笑声。 徐墨卿和燕归晚面面相觑,没错!他们俩好不容易翻墙出来,现在只得再返回去才行。故二人又跳上朱墙,慢慢地向那楼阁屋顶处爬去。一排排黛瓦被他们缓缓踩在脚下,生怕发出半点声响。燕归晚在前徐墨卿在后,妻郎二人匍匐隐蔽在屋顶一侧,向庭院里窥探过去。 “周郎以为莲君今晚不过来了呢?”那小生撒娇地说道。 原来这个小生名唤周郎,燕归晚心道。又听那周郎痴痴道:“莲君莫不是被哪个郎儿给扳住脚了?” “这周郎可是冤枉我了。我在前院是处理正事呢!”年叙莲在她的下巴上轻挑了一下。 她转身坐到一张乘凉枕榻上,那周郎也从吊床上跳下来,款款地坐到年叙莲的怀中。自有一众小厮儿摆上茶几和果盘美酒等。 “这么晚了还处理什么要事?莲君休要唬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剥了颗葡萄送到年叙莲的口中。 燕归晚差点忘记自己来此的任务,轻轻“啧啧”了两声,一脸鄙视地看着身边的徐墨卿。就算她此刻蒙着面,他也能猜到她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她的眼睛仿佛在向他说:“看看人家郎卿是怎么对待妻主的,再瞧瞧你?简直是天壤之别!” 徐墨卿也不理睬她,只全神贯注看着庭院里的男女。只听那年叙莲又道:“正事就是正事,你一个男儿家要知道那些做什么?再说我何时唬过你?” 周郎吟吟笑道:“好好好,既莲君不肯告诉我,我也就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不过我倒有件事得向你说说。” “什么事情?周郎说来听听?” “你弟弟遥郎这二日常常来我这里。” “他来做什么?他何时与你亲近上了?” “怎么,我与遥郎要好莲君不乐意?” “你这是什么话?只是我那弟弟之前一直……” “一直对你年主母豢养面首很不耻,对我们这些伶人更是很不屑?” 见周郎说的如此自然,年叙莲有些意外。连带着趴在屋顶的燕归晚妻郎也觉得很意外。这个周郎倒是活得很通透明白。 周郎继续说道:“你弟弟与燕家主母断离,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是真的动了情,怎奈那燕家主母就是不肯娶他过门。我听说人家燕乐施不纳妾郎也不娶填房的。” 燕归晚一拍脑门,他们想了无数条年家与燕家为敌、过意不去的缘故,偏偏把年叙遥这回事给忘得干干净净。 “哼!那个燕乐施!”年叙莲愤恨道,“遥郎既来找你,你便代我多劝劝他。那燕家蹦跶不了多少时日了!” “燕家怎么了?” “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 这话被燕归晚和徐墨卿听得真真切切。年叙莲在背地里对燕家都做了些什么?燕家到底有什么把柄被她掌握住了?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今晚这年宅他们势必得多逗留一阵了。 第181回:分辨亦敌友 且说按照一般的事态发展,下一步就应该是,年叙莲与那周郎暖床绡帐共效于飞之乐才对。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只见一个大官儿急匆匆地跑到年叙莲耳边咕哝几言。她听闻后登时拍案而起,对周郎忿然作色道:“周郎且先歇息下吧,不用再等我回来。”说毕,便迅速离开此座庭院。 燕归晚觉得更加惘然,她不清楚年叙莲这个举动与他们燕家有没有关系。 徐墨卿迟疑了片时,猜测道:“莫不是我们白天里解决的那个密探,被年叙莲的人找到尸首了?” 此言一出,燕归晚犹如被蝎子蛰住了一般。年叙莲的速度居然如此之快?若真的如徐墨卿猜测,只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他们俩仍趴在黛瓦之上,以为自己本身隐藏的非常完美,根本不会被旁人发现。却不曾想就在他们俩分神思忖之际,那周郎已纵身一跃,接连几个跳转,“嚯”的一下伫立在他们俩面前。 这周郎半俯下身子魅惑一笑,轻语道:“二位今晚好生辛苦,莫不如去我房里歇歇脚?” 徐墨卿与燕归晚懵住一刻,才霍然站立起来。燕归晚把徐墨卿往自己的身后一挡,一只手臂已警惕地横在胸前,叱咤疑道:“你既发现我们,为何不去年叙莲那里揭发?” 那周郎依旧保持着魅惑笑颜,“若我想揭发,你们现在还能如此无恙?快与我下去吧,这屋顶可不是个好地方,再被巡逻的护院们逮住,你们俩今夜可就真难出这年家的大门了。 少倾,徐墨卿和燕归晚已走进这周郎的闺阁之中。这是一间华丽十足的卧房,从用度到陈设,每一处都散发着财富的味道。想必年叙莲对他是宠爱有加了。 “九殿下、九驸马。”周郎端端正正地给二人道了个万福。 燕归晚又是一怔,把面罩一把摘掉,“你居然认得我们?你是怎么知道的?” “周郎不认得驸马,却有幸与九殿下见过两面。是殿下亲手将我送到这年家里来的,故而周郎对殿下的印象颇深。所以就算殿下穿着这身夜行衣,周郎稍稍辨认片时,也可猜测出来。”周郎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已然被人家认出来,徐墨卿索性也把面罩给摘了下来。他感叹道:“与周郎相见那两面皆是匆匆一瞥,却不知道所做之事是对是错,更不是给足下带来的是喜还是忧。” “殿下无须这般。” “敢问周郎尊姓大名?” 那周郎再次深行揖礼,“小生姓周名未,原乃秋水楼之伶人。” 一旁的燕归晚听得更是云里雾里,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是以,徐墨卿便言简意赅地讲明了他们二人的渊源。 遥想徐墨卿初登年府那次,便是带着两个周未这般美貌的男郎同行。一次美色的“贿赂”,如今再看来,当真不知是对是错。 但燕归晚更在意的却不是之前的事,继而追问道:“周生是何时发现我们的?” “从你们翻墙出去又折回来之后。”周未如实回答道。 燕归晚更觉不可思议,“也就是说你是眼看着我们一步步爬上那屋顶的?” 见周未默认点头,燕归晚觉得她和徐墨卿实在是太可笑了。以为自己行动的天衣无缝,到头来人家却是在像看猴子杂耍一样看待他们。她惭愧至极,亏得还舔颜说自己是武将出身,还是那“救驾”的大功臣,真不知谁还能相信! 徐墨卿也是硬撑着张窘状无比的脸,“周郎为何要包庇我们?”他要问个清楚才能得个安心。 周郎继续保持着那魅惑微之笑,仿佛是伶人们的惯性使然。燕归晚也是瞧多了几次才明白,他这迷人的笑脸并不是针对她自己。 “我知道殿下为何而来。”他幽幽地走到徐墨卿身边,“年叙莲在暗中调查燕家和杨家,想必殿下和驸马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才不畏危险潜入这年府一探究竟吧?” 徐墨卿皱眉道:“周郎到底还知道多少事情?” 显然这件事已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于周未来说,知道的越多也未必是件好事情。 “莫不如殿下想知道些什么,一一问与周郎,岂不是更好?”周未反问道。 “周郎还是先说出一个令我们信任的缘由才是。否则谈话就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徐墨卿再次强硬的表明了立场。 闻言,周未渐渐收起笑容,他那张迷人的面孔多了几分冷峻。 “殿下,周郎自幼被父母卖到秋水楼,从此再无自由之身。之前被‘上面’那位买回府中,不日又将我当做礼物送给年叙莲。一个郎卿要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这个道理想必殿下应能明白。” “周郎的境遇我深感歉意,但这与你要帮助我们有什么关联?” “年叙莲她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年家几近顶峰,也意味着气数将尽。我得为自己找条后路,周郎还没有活够。” “周郎还是把话挑明了直说吧。” “我想要个自由之身,不再受任何人的摆布。以后游历人间,览遍大江南北,乐得个逍遥自在。”周未指了指这卧房周遭,“这个金丝之笼岂是我永久的乐园?” 周未的话显然触动了徐墨卿,不曾想眼前这位郎卿居然有着与自己一样的心思。有了这种心思,注定实现起来会很难。但是若能帮助他完成夙愿,徐墨卿倒是很乐意。 只是……徐墨卿迟疑了,“你确定我能帮你?” 周未一转身跪在徐墨卿脚下,“从殿下进到我这宅院里,前后已过去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足够周郎想清楚一切。我可以作为殿下在这年府里的内应,我只求最后可得一个自由之身。” 对于像周未这样的人来说,若年家得势,他不过就是年叙莲众多面首之一,为了争宠要使出浑身解数,否则就要过得凄惨无比。可年家若败落了,他的结局却依然不会好过,发配到边疆做苦役亦或者重新回到“秋水楼”那种地方去。那些都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因为他的卖身契不在自己的手中! “周郎都不问清楚,我会让你做些什么?” “无论做什么,周郎也不会畏惧。” 周未的眼神异常坚定,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徐墨卿乘势质问道:“年叙莲是否在豢养一批密探?” “她的确豢养不少密探,我虽不知她具体是在做什么,但今日她在庭院里所言,想必二位已经听得很清楚,她定是掌握了些什么证据。” 周未说到此处忽然背脊一阵发麻,他重新望向站在徐墨卿身边的燕归晚,仿佛无意间撞破了一件天大的秘密。 “年叙莲今日派出去几个密探,却有一人迟迟未归。同伴皆说她是被对方发现追杀,恐怕是已被灭了口。看年叙莲刚刚走得那样急迫,估摸应该是找到了那密探的尸首。” “出去的同伴有几人?回来的同伴还对年叙莲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那些我还触及不到。但我想我已经猜到了一些。” 不等徐墨卿让他起身,他已自行站起来。他边说边走向燕归晚的身边去。 “你猜到了什么?”徐墨卿瞪圆了双眼,狠狠地质问道。 周未看着燕归晚惊恐万分,“传闻中的九驸马救驾后伤势过重迟迟未愈,如今已到了提不起刀剑的地步。可周郎眼前的九驸马非但身子不羸弱,反而身手不凡。我想今日那些探子应该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二位杀掉灭口吧?这也是今晚二位来年家的目的吧?” “无论女子还是男子,太过聪明了终究不是件好事情。”徐墨卿这句话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燕归晚屏住呼吸,双手早已暗暗握拳,随时准备发力搏斗。眼前的周未虽是男儿,但若动手来她也绝不会手软。 “周郎已知那密探为何而死,为何还要这般袒露心声?就不怕我们也了结你了?”燕归晚逼问道。 徐墨卿见状,知道燕归晚对眼前的周未并没有真的信任。更何况他又把燕归晚身体痊愈的秘密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今日白天里,他说过,知道她身体康复的人必须死! “晚儿,莫冲动!”徐墨卿瞬间拦在她的身前,他按住她的拳头,劝道:“潜入年家我们便成为弱势,周郎已然在帮我们,我们应理智一点。” 燕归晚提醒道:“若是年家的反间计呢?墨卿今日白天也说过,知道我痊愈的人必杀之。” “这里是年府,要是年叙莲宠幸的面首忽然被杀死,晚儿觉得事态会怎么发展?况你也看到周郎的身手,我们未必是他的对手。” 徐墨卿的心已然偏向到周未这那边,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赌得对不对,但眼下还有比安插一个眼线在年府里更好的法子吗? “你信他?” “我信。” “为何?” “他想要的自由,亦是我一直求而不得的。” 燕归晚的拳头渐渐松弛下来,她明白徐墨卿指的是什么意思了。也就是周未的动机完完全全的打动了徐墨卿,他得到了他的信任。 “周生!”燕归晚向他一拱手,“殿下信你我便信你。但你还需拿出你的诚意。” 周未又开始展颜笑起来,“驸马原来这般疼惜九殿下,小生实在是羡慕不已。” “休提其他。”燕归晚粗暴地打断道。 周未略尴尬地住了口,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垂发,“年叙莲贪得无厌仗着自己曾出资资助过‘上面’那位,便觉得那皇商的油水非她一家独大不可;年叙虹更是觊觎御史大夫之位多时。可怜杨家低调沉稳从不锋芒毕露,却无意间把年家给得罪下。当然还有年叙遥……” 周未说到此处停顿下来,因为他知道关于年叙遥和燕乐施的恩怨,燕归晚刚才已经听得很清楚。 徐墨卿忽然放肆大笑,“本以为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却不曾想不经意间到底裹挟到这党羽派系的争斗中。” 周未也跟着狂笑,“殿下,容奴放肆,你们早是碍着别人的道了!” 第182回:司马昭之心 是夜,年府正房中堂之上。 年叙莲与年叙虹肃然危坐,她们对面站着一排刚刚回到府内的鹰爪探子。 为首的女领头躬身叉手,面色凝重道:“主家,‘小伍’的尸首是在寒武寺郊外十里处,一片繁茂的小树林里发现的。我们已把她的尸首带回来。” 年叙莲厌恶地皱了皱眉,心道,把那么个死人弄回年府里作甚?死晦气的,再挡了年家的财运。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要装装样子。故敷衍道:“一会抬出去,让她的家人赶紧认领走。按照规矩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休要给我找麻烦就好。” 领头者似有意要为死者多说几言,年叙莲已开始不耐烦,她皱了皱眉头,“够了,你直接说重点吧。” 领头者见状,只好叉手回话:“主家,小伍所受的是剑伤,在喉咙处,一剑致命,没有丝毫挣扎的迹象。出手之人想必身手非凡,尸体掩埋的也很利落。要不是我们带了猎犬去寻,怕是根本找不到埋葬之处。” 听领头者逐一讲明,年叙莲悠悠地押了口茶水,又把筛在牙齿上的茶叶狠狠地吐出来。 “呵!这手法精准又狠毒。”她斜睨了一圈站在她面前的一排爪牙,命令道:“再叙述一遍你们今日都看到了些什么?” “你们要想仔细喽,不要落下任何一处细节。”另一旁的年叙虹也开口发了话。 领头者紧蹙着眉心,额头上流下丝丝细汗。她们这次把主家交代的事情给办砸了,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后果。 手下里的一人忽然走上前来,躬身叉手道:“主家,我们今日奉命跟随九殿下妻郎的行踪。他们是晌午前后离开燕家,一径去往郊外寒武寺附近,在一处傍水亭阁里停顿下来。想他们应该是在此处约见要人,约二刻时辰以后,果然有人来了。” 年叙虹插嘴道:“来人便是那杨湘之弟,杨祖亭?”她看着年叙莲笑嘻嘻道:“我听说杨祖亭可是位气质不凡的玉面小生。” 那手下已停顿不语,等着年叙虹把话说完。年叙莲没有理睬二妹,而是对那手下道:“你继续说,不要停下来。”她把眼睛看向别处,似乎心不在焉,实则听得全神贯注。 那手下领命,接着说道:“小伍与我们躲在莲花丛后身,因为离他们过远听不到她们在说些什么。小伍便想再往前探探,岂料浅塘池底都是淤泥,她一不小心踩了空,差点栽个大跟头。” “蠢笨。”年叙莲小声道。 “九殿下身边的女侍闻声追来,小伍怕连累我们,自行向山野小道方向跑去。我们便全身而退,没有被九殿下他们发现。” “小伍的身手不差,那几个女侍功夫如此了得?”年叙莲质疑道。 “主家,非也。不是那几个女侍的功夫好,而是九殿下和九驸马接二连三出手追击,他们妻郎的功夫远高于小伍之上。” “他们到底为何要杀掉小伍?难不成是她出卖了我们?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对。”年叙虹继续猜测道。 那领头者却道:“若小伍出卖主家,理应活命才是,小伍的死只能证明她没有出卖主家。” 年叙莲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那燕归晚是装的伤病。新皇都登基多久了,只要她没死,再重的伤势也该好起来。小伍看到燕归晚生龙活虎,她还能活命?” 年叙莲分析的没有错,但她却猜测了是谁动的手。燕归晚动了恻隐之心,而杀伐决断的是徐墨卿。 “长姐,那燕归晚为何要这样做?女皇可是给她预留着御林军右将军一职呢!难不成她不想晋封加爵?她是傻了吗?”年叙虹不解地问道。 “就你这脑袋……还想挤掉人家杨湘,自登上御史大夫之位?”年叙莲无奈地翻了二妹一眼,“九殿下妻郎俩,一个是辅助新皇上位的第一谋臣,一个又是以死护住女皇性命的大功臣。换做是你,你敢把这么两个强者放在自己身边?” 年叙虹似恍然大悟,惊呀叫道:“女皇是忌惮他们功高盖主?” 年叙莲摇了摇头,“不对!是他们怕女皇认为他们有功高盖主之嫌,怕女皇以为他们会因此邀宠邀功。”她把手中的茶盏叩得很响,响得令人发人深省。 “你们可看得清楚,当真是那燕归晚出手追击的小伍?”年叙虹再次确认道。 那手下和领头者皆咬准信息,她们都亲眼见到了身手矫健的燕归晚。只这一件事情就能构成欺君之罪,再加上徐墨卿勾结杨湘等人朋党比周,到时候不怕扳不倒燕杨两家! 年叙莲在心里盘算着,又问向领头者,“琉璃楼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领头者依然欠身回话:“自前几日九殿下与杨湘在琉璃楼碰面之后,琉璃楼就一直很安静,不再有什么异动。” “那一次也没有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商议何事?” “没有。杨柳手下的人都比较机敏,再说澄柳街一直都是杨柳的势力范围,我们没得到机会。” 提起燕家时年叙虹还能保持一分冷静,但一提起那杨家,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杨湘日日绷着一张苦瓜脸,做事情又呆板又不知道变通,我真搞不明白女皇陛下到底瞧上她哪一点了!按理那御史大夫之位也应该是咱年家的,莫要忘了当初出资,可是咱们年家摊的大头!” “你给我把我嘴闭上!”年叙莲呵斥道。 年叙虹吓得立刻噤声不语,对于年叙莲她是又敬重又害怕。 年叙莲说教道:“杨家的背后是杨太妃,杨太妃的背后是九殿下。绕来绕去又绕回他们妻郎身上!燕杨两家不倒,我年家就被多方掣肘。皇商就应是我们年家一家独大,杨秀手里的那一杯羹早晚都是我们的,御史大夫之位也早晚都是你的!但你要给我夹紧尾巴做人做事,不可太过张狂!” 年叙虹看着长姐这般,心里自然很不服气,她年叙莲自己做事哪有一点低调的样子?但长姐的话她不也敢反驳,故把矛头指向别处,道:“那燕乐施也可恶,你看她把咱家三弟当成什么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我们三弟这明摆着是被她玩弄了感情。长姐,这二日你是没瞧见遥弟那个样子,要不是那个周郎日日在他身边陪着劝着,我只怕他会一时想不开再寻了短见!” 年叙莲看着那一排鹰爪,负手斥道:“别让我觉得,我养得是一群废物!我供你们吃穿用度,到关键时刻你们却如此报我?你们且先退下去,往后若行动再这样失败,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没想到年叙莲只是呵斥她们几言,众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们听命退下,偌大的中堂里只剩年叙莲姊妹。 “虹妹,近来女皇陛下除了上朝之外,召见三公的机会多不多?” 年叙虹听长姐这样问自己,立刻回顾近期情况,须臾,才道:“长姐是想知道我有没有面圣的机会?” 年叙莲露出狡黠的笑,“你还不算太笨。” “长姐到底想要干什么?” “别急,过几日你就会知道。” 此时中堂的房门忽然拍响,门外传来一个大官儿的声音,原是年叙莲的另一个面首,名唤曲郎的小生嚷着要她过房下去。道是今晚年叙莲若不过去探他,他就要抹脖子上吊死给她看。 年叙莲当然知道这曲郎不会真的寻死腻活,他不过是想尽办法争宠。想来她也的确多日未见那曲郎,还是适当地“雨露均沾”才好。故让大官儿去那边回话,道她一刻钟以后便过去。 年叙虹抢白道:“长姐也是三四个孩子的母亲了,精力还是这样旺盛!要我说那几个不得宠的男儿,就赶紧打发出府算了。” 年叙莲不悦道:“他们碍着你什么事了?” “不碍事,不碍事。”年叙虹忙得顺着长姐的脾气。 而在周未这边,一个男官儿也匆匆跑回来报信儿。 “周郎,主母她在中堂里出来直接去往曲郎那院了。”男官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幽怨。 周未却哈哈地笑起来,“那曲郎可是又说自己胸口痛得要死,若莲君不肯过去看他,他只怕活不过今晚?” “是,是这么回事。”男官儿怯怯地回道。 徐墨卿见周未如此,才明白什么叫做强颜欢笑,什么叫做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无尽的苍凉。 “殿下可是听得仔细了?这便是我周未过的日子?您觉得我会心甘吗?那年叙莲并不值得我去爱慕!” 燕归晚不知怎么却忽然沉下脸色,她木讷的坐到一张交椅上不做声。 徐墨卿走到她的身边,“晚儿,你怎么了?” “扶风和宜风是不是也像周郎这般度日?我与那年叙莲是一样的人吧?”燕归晚心生愧疚。 “你们不可相提并论,晚儿不要这样。” “我二姨母……是不是也是这样把年生给伤害了,否则年家人也不会这么痛恨我们燕家。” “主母与年叙莲也不一样。”徐墨卿不顾身边的周未,柔声曼曼地安抚起燕归晚。 一旁的周未抱着胳膊看了片刻,才道:“殿下与驸马还真是伉俪情深,不过……你们与这周遭的妻郎还有是点不大相同。” 燕归晚这才意识到她和徐墨卿还在年府里,遂赶紧起身保持住警惕性。 “该说的周郎已说完,殿下与驸马若信我,我们就击掌为盟吧。” “周郎,我且问你,你若游历山水,第一站想去哪里?” 周未愣住了,俄顷,说道:“去西洲,看看我们东梁最强劲的敌人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愿你成功。”徐墨卿走近他,“我们的协议已经达成,我徐墨卿说一不二。” 周未忽然动容了,他的眼睛慢慢变得红润,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原不喜粉面油头的小生,你却让我对他们改变了看法。” “我原以为权贵皆无情,殊不知竟有意例外。” 燕归晚看不过眼,“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这么心心相惜!以后事成,有的是机会!周郎还是快点送我们出府!” 周未即刻整理好情绪,准备把他们两个安全送出。岂料才保持一刻正经的燕归晚突然道:“周郎,其实你可以教教殿下……怎么服侍女君……” 第183回:归晚良苦计 且说徐墨卿到现在仍忘记不了凝固在周未脸上的尴尬表情。燕归晚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竟然要周未教自己服侍女君的本领!徐墨卿气得脑仁都跟着疼,一度忽略了从年府到燕家这一段路是怎么回来的! 周未引着他二人穿捷径、走小路、躲哨卡,着实费了不少的功夫才将他们送出年府。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俩才有机会把年府的庭院格局熟记下来,除了感叹年家富有之外,更有一种暴殄天物之感。 这半夜把妻郎俩折腾的够呛,幸而得到周未的帮助,才使得他们化险为夷。徐墨卿俨然对其信任有加,燕归晚却还是保留着一份警觉。 徐墨卿试图说服她,道:“晚儿为何不肯彻底相信周未?” “因为我们这一夜太过幸运,仿佛被上天眷顾一样。墨卿以为我们是在演折子戏呢?” 燕归晚所言不无道理,夺嫡之事不就是太过顺利,才导致最终酿成大祸吗?但对于周未的信任,徐墨卿心里从未有动摇。 他看着一脸严肃的燕归晚,洗漱之后躺在床榻上,深深地舒一口气。他默然地跟随过去,疼惜道:“晚儿这是累坏了吧?” “墨卿不觉得累吗?还不赶紧歇息下来,眼看着就要四更天了。” “我们的确是该歇息了。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问问晚儿的。” 听到徐墨卿这样说,燕归晚便知道他要问自己什么话。故忙装作很累很困的样子,企图蒙混过关。 徐墨卿也没有要折磨她的意思,只是款款地躺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晚儿想让周郎教我怎样服侍女君的本领?” 见燕归晚不理会自己,他又笑道:“莫不是周郎对待年叙莲的那个样子?” 燕归晚咳嗽了两声,转过身面朝着他,“也……也未尝不可。周郎还是很有男德的,你若真的觉得与他是知己,多与他学习学习无妨嘛!” 徐墨卿略带认真地问道:“晚儿当真想让我与周郎一样?” “哎呀,也不是。”她不过是在与他开玩笑,遂又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墨卿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包括你……怕猫的样子。”随即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若不是这一趟年府之行消耗太多体力,徐墨卿真想给燕归晚点颜色看看!但他还是于心不忍,“你啊,就知道欺负我!”他霎时柔软下来。 “我哪里敢欺负九殿下您呀?”她已闭上眼睛,喃喃道。 徐墨卿见她这般,知道她今日定是累坏了。忽又想起自己踩踏在她身上的那几脚,估摸着明日身上定是淤青一片。 一夜无话,晚景不再累述。 自去年府那夜起,徐墨卿与周未便建起了联系。周未是年叙莲的面首,出入年府多有不便,况他也算是个绝世美男,走到哪里都太过扎眼。若是与他飞鸽传书,年家与燕家都没有圈养下信鸽,恐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故二人在年府分别时决定,以澄柳街的“段氏生药铺”为据点,每隔几日就去那里碰面会见一次,或是把重要的信息以买药的方式传递出来。 原本琉璃楼应是最佳的据点,但现在也是万万去不得了。那里有年叙莲安插的众多探子在蹲点。而段氏生药铺离琉璃楼不远不近,店面与地段又相对蹩脚隐蔽,最关键的是假使被人发现了,去生药铺子里买药的说辞总归可以搪塞一阵。 虽然没有与慕秦和慕辰商议好,徐墨卿就擅自拍板决定,但他料想慕秦是不会拒绝他的。周未也觉得生药铺子是个绝佳的掩人耳目的地方。就这样,周未和徐墨卿之间的联系便接洽上了。 虽不知年叙莲的所有企图,但年叙莲的一些动作已被徐墨卿慢慢掌握熟知。他知道燕归晚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所以要燕归晚比以往更加谨慎,连燕府的大门很少再迈出去。 自燕归晚帮助燕归岚解决了杨祖亭的事端,燕归岚便对长姐感恩戴德,更说待到二人成亲拜堂之日,要好好与她饮上几杯以表谢意。而对舅舅父燕禹城,她也听从了燕乐施的规劝,不予追究摒弃前嫌。是以燕禹城又开始尽心尽力的帮助燕乐施筹备家中的婚事。 也是从那以后,燕归岚就养成一个习惯,那就是逢下值回府,必到桃夭馆来点个卯,给燕归晚和徐墨卿请安,也算是她的一种感激方式。 燕归晚还是于心不忍,处理妥当燕归岚的事情,又怕舅父心里老惦记着清影和清璧。遂又打发着九莺去御林军里与严荼说情,到底是开了后门,让两个妹妹中途又回了燕家一次,使燕禹城缓解下惦念心疼之苦。 燕清影和燕清璧临回御林军前,特意来向燕归晚辞行。正赶上这日徐墨卿出门去往段氏生药铺。柳宜风和柳扶风则在卷棚里和燕归晚说着话。 自打从年家回来以后,燕归晚对待二柳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不少。二柳对她讲话,左右也都是柳家乱事,她依旧是能帮衬就帮衬的态度。 “妻主不知,我母亲总想着亲登燕公府,来看看你的身体何如了。”柳扶风刚刚话落,那厢清影和清璧已从庭院门外跨进来。 二柳忙起身与她们道了万福礼,清影姊妹也赶着与二柳回礼。燕归晚瞧着清影姊妹皮肤晒得黝黑,体魄也较之前健硕了不少。 “长姐。”清影姊妹齐声道。 燕归晚谦和道:“你们坐下吧,在我这里无须客套。” 二柳见状,特有自知之明,道:“妻主与影小主璧小主先聊着,我们就不在此叨扰了。” 燕归晚也没有留他们在侧,便让他们退了下去。见卷棚里无人,燕清影才支支吾吾道:“长姐,这段时日以来,影妹已深深反省过了,影妹之前真是糊涂,竟犯下那么愚钝的错误。还望长姐能原谅我。” 九灵刚好去下房里端茶上来,听到燕清影说到此处,略停顿了片时,没敢直接走上前来。燕归晚倒是很坦然,直接让九灵过去给她们二人看茶。 “影妹,今日这话是舅父来让你对我说的吧?” “不不不,不是的。长姐,是影妹自己发自肺腑的想法。” 燕归晚看了看燕清影,转头又与无辜受牵连的燕清璧道:“璧儿在军营里还吃得消吗?平日里操练苦不苦?” 燕清璧温吞吞地一颔首,微笑道:“托长姐的福,严将军她一直很照顾我们。” “哦?是怎么个照顾法?”燕归晚直白地问道。 燕清璧被问噤住,缓缓才说道:“我们与旁人皆是一视同仁,而且她对待我们要比他人更加严格。想必严将军是想让我和姐姐早日成才吧。” 燕归晚见她面色已变,乘势追问道:“所以璧儿当真愿意在军营里待下去?你可是有驰骋沙场的夙愿?” 燕清璧彻底不语了,一旁的燕清影赶忙向燕归晚解释,但燕归晚却打断她,不让其说下去。 “若影儿和璧儿没有彻底想要从戎的意愿,现在还可以改。这二月打发你们去军营所为何事,你们心里都清楚。我知道你们俩心里都在埋怨我,觉得我待你们没有岚儿亲。舅父派你们来我这里服个软,是怕燕家对你们不上心栽培了,是吧?” 燕清影和燕清璧都低下了头,因为燕归晚已猜透了她们的心思。 “主母说过,你们既然已姓燕,她待你们就会一视同仁。我与主母同样,你们俩以后只有两条出路。要么从戎要么考学,若你们真的不愿去当兵,回来考学也不是不可的。” 燕清影貌似有些动摇了,但燕清璧却忽然坚定道:“长姐,我们愿意留在御林军里。燕家本就是武将出身,前有大姑母后有长姐和岚姐,我和影姐姐也能做到!” “这次你们若回去就真的不能再变卦。你们代表的是燕家,你们姊妹还有岚儿都是一样的。你们已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或许不能再重上战场,燕家的以后要靠你们姊妹。你们能懂吗?” 燕清影姊妹看着燕归晚,从刚刚进门的畏惧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敬重。 “长姐真的拿我们姐妹当自家人看待?”燕清影还是幼稚的问出了口。 “自然。”燕归晚忽然起身,向清影和清璧深深作揖,“燕家的以后要有劳二位妹妹了。” 燕清璧已快一步跑上前扶住燕归晚,“我们哪里能受得住长姐这一拜,长姐当心身体。你放心在家中修养,外面的事有妹妹们帮你分担。” “舅父在燕家里,你们就放心好了。他每日除了能与小姨母斗嘴置气,真的没有谁敢招惹他。” 燕清影姐妹当然知道自己父亲是个什么性子,燕归晚这么说,就是想让她们两个在军营里没有后顾之忧。 见两个妹妹心思沉稳下来,燕归晚也很是欣慰。她想了想,才道:“御林军里可有什么异常?平日里有没有人问起你们我的近况?” “有的,长姐。朱大将军、严将军还有一众将士经常会问我们,长姐近况如何,什么时候可回御林军里任职。”燕清璧认真说道。 “你们是怎么回话的?” “道长姐身体一直不愈,在家中缓缓静养。回不回御林军要听女皇陛下的安排。” 燕归晚露出满意的表情,心道,她们姊妹倒是很会说话。不久以后她就不得不回到御林军去。虽然她的内心无比向往,但前有女皇暗中毒害,后有年家多面调查,她只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走的每一步都关系着燕家的命脉,徐墨卿为了她仍在外面辛苦奔波,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倒下,事情还没有彻底结束,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 第184回:云谲之波诡 却说燕清影姊妹到底重返军营,这一次不再是受他人逼迫,而是她们自己做出的选择。燕归晚只希望她们永远都不要后悔,更希望她们的肩上能担得起燕门一族的兴衰使命。 当晚徐墨卿归来面露喜色,燕归晚只以为是年叙莲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对他们会有利。谁知竟是徐墨卿在回来的路上撞见燕归岚与杨祖亭在一起幽会。 “你瞧着岚妹与祖郎在一起可好?”燕归晚也有些好奇起来。 徐墨卿一边更换衣衫一边笑道:“岚妹以前是个什么模样我也见识过一二,不曾想那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小女君,如今在祖郎面前竟然变得那么乖顺。祖郎当真是个魅力十足的郎卿。” 燕归晚也嗤嗤笑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祖郎真是得到杨主的真传了。不过听墨卿这的话,我倒是想问问,在你心里祖郎与周郎谁更得你欣赏?” “他们俩相差十多岁,怎么相互比较?把你与其他女公子相比较,晚儿会开心吗?”徐墨卿振振有词,说得燕归晚惭愧不语。 “祖郎撞见我的马车,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与我行礼,你的好妹妹却扭捏半日,脸颊红的快赶上我回来时天边的落霞了。” “但愿他们俩也能像我……”燕归晚耻于说出口。 徐墨卿却明知故问,道:“像谁?像什么呢?” 燕归晚不肯说,但愿他们俩也能像我们这样妻郎恩爱。直慌忙着打岔,把燕清影结姊妹的事讲与他知晓。 徐墨卿闻言也觉了却一桩心患,“家宅安康,你我才有足够的精力一致对外。对于清儿和璧儿来说,现在在军营里的确是最合适的选择。” “还有不足一月就是岚妹的婚期,待燕家办完喜事,我也该回御林军去了。” 她有些惘然,回归军营重返战场,本应是她最梦寐以求的事。 他轻松地语调早已传来,“晚儿的心思不要那么重,回去以后柔弱一定要装,但见识本领却不能不涨。” 徐墨卿走过来拉住她,“周郎说年家近日活动频频,准备下不少金银,不知到底是要贿赂给谁。我本不宜再与杨湘杨柳她们接触,偏今日那杨柳的手下来段氏生药铺给我送了封密函。” “嗯?”燕归晚眉头一皱。 “密函上说除了琉璃楼年家还不敢随意挑动,杨家对宫中的买卖已被年家侵吞的所剩无几。那年叙虹更是日日欺辱杨湘,众人都有目共睹。为了杨湘的仕途和杨主的安宁,杨家现在已经够忍辱负重。但……” “但即便如此年家还不肯罢休,杨家是准备反抗了对吗?她们给你写信,是在请你的示下?” “我们与杨家联手势在必行,再说我们两家从来就没有分开过,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不过我之前一直想拖到岚儿和祖郎婚期过去再说。不想因为这乱糟糟的事情而影响到两家小辈成亲。” “杨家已经开始着手了?” “没错。杨柳收集情报的功底你是见识过的,加上杨湘和杨秀的多方辅助,我想年家的各种罪证应该很快就能搜罗出来。当然我们还有周未这条线……” 燕归晚觉得徐墨卿似有话没有说完,追问道:“所以我们有多少胜算?” 他默然一刻,单手拖着下巴,“年家到底能不能倒台,最终还是要看女皇陛下的意思。若她想有意扶持,我们做的再多也无用。” “墨卿是说,女皇会因年家去岁出资有功,对他们家袒护到底?” “卸磨杀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燕归晚自嘲的笑了,“圣上之心真是我等无法揣测半分的。对待年家我们是怕她护短,毕竟年家之功无可厚非。但到了你我这里却变了,我们终日提心吊胆,只怕走错一步就成为刀下怨鬼。” “晚儿莫悲观,我们与杨家和周未联手,总归不是单打独斗。这盘棋比夺嫡之争还要难下。我们不仅是要打持续战,更是腹背受敌。别人的仇家只有一个,我们却是两个。” “墨卿,多谢你纵横捭阖,为我出谋划策这一切。” 徐墨卿见不得她这样,立刻调戏她道:“哎,那你要怎样谢我?像周郎服侍年叙莲那样服侍我一次可好?” 燕归晚也不示弱,忙捂着肩膀叫唤起来,“哎哟,我这里还是淤青一片呢,那晚你下脚可是够狠绝的。” 徐墨卿又败下阵仗,扶额无奈多时,只好回身去橱柜里翻出伤药为其上药疗伤。 当夜,徐墨卿睡得很不踏实,三翻四次从噩梦中惊醒,总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燕归晚只劝她不要多想,不过是最近精神绷得太紧,没有休息好罢了。 但次日当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杨太妃在宫中忽然暴病,女皇急招徐墨卿和杨家人速速进宫。杨湘等人因下朝之后近水楼台,已早一步进到宫中。 徐墨卿和燕归晚慌张地往皇宫里赶去,万不曾想到,燕归岚却忽然横在西角门门口,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岚儿你这是作甚,宫中有急,有什么话待我回来再说。” 燕归晚急迫斥退燕归岚,差一点就要亲自动手驱逐二妹。但燕归岚却突兀地跪在马车前方,她这举动明显是有要紧的事要说。 徐墨卿拦住燕归晚,克制住自己的焦急的情绪,对燕归岚道:“岚妹有什么话请快快说来。” “长姐,我也是没奈何了。今早下值之前,李韵和急匆匆来找我,说咱家清影和清璧不知在御林军里犯了什么大错,竟然要将她们杖毙!” 燕归晚大惊失色,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你说什么?!”这一声几乎是破了音。 “就在此刻,在御林军的校场上,长姐,若我们不马上赶过去,后果……后果不堪设想!我哪里敢进府通报姨母和舅父,再说刀剑不长眼,我们再追悔莫及!” “李韵和她人呢?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燕归晚说着已跳下马车,又朝马车内的徐墨卿道:“墨卿,你……你原谅我不能陪你一同进宫,日后我自当去杨主那里请罪。” “别说了,时间宝贵。我们分头行动,但你必须记住我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冲动。” “归晚切记。” “快走!”他忽然跳起身自顾驾起马车,奋力挥鞭打马,那马车嘶鸣不断地离开汉河街。 “九莺备马,岚儿与我同去御林军!快一点!” 这一刻的燕归晚再也装不了柔弱,燕清影和燕清璧若真的有什么闪失,她可怎么面对燕禹城和燕乐施?她这余生都会在自责当中度过,毕竟是她亲手把两个妹妹送到御林军里的。 燕归岚同九莺一道随燕归晚快马加鞭,三匹坐骑并驾齐驱,谁都不知道御林军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人风驰电掣般的驾马前行,燕归晚再次追问二妹前后原由,燕归岚便戗着风说与她全貌。 今早李韵和来当值,恰是燕归岚下值。李韵和慌里慌张地找到她,说是从严荼近身的副官口中得知,那燕清影和燕清璧窃取了一套丰城最新最全的地形图,貌似要与他国细作交易。严荼连夜严刑逼供,岂料她二人真的就招供了。严荼大为震怒,誓要将她二人当众杖毙,以儆效尤永绝后患。 “荒谬!简直一派胡言!”燕归晚在马背上起伏着身躯,“清影和清璧才多大年岁,还与他国细作交易?她们哪里够得上那个资格?这也把她们看得太重要了!准是指挥大营里的地形图无辜丢失,又找不到凶手,清影和清璧倒霉,这才成了替罪羊!” “岚儿也这么认为的。但依着严将军与长姐的交情关系,出这么大的事她到底该与你支会一声,可这次怎么就没有呢?”燕归岚疑惑道。 此事定有蹊跷,但无论如何,她们只有赶过去才能一探究竟。而徐墨卿那边也紧跟杨家脚步奔至后宫。 但见杨主躺在床榻之上,面色惨白无比。他仍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对屋内的来人不甚了然。而太医刚刚离去,男婢们已下去煎药。 杨湘与杨秀服侍在床前,看到徐墨卿赶来才舒了一口气。 “太医是怎么说的?父妃到底是何病症?”徐墨卿跪在养父床前,问向她二人。 “殿下,昨夜里杨主忽然高烧不止,今晨还吐血两次,之后便是是现在这个状态。太医来把脉,说是杨主年岁渐长,肝郁气滞,经络不通所致。”杨湘复述道。 徐墨卿看着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养父,只觉他仿佛是一夜之间苍老了。他伏在床榻前,追问道:“父亲现在可无碍了?” “太医说待杨主醒来便可无事,但杨主迟迟未醒,我等也是担心的很。女皇陛下下了朝也来探过杨主。” 杨妃年岁并不算多老,他比先皇要小上八九岁。放眼先皇的一众太妃们,杨妃也不算是个老者。但他为何偏偏突然暴病?就算是想念先皇思念成疾,徐墨卿也不肯相信,因为养父的身子状况一向很好。 他已慢慢冷静下来,从昨夜里自己不断噩梦起,他心里就觉得七上八下,待今早先是急传杨妃抱恙,再是燕清影燕清璧火速杖毙。这两件事看似没有什么关联,却仿佛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遽然感觉到背脊一阵发麻,好像身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和燕归晚强行拆开。 正将此时,杨妃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似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徐墨卿狠狠拉到自己跟前。 “我是被人下毒了!杨家和燕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杨湘和杨秀在侧也听得真真切切。两个人完全呆愣在原处,徐墨卿更是一阵眩晕,两只眼睛放空似的看着养父,心中一万种猜测在狂舞。 “燕将呢……”杨妃忽然念出燕归晚的名字,“燕将怎么没有随你一起进宫?” 徐墨卿几乎是手脚并用往外爬去,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对杨湘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能离开父亲半步,切记,切记……” 第185回:不悔为她伤 且说徐墨卿急不择途,不顾一切的往宫外奔去。他忽然明白过来,定是有人在背后用了调虎离山之计。表面上是针对杨太妃和燕清影姐妹,实则是冲着燕归晚而来! 遭了!一定是年叙莲确系燕归晚的身体痊愈,执意把这个消息捅了出来。但是这幕后指使到底是年叙莲还是徐钟卿,他现在还不能确认。 就在徐墨卿疯癫似的向外奔跑时,一班御前侍卫阻拦下他的去路。这些面孔他一概不熟知,急得他直唤李韵和的大名。 “我是当朝女皇陛下的九弟,当朝的九殿下,你们竟敢阻拦我的去路!叫你们统领李韵和出来见我!” 徐墨卿狂躁万分,他必须马上赶到御林军大本营去,那里的燕归晚一定需要他!但这班女侍却不肯为他让路,且道出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近日后宫出现多起盗窃案子,男后李恩和正带人整肃后宫之风,不许众人随意出入。 “殿下,烦请您配合一下卑职。待男后那边恩准放行,我们便放您出宫。现在还是请您回到杨太妃那里,卑职听说太妃他可是得了重疾。” 见这个班领如此伶牙俐齿,一副很有准备的模样,徐墨卿已猜到这幕后指使应是女皇陛下本尊了。她是在假借男后之手,自己却不肯露面,看来她还顾及着他们姐弟之间的“情义”,还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这样很好,至少可以证明他现在怎样“胡闹”,还落不得一个砍头的结果。想到这里,徐墨卿已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杨太妃、燕清影姊妹、李韵和、严荼……徐墨卿把这些人的名字在脑海里一遍遍的闪过。与此同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一名女侍的佩刀。紧接着就是纵横劈下来两刀,把围周遭的一众侍卫纷纷拨开。秋生与童生也都紧紧地护在他的两侧,手中虽无武器,却也做好了誓死不从的准备。 “咣、咣、咣”一阵阵清脆的拔刀的声音接踵传来,所有的女侍们持刀而峙,只差她们的上司发号施令。 “殿下,您莫让小的们为难。”那侍卫班领抱拳相告,仿佛是在对徐墨卿下最后的通牒。 徐墨卿提刀叱咤道:“除非皇姐她亲自开了尊口,要我不得出宫,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今日拦我者,要么与我同归于尽,要么死在我的刀下!” 不由那班领再言语,他已先一步朝身边的一名女侍坎去。由于出手突然,只一刀下去,那女侍的胳膊已被砍伤,场面登时混乱起来。 谁也不敢轻易动这位累累功绩的九殿下,但谁也更不敢玩忽职守,把他就这么轻易地放走。 “李韵和,你给本殿下滚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徐墨卿朝着朱红高墙狂喊。 在砍伤第三个侍卫之后,那班领的心理防线显然快撑不住了。好在李韵和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她带着几分威严,大声道:“九殿下,请住手!” 徐墨卿看着一身戎装盔甲的李韵和,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终于住了手。 “我以为你不敢露面了!”徐墨卿直言斥道,“休要拖延我的时间,我不知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我现在必须出宫,不要拦我的去路。要你的属下通通给我闪开!” 李韵和走到他的面前,躬身叉手道:“九殿下。”她仿佛没有听到他那一大段的说辞,而是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缴械投降。 徐墨卿彻底被激怒了,再顾不得她是燕泽银的妻主,他们之间的私交有多么深厚。他几乎是揪着李韵和的脖子,把她整个身体提到自己面前。 “燕归晚……”他颤动着声音出说这个三个字,只说出这三个字便不能自已。 “挟持我!快!挟持我!” 李韵和的发音很轻,轻到徐墨卿以为是自己产生的错觉。直到李韵和将整个身体故意栽倒在他的胸前,他才僵硬的把雁翎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局面。李韵和的背景谁人不知?若真的伤及到她,更是没办法向女皇陛下交差! 那班领彻底乱了阵脚,“李统领,我们……九殿下,您不要冲动!” “放九殿下出宫,你们全部都闪开,所有的后果由我来承担!”李韵和一边指使着众手下,一边向徐墨卿低语道:“没有时间了,殿下赶快出宫,晚姐姐她有难!” 徐墨卿手中刀微微颤了一下,他当然不是要真的砍死李韵和。他只是被李韵和寥寥几语给惊吓到,但眼下他根本没有机会把话问清楚。 他挟持着李韵和,在一众女侍的退让之下,一步步地逼向出宫的大门。 “放心,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不敢出手。殿下可大步离开。宫墙外有我为你们准备的快马,别犹豫,骑上马直奔御林军大营。”李韵和又在低语提醒道。 徐墨卿闻言更加快了步伐,直到把李韵和挟持到宫墙之外。秋生和童生找到李韵和事先预留好的马匹,快速登马,又火速来接主子上马。主仆三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打马离去,而李韵和也毫发无损的归来。 她像模像样的掸掸盔甲,又整顿了一下仪容。对前来的属下道:“莫慌,我自去女皇那里,今日所为由我来承担。你们且先退下,坚守好自己各自的岗哨便是。” 众人纷纷不解,众人却也不敢多问。只瞧见她们的统领独自一人孤零零地朝紫薇宫走去…… 从皇宫到御林军大本营路途不算远,徐墨卿主仆三人又是石光电火般赶来。可映入眼帘的场景,再一次让徐墨卿摸不到头脑,御林里安静的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整个军队都仿佛还没有从昨夜的睡梦中清醒。直到门口放哨的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才确认自己是真的来到御林军的大营。 徐墨卿掏出独一无二的令牌,“我乃当朝女皇九弟,九殿下。” 那士兵躬身叉手,“九殿下,您来御林军有何贵干?卑职还需向里面通报一声才好。” 一样的套路!这些士兵都想要拖住他。燕归晚在里面到底经历着什么?御林军的校场上很安静,驻营里也很安静。不安静的是在御林军后院的一块荒地上。 这里没有要被杖毙的燕清影姊妹,有的是朱欣然、严荼、和几名副将和参军。她们似乎有意选择了这个地方,不让底下的一众将士靠近。而燕归晚和燕归岚、九莺已经站在了她们的对面。 “燕将,你的妹妹们安然无恙,她们并无任何事发生。可若不用此计,你肯现身吗?” 严荼的语气里充满痛惜与愤怒。燕归晚这一路打马狂奔,可想而知之前又是怎么闯进御林军校场。她身体痊愈的事实再也隐瞒不住,她到底暴露了。 面对着昔日的袍泽,燕归晚无地自容。她的确诓骗了严荼,还有站在她对面的所有人。哪怕是身边的燕归岚,也在惊慌错愕的看着自己。 “燕将,是有人去御前告状,说你的身子早已痊愈却故意隐瞒事实,有欺君的嫌疑。女皇陛下不肯相信,我与严将包括李统领都不肯相信。我们也算朝夕相处很久,你的荼姐姐和韵妹妹又是与你一起并肩作战历经过生死的。可想不到……”朱欣然慢慢诉说道。 她似有意把知道的一切告知给燕归晚,而严荼早是没有了耐心。严荼取过来两把梨花枪,一面朝燕归晚逼近,一面退下自己身上的一套盔甲。 九莺先一步拦在燕归晚身前,“荼姐姐,荼姐姐,有什么误会我们慢慢解释,你这是做什么?” 严荼已走到燕归晚面前,她的眼里没有九莺,像拨开物件一样把九莺推倒在侧。她把一只长枪向燕归晚手中一塞,燕归晚下意识的去握,整个人也跟着向后退了几步。 “今日,你必须与我打一场。”严荼狠狠地说道。 燕归晚低着头,两只手握着那只她昔日里最熟悉的梨花枪。有多少个日夜,她拿着这把长枪与严荼共同操练。她已有太久没碰过它,可严荼还在为她留着。她一直都在等着自己回来…… 在塞给燕归晚长枪的时候,严荼的手掌触碰到了她的手茧。她有一丝欣慰却更是一阵恼火。 “手茧依旧在,想必一身的功夫也没有丢。出手吧,晚儿。” 严荼已拿起梨花枪,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她枪头上的红缨穗还是燕归晚亲手帮她系上去的。 燕归晚仍旧低着头,整个身子不自主的朝里缩。她看起来像一只怕事又怕战的乌龟。她答应过徐墨卿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冲动,她也答应过徐墨卿羸弱要装到底。可这个晨曦早已把她击垮,即便朱欣然向她解释了一些疑问,但她心中还是有太多的未解。 最要紧是当下,她到底要不要迎战?她到底要不要与严荼打这这一场?她知道严荼的背后是女皇徐钟卿,她也明白自己已被人识破。 燕归晚缓缓地抬起头,朝着严荼苦笑,“荼姐姐还肯叫我晚儿,我知是在念我们的旧情。晚儿……”她哽咽住了。 她想说,晚儿是真的提不起这刀枪了。但这句话她终究说不出口,不管严荼代表的是谁,她也不能再继续欺骗一起出生入死的袍泽。 严荼怒吼道:“燕归晚,别再说那些无用的,快出手吧!” 燕归晚仍双手抱着梨花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出手!”严荼再一次重复道。 燕归晚依然没有动,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坚持不住,她马上就要举起长枪接招。 “出手!” 随着严荼这一声怒吼,她已举着长枪向燕归晚刺来。燕归晚手中的长枪已被她暗暗握紧。严荼下一瞬便经杀了过来,枪尖离燕归晚只剩不到二寸的距离…… 就在燕归晚准备出手的刹那间,徐墨卿已从御林军的门首骑着马硬闯进来。他骑着快马一路掠到这片荒地上。紧接着从马背上跳起来,跌落到她们二人面前。没有任何犹豫,他已徒手抓住刺来的枪尖。 徐墨卿紧紧抓住枪尖向严荼的方向推回去,而握着另一端长枪的严荼已经懵掉。鲜血随着枪尖不住地流淌下来,可他却没有一丝要放手的迹象。 “墨卿!!!……” 第186回:汝伤痛吾心 燕归晚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彻响长空,她根本没有想到徐墨卿会出现在此。她只以为他在后宫杨主那里,万不曾想过他会奔赴御林军来! 这一瞬,她慌了神,握在她手中的长枪还没有出招迎战严荼,早已被她撇到的一旁。她跨步向前把徐墨卿挽在自己的臂膀之中。 对面的严荼更是被徐墨卿的气势所压倒,他徒手接住她的长枪,还是以这种自损的方式。除了是因为他赶来的急迫,更是像在场的众人示意,他们妻郎没有丝毫要反击决斗的意思。 严荼手中的那支长枪也“咣啷”一声跌落在地,这场打斗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见严荼放弃了长枪,徐墨卿握紧枪尖的手掌才缓缓地松开。 不过是一弹指的功夫,却仿佛跨越了一世! “殿下!” “殿下!” 燕归晚小心翼翼地捧着徐墨卿不住流血的手掌,摧心剖肺道:“墨卿,墨卿……” 周遭的一切已不能再入她的眼,她战栗地环住他,“我们去找太医……” 朱欣然随着严荼等人已呼喇喇把他们妻郎围住。朱欣然面露难色,严荼更是措颜无地。 “殿下,末将鲁莽,还请殿下速速就医。” 严荼本是听命于女皇,想要逼燕归晚同自己动手大打一架,迫使她在众人面前揭穿自己的谎言。 起初严荼根本不能相信年家的进言,她是去过燕家,亲眼所见燕归晚那副病病歪歪的样子。更何况还有李韵和,她算得上与燕归晚常常相见。连她都大呼根本不可能。但年叙虹却振振有词,举出各种证据以示燕归晚在欺君。 女皇十分“相信”燕归晚,但年叙虹的进言又不能置若罔闻,遂默许了众人上演这么一出连环计,想要借此试探出燕归晚到底有没有在装病欺瞒众人。 可以说燕归晚已经暴露了,但也是无巧不成书,偏这个时候徐墨卿猝不及防的赶到御林军,与她们又上演出这番苦肉计。 于女皇而言,徐墨卿还是她的“爱弟”,更是她登上皇位的首席功臣,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依然享有尊贵的地位和荣耀。这样的一个王爵被误伤,朱欣然与严荼都没法子向女皇交代。 退一万步讲,就算女皇真的想要除掉徐墨卿妻郎,也得是“杀人诛心”,否则师出无名,堵不住悠悠众口! “本殿下无事,众大将都无须惊惶!” 徐墨卿虽蹙着眉心,但依旧竭力保持着平静,直把他受伤流血的那只手向后背过去。更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燕归晚的手腕处狠狠地按了一把。只可惜燕归晚已经顾不得这些,更体会不到他的用意,她的眼里只有为她受伤的“墨卿”而已。 见到如此倒执手版的燕归晚,徐墨卿只好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安抚道:“晚儿再坚持一刻,我们马上就去找太医,我不会有事,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燕归晚隐忍地点头,除了听徐墨卿的话,她不知道此刻还该做些什么。 从朱欣然到严荼再至一众副将参军,均是叉手行礼,躬身在徐墨卿的面前,似请罪一般。自然,徐墨卿对燕归晚说的每一个字,她们也都听得真真切切。 “燕将的刀枪只会杀向敌人,而不是自己的袍泽姊妹。”徐墨卿一开口便把调子定的很高。 “燕将她很想回来,与众将士一起守卫我东梁!可是在紫薇宫那一战,她的身子已彻底废了。就算如此,她现在还会偷偷地习武,期望有一天可以发生奇迹。她不想辜负燕门,更不想辜负皇恩。” 他依旧在指鹿为马偷梁换柱,但对面的众将却没法子说出一个“不”字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徐墨卿的身份,更是因为直到最后一刻,燕归晚也没有出手迎战严荼。 “若燕将今日死在严将军的枪下,我想她会很乐意。毕竟当年在凉城,你们二人共同经历过生死,能死在袍泽之手算不得丢人,更是全了她燕归晚的威信。各位都是武将,有什么比宣判你们再也上不了战场更加绝望的?” “殿下,严荼不敢,严荼并未想要杀害燕将!” 这一番“口蜜腹剑”之言直击严荼的内心,打得她喘不过气不说,比真刀实枪的伤了她更加难受。 但徐墨卿不是在针对严荼,这些论调是想借严荼之口告诉给“上面”那位! 而朱欣然却有点心不在焉,徐墨卿说了什么她觉得一点都不重要,他那只受伤的手掌好像更值得被关注一下。 “殿下,还是请您速速就医吧!”朱欣然诚恳道。 “本殿下可以带走燕将了吗?” 徐墨卿问向众将领,朱欣然本身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可是她却意味深长地望向严荼,其他副将参军的目光也都跟了过去。严荼被众人盯得不自在,直谦和地对朱欣然颔首示意。 朱欣然仿佛得到了她的批准,才再次开口道:“恭送殿下和驸马。” “一个月之后,燕将会谨遵皇命回来复职,到那时还请诸将多担待,她的威严还是要在的。”徐墨卿向众人叉手行礼,那血淋淋的手掌再一次映入她们的视线里。 燕归晚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徐墨卿带出御林军大营。除了他们妻郎之外,燕归岚和几个贴身大官儿却都有意的留了下来。 童生和秋生代自家主子向众将领赔不是,他们妻郎先后擅闯御林军大营的罪责,待就医问诊之后,自会去御前向女皇陛下请罪领罚。 燕归岚和九莺则是安抚了严荼好一阵儿。为她列举燕归晚真的不能再提起刀剑的种种证明,还说燕归晚根本没有必要装伤病,谁人都知道她的野心是继承老燕将的衣钵,成为东梁的镇国大将军。 几人协助朱欣然严荼等处理完残局,才离开这里。这时,营帐之中只剩下一众御林军的将领。 朱欣然环顾一圈她们的表情,率先问话:“今日之事众将都是亲历者,依你们所见,燕将她到底有没有痊愈?”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没有人愿意被问到,都纷纷左顾右盼低头不语,包括严荼也已分辨不清了。 “严将,这个事情你看……” 朱欣然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给严荼。严荼坐在她的下首,整个人还处于懵然的状态。她看得清楚心知肚明,但眼下这个问题却是不得不解决。女皇那里还在等着御林军的回话。 “我……”严荼动了动嘴唇,“燕归晚她的确没有出手,连梨花枪都没有举起来,按照她以前的性子,早该回打回来才对。但她那一手老茧……” 朱欣然提出质疑,“她闯御林军时在马背上有多骁勇,这个大家都有目共睹。虽说我们提前跟底下人交代过,士兵们也都放了水。但说她真的废了身子,多少有些勉强吧?” 话落,营帐里又是一片沉寂。良久,一个参军犹豫地咳嗽两声。朱欣然的目光早已跟随过去,“众将尽可畅所欲言,无须多虑。” 那参军挺了挺腰身,才道:“在座的各位都上过战场,应该都体会过,若知自己有险,一定会使出超乎寻常的力量去对抗。燕将的身体有没有痊愈卑职看不出来,但若知有人要将我的手足杖毙,我想我的态度应与燕将相同,就是拼死也要阻拦下来。” 见有人首先发言,又有一副将跟随说道:“ 再说刚刚九殿下也讲明,燕将在家中有偷偷活动筋骨,谁说废了身子就一定得羸弱到起不来床?” 朱欣然侧耳倾听,吁了一口气,道:“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其他人觉得呢?” “朱将军,您无须再问了。还是由卑职亲去御前回禀吧。请诸位放心,燕归晚她一个人的事还影响不到我们整个御林军。”严荼缓缓地站起身来,向众人说道。 朱欣然似乎就在等严荼的这句话,她立刻拍板定论,当机立断遣散众人,御林军这边终于是消停下来。 燕归晚和徐墨卿从御林军疾步出来,妻郎俩共骑一匹快马,直奔太医院而去。燕归晚在前握紧缰绳,徐墨卿在后用那只未手上的手箍紧她的腰身。 快速奔跑地快马带起一阵劲风,随着这阵风竟飘来两热滴泪,它们打在徐墨卿的脖子上,慢慢地划落到他的心窝里。 他把整个身子伏在她的背上,靠着她的耳畔,道:“女子在外落泪也不怕被人家笑话。晚儿别哭,我没有事。我们时间紧迫,很多事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但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 燕归晚口中含糊不清的“嗯、嗯”了两声。但听徐墨卿的声音又从耳后传来,“我们去太医院包扎伤口,你要表现地激动一点,越不像平时的你越好。然后再猝不及防地昏倒。还记得我教给你的那些骗术吗?” “我记得。” “在给我医治的同时,一定会有其他太医察看你的身体。只要这一关我们能闯过去,接来的去御前就好办了。” “我们包扎完伤处,就直接进宫去吗?” “对。我们要去御前大闹一番,闹得越凶越好,趁着我们现在有理,就要得理不饶人。这一次打响,要他们以后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墨卿,哥哥……我真的不想再伪装下去!我燕归晚活了十九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过。最爱的人保护不了,最亲的人也保护不了。我宁愿站着去死,也不要这么跪着苟活。”燕归晚痛苦道。 徐墨卿那只受伤的手忽然抓紧她的腰身,“你答应过我要卧薪尝胆,你说过十年八年都可以等!你也答应过我要一直好好活着。你已经死过两次了,阎王爷都没有收你。你现在更不能冲动,不然今日我这只手就白受伤了!”他更加用力地去握紧她的腰间。 他的手又在不住地流血,那血水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去,染红了燕归晚的衣裳。她痛苦地摇头,近乎哀求道:“墨卿哥哥,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燕归晚的心都碎了…… 第187回:拨云见天日(上) 且表燕归晚带着徐墨卿刚刚踏入太医院的大门,那厢紫薇宫里的本主就火速得到了消息;而严荼更是一刻未歇,抢在他们妻郎之前赶到了御前。 严荼还未进殿,远远地就看到守在殿外的男后李恩和。李恩和在门首处不住地踅步,想必是女皇陛下不肯召见他。严荼立刻明白过来,徐墨卿为什么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在御林军里了。 她走上前与李恩和恭敬行礼,可男后见到她却是满脸的惶惶然。 “严将,你来得正好!快替本宫进去向女皇求求情,韵和她今早犯了大错……”李恩和满目愁绪,再顾不得什么“凤仪天下”的尊容。 严荼躬身叉手,低声劝道:“后主莫急,卑职这就去求见女皇。” 待女史进去通报之际,李恩和靠近她小声问道:“你们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严荼略微一怔,想当初女皇还未坐上皇位之前,与李恩和几乎是委以心腹,大小事宜没有他不知道不相辅的。但燕归晚这件事,女皇怎么没有向他说明呢?难不成是不想让他再干涉前朝政事?想让他安安稳稳地去做那后宫之主? 也只是这一瞬的疑惑,下一刻她便被女史带进内殿之中。可她的身后却隐约传来另一个女史的声音,大抵是在代女皇传命,不许李恩和再守在紫薇宫外。 殿内,李韵和稽首跪在女皇面前,徐钟卿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但看李韵和这副模样,也知主子到底有多生气。 “陛下。” 严荼欲要跪拜,徐钟卿一扬手,“免了,严将快说要情。” 闻言,严荼便把徐墨卿妻郎的行径如此这般的复述一遍。女皇肃然的面容上微微抽动了一下,连带着跪在地上的李韵和也吃惊地抬起头来。 “是徐墨卿他自徒手抓到枪尖上的?” 显然,对于这个细节所有人都表示很震惊。严荼抿了抿嘴唇,欠身回话:“正是,陛下。因为燕将她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若不是九殿下及时阻拦下,恐卑职的长枪就要……” 严荼打心底里没有要伤害燕归晚的意思,但她却不能不按照女皇指使去做。 李韵和登时惊呼,“陛下,陛下,您瞧卑职说什么来着?燕将怎么会骗我们,她根本无力抵抗!要不然九殿下他能出此下策?他这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严荼忙跟着附和道:“卑职们都看得仔细,燕将的确是提不起刀枪了。顶多是在知道手足有难时,鱼死网破般的挣扎一下而已。” 李韵和的一只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咬牙切齿道:“那个年叙虹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居心叵测狠毒无比!她们年家这就是在挑拨女皇与九殿下的手足之情!” “经过紫薇宫那一战,谁人不知道九殿下对燕将一往情深?燕将在弥留之际,九殿下做出那么多的‘荒唐’事,在京都里更是传的沸沸扬扬。要不是那般感动了上苍,燕将这条命怕是早就没有了。” 严荼与李韵和之前没有打过招呼,此刻却不约而同都在为燕归晚妻郎讲情面。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女皇陷入了自我矛盾当中。她的这两个近臣铁定是不会相信年家的进言,但是她自己到底相不相信呢? “所以李韵和你就敢私自放徐墨卿出宫?你耍得什么伎俩,以为吾会不知道?”女皇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向李韵和。 “卑职,臣妹……”李韵和支支吾吾起来。 “几千御前侍卫拦不住一个徐墨卿的去路?你就那么轻易被他所挟持?若不是你下命要底下女侍们不准抵抗,徐墨卿能那么轻易的离开?” 徐钟卿不能原谅李韵和“临阵倒戈”,计策是在前一日她们君臣一起定下的。次日李韵和便把胳膊肘向着燕归晚了?徐钟卿不能接受,所以她要斩断李恩和与李韵和之间的关联。这一次,她势必要好好教训一翻李韵和。 “你是害怕严荼误伤了燕归晚,回到家里没法子对你那夫郎交代吧?可你李韵和至吾于何地?你对吾绝对忠诚吗?偌大的皇城吾都交于你来管辖,你就这么这么报答吾的吗?” 徐钟卿大声地斥责,吓得李韵和把脑袋又低了下去。在决定帮徐墨卿之前,她已料想过后果,可显然她把后果预估的轻了。 严荼看李韵和的身子在发抖,欲想替她求情,遂道:“陛下,卑职刚刚进来时,后主他……” 严荼才开口讲了一句,女皇凌厉的眼神便扫射过来。她怒视着严荼,“前朝与后宫你可分的仔细?你胆敢替男后讲一句情,吾今日也定要重重罚你。” 严荼忙跪地称不敢,一句求情的话也不敢再说。李韵和虽是跪着,但好歹是御前侍卫统领,身上自带的霸气还是有的。然严荼被女皇斥责以后,她知道自己的靠山李恩和也不能再替她说话,气势瞬间就软榻下来。女皇陛下再也不会因为她是李恩和的妹妹就给她特殊的待遇! 徐钟卿睨了睨李韵和又瞥了瞥严荼,再想到今日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徐墨卿和燕归晚当真没有欺瞒她?御林军那么多少双眼睛不会骗人,她自己动过的“手脚”也没有被揭穿,可是她的心里还是不能够完全相信。 因为年家进言太过逼真,年家这么谄媚进言极力讨好,要不是真的看到了生龙活虎的燕归晚,他们怎敢到御前告发他们?就不怕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得个诬蔑皇族的下场? 但徐钟卿心里更加明白,年叙虹和背后的年叙莲那是算准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忌惮着徐墨卿妻郎俩。他们妻郎大有功高盖主的之势,又太深知她的底细,她不得不防!年叙莲就是掐住她这个心思,才敢不顾一切的来进言。 可女皇就是女皇,原本年叙虹来向女皇进言是秘密的,年家不想让他人知晓,以免树敌太多或者事先败露。但女皇却故意大张旗鼓的告知给严荼李韵和等人,就连这一套连环计,也是在年叙虹的撺掇之下进行的。 女皇这是明摆着要让年家坐死在这个局中局里,一石二鸟乃至三鸟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就在这时候女侍又进来通报了,徐墨卿与燕归晚已来到殿外求见。呵!这人兜兜转转了一圈,居然又在这里聚齐了。徐钟卿命女史宣他们进来,她也该亲眼看一看,他们妻郎俩到底要唱哪一出戏! 徐墨卿的整个左手被缠绕起来,早是看不出绷带的本色,虽不再流血,但那绷带已染满血红。他自行擎起受伤的那只手,宽大的衣袂更是鲜红的一片。他的脸色也是极度惨白,好似轻轻一推就能栽倒在地。 这样的徐墨卿女皇还是首次见到,他身边的燕归晚也好不过哪去。她在太医院大闹一通又昏厥过去的消息,随着他们妻郎进殿的脚步,也有女史向女皇禀告了几言。 徐钟卿一径从凰椅上走下来,急切地走到他们妻郎面前,“九弟,九弟你可好?这……这到底是怎么弄得?你同吾讲,吾定为你主持这个公道!” 徐墨卿罕见地没有对女皇行礼,他一把将燕归晚抓到自己面前,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直与严荼和李韵和撞到一起。燕归晚整个人几乎是被徐墨卿甩出去的。 “九殿下,九殿下……您这是干什么?”严荼和李韵和慌慌张张地去扶燕归晚。 徐钟卿的表情瞬间凝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徐墨卿这张牌。燕归晚喘着粗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甩开严荼和李韵和的手臂。 “陛下,燕归晚她上一次在这紫薇宫里没死成,今日臣弟就恳求您把她赐死在这里!她今日不死在这紫薇宫里,臣弟就不走了!不然皇姐您赐我一柄剑,我自行了结她,然后追随她而去也好!”徐墨卿气势汹汹,他的愤怒已到了极点。 燕归晚也跟着附和道:“陛下,臣求死!臣没有脸再活下去!臣早是个废人,舔颜苟活至今已是赚足了!” 还没等燕归晚酝酿出眼泪,那徐墨卿这个常年穿“女装”,性子极其乖戾的皇子,居然在这紫薇宫里瞬间崩溃大哭起来。燕归晚见势,也跟着一起“添乱”,一个一心求死,一个不要活了!直把今日发生的林林总总,一股脑吐给徐钟卿。若是他们二人一本正经的说与女皇,那么这件事还有逐一推敲的空间。但万万没想到徐墨卿居然用这种方式,妻郎二人竟然就在御前做起这么“不登大雅之堂”的举动! “燕将委屈了,九弟也受罪受苦了!你们这样是在吾的心口上插刀啊!”徐钟卿也跟着他二人落下眼泪。 严荼看到女皇已经松口,忙把罪责往年家身上揽,“殿下,您莫误会了陛下,这件事根本不是陛下指使,是那年家进的谗言,把我们一众人都给蒙蔽了呀!” 从严荼口中扯出年家是徐墨卿始料未及的,正愁不知该如何把年家那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严荼却意外送出这份大礼。 “没错,就是那年叙虹在御前拿年氏一族起誓,女皇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殿下燕将,你们应该明白,陛下怎么会要你的命?我们怎会要你的命?你们妻郎可是我东梁的有功之臣啊!”李韵和也将错处推到年家身上。 燕归晚抹了一把眼泪,冷冷一笑:“我燕归晚不知是挡了年叙莲还是年叙虹财路官路?要她们在背后这样作践我?”她举起自己的双手,“我这手掌有茧子又如何,我他娘的就是想早点拿起刀剑,我是武将,我得战死在沙场上!奈何我这身子废了,废了啊!”她狠狠地拍响自己的大腿。 徐墨卿更是混不吝到底,他跪在女皇脚下,双手抱住女皇的膝盖,“皇姐,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追究,哪怕是燕归晚她今天被人这么羞辱诬蔑!可我父亲杨太妃,他为何无辜受牵连?她哪里是什么暴病,她是他人下毒迫害所致!有人要害他,有人要让他死!皇姐,那人心思太狠毒了!” 一切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杨太妃居然是被人下毒的?这绝对不可能!她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项!这件事很不对,一定有蹊跷! 第188回:拨云见天日(下) 话说徐墨卿此刻把杨太妃给搬出来,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女皇有什么理由去加害一个前朝的老男妃呢?还是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何况他的母家在李、年、朱、燕四门面前,应属最低调最踏实的一个,也是女皇暂且最不用顾忌的一家。若一定要找出杨家的威胁来,那还得算到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九弟徐墨卿的身上,他与杨太妃之间终究是养父子的关系。 “九弟不要激动,细细说与吾听,吾必惩之!” 徐钟卿一壁拉起徐墨卿,一壁给严荼和李韵和使起眼色。二人会意女皇的用意,立刻默契地架起一旁的燕归晚。两边一面安抚一个人,局面才渐渐安稳下来。 徐墨卿在奔赴御林军之前,大呼着杨家人不要离开养父半步。在他大闹一场出宫之后,杨太妃这边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杨湘杨秀围坐在杨太妃床榻前,三人先是沉默了一会,仿佛怕隔墙有耳,然后才慢慢捋起这一桩桩事件的头绪。事情还得从年叙莲的爪牙发现燕归晚身体痊愈追溯起。 杨湘把知道的内况与杨太妃了解的详情互相交代一番;又把年家近期的一系列暗箱操作串联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油然而生! 在徐墨卿狂闹离宫之后没多久,后宫也跟着解了禁。杨太妃便急忙把杨湘赶走,毕竟她的肩上有御史大夫的担子,乱了什么也不能乱东梁的纲常。杨太妃要她绝不能旁骛,做好自己本职的事务,余下的留给他和杨柳杨秀来做。 杨湘听从杨太妃之命,把他托付给杨秀便不舍地离开后宫。杨秀陪在杨太妃身边多半日,同时也把这宫殿的里外前后给勘察的明明白白。杨秀心里有了数,杨太妃也是有了自己的思量。此刻,他们就等着徐墨卿那边传来消息,不然他们这里只能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但他们左思右盼等来的却是徐墨卿身受重伤和燕归晚再度昏厥的音讯。杨太妃彻底发了慌,事情愈演愈烈,已完全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杨主莫急,当心您的身子。这才刚刚恢复些。九殿下与燕将吉人自有天相,甥儿倒是觉得听到他们受伤反而是好事情。”杨秀伏在杨太妃床前劝慰道。 杨太妃按着不住跳动的太阳穴,“秀儿,你此话怎讲?我许是太过关心的缘故,不曾看清楚事情的本质。” “杨主,若圣上真的想置九殿下于死地,九殿下是根本出不去这偌大的皇宫。既然他连皇宫都闯得,那再在御林军里大闹一通又有什么稀奇?他们妻郎没有被御林军众将领斩杀,这不就更能说明一切了吗?” “你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可墨儿他到底是受了重伤,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还有那可怜的晚儿,近二年这大小伤病就不曾断过,今日又蒙受这么大的冤屈,我真是怕她再挺不过去……” “杨主以为燕将她……”杨秀没有把话说下去,她拿捏不好这个分寸。 杨太妃看了看杨秀,故意点拨道:“秀儿要记得,九殿下说燕将的身子废了,那便是真的废了。殿下与我们杨家是一条心,你该懂得,也得时刻记住!” “甥儿明白,谨遵杨主教诲。” “若这一关他们妻郎能闯过去,不仅可以得到女皇的彻底信任,下一步就是要……” 杨太妃想说的话还未出口,已有男婢在外打门,说是圣上那边传召,问杨太妃可否移步去紫薇宫,若身子不适可要杨秀去代为回话。 杨太妃思忖片时,对杨秀道:“你自去御前,就说我还不能下床,你该懂得怎么说。” 杨秀躬身叉手,道:“请杨主放心,甥儿心中了然。” “你自去吧。我已无碍,后宫斗争这么多年,我早是百毒不侵。” 杨太妃给足了杨秀底气,他一转身重新卧躺在床榻上。杨秀依言走出寝宫,又对几个贴身男婢万般嘱咐,才大步走向紫薇宫去。 女皇见来人不是杨太妃而是杨秀,便知道杨太妃的病况不轻,因她了解杨太妃的为人,他绝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寻常时更是特别的识大体。 杨秀一进来就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御前竟是这番场景。光有徐墨卿和燕归晚在此就不多说了,怎么还会有李韵和与严荼?这紫薇宫里可真是热闹,加上她代表的杨太妃,事情已经越来越乱套。 “参见女皇陛下,吾皇万岁。”杨秀行礼跪拜。 在经历完刚刚那一场“闹剧”之后,徐钟卿已重新回到凰椅上落座,女帝的威严依旧在,她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掌控得了一切。 “平身。”她缓缓道,“杨太妃现在可好些了?” 杨秀望了望高高在上的女皇,忽地掩面落泪,“回陛下的话,杨主他好多了。” 徐钟卿心里也在叫苦,他们这一个个跟串通好了似的,平日里都算得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偏今日在这紫薇宫里哭了一个又一个。作为女皇本尊,她刚刚已屈尊劝慰了徐墨卿妻郎几言,难不成还要让她再安抚下面这一位?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但见那杨秀悲悲戚戚的哭了一会儿,徐钟卿强忍着不耐烦道:“爱卿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杨太妃有什么苦楚你也一并讲出来。” 徐墨卿素日里与杨秀接触的不多,也不知道她此番是何用意,他自己只是想把迫害杨太妃之人给揪出来。但眼下…… 杨秀撩起袖子擦擦眼泪,叉手回话道:“陛下,杨太妃他不让臣下到御前来乱讲话,若不是他实在爬不起来床榻,哪里轮得到臣下替他前来。” “我父妃他怎么了?怎么这一日过去病情没有缓和反而加重了吗?”徐墨卿直跳起来,不管不顾地要赶到后宫去。 严荼和李韵和这边才刚安抚好燕归晚,又急急忙忙上前来拉住徐墨卿,百般规劝他冷静一点,要杨秀把话说完再去也不迟。 杨秀也不去管徐墨卿,只朝女皇禀言:“我们杨主是昨夜晚间开始身子不舒服的,但据他自己回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几日之前就有点预兆,可他当时却没有留意。四五更天时忽然发病,幸而手边有一瓶解毒丹丸,杨主囫囵吞下,这才救得自己一命。这种药丸本身就带有强肾健脾的功效,岂料误打误撞却派上了用场。” “陛下,此事有蹊跷!”李韵和叫嚷道,“昨日定下以杨太妃做诱饵时,是因为太医们说杨太妃近日身体一向不适。这才听了年叙虹之言,借此把九殿下召回宫中。现如今想来应是有人想假借陛下之手,欲加害杨太妃的性命。” 严荼跟着质疑道:“陛下,此人简直狠毒至极,她定是收买了那名太医和杨太妃身边的男婢。我们都以为杨太妃病重是自然形成的,不曾想居然是被人下了毒!” 女皇终于勃然大怒,年家算计来算计去居然敢算计到帝王头上!这一刻徐钟卿彻底打消了对徐墨卿和燕归晚的怀疑,顾念年家之前出资之功的心思也荡然无存! “李韵和,杨太妃宫中所有婢人一干抓起来,一个一个严刑审问,把杨太妃遇害的来龙去脉给吾查得清清楚楚!还有那太医院是该整顿一下风气,做假证的太医给吾立即关押,该坐牢的坐牢,该砍头的砍头!” 徐钟卿发了天威,势要把那些见不得勾当揪出来公之于众。她本是想借力打力,却不曾想被年家所利用!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年家这是想整垮燕家的同时还把杨家给干掉,到最后这个黑锅还得由她这个女皇来背? 李韵和叉手领命,回身大扠步走出殿外。徐钟卿见她杀气腾腾,又在她身后补了一句:“李韵和,此事你办得好就算将功赎罪,办得不好,吾还是要重重罚你。” 见李韵和离去,杨秀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也跟着要告退离宫。她全程都没有与徐墨卿有所交流,更没有提及年家、杨家之间的恩怨。这使得徐钟卿更加相信她所说的话。 剩下严荼自己在侧,自觉再杵在这里很不恰当,也请示女皇要赶回御林军去。军营里的事本就不应与朝堂政事混在一起,况严荼把该做的事情都已做完。遂女皇也命她回到御林军里去。 紫薇宫中这下子只剩下徐墨卿妻郎和女皇本尊。见旁人都离开此地,徐墨卿又凑到女皇跟前,苦苦深情道:“皇姐,这两日的事,当真是你被那年家所蒙蔽了双眼?还是说你压根就觉得燕归晚与臣弟在欺骗你?严将军也罢李统领也好,她们都是在为皇姐办事。阻挠我出宫、假说燕家姊妹通敌,还有我养父被毒害。这一切……皇姐,臣弟自小就开始追随您,这一路何时邀过半点功绩。” 徐墨卿痛哭流涕一度哽咽难诉,须臾,又开始摇头,反悔道:“我是恨皇姐的啊!我恨你差点夺走我妻主的命!就在这紫薇宫里,她不顾性命的为你挡剑!我该恨你,我该恨你啊!” 燕归晚重重地咳嗽两声,佝偻着身子去扯徐墨卿,“殿下,休得对陛下无礼,是我的错,辜负了陛下的厚爱!” 徐钟卿刮了刮眉眶,已招架不住这“胡搅蛮缠”的妻郎俩。 “九弟,你放心,这件事吾真的是被奸佞所蒙骗。对你和燕将还有杨太妃,吾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这折腾一日吾乏了,你们妻郎先去给杨太妃定省,然后也早些回府去吧。这手伤不得延误,一定要好好医治,莫再留下后遗症才是!”徐钟卿苦口婆心的劝道。 徐墨卿是被燕归晚左右拖拽出紫薇宫的。见他们妻郎终于离开这里,徐钟卿才坐在凰椅上舒了一口气。这一次她是见识到徐墨卿的厉害了。他不与她耍心机比手段,只拿一个亲情来打动她。以至于到最后她都没有再去考虑燕归晚的身体到底有没有痊愈。加上年家的做法已彻底触碰到她的底线,年家这颗毒瘤她是绝对不会再留了! 第189回:暮色晚来风 夏末黄昏,富丽宫墙外。徐徐的凉风,还有护城河上的几声蛙叫与蝉鸣。算不上一派萧瑟之景,奈何人心早是寒蝉凄切清风冷雨。徐墨卿和燕归晚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出了皇城。这一日,他们妻郎俩总算安然地挺过来。 九莺秋生等默默地跟随在他们身后,大官儿手中牵着一辆空荡荡的马车。徐墨卿没有坐上去,燕归晚亦没有走上车。他们仿佛就是要沉浸在这炊烟袅袅的市井里,以此证明自己还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并没有死去,他们都还顽强地活着。 出宫之前,燕归晚已随徐墨卿去见过杨太妃。他的身体已无大碍,正在渐渐恢复当中。李韵和行动的速度也很快,御前侍卫们并着掌管后宫的女史男官儿们合力清查了杨太妃的宫殿。宫中的嫌疑人犯也被押解起来,等待审问发落。 徐墨卿与养父互诉清肠,一个担心着儿子受伤的手掌,一个担心着父亲的身体。好在经历了今日之后,杨太妃再不可能有性命之忧,而徐墨卿妻郎也将开启绝地反击的道路。 “你们自不必担心我的安危,我在后宫里反而安全的很,这次的事发生以后,若我再出意外,上面那位推脱不掉干系,已经有人借她的手害过我一次,她不能再让历史重演。否则君威何在?”杨太妃宽慰起徐墨卿妻郎。 “今日儿臣未能及时赶来,还望杨主原谅。”燕归晚向他愧疚请罪。 杨太妃故作生气状,道:“晚儿与我还是这般客套?这一日的事我们才刚刚复盘清楚,你赶到御林军去何错之有?满腹的肺腑之言算是白说了!” “杨主,我……未能照顾好殿下,归晚心中有愧。” 徐墨卿皱起眉心,杨太妃也跟着摇头。他照旧像回鸾那次初识燕归晚一样,把他们妻郎各一只手紧握在自己手中。 “你们是一体,你们要相互扶持。父亲还有私心,父亲恳求你们能答应我。” 自不用杨太妃说明,徐墨卿也明白,他是想让自己保全杨家。但养父还是郑重其事地说出来,又道:“祖郎与岚儿的婚期在即,燕杨两家就拜托给你们一并照拂了。无论是面对年家还是以后更加险恶的势力,墨儿、晚儿,为父都希望你们能坚守下去。” “我们会的。”徐墨卿承诺道,“父亲放心,燕杨两家绝没有称霸狂妄之心,但也不会任人宰割。”见养父欣慰地笑起来,他继续说道:“您的御用太医要换一换,那几个怕是都被年家给收买了。李韵和正带人细细查明,她们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们俩此番离宫,一则休养生息,”他举着自己受伤的手掌向养父示意,“二则我们布网这么久,也该慢慢收网了。” “墨儿不要轻举妄动,要沉稳一些,杨家人到任何时候都随你差遣。” 提到杨家人,燕归晚不由得想起杨秀,遂说道:“杨秀今日在殿上……可真是……” “秀儿也好,湘儿柳儿还有祖郎,他们都是我杨家的好儿女,跟墨儿和晚儿一样,都是我的好孩子。” 杨太妃的言语举动,令他们妻郎心中生起一片暖意,杨太妃值得他们倾囊相助。 妻郎二人走在京都丰城的街巷里,燕归晚的发髻经过这么一日的折腾早是散落开来,脸上也是黏黏的脏脏的,衣衫鞋履也是如此。徐墨卿好不到哪里去,更要命的是他宽大的衣袂里还藏着一只受伤很重的手。 “哥哥还在想杨主吗?”燕归晚打破这沉寂的气场。 自在马背上恳求他之后,在无人之际燕归晚便没改过对他的称呼,因为她知道他最喜欢自己称他一声“哥哥。”好像只有这么做,才能减轻她心里的负罪感。她始终认为,一切皆由她而起。 “养父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虽暂且不用再顾及他,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不能常常在他膝下尽孝,心中到底觉得有愧。”他蓦然地转过头,“晚儿,你还觉得帝王之家很令人钦羡吗?莫不要说帝王家,就连公侯王府,我也觉得是粪土一般了。” 燕归晚的脸上划过一丝苦笑,“哥哥,也只有我们这些身在其中的人才能这么说。不知有多少人还在羡慕这高墙里的生活。就比如从前的我,一心想成为‘万户侯’。” “你现在还想吗?” “想。” “为何?” “不够强大,就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燕杨两族。” 徐墨卿看到街边一家即将收摊的面馆,“我们坐下来吃碗阳春面如何?我好饿的。” “好。” 燕归晚自走上前,与了那家小二银两。连着九莺秋生等也在旁桌坐下来,一起吃面。 一碗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徐墨卿却不伸手动箸。他把那只受伤的手横在木桌上,“我动不了的。” 燕归晚看了看周遭,虽然非常难为情,但还是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挑起面条一点点喂到他的口中。仿佛只隔须臾,周围就开始发出窃窃私语,有些来往的行人也会朝着他们看上两眼,连店家妻郎也躲在面摊后身偷笑。 “你不在乎那些了?”徐墨卿故意问道。 燕归晚红着脸,“我只在乎你,你若喜欢,我不会拒绝。” 旁桌的大官儿们似乎已把脑袋掉在面碗里,低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面。他们妻郎一旦忘我的谈情说爱,那简直…… “那我这手伤的是值了!”徐墨卿邪邪一笑,后又低声道:“我们的身有人在盯梢,至少我已发现二人。但不管是谁,都别急,我们一个一个慢慢地收拾。” 燕归晚又挑了几根面送到他的口中,“哥哥要吃饱了,也要把伤养好了。不然没有力气,我不想自己孤军奋战。” “好,我会陪着你一起强大起来。但晚儿也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在马背上是时说的承诺?”她自己吃下一口面,“我会含垢忍辱,哥哥放心。” “晚儿以后都会这么唤我吗?唤得我这心里暖洋洋的。”徐墨卿话锋一转,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肘拄在木桌上,托起自己的下巴,痴痴地望向燕归晚。 “会,但是得在无人之际,就像现在。”燕归晚坚定道,“在人前,你是殿下。” 徐墨卿本以为燕归晚会说,在人前他得尊重她是自己的妻主大人,却不曾想她是在为自己着想。她的变化是润物细无声的,但足够使他欣喜若狂。 “九莺。”燕归晚忽然叫起旁桌的大官儿。 九莺忙放下碗箸,欠身走到燕归晚面前,叉手道:“晚主。” 燕归晚询问道:“家里可还安好?主母他们都知道消息了吧?” “从御林军里追出来,童生便随着岚主回燕家报信儿去了。我和秋生打探您与殿下又折回宫中,这才跟着一路追过来。”九莺一一回禀道。 “这一路可发现什么异常?” 秋生也已走到他们身边,说道:“这一路都未有异常,倒是琉璃楼那边派人在皇宫附近放了放哨。哦,对了,殿下,段氏生药铺那边传来密信。” “从哪里传来的,你从何人手中得来?”徐墨卿心头一紧,急迫道。 秋生刚想从衣袖里掏出密信呈给徐墨卿,他立刻阻断道:“不要拿出来,处处都有眼耳,你怎还大意了?” 秋生慌得收了手,“殿下,小的疏忽。以为险境已解,这才……” “无事,一会儿回马车上再呈过来。” 徐墨卿隐约有种感觉,那密函多半是周未发出来的警告。但因为时间的原因,到底是错过了,这才酿成今日的局面。否则他们妻郎也不会被打得这么措手不及。就算侥幸赢了这一局,吃相也可以说非常的丑。 “是杨柳的手下给送来的,他们一直寻在宫墙之外,瞧见我们二人,才急急忙忙地递上来。小的想若不是非常紧急,他们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主仆在面摊上小憩片时,面摊上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其他吃客。夕阳斜下,远处是一片红霞。但店家妻郎俩却没有走上来催促,仿佛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很疲惫,需要歇歇脚一样。 燕归晚不大好意思的起身,去拜谢了店家妻郎二人,然后才并着徐墨卿上了马车。离回燕公府的路还有很长一段,但天色仿佛是在瞬间就降了下来。 马车上也分不清楚是燕归晚依偎着徐墨卿,还是徐墨卿在倚靠着燕归晚。总之二人不分你我的坐在一起。他的手中拿着那封密信,摊开了细细阅读。她的手里却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只血迹斑斑的手。 “信上都说了些写什么?” 燕归晚静静地问他,仿佛再严峻地事情也不能让她慌张起来。这样很好,但代价好像有点巨大。 “年家的巨财是送给太医院的那个太医和养父身边的男官儿的。之前周未一直不确定,所以不敢轻易告诉我们。但今早那巨财却忽然离开年家,他私下打听了拉车的人,才晓得那两笔巨财分别送到两个府院里。周未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信中只说应与杨主有关。”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年家这盘棋实在是太阴损。” “若不是这样,上面那位怎么会正中下怀,顺水推舟将这个连环计做成?”徐墨卿把密信小心收好,“回到府上要记得提醒我,将它烧掉。” 燕归晚点了点头,“好。”她心潮起伏了半日,“我骗了荼姐姐和韵妹妹,还把她们牵连的够呛,我这心里有愧。” “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你的苦衷。” “会有那么一天吗?” 徐墨卿撩起帘子望了望外面的夜色,“明日的朝阳还有升起,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你说过,你信我。晚儿,我说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这条路虽不平坦,但我们除了前行并无他法。” “你总是给我信心。你本不该遭受这一切。你本可以向你的姐姐哥哥们一样,只想荣华不问世事。你甚至可以摒弃红尘,去追你心中的美梦。可你为我……” 徐墨卿扬扬手,不耐烦道:“又来!又来!我最讨厌你这苦大仇深的样子。你对我,永远都不要有歉意!” 第190回:有你们真好 却说徐墨卿和燕归晚回到家中时,以燕乐施为首的燕家人全部都守在中堂之上,包括从李家那边赶回来的燕泽银,和已经不顾礼数就率先登门的杨祖亭。 见到众人皆在,妻郎俩心头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众人已知晓大部分事情的原由,也无须再逐一解释复述。看到燕禹城哭得泪眼婆娑,想必也清楚了燕清影和燕清璧现下是安全的;看到燕乐施歉意的目光,也应该明白年家出手,多少都有点替年叙遥报复的成分。 燕归晚遣散众人,只想快些回到桃夭馆去。但杨祖亭仿佛有话要说,燕泽银也似乎有事要讲。遂他们又随着燕归晚等回到桃夭馆里。 从中堂大厅出来正好看到布置已成的甘棠轩,燕归晚见了杨祖亭心情豁然好转,故玩笑道:“岚妹,你可曾带着祖郎去甘棠轩里转转?” 燕归岚和跟在她身后的杨祖亭一起摇头,二人似乎都有点发窘。燕泽银见状,只好在旁解围道:“人家祖郎也是天黑之后赶过来的,哪里顾得上看新房去,大家都惦记长姐姐夫呢!” “再说黑灯瞎火的,若不是门楣上吊着两个红灯笼,怕是祖郎都不知道那是哪里。”燕归岚呐呐地笑道,“反正掐指算算不过十日,祖郎就要进咱燕家的门了。” 杨祖亭走在众人最末,也不言语,只跟着轻笑。他手里端着个盒子,想必是受杨家人之托,给徐墨卿送来的什么东西。 “也是,以后燕杨便是一家人,岚妹要待祖郎好一些。”燕归晚看了杨祖亭一眼,转头又说向燕泽银,“还有你,日后要改口叫人家‘姐夫’了。” “这不公平!”燕泽银努努嘴,“祖郎貌似还小我数月呢!二姐好福气,找到这么好的如意郎卿。” 这回燕归岚话彻底讲不出话来,只挠挠后脑,憨憨地傻笑。须臾,她们已穿过四进院,来至桃夭馆。九灵总是让人很放心,她把整个庭院都看顾的特别妥帖,一回到这里就让人觉得十分温馨。 众人在堂屋里落座,杨祖亭这才端着木盒走到徐墨卿面前,“殿下,这是我姨母们让我带给您的。”他说着把盒子掀开,里面是一些奇珍补药。 “是杨柳杨秀她们让你送过来的?” 杨祖亭称是,后又说道:“姨母们都知道殿下受伤需要这些,这些药材算不得多金贵,但确实有很效果。姨母们还说她们现在不便与您过多接触,这才差遣祖郎代为送到府上。” 童生和秋生见主子点了头,这才伸手去把木盒接过来收下。感谢的话也无须再说,杨家人心中都很明白。只不过徐墨卿还是向他交代了几句关于杨太妃的事,教他们杨家人不要担心,事情正在解决当中,养父已经脱离险境。 杨祖亭把东西送出去,就要告辞离开,燕归岚自告奋勇地要去相送。 燕归晚便笑道:“岚妹一并去了就不用再折回来,多与祖郎待一会也好。你们就要成亲,我真替你们高兴。明日你回御前当值,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今日发生的这一切你无须向谁过多说明。”末了,她又添了一言:“岚妹,你要替我对韵和好一些,多为她分忧解难,是我们燕家欠她的。” 燕归岚躬身叉手,“请长姐放心,岚儿明白。” “你这次做得很好,岚妹。” 被长姐这样夸赞,这些年还是头一次,燕归岚赔笑,“长姐,这是我应该做的。哦,对了,清影和清璧在御林军里都很好,严将军简直是在手把手的教她们。” “影儿璧儿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燕归晚在御林军里没有见到那两个妹妹的身影,以为她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怕她们因为自己的缘故,在军营里备受欺辱。 “这次的事情虽已传开,但在军营里还算保密,除了在后院荒地上的那些将领,其他将士们还不太知晓。连清影和清璧自己也是懵然的。但岚妹已经嘱托好她们了,她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徐墨卿催着要燕归岚赶紧离开,天色已晚,不好再让杨祖亭在燕家逗留,他到底是未出阁的男儿郎。燕归岚这才羞涩地同杨祖亭一并走出桃夭馆。 见他们二人走了,燕泽银忙得收起笑脸,一股脑的把他知道的那部分“预谋”讲出来。 “泽弟是说,你也是今早才知道的?”燕归晚看着他,“韵和有韵和的立场,就算你今天没有回娘家,我也不会怪你。燕家人也不会怪你。你不要自责,更不能不体谅韵和。” “韵姐姐没法子与我坦白,但我想她也是不想隐瞒我。她自从昨晚回府,整个人就开始心神恍惚。”燕泽银替李韵和申辩道。 “这件事情不能怪韵和,相反是韵和救了我们。她在女皇那里受了责骂,兴许还得挨罚,现在她更是冲到最前面替我们在查案。泽弟切莫与她置气,一定要换位思考,多替韵和着想才是。” “长姐放心,这些泽儿都明白。今晚回燕家,我也只是太担心你们了,总得让我见到一眼才能放心。” “我们已无事,你也速速回府。不管韵和晚间回不回来,那偌大的庭院你得帮她守好。” 燕泽银听了长姐的劝,没多久也离开燕家回府去了。 时辰一晃又至深夜。微弱的烛光下,燕归晚与徐墨卿正对坐在床榻帐幔之中。她一丝不苟的帮他搽拭着伤口,一点一点的换上新药。不知,他这只手要多久才能痊愈。也不知,他这只手以后还能恢复如初吗?枪尖刺的太深,她几乎不敢直视。 徐墨卿隐忍着疼痛,一声也不吭,他不忍她再为自己心痛。但他微微颤动的手臂,还是轻而易举地出卖了自己。 燕归晚看在眼里。这个场景很熟悉,半年之后,他们的角色竟然对调过来。因为他伤的是手掌,导致做任何事都很不便。可燕归晚仿佛瞬间就变成了他的左右手。 原来他是怎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现在她就是怎样体贴入微地照顾着他。只是他们俩谁也不想这样,没有人会愿意受伤,更没有人不怕疼痛。 起初徐墨卿还有点享受被燕归晚照顾的这个过程。在东梁教一个女君服侍她的夫郎,听起来就怪怪的。没有几个女子会委身愿意,何况燕归晚也没有这样的经验。可当她要帮自己脱下亵衣时,他到底难为情起来。 “晚儿,要童生他们进来帮我就好。你……你不必亲自动手的。”他单手拄在床榻上,整个人大有往床尾处躲的趋势。 燕归晚有些生气,“哥哥你躲我干什么?你曾经也是这么照顾我的啊?我都没有难为情,你为什么还与我这么生分了?你……你什么我没有见过,难不成还有什么变化?” 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徐墨卿苦笑,“我……我也有脸皮薄的时候嘛。” “哼!”她把预备给他替换的衣衫往床边一扔,“之前我受伤时,不知要比你现在狼狈多少倍。” “好啦,是我的错。我……我让你帮我……”他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 可燕归晚清澈的眼眸就那么炙热地看着他,反正他现在有一只手残着,她便轻而易举地把他扑倒在床榻上。 她深深地吻着他,吻得两人越发呼吸急促。她轻咬着他的唇,他也热切的回应她。而他那只受伤的手,早是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好。另一只手也不能动了,因为早已被燕归晚死死地按在身下。 燕归晚的泪不知怎么就滚落下来,一滴滴的打在他的脸颊上。他的那只缠绕着绷带的手慢慢抚在她的眼角上,拭去她的泪水。 “晚儿,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燕归晚叠伏在他的身上,听到他胸膛里传来“砰、砰”的心跳声,“今晚睡过一个安稳觉,明日就要开始收网了吗?” “不急。我们总得拖到岚妹与祖郎成亲以后。要他们年家继续闹腾下去,做的越多错的越多。我倒要看看,他们年家还能耍出什么手段。”徐墨卿狠绝地说道。 看似平静的燕公府,马上就要迎来燕归岚与杨祖亭的婚期,燕杨两家长辈之间的走动,也都是本本分分围绕两家孩子的婚事。杨家主母那里是只字不提杨太妃九殿下之事,燕乐施这边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杨湘杨柳等依然刻意的与徐墨卿保持着距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联络,更不代表搜集年家罪证的活动已经搁浅。 杨太妃那边早已被李韵和调查清楚,本以为可以借此把年家人的狐狸尾巴给揪出来,却不曾想那太医与男官儿要死不吐年家的口。想必是年家花了大价钱,不然就是威胁到他们家人的性命安危。线索就在这里断下来,他们只承认加害杨太妃的事实,完全不承认是受年家人指使。男官儿的母家还那太医的宅院,李韵和也都派人大力搜查过,均未找到重要罪证。 年家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就要这样逃出生天吗?女皇徐钟卿绝对不会答应,徐墨卿更不会答应! 所以要放长线钓大鱼,那太医和男官儿的命暂且保留下来,全部押解到天牢里。更是安排了重兵把守,以免有人来打他们性命的主意。 就在一筹莫展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着手时,女皇直接密宣杨湘觐见,让御史大夫放手去彻查年家的逐项罪证。女皇已下定决心打掉年家这个祸害。但同时也叮嘱她要提防着年叙虹,毕竟年叙虹还未受到什么影响,还日日与她在省部里共事。女皇陛下开了尊口,杨家的一系列操作就名正言顺的多。尽管,眼下还都是在秘密进行着。 在燕归岚大婚的前一日,修养几日的徐墨卿终于出门去往段氏生药铺。他得去会一会周未。与他们上次相见已过去近十日,这期间发生了无数波澜,再一见面,用“物是人非”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外面的一环环早是相扣好的,但年家里面的情形,他们了解甚少。很多的线索,还需要周未这个内应给狠狠地撕开! 第191回:坠渊源贪婪(上) 却说年家到御前进言,揭发燕归晚身子痊愈一事已经过去多日,就算众人都知道了“结果”,但奇怪的是女皇陛下也没有召年叙莲年叙虹进宫陈情,更没有对年家有一丝一毫的惩治责罚。唯一受到牵连的便是那杨太妃身份的男官儿和御用太医。然年叙莲在得知事情败露之后,第一时间就把那些后患解决掉,是以,年家可以称得上是高枕无忧了。 后晌,年叙虹从省部回到年家,正打算去往年叙莲的房中议事。还未走到庭院房下,便听到屋子里长姐那馋涎欲垂般地痴笑声。不用守在门外的大官儿告知,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年叙莲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大官儿望了望她,露出尴尬笑脸,微微牵着身子行礼道:“虹主,要小的进前去通报吗?” 年叙虹犹豫片时,点了下头,她不得不打断长姐正在办的好事情。眼下,她的心里早是一团乱麻,偏年叙莲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大官儿只好向里面打门,轻唤道:“主母,二娘在门外求见。” 屋子里乍然无声,俄顷,只见房门被打开,曲郎从里面施施然地走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潮红一片,向年叙虹颔首道了万福,便匆匆离开此地。 “虹妹,且进来吧。”年叙莲在屋子里喊话。 年叙虹这才打步撩衣迈进堂屋之中。年叙莲端坐在圈椅上,与刚刚她在门外听到而想象出的形象截然不同。 “长姐。”年叙虹叉手行礼,但是她紧皱的眉头也同样很引人注意。 年叙莲睃了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如丧考妣似的。” “长姐,我……” “坐下说话吧。”年叙莲命令道,“才过后晌,你怎么就从省部回来了?这几日省里都不忙吗?” 言语间,已有小厮为二人送上来热茶。年叙虹匆忙喝了几口,仿佛压惊一样,再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长姐,这天儿晴的吓人,小妹这心里真是忐忑死了。” “天晴,你有何不安?瞧你那点出息!”年叙莲斥责道,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并不为发生的事情感到担心。 “九殿下与女皇早是握手言欢,虽不知道他们妻郎到底用了什么迷魂阵,但自上而下没有不相信燕归晚身子废了的。还有那杨太妃,本以为可以弄死他,谁成想那老男妃居然福大命大,反而把咱们的人给折里……” 听着年叙虹喋喋不休,年叙莲非常厌恶,她一磕响茶盏,“够了,你不要在我耳边聒噪。事情败了就败了,那男官儿和太医,我该给的好处都给到位,他们若是敢信口开河,就莫要怪我拿他们家人出气。这边早是解决明白,其他的你还在愁绪什么?” “既然燕归晚身子已经废了,就代表我们说谎诬蔑他们了呀,女皇怎么只字不怪罪我们?我们是属于进谗言了啊!” “说你蠢你还真的是蠢,女皇陛下心里能不明白吗?但你也别忘了,她能登上这个皇位,我们年家功不可没。她难道想卸磨杀驴?那岂不是要天下人戳她的脊梁骨?” “长姐,那又如何?万一女皇陛下她不想再用我们了呢?” “不用我们?那她还能去用谁?咱家去岁上缴给国库里的税银有多少?五分之一的国库是靠我年家填满。女皇刚刚登基不久,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前朝都留给她点什么?” “可是新政早已实施成效也很显著,东梁上下也算得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在乱时或许会容咱们这样的家族,现在当真不好说了。” “好,照你这么说,那女皇为何还不降罪你我?你可知昨日进贡给皇城里的那批秋衣,我们赚了多少?”年叙莲一副骄傲的神情。 “难道我们又赚翻了?那杨家就一点脾气也没有?还有宫中管事的女史也照常拟票?” 年叙虹更加惊呆,一切都太过随顺,老天也未免太过偏袒她们年家了吧?见到长姐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她心里犯嘀咕更甚。年叙莲前些年可不是这样的心思,她是开始狂妄自大了吗?为何见不到那些隐患?还是说真的如长姐所言,是她太谨小慎微胆小如鼠了?又或许是长姐手里有什么法宝不曾?她简直是越想越混乱。 “长姐这些日子很宠幸曲郎呢?那周郎就让你抛之脑后了?” 年叙莲见二妹已经放弃分辨调转了话题,才道:“周郎近日身子不大爽快,这不才出去抓点补药去。” “哟,长姐也放心让周郎出门子?不是二妹我说,周郎可比那曲郎标致的多。” “标致只是一方面。”年叙莲笑道,“周郎久日未出门,让他出去走走也好,否则待在宅中再憋出病来。你就不要关心这些事,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才最重要。” 年叙虹忽然想起什么,遂急忙问道:“这明日燕杨两家大婚,按常理咱们年家早该把赠礼送去,明日也得盛装出席才是。但出了这档子事,长姐,你看我们该如何是好?” “送,当然要送。明天我便亲登他燕家的大门,我倒是要去瞧瞧徐墨卿和燕归晚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时的周未已经来到段氏生药铺,段情也就是曾经的慕秦把他引到里间儿里坐定,二人同等着徐墨卿的到来。 周未与段情已经见过几次了,对她的印象颇深,只是不明白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君为何会甘心藏匿于市井当中,而不是去朝堂之上施展自己的胸怀抱负。尤其是看到她与九殿下的亲密程度,更是心生不解。但周未不会去打听别人的私事,就像他不喜欢别人探听他的私事一样。 他看着外面站柜台的段欲,尽管已经是粗布麻衣傍身,但仍难掩俊美本色。待仔细瞧上几回,好像又觉得有些眼熟。心道,那男子倒是与前些年京都里一个慕氏郎卿颇为相似,那个郎卿当年与燕家主母有过一段佳话,后来不知怎么二人就断离分开,那男子便扬言要一把火把燕公府给烧了。虽未成功,但那段时间京都里可是没少传言。 那慕氏男子有一阵子买醉买的很凶,没少去秋水楼里找逍遥自在。他也是那个时候与那慕郎有过一点点头之交。 周未想得出神,却不知徐墨卿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但见徐墨卿较前些时日消瘦了不少,面无血色,但是眼睛却异常的明亮。腰身永远挺拔无比,也永远着一身“女装”。若不是为了低调,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他的衣着只会比现在更加潇洒欲仙吧? 传言中他那只受伤的手,到现在包括段情在内都没有人看见。那只手藏在衣袂之下,倔强的不肯出来见人。 “殿下。” 周未向徐墨卿行礼,眼神里尽是关切,同时还有一丝愧疚。仿佛是因他没有阻止成事情的发生,才酿成徐墨卿现在的伤况。 徐墨卿礼贤下士,真诚道:“周郎不必如此,错不在你。你本就是在帮我们做事,信息传递的快慢,哪里能是由我们说的算的。” 说毕,已扶他共同落座。段情早是在门外把守,以免发生意外状况。 “年叙莲她花了大价钱给那太医和男官的母家。所以他们应该是不会供出年家是幕后指使了。” 这个消息虽然早就预料到,但是在周未口中得到证实,徐墨卿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可知年叙莲为何要置杨太妃于死地?他与年家无冤无仇。” “怎么会无冤无仇,一笔还能写出两个‘杨’字出来?年叙虹想做御史大夫,杨家挡了年家的皇商之路,假借陛下之手,一石二鸟有什么不对?只是他们没有料到,杨太妃福大命大没有死成。” 徐墨卿的一只手攥紧拳头,发出“吱咔”的声音。他看着周未,继续问道:“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再是秘密,想必杨掌柜应该也知道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未这边刚刚提起杨柳,杨柳已经从外面赶来。段情引着他走进里间,后又识趣地退了出去。 “柳君怎么过来了?” 徐墨卿仍有些疑惑,但周未却会意一笑。杨柳见状,一拱手,道:“殿下,那年叙莲已经把手伸到琉璃楼来了。小的也不得不来与您说一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显然,这条线徐墨卿全然不知。 周未先道:“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年叙莲想效仿杨掌柜,置办起一个同琉璃楼一样的地方。她也想在丰城里安插多条眼线,知道这公侯士大夫们的一举一动。” 杨柳接着说下去,“可惜她只学到了皮毛,只一味的揪人短处以此要挟,而不是帮助各方摆平矛盾冲突。眼下已经结了不少冤家。但大家都知道年家的上位史,谁也奈何不了她。” 徐墨卿听到这里却忽然发笑,“我本以为那年叙莲是个人物,没成想她也如此蠢顿。”他起身负手踱步,“她年家错一千一万,或许都还有活路。可他们自己却偏偏往四路上走,女皇的大忌是什么?” 杨柳和周未相互对视,又齐齐地看向徐墨卿。 “女皇登基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偏那年家做了好事一定要留名,敢问,若你们是上面那位,你们会怎么想?” “年叙莲在玩火,她这是自掘坟墓,到处吹嘘自己的功绩,谁能容她?”杨柳感叹道。 周未也跟着附和道:“我听他家三郎说,原来她不是这样子的人。怎就得了大富大贵以后,就变得如此目中无人了呢?” “贪墨国库、结党营私、教唆杀人、骄奢淫逸,这些罪名的证据杨湘那里可收集全了?”徐墨卿掷地有声的问道。 杨柳胸有成竹道:“不仅有这些,殿下。更有进谗言诬蔑皇族、私下招兵买马滥杀无辜等罪证,也一并收集齐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吗?可不要忘记上一次夺嫡之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历史。徐墨卿暗想,在把年家一网打尽的同时,燕杨两家包括周未,大家的退路都在哪呢? 第192回:坠渊源贪婪(中) 次日,终迎来燕归岚和杨祖亭的大婚。这二年以来,燕家婚事不断,也算喜事连连。加上这一次又是同九殿下养父的母家联姻,外界对待燕家的态度更是首肯心折。 只可惜,二年以前的燕乐施会引以为豪,二年以前的燕归晚更是翘首跂踵。但在历经那么多栉风沐雨以后,她们都不再看中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一心想往上爬,总以为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却忽略了爬的越高摔得也就越疼。 当年,燕乐施与大姐燕乐然从母亲手里接过燕家的担子时,燕家一贫如洗没有半点出头之日。父母亲离世的早,是燕乐然在外戎马沙场,不知受了多少伤痛,最终用自己性命换来的燕门的崛起;而燕乐施不仅代大姐整治家宅内院,更是照顾起弟弟妹妹,乃至姐姐的孩子们。她为此奉献了半生。 燕归晚伴着燕乐施站在木李楼的楼阁上,看着整个庭院红红火火门庭若市的景象,有种说不出的欣慰之感。 “晚儿,你不用在这里陪着我,难得的好日子,你且去与宾客们玩乐玩乐。”燕乐施负手说道。 “下面哪里还需要我?二姨母也不瞧瞧,小姨母和舅父张罗得有多妥帖,小姨母在外舅父在内,我之前都不知道他们俩这么能干呢!”燕归晚窃笑,“泽弟抱着归柠妹妹满院子的乱窜,清影和清璧被荼姐姐开小差也放回来半日。我估摸着他们一会儿准得去闹洞房。今夜,岚妹可有得受了。” “九殿下呢?他可还好?我怎没见到他的人影?” 在燕乐施印象里,自打燕归晚身负重伤以来,徐墨卿对待甥儿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妻郎俩跟粘了浆糊一样形影相伴。今夜又是个燕归岚的大喜日子,见不到他的出现,她自然有些担心,怕是他的手伤又严重了。 燕归晚摆摆手,“二姨母不用担心。九殿下他手伤不便,刚才礼成之后便回桃夭馆了。不过,他的手已经好了许多。” 听到徐墨卿没有事,她放下心,转头又问道:“韵和……韵和怎么没有过来?这李家现在是越来越难请了。” “韵和是有公务在身,礼物早早就送到了。再晚些能过来讨杯喜酒喝,她与泽弟恩爱着呢!” 燕乐施上下打量燕归晚,“你怎么越来越像我呢?这么爱操心,什么都得盘算,事事都得惦记着?” “甥儿哪赶得上二姨母一半英明呀!” “晚儿,这样并不好。我不想让你变得同我一样。” 燕乐施徒然伤感起来,弄得燕归晚有些措手不及。燕乐施想了想,最终也没有向燕归晚求证她身体是否痊愈的事实。但是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岚儿婚成,你择日就得回御林军任职了?这回是女皇亲自下的旨意?” “是。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御林军必须得回去了。” “再出山谈何容易,你与殿下可想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吗?” “我们早已想好,二姨母为我们守住燕家就好,其他的一切就交给甥儿们去做吧。” “那与年家的恩怨呢?” “时候到了,我们慢、慢、算!”燕归晚一字一顿道。 燕归岚的婚事从头至尾办得都很顺当,眼下杨祖亭已在甘棠轩的洞房里等候多时。而燕归岚也在外面相送走一批批宾客。可就在临近散席时,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今夜,年叙莲来燕家贺礼,却不曾想三弟年叙遥非要跟着一起过来。年叙莲奈何不得,只好把他带在身边。年叙遥只不过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来燕公府见一眼燕乐施,聊以慰藉相思之苦。加之年叙莲也想见见徐墨卿和燕归晚妻郎。 姐弟二人各怀心思,本可在礼成之后早些离开,却因为一直没见到各自想见的人,便一直逗留在府上。时间已久,又是在宴席上,年叙遥便贪杯喝醉了。 年叙莲拉着三弟往外走,总不好在燕家丢这个人。可年叙遥却死活都不肯离去,反而是拽着长姐往内院里闯,直闯到木李楼门前,才被燕归晚及时给拦下来。 书语书画等大官儿都在前院帮忙,只有燕归晚留在木李楼中陪伴主母。见到醉眼朦胧的年叙遥找上门来,燕乐施直皱着眉头往里间里躲。 燕归晚不是第一次帮燕乐施处理这样的事情了,想当初慕辰那个登徒子的顽劣行径,不也是她帮着主母给按下去的么?所以,她自告奋勇的走出木李楼,却歪打正着的与传说中的年叙莲相见了。 徐墨卿的人虽在桃夭馆里,但木李楼前一滋事,他自然闻声就到。所以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他已冲到燕归晚的身边。而这时,年叙莲与燕归晚也讲完了客套话。 见到徐墨卿赶来,年叙莲下意识地去寻找他受伤的那只手,虽隐藏在宽大的衣袖里,但还是被年叙莲捕捉到异象。原本她是来拉扯年叙遥离开的,但见了他们妻郎俩便立刻松开年叙遥,打发自家大官儿将其擒住。她自己则是整理好衣衫,一本正经的与他们妻郎言语起来。 “还望年主母见谅,我家主母连日操劳已经累倒,木李楼……接不了客了。”燕归晚回首望了望,“若年主母不嫌弃,还望随我去桃夭馆里小坐。年生酒醉多半是为我家岚妹高兴的,我那里有女皇御赐的各色补品,拿出来给年生烹了醒醒酒如何?” 年叙莲轻轻冷哼一声,掩盖不住对燕归晚口中“各色补品”的鄙夷,但又碍于是那些是“御赐”的,也不敢表现的太不屑。 “天色已晚,就不叨扰殿下与燕将了。我家犬弟醉酒闹出这等丑态,也还望二位见谅。”年叙莲拱手说道。 她说着话眼睛却觑向徐墨卿,一双眼睛不安分地盯着他,似要把他看穿一样。这眼神太过复杂,若是年叙莲对徐墨卿有什么男女之间的非分之想也不大可能,可若是没有的话,那这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是在向他挑衅,正儿八经的向他示威,她年叙莲才是这场博弈的最后胜利者? “哎,年主母勿须客套,今夜来我燕门者都是贵客。” 转瞬,她又把眼神挪到燕归晚身上,继而挤兑道:“听闻燕将身子柔弱到不能自理,但今夜鄙人一见,倒觉得您容光焕发,一点也不像久伤未愈的样子。” “哦,是吗?”燕归晚大方笑道,歪着头对徐墨卿言语,“殿下可是听到了,连年主母都说我伤势已好,偏你还阻拦我,不让我回御林军里去。” 徐墨卿装作无奈状,“你若想回便回,我不阻拦你就是。” “施君!” “施君……” “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我就是来见你一面,一眼也可!” 一侧的年叙遥猝然“呜呜”地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企图挣脱开束缚,闯进木李楼中。 年叙莲的脸色越发挂不住,她呵斥自家大官儿牢牢地逮住年叙遥,直把他的嘴也给堵死,几乎是被大官儿们给拖出燕府的。 徐墨卿并着燕归晚一路相送年氏姐弟出府,燕家各姊弟也都纷纷跟在后头。待到出府门时,又与匆匆赶来的李韵和撞了个满怀。 李韵和正愁逮不住年家把柄,今晚年叙莲却自己找上门来。她反手就是一推,直把年叙莲推得倒退好几步。然后佯装不识她是谁,开口大骂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进来这么大的人看不见吗?” 年叙莲差点栽倒,她急忙整理好衣冠,借着灯烛才看清对面来人是李韵和。此人……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此人她根本得罪不起。遂拱手笑道:“李统领,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李统领,还望见谅。” “你是谁啊?我认得你吗?”她故意挖苦道。 年叙莲不得不再自报家门,“在下年氏家主年叙莲。” “年叙莲?”李韵和走近她,瞥了瞥,“哦,是那外面马上叫嚷不止的年生长姐?我道是谁呢。”她一叉手,“年主母还是早些回府管教好自己的弟弟吧,莫要让他总这么出来丢人现眼。知道的是他酒醉失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年家家风一直如此呢!” “你!” 年叙莲被李韵和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拂袖扬长离去。把身后一众人乐得前仰后合。燕泽银已走到她的身边,笑嘻嘻道:“韵姐姐可是替咱们出口恶气,打今儿瞧见他们年家人来,我就烦得很!矫揉造作的样子,真以为他年家可以只手遮天翻云覆雨不成?” “泽弟,不可胡诌。”燕归晚阻止道。 李韵和却是宠溺一笑,“哎~晚姐姐随泽郎的意,这里又没有外人,怕甚?” 徐墨卿拉住燕归晚,“瞧瞧人家妻郎,韵姐姐、泽郎叫得那是一个甜蜜。” 燕归岚跟着“噗嗤”也笑出声来,众人齐齐地望向她,却是惊呼不已。 “你?你什么时候跟过来了?还不赶紧回洞房里去?这里哪轮得着你?” 大家七嘴八舌的把燕归岚赶回甘棠轩去,但听燕归岚口中还在说:“我先与韵姐姐喝一杯嘛!”只是那声音已经越来越小,须臾,她的身影已经钻进洞房之中。 燕归晚斜倾在徐墨卿身上,无奈地摇头,“咱们家这辈分怎么叫得如此之乱?” 燕泽银拍手笑道:“是啊,是啊,二姐得叫我的妻主为弟妹才对。但是她之前一直都叫妻主韵姐姐的。” “无妨!何必拘泥于小节,大家随性就好。你们倒是迎我进门啊,怎么都杵在门首。” 李韵和笑着与燕泽银先走进去,众人也都跟着回到庭院中。就在大家途径甘棠轩时,那院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哟,我二姐倒是心急。”燕泽银戏谑道。 燕清影和燕清璧见状,趁机说道:“我们俩的时间不多,趁这会子去找父亲讲几句话,就先失陪退下了。” 待她们姊妹离去,燕归晚才对李韵和道:“韵妹妹,咱们还是去我那院里吧。” 李韵和点头附声,“也好,年家的事,咱们是得坐下来研究一番了。” 第193回:坠渊源贪婪(下) 却说自打徐墨卿硬闯出皇城至今,他们妻郎俩是头一次与李韵和相见。这十余天里,李韵和一直在忙于杨太妃的案子,以为可以顺藤摸瓜牵扯出年家来,却不想连半点突破都没有。今夜她来得这样晚,也是因为重审杨太妃身边的男官儿和御用太医给耽误下时辰。 “不是已审过他们多次了吗?怎么抽冷子又去天牢里提他们?”燕归晚不解问道。 李韵和意味深长地一笑,双手朝右上方一拱手,道:“上面与我点了话,只要这二人肯翻供,免不死且有赏!” 徐墨卿诧异道:“此话当真?皇姐她真的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想不到徐钟卿想要除掉年家的意愿,竟然比他们在座的这些人还要强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以后事态发展如何,此刻他们铁定与女皇站在一条船上了。 “那是自然!” 李韵和的语气里尽是对徐钟卿的崇敬与钦佩,也难怪,毕竟李韵和能有今天,都是徐钟卿一手栽培出来的。不管徐钟卿有多少个面,但她一定是把最好的那一面留给了李韵和。 李韵和接着说道:“你们应该也知道御史大夫杨湘受女皇旨意,在暗中收集了年家不少的罪证吧?” 徐墨卿妻郎欲言又止,她翻了翻白眼,“对我还想有所隐瞒?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你们燕家与杨家好得能穿一件衣裳。” “到底还没有公开,我们怎好宣扬。韵妹妹,对你,我们不曾隐瞒,只是……”燕归晚说这话时,心底里还是很发虚。 徐墨卿忙道:“韵和,之前的事我还未有谢过你。若不是你,我哪里能逃出皇城,更不用说去救晚儿。” “你们俩别打岔!”李韵和故意说道,“我在问你们杨家的事,我们之间……还用得着道谢?若如此,你们到底没把我当自家人看待。” “好!韵和爽快,我们的确知道杨湘在暗中调查年家。”徐墨卿承认道。 李韵和一拍大腿,“这不就结了!上面的意思是双管齐下。” “此话怎讲?” “年家贪墨宫中的钱财不是一日两日,宫中自有笔总账,那杨家更不会不知情。年叙虹又诬告晚姐姐欺君,杨太妃又遭到毒害。这几件事情加在一起,足够治他年家的罪。所以你们妻郎加上杨秀等人,去御前告状吧。把这层纸捅破,就彻底与年家撕破脸皮了。” “这是女皇陛下的意思?” 李韵和默认点头,随即是一阵缄默。徐钟卿又摆这一道,她这是要年、杨、燕三家抬到明面上来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不管怎样,女皇才是最后的赢家。但眼下,就算是人家当把他们当枪使,他们也不得不从,因为年家这个隐患不除,他们永不得安生。 不日,徐钟卿妻郎俩一纸诉状告到御前,杨秀也代表杨家去省部里揭发年家贪墨的罪行。这场原本避在暗处的斗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挪到了明处。 最不堪一击的便是年叙虹,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她还躲在省部里打瞌睡之际,便被人直接拉到大牢里去。而主审这件案子的正是杨湘本人,这样“明目张胆”的不避嫌,就是因女皇陛下给了特权,导致旁人就算有微词也不敢言。 未等对她严刑拷打,只是让她看了一眼那男官儿和太医的的惨状,年叙虹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把知道的事情全部都交代出来。包括怎么向这两个人行贿,怎么威逼利诱他们的家人,还有怎么贪墨宫中钱财等都一一说了出来。 被打得半死的二人本以为牺牲自己便可保全家人,不曾家自己的主家竟如此不抗事,也知他们年家这是大势已去,这才急忙改了口供,终于把年叙莲的尾巴的给揪了出来。 天牢里得到突破,外面即刻就准备去年府拿人,终于到了算总账的时候。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时年叙莲依旧风轻云淡。她不仅没有逃命求饶,反而亲自去往御前,请求女皇的召见。 起初徐钟卿不与她相见,但在紧要关头年叙莲却拿出一样意想不到的东西。这东西一经亮相,慌得李韵和不得不亲自去往女皇面前说明详情,女皇听闻大为震惊,这才急忙召见了她。 这东西不是别物,正是徐墨卿代她与年家达成同盟时,留下的那条皇家腰带。这条腰带就算是街边童叟,也可一眼能识是出自宫廷之物。那是年叙莲握在手中的信物,怕的就是女皇登基以后再翻脸不认人。有了这个东西在手,年叙莲只要昭告天下,那么原本名正言顺得来的皇位,也可以多了几分灰暗的色彩。 世人都爱听江湖传说和宫廷秘史!年叙莲之所以敢这么猖狂,就是因为她手中有这块法宝。 但徐钟卿只看了一眼,便知她手里拿的这条是假的。 “这条?可不是吾九弟的。”徐钟卿淡然说道。 年叙莲稽首跪地,虽不敢抬头,却也清晰无比地说道:“许是小的眼拙,出来时随手拿错了。容小的回府重新取回来,好将此物完璧归赵。” 徐钟卿打量这年叙莲一番,“无妨,吾派李统领亲自去府上取来,你只许告诉吾放置何处。” “这个……容小人想想。” 年叙莲在心里做了次豪赌,成王败寇,反正事已至此。她根本没有料到,事实反转的会如此迅速,她更没有想到,自己不是败在别人手里,而是自己的妹妹手中。若不是年叙虹如此不经事,年家也不会倒得这样神速。一夜之间大厦就要彻底倾倒了吗?不,她得试一试,她不能就这样认输,年家几代人的心血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毁在她的手里! 只可惜墙倒众人推!就在年叙莲进宫面圣之际,昔日里被年家打压、霸凌、欺辱的众人,纷纷站出来检举揭发年家的罪证,一时间竟行成了“不揭发年家一条罪证都不好意思上朝”的局面。 这里自然有杨家和燕家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但是年叙莲手中那张杀手锏,也的确给了徐墨卿当头一棒。百密一疏,始料未及,自己竟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忘却,这实在不应该。他联想到燕归岚成婚那夜,年叙莲打量自己的眼神,原来奥秘在此。 年叙莲就这么被女皇扣在皇宫里,没有降她的罪,也不给她什么说法,就是把她单留在偏殿之中,让御前侍卫把守着。 而年家早是被掀翻了天,趁着年叙莲和年叙虹接二连三出事之际,被她霸占的一众面首,在李韵和没有带兵来抄没之前,已经顺手牵羊偷了不少财物,逃的逃散的散。年叙莲豢养的众多鹰爪更是闻风而逃,只有年叙遥带着两个姐姐的正房夫郎、嫡子守在庭院里。 李韵和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按照规程办事。但那个致命的腰带就是找不到,急得她恨不得挖地三尺。她又不能同年家人明讲,更是苦不堪言。 年叙遥只以为李韵和在找钱财,便带着侍卫们把自家的金库全部翻开,企图能换回大姐二姐的性命。但事与愿违…… 年叙遥已急疯了眼,灵光一闪,居然跑到燕家来求援,希冀燕乐施能帮助他们年家度过难关。 听到年叙遥在外砸门,慌得燕乐施坐立不安。徐墨卿与燕归晚早是被女皇陛下宣到御前,燕家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拖他们的后腿。但年叙遥撕心裂肺的呼唤声,使她心神不凝,最后直把书箫派出去,命她带护院女侍强行把年叙遥赶走,休让他再登燕家的大门。 年叙遥彻底绝望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燕家的事,对待燕乐施更是用情至深。在年家遭次大难之时,燕乐施非但没有对他施以援手,反而将他撵走,恨不得没有与他相识过。 年家之错,与他何干?年叙遥四处求门无望,大姐二姐更是不知音讯,家中“夫孺”只觉天塌下来一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整个年家乱成一锅粥之际,周未却还安然地留在这年家大宅里。李韵和没有得到彻底抄家抓人的命令,故对年家人还算以礼待之。知道还有那么一个面首留在年家一处小院里。 可他却自己主动找上门来。李韵和见周未气度不凡,眼神里未有半点惊恐,与那一窝年家人截然不同。 “你要见我,何事?” 周未向她深深道了万福,“李统领,确切的说小生想见的是九殿下。” 李韵和不敢掉以轻心,故问道:“见九殿下?你还与殿下相识?你可知你们年家现在的处境?” “兹事体大,李统领,还望成全。”周未抬起头走到李韵和身边,“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 “你!” 无奈之下,李韵和只好再回宫中,将此事汇报给女皇。女皇听闻转身看向徐墨卿“那面首,可是你的暗桩?” 徐墨卿没法子再否认,也明白周未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应该是发现了重大线索。 “不敢隐瞒皇姐,的确如此。” “那你就去吧,希望你能带给吾好结果。” 徐钟卿放徐墨卿去往年家,却把燕归晚留在宫中,名曰:“燕将不可操劳过度。” “燕将与吾去下一盘棋吧?” “卑职不敢。” “走吧,棋盘已经备好。” 徐钟卿负手轻笑,已先一步走到棋盘处落座。燕归晚见状,只得听命跟随。 “燕将觉得这盘棋孰能赢?” “卑职不通棋道,在女皇面前献丑,更不敢妄加断言。” 徐钟卿看得出燕归晚独自面对她的紧张之感,她们俩再也不是几年前并肩作战时的状态。但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让她把燕归晚瞧仔细也是个绝佳的选择。 而在去往年家的路上,李韵和也表现出对徐墨卿的不满。他居然没有告诉自己周未是他的眼线! “你们妻郎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可是娶了你们燕家三少主的女君!”李韵和抗议道。 徐墨卿再面对她也觉惭愧,“本就是当初我的疏忽,让那年叙莲留住把柄要挟陛下,现在又是你为这事忙前忙后……” “行了!少跟我在这说客套话。九殿下,您且跟我说实话,那周未手中是不是攥着你的腰带呢?” 第194回:蚍蜉与大树 话说徐墨卿随李韵和赶回年家时,周未已在中堂里等候他们多时。见到徐墨卿终于出现,周未的神色才渐渐放松下来。 “殿下,您总算来了。”周未施礼道。 徐墨卿扶起他,“周郎放心,有我在,一切都可平安度过。” 周未警惕地看着他身边的李韵和,道:“还望殿下与我移步至后面抱厦内言语。” 李韵和听闻,举起一只拳头就要打向周未,却被徐墨卿匆忙拦下来。 “韵和莫气。”他转身又对周未笑道:“周郎,李统领乃我们自己人,你勿须多虑。” “自己人?!”周未一脸惊讶之表。 李韵和仰首道:“怎么?我不可与殿下同心?” 周未不言语了,徐墨卿略尴尬地搔了搔鼻翼,“我们还是一起进去说话吧。” 随即,三人同行,来至中堂之后的抱厦内。见周遭环境已安全,周未转身撩衣,已给徐墨卿跪下。徐墨卿本想阻止他,忽又定了定神,猜想他应是有要事要说,也就随了他的意。 “周郎与我有话直说。” 周未又郑重地给徐墨卿磕了三个响头,才道:“殿下,年家倒台已成大局,我本以为自己能为殿下分忧一些,怎奈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实则并未帮到过殿下半分。” 李韵和找到一张交椅坐下,半俯着身子看向周未,一只手大力扳起他的下颚,没好气道:“殿下要你有话就直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时间宝贵,女皇陛下还等着九殿下回去回话哪!” “韵和。”徐墨卿阻拦道。 李韵和这才松开周未,但听周未开口说:“殿下,之前我与您的约定您可还记得?” “记得,周郎想得到一副自由身。” “没错,若不是为得到这个,我也大可与那些人一样,先逃命了再说。可我并不想苟且偷生,我要堂堂正正的拿回自己的卖身契,以后自由度日,再也不委身他人。” “我可允你。周郎,你可以放心。待了结年家之事,你的事,我定亲自为你办妥。” “殿下……”周未忽然落下眼泪,“贱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能够成全。” “周郎请说。” “年叙莲与年叙虹虽可恶,她们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罪有应得,但年叙遥和家中男眷孩提是无辜的。还望殿下能为他们说情,保全这些可怜的人。” “你居然为他们说情?”李韵和讥笑道。 徐墨卿根本没有想到,到最后能为年家人说话的会是周未。他沉默半晌,心中颇为触动。 “女皇英明,绝不会滥杀无辜。”徐墨卿敷衍道。 显然,徐墨卿的这番说辞周未并不能相信。他狐疑地看着徐墨卿,“殿下,贱郎恳求您了!”说着又是三个响头磕地。 “你这是……何必?” “在年府一栽,唯遥郎以礼待我,我不可忘记恩德。” 周未虽然把姿态放得很低,但他的气势却是咄咄逼人。李韵和抱着胳膊似看戏一样,也想知道徐墨卿会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我若保全他们,你便把腰带交出来,是这样吗?周郎?”徐墨卿率先把话说出来。 周未伏地的身子渐渐挺直了,“没错,那条腰带就在我的手里。这个东西我只能交给您,所以我才执意要请您到年家来。” “我看你这是在要挟殿下么?周未,你这是朱者赤吗?做派倒是与那年叙莲很像。” 李韵和腰间的雁翎刀已出鞘,她的手腕一提,整个刀身便对准了周未。 “你乖乖的交出来,我们一切都好商量。可你若威胁殿下,就等同于在威胁当今圣上。我李韵和就没有不出手的道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刀快。” 李韵和话音未落,几乎不曾看清楚那周未是如何出的手,他已然掠过自己的身后,将她手中的刀柄转动方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只怪李韵和轻敌,没有把周未那“一介男流”放在眼里。她本意也只不过是想吓一吓他,岂料却被周未反将了一军。 但徐墨卿却没有半分诧异,他是了解周未的身手的。就在他和燕归晚潜入年府那夜,周未已给过他二人那份“见面礼”。 “周郎不要闹,李统领可是保卫皇城的将领。” 周未轻笑着收住手,双手捧刀还与李韵和,“小生无心冒犯,只是算准李统领轻视我这男流之辈,才钻了空子,还望您莫怪罪!” 李韵和的脸色都已变紫,恼羞成怒地看着他二人,“九殿下,这就是你的眼线?敢与主家叫板对峙的眼线?东梁真是世风日下,好好的郎卿,一个个不擦粉绣花,尽研究功夫身手,这东梁的天下也由你们来做好了!” 徐墨卿和周未都憋着笑,原本紧张的气氛,因为这个插曲变得缓和许多。 “韵和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与第四个人讲起,哪怕是泽弟。” 李韵和翻了翻眼睛,“你们俩抓紧时间!别在这磨磨蹭蹭的。” 徐墨卿收住笑容,向周未微微欠身,“周郎,我知你的用心,可我不能为你打包票。因我不是女皇陛下,我更不能代她做决定。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若不可,只保遥郎一人也好。”周未退让道。 徐墨卿不再与他讨价还价,“交出来吧,周郎。那东西在你手里是个祸害,给我,才是你的出路。” 周未犹豫片时,终于把那条腰带拿了出来,双手奉于徐墨卿手里。徐墨卿郑重地拿来过来,有种失而复得的快感,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不用徐墨卿交代,李韵和已发声:“无须殿下嘱咐,我自当明白该怎么办。还望殿下速速回宫,年家就交给我处置好了。” 周未复又求再四,恳请徐墨卿保全年家的一众“夫孺”。待徐墨卿离开年家回往皇宫,只剩下李韵和与周未站在年家庭院里。 周未见徐墨卿远走地背影发呆了好一阵儿,竟不知李韵和已幽幽地走到他的身后。 “有二事在下不明,还望周郎指教。” 周未回过神,忙支支吾吾推托,一径往他住的那处庭院里回。但李韵和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你从何处得到的那条腰带?如此重要的东西年叙莲藏在何处,你怎么会知道?” 周未停下脚步,但并未回身回应她。李韵和接着发问:“你这一身的武艺到底是在哪里学的?一个伶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身手?” 这一次周未没有再停顿下来,而是急急地走回他那处小院里。 这两个问题徐墨卿不是没有想过,尤其是这腰带的由来。但眼下时间紧迫,他也只能先看结果再说其他了。 待他回到皇宫时,女皇与燕归晚也刚好下完了一盘棋。结果,当然是燕归晚输了。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但女皇却仍旧不肯相信。可无论如何,掌控者都是徐钟卿,这点搞清晰了就没有错。 那条腰带当着女皇的面被销毁,后患得到永除。随即女皇发令严查年叙莲和年叙虹的所有罪状,不可一世的年家就这样轰然倒台! 年叙莲被侍卫们拖往天牢,只听她在外不停叫嚷:“没有我们年家,你可坐稳这帝王的宝座?不是我们年家,你推行新政改革军队的钱打哪里来!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有违人伦……” 年叙莲所言句句扎心,慌得侍卫们直拿马粪把她的嘴给封住。在祥瑞宫中的徐钟卿听得清清楚楚,徐墨卿与燕归晚也听的清清楚楚。 徐墨卿携燕归晚不得不再次跪在女皇脚下,示弱、自责、求宽恕。徐钟卿似乎已听得不耐烦,淡然道:“此事已过,燕将择日就回御林军接任吧。” “谨遵皇命。”燕归晚应道。 “九弟,自吾登基你一直不肯受王爵,趁此机,永丰王的头衔也该落到你的头上。不要再与吾推托,此事就这么定下来。” 燕归晚晋御林军右将军,徐墨卿承永丰王爵,他们妻郎到底被推到这个高度上。女皇是在向世人宣告,她没有忘记一切打天下的袍泽们。年家的倒台皆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年家被抄家惊动整个京都丰城,富可敌国形容的应该就是他们家了。年叙莲与年叙虹被判秋后问斩,做过年家鹰爪的要么自首伏法,要么被逮住问罪,当然也有一些漏网之鱼,但他们这余生恐怕都得隐姓埋名苟活于世了。除了年叙莲的一个幼女实在太小没有被发配,其余的家眷也都被发配到边疆做了苦役。 年叙遥与那幼女被保全下来,这是徐墨卿能做到的最大努力。而周未也终于获得自由之身,不会再被人卖来卖去。年叙遥被他接济在一处简陋的草房里,也可勉强度日。他安顿好昔日友人,终于打算离开京都,他要去游历这世界间美景,他要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周未上路那日,年叙遥一路相送,徐墨卿也闻讯赶来。年叙遥见到徐墨卿一声未言语,只是向他深深行了揖礼,与周未告别之后,便依依不舍的离开,把空间让给他们二人。 “殿下。” “周郎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之前,我对您说过的。” “愿你梦想成真。” “殿下好像对西洲很有执念?” “算是吧。我不能去,你却可以。代我多看看外面的山水,也不枉费我们相识一场。” “殿下就不打算问我些别的?” 让徐墨卿问他什么呢?问周未是不是在最后一刻做了双面眼线?年叙莲大抵是发现了周未与徐墨卿的往来,在知道年家不可逆转之际求到他的头上。自导自演了那一出威胁女皇的戏码,就是希望通过周未能保全年叙遥和幼女? 徐墨卿不想知道,因为周未至始至终都没有起过歹念,他的远行虽是必然,但也有让徐墨卿安心的成分。况且,他欣赏周未,对他有一种心心相惜之感。 “问,问周郎打算何时归来?” 周未怔住,须臾,笑道:“天大地大何处为家?不知不知,更不知归期。” “若重逢,我与你共饮千杯!” “若重逢,定不负此言。殿下,后会有期。周郎,走了!” 看着周未逐渐远去的身影,徐墨卿的心中一片萧索…… 第195回:苦海无涯么 且说年氏之危终于落下帷幕,其中滋味各有体会。无论是化险为夷的燕归晚妻郎,还是侥幸偷生的年叙遥叔侄,乃至远走他乡的周未,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女皇本尊。 燕乐施通过徐墨卿之口得知了年叙遥的结果,这次的事给了她不小的打击。她自认为半生从未辜负过一个郎卿,偏偏对年叙遥产生了愧疚之感。尽管她不能为此做些什么弥补,她也绝对不会同他再续前缘,可她的心却空落落的,仿佛被砸开一个大口子再也愈合不上。 按照燕乐施的惯性,一个郎卿离开自会有其他郎卿到来。但这一次她并没有再寻新欢,而是把精力都投入到管理燕家上。一方面教燕乐允管理宅外的庄子店铺,另一方面又把燕家的内事让燕禹城插手一些。几个女公子都在外面闯荡,她能做的就是家宅安宁,要他们燕家的女儿们安心谋事。 杨祖亭嫁进燕公府后,受到燕家上下的一致喜爱。有时候燕泽银回来探望,还会吃起杨祖亭的醋,觉得自己离府之后,他反而成为燕家的掌上明珠。惹得燕乐施常念叨:“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哪!” 杨祖亭审时度势,从不往燕禹城身边靠近,除去日常给主母请安,余下的时候便常来桃夭馆里找徐墨卿作伴。偶尔遇见庭院里的柳宜风和柳扶风,也会对他们展现出友好的一面。 “舅父常常让我辅他一并打理内事,可我都婉言拒绝了。我也知这样不大好,但府中内事烦乱且琐碎,看一眼便觉头疼得很。我这才跑到桃夭馆来,叨扰殿下躲清净。”杨祖亭笑靥靥道。 徐墨卿坐在明间的一侧,童生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拆开绑带,他受伤的手掌已渐渐愈合。杨祖亭见状要过来帮忙,却被徐墨卿给阻拦下来,示意他在对面坐着就好。 “在府上都是自家人,祖郎也该唤我一声姐夫。”徐墨卿谦和道,“再说冲着我父亲,你也不该与我这样生分。” 这一点杨祖亭倒是看在眼里,徐墨卿甚少摆“九殿下”,现在应该是“定丰王”的架子,多是以“我”自称,只有在特殊的场合里,他才会用“本殿下”“本王”的称呼。 遂他轻声唤道:“姐夫。” 徐墨卿活动一下手掌,侧着头对他一笑,“以后这么叫我便是。” “殿……姐夫的手可好了?”杨祖亭关心道。 “还需再养一养吧。”他已走到杨祖亭身边坐下,“舅父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你一直很明事理,但也别太与他保持距离,他……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徐墨卿边说边摇头,只觉自己啰嗦起来。 杨祖亭颔首道:“祖郎明白。” “这几日回杨家去了没有?家中一切可还好?” “前儿倒是回去了半日,杨家都很好,只是不知殿下知不知……” “我有多少时日未出门了,你说我知不知?” 杨祖亭闻言不再避讳,道:“年家倒台之后,抄家的家财都充了国库。” “这个我倒是知晓。” “年家倒了……钱家上位了。钱家接手了年家的一切,包括年家的各项生意还有年叙虹的缺。” 这个消息也不算意外,钱家已经被世人忘却了多久?那是徐钟卿父亲的母家,在她这夺嫡之路上,钱家几乎未曾露过脸,她的生父最终也被她给赐死。扫清了年家这个障碍,她终于把钱家抬起来,这也算是对她生父一种迟到的补偿吧? “杨湘的位置不好坐,总得派一个人去盯着她。这回是谁了?” “一个名为钱黎的女君,想必是钱氏里很出挑的人物。之前一直忍辱负重,这才得来个露脸的机会。” 丞相之位掌控在李家手中,那是男后的母家,乃妥妥的自家人;御史大夫的副手也换成钱家人,更是徐钟卿的嫡系亲属。三公之位只有太尉还是外姓朱袖淳来担着,想到燕归晚已回到御林军里,徐墨卿心里又划过一丝不安。 “杨家人最沉稳踏实,燕家也是如此,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有事。”徐墨卿起身舒展一下筋骨,沉着道。 彼时燕归晚已回到御林军里,承袭了右将军之位。但是自打她回来,几乎就未穿戴过盔甲军刀,不是歪在营帐里歇息,就是躲进炊事房里吃东西。连燕清影姐妹见她如此,平日里都想绕着她走,实在不想与这位“将军”有过多的接触。好不容易拿起长枪挥舞几下,便又把她的腰给扭伤了。 燕归晚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留在军营里,她这样太有“动荡军心”的嫌疑。 严荼从校场上回来时,燕归晚正伏在营帐案前吃糕点。见到严荼进来,她也未起身,而是一脸窃喜道:“荼姐姐回来的真是时候,我这给你留了好些呢!” 严荼坐下来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晚儿,你可是身上觉得乏累?” 燕归晚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她不想正面回答严荼这个问题。 “我知你的难处,我也知陛下的用意,你坐上这个位置当之无愧,只是眼下……” “眼下我已惹得众将士怨声载道?”燕归晚悠然道,仿佛对这个现状已有心理准备。 “晚儿……”严荼哑言了。 燕归晚拍了拍严荼的肩,“荼姐姐,其实你做什么并不用顾及我,你肩上的责任重大,不可因我而耽误大局。我已然成今日这副德行,苟活就是个不易的事。” 严荼不忍再看她,“遥想当年我们在凉城,你我与那西凉小儿周旋斗智斗勇,紫薇宫那一战你又是何等的骁勇……” “荼姐姐,那都是陈年旧事了。现下我已无用,只图囫囵个有命罢了。荣耀……”燕归晚握紧一只拳头,就连这个动作也是轻微的,很怕被严荼发觉。 “荣耀你燕归晚始终都有!”朱欣然已从外面走进营帐,她提高了嗓音对二人说道。 朱欣然操练的一身大汗,“东梁女子从不婆婆妈妈,你们二人何故于此?” 严荼和燕归晚忙向朱欣然叉手行礼,“朱将军。” “底下的将士们该怎样管教是我们的事,这些不是燕归晚她能改变的。严荼放手去做,女皇陛下对你的期望很高,御林军在你的大刀阔斧之下很有起色,这些众人都有目共睹。” “卑职……” “哎!严将不用自谦。” 严荼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分辨不出朱欣然的话是否真心,她的确已快要架空朱欣然。那是女皇陛下授意的,她必须照做。可她与朱欣然之间却没有什么过节更没有什么仇恨,若朱欣然与她对立,或许她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偏朱欣然待她始终如初,这使她很不知所可。 “就趁此时,你去外面对众将士讲一讲燕将的过往,要让她们知道燕归晚今日之状是怎么造成的。若她们还有谁不服气,你大可把人给提到我这里来!” 严荼也觉朱欣然言辞有理,便遵命走出营帐训导众将士去了。营帐里只剩下朱欣然与燕归晚二人。 “多谢朱将军为归晚言语。”燕归晚躬身叉手道。 她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朱欣然,因为她的心里早是一片苍凉。 朱欣然自若坐下,“我母亲很惦记你,自打你受伤至今,她便没有见过你一面。听闻你回归御林军,她老人家也是时常追问我你的状况。” “承蒙朱老厚爱,归晚实在有愧。” “有愧?”朱欣然别有深意的问道,不等燕归晚回答,她又道:“哪日你得闲儿,便与上一次一样与我回朱家一趟,可行?” 燕归晚洞察出朱欣然的异样,她似乎已把自己给看穿,“是朱老她……” “对,是我母亲。” 燕归晚没有再拒绝的理由,朱袖淳要见她,她说什么都得去赴约。只是她没料到与朱袖淳见得这一面,竟差点成为二人这一世的最后一面。 与朱袖淳见面之后不出一个月,御林军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镇守东梁南界的封疆大吏年事已高,上表朝廷卸甲归田,得到了女皇的批准。紧接着朱欣然被宣到御前,在与女皇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后,朱欣然被调离出京都,去往南界重镇泽城镇守边疆。 朱家两位英女,一个连年镇守在西北凉城,这一个又即将赶往南边泽城上任。可怜朱袖淳两个女儿都不在身边,连唯一的儿子也随刘家回到原籍。 本以为朱欣然走了,严荼扫清一切障碍,可以安然上位接起御林军这面大旗。但出乎所有人都意料,女皇竟然把这个位置留给了燕归晚! 这是何等的笑话?竟让一个“废人”接管如此重任?可原本那御林军统领的位置就是她的梦想啊!现在给了她,却不是实至名归,她更是不敢要也不能要,这真的是个天大的讽刺! 燕归晚不得不再随徐墨卿进宫面圣,恳请女皇陛下收回成命。她燕归晚没有资格统领御林军,应该让有贤能有才干的人来接这个位置。 “燕将不可,孰可?”徐钟卿反问道。 燕归晚内心万分痛苦,她明白女皇的意思是:你不是一直都想向上爬么?你不是就想要这个军职么?我现在统统都给你,我倒要看你能不能接住!我给了你,你自己却不要,那日后可就不要怪我没有念及过你。 “严荼,李韵和……她们都有资格,唯独卑职……卑职没有。”燕归晚在说这句话时,整个身体都已不住颤抖。 女皇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把这件事情给压了下来。要她先代管几日御林军,容女皇与三公再好好商议一番。 可是朱欣然出发在即,燕归晚被逼无奈,只能先与她交接下来。朱欣然见她愧色难掩,反而安慰起她,“燕将无须这般,我去南边是迟早的事,若是把御林军交给别人,倒不如交到你的手上让我放心。” 燕归晚惭愧摇头,“我没有这个资格,我连真正的战场都没有上过几次。” 朱欣然慨然道:“要记住我母亲对你说过的话,日后我朱门也烦请燕将多多照顾一下。家母已老,我们姊妹都不在她的身边……” 朱袖淳对她说过的话,燕归晚当然都记得! 第196回:回头是岸吧 话休饶舌,且说前不久燕归晚随朱欣然再登朱府大门。一别多半载,不曾想朱袖淳已苍老了许多。若不是那矍铄的眼神支撑着她的身体,燕归晚真的会以为她病入膏肓。 “我这身体还算硬朗,晚丫头休要替我担心。”朱袖淳拉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燕归晚乘势搀扶住她,“我二姨母还总惦念着您呢!”说着,已同朱家母女走进堂屋里坐定。 “这条路不好走吧?” 听到朱袖淳这样问自己,燕归晚有些不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自御林军大营到朱家的这段路,还是另有他指呢? 朱欣然见她眼珠子乱转,似还在咀嚼朱袖淳的话,便替母亲解释道:“我母亲虽一直称病深居在这大院里,但外面的事她都知晓。” 燕归晚还是不敢接茬言语,仍一脸懵然地看着朱家母女。 “自打新皇登基以来,朝堂上发生的大小事宜,我们朱家都了然。包括燕归晚你假意称病、燕杨两家怎样联手扳倒的年家……” 朱欣然讲述的很自然,她的情绪好像没有一丝起伏,感觉她口中的事情太平常不过。 “朱老、欣然将军……我……” 在没有与徐墨卿通气的前提下,燕归晚不知该不该与朱家人坦白。但她们已然知道了一切,自己再狡辩下去也无济于事。 “你不用向我们坦白什么。自从你们开始参与夺嫡之争起,这一路的荆棘就应该料想得到。如今总算没有把命搭进去,敢问,你们后悔了吗?” 燕归晚还是不言语,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朱袖淳含笑望着她,“其实我都已经想开了,你何必再纠结?荣耀、地位、财富,你和你身后的燕家已经都拥有了,为何还不肯放手?你母亲一生都没有享受过安稳的日子,你来替她过活一次有什么不好?” “不好!”燕归晚终究没有忍住,“我母亲位列东梁镇国大将军,为保东梁战死,是何等的荣耀?她一生戎马满腔热血,她的女儿们难道只能靠她的荫郁苟活?我要继承她,我要成为她!” 朱欣然与朱袖淳互相对望一眼,像是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我的两个女儿都觉得你有燕乐然的影子,凉城那次也好紫薇宫那次也罢,初出茅庐能有那些作为,你是块将帅之料。在得知你迟迟不肯回御林军任职时,我还以为你已得意忘形不愿再回军营里受苦。”说到此处,朱袖淳站立起来,负着手望向外面的月色。 朱欣然接着母亲的话,继续道:“但是上面那位却让严荼设计试探你,之前所有的假象一下子变成了事实。莫说手足情深,她可是连亲生父亲都能杀掉的人,何故你们这功高盖主的妻郎俩?” “朱老,你们……你们觉得很失望吧?夺嫡之时若是偏向一方,或许上面那位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了。”燕归晚悔恨道。 “非也,我的晚丫头。”朱袖淳转过身,“我朱门不会效忠某一个人,我朱门是效忠整个东梁这个国家。无论谁是帝王都会进行这么一系列的争斗,新皇不扫除异己怎能安心治国?但不管她怎样折腾,晚儿也应该看得仔细,新政国策有条不紊的推行下去,东梁百姓安居乐业,四方边陲均无他国侵犯。那一位,至少现在看来是位明君。” 想不到朱袖淳竟然能为徐钟卿说话,姜还是老的辣,她看到的层面与燕归晚之流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欣然将军才会那么坦然的面对严荼,从未觉得她会是自己的威胁?” “严荼与你一样优秀,她何错之有?她不过是听命做事。” “可依照眼下这个发展的趋势,欣然将军你……必走无疑的。” 朱袖淳与朱欣然都笑了,她们笑得那样怡然。 “这就是我对你说的,我都已经看开了,你还何必执迷不悟呢?欣然早晚要去镇守泽城,只要可让女皇放心,军人去哪里不都一样保卫国家?”朱袖淳欣慰地朝小女儿看一眼。 想来若不是朱袖淳的百般教诲,朱欣然怕不会想通得这么迅速。能拿起的放的下的人到底是少数。 “那朱家岂不是……” “朱家全身而退就会有其他人顶替上来,这点毋庸置疑。就比如年家倒了自有钱家接手一样。但,只要东梁不倒,其他的都好商量。” 原来朱袖淳才是真正的智者,她的心思不仅有小我更存大我。她更是不把那些身外之物看中,又能在乱局里明哲保身。燕归晚佩服不已! “朱老……” “你是我看重的将帅之才,可以说从你母亲殉国起,我便在暗中默默注视着你。我知道你走到今日不易,劝你放弃也很难。但你已装身子废这么久,那到底是为何呢?难道是为了让女皇彻底打消对你的顾虑,若干年以后再重亲启用你?九殿下难不成要你卧薪尝胆数十载?” “难道不应该吗?” 朱袖淳走到燕归晚的面前,“孩子,那样你这一生都太累了。听我一句劝,放手吧。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卸甲归田,与九殿下繁衍燕家后代才是你的大事。” 燕归晚倔强的皱紧眉心,她一声不吭,委屈与不甘简直要从她的体内迸发出来。直到一个月以后,当朱欣然再次与她提起这件事时,她还是久久不能平息下来。但这是朱欣然临行前的箴言,她到底要听到心里去。 送走朱欣然,燕归晚心里空牢牢的。曾经在御林军里,有她、严荼还有杨湘与朱欣然。那时候她们朝夕相处,为保卫东梁这么一个共同的信念而勤加操练。谁能想到仅仅一年之后,竟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她回首这偌大的营帐,只觉它变得无比陌生。严荼不知何时已走到她的身后,“燕将军……” 燕归晚转身看着她,有些幼稚且负气道:“荼姐姐,你不再叫我晚妹妹了吗?” 严荼无奈地拱起双手,“燕将军,以后严荼只能在私下里再去那么叫您。这里到底是御林军,外面众将都在等着您出去,今日您到底与她们讲上两句吧。群龙无首军心恐乱……” “我有何资格?再说女皇陛下也仅仅是让我代管几日!荼姐姐,这个位置欣然将军走了,就应该你来坐啊!你敢说你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面前的燕归晚已然是个废人了!”燕归晚痛苦道。 严荼仍旧躬身垂立在她的面前,她内心的挣扎与苦楚又有何人能懂? 燕归晚忽然将朱欣然交给她的一切东西全部推到严荼怀中。不给严荼争辩的机会,抢先开口道:“我受够了!老娘不干了!我现在就回燕家去,任谁也别再去烦老娘清净!若再让我回军营,就直接把我拉到菜市口斩了便是!” 燕归晚决绝的离去,眼泪早是止不住的流出来。但是这一路上,却没有一个人敢拦住她的去路。就连燕清影和燕清璧见到长姐如此,也不敢上前多言语一句。只有严荼尾随其后,高唤了她几声。可燕归晚没有回头,严荼也没有真的追赶上来。 燕归晚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御林军大营,这是她曾经最向往的地方,她为此奋斗了不知多久!可今日却是她自己选择离开,这一步踏出去,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回到桃夭馆时,杨祖亭正在这里与徐墨卿说家常。徐墨卿见燕归晚回来的突然,忙起身问道:“妻主怎么回来了?” 燕归晚没有回答他,而是对一旁的杨祖亭道:“祖郎先回甘棠轩去吧。” 闻言,杨祖亭即刻起身告退。不等他走出桃夭馆,就听到后面正房的木门被迅速关上。 燕归晚气势汹汹,拉起徐墨卿便往卧房里去。徐墨卿受伤手掌虽是好了大半,但见她这般也没有加以阻拦。 “晚儿,你到底怎么了?对我说出来好不好?” 燕归晚仍是不理他,直把他按回床榻上,不由分说便去扯他的衣衫。徐墨卿见她势不可挡,仿佛憋着一股子怨气便随了她的意…… 一阵猛烈地翻云覆雨之后,燕归晚木然地躺在床榻上,眼角的泪仍是不住的流。徐墨卿把她揽在怀中,“到底怎么了?” “我把御林军交给严荼跑了回来,我说以后谁再让我回军营,就直接拉我去菜市口斩了便是。墨卿,我放弃了……什么卧薪尝胆什么忍辱负重,我统统都不要了。以后我只与你花前月下快活度日。” “朱老的话你当真听进去了?” “或许是吧。” “你真的甘心吗?” “墨卿,我太累了……我知道你也一样疲惫。朱老说荣耀与地位我们都有了,还要追求什么呢?” “你想同你母亲一样。” “或许,我永远也无法超越她。” 徐墨卿把她搂得更紧了,燕归晚却反手把徐墨卿环在自己的怀中。 “墨卿,对不起,当我走出御林军的那一刹那,我就再没有回头路。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为何要说对我说对不起?我只盼你真的可以放下!” 第197回:蓦然回首处 却说燕归晚从御林军私跑回府的当晚,严荼同李韵和便双双赶来燕公府探她。彼时燕归晚仍与徐墨卿缠绵在卧房之中,小半日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得知二位贵客到来,九灵也顾不得其他,直跑到卧房外打门,向燕归晚禀明状况。 燕归晚抓紧徐墨卿的手臂,极力掩盖住慌张,朝门外喊话:“灵官儿,且代我先好生招呼她们,我这就出去了……” 九灵得令退下,出来向严荼与李韵和谎称,主子身体不适卧床半日,听闻二位到来,已起身更衣,马上方可出来见客。 李韵和对九灵斜睨一笑,“我什么时候又变成客了?瞧把灵官儿紧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晚姐姐在里面做什么好事呢!” 严荼倒是一本正经,看了看九灵又瞧了瞧李韵和,欲言又止,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九灵也不敢多言语,直唤着小厮儿赶紧沏茶倒水,端上来各色果盘糕点,供其享用。 这厢燕归晚已和徐墨卿一起下了床榻。徐墨卿边帮她打理衣衫边忍着笑,燕归晚也有些手忙脚乱。本想摒弃一切,回来做个纨绔的女公爷,这才做了一丢丢出格的“坏事”,就已慌张到这般田地。 “晚儿慌张什么?我可是你的夫郎,你怎地跟做了亏心事似的?”徐墨卿取笑道。 燕归晚的脸持续发烫,磕磕巴巴道:“还,还未到掌灯时辰……我们这般行事,让人家知道了,看笑话。” “没事,你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好。想她们二人一起过来,应是受了女皇陛下的旨意,大抵是为御林军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燕归晚已穿戴整齐,徐墨卿在她的胸口上抚了抚,“遵从你自己的内心,而我遵从你的意愿。” “墨卿……” “叫我,哥哥。” 燕归晚被他这么一逗,终于笑了出来。她搔了搔他的下巴,“哥哥不打算与我一同出去吗?” “你们且先聊着,我是个郎卿,要好好梳洗打扮才是。” 燕归晚瞥了他一眼,“我家夫郎何时傅过粉?” 徐墨卿已推着她走到门口,“快出去吧,莫要让人家等得着急了。” 燕归晚走出卧房,又重新扯了扯衣衫褶皱,才去明间里会见李韵和与严荼。见她二人都是卸甲而来,开口便问道:“你们来我这,是公事还是私情?” 严荼已起身与燕归晚行礼,而李韵和则歪在圈椅上,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她一手托着茶盏,一手往口里塞糕点。 “晚姐姐这桃夭馆的小点心做的不错,甚得我心。不然把你的厨子借我府上用用,让我家泽郎也吃上一些。” “韵妹妹倒是事事都想着泽弟。”燕归晚对李韵和说道,但身子已转向严荼,躬身引她坐到上首上去。 此时的严荼已与白天的神态大不相同,“晚妹妹,我们俩此番来府是受女皇陛下的旨意。” “公事?你二人穿的这样随意,我不信。”燕归晚努努嘴,鲜有地露出俏皮的一面。 李韵和吃饱喝足抹了一把肚子,又起身伸了个懒腰,“晚姐姐,这回你算是彻底解脱了。女皇陛下已恩准你卸下所有职务,回到燕公府里当个女公爷便好。有定丰王在,谁敢把你拉到菜市口斩了?荼姐姐已正式接管御林军,她呀,心里不舒坦,没瞧见她耷拉着个苦瓜脸?她是觉得自己挤走了欣然大将军和你才上的位。” “韵和……”严荼严肃道。 燕归晚听到这里就笑了,心道,墨卿还要自己再做最后一番思量。本以为她们二人来是受女皇所托,质问她到底要怎么选择。岂料她才刚刚把狠话放出来,那边女皇已答应下她的请求。但无论如何,她心里早是有答案。与其这样如履薄冰,真的不如听取朱袖淳的劝诫,放开手吧! “荼姐姐实至名归。谁人敢不服严大将的威名?荼姐姐莫要有负担,白天里我那般不懂事并不是冲着你,只是我这心里憋屈。不过现在我好了,我之前一直跟自己较劲,其实现在想想算得了什么呢?打打杀杀这么久,身子也折腾不起了。还不如放下那些执念,回到我的燕公府里,安心做我的女公爷。风花雪月提笼遛鸟,之前我从未享受过,以后倒是想试一试。” 严荼的眼睛已经红润,她太明白一个武将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得有多痛苦。再说她认识的燕归晚,从来不是贪图享乐之辈。只叹造化弄人! “晚妹妹……” “荼姐姐莫劝我,我家两个小妹还在军营里,还请荼姐姐看在我的薄面上,平日里多提携她们一点。” “这个自当。” 燕归晚起身走到李韵和面前,“韵和,谢谢你。从我们在御前相识开始,你就是我的贵人、福星,你对我的好,归晚都记得。” 李韵和大跳着躲到一边,惊呼道:“荼姐姐你看,晚姐姐她吃错药啦!我才不是她的贵人福星,我是她胞弟的妻主大人啊!” 三人笑成一团,徐墨卿也恰到好处的走出来。他提高了嗓音,笑道:“我听闻桃夭馆来了贵客,到底是哪二位呢?” 李韵和同严荼连忙收住笑声,起身与徐墨卿行了揖礼。 徐墨卿一拂袖,“啧啧”了两声,“在桃夭馆里还这般拘谨,你们可是把自己当外人了?严荼不知,韵和也不知吗?我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 李韵和贫嘴道:“那也未必,到底是新封的永丰王,怎可不给王爵行礼呢?” “我早与皇姐说定,只得这个头衔罢了,封地我是坚决不要的。一则我没那个闲时去管理地方,二则晚儿离不开燕家,我得依着我的妻主大人呐!”徐墨卿故意这样说,羞得燕归晚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 “哎呦,殿下又开始了!”李韵和耸了耸肩,转头捂嘴对严荼道:“荼姐姐不知,殿下是个宠妻狂魔,这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一肉麻起来吓死个人!” 严荼跟着讪讪地傻笑,燕归晚急忙调转话锋,“荼姐姐早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一直没成个家?这丰城里哪家郎卿不想嫁给荼姐姐?你倒是挑一挑选一选嘛!” “不急,这事急不得。”严荼紧张地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 自此,燕归晚与武将之路再无瓜葛。崇光元年冬,女皇徐钟卿已把旧朝老臣和开国功臣全部洗刷一遍。从此她的统治道路上再无障碍可言,东梁百姓也进入了一段安居乐业的时期。 终于闲暇下来,燕归晚的生活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除去与徐墨卿整日的腻腻歪歪,她也常常去竹梅苑里和燕归柠玩耍,偶尔也去李韵和府上看看胞弟。 有一段时间,九莺陪着她转了一圈自己的田产和铺子,她没想到自己也小有资产,以前竟然一点也没当回事儿。九莺笑着讲与她,她们这点算什么,夫郎爷名下的资产才是真的多呢! “合着我是娶了座金山回来,自己还浑然不知?”燕归晚暗想,但这些于她又有多大的益处? 徐墨卿一直都比燕归晚洒脱。他知道她终究存有心结,只碍于现状不得不妥协,所以变着法的想让她舒缓下来。虽是在冬季里,但这并耽误二人的行程。 妻郎俩先去了趟先皇陵墓,在那里祭拜母帝很久,道尽这一路的沧桑与险阻,后悔当初没有听取她的忠言;而后又去往燕乐然和柳从舟的合冢前,叹愧从小立下的誓言,重振门楣的豪言她到底没有做到。这个夙愿只得移交到燕归岚和燕清影她们手中。 再然后他们又去往杨太妃的宫中,这时候杨太妃也已闻得他们的状况。其实他内心很怅然,运筹帷幄那么久,总以为成功近在咫尺,却不曾想临门一脚终究是输了。但不放弃又能怎样呢?与女皇继续斗智斗勇下去?看到这妻郎俩被打压成这个样子,他终究于心不忍。好在徐墨卿也给他吃了定心丸,有燕归岚、杨湘等人在,燕家不能倒,杨家更不能倒。 在那之后,他们还去了琉璃楼,与杨柳推心置腹的交谈许久。以后联络燕杨两家的担子就交到杨祖亭的手中,而他们妻郎以后将不再插手朝堂上的各事。 “殿下与驸马就这样隐退了?”杨柳倍感惋惜道。 徐墨卿无谓道:“想想之前都是白白忙碌了。一切又回到原点,但好在杨家与燕家都还坚挺着。岚妹在御前虽没担什么要职,但有李韵和在上面提点,终究不会太差劲。祖郎聪慧识大体,岚儿曾那般顽劣,不还是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你们且放心,岚儿与我们没有什么区别。” 话虽如此,但杨柳杨秀等还是惴惴不安,她们只得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地做事。杨湘还在被钱黎日日盯着,杨太妃在宫中也不可说彻底安全,这燕归晚与徐墨卿又被女皇彻底打压垮了。即便燕杨两家不分你我,可若真的再出大事呢?仕途之路没有一帆风顺的,得到的越多风险也就越大。 杨家人明白这个道理,燕家人亦很明白。 燕乐施不敢再奢望其他,对于燕归晚的决定,她没有一句说辞。只是在那之后,有一次,姨甥儿二人喝的酩酊大醉,燕乐施随口问她,装伤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吧?燕归晚犹如被人在头顶浇了盆凉水,登时清醒无比。 原来不仅朱家人早已看穿自己的把戏,二姨母也早就看穿这一切。还有已树倒猢狲散的年家,更有她不知道的杨家…… 其实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或许女皇本尊也是如此。但于女皇而言,她残废身子这事是真是假,都已不再重要。因为燕归晚再也威胁不到她的统治,就连之前那一车车的补药,也已很久没有再送到燕家来。 雪早已一场接着一场地下起来,燕归晚独自走到桃夭馆的庭院里。那个曾经因为频繁倒掉药渣而枯萎的花坛,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她停在那处呆呆地望着。 “但愿来年开春,这里可生长出花草。” 闻声,她回首望去。徐墨卿已出现在她的身后,为她系上一件白狐裘氅。 “会吗?” “会,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燕归晚笑着抱紧他,雪还在下,而她的心里却是暖暖的,即便什么都没有了,但徐墨卿却依旧在她的身后。 有他在,就够了。 第198回:踏雪求佛愿 岁末将至,秋收的庄稼卖出了好价钱,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整个燕公府都在为元旦的到来做准备,张灯结彩、杀鸡宰羊、添置新衣,总之是一派祥和之景。 甘棠轩需要置办些什么东西,竹梅苑需要采买什么物料……书琴正一院一院的做着统计。可等她来到桃夭馆时,却感到很意外。因为桃夭馆什么要求也没有,她随着九灵里里外外转悠几圈,仍是不知到底缺少些什么。 “琴姐姐先坐一会儿再走。这大冷天的,我让人给你端来杯热茶暖暖身子。”九灵拉着书琴坐到堂屋里。 书琴也是走得久了浑身发冷,手脚冰凉,见燕归晚和徐墨卿均不在屋内,也就顺势留了下来,想着暖和暖和再去往一下院。 “灵官儿最是个贴心的。你再好好想想,咱们院就一点东西都不缺?总是公中出钱,也无须多节俭。”她做了悄咪咪的手势,轻声道:“今年收成比往年都好,主母高兴着呢!” 九灵与九莺互相对望了一眼,道:“我们晚主如今得闲儿,这段时间没少进进出出,该张罗的都给张罗齐整了。” 正说着燕归晚和徐墨卿已从外面走进来。 “九灵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呢?我可是听得真真儿的。”人未进来,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书琴忙得起身,随二女官儿走到门首。九灵大步跨过去,接过燕归晚手中的裘氅。燕归晚见到来人,笑道:“哟,是琴姐姐过来了?这大雪天儿的,可是有什么要事?” “殿下,晚主。”书琴躬身叉手道。 九莺笑嘻嘻道:“晚主可别冤枉好人,灵官儿是在讲您的好呢!琴姐姐正各房各院的统计过年的补给,人别的院都是列出出一长串出来,偏咱桃夭馆什么都不需要。” 燕归晚环顾下四周,又对徐墨卿道:“咱们这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缺哈?” 徐墨卿往旁边指了指,“宜风和扶风那里问过没有?” “小的也已问过,二位妾郎说晚主近来赏赐的东西已经够多,的确是什么也不需要了。”九灵欠身回话。 燕归晚点了点头,“琴姐姐瞧瞧,我们桃夭馆真没有故意替主母省钱。” 书琴又一叉手,恭敬道:“那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别介,把热茶喝完再走。”燕归晚命九灵把茶盏端给她。 书琴倒是蹑手蹑脚起来,徐墨卿怕她感到拘谨,先一步跨进明间里。燕归晚也恐她发窘,直往堂屋侧面的圈椅上坐。 “多谢晚主了。”书琴“咕噜、咕噜”的大开喝下。 “跟我这么客套做什么,一年到头就数琴姐姐你们几人最辛苦。”说到这里燕归晚转了转眼珠子,“我倒是觉得木李楼里缺了点‘东西’。” 书琴一怔,“还望晚主提醒下小的,主母那里缺什么,小的这就去补上。” “主母房里多久没来新哥儿了?”燕归晚一本正经地问道。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官小厮们都偷偷捂嘴窃笑。书琴认真回忆半日,“晚主这么一说,还真是有日子没来过了。” 燕归晚拍案而起,兴奋道:“那琴姐姐还等什么,倒是和语官儿她们物色物色,年前把这事给主母办下来呀!” 徐墨卿已从内室换了衣衫走出来,“琴官儿休要听晚儿的。”他无奈地皱起眉心,“这种事哪里有强来的?你们把郎卿当成什么了?就算做甥儿的真有此心,也该亲自去办,怎可假托他人之手。” 书琴等忙欠身垂首,不敢再多言语。燕归晚见状,只好妥协道:“殿下说的是,这事琴姐姐就当我没说过。你先下去忙吧。” 待书琴离开桃夭馆,燕归晚便跑到徐墨卿的面前,“你怎么还不乐意啦?哥哥好小气哟!” “我哪里有不乐意,只是怕你胡来。书琴在此我也不好多说。可九莺秋生他们还不知,你最近把桃夭馆折腾成什么样了?” “我怎么啦?不就是做了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嘛!” 洗衣裳、做吃食、喂牲口、打扫庭院,只要是之前没有做过的,燕归晚最近都在亲力亲为的体验。虽然效果不大理想,总是闹得鸡飞蛋打。 “你就别给九灵他们添乱便好。” 燕归晚白了他一眼,“哼!说的像是你比我强多少似的。” 徐墨卿抱着胳膊懒懒地走到窗前,“待这场雪停了,我们出府走走吧。” “哥哥是怕我在桃夭馆里不安生吧?” 徐墨卿像是被她说中的心中所想,直掉头往里间里走,又催着秋生和童生去马厩里套马车。 过了后晌,雪果真停了,妻郎俩踏雪而出。本来二人商量好要去淮乌街上转转,但因为燕归晚提起要帮燕乐施物色郎卿,二人便中途改道去往寒武寺。想替燕乐施求得上上签,祈盼她的姻缘早些来。 雪停后的寒武寺,众尼姑已倾巢而出打扫起寺院里的积雪,佛门重地一定得保持庄重之感。说来也奇怪,今日这样的天气,来上香拜佛的人却是络绎不绝,以往天气好时,好似也没有这么多人。 住持一直在招待众施主,此刻跪在大殿里祈福的正是燕归岚和杨祖亭。他们妻郎近来是这里的常客,只不过他们很低调,没有对外招摇。 “师太。”燕归岚和杨祖亭上香之后,起身与住持行礼。 “心诚则灵,观音菩萨会感知的。”住持相劝道。 燕归岚似有难言之隐,“师太,今日我想去祭拜一下言郎。” 燕家的祖坟就在寒武寺的后山上,白子言自然也是下葬在此。日常更是由寒武寺的众尼帮忙打扫看护。 住持顿了顿,“大雪刚停,山路恐还没有打扫出来,怕不会好走。” 杨祖亭接道:“这个倒是不妨。” 住持看他二人满心诚恳,遂答应下来,叫上两三个小尼在前面引路,妻郎俩便去往白子言的坟墓了。 山路的确不好走,燕归岚日日当值锻炼的还算矫健,但杨祖亭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郎卿,爬起山路便非常吃力。 “夫郎跟着我受苦了。”燕归岚愧疚道。 杨祖亭喘着大气笑道:“妻主说的是哪里话,这是你的孽障,我既与你是一体,与你分担有何不对。” “只怪我年少不懂事,害了言郎一条性命。以前一直不知反思……”燕归岚说到痛心处哽咽住了。 燕归岚妻郎虽说成亲的时间不算长,但成了亲二人便想早些诞下子嗣。怎奈几个月光景过去,却一直没有什么响动。燕归岚与杨祖亭便找来郎中瞧了瞧,郎中却说他二人的身子都很好。 杨祖亭怕燕归岚心思重想的多,便拖着她来寒武寺烧香拜佛,企图求得一点心理安慰。不来寒武寺倒好,一来寒武寺燕归岚登时想起白子言来,这才心生愧疚。自觉自己无后是因为当初对白子言太过冷血,他终究是因为自己而自缢的。 妻郎去找了住持师太讲明心中所虑,期望能消除这个孽障。供奉香油自不必多说,虔诚拜佛更不会少。这才有了今日祭拜白子言的这段经历。 燕归岚痛彻心扉,杨祖亭的行径更是把她感动的一塌糊涂。她在心里暗暗起誓,此生绝不能辜负杨祖亭,此生也绝不会忘记白子言,她要年年为他做法事打醮,已赎自己的罪孽。 祭拜过白子言后,下山的路上途径温长溯所被关的小院。杨祖亭还未拜见多温长溯,他们俩成亲当日,燕乐施到底没有放温长溯回府。 “夫郎要与我同去探望下父亲吗?”燕归岚怯怯地问道。 杨祖亭已挽住她的手臂,“当然要去探望爹爹,我都进门这么久了,还未见过他老人家呢!” “你……” “我什么我?妻主还不快点走。”杨祖亭催促道。 就在燕归岚妻郎去探望温长溯之际,燕归晚妻郎已经抵达寒武寺了。虽然徐墨卿想低调一点,奈何住持师太认得定丰王的尊容。见他们妻郎大驾,直带领众尼迎客。 “师太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们妻郎只想来此静静地拜拜菩萨。” 住持闻言忙令众人退下,只她一人陪在左右。拜过菩萨抽了签,又请师太给解了言。燕归晚得知主母的姻缘很快就能到来,心里面宽敞许多。 住持见她支吾其语,故笑问道:“晚少主莫不是也要求求子嗣缘分?” 徐墨卿未成想燕归晚还有这层心思,但见燕归晚已经默认下。可她想了想,觉得话中有话,便垂问道:“师太说‘也’,难不成除了我们,还有我们认得的其他人也来寺里求子嗣?” “阿弥陀佛!”住持含笑,“晚少主请看,那边是谁?” 顺着住持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燕归岚与杨祖亭正往大雄宝殿走来。那厢二人也瞧见了他们,一时间略显尴尬,但燕归岚妻郎还是赶过来与长姐姐夫施礼。 “原来你们俩也来了?早知道我们一并来此,倒还省了辆马车。”燕归晚笑说道。 杨祖亭连忙道:“也不知姐姐姐夫方不方便,未曾去桃夭馆打扰。今儿雪停后看着天色不错,我便随岚妻主到此拜一拜。” 徐墨卿小声问道:“你们莫不是为了早得女儿?” 杨祖亭抿嘴微笑,向徐墨卿默认地使了使眼色。 “我们也是。”他又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燕家的香火很旺盛,二位少主勿须太过心急。”住持适当地插了一句,四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第199回:欲涉后宫闱 却说燕归晚一行四人拜别住持师太,又在寒武寺的庭院里赏了会雪景。腊月寒梅,傲雪凌霜。难得四人在外相遇,两对妻郎求得的卜卦又都是上上签,故而心情格外畅快。 “岚妹带着祖郎去见过温妾公了没有?”燕归晚负手伫立,眼神眺望着寺院的后山上。 燕归岚欠身回道:“岚儿已经带着祖郎去见过父亲。爹爹很是高兴,嘱咐我日后一定好好善待祖郎。” “那就好。他老人家在这里过得可还好?” “长姐无需记挂,爹爹一向都挺好的。” 其实燕归岚很想去请求主母,把温长溯给放出来。但温长溯自己已不愿再入红尘,杨祖亭也是相劝她多时,要她切莫冲动做事。燕归岚这才作罢,但就算给她胆子让她去燕乐施面前去求,只怕她也是不敢的。 四人言语间已快走出寒武寺,杨祖亭却忽然挺住脚步,对旁边三人笑道:长姐、姐夫,今儿出门可是看黄历了?看来还真是出门大吉呢!” 燕归晚抬起头一瞧,今日的确是出门大吉。但见燕泽银搀扶着李湘悦的夫郎,也就是他的公公冯氏已从寺院门首下了马车,正一步步地向寺院里走来。 寒武寺庙虽小,却频频迎来“大佛”。燕泽银在冯氏面前乖巧地伺候,让两位姐姐十分惊叹。这与平日子脱兔一般的燕泽银实在是判若两人。 待走近了些,两面才看清楚对方。冯氏便拍拍燕泽银的手臂,示意他松开手,自顾上前给徐墨卿施礼。徐墨卿哪里肯受?照例又是一番礼让。 “李主公怎么也来这寒武寺上香了?”徐墨卿好奇地问道。 冯氏展颜笑道:“我也是头次来此,是我们泽儿提的意,道这寒武寺乃是燕家常年供奉之庙,灵验的很。” 燕泽银已是按捺不住,抢说道:“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我长姐与二姐竟同时来到这寒武寺里求佛,你们来求的什么愿呀?是不是想要生女儿啊?” 燕归晚在心里直叫苦,还以为她胞弟在公公面前可伪装一阵儿,怎料这一开口又返回老样子,真是一点男德也没有! “泽儿。”燕归晚朝他挤了挤眼睛。 冯氏倒是慈祥地笑着,拉紧燕泽银的手掌,“九驸马莫怪,泽儿在我家便是如此,我和他婆婆都喜欢这孩子。” “李主公,这话应该是我对您说才对。我这弟弟从小顽劣,在贵府给您和主母添麻烦了。”燕归晚恭敬揖礼道。 燕泽银已拉起一旁的杨祖亭,二郎卿开始窃窃私语。徐墨卿见他二人交好,还有些小小地吃醋和失落。遥想当初燕泽银可是他身后的首席跟屁虫,现在有了与他同龄的杨祖亭在,这小子已把“旧爱”忘得干干净净。 但他二人言语也没有避讳徐墨卿,原来燕泽银邀着冯氏来此,也是来求子嗣的。不光是为了他和李韵和,貌似还为了给上面那位求…… 众人又陪着冯氏折回大雄宝殿外,燕泽银先搀扶冯氏走进去跪拜、烧香、祈愿、求签。可冯氏与住持师太言语时,燕泽银却也退了出来。看来这卦不是给他与李韵和求的。 趁此机燕归晚拽过他,轻声问道:“泽弟,里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泽银单手拄着脸颊,苦恼道:“韵姐姐与我成亲到现在,还没有害喜的响动,婆婆公公着急抱孙女了呗。我想着寒武寺咱们家最熟悉,这不就把他老人家给领了过来。” “没有问你同韵和之间,你别装傻!”徐墨卿蹭的一下飘到他的后身,幽幽道。 燕泽银身子一凛,一只手护在胸前,“姐夫你唬了我一跳!” “快说,别卖关子!”燕归晚妻郎共同催促道。 燕泽银向殿内方向瞄了瞄,而后才道:“女皇陛下一直忙于朝政,这些年与后主只得一子一女,还都是在公主府时生育的。现下早已登基,朝局也趋于稳定。女皇这才倒出功夫来求女,后宫……无人呢……若后主再不抓紧……只怕是……” “所以李家主公很心急?”徐墨卿说着也望向大雄宝殿。 “可不是么,这才打着为了我和韵姐姐求愿的幌子到这来。”燕泽银努努嘴,“你们呢?咱们姐弟仨不会真是为了同一个心愿吧?那未免也太赶巧了。” 燕归晚打心底里不想承认,燕归岚也不愿承认。 一个掩饰道:“我带祖郎来见见父亲。眼看着岁末,早点来探望,爹爹心里头踏实高兴。” 另一个也掩饰道:“我们来替二姨母求姻缘,二姨母这卦签可好呢!” 但杨祖亭和徐墨卿已向燕泽银递眼色默认了。 燕泽银感叹道:“你们两对真该抓紧些。二姨母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着急,瞧她日日去逗归柠妹妹开心,就知道她有多盼望你们早得子嗣。” 燕归晚和燕归岚欲要反驳他,冯氏已从殿内缓缓走出来。见状,燕泽银早疾步跑过去搀扶住他。但冯氏的面色已没有刚踏进寺庙时好,仿佛住持师太说与他什么“不中听”的话。 冯氏不愿再在寺庙中逗留,与徐墨卿等寒暄两句,便携着燕泽银回往李府去。燕泽银顺从随之,但回首望着他们时眼神里尽是不舍。 燕归晚的心跟着揪了一把,转身问向徐墨卿,“哥哥,你嫁到我们家里这么久,有那样身不由己的时候吗?” “晚儿啊,你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徐墨卿感觉一阵懊恼。 四人彳亍多时终离开寒武寺,一并回往燕公府,不再累述。 没两日,燕泽银重回了娘家,赶上书琴采买回各房各院的东西,正有条不紊地发放着。燕泽银立在关雎阁的门首,看着满燕家一片热闹的景象,唯独他的关雎阁一片萧条,顿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待他推门走进来时,本以为留守的几个小幺会在偷懒,却没想到燕归晚和徐墨卿竟然在里面,督促着仆人们在打扫房舍。 “姐姐姐夫?”燕泽银大惊笑道。 燕归晚也是一愣,“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之前教训你的那些话又不记得了?” 燕泽银知道长姐最是口是心非,直腻歪着要往她怀里钻。徐墨卿“咳、咳”了两声,“泽弟你作甚?出嫁的郎卿了,也不怕别人家笑话?何况我还在此,你当我不存在吗?” “人家想你们嘛!”他瞥了瞥徐墨卿,“姐夫日日与我姐姐黏在一起,也不嫌烦?自打我姐姐致仕回来,你们俩就黏得跟一个人儿似的!” “瞧瞧这泽弟酸的,你的韵姐姐常常在皇城里不归家,你便见不得我与你长姐腻在一起?要知道之前我也同你一样,熬了很久呢!” 燕归晚受不住他们俩这一递一回的扯皮,先一步走到关雎阁的里间里坐定。他二人这才跟随她一起走进去。里面的陈设还保持着燕泽银出嫁前的样子,他一进来心里已生起一股暖意。 “说吧,你回来到底何事?”燕归晚一针见血道。 “好好好,我说。”燕泽银的眼睛里开始发亮,“那日我公公气呼呼地离开寒武寺,你们猜到底是因为什么?” “敢情你是来揭自家短的?”燕归晚挖苦道。 徐墨卿已猜到他要说的内容是关于谁的,但他仍沉着气。只听燕泽银说道:“哎,寒武寺的住持师太说,求女一事急不得,若强行用奇招,恐适得其反。我公公听了便觉得,师太是在委婉地告诉他,男后怕是不能再有子嗣了。” “然后呢?” “然后?他本想去其他的寺庙再拜拜,还未等去呢,宫中就传来消息,女皇陛下要广纳面首男妃了。” 燕归晚摆摆手,“这事情与我们无关,你回来嚼这舌根子干什么?” 燕泽银不乐意道:“姐姐以为我愿意啰嗦呢?是韵姐姐要我回来说与你们的。” “那韵和是何意?” “韵姐姐说这件事算是她私自拜托你们的。尤其是九殿下~”燕泽银朝着徐墨卿拖了个长音,“满东梁除了姐夫,女皇的其他手足……你们也知道。” “男后他可是出事了?”徐墨卿追问道。 燕泽银点了下头,“姐夫还真是聪明。男后自觉与女皇伉俪情深,就算招两个男妾进宫也没什么要紧,可这一次,女皇却是广纳……男后一时接受不了,病倒了。” 徐墨卿按了按太阳穴,“李湘悦呢?她可是按捺不住去御前闹了?” 燕泽银直鼓起掌来,“我韵姐姐说的真对,唯有永丰王能看穿一切。这事求你出面,真是找对人了。” “女皇责骂了李湘悦?” “何止责骂,差一点就要动刑。我那婆婆这二年眼睛长在脑袋上,让女皇敲打一番也是好的。瞧瞧人家丞相李湘阳,自打上次唐家倒台被牵连之后,不知变得有多安分。” 燕归晚看了看徐墨卿,“哥哥是何意?这是打算要进宫劝圣了吗?之前我们不是说好不再插手半点庙堂之事?” 徐墨卿看得出燕归晚很抗拒,毕竟她才退下来不久,安稳日子还没享受几天。但他有自己的思量,“晚儿,韵和有恩于我们。她多次帮助你我,还有燕家,于私我们也该帮李家这一次。何况抛开庙堂,皇姐后宫之事,除我以外何人敢去劝谏?” “哼!”燕归晚赌气道,“你的皇姐……看来墨卿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皇姐啊!” “晚儿。” “姐姐。” 燕归晚恼怒起身,“后宫乃是女皇家务事,怎有他人插手的道理?你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她气冲冲地离开关雎阁,燕泽银与徐墨卿四目相对,均是满脸的无奈。 “姐夫还不去追姐姐?” “让她冷静一下吧。” “姐姐对上面那位……到底还是有怨气。难怪韵姐姐要我先回来探一探口风。” “晚儿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待她冷静下来,会同意的。你回去不必说与韵和细节,莫要让她和韵和之间伤了和气。” “我明白的,姐夫。” “你可知女皇到底都纳了哪些郎卿?声势闹得如此浩大?” 燕泽银回想片半晌,把知道的说与徐墨卿知晓。 第200回:广纳新面首 且说女皇徐钟卿铲除异己,解决心腹大患之后,开始为自己后嗣继承担忧。她膝下只得一子一女,也不过八九岁而已。皇室子嗣是立足之根本,她不得不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东梁后宫广纳面首男宠,按说最兴奋的应该是女皇本尊,亦或者是被选拔上的各家郎卿。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反而是那些官宦王侯们。 近二年新老女皇更迭,朝堂上动荡不安,一个个朱门大族被打倒,谁人都看在眼中不敢再轻举妄动。但这一次却是拉进与新皇关系的绝佳机会,抱着各色心态的大臣们早就卯足劲跃跃欲试起来。 “光我知道的钱家就要送上来两名,朱家和杨家也要送上去一名,我们李家……李家至少要送上去两名。更不用说底下那些官宦世家了。”燕泽银唏嘘道。 徐墨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真的是要扩充后宫了。一次一二十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女皇陛下之前太‘清心寡欲’,忽然来个这样大的反转,男后不觉得寒心才怪。” 燕泽银赞同道:“可不是嘛!韵姐姐跟着两边着急,一面担心男后的身体状况,一面还担心她母亲再做事鲁莽。” “李丞相就没有插手此事?她一点表态都没有么?” “怎么没有?一笔写不出两个‘李’,若不是她说服李湘悦,李家怎么会送上两名郎卿?还不是李丞相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总也改变不了圣意,只能曲线救主了。钱家送俩我们也送俩,钱家若是送三人,我们也送三人。总之李家郎卿在后宫里抱团,总好过男后一人单打独斗吧?” 徐墨卿自觉这件事情棘手了,也是他近日有意不去知晓外面的情况,连杨家要往后宫送男宠他也全然不知。杨祖亭是故意不跟他说还是另有什么原由?现在木已成舟,就算他去了御前又能改变什么呢? “韵姐姐的意思是想让姐夫去御前替男后说说好话,若有了新欢就忘记糟糠之夫……李家人去御前说话等同于聒噪,女皇是一个字也听不见去,还得认定是男后善妒之举。” “好,泽弟容我思量思量。你且先回府,照我说的去回韵和的话。我这里还须与你长姐疏通一下,她那个脾气你最清楚。”徐墨卿应承道。 燕泽银起身替李韵和拜谢过徐墨卿,又道:“韵姐姐这几日一直抽不开身,她改日定会自来致谢姐夫。” “免了吧,这件事能不能办好还是个未知。” 燕泽银随徐墨卿从关雎阁里走出来,独自去往木李楼那边给燕乐施等长辈请安。而徐墨卿则赶回桃夭馆,找到还在气头上的燕归晚。 此的燕归晚避在柳宜风的房里,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柳宜风谈论柳家的内况。守在门外的几个大官儿给回来的徐墨卿一起挤眉弄眼。 徐墨卿吁了口气,只好敲响柳宜风的房门。里面的柳宜风闻声欲要起身去开门,燕归晚一把拉住他,“不许给他开门,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柳宜风坐立两难苦不堪言,“妻主……这……” 徐墨卿见半晌还未给他开门,遂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来。燕归晚闻声见状,乘势厉声道:“人家宜妾郎的房门你说踹就踹?弄坏了你得赔给人家!” “这又不是第一次踹了,我赔便是!”徐墨卿抢白道,“妻主且随我回正房,我有要事相说。” “不回!我一个致仕废人,能有什么要事!” 燕归晚径自往柳宜风的卧房里走去。柳宜风站在原地,只觉他们妻郎一吵架,无辜受牵连的一准是自己。 柳宜风向徐墨卿施礼道:“夫郎爷,妻主这是……” 徐墨卿起手叫停,“宜郎不必多说,这里没你的事,你且去外面候一会儿。” 徐墨卿说罢已走向里间儿,把柳宜风弄得尴尬至极。他只好走出房舍,见一众大官儿都围在他的房外,没好气的白了他们一眼,一径往柳扶风那屋走去。 “你跟进来做什么?这是你的屋子么?”燕归晚坐到床榻上,也不朝身后的徐墨卿看一眼。 “跟我回去,回去关上门,你随便闹。” “这话让哥哥说的,我是妻主你是夫郎,作闹也是你,哪里会是我?” “你不跟我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你要干什么,难不成要跟我打一架呀?” 燕归晚倏地一下从床榻上跳下来,摆出一副要出招的模样,“在别人面前装羸弱我也是装够了,在你这里活动一下筋骨也很不错!我还怕你不成!” “哼~手下败将。” 徐墨卿唇语嘟囔一句,趁其不备忽然出手,三两下就把燕归晚给按倒在床榻上——柳宜风的床榻上,继而上下其手搔她的咯吱窝和腰身。 须臾间,燕归晚已开始求饶:“哥哥你住手,我跟你回去便是,这里……这里是宜风的屋子啊!” 徐墨卿收住手,“你还知道这里是宜风的屋子?若下次闹别扭,你再往宜妾郎这里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燕归晚“嗯、嗯”了两声,登时一个翻身直把徐墨卿按倒在身下,她深呼一口气,“你这个郎卿就是这么没有男德,与你的妻主大人如此没轻没重,谁收拾谁现在知道了吧?” 她双手双脚一起并用,把徐墨卿的四肢牢牢地卡在自己身下,见他左右挣扎不开,才终于露出傲娇的表情。 就在此时,徐墨卿发出“哎呀”一声惨叫,吓得燕归晚霍然收了手。只见徐墨卿擎着之前受伤的那只手掌,“痛痛痛,伤口……” 燕归晚赶忙抓过来摊开去看,她刚想说:“伤口早就愈合了啊!”可徐墨卿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张开双臂把她揽到自己怀中。 “我逗你的,就知道这样能骗过你。” 徐墨卿用力抱紧她,燕归晚得知自己又一次被他骗了,想要极力挣脱开他的束缚 。 “你松开我,不然我咬你啦!” “不松。” “我咬你啦,我真的咬你啦!” “你咬啊!” “徐墨卿,你真的是……气死我了!” 燕归晚没有咬他,而是把下颚磕在他的肩骨上,“哥哥,我知道这件事你一定会管的。一则韵和有恩于我们,二则女皇同你到底是手足。朱老和你也都说过,无论她怎么对待我们,但她对东梁百姓而言是位明君。你作为臣子,一定会去尽你该尽的责任。” “委屈你了。”徐墨卿拍拍她的背脊,“我早知你会答应,闹脾气也是心里憋屈。” “不要讲肉麻的话!”燕归晚推开他,自顾跑下床榻,“快走,快走,宜风肯定恨死我们了。赶明儿我得给宜风赔个不是。” 她先一步走出房舍,只见外面围了不少大官,见到她一窝蜂地散开逃窜走。 “也不嫌天儿冷,都瞧什么热闹!”燕归晚昂首挺胸,踢着大步走回正房里。 俄顷,徐墨卿才从里面出来,对着候在外的九鸣道:“去叫你家宜主回来吧。”再一转身,“秋生,你留下来看看这门哪里损坏了,我们赔!” …… 翌日,徐墨卿独自进宫,燕归晚说什么也肯与他同去,总觉得那宫闱之事,不应是她一个女君该插嘴的。徐墨卿只得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进宫去了。 进宫的借口自当是岁末来探望一下杨太妃,这样来见女皇也不会让人觉得太突兀。年关是道坎儿,早朝下的虽早,但女皇却一点也没有空闲。杨太妃身边的男官儿三翻四次出来打听,女皇总算在后晌休憩下来。 在去拜见女皇之前,徐墨卿也悄然去了趟男后李恩和的寝宫。李恩和身子渐好,气色却依旧很差。恰赶上李韵和这日下值,徐墨卿没能与她见上一面。所以除了简单的寒暄,徐墨卿什么话也没有对李恩和说,李恩和似乎也很耻于对外人讲女皇要广纳男宠之事。 待徐墨卿走进紫薇宫见到女皇时,她正闭目歪在一张凰榻上。她知道是徐墨卿进来了,不等他行礼,先道:“墨卿免礼吧!你们妻郎拍拍屁股回家享受风花雪月,到底是把吾给忘了。自己说你有多少时日没进宫来了?若不是进宫来探望杨太妃,吾连这个光也借不上吧?” “皇姐恕罪,是臣弟疏忽了。”徐墨卿欠身说道。 贴身女史已拿上来一个绣墩送到徐墨卿身下。闻声,徐钟卿已慢慢睁开眼睛,“九弟坐下吧。” 徐墨卿这才遵命落座,“谢陛下。” “你们家小妻主怎么没随你同来?吾可听说你二人日日黏在一起,羡煞一众旁人。” “皇姐莫取笑九弟,不过是晚儿她身子孱弱,我需时时照顾着点她罢了。定是韵妹妹在皇姐这里传的瞎话。”徐墨卿与徐钟卿打着官腔,“晚儿本是要与我一起进宫的,可昨夜里着了凉,今早起来浑身不舒坦,我便没让她跟随。” 女皇微笑着点了点头,“九弟怎么还不说正事呢?难不成真是来与吾扯家常的?” 徐墨卿一怔,原来什么也逃不过徐钟卿的法眼。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臣弟从不愿挤在男眷堆里,这个皇姐从小就了解。但近来外面这传言实在太邪门,臣弟就是想假装不知也难了。” 徐钟卿已走下凰榻,负手站于徐墨卿面前,“所以你是来劝吾不要扩充后宫的?” “皇姐,食色性也乃是人之本性,况皇姐肩负东梁的传承,后宫填些面首男宠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一次为何要同时选取那么多郎卿呢?”徐墨卿谨小慎微地问道。 “九弟觉得多吗?满朝文武有多少人?吾才选多少人进宫?其实并不多,何况谁告诉你,来选秀就一定能进宫?你三姐是如此随意的人么?莫要玷污我徐氏血统!” 徐钟卿言辞凿凿反倒让徐墨卿有些哑言。女皇继续说道:“想必是男后病了,你们在外听到些风言风语,以为吾要沉溺于美色置朝政于不顾。别人不知吾本性,九弟还不知吗?” “皇姐……” “今日你来的正好,不然吾也得宣你进宫,广纳面首一事,由你辅佐恩和一并打理吧。待过了元月就开选,事情不能拖得太久。” “什么?!这……”徐墨卿慌得从绣墩上跳起来,“皇姐……陛下……臣弟、墨卿我……”他已经语无伦次。 “你到底是个男儿,就算多年‘女子’装扮又如何?恩和心里有结,你是吾的弟弟,你不替吾分忧还有谁来?”女皇肃然说道。 第201回:搬石自砸脚 却说女皇这一道旨意下完,打得徐墨卿措手不及,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肥差使”竟然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要知道他是最讨厌搅和在一群男眷之中,这些年自己一贯特立独行,现下却让他干起这个“勾当”,他顿时觉得自己像极了小倌馆里的龟奴,一手把揽众多郎卿的命途。 女皇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徐墨卿也甚少当众失大体。可此刻,徐钟卿看着九弟不停地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两只手也在微微颤抖,她绷着的肃然之表顿时就崩开了。一阵大笑在宫殿里回荡开,“你本就是个郎卿,吾又没让你再选女驸马!九弟怎么就怕成这样?”女皇连连笑道。 “皇姐,臣弟恐令您失望。我只要一想到自己被那些粉面油头披红戴绿的小生围绕……我这……”徐墨卿再一次哑言。 “不然这件事吾让颜卿来办?”女皇收起笑容,反问道。 自打徐钟卿登基以来,徐颜卿一家早已被禁足在京都的一处偏僻庭院里。女皇对徐墨卿这么说显然是因为不悦。徐墨卿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女皇收回成命? “就不劳烦八哥了,怎好去打扰他的清净。臣弟便可,臣弟……领旨。”徐墨卿咬着牙回答道。 “这就对了。男后那边吾亲自过去同他说,他是最识大体的男儿,其中利弊应该看得明白。统领后宫的是他,他有何担忧?” 徐墨卿铩羽而归,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非但没有规劝住女皇少纳面首,反而自己成了她的“帮凶”。回头要如何向李韵和交代,被燕归晚知道了更会让她耻笑。但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只怕定丰王监管女皇广纳后宫一事被传播出去,这燕家的门槛八成要被踏平了。 回到燕公府时,下值的李韵和已坐在桃夭馆里,正与燕归晚姐弟把酒言欢。他们看到徐墨卿从宫中回来,一个个把眼睛瞪得溜圆,用祈盼的眼神望着他。 “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是不是对泽弟说过,这件事情我未必可办成!”徐墨卿先发制人。 燕归晚抢在童生前面接过他的千金裘,“外面冷吧,夫郎先坐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她一个眼色递过去,九灵已把烫温的酒斟满一盅,送到徐墨卿面前。徐墨卿也就顺势坐下来,接过来一饮而尽。 居然是老烧酒?徐墨卿心道,那一股暖流热辣辣的淌进身体里。 “是韵和带来的?”他举起酒盅问道。 李韵和又替他斟满一盅,又拿起自己的酒盅与他对碰了一下,“去岁在静亭得知你们妻郎都喜欢这一口,有机会便讨来一些。”说毕,她先干为敬。 徐墨卿又随李韵和喝了这杯。燕泽银已窜到他身边坐下,“姐夫慢慢说,谁又没有要怪罪你。这冰天雪的,叨扰姐夫走这一趟皇城,韵姐姐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呢!” 徐墨卿觑了一眼燕泽银,“油嘴滑舌,给我戴这高帽子作甚?” 燕归晚已从徐墨卿的态度里知道了结果,她幽幽地坐回案几前,“哥哥是被女皇给斥责了?无碍,我早就说过后宫之事,怎是你一个旁人可指手画脚的?” “韵和……”徐墨卿的语气里带着歉意。 “殿下不用这样,你又不是没帮我们李家,只是圣意难为,我回去自与母亲他们说明白就好,横竖我们还有别的法子。”李韵和宽慰道。 “别的法子?是把你们李家宗亲里的男儿一个个的送到后宫里去?” “不然呢?那钱家闷葫芦多年,谁把他们家当回事过?现在可倒好,全盘接手年家以后,那钱黎的獠牙已逐渐显露,谁也吃素的!昨日我听说还是打算送二人上来,今日便得来消息竟又变成三个。” 李韵和愤愤然,燕泽银也跟着愁眉苦脸起来。燕归晚见他们妻郎俩如此,再道:“本是选个面首男宠罢了,也没有那么严重。韵和乃是顶天立地的女儿,那宫闱里的事不干涉也罢。” “晚姐姐,我也不想这样。但谁都明白,枕边风吹的好,比任何手段都管用。何况历代储君都没有定数,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呢!我哥哥虽有大皇子和大公主,但……”李韵和愁眉不展道。 燕归晚自觉刚才的话说的不妥,“韵妹妹,这一次,我们到底没有帮得上你。” 姊妹二人不再言语,老烧酒又已倒满酒盅,仿佛一切都在这酒里。一杯、二杯、三杯…… 徐墨卿终于压制不住,轻咳了两声,道:“其实,我是说皇姐给我拨了个差使。” 李韵和压根没有当回事,燕归晚却是一愣,“我们不是说好再也不涉足朝堂半步了吗?你怎么又出尔反尔?” “晚儿,你听我说……”徐墨卿酝酿着到底该怎样开口。 燕泽银拉住燕归晚的手臂,“长姐生气什么,听姐夫把话说完。” “唉,此番进宫不仅没有劝说住女皇少纳后宫,反而被女皇说教一番,道选面首男宠乃是为我东梁传承着想……皇姐让我协助男后安排选秀一事,初步定在元月末来年开春之际。” 李韵和还未咽下去的那口酒全都吐了出来,燕泽银赶紧上去帮她擦拭。燕归晚眨了眨眼睛,像是根本没有听懂徐墨卿在说什么。 “女皇陛下居然要一个连年‘女子打扮’的郎卿,去挑选哪家美男子可入宫?天么,天么,我的天爷呀!”李韵和哭笑不得。 燕泽银看了看自己,又比对了一下徐墨卿,这几年许是瞧着徐墨卿的装扮瞧惯了,不曾觉得他是奇装异服。但听到这个消息,他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姐夫。 徐墨卿被这几人的目光灼得窘起来,直把头看向别处。燕归晚这才缓缓靠近他的身边,“女皇要你帮她选面首?以哥哥的喜好……不是每个女君都像我这般容你……啊哈哈哈哈哈……” 燕归晚捧腹大笑起来,笑到眼泪都跟着流出来,李韵和同燕泽银也跟着狂笑不止。徐墨卿被他们弄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恼也不是不恼也是。 “你们够了,有你们这样的吗?都把正经事忘了是不是?”徐墨卿提醒道。 余下三人才忍住笑声,燕归晚憋笑道:“哥哥你说……”说毕,她又趴在案几上窃窃地笑起来。 李韵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控制住表情,“殿下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可以作弊?我哥哥与殿下串通一气,倒是可以拦截下一些不轨之徒。” “不然,韵妹妹。”燕归晚也绷住笑脸,“若这样女皇陛下一眼便知,有可能适得其反。既然女皇把这个差使交给男后与殿下,就是算准他们定会秉公办事,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又不同于前朝要事,这种宫闱之事琐碎且繁杂。” “姐姐说的在理,但是情理之中耍一些小伎俩,我觉得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这个尺寸得靠男后与姐夫一起把控了。”燕泽银说出自己的见解。 李韵和摇了摇头,“我哥哥只会走两个极端,要么称病不管不顾;要么彻底敞开心扉,广纳面首进来。他跟随女皇在微时,辅佐女皇也有不小的功劳。但他没有整治男妃们的心智,不然这一次他也不会病倒。” 徐墨卿身子一凛,“韵和的意思,这件事到最后有可能变成我独自一人掌控?” 李韵和默认了,随手拿起一杯酒又饮下去。 徐墨卿的头又大了一圈,天灵盖好像都被人拧了下来。要是李恩和过不了自己那关,真当了甩手掌柜的,这……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打心眼里排斥……可皇命难为。 “但这也是个好消息,至少殿下是自己人,有点风吹草动,我第一时便可知晓。过了元旦花名册呈上来,也就能看出来那些官宦大臣们的心思了。” 李韵和放下酒盅站立起来,她望着已经落幕的天色,准备带燕泽银回府。可就在他们妻郎准备离开时,徐墨卿忽然把燕泽银给拽住。 “姐夫要干什么?”燕泽银故意把双手护在胸前,装作害怕的样子。 徐墨卿扯了扯他的发髻,又擦了一把他的粉面,“那个……近来泽儿多往母家走走。” 燕泽银明知故问道:“姐夫找我回来干什么?之前不是说要我少往母家跑吗?” “你这脱兔!”徐墨卿难为情道。 “家里上有舅父下有祖郎,这桃夭馆里还有那二柳,姐夫想观摩郎卿,谁人不可?偏找我回来作甚?”燕泽银挖苦笑道。 徐墨卿将他推得倒退几步,“泽弟这是巴不得全府院都知道我的弱处,是不是?”徐墨卿急了,赤着脸走回里间里去。 燕归晚同他们妻郎相视一笑,“殿下这是难为情呢!要他舞刀弄枪出谋划策,他都在行,若要他掉进胭脂堆里,的确是为难他了。” 燕泽银努努嘴,“姐夫那张脸有三分阴柔在,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姐姐心里最明镜。” “泽儿别闹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燕归晚将他们相送走,再回来去找徐墨卿。只见他默默地坐在卧房的妆奁旁,上面摆着一张铜镜却是扣下去的。 “哥哥这是怎么啦?”燕归晚从徐墨卿的身后环抱住他。 徐墨卿回首,正与身后的她对视上,“为何晚儿也要取笑我?” “我错啦,我不该笑你的。只是看到你这难为情的样子有点没忍住……” “我不是玉面小生,更不是傅粉何郎。” “你就是你,你何必纠结于此?女皇既要你去操办此事,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问心无愧便好,祖郎之美,泽弟之媚,二柳之风流,在我眼里都抵不过哥哥的一颦一笑。” 徐墨卿被燕归晚夸赞地面色缓和下来,她笑着俯下身子去吻他,他也热切的回应起她。她的手伸向他的腰间,腰带很快就被扯下来。而他也趁势转过身,同她一起缠绵到床榻上。 “哥哥的手伤早就好了,怎么也不反抗我?这种事情你不是最喜欢主动的嘛?”燕归晚趴在他的耳畔戏谑道。 徐墨卿淡然一笑,翻身将她按在身下,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你……确定?” 第202回:美男风波计(上) 却说崇光二年的元旦如期而至,燕家来了新人同时也少了旧人。杨祖亭成为燕家的新宠儿,他的确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俊美且聪慧,是位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卿。但徐墨卿却不知该怎么看待他,杨家要送选面首进宫,他为何不告知给自己? 燕泽银是不可回燕家过年了,在李家有李韵和贴心照顾,燕乐施和燕归晚也很放心,唯一担心的是恐他太过想念母家;最让人心疼的却是燕清影和燕清璧姊妹,军营不比别处,不是逢年过节就可告假归家。尤其她们二人还是新兵,赶上元旦当值守岗也是理所应该的事。 燕乐施私下里跟燕乐允商量,要小妹平日多把燕归柠带到燕禹城的身边,要他有点事做,那样就不会胡思乱想。 燕乐允却不以为然,相劝主母道:“二姐近来不觉得轻松不少嘛?城哥打理起府院内事那可是干练的很,合该也是他管理沈家多年的经验。归柠现在会走路会叫人了,不用我带着去见,她日日都要往她舅父那里跑。但城哥还嫌弃我们是个话痨呢!” 闻燕乐允这么说,燕乐施心里才放心不少。只是不知怎地,她的心里却生出一点落寞,往年是从来没有过的,难道真的是因为年岁渐长了? 现在大多数时候燕乐施已退居二线,府外之事逐渐交由燕乐允打理,府内之事大多推给燕禹城看顾。虽然比以前空闲不少,但她仍不敢有半点懈怠,掌控大局者仍然是她。所以当朱袖淳大驾光临燕家时,慌得她一骨碌爬从床榻上爬起来,衣衫还未等系妥当,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厅中堂之上。 燕乐施一见到朱袖淳即刻笑脸相迎,俯下身子向她拜年,直道:“稀客,稀客,朱老,快里面请,上座,上座!”又催促书语拿出最好的大红袍来沏茶。 朱袖淳比她上一次见到苍老许多,但精气神尚佳。年节里穿了一身藏蓝色绫缎深衣,斑白的发髻仍然束的整整齐齐。昔日大将之风姿还是清晰可见。 “我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燕家自然是有事求到你们头上。”朱袖淳开门见山,没有半点遮掩。 燕乐施亲自为她斟茶倒水,躬身捧送到朱袖淳的手上。她毕恭毕敬道:“朱老说的哪里话,有何事您尽管讲,燕家若没有您照拂,哪里会有今天!” 朱袖淳刮了几下茶盏盖子,喝了一口热茶,“这个事也不是求你这泼猴,我是特意来见永丰王妻郎的,还请乐施给通报一下?” 燕乐施略尴尬片时,然后微微站直了身子,“好说,好说。朱老且慢坐,我这就去后院请殿下出来。” “不必,烦请乐施去通报一声,我自去那桃夭馆里讨杯茶吃,可否?”朱袖淳强势说道。 燕乐施笑着遵命,命贴身大官儿竭力伺候贵客,她自己则速速去往桃夭馆通禀。 虽在年节里,但出外拜访亲友等繁冗诸事早被燕归晚推得干干净净。加上她的身体“羸弱”,更可借故不去见那些连名字都记不全都亲友。 此刻桃夭馆大门紧闭,正房的堂屋里发出阵阵笑声。原来是燕归晚揪住一众大官并着柳宜风柳扶风,还有他们妻郎二人,一起在玩捉迷藏。这是桃夭馆里罕见的一幕,九灵和柳扶风多次相劝,恐外面来人知晓影响不大好。 燕归晚则拍拍胸脯,“过年嘛,大家开心一下。就算被主母他们发现,我一人兜着,你们放心好了!” 见燕归晚如此,众人也不敢再多言,徐墨卿更不会阻止她,巴不得陪着她一起胡闹才好。是以,众人轮番拿着白布蒙住眼睛,在堂屋里捉起迷藏。前几次轮到九莺捉人,她被蒙住眼睛在堂屋里四处探走,童生春生等一并把秋生给推了出去,让秋生无处可躲。九莺闻声一把扯住“自投罗网”的秋生,并且很快就确认下逮住之人就是秋生。 众人窃窃地偷笑,秋生早已羞赧起来。 俄顷,已轮到燕归晚被蒙住眼睛捉人。众人不敢对徐墨卿推推搡搡,只好把手伸向了二柳。柳扶风精明的很,早一溜烟躲到徐墨卿的身后,可怜柳宜风藏在旮旯里,却被大家给拖了出来。 “你们都藏好了没有?不许像对待秋生那样对别人呀!你们不许耍赖!”燕归晚半哈着腰身,挨着周边的座椅慢吞吞地走。 谁也不敢言语,怕声音再把她给引过来。只有柳宜风蹑手蹑脚的躲避她,试图找到一处新的可藏身之处。 就在他想钻到案几之下时,一声案几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惊动了燕归晚。只见她迅猛一扑,已将柳宜风逮在手中。柳宜风憋着气不敢出声,远处的徐墨卿却忽然打翻了醋坛子。 他见不过燕归晚对别的郎卿拉扯,一脚踹翻了身边的一盆花草,声音响亮无比。燕归晚听闻放松下警惕,柳宜风乘势逃窜出她的手掌。 “说好了不许作弊,你们还串通一气互相帮忙!”燕归晚气鼓鼓道,“我都已经抓到他啦!”她跺了跺脚,直往打翻的花盆放向出摸去。 徐墨卿心里很高兴,他当然希望燕归晚能冲着自己来。柳扶风见状又“噌”的一下溜到别处,燕归晚果然一手将徐墨卿逮住。可秋生却使起坏来,一径把自己的手伸到主子面前。徐墨卿会意,抓起秋生的手臂就塞给燕归晚。 燕归晚歪着头抚了抚,本已确系逮住的就是徐墨卿了,可这手……她犹豫半晌,正房门却忽然被打开,燕乐施风一样飘了进来。她看到眼前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众大官并着二柳等马上走出来站好,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生怕被燕乐施责难。徐墨卿也抓住燕归晚的手臂,九灵则上前一步,准备制止下还在兴头上的主子。 燕乐施却忽然做出一个不许出声的动作,徐墨卿哭笑不得,别人可听燕乐施的,但他也不能让燕归晚再这么“胡闹”下去。 “晚儿,是我,停下来吧。”徐墨卿靠在她的耳畔轻声道。 燕归晚有些失意,“外面是谁进来啦?让她等一等,偏现在告诉我,真是的。”她边说边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白布。 徐墨卿顺势将她拉起,燕乐施的形象也霍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二姨母!”燕归晚惊叫道。 她像做错事的小孩子,直往徐墨卿的身后躲去,“哎呀,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都哑巴啦?” 也不知之前是谁说,若被主母发现她燕归晚要一人兜着! 徐墨卿硬着头走到燕乐施面前,“主母,是我们失态了,晚儿她在桃夭馆里待得憋闷,我便主张了……” 燕乐施咽了口气,她总不能指责徐墨卿的不是,只好端正道:“朱太尉朱老来燕家了,现在就在厅堂上。朱老想要到你们桃夭馆里来讨杯茶吃,晚儿,你道好否?” 这下子桃夭馆彻底炸了锅,有的去搬放桌椅,有的去下房里准备茶点。二柳也携着贴身的大官儿避回自己的房舍。 燕归晚冲着燕乐施“嘿嘿”傻笑两声,一只手挠了挠后脑,“二姨母,我和哥……殿下进去换件衣裳,烦请二姨母把朱老请进来。” 燕乐施没有应声,人已经转身走出去。徐墨卿则忙拉起燕归晚回到里间更衣。 “主母心里指不定怎么数落我呢!” “数落你?瞎子也能看出来,是我起的主意!这下子我在二姨母心里的印象准彻底颠覆了。她定觉得我其实与泽弟本性一样,是个脱兔!” 妻郎俩手忙脚乱的换着衣衫,童生等直在外面打门,称要进来服侍主子。 “你们在外面看顾点,去庭院门首迎一迎,我们且就出去。”燕归晚吩咐道。 童生等依言退下,徐墨卿也先一步收拾妥当。这时候他已冷静下来,边帮燕归晚拿过束发带,边思忖着什么。 “大年节的,朱老怎么忽然来燕家见我们?” 燕归晚听他自言自语,也思索片时,妻郎默契相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面首?” 妻郎俩不知猜测的是否正确,穿衣戴冠齐整后便出门相迎朱袖淳。那厢朱袖淳已由燕乐施亲自引着走过来。 燕归晚远远地瞧见朱袖淳的身影,便疾步跑上前去,与燕乐施一边一个搀扶起朱袖淳。 “朱老,这大年节的,总也该是我登门拜访您,怎好让您走这一遭。”燕归晚热切道。 朱袖淳呵呵地笑道:“我就是来你这桃夭馆里讨杯茶吃啊!” 只见徐墨卿也在门首处候着,朱袖淳走近了刚要给他行礼,徐墨卿已先一步请她免礼。他自己向朱袖淳微微欠身,“朱老,您里面请。” 见到燕家上下都对自己这样尊敬客套,朱袖淳倒是有点抹开嘴了。燕乐施已退出桃夭馆,她知道今日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朱袖淳在喝了两盏茶之后,才笑道:“我来此是为了年后送选男宠之事。我知道这件事是永丰王在掌管。” 万万没想到,为广纳后宫第一个踏进燕家大门的居然会是朱家?而且还是朱袖淳亲自到来,这太出乎妻郎俩的预料,尽管刚才他们已猜测出来。 “朱老,这……还望您明示。” 徐墨卿不明就里,按照以往朱家的做派,这种事要么顺其自然,要么秉公办事,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她堂堂东梁太尉这样卑躬屈膝? “本我也不愿如此,但我年岁渐长反而开始念及亲情。我的两个女儿一个镇守在西北凉城,一个镇守在南疆泽城。欣然还好算是刚刚派往外阜,但仙然她已去了那边十多年……” 说到这里朱袖淳有些动容,“我朱袖淳二女一子过年均不在身边,这种凄凉殿下可能体会?” 徐墨卿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明白她的苦楚。可这与广纳后宫又有什么关系?他疑惑的望着朱袖淳,希望她为自己解答明白。 “我朱门宗族里这一辈恰有一个男儿名为朱谦,年十七,相貌不亚于你们家的小泽银。”朱袖淳顿了顿,“女皇陛下本也没有强迫大臣们必须相送面首进宫,但我……” 徐墨卿有些听明白了,他试探着问道:“朱老是想送给女皇一个可心的郎卿,找下时机劝说女皇,把仙然将军调遣回京都?” 朱袖淳点点头,痛惜道:“仙然一身的伤病,与晚儿无异。” 徐墨卿仍觉得不大对劲儿,若按朱袖淳所表,那朱谦也是个俊美郎卿,怎么还要到他这里来走后门? 第203回:美男风波计(中) 话说朱袖淳在年节里亲登燕家大门,为的居然是往后宫相送面首之事。这件事情的罕见程度不亚于太阳打西面出来。要知道朱袖淳可是在紫薇宫兵变时,都可淡定自若气定神闲的人。徐墨卿反复思量,总觉得这背后定有他没有摸透的真相。 朱袖淳见他妻郎俩如坠烟海,深以为然地笑道:“果然,与我料想的一样。” 燕归晚与徐墨卿面面相觑,“朱老,可是我们近来闭关在家,对外面的世事都不大有耳闻,可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大事?” “之前是我规劝晚丫头功成身退的。”朱袖淳看着徐墨卿说道,“但功成身退并不是不要你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啊!好在杨家是你们的‘盟友’……” 原来随着徐墨卿和燕归晚这股势力的陨落,庙堂之上也跟着翻天覆地变成另一种状况。钱氏一族如迅猛的竹笋一夜崛起,直逼李家第一皇亲国戚的地位。虽然李家在前朝有丞相李湘阳,后宫有男后李恩和,更有统领几万御前侍卫的李韵和。然这些都抵不过女皇的“偏心”,钱家就算只冒出来一个钱黎,还没有位列三公,但女皇大力扶持之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 女皇是绝不会让李家变成第二个唐门的,她不会再让东梁出现一个强悍的宗族。所以钱家的崛起就是为了制衡李家一家独大的局面。 剩下的杨门虽依附永丰王,可他们妻郎却是“气数已尽”,在一定程度上同徐礼卿徐毓卿无异。只不过她们被禁锢在封地上,而徐墨卿被圈在京都里罢了。她们不得自由却享受荣华,徐墨卿和燕归晚又差得了多少呢?志向抱负却是再也不能够提及的,那些早已成为历史,只怕没过多久就要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唯独他们朱门,朱袖淳一直都是秉承不结党营私,绝不站哪一派哪一队。即便女皇几乎架空了她的太尉之权,朱欣然也被挤出御林军,去往南疆泽城镇守边塞,朱袖淳也依然忠心不二,只为东梁国泰民安着想,从不把他们朱门的得失当回事。 “杨湘盼走年叙虹却又来个钱黎,她的日子不好过,日日被监视一举一动。杨家与宫里的买卖本是被年家嚣张打压,现在变成被钱家大肆打压。原来有你们妻郎的名头顶着,其他人还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现在你们不在了,谁还能顾忌一个前朝老男妃的母家?莫要忘记,每一个‘大户’之所以能够成为‘大户’,是要经过几代人的不懈积累才能形成。”朱袖淳端起茶盏喝口茶,润了润嗓子。 “杨家的资质有些浅薄……”徐墨卿不得不承认道。 朱袖淳清咳了一声,继续道:“要不是先前夺嫡之争有奇功,杨湘不过是御林军里的一个小小的参军,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位列三公?” “紫薇宫那一战之所以没有造成大面积血流成河,就是因为杨湘跟在我和严荼身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众将士。我想女皇陛下也是因为看到了这一面,才破格提升她。”燕归晚回忆道。 朱袖淳深刻分析道:“所以你们燕门‘倒了’,杨家没有新靠山只能自食其力。这次送男宠进宫就是绝佳机遇,再在宫中立起一个男妃,杨家才可无后顾之忧。有道是:宫中有人好办事。” 徐墨卿这才想明白杨祖亭为何没有向他点明这一切。对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反而像是在责怪他半路下车,不管不顾杨氏一样。杨太妃要是能预料到他们妻郎能半路隐退,想必说什么也不会把杨祖亭嫁到燕家来吧?那这次进宫的人选非杨祖亭莫属。可现在杨家不得不再去宗族里寻觅其他貌美男郎,就算找来佳人也未必有杨祖亭的心智。想到这里徐墨卿生起一阵愧疚。 燕归晚接着朱袖淳往下说:“所以李家和钱家势必会拉拢你们,总之除了我燕家以外,你们四门又将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互相牵制纵横捭阖?” 朱袖淳点了点头,燕归晚见状,道:“所以朱老也得为朱家想想后路,若可在宫中立起一位男妃,待……待朱老百年以后,朱家也不至于落魄下去。况仙然将军一身伤病,朱门已为国捐躯二十余人,您也是母亲,总想保全一下自己的儿孙们。” “还是晚丫头聪明,一点就透。”朱袖淳赞叹道。 原来如此,徐墨卿才弄明白广纳面首背后的整治含义。他本还在纠结自己那点小心思,却没想到更严峻的问题在后头。 朱袖淳已经站起身,非常郑重地向徐墨卿深行揖礼,“殿下,今日臣下便豁出这张老脸,肯请您成全我们朱家吧。” 朱袖淳这个揖礼徐墨卿说什么都得受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不能忘却她曾在背后默默帮助过燕家的每一次,更不能忘却她在夺嫡之争里顾全大局所做的行径,也不能忘却朱仙然和朱欣然对燕归晚的细心栽培,还有在他自己受难之际,也是利用了朱袖淳才瓦解唐李联盟,使得自己从而获救。 “朱老请放心,小王自知该怎么做。”徐墨卿郑重应承道。 朱袖淳这才站直了身子,“殿下,朱家送上来的不止一个郎卿,而是三四人,但请殿下确保朱谦可晋选上。” 徐墨卿会意朱袖淳的良苦用心,她也是怕他从中难做,这才竭力弄得真实一点。 送走了朱袖淳,燕归晚才开始后知后觉。仿佛从她致仕之后,她就在一个梦境里,到现在才被朱袖淳给叫醒。胡闹过放纵过,不管不顾过更痴迷不悟过。但是到此刻她才明白,就算命运将她之前的一切全部击碎,只要她还活着,她就得继续负责任的活下去。 看着朱袖淳步履蹒跚地走远,她和徐墨卿重新回到桃夭馆。瞧徐墨卿面色也不好,便道:“哥哥可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忽然重了?” 徐墨卿缓缓地神了个懒腰,看似玩世不恭道:“不过是选个面首而已,有何担子重不重的?” “你总是这样,你就是怕我觉得,又是我拖累了你!你为我们燕家……” 徐墨卿直扬扬手,“你还说我,你既然都懂,就不要跟我这样愧疚来愧疚去,谢得没完没了。烦死了!” “那哥哥打算怎么办?”燕归晚咽下一肚子肺腑之言,调头问道。 徐墨卿笑了笑,“按照你说的,遵从自己的内心。我想那个叫朱谦的郎卿一定很出众,不用我为他走后门,他也一定能够选中。” “那朱老肯来拜托你,其他人也会跟着而来,韵和那边你早是答应下,杨家就算不求你,你照例也不能怠慢,剩下一个没有交集的钱家,还有那些低一等的大臣们。这个年节我们怕是要提前过完了。” “别这样,晚儿,你的心思不要这样重。” “那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有!” “是什么?”燕归晚急迫问道。 徐墨卿拉住她的手,“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办理选秀之事。” “啥?什么?”燕归晚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哥哥开什么玩笑,要我面对一众郎卿?哥哥也不害怕我再看上谁。万一哪个落选的美男子再被我要进府里,你……你不就是引狼入室了嘛?” 徐墨卿冷哼一声,“晚儿想得美,现场我怎会让你去?不过是日常奔走时要你陪伴罢了!” “啊~是嘛?”燕归晚窘笑道,心里却在骂自己,刚才也太过激动了,他不得看自己笑话? 果不然还未到上元节,燕家已接二连三来了好几波“客人”。徐墨卿已跟燕乐施通过气,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千万要让她在前面顶住,能不带到桃夭馆就不带。这可累苦了燕乐施,几乎日日整装备着,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登门拜访。 徐墨卿头大起来,这有增无减的趋势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在卧房里按着太阳穴,难不成这两日就进宫面见男后,把选拔男宠一事提上议程? 他正绞尽脑汁想着,燕归晚已从外面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哥哥,快随我走!前面,前面顶不住了!” “前院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京官儿,直接把他家的小后生带到燕家来做客。我的天哪,我二姨母陪笑陪得脸都要抽筋了!我们赶紧去韵和那里避一避,不然他们非闯进来不可!” 妻郎俩三下五除二,一溜烟从燕府后门逃走,连马车都没来得及套,只悄悄牵来一匹骠马。妻郎俩合骑一匹马儿直奔李家别院而去,几个大官儿则被他们留在了桃夭馆里。 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妻郎才刚刚走出汉河街,迎面却来了一顶轿辇。燕归晚只盼他们不是来燕家的,更不是来找徐墨卿的。但那轿辇却忽然拦在他们面前,帘子一下子从里面掀开,乃是御史大夫杨湘。 “殿下,驸马,臣下正赶着去登贵府的门呢!您们这是要去哪?” 杨湘已从轿辇上走下来,向他二人躬身叉手行礼。 徐墨卿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问道:“杨大人找小王何事?” 杨湘幽幽笑道:“横竖瞒不过殿下,那可否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徐墨卿环视一下四周,在这冰天雪地里讲话,的确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也不能把杨湘请回到燕家,撞见她也躲不过,遂提议道:“还是去琉璃楼吧。” 此言一出,杨湘的眼睛里赫然露出一道光芒,仿佛正中她的下怀一样。她微妙变化被燕归晚给捕捉到,回首对身后的徐墨卿嘀咕道:“她今日异常反常,平日里总是个低调沉默的性子啊?” 没错,所以当他们妻郎随杨湘来到琉璃楼时,才知道自己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这里不仅有杨柳杨秀还有杨祖亭,更有三四位异常貌美的男儿郎…… 从燕归晚的视线望去,一副副好皮囊看的她眼花缭乱。之前她觉得杨祖亭就是她见过的最美貌的男子了,今日一看还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那几个美男子齐齐走上前来,向他们妻郎端端正正的道了万福。徐墨卿的身子倏地一下横在燕归晚面前,方才装作镇定道:“你们不必拘礼。” 第204回:美男风波计(下) 众男郎见徐墨卿此状,纷纷以礼相退,心中都在纳罕,这位永丰王九殿下还真是个“河东狮”呢!早先在京都里的那些护妻传言,看来也有几分是真实的。 燕归晚也在心里偷笑,徐墨卿吃起醋来真是吓人,这些美男子可都是要送到宫中待选的,就算她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这些郎卿的主意啊!但徐墨卿这时候却变很傻,在他看来,燕归晚只要多瞧一眼除他以外的郎卿,那就是不对,更加不行!之前燕归晚还没有发觉,但随着他二人感情渐厚,这个现象就越来越凸显出来。 幸而徐墨卿有王爵皇亲这个身份压着她,按礼制也得是先主臣再妻郎,否则她这妻主的脸面要往哪搁?被一个郎卿死死地攥在手心里?尽管内心早已澎湃,但在表面上她还是冷冷的维持着肃容。 杨湘亲身引他二人上座,避在最后面的杨祖亭也缓缓地走上前来,向他们妻郎俩深深道了万福。 “殿下、驸马。”他似乎也没有要刻意解释什么,“今日岚妻主在宫中当值,我便溜到琉璃楼来讨杯茶吃。” 徐墨卿很配合他这番说辞,点头赞同道:“岚妹不在府中,祖郎自己待着也是够烦闷的。” 这时候杨柳却忽然站出来,道:“殿下久不来琉璃楼,小的还以为殿下是把我们给忘了呢!您忘了我们倒无所谓,可那段氏生药铺的姐弟,您总该去探一探呀!” 混迹于市井的杨柳到底是个老江湖,一席话已向徐墨卿点明,那慕秦姐弟可是由她一直在帮忙照看着,这个人情徐墨卿得买杨家的账。 再则杨柳提醒的也很对,自打周未远游他乡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段氏生药铺。虽说他不应该再去打扰那姐弟二人的平静生活,但偶尔探望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又是在年节里,他们不能来看望自己,总得他主动前往才是。 燕归晚瞧着杨家人一个个都在打官腔,对徐墨卿怕是拿捏不好分寸。她望了望徐墨卿,见他稍有些分神,猜到他定是在想慕秦姐弟。 “大家都不要站着了,快坐下来说话。都是自家人弄得这样客套,我们又不是第一日相识。湘君——”燕归晚亲切的称呼起杨湘。 “驸马。”杨湘欲要起身回话。 燕归晚忙制止道:“湘君可别再起身了!刚才在汉河街上,你是怎么说与我们的?横竖瞒不过我们,那为何还吞吞吐吐?几位貌美郎卿我们打一进门便瞧见了,仍不肯直说,要殿下与我慢慢猜么?” 杨家众人相互对望,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杨家对燕家倒是问心无愧,只是送算男宠进宫这件事,之前他们的确是隐瞒了。因为他们没料到,最后这个差使会落到徐墨卿的头上。 杨湘已开始酝酿措辞,徐墨卿却忽然问向杨祖亭,“祖郎可是在告知那几位小生……我的喜好有哪些?” 杨祖亭没有否认,只朝徐墨卿微微颔首,“姐夫……” “祖郎研究错了方向,面首是选给女皇陛下的,我看得顺不顺眼无关紧要。” “可连姐夫这一关都过不去的话,哪里有机会面圣呢?” 徐墨卿又笑了,“我不过是个陪衬,最终拍板的是男后本尊。” “殿下。”杨湘忍不住插嘴道:“殿下,我们杨家也不愿出此下策。前朝各方暗涌,到最后要寄期望在一个男儿身上,这真是羞耻。之前已有杨太妃的例子……只是时局所逼,我们也没奈何啊!这件事情之前没有与您打招呼,是因为您和驸马已决绝下野,我们怎好再去惊动你们。但……” 徐墨卿见杨湘犹豫了,便替她说道:“但你们听闻前几日朱太尉亲登燕公府,为的也是广纳后宫这件事,所以杨家到底坐不住了。” 杨湘等依次堆着笑,眼神也都飘忽不自然。徐墨卿摇了摇头,朝杨家人说道:“我是杨太妃的养子,与你们何时有过二心?迫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归晚与我不得不隐退下来。是我愧对于杨家的祈盼才对……” “臣下不敢!” “小的们不敢!” 杨家人又跃跃起身,要给徐墨卿跪拜。徐墨卿皱眉道:“你们若还要跪我,那我这番话便是白说了。” 众人只好作罢,杨祖亭最先走到徐墨卿面前,一鼓作气道:“姐夫,是杨家太过谨小慎微了,我已明白姐夫的意思。湘姐她们不用拜托你什么,后面这几位小生也不用再让姐夫厮认。燕杨两家本就是一体,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杨祖亭说出了徐墨卿的心声,杨湘等才把这颗定心丸吃下去。而后他们在琉璃楼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又在杨柳的陪同下去了趟段氏生药铺。 见到慕秦与慕辰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气色都比先前好上许多。小店营生的不咸不淡,但也能囫囵个生计。 姐弟二人拱手作揖向几位拜年,徐墨卿心中颇有感慨,对慕秦深情道:“秦君……也该找个夫郎了。” 慕秦为众人端来热茶,两只手在粗布衣衫上搓了搓,“承蒙殿下关心,小人不着急的。若缘分到了自然就可成家。” “总之莫要让自己太操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慕秦不抬头看众人,只低着头憨笑点头,慕辰也跟在二姐身后伺候着。徐墨卿瞥了他几眼,随口问道:“辰郎今岁多大了?” 慕秦欠身回道:“辰弟一十有九,年岁有些大了。是……是该嫁人了。” 慕辰昂着头,似乎很不屑道:“嫁什么人嫁人,我才不要!” 徐墨卿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想,但他并未表露出来,他需要好好思量一下,再做出决定。 从段氏生药铺出来,妻郎俩才去往李韵和的府邸。杨柳一路相送,一直走出澄柳街方才停步。这一日没有白出来,安抚下杨家,也是解决了徐墨卿的一块心病。 去往李韵和府邸的路上,燕归晚才有机会说道:“朱家要保,杨家也要保,李家还要保,哥哥你身上的担子只怕是太重了。” 徐墨卿黯然失色,“我总算想明白女皇为何要把这个差使派给我。哪里是因为我是她的九弟,她早料到这件事会是今日这个局面。她只是想借我的手,均衡一下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 “哥哥这么说我也想明白了,我们与朱、李、杨三家的关系不言而喻,钱家我们虽不相熟,但碍于皇威也不敢怠慢。这些女皇应该早就想到了。” 燕归晚也捋清了这层关系。她把缰绳用力一勒,使身下的马儿快速奔跑起来。坐在她身后的徐墨卿乘势抓紧她的腰身。燕归晚稍稍转过头,钦佩道:“哥哥若是女君,怕是早能实现鸿鹄之志了。” 徐墨卿不以为然,“为何要假设成女君?是男子又怎么了?” “在东梁就是女尊男卑,哥哥不服气也没法子改变。”燕归晚诚恳道。 燕归晚所说没有什么错,他自己不也还在盘算着,要把那个人当做礼物送到御前么? “晚儿对慕辰的印象如何?”徐墨卿在她的身后忽然问道。 闻言,燕归晚登时勒紧缰绳,骠马的两只前蹄一下子抬得老高,紧接着传来一阵嘶鸣。燕归晚用力将它按下,方才回身问道:“在生药铺时我便瞧出端倪,果然,哥哥你在打慕辰的主意!” “我东梁民风开化,也不是男儿之前与女君浸润过便不得再嫁。再说慕辰的性子你也了解,他可是连燕公府都敢一把火给烧了!” “对啊!辰郎就是那个脾气,即便让你送进宫中,你觉得以他的性子能讨得女皇欢心?不要没几日,他再一把火把紫薇宫给烧了!” 徐墨卿呵呵地笑起来,“千篇一律的柔佳男郎,来一个性子烈的或许可反其道行之。慕氏当年是替女皇背的黑锅,若慕辰可得女皇欢心,说不定还可给慕家翻案。” 燕归晚又是一个急勒缰绳,李家别院豁然映入眼帘。妻郎俩先后下马,燕归晚将马鞭一甩,扔给出门迎接他们的女官手中。 “其一,哥哥想送慕辰进宫,他们姐弟自己愿意与否?其二,就算他自己愿意,你是打算把慕辰当成燕家的人送进去?”燕归晚严肃问道。 不等徐墨卿回答,燕泽银已从庭院里疾步出来相迎。他笑嘻嘻道:“前几日不是就要来吗?怎么耽误到现在才来?我听说二姨母这几日头都大了?咱燕家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韵妹妹呢?”燕归晚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前额。 “她不在府里自然是在宫中了。”言语间,燕泽银已经把他们引进堂屋之中。他与李韵和所居住的这座别院规格算不得很大,但只有他们妻郎俩居住,也算是个闲情逸致的地方。 “我还想与韵和商量些事情呢!”徐墨卿咕哝一言。 燕泽银拉住他,“你们今晚就别走了,明日韵姐姐便能回来。到时候你再同她说嘛!” “谁说我们要走了?我们今日来你这,就是为了避风头。燕家这两日都不回了。”燕归晚装作要赖在这里的模样。 “呵!姐姐现在真是张狂,出门子连个大官儿都不带了,只携我姐夫一人?”燕泽银白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姐姐姐夫先在此歇歇脚,我且去安排一下,一会便回来。” “泽弟要安排什么?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更不是外人,你怎么还客套上了?” 燕泽银边朝外面走边道:“现下好歹还在年节里,我这府上却冷清的很。清心寡欲的要闷死个人!逮住你们妻郎,我怎么能放过?”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看得燕归晚一阵心酸。她的眼睛微微红润,“瞧瞧,这就是男儿嫁到别人家的下场。你还要送慕辰进宫,到时候又成为下一个杨主,你这心里可能好受?” “慕辰自己若愿意便可行。自然是以燕家的名义相送,哪一家大户都有面首入宫,能不能留在女皇身边,便是他们自己的本事和造化。”徐墨卿在心里下着决心。 第205回:任重而道远 在李府别院里,燕泽银摆酒设宴款待起燕归晚和徐墨卿。三人自掌灯后开始用膳吃酒,约至午夜才撤席歇息。难得他这里有客来,总算多些欢声笑语,平日里不知有多冷清!李韵和常常不在家中,只有燕泽银一人独住在这庭院里,他又是那等欢快喜动的性子,难免觉得寂寞难耐。 “若泽弟觉得无趣,不如回到李家大院里居住?日常也可与李家人多一些走动?”燕归晚提议道。 燕泽银连连摇头,“姐姐与我说笑呢?现在这样虽说缺少了点人气儿,但好歹耳根子清净。我那婆婆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徐墨卿与燕泽银对饮一杯酒,“先前你姐姐在御前时,还有你每日去桃夭馆里陪我作伴。现在岚妹在御前当值,祖郎也是常常去我们那串门儿。偏到了你这里,却变成这番模样。”他由衷地感叹道。 “你们两个就是爱瞎操心,现下还是多顾及顾及你们自己吧!广纳面首的事就够你们喝一壶的!”燕泽银不以为然道。 “晚儿有没有觉察出来,泽弟成熟稳重了不少?”徐墨卿转头问向燕归晚,燕归晚已不胜酒力趴在案几上,微弱地发出几声:“嗯~嗯~” 徐墨卿见状,笑着拉起她准备回房休息。燕泽银却不依不饶的拦下,“姐夫不许走,这等摇席破座的不够尽兴。我差小石搀扶姐姐回房便是!” 见燕泽银如此激动,徐墨卿方道:“我把你姐姐送到房里就回来继续陪你。绝不跟你扯谎,今夜我舍命陪君子。” 燕泽银这才松开他的手臂,“姐夫对我姐姐还真是……不过她从小就这样,酒量不大好,幸而酒后没有失态过。最多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徐墨卿挽住燕归晚向里院里走去,“且等我回来。” 那厢小石已在前面引路,带领他们去往早拾掇妥当的房屋里。徐墨卿亲为燕归晚那绢巾擦了把脸,又帮她解衣上榻,见她稳稳地入睡,才重新折回燕泽银这里。直到打梆声敲了三更天,他们二人才各自回房,一夜晚景提过。 次日李韵和回来的早,燕泽银还未从睡梦中醒来。她在碳火盆前暖了半晌的身子,才放心的走到床榻前坐下。虽然她的动作很轻,但燕泽银闻声已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是李韵和回来了,便一个激灵翻起身,扎进李韵和的怀中,环抱住她。 “今儿回来的早,我这就起来陪你过那边,给父母大人请安去!”燕泽银兴奋道。 李韵和的面色有些凝重,“泽郎,不必了,今日我们不过去也罢。九殿下可是在府上?我找他有要事商议。” 燕泽银尴尬地笑道:“昨夜……昨夜我拉着他们妻郎饮酒,这时候他们怕是还没有起来。” 李韵和在他的额前轻轻吻了一下,“无妨,泽郎若觉得头疼,也再睡一会吧。” “我没有事,我好得很。” 他一骨碌爬起来,急唤小石进来为他装扮行头,又唤小璞去为李韵和端来预备好的早膳。看李韵和坐在案几前吃得很香,他拄着胳膊凑过去,“还是家里的饭好吃吧?” 李韵和舀了一勺子稀粥递到燕泽银嘴边,“泽郎也吃一点。” 燕泽银吞下这一勺稀粥,“昨夜的吃食还没有消化,我暂且不吃了。韵姐姐先慢慢吃着,我去后院瞧瞧他们妻郎起来没有。” 李韵和刚想劝阻他不要去叨扰燕归晚妻郎,幼玄便在外面喊话,道是徐墨和燕归晚已来到堂屋了。李韵和放下碟箸便往外走,燕泽银先是一征,而后才尾随她走出去。 说来也怪,昨日燕归晚妻郎来时,气色都不大好。在李家喝了顿大酒,今早这精气神儿却倍足。还未等他们妻郎坐定, 李韵和已抢先说道:“殿下,我正打算找你来商议。” “我亦如此。”徐墨卿也表现的刻不容缓。 “我哥哥的病症加重了,女皇陛下劝说他一次,他虽然满口答应下愿同你一起主持选秀,但这个元旦他与女皇之间一直别别扭扭的。昨夜女皇本说好了要来哥哥宫里过夜,也不知怎么二人却忽然发生口角,女皇一气之下连夜离开。待我赶过去的时候哥哥只是哭,什么也不肯说。”李韵和忧心忡忡道。 “曾经那般果敢聪慧的男儿,怎就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呢?”徐墨卿无奈地摇头。 燕泽银忽然插嘴道:“姐夫真是……要你与柳宜风和柳扶风一起分享姐姐,你可愿意呢?我可是听说姐姐去了两次宜风房舍,你就两次都把人家的房门给踹坏了。” 徐墨卿被燕泽银抢白地哑言半晌,世上不会有一个夫郎愿意与别的男儿分享妻主。但是女皇却是个例外,男后就得承受后宫“三千佳丽”。 “泽郎。”李韵和制止住他,“皇宫里的事怎可与外面的相提并论。”她拉过燕泽银坐到自己的身边,“殿下,这广纳后宫的事,只怕要全架在你的身上了。” “我本打算与你商议择日进宫与后主摊牌一番。现下听你这么说,我看进宫可免了,我还是直接去省部吧。各家送选上来的郎卿,都报到御史大夫那里了吗?” “女皇给的期限是上元节之前,也就是这二日的光景。” 徐墨卿心里盘算着,花名册报到省部后还得经过几关审核,待见到真人也得是十天半月之后,未来这段时日可有的忙了。钱家到现在还没有露面,不知道他们家会打出什么套路。还有慕辰之事也得尽快落实。最重要的便是选上的这些男儿,一得到女皇的喜爱,二则对男后不可造成威胁,三须均衡各大家族的利益关系。 “李家的小生不打算让我瞧瞧了?” “有什么可见的?什么样的男儿能入殿下的眼?我这里有他们的一点资历,烦殿下过过目,记得一二就好。” 李韵和从身上掏出来几张纸,由案几一端推到另一端。那边徐墨卿顺势接到手里,翻开定眼大致瞭看了一遍。纸上写的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徐墨卿心下越来越明朗,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燕泽银本打算再留他们二日,但徐墨卿却执意要走,名曰回燕家有事情要处理,实则却是携燕归晚折回澄柳街的段氏生药铺。李韵和已把该交代的都向徐墨卿说明,也就无瑕他们的去留。见他们妻郎确系要走,也就随了他们的意。 唯有燕泽银看着姐姐姐夫的远去的身影,心中无限怅然。李韵和见他如此,相劝道:“泽郎若想念母家,平日里我去往皇宫时,你便回燕家小住几日。旁人说不得你什么,你也不要顾及李家长辈。” 燕泽银虽笑着说好,但他知道自己是不可以这么做的。燕归晚不知多少次嘱咐他,要多为李韵和着想。他不能只顾自己,却忘了他妻主的难处。 “后主哥哥的状况那么差劲,不然我这两日进宫陪陪他可好?”燕泽银关切道。 李韵和眼前一亮,复又问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皇宫里繁文缛节甚多,泽郎可能待得惯?” “韵姐姐这么不放心我啊?反正你也在皇城里嘛,时不时也可来后主这边瞧瞧我。” “你……你在哥哥面前不要乱说话。尤其是广纳面首一事,你就当做不知情。” 李韵和帮着燕泽银打点了一点随身衣物,妻郎俩便动身再度去往皇宫。在路上燕泽银才知道,女皇陛下近期不许李湘悦和冯氏进宫来,恰燕泽银说了要陪伴李恩和的话,不然李韵和得更加愁楚。 待徐墨卿和燕归晚再次来到段氏生药铺时,慕秦和慕辰都觉得很惊讶。慕秦已察觉徐墨卿定是有要事相说,便引着他们妻郎去往暗室里。她本随手要关上房门,徐墨卿却开口道:“秦君把辰郎叫进来可好?” 燕归晚跟着道:“小伙计若是不能站柜台,我便出去替辰郎一会儿。” “不妨事,不妨事。殿下驸马且等,我这就叫辰郎进来。” 慕秦转身出去,须臾,已带着慕辰一并回来。对于之后要说的话,徐墨卿不想拐弯抹角,毕竟这件事情要慕秦姐弟自己拍板钉钉。徐墨卿一鼓作气,不加以任何修饰的描白了一遍。 慕秦下意识地拦在慕辰身前,“殿下……” 慕辰却一反常态,他一下子拨开二姐,“殿下,这件事我愿意去做。” “辰弟!”慕秦难掩悲痛,看得出她是多么不愿意让他走上这条道路。 “辰郎,你要想清楚。这条路一旦踏上便没有回头路。我可为你铺垫这条道路,女皇若留你,日后飞黄腾达还望不要忘记燕家。倘若在宫中有人仗势欺人,燕家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徐墨卿鞭辟入里道。 “我都晓得,辰郎真心愿意一试。” 慕辰眼中的斗志似乎被点燃,与先前那种寡淡的状态完全不同。曾经那个狂傲的登徒子好像要回来了。 “殿下,小人有疑。”慕秦担心道:“辰弟之前与燕家主母相好过那么一段,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这样送到女皇面前……” “哪个面首男宠无一点前科?”徐墨卿打消她的顾虑,“东梁民风没有那么保守,最重要的还是取决于辰郎可否能让女皇陛下动心。” 第206回:琳琅小生秀 且表想送慕辰进宫候选之事进展的异常顺利,徐墨卿没料到他本人答应的如此痛快!看来慕辰是不甘心一直蜗居在这小小的生药铺里。慕秦想要的安安稳稳的日子,再一次被徐墨卿给打破了。 燕归晚罕见地避走开,唤着慕辰帮她抓一些滋补药材,要拿回府中给燕乐施补身子。暗室里只留在慕秦与徐墨卿,他们俩已有许久没这样独处过。 “我知你心里怨我,从上一次我们重逢开始……”徐墨卿打破僵局,先开口说道。 慕秦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从他,而是承认道:“殿下心里明镜,我心中有点怨你?” “逼迫你放弃对燕泽银的感情,没有为你们慕家洗刷冤屈。纵有万般理由,我也晓得其实都是你怕我为难,才这样选择。”徐墨卿并没有装糊涂,他的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慕秦背对着他,声音颤抖道:“李统领是真心待泽郎,她又强于我多倍。前尘往事不堪回首,泽郎今朝幸福便好。这件事算不到殿下头上,是我自己心甘情愿退出。慕家的事,的确是我怕殿下和燕家再被裹挟进来,朝堂上的算计争斗实在是太险恶了。之前在你身边已看过一些,后来这几年也陆陆续续看得多了,本以为我们姐弟早就心如磐石,万没想到殿下三言两语便把辰弟的心思给激活。” “这……”徐墨卿也没想过,慕辰竟爽快地不好吹灰之力。 慕秦转过身来,面容比刚才冷静了许多,“说到底是辰弟他自己不甘于此,金鳞岂是池中物,若他真有匡扶我慕氏的心思,我还有什么可阻拦的?” 徐墨卿触动许久,而后向慕秦深深一拜,“秦儿,我定会倾囊相助,愿辰郎扶摇直上。” “敢问殿下,是要让慕秦化名进宫还是以真身见人?”慕秦追问道。 “秦儿稍安勿躁,我且去细细安排一番。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慕辰只要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即可。” “殿下放心,辰弟是个有分寸的人。” “甚好。” 徐墨卿本打算离开这里,却见慕秦似乎还有话要说,便宽心道:“对我……你怎么还吞吞吐吐起来?还有哪里不放心的尽管问我。” “殿下,京都里的男子千千万,资质在辰弟之上的大有人在,为何偏偏选中臣弟?况臣弟也老大不小的了……”慕秦道出心中疑惑。 徐墨卿莞尔一笑,“秦儿莫急,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说毕,徐墨卿已走出门外,与燕归晚离开段氏生药铺。见到徐墨卿胸有成竹的模样,慕秦也就没有再细究。 她看着慕辰在柜台前忙忙碌碌,似乎并没有受到刚才事情的影响,或许只是她自己多虑了?但慕辰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怎么能一点都不担心?她本意是想与慕辰再谈一谈,可慕辰却没有要与二姐再促膝长谈的意向。或许他自己心中也在步一盘大旗? 燕归晚妻郎又从燕府后门溜了回来,接来几日他们仍旧“闭关”,只是苦了燕乐施,在前院为他们阻挡下一众要求见的人。 二日后,徐墨卿亲登省部,杨湘和钱黎早已在此等候他的大驾。这也是徐墨卿与钱黎第一次正是会见。传言中霸气赫赫的钱黎倒没有年叙虹那般跋扈,她站在杨湘的身后,的确比杨湘看上去更有威严和气派。可城府这东西不是摆在明面上的,人心隔着肚皮! 待选郎卿的花名册由钱黎交于徐墨卿的手上。自然杨湘和钱黎已提前目睹了这份名单。徐墨卿坐到大案前展开折章,仔仔细细的看上一遍。朱家三人、杨家三人、李家也是三人……燕家和钱家各一人?余下其他大臣们进奉的共有十余人,加在一起就是近三十位郎卿。徐墨卿只觉这份折章越来越沉重…… 徐墨卿为主杨湘与钱黎为辅,三人把所有参选的郎卿依次疏通一遍。一些不符合资质的,还有生辰八字、年岁等与女皇、男后犯冲的,逐一被筛下去。由他三人反审核,朱杨两家还剩二人、李家三人未改变、燕家和钱家一人也未变,余下各大臣进奉的共剩七人。 “既如此,我便拿着这一份先去呈给女皇陛下了?”徐墨卿与她们进行最后的商榷。 杨湘和钱黎均无异议,徐墨卿便带着这份初审的花名册去了御前。 朱、李、杨三家都是按照事先讲好得去做,有变数的反而是钱家和燕家。当杨湘看到燕家也报上来一人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郎卿名曰“段欲”。她自然知道段欲是何许人也?但她不清楚徐墨卿到底要做什么?燕家只送上来这一个异性男儿,就算多有不妥,她也不能把这人从名册上划下去,钱黎也默契的不做声。那钱家更是只送上一人选秀,怎么着都得留到最后了。 还未还是开始选拔,硝烟早已弥漫开来,各怀心思“排兵布阵”。徐墨卿的首站却不是去往御前,而是先去了趟李恩和的寝宫。恰燕泽银正陪着李恩和在宫院里散步。 李恩和自知他的来意,也知事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他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他的两个孩子和李氏一门考虑。 李恩和振作起来精神,对身边的燕泽银说道:“泽弟觉得奇怪不,咱们九殿下身边怎好像少了一个人似的?” 燕泽银频频点头,“是真的哎,平日里姐姐与殿下跟抹了蜜似的黏在一起,今日殿下进宫却未见我姐姐的身影?” 徐墨卿向李恩和行了揖礼,方才笑道:“我今日去省里,便未与晚儿同行。”他举着那份花名册给李恩和看。 “啧啧啧,原来是公事。”燕泽银也笑道,“后主,那泽儿就先行退下了。” 李恩和却拦住他,“不用,你在这也好,帮我瞧瞧那些小生哪个该留哪个不该留!” 听到李恩和这么说,徐墨卿心里的担忧已然拂去,燕泽银也听出来李恩和这是要振作起来了。三人随后来到宫殿中,徐墨卿就把花名册呈给李恩和。见李恩和细细地看着,徐墨卿便跟在其后一一为他注解。 “钱家只送上来一人?”李恩和惊道,他看着李氏三人的名字,“钱家一人我们李家却三人,女皇会怎么想?” 徐墨卿也注意到这个问题,这便是钱家的高明之处。他们既没有提前去找徐墨卿支会,也没有多加人选,反而只送一人进来,把难题推给李恩和徐墨卿等人来做。 “依后主的意思……”徐墨卿不知他会怎样定夺。 李恩和也犹豫了,难道他们李家也得三选一吗?他拿着花名册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燕泽银望了一眼徐墨卿,转身对李恩和道:“后主是想与钱家持平,三选一吗?” “不然呢?女皇再觉得我李家想把持后宫?前朝丞相是我李家人,御前侍卫统领还是我李家人,我李家想要只手遮天吗?” 了解女皇的还得属李恩和,徐钟卿的猜忌和防御心理都特别重。若要女皇有那种压迫感,那李家的太平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后主便定夺一人吧。”徐墨卿跟着说道。 李恩和自言自语道:“找一个与我最相契的吧。” 闻言,徐墨卿身子一凛,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燕泽银瞬间就明白过他的意思,继而进言道:“后主要不要再多思量一下?” “何意?”李恩和露出不悦。 徐墨卿见状,直言道:“后主若选与您最相契的,怕是您顺心了皇姐那里……”他微微抬起眼,试探着李恩和的反应。 李恩和皱眉逼问道:“九弟有什么便说什么,与本宫虚掩作甚!” 徐墨卿这才斗胆说道:“后主,选女皇最可能满意的那位最妥。横竖都是李家的人,感情可以日后慢慢培养。” 李恩和顿了顿,方知徐墨卿说的有理,“好。” 随后朱家和杨家也都被筛下去一人,几大家族均留得一人,余下其他大臣家的那七位,李恩和全部都给放了行。只是那段欲的名字实在显眼,李恩和不得不问向徐墨卿。 燕泽银本没有注意到燕家,但是一听到段欲的名字,他整个人跟着打个激灵。徐墨卿竟然要把慕辰送到宫中? 徐墨卿不慌不忙,解释道:“后主有所不知,此郎卿本名为慕辰,乃当年公主府上客卿之子。男后可还记得原在我身边的那位伴读吗?” 燕泽银整个人都跟着紧张起来,徐墨卿怎么在这个档口讲出这么一段?万一惹怒男后或者女皇,那慕家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李恩和想了想,“我记得,那个客卿叫慕戴吧?她的女儿在你身边做了十几年伴读。慕戴也是你举荐给女皇陛下的。” “正是。”随后徐墨卿便把慕家的遭遇向李恩和如实讲明。 李恩和发出感叹,“是我们亏欠他们家的,这件事我也了解一些。” “他们回到京都没得倚靠,臣弟斗胆接济了他们。之前我很想到皇姐那里为慕家鸣冤,但慕家姐弟却劝阻我。因为他们不想给皇姐添麻烦,他们一家对皇姐忠诚无比。” 李恩和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徐墨卿继续道:“慕辰是位不可多得的男郎,臣弟这才动了心思。为此还特意查了一下他们家的族谱,论起来那慕家与燕归晚父亲的母家,也就是柳家还是老亲。也算得上燕氏一族的宗亲了。” 虽然徐墨卿认的这层亲戚太过勉强,但李恩和却没有反驳。因为他看得出徐墨卿在极力保举,若自己全了他这个面子,那这位慕氏小生日后也可成为自己阵营里的人。 燕泽银也不得不佩服徐墨卿这一番诡辩,在这个契机之下道出慕家始末,没有要翻案的意图只一味的表忠心!这一手牌打得好,难怪他之前可称为徐钟卿上位的第一谋臣。 “九弟也打算对女皇坦白这一切吗?” “是的。臣弟对女皇不敢有一丝隐瞒,但臣弟相信,皇姐是不会在意慕辰的身份。若他没有被选中,只能说他没有伺候女皇的福分。” 李恩和合上折章,淡然道:“九弟去紫薇宫吧,这十余人本宫都准许了。” 第207回:花落谁家郎(上) 却说徐墨卿把男后定夺的花名册呈送到女皇手中。如他所料,在讲明慕辰的真实来历以后,徐钟卿的情绪连丁点波动都没有,也算是默认下慕辰的参选资格。唯一令她多言语的却是钱家送上来的郎卿。 “钱孝真?”女皇发出疑问,等待着徐墨卿为她进一步阐述。 徐墨卿会意,随即把这郎卿的基本概况复述一遍。钱孝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年方二八,乃是钱家宗亲里的佼佼者。他母亲就是承袭了年叙莲之位的人,皇城里的买办大部分都经由她手。论起来钱孝真也算得上女皇的远亲侄儿。单凭这层关系,他已经赢了选秀中的绝大多数男儿。 女皇在之前就知道钱孝真其人,她只是没想到钱家真舍得把这小郎卿送到宫中。闻言那也是个被娇惯坏了的男儿郎…… “过了上元节便邀他们先去省部初见,确认无异后就可入住后宫偏院。由男官儿们教练几日规矩,至元月末,您与后主方可主持选秀。”徐墨卿有条不紊道。 徐钟卿“嗯”了一声算是对他的认可,“九弟办事得力,吾之前就说,这件事情非你莫属。” 徐墨卿谦虚道:“做事情的都是省部里的上下官员,臣弟不过是拿过她们的结果呈报给皇姐罢了。” “后主如何?”女皇肃穆问道,“刚才九弟去恩和那里,他现在可还好么?” 看来这几日徐钟卿是没有再去见李恩和了。徐墨卿便拣着好听的说,变相劝说女皇不要忘却李恩和与她之前的情意。他到底是她的糟糠发“夫”。 女皇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个无人敢揣测,也无人能揣测明白。徐墨卿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至于能不能赌赢这一局,那就是老天爷该决策的事了。 燕归晚在桃夭馆里一直守着,见徐墨卿安然归来才敢松一口气。 “朱谦、钱孝真、慕辰都已候选上了?”燕归晚复述着这些名字,虽然她不认得他们。 她服侍徐墨卿更换常服,亲自为他掸去一身的浮尘,又吩咐童生端进来滚热的姜水给他暖身子。 徐墨卿捧着热碗在手,道:“还有李家是李木蓝,杨家是杨祖安。不偏不倚,一家一位,只是不知道女皇她自己会怎样定夺。” “余下那七位小生呢?” “他们……也得看自己的造化了。我没有与他们任何一家私下接触,选定的时候也是与杨湘和钱黎共同商议,这里面并没有什么猫腻。” “也是难为哥哥了,至少对韵和、朱老和杨家都有个交代。我们已经尽力了。” 徐墨卿见燕归晚满目愁容,安慰道:“晚儿别担心,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也快春暖花开,你想一想要去哪里游玩?是去秀水山?还是去别的地方?” “我哪里能想到那些,我只盼这段日子别再节外生枝,让你平安度过就好。” 这年的上元节便过得匆匆忙忙,本想着燕归晚姐弟三人并着各自妻主夫郎一起去逛花灯,也因为广纳面首这事给耽搁下来。 除去进宫和去往省部,徐墨卿一概不见外人,他不想让那些送选郎卿的大臣们逮住身影,李韵和更是日日奔波于哥哥与和李家长辈之间。 杨祖亭倒是没有再向杨家奔走,可燕归岚却忽然染了风寒高烧不断,累日不得起身,不得已还向宫中告了假。杨祖亭只得日日守在床榻前细心照料,可她的病势却不见好转。 燕乐施为徐墨卿阻隔下一众登门拜访的官宦,连日操劳也把腰身给抻着了,歪在暖炕上歇息几日才缓解过来。 是以上元节燕家过得冷冷清清,与外面的热闹非凡形成冰火两重天。徐墨卿在往返省部的同时,燕归晚也不断往段氏生药铺里跑。起先两日还是帮着慕辰打点行头,后来也觉慕辰应从燕家堂堂正正地走,便与徐墨卿商议把他先接回燕家来。 徐墨卿左右犹豫,“我也觉得理应如此,到底是算燕家送上去的郎卿。但若把他接回燕家,主母那里脸面上可过得去?” 燕归晚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再去木李楼同燕乐施商量。燕乐施哪里敢不悦?慕辰可是要成为男妃的人!但碍于他们之前那段前尘,便对甥儿道:“那辰郎来燕家这段日子,我与他就不要相见了。你们把他带到桃夭馆里去,平日里没什么要事也不用来我这里定省。” “二姨母辛苦,名单早是送到御前,那些想来贿赂殿下的人不会再登门了。姨母接下来好好歇歇吧。岚妹那边还生了病,有几日了都未见好转。不知小姨母在哪里为她请的郎中,我惦记去太医院里再请回来一位,帮岚妹仔细瞧瞧呢。” “我这几日也没顾得上她,岚儿平日里身子骨还算好,怎地就染上风寒了呢?待我这两日去看看。你们先把选秀这事应付过去交了差,再回头看顾府里也不迟。” 姨甥俩很快定下主意,次日慕辰便入住到燕公府里。自他两年前离开燕家,到如今再次登门却物是人非。那时候他年轻气盛,为着燕乐施喜新厌旧厌弃了自己,恼羞成怒差点捅出大娄子。 遥想当年他那般作为,自觉惭愧不已。惹得满城风雨不说,还让慕家长辈跟着一起丢人现眼,他的名声也因此在京都里败坏了——倒不是因为他跟燕乐施有过首尾,而是因为他那作闹不止的劲儿。 燕归晚为慕辰拾掇出一间倒座房出来,但他与柳宜风相熟且又多时未见,便想柳宜风睡在一处。燕归晚便同意下来,还嘱咐柳宜风莫要怠慢了他。 柳宜风也很欢喜,没想到竟以这种方式与慕辰相见,两个郎卿在房里嬉嬉笑笑一阵儿。 “不曾想辰郎兜兜转转竟要入宫待选了?”柳宜风露出一股钦羡之表。 慕辰向着正房方向一拱手,“还不是托了殿下的福。不然以我这破败的名声,怎可有机会进宫。” “哎,辰郎休要妄自菲薄,再说那都是陈年往事,京都里的人们最健忘。若你有幸得到陛下垂爱,就算指鹿为马也未可知。” 柳宜风一番说辞使慕辰更加心潮澎湃,他既已决定踏上这条路,就一定要为自己和慕家搏得一片天地! “你和扶郎在燕家可好?”慕辰随口问道。 柳宜风伤感道:“就这样熬着吧。晚妻主与殿下伉俪情深,我和扶郎若不是看在伯父的面子上,哪里能容我们到如今。” 慕辰听了也是一阵沉默,燕归晚和徐墨卿的感情,他和慕秦也都看在眼里。 “世上少有的……妻主只疼爱夫郎一人。哪一门大户里不是通房男侍一堆。”柳宜风望着正房方向,对慕辰表露心声。 “我以为是……” “你以为是晚妻主畏惧殿下的身份?” “差不多吧。” 慕辰觉得不宜再说下去,又调转话锋,“燕主母她还好吗?” “主母?在你之后这二年里,主母倒是一直都没有闲着,木李楼何时缺少过郎卿?” 慕辰再次为自己年少时的冲动感到悔恨,燕乐施从头至尾都把他当成一个玩物,但他那时却那么迷恋她。直到现在时隔这么久,他也依旧没有恨过她。 夜幕前徐墨卿从省部赶回来,茶饭未吃先来到柳宜风房间见慕辰。柳宜风非常识趣地让出房间,自顾去往柳扶风房里躲避。 “殿下。”慕辰向徐墨卿施礼道。 徐墨卿扶起他,并让他与自己平视对坐。慕辰畏惧不敢,一味地要退让站起身。 “我有很要紧的话对你说,辰郎,你不必与我这样,拿出你之前待我那种态度来。” 慕辰一怔,不明白徐墨卿这话的意思。他之前待徐墨卿何种态度? 徐墨卿轻笑,“因为泽儿的事,你心里觉得不公,更替你姐姐痛心。对我总有三分不屑和敌意,我说的没错吧?” 慕辰的心思一下子被徐墨卿给戳穿,不觉满脸涨红起来。徐墨卿接着道:“现下你因为我为你铺了这条路,对我多了一份感激,又开始敬重起我。可我不要你这样……” “殿下?”慕辰更是满腹疑惑。 “我要你拿出当年想一把火烧了燕公府的劲儿。你要记得俊美郎卿比比皆是,比你年岁小的男儿更是一抓一把。可我笃定你一定会成功!因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娇弱男子,像你这般不羁的,没!有!” 慕辰好像明白些徐墨卿的意思,他定眼望了望徐墨卿,刚要开口,徐墨马上又阻止他道:“你不必学我穿女装,不傅脂粉,习武。你只要做好你自己便是,我要的就是你独树一帜!女皇喜欢诚实不做作的男儿,我觉得辰郎就是这样的人。” 慕辰这下子终于明白,徐墨卿为什么会找到自己头上了。 “当年你我在寒武寺外亭阁里相见,我那么逼问你燕家详情,你却始终能保持住自己的底线,你这样的人值得信赖。你慕氏门户虽小,但慕秦在我身边十余年,宫中规矩你有何不懂?所以不必谨小慎微,平日里在生药铺是什么状态,到了御前也是什么状态。” “殿下……”慕辰哽咽住了。 “这些话我憋到今夜才对你说,就是怕你事前知道了再有负担。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把握住了,以后慕家和燕家便都指望你了。” 这一夜辗转难眠,无论是慕辰还是徐墨卿。翌日清晨,带着慕秦的祈盼和徐墨卿的托付,慕辰终于迈开通往皇宫的步子。 徐墨卿先他一步去往省部,而燕归晚则用了最奢华的銮金轿辇送慕辰上路。好歹也是从燕家走出去的郎卿,燕归晚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他。 轿辇缓缓走出汉河街,慕辰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他忽然想再看一眼这京都市井的样子,便悄悄撩开帘子向外望去。这样早的时辰街道上还没有多少路人,可一个熟悉的身影却突兀地映入他的眼帘。是慕秦!她追着他的轿辇不断奔跑,但没有半分要叫住弟弟的意思。她只是很不舍!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慕辰的眼泪一涌,决了堤…… 第208回:花落谁家郎(中) 却说在省部的院墙外,一条不宽不窄的后巷里,已停满了大小十多辆马车和轿辇。这些正是来待选的各家郎卿。有的男儿是自己独自前来,有的男儿却是由家中长辈陪着一并到此。 少焉,自有省部官员从府院里走出来,拿着花名册逐一宣读他们的姓名,被点到名字的便随官员走进省部后院里候着。待下面的官员都准备就绪,杨湘和钱黎就随着徐墨卿走到庭院里,再次逐一核实审查每位郎卿的身份。 杨湘与钱黎终究是女君,看着这一众小生多有尴尬,始终都低着头,全程都是靠徐墨卿在与他们交流。 到底百闻不如一见!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钱孝真,他年方二八,肤白秀美,身材修长,一身华丽的刺金大袖衫加身,面容虽算不得惊为天人,但气势上却很足,眉眼里的傲娇劲儿想藏都藏不住。 徐墨卿心道,这或许就是钱家迅猛崛起给他的底气。钱孝真也料定自己铁定会入住后宫,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越过钱孝真下一位就是朱谦。朱谦……徐墨卿有点狐疑了,这位小郎卿年交十七,模样身形都很平平,为何朱袖淳要力保他进入宫中呢?他放慢了脚步,又仔细觑了觑朱谦,顿时生出一种猜测,莫不是这位小生有什么过人的内秀之处吧? 朱谦身旁站着的便是杨祖安。徐墨卿的心往下一沉,那些折子戏里魅惑主君的男宠应该就是他这个相貌吧?这杨祖安与杨祖亭模样有几分相似,才过十五,眉如墨染,眼似桃花,一点绛朱唇,两鬓堆宝钗。天生风流体态,娇声萦绕耳畔。 徐墨卿搔了搔鼻翼,那晚在琉璃楼也未曾把这几位杨家小生看仔细,这个杨祖安也是他与杨湘和钱黎共同选定的。杨家这是要改变路数吗?觉得上一朝像杨太妃那样敦厚的男妃不得恩宠? 接下来则是李木蓝,他倒是端庄持重,不过……徐墨卿当时要李恩和三选一,选一位女皇最有可能动心的男儿,这位便是李恩和斟酌半晌选定的人? “木蓝?”徐墨卿开口问道。 男子朝他微微颔首施礼,“殿下。” “今日打哪里过来?” “回殿下的话,木蓝一早从李宅赶来。” 徐墨卿点了点头,几句简单的交流,他心中不免开始担心。李木蓝不是不好,也不是太好,而是他无甚特点。男后到底是怎能确信,女皇会对这样的男子动心? 而后,依次是几位其他大臣家送选的男儿郎。他们各有千秋,都算得上这京都里最负盛名的美男子。 慕辰则在他们的最末,较一众郎卿相比,他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徐墨卿与他对望一眼,此处无声更胜有声。他坚信慕辰一定会笑到最后,慕辰自己也在心里卯足了劲儿。 这一关没有男儿被淘汰,许是前几日削减的太狠,到这时连之前总和的一半都不满,加上没有哪一人实在其貌不扬或不懂规矩,反而都给予了照顾。 在省部休整半日,又由徐墨卿带队亲送他们去往皇城。那厢则是李恩和的几位贴身大男官儿在后宫偏院里迎接着。两边交接下,徐墨卿的任务算是终于完成了。剩下的便是由这几位男官儿再教练他们几日宫中各项规矩,到元月末参选,广纳后宫这事也就算结了。 与几位大男官儿相说明白,徐墨卿已准备去御前交差。他的使命终于完成,至于这些郎卿,哪个能选上哪个不能选上,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但徐墨卿想的还是太天真,莫说去御前交差,就连男后这关他也未能闯过! 因为李恩和是绝对不会在这些男儿面前露面,从公主府带过来的那几个通房男侍还没有封什么名分。能为男后主持大局的仍是徐墨卿。他真的是掉进胭脂堆里了! “后主,臣弟不胜男德……您知道我这……”徐墨卿觉得难以启齿。 李恩和淡然一笑,“九弟不要有什么负担,随你心意辅导他们便是。就算你现在回到女皇那里交差,本宫也会再请陛下调你出山,九弟还是不要推辞了。” 见徐墨卿那抗拒的表情,李恩和似自嘲道:“要不然女皇怎么会广纳后宫呢?这后宫里才有几个人?待新一批面首入宫,慢慢封了位份,协助本宫一起打理后宫,就不会再劳烦九殿下了。女皇只得你这么一位皇弟啊!” 徐墨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男后宫中走出来的,他默然地站在门首,望着那通往偏院的甬道,极不情愿的迈开了步子! 不多时,他已站在后宫的一处偏院里。那个名叫凤岐的男官正在为一众男郎训话,徐墨卿站在一隅默默地听着。忽时,凤岐一撇身看见了他,忙躬身走到他的面前,施礼道:“殿下。” “不用管我,你照例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徐墨卿先把权力给他放了下去。 凤岐领命复又回到原处,继续向一众郎卿训话。徐墨卿见他们也算规规矩矩,便从他们身后穿过,走进偏院的宫殿里,找一处地方坐了下来。 凤岐训过话又命下面的人给他们安排住处,趁着这个空挡他又走进来向徐墨卿汇报。 “殿下,后主那边早就跟奴婢交代过,这里的一切事宜皆听殿下调度差遣。”凤岐恭敬说道。 徐墨卿真的佩服死女皇和男后了!这一对妻郎全部都当起甩手掌柜的,一个不闻不问,一个大权拱手相让!他一个外人还得掺和起人家的家务事! “本王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只需记得两点,其一,不管这些男儿都是何等身份,在你这里都要一视同仁,谁也没有特权,谁也别想欺负他人。” 凤岐欠身道:“奴婢明白。” “其二,不要出现意外伤亡。饮食和利器等你要派人盯紧了。若出现事故,你我都难辞其咎。” 徐墨卿说毕,把手边的茶盏拿起来,押了一口热茶。 “奴婢遵命。”凤岐再次应承道。 第一日无事,第二日无事……就在选秀前两日,杨祖安与钱孝真还是打了起来! 前一晚,徐墨卿回到燕家还与燕归晚感叹,这几日这些郎卿都很安生,他几乎没怎么费过心思。这可倒好,大清早他刚一进宫,便瞧见凤岐疯疯吵吵的朝自己跑来。 “殿下,殿下……”凤岐上气不接下气道。 徐墨卿轻轻皱眉,“何事这样慌张?成何体统?”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吓了一跳。以乖僻桀骜闻名的永丰王九殿下,居然开始墨守成规了?真是造化弄人! “钱孝真和杨祖安那二人打起来!”凤岐一股脑的说出来,徐墨卿一边加快脚步,一边随凤岐赶往现场。 原来事发很简单,不过是二人言语上发生一点冲撞,横竖也都是钱家和杨家在前朝的那点事。 钱孝真昂着头,虽眼睛里在簌簌落泪,但仍是一脸的骄傲。只听他道:“你凭什么不先与我行礼,我本就年长你一岁,你却这般怠慢我?” 徐墨卿踏进房门的一只脚宣在半空,心道,这他娘的是多大点事,还至于打一架? 杨祖安也哭得跟个泪人儿,“凭什么就要我先与你行礼!你们钱家在前朝就欺负我们杨家,到了这里你还要欺负我不成?” “我怎就欺负你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你要干什么,你还要动手打我嘛!” 当下七嘴八舌吵个没完没了,余下众郎卿围在一旁紧跟着相劝。也不知道是谁乱中推了一把杨祖安,他一下子跌落在地,正好摔倒在徐墨卿的面前。 凤岐忙得弯腰欲扶起他,徐墨卿却一拦手,严肃道:“让他自己起来。” 杨祖安本没有摔得怎么着,但听徐墨卿说出这句话,登时嘤嘤嘤地哭起来。徐墨卿冷眼看着他,一众人也马上都站立好,不敢再多说一言。 那钱孝真依旧昂着头,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也不与徐墨卿解释,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原处。 就在众人僵持阶段,朱谦和另一位郎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们先向徐墨卿道了万福礼,见徐墨卿没有斥责他们,才弯下身子把杨祖安给扶起来。 杨祖安委屈巴巴地看着徐墨卿,好像在用眼睛向他传达,家里人都说燕杨是一家人呀,你怎么不帮我? “祖安,可是要我带你去杨太妃那里继续诉苦?” 徐墨卿一句话,立马点明了他与杨祖安之间的关系。那小郎卿仿佛参透了什么奥秘,瞬间不哭不闹,让朱谦和另一个男儿放开自己的手臂,怯怯地走上前来,“殿下,是奴家错了。是我不应该……” “你不必说了,下去抄十遍《男德》,黄昏之前交给我。” 杨祖安又是一怔,但很快就顺从下来,欠身行礼后就往外走。 “仔细你的皮肉,后日就要见女皇陛下了。”徐墨卿幽幽说道。 杨祖安这才翻开自己的手掌,幸而只是稍微擦破了点皮,伤不在脸上。 待杨祖安走后,徐墨卿又叫凤岐遣散走众人,只留钱孝真一人在此。他也不与钱孝真说话,只坐到交椅上喝茶吃点心。 晾了钱孝真小半个时辰,他终于熬不住了,咕哝道:“殿下,您这是何意?” “你若这样子,可怎么面圣呢?”徐墨卿摇了摇头。 “我……您怎么都不问清楚今日事发起因?” “你连这点事情都容不下,以后的大风大浪也不要再见了。” 钱孝真这才走到徐墨卿跟前,“殿下……” “你可是钱家的希望,不要逞一时之快,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钱孝真终于放低姿态,“殿下,那我也去抄《男德》了,我知道是写十遍,待今日黄昏前呈送给您。” 见事情圆满解决,凤岐又回到徐墨卿身边,等待吩咐。 “这两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还是我之前对你说的那两点。哦了,对了,刚才同朱谦一起搀扶杨祖安的男儿是谁家的?” 凤岐思索片时,回道:“那小生名唤韩明子,是京官韩大人家的小儿。” “他倒是个懂事的。”徐墨卿感叹道。 第209回:花落谁家郎(下) 话说光阴终来至元月末,为女皇广纳后宫的选秀可算如期举行。徐墨卿也熬出了头,待这件事情能交差,他一定要和燕归晚去秀水山上闭关一阵儿才可! 若说之前在朝堂上历经种种风云,靠的是心机和城府,那么为女皇甄选男宠这件事,靠的却是“真情实感”!徐墨卿打出一手感情牌,把这些小郎卿都当做自家弟弟看待,这才将他们凝聚起来,没有发生太大的乱子。 加上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辞,要这些待选的男儿把心思都用到怎么讨女皇欢心上,而不是跟身边这些同竞的郎卿勾心斗角。因为没有人知道女皇陛下到底会留下谁,没准最不起眼的那个人明日就做了你的主子! 选秀那日地点定在祥瑞宫,一众郎卿待在宫殿之外静候着。凤岐并着其他几个大男官儿里外安排,一切都井然有序的进行。等到这些小后生已候得差不多了,男后李恩和才从自己的宫殿里缓缓走过来。 男后的抬舆被一众女史男婢簇拥着,在祥瑞宫前停了下来。谁人都看得出,李恩和今日是拿出了十足的后主风范。无论从华丽的朝服配饰上,还是从精致无比的妆容上。总之李恩和用行动告诫了那一排待选的男儿,这东梁的后宫不是那么容易走进来的! 想做女皇的男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 徐墨卿先一步出来迎候男后,李韵和也选了个靠近的位置,监视着祥瑞宫内外的情形。徐墨卿与李韵和在殿外碰见,相互对视行礼。他只觉得李韵和已不再是之前那个开朗活泼的女君,她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纵有一身豪迈大气,也再无施展的余地。她担心着李恩和,也担心着那李木蓝,他们都是李家明日的命脉。 李恩和没有与妹妹言语,他今日的“颐指气使”应当应分,徐墨卿也非常能理解。他随着男后再次回到宫殿里坐定,而女皇陛下也终于露了面! 一众小后生随着凤岐等稽首跪地,迎候女皇徐钟卿的大驾。钱孝真许是兴奋过度,直把脑袋探起来,朝女皇的方向望去。凤岐用余光扫见他这么不懂规矩,慌得用手大力按下他的脖颈。钱孝真这才老老实实的低下头跪好。 女皇和男后也有日子未见,明面上还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夸赞起徐墨卿,道他把这件事办得如此妥帖。徐墨卿却只想快些结束,不愿再裹挟到他们帝后之间的“战争”中。 第一组进到殿中的就是钱孝真和朱谦。女皇耐心地听取,身边的女史报完他们的履历,似乎连考虑都没考虑便准许下来。但女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兴奋,似乎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失望。 朱谦的样貌不得女皇喜欢,那么钱孝真她也不喜欢吗?难不成女皇只拿他当自己的晚辈看待?男后也绷着个脸,微微蹙眉,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待他们二人下去后,就是那个叫韩明子的和另一个京官家的男儿郎走进来。女皇貌似一眼便瞧上了韩明子,颇有兴致地问了他几个问题。 那韩明子不卑不亢地回复着,令一旁的徐墨卿都觉得意外。因为在后宫偏院的那几日,他对这个男儿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他实在是太过低调和内敛。可今日再这么一瞧,只觉得他美得很有特点。是那种矜持又不失冷艳之感,极其地诱惑女君。 徐墨卿明显看出女皇很中意韩明子,但一旁的男后去忽然开口道:“韩门,小门小户罢了,还望陛下三思。”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 徐钟卿隐忍下来,像是要买李恩和这个账,这两个郎卿她一个都没有留下!韩明子的面容开始微微抖动,这个结果不在他的意料里。他不甘心地走祥瑞宫,不知他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几家欢喜几家愁,当杨祖安和慕辰一并走进来时,男后彻底坐不稳了,连女皇的眼睛都开始发亮。若说之前的韩明子是让女皇心动,那么杨祖安这个小妖精就是所有女君的梦想! 年少、俊美、娇娆、几乎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来形容他,当然还有一堆不好的词汇,比如:“蓝”颜祸水。 在杨祖安身边的慕辰则显得逊色的多,就算徐墨卿胸有成竹,但看着眼前这个架势,还是为他捏了把汗。 “段欲?”女皇忽然问道。 机会来了……慕辰跪地俯首,嘴角向上勾了勾。徐墨卿也捕捉到他的这个细节。他了然若女皇不与慕辰言语,那么就算他有浑身解数也无可奈何! 慕辰慢慢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不似一众男郎那般怯弱。他望着女皇做了一件大不敬的事——看了女皇身上不该看的地方。这是史无前例的,任凭哪个男儿都不敢这么做!但别忘了,慕辰不同与那些小后生,他可是与其他女君试过云雨之人! “陛下,小人名为慕辰。”他掷地有声地说道。 女皇开始呼吸急促,但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慕辰?”她笑了笑,“吾以前见过你姐姐,她便个忠仆。” “小人……也会是个忠仆。”慕辰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徐墨卿只觉慕氏冤案已被平反。女皇口风这么淡然,慕辰也没有过多渲染,就算这件事不被省部翻案,但重振慕氏一族已指日可待。 “你如何表忠心?” “小人会让陛下快乐,这便是我的忠心。” 天么!李恩和已听不下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徒,这个慕辰怎么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谁人都明白他说的话指向何意? 原本胜券在握的杨祖安嘟起嘴,他反而成了那个被晾在一边多余的人!见李恩和又要开口,女皇先一步阻拦下他,对一旁记册的女史道:“二人皆留。” 女皇尊口已开,男后的一口气被活生生噎了回来。徐墨卿的手心也攥满了汗水,听到慕辰被选中后,方才用袍服下摆擦了一把。 接下来走进宫殿的便是李木蓝和其他男郎。到此女皇已没有多少兴致,似乎有了要提前离席的想法。连问李木蓝几语都没有,男后慌了神,不经女皇准许,就要女史留下李木蓝。可这个举动,将徐钟卿彻底激怒了! 她乜斜一眼李恩和,“后主是替我吾选定了?” “恩和不敢。”李恩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冒失,毕竟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殿内。 “你不敢?” 女皇冷眼一横,登时起身,“全都不留!”说毕,她衣袂一甩,已准备离宫。 李恩和只觉得那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全都不留”?他李家三位郎卿居然一个都没有留下?那以后在这后宫里他要与谁为友,同谁结盟?万般忍耐只为今朝,却因为自己刚才那一点小疏忽而毁掉! 徐钟卿她变了,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三公主,她早已成为这东梁的女帝。只是他还固执的不肯相信,他以为她还是曾经与自己携手打天下的三公主! 李恩和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他不能在这一众面首男宠面前跌份儿,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徐墨卿躬身在侧,只觉女皇离开的太过突兀,他都不知道这里要怎么收场才好。就在女皇要踏出殿门之际,忽然又停了下来。她负手立于殿门之前,唤女史为她宣读去留郎卿的名单。 钱孝真、朱谦、杨祖安、慕辰还有余下四位小生全部入选。李木蓝和韩明子却不在其列…… 徐钟卿点了点头,“去把李统领叫进来。” 女史领命,急匆匆跑出去传令,李恩和与徐墨卿都愣住了,女皇这是要做什么?这个档口叫李韵和进来做什么? 李韵和在外刚听说李木蓝落选的消息,还未等她平复心情,便被女史传到御前。 女皇见了她,立马就问道:“韵和觉得李木蓝如何?” 李韵和似赌气道:“甚好。” “好!”女皇高喝一声,“既如此我便把他赐婚给严荼!严荼就配有这么好的夫郎!” “皇姐!”徐墨卿跟在后头说道。 女皇的眼色立刻扫射过来,“九弟这一月很操劳,吾要赏你!” “皇姐,臣弟……臣弟是说……”徐墨卿本想替李家言语几句,却不想女皇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那个韩明子吾觉得甚好,赐给燕归晚当妾郎吧。平日里让他照顾你们妻郎的起居,把房下里那两个不如意的早些剔除去。九弟也无须再亲自动手照顾驸马,你好歹也是我东梁的永丰王,就算她是女君,也不好让你亲自伺候。” 之前是李恩和傻掉了,现在轮到徐墨卿也傻掉!这就是徐钟卿给他的赏赐?他跟李恩和一样都怔怔的,还没有捋顺这个关系。 “韵和也别跪着了,你起来吧。那个关凌和叶朝就由你领回府去做个妾郎吧。你那个夫郎独守一院,让他们二人陪着他做个伴!” 女皇说毕,一脚跨出门槛,李韵和也加入了懵然的行列。谁也没料到女皇竟然做出这等安排!女皇本尊是离开了,李恩和李韵和加上徐墨卿都茫然了! 口谕皆是圣旨,况且关系着好几位落选郎卿的命途,怎么能恳请女皇收回成命? 李恩和慢慢走过他们二人身侧,李韵和忍不住道:“哥哥,这……” “照做。”李恩和强忍道。他没有再停留,已然起身回宫。 …… 这日关宫门之前,徐墨卿与李韵和结伴出宫。二人的面色都非常难堪,心情也异常沉重。回去可怎么交代?他怎么向燕归晚交代?李韵和又怎么向燕泽银交代? 宫门口站着三位郎卿,除了李木蓝因是待嫁严荼,可以回到母家做些时日的准备,其他几人已做好了同他们各自回府的架势。 那关凌和叶朝先一步走到李韵和面前,向她深深道了万福。李韵和艰难地开了口:“你们……先与我……回府吧!”她回首望着徐墨卿,“殿下,我先走一步,这事怕是改不了了。” 徐墨卿黯然点头,李韵和便带着两位郎卿往家去了。 那韩明子则静静地站在原处,徐墨卿走近他,缓声道:“同我走吧。” “殿下会容下我么?”韩明子的声音很绝望。 第210回:自家乱后院 徐墨卿见韩明子如此绝望,心中不知该喜还是悲。曾经他不屑把柳宜风和柳扶风放在眼里,只觉那二人不会成为他和燕归晚之间的障碍,但这个韩明子呢?这可是女皇下诏要他亲自领回去的人,燕归晚她会接受吗?徐墨卿似乎有一点不自信了,他担心她…… “不知。”他悲怆道。 韩明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那小生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 徐墨卿惨淡一笑,“你先随我家去吧。” “殿下也未曾想过是这个结局?作茧自缚苦了自己。”韩明子冷哼一声,讥讽道。 徐墨卿已登上马车,童生半撩起帘子等候韩明子也坐进去。韩明子犹豫片时,终究只能跟随他回燕家。 “秋生呢?”徐墨卿问向童生。 童生欠身回话:“秋生已先一步打马回家,支会晚主去了。” 徐墨卿点了点头,淡然道:“打道回府吧。” 童生这才把拱厢帘子放下去,并着车妇在前赶马启行。车厢里二人都沉默着,徐墨卿按住眉眶,缓声道:“女皇是君,我是臣,君让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韩明子伸手撩了撩自己的发髻,“殿下所言未免太过毛骨悚然。圣上不过是给您送来一个婢子而已,哪里就到了死的地步。” “明郎何故轻贱自己?你不是婢子。” “那殿下会允许燕少主纳了我?” 徐墨卿默然不语,他会允许?他连燕归晚多看一眼杨祖亭都会吃醋,他会允许燕归晚纳别的男儿为妾郎?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回燕家的这一路上,他慢慢地恢复了理智,开始反复揣测徐钟卿这么做到底何意?李木蓝落选是最大的意外,但把李木蓝许配给严荼却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要把落选的男儿分给李韵和与燕归晚呢?他想不通,他徐墨卿好歹顶着一个永丰王爵的头衔,也算为徐钟卿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 韩明子察觉出他的心烦意乱,“女皇广纳后宫,臣子理应‘普天同庆’。哪个公侯王府里不养一堆男妾。殿下大事上不糊涂,反而在乎起这些小事,未免有点太小家子气了吧?” “你倒是都明白。”徐墨卿没好气道。 “您越这样,就代表您对燕少主情深义重,那么我就越有机会乘虚而入。”韩明子的秉性开始外露。 徐墨卿绕有兴致的睃了睃他,“明朗要开始展露拳脚了吗?前些日子的伪装,终可以卸下了?” 韩明子颔首低眉,“殿下,明朗只想求得一处安生。” “母家对你的期望很高吧?” “韩门小户,自然期望我可入选。怎奈……殿下恐有所不知,前些时日我家母亲也登过贵府大门,但未曾见到您的尊容,是您家那位燕主母在外接待的。” “哦?看来我们之前的渊源还很深。” 正说着马车忽然戛然而停,只听童生在外轻唤道:“殿下,咱们到府上了。” 徐墨卿顿了顿,方道:“去西角门入府。” 童生领命,又差车妇绕至西角门处。院中自有女侍出来开门迎车。须臾,韩明子已随徐墨卿下了马车,他到底踏进这燕公府里来。 往日,燕归晚早就不管不顾跑到这里来候他归来。现下除了簇拥的一干仆人忙前忙后,就连九莺和九灵的影子都见不到。燕归晚这是生气了?徐墨卿心里反倒有些窃喜。 韩明子默默地跟随在徐墨卿之后,不卑不亢不惊不喜。跨仪门,绕影壁,穿月洞,他带着韩明子走过一层层的院落。直到走到第五进院,看到桃夭馆的庭院大门,徐墨卿才放缓步伐。 “到了。”他故作镇定道。 韩明子在后应了一声,二人已至门首。来开门的却是九莺,“夫郎爷,您回来了。” 在九莺的身后站着的是柳宜风和柳扶风。他二人先与徐墨卿行礼,然后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明韩明子是何许人也。韩明子被架在中间,苦苦煎熬着每一刻。 “妻主呢?”徐墨卿率先问道。 二柳互相对望一下,柳扶风吞吞吐吐道:“后晌时,岚主身子发虚呕吐不止,晚妻主去太医院为她请来位郎中。现下……还在甘棠轩那边呢。” “岚妹有何疾?” 徐墨卿前几日也听说燕归岚染上风寒,他一直忙于宫中选秀之事,也没顾得上同燕归晚去那边瞧瞧。本以为没什么大碍,不曾想这怎么还加重了? “我知道了。你们且先照顾好明郎,我去去便回。” 徐墨卿把人交给九莺,自顾折回甘棠轩去。心道,那甘棠轩就在二进院,他从西角门进来,燕归晚怎可能不知晓?还不是故意闹这么一处?可他走进甘棠轩才知道,二柳并没有夸大其词,燕归岚是真的病了。 “姐夫你回来了?” 杨祖亭见徐墨卿走进来,忙得上前施礼。那秋生却在燕归晚身后站立着。看到自己主子出现,仿佛如释重负,“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这时候燕归岚卧在床榻上,已呕吐了三四次,连声音都变得很微弱。燕归晚则亲守在床榻旁看护着她。燕归岚闻声得知是徐墨卿走进来,也要起身行礼,却被燕归晚拦了下去。 燕归晚没有抬头看他,只自说道:“秋官儿都与我说了。既是女皇赐下的人,便留在桃夭馆里与二柳做个伴吧。” “你……”徐墨卿似有苦说不出。 燕归晚帮二妹盖好被子,起身腾出手,这才走到徐墨卿面前。 “岚妹不是病了,她是有喜了。小姨母在外头找的那个庸医,差点耽误燕家的大事。岚妹这身子反应得厉害,怕是一时半会回不到御前了。我想着明天去跟韵妹妹说一声。” 燕归晚虽然在笑,但徐墨卿却听出这话音背后的凄凉。燕归岚也有身孕了?明明是件好事情,可他偏偏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他与燕归晚还没有子嗣,他只是担心燕归晚会因此再受诟病。 “晚儿……”徐墨卿情不自禁地去拉她的手。 燕归晚则一转身,对杨祖亭道:“辛劳祖郎再辛苦些,岚妹身子不适,还望多加费心!” “姐姐莫要如此,照顾岚妻主是我的本分。”杨祖亭谦卑道。 “哥哥,”她又问向徐墨卿,“杨祖安被女皇选中了吧?” 徐墨卿一怔,“是,是的。” “再次恭喜祖郎了。”她向杨祖亭恭恭敬敬地唱了个喏。 不等杨祖亭再说什么,已拉着徐墨卿走出甘棠轩。香玲和紫玲跟着身后将他们送出庭院,燕归晚不免又嘱托她们一番。 “你还要再去趟木李楼吗?” “不用去了。二姨母已知道这个消息,她近来身子也不大好,我就不去叨扰她歇息了。” 妻郎俩并肩往桃夭馆回,但脚步都不约而同的放得很慢。 “韩明子是个美男子吗?”燕归晚故意问道。 徐墨卿不禁吃起醋来,“是,很美。你会喜欢的吧?” “会,我一向都喜欢美艳男郎。” “晚儿,别这么……这么说,好么?” 燕归晚咯咯地笑起来,随手在徐墨卿的下巴上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女皇让你把人带回来,你又不能不听。反正都养着二柳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个韩明子。” “可是日子久了,晚儿未必不会动心。他与二柳不同。” “原来哥哥怕的是这个啊?” 徐墨卿别过头去,不愿让燕归晚看见自己的这一面。 燕归晚直拉过他的身子,笑道:“那你要日夜看住我呀,小姨母和岚妹都有子嗣了,我们是不是也要抓紧了。” “不急,不急。”徐墨卿脱口而出。 他哪里会不着急,但是教一个多次受重伤,喝了长时间汤药的女君,很快就怀有身孕,这未免太不近人情。纵世间众人不理解她,他也得理解她。 “我急!” “慢慢来,不急的。” 妻郎俩对视一笑,徐墨卿心里有些底了,不像刚回府时那么忐忑。 “带我去会会那韩明子吧。” “晚儿很期待么?” 他们俩回到桃夭馆时,韩明子已坐在堂屋里。二柳正陪着他一递一回地说着家常,见到燕归晚妻郎回来,忙得起身行礼。那韩明子定定地凝望燕归晚,一点也不露怯。 燕归晚见他如此,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韩明子?” “明郎见过晚主。”韩明子向她道了万福。 难怪徐墨卿会担心吃醋,能送上御前给女皇备选面首的男儿,哪一个不是倾城男子?好看的男子她自然也愿意多瞧上两眼。但她也知道,身边的徐墨卿已快绷不住了。 “宜风。” 闻声,柳宜风上前答应,“晚妻主。” “今夜已晚,把你的屋子让给明郎歇息,你同扶风睡在一处,可否?” “诺。”柳宜风回道。 “九灵,你去安排一下。” 二柳并着九灵等便退出堂屋,徐墨卿见状,也唤童生秋生随自己回到卧房。堂屋里只剩下燕归晚和韩明子二人。 秋生趴着门缝往外瞧,童生站在徐墨卿身后,“殿下,您瞧秋生。” “我不是也为殿下着急嘛,谁知道那韩明子会不会勾引晚主!殿下还非得要进来。”秋生跺脚说道。 徐墨卿没有斥责秋生的行径,换做以往他早就开始不耻这种行为。想来他心里早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不然小的去外面走一趟?”童生问向主子。 “好,去下房给我拿点吃的回来。”徐墨卿吩咐道。 堂屋那边,燕归晚要韩明子与自己对坐,继而问道:“明郎今岁多少?” “十七。” “嗳,同我泽弟一般年岁。待明日我差九灵把东厢房拾掇出来,明郎就搬进去吧。你既来了桃夭馆,便是桃夭馆的人。我这里不喜繁文缛节,但求人和心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去找九灵。回头把你的贴身男官儿找来,当然我也可以为你重新拨两个使唤。” 见韩明子不应声,燕归晚接着道:“明郎挑个日子,我随你回韩家拜见二老。” “晚主……这是认下明郎了?”韩明子确认道。 “不然呢?” “晚主既认下明郎,那明郎就得先成为你的人。” 第211回:真是场好戏 却说童生听命后,正欲去往下房为徐墨卿端些食果回来。他自然懂得主子的本意为何,遂出来时故意放慢脚步,企图听清楚燕归晚与韩明子之间都言语些什么。岂料他才刚刚走至堂屋门下,便听到这韩明子铿锵有力道:“晚主既认下明郎,那明郎就得先成为你的人!” 天么!好一个厉害角色!惊得童生脚下不稳踩了空,整个人差点撞到案角上。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但见燕归晚和韩明子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那个,小的……殿下他有些饿了,我去下房里拿些食果回来。” 童生说毕就往外走,也不管燕归晚有没有准许。燕归晚忍着笑,随他去了,复又转过身看向韩明子。 “原来是殿下坐不住了。”韩明子幽幽道,“晚主,明郎不会教您失望,亦不会碍着殿下的眼。明郎定会潜心侍奉你们妻郎,明郎只想生存下去。” “明郎,你多虑了。” 燕归晚站起身走到韩明子面前,冲着他把身子微微俯下去。韩明子没有丝毫的扭捏,他灼热的目光迎向燕归晚,期待着她下一步的作为。 但燕归晚却在半路戛然而止,含笑道:“我的床榻不太好爬,明郎既来桃夭馆,便算是我的人了。何故纠结于此呢?” 韩明子直白道:“女皇陛下是我成为你的男人。” “你已经是了。你和宜风扶风他们一样,都是我的妾郎啊!” 韩明子有些气馁,故意激将道:“莫不是晚主畏惧永丰王殿下的威严?” “明郎才来一日,何必这么急迫呢?日久你便会了解内情的。”燕归晚已站直了身子,“你一定是个聪明的男儿,让你委身在这小小的桃夭馆里,着实是委屈着你了。” 那童生早已从下房回来,端着食盘躲在堂屋外面继续偷听。燕归晚与韩明子交谈的已差不多,故大声喝道:“童官儿!童官儿,你躲在外面偷听不觉得累吗?” 童生浑身打个激灵,蹭蹭地走到燕归晚跟前,怯怯道:“晚,晚主。” “你听够了没有?”燕归晚责问道。 童生涨红了脸,“小的不敢偷听。” “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殿下端进去!”她虽在发威,但掩盖不住眼睛里的笑意。 闻言,童生急忙跌跌撞撞地往里间里走去。那厢九灵也走进来回话,道柳宜风的房舍已打点妥当,可请韩明子过去歇息。燕归晚便将他交到九灵手中,要她妥善安排那边的一切。 韩明子似有不甘心,但也不敢忤逆燕归晚的属意,只得跟随九灵退了出去。第一面的较量就这么费心费力,燕归晚心叹,这韩明子可比二柳的道行高出不少! 她火急火燎地往卧房里钻去,一推门便见到童生还在徐墨卿的耳边碎碎念念。之前在韩明子面前端的那副架子被她瞬间抛开,径自跑到童生跟前,捏住他的一只耳朵,“童官儿越发像小石了呀!还学会趴墙根听人说话,丢不丢人?成何体统?” “晚主,晚主……”童生哀声求饶道,乞着燕归晚快点把手松开。 徐墨卿按捺不住,动手拦下她,承认道:“是我让童生去的,你快饶了他吧。” 燕归晚这才放开童生,秋生连忙拽紧他,二男官儿如离弦的箭一样逃出卧房。 燕归晚盯着徐墨卿,调戏道:“原来哥哥这么害怕我变心啊?你怕我禁不住美男子的诱惑?再与那韩明子发生夫妻之实?” “我没有。”徐墨卿嘴硬道。 “还没说没有,你原来都不耻童生那种行为,现在已经不管不顾啦!明郎才来第一日,以后你这醋坛子不得天天打翻呀?” 见燕归晚如此得意,徐墨卿酸楚道:“妻主大人也是很享受么,那么个美男子投怀送抱,还是女皇赏赐的,不得不接纳下来,简直盛情难却啊!” “嗯~哥哥说的真对,人家明郎还说要做我的男人呢!” 徐墨卿被燕归晚气得暴跳如雷,抬起一只手薅住燕归晚就往床榻上拖去。燕归晚怎会束手就擒?一个转身巧妙地躲开他的“魔爪”。她跳出老远,向徐墨卿做了个鬼脸,“真不知道害臊,还去宫中说教那些男宠呢,自己却如此没有男德!” “我怎么就没有男德了?”徐墨卿气急败坏道。 燕归晚捧腹大笑,继而拍了拍胸前:“那事儿,我……我主动,哥哥不要跟我一个女君抢嘛!你乖乖地到床榻上去,等着我便是。” 徐墨卿非但没有听她的话,反而又冲着她追过来,直把她逼到墙角一隅,这次她再也没有地方可躲了。本以为燕归晚会像以前那般“正人君子”,可她却主动环住他的腰身,然后把炽热的唇送抵到他的嘴角,继而忘我地吻起他。 少焉,她才喃喃道:“哥哥,你真是个醋坛子!” 徐墨卿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吟,像是对她的不满与抗议。他不停地索吻,不想再让她说下去……不知不觉妻郎俩已缠绵至床榻上,终是枕上鸳鸯,无度欢娱,灵犀尽透,不可胜举。良久,方才体倦而歇,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燕归晚和徐墨卿不是被鸡鸣叫醒,亦不是被韩明子给打搅醒,而是被燕泽银那只脱兔给哭醒的。九莺等在外拦着他,要他不要硬闯进卧房,九灵则急忙跑进来传话。 徐墨卿比燕归晚的还要惊慌,差一点从床榻上滚下来,“遭了,遭了!泽弟这是来找我索命的!” “我真是……败给你们了!韵和怎么就没压住他呢?”燕归晚带着起床气,睡眼朦胧道。 燕泽银在桃夭馆的庭院里哭天抹泪,九莺秋生等拦也拦不住,那燕泽银如一只蚯蚓,一不留神便钻了进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墨卿,如耗子见了猫,顶着一身亵衣就躲到燕归晚身后。燕归晚也未来得及更衣梳洗,见胞弟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登时厉声喝道:“燕泽银,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燕泽银的两只眼睛哭得已似个桃子,他憋憋屈屈道:“姐姐,姐姐……”话还未说完,又已抽抽泣泣起来。 燕归晚见状,心中一片柔软,“不要哭,去明间里坐下来,我们一会就出去。” 燕泽银顺从地点点头,就在燕归晚以为他要转身出去之际,这只脱兔瞬间杀了个回马枪,冲着她身后的徐墨卿就冲过来。 “姐夫,你给泽儿解释解释,那两个男妖精是怎么回事?韵姐姐怎么能带那两个浮浪子回家!你们在宫中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他一边嘶声质问,一边去捉徐墨卿。 徐墨卿慌得到处躲避,燕归晚横在他二人中间不停地阻拦,口中跟着斥道:“燕泽银,你给住手!殿下岂能容你这般无礼?” “我不管,我不管,姐夫你给泽儿一个解释!”燕泽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墨卿在燕归晚的身后,抓紧她的亵衣,探出半个脑袋,哄劝道:“泽儿……你别这样,你姐夫我,我也是受害者啊!我一个夫郎给自己的妻主往家带男侍,你想想我是什么感受!” “你们在宫中到底怎么了嘛?!” 燕归晚的头已大了好几圈,“泽儿你听话,先出去,否则我动手打你了!” 卧房里还在吵吵闹闹,柳宜风和柳扶风加上韩明子等早立在廊下。三人皆有点看戏的成分,怎么也没料到,今日早上燕泽银会闹这么一出! 三人相见互相道了万福,韩明子先道:“里面的是泽少主?” 柳扶风点了点头,“是呢,是泽主回来了。”他犹豫片时,“明郎可知那里面是怎么回事?” 韩明子浅浅一笑,“女皇昨日也赏赐了李统领两位郎卿回家,想必是泽少主不高兴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韵和风风火火地闯进桃夭馆。一众仆人见势纷纷避让,韩明子也随二柳往旁边躲去。但李韵和途径他身边时,刚好用余光看见了他。她瞪住韩明子问道:“昨夜你过得可好?” 韩明子明白李韵和指的是什么,遂回道:“明郎还好。” 李韵和吁了口气,摇着脑袋冲进正房当中。二柳又凑回韩明子的身边,“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韩明子摇头道:“我一个外人哪里能知道呢!” 再表李韵和冲进正房里,顺着声音跟进卧房中。见他们妻郎还未起身,又被燕泽银死死缠住。只好背过头不好直视他们,双手抱起燕泽银便往明间里走。 “对不住了,殿下,晚姐姐……”李韵和带着歉意,又对怀中的燕泽银道:“别闹了,听话!” 二刻钟以后,徐墨卿与燕归晚已草草收拾了事,同李韵和与燕泽银在明间里坐定。 燕泽银见燕归晚走出来,抛开李韵和便依偎到长姐身边。燕归晚蹙眉道:“你说你成什么样子了?这一大清早的,你是要把桃夭馆给拆了吗?” 燕泽银不语,李韵和诉苦道:“昨夜泽郎已把我们府上给拆了。” 燕归晚责备道:“韵和你就这么纵容他?” “不然还能怎么办?”李韵和显得很无奈。 “你就应该打他两个大耳刮子!总好过被你们李家长辈知道了强!”燕归晚把头转向胞弟,“出了嫁成了亲,还以为在母家呢?你在母家时也没有这么放荡过!” “可是韵姐姐答应过我,她不会再纳妾郎的!”燕泽银嘟囔道。 “谁家妻主没有几个男侍,偏你就不许?李家什么时候由你燕泽银说得算了?你把你的妻主当成摆设了不成?” 李韵和见燕归晚如此维护自己,心中已好受许多。她抚了抚额头,道:“晚姐姐,泽郎他也是一时想不开,也不能去御前质问圣上,这才跑带殿下面前耍混账。” “泽儿,落选的男宠分封给皇亲国戚是常事,并不是我们执意要带人回来。我的心思同你一样。”徐墨卿窘迫道。 燕泽银还在哽咽,“当年二姨母带我去沈家,看见舅母就是被一群男妾所迷惑,这才与舅父闹到和离。还有咱家那温妾公……” “燕泽银,你姐姐我房下里也养了好几个男侍,你连我一起羞辱了吧!”燕归晚粗暴地打断道。 第212回:作妖吧男宠 且表燕泽银被长姐的叱责再次吓噤声。燕归晚怎能不理解他的苦楚?燕泽银是她最疼爱的胞弟,她哪里舍得让他受到丁点的委屈?但生而为人,有几人可以做到我命由我不由天? “姐姐,你跟她们不同!”燕泽银试图再次辩白,“别人不知你,我还能不知你吗?二柳来到你房下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拿正眼瞧过他们?” “啪!”燕归晚没有再纵容燕泽银,而是当机立断地抽了他一嘴巴。这一掌打下去,堂屋里顿时安静了。燕泽银被打得差点站不稳脚,李韵和慌得急忙上前扶住他。 “别再说了!”燕归晚苍白无力道。 李韵和心疼道:“晚姐姐,泽郎他不是有意顶撞你的。” 半晌后,燕泽银方才缓过神来。他的眼泪似干涸了,再也涌不出眼眶。他从小就挨燕归晚的打,不知被长姐打了多少回,但他从来都没有怨恨抱怨过她。因为他心里明白,燕归晚怎么打他,心里都是疼爱自己的。但此刻,他茫然了…… 燕归晚自走到门前,把已紧闭的房门再次掩了掩,似乎很担心被外面的人听到。而后才缓缓说:“宜风和扶风都是可怜人,他们来到燕家也不是自己的本意。韩明子和那两个被赐到李家的郎卿亦是如此,没有谁是天生的下贱,我也不是没拿正眼瞧过他们。” 徐墨卿坐在原处,虽未有任何行动,但早已向燕归晚投去赞许的目光。 “扶风是哥哥,宜风是弟弟,我们与手足有什么区别?因为父亲我也得善待他们。明郎是女皇赐给殿下和我的,你说姐姐该怎么办?若殿下同你一样哭闹不止,我又该怎么办?”燕归晚情深义重道。 李韵和接过话来,“泽郎,我可以效仿晚姐姐,把关凌和叶朝都好生养起来,与你才做真正的妻郎,可好?” 看得出李韵和也是情真意切,她也是没有办法,不能违抗皇命更不能教李恩和为难,她的肩上担着李氏一门的荣耀。 “昨晚你便这么说了。”燕泽银娇嗔道,“我只是害怕……一二年以后你再变了心肠。哪个女君不好色呢?” 沉默多时的徐墨卿终于开了口,“泽弟怎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了?你可是多少女君心中的尤物,现下却害怕失去韵和了?看来这份姻缘到底是牵对了,真乃一物降一物!” 其实徐墨卿的心里也很发虚,他也战战兢兢的,害怕燕归晚会被韩明子所迷惑住。只不过他还能掩藏自己的情感,可燕泽银却是控制不住自己了。 燕归晚一眼便把徐墨卿给看穿,但不愿在人前揭露他,遂继续说道:“沈舅母那是咎由自取,我们既与他们沈家断干净了,也勿要在人后说人家的是非。同样的道理还有温妾公,泽儿你明白吗?岚妹已有身孕,你快有甥儿了。” “二姐有身孕啦?”燕泽银惊讶道。 “是的,昨日刚刚确诊。” 燕泽银总算安静下来。闹腾了一早上,终于把他这只脱兔给压制下去。其实燕归晚也清楚,自己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多半是为了胞弟能在李家安稳地过活下去。 李韵和的上面还有李家一众长辈,谁人能纵容下这么一个不允许妻主纳妾郎的夫郎官儿?何况上有女皇下有自家主母,有太多女君豢养面首,又怎么能说清楚谁就是正确,谁就是错误的呢? 她只愿李韵和再过一载、二栽……乃至一生都对燕泽银从一而终。这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徐墨卿与她患难与共,她也不会辜负他的一片真情。 燕泽银被李韵和灰溜溜地提走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无颜再在燕家逗留下去。李韵和本还想着要带燕泽银去燕乐施那里请罪,但燕归晚却让他们直接回去,李府那边更需要他们妻郎去善后。 待燕泽银走后,燕归晚才发现避在一隅的书画。也对,桃夭馆都闹腾到这个田地,木李楼那边怎么会不知情? “画姐姐过来多久了?”燕归晚谦和道。 书画这才走上前,向燕归晚躬身叉手道:“晚主。” “我同你一起回去吧。还是我当面同主母讲清楚为佳。” 书画讪讪一笑,“那就有劳晚主了。” 旋即,她二人往前院走去。二柳和韩明子仍在廊下杵着,见燕归晚途径,慌得上前行礼。 “桃夭馆不喜嚼舌根,才开春儿,你们也不嫌冷,就这么站在廊下?” 见燕归晚面露愠色,柳宜风和柳扶风仓促地往房舍里回。独留下韩明子顿在原地,不知去处。 “明郎先去上房听候殿下差遣,待我从前院儿回来再与你从长计议。” 韩明子道了声诺,施施然地走向正房去。徐墨卿才回到里间重新更衣匀脸,秋生正在衣橱里寻着要穿的衣裳,童生则在为主子篦头。 “殿下,您舒坦些了没有?”童生细心问道。 徐墨卿闭着眼睛,“哎,这一事连着一事……”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明间里的春生嚷道:“你不能进去,容我先去里面支会一声!” 童生恼了,一把扔下篦子,“殿下,甭管是谁,小的帮您撵走!” 春生已打门进来,“童哥儿,那位要进来。” “哪位?我们殿下就这么要拿捏?说见就见,说踹门就踹门?”童生提高了嗓音。 “是那位韩生,说是遵了晚主的话,要进去服侍殿下。”春生轻声说道。 “这……”童生的脾气被“晚主”二字给压了回来,徐墨卿在里面也听清了,遂扬声传来:“让他进来吧。” 须臾,韩明子已随童生走进卧房里。韩明子虽低着头,但眼睛却已把这卧房陈设瞧的仔仔细细。只叹这里才有主人的感觉,也觉得燕归晚待徐墨卿可谓宠爱有加。柳宜风的房屋里虽一应俱全,但总是少了些人情味在其中。 “莫再四处看了。”徐墨卿对着妆奁上的铜镜里说道。 韩明子朝徐墨卿的背脊不端不正的道了个万福,又望向铜镜里徐墨卿的眼睛,笑道:“殿下,明郎来伺候您篦头吧。” “免了。”徐墨卿摆了摆手,“我让你进来,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 韩明子轻咬着唇,“殿下,您真的不给明郎一条活路吗?您这样可比那位泽小主还要狠绝。那位好歹是明着阻拦,您可是……您真的很善妒哪!” “大胆!敢对殿下造次!”秋生从后面窜上来,一巴掌差点抽到韩明子脸上。 “秋生。”徐墨卿示意他退下去。 韩明子这几言一出,的确又把徐墨卿的恼怒给点着。他平复下心境,方道:“晚妻主若要宠幸你,我不绝会阻拦!但平日里我这儿不需你来伺候,以前我也没有要求过柳氏郎卿,以后也不会这么要求你。” “殿下!”韩明子带着哀求腔。 “你回到房里整理下仪容,总也算来了燕府,长辈们到底要相见。一会儿我带你走一走各院。你是个聪明的郎卿,不用我再多嘱咐你什么吧?” 见韩明子站在原处不走,童生真的把他给轰了出去。徐墨卿的心累乏了,他才恍然明白女皇的居心。这就是怕他们妻郎再有回朝的打算,先给他们的后院点把火,好让他们忙于这些深宅内院里的琐碎事之中。 本以为替女皇办好广纳后宫一事,就可卸下担子,现在可倒好,还得提防着这韩明子抢自己的妻主。倒不是说韩明子这么做就是错误,只是他怎愿与他人分享燕归晚。他不是不相信燕归晚,他只是太在乎她了。可这些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是九殿下,是这东梁女儿国的永丰王爵。就算他不在乎这些头衔,但他得维护燕归晚的脸面。他不能像燕泽银一样撒泼打滚,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更让他头疼的是,若韩明子的行径,影响了柳宜风和柳扶风,让他们俩再活动心思。天么!徐墨卿一个最讨厌掉进胭脂堆的人,就真的得像燕禹城一样,防了这个小生又得看着那个男郎。哎!女皇可真是他的亲姐姐啊!他甚至后怕,不久以后,自己也会同燕禹城似的,患得患失絮叨个没完没了。 就在燕家和李家因为男妾之事闹得鸡飞狗跳之际,皇宫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虽说名义上是广纳后宫,但掐指算来女皇的面首们合起来不超廿人。李恩和是没法子再阻拦什么,除了遵从男后该遵守的规矩,他简直是清心寡欲,日日青灯古佛的过活着。 面首们入住皇宫后,第一夜,是杨祖安侍寝女皇,第二夜,变成了慕辰,就在众人以为女皇陛下要雨露均沾的时候,第三夜,还是慕辰侍寝,第四夜,第五夜……连续整整七夜都是慕辰去侍寝! 这个结果任谁也没有料到。论出身无人能敌钱孝真,论样貌、妖娆那杨祖安无出其右!还有那众多倾国倾城的郎卿们,可女皇却偏偏独宠上了慕辰! 连慕辰自己都被吓到,诚惶诚恐地去跪拜李恩和。直表明自己的心意,他定与后主一条心,绝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李恩和见他来投靠自己,也知他的身后是徐墨卿,燕李两家的联盟也就这么悄然地形成了。 既然他们李家的男儿被女皇拒绝,李恩和也得扶持几个自己的势力才行。慕辰肯定是首选了,那下一个要拉拢谁呢? 李恩和寻问妹妹的意思,李韵和笑道:“哥哥这也要问我,当然是那杨祖安了。我们三家联手,那钱家才不会有出头之日!” 而后在李恩和的暗箱操作之下,杨祖安总算在慕辰那里分了些女皇的恩宠出来。 这些自然是李韵和后来到桃夭馆复述的。燕归晚红着脸,当着李韵和妻郎的面,追问徐墨卿,“你到底对辰郎做了些什么?这事……该怎么解释?” 徐墨卿只是笑,不好意思说出口。见他们都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方才说了句:“若你们真想知道,还是去问问咱家主母吧!” 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过来!就在这尴尬之际,燕泽银没头没脑地说道:“姐夫,我想要进宫见辰郎,我要向他请教!” 第213回:这事也要教 霎时间,桃夭馆里的气氛再次凝固住。徐墨卿哑言不已,燕归晚同李韵和更是面红耳赤。 李韵和憨涩道:“泽郎……不必,你不必如此的。” “我是认真的!”燕泽银一脸纯正无邪的表情。 燕归晚只装作未听见,眼神早不知飘忽到哪里去了。燕泽银早几年虽是愿意胡闹,但好歹在言语上还没这么肆意,这到底是怎么了?她飘忽的眼神终是定格在徐墨卿的脸上,总觉得徐墨卿仿佛很理解胞弟似的。 “泽弟想见辰郎倒是容易的很,不过,你真的不必如此吧?除非你与你的韵妻主之间……”徐墨卿不苟言笑道。 原本已十分窘态的李韵和更是寄颜无所,连连摆手摇头道:“绝无!绝无那事!早知会引出这么多说辞,我何故对你们说宫里那些事!” “韵妹妹别听他们胡诌!”燕归晚对着那二人啐道。 可话虽日此,但几日后燕泽银还是跟随徐墨卿入宫了。本是女皇体恤慕辰,怕他离家思亲,准许家中男眷进宫探他。但慕家哪里还有什么亲人所在?除了孤零零的一个慕秦,慕家早就散了、败了。 慕秦得知弟弟的处境后,既为他高兴又为他担心。高兴的是慕辰总算可以平步青云,担心的是她明白,爬的越高摔的也就越疼。慕家已有过一次那样惨痛的教训,她不想再经历重蹈覆辙。 慕秦是女君无法入宫,徐墨卿自然得代劳。所以慕秦准备了些体己物,拜托徐墨卿帮自己送到慕辰手中。因为知道了这个由头,燕泽银定要徐墨卿把自己也带进宫中。左右拗不过燕泽银的死缠烂打,徐墨卿只好把他一并带进来。 进宫当日,徐墨卿先去了趟澄柳街,到段氏生药铺取回慕秦所托之物。二人再次相见,似乎都被先前轻松了不少。 “秦儿再等等,或许一二个月以后,宫中就能传来好消息。女皇怎么也会让你们慕家重开一个府院。” 慕秦已经不太在乎这些了,淡然笑道:“我只盼辰弟能够平安,还望殿下以后多照拂他一些。” “我照拂他?秦儿别傻了,以后我得仰仗辰郎才是。”徐墨卿恭维道。 “殿下还是莫要折煞辰弟。” 他们只言语片时,徐墨卿便提着东西离开了。因为他还得去接上燕泽银,待二人再赶到皇城还需要一段时间。慕秦只是默默地站在生药铺的门首,看着徐墨卿的马车渐渐地远去。他带走的不只是一点体己物,还有一个姐姐对弟弟的情谊。 那燕泽银早是在李家别院的街门口等候着,见到燕家的马车赶来,一跃就钻进拱厢里。须臾,他整个人已黏在徐墨的身上,开始问东问西。 徐墨卿有些不耐烦了,睨了他一眼,“泽弟近来这么反常,到底是为何?按说你进宫不是难事,你的韵姐姐随时都可把你带进去,你却偏挑她不在府上之际,让我带你入宫?” 燕泽银一双眼睛瞪得水汪汪的,似忍泣道:“姐夫你真是明知故问!韵姐姐能带我去见辰郎吗?后主倒是可以把辰郎召到自己宫殿里,但我想与辰郎说点私房话,怎好有外人在场?” “你要对辰郎说什么?可否先说与我听听?” 燕泽银冷哼两声,方才道出始末。原来自那日他大闹桃夭馆以后,回到李家虽震慑住了关凌和叶朝二郎,李韵和也按照燕归晚的法子,将他们俩好生供养起来,平日也从不与他们亲近。但李湘悦和冯氏怎能不闻不问?是李湘阳没有妾郎还是李湘悦没有妾郎? 是以,关凌和叶朝找到了突破口,不在李韵和面前表露出任何不满,却在李韵和不在家之际,去往公婆面前“尽孝道”,“无意间”竟透露出他们二人还未与李韵和有夫妻之实。 李湘悦和冯氏虽待燕泽银很好,但这种事他们怎么可能纵容?在他们眼里,燕泽银这就是善妒的表现!冯氏先是把他叫到跟前明里暗里的数落了一番,又背着他把李韵和叫过去,催促她与那二郎早试云雨。 李韵和两头瞒着,一边应付家中长辈,一边还得哄着燕泽银。但小石是个机灵的,察觉出这事不对后,没几日便把来龙去脉都搞清楚。 燕泽银知道了真相,也不想让李韵和再这么心力交瘁下去,只得“大方”的撵李韵和去往那二郎卿的房里过夜。 “韵和她真的去了?”徐墨卿诧异道。 燕泽银颤抖着声音,“韵姐姐开始是不肯去的,后来架不住我和她父母两面鞭策,这才……去了。” 徐墨卿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差点在马车上跳起来,“那你怎么没对晚儿说?这几次回燕家,你怎么做到只字不提?” “跟姐姐说什么啊?之前我已大闹过一次桃夭馆了,再来一次?我自己都觉得丢人。咱家主母开明,再说还有您这‘殿下’的身份压着,柳宜风柳扶风敢怎么着?就算韩明子有点小心思,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主母不会逼迫你们,宫中那位手再长,也伸不到桃夭馆的暖炕上!” 燕泽银说着说着,整个人又黏在徐墨卿的身上。只是这一次,徐墨卿没有再推开他。 “可我不行啊!男后一直在盯着韵姐姐,公婆也在催着她,那两个男妖精也不是省油的灯!关键是韵姐姐待我真的好,若她对我有一点不好,我也可理直气壮的犟到底。可是她太难了,我不想再为难她。只要……她的心还在我这,就行。” 这的确是曾经那个小情种能干出来的事,之前对慕秦便是如此,现在对李韵和更是如此。 “所以,泽儿是真的想去问问辰郎,在对待女君上有什么心得?你觉得自己同他的处境很相似?” 燕泽银承认地点了点头,样子有点可怜,徐墨卿的心里跟着一片悲怆。因为他知道,这事不能说李韵和有错,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幸好,幸好他和燕归晚之间…… 燕泽银倒出苦水后,马车也终于到了皇城。少顷,二人已来至慕辰所在的寝宫里。进宫的路上,徐墨卿故意躲开李韵和能出现的地方,他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仿佛这样就是自己在帮助燕泽银了。 现在的慕辰华服加身,光鲜亮丽,自成一派气度,比之前更加倜傥,也更加惹女君怜爱。他看到徐墨卿带着燕泽银来探自己,不知其何用意。加上之前慕秦的事,他对燕泽银也有偏见,故而没有理会他,只对徐墨卿一人报以上礼。 徐墨卿明白,是自己要慕辰保持本性,不用刻意去奉承谁,也不用因为谁委屈自己。他先是把慕秦托付给自己的东西拿给慕辰。慕辰打开包裹,里面不过是几件小玩意儿罢了。但是这些都是他和二姐从小就一起摆弄的。以前从来不觉得它们亲切,可现在看见它们却甚是怀念。 “我二姐可托殿下说些什么?”慕辰手攥着包裹,追问道。 徐墨卿复述道:“秦儿只要你平安,她说不求其他,只要你平平安安。” 听到这里慕辰动容了,他又想起自己自燕家进宫的那日清早,慕秦那消瘦的身影,不停地追着他的轿辇。 “烦请殿下帮辰郎转告诉二姐,我一切都好,教她勿念。” 徐墨卿已和慕辰坐了下来,燕泽银则站得离他们较远。但燕泽银并没有生气,他知道他们二人有话要说,他的事情得放到后面去。 “宫中起居可过得惯?” “还好,女皇对辰郎很照顾。” “我当然知道,否则怎么会这么快就宣你家人进宫探望。” 慕辰叹了口气,“只可惜慕家早是树倒猢狲散。” “别气馁,你的出头之日马上就会来了。”徐墨卿劝慰道,说着他把身子向慕辰身边凑了凑,“女皇可有封你位份的意思?你现在的恩宠后宫无人能及。” “辰郎只怕这样会树敌。”慕辰担心道。 “你可与后主表明过心志?” “我已表明过,现下我与安郎都是依附在男后那里。” 徐墨卿点拨道:“这样就好,切记,恩宠与危难是并存的,你要走好每一步。” “辰郎明白。” “杨祖安与你可合得来?” “起初不大合得来,但自他去了几次杨太妃那里,加上后主在我二人之间撮合,现在我们俩倒还可以。” “你和慕秦之前多受杨柳照顾,我与杨家的关系你也很清楚。杨祖安还是年少,不懂其中利害。但你与他亲近没有坏处。” 就在此时,燕泽银这只脱兔到底等的不耐烦了。他很没规矩地跑到二人身边,“姐夫,我……” 徐墨卿见慕辰皱眉,遂先教训起燕泽银,“在这里,你得尊我一声殿下。” 燕泽银一下子捂住嘴巴,咕哝道:“殿下,殿下。” 徐墨卿没有理会他,这才对慕辰说清楚燕泽银的来意,只是徐墨卿说的很隐晦亦很羞赧。 慕辰本是绷着个脸,但听了燕泽银的来意,反而破功笑了起来。 “委屈辰郎,说几句逗逗我这傻弟弟,他心里也是苦。” “诺。”慕辰笑着应道,然后望向燕泽银,“泽郎要不要与我去里间里坐坐?” “要的!要的!”燕泽银兴高采烈道。 慕辰向徐墨卿行了个礼,“殿下且等,辰郎去去就回。” “我不急的,你们多说几句,无妨。” 慕辰带着燕泽银去了寝宫里间,独留徐墨卿在外面坐着。顷然,一个男官儿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见到徐墨卿有点愣住,但马上就拜见了他。 “要见你们主子?” 这小男官儿回道:“殿下,女皇那边下朝了,按照这几天的规律来猜,女皇大抵是要来我们这里用午膳的,况今日您还在这里呢!” “你倒是个精灵的。快进去通报吧,也好教你们主子提早准备着。” 但他还没等跑进去,慕辰已拉着燕泽银走了出来。他们的关系转瞬已拉近不少,燕泽银的眼神里充满了慕辰的崇拜?感激?赞许? 徐墨卿有点看不明白,但可以肯定,慕辰说的一些话应是戳中了燕泽银的心房。这样最好,他希望燕泽银这一趟没有白来! 第214回:守得云开明 却说女皇确在午时来到慕辰寝宫中用膳。她见到徐墨卿带着燕泽银一起进宫,并未问其原由,反而吩咐燕泽银,无事时多来后宫里走动。去给男后请安也可,来这里陪慕辰解闷儿也佳。 慕辰则在侧有礼有节地服侍着女皇,很少言语,与女皇之间的交流全在眼神里。那是一种徐墨卿学不来的本领,这应该是慕辰独特的魅力所在。燕泽银却像个小傻子一样,注视着慕辰的一颦一笑,好似要通通记到脑子里。 “辰郎的二姐,可否婚配了?” 女皇接过慕辰为她斟满的酒盏,不经意间,慕辰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女皇的手掌上。若换做别的男郎怕是早已羞怯,再不然也得暗送秋波一番才可。但慕辰却不那般,他只是款款地望着女皇,眼神里的浓意若是假的,那只能证明慕辰入戏太深,演得太过逼真! 女皇喝尽杯中酒,又将空盏递回给慕辰。他接过回来,另去舀了半碗粳米粥奉给女皇,与此同时,方才缓缓开口,道:“辰郎二姐还未婚娶。” 女皇只喝了半口粥,便急着问道:“今岁芳龄多少?” “已有廿一了。” 徐墨卿见慕辰多一句都不肯解释,知道该自己替他说话了,故道:“皇姐,这些年慕氏姐弟一直在外颠沛流离,恐也是这么耽搁下来。” 女皇了然徐墨卿的意思,问道:“慕氏老宅安在否?” “早是人去楼空破败凋零了。”徐墨卿叹息道。 女皇回望慕辰,宠溺道:“把你二姐接回府上,让慕氏重新开府如何?” 慕辰身子一屈,便要给女皇跪下。女皇许是太过疼惜他,一手便将慕辰提起来,“辰郎跪什么跪,来,坐下来。” 一旁的燕泽银早已目瞪口呆,他以前在男后那里也曾见过女皇几次,但从未见到女皇对男后如此疼爱有加。女皇待李恩和总是举案齐眉,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但对这慕辰……燕泽银不禁想起从前,像慕辰这样一个风流小生,他二姨母怎就那么轻易弃之了? 慕辰仍是没有说一句感恩的话,只是默然地坐在女皇身边。徐墨卿暗叹,他到底没有看错慕辰。重新开了慕府,看来封妃之日指日可待。慕家总算可重见天日,他对慕秦终有个交代。当然,燕家也因此又多了一点倚靠。 “待重新开府后,再慢慢张罗你二姐的婚事,咱们一步步来。” 这一席午膳用的,令徐墨卿和燕泽银都大开眼界。俄而他们也随着女皇一同离开慕辰寝宫。只有在徐墨卿离开之际,慕辰才表露出伤感,轻声恳切道:“殿下,还望在外多多照拂二姐。” “你们姐弟还是心心相印哪!”徐墨卿颇意味深长道。 就在这伤感之际,燕泽银抽冷子跳出来,笑嘻嘻道:“辰郎不必难过,待日后我常常进宫来陪你。” “甚好。”女皇撂这一句,已先行摆驾离去。 须臾,徐墨卿又带着燕泽银去了趟杨太妃那里,给养父请过安,方才同燕泽银走出皇城。 回来的路上,徐墨卿询问燕泽银的“经验之谈”,燕泽银则摆出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教姐夫不要再追问下去。 “怎么,连我都要隐瞒了?”徐墨卿有意套取他的话。 燕泽银白了他一眼,“姐夫,说实话,你是不是也想学一学?我才不信桃夭馆里住着那仨妾郎,你一点也不担心姐姐会分神。” “胡说!”徐墨卿矢口否认道。 燕泽银又翻了他一眼,“哼!我有没有胡说,姐夫扪心自问,不必答我。” 徐墨卿忙左右而言他,“接下来泽弟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回去与他们‘正面交战’呗!合该我燕泽银要有这么一劫,许是年少时太放荡,招惹了太多女君。这下可倒好,风水轮流转,到底遭了‘报应’。” “泽儿也不必气馁,韵和不是无情之人。” “冠冕堂皇的话姐夫就不要再说了,韵姐姐是人,有七情六欲的人,她不是神仙。我之前还对秦君恋恋不舍呢!” 徐墨卿不知该怎么劝慰燕泽银了,但好在这只脱兔还算乐观。想必日后也会绕过他,常常去宫中与慕辰作伴。这样也好,至少他还有个“同命相怜”,可以说体己话的郎卿。 一日奔波后,徐墨卿终于回到燕家,但见燕归晚喜滋滋的从案几上拿起来一张帖子。 “荼姐姐的喜帖。” 徐墨卿拿过她手中的红帖,翻开来看,李木蓝和严荼要完婚了。见燕归晚在替严荼高兴,燕泽银的事情他便咽了下去。稍过两日,才对燕归晚坦白出来。燕归晚得知实情后,火冒三丈,提起宝剑就要去找李韵和算账。 徐墨卿拉住她,质问道:“你找韵和算什么账?她有何错?烦请晚妻主说出一二来。” “照殿下这么说,那我改日也和明郎二柳他们坐实夫妻缘分,岂不是更好?” “你!”徐墨卿被她气得面红耳赤,整个心脏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好,妻主大人可随时去,墨卿只要说出半个‘不’字便有违皇姓!” 说着他夺门而去,独留燕归晚怔在桃夭馆门首。待她冷静过来,想要去追徐墨卿时,韩明子已悄然来到她的身边。他试探地从燕归晚手中将宝剑夺下,赶忙交给守在一旁的九莺保管。 燕归晚睃了一眼韩明子,清脆无比道:“滚!” 韩明子却没有听她的话,“明郎不滚,明郎要陪着晚主。” “陪我作甚?” “晚主想让明郎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躲在暗处的柳宜风和柳扶风已气到牙痒痒。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韩明子会抓住这么好的时机。千年不遇的妻郎吵架,还是首次徐墨卿扬长离去。他们兄弟俩等了不知多久,几乎已经绝望,仍旧没有赶上过。才来了几日的韩明子,却轻而易举的撞见了? “刚才教你过去,你怎就不去,这可倒好,让那厮给捷足先登了!”柳扶风小声抱怨道。 柳宜风跺着脚,赌气道:“要去你自己去,不记得殿下被扣在宫里那次了?晚姐姐差点剥了我们的皮!” “宜郎别乱动,挡着我视线了。”柳扶风把柳宜风往旁边拽了拽。 “哼!我倒要看看这个韩明子能掀起什么浪来!” 就在二柳向院中暗暗窥探之际,但见燕归晚一巴掌甩在韩明子的脸上。 “滚!”燕归晚再次喝道,说毕,她已追出桃夭馆。 从桃夭馆追出来,她四处踅去,怎么也找不到徐墨卿的身影。中途碰见梨洛又看见书萧,任她们上前问询,她也没有说明自己的去意。她以为徐墨卿会躲进关雎阁,可是她把关雎阁里翻个遍,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徐墨卿回去哪里?燕归晚真的着急了。这件事本不碍着他们妻郎之间,徐墨卿的本意也是想劝住她。怎奈她刚刚太过激动,愣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恼火,这才迁怒于他。 这是第一次,徐墨卿与她发生口角之后,夺门离去。她知道,自己触碰到他的底线了!在燕府里找不到,她只能到府外去找。她不能对徐墨卿不管不顾。 寒武寺、淮乌街上的各家馆子、已经开化的淮成河上,澄柳街的琉璃楼,段氏生药铺子……她把他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她已决定去往李韵和的府上,若李家没有就去杨家! 燕归晚一溜神,身下的马儿差点撞到石阶上,这马儿发出一阵嘶鸣声。她这才意识到,徐墨卿会去哪里。她即刻打马加鞭,奔赴那里去。 秀水山上的春天,来得比山下要迟一点。燕归晚从山脚一路走上山,脚是凉的,手是凉的,心也是凉的。 这年冬季,他们妻郎没有来秀水山小住,静亭里已很久没有人来打扫。徐墨卿坐在布满灰尘的书舍中,看着那几本别国图志。虽说是在看书,但已多时未翻一页,连燕归晚走到他的身边,他都没有察觉到。 “哥哥。”燕归晚柔声道。 徐墨卿显然吓了一跳,他登时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 说着,她已伸出双臂,想去抱紧他。 但徐墨卿却避开了她,“不!” 燕归晚讪讪地笑道:“你生我的气了?我本是替泽弟鸣不平,你是好意劝我,我却那么抢白你。” “我不会生你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谁人都是相劝别人容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没觉得韵和有什么错处,但若主角换成你,我却难以接受。”徐墨卿转过身背对着她,心痛地说道。 “我不会的,哥哥,你信我。” “晚儿,我实在是……太在乎你了。这段时间我一直提心吊胆,我想这就是女皇派韩明子来到我们身边的用意吧。” 燕归晚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的背脊上,“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如此难受。” 她两手扣得紧紧的,任徐墨卿怎么掰也掰不开——他怎么舍得真的放开她的手? 转瞬,妻郎俩终是相拥在一起。 “反正我们也是‘闲人’了,待过几天去完荼姐姐的喜宴,索性就搬到静亭来住吧。桃夭馆让给他们,日日好生供养着,虽不与他们有情感,但总的负责任。” “你当真这么想?”徐墨卿不可置信道。 燕归晚笑道:“真的啊!” “可时间长了,我怕你待得厌倦。” “厌倦了,我们便下山换换气,然后再回来。” 徐墨卿自然欣喜,但燕府的事她也不管了吗?还有燕泽银的事,她也不打算过问了吗? “泽儿那边呢?” 燕归晚思忖半日,“遇事便解,不遇事便装糊涂。我不会让泽儿受委屈,但我的确该学会放手,让他独自去面对一些事情,他总得长大。” 她知道他接下去要问什么,故抢先说道:“我知道你觉得我放不下燕家,但你瞧,现在外有小姨母内有舅父,岚妹也有了身孕。目前为止,韵和还很宠爱泽儿,清影和淸璧在荼姐姐那里也很上进。唯独我二姨母还未有新的面首,但我也不能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郎卿回来,对不对?燕家不是没有我,就转不得了。” 徐墨卿终于释然地笑了,“但我不能没有你。” “我也不能没有你啊,哥哥!”燕归晚肺腑道。 第215回:好风频借力 话说燕归晚同徐墨卿在静亭小住了一夜,次日晌午才回到燕公府。几个大官儿几乎彻夜未眠,若再见不到二人归来,怕是就要集体出动,到外面去寻人了。 燕乐施那边更是三翻四次的派人来探,昨日事发以后,还特意把九灵叫到跟前去询问。九灵未知全貌,只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对主母复述一遍。 燕乐施大抵猜到一些,想来也是因为女皇赐了两府妾郎的事。这件事她没法子伸手管教,一则她自己在这方面就比较开放,二则一个是永丰王殿下,一个又是李家的内情,她就是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燕归晚怕主母担心,忙携着徐墨卿去木李楼请安。燕乐施见他二人已和好,也就没有再过问细枝末节。只是末了时,不免提醒甥儿,还是要好好管教韩明子和二柳才行。 燕归晚本想趁次机对主母坦白,她和徐墨卿想搬迁到静亭去居住。但徐墨卿却示意她且先等等,这件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还是不要急于求成为上。 从木李楼回来,燕归晚便独自去往东厢房。在门首时,燕归晚顿了半天,拉着徐墨卿陪自己一起进去。但徐墨卿却不肯,小声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小气。”他说罢,就飘飘然走进正房里。 那厢韩明子见燕归晚进来,讶异片刻,不曾想她能先来找自己,忙得起身施礼。燕归晚不知他有没有怨恨自己,只是把事先准备的药膏递给他。 “昨日动手打了你,是我的不是,这是我讨来的药膏,抹在在脸上可消肿去痕。” 燕归晚自降身份来给自己赔不是,韩明子又是一怔。被自家妻主打一巴掌,在哪个府院里都是常有的事,但被妻主这么郑重的道歉却很罕见。韩明子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女君很值得托付终身,只可惜,她的心里一点位置都不给别人。 “明郎无事,还望妻主可消气。”韩明子娇柔道。 燕归晚见韩明子尽是一身媚态,便不去拿正眼瞧他,只正色道:“明郎无事就好,你且歇着,我先走了。” 燕归晚才刚来就要走?韩明子哪里肯依!不由分说,他一双玉手霍然拉住她的手臂,“妻主,你……就这么走了?就不能留在来陪陪明郎吗?” 燕归晚奋力甩开他,但又怕像昨日那样再伤了他,手下便留些轻重。可韩明子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一边恳求着,一边已落下两行热泪。这跟当年的柳宜风有什么两样?可柳宜风与她的关系还亲近一些,她说什么做什么顾虑的也少,这韩明子却是女皇恩赐过来的,这可如何是好? “明郎,我不走,你先把手松了。”燕归晚缓和道。 她已重新落座,韩明子这才慢慢地松开手。可燕归晚稍微动弹一下,他便立刻抓紧她的手臂,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满眼的泪水汪汪。 “明郎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燕归晚不再直视他,眼睛只看向地面。 韩明子也不说什么,“嘤嘤”了半日,才道:“明郎就这么不入妻主的眼吗?” 燕归晚一阵头晕目眩,终于理解李韵和的处境了,这的确是两难哪! “你很好,可是我的心中只有殿下。” “妻主就不能博爱一点吗?” “不能。” “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要对韩明子说,徐墨卿曾远赴西北边陲,救她于水火之中?为了帮她匡扶门楣,运筹帷幄鞠躬尽瘁,差点死无葬身之地?还说要说他曾一次次帮她脱离险境,不惜任何代价,只恳求她好好活下去……这几年,他们妻郎并肩历经了太多太多。 可是这与韩明子有什么关系?她不能拿出这些让韩明子去比较。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我喜欢殿下一人。” 燕归晚重新站立起来,看着无比绝望的韩明子,道:“明郎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起居,若韩家有事,我也不会不管不顾。你母亲不是已被女皇陛下升迁了吗?” 韩明子不再作声,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她不是不近男色,而是她的眼里只有徐墨卿。 他回想这几月的经历,跟梦境一般,一个接一个的转折,可谓大起大落。起先是母亲为他上下打点,终得到进宫候选面首的机会。这一路谨小慎微低调隐忍,终于走到最后,只因男后与女皇之间的较量,他却成为牺牲品! 好,就算这样,把他赐到燕公府也不算太糟糕。毕竟还有一些男儿哪里都没有选上,灰溜溜地打哪来回哪去了。可听闻那关凌和叶朝虽被燕泽银打压了一阵,最后还是成为李韵和的人了。 偏这燕归晚如此“冥顽不灵”?他的去路又在哪里?难道真的要像院中的二柳似的,在燕家做起“活死人”? 彼时柳宜风和柳扶风倒是很得意,因为韩明子也没能撬动燕归晚的芳心,这让他们心里好受许多。然而这种小人得志的喜悦感,来得快去得也快。那又有什么可得意的呢?这背后的凄凉,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不日,严荼和李木蓝举行大婚。与此同时,燕归晚已悄悄吩咐几个大官儿,要他们暗暗地打点行李,准备过几日搬迁到秀水山上居住。 严荼大婚那夜,除了燕归岚有孕在身未能出席,余下李韵和带着燕泽银,燕归晚和徐墨卿,还有杨湘钱黎等几个大族的人都到齐了。严荼是个念旧的人,她与九莺相识于微时,此次特意要燕归晚准许她一并跟来,以贵客之礼待之。 众人在喜宴上吃席,燕归晚见严荼也有了归属,替她高兴不已。私下里又与徐墨卿商议,九莺和秋生俩人暗生情愫好久,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帮他二人把婚事也操持一下? 徐墨卿无奈地笑道:“你到底是个操劳命,什么事情都要想着。” “九莺和秋生不是别人。” 妻郎俩正小声嘀咕,严荼已带着大红花走到他们桌前,要为众人敬酒。谁也不想难为她,大家都知道,还有御林军那一众将士在等着灌她的酒。故而都草草地意思一下,便催促她去往下一处了。 在严家的整个过程中,李韵和一直有意避开和燕归晚交流,燕归晚也有点躲着她的意思。燕泽银明里虽嬉笑不止,暗里却已看出端倪。趁众人不注意,趴到徐墨卿耳边盘问道:“姐夫,你是不是出卖我了?” 徐墨卿装作不明就里,“我出卖你什么?” “韵姐姐和那二郎的事,你全都告诉我姐姐了吧?”燕泽银咬牙切齿道。 徐墨卿一把将他推开,“胡说,我没有。” 燕泽银又凑了过来,“我不信,你瞧她们俩那副德行。” 徐墨卿多日未见燕泽银,但看他还是这般活蹦乱跳,便问道:“近日你可还好?” “姐夫指的什么?” “你明知故问!” “说来也奇了,自打咱们从皇宫回来,那关凌和叶朝自觉安生不少,反倒是我韵姐姐,最近总是头疼脑热,不是腰疼就是腿痛。我要她在家歇息两日,她也不肯。” 二人言语着,时候已经不早。他们随着众人一起离开严家,俄而,他们四人自然的站到一起,等候大官儿牵来自己的马车。 李韵和这才不得与燕归晚开口,“晚姐姐,今晚这夜色不错哈!” “啊~是是,夜色不错。” 燕泽银向徐墨卿做了一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然后悠悠地走到二人中间,笑道:“你们两个真是的,别为着那点事伤了和气。我好着呢,都不要为我担心。” 徐墨卿也跟在后头,劝说道:“本来就是无事,偏闹得跟有多大仇似的。” “韵和,我知道你很难做,我不怪你,但求你待泽儿可如初。” “韵和明白的,晚姐姐放心,我不是那等……”李韵和话刚说一半,胃里就开始不舒服,连连干呕了几声,到底俯下身子吐出东西。 慌得几人连忙把她围住,又是轻拍她的后背,又是唤人回严家打点热水教她喝。忙乱一阵儿李韵和终缓和一点,遂安抚几人道:“我没事,许是荼姐姐的喜酒,我贪杯了。” “韵姐姐分明是这段时间累着了,日日待在皇城里当值,几乎未曾歇息过!”燕泽银心疼道。 “泽郎!”李韵和示意他不要乱说。 燕归晚小心地搀扶她走上马车,吩咐车妇道:“先去李家,再回燕家。” 不由李韵和争犟,四人已同坐在一辆马车内。 “泽儿,你平日是怎么照顾自己妻主的?明知她最近这么疲惫,也不说多关心着些?”燕归晚有意这样说道。 李韵和拦住她,“晚姐姐,莫怪泽郎,都是我自己的过失。回去多歇息几日便好了。” “身体要紧,不要像我一样。”燕归晚怅然道。 为缓和这忧愁地气氛,李韵和转瞬笑道:“你们还想不想听宫中秘事了?” 徐墨卿抱着胳膊自嘲道:“哎,我自己家的事,却需要在别人口中得知。” 燕归晚拍了他一下,“别贫了,听韵和说。” 不等李韵和开口,就被燕泽银抢了先,“我知道我知道,慕辰要被封妃了嘛!这哪是秘事,整个后宫早就传开了!慕氏大宅重新翻修,是原来的三四倍那么大。比我们那别院还大,直逼燕公府呢!” “你倒是门清,这几日又溜进宫中与慕辰作伴去了?”徐墨卿不觉得惊讶,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李韵和向他二人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燕归晚道:“慕辰封妃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你们知道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宠跟着一起封妃吗?” “想必是杨祖安吧?”燕归晚猜道。 李韵和又问向徐墨卿,“殿下觉得呢?” 徐墨卿想了想,欲要开口说话,又被燕泽银抢先道:“是钱孝真!” 三人一起瞪住燕泽银,他这才讪讪地捂住嘴巴,但两只眼睛还在弯弯地笑。 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对视一眼,女皇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美男抱在怀中,权衡利弊还是一样的精准。就算那钱孝真只是个摆设,她也照样要扶持起来。可怜杨家总是陪跑陪练…… 第216回:乃大好时节 且表燕归晚和徐墨卿把李韵和妻郎送回李家别院,此时天色已晚,燕归晚本没打算再进到庭院里。但徐墨卿却执意要把他二人送进去,燕泽银也嚷着让长姐再进去小憩片时,故他们妻郎又登进了李韵和的宅邸。 只是这一进来,燕归晚才明白徐墨卿的用意。那关凌和叶朝二郎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在黑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几只灯笼发出的光照着在他们脸上,显得更加突兀和诡异。 燕归晚也借着灯光瞟了他们两眼。他二人吱哇乱叫地冲到跟前,要抢着搀扶李韵和回房。蓦地看清燕归晚和徐墨卿的尊容,这才慌里慌张地收住手,垂首在侧。未等李韵和开口言语,徐墨卿已拿起他“殿下”的范儿。 “见了本王还不下跪?你们好大的胆子!” 这二郎才“扑通”跪地,惶恐道:“给殿下请安。” “请什么安?能安到哪里去?这李家到底怎么回事?谁是管家?那个幼玄呢?还有那小石,通通给本王叫出来!” 燕泽银拉住徐墨卿的手臂,小声道:“姐夫。” 徐墨卿没有理会他,默契的是李韵和也没有阻止徐墨卿。 徐墨卿将燕泽银往燕归晚身后一推,“跟你姐姐扶你家妻主回卧房歇息,这里我帮你好好料理一番。” 李韵和有气无力道:“有劳殿下了。” 燕归晚还愣在原地,观赏着徐墨卿的精彩“表演”,不经意间被李韵和拽了下衣袖,她这才回过神来。三人随即往正房里走去,把这里独留给徐墨卿。 俄顷,徐墨卿已正襟危坐在李府的中堂之上,他的对面依次站立着幼玄、小石、关凌和叶朝,他们身后还有一些小仆跟随着。 不知徐墨卿是怎么教训他们的,但燕归晚在李韵和的卧房里,一直能听到徐墨卿的嗓音,似在骂人,而且是那种很凶狠的语气。 燕泽银也听见了,他忍着笑,在李韵和身边忙前忙后。不一时,小璞走了进来,轻声道:“韵主,小的已派人去请郎中,估摸很快就能赶到。殿下要我进来支会一声。” “姐夫真是的,这个时辰请郎中多难,还不如明一大清早再去呢!” 见燕泽银得了便宜还卖乖,燕归晚呛声道:“你自己的妻主你不知心疼,合着还得别人来帮你想着?既如此,还不如叫那二郎进来服侍算了。” 李韵和坐卧在床榻上,“晚姐姐……”她吁了口气,“这内宅是该好好整治一番,我始终下不了决心,还不是顾忌我父母亲那边,加上这二郎也算是新人,我便随了他们的性子。”说着她已握住燕泽银的手,“委屈的是泽郎,我一直都明白。” 叶朝和关凌被徐墨卿狠狠地教训一顿,两个人顶着红红的眼睛来给他们妻郎赔不是,恰巧从外请来的郎中赶来,李韵和嫌他们碍手碍脚,便打发他们回房休息去了。 郎中诊过脉大惊失色,“李统领晚夕饮酒了?” 李韵和承认道:“今日严大将大婚,我便贪杯了一些。” “胡闹!”郎中很生气,“李统领这是喜脉,您这已有身孕,怎么还如此不小心?” “什么?!”众人几乎都大跳起来。 “韵姐姐怀孕啦?” “韵和有喜了?” “好事,好事!” 只是这份喜悦只维持了一分,便又像冷水浇灭在暖炉上。 须臾,打破僵局的是燕泽银,他道:“不管这孩子的爹爹是谁,只要是我韵姐姐生的,我都会好生抚养。” 起先李韵和没有作声,而是烦请徐墨卿帮她给郎中打赏,郎中开过方子接过赏钱,方才被幼玄送走。 卧房里又是一片死寂,李韵和轻咳一声,道:“这孩子是泽郎的。” 燕归晚一个箭步跑回李韵和的身边,“你……你近来不是?” 李韵和含泪笑道:“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么,是我要他们俩对外乱说的。不然我母亲哥哥他们,还得继续烦着我。” “韵姐姐胡说,那,那几晚,你……”燕泽银语无伦次道。 “泽郎,我也不敢保证什么,只是暂且还有与他们云雨罢了。” 燕泽银一下子扑到李韵和的怀里,“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燕归晚急忙拉开胞弟,“你慢着点,韵和现在有身孕了!” 几日后,李家那边便传来消息,道李韵和把关凌和叶朝两个妾郎,以“侍奉公婆”为由头,送到李家大院那边。让那二郎替自己尽孝道,别院这边还是燕泽银和她独住。本来李湘悦很反对,但她现在已有身孕,执意要安安静静地养胎,李湘悦也就依了她。 燕家众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很高兴,燕归岚这边胎相很稳,李韵和那边也有了喜脉,真是好事接踵而来。谁人都在高兴,唯独燕归晚心里很忧伤,可她的这份忧伤还不能够让旁人看出来。 徐墨卿怕她又要胡思乱想,便带着她去了趟慕家。名义上说是恭贺慕秦乔迁,实则是有事相求于她。 “要找别的郎中来瞧,若是好结果还好,倘或是坏结果,我只怕晚儿她受不住。”徐墨卿向慕秦说明缘由。 慕秦执意摇头,“殿下若要我为驸马搭脉,我必须讲实情,不能对患者有半分隐瞒。这是我的底线。” “秦儿就不能说些善意的谎言?” “别的事情可以,唯独这件事不可以。殿下,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心,结果未必是你担心的那样。” 在去往慕家的路上,徐墨卿不断回想,前几日自己和慕秦私会的场景。就在到了慕家门口时,他还一度不想进去。燕归晚见他这么反常,笑道:“你怎么了?是觉得贺礼带少了?怕慕秦会说你小气呀?” “无事。” 他略带紧张地携燕归晚走进慕府。慕秦热情款待起他二人,果茶早是堆满案几。 两厢客套片时,慕秦稍有畏葸道:“这院子实在太大,我一个人住简直暴殄天物。圣恩难为,我真是诚惶诚恐。” “慕家理应如此,秦君就不要这样了。我听说你都不肯再入仕为官,左右相劝才去了杨秀那里做了个小小的书办?”燕归晚的语气里充满钦佩。 “我这性子不适合为官,还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为佳。生药铺那边现下让我家原来那老仆代管,我自己另盘了几个营生在手,不给辰弟丢母家的脸便是了。” “像秦君这样想的明白的人少有,但我也落个俗套,你这慕家大院是缺个男主人了。寻个夫郎进来嘛!” “有劳驸马关心,小的谨记在心。” 慕秦与徐墨卿之间反复递了几次眼色,他才终于对燕归晚说明真正的来意。 燕归晚显然很排斥,“你们……还是不要了。” 她几乎是掉头就往外走,徐墨卿愣在原处,不敢轻易上前拉扯她,怕她更加反感。还是慕秦作好作歹地拉住燕归晚,直把她引进里间里。 “驸马莫慌,哪里有那么可怕。” 慕秦一边相劝,一边已按住她坐定,为她搭起脉来。徐墨卿跟到门外,几次想推门进去,但都不敢造次,只怕打扰了她们。他的手心攥满了汗,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遂趴在门缝上往里瞧。 此时燕归晚已冷静下来,任凭慕秦为自己“望闻问切”,她们俩都察觉出徐墨卿就在门外,互相对视一笑。慕秦起身疾步去开门,门外的徐墨卿差点栽倒在地。 燕归晚和慕秦笑的前仰后合,徐墨才讪讪地走进来,“怎么……样了?” “殿下干什么这么慌张?您和驸马多重的伤没有经历过,何故怕眼前这点小问题?”慕秦为徐墨卿搬来交椅,请他落座。 徐墨卿不敢随意搭话,只喘着沉沉的粗气。燕归晚也不理他,只听从慕秦的安排。只隔了短短的一刻钟,徐墨卿却觉得漫长无比。 慕秦缓缓道:“驸马无事,只是……” 这一个转折说出口,徐墨卿的脸色登时就变了。燕归晚按住他坐稳,笑道:“秦君直说无妨。” “驸马这几年伤病太多,又喝了那么久的汤药,调养回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可是她早已生龙活虎了!” 徐墨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无异于向慕秦说明燕归晚的身子根本没有废掉。幸而慕秦是自己人,再说她本就是医者,哪里猜不出端倪? “表和里能一样吗?殿下?” “那,那该怎么办?”燕归晚看似淡定地问道。 慕秦莞尔一笑,“恳请殿下也把手拿过来吧。” 这……徐墨卿羞涩半日,还是听从了慕秦的话,自撩起衣袂,将手腕呈到慕秦面前。 慕秦将手指按在他的脉搏上,又顿了片时。 “殿下身子也无事,但也得调养。” 慕秦将笔墨推到徐墨卿跟前,“小人说,殿下来记。” 徐墨卿愣愣地点了点头,已摊开笔墨,等待慕秦下方子。 “勿殚精竭虑,须采菊东篱,悠然南山,仅此而已。”慕秦负着手,摇头晃脑道。 “秦儿,你这是?”徐墨卿不明慕秦本意,与燕归晚面面相觑。 慕秦做了个揖,“殿下,小的说过,经由我诊脉,我务必实话实说。” 徐墨卿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燕归晚也豁然开朗了。慕秦总归给他们妻郎吃了一颗定心丸。 慕秦执意留他二人用晚膳,见盛情难却,徐墨卿便应承下来。趁着晚膳之前,慕秦又邀他二人逛起庭院。 徐墨卿看着这满园暮春景色,叹道:“皇姐还真是大手笔,那几棵老树可有年纪了,这都舍得为慕家寻来。” “殿下就别折煞小的了。” 三人在庭院漫步,打前院跑来一个小幺。火急火燎地找到慕秦,“主母,宫里……宫里来人啦!” 慕秦瞬间有点恍惚,徐墨卿在侧道:“莫急,主母这就出去接旨。”他又望向慕秦,“放心吧,一定是好事情。应该是女皇下诏,你家辰郎封妃了。” 三人跟着小幺疾步来到庭院中央,恰是女皇身边的大女史碧溪来此。碧溪见徐墨卿妻郎也在此,连忙谦和道:“殿下驸马在此,免得小人再去趟燕公府了。” 随即众人跪地,碧溪宣读了圣旨,意料之中慕辰被封妃。慕辰领旨谢恩,碧溪又笑道:“恭喜慕家了。”她继而一拱手,接着道:“女皇陛下有喜了,凰嗣是慕妃的,小的去燕公府便是要通报这个喜讯呢!” 第217回:泼皮破落户 话说女皇再度怀有凰嗣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文武无不恭贺颂扬。慕辰可谓立下汗马功劳,慕府一夜之间再度成为京都望族。与慕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又开始纷纷拜访,但慕秦把握着度量分寸,她不能再让慕家重蹈覆辙。 徐墨卿妻郎是在得知消息后,翌日盛装进宫向女皇拜贺的。李恩和伺候在女皇身边,慕辰却未有出现。徐墨卿瞧男后的脸色异常难堪,也非常能理解他的心境。 累日未见到燕归晚进宫,加上女皇心情极佳,便多问了燕归晚几言。本以为女皇会说让燕归晚早日回御林军的诳语。岂料女皇只字未提,反而问道:“你们妻郎成亲也有二三载了,归晚怎还未有身孕的迹象,墨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女皇这样直白地催逼,徐墨卿和燕归都很窘迫。李恩和在侧皱眉道:“陛下也莫催促他们了,归晚那一身伤疾,总得给她些时间调养。” 女皇表示赞同,又道:“你妹妹的胎有几个月了?” “归岚的身孕已有三四个月了。”燕归晚如实回道。 “眼下韵和也有了身孕,御前不能无人主持大局。”女皇作势道。 李恩和以为女皇会调上来几个他们李家的女君,再不济也得是原公主府邸的旧臣上位。但女皇思索片时,却道:“吾看钱枫近来表现的不错。她在御前历练的时间也不短,暂让她帮韵和代管一时吧。” 李恩和忍着恼怒,徐墨卿和燕归晚也没法子言语。李韵和有孕,却让让钱家钻了空子,徐钟卿还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李恩和借口身体不适,匆匆离开御前,女皇也没有因他无礼而生气。她对着讪在一旁的燕归晚笑道:“男儿啊,总这个样子。你房下里那几个妾郎可还和睦?九弟没有善妒吧?” “没,没有的。”燕归晚应道。 “着实委屈慕妃了,他怕男后不高兴,近来都不敢来我这儿,也教我少往他那里去。” 原来如此,看来慕辰已熟稔后宫的生存法则。就在他们妻郎在皇城逗留的这半日,燕家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在周遭接二连三传来怀孕的喜讯以后,燕乐施终归坐不住了。无论是燕归岚怀孕,还是李韵和怀孕,她都很高兴。得知女皇陛下的孩子是慕辰的,她也跟着兴奋不已。但她不能装作看不见燕归晚的憋屈。 她了然甥儿心中的苦闷,但她又不能帮上什么忙。故在燕归晚妻郎去往皇宫之际,她便动身前往寒武寺祈福。燕乐施打算今日多为寺里供奉些香火,就算是为燕归晚积累福报了。 燕乐施带着书语等众人去往寒武寺,把家中托付给燕禹城照看,想着少则半日多则一日,总也能回来,家中应不会发生什么棘手的事情。 燕乐施前脚刚刚离府,燕乐允便又带着书琴和书画一并外出,要去收当月的租子。燕乐允临行前,还把燕归柠交到哥哥手里,要他帮着代管一日女儿。 燕禹城满口应承下来,直催促燕乐允早去早回。也是天假其便,合该燕禹城今日有此一劫。就在这家中无人之际,沈昭华却忽然打上门来。大白天的酒气熏天,蓬头垢面,满身尽是落魄的模样。 起初门房小童跑进来报,燕禹城就有些慌神,惶惶然问那小仆:“外面那个疯子都说了些什么?” 小仆垂首相告:“回城主子的话,那疯子要您还他沈家女儿,还说……要进来见你。” “这个泼才!怎么如此无赖!”燕禹城边踱步边狠狠道,“不要给她开门,就让她在外面叫嚣去!” 小仆领了命跑回门首,书萧闻燕禹城发了话,快速调了些护院女侍守在大门里面。但沈昭华在外的叫喊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没一会儿,各房各院都开始探头探脑的打听。更不肖说那街坊四邻,肯定也听得真真儿的。 燕禹城在中堂里急的团团转,不知该怎么把那破落户打发走。原本抱在怀中的小归柠,便让他随意放在圈椅上。这小归柠人小好动,怎能安安稳稳地坐着。左右爬两下,“咣当”一声,从圈椅上跌落到地上。霎时间大哭起来,慌得燕禹城急忙将她抱起,生怕把她哪里给摔坏了。 小归柠的额头瞬间红肿了一片,疼的她哭声不断。燕禹城先是把身边看护的仆人给骂了一顿,又催着下人们赶紧拿伤药给小归柠涂抹消肿。中堂里顿时乱成一团,外面沈昭华的叫嚷也一刻未断。燕禹城绷着一张委屈的脸,真想一头撞在木柱上,死了算了! 率先赶到中堂来的是杨祖亭。燕归岚在甘棠轩里养胎,不易出来走动。但家中无人,她又不能坐视不管,只得委派杨祖安过来瞧瞧情况。杨祖亭见到燕归柠哭声不止,先把她抱在怀里,柔声哄起来。 燕归柠的哭声渐渐小了,杨祖亭才得空问清楚那沈昭华的来意。 “按舅父这么说,那沈君兴许是来讹钱的?”杨祖亭试图问个明白。 燕禹城点头如捣蒜,“我太了解她了,若不是家里揭不开锅,她是绝对不会跑这来闹。偏巧今儿女君们都不在家,这可该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书箫开门,把她打出汉河街吧?” 杨祖亭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大雅之堂可以登,但这市井无赖却从来没有碰见过。 “不然府上封几两银子给她送出去,舅父觉得可行?”他一边哄着怀里小归柠,一边向燕禹城提议。 燕禹城还不糊涂,道:“封几两银子倒是小事情,只是怕开了这个头,她往后一没有钱就伸手向燕家要。” 杨祖亭微微皱眉,那还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就让那泼皮在外面闹下去?二人正愁眉不展,只见一人提着湘裙已缓缓走进来。 来人居然是韩明子? 韩明子向二人深深道了万福,继而笑道:“舅公、岚夫郎莫怪奴多事,若你们信得过我,我便前去料理一番。” “你有何法?”二人齐声问道。 韩明子颔首一笑,“对付无赖自然要用无赖的法子,只是不知舅公心下已打定主意,与外面那位撕破脸了吗?” 这话问到燕禹城的心坎儿里。杨祖亭不免对韩明子多看了几眼,又试探地问向燕禹城,“明郎说的极是,舅公下定决心了吗?她终究是清影淸璧的母亲。” 燕禹城左右为难,若说他对沈昭华一点情谊都没有了,那一定是假话。近二十年的妻郎情分,怎么能说没就没?可眼下若不把沈昭华给制止住,燕家这人可就要丢大发了。 燕禹城默然地点点头,“那就听明郎的吧!” 韩明子见燕禹城发了话,两袖交叉在身前一福,“奴这就去了。” 他转身走出中堂,刚刚在人前那股子卑微劲儿瞬间荡然无存。他迈着大步走到街门口,对书箫吩咐道:“烦请箫官儿把大门打开,把那泼皮给拖到院中来。” 书箫一怔,不敢听韩明子的吩咐。但后院儿燕禹城的贴身小幺已跑来传话,书箫听了,方才命令手下将大门打开,两三个人合力把沈昭华拖拽到庭院中。随即大门又紧闭上,沈昭华忽然成了瓮中之鳖。 “你是什么东西?让燕禹城出来见我?让沈清影沈淸璧出来见她们老子娘!”沈昭华厚颜无耻道。 她死命挣脱几个女侍的束缚,口中不断叫嚣:“你们放开我,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是你家主母在这,也不敢这么对待我!” 韩明子示意手下将她放开,书箫犹豫下,“明妾郎,下官怕她会伤到您。” “放心吧,不会的。” 书箫这才让手下把沈昭华放开,沈昭华打了个嗝,得逞笑道:“算你识相,快带我去见燕禹城!” 那韩明子动手及其迅速,一巴掌狠狠抽在沈昭华的脸上,打得她几乎满地找牙。书箫等一众女侍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韩明子厉声喝道:“燕公府岂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舅公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舅公早与你和离,你还来燕家做什么?” 燕禹城被打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做出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向韩明子奋力冲过来,大叫道:“你算什么东西,你竟敢打我,看我不跟你拼了!” 女侍们急忙出手相拦,韩明子也趁势躲到书箫身边。继而壮着胆子说道:“沈君,沈主母,沈大娘,您给您的两位女公子积点德吧!你若再这样,只怕你的两个女儿都不会再认你!” “我是她们的娘,她们敢不认我!你这混账东西,敢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关系!”这沈昭华张牙舞爪道。 韩明子从书箫身边慢慢走到前面,“她们敬你,你还是她们的娘。她们若不敬你,你就什么也不是!你今儿来燕家什么目的?家里没有米下锅,来燕家打秋风的吧?” “你,你!”沈昭华被韩明子讥讽地讲不出话来。 “你这么作闹给谁看?给你那两个在御林军里当差的女儿看吗?她们这头是甭想在燕家抬起来了!”韩明子走到沈昭华的面前,大力拍打她的脸皮,“大娘,您醒醒酒吧!我要是你现在就赶紧回家去,保不齐舅公发了善心,还能派人去接济一下你。若你再这么闹下去,只怕家里那几口人,也要跟着你一块饿死了。” 沈昭华被韩明子好一顿羞辱,来之前为了壮胆,喝得那点酒也渐渐清醒了。她自知理亏,也见这燕家如此“铁石心肠”,再这么闹下去终是于事无补,自己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沈昭华终于安静下来,韩明子忙对女侍们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送沈主母出府!要看着沈主母走出汉河街再回来!” 沈昭华没有再反抗,任凭女侍们把她丢出府院。她弓着身子灰溜溜地跑远了,女侍们才回来回话。 韩明子舒了一口气,向书箫等人深深一拜,“多谢诸位帮助明郎了。” 说罢,他已回身向中堂走去。望着他院远去的背影,书箫感叹道:“这位,倒是个少有的烈货!” 第218回:天不遂人愿 话说当日晚夕,燕乐施燕归晚等回到府内,均得知了白天里所发生的事情。尤其燕禹城在二姐面前,没少夸赞韩明子的作为。 燕乐施一一听毕,当真派人寻到沈昭华居住的地方,给了她些银两,教她好自为之。日后胆敢再去燕公府上撒泼闹事,就不会像今日这么简单了事。 沈昭华本就是个怂包,若不是家里真的揭不开锅,她也不敢去燕家闹事。加上白天先被那韩明子羞辱作践一番,这会子又被燕乐施派来的大官儿给警告了一顿,她心里早就开始发怵。 不管怎么样,沈昭华也得到点钱财,跟着她的那两个妾郎和小儿,总算有口粮食吃,不至于饿死了。直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关心一下两个女儿的动向。 打发去的大官儿好心相告:“影小主和璧小主现下都御林军中当差服役,以后有着大好的前程。您只要安安稳稳的,还愁自己的女儿以后不来孝敬您?” 沈昭华这才幡然悔悟,彻底打消了以后再去燕家闹事的想法。大官儿回到府上,如此这般的向主母禀明,燕乐施在心里轻蔑不已,那沈昭华真是又怂又不老实。 燕乐施转头又质问燕禹城,因她了解弟弟的性子,他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儿。 燕禹城心里怎样想的不知所云,但他嘴上还是很硬气。势要与沈昭华断的彻彻底底,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毕竟两个女儿的前途都要仰仗燕家,他再怎么傻,也不会想要与沈昭华破镜重圆。 燕乐施那边料理着外事,燕归晚这边也对韩明子这位“功臣”拜谢起来。 韩明子早变回往日的稳重模样,仿佛白天里那个嬉笑怒骂的郎卿与他不是一个人。燕归晚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到庭院里的人纷纷相传,自然也能想象出几分,对他也刮目相看起来。 徐墨卿先向她提议,要好好赏赐韩明子才行。燕归晚见徐墨卿开了口,才敢着手实施。不然以他那个大醋坛子打翻的劲儿,指不定得怎么哄着才能消气呢! 燕乐施得知桃夭馆对韩明子有了赏赐,才敢把他叫到木李楼来,以主母的身份又给了他一份褒奖。 燕乐施瞧出韩明子对那些金银首饰不大热忱,笑问道:“明妾郎怎地不为心动?那你想要什么呢?提出来,我尽量满足你。” “明郎别无所求,只想安稳地留在晚妻主身边。明郎既进了燕家门便是燕家的人,怎好看着燕家被街坊四邻耻笑呢!” 韩明子此举收获了燕乐施的赏识,她觉得韩明子要比那二柳强的多,或许以后真能在燕归晚身边担些担子。只可惜,她甥儿与殿下之间的感情揉不得半粒沙子。 “明妾郎明事理识大体,这很好,回去以后好好伺候你家妻主和夫郎方为上策。” 韩明子遵命,行礼退出木李楼。不曾想燕归晚却在门口候着,他以为燕归晚是因为自己的事特意赶来,忙上前道了万福。 燕归晚笑道:“主母给了你什么好东西?不要不好意思,明郎应得的,收下便是。” 韩明子便让身后的小厮儿走上前,把东西呈上来给燕归晚瞧瞧。但燕归晚到底未看,只让他自行回去歇息。 韩明子一愣,原来她不是为自己而来,顿时心中生起大片的失落。燕归晚越过他,径直去往燕乐施的卧房里。须臾,传来一声“无情”的关门声响——至少对于他来说,这声音很无情! “为韩明子的事而来?”燕乐笑问道。 燕归晚半搭在炕房的炕沿儿上端坐,“明郎的事自有主母主持,甥儿何故还要操心?” “那晚儿有何事?” 燕归晚支支吾吾的,似很难开口。燕乐施捧起茶碗喝了口,“今日在宫中过得不太平?” “什么都瞒不过二姨母。”燕归晚脸上的笑容已慢慢缩回。 “你们桃夭馆那几个大官儿这两日总往库房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 姜还是老的辣,燕归晚心道。随即开口道:“甥儿有些受不住了,小姨母、二妹、韵和,现在还有女皇陛下,她们接二连三的孕有子嗣,偏我如此……” 燕乐施心中很心疼,但仍维持着冷静,“说吧,这次你们妻郎又打算去秀水山上住多久?” 燕归晚摇头,怅然道:“没个定数。” “什么?这可不成!”这个结果出乎了燕乐施的意料,“你们可以去住,但这燕家早晚都要由你来继承,你说没个定数?难不成三年五载不下山了?” “姨母~”燕归晚准备撒娇。 燕乐施愤然起身,“别跟我来这套!你心里憋屈我知道,自打你捡回来这条命,不管谁再催你生孩子,姨母有没有催过你半句?”她有手指点了点甥儿的额头,“你和殿下想去秀水山,不就是为了躲避你那院里的三个妾郎吗?” 难道障眼法这么快就识破了?“姨母, 不是的!” “你给我闭嘴!”燕乐施假意生气道,“你们明天就搬,搬走就不要再回来!以后这燕家我留给小归柠好了!” 燕归晚从木李楼失落而归,她没想到燕乐施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徐墨卿与她在卧房里对视,反省道:“今儿这日子没选好,白天里刚出了沈昭华那事,你偏要凑着今日去说,主母自当觉得你没有为燕家着想。” “许是我太心急了,只好再委屈哥哥一段时间。” “我有什么委屈的,大不了我以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你。” “你也不怕被旁人笑话?” “笑话?让他们笑话去。”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二日,柳家那边忽然传来消息,道是顾氏病危,要柳宜风和柳扶风速速回府。 燕归晚跟着一阵揪心,她势必得跟着一起回柳家才行。那二柳自接到消息起,就开始哭哭啼啼,一个个直往燕归晚身上倚靠。这时候她再不好推开他们,徐墨卿心下多不乐意,人命关天之际,也只好忍气吞声。 三人匆匆备车赶往柳家,徐墨卿跟着送到西角门。他本想一起跟去,但终是拗不过心里那关。童生也在侧劝说道:“殿下,总得顾及点身份。知道您担心晚主,但那顾氏不过是柳府的一个妾公而已。” 徐墨卿唯有止步在门首,望着那马车渐渐跑出汉河街。 在马车上二柳一边一个坐在燕归晚身边,这是这几年来他们第一次与燕归晚如此亲近的接触。 柳宜风把头靠在燕归晚的肩上,哭唧唧道:“姐姐,你说我父亲他会没事的吧?” “会没事的,宜风不要太担心。”她伸出手,轻轻地将自己的身子从柳宜风的头下移开。 “妻主,若我父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教我和宜风可怎么活啊!”柳扶风也开始哭天抹泪。 燕归晚硬着头皮,按了按柳扶风的手背,“扶风先不要这样,我们还没有到柳家。就算顾氏真的患了重病,我亲去太医院,为他请最好的太医来诊治。” 这一路上,燕归晚都耐心地劝慰二柳,待他们到达柳家以后,方知为时已晚。 顾氏早就病入膏肓,起先是顾氏自己隐瞒了病情,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身子不舒服;后来是大小连氏发现顾氏患病后,心疼银子,没有为他正经请过郎中。本以为挨几日便可好转,没成想顾氏的病情却每况愈下。 大小连氏这才慌了神,生怕顾氏万一出现个好歹,这二柳就再也不受他们摆布了。可那柳金云柳主母却是个不念旧情的主,眼看着顾氏一日不如一日,也不说找个靠谱得来郎中来看病。反而咒骂顾氏是个赔钱货,又责备二柳没能耐,到现在也没有为燕归晚种下一男半女。 这顾氏日日隐忍,加上多人折辱,到底出现下世光景,只剩半口气吊着,为的就是再见一眼两个儿子。 这些实情出自顾氏身边小幺之口,拿到台面上来说也没有分量。二柳简直是哑巴吃黄莲,有口说不出。 燕归晚先派人去请太医,太医诊治后,便让准备棺材板冲一冲,兴许还能躲一劫。 “您老与我交给实底儿,可是无药可医了?”燕归晚问向太医。 太医拱手相告:“这位妾公也就是这二三日的光景,不必再吃药了。他现在若想吃什么,还能吃的进去的话,便从了他的愿吧。” 二柳听闻顿时又要放声大哭,让燕归晚勒令给憋了回去。送走这位太医,燕归晚又差人去请慕秦再来趟柳府。可慕秦看过顾氏以后,得到的答案与前一位太医一致。 这回燕归晚也死了心,谢过慕秦,她先差遣九莺去准备后事。柳家那一大票人,真是一个也指使不动,仿佛要咽气的顾氏,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唯有那柳萱薇是个有良心,日日来顾氏跟前探望一阵儿,还得背着自己的父母亲,否则就得挨一顿责骂。 燕归晚也没心思与他们置气,先紧着顾氏要紧。九莺没有置办丧事的经验,燕归晚只好让她回家,去请书琴大官儿来柳家打点。燕乐施得知情况后气得直跺脚,但也没法子,还是教书琴与九莺尽力为顾氏操办。 当夜燕归晚就留在了柳家。顾氏弥留之际,脑子还算清晰,哀求着燕归晚到他身边坐下。 “我知这些年晚主待扶风和宜风很好,我打心眼里感谢你。”顾氏声音颤抖着,眼泪早已止不住的流。 “您不要这样,我会照顾好扶风和宜风的余生,您放心吧。” 顾氏听闻哭的更哀恸了,“可惜这一院子的虎豹豺狼啊!我终是看错了人,进错了门!” 顾氏忽然要二柳把自己搀扶起来,二柳不依,但顾氏却执意坚持。二柳这才将父亲从床榻上扶起来,可顾氏接下来的举动,却是几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勉强费力地给燕归晚跪了下来,任燕归晚怎么劝说,他也不肯起身。 “我不求晚主能照顾宜风和扶风一生,我只求在我死后,您能还给他们俩自由。我知您一直把他们俩当做兄弟,您与他们从来没有过夫妻之实,我都知道。若不是为了我,他们俩也不至于隐忍至今,我死了,他们俩的苦日子也终于熬到头了!” 第219回:大闹柳家宅 柳扶风和柳宜风都愕然了,燕归晚也没有料到,顾氏的临终遗言竟会是这样!尽管那是她内心深处早有的想法,但看在父亲柳从舟的面上和对二柳的责任,她绝不可以这么做。可现在,居然是二柳的生父亲自提出来。 二柳听到父亲的这番说辞,哭得更加肝肠寸断。顾氏见状喘着粗气,艰难地大声喝道:“你们两个……都不许再哭了!” 父亲强劲地呵止,使二柳勉强忍住哭声,但仍是止不住抽泣。他们两个哪里有什么倚靠,就算燕归晚再怎么不待见他们,总也给他们提供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桃夭馆。可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决定?兄弟二人茫茫然不知所措。 燕归晚已俯下身来与顾氏平视,她紧紧地攥着顾氏的手掌,郑重其事道:“您真的想让我放手吗?他们到底是两个男儿,我怎好让他们出府独自过活?” 顾氏深咳嗦几声,道:“这……便是老身舔颜恳求晚主的地方……” “您说,不必有所顾忌。”燕归晚仍然不知就里。 “我知道晚主身家中田产多铺子多,恳请您发发善心,拨给他们兄弟二人一间房几亩地,够他们维持生计就好。余下的就看他们二人的造化了,怎么过都是一生,只要他们不像我这样囚在这深宅大院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好!” 这句话说完,顾氏一头栽倒在地,陷入了昏厥之中。慌得众人七手八脚,赶紧把他抬回到床榻上。待把顾氏重新安顿好,燕归晚将手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好在他还尚存微弱的气息。 二柳凝望着她,似有话要说。燕归晚阻止道:“你们先不要去想父亲说的那件事,待他的后事都处理完毕,我们再从长计议。我差九莺她们赶紧把寿衣孝服送进来,你们两个也都准备一下吧。” 遂二柳听从燕归晚的决定,以顾氏的后事为大。三人正商议着各处细节琐碎,书琴已打门外悄然走进来。她向燕归晚躬身叉手,轻声道:“晚主。” 燕归晚身子一凛,“哟,琴姐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书琴叉手道:“小的进来有一会了,额……晚主……” “琴姐姐有事直说便是,这柳家的状况也不用我再多言,你都看得明明白白。” “我们已从棺材铺抬了棺材板回来,可是这棺材到了柳家门口,它却进不来。”书琴战战兢兢地禀明。 燕归晚霍然起身,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柳家角门是锁死的,后门也是锁死的,只有临街大门有上夜的仆人在看守。但那上夜女婢瞧见我们要往庭院里抬棺材,说什么也不肯放我们进来,道是没有棺材走正门的道理。嚷嚷着不吉利,冲撞他们家主母的财运,她们担待不起!” “放他娘的屁!我看着柳家是要绝户了!”燕归晚控制不住心中的恼火,“现在是几更天了?” 柳扶风在侧回答:“妻主,外面刚刚打完梆子,已交四更天了。” “四更天?那一窝蛇鼠睡得香甜,使唤我们在这里做事?这顾氏到底是谁家的妾公?他们不伸手也罢了,还横加阻拦?” 说着她冲身下一个小杌狠狠揣了一脚,那小杌“咣当”栽歪倒地。饶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床榻上的顾氏也没有丁点反应了。 “琴官儿,先叫九莺带上几个人把那角门给我砸开,若是角门太小,棺材搬运不进来,你就回来告诉我。我亲去大门口盯着,看谁敢不让这棺材进门!我打断他的狗腿!” 书琴得令急忙跑出去照办,二柳已打来热水浸湿绢巾,准备为顾氏整理遗容。俄而,只听庭院里传来阵阵敲砸声,再过一会,那棺材到底从角门抬进院中。就算如此,柳家一众人也没有从睡梦中醒来,更没有说到跟前来询问一二。 或许顾氏不甘心就这么痛快地离去,这一夜,他艰难地熬了过去,他还活着! 天明时,是九灵唤醒趴在案几一角打盹儿的燕归晚。 “九灵,你怎么过来了?”她懵然问道。 九灵欠着身子,微笑道:“夫郎爷在家记挂着您,要小的带些吃的过来瞧瞧,回去好跟他交代交代。” 燕归晚坐直腰身,忽然发现柳宜风和柳扶风并不在屋内,急忙问道:“二柳哪里去了?” “晚主莫急!”她帮燕归晚绞了一把绢巾,捧给主子擦脸,“是小的请二位妾郎去外面吃点东西,否则哪里有力气这么熬下去?” 燕归晚点头称是。九灵将她扶起,往屋外推去,“所以您也快出去吃点东西,这里小的帮你看顾着。待你们舒展一阵筋骨,再回来守着也不迟。” 燕归晚打开房门,忽又转过头,叮嘱道:“回到桃夭馆不许对殿下说柳家的不是,若他知道内情,一准儿得跑来!” “是是是,小的明白,晚主快去吧,九莺在外面张罗着呢!” 燕归晚指了指她,心下却不大放心。因为这九莺九灵早就与徐墨卿变成一伙的,她还是怕九灵回去就将实情告知给徐墨卿。所以她故意指了指九灵,刻意警告她一下。 顾氏的小庭院里已被书琴等打点妥当,但除了这里有一点哀伤的氛围,柳家其他地方照旧是该怎样就怎样。燕归晚心中憋着一股恶气,她真想立马冲到柳金云和大小连氏面前,狠狠地暴揍他们一顿! 在偏房里,二柳只吃了几口粥食便来到燕归晚的身边,准备伺候妻主用早饭。 “不用你们,我自己可以。你们坐下来再吃一些,一会儿随我去趟柳家正房。” 二柳脸色瞬间剧变,不知燕归晚是何用意。他们对柳金云和大小连氏是又恨又惧,燕归晚也没有特意交代他们什么,只要他们跟着自己就好。须臾,九莺已护着他们三人去往柳家正房里。 那大小连氏在中堂里接待他们,柳金云却避而不见,只敷衍说主母见顾氏命不久矣,心中悲恸万分,现下已卧床不起,不宜见人。 燕归晚未再给他们好脸子,唾骂道:“我现在给你们脸你们不要,休要怪我翻脸不认人!姑母若不肯见我,以后也不用再认我们燕家这门亲戚!” 这柳金云在堂屋后的抱厦内躲着,听到燕归晚这是要撕破脸皮,才火急火燎地跑出来。她装作哀痛欲绝的模样,抱住燕归晚就要嚎啕大哭。那大小连氏也拿出手帕子捂在脸上,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啼哭声。 他们身后的柳萱婷则一直冷眼相对,似乎看出来这一屋子的人都在演戏。柳萱薇却不在此处,猜想她应该是趁着这个空档,跑到顾氏那边看他最后一眼去了。 燕归晚将柳金云无情推开,正面戳破她的把戏,“姑母不用再这样虚情假意,您若还有点良心,现在就随侄儿到顾氏跟前,见他这最后一面。余下的那些我们以后再慢慢算!” “你……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柳金云恼羞成怒,“你们燕家门第高了,我们柳家小门小户攀不起了!可怜我那兄弟啊,怎么就死的那么早,到头来没人给我们做主啊!” “姑母省省吧!难听的话还是不要让我说了!我来这只想问您,您是跟我回去还是不回去?”燕归晚决绝道。 柳金云算计着,问道:“跟你回去如何?不回去又如何?” “回去当然有回去的说法,不回去自有不回去的说法!姑母,您可要好好选!” “燕归晚,你别逼我!” “姑母就那么害怕见顾氏一眼?可是做了亏心事,不敢面对啊?也不怕顾氏亡去后化成厉鬼,来向你们这些豺狼虎豹索命!” 小连氏冷哼了一声,“哟~晚少主,瞧您这话说的,我们主母怎么就对不住顾氏了?是没供他吃还是没供他喝啊?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有不生病的?生病死了,也要算到我们主母头上?” 燕归晚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抽上去,“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这小连氏被燕归晚打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嘴角登时流出血来。大连氏刚想去扶他,燕归晚恫吓道:“你们柳家还有没有规矩,一个妾公也算是个主子?敢在中堂之上这么说话?他代表谁啊?是姑母还是姑父啊?” 大连氏笑了笑,没有再去管小连氏,而是揪住燕归晚的错处,道:“晚少主说的是,这小连氏不过是一个妾公而已,算个什么东西!那顾氏也一样,一个妾公而已,算个什么东西!他的死活就跟这府里的牲口一样,主母为何要心疼?” “你!你怎么如此恶毒?你还是人吗!”柳扶风失控大吼道。 九莺忙拉住二柳,怕他们再轻举妄动。柳金云也露出厌恶之表,“这扶风宜风去你府上也有好几年,你若真的疼爱他们,早就与他们生下一男半女。你冷着他们好几年不说,现在跑到这里装圣人,燕归晚,你可是没有被爹娘教好啊!” “好!反倒成了我的不是!”燕归晚气得手脚发抖,“顾氏的后事不用你们操心,不会浪费你们柳家一个子儿!柳宜风和柳宜风跟你们从此以后,没有半点瓜葛!你们也不要再通过他们,伸手管我们燕家要一分钱!” 柳金云急了,没有燕家的救济,这柳家哪里能维持下去? 这时燕归晚已带着二柳走出中堂。但她忽然止步,对柳扶风道:“扶风脑子好使,还能记得从我手中大约拿走多少钱吗?” 柳扶风含泪点头,燕归晚又道:“去,跟你母亲说一声,要她知道,她身边那二位,到底贪了她多少钱财!” 九莺跟着说道:“咱府上都有记录,有的是证据,不怕他们赖账!扶妾郎大胆的去说!” 不用柳扶风再回头去说,这些话已被柳金云听到耳中。她狐疑地看着身边的大小连氏,顿时才明白,自己这些年一直在被他们诓骗。 柳扶风向他母亲简单交代一番,然后就准备跟随燕归晚离开这里。可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到大小连氏杀猪似的喊叫,应是柳金云在狠狠地打骂他们吧? 第220回:逝者如斯夫 话说燕归晚对柳家人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但此番交涉下来,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的天真。真正病入膏肓的不是顾氏,而是这一窝蛇鼠才对! 几人走在回往顾氏小院的路上,燕归晚本想抚慰柳扶风和柳宜风几言,要他们别把柳金云和大小连氏的话放在心上。但当她看向二柳时,却发现兄弟二人都面含微笑地望着自己。 “你们俩这么看我做什么?” 柳扶风挽住燕归晚的一只手臂,“这一日我和宜郎不知盼了多少年,妻主,您终于替我们扬眉吐气一回。若我们父亲知道了,他定能走得安详些。” 另一旁的柳宜风也自然地挽住她,讥笑道:“哼!这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我看那大小连氏还能张狂到几时?”他边说边回头望去,“这一顿毒打算得了什么,怎么样都解不了我那心头之恨。” 言语间他们已回到顾氏的小院里,“哎,我本意是希望姑母能来见父亲最后一眼,是我太真了……刚才我又将话说的那么决绝,只怕你们会怪罪我。”燕归晚忧心忡忡道。 柳扶风嗤之以鼻道:“妻主,母亲何尝把我们兄弟当成过亲人看待?那一窝蛇鼠又何尝待我们如亲人一般?都说那沈昭华不是个东西,但至少她对影主璧主还算有点良心,您瞧瞧我们这位?我们早想与他们柳家断绝关系,怎奈被头上那些规矩纲常狠狠压着。我父亲到底没能走出来,我们兄弟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见二柳又要往顾氏的临终遗言上说,燕归晚忙打岔止住他们,三人这猜匆匆回到顾氏床榻前。这时候九灵却已不见了踪影,是书琴等人在屋里屋外看守着。燕归晚也没有过多询问,想着九灵应是回去向徐墨卿报信儿去了。 二柳蜷缩在父亲床榻前,将刚才燕归晚怎样臭骂柳家人的,一五一十的向顾氏复述起来。虽然他们兄弟不确定父亲还能不能听到,但是他们两个说的却很激动。 书琴在侧也听听得清清楚楚,对燕归晚叹息道:“那个薇小主倒是个好心肠,日日过来待上一刻钟,总也是一片心意。她刚刚过来时,与咱家灵官儿碰见,还言语几句。小的听见她说,很怀念以前在咱家家塾里上学的日子呢!” 在燕家家塾里上学的日子?那已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家塾里有燕乐允、燕归晚、燕归岚、燕泽银,还有柳家两个姊妹跟沈家两个姊妹。武先生日日头疼的很,刚罚过这个,那个又开始调皮捣乱。 那时候柳宜风和柳扶风还有白子言也常常会在家塾外面偷听,想到这里,燕归晚潸然泪下…… 真的是物是人非啊!那时候就应该让这几个男儿同燕泽银一样,一起在家塾里读书;或许当初小姨母就不应该放弃考学,或许清影和淸璧也不应该去从戎?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哪里又会有后悔药可吃呢?选择的路又一定会是错的吗? 燕归晚坐在案几前发呆,耳畔时不时传来二柳对父亲言语的声音。恍恍惚惚又过去一二个时辰,顾氏的房门徒然又被打开。 “琴姐姐,是外面又怎么了吗?”燕归晚单手支在案几上,背对着房门问道。 “不是琴姐姐,是我们,长姐。”燕泽银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燕归晚一个激灵起身,身后站着的正是燕泽银和徐墨卿。她蹙眉摇头,“你们怎么都来了?韵和那边正有孕,需要你在侧服侍,再说李家……”燕归晚特意把声音压低,“李家万一觉得顾氏晦气呢?” “是韵姐姐让我过来的,她说,扶风和宜风总归是我的兄弟,这事,我得来。”燕泽银正色道。 徐墨卿已走到燕归晚身边,“晚儿就别再埋怨我了,你觉得我在桃夭馆还能坐得住吗?” “你终究是殿下啊!”燕归晚轻声感喟道。 徐墨卿笑了笑,“我的妻主在柳家被人那般欺辱,我还能坐视不管吗?去他娘的殿下,现在我是只是你的夫郎而已。” 这九灵到底是“出卖”了她! 二柳闻声已走了出来,向他二人深深道了万福。见他兄弟俩又要说些感激涕零的话,燕泽银赶忙让他们住嘴,又催着二柳带领他和徐墨卿去顾氏床前,探望上这最后一眼。 须臾,众人又都退到明间里,只让二柳守在顾氏身边。徐墨卿坐在燕归晚身边,“我给你带了更换的衣裳,找个空处,你赶快换一下吧。” “我?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姐姐快去吧,这两日哪里能少得了你,还是需体面一些才好。他们柳家要不要脸的咱们管不着,但咱们燕家还得要呢!”燕泽银跟着劝说道。 燕归晚这才起身随徐墨卿走出去,但见这小院里的人已聚的越来越多,虽然井然有序,但实在太过拥挤。燕归晚先让顾氏近身的小幺帮自己找了间闲置的偏房,而后才与徐墨卿走进去,换了身干净的素色袍服。 “这里两日你受苦了。”徐墨卿扶着她的脸,疼惜道。 “我苦什么啊?苦的是扶郎和宜郎。哥哥莫与他们置气就好,顾氏到底可怜,我既算是他的孩子,就应该尽这份孝道。柳家的帐,待这里处置明白,回头再慢慢算。” 徐墨卿点了点头,寻思半日,“我瞧着书琴和九莺已把这里打点的差不多了,现在就是这个灵堂不好摆弄。顾氏这小院地方太小,灵堂应该在柳家中堂里设才对。” “这个我也知道,只是设在那边,怕是又得历经一番唇枪舌战,顾氏哪里能安息?我们倒是不怕什么,只怕二柳也不愿再争那个强。” “既然这样,就在这小院里将就一下吧。不知顾氏要葬在哪里?” “柳家视他如草芥,断不会让他进祖坟。我与二柳也商议过了,还是葬在寒武寺的后山上吧。挨着燕家的祖坟边上,咱们去上坟的时候,也可顺带着看顾上他。” “也好,这样落得个清静。” 就在妻郎俩商量顾氏后事之际,只听顾氏房内忽然传出来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继而便是持续地嚎啕大哭声。 “不好!” 燕归晚夺门而出,向顾氏房内奔去,徐墨卿紧跟其后。 顾氏终是与世长辞!他走了……他这一世的憋屈、哀怨、隐忍,就这么随着他一起湮灭,多么不甘,多么错付! 几个小幺帮着二柳给顾氏穿戴好寿衣,燕归晚和燕泽银则把孝服套在身上,门外一众仆人也都穿上了孝服。见徐墨卿有意要穿孝服,燕归晚忙阻拦下,“哥哥不可,您总是皇族,我知你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但……” 徐墨卿收回手,“我懂,去忙你的,不必看顾我。” 燕泽银拉住长姐,“姐夫是一身素衣,也可以了。姐姐还是去劝一劝夫郎和宜郎吧!他们两个哭得差点背过气,现在还不让琴姐姐把顾氏装殓到棺材里。” “他们两个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糊涂了?” 徐墨卿相劝道:“你别急,过去慢慢说。至亲离世,难免没了心智。” 燕归晚急忙跑到二柳跟前好言相劝,僵持了好一阵,他们才肯将顾氏抬进棺材里封棺。灵堂设在顾氏小院的一间小堂屋上,逼仄且简陋,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纸扎香烛等冥器一一安排妥当,又见书琴从偏门处带进来几位老尼。燕归晚瞧着眼熟,九莺忙向主子说明,是燕乐施打发人去寒武寺请来,为顾氏做焰口诵经的。 “是我的疏忽,未曾想到,还是二姨母想的周全。”燕归晚自愧道。 九莺又道:“刚才咱家小仆过来递话,说主母在顾氏出殡当日会过来,要您放开手操持,有什么遗漏之处,她定会帮您补上。” 燕泽银努努嘴,“咱家主母,到底撒不开手, 我姐姐早就是大人啦!” 碍于眼前的实际情况,这祭事不能过于长久。一位老尼算了算,对燕归晚等人说停灵七日为佳。燕归晚还担心二柳不满意,又特意问询了他们二人的意见,在得到他们的赞同后,才按照第七日出殡做打算。 这七日里,只有柳萱薇日日晚间,趁着家人熟睡之际,跑到顾氏灵堂前,为故人烧些纸钱。期间她与二柳说些体己话,回忆的也不过是儿时的美好时光。整个柳家也就她这么一个明事理的,在得知徐墨卿和燕泽银也在此处时,她忙赶到跟前与他们施礼。 遥想几年前,柳萱薇还日日追在燕泽银身后打打闹闹,两个小人合起伙开对付柳萱婷。可是那样美好单纯的日子,终究是回不去了。柳萱薇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她没法子为自己的家人辩驳一句,她也很不耻母亲和父亲的种种作为,但她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自会把你和柳家其他人分开看待。”燕归晚肃然道。 柳萱薇拉住燕归晚的手,凝重道:“晚姐姐,待顾妾公的后事料理完毕,萱薇有事相求于你。” 燕泽银插嘴道:“是你自己的事还是柳家的事?” “是我自己的事。”柳萱薇强调道。 燕泽银却不以为然,“你自己的事自己能做得了主吗?还不是要听那几个豺狼虎豹的!” 柳萱薇倔强地摇头,“这件事,我偏要自己拿主意。” 燕归晚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但她没有要柳萱薇继续说下去,“小薇,现在不是讲你事情的时候,你再等等,这几日你也再慎重考虑一下。” …… 顾氏出殡的那日清晨,燕乐施早早就来到柳家。大小连氏始终没有露过面,只有柳金云讪讪地出来迎候燕乐施。她随着燕乐施首次来到顾氏的小院里,在灵堂上象征性地给顾氏烧了些纸钱。燕乐施无暇顾及她,先是里里外外察看一遍,见并未有什么遗漏之处,才放话让众人起灵。 燕归晚跟着送殡的队伍去往寒武寺后山,徐墨卿则随燕乐施留在柳家收拾残局。今日顾氏的后事料理妥当,也该与柳家好好算算总账了! 第221回:二柳终放手 将顾氏安葬好以后,帮忙打点的一众仆人先随书琴回到燕公府去了。余下柳扶风和柳宜风,还有几个贴身的大官儿小幺,燕归晚这边也只剩下九莺伴随左右,而胞弟已让她打发回李家。李韵和的身边不能一直无人,燕泽银的孝心也已经尽到了。 留在的一行人祭拜过顾氏,从后山上下来,又在寒武寺里上了几炷香,捐些香火。当家住持自然明白燕归晚的用意,那就是在看守燕家祖坟的同时,连带着再顾及点这顾氏的孤坟。 于她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恰到用午膳之际,住持早准备下斋饭供其享用。寒武寺在郊外,折回到城中也需要不少时间,遂燕归晚便恭敬不如从命,带着一行人留下来吃了顿斋饭。 已是暮春时节,天儿马上就要热起来。几个大官儿边小声说着闲话边在主子们身边伺候。不过是感叹顾氏离世的时候赶得好,若再早点或晚点,他的尸身就要遭不少的罪。毕竟他那小院各种不便,柳家人又不施以援手。 燕归晚往二柳的碗里夹了些素菜,叮嘱道:“再悲恸,也要吃饭。身体是自己的,垮了,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二柳认同地点头,顺从地又吃下一些斋饭进肚。少焉饭毕,几个大官儿也被小尼们请下去用饭,斋堂里只剩下燕归晚和柳氏兄弟。 “寒武寺乃佛门之地,菩萨跟前,我们说话尽可真诚,无需所有顾忌。”燕归晚知道,现下已到了与二柳摊牌的时候。 二柳肃然危坐,他们凝望着燕归晚,也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柳家可还有什么遗物要取?若有,我们便再回去一趟,若没有,那个地方以后你们也不用再回了。你们到底算我的妾郎,人身去留我说的算,不用他们柳家人操心。”燕归晚率先摆明态度。 柳宜风和柳扶风对视片时,扶风先开口道:“我们还想再回柳家一趟,父亲的一些遗物,我们兄弟想取出来留个念想。怕回去晚了,让那府里的人再当废物给扔掉。” “好,那我们一会便回。”燕归晚承诺道,随即又问:“那顾氏的遗言你们俩是怎样想的?”不等二柳回答,她先抢说道:“你们先听我说吧。我自知在感情上愧对于你们,但我可照顾你们一世安稳。你们俩既是我房下人,我定会负责到底。所以顾氏遗言……” “所以父亲遗言,我们二人还是想遵守!”柳扶风打断燕归晚,“晚妹妹,容扶风这样称呼你一次吧。” 燕归晚露出笑颜,“扶风哥哥有多少年没这么叫过我了?” “已有好多年了吧?那时候我们才几岁?”柳扶风感喟道,“晚妹妹,感恩的话亦是不想再对你说了,近来重复的已经够频繁。说了多,再恐你觉得我们心不诚。” “对我不必感谢,以后也无须再说。” 柳宜风接着道:若没有九殿下的出现,或许我们兄弟还对你抱有一丝幻想;若没有韩明子的出现,我们兄弟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死心。”他说着自愧地低下头。 是啊,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燕归晚,可她却偏偏爱上了徐墨卿,不管他们俩怎么做,做什么,在她心里都不及徐墨卿的毫厘。之前燕归晚便对他们不理不睬,自打徐墨卿嫁进燕公府,从此燕归晚的眼中再容不下第二个男子。 多少不甘,在韩明子来到以后,也变得甘心了。本以为燕归晚不接受他们是因为他们姓柳,但韩明子的一次次试探,让他们明白,燕归晚和徐墨卿之间的感情,是不能再被第三个人插足的。他们兄弟俩不能成功,韩明子也不能成功,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成功。 燕归晚不似燕乐施,她不会把收集面首当做喜好;燕归晚更不是柳金云,对待男儿才不会那么畜生! 当然徐墨卿的特立独行,也是他们学不来的。在东梁这个女尊男卑的国度里,他着“女装”,不傅粉描眉,练就一身武艺不说,更博览群书暗通权谋,这些不是一般男子能做到的。最初大家都把他当成异类,但时间久了才感悟,他不是异类,他不过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我知道,这些年你们也很委屈。那些轻浮之举都不是你们的本意。” 听到燕归晚这样说,柳扶风倒是没有多大反应,而柳宜风却动容道:“晚姐姐,宜郎是真心喜欢过你的。”他怕燕归晚再有负担,忙又澄清道:“晚姐姐莫急,我只是曾经喜欢罢了。不然你那两次在我房里,我怎么肯放过你啊!” 燕归晚见柳宜风用玩笑似的口吻对自己坦白,心里生出一阵怅然。她与二柳之间本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三个人,尤其是二柳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究其原由,到底该怨谁呢? “你们俩已经商量好要搬出燕公府了?” 柳扶风承认道:“还望晚妹妹能再帮衬我们最后一次,给我们兄弟拨一间房几亩田,我们能过活下去就好。” “那以后的路你们该怎么走?我怎么能不管你们?” “东梁民风开化,也不是给女君当过妾郎就不能再嫁人,若我们有了合适的女君人选,自然会再嫁人啊!” “一无门第,二无营生,单靠几亩地,你们要怎么活?” 柳扶风忍不住说了句:“怎么活,也比在桃夭馆里守活寡要强!” 话落,三人同时缄默下来。燕归晚还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放手吧,真的应该放手了! 燕归晚与二柳说定,待给顾氏烧完百日,再放他们搬出去居住。在这三月期间,她会为他们选好住处,划分好田地。因她是女公爷,免赋税,只要二柳待在属于她们燕家的庄子上,过活起来也不会太艰难。燕归晚更不会亏待他们,也说好不管他们人在哪里,每月的月例照发不误。就算以后他们真的再嫁人,她也会为他们准备出一份嫁妆。 从寒武寺回到柳家时已是后晌,燕归晚知道燕乐施和徐墨卿会在此等自己回来,但她没料到,在自己还未发火之前,燕乐施已在中堂之上,对柳家展开了声势浩大的“讨伐”行动! 但见大小连氏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破衣烂衫。两个人直抱着柳金云的大腿求饶,但换来的却是自家主母的一顿拳打脚踢。 徐墨卿坐在上首冷眼相看一切,燕乐施坐在他的身侧,微微闭着双眸。她身后的书画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正按照年份逐个念出来。 “光初十年,六月,初一送到柳家银票五十两,由柳家主公连氏签字画押;月中十五,送到柳家现银十两,由柳家连妾公签字画押;月中二十,由柳扶风支取库房现银十两,送回柳家,由柳家官家签字画押……” 柳金云听到此处,对大小连氏又是一通暴揍,打得他二人死命逃窜,在中堂上连滚带爬。 “一个月管燕家要了三回钱,偏我只知道有一回!那二十两呢?你们俩用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拿去补贴给你们连家了?” “主母,主母,您听我说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您容我想想……” “容你想什么,想想怎么圆谎?我这些年简直是被你们骗惨了!” 柳金云气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不管怎么打大小连氏也不够解恨。 燕乐施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只厉声道:“继续念!” “崇光元年……” “够了,够了,不要再念了!”柳金云惭颜恳求道。 书画住口看向燕乐施,但燕乐施却清脆无比的回答:“继续念!” “诺!”书画接着读下去,“崇光二年……” 与此同时,二柳已回到顾氏小院拿到了顾氏的遗物,他们随燕归晚回到柳家中堂大厅里。“好戏”的尾巴,他们也算赶上了! 书画终于念完全部账簿,她将账簿合上,欠身等燕乐施示下。燕乐施知道甥儿回来,才睁开眼睛,“我让书画念的是公中的账,你们桃夭馆有没有私账,今儿可拿出来一起算。” 闻言,九莺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此乃九灵事先为她准备好的。 大小连氏几乎是瞬间转过身来,给燕归晚磕头求饶,求她不要再继续揭发,给他们兄弟二人留一条活路。 燕归晚负手立于中堂之上,“你们是我在求我?”她又看向柳金云,“姑母觉得如何是好?” 柳金云垂头丧气,被燕归晚抢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燕归晚见她如此,唤道:“扶郎,宜郎,你们站过来。” 大小连氏马上会意,登时抱住他二人的大腿,苦苦哀求起柳扶风和柳宜风。真是天道好轮回,大小连氏也有今天! 二柳忍着眼泪,曾经大小连氏打骂他们和顾氏的场面浮现在眼前,多少年了?多少次了?他们怎么能够不恨?又怎么能够原谅? 见二柳无动于衷,大小连氏开始死命磕头,须臾,两人的前额已是血迹斑斑。就在这时,柳萱薇站了出来,而柳萱婷早不知所踪。 “二位哥哥,我爹爹他们罪不可赦,我不求你们能原谅他们。但我是他们的女儿,我得替他们受罚。”说着柳萱薇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的磕下去。 柳金云彻底彻底崩溃了,她明白柳家以后能有出息的只有柳萱薇一人,这个女儿可是她的命,她全部的希望啊! “萱薇你给我起来!我不许你这样!” 柳宜风簌簌落下眼泪,对扶风轻声道:“扶郎,我们算了吧。” 柳扶风点了点头,二人同时看向燕归晚。燕归晚又望向坐在对面的燕乐施。燕乐施终于缓缓起身,厉声道:“好了!你们柳家帐自己去算,我们燕家可不愿意在这看戏!” 中堂上豁然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燕乐施。她继续说道:“扶风宜风跟我们回燕府,从此跟柳家再无瓜葛!看在晚儿的父亲份上,燕家还会继续接济你们。但以后一年给一次钱,每年腊月,你们可派人上我们燕家去领。但余下的一年里,我们绝不会再管你们!” 说明白一切,燕乐施便带领燕家众人回府了,他们都再也不想踏进柳家半步!余下那些陈年旧账,就让柳家关上门自己去解决吧! 第222回:我欲向西去 却说柳家一事终尘埃落定,顾氏的离世是个引子,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燕家更由此与柳家撕破脸皮。是非对错已成定局,燕乐施只愿日后可安宁度日,燕归晚亦是如此。 光阴荏苒,顾氏已离世百日。燕归晚携柳扶风和柳宜风去往顾氏的坟前祭拜,待他们从寒武寺后山上走下来,就真的到了要与他们兄弟告别的时刻。 二柳已拜别过燕家众长辈,案几桌椅、帐幔帘子、陈设器皿等更是早就安置到新宅里。松柏、九鸣、九旗外加几个女官儿,燕归晚也让他们一并跟过去,继续伺候柳扶风和柳宜风的起居。 虽说分给了他们一些田地,但也不至于真的让二柳亲自下田干活。自有佃农辛勤耕作,只不过他们的收成以前是与燕家分账,现在变成与二柳分账。燕家拥有的庄子很多,二柳占用的这一点,实在微不足道。 对于二柳做出的这个选择,燕乐施非常不赞同,但她也没法子插手干涉。这毕竟是桃夭馆的内事,涉及到徐墨卿在里面,她不得不选择沉默。一家之主尚且默许,余下众人又有谁会有意见呢? 燕归晚不忍就在此分别,执意要将他们送到新宅上去。但二柳却连连请她止步,余下的路,他们想自己走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何况也不是此生再不复相见! 这三个月之中,他们也陆续知晓了柳家的内况。除了大小连氏以外,柳金云打发走余下的所有通房男眷。小连氏被她囚禁在房间里,不得随意出入,更不能再染指柳家的一切事务。而大连氏的管家权也让柳金云给夺了回来,现在柳家上下皆听柳金云一人差遣。 柳萱婷是个什么动向没有人关心在意,但柳萱薇却在不久前登了燕家的门。燕归晚知道她的来意,她是不想再在柳家待下去,她想让燕归晚帮自己进到御林军里,学燕清影姊妹一样弃笔从戎。 但这一次,燕归晚拒绝了柳萱薇。并不因为她是柳家人,也不是因为怕帮助了柳萱薇,日后恐遭到柳家人的埋怨。而是凭她对柳萱薇的了解,觉得柳萱薇走考学之路更有前途。起先柳萱薇不愿接受,直到燕归晚让她扪心自问,她想去御林军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喜爱刀枪,盼着以后能戎马沙场?还是想躲避柳家那一窝豺狼虎豹? 柳萱薇心下已有了答案,但仍旧心有不甘。最后燕归晚与她达成了个“一年之约”。若明年考学,柳萱薇没有中榜,那么燕归晚一定帮助她进入到御林军里。 后来从九鸣九旗口中传出,柳萱薇偶尔会去二柳的新宅里坐坐,说到底他们终究是亲兄妹。 天儿一日比一日炎热,木李楼和桃夭馆门前的卷棚也都搭了起来。只是走了二柳的桃夭馆,现在却显得很空旷。韩明子也没有之前那般跳脱,更不轻易来到燕归晚妻郎面前了。 徐墨卿独自在卷棚里喝茶,随口问道:“晚儿又去哪了?” 童生抿嘴笑道:“晚主应是去了前院儿,这二日柠小主总缠着她玩闹。” 话音刚落,但见燕归晚抱着燕归柠一路逗笑着走进来。小归柠在燕归晚的怀中“咯咯”的笑声不断。九灵和梨洛跟在身后看顾,嘴里直念叨:“晚主慢着点,慢着点哟!” 燕归晚双手将小归柠举起来面对着自己,“归柠叫姐姐,快,叫个姐姐。” “姐姐,姐姐……”小归柠咿咿呀呀地叫着。 燕归晚喜欢的不得了,抱着小归柠一径坐在卷棚里的贵妃榻上。徐墨卿见状,担心道:“你老实一点,当心手滑再把小归柠给摔着。你忘了上次被舅父磕破了头,小姨母跟舅父快一个月没讲话。” “我又不是舅父,才没有那么粗心呢!”她说着又在小归柠的脸上蹭了蹭。 少焉,小归柠玩闹的有些累了,便在燕归晚怀中渐渐睡去。梨洛怕她在屋外受风着凉,这才好说歹说地从燕归晚怀中把小归柠抱走。见她们主仆回往竹梅苑,燕归晚才发觉自己已出了一身的汗。 九灵催她回房换一身衣裳,但她却犯起懒来,直趴在徐墨卿的身上不想动弹。 “哥哥,你嫌弃我吗?” 但见燕归晚开了这个口,几个大官儿麻溜地退了下去,都知道他们妻郎这是又要腻歪上了。 徐墨卿假意推了她一把,“嫌弃。” 燕归晚坐直腰身,见徐墨卿今日穿得凉爽,仔细一瞧,却是二年前她第一次为他做的那套浅银灰色的直缀。 “二年前的衣裳了,哥哥现在还在穿,弄得像我多亏待你似的。” 徐墨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很喜欢这一身,再说统共也没有穿过几次,为何要撇在一边?” “我这个妻主还算称职吧?当时都没有近身为你丈量,便猜出你各处尺寸了。”燕归晚浓情地望着他道。 “晚儿,近来你好好歇歇吧,我知道你这段日子受苦了。”徐墨卿也忽然深情起来。 她将自己倚靠在他的肩上,“墨卿,二柳走了,但我仍然想去静亭里小住。” “怎么?” “我见不得岚妹与韵和,她们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总让我想到自己的处境。现在仅仅是羡慕,只怕她们的孩子落地,我就会变成妒忌。哥哥,你不妒忌吗?” “妒忌!幸而我有这个‘殿下’的身份护着,否则一个夫郎迟迟不让自己的妻主有孕,在外面要被多少人耻笑?可那又如何呢?晚儿,他们不知道我们都经历过什么。” 燕归晚捏捏他的脸颊,“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再顾及,掌灯后我们去淮乌街吧。这几日天热又宵禁,那里一准儿热闹。” 徐墨卿望了望东厢,“你要不要带上明郎?不管怎么说这几个月,你还是冷着他了。” “你少装大度,更别想试探我!就我们两个去!” …… 盛夏的暮色来得比较迟,万里星空也被众多灯火照应地一片通红。 燕归晚和徐墨卿骑在一匹马上,不同以往那样飞驰,只是悠哉悠哉地前行。徐墨卿坐在燕归晚的身后,单手环住她的腰身,伏在她的耳边,笑道:“看来今晚很适合夜游。” “哥哥想去做什么呢?坐船游河?去戏楼听曲儿?还是找个静谧地酒家,我们喝上几杯?” “你今夜出来就是想喝酒吧?” 燕归晚的心思从来都瞒不住他,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猜到。 她拿着马鞭朝徐墨卿身上轻甩了一鞭子,“哥哥是钻进我的肚子里了吗?就没有你猜不到的事儿!” 徐墨卿徒手抓住马鞭的下端,“我们有言在先,你可以喝酒,但必须适可而止。” “我知道啦!我家夫郎就是啰嗦!” 燕归晚两腿一夹马身,随即用力勒住缰绳,甩了两下马鞭之后,身下的肥马登时疾跑起来。一刻钟以后,妻郎俩已在淮乌街的一家小酒家里坐定。 照旧在二层的一间隔间里,推开窗就能看见淮乌街上车水马龙的景象,更能眺望到蜿蜒曲折的淮成河上,那一叶叶轻舟和花船的小倌。 春台上摆满了菜蔬鱼肉,自然少不了琼浆玉液。但无论酒保端上来金华酒还是荷花酒,都不能让燕归晚尽兴。徐墨卿只得掏出一锭银子,烦请酒保去外面的小巷子里打一斤老烧酒回来,他们这里肯定不会有那么廉价的酒。 酒保边纳闷边接过徐墨卿手中的银子,俄顷,老烧酒已被她送了上来。 两只银盏已盛满酒水,燕归晚抬手与徐墨卿碰了下杯,一句话未说,一杯酒已经全部饮下去。这酒家的银盏比府上的要大一点,再看燕归晚喝酒的这个冲劲儿,徐墨卿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燕归晚今晚就是要求醉!想到这里,他倏然起身,从她的对面直接跨到她的身边坐下。 “来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他搂着她的肩膀问道。 燕归晚的脸色已经泛红,眼神也开始迷离,她靠在徐墨卿的胸膛里,轻声道:“我能不能不守一次规矩呢?” “晚儿,你……” 燕归晚已摸起春台上的一只银盏,她迅速喝下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半杯酒送到徐墨卿嘴边。 “哥哥要喝吗?” 说着,她将银盏转到自己喝过酒的地方,慢慢地贴在徐墨卿的唇上。他好像没法子拒绝了,就算这时候燕归晚递给他的是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他到底纵容了她,所以她意料之中的喝醉了。喝醉的她不吵不闹,唯独整个人黏在徐墨卿的身上。他的两只手怎么也空闲不下来,不是在拍她的背脊,就是在帮她揉着前额。 “我不想回家,我们去静亭,好吗?”她喃喃道。 徐墨卿倍感意外,“这个时辰去静亭?” 燕归晚在他耳畔发出炽热的鼻息,“恩。” 他沉默半日,“好,我们走。” 去往秀水山的路上,变成了徐墨卿在前面驾马,而燕归晚在后面抱着他。按照他们这个速度,等到了秀水山也得是后半夜了。今晚注定要成为不眠之夜,可燕归晚想去,他就没有不带她去的理由。 这一路燕归晚在他的身后不停的说话,不管他应不应声,她都在自言自语。 “我不想回家,我挺怕看见岚妹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扶风和宜风也离开我们了,墨卿,哥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静亭时,我对你的承诺吗?” “我是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穿上盔甲还能半途卸下,我以为我会战死沙场,侥幸活下来解甲归田之际,也应该是白发苍苍了。” “我本想躲在静亭里避世,可我也明白那不是长久之计。莫不如我们远行吧,去完成你的梦想,游列各国,看世间大好山川。母帝说过,她想让你找到自己的生父,你也一直对西洲很向往。我们可不可以真的去呢?” 听到这里,徐墨卿将身下的马儿勒住。他内心无比激动,曾以为那个梦想永远都无法实现!但此刻燕归晚却亲口对他说出来…… 第223回:心意真已决 且说燕归晚醒来时,已是翌日晌午。她人处在静亭的卧房之中,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浅藕荷色蚕丝被。徐墨卿却不在她的身旁。她揉着脑袋起了身,只觉头疼的厉害,而昨晚在酒桌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已记不太清楚了。 燕归晚拉开房门走出内阁,唤了几声“哥哥”,徐墨卿才从书舍那边传来回应。她顺着声音走到书舍里,但见他迅速将案几上摊开的书籍给合上了。 “晚儿……你醒了?”他慌里慌张道,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 若换做以前,他肯定早早守在自己地身边,更会提早为自己打点好一切。可今日的徐墨卿显然有点心不在焉,燕归晚不得不心中犯起嘀咕。 她没底气地问道:“昨晚……我,我喝醉了?是不是哭闹耍酒疯来着?” 徐墨卿摇了摇头。 “那我是不是……对你拳打脚踢了?”她更加心虚地问道。 徐墨卿依旧摇头。 燕归晚向后大跳一步,“莫不是我酒后乱……强与哥哥……那样了?” 这次徐墨卿不摇头了,他直接动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哎,你这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哥哥还不说我昨晚到底怎么了,你这让我忐忑不安呀!” 她伶俐地窜到案几一角,将徐墨卿合上的那本书敏捷地抢到手里。 果不然,徐墨卿见状面色登时就急了,他直接动手要从燕归晚手中夺回来。她抱紧那本书三两步跑到窗前,憋着一脸的坏笑道:“哥哥你在看什么?还不想让我知道!该不是那个春什么图吧?” 徐墨卿的脸色由赤红变成惨白,“真拿你没办法,我……还用看那些东西?我是个什么样子你难道不清楚?!该不会妻主这是在暗示我,要我此刻再侍寝一次?” “呵!我怕你不成?反正我们在静亭里,就我们俩人,闹破天也没有人会知道!” “妻主还真是放得开了,之前是谁说我,没有男德不知羞的?” “我不记得了!”她狡辩道,随手已翻开怀中的那本书。 燕归晚本是想好好瞧瞧里面的内容,谁料徐墨卿却一个箭步冲过来,准确无误地把她按在了窗子上。他将她整个人罩在自己的身下,不由分说亲吻起她来。他的吻里带着一股子冲劲儿,很快就使燕归晚沉醉在其中。他一只手按在她的胸前,将她固定住,另一只手迅速夺过她手中的那本书。 糟糕!自己大意了!待她失掉那本书以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可他还在吻着她,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但燕归晚却很不乐意,遂在暗中使了个坏,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这一次咬在了他的唇上。他的唇边瞬间就肿了起来,痛的徐墨卿眼泪都要流下来,他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原本被他夺回去的那本书掉落在地上,最终又落回燕归晚的手中。 她匆忙翻开那本书,以为里面会有什么瞠目结舌的内容,但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这不过是一本讲述别国的山水游志。 “你那么紧张藏它做什么?我又不是没有看过!”她白了他一眼,随手将那本书合上放回原处。 徐墨卿还在捂着嘴巴,痛的讲不出话来。燕归晚这才挨近他的身边,抱着胳膊笑道:“怎么样?很痛吧?活该!谁叫你刚才那么骗我!” 这下子徐墨卿彻底恼了!他直接将燕归晚推倒在案几上,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执意带着她行了一整套周公之礼…… 半个时辰以后,妻郎俩才重新更衣落座,两个人终于平静下来,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疯闹了。 他抚着她披散的长发,道:“昨晚的事,晚儿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燕归晚把双手环在他的腰间上,回忆片时,“我也不是一点都不记得,不过你再提醒我一下?” “你说……你想与我走天涯,游山川;你还说要随我去西洲,帮我一起寻找生父。晚儿,这些话可还算数吗?还是说我要把这些话当成你的酒后妄言?” 徐墨卿的胸膛在不断起伏,他的声音也在不住的颤抖,此刻的他有多激动就该有多绝望吧?他仿佛早就知道燕归晚酒醒以后,会给自己怎样的答案。 燕归晚这才明白,他刚才为何那么在乎那本他国游志。那是他的希望,他不忍自己的梦境再度破碎。他原本已将这个梦埋藏在心底,认定了这一生都不可能去实现。偏自己喝醉了酒,又撩拨起他这份执念和欲望。 “我是认真的,我没有骗你。”燕归晚鼓足勇气,向他坦白心声。 徐墨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认真的?”他别过头去,含在眼中的泪水终究是流淌下来。 燕归晚心疼地为他拂去泪水,“自打我从御林军卸下铠甲的那天起,我已有了这个想法。可我害怕,我一直担心,我很有顾虑。但二柳走了以后,我这个想法却愈演愈烈。” “你是觉得他们尚且要与命运搏一搏,何况你呢?” “没错,他们能离开我,反倒让我很钦佩。” 徐墨卿抓紧她的双肩,“晚儿你看着我,你是因为我们之间一直没有孩子吗?所以你想要避开这里?还是说你真的想通了,想与我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我不想欺骗你,二者兼有,我的心思不是那么纯粹。” 徐墨卿一时语塞,燕归晚的诚实,竟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还是她先开了口,认真问道:“哥哥,你真的可以下定决心吗?你若要去,我定陪着你!” “你不后悔舍弃这里的一切?旅途里不知会遇见什么糟糕的状况,更不知何时是归期,或许还会丧命!”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离开东梁任你是什么殿下也没有用。没有人会尊敬你,拥戴你,你还能接受吗?” 不知怎地妻郎俩竟同时笑起来,谁他妈在乎过这些呢?如果他们俩在乎那些身外之物,那他们就不是徐墨卿和燕归晚了! 这个决定不是一蹴而就的,是这几年陆续沉淀之后日积月累形成的。 徐墨卿回想起他刚刚出宫入府的情形,那时候他一心想要离开东梁,想着委身在燕公府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总会有办法去往西洲,寻找他梦里那个白衣男子,他魂牵梦绕多年的亲生父亲! 若不是陷进去爱上燕归晚,只怕母帝一旦驾崩,他早就从燕公府里“人间蒸发”了! 可他义无反顾地爱上她,为她绸缪一切,为她“机关算尽”,有的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孤注一掷? 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异类”,她欣赏他,敬佩他,她同样视他为珍宝。他们无数次为拯救对方不惜一切代价,他们一次又一次并肩作战,让彼此更加确信,他们就是自己的命定之人! “以前都是你为了我,以后就让我为你做点事情吧!” 妻郎俩从秀水山上走下来,燕归晚牵着那匹马,徐墨卿则牵着她。 “你要为我做什么呢?” “帮你找生父呀!” 徐墨卿捏了捏她的手,“你陪着我就好,事情我们还得一步步做。” 首当其冲的便是来自燕乐施的阻拦,还有皇宫里那位摸不清套路的态度。这两位若是不同意,他们俩根本走不成。 徐墨卿整理好思路,道:“女皇现在孕育的凰嗣是慕辰的,他说的话女皇应该能听进去一些。我们还得求到他的头上。况且我对她已经没有用处,我又是个男儿,威胁不到她的统治。我想放我离去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应该不难办,让泽弟进趟宫,先与慕妃通个气儿,他肯定能帮我们在女皇面前言语一番。”燕归晚自顾自说道,但忽然发觉事情的关键不在慕辰身上,反而在于燕泽银。若他不肯帮忙,就只能是徐墨卿亲自出面。其实这也无所谓,至多是多花些时间罢了。 但想到燕泽银,她心中生起不舍之情,“泽弟,只怕又要跟我闹一场了。” “不仅是泽儿会与你闹,整个燕家也不会那么轻易放你走。晚儿,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徐墨卿再一次向她确认道。 “反悔?你把我燕归晚当成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有难处。” 燕归晚一把勾住他的脖颈,拉到自己面前,侃然正色道:“你的妻主可不怂!我既决定了,就不会再更改。” 漂亮的承诺固然好说,可暴风雨还在后头呢! 前不久因为他们妻郎要去秀水山上隐居,燕乐施已跟甥儿翻了一次脸。这才过去多久,他们妻郎却又“大言不惭”地来找她,这次更加过分,直接要抛家舍业,妻郎二人要云游四方去! 燕乐施不出意外的大发雷霆,而且这次她还有了帮手,燕乐允和燕禹城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她那边。这时候也不管徐墨卿的“殿下”身份了,三人合起伙来先把妻郎俩大骂了一顿。 燕家长辈都聚在木李楼里,甘棠轩里的燕归岚妻郎和桃夭馆里的韩明子怎能不知? 久不露面的燕归岚挺着个大肚子,由杨祖亭搀扶着急忙赶到木李楼来。那韩明子早就守在木李楼门外,起先还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敢擅自闯入。看见燕归岚妻郎急匆匆地往里进,他便跟着他们一起冲了进去。 吐沫星子横飞的燕禹城、苦口婆心的燕乐允、戟指怒目的燕乐施,更有哭哭啼啼的韩明子,还有不知所措的燕归岚妻郎,甚至是得知内情还未赶回燕家的燕泽银…… 这下好了,一场批斗大会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224回:莫问君归期 却说木李楼里已是一派人仰马翻的壮观景象,弄得徐墨卿和燕归晚几乎无所适从。 燕归晚是燕乐施心中认定的燕家下任主母,燕家迟早要交到燕归晚的手上,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燕乐允和燕归岚都觊觎过那个位置,但这几年历经了那么多磨难以后,谁不打心底里承认主母一位非燕归晚莫属? 况且燕归晚的头上本就顶着女公爷的爵位!燕家之所以能有源源不断地财富进府,多半不都是在靠着她么! 他们妻郎若真的去做了闲云野鹤,燕家还能坐这稳钟鸣鼎食之族的位置吗?保不齐没几年,他们燕家也会像之前的唐家、年家一样彻底陨落下去。 燕乐施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就算打消了燕家能再出一位镇国大将军的念头,也明白燕归晚和徐墨卿早已远离庙堂之上,但最起码的温柔富贵乡总能撑得住吧? 燕归岚坐在堂屋的一隅唉声叹气,站在她身后的杨祖亭也紧皱着双眉。猝然间,燕归晚避开嘈杂的指责声,逶迤来至二妹的跟前。她缓缓俯下身子,伸出手在燕归岚的肚子上轻轻地抚了抚。 “不出今岁岁末,这小家伙就该出世了吧?”燕归晚苦笑着问道。 燕归岚和杨祖亭先对望一眼,“长姐……” 不知怎地,燕归岚这一声“长姐”叫出口后,眼泪便已夺眶而出。她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燕归晚的苦衷。但她凝望着坐在上首的燕乐施,心中更是五味交杂。 “我的孩子便是长姐的孩子,就如同二姨母和我们的关系一样。”燕归岚深情道。 众人看到这一幕,也都自觉地安静下来,齐齐地望着她们姊妹二人。 但听燕归晚意味深长道:“我看见你和韵和都有孕了,的确很是羡慕,也很担心自己同殿下一直无出。所以想避走出去散一散心。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想法吧?” 燕归晚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他们妻郎要去西洲国寻找徐墨卿的生父。虽然这才这是他们出行的真正目的,但这个真实的意图不能告知给别人。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他们势必得慎之又慎。 “晚儿,你有没有后,姨母根本不在意了!我只盼你和殿下能好好的活下去!以后这个家里,谁敢多问你和殿下关于子嗣的一句话,我定撕烂他的嘴!”燕乐施苦苦求道。 “二姨母,我和殿下也不是有去无回。你们就放我们走吧!论朝堂有岚妹同韵和,更别说杨家、慕家还有朱家同我们的交情。我和殿下在与不在,他们都会帮衬燕家的。论府上您身边有小姨母和舅父帮您承担,也不差甥儿这一个人呀!” “你这孩子铁了心要走对不对?”燕乐施见甥儿嘴还是这么硬,登时起身,朝徐墨卿身下“扑通”一跪,“殿下,就算是我求您,您和晚儿就不要出走了!” 徐墨卿的内心开始摇摆,眼前跪着的不是别人,是燕归晚最敬重的当家主母。他凝望着燕归晚,他知道这个决定,终究是要由她来下! 燕乐允见二姐已经下跪,忙拉上燕禹城也跪在徐墨卿的面前。徐墨卿霍然起身,看着身下这三位长辈,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还要坚持初衷吗?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燕泽银终于赶回燕家,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着同样已有身孕的李韵和一起回府。当他们妻郎走进木李楼中,就看到三位长辈齐齐地跪在徐墨卿的面前。 不用旁人再解释什么,燕泽银妻郎早已明白其中就里。燕泽银先将李韵和送到圈椅上坐定,然后才跑到长姐身边。 “今儿这局我算是看明白了,我和韵姐姐在来的路上也商量过,长姐,我就问你和姐夫一句话,你们这一走是不是后会无期?” 燕归晚看得出,胞弟早是哭过了。他现在的淡定,是崩溃以后的伪装。他身后的李韵和同样用不舍的眼神看着自己。 “我们只是出去散一散心,怎么会不回来呢?我们的根在这里呀!”燕归晚答道,但见燕泽银还是将信将疑的表情,又说:“姐姐何时骗过你?” 燕泽银不甘心道:“那你们多久才能回来?” “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二载。” 其实燕归晚也不知这一去到底何时才能归,但她总得先稳住这一大家子的心才行。 燕泽银想了想,“那你给我们立个字据,要是你们食言了,你和姐夫就是小狗!” 本还在跪着的燕乐施倏然跳起身,指着燕泽银的鼻子大骂道:“你个小猢狲!合着我们在这跪半天,你的嘴一张一合就替我们燕家同意了?” “主母!”李韵和缓缓地站起身,想要走到燕乐施身边。 燕乐施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她,“我的小祖宗,你快给我坐好!那小猢狲折腾你回来干什么?” 李韵和被燕乐施给强行按坐下,她朝着主母欠身笑道:“二姨母别样,我们都舍不得晚姐姐和殿下远走。但是我也理解她的苦衷,她一身的伤病不说,本来的大好前程也没有了。家中姊妹接二连三受孕,偏她和殿下一直没有响动。换成是我,我也想出去走走。” 燕乐允和燕禹城也悄然站起身,站到燕乐施的身后,仔细听着李韵和的说辞。 李韵和冲着长辈们微笑,继续道:“二姨母就放手吧,日后我常让泽儿回来陪您。再说我和岚儿的孩子也快降世,到时候您还怕没得忙吗?” “可是……”燕乐施仍不愿松口。 “可是什么呀,二姨母!”燕泽银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我跟您说,他们妻郎走不走得成还两说呢!” “怎么?”燕乐施一怔,不解地问道:“泽儿何意?” 燕泽银发出“咯咯”地笑声,“长姐夫可是殿下呢!一国之永丰王爵能说走就走,不得女皇陛下同意才行!圣上不同意,他一步都走不成!二姨母您先同意着,给他们妻郎卖个好,到时候自有高人收拾他们!” 燕乐施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一时心急糊涂,竟把这个茬给忘却了! 燕禹城却在侧幽幽地道:“二姐莫被这小猢狲给骗了,万一女皇陛下同意了呢?我们到时候找谁去要人?” 一直不言语的杨祖亭忽然开了口:“若女皇陛下都能同意长姐他们远走,我们的阻拦还有什么意义呢?” 众人各抒己见,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争执,最终燕乐施还是向燕归晚妥协了。就在大家以为这件事有了结果之际,躲在角落里的韩明子溘然走上前,他幽怨地看着燕归晚,“妻主若走,可否带上明郎?” 燕归晚这才发觉,自己压根没有想起韩明子。要不是他忽然窜出来,她差点以为这件棘手的事情得以圆满解决了。 燕归晚摇了摇头,“明郎,我不能带上你。但我可以把桃夭馆交给你,你来帮我照看好吗?” “您和殿下终究是不肯接受我,既如此,明郎也没有什么活着的意思了!” 韩明子一转身,就要往堂屋里的柱子上撞去!徐墨卿眼疾手快,直接在半路将他拉回来。他扼住韩明子的身体,相劝道:“明郎不要如此冲动,是我们对不住你了。” 韩明子绝望地看着徐墨卿,“殿下说的‘我们’?您的这个‘我们’里,从来都没有包括过我吧?您和晚妻主真的不给明郎一条活路吗?” 徐墨卿默不作声,燕归晚已从他的手里接过韩明子,“明郎不要为难殿下,是我始终没法子接受你。你放心只要你在燕家一天,我便会照顾你一天,我人不在燕公府,主母、小姨母、岚妹她们都会替我照顾你的。” 燕乐施撵着他们几个回桃夭馆去,要他们回桃夭馆自行解决三人之间的问题。更是把李韵和同燕泽银送出府外,要他们赶紧回李府去!更是叮嘱燕泽银要好生照顾自己的妻主,切莫再这么冲动的外出,万一腹中胎儿有点闪失,都没法子向李湘悦交代。 木李楼中终于安静下来,唯有燕乐施的心仍在起伏不定。终是拉不住燕归晚那头犟驴,她跟她母亲一样,认准的事情不撞南墙绝不回头!但是她这个甥儿已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今日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还怎么忍心拒绝呢? 她只有默默祈祷,女皇陛下不要同意他们妻郎远行才好! 同时燕乐施也做了两手准备,那韩明子是她看中的郎卿。若他们妻郎真的远行,她便要将这男儿带到身边,教几个大女官好好调教他一番,待日后也可成为燕家的一位“贤内助”。但前提是他对燕归晚和徐墨卿得没有恶意,一心向着他们妻郎,后半生也心甘情愿地留在燕公府里才行。 啃下了燕乐施这块“硬骨头”,后续的事情便发展的分外顺利。燕泽银听从长姐的安排,暗暗进了次皇宫,与慕辰讲明此事。慕辰先是不肯答应,觉得徐墨卿和燕归晚简直是在胡闹!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偏要去云游什么四方! 但架不住燕泽银的死磨硬泡,慕辰方才答应下来。他委婉地在女皇面前表露了一点迹象,看出女皇对待他们妻郎已无戒备之心,好似自打他们妻郎远离朝堂以后,女皇就真的把他们当做普通人看待了。 徐墨卿得到这个消息,和燕归晚酝酿一番,二人方才去往御前。但女皇就是女皇,徐钟卿当真有她厉害的地方,她不问他们妻郎去往何处,要去作甚,更没有问他们归期几许。 女皇只是淡然一笑,说道:“若你们落在敌寇之手,就是死也不许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换而言之,当你们离开京都起,永丰王也好,燕女公也罢,都将不复存在。当然你们也可放心,燕家的一切都照旧,杨太妃吾也会照顾好。” 罢,罢! 他们身为东梁人,无论何时都不会做有负于东梁的任何事。就算女皇不提出这个要求,他们也会按照自己的内心准侧去做。但她提了出来也是好事,至少他们知道自己的离去,并不会影响亲人们的生活。 由此,徐墨卿和燕归晚终于能迈开远行的步子,不久以后他们就可上路了! 第225回:原来如此啊 且说徐墨卿和燕归晚从皇宫里走出来时,心情都格外的轻松自在。除了在杨太妃那里,妻郎俩不免又落下不舍的眼泪。但是木已成舟,他们俩终究要踏上那条梦寐以求的道路! 徐墨卿和燕归晚并肩走在市井里,上一次经历这样的情景,好像还是在他为燕归晚徒手挡住严荼的那一枪之后。但是那一次他们的思绪别提有多沉重,而这一次他们终于再无所顾忌了。 “女皇如此不顾亲情,哥哥可曾想到了?”燕归晚莞尔笑道。 徐墨卿早就释怀了,他平和回道:“当三姐变成女皇的那天起,我们就开始开始渐行渐远了。何况她对你的那些逼迫和残害,于私,我永生都不会原谅。” 燕归晚摇头不予赞同,“应该得从更早算起才对。” “从何时算起?” “应从我们走上夺嫡那条路开始。” “的确如此。” “但于公,她还算是位仁君,所以哥哥也不要再纠结原不原谅了。” 徐墨卿承认她的说法,帝王之家原本就很脆弱的亲情,在走上争夺皇位之路开始,就已然荡然无存。如今得来这个结果,不知该说他们是作茧自缚还是自取其祸? 但终归是挺过去了,妻郎二人边走边商议决定,他们不准备跟任何人去告别,打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上路。为了解决盘缠的问题,徐墨卿要动用他的嫁妆。 起先燕归晚怎么也不肯同意,她堂堂一个妻主,怎么好用自己夫郎的私房钱。可徐墨卿他不是一般的男儿,他可是东梁女儿国的永丰王哪! “我们燕家,不说我们燕家,单说我的私产就有很多,随便拿出来一点折现,就够我们俩用的。”燕归晚自负道。 但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个执念,因为徐墨卿给她算了一笔巨大的账,衣、食、住、行面面俱到。而且他们不会真的只出走三五个月,若不备好这一路的盘缠,只怕他们中途就得去做乞丐了。 “若按哥哥这么个算法,我们得带座金山走才行!”燕归晚抢白他。 徐墨卿非但没有反驳,反而认真说道:“晚儿这回算是说对了,我们真得带座金山走!” “可你哪里有那么多现银啊?我们总不至于筹备上一年再动身!” “我为这一天做了多少年的准备,你应该能猜得到。”徐墨卿胸有成竹道。 “我终于明白了!”燕归晚像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当初女皇上位时需要大量金银招兵买马,那个时候你是可以拿出这笔钱的。但当时你说自己自私不愿拿出来,这才找上的年家。我还以为你在扯谎,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 “晚儿这时才想通?” “这些年你都在一点一点的做准备?你真的那么有钱么?” “当然,我很有钱的,你现在抱我的大腿还来得及。” “可是若我没有提出来呢?你的这些准备不就白费了吗?要是你这辈子都去不成,你不会恨我吗?” 到了这个地步,徐墨卿不得不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当年我那么痛快就同意嫁到燕公府来,并不是我畏惧女皇的旨意。而是我自己想尽早离开皇城,因为只有离开皇城,我才能获得更多的自由。” 燕归晚好像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你原本打算的就是在燕公府过度一下,然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就开溜大吉?从此人间蒸发?” “没错!”他怕燕归晚恼怒,急忙先拉住她的手,哄劝道:“晚儿别生气,先听我说把话完。” 燕归晚瞪住他,“难怪你总说自己志不在闺阁,我还一度以为你想像个女子一样有所建树和作为。包括你去帮女皇夺嫡,我都觉得你有证明自己的成分。” “谁愿意与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成亲呢?谁又能马上对这个人无比忠贞和爱慕呢?可朝夕相处以后,我还是爱上了你。若没有爱上你,我当然就无情走掉了。可谁教我爱上你了呢?爱上你就有了羁绊,我舍不得你,你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哥哥你可真酸~”燕归晚装作要打他的样子。 徐墨卿宠溺道:“晚儿觉得酸吗?以后路上只有你和我,我更可以肆无忌惮的这样说。” 燕归晚不接这个茬,又问道:“那你的那些金山都已变成银票了吗?还有我们都需要带什么上路呀?回到府里还得收拾一阵子吧?” “一辆马车,两匹好马,几套常服,你和我,还有后面那二人便足够了。” 徐墨卿说着话头已转向身后,他所指的那二人正是秋生和九莺。 “就只有这些?”燕归晚不确信地反问道,但她望向秋生和九莺时却非常赞同,“他们俩早该成亲的,怨我们一直没有为他们张罗这件事!” “他们俩成亲以后与我们同行会很便利,况且都是老仆知根知底,身手又都很不错。” “没错,九灵为我守着桃夭馆,我也能更安心。” “可怜我那童生,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一回怕是要伤心一阵了。” “我们走了,他们在桃夭馆里便自在许多,零零碎碎的琐事还得靠他们呢!” 不久之后,在徐墨卿和燕归晚的主持下,九莺和秋生终于成了亲。燕归晚特意给他二人放了几日的假,更是为他们备上一份厚厚的大礼。 几家欢喜几家忧,九莺和秋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童生却在得知主子不带自己上路以后,马上就大病了一场。九灵则还好,毕竟她一直都是主内的,对于这个结果心下已有准备。 熬过大暑最炎热的时节,妻郎俩便准备动身启程了。 临行前一日,桃夭馆的大门一直闭着。仅仅一个童生就哭得跟个泪人,若再去家中各院告别,只怕场面又得失控。燕归晚狠狠心,索性就窝在桃夭馆里哪也不去了。 秋生端着个檀木盒子走到卷棚下,双手奉于徐墨卿手中,“殿下,您要不要再看一眼?” 徐墨卿轻轻打开木盒,把里面那支玉搔头取了出来。这是他母帝留给他的遗物,更是他父亲送给他母帝的礼物。 “秋生定要收好它,它可是我们此行的指引和关键。”徐墨卿叮嘱道。 燕归晚见他如此珍重,笑道:“秋官儿听到了没有,玉搔头在你便在,它若没了,你家殿下非剐了你不可。”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的。”秋生憨憨地应承道。 一旁的童生冷哼一声,对秋生警告道:“你可不要弄丢了。” “童生,你别吓唬他了,这几日瞧你把秋生吓的。” “殿下!”童生的眼圈瞬间又红了起来。 九灵和九莺在下房里端来几碗绿豆汤,但见她二人倒是有说有笑。 徐墨卿指着走来的那二人对童生道:“瞧瞧人家,再瞧瞧你,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的那些私产尽交给你去打理,你若给我办砸了,我们回来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徐墨卿把第一碗绿豆汤送给童生,“快把眼泪擦干,喝点绿豆汤解暑!” “殿下……”童生不敢轻易接碗。 “童官儿,快点接啊,你家殿下赏你的。”燕归晚相劝道。 童生这才战战兢兢地接过碗来,“殿下您放心,童生定不会教您失望。” 九灵也在侧说道:“晚主也放心,九灵定为您守好桃夭馆。”她瞧了瞧东厢的方向,“那位,小的也会尽心尽力去照顾。” “你去送一碗绿豆汤给明郎吧。”燕归晚对九灵说道。 九灵依言去了,须臾,只听东厢里传出来一声器皿摔碎的声音。妻郎二人急忙起身,一径向东厢里赶去。 这韩明子手持一块碎茬子按在自己的手腕上,正慌得九灵进退两难。燕归晚一闯进来也是怔了半晌,然后才相劝道:“明郎你别这样,前两日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把那东西放下,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韩明子冲动地咆哮道:“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就走要了!我死不死的,你也不会在意!” “除了不能带你走,你尽可替要求,你只要说出来,我一定答应你!”燕归晚边诱导他,边一步步向他走近。 由于韩明子过于激动,那碎茬已划破他的皮肤,从他的手腕处开始慢慢流淌下鲜血。 “你别过来!”韩明子继续咆哮道。 燕归晚不敢再往前走了,“明郎不要乱来,流血很痛的,你听我的话,扔了它好不好?” 徐墨卿在门首看到这一幕,心中也不是滋味。韩明子到底有什么错处呢?但总得先救下他才行!他趁着里面二人僵持之际,在打开的那半扇窗户处一跃掠了进去,不差分毫地将韩明子扑到在地。余下众人呼喇喇围了过来,将韩明子彻底给制伏。 可徐墨卿的脖子也被韩明子在慌乱中给化伤,燕归晚下意识地去关心徐墨卿,确定他并没有什么大碍,方才放心下来。但缱绻在另一旁的韩明子早是泣不成声,见到燕归晚在自己面前如此关心徐墨卿,更是气得瑟瑟发抖。 徐墨卿推着燕归晚去安抚韩明子,燕归晚这才走到他的身边,亲自帮他包扎起伤口。 “你何故如此呢?疼不疼明郎自己最清楚。”燕归晚手下的动作小心翼翼。 韩明子颤抖着那只正在流血的手臂,“既然我死不成,那么妻主刚才说的话还算数吗?” “算,当然算,但明郎以后不许再轻生了。” 韩明子忽然挑衅道:“那今晚,我要妻主在明郎房里睡。” 燕归晚原本在帮他包扎的手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他们身后的徐墨卿却淡定无比道:“晚妻主今晚可来。” 燕归晚更加狐疑地望向徐墨卿,“你又在说什么?!” “那就多谢夫郎爷成全了。”韩明子乘胜追击道。 燕归晚哭笑不得的站起身,“你们两个这是帮我做了决定?” “明日我们上路,若明郎得你一夜便可安心度日,我为何不成人之美?”徐墨卿说罢,已拂袖离去。 燕归晚望着徐墨卿离去的背影还没缓过神,只听身后的韩明子激将似的问道:“那么晚妻主,今晚你来明郎房里吗?” 第226回:妾郎的一夜 却说燕归晚这才搞清楚韩明子的这一套“把戏”,他不是真的想要寻死,而是设法逼他们妻郎主动开口,他要在他们启程之前,彻彻底底的成为燕归晚的男人! 或许韩明子认为,只有与燕归晚有了夫妻之实,他待在这桃夭馆里才能名正言顺,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才能不重蹈柳宜风和柳扶风的覆辙。二柳曾是燕公府里人尽皆知的笑柄,就算无人敢提,可谁人不知呢? 韩明子不是二柳,韩家的境况又与柳家不同,二柳可以选择离开燕归晚,但他却不能效仿。更何况你又怎么能确定,韩明子对燕归晚不是真心爱慕的呢? 燕归晚一回身提溜起韩明子的后衣襟,动作粗暴地将他扔到床榻上。韩明子划伤的手腕被他自己不偏不正地压在了身下,这一次真的把他给弄疼了,他从喉咙连连里发出几声“啊~”的叫声。 见此状,一众大官儿小厮如避祸似的一窝蜂逃出东厢,那九灵更是体贴地在外面把门给带上了。 燕归晚走到床榻边坐下,“非要如此,你才满意吗?” 韩明子忍着疼痛起身坐好,强笑道:“妻主你是怕了?燕归晚你是不是不敢?” “你!”燕归晚竟被他说得红了脸。 韩明子看在眼里,心下更加意外,燕归晚原来还很“冰清玉洁”!他慢慢挪至她的跟前,“我只要你这一夜,明日你便与殿下启程了。明郎真的很过分吗?” 燕归晚丢下他起身离开,韩明子泄了气,一直绷着的僵硬身子忽然瘫软下来,难道这一次他又输了吗?他没有再看燕归晚一眼,但她却在出门前停了下来。 “明郎,你容我……容我想一想。” 韩明子以为自己听到的是错觉,急忙抬起头想与燕归晚再次确认,但她的身影已离开东厢,徒留他自己在此,脑中一片凌乱…… 燕归晚气冲冲地跑回正房,想找到她的好夫郎理论理论,可寻遍了所有屋子也没有发现徐墨卿的身影,连带着童生和秋生也一起消失不见。 “九莺!九莺!” 燕归晚扯着脖子喊来九莺,“你家夫郎呢?你家夫郎去哪了?” “晚主,殿下从东厢里出来,就带着童生和秋生走出桃夭馆了。”九莺怯怯地回道。 燕归晚气得火冒三丈,“他们去哪了?” 九莺哭丧着脸,“小的们还没来得及问,夫郎爷的影儿已经见不到了。” “又来!又来!这都是跟谁学的!遇到点事就失踪,遇到点事就甩胳膊走人!天下的男人都是这个样子吗?” 燕归晚嘴上是这样说,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往桃夭馆外走去,谁教她摊上这样爱吃醋的夫郎了呢!明日启程,徐墨卿自不会出府乱跑,八成是往关雎阁里躲了。燕归晚横冲直撞地闯进关雎阁,果然瞧见徐墨卿坐在小池塘边,抓着一把鱼饵向池塘里投食。 “秋生!你家妻主找你,赶紧回桃夭馆去!” 秋生被燕归晚这样一唬,忙看向徐墨卿,等待主子的示下。但徐墨卿却没有理会他,依旧一个接一个地往池塘扔鱼饵。 秋生只得起步离开,那童生却愣愣地站在原处,似不与他相干一样。 燕归晚继续呵斥道:“童生你傻了,怕明儿我就带走你的殿下,今天就这么舍不得?寸步不愿离开?” 这童生和秋生才落荒而逃,徐墨卿也已转过身来,“你冲他们喊什么?有什么气冲我撒,我自己都舍不得骂他们呢!” “好,我现在就骂你!”燕归晚坐到他的身边,“你在东厢里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混账话?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把自己的妻主献出去喽!”徐墨卿酸楚地说道。 “你真的愿意?” “不愿意,但是没法子。若韩明子做了一丁点坏事也好,我也可理直气壮的说不可以。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人家是女皇赐给你的,对你又一往情深,还为你自戕了一次又一次。明日我们便上路了,独把他一个人留下,他难受委屈都是人之常情。人家只要你一夜,你就去吧!” 徐墨卿所说都是实情,这里并没有什么矫情在里面。他将燕归晚抱在怀中,“像我这样大度的夫郎少见吧?我知道你的心在我这儿就行了,晚上晚儿就过去吧!别再犹豫了!” 闲言少叙,且表当日掌灯之后。 燕归晚独自坐在正房堂屋里,而徐墨卿早将卧房房门紧闭,屋子里更是漆黑一片,连灯烛都没有点亮。他这是变相的把她给撵了出来。而对面的东厢却是灯火通明,那里面正有一位曼妙的美男子在等候着她! 一更、二更、三更…… 鼓交三更,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燕归晚握紧拳头,终于动身去往东厢,推开了韩明子的房门。韩明子静静地坐在明间里,着一身水粉色五彩通袖罗衫湘裙,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玉带,脸上的水粉早已卸掉,本色半点不输给二柳。 他见燕归晚终于来了,喜出望外,款款起身向她道了万福。燕归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自顾往里间的床榻上走去。韩明子也不多言语,只在她身后默默跟随。 这床榻上已落下帷帐,在灯烛的映照下更是粉红一片,使人情欲绵绵。燕归晚有些神色迷离了,就在她准备撩开帐幔坐下时,韩明子已在的身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身。 “妻主,明郎为你解衣吧。”韩明子柔声道。 燕归晚本能地要将他一巴掌推倒,好在她及时克制住自己的行为。但她已向后跳了一大步,一只手迅速撑在自己的胸前。 “我自己来,不劳烦明郎!” 韩明子见她如此,讥讽道:“若是往妻主手里放把宝剑,只怕妻主就要将明郎一剑抹了脖子。你哪里是来与我共赴巫山?你明明是来与我打架的。” 燕归晚咬了咬牙,“天色不早赶紧歇息,明郎快点去床榻上。” 她强迫自己重新走上前,拉住韩明子的手——那是一双极度柔弱的玉手,是她摸到过最细腻的肌肤。因为她与二柳基本上没有什么肢体接触,而她和徐墨卿的双手都是布满了老茧。 “睡吧。” 她将他推到床榻里侧,她自己则将那绣着鸳鸯的薄被掀开,自顾退去外衣钻了进去。但是才刚刚躺下,她便觉得不对劲儿,因为灯烛还没有吹灭。她又起了身,“我去熄灯。” 这个过程中,她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与他的目光交汇上。 可韩明子没有让她去熄灯,而是紧紧地抱住了她,不容她再从自己身边逃走。燕归晚紧皱着眉头,就如同往日每次喝苦药汤子似的表情。 “明……明郎,我……” 燕归晚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乍然间,韩明子的双唇已落在她的唇齿之上。如触电一般,令她动弹不得。 “妻主,你看看明郎,只看一眼,好不好?”韩明子娇嗔道。 燕归晚随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又是一个激灵打遍全身,韩明子已将自己剥个干干净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完全不知情! 燕归晚的呼吸变得急促,“明郎真的要这样吗?我……” “明郎难道就这么不堪吗?”韩明子已动手帮她解开亵衣的右衽。 燕归晚反手就将他按在身下,警告道:“别动了!” 他的眼泪瞬间就涌出眼眶,“妻主还是做不到吗?你就这么抗拒我?” 她霍然跳下床榻,赤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约半刻钟之后,方才恢复了神智。 “我不是什么柳下惠,我更不是对你不动情。你是如此妖娆的郎卿,若拥有你,应是一件美事!平日里我见到个美男子也会多瞧两眼……” “既然如此,妻主为何还是做不到?今夜来东厢,殿下不是已允许了?” 韩明子强行打断她,他真的很绝望,同样很不解! “殿下……”燕归晚的声音变得沙哑,“你们都知道在桃夭馆里,我称殿下为‘哥哥’。因为他觉得这个称呼使我们更加亲近。我与他成亲近三载,历经多次生死。” 她说着自己将那层亵衣退下,胸前、背脊、四肢多处伤疤全部呈现在韩明子面前。 韩明子被触动了,燕归晚到底都经过什么? 她重新走到他的床榻边坐下,“这里是刚去御前当值时弄伤的;这里被一个西洲小儿刺伤的;这里……是为女皇挡了一剑……” “天哪!” “我不是要向明郎炫耀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每一次面临死亡都是殿下他把我救回来的。他熟知我的每一处伤疤,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燕归晚苦笑着套上亵衣,继续道:“你知道吗?我那个时候浑身都是伤,身上已经发霉发臭,肉好像都烂了。但殿下他没有一丝嫌弃,他陪着我度过了所有的难关。” “现在……这些伤疤还疼吗?” “疼!下雨下雪天会疼,刮风降温还会疼,有时会疼得半夜都睡不着觉。我不敢出声怕惊醒殿下,但每次都失败,他每次都会知道。” “殿下知道了会怎样?” “他抱着我,一整夜。有时也会陪我一起哭。” “哭?是太疼了所以哭吗?” “不是疼的哭了。是绝望,是放弃了戎马生涯。牺牲了这么多,到最后却只剩下这一身的伤疤。” 不知何时,韩明子已将自己的衣衫穿了回去。他将被子掀开,对燕归晚道:“明郎都明白了,妻主与殿下情深义重,不是明郎可以比较的。我们早些歇息,明早您和殿下还得赶路呢!” “我去熄灯。” 这一次她站起身来,韩明子没有再拦她。须臾,二人同床共枕,却没有共享于飞之乐。韩明子的一只手抚在燕归晚的胸前,正是她的伤疤之处。 “我这样可以吗?只这一夜。”韩明子诚恳道。 “好。”半晌,她又道:“对不起,让你困在这里,是我的错。我此去不知归期,却让你苦等在这里。” “我愿意,明郎定为妻主和夫郎守好桃夭馆,等待你们回家。” “明郎……” 第227回:长亭古道边 是夜,难眠。 燕归晚于五更起身,她身边的韩明子紧闭着双眼,装作一副早已熟睡的模样。但他不住颤动的眉眼和身子,还是轻而易举的出卖了自己。她阖衣完毕,重新靠近他的身边,借着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天色,深情地凝望了他最后一眼。她俯下身去,在他的额前,轻轻地亲吻了一下。 “我走了,莫起,莫送。”她知道他能听得见。 东厢的房门被“吱嘎”一声打开,又很快被重新合上。徒留床榻上的韩明子哭泣到不能自已,他在心里默念:“我一定会等到你们回来!” 燕归晚返回正房中,四个大官儿均立在堂屋里等候着她,原来早起的不止她一人。 九灵走上前来,“晚主,行装都已打点妥当了。” 燕归晚点了点头,感激道:“有劳你们。” 她径直走回卧房,徐墨卿独坐在屋内那张醉翁榻上。他深埋着头,看见燕归晚进来,不自然地坐直了腰身。 燕归晚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拼尽全力抱紧他,“瞧你这个眼睛熬得跟个兔子似的,一会儿上路再犯起瞌睡!” 徐墨卿未问她一句关于在东厢里的事情,只是拉起她坐到妆奁前,“我帮你更衣吧。” 一刻钟之后,天色较刚才又明亮了一点。 徐墨卿随燕归晚走出桃夭馆,明知馆内众人都已起身在暗处观望着他们,但是他们不想再一一道别。道别真的是一件太过伤感的事情! 燕归晚走到木李楼前,撩起袍服下摆跪在门首,徐墨卿却出乎意料的跟她一起跪了下去。 “你是殿下!”燕归晚不解道。 徐墨卿也不言语,只教她先行礼。随即妻郎二人对着木李楼的门首重重磕了三次,方才起身。避在楼上的燕乐施看的真真切切。甥儿大了不中留,到底是妻郎相伴,就当做他们是出去体味人间世事吧! “你为何要跪?” “拐走主母的甥儿,我有愧。” 只问这一句便不再言语,磐石斋、竹梅苑、关雎阁、甘棠轩……他们依次走过,直到走到西角门。 一匹青鬃膘马为坐骑,一匹肥硕骠马套在拱厢前为马车。这马车不算华丽亦不算很大,但却结实无比,是不久前徐墨卿找人特制而成。一点随身衣物细软等放在里面,也并未占据多少空间。 秋生听从徐墨卿的吩咐,做了“女装”扮相,同九莺均是配剑在腰间。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寂然地等候着他们妻郎到来。 “秋官儿上马,九莺坐过来赶车,我和殿下先进马车里待会儿。”燕归晚吩咐道。 她拉着徐墨卿跳上马车,身下的马车便缓缓地启动了。从西角门走出来,俄而,已走出汉河街。燕公府的一切就这样离燕归晚越来越远,她靠在徐墨卿的怀里几度哽咽。 “出京都也需两个时辰,昨晚你没休息好,先睡一会吧。”徐墨卿搂紧她说道。 燕归晚抬起头看着他,“这话应是我对哥哥说吧?” 徐墨卿忙掩饰道:“那我们都歇息一会儿。” “路上可歇息的时候有的是,趁着晨曦,我倒想再看一看这京都丰城。”她撩起帘子向市井街道上望去。 可是没过多久,妻郎俩还是互相依偎着睡了过去。待他们再次醒来时,马车已至城门。出了这道门,他们就是真的上路了。 “晚主,出了丰城我们朝哪个方向赶路?”九莺略撩开帘子,向里面请示道。 徐墨卿和燕归晚这才被叫醒,燕归晚迷迷糊糊道:“出了丰城就听哥哥的。” “殿下,那我们朝哪里去走?”九莺继续问道。 徐墨卿稍稍定了定神,从刚刚的困意中挣扎回来,“不是说好了出来之后不准叫我殿下了吗?” “是……徐……徐郎。”九莺艰难地说出口。 “往西去,还记得上一次随晚儿出征凉城时的路线吗?” “小的还记得一些。” “那好,就按照你的记忆走,若迷路或是找不到方向,我们再一起商议。” “诺。”九莺将帘子放下,继续朝前方走去。 燕归晚靠在他对面的拱厢壁上,笑道:“还是抱着你睡得舒坦,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也是。”他低下头,好似要刻意回避韩明子的话题。 燕归晚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往自己面前一送,“我和明郎……” “晚儿不用说,你可不必对我说的。”徐墨卿打断她道。 “我和明郎没有圆房。”她发出呵呵的笑声。 他登时打掉她捏在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你们没有圆房?” 徐墨卿的声音过于响亮,外面的九莺和秋生都听得清清楚楚。两个大官儿相视对笑起来,继而向拱厢里问话,可是有什么吩咐不曾? 徐墨卿这才发了窘,降低了自己的声音。他将燕归晚整个人按在逼仄的角落里,“你三更天过去,四更天熄灭的灯烛,五更天才回正房来。这么久过去,你和韩明子什么都没有做?” 燕归晚眨着眼睛,“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都,都做什么?你如实交代!”他终究先憋不住了。 “嗯~明郎他腰软似盈手可握,纤纤素手更是吹弹可破,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尤物!”她故意卖起关子。 “这还叫什么也没有发生?燕归晚你故意的是吗?你是来向我炫耀的?”徐墨卿气急败坏道。 他边说边加大手上的力量,故意弄疼了燕归晚的双臂。燕归晚赶紧求饶道:“你弄疼我啦!我不跟你玩笑,我跟你说实话……” 随即她将昨晚在东厢里的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给徐墨卿。他听过之后,感喟道:“也是苦了韩明子了。” “是啊,所以今早离开之前,我亲了他一下。” “亲哪里了?!” “亲他的额头了。” 徐墨卿这才面露喜色,“额头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哼!”燕归晚白了他一眼,“当年你不也亲过慕秦吗?我们扯平了。” “晚儿还真是记仇啊!这个茬儿都能让你捡起来!那个时候我们还未成亲!” “我管你呢!” 妻郎俩终于雨过天晴,算是勉强地闯过了这道情关。二人在马车拌嘴说笑,好像这样能减轻一点离乡的苦涩。 忽听马车外有人在喊:“燕将留步,燕将留步!” 起初燕归晚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因为有太久没有被人称呼过“燕将”了。但九莺已将马车停下来,冲拱厢里的二人说道:“晚主,后面好像有人在叫您呢!” 燕归晚和徐墨卿这才从马车上跳下来,主仆一起向后方望去,原来来人正是严荼和燕清影姊妹。但见严荼快马加鞭,所过之处皆是尘土飞扬。她身后的燕清影姊妹也奋力地向前追赶。 三人均身着铠甲,一看便是从御林军里直接赶来的。严荼先一步赶到燕归晚面前,从马背上一掠跳下来,朝他们妻郎拱手道:“殿下,燕将。” 燕归晚惊喜道:“荼姐姐怎么来了?” “晚妹妹还好意思说?你和殿下云游四方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对我言语一句,还把我严荼当作昔日袍泽吗?若不是你家这两个小女收到家中来信儿,被我无意间知晓,只怕这一面是见不到了。”严荼激动道。 “荼姐姐,我们本想安安静静离开,离别总是件令人伤感的事。”燕归晚愧疚道。 严荼冲着燕归晚的肩膀敲了一拳,“你这身子骨到底行不行?都可云游四方,怎就不能回御林军来?” 燕归晚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哪里需要我做什么?横竖都有马车载着嘛!再说又不是我一人上路,瞧我这大官儿都带着呢,荼姐姐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严荼很是动容,“想当初御林军里有欣然将军,有杨湘,还有你和我。再往前说,几年前我们随女皇亲征凉城,晚妹妹同严荼历经生死。现在想想仿佛就在昨天,可现在御林军里只剩我自己,你们都走了……” “荼姐姐不必如此难过,你是我们东梁最好的大将军,能有幸与荼姐姐并肩过,晚儿真的很骄傲。我此番是陪着殿下四处走走,少则三五月,多则二三载也久回来了。” “若这一趟走下来,身子骨还能挺得住,就回御林军来好不好?” 燕归晚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但面对着如此诚挚的严荼,还是笑着点头道:“好,我听荼姐姐的。” “现在西北尚且安稳,有仙然将军镇守凉城,西洲边陲无人敢作乱。但欣然将军那边却不太好。” “怎么回事?我久居深宅不知外情!” “欣然将军的急递是前几日抵京的,南疆那里倒是未有大乱,可南海国与我们摩擦不断。女皇已降旨加派镇守南疆的将士。”严荼回身拉过燕清影和燕淸璧,“你的这两个妹妹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我欲将她们派到欣然将军麾下,晚妹妹意下如何?” 燕清影和燕淸璧这才上前,向燕归晚和徐墨卿叉手行礼:“长姐,姐夫。” “真是你们的造化!”燕归晚感叹道。 “璧儿和我在军营未能回家与长姐姐夫辞别,今日也是得严大将开小差,方才能追赶到此。望长姐姐夫一路顺风,璧儿与我定不负期望,一定在泽城为欣然将军分忧,为燕家争光!”燕清影郑重其辞道。 燕淸璧叮咛道:“长姐和姐夫云游,向北至北陆,向西至西洲都可,但切莫去南海国啊!” “好,长姐谨记!希望二位妹妹威震沙场,为我保我东梁尽职尽责。”燕归晚向她二人深深行了揖礼。 燕归晚与严荼在此别过,她们本要看着燕归晚登车离去。但燕归晚执意不肯,定要严荼她们掉头先走。两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徐墨卿命令了严荼,她们这才不舍地回去了。 徐墨卿知道,她在为燕清影姊妹高兴的同时,也会为自己不能上战场而感到沮丧。 “晚儿莫再想南疆的事了,有欣然将军镇守,我想应不会出什么大差池。” “我知道的。”她重新握住他的手,“哥哥,我们现在算是真的在路上了吧?” “对,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你兴奋吗?距离你要找到的答案会越来越近。” “兴奋!我要把你带到我爹面前,告诉他,你是我的妻主。” 长亭古道上,他们的马车在慢慢前行着,一路向西,再向西去! 第228回:以星辰为被 却说燕归晚妻郎带着两个大官儿向西前行,虽然很清楚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凉城,但不知怎地,徐墨卿并没有显得多么急不可待,而燕归晚也没有像上一次去往凉城时那么腹热肠慌。 二年前燕归晚随还不是女皇的徐钟卿出征凉城,一路上日夜兼程,莫说无暇两侧风景,就连那一路是怎么走过的也是糊里糊涂。 那时候她初出茅庐,跟随一众身经百战的老将同行,加之她又藏着那强烈的好胜欲,哪里还顾得上身外的事物?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在战场上多杀敌人! 可老天还是给她生动的上了一课,要她第一次面临死亡,也要她与徐墨卿的距离就此拉近。 徐墨卿见燕归晚抱着胳膊在对面傻笑,戳了戳她的脸颊,“自己在那偷偷乐什么呢?” 燕归晚不回他,掀开帘子坐到九莺身边。她先伸了个懒腰,又拉伸几下筋骨,然后才对九莺道:“莺官儿累不累,咱俩换一换,你进去打个盹儿?” 九莺的确很疲惫,掐指算算从燕公府出来走到现在,也有五六个时辰了。这天已过后晌,但这一路上,他们却连个小酒肆都没有遇见。燕归晚和徐墨卿还在拱厢里睡了那么久,她和秋生便一直驾着马前行,虽然速度算不得很快,但也一直未有歇息。 九莺瞧了瞧一侧骑马的秋生,刚要言语,徐墨卿也已尾随出来。 “你们俩昨夜久没有休息好,又跟着我们熬到现在,都进来吧,我们换换。” 九莺这才将马车停下来,准备同他们妻郎调换一下。但秋生却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半日,才道:“殿下,您记得路吗?难不成您忘了上次咱们奔赴凉城是怎么迷的路?” 徐墨卿冲着秋生瞪眼睛,“你叫我什么?” 秋生忙得改口,“徐……徐郎。”复又说道:“就算称您为徐郎,您走错路这事儿也掩盖不住啊!” 燕归晚已笑的前仰后合,“居然还有这种事,我完全不知情呢!” “不许笑!”徐墨卿又羞又恼道。 燕归晚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向九莺和秋生摆摆,“你们以后不用怕他,他现在已不是什么殿下,他现在只是徐郎而已!” 九莺和秋生忍着笑连连点头。燕归晚又道:“没事,哥哥他不认识路,不是还有我呢!你们先进来歇会,待天黑之前我们能找个客栈住下就好。” 秋生和九莺这才钻进拱厢里小憩,但九莺却趴在秋生耳朵旁嘀咕几言。这一幕恰被燕归晚掀开帘子给瞧见,“九莺你跟秋生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九莺一下子将秋生按倒,佯装他们妻郎早已睡下。 燕归晚努努嘴,方才把帘子放下来。里面的秋生轻声叹道:“姐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咱们今晚似乎要露宿街头了。” “是啊,这才是出来的第一日!”九莺附和道。 这时徐墨卿已骑在青鬃马背上,而燕归晚也有板有眼的赶着马车。远处山峦叠嶂风光旖旎,近处绿树成荫葱葱茏茏。后晌的日头依旧很毒,现下还在夏季的尾声里。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细细碎碎的打在妻郎二人的身上。 徐墨卿侧头望着燕归晚,总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不知多少次他的梦境里都是这个场景,但眼下真是实现了,他却不敢相信是真的。 燕归晚也回望了他一阵儿,“哥哥总这么盯着我干什么,你要看前面的路,当心被身下的马儿给带偏方向。” “这马可是跟随你多年的坐骑,就算带错路,也是你这个主人没有教好。”他心里是欢喜的,但开了口就又变成与她斗嘴。 “哼~人秋生可是把你老底儿都揭了,你是不认得路的,休怪我的马,你欺它不会说话啊!” “那敢问妻主你可认得路?” “我当然认得!” “你确定?” “确定!” 燕归晚拍着胸脯打包票,洋洋洒洒地带着三人朝‘西’赶路。天色越来越晚,马车里的九莺和秋生已睡醒。他们妻郎若再晚一点出来,只怕连修正的机会都没有了。 九莺幽幽道:“晚主,这是哪里啊?” “不知道啊?就是一路向西走嘛!”燕归晚若无其事道。 九莺和秋生忙掏出怀中地图查看,“我们出了京都丰城向西去,途径的第一座城池应该是晏城。就算我们今日抵达不了那里,但也应该在去往它的路上才对。晏城虽不及丰城繁华,但也算是作比较大的城池,它的周边不该是这般荒凉。” 秋生仔细瞧了瞧地图,又向四周看看景物,也弱弱地发声:“晚主,徐郎,我们走错方向了。这里可不是去往晏城的必经之路,倒像是去往‘忠烈冢’的路。” “忠烈冢?”余下三人一起发出惊叹。 “可是专门埋葬我们东梁将士的衣冠冢?”九莺疑问道。 “没错,出征打仗的将士死后会被就地掩埋,但是他们身上会有一些遗物。有的被同行袍泽带回家乡,返还给亲人们留念。但有一些却是无人认领的,那些无人认领的便被集中埋葬在这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今日的忠烈冢。”徐墨卿解释道。 燕归晚也知这段由来,但她却不是有意往这里引路的。就在他们商议之际,夜幕已经降临。徐墨卿摇首顿足,“我怎就轻信了你呢!” “哥哥还说我?是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的路啊!现在走错了方向,单怪我一人?” 徐墨卿见她已露愠色,只好哄劝道:“不怪你,不怪你。事已至此,我们还是看看怎么补救才好。” “如何补救?太阳已落下,这里又这么荒凉,除了原地生火就地歇息,还有他法吗?”燕归晚绕着马车跺脚。 “晚主说的极是,黑夜里赶路多半还是转不清方向,既如此我们待在原地为上策。”九莺已将地图收起,同秋生走到主子身边等候示下。 徐墨卿想了想,“其他的都还好说,毕竟现在是夏末,晚夕降温也冷不到哪里去,况我们马车上也备了床薄被。只是……” “只是什么?” “我是怕这附近有野狼出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办!” 九莺拉过秋生,赔笑道:“既然晚主和徐郎都已决定,那我们俩先去林子去找些树枝回来,得赶紧把火生起来才行。” “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徐墨卿叮嘱道。 待他们二人走后,徐墨卿走到燕归晚身边坐下,“只因为带错路就不高兴了?我逗你的话都听不出来?” “我好像挺笨的,出来第一天就这么丢人,害得大家要睡在这。”燕归晚托着腮,自责道。 “我也很笨哪,上一次奔赴凉城时,也是这样迷路过几次。” “我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堂堂一国永丰王爵,怎好自爆糗事。哎,对,现在已不是了。我们深居高位从没在外生存过,遇见这样的情况也很正常。我想不用走到凉城,你已会轻车熟路。” “若我常常随军出征,就应该有这样的经验。现在想想之前的高位到底有些虚得,我还是配不上的。” “这样的自省就免了,你就当做陪我出来游玩便是。” “就算是陪你出来游玩,我也得好好照顾你保护你才行啊!” “是是是,徐郎这一路都需要妻主好好保护。”他向她拱了拱手。 少焉,九莺和秋生已抱着一些折断的树枝回来。几个人合力生起篝火,又从马车上取些干粮和水充饥。四个人坐在篝火边上打诨说笑,也不觉滞留在这荒郊野岭,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情了。 只有一辆马车,也只有蜷曲在里面歇息才能稍微舒服一点。燕归晚知道九莺和秋生肯定要把地方留给他们俩,但她却不想事事以“主子”的身份压着他们,何况大家一起出来,受的苦遭的罪都是一样的。所以她跟徐墨卿默契的达成一致,与九莺和秋生说定,上半夜他们妻郎在马车里过,下半夜再对调回来。这样四个人都能得到休息。 不等九莺妻郎推脱,燕归晚已将他二人塞进马车。她和徐墨卿则绕在马车前后,给两匹马儿喂了点马料和水,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这二位“仁兄”。 渐渐地周遭都安静下来,树林子传来阵阵“奇怪”的声音,之所以说是奇怪,是因为他们俩分辨不出到底有几种动物在发声。 “是豹子?还是野狼?或者是狗熊?”燕归晚猜测道。 徐墨卿惊骇不已,“晚儿,你可别再乱说,若被你猜着了,我们也不用到什么凉城,去什么西洲了,咱们四人今晚就得把命留在这儿。” “别怕嘛,有我在!我给你安全感!”燕归晚拦住徐墨卿的腰身,安抚道。 徐墨卿只觉她还是没有意识到他们已开始面临危险,再不是平时在桃夭馆里闹着玩了。但这样也好,总比她哭丧个脸乱自责要强。 “现下我倒有件事情,需要晚儿来保护我。” “什么事呀!” “我想方便呐,忍了好久了。” 燕归晚哈哈笑起来,“哟,敢情哥哥是嫌弃这里环境太糟糕?” “我是怕那树林子再窜出来野猫!”徐墨卿逞强解释道。 燕归晚推着他往旁边树林子走去,“你别怕,有我在呢!我在旁边给你守着,哥哥赶紧解决一下,不然憋着多难受啊!” 徐墨卿小心翼翼地走向林子里的隐蔽之处,乍然间,他“啊”的一声跳出来,整个人直往燕归晚怀中钻去。 “怎么了?怎么了?”燕归晚以为他真遇见野狼了。 徐墨卿哆哆嗦嗦道:“有猫,我听到猫叫了!” 她一把推开他,“你要吓死我啊!”刚说完这句,便看见徐墨卿一只手紧拽着自己直裾的下摆,而他脸上那惶恐的表情也不是装出来的。 她这才重新将徐墨卿抱在怀中,“是我不好,忘了哥哥最怕猫的。你是不是还没有方便呐?” 他咽了口唾液,尴尬道:“嗯。” “你……就在这里解决吧,我不看的,你不要难为情。”她转过身去,望向天上的星空。 须臾,徐墨卿重新走回她的身边,“哎,我在你面前真是形象全无了。” “哥哥说什么呢?你快瞧,天上的星星亮不亮?” “亮。” “那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吗?” “会。” …… 第229回:尝人间百味(上) 且表燕归晚和徐墨卿就在这星辰之下篝火之边,互相依偎着进入梦乡。或许是侥幸吧,这一夜,他们再没有遇见野猫,更没有与野狼等猛兽狭路相逢。 后来燕归晚偶尔回想起这夜时,总认定是不远处忠烈冢中的将士亡魂,在冥冥之中保佑着她和徐墨卿。 明日,果真如徐墨卿所料,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清晨的树林里万物苏醒,使人觉得生机盎然。但这样的美好景致,燕归晚和徐墨卿却没有再仔细瞧见。因为他们两个已倒在马车里蒙头大睡。 原本商议好后半夜与九莺秋生对调位置,可他们妻郎应是太过疲惫,在拱厢里睡过头未有醒来;而燕归晚和徐墨卿也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想起要叫醒两个大官儿。 是以次日清晨,他们两个彻底坚持不住,跑到马车上倒头便睡。恰让养足精神的秋生和九莺重新执马赶路,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们二人不会再走错路! 趁着二位主子在马车里睡觉,九莺和秋生又将地图拿出来,认认真真地勘察一番,方才打马驱车上路。只不过今日换成了九莺骑马秋生套车。因为这样以来,九莺就可多往前方探一探,若发现在路线不对,还可及时改正。九莺终归是个女子,总不好教秋生一个男儿去做这样的辛苦差使。 “莺姐姐,你倒是慢一点,二位主子还在睡着,我们也走不得太快。” “昨晚都怪我不好,睡得那么死,竟教主子们在外面熬了一夜。” “哎,该死,该死!跟在主子们身边养尊处优,越发经不得辛苦,日后可得注意着。” “事后讲这些也无意,我估摸着按照现在这个速度行走,咱们今儿后晌就能进到晏城城里。” 秋生掂量几下身后的水囊和包裹里的干粮,“咱们出来前童生和灵官儿给准备的充足,还剩挺多的。但到了晏城还得多多补给为上,这才出来几日,日后指不定能遇见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呢!” 秋生忽然间提到那二人,九莺不免生起伤感。这么多年一直是她和九灵伴在燕归晚左右,以往出来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感觉很难过,像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样。 “也不知他们在家中好不好?”九莺感慨道。 秋生也念叨起童生,道:“那童生的病不知痊愈没有?病了总有十来天了,咱们临行那天他又偷偷哭了好一阵儿。我与他自小就服侍在徐郎身边,这次徐郎只带我出来,他那死脑筋一准儿转不过个儿来。” 九莺甩了两下马鞭,“驾”了几声后,才道:“还不得庆幸你我结为夫妻,出行多多便利,不然哪里有这造化可与二位主子同行。” 妻郎正说着体己话,忽发觉黄土路两旁开始出现零星小摊和村肆,偶尔也有几个行人与他们擦身而过。九莺见状,骑马奔赴到一个小摊前,仔细问个究竟,然后才重新走回来。 “莺姐姐如何了?前面可是晏城城池?” “这回我们走对了,再往前走上十多里便可到晏城。” 秋生闻言,忙回身向马车里回话,只听徐墨卿道:“甚好,那我们先在附近找个村肆歇歇脚,然后再一鼓作气走进城去。” 九莺和秋生听到吩咐,便在刚刚问路的那家村肆门口停下车。这时徐墨卿早已醒来,而燕归晚还在呼呼睡着。徐墨卿轻轻地摇晃她几下,她才睡眼朦胧地坐起身。 燕归晚用鼻子吸了吸,“外面有吃的。”不等缓过劲儿,自己已一径跳下车。 那店家小二引着他们走进去坐定,不过是几张陈旧且油腻的八仙桌和一个搭了些茅草的棚子组成的简陋村肆。但路途中饥饿的人,还是能随着那口大锅里飘散出的香气寻来。 “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二笑盈盈的问道。 燕归晚拄着腮,问道:“那锅里是老汤面吗?” 小二欠身回道:“正是呢,我们这老汤面劲道!” “给我们上四碗!” 待燕归晚说完,这小二却愣住,“您二位要吃四碗?我们这碗可大着呢!” “九莺和秋生呢?他们怎么没有进来?”燕归晚终于彻底苏醒,一瞧自己身边只有徐墨卿一人。 徐墨卿先对小二道:“你只管我上,我们还有二人在门口,一会便进来。” 小二这才下去准备,徐墨卿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前额,“晚儿醒醒吧,东西都在那车上,怎么能轻易离开人?” 燕归晚做了个“知道了”表情,继而催促小二快点上面。 可是这老汤面还未有端上来,就见村肆里溜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乞丐。看她的样子应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娃,一身破衣烂衫,赤脚蓬头,浑身也是脏兮兮的。她看样子已饿到极限,盯着邻桌客人吃剩下的半碗面条,蹭的一下窜过去,捧起碗徒手就往嘴里塞。 那小女娃塞进去一口还没来得及嚼咽,便被小二给逮住了。许是她太瘦弱的原因,小二提溜起她的后衣襟,似乎没有用多大力道,便将她仍到外面去。 “小王八羔子,被我逮住第几次了?再来,再来打断你的腿!”小二厉声呵道。 燕归晚登时就要起身去管,徐墨卿忙按下她的手臂,示意道:“晚儿,不要。” “一口吃食而已,那孩子太小了。”她生起同情心。 徐墨卿略皱了皱眉,欲要说些什么,燕归晚已让他朝外面望去。只见那小女娃被小二打骂了也不声不响,塞进口中还未来得及嚼咽的面,在刚刚被小二仍出去时不慎吐在了地上。此刻她正趴在地上捡起来,重新往口中塞去。 徐墨卿的心也跟着软了,他按着燕归晚的手渐渐松开。她立刻起身,端过那小二原本要给他们上来的老汤面,疾步追赶出去。 “别捡了,吃这个,算我的。”燕归晚将面碗端到她的面前。 那小女娃抬起头怯怯地看着她,想要接又不敢接过的样子。 燕归晚拉起她坐到村肆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没事,我付过钱的,给你!” 她将面碗递到这小女娃手中,九莺早已麻利地把一副箸送了过来。小女娃仍是不言语,慢慢将面碗和箸都接到手中,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你慢着点,不够我再给要一碗。”燕归晚坐在她的身边,关切道。 村肆里的小二无奈的笑了笑,回首对留在八仙桌前的徐墨卿道:“几位是从京都那边过来吧?” 徐墨卿点头称是,小二照看好他,回身又盛了两碗老汤面给九莺和秋生送出去。待都打点妥当,小二才闲在徐墨卿身边,笑道:“您们啊生在天子脚下,看到的都是些繁华之景。瞧见这么个小乞丐就要同情,那您们这同情心怕是要不够用的。” “女君何意?”徐墨卿不解的看着她。 小二欠身道:“莫折煞小的,谈不上女君,称我一声小娘,我便谢谢您嘞!” 徐墨卿展颜笑道:“烦小娘为我们说一说。” 那小二方道:“我们这是野郊,那样的小乞丐见的不要太多。我纵容了这一个那一个又来,我们这店家还要不要做?” “官家都不管的吗?就这么纵容饿殍遍地?” 燕归晚已带着那个空碗折回来,而那个小女娃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表情看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友善,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 “小娘说的极是,我家妻主心软了些,日后小生定会多多规劝她。”徐墨卿再一次拉了拉燕归晚的衣袂,示意她坐下来不要再多言。 小二敏锐地重新打量徐墨卿,敢情他是位“男扮女装”的郎卿!这从大丰城里走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再看这一行人的衣着打扮和做派,估摸着他们大小也是号人物了。 燕归晚的两腮气鼓鼓的,“那小孩子一句感谢的话不说就罢了,我也不是要她感谢我什么。可她居然扬了我一身的土,扔下碗却把那副箸抢跑了。” 小二一听少了一副箸,直要向燕归晚索赔,徐墨卿便抢先道:“算我们的,小娘莫急。”说着便唤秋生进来跟小二结账。 小二见他们出手阔绰也没有再多言,反而在他们临行前,颇为深意的相劝他们上路小心。 四人重新上路,燕归晚将拱厢帘子卷了上去,同徐墨卿靠在两侧坐着,还在聊刚刚遇见的那个小乞丐和那村肆里的那个小二。 “那小娘的态度很正常,天下之大,女皇怎能顾得上每一个人,哪里都会这样的乞丐。若我们看得多了同情的多了,也会像那小娘一样变得麻木。” “可京都里却不曾见过啊!我只以为像凉城那种在边塞上的城池,才有吃不上饭的人存在。”燕归晚赌气似的说道。 九莺稍稍回了下头,道:“晚主,京都里也有的,您是没有去过小的家里。小的家住的那一片便是如此,只不是您不知道而已。” “晚儿听到了吗?若九莺家的环境尚佳,她老子娘怎会把她卖到燕府上为奴。”徐墨卿顺势说道。 燕归晚明知他们说的有理,却仍是不肯低头,“我何时把九莺当过奴!” 九莺在前面笑道:“晚主待九莺好着呢!” 正说着,忽然从黄土路两侧呼喇喇跑出来十多个小乞丐,均是刚才那小女娃的模样。他们蜂拥而至,将燕归晚他们的马车团团围住。这些小家伙要么上前抱住九莺的手脚,要么拦住马儿前行的方向。 秋生忙从马背上跳下来,想要轰走他们,见他们僵持不动,便作势要打。燕归晚先愣住几分,然后才听清楚他们口中在连连乞讨。 徐墨卿犹豫片时,对秋生道:“秋生,分给他们几个铜板吧。” 这回换成燕归晚有些踌躇了,“哥哥,我们真的要给他们钱吗?” “不给怕是走不成了,都是小孩子,也不能真的动手打他们。” 秋生听从徐墨卿的吩咐,从口袋里拿了些铜板出来,分给这十几个小乞丐。他们接了钱,自然而然的将路让开,须臾,便消失不见。 “这,这都是哪里冒出来的?”秋生边帮九莺扯平衣衫边嘟囔道。 燕归晚反思自己,“应是那个小鬼带过来的。” “吃一堑长一智吧!”徐墨卿想起那店家小二临走时的“箴言”,现在才知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们以为这件事得以解决之际,前方又钻出来一波老弱病残模样的乞丐。燕归晚悔悟了,自己真不应该那么轻易地同情他人,可到底为时已晚,那些人已围了上来…… 第230回:尝人间百味(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些老弱病残状的乞丐们一拥而上,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将燕归晚的马车再次拦截下来。看来前一波小乞丐们的行径尝到了甜头,他们这一波是要跟着效仿无疑了。 徐墨卿望见他们那志在必得嘴脸,当真如之前那店家小二一样,同情之感全无。终归只是几个铜板的事儿,想着让秋生打发给他们一些便了事了。 他心下打定主意,调转过头来,预备劝说燕归晚勿须担心。可她却是双眉一横,似有怒气要发。仿佛急中生智一般,将欲要停下马车的九莺用力拽起来,而她自己则坐到了赶车的位置上。 燕归晚一只手紧紧勒住缰绳,另一只手狠狠地甩起马鞭。身前那匹原本悠哉悠哉走路马儿,先是发出几声嘶鸣,然后便飞快地奔跑起来。连带着身后的拱厢车轮急速旋转,坐在车里的徐墨卿和九莺,不得不快速抓牢车璧,以防将身体颠簸出去。 徐墨卿抓紧车璧,又将脑袋探出来,朝燕归晚笑叹道:“晚儿这是要闯过去?” 燕归晚冷哼一声,“当然!” “那你莫要伤及他们,到底都是可怜人。”徐墨卿絮絮地说道。 “啰嗦!我心中有数!还不快坐稳喽!”此言一出,她驭驾的马车飞奔的更快了。 秋生见燕归晚如此,忙跟着打马加速,他绝不可给主子们拖后腿。 “快闪开,快闪开!”燕归晚高声喊道。 秋生则直接提着马鞭冲到人群里,连连摇晃了几鞭子唬住他们。这一招的确管用,那些原本要贴粘上来的乞丐,陡然间落荒而逃,须臾已不知去向。 燕归晚穿过人群一刻未停,又持续快奔了一二里路,方将把马速降低下来。秋生断了后追赶上他们,不放心地回望多次,认准真的无人再尾随,才向二位主子回了话。 少焉,燕归晚同九莺对调回来,独自躲回拱厢里闷闷不乐。徐墨卿见她耷拉着脸,再不像前两日那般笑吟吟的,便拉了拉她的衣袂,“怎么,为着这点小事就又不高兴了?” 燕归晚怅然失落,“我倒不是为着这点小事不高兴,我只是觉得自己好无知啊!” “这便是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所在,早早的遇见岂不是好事?总比吃了大亏强,对不对?” “哥哥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她攥着他的手晃了几下,“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傻?” 徐墨卿拍拍他的头,“嗯,我老早就觉得你很傻,不然怎么这么轻易就将你拐出来了?。” 一语未了,忽听九莺在外笑道:“晚主,徐郎,我们马上就要进晏城啦!” 妻郎俩忙不迭地将头探出窗外,远远的就瞧见那巍峨的城墙上赫然写着:“晏城”二字。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今晚可找个不错的客栈好好地睡上一觉,一会儿更可以寻个风味的馆子吃些美味菜肴。 这晏城虽不及京都丰城那般繁华绚丽,但也是座不小的城池,百姓不算少,街市上更是熙熙攘攘。自打四人走进城中,燕归晚便抑制不住兴奋之表,一径跳下马车四处张望。 起初徐墨卿自顾待在拱厢里,但禁不住燕归晚没完没了的叫他,不是让他观望远处的亭台楼阁,就是让他瞧瞧街边小摊上卖的稀罕玩意儿。 徐墨卿被她折腾的无法安生,只好从马车里跳下来,跟随她同在街市里行走。 “妻主大人,您好歹也是从京都出来的,什么大世面没有见过?你说这晏城街市是比得过淮乌街还是能比得上澄柳街?”徐墨卿抢白她道。 燕归晚不以为然,“夫郎非也!每一座城池都有它独特的地方,再则哥哥不是说咱们此行算是游玩吗?遇见这等热闹,你却躲在马车里,多煞风景!” “罢了!难得你如此来兴致,我们在这里逛逛也无妨,横竖进了城中,今晚也不会再露宿街头。” 燕归晚不耐烦地向他摆摆手,一溜烟又跑到前面的一个小摊上去了。 徐墨卿回首对两个大官儿道:“你们俩可瞧见了,她居然嫌我烦?她哪里还有一点在京都里的样子?敢情这出来了才露本性?” 九莺窃笑道:“徐郎说的极是,上次从凉城归京,我们便觉得晚主较在家中欢快许多,这一次只怕更甚!” “进城之前还不高兴呢,你们瞧瞧?”徐墨卿说着又望向前面的燕归晚。 秋生在侧提醒道:“徐郎,我们还是先找家客栈住下为好,不然天色渐晚再无去处。” 徐墨卿表示赞同,继而走上前拉回燕归晚,要她不再逛,待他们找到客栈安顿好再出来也不迟。 燕归晚眨了眨眼睛,“哥哥是真的傻了吗?你以为晏城是丰城呢?掌灯之后就算我们闯出去也无人敢管。谁告诉你晏城今晚宵禁的?” 被燕归晚这么一提醒,徐墨卿才发觉真是自己疏忽了。但仍然将她往回拉,“你若想逛,我们晚上路一日便是,反正我们没有期限,不着急赶路。” 燕归晚甩开他的手臂,自己蹦蹦跳跳地走回马车边上。恰巧看见一个路人同秋生相撞到一起,那路人谦和的很,直躬着身子与秋生道歉。秋生也很大度,不过是碰了下肩膀不疼不痒的,遂与那路人客套几言,两厢便别过了。 燕归晚同追过来的徐墨卿嬉笑道:“你说刚刚那女子是不是看上咱家秋生了?故意往他身上撞的?” “别闹了,快走!” 很快四人相中了一家客栈,巡视了客房很是满意,便打算入住下来。徐墨卿唤秋生将房钱付与店家,秋生忙得翻出自己的钱袋。可左翻一下右翻一下,仍是不见钱袋的踪影。九莺见状直上前帮他共同寻找,这秋生就差把自己的外衣衫脱掉了。 秋生急的小脸通红眼泪汪汪,毫无疑问,他把钱袋弄丢了。可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呢?难不成是给那些乞丐们分铜板时,被那些小孩子顺手牵羊偷走了?毕竟那个小女娃之前顺走了面铺里的一副箸。 四人正焦急着,那店家的笑颜已慢慢消失,再没有他们刚才进来时那般热忱。秋生绞尽脑汁,乍然一跳,“是,是刚才那个撞我的人!是她的偷了我的钱袋。” 闻言,燕归晚匆匆跑出客栈外,可那人早就不知去向,茫茫人海去哪里寻找?徐墨卿将她拉回来,又安抚秋生和九莺不要慌张,自从腰间另取出银两,交付到店家手中。 那店家见了钱终于又笑了回来,忙着引他四人去了房间,所需之物更是一应俱备,他们马车和马匹更是让小杂役牵至后院看管起来。 “劳驾,给我们的马喂些好料。”徐墨卿说着,又给了那小杂役额外的赏钱。 店家杂役等相继退走,只留他四人在房中。秋生哭哭啼啼地就要跪,徐墨卿只得再次相劝他不必如此。 “殿……徐郎,是小的刚刚大意了,这才让那贼人得了逞?” 九莺手持宝剑,同燕归晚一样站在窗前向外望去,仿佛要在那街市里一眼就将那贼人分辨出来。 “没事,一点小钱而已。余下的钱收好便是,这里不同京都,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徐墨卿劝过他又望向那二人,“好了,你们两个也过来。” 燕归晚主仆这才回到圆桌旁,燕归晚又是气鼓鼓地表情,九莺也是“杀气”十足。 “你们两个是准备出去找到那小贼,然后把她给杀了泄愤?” “是啊!我正有此意!”燕归晚赌气似的道。 九莺将宝剑抽出来一截,“晚主,您说句话,九莺定把这晏城给它翻个遍!” 徐墨卿的头瞬间又大了一圈,无论燕归晚还是九莺乃至秋生,在京都里都算是透精百灵的人儿。这怎么才离开几天,全都变成这幅模样了?难不成是因为离开了熟悉的生存坏境,大家都变得有些愚钝? “首先我不再是殿下,晚儿也不再是女公爷。我们在丰城尚且没有那么霸道行事,出来了反而要这么做?再则那贼人早已不知去向,我们要花费多久去追?” 燕归晚握紧拳头,“按哥哥的意思,我们就这么忍了呗?” “不然呢?” “倘或再遇见这样的事呢?” 徐墨卿又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谁犯谁该打!” “哥哥到底什么意思,请直说与我们!” 徐墨卿令秋生把他们的盘缠细软等全部拿到圆桌上来,除去那支最为重要的玉搔头,余下所有的盘缠一分为四。 “你是让我们大家每人持一份?” “没错,这样分摊下来风险也会降低。就算我们再遇见这样的事情,也不至于将所有钱全部丢光。” 燕归晚瞬间又笑了,“还是哥哥聪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还是那句话吃一堑长一智,幸而那贼人只偷了一个钱袋而已,要是她将我们的盘缠全部卷走,只怕我们现在也同那城外的乞丐一样了。” 又是一次塞翁失马的经历,四人重新将盘缠细软各自收好。 “你们同我出来,这一路着实辛苦,日后还得同舟共济!” 燕归晚再次没理他,径直跑到床榻上去了。九莺和秋生见机也说累了,想回到间壁房里歇息。待两个大官儿出门后,里面随即传来了燕归晚的求饶声…… 第231回:尝人间百味(下) 却说徐墨卿和燕归晚自准备出行起,便日日不得闲儿,也无暇恋于床笫之欢。临行前韩明子又与燕归晚闹了那么大一出好戏,徐墨卿在心下都一一记着呢!偏这两日在路上燕归晚又总嫌弃他啰嗦絮叨,趁这会子得了便利,怎会轻易放过她? 九莺和秋生才刚刚走出房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回身来寻燕归晚。见她整个人趴在床榻上,似微微合着眼,却没有枕着枕头。猛然间心生起坏主意,三两步跳上床榻,将燕归晚翻过身来按在身下。 燕归晚溘然一惊,迅速睁开双眼,见他如此行事,欲要摆脱其制伏。怎奈徐墨卿先发制人,一只手将她的两手腕合在一起举过头顶压住,另一只手则伸向她胳肢窝下两肋乱挠。 燕归晚很怕痒,所以瞬间破了功。她一面咯咯地笑,一面向徐墨卿求饶:“别闹……别闹了……哥哥快饶过我吧!”她简直要笑岔了气,眼泪都快跟着流出来。 但徐墨卿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打算,仍在不停地挠她的痒痒,口中质问道:“你犯了什么错,让我饶过你?嗯?” “我不该嫌你话多啰嗦的,我知道错啦!”她喘息不止道,身子也拼命往他怀中钻去。 他这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俯在她的上面笑道:“看来晚儿是故意为之,我原以为你根本没有察觉呢!” 燕归晚咧开嘴傻傻地笑,眼睛也眯的弯弯的,“我逗哥哥开心嘛,再说你这两日的确是话多。” “你!”他见她还如此顽皮,便作势要继续挠她的痒痒。 燕归晚见自己横竖躲不过去,只好使出绝招,一头撞在他的颈下,继而扬起脑袋,从他的颈上一路亲吻过去,直到吻到他轮廓分明的丹唇之上。 徐墨卿钳制她的手不由得松缓下来,燕归晚敏锐的感知到,趁机反将他按在身下,得意道:“哈哈,哥哥又上当了吧?” “这么久了,你还是要与我争个上下?”他做出受降状,“我让你这一次,也无妨!” 一夜晚景叙毕。到次日天明时分,待秋生和九莺在外打门,妻郎俩才睡眼朦胧地醒来。 燕归晚率先跳下床去开门,两个大官儿方进来服侍起各自主子。 九莺这边打来温水备好青盐,燕归晚很快就阖衣梳洗完毕。可秋生却半跪在床榻下,多声唤着徐墨卿,见他迟迟不回应自己,便斗胆走上前抚了抚他的前额。只觉徐墨卿的额头滚烫,似是染上了风寒,忙得跑出来说与燕归晚知晓。 燕归晚急忙忙跑回床榻上,仔细一瞧,徐墨卿果然面色惨白,额头发热,人虽醒着,却懒懒地不大出声。看来他们今日是无法上路了,这晏城还得小住几日。遂催着两个大官儿一个出外请郎中,一个下楼去张罗饭食。 一时,请来郎中诊过脉,道是些许的着凉加上略吃坏了东西所致,身体虽无大碍,也得调养个三五日才行。燕归晚听了不大恳信,复向郎中问道:“除了上述病因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她这么一问,反倒把郎中给问住,“还望女君直言,老身不知其意?” 燕归晚羞涩地趴到郎中耳朵边嘀咕几言,随即郎中大笑起来,直道:“不曾有,不曾有!” “不曾有?那为何我与他吃一样的东西,睡在一张床榻上,他病了我却没有事?真的不是他身子虚了?”燕归晚一本正经的说出口。 秋生和九莺已猜到燕归晚所指的是什么,昨晚他们妻郎那个阵仗,两个大官儿在间壁听得一清二楚,哪里会不知内情?原本病病歪歪的徐墨卿听到床下的人都在窃笑,登时也红了脸,差点一骨碌爬起来,要去堵住燕归晚的嘴! 怎奈他是真的四肢无力头眼昏花,任凭燕归晚在外面“胡说八道”!须臾,郎中开了方子离去,九莺和秋生便又出外去抓药。燕归晚端着一碗白粥走回床前,将他扶起身来坐稳,然后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下。 “晚儿笑什么?”徐墨卿虚弱道。 燕归晚低头忍笑:“没什么,就是没有想过,哥哥你也能有今天。” “我怎么了?人家郎中都说我是受了凉气,吃坏了东西所致。”徐墨卿极力争辩道。 燕归晚怕气着他病情再加重,顺从道:“是是是,哥哥说的都对!” “你这是什么语气?” “哎呦,你少说几句吧!本见你这样我怪心疼的,可你偏偏不安生,闹腾个什么劲儿啊?快,再吃几口,一会还得喝药呢!” 徐墨卿见燕归晚如此,干脆直接道:“怎么,昨晚妻主没有尽兴?” “没有啦!”她赶紧往他的口中喂了口粥,待堵住他的嘴,才得意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咱们在静亭里过的第一夜了。” 他们在静亭里过的第一夜?徐墨卿回忆半日,而后也不禁笑出声来。那一次燕归晚足足歇了好几日,方才缓过劲儿来。这一次却颠倒了位置,他成了那个下不来床的人。难怪燕归晚会得意成那副模样! 以前几乎都是徐墨卿在照顾燕归晚,在她的印象里徐墨卿的体魄好的不像话,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得过病一样。唯一的一次她照顾他,还是因为他的手掌为她受了伤。但那次也是外伤,多是外敷换药,这次却变成了要喝苦药汤子。 第一顿徐墨卿还乖乖地喝下去了,从第二顿开始,他便想方设法的要逃避。燕归晚才知道,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讨厌喝药!但是他若不喝药,这病只怕一时半会好不了。她左右相劝,犹如当初他哄劝自己一样,但他仍是不大愿意喝。好不容易喝下几口,又开始与她讨价还价。 三番五次之后,燕归晚恼了,揪住他的衣襟呵道:“哥哥这是在跟我耍赖吗?是不是也要我学当初的你?” “当初的我怎么了?”徐墨卿故意装傻道。 燕归晚睃了他一眼,“你说,你是不是就想要我那么对你,是不是?” 徐墨卿不语,做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那你到底想不想要?”她正面逼问道。 徐墨卿仍不语,仍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她。 “要不要?哥哥不要就算了!”她甩开他,假意要走掉。 徐墨卿忙从身后抱住她,“要,要!我要!” 燕归晚笑嘻嘻地回过身,“那哥哥要乖一点啦!” 俄而她端起碗喝了一口汤药,紧接着缓缓喂送到他的口中。汤药好像真的不苦了,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柔软的,更是躁动的、难以言表的感觉。 二日后,徐墨卿的病情终得好转,只是仍有些虚弱。燕归晚本想再在晏城逗留几日,待徐墨卿彻底痊愈后再上路。但他却执意不肯,非吵着要赶紧上路。道是横竖在马车里窝着,也累不到哪里去,若一直耽搁在此,只怕这一路会越走越慢。 燕归晚执拗不过他,便道:“你若坚持也罢,那我们走之前再去趟生药铺子,抓些药备在路上,我才可安心。” 见她让了一步,徐墨卿也只好同意她的要求。遂四人收拾好行李,退下房间,牵马车离开。 之前九莺去抓药的那家生药铺与客栈之间距离不大远。一路慢慢走过去,只见集市上的人群越来越多。 九莺和秋生皆下马下车,牵着牲口避让人群。燕归晚跃跃欲试想下车看看热闹,可又放心不下车上的徐墨卿。 “来,扶我下车。”徐墨卿已看出她的心思。 燕归晚摇了摇头,“不要,你现在身子虚,到集市上乱走什么。” “累日不见人影,我都快憋死了。就当做陪我逛一逛。”说着他又问向秋生,距离生药铺子还有多远的路。 秋生在外答说只再走一条街就到了。徐墨卿回首示意燕归晚,“怎么样?只短短一截子路而已,有多大关系?” 须臾,燕归晚已扶着徐墨卿来到集市上行走。两边小摊上卖针线活计、各色吃食等应有尽有。忽见前方一处围了一群人,中间不知在卖什么稀罕玩意儿。 徐墨卿见状,笑道:“晚儿快进去瞧瞧,回来好说与我听。” “好!”燕归晚如脱兔一般冲到人群里去。 可是那人群中央却不是在卖什么稀奇玩意儿,而是一个男儿跪在地上,旁边一个草席子里赫然裹着一具尸体!这……这难道就是折子戏里常常演得卖身葬母? 燕归晚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儿,他一身素衣,披散着长长的头发,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可那瘦弱的身形却十分怜人。 他的身边有几个好事的女君,在不停地调戏他,一点也没有真的要帮他葬母的诚意。那男儿不停地躲闪着几个女君的挑弄,可她们却更加变本加厉。围在周围的人们也只是冷漠地看着热闹! 燕归晚在心里默念,不要多管闲事,千万别多管闲事!但她的手脚根本不听自己的指挥,还是怒发冲冠地横在了那男儿的面前,朝那几个女子大喝道:“住手!” 第232回:调戏良家男 话说燕归晚这一声大叱,惊讶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跪在那地上的男儿,还是对面这几个唆事的女子,乃至围观的一干人等。谁人都在纳闷,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号多管闲事的主儿? 几个女子当中最为魁梧的一人挺上前一步,贼眉鼠眼地打量燕归晚一番,挑衅道:“呦呵,这是哪里蹦出来的没长眼,敢坏老娘的好事?” 燕归晚将手中的宝剑一横,挡在胸前,怒目而视道:“坏你的好事?你们面前这可怜男儿欲要葬母,这是好事情吗?” 那女子嬉皮笑脸道:“你也知道他这是要葬母,而且你看清楚喽,他这牌子上写的是‘卖身葬母’,既如此,我当然要看清楚他有几分姿色,否则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弄回家去,万一是个丑八怪可怎么办?” 此言一出,那几个女子加上围观的众人皆哄堂大笑起来,那跪地的男儿却是把头埋地更低了。 “朗朗乾坤,你们做这样的勾当不觉得羞耻吗?”燕归晚更加发怒地斥责道。 那魁梧女子不屑道:“我们就是羞耻了,你能耐我何?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这条街上有谁敢拆我的台?” 燕归晚冷哼一声,“我管你是谁,趁我不想动手,你们赶紧滚!”她继而转身,从腰间取出银子送到那男儿手中,“来,收好,先把你母亲葬了为上。” 那男儿缓缓地抬起头,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感激地仰望燕归晚,“女君,谢……” 这男儿的“谢”字才发了个音,对面那几个无赖女子便倏地围冲上来,一个将那男儿手中的银两抢夺过去,另一个则将燕归晚推搡个趔趄。 那魁梧女子从同伴手中拿过银两,高高举于头顶,向燕归晚示威道:“既然你有钱,我便代这小郎收下了。赶明儿我便好人做到底,帮他母亲选块风水宝地给埋了。识相地你现在就滚,否则别怪我们姐几个对你不客气!” 燕归晚用剑身杵在地上,将自己的身子稳住,继而缓缓地站立起来,站的比先前更加昂首挺胸。她将宝剑从剑鞘里抽出,已压制住不住自己将要爆发的愤怒。 “你们一起上吧!”她轻蔑说道,“别浪费时间,更不用犹豫。” 那几个泼皮女子也被燕归晚给激怒,互相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但听那魁梧女子一声令下:“姐儿几个给我打!” 她们便一窝蜂冲了上来,一个手中拿起一根大木棒,一个从袖子里掏出把短刀,那魁梧女子就更了得了,手中竟然多出一只长鞭!几人将燕归晚团团围住,虽不得马上近她的身,但这几人身手也不算太差。 围观的众人见动刀动枪的打起来了,忙得四处躲闪,本来围着的一圈人群忽然散落开来。更有好事的人边往外跑边大喊:“打起来啦!要杀人啦!” 本在不远处等待燕归晚归来的三人旋即紧张起来,九莺眺望一眼,“不好!好像是晚主跟人家打起来,我去帮忙!” 九莺拔腿就跑,徐墨卿霎时清醒了头脑,也不觉身子乏累,好似病症瞬间痊愈。 “秋生好看行李!”他撇下这一句,紧随九莺冲了过去。 九莺还未跑到燕归晚身前,先将宝剑从腰间亮出,杀气腾腾地向那几人刺去。而徐墨卿却是后来者居上,疾步超过九莺,下一瞬,一剑已落在那魁梧女子的长鞭上。 但见那长鞭被徐墨卿的剑一挑,霍然间断了成两半。那魁梧女子这才向后转身,看清楚赶来的徐墨卿和九莺。 “居然还有帮手?”一语未了,她匆忙地朝着这条街两侧吹了几下口哨。 徐墨卿心道,不好!燕归晚这是惹上地头蛇了!他这一分心,被那魁梧女子逮住空子,手中的断鞭直奔徐墨卿的头上飞来。虽然被他轻松躲过,但好巧不巧却将他的束发带打散。他的长发散落开来,男儿身暴露无疑。 燕归晚急遽冲到徐墨卿身前,“哥哥!” 那魁梧女子乐了,“敢情这还是个‘男扮女装’的美男子呢!” 正将此时,从这条街上的几个方向又跑出来七八个女子,均是标准的浮浪做派。这回魁梧女子底气十足了,十几个人已将他三人紧密包围住。 魁梧女子抱着胳膊,讥笑道:“你们不是很能打么?不是让我们一起上么?来啊,继续啊!” 九莺剑指那魁梧女子,“少废话,人多我们就怕你了!” 若硬拼,燕归晚三人也不是不能闯出去,但是秋生那里还有行李和马车,身后还有那没有安置好的男儿和他母亲的尸首。燕归晚再一次为自己的冲动感到自愧。这一次是她轻敌了,她没想到几个街头地痞竟有日此势力。 徐墨卿欲将燕归晚拉回身后,但燕归晚定在他的身前,任他怎么拉拽都不肯动身。 “是我闯的祸,但我得保护你。”她轻声向徐墨卿说道。 徐墨卿靠在她的耳边,“莫要逞强,晚儿要听我的。” “不,我的夫郎不能受人欺辱。”燕归晚依旧很倔强。 徐墨卿见她又要意气用事,手下用力一薅,直把燕归晚拽到自己的身后。紧接着他拍拍九莺的肩膀,示意她站到燕归晚身边。 那魁梧女子笑地更加肆无忌惮了,“看来这位美男子是个会说话的?” 徐墨卿走上前罕见地道了个万福。要是知道他平日里所行的礼节几乎同女子一样,现在却不得不像这么个泼皮低头!他还真是能屈能伸哪! “这位女君行个方便吧?”徐墨卿不卑不亢道。 那魁梧女子的手不自觉已举到徐墨卿面前,想要在他的脸颊上挑弄两下。 徐墨卿敏捷地闪躲开,但燕归晚已不能再淡定了!她的夫郎怎能让别人调戏?她大扠步冲到他的身边,朝那魁梧女子狠狠瞪去。 由于燕归晚这一动身,围在他们身边的十几人也跟着做好打斗状,似乎都在等着魁梧女子示下。 “哟,既想让我们行方便又不肯低头?”魁梧女子讥讽道。 徐墨卿拉住欲要出手的燕归晚,“晚儿。”随即又朝那魁梧女子笑道:“今日是我们的不是,郎代妻主向您赔罪了。” 徐墨卿什么时候这么屈辱过?燕归晚真是恼羞成怒,自己闯下的祸,居然又要由他来给自己善后? 一直避在角落里的那个卖身葬母的男儿,突然泪眼婆娑的跑到那魁梧女子身前,“扑通”跪地,紧紧抱住她的双腿,求饶道:“扈小娘,您放过他们吧,我跟您走就是了!” 燕归晚脱口而出,“不成!” 那男儿也不瞧燕归晚,自顾道:“那位女君的银子您也得下了,还望您看在死去娘亲的份上,把她老人家发送了吧!只要您葬了我家母亲,我便是你的人了!” “不成!这回是那魁梧女子发声,“你的事我们暂且放在一边,他们想走,可以,我要她出来给我磕个头,这事就算了结了。”她指了指燕归晚。 “你想的美!”燕归晚已做好鱼死网破之举。 那魁梧女子将地下男儿一脚卷到旁边去,淫笑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逼你,要你家夫郎陪我们姐儿几个乐呵乐呵也可以!” 徐墨卿将那男儿扶起来,微笑道:“莫怕,待在这别动。”然后起身又向那魁梧女子靠近一步,“好啊,那就要看女君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落,他已出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魁梧女子的喉咙掐住,后又马上绕至她的身后,将她狠狠地锁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只见徐墨卿瞬间变了脸色,刚刚还是一副柔媚之表,现在却变得凌厉无比。 那些浮浪之女立马慌了神,已成群龙无首之状,场面上的形势已悄然发生改变。 “都别动,谁敢乱来,我先弄死她!”徐墨卿用力抠住她的喉咙,那魁梧女子登时翻起白眼,似要断气了一般。 魁梧女子本来还试图挣扎两下,但暗暗用了几次力道之后,才确认这个郎卿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她放弃了抵抗只想活命,不等徐墨卿逼迫她什么,自己已开始喊话:“你们都别乱来,让他们走!” 闻言,众人皆不敢再动。徐墨卿冷笑道:“算你识相!” 这厢燕归晚已知用意,将那卖身葬父的男儿拉起来,九莺忙去将他母亲的尸首扛起来,几人迅速向不远处的秋生那里奔去。徐墨卿拿这魁梧女子当成人质,横在燕归晚和那些浮浪之女之间。 待马车上的一切都安顿后,那魁梧女子先发了话,“这位郎卿饶命,你们安心的走,我们绝不追赶!” 这时候秋生和九莺已调转马车疾驰而去,徒留燕归晚一人骑马等待着徐墨卿。 “不急,再等等。” 徐墨卿算计这马车离开的距离,待估摸差不多安全之际,他一脚将那魁梧女子踹到在地,转身跑向燕归晚那边。她早是蓄势待发,一把将他捞上马背,须臾,二人已打马绝尘而去。 那魁梧女子得了救,手下立马要去追赶他们。可她却拦住手下们,“不用追了,那几人不是等闲之辈,不逞那个强也罢!况且还有那么个累赘,要么将他带走,若他还敢回这条街上来,我非蹂躏死他不可!” 晏城外,一处荒野之地。 那男儿的母亲已被燕归晚等人给埋葬了,也仅仅是入土而已,既没有像样的棺材更没有一应的祭品。 燕归晚不再吱声,她在等待徐墨卿教训自己。但徐墨卿此刻却无暇理会她,而是在愁楚这男儿的去路。 “你叫什么?” “家母姓王,小生王启。” “王生,很对不住,你的母亲最终也没有好好下葬,只这么草草埋了,是我们的过失。” 王启又跪了下来,“恩人……小生已感激不尽。既是恩人将我家母亲埋了,小生以后愿做牛做马,服侍在您二位身边。” 徐墨卿揉了揉眉头,这便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这晏城里小生早无亲人,若有一点出路,今日也不会出此下策。何况也把那扈小娘得罪下,若我自己回去,她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他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先起来吧,不要跪。”徐墨卿叹了口气。 王启可怜地问道:“恩人是不愿收留我吗?” 第233回:小生何去留 且说这王启乃一副弱不禁风的楚楚可怜模样,既不像柳宜风和柳扶风那般明艳动人,也不似韩明子那般妖娆妩媚。当然他与站在自己对面的徐墨卿就更不相同了,徐墨卿可是“须眉不让巾帼”中的翘楚! 可正是因为王启如此柔弱,仿佛用力一碾就能将他给揉碎。这才激起了燕归晚的保护欲,脑子一发热,便与那街头地痞发生了冲撞。 但见王启跪在徐墨卿脚边声泪俱下,不远处地燕归晚愣是不敢走上前来一步。莫说徐墨卿的头大,她现在头也不小。她抱着胳膊在原地打转,时不时还有要抽自己一嘴巴的举动。 九莺和秋生在侧,瞧了瞧那边再瞅了瞅这边,妻郎俩再互相对视,都觉得现在的问题比刚刚未脱险更加棘手。面对那些地痞女流,好歹众人可以齐心协力,可面对这么个小郎卿,他们是能打还是能骂? “秋生,你说你家主子能怎么处置那小生?”九莺用手肘戳了戳他。 秋生一只手摸在下巴上搔了搔,“按我们徐郎对晚主的一贯做派,这小生八成得打发走。” 九莺嘻嘻地笑道:“也对,咱们夫郎爷那就是个醋缸子。晚主多瞧哪个郎卿两眼,他一准儿气个半死。咱桃夭馆那几个,哪一个是他的对手!” “姐姐可别乱说,我家徐郎何时难为过那些人,还不是晚主她自己有分寸。” 忽见那王启已缓缓起身,用长袖擦了擦眼泪。徐墨卿则转过头唤秋生过去。 燕归晚的眼神早跟着秋生一起溜过去,但仍装作在看向远方的荒野,生怕与徐墨卿的眼神交汇上。 “多拿些银子出来交与王生。”徐墨卿吩咐道。 秋生忙从钱袋里掏出银子,徐墨卿看见了却皱眉不悦道:“再拿些出来。” 秋生不得不听从主子示下,心中却很是忿忿,不明白徐墨卿为何要给王启那么多钱? 王启先是左右推脱不肯收,但架不住徐墨卿的强势赠予,他这才将银两收入囊中。 “你拿着这些钱去往邻城也好,找个附近的乡村也罢,总够你买一间房置几亩田生存下来。我们还要赶路,就在此别过了。” 徐墨卿转身走向马车,燕归晚上赶着去掀开拱厢帘子,好方便他坐进去。她自己更是一刻未停留,紧跟着徐墨卿就钻进马车里。她与那王启别说言语两声,就连他到底长个什么模样都未曾看清楚。 王启又追到他们的马车前面,恭恭敬敬地向他们拜了又拜,方才将路让开,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去…… 照旧是九莺骑马秋生赶车,徐墨卿和燕归晚坐在马车里,拱厢里安静的令人窒息,身下车轮子“吱嘎、吱嘎”的转动声,此时显得分外突兀。 燕归晚幽幽地挪到徐墨卿身边,“哥哥,我替你把头发束起来吧。” 她见徐墨卿不理会自己,便试探着伸出手去绾他的长发。在燕归晚为他束发的过程中,徐墨卿始终没有言语,直到她将他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他才将半跪在自己身后的燕归晚拉到身前,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我只问你,你是因为那街市上的浮浪之女霸凌弱小,还是因为那王生模样怜人,你真的想把他买回来?” “哥哥这话说的,我当然是因为富有正义感啊!若你当时看见那个场面,你也会出手相救的。”燕归晚不假思索道。 “我暂且信你。” 燕归晚本做好了徐墨卿会责骂自己的准备,但他只说了这一句之后便不再提了。这下子反倒让她更加迷糊,遂摇了摇他的手臂,撒娇道:“你怎么不骂我啊,我刚刚可是又闯了大祸。” “骂你有什么用?你的性子一直如此,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念在你时时刻刻怕我受辱份上,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只一条,日后不要再冲动,凡事先与我商量好吗?”徐墨卿十分恳切道。 燕归晚环住他的脖颈,呵呵地笑道:“我知道啦!不过我也要恭维哥哥两句,你扼住那扈小娘时,真的好厉害啊!你说你一个男儿身手怎么那么好呢!” “晚儿少奉承我了!”他敲了敲她的脑袋。 也不知怎地,他们的谈话通通巧妙地避开了王启,而那个男儿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四个人都在感慨,他们这几日的路程走的实在是太慢了,若是从晏城直接回丰城去,恐怕也没有多少路途。 只叹第一夜燕归晚带错了路,之后几日徐墨卿又病下了。往后的路程若再这么慢慢悠悠的,待他们抵达凉城非得猴年马月不可。 遭遇了晏城里的事故,徐墨卿的药也没有抓成。燕归晚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很怕他中途再次犯疾。赶巧他们才走了没多远,就瞧见一家小医馆。设在郊外野村附近,燕归晚担心这是唬人的江湖郎中。可错过了这家,再要请郎中就得到下一座城池才行了。 徐墨卿催促道:“药方子在我们手中,简单的药理我们也懂得一点。下去瞧瞧吧,若可行我们便抓几副,若不行便算了。横竖我都觉得自己无碍了,偏你又上来这婆婆妈妈地劲儿。” 燕归晚嘴上不说什么,心下自当是怕他因为自己的原故再落下病根,故同他下车走进小医馆里。未曾料到这等荒郊之处,馆里老郎中的医术倒是颇好。她为徐墨卿抓了几副药,又叮嘱他要多多休息,不日就可痊愈。 燕归晚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妻郎拜过郎中走出医馆,欲要登车之际,恍惚间看见个人影从不远处闪过。燕归晚最先警觉,以为是那晏城里的扈小娘追赶上来,忙得推徐墨卿上车,想要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很快这个判断就被验证是错的了,因为那个人影不是扈小娘,而是他们刚刚救下的王启。发现他尾随在他们车后的不是燕归晚而是九莺。 “晚主,徐郎,应该是那王生在后面跟随咱们,咱们要不要加速赶路甩掉他?”九莺伏在马车窗口旁向里面问话。 燕归晚不自然地望了望徐墨卿,对前面赶车的秋生道:“秋官儿,快点赶马!” “不可!”徐墨卿立刻制止道,他顿了顿,道:“停车吧。”又对外面的九莺吩咐道:“你去把他带过吧。” 九莺听命去了,燕归晚连连摆手,“哥哥, 我可不想留下他,我没有那个心思,你该懂得的!” “晚儿同我一起见见他吧,好歹你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才不要,要见你自己去见!” “你真的不见他?” “不见!” 徐墨卿好似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带着一抹笑意又折下马车。燕归晚装作不在意,却在他下车以后,即刻趴在窗户那儿往外瞧去。 那王启被九莺提溜过来,他见了徐墨卿只低头不言语,一副做错了事的怜人模样。徐墨卿深深叹了口气,“为何还跟着我们?之前不是已说好别过了吗?” 王启的眼泪又唰唰地往下掉,“我一个人……去哪里都是寂寞的,我只想跟着恩公。”说着他将收下的那些钱全掏出来捧在手里,“这些钱我不想要,恩公,您拿回去吧。我只求你们能带上我。我,我特别会照顾人,我还会做饭呢!” “王生,你啊,还是省省吧。我家二位主子是要远行的,途径晏城恰巧救了你罢了。若说之前在京都府中,留你做个小厮小幺儿的倒还尚可,现在带上你岂不是累赘?我家主子恐伤你的心不便把话说的狠绝,你怎就不知好歹呢!”秋生替徐墨卿说出的心中所想。 “我知道了,小生不再烦恩人赶路。”王启向几人道了万福,依依不舍地掉头离开。 望着他瘦弱的身影,徐墨卿心下也生起怜悯之心,到底是孤苦伶仃的一个男儿,教他一人独自挑门立户重新过活,是不是真的有点难为他了? “哥哥。”燕归晚不知何时已从马车上下来。 徐墨卿倏然转头,“晚儿,怎么了?” “刚刚秋生的话提醒了我,要是哥哥愿意,我们能不能将他打发回丰城?要她去琉璃楼找杨柳,亦或者是去慕家找慕秦。看在咱们的面儿上,她们都能将王生收下。当然,哥哥若是不愿意,这话就当我没有说过。” 燕归晚小心翼翼地望着徐墨卿,不知他会怎么做决定。 “也罢,帮人帮到底,总归是个可怜人。九莺——”徐墨卿终于发了话。 九莺立刻会意,再次打马加鞭,将走了不远的王启又带了回来。 徐墨卿向他说明用意,直问他可否愿意去京都。王启如获新生般拼命点头,原来他不是看上了燕归晚,他是真的没有去路了。徐墨卿在心里自嘲,是他自己的醋意在作祟。 他将腰间的那块青玉双鱼镂空坠儿摘了下来,“你把这块玉佩收好,去脚行里雇辆马车,直奔京都丰城驶去。进了京都去往澄柳街东,那里有一座慕府。” “慕府?” “没错,是座非常壮观华丽的府邸。你到了那里,拿着此玉佩求见当家主母,名为慕秦。” “慕秦女君?” “是的,王生可记下了?” 王启认真道:“小生都记下了。” “慕秦见了此玉佩就会明白一切,你在那里好生过活,她定会照顾好你。” 这一次王启是兴高采烈地离去的,燕归晚至始至终都未曾与他说过话,一切都是由徐墨卿出面来做。可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却轻松无比,与之前大相径庭。 一行四人重新上路,众人不由自主的加快脚步,不能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他们的路途才刚刚开始,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燕归晚坐在徐墨卿的对面,侧头睐着他,“你真是个醋坛子,以前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以前有殿下的身份压着,我总得装一装,现在不需要了。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惹了祸我也觉得无所谓,但是……” 燕归晚霍然将他拽到自己的身下,把他吻了又吻亲了又亲,就是不让他再开口说下去。因为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担心的那种状况,她坚信永远都不会出现。 第234回:千落山奇遇(一) 却说燕归晚一行四人继续向西行驶。在历经最初的种种周折以后,接下来的路,他们便走得顺利的多了。一路上晓行夜宿,不知在多少个城池留下过足迹,更不知穿越了多少高山和流水。 回想起二年前第一次去往凉城,徐墨卿哪里有这等闲情雅致,他那时候一路向北疾驰狂奔,中途将多少匹马累瘫在半路!以至于到后来,他一点也记不得所走过的路途,这次再赴凉城犹如初访一般,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之感。 燕归晚跟他还真是半斤对八两,真乃五十步笑百步!她同样去到哪里都觉得陌生,就没有一个地方,让她有过似曾相识的感觉;哪怕有一个地方,能让她觉得以前是来过的也成! 然而,并没有。 九莺和秋生互相感慨,二位主子还真是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路途中他二人没为别的事拌过嘴,只因着该走哪条路没完没了的吵! 不知不觉天气已转凉,四人也及时换了行头,可不能再在中途病倒。 徐墨卿心下思肘着,盘算还有多久能赶到凉城。虽然他的内心很急迫,特别想一夜醒来他和燕归晚已跨过边境来到西洲国内,更是想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得生父的下落。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再说这么多年都挨下来了,还差眼前这点时间? 但是摆在面前的严峻问题来了,深秋已近,不日便会迎来冬季。尤其是西北边陲,乃至边境那边的西洲国,都会有一个漫长的冬季。地域所致,没法子奢望那里会像丰城一样,就算是在冬季,也不会冷得雪虐风饕、天凝地闭。 五花马,千金裘。就他们四人这一车二马四个单薄的人儿,能抵挡得下多少严寒?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趁着还未到冬季赶紧奔赴凉城,然后在那里寻觅个住处,度过今岁的寒冷冬季,待来年开春再跨境入西洲国。 燕归晚见徐墨卿他眉头紧锁,左手的拇指微微衔在唇齿之间,已猜测到他定是又遇到了难题。所以她赖着他,要他讲给自己听。 徐墨卿便向她分析了一遍当下的境况,“大抵就是这样了,晚儿是怎样想的?” “也罢,那余下的路我们便加快些走,风景嘛,何时观都可。再说到了凉城城中,或许还能见到别样景致呢!”燕归晚抬手将他的眉心抚平,“哥哥不要苦大仇深的嘛,一路上你都教我放轻松,为何越接近凉城你却越紧张起来?” “不由自主,越接近真相便越害怕起来。”徐墨卿坦诚道。 燕归晚让秋生将马车停下来,把两个大官儿叫过来,四人围在一起再次勘察地图。这一回燕归晚故意收敛性子,只让两个方向感好的大官儿言语,徐墨卿说什么她也尽量不插嘴。 “也就是说翻过前面这座山,我们就算是走出中原了?”徐墨卿确认道。 秋生点了点头,“没错,徐郎。再往前走,气候定与此处大不相同,加上深秋冬至,只会越来越冷。翻过这座山,我们就得去买几件貂裘了。” “是你自己觉得冷吧,尽怂恿主子们去买貂裘!”九莺讥笑道。 秋生急急地解释道:“我不是怕我们徐郎再生病嘛!之前在晏城吃坏了肚子,我便觉得是水土不服所致。” 他们前面这座山名为千落山,是东梁女儿国中原地带和西北地带的分水岭。此处崇山峻岭,山路崎岖,大片密林里还有零星的村落,他们出山一次不易,遂还保持着那种原始的神秘感。真有几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味道! 但这里又是连接中原和西北的必经之路,只有横穿过它才是最好的选择,若绕行的话时间上会多出三四倍。因此,这里又发展出官家怎么剿都剿不完的一种组织——山贼。他们仗着这千落山的有利地形,总是能逃过官家的追捕。 官家加大力度剿匪时,山贼便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可那股风潮过后,山贼又如“野草烧不尽”般死灰复燃。 只可惜这些内情燕归晚一行人并不知道,就算他们在进山之前询问了山麓下的老农。那老农也不过是山贼们的“托”,正是因为她的热情介绍,道这山里美景如画,民风淳朴,一二日便可翻越这千落山。眼下枫叶红遍满山,正是观赏的最佳时节,他们这才大胆地迈开了步子…… 起初山麓下微露出羊肠小道,徐墨卿和燕归晚率先走在前面探路,两个大官一个牵着马车,一个牵着马儿,跟在后头逶迤驶来。这千落山上的景色确如老农所言,很美,满山红彤彤的枫叶林,还有更深处的常青树木,把这里点缀的像世外桃源。 燕归晚手里捏着几片红枫叶,扭捏地塞到徐墨卿手中,笑道:“我借花献佛,送给你呀!” 徐墨卿接过枫叶,不知何意,“送给我这个干什么?” “别人家郎卿收到女君送给的花儿啊草啊,都开心死了!我家哥哥可倒好,跟个木头似的,还在这里讪讪地问我!” 徐墨卿望向秋生,“你可知妻主何意?” 秋生呵呵地笑,“徐郎,晚主当然是觉得枫叶美丽才要送给你啊!” “我与枫叶孰美?”徐墨卿较劲似的问道。 燕归晚白了他一眼,“不跟你这没情趣的人计较了。”她一溜烟跑到前面去。 徐墨卿在她身后偷笑,他怎能不知她的用意,但也不知怎么了,最近他总喜欢撩逗她,见她那气鼓鼓地样子,他就觉得好笑。 一时,燕归晚又在前面唤他,“哥哥,你快来啊,前面有瀑布啊!” 徐墨卿没奈何地跑到她的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的确是块瀑布,但未免有些太小了吧?比前几日见到的那处要逊色的多。 “晚儿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这一路你是没有见过瀑布吗?”徐墨卿挖苦道。 燕归晚扯住他的衣袖,“我以为这山里不会有呢!”她傻傻地笑起来。 就在二位主子在山腰山上漫游之际,九莺和秋生却总觉得他们的身边有什么东西在跟随。 因为九莺手中的马儿已惊叫了两三次,秋生手中的马儿虽是没有异常举动,但他老感知身后的拱厢在沙沙作响。妻郎俩故意放慢脚步,二人齐肩并走。 九莺轻声道:“夫郎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秋生回应道:“我总觉有什么东西在远处窥视我们呢?” “豺狼虎豹?”九莺猜测道,“刚出丰城露宿忠烈冢那夜,我们都没有遇见那些东西,偏走到这里遇上了?” “说不准呢,再不然是什么兔子山鹰的也未可知。”秋生谨慎道。 妻郎二人商议,先不要轻举妄动,若再走一段路还是这般异常,再通报给前面的二位主子。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燕归晚和徐墨卿的笑声,下一瞬,九莺和秋生的眼前就一黑…… 燕归晚忽觉身后有异象,忙立身侧耳倾听,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她拉起徐墨卿便向后奔跑,“哥哥,不对劲儿!” 徐墨卿也紧张起来,可妻郎二人原路返回,所经之处莫说九莺和秋生的影子没有发觉,就连马车和牲口都没有了踪影。这怎么可能?马车不是小玩应儿,两匹马受惊更是会发出嘶鸣,怎么会忽然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太不合常理了! 燕归晚的笑意全无,已自然地将腰间的宝剑持在手中,更是下意识的靠在徐墨卿的身前,做出要保护他的架势。 徐墨卿将她拉回身侧,“此处诡异,不可鲁莽。秋生和九莺乃我们亲人,不可弃之,慢慢找寻,应在不远处。” 燕归晚谨记在心,“哥哥放心。” 说着二人又朝有车轮辙印的地方寻去,几丈之外,车轮辙印消失了。燕归晚蹲下来左看右看,仍是不知到底哪里有问题。她仰着头问向徐墨卿,“这未免太奇怪了吧?” 徐墨卿伸手要将她扶起来,“我也摸不着头脑。” 燕归晚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恐惧,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可她的对面是徐墨卿啊,他的心“咯噔”一下,忙问:“晚儿怎么了?快起来!” 一语话落,但见燕归晚乍然起身,随即将宝剑瞬间夺出剑鞘,第一剑从他的左脸颊擦过,直刺向他的身后,同时才大吼一声:“哥哥小心!” 由于燕归晚的动作用力太大,徐墨卿差点被她给撞倒。他马上转过身来,在转身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剑亮了出来。他终于明白燕归晚刚刚为何那么恐惧了,因为这山林的每一棵参天大树上都有人,她们匍匐在上面,个个凶神恶煞,手里都持着武器。 更确切的说燕归晚一行人的一举一动,她们在高处都看得清清楚楚。从他们踏进这千落山起,已成为人家的瓮中之鳖!那些守在树干上的人露出狰狞般的笑容,在燕归晚蹲下来勘察车轮辙印之时,那些人正准备在他们的身后偷袭。 若不是燕归晚回身仰头望去,只怕他们必遭此暗算! 不由分说,妻郎俩已和这些人打斗起来。可是仅仅过了几招之后,他们俩便不得不停手了。因为这伙人的数量从最初的七八个人,渐渐剧增到几十个人;更重要的是之前消失不见的九莺和秋生,正被这伙人用刀夹在脖子上。 为首的女子将九莺拽到身前,未谈任何条件,拔刀就冲着九莺的肋下捅了下去,随即一阵惨叫响彻在山谷之中。 燕归晚的手在颤动,眼睛更似在喷火,“劫财是吗?我们的马车里皆是财物,都给你们,放了我的人!” 那为首女子轻蔑一笑,“跟我谈条件要拿出你的诚意?” 秋生的哭喊和九莺的惨叫令燕归晚就要失控,徐墨卿先将自己的剑收回剑鞘,又帮燕归晚把剑收好。然后他携着燕归晚一并往前走了几步,“我们缴械,只要你放了我们的人,一切都好说。” “放与不放,你们马车上的财物也都是我们的。”那为首女子傲慢道。 “那你还要怎样?”燕归晚恼怒道。 那女子独自向他们走进,她上下打量了徐墨卿一番,“按说我们从不留活口,谁叫你们长得这么细皮嫩肉呢,应该是从京都那边过来的吧?”她回首向手下吩咐:“把他们都给我绑了,带回山寨去!” 第235回:千落山奇遇(二) 随着那为首女子的一声令下,燕归晚和徐墨卿不得不束手就擒,对面的九莺还在痛苦地流血,为了九莺的安危,也是为了寻找缓兵之计,现下他们只能任人宰割,听之任之了。 四人被捆在一起,押解回山贼的老巢中。他们均被用黑布蒙蔽上双眼,其实山贼们大可不必费此周章,这样复杂的山势地貌,就算把他们四人扔在此处,他们都未必能绕出这座山脉。但这些山贼非常谨慎,这也许就是她们常年与官家斗智斗勇的结果吧? “失踪”的马车和马匹又重新出现在他们眼前。原来是这些山贼趁九莺和秋生不备之际,用了特制的马嚼子迅速地套在马儿的嘴上,使它们无法发出声响;加上山贼们非常熟悉千落山的地势走向,众人合力,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将他们连人带马通通控制住,继而挪至到这山林的隐蔽之处。 因为看见徐墨卿一行四人均在腰间佩戴宝剑,山贼们也认为他们应是有一些身手的人物。这才设计从他们背后偷袭,而没有大张旗鼓的劫道打劫。 其实他们的马车内财物不在少数,如果山贼们抢了那些钱财,也够她们享受很久的。再退一步说,她们贪得无厌将四人全部搜身,搜刮干净燕归晚等身上所有的钱财,只要主仆四人能平安脱险也可。 可那为首的山贼却明摆着告诉他们,她们平日里打劫从不留活口。今日既留下他们的性命,就一定是另有隐情。燕归晚一边担心着九莺的伤势,一边琢磨起那为首山寨所说的话。她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难不成,那个山贼头目垂涎上徐墨卿的美色了? 燕归晚想到这里,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墨卿哥哥可是个身着“女装”的郎卿,应该没有多少女子会喜欢他这个样子的吧?就算他貌似卫玠兰陵,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她心存侥幸心理,不断暗示自己,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若不是看上徐墨卿了,难不成是看上秋生那小郎了?还是……一想到那满山寨的女子们,燕归晚更加不寒而栗?这,这不会是要将徐墨卿主仆二人全都给办了吧? 这怎么能行!燕归晚倏然跳起身来,仅仅一下子,就被押解看守他们的一个山贼给打了一棍子!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她再睁开眼睛时,他们主仆四人已身处在这山贼的地牢里。说是地牢,不过是一个天然山洞罢了,黑漆漆的没有窗户,只在门口的缝隙下射进来一点光源。燕归晚迷糊了一会儿,方才适应这里的昏暗,但见九莺躺在她的身边,已由徐墨卿和秋生为她简单地处理过伤口。 徐墨卿感知她动弹了几下,知道她应是醒了过来,忙得上前将她抱住,“晚儿,你好些没有?” 燕归晚抓紧他的衣衫,“九莺她怎么样了?” 秋生守在九莺身边,哭诉道:“莺姐姐之前是醒着的,刚刚又晕了过去。血是止住了,只是她太疼了……” 燕归晚自责地低下头,这才对徐墨卿道:“咱们是怎么被关进这里的?” “不知道,我们一直被蒙着眼睛绕来绕去。就是现在放了我们,想逃都没有方向可寻。”徐墨卿诚实道,“现在更不知这些山贼抓我们来此做什么。” 燕归晚冷哼一声,但她不敢说出口,她怕自己所想变为真的。 “我们能不能逃走,暂时没法子奢望,但得为九莺讨来些止疼药,这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燕归晚愁楚道。 徐墨卿和秋生表示赞同,但他们等待了整整一日,那些山贼既没有来给他们送水送饭,更没有来提审他们的意思。就这么将他们晾在这里不闻不问。 彼时山贼们已将马车内的财物通通翻了个遍,一个体魄健壮的手下把东西呈给那为首女子,“主家,马车上除了一些碎银子,并没有什么值钱的宝贝。这些银票虽然很值钱,但是想拿出山外去兑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首女子听了微微蹙眉,“这么说咱们兴师动众这一趟,没有捞到多少油水?” “也不能这么说,银票还是很值钱的,那两匹马也是上等货色!”那手下分析道。 另一个较为瘦弱的手下笑嘻嘻道:“主家,那两个男扮女装的男儿可还入您的眼,都是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留下来做个压寨‘夫郎’也不算亏啊!” “要你说出来?蠢东西,若不是为此,主家为何要留活口?”健壮手下抢白道。 “行了,你们俩不要吵了。也关了他们这大半日,去给他们送点吃的,顺道把那个穿白绸缎的男子给我弄出来。” 见主家发了话,瘦弱手下又贱贱地一笑,“主家,小的把那个郎卿给您送哪儿去啊?” 健硕手下瞪了她一眼,“废话,你说能送到哪去!”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去?!” 地牢里回荡着燕归晚发疯似的尖叫,但那些人还是坚决地把徐墨卿拖走了。徐墨卿临走前却对燕归晚莞尔一笑,要她切莫轻举妄动,更说此番拉他出去是个时机,他可趁此探清楚这山寨的境况。 要不是顾及受伤的九莺,燕归晚说死也不能让她们将徐墨卿带走!但徐墨卿要她等,她也只能等,可她那不详的预感早就溢满心田。 徐墨卿被困住双手压至到那山贼头目的房中。这间屋子应该是整个山寨里最好的一间房了。徐墨卿只能用“还算干净”来形容这里。 那头目坐在虎皮交椅上,两只手自然地捶在两侧的扶栏上,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在她看来,徐墨卿实在是太秀色可餐了,她仿佛一口就要将他“吃”掉。 “我给你松绑,但你别想逃。”她自带几分威严。 徐墨卿点头笑道:“好。” 那头目示意手下将他的绳索解开,又令她们都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郎卿叫什么名字?” “徐墨卿。要怎么尊称主家呢?” “阮三娘。”她停顿片时,又道:“徐生是个读书人?京都里大户人家的男儿?” “正是。” “去往哪里,所为何事?” “去往凉城,拜见故人。” “与你同行的是你的妻主和随从?” “没错。” 阮三娘已从交椅上走下来,慢慢走到徐墨卿的面前。她的身材高大,有着一身腱子肉,肌肤黝黑,身手也很了得。虽然眼神很凶煞,但长得还算比较端正。她们山贼的衣着类似骑射服,多为上衣下裈,眼前这位阮三娘便是这种打扮。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猜到我找你来做什么。”说着她的手已按在他的胸膛上。 徐墨卿忙得向后退了一步,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三娘……不要如此。” 阮三娘的手停在他的胸膛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这‘女儿装’的扮相,可不像是那娇柔扭捏的男郎。” “三娘也不像是强人所难的人。”徐墨卿想试一试攻心计。 怎奈阮三娘根本不吃这一套,“徐生不要奉承我,我是贼!我贪恋你这美男子的皮囊而已,你与我共度一夜春宵,我便放你们走,如何?” “三娘说话可算数?” “当然。” “我那随从伤势过重,三娘可先给她送一些止痛药过去。” “可以。”她见徐墨卿眼神亮了一下,质问道:“你身为主子,怎么那么在乎一个随从?” 徐墨卿如实说道:“自小陪伴左右,如亲人一般,不分主仆。否则怎么束手就擒?以我妻主的性子,只会宁死不屈!” “哦?是吗?”阮三娘笑了笑,“若是这样,你从了我,她还会要你吗?不然你留下来吧,我待你绝不比她差!” 徐墨卿一时竟不知该怎样作答,只好讪讪地笑了笑,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阮三娘又道:“我给你那随从送药可以,但你是不是也得向我表示一下?” “表示一下?”徐墨卿心中诧异。 他本是想将计就计拖住她,先把九莺的伤口处理好,再慢慢做打算。可阮三娘倒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他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一下句又要说出什么惊天霹雳的话来。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你自行将外衣脱下便可。”阮三娘漫不经心道。 这些年谁敢调戏他徐墨卿半分?就算之前的年叙莲,也仅仅是要他退下一条腰带而已。他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个容易羞赧的男儿,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他把燕归晚撩拨的面红耳赤。可这一次他败下来了,面对这个赤条条的阮三娘,难道他的选择只有踏上她的床榻才行吗? 阮三娘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伸手抚了抚他的背脊。徐墨卿仍是要逃,但阮三娘早已将他揽在怀中,“松绑之前徐生是怎么答应我的?”她两手又加重几分力道,“我知道你的身手不错,可你再这么挣扎下去,我只会觉得你的心不够有诚意。答应与我共度春宵,不会是在骗我的吧?” 徐墨卿放弃了挣扎,心中呐喊道:晚儿啊,晚儿,你可别怪我啊!我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啊! “三娘真会说笑,墨卿不过是想求生罢了。”他用了这辈子从来没有的娇媚语态。 “是吗?” 阮三娘的手已滑到他的腰间,将他的腰带用力一扯,他的衣衫便松散开了。徐墨卿下意识地要去反抗,却听她说:“徐生别动,动的话,我就当你不诚心!” 果然,徐墨卿没有再挣扎,须臾,他的外衣已被阮三娘给扒了下来。 阮三娘将他的衣衫拿在手中,眼睛却瞟着他线条分明的身材,“很好,我这就去吩咐,让手下给你的随从送药去。”她向外走了两步,眉眼一挑,“顺带着将这衣衫,给你的妻主一并送过去。” 徐墨卿的脸色登时就绿了,“不可——” 可惜,那阮三娘的人早已跨出房外。糟了,若让燕归晚知道他出卖“色相”,她非疯了不可!山贼不可小觑,阮三娘真够奸诈的,她这是要挑拨他和燕归晚之间的信任啊! 第236回:千落山奇遇(三) 且说徐墨卿还在这阮三娘的房中懊恼,此刻又不是硬拼的时候。他也不能冲出去,当着她众多手下的面,阻止她不能将自己的外衣给燕归晚送去。 若真的那样做了,恐怕要适得其反。她好歹是这大几十号山贼的头目,怎能听他一个外人的指使?就算她对他有男女之欲,想把他好好受用一番。但阮三娘自己也说,她不过是贪恋他的皮囊,仅此而已!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九莺先救活了,只有她脱离生命危险,继而才能想他们四人该怎么逃离这里。 徐墨卿透过缝隙望向门外,那阮三娘倒是很守信用,真的令手下拿着几个瓶瓶罐罐送了出去。但到底是不是送给燕归晚他们,徐墨卿却不得而知。他只有在心里祈祷的份了。 这厢燕归晚见到那瘦弱山贼给送来了几瓶药,将信将疑地拿到手中,反复检验之后还是不敢相信,又递到秋生手里,教他再度检验一次。 那瘦弱山贼将手中的提灯举到面前,在这黑漆漆地地牢里,燕归晚才把她的表情看清楚。她笑的很淫邪,身后的一众小贼们也透露出一种“看破不说破”的感觉。 “这位女侠您放心,我们主家说了救人就是救人,这药是货真价实的良药。若真想杀你们还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你们早是我们的阶下囚,不是吗?” 这瘦弱山贼说的很有道理,燕归晚也来不及再思考其他,忙得让秋生帮九莺涂在伤口上,口服的丸药也同时塞进她的嘴里。不等燕归晚寻觅,那瘦弱山贼特有眼色的将一碗水端到跟前,“来,给她喝口水顺一顺,这样才能发挥药效。” 燕归晚接过水,先自行喝了一口,觉得没有异样,方才喂给九莺喝下去。待把九莺安置好,她才回过味儿来,问向那瘦弱山贼:“你们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那瘦弱山贼就在等她问这句话呢!她从身后将徐墨卿的外衣衫拿了出来,慢条斯理地送到燕归晚手中。因为地牢里的光线太暗,起初燕归晚并没有看清楚,那瘦弱山贼见她没有什么动静,又将提灯照到那衣衫之上。与此同时,燕归晚也闻到了这衣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徐墨卿身上才会有的淡淡檀香。 燕归晚猛然站起身来,发狂地揪住那瘦弱山贼的衣襟,“你们把我夫郎怎么了?你们把他杀了?他人呢?他人在哪里?” 立刻有好几个小贼上前把燕归晚擒住,将她结结实实地按压在一侧。那瘦弱山贼整理了一下衣服,方才道:“杀什么杀啊?我们主家哪里舍得。你道是为何我们这么好心?”她望了望九莺,“还不是你的夫郎懂事理,主动献身于我们主家,我们主家一高兴,这才大发善心!” “你他妈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我夫郎岂是由你胡乱编排的?”燕归晚近乎咆哮道。 几个小贼压制的是她的上半身,可她的腿还很灵活。她两条腿朝着那瘦弱山贼一通乱踹,虽然徒劳无获,但还是有两脚踢在了那瘦弱山贼的身上。 她“哎呀”了几声,捂着身子缓了半晌,接着说道:“行了,撒欢到此为止吧!你省省力气,想活命就老实点。待你夫郎把我们主家伺候舒坦了,兴许你们还能捡条命出去。不然我们主家心情不好,你们还是个死!” 说罢,这瘦弱山贼已经走出地牢,几个小贼也将燕归晚合力仍了回来。她被重重地抛到地牢的草席上,差点将躺在那里的九莺给砸到。须臾,身后又传来一连串“哗啦啦”拴住锁链的声响。 是冰冷的,更是绝情的。 燕归晚到底猜中了!她的夫郎居然遭到那种人的玷污凌辱,想到这里她气得浑身发抖,更是心痛不已。不行!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得赶紧想法子救出徐墨卿,她要将那个山贼头目大卸八块才解恨! 九莺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秋生擦干了眼泪,手脚并用的爬到燕归晚身边。 “晚主。”秋生轻声唤她。 燕归晚这才控制住自己气愤到发抖的身体,“九莺她好些没有?” “莺姐姐好多了,晚主……” “怎么了?有什么话直说!” 秋生酝酿半晌,轻声道:“秋生服侍在徐郎身边多年,以小的对徐郎的了解,他绝不是那种轻易折服的人。那山贼单拿件外衣衫过来糊弄我们,指不定安得什么心呢!” “你是说哥哥他或许是在与那头目周旋,给九莺送来伤药是其中的一个条件?”燕归晚顺着秋生的思路猜测下去。 “若是那头目垂涎徐郎美色,应该会这样做的吧?”秋也不敢咬死,只是模棱两可的猜道。 燕归晚仔细想想,觉得徐墨卿应是拿他自己做了什么赌注,好换取他们三人的平安才是。但是他自己也不想想,若他们三人逃出千落山,偏把他一人撇在这里,那么他们此番西行还有什么意义?她可是陪他来寻找生父的!他们这才出来几时?连凉城都没有走到,更别说跨境去往西洲了! 不知怎地她并没有绝望到低谷,也没有认为他们四人会将命丢在这里。或许是因为她和徐墨卿经历了多次生死?还是说前方有更大的坎儿在等待着他们?她也不知道。 她将徐墨卿的衣衫捧在手中,心道,墨卿哥哥,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瘦弱手下已回来向阮三娘复命,听到燕归晚的种种表现之后,阮三娘满意的笑出声来,终于回到房间里来。徐墨卿独坐在窗前,一身亵衣裹身,却掩饰不住他自持的庄重之感。阮三娘之前哪里遇到过这种男子?这次让她逮住,她怎能轻易放手?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到了。”阮三娘悠悠笑道。 徐墨卿微微动了动嘴唇,可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阮三娘又将他打断,“你没有资格再跟我讨价还价。你想回地牢里一探真伪是不肯能的,你更不能再向我提出其他的条件。” “也就是说我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三娘是先礼后兵,你已经‘礼’过了,算是给了我薄面?”徐墨卿要摸清楚她的底线在哪里。 阮三娘笑了,“徐生的确是个聪明的男儿。”她坐到他的身边,“本想一夜风流之后便杀了你,可你却意外的对我的脾气。”她说着手又已伸了出来,而这一次的目标换成了徐墨卿的脸颊。 她的手指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弹,似挑弄一般,“咱们重新立个契约吧。” “什么?三娘说话不算数了?”徐墨卿故意大惊,借机躲开她的“抚摸”。 “哎~”阮三娘哪里肯让他逃走,从他的身后一把将他抱回怀中,“算数。不过我放他们三人走,你留下来做我的夫郎怎么样?” “我妻主她,我妻主……”徐墨卿真的想与她打上一架,他实在受不了她这种“喜欢”,可是现在他还得忍着! “你的妻主已知道,你伺候过我了。”她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徐墨卿瞬间明白过来,燕归晚一定是在地牢里大闹过了。阮三娘想看到的就是那个场面,她得逞了。她有意将他留在身边,若她将燕归晚三人杀死,只怕他会玉石俱焚。徐墨卿理清楚这个思路,心中已有了主意,但同时也明白,拿捏不好分寸,同样没有胜算。 “我妻主年纪尚小,若她冲撞了三娘,郎在此先给你赔不是了。”徐墨卿柔声道。 “你很爱她?” “还好。” 阮三娘似乎不大相信,“还好?怕不止如此吧?”但她也不想再与他浪费口舌,“今晚,你与我洞房,明日我便放他们离山,成交吗?” “成交。” “这么痛快?” “人要懂得随遇而安么,不过……” 听到他说“不过”,阮三娘才觉得正常,“不过什么呢?” “你能不能给他们吃顿饱饭,我那受伤的随从需要补充体力。” “可以,还有吗?” “还有……只是我想三娘不会同意了,不说也罢。” “你想见你妻主最后一面?” 徐墨卿默然点头,阮三娘笑道:“明日送他们离山时,我允你们相见一场。” “甚好!” 阮三娘本以为徐墨卿会是个性子强悍的“贞洁烈男”,更做好了与他周旋多日的准备。但他却如此爽快的答应下来,简直是意料之外。但真的要放燕归晚他们离山吗?她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就算让他们活着走出去,他们也绝对不会再找到这里来。 可哪个山贼会心慈手软呢?留下那三人的性命,早晚都是个隐患。只要让徐墨卿看着他们活着走出山寨,再下手也不迟啊!阮三娘思忖着,可她更在乎的是今晚的洞房花烛夜!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不过是换两床软一点被褥,再弄一些合卺酒调和一下气氛而已。要不是看在徐墨卿是个大户人家的男儿,像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她有意将他留在身边,她才懒得搞这些花花肠子。她早就按照之前的法子行事了——就地办事,然后杀之! 彼时燕归晚主仆三人看见这过于丰盛的晚饭,预感更加不好了! “这是要送我们上路了?”燕归晚问向那来送饭的小贼。 小贼神秘一笑,“是啊,你们赶紧吃吧,吃完就能上路了。”她将提灯留在地牢里,“我们一会来收碟箸,你们赶紧吃。” 燕归晚盯着那小贼的腰间,讷讷地点了点头。待她们走出去,她忙问向秋生,“你可看清楚别在她腰间的一串钥匙了?” 秋生摇了摇头,“地牢里光线太暗,小的未曾看见什么。但晚主既然看见了,我想我知道一会儿该怎么做了。只是……” “我知你担心什么,我先想办法溜出去,探探外面的情形,总得与哥哥联络上再做打算。要逃一起逃,要死也得一起死!”她将食物往两个大官儿身前一推,“我拿银针验过了,没有毒的,你们快吃吧。吃饱了,我们才有力气动起来。” 第237回:千落山奇遇(四) 夜,夜色正浓,浓如墨染。 千落山里的夜晚透露着凄凉,秋风席卷着大片大片的林海,数不清的动物亦或者是怨灵发出此起彼伏地哀嚎声,回荡在山峦内外。一轮浅浅的下弦月斜照进山谷,更显得这里阴森恐怖。 谁能想到这看似无人之境的千落山中,竟藏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山贼老巢,阮三娘她们就一直盘踞在此,据说还有零星的村庄也隐匿在这大山的深处。 燕归晚已从地牢里逃了出来,这多亏于秋生的大力配合。在那个小贼来地牢里收回碟箸之际,秋生和燕归晚上演一出“窝里反”,两个人大打出手,慌乱之中将那小贼腰间的钥匙给扯了下来。 若说光扯下地牢的钥匙也没有什么用,那么多山贼把守着,他们简直是插翅难逃。但说来也巧,不知这些山贼今晚为何事庆祝,均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她们喝了酒,地牢里的看管自然松懈下来,这才给了燕归晚可乘之机。 此刻,她正趴在这山寨里最明亮的那处房屋顶上,直觉告诉她,徐墨卿应该就关在这间屋子里。可是她越瞧着这底下一众山贼的举动越觉得不对劲,她们到底在庆祝什么呢?难不成是那山贼头目要和徐墨卿洞房花烛?! 燕归晚迫不及待地想跳下去,正将此时,底下那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那山贼头目踏着微醺地脚步走进来,而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子正是徐墨卿! 燕归晚趴在房顶上也有几炷香的时间了,可是她却没有发现徐墨卿的人影,他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屋内,徐墨卿看着阮三娘欠身一笑,那阮三娘直接就将他按倒在床榻上。然后地上的衣衫便开始多了起来,一件、两件、三件……突然,徐墨卿照着那阮三娘的后颈振臂一敲,她整个人便晕倒在徐墨卿的怀中! 就在徐墨卿还没来得及将阮三娘推开之时,燕归晚已破窗而入,突兀地站在他们的床前,一双恶狠狠地眼睛瞪着他,像一只马上就要发狂的野兽。 此时的徐墨卿的发髻已散,身上更无衣衫蔽体,至于下身是个什么情况,燕归晚不得而知,因为有被褥覆盖在上面。 徐墨卿见到燕归晚的那一刻,不知是该用“魂飞魄散”来形容,还是该说他“做贼心虚”,总之他一把将怀中的阮三娘抛出去。但又怕她苏醒过来,复又俯下身子检查了一遍。 见阮三娘果真被自己敲晕过去,徐墨卿才从床榻上跳下来。燕归晚的眼睛则死死地盯着他的身下,看到雪白的裈裤依旧套在他的腿上,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里不是言语的地方。”他拉住她,往这房屋后面走去。他一推门,像是进了一间类似“耳房”的小屋子。难怪刚才燕归晚在房顶上没有看见他的人影,原来他一直躲在这里。 “听我说,晚儿。”徐墨卿抓紧她的双肩,郑重道。 燕归晚出手就是一推,直将他推到墙壁上,“徐墨卿,你他妈牺牲的是不是有点大了?” 徐墨卿也不生气,重新上前将她搂在怀中,宠溺道:“别生气了,等我们逃出去,我任你处置就是。你先听我说,今晚这个‘洞房’我算是和她圆了,就算这阮三娘起了疑心,我也能拖住她几日。她已经答应明日放你们离山了。” 燕归晚又激动起来,“放我们离山,那你呢?你要在这里做压寨夫郎啊!” “听我说完!”徐墨卿拍拍她的背脊,“假使九莺没有受伤,我们也可硬拼,但是九莺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必须确保她的性命无忧,对不对?” 燕归晚承认地点了点头,徐墨卿接着道:“千落山地形复杂,我们本就不熟悉,又让她们蒙住眼睛绕来绕去。所以明日你们走出去,一定要记住路线,要想尽一切办法留下标记,只有这样,我才能按照你们留下来的印记逃出去。还有那些山贼很有可能在中途动手除掉你们,你一定要多加小心,绝不可以出事!” “我知道了,若我们能逃出去,安顿好九莺我就回来救你。” “不要回来,我能出去,相信我。” “你能敲晕她一次,难不成第二次还能成功?” “只要你们安全出去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我总可找到时机逃出去。” “那我就在寨外等着你。三日为限,若我等不到你,我便攻寨。” “不许胡来!” 燕归晚一巴掌打在徐墨卿的脸上,“我早就说过,没有你,我绝不独活!” “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化险为夷。凉城还没有到,西洲更没有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陪着我找到生父!” 原本这个计划徐墨卿是打算明日分别时,找到时机向燕归晚说明的。他还在担心明日那般众目睽睽之下,燕归晚能否明白他的话中深意。幸而燕归晚自行找了过来,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燕归晚与徐墨卿商议好,又偷偷潜回地牢里,顺带着将串钥匙送回到那小贼身上。她把徐墨卿的意思向两个大官儿说明一番,九莺又开始自责,非说是她连累了大家。 “你且记着,你是我带出来的,你是替我受的伤遭的罪,你若有事便是我责任,所以九莺你得活下来, 我需要你,秋生他更需要你。” …… 一夜晚景不提,且说翌日清早。 阮三娘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徐墨卿还在“熟睡”。只见他微微靠在她的怀中,两个人几乎是肌肤贴着肌肤的状态了。她揉了揉脑袋,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却不大记得。 难道是自己喝得太醉了?她想象与徐墨卿的洞房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总得“回味无穷”才对吧!可是她真的是一点也记不得了。她轻轻掀开被子欲要起床,很怕把徐墨卿吵醒了。可是她这么一动,他还是醒了过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浓情蜜意地望着她,“三娘。” 阮三娘的心中竟是一阵欢喜,难得柔下声道:“还是把你吵醒了。” 徐墨卿笑而不语,跟着她一起起身,开始为她更衣梳洗。这一切顺利的像是个假象,阮三娘差点就要抽自己一个嘴巴,来验证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她最终没有抽自己,而是将他的手握在手中。 阮三娘先是一惊,他那双粗糙的手与女子无恙,与他的那张脸一点也不相配。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因为他的身手,昨日她是见过一点的。 “昨夜……” 徐墨卿忙做出害羞状,“三娘不提罢!” 见他如此,阮三娘便没有再说下去。这徐墨卿已算是她的人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腻腻歪歪。 “我答应你的事这就去办。” 徐墨卿向她微微一欠身,“多谢三娘了。” 阮三娘顺势将他擎起来,“徐生既已成我的人,日后就不要这般客气。” 一刻钟以后,山寨门首。 燕归晚主仆三人本是被捆绑着押解出来的,但是徐墨卿要上前与燕归晚“告别”,阮三娘便命手下将她给放开了。 燕归晚仍显得很激动,她装作不屑道:“怎么?你这是攀上高枝了?不愿再与我在一起了?” “到底夫妻一场,我来送送你。” 徐墨卿这句话说得倒是很真切,因为该交代的昨夜都已交代过了。他哪里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是为了欺骗燕归晚他们先逃离出去。虽然他不相信他们这一面是诀别,但是他的心里怎会一点涟漪都不起? “慢慢走,走稳了。”徐墨卿莞尔笑道。 燕归晚瞪大了双眼,很怕眼角的泪流出来,口中却仍是狠狠道:“用不着你费心。” 然后她再度被人捆绑起来,依旧被蒙蔽住双眼走出山寨。 徐墨卿站在门首好一阵儿,这个过程当中阮三娘一直没有前来催促他。阮三娘以为他是在伤感,其实徐墨卿是在盘算燕归晚有多少胜算。 押解他们三人出山的小贼一共有六人,照比前一日几十个人围攻他们四人,算是天壤之别了。九莺有伤在身,燕归晚和秋生就算再能打,一对三,也未必能打的赢。何况他们现在还被束着双手蒙着眼睛,但这是他们唯一一次可以逃出去的机会。他更不相信身后的阮三娘,真的没有起一点杀念! 徐墨卿默默走回阮三娘的身边,“我想一个人静静。” 阮三娘负手笑道:“好。” 徐墨卿便又回到那个屋子里独处,阮三娘当真的没有再来打扰他。他得抓住这个“伤感”的机会,让她今晚没法子近身。他好有机会溜出房外,伺机逃跑。若今晚失败,明日就再想办法,明日再败,则后日再想其他法子。总之,燕归晚已离开,他也必须得离开了。 燕归晚主仆三人被押解着走了一截子路,九莺便开始叫唤起来,直嚷嚷着伤口痛的走不动了。几个小贼互相对视,不耐烦地道:“那就在这里歇歇吧。” “我们已走了这么远,早不知山寨所在何方。既然你们主家是命你们放人的,你们就趁机把我们放了吧。”燕归晚试探着说道。 一个小贼拍拍燕归晚的肩膀,“你说的很对,本想多送你们一段路,既然你们这么想去,那我们现在就送你们上路吧!” 说着她一刀就劈了下来。燕归晚早有预感,在沿途走下来之际,已将捆绑自己的绳子大体解开。就在那小贼一刀劈向自己的时候,她一脚先将她踹开,同时挣脱开绳子和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秋生和九莺几乎是同时站立起来,纷纷向身边的小贼攻击过去。也正是刚刚趁着“歇息”的空档,他们二人互相帮对方将绳子解开了。 由于事发突然,这几个小贼根本没有料到他们有所准备,更是有点轻敌了。这才给燕归晚等可乘之机,没过多久,六个小贼已倒下去三个。剩余那三人见状不好,掉头就要跑。 若她们回去通报给阮三娘,他们四人只怕真的要命丧这千落山了! 燕归晚提起那倒下小贼的大刀便追,秋生紧跟其后,主仆二人一路砍杀,刀起刀落,终是将这三人也给解决掉了。 第238回:千落山奇遇(五) 燕归晚坐在几具尸体旁艰难地喘着粗气,人是杀了,他们也算是暂且得了救。但这几个小贼一直不回山寨去,阮三娘势必得起疑心,徐墨卿的危险程度却又增加了。 昨夜她便与两个大官儿商议,从山寨出来时用什么法子才能留下标记。他们的剑早就被阮三娘给缴了,更别说什么暗器之类,除了皂靴里面还踩着几张没有被搜刮走的银票,他们的身上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最后还是拿九莺缠过伤口的白布,把它撕成若干又细又小的布条,三人身上各踹了一些。这一路上,逮住机会便往山林里撒一点,算是勉强给徐墨卿留下些标记。 可此刻燕归晚才恍然大悟,徒留下这些标记有什么用呢?六个山贼已被他们手刃,徐墨卿之前那么说,不过是教他们安心逃离出来,他又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秋生和九莺已将六具尸体挪至山林深处,做了简单的掩盖。只要阮三娘派人搜山,便可立马把她们寻找出来。燕归晚看着两个大官儿,心生怜悯,他们俩跟着自己和徐墨卿受了太多的苦。九莺自幼跟在她的身边,与自己的姊妹又有什么分别?秋生同徐墨卿之间亦是如此。 “你们俩……过来。”燕归晚将他二人唤道身边,“秋生,你照顾好你的妻主,她的伤口又在流血。”她努力使自己平静,让自己尽量“颐指气使”一点。 “我们暂且安全了,接来下的事情你们俩务必给我办好。” 秋生见燕归晚如此郑重,似明志般道:“晚主尽请吩咐便是!” “我要你们俩一刻不停地逃下山。”她指了指方向,“不要走错了路,我们是要向西去的,那几个小贼只把我们带到这里,余下的还得靠咱们自己走。” “那你呢?”两个大官儿异口同声道。 燕归晚双眼一横,厉声道:“你们听我把话说完!” 秋生还有些懵然,但是九莺太了解燕归晚的性子,她已猜到主子将要把他们两个给支走。 燕归晚一边脱掉皂靴催,将那踩得快要烂掉的银票交到秋生手中,一边开口道:“不知道你们身上还有没有钱了,我这里只剩下这些。你们拿去,到山下镇子里买辆好点的马车,挑两匹合眼缘的牲口,拴好马车备好马鞍,在出山口等我和哥哥下来。” 九莺欲要说话,燕归晚的眼神先扫射过去,“你给我闭嘴!” “三日为限,三日后午时若我和哥哥都没有下山去,你们便不用再等,直奔凉城找朱仙然将军。找她不是让她出兵来此,我们出京都时已承诺女皇,绝不暴露真实身份。所以死了便是死了,不要报仇,更不要对旁人透露什么。找她是为了让你们跟回往京都的女兵们结伴而行,我要你们俩活着回京都。” “晚主!”秋生才反应过劲儿来。 燕归晚一抬手示意他也不要插话,“我是主你们是仆,你们必须听我的。一个受了重伤,一个是个男儿,留下来只会碍我的事!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走!” 两个大官儿皆是一动都不动,悲壮地凝望着燕归晚。 燕归晚已将那夺来的大刀背在身后,“快走吧,哦,对了,好酒好菜也顺带着给我们弄点,下山的时候,我要和哥哥痛饮千杯呢!” 见他们两个还是不肯动弹,燕归晚起身揣了秋生一脚,“快滚!别给我添乱!” 秋生和九莺还是不肯离开半步,燕归晚急了,“好,你们不听我的话了是吧?行,那我走!”她登时转身,直奔山林深处而去。 那是回往山寨的路!燕归晚按着那稀稀拉拉地血染布条的指引,又重新折了回去。 秋生望向九莺,绝望道:“姐姐,我们该怎么办?” 九莺簌簌地流下眼泪,咬紧牙关道:“听晚主的安排!下山!!” 山林里又起风了,徐墨卿望向窗外,掐算着时辰,那几个小贼还没有回来,想必中途是真的下了手,燕归晚他们也应该打赢了。 徐墨卿理应高兴,可是他也清楚,外面的阮三娘应该开始起疑心了。 押解燕归晚他们离开的有那个健硕手下,但她已死在燕归晚的刀下。那个瘦弱山贼在山寨里来回打转,抬头望了望天色,终是忍不住跑到阮三娘面前。 “主家,她们还没有回来,按说去了那么久该回来了,这都过去大半日了。” 阮三娘有些不确信,试问道:“你说她们一个受了重伤,两个被捆绑着。我们派出去六个人,难道还整不死他们?” “主家说的极是,可六个人却一个都没有回来,只怕这其中有诈!”瘦弱手下望向徐墨卿所在的房间。 “昨晚我和徐生一直在一起,不可能是他!”阮三娘信誓旦旦说道,可不知怎地,她的心里开始发虚。 果不然那瘦弱手下下一句便直面问道:“主家的洞房花烛夜可还算满意?” “当,当然满意。” 阮三娘似乎在掩盖着什么,但是她要掩盖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可她已经起身,冲进徐墨卿所在的屋子里。 “三娘。”徐墨卿欠身道。 阮三娘上前一把抄起他的手臂,“我的六个手下皆没有回来,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你那妻主莫不是有什么神功?” “三娘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难不成你的手下不是去放人而是去杀人?三娘不是答应我给他们一条生路吗?”徐墨卿一席话,逼得她哑口无言。 阮三娘不好马上撕破脸,只好将他推倒在床榻上。继而开始动手扒他的衣衫,“好,昨晚是什么滋味我倒给忘了,现在你帮我回忆回忆,这个总不过分吧?” 这一次徐墨卿说什么也无法逃避,面对火气冲天的阮三娘,他一把按住她的手腕,一个翻身将她按在自己的身下。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与这两日装出的柔弱截然不同。 阮三娘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这辈子居然能叫一个男儿给压在身下! “别动了,三娘容我缓缓,几年夫妻今日离别,我若还有心思与你欢愉,岂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徐墨卿说的冠冕堂皇。 阮三娘被他的举动噤住几分,陡然冷笑道:“徐生还真不是个一般人!” 徐墨卿又靠近她一点,挑眉笑道:“单打的话,你不是我的对手。再说你向我求欢,得看我愿不愿意才行。昨晚我倒是很愿意,今日嘛,我不愿意的。” 他已从床榻上起身,在一旁整理好衣衫。那阮三娘跟着狐疑地起了身,心中一会儿惊讶一会懵然,一会又气愤一会又恼怒。但有一个念头她已打定,若那六个手下天黑之后还没有回来,那么,眼前这个男子,无论自己怎么喜欢,还是要杀掉的。 阮三娘戏谑地拍拍他的脸颊,“徐生,有你的。” 徐墨卿又回到那个乖顺的状态,低头不语,任她在自己的脸上捏了几下。 阮三娘又走了,他暗暗松了口气,燕归晚他们是真的脱险了。那他又该怎么办呢?阮三娘好歹是一方贼首,让他这样玩弄于鼓掌怎会放过他?没时间了,那六个山贼不回,阮三娘势必要杀了他。不能拖到三日以后,今晚,今晚他务必逃走。 不成功,便是死!他不信自己命绝于此! 掌灯之后,山寨里一片安静,与昨夜的热闹非凡形成鲜明的对比。六个手下仍旧没有回来,阮三娘心中已猜到结果,瘦弱手下更是准备带人出去搜山。 “晚夕就不必去了,遇见狼群野兽,我们岂不是损失的更大?天亮以后再去。”阮三娘吩咐道。 “万一,万一她们还活着呢?过了今晚,明日只怕就是收尸了。” “若活着现在早就回来了。”阮三娘揉了揉眉头,“这次是我大意起了色心,害得姐妹们送了命。那三人应已逃出千落山,去把里面那个男妖精给我拉出去,斩了吧!” “斩,斩了?”瘦弱手下问道。 阮三娘看了她一眼,“不斩也行,拖出去,你们将他玩弄死吧。”她想了想,“那男妖精身手不错,还是捆绑住为妙。” 瘦弱手下惊恐万分,“主家,那男妖精我们怎敢染指,您,您当真不留了?” “妈的,老娘都死了六个人了!你们是手足,他只是件衣服!” 闻言,瘦弱手下才带着几人去提徐墨卿出来。可是,那房间的门一打开,里面却空荡荡的。 徐墨卿跑了! 原本阮三娘无意晚间搜山,但现在她颜面尽无,今晚就是将千落山掘地三尺,她也得把徐墨卿找出去,活活剐了! 先是山寨内部里火把攒动,少顷,那星星火把开始往外移动。燕归晚潜伏在外,看的一清二楚。她大腿一拍,小声笑道:“徐墨卿,你真他妈逃出来了!” 燕归晚迅速朝标记过的小路窜去,心道,这黑灯瞎火的别说哥哥,就连她自己都看不清地上那些血染小布条。再说若徐墨卿能看见,阮三娘的人也能看见。反正就是拼运气,若死,就和徐墨卿一起死在这里吧! 燕归晚这么想着,忽然发现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有个人影在月光下闪了一下。她认定那一定是徐墨卿,立马嗖嗖嗖地向那边跑去。可是待她赶到那大树下时,上面已没有任何踪迹。这时候她也不能喊出声音,毕竟不远处的火把在闪闪攒动,阮三娘这是倾巢出动来搜山了?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她自己还是个路痴,一路上尽是瞎指路,现在该往哪里走,才能与徐墨卿汇合? 就在她踌躇不定之际,一双手从她的身后抱住了她,她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抄起手中大刀就要向后坎娶。 “晚儿,是我啊!”徐墨卿委屈道。 “你要吓死我,快走!”她抓紧徐墨卿就往山林里跑去。 这一瞬他们以为终于脱险,下一瞬那瘦弱山贼已然发现他们的踪迹。 因为燕归晚举起刀的那一瞬间,刀影正好闪在那瘦弱山贼的眼睛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所以,燕归晚和徐墨卿还是被山贼包围了。 第239回:千落山奇遇(六) 却说这一次被山贼包围的阵仗,同昨日相比,可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昨日还有秋生和九莺在侧,如今却只有他们两个人了。燕归晚和徐墨卿的心双双跌落谷底,难道说他们妻郎真的要命丧在这千落山吗? 燕归晚不相信!她可是率领众千将士一路砍杀到紫薇宫的燕将军,就算她已卸下那身铠甲,但区区一窝山贼就能将她降服?她绝不能死在这些下流小人之手!何况她的身边还有徐墨卿,他们还有好多没有完成的心愿! 此刻她与徐墨卿背对背站立着,围在他们身边的山贼少说也有十余个人。她们个个手持大刀,做好了随时攻击燕归晚和徐墨卿的准备。与此同时,更有几个小贼嘴里吹起口哨,应该是向她们的同伴发出信号,搜山的一众山贼将会陆续抵达这里与她们汇合。 那瘦弱山贼举着火把,讥笑道:“你们俩还真是一对钟情的鸳鸯,这两日的戏演的很不错嘛!我们主家就这么被你们玩弄了?” 另一个小贼啐道:“敢耍我们主家,胆子真够肥,我们千落山的山贼可不是吃素的!” 又一个小贼吆喝道:“跟他们废什么话呀,直接动手弄死他们!” “你们不用费口舌了,一起上吧!”徐墨卿嚣张道,他的声音不卑不亢,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燕归晚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不久前,她在晏城时也对那街头泼皮这么说过,可结果却是逃得那么狼狈。现在张狂地人变成了徐墨卿,她不由得笑出声来,“哥哥这是要干什么啊?” 徐墨卿微微侧了下头,对身后的燕归晚道:“马上要拼命了,当然要有气势!燕归晚你给我听好了,我要我们两个都活下来!” “哎呦,这把你们两个给嚣张的,真是一点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啊!大家伙给我上,提着他们的人头找主家领赏钱去!”瘦弱山贼鼓噪一众手下出手。 可她的话音还未落,徐墨卿已抢先冲上前,一脚踢翻了她手中的火把,随即两厢展开拳脚打斗起来。 那瘦弱山贼虽然长的很瘦弱,但却是个很能打的。她见手中的火把被徐墨卿给踹掉了,登时也恼怒不已。她另一只手抄起长刀冲着徐墨卿的头顶便竖劈下去,徐墨卿判断有速,身子向左边轻轻一闪,她那一刀不偏不正地劈在了他身后的灌木上。 紧接着三四个小贼在徐墨卿的身后将他合力围住,几乎是同时向他砍杀过来。正将此时,燕归晚从另一端的撕打中抽身而来,手中的刀横向着抵住那几个小贼的长刀,继而向上方一挑,将她们震到了两三步之外。 那瘦弱山贼看准时机,拔出砍在灌木上的长刀,冲着燕归晚的背后砍去。徐墨卿霎时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把长刀,飞奔着阻止过去,但终究还是差了一步,燕归晚的肩膀被那瘦弱山贼给砍伤了。 “晚儿!”徐墨卿大惊道。 好在这一刀砍的并不太深,虽然燕归晚很疼痛,但她还可坚持住,“我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接着,她又替徐墨卿挡下偷袭而来的一刀。大喝道:“你想什么呢?凝神啊!” 那瘦弱山贼得意一笑,以为徐墨卿已方寸大乱,岂料下一刻,她便死在了徐墨卿的刀下! 徐墨卿只认准她一人,提着长刀疯了似的冲上去,一刀就将她的胸膛刺穿。长刀立马又被抽出来,血,溅满了他的衣衫和脸!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又一刀捅下去,然后再一刀……瘦弱山贼再也动弹不得,就这样僵硬地倒血泊当中。 余下一众小贼登时就被吓傻了,因为这瘦弱山贼的尸首看起来甚是恐怖,徐墨卿几乎是将她当成牲口一样给剁了! 徐墨卿站立起来,举起长刀指向众贼,狂吼道:“不怕死的就过来啊!” 这下子众贼都有些怯懦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敢再轻易出手。 远处那些攒动的火把陆续向他们这里靠近,燕归晚知道不能再与她们耗下去,故冲到徐墨卿的身后,小声道:“哥哥,向西,向西跑,我们赌一把吧!” 来不及看清楚徐墨卿的表情,燕归晚提着大刀乱砍一通杀开一条血路,继而向她以为的西边跑去!徐墨卿紧跟她跑去的方向,将几个追逐的小贼拦在身后,终于也跟着冲了出去! 身后仍是一波赛一波高亢的追喊打杀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黑暗的山林回荡,令人窒息也令人绝望。 徐墨卿同燕归晚互相搀扶着往山下跑去。由于太过慌张和紧迫,徐墨卿的脚下一滑,直接滚了下去,幸而被一块大石头给截住,但他整个人还是撞的鼻青脸肿。 好在此时是黑夜,燕归晚看的不是很清楚。她只是急忙地将他扶起来,苦笑道:“我哥哥那么能打,居然栽到这里了。” 她本是想将他挎在自己的肩上,好撑着他一并往山下跑。但徐墨卿却倏然将手臂收回,“别压着你肩上的伤。” 燕归晚这才发现他的声音很不对,他怎么如此虚弱的发声呢?遂惊恐问道:“哥哥,你是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我没有事,快走!” 在黑暗里燕归晚将手掌轻轻抚向他的腰间,果不然,那熟悉的、粘稠的感觉沾满了她整个手掌。这个伤口要比她肩膀上的伤严重的多。 燕归晚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快走,安全再说,我能坚持住!”徐墨卿扯着她,二人继续往山下跑去。 但燕归晚分明感觉到,徐墨卿的脚步已变得拖沓,他的喉咙里持续发出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声。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又亮起几只火把。燕归晚忙得将徐墨卿向灌木从里一推,两个人倒在灌木丛中滚了几圈,正好掉进了一处低洼的坑里。 那几个搜山的小贼在他们的上方走过,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拿着火把向下面探了探,而后像看见了鬼一样撒腿就跑。 燕归晚先是一愣,徐墨卿也有些狐疑,二人互相对视。 燕归晚道:“她们没有发现我们吧?” 徐墨卿道:“那她们是看见什么了?” 妻郎俩不约而同地向身后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排绿汪汪的光在一闪一闪的移动着。 天么!他们俩这是掉进狼群窝了?! 两个人的身上都在流血,这血腥味只会让狼群更加兴奋。奇怪的是它们并没有嚎叫,只是淡定地看着近在迟尺的“猎物”。 盘踞在千落山里的山贼碰见狼群都是打怵的,更何况是燕归晚和徐墨卿这两个外来之人?他们对待狼群更没有什么经验和手段。 “怎么办呢?”徐墨卿哭笑不得。 燕归晚也跟着笑了,“我不知道。” “晚儿,我好爱你的,你要记住我啊。” 徐墨卿忽然这样一说,燕归晚立马有种诀别之感。 “你说什么呢?我何时……” 徐墨卿已将她用力地搂在怀中,“听我说,它们已经在靠近了。一会儿我们分开跑,总有一个人能跑出去。” “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听我的,山下见,一路向西,不要回头!走!” 他瞬间将燕归晚提了起来,使出身上所有的力气,将她向自己反方向推去。而他自己则冲着狼群所在的地方冲了进去…… 燕归晚懵然片时,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怎么会弃徐墨卿而去?她做不到! “哥哥!” 这一声划破长空,所有的顾忌都不已复存在,她提着刀也冲进了狼群里! 徐墨卿见她跟了上来,撕心裂肺道:“滚!你给我滚!” 那声音已不再是徐墨卿所发,那声音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只野狼叼住他腰间的伤口,好似要将他的皮肉扯下来一样,余下几只野狼也蜂拥而上。燕归晚在他的身后将其中一只野狼从中腰斩,另一只野狼凶狠地瞪向她,獠牙上布满了垂涎的唾液。 它们终于开始嚎叫,发出刺耳又恐怖地声音。两个人再一次并肩作战,只是这一次面对的不再是山贼而是野狼。 “你死了,我绝不独活!杀!”燕归晚嘶吼道。 不知道哪个方向是真正的西边,也不知道往哪里跑才是下山的路。两个人一面砍杀,一面拼命逃脱。狼群更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它们好像更喜欢这种追逐猎物的刺激与快感。 两个人都已精疲力尽,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但谁也没有弃下手中的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厮杀到底! 他们不知道跑到了何处,忽然的,前面就没有路可走了! 狼群在身后狂舞般的嚎叫,身前却是悬崖峭壁!悬崖之下是什么,他们根本不得而知。 燕归晚挽住徐墨卿的手,“墨卿哥哥,我也是好爱你的,我本以为这一次远游会很顺利,只是世事难料吧。”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若我们在京都,绝不会这样。”徐墨卿脸上流淌下来的不知是血水还是泪水了。 “我不要听这些,别再说了!”她回身望向悬崖下,“我们一起跳,一起去死,我真高兴!” 徐墨卿攥紧她的手,“好,一起死。到了奈何桥,你不要喝孟婆汤,别忘了我,我也不会忘了你的!” 悬崖峭壁之上,两道黑影,同时跳了下去…… 第240回:千落山奇遇(七) “晚儿!!!”随着噩梦中一声肝胆俱裂地嘶吼,他遽然地睁开了双眼。丝丝冷汗瞬间从额头两侧和背脊上涌冒下来,同时还伴随着四肢和五脏六腑产生的剧痛。 徐墨卿居然还活着!他躺在一张干净的硬板床上,身上则盖了一层柔软舒服的旧棉被。他猛然地起身,一阵更加强烈剧痛感激荡全身。他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胸膛,皆已被雪白色的绷带裹覆起来。 徐墨卿若不是在阴曹地府,那么他就应该是被人给救了。 可是燕归晚呢?他身边怎么没有燕归晚的身影?徐墨卿环顾四周,才看清楚这是一间简陋的山林小院。外面早是太阳高升,也就是说那可怕的一夜,他和燕归晚应该是死里逃生挺过来了? 他急迫地起身,想快速找寻燕归晚所在何处。可是他的身体却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仿佛整个人被钉在这张床榻一样。他强行尝试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换来的却是身体上更加难以言表的疼痛感。 面对这无法抗拒地一切,徐墨卿满腹焦躁,就在此时,一声门响,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年约二九的女子。她一身黄褐色粗布半衫袴裤,肌肤呈古铜色,长长的黑发盘在头顶。这女子身后背着个竹篓,手中拿着一把镰刀,看起来像是刚从深山里采摘回来。 徐墨卿警惕地向后挪动身子,那女子忙得冲上前,见自己手持镰刀,窘笑着将它丢在一旁。她一壁上来扶住他的背脊,一壁叮嘱道:“你别乱动,浑身都是伤,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我和阿哥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将你背回来的。” 徐墨卿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死,而眼前这个女子便是拯救他性命之人。那女子见他表情凝重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是遭受重创一时无法言语,又安慰道:“我也不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总之你先好好歇息,我和阿哥不是坏人的。” “晚儿呢?她在哪里?”徐墨卿没头没尾地问向这女子。 女子稍稍一愣,“晚儿?什么晚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闻言,徐墨卿只觉自己胸中慌闷不已,随即一口鲜血翻涌出口。那女子忙得找来布巾帮他擦拭,又从她背上的竹篓中薅出一把绿绿的叶子,捣在手中搓了搓,将它们一径塞进徐墨卿的嘴里。 “嚼一嚼咽下去,有助于你的伤势。”那女子有条不紊的说道。 徐墨卿勉强照做,虽然口中极苦,但他仍坚持追问道:“你们只救下我一个人吗?我是和我妻主一起从悬崖上跳下来的,你们没有看见她呢?” 那女子一脸茫然,断不敢相信徐墨卿所言,遂反复确认道:“你们是两个人?” 徐墨卿痛苦地点头。 “你们两个人是从上面的悬崖上跳下来的?” “嗯。”他艰难地发声回应。 那女子“腾”的一下起身,冲着窗外喊道:“阿哥,你快点进来!” 须臾,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穿着与这女子相仿,好似在这山林里,男女之间的衣着分别不太明显。也许是因为他们以上山采摘为生,需要各种攀爬劳作的原因吧? 那男子向徐墨卿微微一颔首,“这位郎卿醒了?” “阿哥,这后生说,他们是两个人一起从悬崖上跳下来的,可咱们经过那里时并没有发现第二个人啊!” 看得出这女子是个麻利性子,她表体出来的急迫感不亚于徐墨卿。那男子也是一怔,“你们是两个人一起跳了崖?” 徐墨卿顾不得再向他们兄妹解释过多,只恳求道:“求你们带我回到那悬崖下看看,我妻主她应该还在那里。” “不行,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法子动弹。你知道你自己身上折了多少块骨头吗?”那女子执意不肯带徐墨卿前去。 徐墨卿苦苦哀求着,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和燕归晚又回到血洗紫薇宫的那天。最后的最后是他抱起血流不止的燕归晚冲出皇城,一路上他都在嘶喊,太医,太医,你们救救她,求求你们,快点来救救她! 那种眼看着燕归晚就要死在自己怀中的痛苦,他永生难忘!她活过来以后,他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让她重蹈覆辙。可这次的状况却比上次更甚,他连她的“尸首”都没有见到。他还记得昨晚,她冲回狼群对自己大声明志:“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若燕归晚死了,他又有什么勇气苟活于世? 徐墨卿哭得像个疯子,什么皇族颜面,什么殿下尊严,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要他的燕归晚!可燕归晚你在哪里? 这女子名叫阿钟,她的哥哥名为阿肖,兄妹二人是这千落山里一桩农户,平日里便是以采摘山林的草药、果实等为生。他们甚少与山外的人们往来,无论京都还是西北边陲,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陌生。 这村庄里除了他们一家,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住户,情况与他们一家大抵相同。而千落山上的那一伙山贼,有不少也出自这些村落,也就是说他们与那些山贼算是一衣带水的关系。 徐墨卿向他们兄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阿钟和阿肖都惊讶不已,万没想到他们妻郎敢在那悬崖之上跳下来。 “我们被狼群疯狂追逐,若不跳下来,只怕也得被那群野狼咬碎。”徐墨卿痛苦地回忆道。 他的身子还在试图向床榻下挪动,那兄妹俩已整装待发,“你就在这里好好躺着,阮三娘那帮王八蛋找不来的,我和阿哥这就回那悬崖下寻寻,不管人是死是活,只要逮住这么人影,我们一定帮你带回来。” 见状,徐墨卿虔诚感谢,恨不得要给他们兄妹俩磕头。 他们兄妹离开的这几个时辰里,徐墨卿觉得无比漫长,他像是在等待一场宣判,宣判他到底要活下去还是去死。无数想象、幻想和回忆充斥在他的脑海与心田,更有无尽的懊悔。这一趟出行,终究是错了……魂牵梦绕的生父,从小就想追逐的梦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几个时辰以后,等待徐墨卿的是阿钟兄妹二人空手而归。他们两翻遍了那悬崖下的每一寸灌木丛,的确没有发现第二个人的气息。他们兄妹累的满头大汗,还带着一脸的抱歉。 徐墨卿心如死水了,也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他猜想燕归晚的尸首或许是被途径的野兽叼走,成为它们的盘中餐,现在应该已成为森森白骨。最坏的就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他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接下来徐墨卿强烈的自杀欲,让阿钟和阿肖差点招架不住。两个人对他已到达寸步不离的地步。但徐墨卿从最初的不吃不喝不配合换药包扎,到现在躺在床上挺尸,整个人除了一点微弱的鼻息,真的跟死了差不多了。 兄妹俩被徐墨卿折腾了整整一日,夜幕又已降临,阿钟疲惫地坐在他的身边,心里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惋惜。 “你和你妻主情深义重固然叫人钦佩,但是不能因为她死了,你就不活了吧?要知道你这个样子,我和阿哥才不要救你呢。我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救活,你却嚷嚷着要自戕。你说你们大老远从京都赶来,我想去凉城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难不成你的妻主死了,你想要做的事也不去做了?” 阿钟苦苦相劝,怎奈徐墨卿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道理他比谁人都明白,可别人不是他,别人不清楚他和燕归晚之间都经历过什么。 屋子里又变成死寂寂的,阿肖突然破门而入,满脸慌张道:“不好,那阮三娘带人来搜村子了!” 阿钟从床榻上一下子跳起来,“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但差不多应与这徐生有关。我看还是赶紧把他藏起来为妙,不然被她们发现了去,这人就真的保不住了!” 徐墨卿听得句句清楚,但他仍一动不动,好似就算被阮三娘再抓回去也无所谓一样。阿钟和阿肖却伤透了脑筋,他们这屋子狭小,本就没有多余下脚的地方,就这么一个里外间的屋子,若那阮三娘闯进来搜人,势必能发现徐墨卿的存在。 就在兄妹俩犯愁之际,屋外那进村搜罗的声音却开始越来越近。阿钟突然急中生智,对阿肖道:“快放下被褥帘子,阿哥宽衣躺在这里。” 阿肖立马会意阿钟的意思,忙得放下床榻两端的帘子,又把被褥一层层的铺开,他自己更是宽衣裹在被中。徐墨卿已让他挡在身后,整个人盖在被褥之中。 那厢阿钟也在外间铺开了自己的床榻,佯装成他们一家今日早睡的样子。待那群山贼来破门而入之际,阿钟便在前头破口大骂起来。平日里山贼与村民算是和睦相处,井水不犯河水。阿钟与其中几个山贼还很熟稔,见她们今晚如此莽撞行事,借着机会大发起脾气。 “阿钟妹,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奉主家之命来寻两个人。你们不知内情,万一收留了他们,也是不知者无罪。好妹妹配合我们一下,让我们进去瞧瞧。”一个山贼哄劝道。 阿钟故意虚张声势,“后面可是我家哥哥的闺房,你们闯进去算怎么回事?我家哥哥这两日身体不适睡得早,你们这是掀他的铺盖戏谑他吗?” 前头正吵闹个没完,但听后面的阿肖在床榻上唤了一声:“阿妹让她们进来吧,横竖是信不着咱们,让她们瞧瞧便是。你也一并进来,免得我一个男儿与这些娘们儿家不清不楚的。” 几个山贼有些犹豫了,她们并没有要为难阿钟兄妹的意思。但该查还是得查,故几人走进里面的屋子。只见床榻之上有帘子垂下,阿肖露出半个身子在外。他指了指其中一人,“你过来,来瞧瞧里面,看我这里能不能藏下个人。” 那山贼不敢走上前去,阿钟在后推了她一把,“我阿哥要你去,你倒是去啊。” “别别别,阿钟妹,你看你……” 阿钟一把将那山贼提起,甩到床榻前面,继而将帘子一撩,回头质问她:“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啊?有没有?” 那山贼哪里敢多看,阿肖到底是未出阁的男儿,慌得她别过头,“没有没有,我们走,我们这就走!” 几个山贼落荒而逃,见到她们远去的背影,阿钟和阿肖才松了口气。 阿肖回身掀开被子,笑道:“徐生,没有事了。徐生,徐生……”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住,“阿妹,他……好像是没气儿了!” 第241回:千落山奇遇(八) 这下子可把阿钟和阿肖给吓坏了,花了那么大力气救回来的一个人,最后居然又教他们兄妹给捂死了? 兄妹俩慌里慌张拉开帘子,将堆在床榻上的一团被褥统统挪开,重新把徐墨卿放平躺下来。阿钟的手指放在他的鼻下探了探,心里不由得一沉,脱口而出:“糟糕,这不真完了么!” 她一面狠狠地掐住徐墨卿的人中穴,一面伏在他的身上听心跳。阿肖早已套起衣衫,去外面捧回来一堆草药,他手里不断忙活着,焦急道:“阿妹,他怎么样了?还有救么吗?” 阿钟也不回应阿肖,只急促地在徐墨卿的胸口处大力按了几下,可他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阿钟彻底急了,直接猛吸了一口气,继而向徐墨卿的口中传送过去。 阿肖本在一旁拾掇着草药,刚捣碎一些装在小罐子里要送过来。可他一起身,却见自己的妹妹正趴在徐墨卿的身上,以那样一种亲密无间的方式在救命,乍然间愣住了。 俄而,只听身下的徐墨卿“咳咳”两声,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他睁大双眼,根本看不清粘在自己嘴唇上的是什么“东西”,故而本能地要将这“东西”推开。 徐墨卿身负重伤本没有多少力气,阿钟现在这个半压不压、半趴不趴的姿势也不大受力,故而徐墨卿突然那么一推,她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便栽倒在床榻之下。 阿肖这才反应过劲儿来,冲上去将阿钟扶起,关切道:“阿妹,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我没事。徐生他醒了吧?” 阿钟被哥哥扶起来,视线里却从未离开徐墨卿。阿肖见徐墨卿好不容易醒过来,先是高兴了一下,但不知怎地,立马又对他不耐烦起来。 他将手中的草药罐子往床榻边上重重一磕,没好气道:“你赶紧吃了,吃了好得快!”说毕,阿肖便气呼呼地往院子里走去。 阿钟仿佛没有看出来哥哥的不悦,自顾拿起小罐子就往徐墨卿的口中塞草药。她也不问徐墨卿什么话,更没有丝毫要劝说他的意思,就那么手起手落,将一小罐草药全部塞进他的嘴里。 徐墨卿想不嚼不咽都不行,因为这草药实在是太苦了,又被阿钟塞满整张嘴,若不解决掉,自己真的会被憋死、苦死也未可知。 显然阿钟对徐墨卿的“表现”非常满意,人救活了,药也都吃了下去。见他脱离了险境,才起身去为他端了一碗水回来。 眼下,徐墨卿的确太需要喝下这碗清水,他满嘴的苦味,比身上的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是你自己喝还是我来喂你?”阿钟撩拨似的问道,继而瞪了瞪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经历方才这一阵“大乱”,徐墨卿已然搞清楚,刚刚贴在自己唇上的就是阿钟本人了。她用那种亲密的法子将自己救了回来,纵然一片好意,换来的却是自己将人家狠狠推开。 难怪人家哥哥会突然变成那种态度,再联想到自己这一日的所做作为,徐墨卿简直有个地缝都想钻进去。自己痛苦也就罢了,怎么尽连累他人呢?何况这二位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就是自己想去寻死,也不能在救命恩人的家中动手。他应该找个静谧的无人之境,然后再将自己了结了,这样就可以与“死去”的燕归晚团圆了。 要不是他现在是个鼻青脸肿的模样,脸上那讪讪的表情根本隐藏不住。阿钟现在这么问自己,无异于是在挑衅他,“要不要再让我口对口的喂你喝水啊?” “我……我自己来。”徐墨卿艰难地撑起自己的半个身子,勉强地将那碗水拿过来喝了下去。 屋子里太过安静,甚至能听到他“咕咚、咕咚”的喝水声。由于他没有多少力气,手腕拿不稳水碗,那碗在他手中颤巍巍地抖动,所以他喝下去的水有一些洒在了外面,顺着他的嘴唇流淌到下颚处和蠕动的喉结上。 阿钟静静地看着他,竟一时出了神,直到他将整碗水都喝光,露出不知该把水碗递给她还是放在一旁的尴尬。阿钟才急忙将水碗接过来,继而找来布巾帮他擦拭。 “这回你想死也死不了了。”阿钟笑说道。 徐墨卿仰面躺在床榻上,紧紧闭目,想借此缓和与阿钟之间的窘相。 刚刚阿钟贴在他的唇上……那种亲密的动作,他只和燕归晚之间做过。也只和燕归晚一人做过就够了。 “多谢,今日徐生悲恸至极,做了很多荒唐举动,还望女君见谅。”徐墨卿终于恢复了平日里的理智。 阿钟却是微微一震,“女君?”她笑了笑,“你叫我阿钟就好。” 徐墨卿也不反驳,只道:“令兄刚刚为我做出那样大的牺牲,我……” “没有关系啦,我阿哥才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人。再说黑灯瞎火的,她们能看清楚个啥。”阿钟宽慰道。 徐墨卿不再言语,仍保持这个姿态。但是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阿钟那双眼睛正炙热如火的盯着自己。 “你就在我家中好好养伤,阮三娘她们绝不会再来,你放心吧。” “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只要你不再寻死,啥都好说。” “其实我身边的两个仆人是逃了出去的,之前我太过悲恸竟将他们忘之脑后。我们有三日之约,也就是后日午时,在千落山西边的山脚下汇合。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然动弹不得,还望阿钟能将他们带过来。” 徐墨卿的确是将秋生和九莺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他过了要去寻死的冲动劲儿,只怕还不记得有两个大官儿的存在。 燕归晚是在跟他逃跑之际随口说出的,本意是告诉他,怕是再也见不到秋生和九莺的面了。 阿钟没有答应的很痛快,半晌,才回道:“好,我帮你把人找过来。” 接下来的一日便过的很平淡,唯有一次,徐墨卿忍不住想要净手,但阿肖却刚好不在家中。阿钟察觉出来,反复追问他,他却固执的不肯承认。阿钟见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也不管男女有别这么一说,直将他扶起来去往净房…… 他再一次与阿钟做了和燕归晚之间才做过的亲密举动。 上一次是他手掌受伤的那几月,燕归晚常常架起他的胳膊,帮他解腰带、扯袍摆……尽管他连连推脱,道这些事情可以让童生秋生来做。但她却总要亲力亲为,因为她说,在她受伤之际,他早为她做过同样的事。 阿钟才借此说道:“我和阿哥救你那日清早,开始还以为你是个女子呢。直到将你背回来,才知道你是个男儿身。你们京都的男子都喜欢这样‘男扮女装’么?还是说出行在外,这样打扮可减少一些麻烦。” 徐墨卿默然半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阿钟见状,自言自语道:“哎,即便你这一身女子装扮,不还是遭来那阮三娘的垂涎。那帮山贼劫财也就算了,现在越发肆无忌惮,早晚得栽大跟头,等着吧,总会有人收拾她们。” 徐墨卿仍是不语,微微一震咳嗦之后,两肋之下又开始疼痛起来。阿钟忙得又将他送回到床榻上躺下。 “你的妻主死了,你还要去凉城吗?”阿钟伏在他的身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燕归晚死了,他还要继续去往凉城吗?他还要去往西洲吗?生父还找不找了,这场远行要不要结束了?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二日,他只一心求死。 “不知道,先和我的仆人相聚再说吧。”他茫然回道。 第三日一早。阿钟和阿肖照旧去山里采摘,徐墨卿仍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想着中午就能见到九莺和秋生,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总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但过了晌午,兄妹二人却一直没有回来露面。 原来,阿钟和阿钟在山林里争吵了起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徐墨卿。 “我们一直在救他,就差这最后一下,你却不去了?”阿肖很生气,“我知道阿妹你看上这徐生了,但他怎会安心留在这千落山里?人家是京都里的大户男儿,他的妻子才刚刚过世,你怎么能这样呢?” 阿钟赌气道:“若他妻主活着,我便是喜欢也不敢打这个主意。他的妻主不是死了么?我们把他留下来,他总会与我日久生情。” “阿妹你糊涂,他家仆人等不到徐生,势必得回京都通报家人,只怕他家人早晚都得寻来。到时候……” 不等阿肖把话说完,阿钟便抢道:“这千落山怕他们寻来?若我们隐匿不动,他们就是寻破天,也找不到我们的村寨在哪!” “阿妹,你不要固执,那徐生不是你可得之人。他现在是感激我们的,若你此番骗了他,说没有见到他家仆人,总有一日他会知道真相。到那时候他会恨你的。” “我不管!”阿钟很是忧伤。 阿肖摇了摇头,“好,就算你藏下他,那阮三娘再来搜村怎么办?待过些时日他的伤势好了,可以活动筋骨了,还能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哪也不去?他只要一出院子,村子里的人都会看见,你确定没有人去阮三娘那通风报信?” 阿钟被阿肖说的哑口无言,她倒是不怕阮三娘和那些山贼,但是山贼们一直惦记着徐墨卿,这便是个永久的隐患。他只有离开千落山才是真正的安全。想到这里,阿钟落下了伤心的泪水。 阿肖拍拍阿钟的头,“这才几日而已,你对他只是一点好感罢了,能喜欢到哪里去?现在我们赶紧去见他家仆人才对。” 阿钟终于被阿肖说服,兄妹俩一径去往西边山脚下,待他们赶到时差不多也到了午时。 只见那山脚下赫然停着一辆黑漆马车,还有两匹高头大马。车前站着两个衣着体面的女子。等他们兄妹走近了才看清楚,这二人当中有一个也是“男扮女装”。这两个人的神情异常焦虑,看样子应该是徐墨卿的仆人了。 阿钟走上前去,试问道:“二位可是九莺和秋生?” 九莺和秋生本没有把这一男一女当回事,但忽听他们发问,登时诧异道:“正是!” 阿钟微微一笑,随即从身上掏出一条束发带,“这个你们认得吧?是你们主家的。” 九莺和秋生见了激动不已,他们当然认得那是徐墨卿的东西。就在此时,身后马车帘子忽然被打开,从里面急速窜出来一个女子,她身上也有多处明显的伤痕,但行动还很灵活,看来伤的不是特别严重。 她浑身不停地颤抖,魔怔似的狂笑道:“我就说,墨卿他不会死的!” 第242回:千落山奇遇(九) 且表说此话之女,除了燕归晚还能是谁呢? 原来三日前那个惊恐之夜,燕归晚和徐墨卿被野狼群追撵的无路可退,妻郎俩被逼无路,不得不从悬崖上跳下去,也知这么做必死无疑。那些野狼见二人跳了下去,围在悬崖边嗷嗷地叫嚣了半晌,最后只得铩羽而归。 孰不知这片山崖下不是万丈深渊,也不是汪洋大海,只是这千落山众多山谷之一,底下长满了茂密的灌木丛。妻郎俩相拥跳下悬崖,本是说好了誓死都不会松开对方的手,但在跌落下去时,哪里还能记得住这些,莫大的恐慌使人早忘却周遭的一切。 也是天假其便,徐墨卿直接摔到灌木丛中,身上多处骨折不省人事。恰巧遇见早间进山谷里采药的阿钟兄妹,这才捡了一条命回来;而燕归晚则是在跳崖的过程中,被山谷里高耸的参天老树给挂住,没有彻底摔落下去。所以阿钟兄妹第一次经过这里时,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只救了徐墨卿一人。 待燕归晚醒来的时候,也是翌日清早以后。起初她以为自己是死了,还纳闷这传说中的地狱怎与人间差不多?她从参天老树上爬下去,四处找寻徐墨卿的身影,却始终音信全无。待她搞清楚自己还没有死,而徐墨卿的“尸首”却不翼而飞,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燕归晚坚信,只要找不见徐墨卿的尸体,那么就代表他有活着的一线生机。她自己都可以福大命大的活下来,徐墨卿也一定是可以。虽然她这么想多半是自欺欺人,但她不愿意放弃希望。 燕归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受。她这个人还是个路痴,也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本是在原处艰难行走,找寻徐墨卿的尸体,也不知怎么走的,走着走着便走丢了。这也是阿钟兄妹再次赶回那里时,仍没有发现在燕归晚的原因。 燕归晚当时已开始饥寒交迫神志不清,加上拖着个受伤的身子,几度濒临死亡。这时候又与那阮三娘搜山的手下不期而遇。她已不再抱有什么希望,的确是逃累了,躲累了,更是隐隐地觉得徐墨卿是死了,不在她的身边,她也不想再活下去。是以,她根本没有刻意躲避,甚至一度想冲上去,让那些山贼给自己一刀了结了算了。 正将此时,她的身后忽然多出来一双手,将她的嘴死死地捂住,继而将她向后方拖去。燕归晚竟以为是徐墨卿,因为不久前,徐墨卿和她就是以这种方式在山寨外相遇的。所以她放弃了抵抗,她也没有力气再去抵抗,任凭这双手把自己带走。她多么希望一转身,看到的就是那张熟悉的脸庞。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的眼帘里出现在却是九莺和秋生。非常可喜,却也失望。 燕归晚终于脱离魔爪,她算是得救了。两个大官儿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准备好一切,便马不停蹄地赶回那千落山的西麓脚下。他们俩本是想,二位主子或许用不上三天,就可一起逃出来。要是那时候他们两个不在此等候,燕归晚和徐墨卿得多失望啊! 更直接的原因,当然是他们妻郎怎能弃主子于不顾。所以他们势必要再次进山,想借着白天的有利条件,再寻一寻二位主子的踪迹。 好就好在这一次燕归晚的稀里糊涂走对了方向,她真是一路向西,恰与刚刚进山的两个大官儿碰见,准确的说是他们是与阮三娘的人狭路相逢。 九莺的身上有伤,秋生的身手也不算很强,再想起前两次与山贼撕打的经验,他们只能悄悄潜伏到燕归晚的身后,将欲要“找死”的燕归晚拯救回来。 两个大官儿把燕归晚带到山下的小镇上寻医问药,待她醒来以后,同那厢的徐墨卿毫无差别,也是寻死觅活的,两个大官儿作好作歹才将她暂且劝住。 是以才有三后日午时这么一约。对燕归晚而言,若今日午时见不到徐墨卿从这千落山里走出来,她便彻底死心,相信徐墨卿真的已经死了。她也不用再活在这个人世间,她必将随他而去。 燕归晚躲在那黑漆拱厢里,不敢面对毫无回应的绝望,整个人不知疯过来死过去多少回。可当她听到外面阿钟所言时,隐忍了这么久的情绪瞬间爆发,的确可以用“魔怔”了来形容。 这一刻阿钟和阿肖也愣住了,从马车上窜下来的这个人,不用谁人再介绍说明,他们也猜得出这便是徐墨卿口中的妻主,他挚爱无比的女君。 阿钟虽然被阿肖说服,来此地找寻徐墨卿的仆人,但她心里仍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徐墨卿会因为她的种种善举而感动,从而喜欢上自己。毕竟这个男子,就算鼻青脸肿体无完肤,在阿钟眼里却也是有魅力的、与众不同的,和她之前接触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教阿钟着迷。 阿肖那句:“这才几日而已,你对他只是一点好感罢了,能喜欢到哪里去?”想来却不大成立了。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或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不然怎么说:一眼万年呢? 可阿钟同时也记得自己刚刚说过的那句话:“若他妻主活着,我便是喜欢也不敢打这个主意。” 阿钟呆住多时,一直没有从思绪中缓过来,还是阿肖上前说明来意。闻言,三人随他们兄妹急速回到了那隐匿于深山里的小村子。 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徐墨卿强忍着疼痛支撑起半个身子,本以为第一眼见到的会是九莺和秋生,万不曾想到却是燕归晚第一个冲进屋子里来。 霎时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徐墨卿眼中燕归晚的身影逐渐模糊起来,他的泪水决堤般的滚下。燕归晚也是边哭边笑,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两个字:“哥哥。” 不知相拥了多久,他们才想起来身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燕归晚这才郑重地给阿钟兄妹大行跪拜之礼,感谢他们兄妹的救命之恩。阿肖自然是上来搀扶的,“使不得,使不得,燕女君快不要如此。” 阿钟却一直都没有缓过来,只是闷闷不乐,也不再主动上前多言语一句,早退到院子里继续发呆。 各方叙事尽毕,终于搞清楚这几日大家都经历了什么,徐墨卿便道:“你们还是把我抬下山为妙,一则我在人家叨扰多时,实在不好再舔颜待下去;二则若阮三娘再度搜村,我们只怕真的逃不过了。” 九莺认同道:“可不是么,咱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千落山的好。咱们在村子里进进出出,万一被好事的村民发现,再去山贼那里通风报信,咱们真是插翅难飞了。” “姐姐别乱说。”秋生望了望在院中的阿钟,和里里外外招待他们的阿肖。 九莺忙得住了嘴,解释道:“我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直觉觉得这里不安全罢了。” 燕归晚摸了摸身上,又四处寻了寻,徐墨卿柔声笑道:“晚儿这是找什么呢?” “赶紧离开这里没有错,但我们总得拿出点什么来感谢人家才对。我身上已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哥哥你那边想必也没有什么了吧?” 徐墨卿惨淡一笑:“我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玉搔头只怕也没有了,我不曾留意它的去向,到底是丢了。” 见徐墨卿如此难过,秋生快速摇头,从怀中掏出个小包裹出来,双手奉于徐墨卿面前,“殿下,殿下你说过的,玉搔头在秋生便在,玉搔头不在秋生也不用活了。” 徐墨卿大喜,他忙得将那玉搔头拿过去,一边轻抚一边责备道:“你傻不傻?就算是它丢了,我也不会真要你的命啊!” “我知道这个东西对殿下有多重要!”他刚说出这一句,就赶上阿肖进来给众人送茶水。秋生忙得改口,“我知道这个东西对徐郎来说意义非凡。” 几人纷纷回头,不知阿肖到底有没有听到秋生所言。他们的身份,是到死也不能向外人坦白的。但见阿肖神色正常,送完了茶水,知道他们主仆仍有话说,便非常识趣地离开了屋子。 “那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趁着天黑之前就离开吧。”徐墨卿再一次催促道。 秋生又从身上摸索出来一个小钱袋,举在手中摇了摇,笑道:“徐郎,我们还有钱的,是晚主悄悄扣下的。” “晚儿怎么扣下的?”徐墨卿随口问道。 燕归晚讪讪地笑道:“踩在皂靴里面,差不多都快烂了,我只当没有多少呢。” “怎么会?晚主,咱们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钱别说走到凉城,在那里过上一年半载都够了。” 话虽如此,眼下这样的结果更是万幸,但徐墨卿已开始隐隐担心,再往西走,路途绝不会比千落山平坦了。 “既然如此,秋生,你拿出我们一半的盘缠赠予这家兄妹,然后咱们就赶紧上路。”燕归晚下了决定。 赠予钱财的结果,不用想也知道,阿钟兄妹根本不会收。他们救人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要钱。 一直不语的阿钟听闻他们马上就要离开,终于按捺不住,道:“现下已是后晌,早入了秋,白日越来越短。你们架着这么一个多处是伤的人,何时才能出山?要走也不差这一夜,明早天亮以后再赶路也不迟。” 燕归晚考虑到徐墨卿的伤势,也觉不赶这一夜的时间。但徐墨卿却不知怎么了,反复表明立场,执意要离开这里。最终还是秋生和九莺多方劝阻,都站在了燕归晚这边,徐墨卿才不得不沉默下来。 阿钟家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晚间变得拥挤无比。阿钟和阿肖去了外间,九莺和秋生直接打起地铺,而燕归晚则依偎在徐墨卿身边,保持一个半伏半跪的姿势。 徐墨卿哪里舍得,毕竟她也是有伤在身。好说歹说才将她哄上了床榻,但燕归晚怕碰到他的伤口,只靠在床沿儿边上,恨不得一转身就要掉下去。 这夜迷迷糊糊很是疲惫,但主仆四人反而睡得格外香甜,再一次的劫后余生,总教人心里踏实。可在睡梦中的他们,却突然被一脚踹门声惊醒,继而传来阿钟的大喝:“你们立刻、马上、下山!” 第243回:情不能所以 话说燕归晚霍然惊醒,险些从床榻上掉下去,九莺和秋生也瞬间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而徐墨卿更是强撑起半个身子。主仆四人的第一反应便是,那阮三娘又派人来搜村了。这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阿钟急促呼吸,再一次向四人发出指令:“你们立刻、马上下山!” 闻言,燕归晚回身就架起徐墨卿,秋生和九莺同时赶过来帮忙。四人当中只有秋生没有受伤,是唯一可拿武器的人,故吩咐道:“秋生持剑,走在前面开路!” 而她自己和九莺则在左右各撑起徐墨卿的一只胳膊,疾步向院外跑去。 他们一出院落就见到不远处亮起的星星火把,那些山贼马上就要靠近这里,再不赶紧逃走,就要再一次羊入虎口了。 阿钟和阿肖在前面为秋生引路,而燕归晚等紧跟其后。徐墨卿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生怕自己托累了大家的进程。这时候逃命要紧,燕归晚小声心疼道:“哥哥你再撑一撑,很快就能下山的。” “我没有事,快走!”徐墨卿故意提高了嗓音,不光是给燕归晚吃了定心丸,更是让秋生和九莺也不要有所顾虑。 可他们跑出村子没多远,阿钟和阿肖却忽然止步不前。阿钟对一行四人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兄妹就在此与诸位告别了。你们沿着这条小路一直往山下走,不到半个时辰便可出山。” “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燕归晚向阿钟兄妹微微一颔首,肃然道。 主仆四人未做半刻停留,已朝着下山的小路匆匆奔去。 徐墨卿也没有机会再与他们兄妹说话,他只是借着微亮的月光,向身后的阿钟望了最后一眼,见到的却是阿钟伏在她兄长的怀中不住的抽泣。 徐墨卿忽然恍然大悟,才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也奇怪,之前一直觉得千落山很广袤,特别容易转向,但这一次下山却异常顺利。就按照阿钟所指的方向,不肖多时,主仆四人已逃出这千落山。 西麓脚下,他们的马车仍在隐蔽处拴着。秋生骑马九莺驾车,燕归晚扶着徐墨卿倚在拱厢之中,在这茫茫夜色之中,终于越过这座千落山…… 阿钟和阿肖站在崖边向山下望去,明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阿钟却久久地扯着脖子向西麓下探去。 阿肖站在妹妹的身后,默默地陪伴着,时不时再回头望向村落的方向。 “阮三娘的人应该快走了。”阿肖感喟道,“阿妹你这么做是对的。” 阿钟这才回过头,笑着对哥哥说:“阿哥,这样他就会永远记住我的好,是不是?” “当然。”阿肖抚了抚妹妹的肩头。 阿钟已随哥哥向村子里走去,“其实我有一点点后悔了。” “若徐生再次被阮三娘抓住,你才会真的后悔。”阿肖笃定道,“我阿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以后一定遇见一个更好的如意郎卿。” “阿哥,你真的听到他家仆人称他是‘殿下’了?” “千真万确。应该是那仆人情急之下说秃噜了嘴。阿妹你再想想,他们这四人的一派作风,我想应该不会有错。而且他也姓‘徐’,乃皇室国姓。虽然徐氏不是皇家独有,但哪里有这么多巧合?” 三日后,千落山西麓下,小镇客栈里。 秋生一人同时煎起三份汤药,累的他晕头转向。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汤药味儿,若不是客栈生意萧条,他们周遭根本没有其他客人入住,怕是店家早就要上来跟他们翻脸了。 九莺跟在秋生身后帮忙,两个大官儿边商量着之后的路途该怎么走,边合计着他们剩余的盘缠该怎么支配。 徐墨卿坐卧在床榻上,身后倚靠着一床摞起来的被褥,他人看起来较前两日有了生气。燕归晚就坐在床尾处,直直地睐着他,寸步不离。 “我瞧着镇子上都是缉拿阮三娘的告示,但若真端了她的老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一个下定决心惩治的地方官,怕是成不了此事。” 徐墨卿猜到燕归晚所想,道:“你是想把阮三娘的老巢位置告诉给这小镇衙门?” “嗯,正有此意。若不尽早除掉那帮山贼,不知还有多少路人会被她们所害。”燕归晚虽是这样说,但眉宇间尽是担心之表。 “可晚儿又怕是一场徒劳?” “没错,这几日在小镇上也听到一些传言,以往的地方官不是没有清缴过她们,但山贼不还是一样的猖獗?” “等我们上路之前,写封密信送到衙门上去,剩下的事就看她们自己了。” 燕归晚赞同地点了点头,“听哥哥的,我们此番出行不能表明身份,眼下也只能用这个法子,尽点微薄之力了。” 她望着徐墨卿,总觉得这几日他仿佛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也随口问过几次,但他都以其他说辞搪塞过去。 “你这几日总是怪怪的,反正自打在阿钟家里见到你起,我就觉得你好像不太正常。”燕归晚挑明心中疑惑。 徐墨卿见她终于发觉自己的异样,才道:“我只当你一直没有看出来呢!慌得我不知该不该对你坦白。” “什么?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燕归晚满眼都是受伤的徐墨卿,哪里还能看清楚其他的事? 徐墨卿拉了拉她的手,“先说好,不能生气,你也受着伤呢!若是急火攻心,我岂不是罪过?” “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阿钟她……有点喜欢我。”他略显羞涩,对阿钟的情谊也说的含含糊糊。 燕归晚眨了眨眼睛,不相信道:“墨卿是不是有些过于自恋了?若是平日里的你我尚且可以相信,我家哥哥都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人家女君还能喜欢上你呢?” 徐墨卿便将阿钟是怎样把他给救活的,又是怎样帮助他净手等一一告诉给了燕归晚。她起初还挂着笑颜,但渐渐的这笑颜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标准的吃醋表情。 “她真的亲你啦?还帮你解开袍子?那岂不是都把你给看光了?”燕归晚酸楚道,但随即又改了口,“人家总归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人家,你早死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的。” 燕归晚的眼圈瞬间泛了红,“你这么说我才想明白,为什么阿钟见到我第一眼起就绷着一张脸。当时我还以为他们这里的村民都不苟言笑,但转念一想,她兄长倒是个和善的性子。后来你执意马上就离开人家,我还纳闷,你怎么了嘛!” “傻瓜,自然是怕阿钟对你有敌意,所以我才想着尽早离开的好。这样也只有我欠她的恩情,总比节外生枝要强。偏你们几个非要再留下一宿,不然哪里会这么狼狈的逃跑?”徐墨卿又向燕归晚递进了一步。 燕归晚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这样说你的救命恩人,不太好吧?什么叫有‘敌意’?‘节外生枝’?” “原来晚儿还是不知。”徐墨卿莞尔,“阮三娘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半夜来搜村?” “这……我还没有想过。逃下来了只顾及着你的伤势,余下的也没有想过。”燕归晚茫然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是阿钟去告密的。”徐墨卿终于揭开谜底,“我们在屋中言语那阵儿,只有阿肖在里外忙碌。阿钟的人影一直没有看见,对吧?” 燕归晚不可思议地回想着,“好像是这样。” “我那时只以为,她知道你活着心里不痛快才避了出去。” “所以呢?” “阿钟他们本就认得阮三娘山寨里的人,去通风报信再容易不过。” “那为什么她还要转头救我们,引着我们下山?哥哥,你莫要把人往坏处想。” “阿钟生性纯良,她可能只是一时起了恶念,最后悬崖勒马,才那么急迫的催我们离开。不然你根本解释不通,她怎么会那么早就知道,阮三娘会在此来搜村。” 燕归晚仔细回想当时的状况,按常理推断,就算是阿钟他们警惕性很高,也不可能在三更半夜,山贼还没有进村之前,就知道他们要来。再把当时的境况重新联想一遍,才认同徐墨卿所说。 “但是,哥哥你没有证据,这只是你的猜测。” 徐墨卿摸着自己身上的绷带,这些都出自阿钟之手。他由衷道:“我只是把我猜到的真相告诉给你,因为对于你,我不想有任何隐瞒。对于阿钟,我只会记住她对我的恩情。若没有她和阿肖把我救回来,咱们俩真的要阴阳相隔了。” “墨卿……我终于知道紫薇宫那次,你是什么心境了。从那老树上下来时,我真的好绝望,我不怕死,我只怕你死了,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了,都过去了,晚儿。”徐墨卿又紧紧攥住她的手,“都过去了,眼下我要你个问题,你还想继续西行吗?” “哥哥这是什么话?”燕归晚从来没有动摇过要与徐墨卿去往西洲的决心。 徐墨卿认真问道:“我们盘缠尽失又身负重伤,你若想回,我们即刻打道回府。” “胡说!”燕归晚捂住他的嘴,“之前都计划好了,到了凉城也是要过冬的,等到明年开春才能过境。待过几日我们就赶紧上路,趁着下第一场雪之前,赶到凉城。”她偷偷笑了笑,“等到了凉城我们可去找仙然将军借些盘缠,大不了咱们回去时,我再还给朱家嘛!” “那怎么好意思?” “这事儿必须听我的!”燕归晚“自作主张”起来,“我告诉你啊,我可是你的妻主,你要乖乖听我的。我知道你担心仙然将军透露我们的行踪,但我觉得她不会。朱家人什么样,你应该了解,再说过年的时候朱老才求过我们。” 徐墨卿想起那个“平平无奇”的朱谦,叹道:“也不知那几个面首如何了。” “哎呀,你不要自寻烦恼啦!”她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哥哥你听好了,以后不许再说打道回府之类的话,知道吗?” 徐墨卿展颜笑道:“好。” 第244回:旧地逢重游 却说燕归晚主仆四人,重新打点好行装,继续出发,驶向边塞凉城。 翻越过那千落山,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再也不是大地秀美、沃野千里的景象,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派“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之观。 除秋生外,余下三人的伤势均未痊愈,但累日持续地降温,迫使他们不得不上路。若等下去,再降大雪,封住前行的道路,只怕他们就要被一直困在此处。于他们而言,千落山西麓实不是最佳的落脚地点。 逶迤行来,免不得朝登紫陌,暮践红尘,终在冬月前赶赴凉城境内。总归是旧地重游,一时勾起不少往事。 马车在一条黄土路上悠悠前行,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再走近一些,方知是一片农户人家。 燕归晚撩开帘子向外望了望,回头对车内的徐墨卿道:“哥哥,要不要下车透一透气?” 徐墨卿已在拱厢里躺的不耐烦,得知已进入凉城境内,宽心笑道:“也好,趁此机瞧瞧边塞风光。” 燕归晚搀扶着他走下马车,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边塞风光?只怕要让哥哥失望了。”她指向不远处,那里有几只缩在村口睡觉的大黄狗,还有一伙群正在追逐几只大白鹅的垂髫小儿。 “哎,总比碰见山贼要强。”徐墨卿感喟,“晚儿知足吧。” 他这话说的不假,燕归晚“咯咯”地笑起来。须臾,妻郎俩在原处活动一会儿筋骨。燕归晚见他仍很虚弱,关切道:“哥哥感觉怎么样?这一路都没怎么好好歇息,待我们整顿下来,可得好好养养,伤筋动骨要养百日呢!” “这回我体会到,你之前有多烦我了。” “哥哥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一路上就听晚儿絮叨个没完没了,我怎地就那么金贵了?” 燕归晚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哎呦,我的殿下,您还算不金贵呀!” 徐墨卿一手将她揽进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骨上,在她的耳后柔声道:“怎么样?我这力气不算小吧?别这么担心我,我真的快好了。” 妻郎俩正在那儿打情骂俏,马车前的九莺和秋生也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不知在讲什么私房话。燕归晚用手肘戳了戳徐墨卿,“哥哥快瞧!” 徐墨卿向车前瞥一眼,随即转过身,连带着也将燕归晚一并转过去,‘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咱们别瞧了,秋生和九莺都是脸皮儿薄的,再弄不好意了,我瞧你怎么收场。” 燕归晚睨了他一眼,发出几声“啧啧啧”,负气道:“难怪哥哥进了我的桃夭馆,就把我家九莺和九灵都给笼络住了。” 一语未了,秋生和九莺已来至跟前。换成以前,他们妻郎还能顾忌点做主子的颜面。可自打这回出了京都,他们俩已把那些“三纲五常”全部抛在脑后,现下仍维持这么个搂抱的姿势应对两个大官儿。 “怎么了?不会是我在说你们俩的坏话,被你们听了去吧?”燕归晚捂住嘴巴,向两个大官儿眨了眨眼睛。 九莺抿嘴笑道:“我的晚主呀,你快别闹了。你快仔细瞧瞧这里,难道真的一点都觉得不眼熟么?” “徐郎也跟着看看,你当真对这里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秋生也提醒起徐墨卿。 徐墨卿和燕归晚这才互相松开手,再次环顾四周。 徐墨卿负着手,想了想,蹙眉道:“我只记得咱们上一次来凉城,在一处山谷里迷了路,但不曾记得到过哪个村庄。” “徐郎说的没错,但咱们刚刚不就是从那山谷里走出来的么?”秋生再次提醒道。 徐墨卿一径转向身后,似乎想起来什么,回忆道:“我记得上次在山谷里走错了路,为咱们指路老农说过,走出那山谷便是‘十字村’,再从十字村往南走不到二十里,就可见到东梁军队驻扎在此的大营。” 秋生拍手笑道:“正是,徐郎终于想起来了。” “十字村?”燕归晚眼前一亮,“你是说前面这村子是十字村?” 若说别的地方燕归晚可能记不得,但十字村这个名字她却铭记于心。她和严荼可是从这里揪出的葛华兄妹,从而将西洲杨部一网打尽。 九莺拉住燕归晚,“晚主莫激动,小的虽没来过十字村,但我可是听荼姐姐提起过的。”她将地图从身上翻出来,指给燕归晚确认。 燕归晚高兴地跳起来,拉起徐墨卿就往前跑,秋生和九莺忙得套马拉车跟在后头。 “晚儿,你慢点……我,我很痛哒!”徐墨卿拖住她道。 燕归晚这才停下脚步,“哥哥刚才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徐墨卿哑口无言,只要承认自己的伤势还未痊愈。 燕归晚放慢了脚步,带着他边朝十字村走去,边对他讲述自己与这个村庄的渊源。 “几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个老婆婆和那个小叫花都能吃得起饭没有?”燕归晚有些感伤。 徐墨卿安慰道:“走进去瞧瞧便知,万一咱们还能碰见他们呢?看样子这村子也不算很大,现下也过了农忙时节,指不定都在院中晒稻谷呢!” 燕归晚点了点头,她既然想进十字村来,必然是有这个心思的。 但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已过二三载,不知仙然将军有没有把西洲的细作排查干净,当初混在这边境上的暗桩真的不少。” “前几日你是怎么劝我的?你早卸下那一身盔甲,何故再去想这些?会有其他人去做这些事,东梁不是只有你燕归晚一人爱国。” 徐墨卿所说虽刺耳可也是实情,燕归晚沉默片时,却道:“徐墨卿你就是嘴硬,我们离开千落山时,那封密信你是怎么斟酌的?你反复标记阮三娘老巢的位置,生怕翻开此信的人看不懂。” 徐墨卿没有还嘴,他只觉那可能是出于自己乃东梁皇裔的使命感。 “身在曹营,心在汉。”燕归晚咕哝道。 言语间,四人已来至十字村村口,一群小孩子跑到跟前围观起他们。尽管他们的衣着已越来越向当地人靠近,但还是可一眼辨出,他们是外乡人。 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孩子大着胆子走上前来,仰头指问道:“你是谁?你找谁?” 燕归晚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摸了摸她的头,回身问向秋生:“咱们包裹里有糖果么?” 秋生忙去车上翻了翻,拿出剩余的一把糖果,送到燕归晚手中。这是他们三人实在受不了那苦药汤子,才在半路上买了一些糖果,偶尔放在嘴里换一唤味道。未成想,在这里还派上用场了。 燕归晚将手中糖果分给这些小孩子,她蹲下身来,对着问她话的小女娃道:“我想找住在村子土地庙里的那个小哥儿。” 这小女娃舔了舔手中糖果,咬了一口,稚嫩道:“我不知道呀!” 旁边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女娃道:“土地庙里早就不住人啦!” 燕归晚有些失望,她回头看了看徐墨卿。徐墨卿则笑眯眯道:“那你们带领我们去土地庙里转一转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孩子们七嘴八舌道。 俄而,燕归晚一行四人便被这些小孩子簇拥着走进十字村。这里与她两年前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排排矮小的土屋,杂乱无章的石板路,偶尔探出头来观望的村民。 燕归晚的思绪逐渐波动,几年前的那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捡米粒的老婆婆,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叫花。 就在他们一行人到了那土地庙门首时,几个村民匆匆跑了过来。她们先将小孩子们护到身后,又发现他们口中都在吃糖,直逼着他们都给吐了出来。 “几位小娘,这糖果无毒的,请放心。” 燕归晚躬身叉手一拜,徐墨卿和两个大官儿也随她向几个村民行了礼。 几个村民上下打量他们一番,敌意满满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十字村干什么?” 小孩子们抢说道:“他们要找住在土地庙的小哥儿。” “对呀,找小哥儿!”说着,小孩子们又笑起来。 “这土地庙里住过的小叫花可多着呢,你们要找哪一个?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该不会又是西洲那边来的吧?” 徐墨卿一听到“西洲”字眼,登时比燕归晚还要激动。燕归晚直将他拉回身后,正酝酿该怎样说明他们的来意,秋生情急智生道:“我们是来讨房子住的。” “什么?”村民们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秋生哈哈大笑道:“不瞒几位小娘,我们是从中原那边过来的商人,本要过境做点小营生。岂料对西北气候不适应,我们主家中途患了病,您瞧,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徐墨卿立刻配合秋生咳嗦起来,秋生继续道:“眼下已进冬月,我们也不想再前行了。想在此地住上一个冬季,待来年开春再过境。不知咱们村子里有没有空闲的房屋赁给我们,价钱嘛,好说好商量。” 秋生一席话,终于拉近了跟村民们的距离。她们的警惕性放缓下来,互相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渐渐地又有一些村民围了过来,向燕归晚四人投来猎奇的目光,更小声的议论纷纷起来。 “你们来我家里住吧!”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个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才上总角的小后生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目光炯炯地凝视住燕归晚,燕归晚也有些激动地看着他。 一个村民嚷道:“喂,安哥儿,你认得他们啊?” 另一个村民叫道:“可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啊,王奶奶留给你的那间房,可不能让你随便糟蹋啊!” 这小后生瞪了瞪众人,掷地有声道:“我认得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啊?!”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叹。 燕归晚已冲上前,双手绷住他的两肩,激动道:“小哥儿,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安哥儿却比燕归晚镇定的多,他拉住燕归晚的衣角,笑道:“姐姐,是我!你们跟我回家去吧!” 第245回:安哥的信仰 闲言少叙,且表燕归晚等一行四人被这安哥儿接回到自家中。 安哥儿的家不过是两间东西厢的小土屋,外面的院子则是用篱笆栅起来的。但这里地方虽小,却拾掇地整洁无比,放眼一瞧,就知道住这里的主人,有多么用心地去料理它。 由于这个院子地方太小,车和马根本弄进不来,所他们只能将行李搬下车,而把马和车都拴在了那土地庙门口。 秋生和九莺有些不大放心,把这两个出行工具就这么无所顾惮地置放在此,当真不会遭贼么? 但安哥儿却要他们放心好了,十字村本就不是很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更不是两年前那种灾荒年,绝对不会发生偷盗之事。况且那马车和高马都不是小物件,目标那么大,一点也不好销赃,谁愿意觊觎这些东西? 两个大官儿才把心放到肚子里。自从千落山遭劫之后,徐墨卿和燕归晚便把所有的身家都交到他俩手中。一则是因为的确没有多少盘缠了;二则呢,也是二位主子很有自知之明,都是养尊处优多年的人,何时为生计发过愁? 就算徐墨卿为远游暗暗筹备多年,可他的筹备只是尽可能多的钱财。但若让他拿着一锭银子去分配一日三餐,他除了茫然地看着秋生,便什么都做不了了。燕归晚虽然比他要强一点,也不过是半斤对八两罢了。 眼下燕归晚正拉着安哥儿问长问短,亲昵程度不在燕泽银之下。好在安哥儿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若再年长个三四岁,那徐墨卿这大醋坛子势必要当场打翻。 安哥儿被燕归晚拉着,根本空不出来手来。他本想给客人们倒杯热水解解渴,几次三番总不能脱身。九莺和秋生见状,已当成自家,撸起袖子里外忙碌起来。 “唔,也就说是这二年边塞很和平,那西洲小儿再也没有来袭扰咱们?”燕归晚快慰地点了点头。 安哥儿冲着燕归晚开怀大笑,两只手在胸前搓来搓去。徐墨卿自看见这孩子第一眼,便觉得他跟其他的小孩儿不一样。或许是前些年吃过太多苦头,让他小小年纪看起来倒像个大人样。 燕归晚伸出手比量起他的身高,朝徐墨卿感叹道:“哥哥快瞧,安哥儿都长这么高了!那时候我见他时瘦瘦小小的,像只发疯的小羊羔!” “怎么还是发疯的小羊羔?”徐墨卿不解道。 燕归晚轻点了下安哥儿的前额,“他呀,以为我和荼姐姐是坏人,挺着小脑袋把我荼姐姐撞的老远!现在好了,长得这么高,再过几年定会出落成个美娇郎。” 安哥儿努努嘴,不以为然道:“我才不要当美娇郎,我……我,我要跟这个哥哥一样!”他指了指徐墨卿,仿佛心中下定多大决心。 徐墨卿猜想,这孩子应该是生活在边关,也见到过西洲男子带兵打仗,觉得那样的男子顶天立地很威风,加上他自己现在就是一身“女装”打扮,才引来他这般说辞。 徐墨卿对此向来不解释一言,只冲着安哥儿笑道:“等安哥儿长大了再说。” 从安哥儿口中陆续得知了这几年凉城的境况。总体上来说,自打上次将西洲杨部一网打尽之后,两国边境便安生许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百姓们一提起女皇徐钟卿,还有镇关大将朱仙然,无不举起大拇指称赞。了然这些,燕归晚也跟着高兴不已,她也为那场战役出过力。她摸了摸自己胸前的伤疤处,感慨万端。 “这个小院儿?”燕归晚又想起安哥儿已成孤儿,所以很想弄清楚,他是怎么从土地庙里搬出来的。 安哥儿肃然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我们村里有个王奶奶,也就是这间房子原来的主人。他的儿女在两年前那场战乱中……死了。她瞧我可怜,便带我回来住。前不久,她也过世了,这房子她就留给我了。” 原来如此。燕归晚不知道,这位王奶奶是不是当年蹲在村口捡米粒的那个老人,可冥冥之中,她还是将这两位老人联系在一起。 安哥儿将徐墨卿等一一观察了个遍,神秘兮兮道:“晚姐姐,我知道你们不是商人,你是将军,他们都是你的兵吧?” 燕归晚不禁自嘲道:“将军?我哪里是将军,我跟你一样,不过就是东梁的普通百姓而已。” “你是,我知道姐姐你一定是!”安哥儿显得很激动,“若你不是,当年你就不会来十字村打听抢粮的真相。你也不会给我钱,要我好好活下去。你更不会和那两个西洲人大打出手!我都记得,我都是亲眼所见!” 燕归晚拉住他,眼睛微微红润了,“嘘!安哥儿,出去不要对别人讲哦!姐姐我受伤了,不能再带兵打仗,现在已不是将军了。你要替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受伤?姐姐你哪里受伤了?” 安哥儿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扒开燕归晚的衣衫。徐墨卿可以理解他或许是没有多少家教,但也不能任由他这样胡闹,故忙上前制止住他。 “安哥儿不可这样,晚姐姐的伤在前胸,哪里好外露呢!”徐墨卿拦在燕归晚身前,相劝道。 安哥儿斜睨着徐墨卿,“你是姐姐的什么人?” 徐墨卿呵呵笑起来,“晚儿,安哥儿问我是你的什么人?” “安哥儿,他是我的夫郎,你唤他哥哥吧。”燕归晚满眼都是温柔,对于安哥儿的无礼,简直视若不见。 安哥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姐姐的夫郎?”他又转过头来,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姐姐,你已经成亲了?” “是啊~”燕归晚扯了扯徐墨卿的衣袂,问向安哥儿:“哥哥他好不好看?是个美男子吧?” 安哥儿不再言语了,一径跑出去帮九莺和秋生做事。 燕归晚这才觉得这小孩子有点莫名其妙,徐墨卿则没好气道:“这小哥儿, 怕是把你当成巾帼英雄了。估摸着心里揣着梦想,想长大以后嫁给你!” “哥哥别乱说,安哥儿才多大呀!” “多大?也有十二三岁!当年你救了他,那心思还不好萌生吗?” 燕归晚狡黠一笑,趴到徐墨卿耳边,“哥哥该不会是小孩子的醋也要吃吧?” 徐墨卿将她扒拉到一边,“呵,晚儿不是连阮三娘的醋也要吃么!” “那能一样吗?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哥哥你当时把自己剥个精光!” “胡说!我明明穿了裈裤的。” 燕归晚四人果然在安哥儿家中住了下来。安哥儿是个倔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要燕归晚给他的钱。见他如此,燕归晚便让两个大官儿日日往安哥儿家中添置东西,从桌椅、器皿到粮食、菜蔬,更是给安哥买下好多衣裳回来。 安哥儿日日围在燕归晚周围,开心的不得了。反倒是徐墨卿,因为前段时间在路上没怎么歇息好,近来都在卧炕静养。 莫说拿这小院儿同燕公府作比较,就是与一路上睡过的任何一家客栈相比,也要比这小院强上好几倍。但徐墨卿却没有一分嫌弃,燕归晚也住的踏实无比。 不久以后,终于迎来崇光二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东西厢两屋都被炭火烘的暖暖的,五个人在东厢的热炕上支着小桌,吃起晚饭。 燕归晚的伤已好的差不多,而九莺和徐墨卿的伤却还没有痊愈。尤其是徐墨卿,只怕这一个冬季下来,能不能养得好还未可知。 但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已与燕归晚小酌了两杯老烧酒。秋生和九莺是滴酒不沾的,但安哥儿却开始蠢蠢欲动,燕归晚一高兴,便让他喝了一杯。 “只喝一杯,不可多饮。等你长大了才能喝!”徐墨卿劝说道。 可安哥儿却不大听他的,眼睛只望向燕归晚,燕归晚只好将他的酒杯夺下,“哥哥说的是,小孩子不好饮酒。” “我听晚姐姐的。”安哥儿立马不再打那老烧酒的主意。 对于安哥儿这种天壤之别的态度,徐墨卿已习以为常。几人看着窗外的飘雪,不由得想起京都丰城。出来这么久,从夏末走到冬初,一直都刻意的不去想燕公府,主母、泽儿……还有他们的孩子。 “晚儿,是时候了。”徐墨卿手着酒杯,淡然说道。 燕归晚的思绪从窗外飘回来,“是时候干什么?” “住下多日,该去仙然将军那里点个卯,除非,你不想让她知道我们来此。” “这个,我倒是一直想着呢。只是哥哥的伤势一直未愈,我不想让你再出外折腾。” “我都躺了这么久天,总得出去透透气。”他望着安哥儿笑道:“你想不想去军营里瞧瞧?” 安哥儿第一次对徐墨卿露出笑颜,“我想,我想!” “你们别高兴的太早,这场雪若是下的太厚,我们照样不得出行。瞧瞧过两日气候如何,再做决定吧。” 一夜无话。 次日却是个晴朗的天气,前一夜下的雪也没有覆盖住道路。安哥儿高兴地手舞足蹈,直吵着让燕归晚带他去军营里转转。 两个大官儿套上马车,续了一床棉被放在拱厢里,最后又装了好几个小手炉,一行人方才启程上路。 马车悠悠起步,安哥儿却忽然叫停,一个人蹭蹭蹭地跑回屋中,待他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个物件。 那是件看一眼便知价格不菲的貂裘外衣,要众人此刻穿在身上的华贵许多。众人皆是一惊,不知安哥儿是从哪里讨来的这么一件貂裘。 “晚姐姐,给你穿,外面天冷!”安哥儿赤诚笑道。 燕归晚微微一怔,将那貂裘拿到手中,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她再一次被安哥儿所感动。这件貂裘正是二年前,她在土地庙脱下来送给安哥儿御寒的。 “安哥儿……” 安哥儿笑嘻嘻道:“晚姐姐,这貂裘可暖和了。我一直都舍不得穿,他们见我有这么一件衣服,还老说是我偷来的。我才没有呢,这是晚姐姐之前送给我的……” 徐墨卿已明白这件貂裘的来历,望着这么个知恩图报的孩子,也替燕归晚感到欣慰不已。 燕归晚一把将安哥儿搂在怀中,“傻弟弟,走,姐姐带你去军营里转转,让你瞧瞧咱东梁的女儿有多威武!” 第246回:劝君一杯酒 “哈哈……哈哈……” 伴随一阵爽朗的笑傲声,从驻地大营中走出来一位气宇轩昂的女将军。她身披金革战袍,腰配雁翎宝刀,这自然是镇守在西北边陲的朱仙然大将军。 “殿下……燕将……”朱仙然的人还未走到跟前,可她的声音却早已传了过来。 依偎在燕归晚身边的安哥儿,被迎面这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所震住。他有些畏惧地向燕归晚身后躲去,同时令他感到不解的是:这位大将军口中所喊的“殿下”和“燕将”,指的到底是何人? 燕归晚谦和含笑,冲着朱仙然双手抱拳,提高了嗓音,庄重道:“仙然将军!” 朱仙然的脚步还没有站稳,双手却早举过身前行礼,眉开眼笑道:“殿下,燕将,朱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从京都丰城出来的这几个月里,徐墨卿差点就要忘记自己的身份,被秋生无意间唤两声“殿下”,也没有过多的感触。但朱仙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敬呼自己,才让他彻底想起来,他还顶着这东梁女儿国“永丰王”的王爵。 尽管他这个“殿下”一没有权二没有势,更是承诺女皇陛下,出了京都,他这“殿下”的头衔也已无效。 朱仙然不可能不知道丰城里的内况,但她现在的做法,已向徐墨卿妻郎表明态度,至少她是欢迎他们二人的到来。 “仙然将军,许久不见,冒昧登营,多有打扰。”徐墨卿叉手还礼,又道:“此番我与晚儿远游,已承诺女皇陛下,在外不表露身份,仙然将军可不必如此。” 朱仙然对徐墨卿所说一点都未吃惊,她表现的很平和,这更能说明她对京都里发生的事是了然的。 “殿下到何时都是殿下,与燕将一日为伍,则终身为袍泽。这里也算是我的地盘,殿下与燕将尽可放心。” 朱仙然一边说一边已引着他们走进大营中。这里与他们二年前来时几乎未有变化,若非要找出些不同来,那可能就是镇守边关的女兵们已换了一茬。 他们一路走过校场等地,朱仙然引着他们来到一处营帐之中。这里显然不是朱仙然的大本营,徐墨卿和燕归晚心下都明白,朱仙然能将他们带进来已属不易,他们自然不能再接触那些机密的事务。 众人还未在席子上坐定,已开始陆续有人在营帐里进出,往案几上堆满牛羊干肉,当地菜肴,自然也少不了几坛好酒。 躲在燕归晚身后的安哥儿成功地引起了朱仙然的注意,燕归晚不免向朱仙然讲起与安哥儿的渊源。朱仙然听了,立刻叫了两个贴身侍卫过来,要她们带着安哥儿在这军营里各处转转。秋生和九莺借此机会,也一并跟了出去。 大家都明白,身后那三人有要事要谈。朱仙然令最后走出去的侍卫,将营帐的木门关闭好,又命令下去,不得让其他人随意靠近这里。 待吩咐完这些,她才回过身举起酒杯,和颜笑道:“也算不得为殿下和燕将接风洗尘,就当是他乡遇故知吧,朱某先干为敬!” 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忙得举杯,同她对饮。少焉,已酒过二巡。三人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营帐里的气氛也比先前融洽了许多。 “之前朱谦进宫一事,多谢殿下从中斡旋了。” 朱仙然由此打开了话匣。原来这“平平无奇”的朱谦乃是一名“才男”,胸有大志,不输女儿。朱家选定他进入后宫,也是出于多方考虑,一则他算不得顶尖的美男子,入宫后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二则他的长处需“日久见人心”,得拿文火慢慢地煮。 徐墨卿感叹朱老用心良苦,遂问道:“仙然将军镇守凉城多年,早有一身的伤病,可想过何时荣归京都?朱老年迈,她日日都盼望着,你可早日回到她的身边。” “那就要看看,我们家这位朱谦何时能封妃了。我母亲是不会为我去御前说话的,而我自己三翻四次上表朝廷,却从未被应允过。”朱仙然的语气里有着些许的凄凉和落寞。 燕归晚坐到朱仙然身边,与她碰了下酒杯,“凉城离不开仙然将军,女皇陛下最信任你的。我们这次来边关,百姓们无不称赞女皇和将军。” “哎,不足挂齿。军人就应该保卫一方百姓。只是殿下和燕将也知道,我妹妹欣然已被朝廷派到南疆泽城。我母亲她老了,我这才想回到京都,在她膝下尽两年孝道。” 提起朱欣然和南疆,燕归晚不由得想起燕清影和燕清璧来。几个月已过,不知她的这两个妹妹在泽城怎么样了。朱仙然的消息一定比她灵通,见她若有所思,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燕将的两个妹妹很是英勇,没有给你们燕家丢脸,还颇有几分老燕将的英姿。欣然很器重她们。南海国那边仗着欣然和上任将军交替之际,以为我们东梁驻兵会有内乱,这才在边境上不断挑事。不过据前段时间得来的消息,南海国也不敢大肆举兵侵犯,欣然处置的游刃有余。” 知道燕清影姊妹的状况,燕归晚有几分安慰,更有几分羡慕,她们……都可以上战场,真好! “承蒙欣然将军照顾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妹妹了。”燕归晚自饮了一杯,“这酒……有点烈。”她讪讪地笑了笑,眼角的一滴泪划落下来。 朱仙然装作未见,感喟道:“其实我母亲后来也很后悔,不知那时候劝燕将放手,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我们总是外人的。” “原来仙然将军也知道。朱老是看在我母亲的面上,才愿意提点我的,这些归晚都明白。”燕归晚自顾站起身,从营帐那个不大的窗户向外望去。 她负手立于窗前,须臾,才继续说道:“其实说我身子废了,谁人都知道那是假的。起初我和殿下还费尽心机的去瞒着众人。直到我被逼得从御林军里退出来,那时我才明白,我身子有没有废,这个真相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承认它真的废了,它再也提不起刀剑,再也不能带兵打仗。” “燕将不必如此伤感。你和殿下现在这般远游,岂不是更逍遥自在?孰不知要被多少人羡煞?其实我们都不确定你们会往西走。” 徐墨卿和燕归晚同时愣住,妻郎俩对视一眼,朱仙然刚刚说的是“我们”?除了她还有谁? “殿下和燕将不要误会,女皇陛下没有派眼线跟踪你们。”朱仙然坦然道,“朱某说句大不敬的话,你们妻郎实在没有什么威胁可言,女皇才不会再在你们身上大费周章。” 徐墨卿忍不住问道:“那仙然将军所说的‘我们’是指?” “哎……”朱仙然笑着摇头,“还真是让她们给猜对了。我虽与李统领和严大将交集甚少,但她们二人可是没少向地方打招呼,而且都是暗暗的,私下的。” “什么?仙然将军在说什么?”燕归晚惊叹不已。 “我听闻殿下和燕将出行时,可是没有与众人道别?严大将追了十几里路才与你们见上最后一面。严将么,与你有过命的交情,自然很担心你。她猜测你们绝不会往南走,应是朝北面或者西面来。于是私底下教人捎了封信给我,称若你们真走到我这里来,要我一定好好照顾你们。” 燕归晚鼻子一酸,“荼姐姐。” “我想除了我这里,镇守北陆的将军她也打招呼了。严大将是女皇陛下心腹红人,她的面子谁都要给。但我猜想,这里面应该只有她自己的意思,并没有上面那位的。” 徐墨卿和燕归晚对于这个说法表示赞同。燕归晚想了想,“那李统领她……” 燕归晚猜想李韵和应该生她的气了,她和徐墨卿最后都没有去李府看望她和燕泽银一眼。就那么不辞而别,换做她自己,她也会生气。 “李统领也是悄悄地给我送了封书信,同严大将的意思差不多,不过,末了骂了你几句,说你和殿下真没有良心。” 朱仙然对他们说了这么多,有些口干舌燥,一下子连饮三杯酒下肚。 原来昔日的袍泽都在惦念着她,她多想有一日,能再拿起刀枪同她们并肩作战,可终究是不能的事情了。 “殿下和燕将在十字村住的可还习惯?不然搬出来,朱某为二位找个舒适的地方?” 燕归晚笑着坐回到她的身边,“仙然将军,我们在安哥儿家里住的很舒坦,只是……” 朱仙然早有准备,直从席子下掏出一沓银票,迅速塞进燕归晚的袖口里。她的动作很快,防止燕归晚尴尬,遂又拉上她喝起酒来。 燕归晚见状心照不宣,刚说了句:“待,待我们……”就又被朱仙然给打住了。 从军营离开时已快至傍晚,朱仙然亲自将他们送到大营门口,又让侍卫送给他们几个包裹。燕归晚只觉他们简直是来打秋风的。两厢虽然在面上都不言语,但她心里已经窘的要命。 本来朱仙然不肯放他们回十字村,但听闻他们要在凉城休整一个冬季,这才勉强同意。军营离十字村不到二十里的路程,算不得十分遥远。近期倒是可以常常走动的。 朱仙然的包裹里除了放些现银和吃食,还放了不少名贵药材和几坛好酒。看来徐墨卿的伤势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估计她已猜到他们这么一路都遭遇了什么。 安哥儿在回来的路上平静了许多,他趴在燕归晚的膝上沉沉地睡去。估计已从秋生和九莺口中得知他们妻郎的真是身份。 “这一趟,我们来得很值啊。”徐墨卿望着帘子外半沉的夕阳道。 燕归晚略显负气,“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来了。” “勾起晚儿的苦楚了?” “哎,算是吧。真高兴荼姐姐韵和她们这么惦念我,更高兴听到清影和清璧在南疆的表现。只是,我以为可以忘得很彻底,走了千里的路,到最后还是这样。” 徐墨卿握紧她的手,沉吟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247回:佳节倍思亲(上) 岁末,深夜,燕公府。 原本早已熄灯的木李楼中,忽然又重新点亮了灯烛。上夜的女官儿们在卧房门外轻唤燕乐施,以为当家主母会有吩咐示下。可换来的却是燕乐施轻描淡写的一句:“无事,你们去睡吧。” 闻声,书语书画等踟躇片时,虽然不大放心,但仍是顺从地退了下去。 因为此时,在燕乐施的卧房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他便是燕乐施的新面首,陆乔。 说起这陆乔,还得从燕归晚妻郎离开京都说起。 燕归晚和徐墨卿离府之后,燕泽银往母家跑了几趟。每次回来,势必都要赖在燕乐施的身边一整日。燕乐施虽然很疼惜他,但哪有出嫁的男儿总往母家跑的道理?更何况李韵和有孕在身,身边怎么能离开人照顾?若这个关口再被那几个男妾抓住小辫子,岂不是要动摇燕泽银在李家的地位? 所以在燕泽银回来几次以后,燕乐施便勒令他,今后不许再随意回母家。燕泽银明白主母的用心,但长姐和姐夫都已离开燕家,总得有个人伴在姨母左右才好。对于舅父和小姨母他们,燕泽银也不是不放心,可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被燕乐施说教之后,燕泽银心里很郁闷。他从木李楼中走出来,并没有直接回李家,而是折往后院的桃夭馆去了。 燕泽银闯进桃夭馆的大门,叉着腰就在正房门首破口大骂起来。指着那桃夭馆的匾额数落起燕归晚和徐墨卿的不是。从他们妻郎不辞而别到至今音信全无,说着说着竟开始放声大哭,慌得九灵和童生左右相劝,才勉强将他拖进堂屋里。 “你们院里那两个没良心的东西,说走就走,到最后都没有去李家看我一眼!我跟燕归晚还是不是一个娘生的?还有你们!”他抹了把眼泪,指着九灵和童生,“还有你们,把他们妻郎出行的日子瞒得严严实实,我愣是一点也不知情。他们都走了好几日,我才从别处听来!” 这几日童生才缓过劲儿来,被燕泽银这么一撺掇,也跟着抽抽泣泣的没完没了。 堂屋里正乱着,那边东厢的韩明子闻声已赶了来。燕泽银对他本没有什么好感,但从背后听到些关于他的传闻,他对长姐一往情深不说,更是个有点才干的男儿。 可燕泽银这张嘴,一出口便是:“呵!你瞧瞧你喜欢的那人,她还是个人么!你是个什么眼神儿,居然能喜欢上那么没良心的人!” 韩明子也不生气,只微微一欠身,向他行了礼。而后上前挨着他坐下,拿起一块帕子替燕泽银擦了擦泪水。 “泽主莫气,明郎知道,泽主是太想念晚主了。” 燕泽银将他那只为自己擦眼泪的手一把打掉,眼睛瞪得鼓鼓的,嘴硬道:“我想她?我想她?做梦吧她!” 九灵见韩明子把这脱兔给稳住了,忙拉童生下去,到小厨房里准备起茶果。 果不然,没过多久,韩明子和燕泽银就相谈甚欢起来。 “我姐姐临走前一晚,真住你屋里了?”燕泽银不顾脸上未干的泪痕,笑嘻嘻道。 韩明子用袖子半遮住嘴巴,强笑道:“是呢。” 燕泽银露出一副“你很了不起”的表情,称叹道:“不得了,不得了!” 再过一会儿,他们的话题已从燕归晚和徐墨卿的身上,扯回到燕公府里。 韩明子听明白燕泽银的顾虑,“泽主的意思说,想为主母再寻来个面首解闷儿?” “我想的也就是这个法子了,自打在年叙遥那里栽了一次,我二姨母已有很久没招小生入府。长姐姐夫远游,二姐那边也有身孕,小姨母和舅父忙着操持府里府外。主母年岁不算老,身边还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刚才还说不教我再回来呢!哎,我真是担心的很。” 明白了燕泽银的想法,韩明子才试探着揽下此事,“泽主若是信得过明郎,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有。” 燕泽银不以为然,“可不能再是年叙遥那种高门出身,更不能是齐彦那种坑骗钱财的货色。” 韩明子点头一一应下,“到时候我把那人带来给泽主过目,可好?” 暗地里为燕乐施找面首的事,这二人算是达成了共识。经过几次筛选之后,作为韩明子远房表哥的陆乔便走进了燕家。 陆乔年交廿三,比年叙遥要年轻一点,但比之前那些面首又年长成熟一些。面相倒是不如前几任那么风流标致,好在性子好,跟韩明子有些相似,聪明且懂事。 这时候燕乐施正需要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男宠,所以当她第一眼看见陆乔时,便相中了他。这当然也是燕泽银和韩明子反复推敲,摸清楚燕乐施的喜好才送进来的人。也是因为这件事,拉近了他和韩明子之前的距离。 岁末将至,窗外大雪纷飞,不得入眠的燕乐施起身倚在窗前,遥想着远方的甥儿。 书语和书画退下之后,床榻上的陆乔已走了下来,他拿了件厚衣披在燕乐施的肩头。 “施君,又在想念晚主了?”陆乔关切道。 燕乐施回身望了望他,歉意满满道:“哎,还是把你吵醒了。” 陆乔眯起眼笑道:“我刚好也睡不着,不然施君坐下来,与乔郎讲讲晚主的趣事?” 燕乐施当真走向一张醉翁榻上坐定,身后的陆乔则随手将窗子关紧,才缓缓地跟至过来。 陆乔拿着一盏灯烛放在榻侧,他自己半搭着榻边坐下,正与燕乐施对视。 “有什么好说的,那就是个任性的孩子。随她去吧,好在有殿下伴着她。”燕乐施轻轻地叹了口气。 陆乔也不多问,只道:“既如此,施君也不要再担心了。说不定殿下和晚主没多久就能回来呢!” “呵!”燕乐施露出不屑之表,这表情与燕泽银几乎一模一样,“那个小没良心的,没有个二三载,我瞧着是不能回来!她的那个殿下,哎,不说了,把她的魂儿都勾跑了。我是拽不回来的!” “那,乔郎也试试,能不能把施君的魂儿勾跑呀!”他欢快地贴进燕乐施的怀中。 燕乐施轻拍了几下他的背脊,喃喃自语:“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 “施君在念什么诗呢?”陆乔边亲吻着她,边咯咯地笑问道。 燕乐施不再回应,而是随陆乔回到床榻之上,不久,木李楼的灯烛终于重新熄灭了。 次日一早,积雪堆满了庭院。 燕乐允和燕禹城在为今年的元旦忙活着,燕乐施早是不大插手那些琐事。她抱着小手炉坐在木李楼的炕房中,对面的陆乔已为她吹了三支曲子。 他见燕乐施仍是心不在焉,把手中的玉箫一掷,半伏在燕乐施身下,笑道:“施君,你在想什么呢?” 燕乐施还未作答,书语已急匆匆地走进来。恰被她看见,陆乔正拉住燕乐施的手在撒娇,燕乐施倒是从来不避讳,坦然问道:“书语有什么事?” 书语不敢抬眼,低头回道:“咱家外面来客了,是慕家主母,慕秦。” “这倒是位稀客。”燕乐施说道,“她是来见谁的?殿下也不在府中了。” “见您呀!她带了个俊俏的小后生来见您。” 燕乐施一愣,不解道:“小后生?” 一语未了,陆乔已将她的手甩开,仿佛猜到是有人又来给燕乐施送男宠了。 “乔郎,你怎么了?”燕乐施语气虽然平和,但这话中却带有几分警告的味道。 陆乔低头道:“乔郎无事。” 半刻钟以后,慕秦已走进木李楼中。 现在的慕秦早就今非昔比,从某种意义上说,慕家的地位已算高过燕家。只要女皇怀中的孩子一落地,不管男儿还是女儿,慕家可是坐稳那皇亲国戚的大交椅了。 但眼前的慕秦仍是谦卑有礼,虽然她是慕家的主母,但她与燕乐施算差了一代人。她的身后跟着个俊俏的小后生,稍显怯懦,看起来年岁也不大。 燕乐施请慕秦上座,笑问道:“这大雪天儿的,怎么还好让秦君出门。” “晚辈也是在家中坐不住,横竖都觉得该来趟燕家,您就当做晚辈是给你拜早年吧。”慕秦说着话,眼睛已向那俊俏后生望了几次。 燕乐施身后的陆乔,也满眼敌意的看着那俊俏后生,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慕秦招了招手,唤道:“王生,你过来。” 燕乐施不明就里,亦未敢轻易接话,只屏气听慕秦娓娓道来。 慕秦的话才说了一半,燕乐施的眼睛已放出光芒,她拉住那俊俏小生道:“好孩子,你跟我说说,他们当时有没有说往哪个方向走?” 这俊俏小生是何许人也? 自然是燕归晚和徐墨卿在晏城救下的,那卖身葬母的男儿王启了。 王启怯怯地回道:“恩人当时也没有说,只是好像一直朝西走,我也不知他们到底要去哪里。” 慕秦看着王启就像是看见徐墨卿一样,“殿下和晚主都是行侠仗义之人,见到王生那般遭遇,定会出手相求。前不久王生来慕家投奔我,我见他瘦弱不堪,遭了不少的罪,就让他在我那里养了一阵儿。他这身子才好没几天,我就赶紧带他过来报个平安。” “他们两个真是的,直接让这孩子来我们家不就行了,非得再劳烦秦君干什么。” 慕秦笑了笑,“燕主母,他们当然就是怕您现在这样了。” 燕乐施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有些失态了。但得知他们妻郎还算平安,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我那里人少清静,这孩子就当是殿给我做伴的吧。” “也好,也好。”燕乐施仍拉着王启上下打量,“这孩子是太瘦了,多吃点补一补,我们晚儿救你一命,你可得好好活下去。” 慕秦也跟着说道:“是呀,再这么瘦下去,等殿下他们回来,再怪我没有照顾好他了。” 王启是燕归晚妻郎救下的小后生,这事在燕公府顿就传开了。不一时,各房各院的人都聚集到了木李楼中。 第248回:佳节倍思亲(下) 话说木李楼中忽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燕禹城站在燕乐施的身边,上下打量着王启;燕乐允怀抱着燕归柠,直围着王启打转;连挺着肚子的燕归岚也在杨祖亭的搀扶下走出甘棠轩,就更别提那桃夭馆里的一干人等了。 王启本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第一次登入慕家大门时已被惊吓的半死,好在慕家人丁少,慕秦又是那么随和。可现在被热情满满的燕家人如此围观,他的头低得更甚了。 他刚踏进木李楼中时,先是站在燕乐施身后的陆乔对他不怀好意,好不容易陆乔的眼神变得友善些,后赶过来的韩明子却又对他露出了敌意。 慕秦看的明白,心下只觉得好笑,但碍于这个场面下,也不好多解释些什么。 杨祖亭见这小后生已难为情到极点,笑着拉他坐到自己的身边,道:“王生莫要害怕,我们都是晚主的家里人。大家真的是太想念殿下和晚主了,这又赶上年关,所以听闻你是被晚主救下的人才如此激动,你给我们带来晚主的好消息,我们当然要谢谢你了。” 韩明子也从对面坐到王启身边,向慕秦和燕乐施饶有深意的说道:“殿下和晚主不在家中,明郎就斗胆向主母和秦君将王生讨要回桃夭馆去,终究是晚主救下的郎卿,在桃夭馆里住下也算理所应当。” 王启一听瞬间脸色剧变,但还未等他发表意愿,慕秦已一口回绝了韩明子。 “明郎可不好打这小后生的主意,他可是殿下交给我的人。若知道今日登贵府大门,你们这样要他,我才不来呢!” 众人听了都笑了一遭。燕乐施也跟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你呀,就是个人精儿!” 韩明子虽然被二人骂了,心里却乐开了花。慕秦和燕乐施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王启绝不是燕归晚看上的男儿,就更别说把他收下当通房男侍了。 一直怯怯懦懦的王启,终于缓缓地张了口,认真道:“其实我与恩人分开也有好几个月了,他们现在在哪里,我是不知道的。我只是听恩人说,他们要去很远的地方。” 慕秦心想,这王启还真是个实诚的小儿。她的本意也不过是趁着年岁,来燕府给大家报个平安。至于徐墨卿和燕归晚到底去往哪里,她哪里能校的准呢?不过是恰有这么个人在自己府上,由此当成个引子罢了。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王启随慕秦回慕家去了,可本是慕秦来燕家探访,恰赶上年关,给燕家带了不少的贺礼,这也是宫中慕辰的意思。 慕辰能在宫中扎稳脚跟,慕氏一族可重见天日,多亏徐墨卿鼎力相助。现在徐墨卿和燕归晚都不在京都,他们姐弟当然想尽点力所能及之力。 可慕秦带王启离开时,马车上却被塞得满满当当。皆是燕家各房各院送给王启的礼物,打着王启的旗号,慕秦也没有不收的道理。 只是这一趟把王启惊的够呛,直到快回了慕家,他还在惊慌之中。 王启在马车里发呆,慕秦笑盈盈道:“这回知道殿下和驸马为何把你送到慕府来了吧?” 王启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个明郎好像在吃醋,他觉得我和恩人之间有什么。” “那么,你和驸马之间到底有什么吗?”慕秦忽然正色道。 王启抬起头,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恩人姐姐不喜欢我的,她好像很怕恩人哥哥。一直都是殿下在跟我讲话,驸马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我都没有看清楚呢。” 闻言,慕秦呵呵地笑起来,她万没想到,当年那般乖戾的九殿下徐墨卿,居然是会个大醋坛子。而且居然把燕归晚那孤傲的性子给盘活了。真是一物降一物,看来当年老女皇的御赐婚姻,真的没有配错! 王启回到慕家的第二天,慕家就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除了燕泽银还能是谁? 自他与慕秦的事情了结之后,他几乎与慕秦再没有见过面,这一次突然来访,自然是因为从燕家那里知道了信儿,特意跑过来瞧瞧王启。 王启以为昨天燕家那阵仗已是大场面,可一见了这燕泽银,他真的有种两腿发软的感觉。只有坐在一旁的慕秦,看着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怅然。 她的眼神温柔至极,“李统领的胎养的如何了?孩子什么时候落地?” 燕泽银这才将目光从王启身后收回来,笑道:“韵姐姐她一向都好,今儿晚上我和韵姐姐进宫去,秦君可有什么东西带给慕妃?” 慕秦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可带的,就帮我带个好吧,要他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燕泽银欢快地应承道。 他冷不丁地与慕秦的眼神交汇上,只那一刹那,心中又勾起许多往事。 “秦姐姐,你这院子这么大,也该找个夫郎为你守院子了。”他看了看一旁的王启,“不然,先有两个房下人也可啊。” 慕秦摇了摇头,“我一生只想得一人,缘分未到,就慢慢等吧。”她顿了顿,“泽郎过的还好吧?” “我,我挺好的。” 燕泽银忽然有些坐立不安,在慕家未待多时,便仓皇而逃了。 慕秦不知是不是自己话说的重了,把燕泽银给吓着,不由得生起一阵悔意。是啊,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与李家并肩,自己也不可能与李韵和相提并论。可命运再一次跟她开了玩笑,她慕家又位列簪缨世族,眼前那人却终究是失去了。 当初她有多不舍,现在就有多难忘。哪里是缘分未到,不过是缘分已尽。不知以后会不会再爱上他人,只是现在,她只想遥望着燕泽银,看见他幸福就好。 王启见慕秦在门首站立多时,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姐姐,这个男儿是你喜欢的人吧?” 慕秦从回忆里抽身,看着眼眸纯真的王启,落寞道:“不是。” “我不信。”王启固执道。 “你这还小后生懂个屁!他是你恩人的胞弟,这些话出去不许乱说,知道么?” 从慕府逃出来的燕泽银惊慌失措,他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敢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回到李家没多久,他便随着李韵和又一起进宫去了。 若不是元旦将至,李韵和才懒得进宫。倒不是她因怀孕而托大拿乔,而是她到现在仍愤愤不平,女皇趁着她怀孕期间,让那钱黎代替她统领整个御前侍卫。就算名义上她还是最高的长官,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女皇那是有意扶持钱家崛起。 男后李恩和也跟胞妹抱怨过此事,自从徐钟卿登上女皇之位以后,大有兔尽狗烹之势。就算“除掉”燕归晚和徐墨卿用了那么多障眼法,但将朱欣然派去南疆开始,李家就算不想有察觉都难了。加之后来李家男儿均没有被纳进后宫,女皇的用意已然昭然若是。 但不管局势怎样变迁,都得等李韵和生下孩子重返御前再说。更何况男后手中还有大公主这张王牌,他们李家并没有彻底输了,不过是暂时拜了下风而已。 李韵和坐在马车里,懒懒地问向身边的燕泽银,“去慕府见你的老相好了?” “韵姐姐是非要这么说么?”燕泽银白了她一眼,又将她身下的被子往上掖了掖,“我去瞧了一眼长姐救下的那个小后生,同他说了几句话,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 李韵和似乎已经猜到,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感叹道:“晚姐姐和殿下是向西去了吧?” “韵姐姐,你?”燕泽银忽然失色。 李韵和幽幽叹了口气,“什么游历大好山河,都是幌子!那两个没良心的,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燕泽银则气愤不已,“看来就我被蒙在鼓里,我到底是不是她的亲弟弟!” “慕秦是怎么说的?”李韵和挑了挑眉。 闻言,燕泽银的脸颊“腾”的变得灼热。她举起一只手,在他的下巴上捏了捏,戏谑道:“我既敢放你去,就不怕你和她接触。瞧泽郎这个样子,莫不是你们两个旧情复燃了?” 燕泽银急了,“哼!妻主这是吃醋了吧?姐姐非得这样,那咱们也好好说说关凌和叶朝吧!” 李韵和那处之泰然的表情瞬间消散,仿佛有愧一般搂住燕泽银,“好夫郎,咱们不提他们好不好?” “秦君说,她感觉长姐和姐夫也是向西去了。他们应该是想去西洲国,秦君自幼跟在姐夫身边,知道姐夫的生父好像是西洲男子。姐夫那特立独行的劲儿,应是受到他生父的遗传。他们应该是想去他生父的故乡看看。” 燕泽银一改平日那般嬉皮笑脸,而是很郑重地向李韵和讲述这一段。 李韵和并没有感到惊讶,“去生父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也好,只是这一路不知要面临多少凶险,更不知他们何时是归期。不过泽郎放心,既是向西去,那么仙然将军那里我也打过招呼,她势必能替咱们照顾好他们。” 燕泽银冷哼了一声,“朱家和我们燕家关系好的很,哪里就是你韵姐姐的面子大了?” 李韵和欲要反驳他,恰这时马车已到了皇城外。他们本该下车徒步进城,但李韵和现在身子重了,昨日又刚刚下过雪,皇城里早有女史在此准备好抬舆等候。燕泽银不紧不慢地扶着李韵和走下马车,那边几个女史就小碎步跑过来,万分小心地迎李韵和坐上抬舆。 钱黎和一干御前侍卫突然出现在抬舆之前,原本一脸平静地李韵和倏地坐直了上身。她现在这个样子与曾经那个英姿飒爽的李统领,简直判若两人。她一边正襟危坐睨向下属,一边在心里暗想,难怪燕归晚之前一直不想太早有子嗣。她可能害怕的,就是现在这个场面! 一众手下毕恭毕敬地给李韵和行礼,钱黎则走上前一步,想对李韵和单独说话。 李韵和却一摆手,带着几分暗讽道:“来的路上耽搁了,怕陛下等待着急,改日再跟钱将叙旧。” 说毕,那抬舆已越过钱黎,匆匆地往紫薇宫驶去…… 第249回:天涯共此时 却说紫薇宫中花团锦簇,一派祥和之气。 元旦前夕,女皇在此宴请内臣国戚。其实这个小型的宴席,并没有请多少人来,都是公主府的老人儿,这里自然包括严荼和李韵和。剩下的连三公都没有被邀请,就更别提其他朝臣了。 李韵和见钱黎一副当值的模样,就知道今晚的宴席,女皇并没有要她来参加。当时她的心里闪过一丝得意,至少今夜,女皇是全了她的颜面的。但当她一踏进紫薇宫,脸色遽然突变。 因为陪在女皇身边的人,竟不是她的哥哥李恩和,而是当下炙手可热的男妃慕辰。尽管李韵和对慕辰并没有什么敌意,就算女皇现在所怀的凰嗣是他的,但她仍觉得李家和慕家是盟友,两家有着一个共同的纽带——燕家。 可是这样的场合女皇竟然要慕辰陪伴在左右,足以证明徐钟卿现在有多么宠爱这位男妃。而她哥哥则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摆设,看来帝王的行为,真不能用普通的世俗观来看待。 李韵和忽然明白,女皇不要钱黎来参加,并不是顾及她御前侍卫统领的尊严,而是担心李恩和不在场,她自己又怀着子嗣,再把那钱家人弄进来,自己再动了胎气。 李韵和心中一片黯然,她忽然想起燕归晚。想到她曾经也很绝望地离开军营,终于体会到燕归晚当时的心境。再回头想想,燕归晚到底是自愿离开还是被逼无奈不得不走?而眼前这位女皇陛下,难道也要将她赶到那条路上? 严荼的身边坐着李木岚,他向李韵和与燕泽银频频颔首示好。他不是李家本家的子女,李韵和跟他一点都不熟悉。但此刻,在这大殿之上,他们两个却成了唯二的李家人。 女皇在主席上到底都说些了什么,李韵和完全听不进去。女皇接二连三的问话,都是燕泽银在侧提醒她,才勉强给对付过去。许是怀了孕,情绪波动较大,李韵和整个晚上都不在状态,那心思早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女皇吟了一首团圆诗之后,眼角微微犯起红润,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感叹道:“也不知永丰王和驸马此刻身在何处?” 几位老臣均说了些无痛无痒地“肺腑感言”,只有坐在对面的严荼,好似真的很忧伤。但她始终都没有言语,一直到宴会之后,在离宫的路上,她把李韵和给叫住了。 “李统领!”严荼向她抱了抱拳,略显疲惫道:“咱们许久未见了。” 李韵和虽被燕泽银搀扶着,但还是将他的手放开,端正无比地向严荼回了个军礼。 “严大将近来可好?”李韵和笑问道。 “还好,只是……”严荼想了想,终是问出口:“不知李统领可有燕将的消息?” 李韵和却颇有深意的反问道:“严大将这话是代表谁问的呢?” 换做以前,李韵和对女皇那是忠诚无比,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却变得如此“多疑”了。 严荼微微怔住,少顷,才道:“自然是我自己。” 严荼心里也很清楚,她自己是女皇最忠贞的追随者。李韵和与钱黎之间的较量,让李韵和对女皇有所不满,这很正常。所以,她对自己有敌意,也很正常。 “哦?可惜我怎么会知道呢?那两个半仙儿,早不知跑到哪里游玩去了。怎会想着我们这些旧友!” 李韵和的语气里充满伤感,说的也不算是假话。 严荼听了,立在一侧,若有所思。 李韵和已转身慢慢走向抬舆,严荼见状,也跟了过去。她跟在抬舆之下,走在李韵和的身边。像是自言自语:“晚儿的两个妹妹被我派到南疆,欣然将军的麾下。燕家这个元旦,一下子有这么多人不在府中,哎……” 闻声,另一旁的燕泽银颇为感动,“承蒙严大将关心,泽银替燕家人先谢过你了。” 严荼并未再多言语什么,她只是随着李韵和走了长长一截子路,直到他们在宫门外分道扬镳。 李韵和看着严荼骑在马背上远去的身影,有点钦羡还有点怀念。燕泽银见她望得出神,直将她拉回到马车上。 “韵姐姐,当心染上风寒。”燕泽银关切道。 李韵和面容冷峻,不知是在对谁说在说:“这朝堂之上的纷争,并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而停止。永远都是有人在争,在斗,在盘算,在暗暗较劲。” 她好像都快忘了,几年前自己还是个不经世事的爽朗少女。明明没有过去多久,那个曾经的自己,已与她渐行渐远。 她握紧燕泽银的手,望向天空,心道:“晚姐姐,你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凉城,十字村,除夕夜。 安哥儿随着九莺和秋生,在院子里放了半个多时辰的烟花炮竹。 徐墨卿和燕归晚则一直趴在窗前,边看那屋外的三人嬉戏玩耍,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体己话。 不知不觉,他们已在十字村住了大半个冬季。待这个元旦过完,春暖花开之际,就是他们再次上路之时。 这段时间燕归晚和九莺的伤势已痊愈,徐墨卿的外伤也已康复,唯有他的气色仍然很差,只怕内伤还要再养伤一段时间才行。 燕归晚抚着徐墨卿的手掌,称赞道:“我夫郎的手,难得这么顺滑。” “晚儿这是在挖苦我还是在夸奖我?”徐墨卿的眼神从窗外转回屋子里,最终定格在悬挂墙壁上的那把宝剑身上。 “我当然是在夸奖哥哥啊!” “惭愧,这么久没有习武,怕是要真的生疏了。” “反正有我保护你嘛!待你养好身子,我与你大战三百回合,绝对让哥哥打个够。” “好,出了元月我便练剑。”他没有一丝颓废之气,反而激将道:“到时候莫让要我再打败晚儿,否则,我还会取笑你。” 燕归晚很不服气,“难道这么久,我会一点长进都没有?哥哥不能太小瞧人!” 二人斗了一会儿嘴,燕归晚才正色说道:“上次我跟仙然将军说定,要她不要往京都里传消息,不让那边知道你我的行踪。但这一过起元旦,我这心里却又不舒服了。若是家里人知道我们在哪,或许就不会太担心。” “晚儿。”徐墨卿怅然道,“被他们知道行踪不是件好事,尤其你我的身份特殊。过境以后,万一被按个通敌的帽子,真是有口难辩。委屈你了,随我这一路颠沛。” 燕归晚睃了他一眼,“哥哥又来了是不是?我怎么发现,哥哥越来越像那俗不可耐的男儿了?你不是最不屑那种絮絮叨叨地郎卿么?” 徐墨卿揽住她,也不接茬,只随口道:“你说,主母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 “跟我们一样呗,记挂着对方。” “今年不光是我们,清影和清璧也不在家中。” “燕家人丁本来就少,这下子肯定更冷清了。” “不会。” 燕归晚抬起头,疑问道:“怎么不会?” “有归柠妹妹,马上岚妹的孩子、韵和的孩子都会出生,以后还有我们的孩子……燕家只会越来越热闹。”徐墨卿把头放在燕归晚的脖子里,安慰道。 “我们的?”燕归晚苦笑一声。 徐墨卿吻了吻她,“对,我们的,总会有的。” “姐姐,姐姐……” 安哥儿一溜烟跑进屋子里来,慌得燕归晚和徐墨卿匆匆分开彼此。 但刚才的那一幕,还是被安哥儿看在眼中。他愣住半晌,有点不好意思道:“姐姐,亥时过了,我又涨一岁。” 燕归晚笑着拉过他,“是啊,安哥儿又涨一岁,慢慢就成大人了。” “那安哥儿变成大人,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姐姐身边。”安哥儿天真地问道。 燕归晚心头一颤,原来这小孩子心里什么都知道。 “安哥儿,你听姐姐说……” 燕归晚话音未落,安哥儿已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又觉得哪里不对,松开燕归晚,直接扑进徐墨卿的怀里。 “‘殿下’是不是很大的官儿?我知道哥哥是最厉害的人。你们说过,过完元旦就要走了,安哥儿不想离开你们。你们带着安哥儿一起走吧!” 一向倔强执拗的安哥儿,此刻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如此悲切地恳求着徐墨卿。 徐墨卿轻抚着他的背脊,露出温柔的一面。自出生起他便是皇室里最小的孩子,但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么对一个长辈如此示弱亲昵。对老女皇如此,对杨太妃也是如此。 但他内心是渴望的,只是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以至于后来他逼迫自己内心强大,更多时候想的也是要保护他人,最初是杨太妃,后来是燕归晚。 “安哥儿,过段日子我和姐姐要过境,去了西洲国危险重重,不宜带着你一并上路。可我们处理完事情,回来就接上你,我们一起回京都,好不好?” “不好,不好!”安哥儿难过地哭了,“我,我好不容易才感受到家的感觉,我不想失去它。你们走了,万一再也不回来。我……” 徐墨卿望向燕归晚,为难道:“去西洲不能带上他,太危险了。不过,跟仙然将军打个招呼,让她平日里照看一下安哥倒是可以。只要我们能回来,就一定接上他。” 燕归晚将安哥儿拉倒自己怀中,为他擦了把眼泪,“小子,你想跟着我们,对不对?” “对!”安哥儿使劲儿点头。 “殿下身边可不养闲人,你瞧见那秋生哥哥多有本事了吧?”燕归晚指向屋外的秋生。 安哥儿仍带着哭腔:“我知道。” 燕归晚回头便唤秋生进来,要秋生从明日起教安哥儿习剑。说是习剑,不过是要安哥拿着根小树枝比比划划。秋生的身手虽不太高,但教小孩子两招花拳绣腿还是可以的。 “你要好好学,等我们回来,我要检查的。能与秋生哥哥对上三招,我才能带你走!” 被燕归晚这样一忽悠,安哥儿渐渐平静下来,没过多久,他就拉着秋生出院子里习剑去了。 徐墨卿自愧不如,“晚儿倒是会骗小孩子。” “小时候,我娘每次出兵打仗前,都是这么骗我。”她转过头重新吻了吻徐墨卿,“王启那小后生我们都收下了,也不差安哥儿这一个。” 徐墨卿皱了皱眉,“呵!这孩子再过两年,可别真成为我的情敌!” 第250回:初入男尊朝 白驹过隙,转眼已至崇光三载。 有道是:春寒料峭,冻杀年少。但耽搁了这么久,燕归晚等人,终究是要启程上路了。 辞别仙然将军时,安哥儿也跟在身后。朱仙然一手将他提在腋下,用力按住这不断向燕归晚奔去的小后生。 “这小子力气蛮大的嘛!”朱仙然笑着箍紧他的上身,“殿下和燕将放心,这孩子我定会帮照顾好的。” 安哥儿左右挣脱不开朱仙然的束缚,只好趴在她的怀中痛哭,“姐姐,姐姐……”他搂住朱仙然那一身金属盔甲,在这乍暖还寒的春季里,冻得瑟瑟发抖。 “仙然将军,有劳了!”徐墨卿妻郎携两个大官儿向她深深拜去。 “殿下,燕将,过了那边境石碑,就是西洲国境内,此后的路你们需万般小心,臣下在此,恭候归来!”朱仙然情深义重道。 两厢别过,四人登车上马,悠悠走了两步,那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燕归晚从马车上跑下来,安哥儿终于从朱仙然的手中挣脱开,哭着跑到燕归晚怀中。 “姐姐,安哥儿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燕归晚替他擦干眼泪,“安哥儿要好好练剑,绝不可偷懒,回来时我要检查的。” 安哥儿不住地点头,燕归晚又向身后的朱仙然肃然叉手,“将军,归晚走了!” 望着那一车一马远去的背影,朱仙然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身边一位参军走到她的跟前,“将军果然是君子,至始至终从未追问他们半句。” 朱仙然看着那参军,淡然一笑,“一个再也提不起刀枪空有个女公爷的爵位,一个是无权无势男儿身的王爵。过境不过是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问什么呢?还怕他们通敌不成?” 参军跟着点了点头,又一副将憨憨道:“那他们万一做出对东梁不利的事呢?” “燕家百十口人命都是在京都,他们敢么?更何况殿下早已不是殿下!” 众人不解,纷纷看向朱仙然。朱仙然转身往军营里走去,“殿下答应女皇,离开京都,他便不是再是永丰王,他只是东梁的一介布衣。” 众人发出一阵唏嘘,朱仙然继续道:“所以我没有避讳你们,你们也不要随意透露这二人来过。” “卑职明白。”众人齐声回道。 朱仙然拍拍安哥儿的肩膀,“小后生,你也要替你晚姐姐保守秘密,知道吗?” 安哥儿已经不再哭了,他顶着个桃儿似的红眼睛默然点头。 一行人在西洲国的留夏关,被反复审阅了通关文牒,终入西州国境内。 与边塞凉城接壤的就是这西洲的留夏关。顾名思义,凉城之所以称之为凉城,就是因为这个地方人烟稀少、四季荒凉。而那留夏关则是因为深处内陆,气候寒冷干旱,夏季总是非常短暂,所以才取了个这么个名字。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不是燕归晚第一次踏上西洲的土地,只不是上一次是被那个“煞星”掳过来的,她没有什么印象。 现在两国休战,民间往来不断,是以他们这几个东梁“商人”入境,很是平常,没有特别引人注目。 他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换脚力。骑着的这两匹马均是从千落山脚下临时买来的,算不得多么上乘。之后走了那么远的路,现下又过了境,只怕再无力继续驮着他们走远路了。 素闻西洲盛产良驹,比他们的铁骑战士更加出名。燕归晚和徐墨卿都是爱马之人,筋骨耽搁一个冬季没有活动,早就开始手痒心痒起来。所以刚走到留夏镇里面,他们便抵掉了原来的车和马,取而代之的则是四匹高头大马。 燕归晚选了匹性子最烈的,在脚行的大院里驾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征服身下的马儿。徐墨卿则是有心无力,他的内伤还未痊愈,只得选一匹性子稍微温顺一点的。 两个大官儿最为实际,他们询问了伙计,选了两匹耐力最好,精力又不算太旺盛的马儿。把他们随身携带的一点行李按放在马背上,那两匹马果然很听话,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秋生和九莺跟着伙计到柜台前算账,燕归晚则拉着她的新坐骑,跑到徐墨卿的眼前使劲儿炫耀。 “这马不错啊,等哥哥再养养内伤,我借你骑一次,让你也过过瘾。”燕归晚说着拍了拍她身后的马脑袋。 那只高头大马一扫之前的傲气,在燕归晚手中像只乖顺的小羊羔。 徐墨卿气不过,也懒得跟她争辩,只道:“得买份最新的西洲国地图,我们手里那份怕是有点老旧了。” “这话要是从秋生九莺口中说出来,我还能信几分,在哥哥嘴里这么一说,我反而觉得不靠谱呢?”燕归晚呵呵笑道。 徐墨卿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就是秋生同我说的,再说我是方向感差,又不是不会看地图!” 燕归晚笑的更加肆无忌惮,“好好好,那我们就找个靠谱的地方买一份呗!” “你之前是怎么在军营里待的?”这一句徐墨卿的声音明显放低,但仍能听出他的嫌弃。 一份地域图虽然没有城防图那么难搞,但是卖方总得弄清楚买方的用意才行。若是普通经商不认得路,买来一份当做指南是可以的;可万一买方是敌国细作另有用途呢?尤其像燕归晚和徐墨卿这样特殊身份,万一被拆穿,实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忘记清影和清璧之前被安过什么罪名了?”徐墨卿意味深长地提醒道。 燕归晚这才想起来,虽然那次是一场子虚乌有的事,但那件事也足以证明地图的特殊性。 “黑市上一定会有卖的,尤其像留夏关这种两国接壤的地段上。” “问题是,我们现在有点像只无头苍蝇,乱闯。” 九莺和秋生已在脚行门口等候他们,妻郎俩牵着马儿向大门外走去。 燕归晚还在思索徐墨卿所言,只顾低头牵马,一不小心,与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燕归晚被撞的一愣,抬起头却见到一张俊俏的脸,原来是位英俊的女君。不过下一瞬,她就反应过来,这,这不是个女子,这是一位男子。 他们面对的第二个问题,“尊卑世俗”变了! 西洲乃是男尊王朝,几乎所有事物都与他们东梁是反过来的。徐墨卿那一身“女装”反而变的正常,而燕归晚的一身“男装”却变成少数?! 燕归晚还有点懵然,徐墨卿已上将她扶住。 那男子盯着燕归晚看了看,顺带着瞥了一眼徐墨卿,笑道:“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说着已弯下腰唱了一个喏。 燕归晚彻底懵然了,谁是姑娘?谁被冒犯了?这个男子怎么不知道害臊呢?咦,奇怪,他跟墨卿哥哥怎么有点像呢?脸皮有点厚啊! 徐墨卿将燕归晚向自己的身后拽去,谦和道:“无碍,官人有礼。” 那男子这才将徐墨卿重新打量,“想不到东梁也有这般男子,与在下平日所见,实在大不相同。” 徐墨卿本揣着侥幸心理,以为燕归晚这身打扮,来了西洲还能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这被看穿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一定是因为他的妻主长得太好看了!徐墨卿莫名的生气起来。 “没想到才刚刚过境,就被官人看穿身份,惭愧惭愧。”他表面上仍维持谦和。 那男子的眼光又从二人身上移到燕归晚手中牵的那匹马上。他忽然叫道:“姑娘真是好身手啊,居然把我脚行里的最烈性的马给牵走了。这匹马来了已有大半年,愣是没有一个人可以驯服,哎呀,姑娘厉害啊!” 燕归晚慢慢反应过劲儿来,她只觉前面的徐墨卿整个人都紧绷绷的,实在不理解是为什么。 “原来是这脚行的老板。”燕归晚抱了抱拳,“你这牲口与我有缘,再会。” 她歪着头向徐墨卿挑了下眉,“哥哥还不走么?要赶路的。” 那脚行老板与徐墨卿欠了欠身,目送他们二人走出门去,心道,这二人倒是蛮有趣的。 “哥哥,你说脚行老板会有地图吗?”燕归晚冷不丁问道。 徐墨卿怔了怔,欲要骑上马背的腿,又垮了下来,“委婉地问一下也可以。” 他的本意当然是自己出马,岂料,燕归晚一个转身大踏步往后走去,边走边向那脚行老板喊道:“掌柜的……官人……请留步!” 这都是些什么破称呼? 徐墨卿忙得跟过去,在她身后轻声道:“我去。” 燕归晚一手将他拦在身后,“哥哥,你怎么这么奇怪?我去问怎么了?” 在燕归晚的认知里,美男子应是风流有韵顾盼生姿的,徐墨卿就算要吃醋,也应该吃那样男子的醋。而对面那个脚行老板,燕归晚完全觉得他是个“女子”,故只有那点称呼上的不适应,更何况她认为徐墨卿有伤在身,她更应该多担当照顾他一点才是。 徐墨卿已被燕归晚几句话弄得僵持在原地,他的小妻主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那脚行老板明明……明明色眯眯地看着她呀! 那脚行老板是个眉清目秀、廿五上下的男子,束着蓬松的发髻,着一身玄青色深衣,肩上披着一件较薄的银白色斗篷。在这早春时节里,大部分的人还未退去冬衣,而他这身轻装扮相,无疑证明,他平日不太需要外出,就算外出也必有车坐。 嗯,这脚行老板的确有钱,说不定背后还干些大买卖呢! 燕归晚已走近他,而那老板也已过身,笑望着折回来的燕归晚。 他微微欠身作揖,“姑娘有何事?” 燕归晚蹙眉,忍着那极不适应的称呼,道:“官人?啊,我想向你打听个事。” “但说无妨。” 燕归晚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你这儿卖地图么?” 徐墨卿已窜到燕归晚的身前,向那脚行老板解释道:“我们初来乍到,不大认得路,想讨一张地图傍身,还望官人替我们想想办法,价钱,好说的。” 那脚行老板眼神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又平静下来。他侧了侧身子,向身后的里间儿一指,“既然做买卖,那二位里面请吧,我们慢慢谈。” 第251回:一张地域图 话说燕归晚妻郎随着那脚行老板折回脚行里间儿,九莺和秋生见状,只好留在门首处等候二位主子出来。 那脚行里的伙计很会来事儿,立刻跑了出来,将这两个随从请进店中歇歇脚、吃杯茶。这伙计差杂役给他二人送上来茶水,又客气地帮他们斟满茶盏。 “这是小店新摘回来的茉莉茶,请二位尝尝鲜儿。”那伙计笑说道。 九莺和秋生道了谢,将茶盏捧在手中品了品,并没有过多言语。 可那伙计却忽然问道:“咱们是打东梁那边过来的?” 九莺警惕地看了伙计一眼,谨慎道:“正是。” “今日刚刚过境吧?” “没错。” 那伙计见九莺茶盏里的水已喝了过半,又特有眼色地将它给填满。 “哎,这二年边境太平,两国往来不断,还真是造福我们这些百姓。别说,我就喜欢你们东梁的丝绸和瓷器,那做工就是比我们西洲的要强。” “你们西洲战马和玉器也很出名,东梁人也很喜欢的。”九莺小心的应和着他。 “小的闲来无事多个嘴,你们主家做的是哪行买卖啊?” 九莺和秋生相视一笑,果然,这伙计是在替他老板套话。 九莺从容不迫道:“玉器。”她顿了顿,“想讨些西洲上好的玉器回去,东梁的有钱人,都喜欢佩戴、把玩玉器。” 那伙计闻言笑道:“原来如此。想要寻上好的玉器,还得去我们京都万里城,它西边的九源城也可。” 听到那伙计说到“九源”二字,秋生的心不由得颤动一下。但他装作不在意,只随口问道:“这万里的玉和九源的玉有何不同?” “那学问可大着呢,小的是门外汉不敢信口开河,只听我们掌柜的说过,万里城盛产的玉器是大件儿,比如玉如意、玉佛像这些;而九源出产的玉器则是小件儿,像玉佩、玉坠、玉搔头那些。” 秋生想到徐墨卿让他保管多年的那支玉搔头,被这伙计解释后,正好一一都对上号了。九源是徐墨卿生父江光初的家乡,而他的家乡正好就是出产玉搔头的地方。看来他们距离目的地不算太远了。不管江光初这人到底在不在九源,他们先去到那里,准是没有错的。 而里间儿里的三人相谈的也分外顺利,但见徐墨卿和燕归晚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招呼上两个大官儿,再次离开这间脚行。 那脚行老板目送走四人,回首问向店内伙计,“询的如何?” 那伙计挠了挠头,“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随后,便将他打听的情况向掌柜的复述一遍。 这脚行老板听了,正与自己得知的一致,心下也放心不少。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这一伙人有点不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总之,他们不像是商人。商人的气息,我闭着眼睛都能闻到。可他们,绝对不是。” 伙计更加不解地挠了挠头,“那掌柜的看,咱们这单生意还做不做?” “做!干什么不做!”脚行老板瞪了瞪眼睛,“价钱给的高,也不知讨价还价,我管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有钱为什么不赚。”他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何况还能再见到那位姑娘,也很不错。” 伙计明白过来老板的话,也跟着笑道:“小的也看出来了,他们其中二人是‘女扮男装’,长得还都挺好看。尤其是那个小娘子,居然能驯服咱店里最烈的那匹马。” 脚行老板敲了一下伙计的脑袋,“没看出来么,旁边那个是她相公。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接触的东梁人,都是男人听女人的,他们这对倒不太像。哎,管他呢!” 燕归晚一行四人,在留夏镇上找了间客栈住下。那脚行老板承诺他们三日之后,一定帮他们弄到一份最新最全的西洲地图,所以他们还得在这留夏镇待上三日。 趁着这几日空闲,他们在城中四处逛逛,想尽快熟悉这西洲国的风土人情。 燕归晚同徐墨卿吃过晚饭,从客栈里走出来散步。不知不觉又走到那留夏关附近,从这里向东望去,依稀可见对面的凉城。 燕归晚寻了寻,指着一处矮小的房子,问向徐墨卿:“哥哥你说那里是不是十字村?” 徐墨卿将她指向远方的手指打下去,“真是服了你了,看见一处亮灯的就乱说。” “我乱说?”燕归晚指了指自己,冷笑道:“该不是你根本不知道吧?” 妻郎俩又因对方经常迷路这类问题拌起嘴来,可吵着吵着,已超出问题本身,直吵到别处去了。 “晚儿你自己说,那脚行老板他没有色眯眯的盯着你?你怎就不知道回避一点?”徐墨卿气急败坏道。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事燕归晚也气不打一处来。她气鼓鼓地睃着他,“为什么是我回避,该不好意思的他!我就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男子,跟你一样!” “怎么是跟我一样?我何时那么瞧过别的女子?” “哥哥平日里就是这样对我的啊!你的思维方式,跟西洲人真像,令人费解!啊,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的习俗、称呼,你怎么什么都门清儿呢?” 徐墨卿支肘扶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吗?你道我徐墨卿这么多年的书全白看了?哪国的游志我没看过?” “也对哦!”她想起徐墨卿在静亭里的书舍,的确有很多他国书籍,更何况他还是个皇子,皇宫里的各种奇书,他早就博览过了。 燕归晚讪讪道:“哥哥,我差点忘了你是个皇子,哈哈……” 徐墨卿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给她,也不知是何时起添的这个新毛病。之前他总是绷着端着,甚少表露自己的感受,现在不同了,远离皇城出了东梁,他徐墨卿也就是一个普通百姓。 “晚儿你要记得,西洲是男尊王朝,与我们东梁不同。女子成为弱势的那一方,所以之后得我保护你,你不可事事出头逞强,别教我担心,你知道吗?” 看着一脸认真的徐墨卿,燕归晚也收起了刚刚的张牙舞爪。 “是,听墨卿相公的!”她别别扭扭地做了个万福,“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哥哥是不是特别怕我被别的郎卿喜欢上?” 徐墨卿牵着她的手往客栈走,“哟,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穿少了?” 燕归晚不依不饶,“哥哥,你别打岔,我问你话呢!” “是!我家娘子最好看,我怕那些登徒子惦记你!”徐墨卿也不看她,只是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 三日期限过的很快,徐墨卿和燕归晚再次来到那间脚行,同样的屋子里,同样的三人对坐。 “贾老板,有劳你了。” 徐墨卿将木桌上那块绢帛地图拿在手中查看,这与他之前拥有的那份的确有多处不同。但这张图的真伪,他没法子辨别,只能撞一次大运,认定眼前人给他的就是真实准确的。 燕归晚也凑到徐墨卿身边像模像样的看起来,她一只手扶在徐墨卿的臂膀上,整张脸则探到徐墨卿面前,而徐墨卿也没有丝毫避讳和羞涩。 这位贾老板看得出神,心道,不一样,真的一点也不一样啊!他在边关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一对东梁夫妻。 虽然徐墨卿貌若卫玠兰陵,但显然贾老板对男子是不感兴趣的。他感兴趣的是燕归晚,她有西洲女子身上鲜有的英气,却不同他平日看到的东梁女子那么跋扈。 一张地图,小买卖而已,付钱了给了图,燕归晚妻郎便告辞上路。 他们在留夏镇滞留三日,不能再耽搁下去。看过地图,得知他们得从边关一路向南走,先抵达西洲京都万里城,再从万里城向西走到达最终的目的地,九源城。 九源这个地方很特殊,它是西洲这片大陆上显有的一片傍水之地,一共分布着大小九条河流。那些河流不管从哪个方向奔流而来,最终都在九源这个地方汇集到一起。是以大部分去九源的人,都要在万里城换做渡船出行。 好在从万里到九源,也不过是一条浅浅的内陆河,不会出现什么暴风雨海啸之类大灾。 九源还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它相当于万里城的陪都,是现一任西洲皇帝之前的封地所在,经济繁荣不在万里城之下。 弄清楚这些,徐墨卿心中有了思量。西洲国土较东梁来说比较辽阔,好在交通工具已换成四匹西洲马,赶起路来速度不会太慢。 现在又是春暖花开,不似之前,冬季来临不宜走路,遂从千落山下来以后,便火急火燎的赶路。 自打出了留夏城,徐墨卿就劝说众人,不要那么心急,可以慢慢地走,赏一赏周围的景致多好。 燕归晚心里明镜儿,徐墨卿哪里是想观景,不过是因为离那个最终的答案越来越近,他心里胆怯了、害怕了。 燕归晚一行人离开后,贾老板抱着个茶盏在柜台前没精打采的坐着。偶尔瞥几眼进进出出的客人,却再难发觉像燕归晚那样有趣的主顾。他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更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去城中逛逛,你且好好看着。”他对身后的管事伙计说道。 可话音刚落,门槛儿里便跨进来了一个人。 这人留着一脸络腮胡,高大魁梧,一身骑射服装扮。让贾老板想到一个词:门神。 可这样一位大汉,说起来话却很谦和:“贾老板这是要去哪里啊?” 贾老板忙得上前打恭作揖,“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这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大汉爽朗笑地起来,贾老板忙邀他坐下,对杂役喊道:“还不赶紧给葛大人上茶!” “不麻烦,我这就得走。” “这话怎么说的?来了就走,可不成!”贾老板执意将他拉下来坐定,“葛大人是来看马的?” 这大汉点了点头,“听说你这里有匹性子特烈的好马,来了半年都无人能带走。我们主家的坐骑年岁大了,跑不动了,想寻匹好马回去!” 贾老板自然明白这葛大人所说的主家是谁,吓得他脚底一软,“他,他老人家……”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们主家,你又不是没见过。” “那可不一样,那时他老人家是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贾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实不相瞒葛大人,那匹烈马,三日前被一个姑娘的给牵走了。” “什么?”大汉一惊,大力拍向桌面,“什么样的姑娘能驯服那么烈的马?” 第252回:是位旧相识 贾老板被这位葛大人吓得,身子一缩,原本还算俊秀的脸庞上多出不少胆怯。他立刻躬身作揖,低声回禀道:“我的葛大人,您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不就是一匹马么,我再寻寻,寻到好的,给您送到大营里去。” 贾老板口中的“葛大人”,正是西洲杨部杨厦的鹰爪葛华。只不过几年过去,杨部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几年前与东梁那一场仗打败之后,杨厦率领残部与父亲汇合。那时杨部几乎等同于灭了部族,除了一些妇孺和病残尚存,余下的人全都死了。他们不是死在东梁的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大部分士兵是被活活饿死的。 上一次擅自发动与东梁边境的战争,也是因为杨部惨遭天灾,无粮食生存,西洲朝廷又不给他们发放救济粮食,任其自生自灭,导致他们不得不打东梁的主意。 尽管败北之后,朝廷终于给他们拨发下粮食,可杨部却再也称不上是西洲边境上的一支劲旅。老杨将杨尚含恨而死,杨厦的哥哥杨峰,本应继承父亲统帅的位置。但杨峰却因为被徐墨卿伤的太重,差点丢了性命。这几年一直都在调养身体,根本无法统领全部,这残败的杨部只得让杨厦继承了。 杨厦是个不按章法办事的人,而且性子暴戾,做事狠绝,杀人如麻。按说这样一个人,是笼络不住人心的,偏他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只要是他部族里的人,他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加上他之前豢养的一匹鹰爪,在暗中替他解决各种麻烦,扬威立名,倒让这位新首领,很快就凝聚住了人心。 几年过去,杨部周边的一些小部族已全部归顺于他们,还有很多生活在边塞上走投无路的人,也自愿加入杨部其中。因为杨厦对族人们承诺是:只要在杨部里一天,一辈子都是杨部的人。 杨部在西洲边境上再次发展壮大起来,而这一次杨厦也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与西洲朝廷保持着较好的往来,比他父亲在那会儿,更变通灵活。所以西洲皇帝见他如此“懂事”,在年初刚刚加封他为“留夏侯”,让他正式镇守在与东梁的边境上。 平日里杨厦不用坐镇在留夏关,他们杨部的大本营要再往西边走一点。可毕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总得亲自下来巡视巡视。留夏关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与这城中百姓更是熟悉的很,就连那脚行老板,也与他在同一个桌子上喝过酒吃过饭。只不过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葛华收住火气,问向低头哈腰的贾老板:“可是被东梁的女子买去了?” “您英明,什么也瞒不过葛大人的法眼。” “没见过几个西洲女子能驾驭烈马的,也就对面那帮东梁的糙娘们儿!” 这贾老板不知是哪里的勇气,脱口而出道:“那可不是个糙娘们儿,那可是位天生丽质的大美人儿,长的好看身手又好!啧啧啧,穿着男服也让人看得骨头一酥……” 贾老板忽然闭紧了嘴巴,因为对面的葛华正用一副“你找死”的表情乜斜着他。 葛华没有再与贾老板废话,茶水果然一口未喝,就掉头离开了脚行。 贾老板心神不定,哪里还敢再去城中玩乐,只好又待在铺子里发呆。可不到一个时辰,却又有人登门了。来人不再是葛华,但贾老板再无知也认得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他们是杨部的人! 为首男子提着一根马鞭走进来,大声说道:“贾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吧!” 贾老板双腿抖的比先前更加严重,他一边艰难地迈腿往外走,一边哭丧个脸问道:“军爷,军爷,您给指个明话儿,小的我这到底是招惹上谁了?” 那为首男子一把将他推出门外,“啰嗦!” 不到二刻钟,贾老板已被人带到了驻扎在留夏关的军营当中。他被提溜到一处最大的营帐之中,营帐的主位上,坐着一位身穿一袭红衣胡服的男子。 那男子的头发贴着头皮编成一绺一绺的小辫儿,每一个小辫儿里都用红丝绾在其中。所有的小辫儿攒到头顶,再合起来扎起一根高高的马尾。他的脸颊处有两道显著的疤痕,一双丹凤眼阴鸷凌冽,薄薄的嘴唇更如刀锋。 “侯,侯爷……小人贾仁路见过侯爷。” 杨厦缓缓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冷笑,富有磁性的嗓音开口道:“贾老板,不认得我了?” 贾仁路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侯爷……” 葛华出现在杨厦身边,他抱着胳膊笑道:“贾老板你紧张什么?我们侯爷问你话呢!” “小人认得侯爷。”贾仁路磕磕巴巴回道。 “认得就好。”杨厦拿起身前的一个酒杯,喝了口酒,“起来吧,把你口中那个美人儿,跟我说说。” 贾仁路疑惑地抬起头,望了杨厦一眼,眼神才刚与他交汇上,吓得忙看向他身边的葛华。 “别磨磨蹭蹭的,快说,还要侯爷重复一遍吗?” 这贾仁路只得一五一十地将与燕归晚一行人描述一遍,不等杨厦开口再问,又将燕归晚从他手中买了份西洲地图,也一并交代的明明白白。 “我当时就觉得他们不像商人,侯爷,小的财迷心窍,他们可是那东梁的细作?侯爷,求您救救小的吧!” 杨厦思忖半晌,“那女子说她叫什么名字没有?” “女的自称叫九灵,男的自称叫童生。”贾仁路老实交代道。 葛华向杨厦躬身叉手,请示道:“侯爷,我们怎么办?” “你那匹烈马当真那么好?”杨厦没有回葛华,而是问向贾仁路。 “应该算是吧。那匹马算是这半年少有的,不知有多少人去我那脚行里,想将它驯服带走,摔骨折的怎么算也有十几个了。” “派葛娇去追上,会一会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杨厦下了命令。 葛华领命退了下去。杨厦缓缓起身,走到贾仁路面前,“起来吧,贾老板,跪半天了,腿不麻吗?” “小人不敢。” “你装什么?我小时候可没少跟在你屁股后面吃酒玩乐。” “不一样,那不一样了。” 杨厦一手将贾仁路薅起来,一只手肘架在他的脖子上,笑道:“你再跟我说说,那个美人儿还有什么特征?” “小人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贾仁路双手在衣衫上刮了刮,“那小娘子长得翦水秋瞳英姿飒爽,但……” “快说!” “她锁骨下方有一条疤痕,很长,应是刀剑所伤。小人当时看见时,心里也震惊半晌,想她应是上过战场之人。可也仅仅是转瞬一念,并未深究。” “你在人家相公面前,怎么做到看的如此仔细?”杨厦好奇地问道。 贾仁路猥琐一笑,“她俯下身跟她相公一起查看地图时,小人偷瞄见的。” 杨厦反手敲了他几下脸皮,戏谑道:“贾老板真是下流啊!” 贾仁路“嘿嘿”傻笑起来,杨厦已将手肘收回,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行了,你滚吧。以后再敢乱卖地图,当心我扒了你的狗皮。” 贾仁路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给杨厦磕了好几个头之后,才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杨厦重新坐了回去,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几年前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日,他们杨部中了东梁的埋伏,节节败退。他欲亲手将人质燕归晚手刃,却始终下不去手。他的手下葛娇毫不犹豫地替他刺了一刀,燕归晚的胸膛登时就被刺穿了,那鲜血不住地流淌下来,沾满了他的手掌。 千钧一发之际,燕归晚口中的“墨卿”居然劫持下杨峰,出现在他们面前。 燕归晚在他怀中痛苦地哀求着,求他放了自己,她不想死了,她的夫郎来救她了。 想到这里,杨厦奋力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上过战场的女子、胸前的伤口、一身的好身手,还有那令人难忘的清澈眼眸…… 燕归晚,会是你吗?你真的来西洲了?冤家路窄,你居然敢来到我的地盘? 且说燕归晚一行人从留夏镇出来,一路向南驶去。路上走走停停,也算游山玩水,只可惜这山水还是一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 燕归晚骑在马背上向远方眺望,“还要往南走多远,才能换个景儿瞧瞧?”她没精打采地蹬了两下马肚子。 徐墨卿骑着马走到她身旁,抚慰道:“晚儿这是看腻了?别急,过两日就能走出去了。” 燕归晚没有理他,鼻子嗅了嗅,又向四周望去,“好香的酒啊,这是什么酒?” 她快马加鞭寻了起来,徐墨卿也立刻加快了马速。燕归晚随着酒香,七绕八绕来到一家小酒肆跟前停下。但见这酒肆开在山野之中,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谚语。 徐墨卿跟在身后摇头,虽然燕归晚不曾贪酒,但下来喝几杯怕是跑不掉了。 主仆四人走进酒肆中,找了个空位坐下。正值当日午时,酒肆里聚集着三三两两的客人。 那店家酒保走上前来,欠身问道:“几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就是这个香,满屋子飘散香味的是什么酒?”燕归晚露出垂涎已久的模样。 不等酒保回答,邻桌一位身穿黑衣,头顶戴着黑色帷帽的女子,淡然道:“秋露白。” 燕归晚望了一眼那个女子,颔首道:“多谢。”继而又向那酒保道:“那就秋露白,先上来一坛。” 这秋露白的确好喝,不知不觉燕归晚已饮下去三杯。徐墨卿直将酒坛推开,往她的碗中夹了些菜,“晚儿,不许喝了,要赶路的。” 燕归晚有些失望地看着被徐墨卿推到一边的酒坛,顺从道:“那好吧。” 主仆四人安静地吃着饭,不远处一桌客人神秘兮兮道:“你们听说了吗?樊大官人的独子前两日死了!” “可是那樊家村首富樊甲之子?”同桌另一个人问道。 “正是,正是。” “怎么死的?我听说那樊大官人就那么一个儿子!” “传言是病死的,樊大官人为了这个儿子,没少求医问药,散尽万贯家财,末了还是没能保住他儿子的命。” “真惨啊,那樊大官人也是一方善人,怎就断子绝孙了呢!” 正将此时,另一桌客人也凑了过去,附和道:“哎,这事你们也听说了?” 一时间酒肆里议论纷纷,燕归晚拉过徐墨卿,厌恶地向后瞥了一眼,道:“哥哥,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第253回:樊村冥婚配(上) 且说燕归晚四人从酒肆出来继续赶路,而那酒肆里,着一身黑衣帷帽的女子也跟着起身离开。 那女子的坐骑恰拴在燕归晚的马儿旁边,故二人又相撞打个照面儿。 那黑衣女子隔着帷帽向燕归晚点了点头,语气清冷道:“前面樊家村办丧,你们绕道而行吧。” 她似乎没有要燕归晚感谢自己的意思,一跃登马,打马绝尘离去。 燕归晚稍显懵然,回头望向徐墨卿,“那个樊家村听起来好恐怖啊?” 徐墨卿摇了摇头,“许是我们不了解他们当地的风俗,酒肆里议论的那些话,你也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燕归晚认同,不过她倒是对那离去的黑衣女子更感兴趣,“也不知道那位女子是什么人?” “像是一位女侠客,行走江湖的那种。”九莺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道。 徐墨卿催促众人上马,继续向前方走去,自顾感叹道:“不管她是什么人,好意提醒了我们,我们就当做她是好人吧。” “真奇怪啊,我怎么觉得那个女子,我似曾相识呢?可我哪里有什么西洲的朋友?”燕归晚挠了挠脑袋,有一瞬地恍惚。 主仆四人边说着话,边朝前走了六七里路,果然,前方出现了一座村庄。他们远远望去,只觉这村庄很是气派,规模也比较大。 但它整体都显得阴森森的,透露着说一股不出的诡异。再走近一些,便能看清楚,这座村庄家家户户都挂着白绫白布,显然是在发丧期间。只不过,这丧事的阵仗未免有些过大。什么身份的人死去,要一个村庄集体发丧?莫不是这个村庄都是一个家族的人? 徐墨卿驻足凝望了一会儿,虽然村子前面没有任何标识,但听到之前酒肆里那么多人的铺垫,他也能猜到,这里应该就是樊家村,死的是那樊大官人独子。 他向四周环视一圈,又转身与秋生和九莺商议起来。九莺拿着那份儿新买的地图,反复对照起实景实物。秋生更是看一下头顶的太阳,再去摸两把树叶子的反正面,没一会,又把怀里揣着的小罗盘拿出来使了使。 燕归晚瞧他们三人忙活的热火朝天,心里越发奇怪,该不会他们又迷路了吧? “那个,你们能不能对我说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呀?这里的地势好像不大复杂,你们怎么辨别不了了呢?”燕归晚小心试探,心中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徐墨卿眉心紧蹙,“这份地图……怕是假的,我们被那脚行老板给骗了。” “他妈的!”燕归晚一脚踹在地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敢骗老子,等我们回去的,我非把他的店给砸了不可!” “好了,已然这样,还是先解决眼前吧。这村子怪异的很,我们绕道远离便是。”徐墨卿抚了抚燕归晚的背脊,“晚儿的火气怎么这么大?该不会是那几杯秋露白喝的吧?” “哼!”燕归晚抱着胳膊,“那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她忽然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若大家知道要往哪里走,何故在此地磨蹭半晌。 秋生和九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徐郎,晚主,我们往东去吧,那边好像还有些人家;西边那几处山丘,走起来要费劲儿些。” 徐墨卿故意问向燕归晚,“我的妻主大人,你说呢?” “呵!现在你们想起来问我了?若我选错了路,你们可是要怨我?” 九莺推着燕归晚登回到马背上,相劝道:“谁敢埋怨晚主呀,走啦,走啦!” 四人选定方向,已迅速向东行进。可不知怎地,越绕至东边,越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儿。那些矮矮的小房子,从外面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 难道这里是废弃的村庄?四人越往前走,越觉得此地阴气凝重。燕归晚心中忐忑,暗道,可不要再次领错了路! 徐墨卿率先跳下马,靠近那些小房子。他本不是能做出窥探别人家举动的人,可现在情况特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缓缓走至一处小房子跟前,趴在窗户缝上往里瞧去,只看了一眼,霎时,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直向后大退了几步,差点一跟头栽倒在地。 燕归晚立刻跑过来,将他扶稳站住,紧张问道:“哥哥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这房子不是给人住的,这房子里供奉的是死人的牌位。”徐墨卿脸色骤变,惊愕道:“我们快折回去,这大概是那樊家村的祖坟地,咱们这是误闯了进来。” 一语未了,九莺也慌慌地跟着道:“这里像是被特意摆了个什么阵法,你们快看,每个屋子的方向都不一样,定是有什么寓意说道在其中。” 四人急忙上马,欲原路返回,可耳边却突然想起一阵刺耳且有节奏的摇铃声。 燕归晚等人虽觉此地不妙,但还没有被吓得失去神智。可他们坐下的马,却被这突然响起的铃声所惊扰,一匹匹疯了似的发起狂来,像四只巨大的无头苍蝇到处乱跑乱撞。 燕归晚身下的这匹马性子最烈,眼看它就要撞到一处房屋墙的壁上,她急忙勒紧缰绳,试图控制住这匹发疯的马。可此刻,那匹马却不再听从她的指挥,虽然没有一头撞在墙壁上,却将燕归晚从马背上重重地甩了下来。 徐墨卿身下的马也不再受控制,他索性弃马,身子一登马肚子,直冲着燕归晚摔落的方向跃去。眼看着她就要摔倒在地,身后却蓦地多出了一双手臂,稳稳地将她拦腰接住。 燕归晚贴在他的心窝里,甜蜜笑道:“我家夫郎,还真是厉害!” 眼下哪里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拉住燕归晚就往进来的方向跑去。一时不知九莺和秋生所在方向,正边跑边寻,就看见两个大官儿骑着马在后面追赶他二人。谁知这悬着心还未落下,周遭又开始想起那可怕瘆人的摇铃声。 两匹高头大马齐头并进,明明马上就要追上他们妻郎,可那马腿却忽然像是被绳子绊住了一样,直挺挺地摔到在地,随即发出一阵阵哀惨的嘶鸣。 九莺和秋生就这样被摔下马身,燕归晚转身跑过去,将两个大官儿扶起。 徐墨卿却愣在原处,再次环视四周,“这的确是个阵法,目的就是惩罚像我们这种私闯祖坟的人。” 说毕,四人简单地收拾下跌落在地上的行李,顾不得再去寻那些惊慌失措的马,只一味要离开此地。这样一折腾,天色也逐渐黑了下来。 徐墨卿心头一沉,敦促众人道:“快走!再快些!” 可这一次他们不是迷路,而是被困在了此地,说什么也转不出去。更奇怪的是,既然是祖坟,却始终没有看见一座坟头。 四人身上都已大汗淋淋,莫说今晚住在何处,能不能走出这块坟地还未可知。 燕归晚眉头紧锁,猛然间抬头,更加诡异的景象发生了!那些小房子里,不知何时已亮起了长明灯!这里难道还有活人? 她下意识地护在三人身前,故作镇定道:“我不信这世间有鬼,一定是活人,我们去敲门问路!” 燕归晚抬腿就要走向其中的一处小房子,徐墨卿怎会让她前去?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不行,我们已然是闯入者,万一打扰到他们的安宁,后果不知会怎样。”他眼神坚定无比,“再往外走一次,我们一起能出去!” 九莺将腰间宝剑抽出半截,跨至三人最前,“你们跟着我,这里我方向感最好,大家信我一次。” 三人迅速点头,紧跟九莺脚步,再次出发。可这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他们身边也没有提灯,这夜还是个浅浅的上弦月,能照亮的地方,只有那些小房子里发出的烛光。 九莺狠了很心,回头道:“晚主,我们靠那些小房子近一点,可好?” “好。”燕归晚应声道。 旋即,四人又向那些小房子挪动一点。徐墨卿忽然觉得,脚下的黄土变得非常松软,没有刚才走过的那些路坚硬。他捏了捏燕归晚的指腹,缓缓吐出一个字:“有……” 话音未落,只听“咕咚”一声,徐墨卿似踩空一样,陷入地面之下。燕归晚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抓紧徐墨卿,也一并滚落下去。 九莺和秋生慌了神,这才发现,二主子是掉进陷阱里了。 “晚主,徐郎,你们能听得到么?!”九莺趴在这陷阱边上,惊慌失措的叫喊着。 秋生使劲儿揉着眼睛,想清楚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怎奈天色太黑,他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两个大官儿嘶喊了多时,均未听到燕归晚和徐墨卿的一声回音。 秋生绝望地坐在井口,自言自语道:“我这,我这是把殿下给丢了呀,这让我回去可怎么交代!” 九莺拿着宝剑在井口多次试探,欲要跟着跳下去,再寻二主子的生死。 “倒是两个忠仆!”一个阴森森地声音,乍然间从身后传来。这声音使人头皮发麻,背脊冒出嗖嗖凉风。 九莺一个转身,将秋生护在身后,同时也将宝剑拔出了鞘。可他们还未看清来者何人,更没有说出一个字,便眼前漆黑一片,二人已不省人事了。 燕归晚和徐墨卿从地面上掉下来时,相互本能地去抱住对方。他们都怕对方受伤,一个护住对方的后脑,一个护住对方的背脊。两个人就那么一骨碌滚落下去,直滚了十几圈,方才停下来。 原来那个坑并不是“陷阱”,而是一条长长的斜坡,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 “墨卿,你有没有事?”黑暗中,燕归晚心疼地问道。 她知道徐墨卿内伤未痊愈,生怕他再添新伤。 “我没事,晚儿你怎么样?”徐墨卿抱紧她,语气里也尽是疼惜。 “我也没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周围仍是一片黑暗,妻郎俩还未缓过气起身。 “我樊家地府!” 伴着一声瘆人地威吓,这地下密室忽然亮起了灯烛,几十口棺材赫然出现在眼前,还有一群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第254回:樊村冥婚配(下) 且说这“樊家地府”与地面上坐落的那些小房子是相互连通的,这便解释了,为什么天黑以后,小房子里会忽然点起长明灯。的确不是“鬼”在作祟,而是有人为之。 这些小房子准确的叫法应该叫“祭祀厅”,它们按照一定的方向、规格设计而建,有的坐北朝南,有的却是坐东朝西。每个祭祀厅里供奉的人都不一样,看来还真是樊家历代的先人? 灯烛在点亮的那一瞬间,燕归晚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徐墨卿的身前。虽然她心里也很害怕,但面临危境,她誓死也得护徐墨卿周全。 这时候徐墨卿也没有与她争,他只是默默地站到她的身后,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腰间,沉稳地气息从耳后传来,“晚儿。” 只听到这两个字,燕归晚之前的惊恐已渐渐消退,好像只要有徐墨卿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们对面站着几十号披麻戴孝的男子,一个个面露凶煞,每人手中都拿着棍棒大刀,像极了要来索命的白无常。 为首的是位披麻戴孝的贵妇人,上了年岁却难掩美貌,只不过,她比身后的那些男子更像只鬼。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后的病态,令人不寒而栗。 燕归晚率先抱拳,微微欠身颔首,有礼有节道:“途径此地,误闯贵府,是我等过错,还望家主原谅。” “哼!原谅?”那老妇人充满怨怒,“等了七七四十九日,我儿今夜就能还魂,偏你们闯了进来。你们破坏了阵法……”她拔高了嗓音,几乎是咆哮道,“拜你们所赐,我儿,他再也回不来了!” 燕归晚听得云里雾里,结结巴巴道:“您,您是樊大官人的娘子?” 那中年妇人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走上前来,恶狠狠道:“这十里八乡谁不认得我们家大娘子,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天煞挨千刀的,好好的一套阵法,竟叫你们给搅和散了!” 徐墨卿再也听不下去,他侧了侧身子,与燕归晚并肩站立好,“我们在来的路上,听闻令郎早逝,深表同情。但误闯贵府祖坟,实不是有意为之。况我们也没有对您家先人不敬,何故这般折辱我等?” 那管家讥讽一笑,指着燕归晚妻郎的鼻子开始叫骂,他们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樊家村首富樊大官人,不是受祖上荫德继承的万贯家财,而是自己受了多年的苦,尝遍白眼讥讽,几经大起大落,终在中年之后发迹起来。樊大官人穷苦了半辈子,糟糠发妻自然不能忘却。是以,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有了钱就娶三妻四妾,而是一心一意和发妻过活。 这樊家夫妇只有一子一女,都是两口子的心头肉。谁料才享了几年的清福,他们这唯一的儿子却忽然得了怪病,卧倒在床,一日不如一日。 樊家有的是钱,请遍了能请来的所有郎中,那道观和庙宇更是拜了无数次。可无论怎么做,他们这个儿子都没有好转,反而每况愈下命不久已。 既然正道走不成,那就走旁门左道。樊家大娘子把心一横,那就先冲喜! 他们家这个独子还未娶亲,一放出去风去,说是给樊大官人家的儿子纳喜娘,十里八村的都开始蠢蠢欲动。这西洲国与东梁国不同,他们是男尊王朝,不拿女子的命当回事。女子就如草芥一般任家父家兄摆布,她们没得选,唯一能做的只有顺从。 十里八村家里有未嫁女儿的,都想把孩子送到樊家大院里来。那上门来说媒的更是络绎不绝。若不知道内情,还以为是正常娶亲! 樊家大娘子本想选一个女子足以,但经不住那些媒婆子们的撺掇。她们一会说这个女子命格好,一会又说那个女子旺夫相。她儿子躺在床上耽搁不起,樊家大娘子一拍板,那就挑几个最好的都娶了。 这一下子就纳了三个喜娘,希望她儿子能借此度过难关,慢慢好转起来。可事与愿违,仨喜娘抬进府里,也没能阻止这樊家独子的离世,他还是死了。 樊家大娘子跟疯了一样,中年丧子,而且还是樊家唯一的独苗根儿。樊大官人嘴上虽不说什么,但樊大娘子看得出,他们家官人势必要开始纳妾了。 为了稳住自己在樊家的地位,更是为了把她儿子给救回来,她再一次听信“高人”指点…… 樊家村东边的祖坟,是这几年陆续建好的。建立那些祭祀厅的初衷,也是为了供奉樊家先人。那些祭祀厅下面,其实就真正的坟穴。可还未等把祖坟迁来,这樊家独子就先过世了。 那得道高人又说,是因为选的那些冲喜女子身份不高,身上喜气不足,想要拯救她儿子,得找一个大户人家的正经小姐才行。 樊家大娘子“恍然大悟”,忙问那高人到底该怎么做? 那高人便开始指道,要他们在十里八村的寻一寻,哪家门第比较高,又有早年夭折的正经大小姐,差樊家人亲自上门说亲,促成两家这桩冥婚。 但能同意这种做法的人家几乎没有,这种冥婚陋习早就逐渐被后人唾弃,何况真正的门第望族也不屑于此。实在没有办法,高人又退而求其次,说那就找家世清白早年夭折的女子,把她们通通“请”到樊家祖坟里供奉上。 樊家独子死后七七四十九日,魂魄定要回人间看家人最后一眼。那时候让他在这些女子当中选一个钟意的,只要两情相悦共赴巫山,那么樊家就能留下后了! 听到这里,燕归晚震惊无比,“容在下冒昧,就算那位阴阳生所说都是真的,那贵府的这‘后’,打哪里来?” 那管家一副看白痴的模样,“当然是那三个喜娘啊?她们三人,谁有幸被我家大郎选上,那胎不就托到谁肚子里了?” 闹了半天竟是障眼法?弄出这么大阵仗,为的就是逼迫那三个喜娘,暗地里与他人发生男女之事。只要有一人能怀孕,就对外宣称是樊家子嗣? 这下子燕归晚妻郎搞清楚了,那些祭祀厅里供奉的是谁,这地下室里十几口棺材里装的又是谁。 那些刺耳的铃声,自然就是高人做阵法时,圈绑在地上的细丝线。每一段细丝线都有铃铛穿在其中,为的是樊家儿子回来时,有魂魄经过,他们这些活人看不见,却能听得到。 燕归晚他们起初骑在马背上,没有看清脚底下,还盘踞着那么多近乎透明的细丝线。 他们的坐骑不小心踩踏在细丝线上,从而触动了铃声,最后又把它们自己绊倒,这才引发后面一连串的惊慌错乱。 至于他们为什么走不出去,当然与那阵法有关,每个方向入口都做了布局,像个迷魂阵一样,让里面的人分不清楚方向。为的就是对付,像燕归晚这样的闯入者。而樊家人自己来此,都是从地下走过来的。 那得道高人称,燕归晚一行人破坏了阵法,樊家儿子的魂魄受了惊吓,永远不会再回来。 樊大娘子费尽精力,筹划的这几个月全部作废。儿子再也回不来,樊家的后代也没能留成。那得道高人更是溜出樊家村,只留个纸条,道事已至此,他也无力回天。 燕归晚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刚刚闯入这里时,樊家人没及时赶到。樊大娘子那是在四处找寻阴阳生的行踪,见实在找不到那阴阳生的身影,这才回身来此地捉拿他们。横竖他们被困在坟地里出不去,来早来晚结果都是一样。 又是这么的不巧,樊家人才刚刚赶到,那燕归晚和徐墨卿就一脚踩空,自投罗网,滚进这“樊家地府”里来。 樊大娘子眉间一横,“说吧,你们该怎么向我忏悔?” 徐墨卿消化完这来龙去脉,已知这樊大娘子是“走火入魔”了。与她心平气和的讲道理根本不可能。这樊家又财大气粗,不缺钱不缺银子,她这是要他和燕归晚把命留在这里了。 燕归晚若有所思,直面问道:“樊大娘子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去给我儿陪葬吧!我要你们都去死!” 随着她一声尖利的惨叫,她身后的几十号人蜂拥而上,将燕归晚和徐墨卿团团围住。 燕归晚直将宝剑亮出鞘,对身后的徐墨卿笑道:“哥哥,看来今晚还得拼命了。” “好,我们杀出去!” 徐墨卿知道,这一次他们仍没有退路,要么拼杀出去,要么死在这里,没有第三条路给他们选择。 燕归晚妻郎与这些白无常,在逼仄的密室里打斗起来。徐墨卿一边抵挡那些没有章法却出手狠绝的攻击,一边将燕归晚往掉下来的那个“井口”处托去。 刀光剑影当中,只听那身后又传来樊大娘子如鬼般的尖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给我儿陪葬!啊哈哈……去死吧!你们都去死吧!” 乍然间,燕归晚只觉徐墨卿的身体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他的双臂紧紧地将她包裹住。隔着徐墨卿的身体,她也能感受到那来自外界的棒打和砍杀,可那些全部被他一个人承担下来,他要保住燕归晚这条命。 她挣扎着,错愕地嘶喊着,“徐墨卿你放开我——我不要你保护,我要保护你啊!!” 如果命丧于此,晚儿一点都不后悔,与墨卿哥哥远游半载,是这一生里最快乐的时光。你带着晚儿看尽这山河美景,更让晚儿体会到人生百态。 墨卿,哥哥,我的夫郎,我只恨自己与你在一起的时光太短暂。我应该从揭开你盖头的那一刻起,就爱上你;可我却浪费了那么久,才明白自己的心属。 你一次次救我于水火,一次次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今夜,又要因为护着我彻底死去吗? 我不允许!我们还没有走到九源,更没有寻到你的生父,你的心愿还未达成! 燕归晚的脑子在那一刻炸裂开,她只觉自己溘然长眠,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场噩梦,只盼梦醒时,这已发生一切都不是真的。 第255回:煞星再降临 “墨卿……” “哥哥……” “别杀他,不要,啊——” 燕归晚猛然睁开双眸,额头和背脊早是冷汗涔涔,惨白的脸上挂满绝望和无助。她浑身颤抖地喘息着,少焉,才发觉自己竟是躺在一个人的臂弯里。 是墨卿! 她下意识地栽进那人的胸膛里,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哥哥,我以为……我们都死了。” 燕归晚几乎语无伦次,她将“徐墨卿”用力地抱紧,生怕这一松手,他就会化成一缕青烟消散。 就在她忘我之际,从她头顶上方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你把我搂得这么紧干什么?我可不是你的墨卿哥哥。”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燕归晚失魂落魄地将怀中人推开。她定了定神,眼帘里照映出的却是一个身穿红衣胡服,扎着高高马尾的男子。 燕归晚认得他,他是那个在边塞上提起名号,就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几年前那些可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怎么会是他?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相见。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里又是哪里?徐墨卿他人呢? 可所有的疑惑堵在嘴边,她却忽然哑了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燕归晚惊恐地看着他,竭力克制着不住颤抖的身体,更急忙抬起手背擦掉泪水。 “你……墨卿,墨卿他人呢?” 她转过头去才将此处看清楚,自己身处的地方已不是那“樊家地府”。这是像是一处稍显奢华的客栈,屋子里清香雅致,身下的床榻也很舒适,却只有他二人在此。 煞星轻描淡写地回道:“徐墨卿死了。”他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我替你把他给埋了。” 燕归晚的脑海里,刹那间天旋地转混乱一片,徐墨卿他死了?一口黑血从她的胸腔里迸出,一股脑儿吐在煞星的胸前。她身子一软,差点又晕死过去。还是煞星眼疾手快,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你干什么?我这身衣服很贵的!”煞星像是在开玩笑。 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燕归晚正极力地挣脱自己。可他却强势地将她按在自己怀中,粲然一笑:“好啦,他没死,我逗你的。你吃了药,我带你去见他。” 燕归晚已被他彻底搞晕,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杨厦,是你救了我们?” 杨厦点了点头,露出桀骜之表,随手拿过一碗汤药,“你喝了吧。” 燕归晚再次起身,将自己从他的怀中战战兢兢地抽出来。她接过那碗汤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这汤药很苦,却没有失去徐墨卿苦! 杨厦已从床榻上站起来,低下头玩味地看了看衣服上的血迹,漫不经心道:“是淤血,吐出来就没事了。” 他直视燕归晚,心中暗忖,几年未见,退去稚嫩,眼神却依旧清澈如莹。出落得……比之前更好看了。 “可不是我趁你晕着占你便宜,是你在昏昏沉沉的,非拉着我抱着我,死活都不让我离开。守你这一天一夜,没把我给累死。” “对不起,那是我失礼了,带我去见墨卿,好吗?” 杨厦说的那些话,燕归晚无暇考虑,她只想马上见到徐墨卿。 杨厦面露愠色,他想听到的,可不是燕归晚那么敷衍他,尽管她在梦魇里喊得所有名字都是徐墨卿。 他丹凤眼一挑,恢复那凶煞的面容,像是威胁道:“燕归晚,你不准备跟我好好打个招呼?我们总归是老相识吧。” “好!”燕归晚应承道。 她急忙起身,整了整袍服和凌乱的发髻,双手抬于身前,做了个标准的叉手礼,“见过留夏侯。”她顿了顿,“救命之恩,归晚没齿难忘。” “你倒是都是知道,看来我这几年的动向,你也是留意了。” “没有。是我入境以后,听留夏关的百姓说起的。” 杨厦脸色变得尴尬起来,“你都忘了?” “嗯?”燕归晚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忘了什么?” “你的伤口很深,我看过了。”杨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回应。 燕归晚这才低下头,抚了抚胸前。杨厦说的应是葛娇刺她的那一刀。但那一刀与后来几次受伤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疼么?怎么会不疼?可除了忍着那些疼痛,还能怎么办? “杨厦我……我想见墨卿,好吗?至于别的事,见了他以后再说,可以吗?” 杨厦见不得她这样,他将她拽到自己身前,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 “我扒了你的衣服,看了你,你不在意吗?嗯?” “带我去见墨卿……” “你听见我跟你说什么了吗?燕归晚,你回答我!” “你把墨卿怎么了?他到底在哪?” “你!”杨厦将她推了出去,“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又想起几年前将她掳走的那几日里,任凭自己怎么打她,折辱她,她都不肯服一下软。 杨厦径直走出房间,见状,燕归晚紧跟其后。原来,徐墨卿就在间壁。 徐墨卿安静地睡着,她忍着激动地心情,不忍把他吵醒。她半跪在他的床前,默默地注视着他。任眼泪模糊了视线,也不敢吭出一声。 燕归晚转身看向杨厦,杨厦却示意她,出去以后再言语。她见到徐墨卿无生命之忧,方才随杨厦走出房间。 二人重回屋内坐定,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我的那两个……” 杨厦摆摆手,不耐烦道:“间壁的间壁,我既然去救人,就不会落下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杨厦反问道,“葛娇不是提醒你们不要去那樊家村么,你们怎么还是去?” “葛娇?”燕归晚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是那个黑衣女子?” “不然呢?还会是谁?” 难怪燕归晚觉得那黑衣女子有点似曾相识,可葛娇不是对她恨得牙痒痒么? 自己胸口的那一刀,就是葛娇替杨厦刺下的。那一刀是她第一次身受重伤,也是第一次体会无以复加的疼痛。 杨厦自然不会是对燕归晚说,当年事后,他把葛娇打的半死,若不是看在葛华的面子上,他一定会亲手宰了她。刺燕归晚的那一刀,并不是杨厦的本意。他的属下竟违背他的旨意,他不能原谅。 可别人看不出,葛娇却很明白,他的主家是对那敌国女子动了情。尽管这几年,杨厦娶了妻,纳了妾,生了孩子,但那个东梁女子却一直住在他的心里。 杨厦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他打着各种“报仇”的旗号,这几年了然燕归晚的动向。他知道她在凉城一战后承袭了女公爵位,更知道她后来救驾东梁新皇,成为御林军右将军。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却忽然卸下一身官职,与她的夫郎双双远离朝堂。 所以葛娇奉命去追查,脚行老板口中的那几个东梁商人,自然而然的就找到燕归晚等人的行踪。她当然还是很讨厌燕归晚,可是她不敢隐瞒杨厦,只能将实情快速传给杨厦。 那樊家村的内况,葛娇了解一点,也知对方是财大气粗的乡绅,所以才好心提醒燕归晚,不要去招惹,偏他们还是误闯了进去。葛娇自知独身闯入,身手再好也抵不过一村子人的围追堵截,只能等杨厦派人来增援。 但令葛娇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主家,竟然亲自带人来了,那阵势简直要把樊家村给踏平! 樊大官人再怎么有钱,也不敢与名震一方的“留夏侯”作对,“煞星”的名号叫出来,小半个西洲国都得震一震。 一边是樊大娘子带领众家丁在“樊家地府”里,将燕归晚和徐墨卿砍杀的奄奄一息;另一边却是樊大官人被杨厦吓得屁滚尿流,一路上连滚带爬将杨厦等带到“樊家地府”里。 然后杨厦看见的就是,把燕归晚压在身下,一人抗住所有刀棒的徐墨卿,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徐墨卿对杨厦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就是:“救救晚儿!” 在那一刻,他还是很敬佩徐墨卿的,东梁这样的男子很少见。 樊家村那边,他留给葛娇去善后,他自己则带着这几个身负重伤之人,奔赴到了此地最近的城池之中。 得知是给留夏侯的人诊治,城中最好的医者一刻也不敢耽搁。燕归晚的身体则无大碍,只脑子受了强烈刺激,晕了;那两个随从却是被人下了过量的蒙汗药,睡醒了也就无事;最严重的还是徐墨卿,浑身上下被刺了好几刀,差点成了刺猬。 “什么?!”燕归晚大惊失色。 她刚刚没敢掀开徐墨卿的被子,看他的面色不是太难看,以为他伤的不太重。可当杨厦那么不痛不痒地说出“像个刺猬一样”时,她哪里还能坐得住? 杨厦单手支额,侧头睐着她,“你那么紧张他?你很爱他?” “他是我的夫郎,我当然爱他。”燕归晚坚定回道。 她又蠢蠢欲动,想折回那间壁里去。杨厦晏晏言笑,“樊家村的人不是魔鬼,疯的只有那樊大娘子一人。那些家丁不至于往死里砍杀他。他伤口并不深,一个男子,受这点伤算什么。” 燕归晚心道,可他是殿下啊,他是东梁的皇裔,何况她身为他的妻主,怎能让自己的夫郎受伤?但她却没有对杨厦说出口,杨厦与他们是不同的人,他不会明白。 杨厦的神情却忽然变得暗淡,“倒是你,燕归晚,你那一身的伤是怎么弄的?” “没事,都是以前的事。” 她不想回应,也不想提起,更不想问他,自己既然无伤,他为何要退下自己的衣服。 “一个女子,伤疤无数,你除了这张脸,还哪里能看?” 燕归晚终于察觉气氛不大对劲儿了,“杨厦……” “嗯?”他颇为期待地看着她,“说啊?” “谢谢。”她低下头,“你能不计前嫌,我和墨卿谢谢你。” “你的墨卿哥哥把我大哥伤的很惨,这笔账迟早还是要算的。”杨厦靠近她,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幽幽道:“不过那些都是战场上的仇恨,对吧?” “你,你们西洲还要侵犯我们?” “看我心情。”杨厦狂傲不羁道。 或许几年前他说出这种话,有自大狂傲的成分。可现在的他说出这种话,却无人会怀疑。 自打燕归晚入境,这一路上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关于杨厦的传闻。只不过她觉得,自己早退下那身盔甲,与这人此生绝不会再见。 “为什么不做将军了?这里有什么隐情?你来西洲到底干什么?” 第256回:醋意袭人恼 且说面对杨厦的连连催问,燕归晚选择缄默不语。她没法子对杨厦讲实话,但他才刚刚救了自己和徐墨卿的性命。 “你忌惮我们西洲人?”杨厦仿佛看穿她的困顿,“我代表自己问你,我只是想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那些。”燕归晚转过头,又挪动起身子,极为小心地远离他。 杨厦察觉出她细微的动作,惊诧道:“你之前根本不怕我的,怎么?因为我救你了,你就不知该怎样面对了?” “我没有!” “没有?那你躲我干什么?” “没有的事!” “若真的没有,就别拿我当什么救命恩人。我杨厦不会掐着这点,盘算让你怎么报答我。” 杨厦的样子不似说笑,反而利落干脆。燕归晚心里放松一点,同时也明白,这救命的份情,终究是要还的。 杨厦站起身,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脑袋,“让我猜猜……东梁朝堂政变……” “杨厦!够了!别再说了!我已卸甲致仕,只是一介布衣。来西洲不过游山玩水,没有企图没有恶意,请你相信。” “游山玩水?”杨厦睨着她,故意由着她,道:“好,我信你,信你还不成么?” 一时,门外有人来通报,躺在间壁里的人终于醒来。 燕归晚急如星火地冲了出去,可醒来的人却不是徐墨卿,而是九莺和秋生。 主仆间互诉了情肠,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两个大官儿身子没有大碍,向杨厦致谢后,秋生便去往徐墨卿的床前伺候,九莺则自然地留在了燕归晚身边。 杨厦将燕归晚和徐墨卿分别安放在两个房间里,名义上曰他二人都受了伤,躺在一起不宜照料,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几天过去,连傻子都能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燕归晚直让九莺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但杨厦怎么能不高兴,他才与燕归晚独处多久?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竟教一个贴身女官儿给搅合了? 起初他让手下变着法的拉九莺出去,一干琐事都要来找她帮忙。但九莺也不傻,她自幼就跟在主子身边,机灵的很,总能及时赶回来。 三翻四次之后,杨厦的耐心没有了。既然燕归晚有意这么做,他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所以他直接将九莺当做透明人,该与燕归晚讲什么就讲,反倒把九莺臊的够呛。 杨厦的心思昭然若示,他压根就没打算藏着掖着! 又挨了一日后,徐墨卿终于醒了过来。还未等燕归晚跑到徐墨卿床前,徐墨卿已赤着脚闯进她的房中。 妻郎俩终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可碍于身边多了个“影子”,总直挺挺地站在他们妻郎身边,他俩也没法子说些私房话。 所以,杨厦跟徐墨卿终于正式见了面。 徐墨卿对杨厦的印象那是相当深刻,他怎么能忘记,几年前那场战争,燕归晚血染衣衫,倒在杨厦的怀中。 杨厦抱着她抚着她,似乎还趴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像是中了魔,气势丝毫不比徐墨卿差。尽管当时,徐墨卿持剑抵在他哥哥的脖子上! 杨厦的心思,徐墨卿在那一刻就明白了。 在回丰城的路上,徐墨卿唯一一次问了燕归晚,她当时为何会身穿西洲的“女装”,与那杨厦之间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燕归晚却没有对徐墨卿说实话,他心里很清楚。但当时的燕归晚身负重伤,被俘虏本就是一段不堪的记忆。所以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这几年,燕归晚和他之间,从来没有提起过杨厦这个人,更别说在她被俘期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可是现在,在西洲境内,他们妻郎却被杨厦救下性命! 徐墨卿五味交杂地看着杨厦,战场上他们是敌人,私下里他们并无过节。这点徐墨卿拎得清,杨厦也拎得清。 不管怎么说,杨厦救了他和燕归晚的性命,他由衷地感谢杨厦。可徐墨卿一点也不畏惧他,燕归晚是他的妻主,这杨厦想都别想,念一下都是多余! 没错,对待救命恩人,徐墨卿还是控制不住的吃起醋。并且这一次的醋劲儿,比先前的每一次都大,把之前的每一次加起来还大! 根本就不用两个大官儿向徐墨卿讲,这几日杨厦是怎样对待燕归晚的。打他苏醒见到杨厦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杨厦就是他和燕归晚之间的劫难。 在劫难逃的劫难! “殿下虽醒了,但还是得好好静养。你们东梁男子本就身娇体弱,我可怠慢不起。”杨厦懒散地坐在一张交椅上,略带讽刺地向徐墨卿说道。 面对杨厦言语里夹枪带棒,徐墨卿得忍着,他还得携着燕归晚向杨厦再次拜谢。而且这一拜,他心甘情愿。没有杨厦,他和燕归晚的命,一准儿就被阎王爷收走了。 “我与晚儿来此,并未表明身份。之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侯爷还是莫称我为‘殿下’的好。” 其实徐墨卿也不想向杨厦兜底,但他知道燕归晚的身份,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瞒是瞒不住,但也不能让杨厦把这个“秘密”宣扬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墨卿本想低调的来,再低调的离开。况且早答应女皇徐钟卿,离开丰城,他就不是永丰王,离开东梁,他就是一介布衣。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就算他被俘、被捋、被胁迫、被伤及性命,他也不能承认,自己是东梁的皇裔。 但显然杨厦从他的话里嗅觉出了什么,徐墨卿和燕归晚站在他的对面,对他算是毕恭毕敬。这里是他的地盘,他是这里的主宰者。 “晚儿?”杨厦捋了把头顶上的辫子,“难怪在樊家村都要被人砍死了,也不曾说你们的身份。” 杨厦递了个让他们坐下言语的眼色,但徐墨卿没有坐,燕归晚也没有坐。 “就算说了,谁能信呢?”徐墨卿自嘲地回道。 杨厦继续试探地问:“你们身上就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你猜呢?”徐墨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燕归晚见他二人言语已剑拔弩张,跟置了口气似的。一把拉住徐墨卿,“哥哥,你坐,身子还没好呢。” 杨厦听了差点把手里的茶杯给捏碎!燕归晚居然对徐墨卿这么温柔?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温柔的一面! 燕归晚这个女人跟温柔沾过边么? 徐墨卿倒是很享受,立马乖乖地坐下去。既然眼前的杨厦不愿讲礼数,那么他们也无须再客套。刚刚那救命的一拜,也是郑重跪过了。 徐墨卿还在跟杨厦“过招”,房门在此时被敲响,原来是葛娇和葛华前来复命。 虽然葛华兄妹与燕归晚是老相识,但此刻见面也颇为不适。 葛娇已退下帷帽,露出本色,依旧是几年前的模样,冷冰冰的还有些刁钻。 燕归晚胸口上的伤疤,猝然跳动了几下。她抚了抚前胸,淡然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故她率先起身,抱拳相说:“多谢姑娘相救,归晚不胜感激。” 葛娇面容却淡淡的,朝杨厦躬身叉手,“奉侯爷之命办事而已,燕将军不必记于心上。” 杨厦那一个夹枪带棒的还不够,这又来一个冷嘲热讽的。徐墨卿心里暗叹,对燕归晚被俘的那段往事更加好奇了。 意外的是,这一次杨厦却很向着燕归晚说话。葛娇只好开口道:“那……燕姑娘莫怪,葛娇刚刚失礼了。” 葛华见他们如此,忙把话岔开,让葛娇把樊家村的后续对杨厦交代一遍。 那夜,杨厦救下燕归晚等之后,樊大娘子就彻底疯了。她一个人跑向樊家祖坟里,继而又向祖坟的后山里跑去。 樊大官人被杨厦恫吓的够呛,连夜将儿子下葬。停留在他们“樊家地府”的那些女子尸体,也逐一好生安置。本家不愿意领走的,樊大官人就把她们埋在自家祖坟旁边,本家愿意领走的,樊大官人也赠予对方厚金。而樊家为儿子冲喜纳的那三个喜娘,去留自由,绝不逼迫。 樊家村家家户户更是在第二日,就把白绫白布给摘掉,笼罩在这个村子的阴霾,终于逐渐散去。 杨厦不是这樊家村的地方官,葛娇等人在此也并未指手画脚。但葛娇代表杨厦往村子里一站,那樊大官人便立马把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处置完毕之后,还涎着脸请示葛娇,问她这么处置,侯爷可否满意? 葛娇也是女子,对待樊家发生的事同样鄙夷。以前只是远远的听说,因为救燕归晚踏入其中,才知道里面竟如此荒谬! 但她并不糊涂,主家交代的事情不能忘。那就是樊家村怎样,与他们留夏侯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能让这些人在外给杨厦抹黑,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葛娇软硬兼施交代明白,欲要离开樊家村。临走之前,却听樊家家丁来报,那樊大娘子的尸体从后山上找到,是她自己用剪刀划破了自己的胸膛。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听葛娇说完后续,杨厦点了点头,“很好。” 燕归晚感喟道:“竟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你们西洲怎如此不开化?” 葛娇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起来,“我们西洲怎么了?这只是个别村庄的现象,我就不相信,你们东梁没有!” “葛娇!”葛华忙把妹妹往身后拽去。 “我看葛娇说的是!”杨厦邪邪一笑,“晚儿看不起我们西洲么?那你们到底来西洲做什么呢?”他故意把“晚儿”二字叫的响亮无比。 “我,我……”燕归晚心里那叫个悔,她的确是无心的。 “晚儿”也是杨厦可以叫的?徐墨卿的拳头在衣袖里暗暗攥着,要不是杨厦救了他们的命,他真想一拳头挥上去! “樊家村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杨厦想了想,复又问道:“我怎么觉得你们是不认得路呢?那脚行老板给你们的地图是假的?” 杨厦问到点子上了,燕归晚刚要数落起那脚行老板,站在一旁的葛华终于忍不住了。 “那个,侯爷,主家,小的有话说。” “说!” 杨厦见葛华吞吞吐吐的,皱眉道:“大方的说。” “侯爷,我们去外面说吧。” “就在这里说!” 葛华向燕归晚等望了望,“侯爷,那个……吴小夫人,她来了。” “什么?!” 第257回:不速之客到 却说葛华的话音刚落,身边的葛娇已露出痛苦之表,原本冷淡的面容,五官陡然间紧凑在一起,这样子实在太难看了!之前说起樊家村后续时,她都没有这么失态,那吴小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也? 徐墨卿饶有兴致地看向杨厦,虽然杨厦没有葛娇那么大的反应,但僵硬的神态和不自然的动作,还是轻而易举地把他自己出卖了。能让“煞星”都头疼的女子,看来她的来头可不小。 燕归晚却莫名地高兴起来,想这位吴小夫人定是杨厦纳的妾室了。她来的真是时候,正可以解他们眼下的这个局! “吴小夫人?”燕归晚忍笑,可眼睛里的笑意,想藏都藏不掉,“是侯爷的宠妾吧?见自己的相公还要属下来禀报,这是什么道理?” 葛华和葛娇同时翻了燕归晚一眼,他们用这个行为,鄙视她的“无知”! 燕归晚才不管那么多,这位吴小夫人越是难缠,对她反而越有利。她忽视葛华兄妹的举动,又笑盈盈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把吴小夫人请进来?” 葛娇收回表情,垂首站在杨厦身侧,不言不语;葛华也同样欠着身子,等待主家示下后,才敢行动。 杨厦装作不经意地抚平自己的眉心,“葛娇——” 葛娇的身子顿时一颤,同时又好像知道注定轮到自己一样,“属下明白。” “让她进来吧。” 杨厦话落,葛娇先一步退出房门。 “葛华——” 杨厦只道了他的名字,葛华忙叉手领命,“属下这就去安排。” 等待只有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只不过片刻的时间里,杨厦已越过徐墨卿,眼神毫不顾忌地打在燕归晚的身上。他微微扬起下颚,睥睨着燕归晚,好似在说:“燕归晚,你给我等着!” 燕归晚知道他在盯着自己,故意侧头看着徐墨卿。她用比平时柔和好几倍的语调,道:“哥哥,你坐得住吗?不然我们回床榻上歇歇?侯爷的宠妾来了,我们理应回避才是。” 可这吴小夫人的进来的速度太快,身后的葛娇根本拉不住她。当看见这位吴小夫人的本尊时,燕归晚才明白,葛娇为什么那么头疼打怵了。 这位吴小夫人面容娇美,妩媚且妖娆。两只吊梢狐狸眼,肤如凝脂腰似柳。着一身对襟大红绢纱衣裙,酥胸半隐,沟壑分明。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应是脚踝手腕都戴着饰物。 她一推门闯进房中,朝坐在交椅上的杨厦就冲了过去,眼中除了杨厦,是谁也瞧不见。她两腿一迈,倒坐在杨厦怀中,四肢紧紧地勾住他。 跟在身后的葛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神在房间里四处乱窜,最终定在燕归晚妻郎的身上。 只见燕归晚一边震惊的要死,一边用手挡住徐墨卿的眼睛,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哥哥莫学,我吃不消的。” 葛娇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主家那边已让她窘的要死,这边的二位,居然又是这么一副场面。不过想想也对,东梁不是女尊男卑么,这燕归晚定是怕她夫郎也学“坏”了。 “死鬼~在留夏城待得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来我娘家地盘,居然还不带上我!你这里是不是藏着个相好的?”她边说边捧着杨厦的脸咂吮。 起初杨厦没有什么反应,但被这吴小夫人撩拨几下之后,也粗暴地回应了她几下。然后他单手用力一提,将她从自己的腿上放了下去。 “就是有相好的,所以才不带你来。”杨厦这话是对吴小夫人说的,但眼睛却是在看燕归晚。 燕归晚的脸已是红一块白一块,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女子!她的脑子懵然一片,完全听不见旁人在说什么。原本挡住徐墨卿视线的手,也早被徐墨卿给按了下去。 徐墨卿倒是比她镇定多了。他含笑道:“侯爷真会说笑,这哪有你的相好啊?”说着他拉燕归晚共同起身,冲吴小夫人一拜,“见过夫人。” 吴小夫人这才发觉,这屋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她扫了扫这间屋子的陈设,里间儿那床榻上未来得及铺平的被褥,还有这满屋子的草药味道;最重要的是,她相公对眼前这个男子的敌意,她瞧一眼就捕捉到其中奥义。 吴小夫人太了解自己的男人了。杨厦不算沉溺美色的主儿,但只要是被他盯着的“猎物”,就没有一个能逃掉的。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有没有如意郎君相伴。她自己算是一个,杨部本营里还有一个。 只不过自从几年前,他与东梁打了一仗之后,便再也没有纳新人进门。她隐约听到过一点传言,说他相公貌似喜欢上一个敌国的女子。但也仅仅是个传言,她不敢当面跟杨厦求证。 “哟,好俊俏的官人啊!”吴小夫人走到徐墨卿身边,但下一瞬,她已掠到燕归晚身边。她一只手在燕归晚的脸上轻挑了一下,“真是位美娇娥,何故女扮男装?” 燕归晚这算是让女子调戏了?她红着脸向徐墨卿身后躲去,“小夫人说笑了。” “寒依过来,别吓着贵客。” 杨厦发了话,吴小夫人有些不甘心。但见他相公的面色,知道他没有开玩笑,是在命令自己,故顺从地退到他身后。 “墨兄……既然醒了,这伤势估摸也好了一半儿。酉时初,在这‘揽月阁’顶备桌薄席,同晚儿一起赏我个脸呗?” 杨厦这哪里是邀请,分明就是命令,燕归晚和徐墨卿能不去么?妻郎俩只好应承下来,准备去赴约。 杨厦得意一笑,拉起吴小夫人走了出去。葛娇跟在身后,向二人抱了抱拳,也退了出去。 燕归晚才松了口气,还未等与徐墨卿坐稳,外面又有人来打门,是个为他们妻郎端来汤药的小幺童。 徐墨卿瞧他机灵,便故意慢慢喝起汤药,与这小幺童攀谈起来。 原来他们妻郎被杨厦带进的这座城池叫“屠苏城”,是离樊家村最近的城池,更是去往京都万里城的必经之路。屠苏城是西洲最负盛名的酿酒名城,而他们现在所待的这座客栈,则是城中最富贵的酒楼——揽月阁。 揽月阁是屠苏城中最高的楼宇,这里不仅有天下闻名的各色美酒,更是文人骚客愿意聚集之地。当然有才子出现,就会有佳丽伴随。 燕归晚和徐墨卿则被杨厦安置在这揽月阁的高层上,这一层楼阁除了燕归晚一行四人,就是杨厦带来的医者、随从和侍卫。换句话说这一层楼阁,被杨厦一人包揽,而揽月阁的主人,却不敢收取他分文。 因为这揽月阁的主人,就是这座城的城主,同时也是杨厦最忠诚的盟友。 屠苏城地靠边塞与内陆的交界地带,早年常常受到边塞小部族的骚扰侵犯。当地的地方官虽然也极力抵抗,但效果却甚微。可自从他们与杨部达成结盟,日子从此就安宁下来,再也没有人敢来侵犯这里。 据说当年,杨厦先看上了吴寒依,从边塞一路追到屠苏城,闹出不小的动静。当时吴寒依已有婚配,杨厦便单桥匹马找到那人,要跟人家来场“生死局”。打一架,不分输赢,只有生死。死了便死了,活下来就娶吴寒依。 那人吓得都软了,哪里敢应战,第二日便与吴家退了婚。吴寒依见杨厦如此痴情,便从了他。谁知娶回去才知道,那杨厦家中早有一妻一妾,儿子都生了两个。气得吴寒依当场发怒,扬手就给杨厦两个大耳刮子。 那时的杨厦百般喜爱她,被打了也是高高兴兴的。木已成舟,吴寒依回不了头,加上自己的确喜欢这个煞星,便做了他的妾室。 听到这里,徐墨卿已将整碗汤药喝尽,燕归晚早是听得目瞪口呆。 “敢问大官儿,这吴小夫人的母家是何来头?” 吴寒依的作风,一般女子做不来,徐墨卿未免有些好奇。 那小幺童“嘿嘿”一笑,“就是这屠苏城城主弟弟家的千金呀。” “难怪。”徐墨卿感叹道。 那小幺童收好空碗,乐呵呵地退了出去。临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奇怪,我们侯爷说,你们还会问我些别的呢!” “还要问你什么呀?”燕归晚讪笑道。 本以为是他们在向这小幺童套话,岂料是杨厦派来给他们解答疑问的。 小幺童晃了晃小脑袋,“怎么不问我,你们何时能离开?” 燕归晚“嗤”了一声,道:“那我们何时能离开?” “侯爷说,看姑娘你的表现。”他说毕,蹭蹭地跑了出去。 燕归晚彻底无语了,徐墨卿也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可是她要解释什么呢? 杨厦拉着吴寒依走进楼阁另一端的一间房屋。他们刚刚走进去,杨厦就在身后将她抱起,迅速按倒在床榻上。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段“干柴烈火”,谁料吴寒依抬起一只脚,就把杨厦揣到地上。 杨厦坐在地上捂住胸口,明明怒气十足,却出奇地没有对她发脾气。 吴寒依冷哼一声,“何时性子变得这么好了?虽说你不打女人,但按平时的作风,这床榻早就被你揣碎了。你、心、虚!” 杨厦没有理她,起身坐到一张贵妃榻上。 “这屋子你也是头一次进来吧?”吴寒依双手抱在胸前,“你来屠苏城好几日了,之前都住在哪里?” “你明知故问。” “你,你住在那个女人的屋子里?她相公也愿意?” “她相公今早才醒过来,之前一直晕着,两个人都受伤了。” 吴寒依气得瑟瑟发抖,“杨厦你可以!瞧你从留夏城慌慌张张地离开,我就知道其中定有蹊跷,果然是为了个女人!” 她从床榻上跳下来,走至杨厦面前,“怎么?你想掳她回去做小?我愿意,人家能愿意?人家还有相公呢,你准备一刀把人脖子抹了?” “未尝不可。” “那你何故救他?” “我乐意。” 杨厦不想再与她纠缠,“既来了,你就好好待着,别给我惹事。” 说毕,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徒留吴寒依在原处气得直跺脚。 第258回:鲜为人知迷 且说自“樊家地府”逃出来以后,到徐墨卿彻底苏醒回来,好几天的时间里,燕归晚都没有与他独处过。连徐墨卿在昏迷之际,燕归晚都没有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幸好是这位吴小夫人闯来了,他们妻郎才能得眼下这个空档。 徐墨卿被燕归晚拉回床榻上,扒开他的衣衫,仔仔细细地查看一遍他的伤口。的确如杨厦所说,虽然被砍了数刀,好在伤口都不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他之前在千落山所受的伤还未痊愈,现下又添了新伤,燕归晚未免更加担心。 徐墨卿见她那副心疼要死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晚儿,我无事,你别这么紧张我。” “你当时怎么那么傻啊?”燕归晚回想起“樊家地府”里的惨状,埋怨起他。 徐墨卿风轻云淡道:“恰巧我在你身后罢了,若你我换了位置,我想你也会这么做。” “我真的怕……我以为……” 燕归晚把“死了”这样的字眼咽回来,感觉这段时间,自己说了太多次,好像是说的太多,真变得不吉利一样。 “终于是闯过去了,我再也不想让你受伤,一点点都不想。”她红润了眼眶,“以后我得好好保护你。” 徐墨卿宠溺道:“好,我的妻主大人最厉害。” 忽然间,妻郎俩就沉默起来。有些问题没法子逃避,迟早都得面对。 “他……杨厦……”燕归晚的声音开始颤抖,“我……” 徐墨卿苦涩地笑道:“若很难说,晚儿,那就别说了。”他口是心非,但也不能真的逼迫她吧? 燕归晚望着他,几年前那段回忆,又已慢慢爬上心头。 “在樊家村,当我看见杨厦那么慌张地来救你,我就知道,你有救了。闭上眼睛的时候,我是放心的。”他哽咽半晌,“虽然我心里有点酸。” 燕归晚长长的睫毛上已挂满水珠,“他,他只是救命恩人,别的什么都不是,若真的要还债的话,我自去抵命。哥哥你放心,我……” “说什么傻话!晚儿,你说话从不吞吐,几年前你被俘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你真的不想告诉我么?” 墨卿还是想知道,这个坎儿是跨不过了,燕归晚心想。她紧紧地抱住他,在他怀中低声陈述:“当年,的确是逾矩过了。” 徐墨卿的双手一沉,继而也紧紧搂住她,“对不起,是我不该问。晚儿,对不起。” 燕归晚将他推开,满脸狐疑地问:“哥哥,你在说什么?你想什么呢?” “难道不是?”徐墨卿僵持在原处,不知所措。 “我是觉得,你好歹是东梁的皇裔么,敌国的男子亲了我,你多没面子啊!再……辱没你们皇室的尊严。” “杨厦他……只是亲了你而已?” “不然呢?不还能怎么样?”燕归晚惊诧不已,“啊~开始的时候他不知道我是女子,真的把我吊起来打,还有那葛华和葛娇,他们都打过我的。那个样子实在太窘了,我堂堂东梁女君,教敌国小儿凑成那副德行,简直是奇耻大辱。我那时候一心求死,活着有什么意思!” 徐墨卿尴尬地笑了,“然后呢?” “然后?”燕归晚回忆道,“然后被杨厦发现我是女子啦,他就好奇,想逼迫我穿他们的衣服。我跟你说过的,我为了逃命么,就答应了。谁知又被他抓回去,然后他就亲了我,说了一些混账话。当然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他对我应该是有些心思的,不然我不可能活着回去。” “所以,你那是才让仙然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 “没有的事!我公私分明的,当时他们杨部已经穷途末路,若真死咬着他们不放,他们肯定要反扑我们。那时正值除夕,两国士兵谁愿意打仗呢?” 原来如此,徐墨卿只觉是自己把事情想复杂了。 “哥哥你想,那时候我们还不是真正的夫妻呢,我怎么跟你坦白啊,所以我就隐瞒了一些细节。再说被敌人放水才捡条命回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再提嘛!” 燕归晚句句诚恳,反倒显得徐墨卿有些小肚鸡肠。 她又把杨厦此次来救他们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总之,若在战场,他仍是敌人。但私下,我应该感谢他。葛娇刺我那一刀,也是替他刺的,是我技不如人才被俘,过去这么久,应该一笑泯恩仇吧!” 其实徐墨卿还有好多话想问,他想知道,当时杨厦趴在她的耳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这几日里,杨厦就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吗?这一次他们俩又经历些什么?他更想知道杨厦对燕归晚究竟是何居心? 但徐墨卿已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燕归晚已坦白到这个份儿上,再这么细致的“交代”下去,的确显得他太没有风度了。 杨厦对他几次言语挑衅,加上那小幺童最后说的那句话,足以证明,妻郎俩的性命是无忧了,但想从这揽月阁里顺顺当当的走出去,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此时离酉时初还有一个时辰,但杨厦已来到揽月阁的顶层。从这里向下望去,确有“一览众山小”之感。屠苏城的全景,逐一收在眼底,他瞭望的有些心旷神怡。 杨厦其实不大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对“燕归晚”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当知道她来到西洲境内,知道她有生命危险,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他从来不想她死,几年前他不忍将她手刃,几年后他更不想她丧了命。可到底是不是爱她,他自己还没有搞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年他就想要了她,这几日里这个想法更加强烈。 他抱着她整整一天一夜,其中滋味不言而喻。 起初,他无比心疼她的伤势,看着她那么痛苦,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她的身子不够柔软,没有吴寒依一半讨男人欢心。可是他不知着了什么魔,抱着她,心就“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她长得比几年前更好看了,原先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现在成熟了许多,连带着……身体也一并成熟起来。 不施胭脂水粉的脸庞,自带一股子冲劲儿,不够柔媚却很坚毅。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连衣衫都被他退去大半,可最终还是没有进行下去。 她身体上的伤疤触目惊心,他本以为只会有胸前那一道被葛娇刺下的,却未曾想到那不过是其中一处。按照他们西洲的思想,不应该要一个女子承受这些伤痛。 他猜想她到底打了多少次仗,受了多少次伤,一定很不容易吧?是伤够了心,才选择退去那一身铠甲?还是其中有着更大的秘密? 解开她衣衫的手终于停下来,任凭小腹下起了多少涟漪,他杨厦绝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就算是非常非常想要她,也要让她醒着,看着自己才行! 到后来便成了赤条条的嫉妒,她在梦魇里所唤的每一声,都是徐墨卿的名字。 他妒忌的都快要疯了! 可以保护她的男人,不止徐墨卿一个,他也可以护她性命。他甚至还能做得更好,他坚信这一点! 这世上还有他杨厦得不到的女人么? 他想要征服她! 吴寒依那样的女子够泼辣,够美艳,尝过了也就忘了;家中的那一妻一妾又是年幼时父亲给定的,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在边塞这么多年,遇见最烈性的马,他势必要征服;这个东梁女子越是得不到,就勾起他的征服欲望。 几年前在他的营帐里,他就想把她带回杨部去。只不过那时候,他上头有父亲和哥哥,谁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而且那时候两国敌对剑拔弩张,燕归晚还时时刻刻把“杀了我”挂在嘴边。 可这一次情况却不同了,就算他们身为东梁皇裔,却连个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都没有携带,更是道明他们二人只是布衣而已。也就是说杀了这个徐墨卿,东梁女皇也不会为他寻仇。天赐的良机,他要不要行动? 杨厦扶着阑干向下望去,葛华已不知不觉来到身后。 “主家,主家……” 葛华唤了他几声,他才从思绪里抽回来。 “酒席都备的差不多了。” “嗯。” “葛娇在吴小夫人房里劝了一阵儿。” “她又砸了多少东西?我们赔便是。” “这个主家不用担心,小的已经安排下去。” “好。”杨厦似乎想起什么,“本部那边怎么样?” “都挺正常的,那几位军师老臣坐镇,主家就放心吧。”葛华顿了顿,“主家,您……” 谁人都看得明白,杨厦对燕归晚的心思。葛华也不例外,但是质问主家,他没有这个胆子。 “燕归晚她好看么?”杨厦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葛华憨憨一笑,“那得看跟谁比了,照比平日里咱们见到的那些东梁女将士们,这位姑娘确实好看些。可若跟咱们吴小夫人比,还是咱家夫人好看。” 杨厦“噗嗤”笑了出来,“哦?” “主家,小的可没有别的意思。”葛华急忙解释道。 杨厦摆摆手,“那你说,那小白脸儿有什么好?” 小白脸所指无疑就是徐墨卿了。葛华挠挠头,明显不知该怎么回答。 “今晚先灌死他!”杨厦负气道,模样却像个少年。 葛华无奈道:“主家,人家才刚刚苏醒,疗伤治伤费了不少的劲儿,您这又要给人灌晕过去!” “酒要最好的酒,药也备上最好的药!”杨厦将拳头握紧,“早知道就该让他多睡几天,妈的,醒的这么早干什么,坏老子的好事!” 酉时初,夕阳西下,揽月阁外红霞一片,美的令人沉醉。 燕归晚和徐墨卿重新整理好衣衫,共同走了上来。吴小夫人也被葛娇一起送了上来。 四人同坐春台之上,却各有不同的心思。 杨厦与徐墨卿已呈现出谁也看不上谁的模样,吴寒依也跟燕归晚暗暗地较劲儿。 唯独燕归晚,见他三人如此,实在头疼的很。她不解,怎么自己的宠妾都来到身边,杨厦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况且她明明是有夫郎的人,杨厦何故如此呢? 第259回:针尖对麦芒 却说杨厦宴请燕归晚和徐墨卿的这顿饭,着实花了不少的心思。虽算不得十分隆重,但也使这揽月阁里的肆厨们忙活了多半日。 但见侍从们次第将菜肴捧上来,乃是火腿炖肘子、烤鹿肉、蒸羊羹、煮螃蟹;又有荷叶莲蓬汤、排骨鲜笋汤、枣泥山药糕和藕粉桂花糕等等。 少焉,已将整个春台都堆满了。吴寒依见了此般款待,火气忍不住地往上窜。若不是上来之前,葛娇万般劝阻她,一定要忍住脾气,不可让侯爷在外人面前丢脸,只怕她早已将这春台掀翻了。 这种规格的宴席,不说与国宴相比拟,也至少是招待个侯爷公爷之类的。 燕家虽位列公爵,享受荣华,但这些东西也不是日日吃得。遂燕归晚只觉,杨厦实在不必如此铺张;徐墨卿自幼生长在宫中,对这些食物自然习以为常,可他也看得出,杨厦此举是煞费苦心了。 “身在屠苏城,天下美酒尽有。墨兄想喝什么酒呢?”杨厦款款地问道。 徐墨卿见主人如此招待,也未再推辞客气,道:“敢讨侯爷详述一番。” 杨厦豪爽笑道:“屠苏城最闻名远扬的当属屠苏酒,口感醇香,滋补养身,于墨兄的伤势大有帮助;余下的杜康、茱萸、竹叶青也都是上上品品;自然还有秋露白、桑落酒……”他顿了顿,望向燕归晚,“对了,你们东梁的女儿红、金华酒、荷花酒,我们这里也是有的。” 徐墨卿也望向燕归晚,“晚儿,听侯爷详述这么多样儿,你想喝哪个呢?” 燕归晚想了片时,“唔……有老烧酒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喝到了。” “老烧酒?”杨厦一愣,这酒他从来没听说过。 徐墨卿也倍感意外,陪笑道:“那是我们东梁极为普通的一种酒,比较浓烈,还有点烧心,后劲儿也有点猛。” “燕娘子这是想家了?”此时的吴寒依已弄清楚燕归晚的身份,猜想到她应该就是杨厦心心念念的那个东梁女子了。 燕归晚反应片刻,才知道吴小夫人唤的是自己。连对她的称呼都变了,可谓煞费苦心。这是在提醒她,她已是成家的人了? “嗯,是有一点想了。”燕归晚淡然道。 “老烧酒,我们屠苏城里的确没有,不过燕娘子还是听我的劝,喝屠苏酒吧,保证让你喝了一次想喝第二次。” “那好,听小夫人的。” 俄顷,几坛屠苏酒已被侍从端了上来。吴寒依亲自起身,打开坛盖,霎时酒香四溢。她为四人斟满酒盏,这宴席便从喝第一杯屠苏酒开始了。 杨厦和徐墨卿二人几乎没有动箸,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尽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二人手中的酒盏,一刻都没有空闲过。 吴寒依听一会儿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再回过头来向燕归晚说上几言。言语中多有挑弄,但燕归晚根本不接招,因为她实在太饿了,而且这桌子菜很符合她的胃口。只有她一人吃的欢快,恨不得要站起身来夹菜才好。 她自顾舀了一碗排骨鲜笋汤,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错。当即舀了一勺子喂向徐墨卿,“哥哥,你尝尝,这汤真好喝。赶明儿,我让秋生学学去。” 徐墨卿也不顾杨厦和吴寒依的注视,特享受地喝下那一口,而后称赞道:“的确美味。” 吴寒依见状,立马给杨厦剥了只螃蟹,送到他跟前。杨厦接过去之后,随手又放回春台上,始终都没有吃一口。 吴寒依气得抓狂,又嚷嚷着要燕归晚陪她喝酒。燕归晚的酒量不好,她有自知之明,小酌一些尚可,多了只怕要出窘状。故同她喝了几杯,便说什么也不再喝了。 吴寒依自己喝起闷酒,忽瞥见外面天色已慢慢暗下来,又想拉着燕归晚,去露天阑干处转转。 燕归晚不想去,她一步也不愿离开徐墨卿,她害怕杨厦做出对徐墨卿不利的举动。 所以吴寒依所有的“招数”,她等于全然未接,她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些行为更是把吴寒依气得半死。 时间已过去很久,但杨厦和徐墨卿之间的较量仿佛才刚刚开始。燕归晚吃饱喝足,托着脑袋看向他二人。原本春台上的气氛还算融洽,可忽然间,三人才发觉,自顾喝酒的吴寒依醉了,开始大吵大闹耍起酒疯。 “杨厦,你个骗子,你大骗子……我为了你,我他妈的……”吴寒依一面嘶声咒骂杨厦,一面动手打向他的胸前。 杨厦端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更没有一句劝慰,更是露出一点厌恶之表。幸而葛娇及时赶到,将吴寒依强行拖了回去。她的叫骂声一直回荡在楼宇间,有种说不出去的悲凉。 吴寒依下去之后,阁顶的气氛开始有了变化。 “让墨兄见笑了。”杨厦又举起酒盏,向徐墨卿敬来。 徐墨卿立马端起酒盏,“侯爷哪里的话。” 言语间,二人又饮下一杯酒。燕归晚数了数春台旁的坛子,已经空了五个,不能再喝下去! 她抢过徐墨卿的酒盏,“哥哥不能再喝,你的伤还未愈,饮多了不行的。” “无碍,屠苏酒可养身,晚儿不必担心。”徐墨卿笑着把酒盏夺回去,“侯爷如此款待,我若不喝的尽兴,岂不辜负了人家?” “是啊,一个爷们儿受那么点伤算什么,这才喝几坛?晚儿就心疼了?” 杨厦将一把刀扎在鹿肉上,动作麻利地切下来几块,依次分给燕归晚、徐墨卿和他自己。 燕归晚瞪着杨厦,义正言辞道:“我东梁男儿不是这样的,不能跟你们西洲男子比较。我的夫郎不可这样,若侯爷执意如此,那我同你喝便是。” 燕归晚拿起两坛子往春台上一磕,撸起两只衣袖,示威道:“我跟你用坛子喝!” 一旁的徐墨卿皱眉摇头,“晚儿。” 燕归晚却上来脾气,“我是妻主还是你是妻主?” “你是。” “那么,在西洲就要变成你说的算了么?” “郎不敢。” “那哥哥退下。侯爷既救了我们的命,理应我代我们两个向他致谢,对不对?” “对。” 徐墨卿当真退到燕归晚身后,杨厦见了心中鄙夷的很,这也太给男人丢脸了吧? 杨厦哈哈笑道:“晚儿爽快,那咱们就先喝上这一坛。” “好!”燕归晚一手提住坛子,仰起头,将整坛酒倒进口中。屠苏酒真的很好喝,可再好喝的酒,喝多了也会让人醉。一些酒水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衫。但她顾不得这些小节,她闭紧双眸,势必要将这一大坛通通喝光。 对于杨厦来说,这点酒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对面那个认真喝酒的燕归晚,令他觉得既可爱又心疼。他将空坛子放回春台上,燕归晚还没有喝完。她的发髻有点凌乱,头发和衣衫上都沾染了酒水。 他呆呆地望着她,又一次将徐墨卿当做不存在。他的双手半抬起来,想要对她说:“晚儿你别勉强,喝不来就别喝了。” 可燕归晚还是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坛酒饮尽,她也在徐墨卿的意料之中,醉了。她醉得很彻底,瞬间倒在徐墨卿的臂弯中,睡着了。 徐墨卿听到她在自己怀中发出阵阵喘息声,故作镇定道:“让侯爷见笑了。” 但徐墨卿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叫来九莺,让九莺带燕归晚先回房里歇息。 杨厦这才明白,徐墨卿对燕归晚的步步退让,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他要跟自己单独相处! “墨兄,还真是精明。”杨厦重新坐定,看着燕归晚被随从带走的身影,心中恋恋不舍。 徐墨卿的面容瞬间变得凛冽无比,与之前那般温柔截然不同。 “侯爷,咱们还是开门见山吧。” “很好。你们来西洲到底为了什么?” “来见一个人。但这个人是谁,恕我不能告诉你。” “只是个人的事?” “没错。只是个人,不涉及半点国家。” 杨厦讥笑道:“你这个皇子有点落魄。” “的确有点落魄。”徐墨卿自嘲道。 徐墨卿为二人斟满酒盏,自然而然地又举杯对饮起来。 “燕归晚的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伤?”这个问题,杨厦问的太过突兀。 徐墨卿的拳头瞬间攥紧,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你这样很卑鄙,她那时不省人事吧?你对她的心思,我了然。” “回答我的问题!”杨厦也变得冷酷无比,“现在是我问你,你只要回答就好。” “打仗就会受伤,在东梁女子皆如此。”徐墨卿也不甘示弱,“杨厦,你救我们命是恩情,但晚儿的主意,你别想打,她是我的!” “哼,你拦得住我吗?”杨厦不屑道,“你现在我的地盘上,我弄死你,如同弄死一只蚂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好,那你就弄死我。只要我不死,你就休想碰晚儿一下!” “放心,我会如你所愿,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很嚣张。” “煞星名号是白叫的么?” “我等着,你来取我的命。” “若你怕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把燕归晚留下,自己回东梁去吧。” “笑话,我徐墨卿不是懦夫。要么让我死在这里,要么我便会一直前行。”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马尾辫子,“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看来东梁朝堂是真的放弃了你们。无论是王爵还是女公爷,你们的死活东梁不会管。” “原来侯爷是忌惮东梁出兵?侯爷多虑了,东梁不会为我、为晚儿与西洲出兵,所以你尽可以杀了我。” 夜已深,春台菜肴已撤,二人在阁顶又喝起茶来。 “乌龙、春尖、枫露、雀舌,墨兄想喝哪一种?” 杨厦直接向徐墨卿详述个遍,虽然谈话的内容算不得友好,但杨厦款待起他还很周到。 “听闻枫露茶是一绝,有此机会就尝尝吧。” 两个人都没有喝醉,还能悠悠地品茗。 “晚儿在府上有几个男人?” “三个妾郎,加上我。” “风流的很嘛,我以为,她只钟情于你呢。” “的确只钟情于我。”徐墨卿挑了挑眉,“她一直都只钟情于我。” 杨厦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他没理由不相信。但这也让他更加妒忌眼前这个男子,徐墨卿到底哪里比自己强? 第260回:情动变少年 话说杨厦和徐墨卿从揽月阁阁顶离开时,已是次日五更。 最初他们二人的确是在摊牌、刺探、示威、撂狠话,话题通通都围绕在燕归晚身上。但是后来却变味了,他们手中的茶又换成酒。可哪里有人能真的千杯不醉呢?不过是一个人偏执地不肯放过,另一个人倔强地不肯服软。两个男子就那么较着劲儿,倒是把各自的随从担心的够呛。 葛华抱着胳膊望向身边的这个小白脸,秋生在他眼里,长得太眉清目秀。他道:“你们主子都伤成那个样子,还在这里逞什么强?你赶紧把他扶回去躺下算了!” 秋生睨了一眼眼前的魁梧莽汉,唉声叹气道:“我家主子事先就给我打过招呼,若我敢上去劝阻他,我这脑袋第二日铁定搬家。” “没看出来啊,你们那主子阴柔俊美的像个女子,敢情还有那魄力?” 秋生倒也没有生葛华的气,只缓缓说道:“这位仁兄,我知道你的主子在西洲是响当当的人物,是那炙手可热的留夏侯。但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么?” 不等葛华回答他,秋生又自怨自艾地道:“不管他是谁,现在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们主子天生不爱权不爱利,我跟随在他身边十几年,他只在一件事上绝不退让。” “什么事?”葛华挠了挠脑袋。 秋生肃然道:“燕归晚。” 这是秋生第一次直呼燕归晚的名号,这三个字他说的掷地有声,当真把葛华给震慑住了。 而揽月阁的阁顶,杨厦和徐墨卿则一人手里拎着个酒坛子,边望向那似乎触手可摘的星辰,边没完没了的喝着酒。 二人席地而坐,徐墨卿带着醉意,讽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盘,你是不想让我回晚儿的房间里,所以就故意灌我喝酒,好让我在这里就睡着了。” 杨厦的目光也变得有些迟缓,但仍不甘示弱道:“对啊,我就是这么想的。困你一日是一日,老子高兴。待哪天老子看你不耐烦了,就亲手杀了你。” “杀我?你想,可是你不敢!你现在把我杀了,晚儿只会恨你。所以,你还得绸缪个好时机才行。”徐墨卿拍拍他的肩膀。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马尾辫子,“你怎么跟我那几位谋士似的?晚儿跟你在一起,我看,只有吃亏的份儿。” “晚儿也是你叫的?真是臭不要脸!” 杨厦一拳打向他的侧脸,徐墨卿将头一歪躲了过去,“东梁的男儿也不是个个都擦粉绣花,别把人看扁了。” “我喜欢叫她晚儿,你能奈我何?早晚我都会得到她,我杨厦发誓!” 翌日,日上三竿。 燕归晚醒来时,身边的床榻却是空的。她一骨碌爬起来,被迎头进来的九莺给拦下。 “晚主,晚主,你这是干什么?先把这碗醒酒汤喝了吧。”九莺不慌不忙道。 “喝什么喝?墨卿呢?殿下呢?我哥哥呢?”燕归晚带着怒意。 “徐郎就在间壁,他昨夜和那位侯爷喝酒喝到天明,这才刚刚睡下,怕是一时半会儿都醒不来。” “真是荒唐!” 燕归晚套上衣衫就往隔壁奔去,恰与从屋子里退出来的秋生撞见。燕归晚一把揪住秋生,呵斥道:“哥哥他有伤,你知不知道?” “小的知道。”秋生无畏道,摆出一副“受死”的模样,丝毫没有挣扎求饶。 燕归晚的手掌攥得更紧了,秋生几乎都要被她提到半空。 “你知道还纵容他喝那么多酒?他伤势严重了怎么办?伤口恶化了怎么办?” “徐郎说他不能输给那位侯爷。” 燕归晚身子一凛,将手中的秋生慢慢放下去,“不能输,就比谁能喝酒?这是什么混账道理?傻子!” 秋生嚅嚅道:“晚主昨夜不也如此吗?那么一大坛酒,你说喝就喝,还不是怕那位侯爷难为徐郎。” 九莺早已跟了出来,“晚主,咱回去先把醒酒汤喝了,有什么话慢慢说嘛!” “为什么不把徐郎送回我的房里?我们是夫妻,哪有分开睡的道理?” 九莺撇撇嘴,道“这个事晚主就怪不得秋生了,我们是要把徐郎送进去的,奈何那位侯爷横在门口耍酒疯,死活不让徐郎进屋子,闹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肯消停,这才将徐郎先送回间壁去。” 燕归晚气得直跺脚,这都是些什么事?她一径跑到徐墨卿的床前,他那一身的酒气,隔着二丈远都能闻得见。他们俩成亲也有好几年,可从来没有见过徐墨卿醉到如此地步。 床榻上有几块汤药滴落下来的痕渍,燕归晚伸手摸了摸,疼惜道:“哥哥也曾是那东梁朝堂上的第一谋臣,最善攻心,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最能隐忍,也总能置死后生。这是怎么了?为了归晚,甘心与那杨厦玩起这么稚嫩的游戏,边吊着汤药边喝着烈酒?” 徐墨卿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眼眸微微转了转,眉心也有点紧皱。燕归晚立马噤声不语,把他的被子重新掖了掖,凝望他好一阵儿,方才退了出去。 徐墨卿当真听到了她说的话,可他不想让燕归晚心生愧疚,所以佯装已经熟睡。 有些事情哪里需要什么计谋?对于任何事情都可以功于心计,但唯独对她燕归晚,他不能那么做。 还有一点,那就是他的伤势真的加重了,他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所有的豪气都在这一夜用尽。未来的几日,只怕他都得躺在这床榻上潜心养伤。 徐墨卿的心里很不甘,更加不放心,杨厦,休要让我知道,你敢趁着我卧床期间,来打燕归晚的主意! 燕归晚大手一挥,“九莺,把我们那点行礼搬到徐郎这屋来。” “诺。”九莺应声道。 “你们俩好生照看徐郎,他要是不赶紧好起来,咱们得在这里揽月阁住上二年!” 两个大官儿叉手领命。燕归晚点了点头,径直就去找杨厦算账。九莺见势头不对,刚要跟在燕归晚身后,却被燕归晚一个眼神给吓回来。 “我自己去,你们俩都不许跟着!” 须臾,燕归晚已来到杨厦的房间,她一脚将门踹开,里面只有杨厦一个人,却不见吴寒依的身影。 杨厦闻声从床榻上坐起来,显然,燕归晚打扰到他睡觉了。他的双目红的吓人,但对燕归晚的语气却是出奇的好,“晚儿过来了?” 葛华闻声已赶了过来,杨厦却一个手势将他逼退出去。葛华见状,随手就要将房门关上。 “葛大人,请不要关门!你家吴小夫人,此刻可没在房里!”燕归晚负手道。 闻言,葛华红着脸放手就跑,床榻上的杨厦则幽幽地乐起来。 “来找我兴师问罪?怨我把你的墨卿哥哥灌醉了?他的伤势加重了?” 杨厦当着燕归晚的面一点点穿戴好衣衫,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时不时还偷瞄几眼燕归晚,可她始终都没有看向杨厦。 直到杨厦更衣完毕,燕归晚才直挺挺地走到他身边,“我的男人,你别碰。” 杨厦顿时觉得,这话特耳熟,昨晚徐墨卿也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晚儿还真是有意思,我不喜欢的男人的,我喜欢你。这揽月阁里谁人都看得出,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以后慢慢会喜欢上的。” “我已经有夫郎了。” “你又不是没有其他妾郎。当然,我也有妻妾了。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次,我不想再放手了。” 燕归晚心里叫苦,徐墨卿这都跟杨厦说了些什么?怎么把自家老底儿全给揭了?柳宜风、柳扶风还有韩明子是怎么来的,徐墨卿哪个不门儿清? “你听到了吗?燕归晚,我说这一次我不想再放手了!” “这一次?” 燕归晚想起几年前,在杨厦的营帐里,她着一身西洲女装,被杨厦强吻的情景。 “当年你不杀我……” “当年不杀你,就是想掳你回去。只可惜,那时我们杨部死伤惨重。但现在不同了,它很强大,我有筹码、有资格喜欢你。” “你的救命之恩……” “别跟我提什么救命之恩,我早跟你说过,不用把那些当回事,更不用觉得欠我什么。” “好。”燕归晚顿了顿,“徐墨卿是我一生挚爱,除他之外,我燕归晚眼中再容不下第二个人。承蒙抬爱,归晚除了感谢,别无他话。” 杨厦几大步逼向她的身前,“当年的事,你都忘了?” “忘了。” “你穿西洲女装真好看。” “你!” “我说了,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杨厦明目张胆地抱住燕归晚,想要再一次亲吻她。 燕归晚用力一掌将他推开,“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但你的小夫人就在此地,你也不怕寒了她的心!” 杨厦笑地更加邪魅,“你这几日把伤养好了,身手也好似也比当年强不少。” “我真替小夫人伤心,你到底在不在意人家?” “你又何时在乎过其他妾郎?他们不也一样还守在你身边么?咱们半斤八两,又何必拘泥于那些纲常伦理呢?” 说着他又向燕归晚扑来,燕归晚左右一闪,两三步退出房门之外,恰与走来的吴寒依相撞。 吴寒依强忍着愤怒,燕归晚总觉得,她现在手里提把菜刀,来砍了杨厦也不为过。 杨厦却一点也不惧怕吴寒依的出现,倒是吴寒依先开了口:“我阿爹和阿伯都来了,你不打算下去见一见他们?” 杨厦一拍额头,露出愧意:“这几日尽忙着晚儿的事,倒把他们给忘了。” 燕归晚向吴寒依躬身叉手,“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 她转身往回走,吴寒依却正色道:“燕娘子,你且站住,我阿爹和阿伯想见见你。” “见她作甚?”杨厦少有的紧张起来。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谁都知道你是救了人,才住进这揽月阁的。我阿爹和阿伯见见被救之人,有什么问题吗?” 燕归晚想了想,转身颔首道:“既如此,在下就没有躲藏的必要,我随小夫人过去便是。” 吴寒依冷哼一声,“燕娘子,你倒是坦荡啊!” 第261回:笑面浮杀机 吴寒依所言带着几分挑衅,燕归晚听了虽不大舒服,但也理解她为何这么做。若换做是徐墨卿,同别的女君这么拉扯不清,她能保持甘之若素才怪!她都能冲上前去与那女子决斗,敢打老娘男人的主意,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可一想到之前千落山上的阮三娘,燕归晚的心里顿时又矮了一截儿。那次还不是靠着徐墨卿施展美男计,他们主仆才侥幸逃脱出来。自己哪里有与阮三娘当面叫嚣? 但是此刻,她却特别希望吴寒依对自己再狠一点,最好是她发话,把她和徐墨卿早点撵出揽月阁才好。 刚刚在屋子里,杨厦对她表白的那些话,她心里很明镜。几年前,当杨厦不忍下刀杀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没想到几年已过,杨厦却执念不改。 然在燕归晚的心里,这辈子只能容下一个人,那就是徐墨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她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可是爱上了,就一定会一生一世。 她已向杨厦明确自己的心属,可往后的事态发展,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她最害怕杨厦伤害徐墨卿的性命,其次便担心,杨厦会阻碍他们去往九源的道路。 可燕归晚从没想过,她自己会遭来什么样的麻烦。就比如,眼前那二位吴家人。 燕归晚主仆被杨厦安置在揽月阁的十几层楼阁上,那里不是一般客人能住得起的地方,本来就僻静的很,那杨厦一来,更是将整一层楼阁占为已用。 虽没有重兵把守,可就他带来的那些随从,个个孔武有力面露凶煞。他们往门首、阶梯处一站,连只苍蝇都不敢飞过去。这也间接把燕归晚等困在那里,使他们多日都没有与外界接触。 燕归晚随吴寒依从揽月阁的十几层下到第二层来,眼前已变成截然不同的景象。 但见那穹顶金光灿灿,帘飞彩凤,帐舞蟠龙;厅堂之上更是火树琪花,焚香缭绕,彰显一派奢华之境。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才子佳人上下游走,实乃人间天堂也。 吴寒依将燕归晚引到一间较大的隔间内,窗外正对着市井街道,热闹繁华抬眼即见。杨厦跟在她二人身后走进去,临走隔间之前,还特意将两袖的护臂紧了紧。 对面站着的二位,一位是吴寒依的大伯,屠苏城的城主,也是这揽月阁幕后的老板吴绍起。这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怎么看也不像过了不惑年岁。反倒是他身边的吴绍华,就使吴寒依的父亲,更有城主的威严风范。二人均穿一身靛青色直裾,看起来极为普通。 “岳丈大人,城主大人。”杨厦浑身透着傲慢之气,向二人随意抱了抱拳便了事。 吴绍起和吴绍华对他的态度貌似习以为常,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燕归晚见他们的目光早聚焦到自己身上,立马叉手道:“在下燕归晚,承蒙足下收留,来此多有叨扰,还望二位大人见谅。” 吴绍起和吴绍华上下打量燕归晚,一壁热情招待她坐定,一壁与她说起客套话。 “真是位俊俏的公子。”吴绍起故意说道。 杨厦根本不屑于解释什么,还是吴寒依望向他,“大伯,您真会说笑,人家可是位女娇娥,漂亮的很哪!” 燕归晚只是赔笑,他知道这是吴寒依的娘家人在为她撑腰,更是对自己的一种警告。整个席间吴绍华和吴绍起轮番向燕归晚提疑问,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等等。 燕归晚一一解答,其中半真半假。心道,看来吴寒依对她和徐墨卿的真实身份还不是十分清楚。她貌似只知道他们是东梁人,自己曾上过两国战场,但徐墨卿的皇裔身份,好像全然不知。 那杨厦把葛娇葛华的嘴管得够严,任凭燕归晚在桌上怎么胡说,他也不反驳,只是同这两位吴家人饮酒作乐。 “哎呦,是这么回事啊?那燕娘子相公的身体可好些了?我这里什么药材都有,燕娘子想要什么,尽可吩咐下人来取。”吴绍起笑眯眯道。 吴绍华望着杨厦,“侯爷,你这总不来屠苏城,来了也不说回家探探。” “我这朋友,前两日伤势太重,离不开人,便耽搁了。”杨厦淡然道,“正好寒依回来,让她回家小住一段时间也好。” 吴绍华的本意,就是想让杨厦同吴寒依回府上居住,好把他和燕归晚给分开。可这杨厦却轻飘飘地将吴寒依推出去,丝毫没有要回吴家的意思。 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燕归晚都替吴寒依生气!这杨厦怎么如此混不吝,连长辈们的面子都不给? 这顿席吃的不比前日轻松,燕归晚见自己多留无意,便借故回到楼上去。杨厦见燕归晚离开,他也不愿多待,与吴绍起说了些正经的要事,也回到楼上补觉去了。 厅内只剩下吴家人,吴寒依嘟着嘴,眼泪婆娑道:“阿爹阿伯,你们都看见了,那杨厦竟被那个不男不女的给迷成这样,我嫁过去好几年,何时被这么轻视过!真是气死我了!” “哎……”吴绍华心疼地叹了口气,“侯爷那个脾气,你岂是第一日知道?忘了他当年是怎么追求的你?” “可是那个燕归晚有男人了呀!” “闺女,你当时也有婚配了啊!” “阿爹,你不帮女儿了吗?你怎么尽替杨厦说话!”吴寒依向父亲撒起娇来。 吴绍华满面愁楚,他哪里敢与杨厦叫板?再说在他看来,杨厦不过是想要与一个女子共度春宵而已,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西洲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就连他自己不也常常在外寻花问柳么? 一直沉默不语的吴绍起,忽然开了口:“大侄女,你想阿伯怎么做?” “大哥?”吴绍华惊诧道。 “最好等他们离开揽月阁,在路上把他们都给杀了!”吴寒依咬牙切齿道。 吴绍起身子陡然坐直,“杀人?大侄女,你怎恨她恨到如此地步?此人有这么可恶?” “我的直觉不会错,杨厦对他动真情啦!我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闺女,你可别闹了!”吴绍华相劝道。 吴绍起想了半晌,对弟弟道:“一个女人不足为奇,关键是我瞧那杨厦这二年未免太猖狂了些,根本不把我们吴家放在眼里。若不是我们帮他与屠苏城的地方官斡旋,他能坐稳那留夏侯的交椅?” “大哥,屠苏城的确在他的庇佑下太平不少啊。” “你啊,自己的女儿被欺负了,还如此忍气吞声。” 吴寒依越过他父亲,伏到吴绍起身下,“大伯,这件事您得帮侄女啊。” “好,给杨厦点颜色看看,警告他,咱们吴家也不是吃素的!” 吴绍华连连唉声叹气,总觉得这么做不妥。可哥哥是城主,更是吴家的掌事人,他既然已经决定,自己也没办法劝阻。 “揽月阁内不能有命案,大侄女,你还是赶紧想法子,把他们撵走为上。我这边安排着,你有动向随时来报我。” 燕归晚已回到徐墨卿房中,徐墨卿还在睡着。她刚刚在楼下又吃了几杯酒,身子昏昏沉沉的,便钻到徐墨卿身边躺下睡着了。 徐墨卿醒来时,见燕归晚的手还搭在自己脸颊上。她睡着的样子娇憨可爱,他忍不住轻轻亲吻了她一下。 燕归晚恍惚醒来,“哥哥,我吵醒你了?” “是我……把你弄醒了。”徐墨卿脸色绯红,“晚儿怎么过来了?” 燕归晚将徐墨卿揽在怀中,“我是妻主,跟你睡在一起不是应该的么?杨厦他那是胡闹,我去跟他把话说清楚了。” “跟他说清楚了?”徐墨卿哪里肯相信?他忽然嗅到她周身气息,“晚儿今日喝酒了?” “哥哥还好意思说我呢?你昨晚都做了些什么?”燕归晚责怪道,“我看你要在这床榻上躺几日!” 徐墨卿被她按在腋下,有点不大乐意,“妻主大人,现在好歹在西洲国内,让夫郎我搂着你可好?” “不好!我们是东梁人,再说你受伤了,还老想着这些小节做什么?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我好久没跟哥哥睡在一起了,我想念啊。” “可眼下,我们的状况却有点棘手。” “哥哥就好好休养吧,那吴小夫人的娘家人来给她撑腰了,我想着最好是让她把我们赶走才好呢!” “晚儿倒是很高兴,被人那么误解还当成是好事情?” 燕归晚一径放开徐墨卿,整个人压在他身子的上方,“被人误解算什么,我只在乎你的。” 一时秋生和九莺都走了进来,燕归晚立马跳下床榻。两个大官儿早见怪不怪,直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 秋生和九莺手中端着托盘,仔细一瞧都是当季水果。 “是谁给的?” 燕归晚拿起一个水汪汪的大白梨,坐在徐墨卿身旁,抄起一只小刀削起皮来。 “是吴小夫人叫人给送来的。” 燕归晚想了想,“奇了,我以为会是杨厦呢。” 秋生嘲笑道:“那位侯爷回屋就睡了,那鼾声在外面听得真真儿的。” “杨厦跟哥哥喝到天亮,午时又与吴城主他们喝了好多酒,想必是乏累了。”燕归晚随口说道。 徐墨卿冷哼一声,没有吃燕归晚喂给他的大白梨,还把头扭向另一侧。 “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服了你了。”燕归晚将梨子强行塞进他的口中,“吴小夫人怎么会忽然示好?她应该很讨厌我才对。” 燕归晚又问向九莺:“莺官儿,咱们在这揽月阁逗留多少日了?从屠苏城到京都万里,还得多少时日行程?困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九莺拿出一副新地图,同秋生搬来两个小杌,与燕归晚妻郎研究起路线。 徐墨卿看了一眼,闷声问道:“这新地图是哪里来的?” 秋生挠了挠头,讪笑道:“是那个葛大哥给送来的,道是他们侯爷说,我们误闯樊家村一准是不认得路。” “然后你就告诉他们,我和晚儿是路痴,还被那脚行老板给骗了,买了张假地图?”徐墨卿又恼火起来。 燕归晚没好气地瞪着他,“哥哥你怎么回事?莫名其妙,事实就是如此啊!”她拉过两个大官儿,“你们俩不用怕他,他吃错药啦!我们来商议一下。” 第262回:他的博爱式 话说燕归晚主仆商议好后续行程,决定最晚在十日后务必动身上路。从屠苏城抵达万里城,少说也得花去大半个月的时间。况且他们人生地不熟,还得重新寻觅良驹等等,踏进万里城时多半都得入夏了。 燕归晚和两个大官儿商议的热火朝天,徐墨卿却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一条腿翘在另一条弓起的腿上,悠哉悠哉地闭目养神。似乎谈论的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咱们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也不知到底是谁来寻亲的。”燕归晚放下手中地图,再次削了块梨子,强行塞进他的嘴里。 徐墨卿倒是吃下去了,却还不愿理睬他们三人。他仍沉浸在之前的吃醋当中,最可气的是,燕归晚居然毫无察觉,两个大官儿也都跟她一伙儿,谁都没有照顾到他的情绪。他在心里一边骂自己幼稚,一边又忍不住泛起酸劲儿。 “你就好生养着吧,你若不好起来,我们终究寸步难行!” 燕归晚懒得再与他置气,自跑到阁顶阑干处透风去了。累日窝在这揽月阁里,就算里面有这世间最醇香的酒、最浓郁的茶、最舒适的锦缎被褥,但人待久了也会觉得腻歪。 她绕着阁顶活动几圈,抻了抻筋骨,正后悔没有把佩剑一并带上,不然还可以舞几套剑法,那一袭红衣已悄然走到她的面前。 “燕娘子真是的,昨夜我好心邀你上来,你执意不肯。今日却自己登了上来,莫不是燕娘子讨厌我不成?” 燕归晚欠身叉手,道:“小夫人说的哪里话,昨夜是我饮了酒,怕吹了风害头疼。今日则是在屋子里照顾我相公多时,心里有些憋闷,这才独自上来透透气。” 吴寒依轻笑,眼神尽显不屑,“你跟侯爷是在战场上相识的?” “正是。”燕归晚猜想,这吴寒依是来刨根问底,没准儿还得兴师问罪。但于她而言倒是好事,遂笑道:“小夫人,其实我有些话……” “有些什么话?” 一个强悍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燕归晚眉心一蹙,吴寒依的面色也瞬间大变。她比燕归晚还要恼火,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与燕归晚独处的机会,却有被那该死的、挨千刀的人给破坏掉。 杨厦走到她二人中间,一把将吴寒依拉回自己身后。看他的神色,午后那一觉睡得应该很不错。他疲态尽无,反而容光焕发起来。 “有些什么话,晚儿可以对我说说。” “没了!” 燕归晚向吴寒依颔首示意,一径往楼下走去。在阶梯处碰见守候在那里的葛华,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葛大人还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啊!” 葛华也不理她,只仰着脑袋望向天际,小声嘀咕道:“今儿这天气不错啊!” 燕归晚离开阁顶,杨厦回身警告吴寒依:“你别打她的主意,我让葛娇送你回吴家。” “我把她怎么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吴寒依双手叉腰,气得胸前的沟壑不住乱颤。 “若没有,那最好不过。” “我凭什么自己回吴家?要回,得你跟我一块回才行!” “你先回,我过几日再去。” “你真是不要脸!” “我何时要过脸?” “我不回去!” 杨厦将吴寒依按倒墙壁上,邪邪一笑:“你不回去?那就在这陪我睡吧。怎样?” “泼皮!” …… 接下来的这一夜,燕归晚所住的那一层楼阁,没有一个人可睡得踏实。这一夜,杨厦房中传出来的声音震耳欲聋,那排山倒海的气势,一直到了四更天方才渐渐安静下去。 次日,吴寒依待在房中,彻底不出来见人了。唯有那杨厦是个脸皮厚的,仍一脸无畏地在揽月阁上下晃荡。 前几日,为徐墨卿问诊的郎中前来复诊,杨厦非得亲自带人进来,愣是不给两个大官儿通传的时间,还不怀好意地将徐墨卿的房门一脚踹开。 昨夜他们妻郎被杨厦那屋里的响动闹得,半夜未曾入眠。徐墨卿仍闭眼小憩,燕归晚则倚在床尾打盹儿。杨厦踹门而入,把他二人均唬了一跳。 见状,杨厦却是满脸的得意,直嚷嚷着让郎中赶紧给徐墨卿复诊。 燕归晚知道他就是故意这么做,也不愿与他多费口舌,便先紧着郎中给徐墨卿搭脉。 郎中望闻问切一番,才道:“病者已没有什么大事,拿着我的方子去抓两副药,再坚持喝几日汤药方可痊愈。” 闻言,燕归晚终于露出笑颜,徐墨卿总算要好起来了。可一旁的杨厦,却抱着胳膊不耐烦地冷哼一声。 燕归晚谢过郎中,唤上九莺,欲要去外面的生药铺抓药。她本是想借此机会,到屠苏城里转转,摸清楚外面的情形,好为离开揽月阁做准备。 之前去抓药都是差葛华去办的,杨厦见状,笑道:“葛华,你就带着她们主仆走一遭罢。” 葛华领命,立刻引着燕归晚主仆离开揽月阁。徐墨卿躺在床榻上,千方百计将杨厦留下,变着法的让他在自己榻前待着。 燕归晚兴冲冲地跑出揽月阁,以为自己借着抓药的引子外出很正常,她哪里能想到杨厦的心思? 但徐墨卿只是身子病了,脑子还很灵光。他担心杨厦随燕归晚一并出去,那后果……他不敢多想。为防范于未然,他势必将杨厦留在自己身边。 杨厦抱着胳膊睃着他,“你怕我出去追晚儿?” “没错。”徐墨卿承认道,“她不过是在这揽月阁里待得时间长了,有些憋闷,教她出去转转,很快就会回来。” 杨厦狡黠一笑,“你放心,我不追出去。”——才怪,“才怪”二字他当然没说出口。 没过多久,杨厦还是从徐墨卿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他让那个人畜无害般的小幺童,给徐墨卿端来一碗汤药,喝了此药,至少要睡上五六个时辰。 徐墨卿只料定,杨厦不敢加害自己的性命,却不曾想到,他居然用出这么卑劣的手段。 小幺童有些懊恼地站在门首,“侯爷,我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的。” 杨厦拍拍他的脑袋,“没事,他死不了。你去安慰安慰那个哥哥吧,我看他脸色不大好。” 小幺童回首一瞧,但见秋生被两个随从架着,一副跟杨厦不共戴天的模样。小幺童嘿嘿笑道:“侯爷你去忙吧,这里就交给我。” 杨厦前一刻还表现的很淡定,下一刻已撒了欢儿似的往外跑。 吴寒依被他折腾一夜,今日根本起不来床,葛娇还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徐墨卿被他灌了蒙汗药睡去,也碍不着他的事。葛华已把燕归晚带了出去,只要将她身边的那个大官儿支开,他就可以同燕归晚独处了。 谋划了好几日,终于在今日派上用场。杨厦高兴的不像话,登上坐骑,便狠狠地抽起马屁股,那马儿跟着了魔似的,在屠苏城内飞奔不止,没一会儿就到了那间生药铺门口。 燕归晚主仆正拎着药包往外走,她们刚刚跨出门槛,就看见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杨厦。 葛华看见杨厦赶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在燕归晚主仆身后,一个劲儿给主家使眼色。 燕归晚却很惊讶,她正盘算着让九莺拖住葛华,自己好开溜大吉,怎么这个档口杨厦却出现了?莫不是他察觉出他们的计划了? “侯爷来此做什么?” 杨厦将燕归晚手中的药包夺了过去,转身仍到葛华手中,“你拿回去吧。” 燕归晚气急败坏道:“杨厦!” “走,我带你玩儿去。”杨厦拉起她的手,向身后走去。 “玩什么玩啊?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燕归晚使劲儿甩开他的纠缠,“我哥哥还在病着,谁有心思跟你玩儿去!” 九莺立刻要往主子身边护去,葛华却大手掌一薅,提起九莺的后衣襟,就给她扔回马车上。接着他自己也跳上马车,直吩咐车夫赶回揽月阁。 见九莺还在奋力挣扎,葛华干脆将她擒住,相劝道:“这位女官儿,我家侯爷不会伤害你们主子的,你还是跟我回揽月阁的好,不然我这么跟你动粗,你们那位小哥儿又该心疼了。” 葛华把九莺强行带走,原处就只剩下燕归晚和杨厦二人。杨厦见燕归晚大发脾气,上前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笑道:“你想买马,兑换银票,勘察屠苏城去往外阜的官道,好盘算哪日启程对不对?” 燕归晚不言语了,被人这么直白的戳穿,她还能怎么狡辩否认呢?她只是麻利地将杨厦的手臂打下去。 “这些我都为你们备好了,我知道,徐墨卿伤愈,你们就会立刻启程。你们的目的地是万里城吧?” 杨厦忽然认真起来,燕归晚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下。 “屠苏到万里总有大半个月的路途,我为你们选的马,你要不要去验一验?准比你在留夏关那脚行里买来的要好。” “当真?你真的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走?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跟我走吧,你哥哥被我药晕了,你早点定夺下来,好赶紧赶回去照顾他。” 杨厦一跃登上马背,继而弯下腰,一只手臂将燕归晚拦腰抄起,将她放在马背的前面。而他自己则在后面把她整个环抱起来,“别生气,你哥哥死不了。我就是想跟你单独在一起一会儿,碍眼的人一个一个解决掉,我也很费心血的。” 他们身下的马已奔跑起来,但显然没有杨厦刚才赶来时那么极速,他甚至希望它能跑的再慢一点。 燕归晚叹了口气,将身后的杨厦用力推了推,使他离自己远一点。 “你真的是不要脸,若这里是我们的主场,你还敢这么放肆么?” “有何不敢?” “若我没有夫郎,你也没有妻妾,你这样的行为,我会很感动。可惜都不是,你这样,我只怕我哥哥会误会我,我更担心,因为我,伤害到你的小夫人。” 杨厦又凑到她的耳边,“你跟我回杨部吧,我保证,你会是我最后一个女人。徐墨卿想去哪里、去办什么事情,我都尽全力帮他,好不好?” 第263回:游弋屠苏城 “我的家在东梁,我和哥哥终究是要回去的。”燕归晚下意识地去攥住缰绳,眼神却凝望着前方。 杨厦坐在她的身后,发成一声叹息,透露出一股悲凉和萧瑟,与这春意盎然的季节很不相匹。 “几年前的事……你就忘了吧。小夫人对你的情谊谁看不出来?想必你家中的其他妻妾也很敬重你爱戴你吧?” “得不到的,才令让念念不忘,不是么?” 杨厦幽幽地吐出这一言,随即又狠狠地打响马鞭,身下的马儿在屠苏城中肆意飞奔起来。 少焉,杨厦果真带她来到一处马场。里面的马匹无论从血统到体型,都比留夏关那脚行里的要强。 可她仔细瞧了瞧杨厦帮自己选的几匹马后,笑道:“它们的确很不错,不过还是没有我在留夏关得来的那匹好。” 杨厦跳上其中一匹马背上,“你在留夏关里牵走的那匹,近半年在边塞上小有名气,很多人给了高价照样牵不走。” “所以我抢了你想要的坐骑,你才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燕归晚也跨到另一匹马背上。 “算是吧,你的模样,不难打探。女扮男装的美人儿,很少见。” 杨厦一鞭子挥在燕归晚骑的这匹马屁股上,身下的马儿长嘶一声,两只前腿高高翘起。她双手紧握缰绳,两腿用力夹紧马身,又俯下身子在它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那马似乎听懂了燕归晚的话,陡然间狂跑不止。 杨厦看着燕归晚在马背上潇洒的样子,有些陶醉的陷入其中。她的骑术不是空把式,能看得出她是刻苦训练过的。 燕归晚很快跑了一圈回来,喘息不止道:“你们西洲的马,果然名不虚传。” 四匹坐骑陆续选定,燕归晚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元宝,欲交到那马场老板手中。那马场老板却连连推脱,道是杨厦早就给他们付过钱。 燕归晚便不再假意客套,叮嘱老板好生看顾那几匹马,他们过几日就回来牵走。 杨厦抱着胳膊随她走出马场,燕归晚在前面忽然止步,他立刻故意撞了上去,趁机与她贴了贴身子。 “你,你真是的!”她一巴掌将他推开,“你带我去找个靠谱的钱庄吧,我需要兑一些银票,麻烦你这么久,得略表心意才行。” “非得跟我算得这么清楚?我就想让你欠我一点。”他抚了抚自己的马尾辫子,傲娇道。 燕归晚摇了摇头,“不可。再说我们上路之后,也需要用钱啊。” “我给你,我有。” 燕归晚掩藏不住得意,“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但我想说,我是东梁女公,应该比你有钱吧?” 杨厦像是听了个大笑话,“你以为杨部还跟几年前一样?你的女公爵位不过是个虚职,我虽差你一截儿,但我手里握的可都是实权。” “明白了,你就是西洲那山高皇帝远的‘土皇帝’了。”燕归晚负手问道。 “正是!” “那我们也不能占你的便宜,你把我和哥哥想成什么人了?” “走吧,去钱庄。”杨厦见她执意要去,便推着她的腰身向前走。 燕归晚四周环顾,“哎,杨厦,你的马呢?我们徒步去,要走到何时?” “哦?看来晚儿很享受与我同骑一匹马?” “杨厦,请注意你的言行!” 燕归晚气急败坏的向前冲,可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等待杨厦前来为他带路。 杨厦就是掐准她人生地不熟,有可能还是个路痴。 这半日在屠苏城里游荡,杨厦很开心,无论去哪里干什么,只要跟燕归晚在一起,他就觉得很满足。可他也明白,这种感觉马上就要稍纵即逝。 准备启程的事务都打点妥当,燕归晚吵着要回揽月阁,她放心不下徐墨卿。杨厦虽带她回到揽月阁,却不肯让她回到徐墨卿房里,非要让她陪自己在楼下用饭。 “不行!”燕归晚拒绝地干脆利落。 杨厦已差人去准备晚膳,仿佛与她同席是势在必得的事。 “走吧,难得今晚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就当是你……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那我去叫上墨卿,我和他两个人一起感谢你。” “他醒不来的,估摸最早也得戌时前后。” “那叫上我们家的两个随从,我不要跟你单独在一起,尤其在揽月阁里,绝对不行!” 杨厦无奈地点点头,差人去楼上请下秋生和九莺。两个大官儿都是哭丧着脸,见到燕归晚平安归来,方才终于破涕为笑。 主仆三人一起随杨厦走入隔间,杨厦与燕归晚对坐,两个大官儿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 气氛变得很压抑,杨厦看着对面那三人,一时没控制住恼火,将箸一把摔在春台上。两支箸如鱼临死前的挣扎,跳动了几下,弹到燕归晚的眼角上。 “晚主!” 九莺和秋生急忙上前查看,燕归晚却连连摆手,只道:“没事,你们退下。” 她见杨厦耻于道歉,手掌挡在眼角,宽慰道:“我没事,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们东梁女子不娇气。你要是觉得他们在这吃不好东西,我让他们去门口候着吧。” 话音刚落,葛华直愣愣地闯进来,趴在杨厦耳边喁喁几语。 杨厦马上起身就往外走,隔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可他又瞬间折回来,朝着燕归晚喊话:“我不回来,你不准走!”说罢,他再次离开。 他的样子很凶煞,与这几日里的状态截然不同。燕归晚猜想,应该他是逗留在屠苏城里的日子有些长,杨部大本营那边发生了什么突发事端。 燕归晚想不了那么多,见这一桌的美味佳肴弃之浪费,便命两个大官儿坐下来同吃。 “那葛华有没有伤到你?” “葛华没有伤及我,可那吴小夫人却打了秋生一个嘴巴。” “她打你干什么?”燕归晚气愤道。 秋生笑嘻嘻道:“没什么啦,晚主你别生气。那吴小夫人后晌时一瘸一拐的来咱们屋子里要他们侯爷,发现你也不在,气得直砸东西。徐郎还睡着,我便上前相劝她几句,她回手就给我了一嘴巴。” “这个女人!” “我真没事,葛娇和那个小幺童才是真的惨,快被吴小夫人蹂躏死了。” 燕归晚主仆回到楼上时,徐墨卿还未醒过来。她差九莺去打来一盆热水,亲自绞了把绢巾,替徐墨卿擦拭起身体。 秋生跟在旁边,轻声道:“晚主,还是我来吧。你都忙了一整日。” “没事。” 她将兑换回来的现银等交到两个大官儿手里,“虽然那位侯爷很讨厌,但他今天的确帮咱们办了很多事。你们俩把这些东西收好,过几天我们就上路。” 徐墨卿的声音缓缓传来,“杨厦肯这么轻易放你走?” “哥哥你醒啦,你饿不饿?” 九莺拉着秋生就往外走,“我们去给徐郎弄些吃的回来。” 徐墨卿将燕归晚手中的绢巾打掉,猛然坐直了身子,看向燕归晚的眼神已变得异样。 “你生气了?” “哼,我怎么敢。” “哥哥……” “你要是真喜欢他,我不阻拦,就算你跟他跑了,我也舍得。”徐墨卿赌气道。 燕归晚委屈道:“墨卿,你怎么能这样说?” “那要我怎样说?你的夫郎被那登徒子用药迷晕,你却大摇大摆跟人家在外面逛了一整日!你要我怎样说?!” 徐墨卿将她推到床尾,自己强行动身走下床榻。燕归晚担心他体力不支,爬起来就跑过去将他扶住。 “你要去净室吗?我扶你去。”徐墨卿反手又是一推,燕归晚重心不稳,连向后退三四步,跌坐到地面上。 徐墨卿眼睛都没抬一下,负气道:“我的病好了,伤也好了。你不必愧疚,若想跟那杨厦走,现在就可以走了。” “你不需要我了?”燕归晚瘫坐在地上,声音颤动地问道,“去九源,去寻父亲,都不再需要我了?” 徐墨卿不回应,燕归晚继续问道:“你生气也对,我的确和杨厦厮混了一天。” 燕归晚自顾从地上站起来,“你现在心情差,我不妨碍你,那我先出去,哥哥先冷静一下。” 她转身往门外走去,一双手却在身后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身,“晚儿,别走,对不起,我……”徐墨卿喃喃道。 燕归晚将手掌覆在他的手上,“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让哥哥不安心了。” 徐墨卿将她扳回身,上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刚才摔得痛不痛,我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事,我皮糙肉厚的。” 徐墨卿却忽然发现她眼角周围,有一条不长不短的红道子。他捧起她的脸,心疼道:“这是怎么弄的?” 燕归晚苦笑,“被杨厦打了一下。” “他打你?”徐墨卿的两腮都在发抖。 “他也不是故意的。”燕归晚握住他的手,“杨厦好像有事离开屠苏城了,我想着我们这两日就上路好不好?” “外面的重重把守都撤了?” “晚上偷偷的走嘛,千落山我们都逃出来了,这小小的揽月阁怎么能难得住我们?” “这个主意可以考虑。” “我今儿去街市上买了马、兑了现银,还去出城的官道那里转了转,我想这次上路应该会顺利点。” “杨厦帮你的?” 燕归晚点头承认,“对不起啊,哥哥。” “是我无能,让他钻了空子。反而还要你跟我道歉,是我不对,晚儿。” 燕归晚仰起头,眼中泛着泪花,“那你是不是真的要撵我走啊?” “怎么会?我只是太妒忌你和他在一起了。” 杨厦不在揽月阁里,整个楼宇都显得安静不少。守在这一层的侍卫减半,而吴寒依也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葛娇日日来燕归晚跟前点个卯。 徐墨卿身子恢复的很快,那老郎中的药方开的很猛。他觉得自己的内伤好似也药到根除。燕归晚却觉得,那屠苏酒也有一定的功劳。 总而言之,主仆四人暗暗勘察看好形势,准备在杨厦回来,赶紧逃离屠苏城!虽然这么做很不地道,但若与杨厦讲君子礼仪,那他们之间怕是总也扯不完了。 第264回:调虎离山计(上)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谁人都懂得这浅显的道理,但燕归晚一行人实不能再耗费下去,乘机离开揽月阁势在必行。 或许是燕归晚提前踩盘子踩得比较准,又或者是杨厦留下来的那些侍卫故意放水,总之燕归晚等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已从揽月阁的一处小角门溜了出去。 此番行动,他们顺利的太不像话!连半夜三更去马场里牵马,肆无忌惮地穿过瓮城,都无人生疑,更无人阻拦。 出了城,众人飞奔在官道上。燕归晚越想越不对劲儿,徐墨卿也是满腹狐疑。 徐墨卿打马与燕归晚齐头并进,“晚儿,我总觉得太过蹊跷,多半怕是圈套。” “可开弓哪有回头箭?现在想回去也来不及了。这一夜,咱们能跑多远算多远吧!” 言罢,四人又加快些马速,誓要摆脱掉身后那看不见的“黑手”。 在一个分叉道路口,有左、中、右三个方向,妻郎俩迟疑不决,两个路痴不能在这个时候瞎指路。秋生和九莺则商议半日,方才提议,走正中间的那条路。 徐墨卿和燕归晚没有丝毫的犹豫,听从两个大官儿所指,便再次快马加鞭,疾驰前行。 西洲边塞,杨部本营。 “大哥,大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阖府上下都知道,这是杨厦回来了。 杨峰坐卧在床榻上,他的娘子正在服侍他喝汤药。杨厦破门而入,杨峰娘子忙起身向他行礼,然后特有眼色的避走出去。 从后院赶过来的杨厦妻妾见到大娘,均上前来探寻详情。但杨峰娘子只是摇头,她什么也不知道。 杨厦的正头娘子叫东禾,是他十五岁时,父亲从兼并的小部族里为他娶回来的,非常贤良淑德,杨厦的两个儿子都是与她所生。杨厦很尊敬她,内事皆交由她来打理。另有一个妾室叫骄阳,则是几年前在死人堆里,被杨厦捡回来救活的,故对他也很感恩戴德。 她们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反而是第三个进门的吴寒依,时时跟在杨厦身边,性子跋扈,府内外皆知。她比前两位漂亮年轻,且家世出身都高出许多。 “我只听说侯爷是从屠苏城赶回来的,其他是一概不知。二位妹妹也不要守在这里了,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天色这么晚,我想侯爷今晚应该能在府中过夜。” 东禾与骄阳听大娘这么说,也不再纠结于此,与大娘行礼拜过,便转身回往后院。 “那骄阳也不打扰姐姐歇息,就先退下了。”骄阳谦卑道。 东禾点了点头,却又道:“妹妹,若侯爷今晚去你那里,且帮姐姐带句话。” 骄阳虽觉得杨厦肯定不会去她那边,但还是依礼道:“请姐姐示下。” “两个儿子多日未见,很想念父亲。”东禾缓慢地说出口。 “骄阳谨记。”她顿了顿,平日不愿多言的她,忽然说道:“姐姐……妹妹听说……” “你可是也听到了风声?” “正是。” 原来东禾也被外头的风言风语扰乱了心肠。她拉住骄阳的手,“你且说说,看是否与我得知的情况相同。” “妹妹听说,侯爷这次去屠苏城是为了一个女子。吴寒依追过去,把那女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听说那个女子是东梁人,咱家大伯身上的伤,就是被那女子给害的。” “我听到的与妹妹所说大抵相同,侯爷一回府就进了大伯那屋,想必多半跟此事有关。”东禾担心至极,“可不要兄弟反目啊!” 骄阳却异常镇定,面带不屑道:“姐姐,不然。那东梁女子的事情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侯爷做事向来有他的准则,此事莫不是那吴寒依从中作梗?” “也是,她那么跋扈,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我们静静等着便是,姐姐,吴寒依未必能一直好运。” 此时,杨厦见到的大哥与往日无异,根本没有葛华知会给他的那么严重,通传告知他杨峰已病入膏肓。 “大哥,你这是何意?”杨厦坐到大哥身边,抱起双臂,不怏道。 杨峰睨着他,也很不悦,“若我不让下人这么传,你肯回来吗?你离开本部多少天了?放着部族里这么多人不去管,竟被一个东梁女子勾走了?” “是谁跟大哥说的?”杨厦双眼发红,胳膊上的青筋根根突起。 杨峰见弟弟如此愤怒,心生胆怯,他自然知道杨厦的脾气。遂示弱道:“可是几年前被我们掳来的那个女子?” 杨厦不语,算是默认了。 “你可别忘了,大哥我这一身病是拜谁所赐?她既敢踏上咱们的地盘,你不打算替我报仇吗?”杨峰说着,留下两行热泪。 杨厦鄙夷道:“大哥,你要搞清楚,你的伤是战场上所致。若我们与东梁再起战事,无论对方是谁,我必杀之,为你报仇。但你与她私下有什么仇怨?” “你少这么义正言辞,说到底,还不是你看着那个女的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没有得手,现如今你掌了权,可为所欲为了!” 杨厦“哐当”一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一并带翻倒地。 “没错!我是看上她了,这个人,我要定了!” “杨厦,你忘恩负义?你这个位置,是我这个大哥,让给你的!”杨峰恼羞成怒道。 杨厦轻蔑一笑,“那我还给大哥做可好?” 杨峰心知肚明,就算自己身强体壮,也不可能比杨厦强。以前父亲在世时,是父亲主持大局,杨厦在暗地里做些狠绝的事情。现在杨厦上位,上对西洲朝廷下对本部以及盟友,恩威并施。杨部所成今日之繁荣,就是因为有他这么个强硬的主帅在统领。 杨峰败下阵来,老泪纵横,哭起过世的爹娘。 杨厦没有再理会,径直走出大哥房门。看见葛华守在门外,不由分说,上去就踹了他一脚。 “是谁给你传的信儿?” 葛华连滚带爬的起了身,回禀道:“是大伯身边的那个小随从。” “他人呢?” 葛华环顾四周, 却发现那人早没了踪迹。 “小的听闻大伯病危,太过焦急,这,这……” “去查,那小畜生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揪出来。” 杨厦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事出蹊跷,但一时又让他摸不着头绪。 杨峰娘子默默守在门外,见杨厦走出来,也不敢上前的言语。杨厦见了她,缓声问道:“大嫂,我大哥他这几日都见过谁?” 杨峰娘子吓得哆哆嗦嗦,眼泪都要掉下来,直摇头说不知。 “大嫂你别怕,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害大哥?这件事明显是有人在挑唆我们兄弟的关系!” 杨峰娘子频频点头,“我明白的。” “若不知就算了,好生照顾大哥,尤其是日常饭菜汤药,留意身边人的手脚。”杨厦万般叮嘱道。 杨峰娘子被杨厦打发回屋子里,他自己也回往后院房中,走进的是东禾的房间。 东禾已不知自己多久没见过相公,知道是他走进来,一时间还有些措手不及。 “两,两个儿子都睡了。”她怯怯地站在杨厦身边,手中的帕子被她拧来拧去。 杨厦看着她也觉得很陌生,“睡了,我就不见了。” 他自顾退下外衣,东禾忙跟在身后接过来。她始终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向杨厦。 “我又不是魔鬼,你怕我什么?” “多时未见侯爷,我,我……” 杨厦有些愣住,“多时?有多久了?” 东禾哽咽道:“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那我这一年,都在哪里睡的?” “不是在寒依妹妹那里,便是在外面。” 吴寒依?杨厦心头一闪,似乎察觉到什么。 杨厦扳起东禾的下巴,“这几日,你们在府上,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 东禾从不嚼舌根,亦不敢说出吴寒依的是非。但杨厦的眼神太过凶煞,几乎顷刻间,她便全盘托出。 杨厦这才把自己忽然被叫回府中与吴寒依之间联系起来。 很有可能是吴寒依买通杨峰身边的随从,散播出那一套谎言,继而在杨峰耳边吹风。杨峰性子冲动耿直,被身边的人一挑唆,就派那小仆去屠苏城里传假话,把杨厦诓骗回来。杨峰还觉得自己是在匡正弟弟的错误,殊不知是被人拉到前面当枪使了。 吴寒依?杨厦了解她,她没有这么缜密的心计。幕后黑手应该是吴家那两个老家伙。但是吴绍起和吴绍华想要干什么?难道是调虎离山?他们要对燕归晚下手? “东禾,给我更衣!”杨厦大喝道。 东禾不明就里,又急忙给杨厦找出一身新衣穿上。 “侯爷,你又要走?” 杨厦笑了笑,一把将东禾抱住,“我很快就回来,再回来时给你带个妹妹,她很好。” 东禾懵懵然,杨厦已夺门而出。 他扯着脖子喊葛华的名字,葛华根本就没有睡,还在调查那失踪的小仆。 “侯爷,这么晚了,您这是?” “我们被人耍了,你在这里给我查清楚那小畜生,尽快去屠苏城跟我汇合。我现在就赶回去。” 葛华即刻就想明白了,“侯爷,您是说这是调虎离山?” “没时间废话,不仅燕归晚有危险,你妹妹也有危险,那姓吴的这是要反!” “他娘的!”葛华面色骤变,“主家,我妹妹她……” “我赶过去,她不会死!”杨厦向葛华保证道。 杨厦连夜纠集一众人马,再次向屠苏城的方向奔去。 经历一整夜的狂奔,燕归晚等终于远离开屠苏城。燕归晚等稍微放下心来,将坐骑放慢步子。 四人都疲惫不堪没精打采,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能从马背上摔下来。 燕归晚打着哈欠,问向九莺:“咱们还得走多远,才能到下一座城池?” 九莺也蔫蔫的,回道:“晚主,这西洲比咱东梁地广,城池与城池之间的距离要远些,想必还得再走一段时间。” 徐墨卿安抚道:“没关系,一会去前面找间村肆打个尖歇歇。一口气跑出这么远,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 “你们就走到这吧!”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 燕归晚等人瞬间打起精神,九莺向四周环视,“什么人?”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别跑了,我们追了大半夜,都快累死了!” 第265回:调虎离山计(中) 这一男一女的声音,都透露着狂傲与煞气,使人毛骨悚然,更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声召唤。 燕归晚等立刻将腰中长剑抽出,四人骑在马背上,背对着背向彼此靠近,继而又向着四面八方寻视。 一炷香的时间里,无人出现,只有惊恐的鸟兽落荒而逃。 没有比眼下更恐慌和煎熬的时刻了! 俄而,从树林深处缓缓冒出一批黑衣人士。他们均蒙面骑马,手中持着锃亮的弯刀。为首的则是一男一女,正是刚才向燕归晚等喊话的人。 那男子身材魁梧,戴着一具恶鬼面具,黑色的长披风外,背着一把宽刃厚刀。 而那女子则身躯轻盈,以黑纱掩面,左手手腕上拖着一条九节钢鞭。 他们一定是杀手,而且是戾气最重、最令人谈虎色变的那种! “你们是谁?为何要拦我们的路?”燕归晚将长剑横在胸前,质问首领。 这群人迅速向前聚拢,逐渐将燕归晚四人包围在中间,将他们所有可能的退路,准确无误的全部堵死。 一路走来,他们躲过了千落山上的山匪和野狼,连跳下悬崖都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误闯樊家村大户祖坟,在那逼仄的“地府”里,被几十个人挥刀乱砍,最终也得以获救。 可是今天与以往都不同,之前的那些人,没有谁是一定要将他们杀掉;而眼前的这些人,明摆着是要取他们的首级。 “奈何。”黑纱女子笑说道,她的笑意像毒蛇一般,钻进人的耳朵里。 鬼面男子则傲视道:“浑九。” 这二人的名号,燕归晚和徐墨卿当然不知。他们是西洲国中江湖上有名的杀手。不问缘由,只认钱财,出手狠绝,见者必死。 能请得动他们出手的,除了像吴绍起那种屠苏城城主,还能有谁呢?一栋揽月阁足以彰显他的财气。 吴绍起和吴寒依计划好了一切,将杨厦支回杨部本营,待燕归晚等逃出揽月阁,离开屠苏城时,就准备在半路将他们斩杀。 可他们也有失算的地方,那就是燕归晚等在官道上足足飞奔了一夜,他们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若不是天亮之后,燕归晚等把马速降下来,这些杀手只怕真的要无功而返了。 燕归晚摇了摇头,望向徐墨卿。 “我也不知,但应该是江湖杀手,有人花钱,买我们的命。”徐墨卿凝重道。 燕归晚再次望向对面之人,朗声问道:“你们听命于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奈何又笑了,身子在马背上花枝乱颤,“你还真是个傻子啊!” 燕归晚不明她话中所指,难道是杨厦?还是吴寒依?这些杀手若是为了钱,那还有得商量。 “买我性命的人,给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换一条活路,可否?” 奈何微微愣住,看向身边的浑九。 徐墨卿和燕归晚对视一眼,猜测他们心中大抵动摇了。 不成想,就在此时,躲在暗处的吴绍起和吴寒依突然现身。 吴绍起奔到浑九身边,强硬道:“你们要有契约精神,况且我已付给你们一半的银钱了。” 就算隔着一层面具,也能感受到浑九对吴绍起态度很不满。 吴绍起被吓了一跳,马上改口道:“在原有的基础上,我再加一半酬劳,如何?” “很好。”浑九满意道,他向奈何点了点头。 奈何手中的九节钢鞭已“哗啦”作响,她要准备出手了。 吴寒依骑着马,从后面越过人群,来到奈何身边,狠厉道:“别人死不死我不关心,那个女人必须死。”她的手指指向燕归晚。 “明白!”奈何清脆地回道。 燕归晚吐了口气,再次望向徐墨卿,故意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哥哥,我们打吧!” “好,赶紧打,打完了,我们去下一座城池里喝酒吃肉。” 说罢,他抢在燕归晚之前,两腿一踹马肚子,身下坐骑疾驰而奔,直冲着奈何逼去。 奈何身形一动,黑影飘然而起,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手中的鞭子如甩长袖般抡了起来。 徐墨卿长剑出鞘,借着甩过来的九节钢鞭的气势,竖剑一挡,旋即挑住其中一节,将这条长鞭瞬间绷直在两者之间。 “可以啊,有点意思!” 奈何收起玩笑嘴脸,用力一扯挽在自己手中的另一端钢鞭,被徐墨卿挑住的那节刹那间滑落下去,重新回到她的身下。 徐墨卿再次出剑,对面那条鞭子也再次来袭。他倏然越身而起,两腿一蹬马背,避开奈何的长鞭,一剑将她的黑纱面巾挑了下来。 面巾下是一张俊秀的脸庞。 身边一直未动手的浑九,身子一凛,仿佛很不高兴。他向后摆摆手,四个蒙面人已向燕归晚和九莺秋生杀去。 而就在此刻,徐墨卿又跃回马背,“蹬蹬蹬”跑回燕归晚身边,低语道:“晚儿可看清楚她的招式了?” “看清楚了。”燕归晚连忙点头。 “那你去吧,我去对付他。”他指向浑九。 “哥哥,你要小心!” 燕归晚那个“心”字还未说出口,那九节钢鞭已冲她抽过来。她被奈何狠狠抽下一鞭子,肩头上的衣衫顿时裂的粉碎,皮肉已鲜红外翻。 “你可不怎么样!”奈何嘲笑道。 燕归晚的斗志被她激发出来,将手中的长剑挽出一圈剑花,“不怎么样么?” “哼,剑花耍的再漂亮有何用?” 奈何又是一鞭抽过来,力道比先前更加凶猛。而这次燕归晚用那只没有持剑的手,稳稳的抓住了钢鞭。她将钢鞭攥在手中,反方向一扯,二人在马上的重心不稳,双双跌落下马。 随即燕归晚一剑刺去,稳稳地对准她的喉咙刺去。奈何一手与燕归晚对鞭,另一只手却是空的,面对她怒气十足的一剑,只能有最蠢的方式抵挡。 她抬起手臂,护在自己的身前,燕归晚的这一剑,刺在了她的小臂上。旋即,燕归晚用力一挑,也将她的衣袖撕开了。 而另一端,迟迟不屑动手的浑九,已和徐墨卿对打起来。同样从马背打到马下。浑九的那把宽刃刀砍下去,已把徐墨卿的剑斩断一半。那厚刀的威力实在太强悍。徐墨卿节节败退,浑九乘胜追求,两个人直翻滚到一处土丘之下,须臾,又从另一端打了回来。 九莺和秋生对战四个蒙面扈从,更加不容乐观,二人均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吴绍起和吴寒依春风得意,还有十余个蒙面杀手没有动手,谁胜谁负已显而易见。 “吴小夫人,你背着侯爷做出这等丑事,就不怕他怪罪你吗?!” 吴寒依打起寒颤,一转身,果然是葛娇追赶过来了。她明明已将葛娇等侍卫灌了迷药,本不应该在这个时辰醒过来,这到底怎么回事? 糟了!莫不是那个漏网的小幺童?她一整日都没见到那个小崽子,定是他把这些人给救了! “你立刻让他们住手,否则,你就是在与侯爷为敌!” 吴寒依瞪着葛娇,引诱道:“你喜欢侯爷我知道,你也想那女人死,对不对?我动手,你当做不知情不就好了吗?” “无、耻、小、人!”葛娇一字一顿地啐道。 “好,我是小人。这件事了结了,回头我让侯爷把你也给纳下,我们做姐妹还不行吗?” “够了!”葛娇眉宇一横,“我虽然很讨厌那个女人,但侯爷给我的指令便是护你二人的平安。小夫人既然执迷不悟,那我只能让兄弟们出手了。” 吴绍起笑眯眯道:“杀一个和杀一百个有什么区别?大侄女莫怕,今日我要他们全都死在这里。” “好!” 葛娇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已冲了上去,原本未动手的黑衣人也加入了战斗,两边大肆厮杀起来。 葛娇见燕归晚还能抵挡一阵儿奈何,便转身掠到徐墨卿身边,帮助他一起抵抗浑九。 浑九与葛娇虽不相熟,但也听闻过彼此,见她出现动手阻拦,心中不解。 葛娇拦在徐墨卿身前,喝道:“浑九,你可知你在动谁的人?留夏侯‘煞星’的人你也敢动?” 谁人不知杨厦的“发家史”?说杨厦的鹰爪们是江湖上的杀手,也不为过。只不过近二年,他们被慢慢洗白,搬到台面上了而已。 “煞星?”浑九心中一惊,一直高傲的气焰,瞬间矮下一截儿。 他望向不远处的吴绍起,怒斥道:“姓吴的,你害我们!” 吴绍起却淡然无比,“我何时害你们?是你们自己没有问清楚罢了。”他捋了捋胡须,“眼下你只有将他们统统杀光,才能瞒天过海。这里面只要逃走一个人,那煞星都会去找你报仇!” 浑九没有退路了,原先还未使出浑身解数,现下只能拼死一搏! 徐墨卿将葛娇往身后一挡,“我先谢过你了,但这刀不能你为我挡!若死,也不该让你丧命!” 他又迎着浑九的刀锋冲了过去。葛娇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背影,东梁男子……居然还有这个样子的?葛娇的职责就是护他们周全,她将两手中的弯刀亮出来,紧随徐墨卿杀了过去。 另一端,奈何已将燕归晚手中的长剑打掉,九节钢鞭缠绕在她的脖颈之上。从身后勒紧钢鞭,直把她拖走十几米。燕归晚被勒的几乎要断了气,扣在钢鞭内侧的手指也渗出了鲜血。 “今儿打得爽啊,你去死吧!”奈何再次发力。 燕归晚实在挣脱不开,抬起双脚,向自己身后的奈何踢揣过去。其实她没有多少力道,但恰蹬在了她的眼睛上。奈何眼前一黑,钢鞭瞬间脱手。燕归晚翻过身,将钢鞭反套在奈何脖颈上。 “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你!叫他们停手,停手!”燕归晚嘶声力竭地喊道。 “杀手不会求饶,我们……只有……生或者……死!” 奈何断断续续地说出这话,然后她娇美的面容便慢慢凝固下来。她死了,是被燕归晚活活勒死的! 燕归晚用手将她的双眼合上,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早是泪流满面。 浑九见到燕归晚独自起身,已知奈何出了事。他的眼神变的无比凶残,连挥出五六刀,将徐墨卿逼到无路可退。横在他身前的那把断剑,马上就要割进自己的皮肉里。 这时,葛娇却出现在浑九身后,向他偷袭而去。但浑九先一步察觉出来,手中刀光一闪,回身直插向葛娇的胸膛…… 第266回:调虎离山计(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的燕归晚已持剑袭来,脱险的徐墨卿也挽起断剑猛然刺去。妻郎俩都是冲着浑九的要害而去,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葛娇的胸膛已被浑九的宽刃刀捅进去,鲜血瞬间喷涌不止。 葛娇的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浑九魁梧的身躯紧跟着倒下去,因为燕归晚和徐墨卿已合力将他刺死,两剑都是从背后插向了他的心脏。 徐墨卿跨过浑九的尸身跃到葛娇面前,将她抱在怀中,口中碎念道:“不该你,不该你替我挡刀的!” 葛娇胸膛里的血止不住的流,她疼痛到无以复加,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很淡然。 后赶过来的燕归晚二话不说,将自己的衣袖“唰”的一声扯断,颤抖着双手替她包扎起伤口。 这一刀,捅得实在太深! 葛娇眯着眼睛看着为自己包扎的燕归晚,“这一刀,就当是我还你的债,你不必愧疚。” 燕归晚边边帮她包扎边道:“我从没有怨过你,别说这样的傻话,你要活下去!” 见奈何和浑九皆丧命,吴绍起和吴寒依已坐不稳,他们俩已有要开溜的苗头。 徐墨卿将葛娇送到燕归晚怀中,“你照顾她好,我去杀了他们!” 燕归晚从没见过徐墨卿如此动气,他被这群人彻底激怒。他将断剑磕在地上,勉强支撑起身躯,向那明显要逃的吴绍起奔去。 葛娇轻声道:“你相公,跟侯爷很像。”话落,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燕归晚见势不好,葛娇的伤势耽搁不得,务必得给她马上就医才行。 燕归晚抬起头望向四方,仍是一片厮杀的混乱场面,就在绝望之际,那远处好像已有救兵赶来。 是杨厦!杨厦带着他那支骁勇的铁骑队伍,如平地上刮起的黑旋风一样狂奔而来。 燕归晚抱住葛娇,喜道:“葛娇,你家侯爷来了,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杨厦的铁骑赶到,除了吴寒依和吴绍起之外,浑九的全部同党,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全部解决掉,杨厦连手都没有出一下。 徐墨卿已将吴绍起打落下马,再一剑刺下去,他必死无疑。可杨厦却拦住了他的手,低沉道:“放他狗命,到底是一城之主,不可随意杀之。” “杨厦!”燕归晚扯着脖子唤他,“你快救救葛娇!” 杨厦迅速跑过去,对燕归晚愤恨道:“你滚开!”他将燕归晚推到一旁,将葛娇的背脊和膝弯双手一抄,稳稳地抱了起来。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许离开揽月阁?你为什么不听?你以为我会害你吗?就算我想弄死徐墨卿,我也不会用下作的手段!” 徐墨卿疾步赶来,将燕归晚接在怀中。燕归晚一语不发,对葛娇的愧疚,无以言表。 就在这时,远处的九莺,传来一声肝胆俱裂的惨叫:“秋生!” 徐墨卿和燕归晚完全愣住,九莺把秋生抱在怀中,不住地摇晃,“你不能死啊!你不能舍我而去啊!” 妻郎俩连滚带爬地奔过去,“秋生,你怎么了?” 秋生指着自己的怀中,示意九莺翻开。九莺伸手掏出他怀中的那个小包裹,交到徐墨卿手中。 “殿下,秋生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这是那支玉搔头,秋生不能再为您守着。” 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徐墨卿落下泪水,他抓住秋生的双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出来,我该你和九莺留在桃夭馆里。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秋生傻傻地笑起来,原本洁白的牙齿上,现在却是一片鲜血。 “殿下,别把我葬在这里,我想要跟你们一起东梁,带着我的骨灰回家,好吗?” 徐墨卿拼命的点头,秋生又看向九莺,“姐姐,下辈子,秋生还要和你做夫妻,只这一辈子,不够啊!” 秋生闭上眼睛,永远永远地睡过去,再也无法醒来。主仆三人陷入巨大悲怆当中。 杨厦已将葛娇送回马背上,让扈从先一步带她回屠苏城诊治。他再次折回来,看着眼前的场面,唏嘘道:“带着尸体,随我回屠苏城。” 连带着吴绍起和吴寒依一起,所有人重返屠苏城的揽月阁中。 葛娇得到了及时的救治,但她伤的很重,需要长久的休养。郎中还说,就算她伤愈之后,也不可再动刀枪。对于她而言,如果自己没办法习武,就意味着对杨厦再无用处。 杨厦坐在葛娇床边,第一次对她温柔讲话:“我只要你把伤养好,你是我杨部的人,我会养你一辈子。” 葛娇撇过头去,她明白这句“养你一辈子”,跟她想要的那个意思,完全不相同。 “若当年我没那么打你,这次你也不会拼命救她,我知道你在跟我赌气。” 葛娇傲气道:“侯爷,我不欠她的。几年前刺她的那一刀,我现在还清了。” 杨厦看着她,她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懂?但他心里除了心疼她以外,便没有其他想法。 “我答应你哥,会把你活着带回去。你先在这休养几天,待我把屠苏城事解决干净,就带你回家。” “侯爷去忙,葛娇会照顾好自己。”她缓了一下,“吴小夫人心肠太歹毒,属下本不该说这句话,但是憋不住。对侯爷有害的的人……” “我明白的,你不用再说,我让奇奇那个小幺来照看你。” “若没有他,侯爷最在意的那个人,只怕也死了。” 燕归晚等已遵秋生的遗愿,在屠苏城中寻了座寺院,请得道高僧做了场大法事,然后将他的尸首火化掉。九莺包裹好他的骨灰,珍藏在自己身边。无尽的悲伤,使主仆三人都元气大伤。 徐墨卿和燕归晚重新站在揽月阁顶,看着这揽月阁下那一派繁荣景致,分外刺眼和心酸。 “不然,我们带秋生回家吧。我……不想再走下去了。” 徐墨卿悲恸万分,秋生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人,更是与他朝夕相处多年的人,是他最亲最亲的人。 燕归晚没有反驳,她沉默不语,心中说不尽的懊悔。 “晚主,徐郎,你们不能半途而废!”九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妻郎来回过头,只见九莺态度坚决,“只有找到徐郎您的生父,我们这一遭才没有白走,秋生才没有白白丧命。若二位主子就此放弃,九莺都觉得不值!” 她用力擦拭掉流淌下来的泪水,双膝一弯,跪在燕归晚妻郎面前。 燕归晚忙将她扶起来,“别跪,以后也不要跪!听到了么!” 徐墨卿沉默良久,“好,咱们一直走下去,直到找到江城为止。” 江城,江光初,这是他生父的名字。徐墨卿真是穿千山过万水来寻他,缠绕自己快二十年的梦境,那白衣飘飘的男子,永远看不清脸庞的男子。那是他的亲爹,亦是他母帝这一生的挚爱。 吴寒依和吴绍起被押解回吴家,杨厦以这样一种方式,亲登了吴家的大门。 杨厦坐在吴家正大厅的上首上,吴家一众男女老少,分左右两排依次站立着。 吴绍起和吴寒依两个跪在地上,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已经有些呆滞。 “我把吴家的大门关上,就是为了顾全吴家的脸面。说吧,吴绍起,你为何要杀我保的人?” 吴绍华胆战心惊的站出来,“侯爷,侯爷,您息怒,我大哥就是想替小女出口气,他没啥恶意,更没动杀心。” “为吴寒依出口恶气?怎么,我杨厦想再要一个女人,还得经过她的同意?”杨厦抚了一把自己的马尾辫子,“说实话,保你性命。不说实话,我就在这里杀人了。” 吴绍起还在嘴硬,口中数落起杨厦,道他目中无人,张狂太甚,不把他们吴家放在眼里云云。 吴绍华吓得,直擦掉两鬓的冷汗,小声恳求他:“大哥,你快别说了。” 杨厦却笑了起来,“让他说,我看他说的倒是实话,很好。” 吴寒依呆坐在地上,久久不发一语,用乞求的眼神看向杨厦。 “你我缘分尽了,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你好自为之吧!”杨厦站起身,“吴绍起这条命我也留下,但你们这屠苏城还要不要与我们杨部结盟,我给你们三日时间考虑。若结盟,三日后,重新推选出来一个城主去揽月阁找我谈。若不结盟,便不用再露面。” 杨厦大步走出吴家,吴寒依却在身后死死地拖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他不要抛弃自己。 “我不再要你,不仅是你对燕归晚动了杀机,更是因为奇奇、葛娇还有死去的杨部兄弟。你这样的人,我不杀你,就是看在你跟了我几年的情谊上。给你自己留点脸面,放手吧。” “侯爷,杨厦……” 任凭吴寒依在身后怎样哭喊,杨厦还是决绝地离开了吴家。待他再次揽月阁时,徐墨卿和燕归晚已等候他多时。 不过过去数日,三个人却都比先前沉重许多。那一场劫难,本不应该发生。 “秋生的后事都安顿好了?” 燕归晚和徐墨卿点头,杨厦抱着胳膊望向他二人,“你们要去万里城?我派人跟随你们吧。” “不必了,杨厦。这一路,谢谢你,但终有一别,归晚拜过。” 燕归晚携徐墨卿向他大行揖礼,杨厦也没说什么,倒是受了他们这一拜。 “何时上路?” “明日。” “你们既已决定,我也就不再勉强,就在这别过吧,明日我就不送了。” 燕归晚没料到,这一次与杨厦拜别,居然如此顺畅,早知如此,当初又为何要那么仓皇而逃呢?还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临行前,燕归晚还让徐墨卿去探望了一回葛娇。她知道,葛娇一直不喜欢自己,所以只让徐墨卿一个人进去,葛娇那一刀总归是替徐墨卿挡下的。 次日,三人从揽月阁的正门骑马离去。杨厦在揽月阁的顶看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已。 叫奇奇的小幺童走到杨厦身后,稚嫩的声音叹息道:“侯爷,你就这么让她走啦?” 杨厦回过神,拍拍小幺童的脑袋,“葛华未按约定及时赶来,葛娇的伤势不容乐观,死伤七八个侍卫还未善后,吴家那边的事也未解决干净,我不能离开。” 小幺童仿佛看破红尘,道:“哎,侯爷真难哪!” 杨厦缓缓往楼下走去,朗声笑道:“有什么难的?他们去的是万里城,想找个人再容易不过!待我把事情料理明白,追过去便是。” 第267回:繁华京都汇 却表光阴过隙,捻指又过去半月余。 燕归晚等打屠苏城里出来,沿官道一路向南赶路,中途再无暇赏欣两旁美景。唯独途径寺庙时,会跳下马来,走进去跪拜,自然也是为了给秋生烧香祈福。 原本该四人的行列,忽然少了一个人的存在。徐墨卿哀哀欲绝,回身时,再也见不到那个清秀可人的少年郎。他一心护主,时刻为主子着想,虽是主仆,却更胜亲人。 九莺依然痛不欲生,她和秋生相识几载,暗生情愫,好不容易喜结连理,堪堪不至一载,他却命丧异乡。她哀怨悲恸,但仍恪守本职,那就是一定要跟随二位主子,走完这一趟远程,然后带着秋生的骨灰回家! 越往南行,天气越暖和。快至榴月时节,他们自在屠苏城中退下冬衣,现下又换上单衣薄衫。燕归晚和徐墨卿均穿着了件粉青色薄绸箭袖,而九莺则是一袭黑纱金缕深衣加身。 不日,已临近万里城脚下,他们要进西洲国的京都了。去往其他城池,官检并不严格,但万里城却不同,它是西洲国最重要的命脉所在。通关文牒前后被检验了三回,方才彻底放行。 瓮城一过,万里城的热闹繁华尽收眼底。 东梁的城池大多以单字命名,比如京都“丰城”,这个“丰”字便是取自“丰收、丰富、丰硕”之意;徐墨卿那个“永丰王”的王爵,也是出自这个典故。 东梁女儿国,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封了王,就得迁离京都,去固有的封地上居住。 徐墨卿的二姐和四姐虽然被派到封地上,却没有给她们任何封号。当然是因为夺嫡时,她们都站在了长公主那一边。 而徐墨卿与她们则恰恰相反,他是空顶着一个“永丰王”的名头,却没有一寸的封地。丰城乃是天子脚下,不可能是他的地盘。更是因为,他多次向女皇明志,自己不要王爵更不要封地,只想待在燕公府深居。女皇最后才折个中,给了他那个安排。 丰城城内,除了护城河外,更有多条明渠暗渠,最著名的还属淮成河。它围绕丰城大半个城,丰城所有的美景,在两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若丰城给人的感觉是风花雪月,柔美至臻,那么万里城给人则是包罗万象,高楼琼宇。 西洲国内城池名字基本都是二字,比如留夏城、屠苏城、万里城、还有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九源城。 想来万里城也是取“鹏程万里、驰骋万里”之意,都是很美好的寓意。 万里城的水很少,只有西面出城地方,有一条浅浅的内陆河,那条河便是去往九源的路。 累日来赶路,主仆都很疲惫,遂决定找个客栈住下,休整三五日后,再出发去往九源城。 西洲的整体国土本就比东梁广袤,这万里城也比丰城宽阔好几倍,容纳的百姓也跟着多出不少。 道路街面上到处都有人群活动,三人没法子打马前行,只能下来牵马徒步。 “晚主,这里的女子打扮的可真好看,与咱们那里的男子一样,擦粉描眉妖娆妩媚。”九莺难得的露出笑颜。 燕归晚回头望了她一眼,道:“咱们也不是第一日来西洲,你怎么才发现这类差别?” “在边塞时感觉没这么强烈,中途遇见的女子,穿得也是普普通通,但万里城里的可不一样,个个都锦缎丝绸披身,非富即贵,都是有钱人哪!” 徐墨卿听闻,笑道:“莺官儿这话说的没错,不是我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西洲国的富有程度,的确高于其他三国。” “南海和北陆是什么样子的?”燕归晚好奇地问道。 “南海国没有四季,他们全年都很炎热;北陆呢,冬季比西洲还要长,夏季比东梁还要短。” 燕归晚自豪道:“那还是咱们东梁最好。” “晚儿是不是想家了?” “有一点,哥哥你不想吗?不知不觉,咱们都出来大半年了。” 徐墨卿轻敲了下她的前额,“快回家了,马上就要到九源城,我们的终点近在迟尺。” “九源城什么的我暂时不想,但是敢问二位,我们还要在街上游荡多久呢?咱们是不是要找个客栈住下?”她扯了扯马头上的缰绳,“这么好的马,跑了大半个月,都瘦的皮包骨啦!” 往日都是九莺和秋生商量,前面的路该怎么走。现在秋生不在了,徐墨卿只好顶上去,与她二人商议。他们俩谁都不肯信燕归晚,燕归晚的路痴程度,简直没法形容! “杨厦给咱们的地图真细致,这万里城的大小街巷标注的明明白白。” 见徐墨卿这么自然的提起杨厦,燕归晚感到意外,不久之前,他还是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傻样子。 经历前不久那场血战之后,都变得不一样了。 燕归晚故意白了他一眼,挤兑道:“哟~不知道是谁,躺在揽月阁的床榻上,酸唧唧地生闷气。” 九莺扯扯燕归晚的衣袖,道:“好啦,晚主,我们朝那边去。” 她指了指前方,乃一派热闹的烟花柳巷,客栈、酒楼、钱庄当铺、医馆,沿街还有卖胭脂水粉、香料首饰、古琴琵琶等各色小贩。 “好,既然来了趟万里城,当然要见见这里的繁华,我们就去那间最阔气的客栈住下。”燕归晚拍拍胸脯。 一刻钟之后,三人来至那间名为“朱雀台”的酒楼门首。 之前在屠苏城,那揽月阁的阵仗已够气派,但与这朱雀台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但见朱雀台临街门面约十五六间,往上楼阁近十余层。从外向里放眼望去,厅堂之上金碧辉煌,从门首向两边望去,两廊檐下雕栏玉砌。 一个字,有钱! 两个字,真奢靡! 徐墨卿在身后推了燕归晚一把,“怎么,晚儿不敢进去了?再怎么奢华也抵不过我东梁皇宫,你何等世面没见过?” “那倒是不是。”燕归晚转过头来,“哥哥, 我是怕咱们住不起呀!” 徐墨卿得意一笑,“我早留手了,晚儿大胆迈进去便是。” 什么?!燕归晚转了转脑子,“徐墨卿,你居然还有私房钱?这一路我担心受怕,就恐咱们吃不起饭住不起店,去仙然将军那里,简直像是打秋风!” 徐墨卿已拉着燕归晚走进朱雀台,马上就有小二上前来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真真不一样啊!燕归晚心中感叹,这朱雀台的酒保穿着都如此华贵,相貌言谈更能举起大拇指称赞。 “先打尖再住店。”徐墨卿颔首笑道,“劳驾,外头那三匹马,请帮忙照顾好。” 燕归晚还没有看清楚,徐墨卿已向那小二抛出几锭银子。那小二笑呵呵地接下钱,立马催促杂役去外置办妥当。 旋即,又引着他三人,寻个僻静的桌面招呼起来。少焉,朱雀台的特色菜肴已摆上桌面。 燕归晚还未寻得机会问清楚,徐墨卿那私房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墨卿已拖住那小二盘问起来。也对,银钱给的足够多,小二就没有不认真介绍的道理。 经由小二解说,徐墨卿等对朱雀台有了深一步的了解。 朱雀台里面是“回”字形结构,集住宿、用膳、赌坊、看戏为一体。整个万里城,朱雀台的名声那是响当当,能与它相比较不超过四家。 这里汇集的不仅有才子佳人,更有庙堂大臣、富贵商贾、在朝的在野的、江湖上的侠客、地方上的名仕,只要踏进这西洲京都万里城,就没有不到朱雀台一游的。 “敢情,我们这是来对地方了?”燕归晚不以为然道。 小二是个俊朗的小生,他笑嘻嘻道:“姑娘莫急,现下才是午时,不是我们朱雀台最热闹的时候,待掌灯之后,您再瞧瞧。” “原来如此。” “客官们来的也巧,这几日有几位世家公子在这里做东,几乎夜夜笙歌、好戏连连。” “也好,用过饭,我们去房里歇歇,待养精蓄锐,再出来长长见识。”徐墨卿再次向环顾四周。 饭毕,小二给他们安排了两间上房。九莺自去歇息,他们妻郎也在屋中小憩。 多日都没有睡过这么舒适的房舍,燕归晚懒懒地赖在床榻上,徐墨卿则枕着她的小腹,两个人横七竖八的躺着。 “哥哥还是跟我坦白一下私房钱的事吧。”燕归晚一只手抚在他的脸颊上。 徐墨卿不慌不忙道:“那些本来就是我的钱么,何谈私房一说?” “在千落山时,不是被阮三娘都搜刮走了吗?” “她……没有彻底脱下我的衣衫啊。”徐墨卿狡猾笑道:“晚儿该猜到我藏在哪里,就莫要再问下去,你哥哥我要难为情了。” 燕归晚的确猜到他藏在何处,那里确实有点难以启齿,她哈哈笑了一遭,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须臾,燕归晚又道:“在万里城休整几日,就要去九源了。哥哥可曾想好,到了那里,要怎么寻找父亲?” 徐墨卿沉默片时,从怀中掏出那支玉搔头抚摸,“到了九源城,玉搔头就派上用场了。我想只有它能指引我们找下去。除了它,我能知道的,也就是我爹的姓氏名讳。” “墨卿,你害怕吗?” “怕……” 第268回:他乡遇故知 徐墨卿将那支玉搔头小心翼翼地放到一侧,然后慢慢起身,规规矩矩地躺回玉枕之上,与燕归晚二人面对面相视。 他一只手轻抚在燕归晚的腰身上,苦涩笑道:“我很怕走了这么久远的路途,到最后仍未找到父亲的踪迹。他可能隐姓埋名不愿意与我相认,也有可能早已离世……” 燕归晚张开双臂将他搂在怀中,“不会的,父亲一定在等待与你相认。我会一直陪着你找到他,墨卿,信我。” 良久,他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吻向她的双唇,“我当然信你。” 钟鼓楼上传来阵阵鼓点,须臾,再传来阵阵钟声,已至黄昏,夜幕就要降临。 客房外面也逐渐热闹起来,这朱雀台的庐山真面目,正在被慢慢揭开。 燕归晚先一步起身,倚在窗前,支起半扇窗子,向街市上望去。外面的景象,的确不输给白天,貌似比白天还要喧闹。 九莺忽然打门进来,准备服侍二位主子更衣。燕归晚招招手,将她叫到自己跟前,“以后,我的事情我自己做,莺官儿多照看点徐郎。” 九莺会意地点点头,一径去往徐墨卿身边服侍。可徐墨卿也自顾整理妥当,几乎不让九莺多插手一分。 九莺站在他二人中间,气得直跺脚,“哪有像你们这样当主子的?我服侍你们,又不是不给我工钱,你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嘛!” 燕归晚立刻上前劝慰她:“哎呦,莺官儿别气呀,我们只是有点不大忍心使唤你。” “你们不要老因为秋生不在了,就对我这样,没有这样的道理。”九莺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燕归晚干脆将徐墨卿的外衣一把扯掉,“莺官儿,你快来,帮我给哥哥更衣。” 徐墨卿僵直地站在原地,任凭这主仆二人变着法的摆弄自己,他心里叫苦,却不敢动弹一下。 “我们先去外面街市上逛逛,晚一点再回朱雀台来,怎么样?” 徐墨卿本欲开口说好,但却忽然发现,她根本没有在对自己说话,眼睛一直都在盯着九莺。 “随晚主的心意。”九莺谦卑回道。 “就说你想不想去嘛!” “想,小的也想出去瞧瞧。” “好!” 燕归晚兴高采烈地带着二人走出房间,朱雀台中已陆续进来很多客人。大多数人都在往里进,唯独他三人是向往外走。 那午时招呼过他们的小二跟上前来,贴心问道:“几位客官这是打哪里去?” “出门随便走走。”徐墨卿笑道,“小哥儿,这朱雀台什么时辰最热闹?” “掌灯之后一直都热闹,看客官们想怎么玩乐了。要不要进赌坊里,试一试手气?”小二引诱道。 徐墨卿和燕归晚同时摇头,小二顿时收回笑脸,再没有午时那般热情。 “这样吧,我瞧着那歌姬跃舞什么的很赏心悦目,你就为我们在二楼留个隔间,我们一会儿回来便过去。” 徐墨卿又赏给那小二一点现银,小二这才恢复笑脸,立马下去安排了。 三人走在朱雀台前那条繁华的街市上,渐渐的,夜幕降临,整座万里城变成了另一种美丽所在。两边高楼琼宇变得灯火通明,小摊小贩也都点起了提灯灯盏,琳琅满目的货物在灯火的点缀下,更加光彩熠熠,使人爱不释手。 燕归晚流连其中,难得地露出小女孩纯真的一面。她拉着徐墨卿跑来跑去,徐墨卿笑着站在她的身后,温柔地注视着她。 在一家琴坊门前,燕归晚停下脚步,被里面悦耳的琴声所吸引。她随着那琴声慢慢走过去,撩开如瀑似的玉珠帘子,但见坐在瑶琴边上弹奏的,是位妩媚动人的姑娘。 徐墨卿尾随她走进来,也被眼前那位姑娘所吸引,她的琴声似乎在讲述一段动人的故事,如痴如醉,宛转悠扬,而且很熟悉,是属于东梁的味道。 一曲奏毕,那妩媚动人的姑娘走过来,向他们道了万福。 “二位公子,里面请。”女子微微抬手,忽重新瞥过燕归晚,忙改口道:“这位女公子,小女刚刚失礼了。” 燕归晚大方一笑,“姑娘刚刚弹得那首曲子,可有出处?” 女子摇了摇头,羞愧道:“不知,此曲乃是我师傅所传。” 燕归晚有些失望,身子已移步到瑶琴跟前,一只手有些不自然地抚在琴弦上。 徐墨卿向那女子颔首,道:“我们,可否一试?” 女子边笑着点头,边吩咐下人看茶上来。 “晚儿去试试?”徐墨卿鼓动她。 燕归晚露出胆怯,亮出手心给徐墨卿看,“这上面都是老茧,哪里能弹琴呢?” “无碍,没人会笑话你。” 徐墨卿上前一步,将燕归晚按坐到瑶琴面前,他自己也在她的身后坐下去,环住她的腰身。 他的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来,晚儿,试一试。” 她鼓足勇气,拨动了几下琴弦,的确算不得好听,女子在侧礼貌含笑。 “再试试。”徐墨卿在她耳畔说道。 燕归晚试了两次,徐墨卿的手指,不知何时也抚到琴弦上,四只手并不是很默契地弹奏起。妻郎俩互相对视,继而认真弹奏起来。弹奏的正是刚刚那女子所弹之曲。 那女子感到吃惊,他们跟自己的师傅难道相识? 厅堂之后的抱厦内,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带着些许的讥笑怒意,“你们别弹啦,真是辱没我这琴坊名声啊!” 但见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位男子,着一袭莹白色袍服,衣袂飘然。披散着一头亮黑的长发,肤如凝脂,唇红齿白。比那刚刚弹奏瑶琴的女子,还要明艳动人几分。 他凝视徐墨卿,面带微笑,两只眼睛炯炯闪亮。 徐墨卿走下琴台,大步走到这人面前,忽然间开怀大笑。 “原来是故人!”那男子深深作揖,“周郎终于盼来殿下了。” 徐墨卿忙扶他起身,“这里没有殿下,只有徐郎和他的娘子。”他回首望向燕归晚。 燕归晚这才看出来,眼前这位俊美的风流男子,就是当初年叙莲府上的男宠周未。 徐墨卿一直视他为知己,当年知道他有一个想要游历天下大好河山的志向,便要竭力相助。年家倒台之后,徐墨卿也按照最初的约定,还了周未自由之身。周未离开京都时,徐墨卿也是千里送君。 “他乡遇故知。”燕归晚向他抱了抱拳。 周未引着他们妻郎走向内室,那女子稍微疑虑下,追赶过来,道:“师傅,那今晚朱雀台那边……” “派人去支会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晚不过去了。” 徐墨卿停下脚步,“周郎晚夕在朱雀台里演奏?” “偶尔去弹奏两场,殿……徐郎知道的,周郎乃伶人出身。”周未欠身笑道,“不过,不妨事,偶尔爽约也没什么,我与那朱雀台的老板是挚交。” “既如此,咱们还是回朱雀台吧。”徐墨卿与燕归晚对视一眼,“我们就住在朱雀台里,今儿晚还特意让酒保给我们留下观看的好位置。” “真乃缘分所致啊!”周未忙招呼那女子,“坤凌,不必支会了,今日我提早过去。” 周未向他二人介绍:“这是我的女徒弟,坤凌。” 坤凌再次向他二人行了礼,周未又对坤凌道:“这二位是我在东梁的故人,你师傅的命,就是他们救下的。” “哪里,姑娘休要听他胡说。”徐墨卿直言道。 坤凌只是礼貌含笑,也不多问什么,就一直欠着身子,候在几人身后。 徐墨卿和周未相见甚欢,二人“仰天大笑”般走出琴坊,燕归晚却略有些失意,与坤凌抱拳道谢,跟在他们身后走出来。 周未忽然回首,笑问道:“燕娘子,你们都到了西洲境内,怎地不换上一身西洲女服?” 燕归晚挠头苦笑,“这个,我还不大习惯。” “这有何难?我让坤凌带燕娘子在这条街上转转,保准能选出你满意的衣裳来。” 徐墨卿的眼神变得很期望,“晚儿,要不也试一试?” “不要!”燕归晚说的斩钉截铁。 九莺幽幽地走到燕归晚身边,“晚主,你就试试嘛!” 在琴坊内的坤凌也撩开帘子走出来,“娘子就当玩乐一回,不喜欢便换回来。” 四个人八只眼睛齐齐地望着她,燕归晚有个地缝简直都能钻进去。 “你们,真是的!” 九莺和坤凌特自然地挽起燕归晚,走向那街市深处。 徐墨卿欲要跟上她们,却被周未拦下来,“徐郎莫再去,燕娘子本就羞赧,你再跟去,她更加不好意思。我那女徒弟做事稳重,你放心好了,我们就在朱雀台里等候她们吧。” 望着燕归晚远的背影,徐墨踟躇了片时,方才同周未走回朱雀台中。从他们二人进门开始,无论男女,无一例外地,都向周未招呼行礼。俨然周未是这里的名伶,连带着他身边的徐墨卿也再次受到关注。 那小二见徐墨卿回来,却是同周未一起,忙上前来大打恭。 “哟,是鹿三啊,我当是谁招待我这贵客呢!”周未拿手中的金钏扇柄,敲了敲他的肩头。 鹿三笑盈盈道:“原是未爷的贵客,小的有眼不知泰山了。” “你给他们留得是哪一桌?” 鹿三指了指二楼一处僻静的小隔间,“未爷,您看成么?不成小的现在就去换。” 周未当真就要换,徐墨卿急忙拦下,“我瞧着那里就很好,不必再麻烦。” 见徐墨卿发了话,周未也没有坚持,二人便随着鹿三走进那隔间里。这个位置的确够僻静,观望戏台子视觉不佳。 徐墨卿明白,那些极佳的位置早有达官显贵预定了,这小二能为他们留下这间已属不易。纵然周未有那个特权,他也觉不必大费周章。 周未与徐墨卿在隔间里坐定,鹿三紧跟进来,“未爷,今儿过来的早,咱们在这里用膳?” “自然,之前你怎么糊弄我这位贵客,我不计较,现下……” 周未话音未落,鹿三早已堆笑道:“小的明白,小的这就是置办。” 徐墨卿见周未举手投足间都气势十足,与在东梁年叙莲府上时判若两人。 “见你如此,我便放心了。”徐墨卿诚然道。 周未撩了撩自己的长发,向徐墨卿欠身,“徐郎可还记得,当初你送我离开丰城时,所说过什么话?” 第269回:若与君重逢 “若与君重逢,痛饮三千杯!”徐墨卿慨然道,“周郎,我当然记得。” 周未离开丰城时的场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凄凉的长亭古道上,孑然一身的他,潇洒翩然,放浪不羁。 他说,天大地大,何处为家?不知,吾归期! 他说,殿下,你好像对西洲很有执念呢! 他说,盼与君重逢,与汝痛饮三千杯! 徐墨卿当然都还记得,当初看着周未远去身背影,只觉成全了他,就像成全了自己。 周未将手中的金钏玉扇放下,声似动容道:“与徐郎分别时,周郎就有种强烈的预感,我一定会在这万里城中,与君重逢。没料到的是,徐郎竟来的这么快,原以为会在三五年之后。” “周郎是说,当年你就认定,我一定会来西洲?” 徐墨卿不大理解,莫不是当初想冲出“牢笼”的欲望太过明显,不经意间露出的向往之表,被周未敏锐地捕捉到了? 周未点头称是,说出内心感言:“周郎虽不知,徐郎与西洲之间有何种渊源,但当年你听我说,我要来到这里时,你眼神里的那种兴奋,我不会看错。” “其实,周郎,我今日能来到万里城,与你重逢相见,的确是个意外。” 若不是他与燕归晚历经朝堂上的那一切,燕归晚被逼迫的下马致仕;若不是燕归晚开口,要陪着他走这一遭,只怕他徐墨卿的余生,都只会在那桃夭馆里度过。还谈何游历世间大好山河?更不会打着这个旗号,不远千山万水来此寻爹! 周未奉若神明般道:“殿下,金鳞岂是池中物?” “周郎切记,我在外面已不是殿下。这是我能出游,与女皇所交换的条件。”徐墨卿谦和一笑,“到任何时候,我那东梁皇裔的身份,也不可泄露。还烦周郎费记。” 周未有些愣住,心中对徐墨卿更加佩服。他当然知道,徐墨卿可是东梁当朝,唯一一个被封了王爵的上代皇子。除了登基女皇的三公主之外,其他皇子和公主,死的死,囚禁的囚禁,放逐的放逐。 为了这趟远行,徐墨卿居然肯舍弃那么多? 周未向徐墨卿欠身叉手,“周郎谨记,徐郎大可放心。” 周未的言谈举止,俨然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西洲男子。其实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在徐墨卿眼中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二人一递一回的说着话,各色菜蔬、鲜果、鱼肉已陆续呈放到春台之上。较今日中午,鹿三推荐给徐墨卿他们的相比,的确有天南海北间的差别。 徐墨卿笑而不语,周未却道:“鹿三那厮儿,之前定是只选贵的不挑对的,没少宰徐郎吧?” “哎,早点把周郎请来,不就好了?”徐墨卿恭维道。 少顷,周未都没有特意嘱咐,那鹿三已亲自端上来几坛茱萸酒,才稍稍掀开点酒盖儿,整个隔间里已酒香四溢。 “东梁的女儿红和金华酒那是一绝;来了西洲,也有两样不容错过。一是那屠苏城的镇城之宝屠苏酒,二便是这万里城中的茱萸酒。”周未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徐墨卿含笑,却伸手将那坛茱萸酒的盖子合上,“今晚,周郎是跑不掉的。我与你不醉不归。但前提是,得等到你演奏之后,我们再痛饮三千杯。” “可先与徐郎小酌一下,更有助我弹曲子啊。”周郎莞尔笑道,转手已为徐墨卿和自己斟满第一杯酒。 但徐墨卿却不肯动箸,亦没有端起酒杯。周未这才想起来,他还在等燕归晚她们回来。 周未讪笑,“许是我在西洲待得有些久了,竟忘却东梁的规矩。我们且等燕娘子回来。” 趁此空档,周未便向徐墨卿讲述起,自己离开丰城之后的种种经历。 那年,周未与徐墨卿在丰城外辞别,自行一人向西走去。一路上也是遭受到不少险阻,最终才踏进这万里城中。周未的一位挚友,就在这座城池当中,那个人就是这朱雀台的老板金鹏。 “原来周郎是为了寻友,看来你与这位金老板情谊颇深。” “你道我那一身武艺是跟谁学的?” “这么说,这位金老板原也是东梁人了?” “不,他是北陆人。早年四海云游,在东梁秋水楼中与我相识。我是秋水楼中身价最贵的伶人,那个时候,他没有那么多钱赎我的身。” 竟还有这段故事,徐墨卿暗自感叹。周未继续讲述,后来金鹏离开东梁再无音讯,而周未却先被徐钟卿买回府中,再辗转被送到年叙莲身边。等到金鹏腰缠万贯,辗转打探到周未下落时,周未已成为年叙莲的枕边人。 再后来的故事,徐墨卿就知晓了。年家倒台,周未得回自由身,便从丰城一路追到这万里城中。在此之后,他与金鹏结伴,去往南海与北陆二国,看遍这世间美景,最终又这回到万里城中定居。 兜兜转转几载,他在朱雀台的对过,开了间不大的雅致琴坊。他本就是伶人出身,最擅长瑶琴琵琶,还能歌善舞,很快就在朱雀台中,打下一片天地。这里面自然也有金鹏的鼎力相助。 周未叙毕,忽有些伤感,“徐郎,你……后来还与遥郎见过面么?” 遥郎所指不就是年叙遥么?这个名字有太久没有被提起过,徐墨卿几乎都要忘记他的存在。 徐墨卿诚实摇头,“未见过,亦不知。” “在东梁,我放不下的人,也只有年叙遥了。他是除徐郎之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年生如何,我的确不知。年家倒台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但年生和年叙莲的幼女,都得到了宽赦,就没有人敢再动他们。这一点,你可宽心。” 周未“唉”了一声,道:“年生恋着燕娘子的姨母,一直执迷不悟,不肯放过自己。问世间情为何物?”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软纱帘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柔美中带着几分笑意。 周未拍手称快:“是坤凌。徐郎,你家娘子回来啦。” 徐墨卿紧张地站起来,望向软纱帘外。可走进来的却只有坤凌一人,连燕归晚的影子都没有瞧见。 坤凌笑盈盈地走到二人面前,道了万福礼,“燕娘子她……羞涩的不行,我和九莺两个人拖拖拽拽了一路。” “那她人呢?”周未急迫道。 坤凌抬手一指,“就在帘外,看来,还需徐郎亲自去请了。” 徐墨卿疾步跨了出来。与此同时,一个身穿金丝猩红麒麟直裾的男子,恰从他们隔间前的廊下经过。 此人约摸廿七八的年岁,束着过分整齐的发髻,并不算十分俊美的脸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自信。他的腰带上悬着一块粉青双龙玉佩,右手上拿着一把纸扇,纸扇朝外的一面上,写着个大大的“茫”字。 九莺正在身侧推着燕归晚走进隔间,但燕归晚实在太羞于见人,徒手抱着根红柱子,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晚主,咱们进去吧。”九莺咯咯地笑道,“您这样子,多好看,徐郎见了准喜欢的。” 燕归晚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刚才怎么不换?偏可我一个人摆弄,我后悔死啦,我要回屋去换衣裳。” 九莺笑得合不拢嘴,“晚主,别闹啦,凌姑娘进去叫人,咱家徐郎马上就能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墨卿撩开软帘,只见眼前这女子身穿西洲女装,虽然扭扭捏捏的背对着他,但他也知道,这就是他的晚儿了。 “晚儿,你怎么啦?”徐墨卿在身后柔声唤道。 燕归晚听到他的声音,拔腿就要跑,恰与那穿猩红直裾的男子撞个满怀。 那男子眼睛登时一亮,撞进他怀中的这个女子,眉宇间十足英气,丝毫不显羸弱,也算不得多么纤细;一双翦水秋瞳,灵动且迷人。 她着一袭百蝶飞舞青纱齐胸襦裙,沟壑分明,实难离眼,只愿沉醉在其中;她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青丝,在两鬓随意绾起一缕,用一根白丝长穗系在脑后。轻薄地胭脂水粉点缀下,那一抹娇嫩的丹唇更加诱惑于人。 这一瞬仿佛被定格住,赏心悦目,如此美妙! 燕归晚却惊得够呛,刚想要向他致歉,身后的徐墨卿已将一把揽回怀中。 “晚儿,你干什么?”他语气里带着嗔怪。 燕归晚撞进他的怀中,立刻用双手捂住脸庞,“哥哥,你别看我,我要回去换衣裳!” 徐墨卿尴尬地朝那男子欠身,“官人见笑了。” 说着他已搂着燕归晚转回身,强硬地扒开她的手指,“你这样很好看啊,换什么衣裳?小傻瓜。” 燕归晚抬起头望向徐墨卿,“哥哥,你说的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他从未见过,她的脸色绯红成这般,摸上去都觉得烫手。而且连她的心跳,他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他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真的啊,晚儿,你这样真的很好看。” 燕归晚就这样被徐墨卿强行带回隔间里,周未见了也大为震惊。 谁能想到,昔日里英姿飒爽的燕将军,有一日,能展现出这样柔媚可人的一面? 隔间里的赞美不断,笑声连连。徐墨卿的眼神,更是一刻都没法从她身上移开。唯有燕归晚自己,觉得窘迫的要死。她太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九莺和坤凌还在细说,她们装扮燕归晚的经过,那软帘却再次被撩起来。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与燕归晚相撞的男子。 男子将手中的扇纸一合,谦和笑道:“听闻未爷来了贵客,咱们这朱雀台可不能怠慢啊!” 周未款款起身,笑着走到他的身边,其他人也都跟着站立起来。 “这位是朱雀台的老板,魏茫,魏老板。” 徐墨卿一愣,周未刚刚不是说,这朱雀台的老板叫金鹏么? 周未见他困惑,解释道:“朱雀台的老板共有五人,金老板是,魏老板也是。” “哎,未爷怎么不说,自己也是呢?”魏茫虽在对周未说话,眼睛却一直瞟向燕归晚。 原来如此,周未也是这朱雀台的老板之一。 魏茫向众人拱了拱手,道:“在下魏茫,幸会各位。” 第270回:葡萄美酒夜 话说周未郑重地向魏茫介绍了徐墨卿妻郎俩,也巧妙地将他们东梁人的身份给模糊过去。 显然,魏茫对他们打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在意的是,燕归晚在朱雀台能停留几日。 在魏茫的一再敬让下,徐墨卿等还是从那僻的隔间迁出来,落座到正中间,观赏演奏最佳的位置上。 待安置好他们后,魏茫又连向周未和徐墨卿敬了三杯酒,方才离开隔间,临出去前,还不忘吩咐鹿三几言。 被魏茫这么折腾一遭,周未脸色却越发好看,毕竟是在往他的脸上贴金。起初,徐墨卿只怕太过麻烦,却未料到,周未如此深藏不露,也是这朱雀台的老板之一。 周未既然是老板,那么享受点特殊照顾,也无可厚非,他们便接受下来。 由魏茫和他们饮酒开始,没过多久,隔间里已飞觥献斝。但徐墨卿和周未喝过二巡后,他便执意不肯再让周未喝下去。帘外候着的鹿三,悄咪咪地走进来,催促过周未好几次,早该到他登台表演了。 不知不觉,周未的脸色已透出红润,使他看起来更加柔媚动人。在徐墨卿的反复相劝下,他终于带着微醉走出隔间,去往戏台子那里,准备上台抚琴。 原本隔间里还有坤凌和九莺,但周未前脚一走,她立刻起身跟随师傅同往,名曰:离戏台子近一些,可更好地向师傅学习琴艺;九莺则捂着肚子说难受,未等跟燕归晚言语,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徐墨卿单手托腮,望着燕归晚,双眸里全是宠爱和欢喜。燕归晚吃的正热火朝天,忽一抬头,登时将箸扔在案几上。 “哥哥还没有看够吗?吃个饭也不让人消停。” 燕归晚用手背大咧咧地将口脂抹去,她自己当然不知,这一抹,口脂花掉,双唇和下巴上皆是印子。 “哎~”徐墨卿忙找了块帕子,将她固定在自己跟前,小心地替她擦拭干净。 “多好看的口脂,干什么要抹掉?”徐墨卿笑吟吟道,“不过,晚儿怎么样都好看。” 徐墨卿捧着她的脑袋,使她无法动弹,“真是麻烦!东梁的男人麻烦,西洲的女人麻烦!擦粉描眉的真遭罪!” 燕归晚蹙眉唠叨,徐墨卿摇了摇头,忽然就捧着她脸庞吻起来。她被堵住嘴巴讲不出话来,唯有眨巴眨巴两只眼睛。 但近在咫尺的徐墨卿,却比她要认真得多。他的喉结在不断蠕动,深情地向她索吻,淡淡的酒气夹杂着残余的口脂香味。 片时后,妻郎俩终于渐渐分开些,他伸手刮了下她的翘鼻,“这回利索了,我帮你都吃干净了。” 燕归晚还在发愣,半晌未说出话来。 “晚儿不喜欢便罢了,但你今晚真的很漂亮。” 徐墨卿拿过她的一只手,将手背上的印子也都擦拭掉。见燕归晚领口开的有些大,她胸前的疤痕稍微露出来些,又将她的衣裳,上下左右一通扯拽。 燕归晚忍不住笑道:“我大概明白了,哥哥你觉得我漂亮,又怕我太漂亮被旁人瞧见?” “有这样夸自己的么?不知道羞呢?”徐墨卿嘴硬道。 从廊下燕归晚无意间撞到魏茫,再到他不请自来,席间又多瞟向燕归晚,徐墨卿都看在眼里。但也不能凭借这些,就要认定人家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妻郎俩腻歪一阵儿,听帘外已想起抚琴之声。那端坐在台子上的人正是周未,真有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伴着那动人的琴声,从间壁、对过、楼上等各处,纷纷传来称赞叫好的声音,这就是周未能坐稳朱雀台的原因了。 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听得如痴如醉,之前在东梁时没有机会听过,竟在这异国他乡领略到了。 “周郎弹的真好听。”燕归晚夸耀道,“咱俩在他琴坊里那样胡闹,他不气死才怪呢!”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脸色都被气白了。” “他还是这朱雀台的老板呢!周郎算一个,魏老板算一个,金鹏金老板也算一个,岂不是还有两位?也不知道会是何等神秘人物。” “非富即贵。” “管他们呢,总之你的知己周郎,现下过的很好,哥哥可是放心了?” 徐墨卿点头称是。 “那哥哥真的要与周郎痛饮三千杯么?” 徐墨卿仍笑着点头。 燕归晚撇了撇嘴,“那你们俩喝好了,一会儿我带着九莺找坤凌玩去。” “不许乱跑,我会担心的。” “笑话,我是你的妻主,你还要管着我不成?你真当自己是西洲男子啦!” 曲毕后不久,周未重回隔间里来,满面春风,作势要与徐墨卿痛饮三千。 坤凌和九莺二人,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们俩出去的及时,回来的也悄无声息。 可她二人都不肯落座,燕归晚歪着头看向周未,“周郎,你家小徒弟,连坐下来吃些酒菜都不行么?” “当然可以。”周未温雅一笑,“凌儿,你坐下来吧。” 坤凌这才腼腆地坐下,而九莺则是被燕归晚直接按坐下的。坤凌捂嘴轻笑,感叹燕归晚的做派与她这一身着装,实在太不相符。 “坤凌,我跟你说哦,你师傅要跟我哥哥不醉不归。我不喜欢的,你带着我们,在这朱雀台里转转,怎么样?” “当然好啊!”坤凌笑道,忽然定眼看向她的双唇,“咦,燕娘子,你的……”她指了指燕归晚的嘴巴。 燕归晚不好意思道:“被……被我吃没了。” “没关系,一会我帮你补上。” 三人边吃边窃窃私语,徐墨卿和周未见她们如此,便撵着她们快出去逛逛。 “坤凌,仔细跟着燕娘子,不可有任何闪失!”周未严厉道。 燕归晚白了他一眼,“周郎,你不可这样的。再说我还需要坤凌看顾?” 周未不敢对燕归晚造次,只讪笑着,看着她三人离开,顿时隔间里安静下来。 “徐郎此番来了万里城,就多住些日子。当年在东梁,都不曾与徐郎这么恣意的相处过。”周未热忱道。 “实不相瞒,我的最终目的地是九源城,我要去往那里寻一位故人。在这儿权当歇脚,至多三五日足以。” “不可!我怎么会放你走!” “待我办好事情,折回来时,还会再来的。” “那不一样。虽然寻人心切,但你为了寻这个人,一定等待了好多年,还差这几日么?” “不差,但……” “我也不多留你们,七日总可吧?好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徐墨卿和周未就此畅饮无度,而燕归晚也随着坤凌在朱雀台里逛起来。 坤凌手持着一张口脂纸,非要将燕归晚的红唇补上。可燕归晚已不再想涂,便拖着长长的襦裙跑在前面,坤凌和九莺直跟在后面追赶。 “燕娘子,你跑慢些,我快追不上啦!” “晚主,当心被裙摆扳倒,再摔跤啊!” 三个人在朱雀台的廊下嬉戏跑闹,引来不少公子小姐朝外探首。他们大多都认得坤凌,便以为燕归晚也是周未新晋的女徒弟。 燕归晚提着襦裙转身,“你不要再给弄啦,你答应我,我就不跑了。” 坤凌无奈地笑道:“答应你!答应你!我执拗不过燕娘子。我们且慢慢逛好不好?” 燕归晚这才消停下来,与她二人并肩前行。 夜晚的朱雀台灯红酒绿,到处欢歌笑语,宾客无数,都是达官显贵。燕归晚边四处环视边惊叹,她在丰城里从未见过这等景象。 一时,走到一处缓梯口,坤凌拉住燕归晚,“燕娘子,那边咱们就别过去了吧。” “那边是什么呀?”燕归晚不解道。 坤凌顿时语塞,缓缓道:“那边是赌坊,里面的赌局都很壮观,一局下来,输掉几千几万两银子,再平常不过;当然也有些知名的风尘女,在其中相伴。” “原来如此。”燕归晚虽然接受不来,西洲女子地位这么卑微,居然要供男子享乐。但她身处在这西洲地界上,也不能多说什么。 “那我们去别处走走吧。” 燕归晚提着襦裙迈下阶梯,一不小心,当真踩到自己的裙摆上,九莺和坤凌急忙上前将她扶住,才免得让她摔倒下去。 “在你们西洲做女子真不容易!”燕归晚发出感喟,“口脂是被我吃没了,裙子又把自己给绊倒,哎……” “这是谁家的娘子,言语竟如此俏皮?”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 坤凌率先回头,见此人,立刻施礼道:“金老板万福。” 燕归晚也跟着转身,但见那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昂藏七尺,锦衣袍服披身,较那魏茫更有几分威严。他浑身下上都透露出一个感觉:富贵十足! 燕归晚穿着襦裙,下意识地却负起双手。他习惯了男子向她行礼,面对眼前的金鹏,她有点茫然。见坤凌一个劲儿向她使眼色,才抬起双手,向金鹏抱了抱拳,“金老板。” 金鹏一愣,大笑道:“这位应该就是……” “这位就是咱们未爷的贵客啊!”魏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燕归晚几人在阶梯之下,金鹏和魏茫则在阶梯之上,燕归晚本就不大习惯屈尊男子,现下又仰着脖子看他二人,遂显得很不耐烦。 魏茫和金鹏大步走下来,均向燕归晚唱了个长喏。燕归晚挠了挠脑袋,只觉得这个场面快别扭死了。 坤凌向他二人说明来意,金鹏皱眉责怪起她:“坤凌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是带着燕娘子逛咱们朱雀台,那赌坊何不进去瞧瞧?” 坤凌脸色憋得通红,燕归晚见状,道:“我不喜赌博,不去也罢。我们去别处转转,多有打扰了。” 燕归晚拉起坤凌就要走,魏茫却从另一侧将她们拦住,他将纸扇一打开,笑道:“哎~燕娘子着急什么,我和金老板一起,带你们进去转转,准保你们既开眼界又很安全,怎样?” “不怎样,多谢二位好意,归晚谢过。” 但坤凌却忽然改口,道:“燕娘子,不然我们就去进去瞧瞧吧。” 燕归晚再次审视坤凌和魏茫金鹏,隐约察觉到,这两个男子竟无意间向坤凌施压了。 “你想进去么?”燕归晚复又问道。 坤凌点了点头,“咱们进去看看热闹也好。” 第271回:都是大戏精 见坤凌认真地回应了自己,燕归晚朝着金鹏和魏茫道:“那就劳驾二位引路吧。” 魏茫堆笑着,连连道了几个“好”字;金鹏却没有像他这般思绪外露,但也客客气气地带着她们走进赌坊当中。 若说赌坊之外的朱雀台是华丽唯美、闲情雅致,那么进到这赌坊里以后,刹那间就变成另外一番天地。 “赌的方式有很多种,有六博术、投壶、抹骨牌、摇骰子……现下最风靡的当属摇骰子了。” 魏茫挨在燕归晚的身边,为她耐心细致讲解。骰子击打在骰盅内壁的“哗哗”声,持续地萦绕在赌坊上空,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但见那一张张乌木长案旁,坐定的赌客们无不是锦衣玉带。他们有的神情凝重、有的露出贪婪的嘴脸、有的五官紧凑、有的却是谈笑风生、更有甚者,就算输掉千金万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然而令燕归晚好奇的是,每张赌桌上,坐庄的人皆是位美艳的女子。她们衣着暴露,姿态谄媚,赌客们却清一色的都是男子。 燕归晚驻足在一张赌桌附近,问道:“坤凌,你进来赌过么?” 坤凌的脑袋要摇成骰子,“我?燕娘子休要拿我说笑,我哪里有钱啊!” 金鹏哈哈笑道:“怎么,燕娘子手痒痒了?我们这里也有女子来赌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四张自棚顶垂下的大红帷幕下,隔断出来一个宽敞的空间。 “我们的女客,都在那里玩儿。”金鹏向燕归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坤凌却暗暗地拉了燕归晚一下衣袖,燕归晚察觉到,冲她笑道:“唔,那就我们两个去玩一下,过过瘾如何?” “燕娘子是客,来了这里想怎么玩便怎么玩,赢了都是你的,输了算我的。”魏茫表现的款款大方。 金鹏也跟着道:“魏兄说的极是,不过,输了不能算他的,得算我的才行。” 其实自从金鹏和魏茫两位老板亲自带燕归晚踏入赌坊开始,已被众多双眼睛来回打量。此女是何人,竟能让朱雀台的两位老板作陪? 魏茫平日里露脸的时候多一些,最爱在自己的地盘上撒网,寻觅各色女子。“潘驴邓小闲”让他占尽,总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抱得美人归。 但金鹏却显少露面,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和特别大的场合,他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周未虽持有朱雀台的股,算是这里的老板,可他的另一个身份,却更加被人熟知。 五位老板中,这三人还算常驻在朱雀台,那幕后还有两位老板,众人一般都不知晓了。 燕归晚哪里知道金鹏和魏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拉着坤凌说说笑笑地便走进帷幕里来。 这赌桌的庄家换成了一位玉面小生。那小生含笑向众人行礼,然后候在一侧,等待金鹏等制定赌桌上的规矩。 “燕娘子想怎么赌?赌点什么呢?”魏茫挤走坤凌,靠近她道。 燕归晚想了想,“我没有钱,我不要赌钱,可以吗?” 魏茫不解道:“那燕娘子想赌什么?” 燕归晚拉着坤凌眨眨眼睛,“我赢了话,明日你穿一天的男装。你赢了话,明日我再穿一天女装。怎么样?” “燕娘子,你这个赌注可有点重啊!的确比赌钱还要有魄力。”坤凌掩面笑道。 金鹏听到她们在阶梯上的对话,早就生疑燕归晚等人的来历。他是周未的挚交好友,知道周未现下正在和徐墨卿豪饮,才忍着没去打扰他们。 但他心里放心不下,觉得周未心地纯良,万一结交的人心机颇深怎么办?眼前的人明显不是本国女子,他们来西洲到底有何目的?金鹏不得不多虑,这才逮住在朱雀台里闲逛的燕归晚,想要一探究竟。 魏茫则没有金鹏想的这么多,他完全是被燕归晚那个“投怀送抱”给弄晕了。逮住人家相公不在身边,便想凑上来亲近亲近。待深入了解以后,若他们与周未关系太好,那便就此打消那个念头;若他们与周未关系一般,他这贼心就要开动起来。 金鹏和魏茫都了解彼此,连招呼都没有提前打,便不约而同的引着燕归晚入了赌坊。 可燕归晚提出的“筹码”却跟钱无关,两个人不禁暗叹,这场赌局该有多无聊。 但二人面色不改,金鹏走到坤凌身边,魏茫走到燕归晚身边,摆出一副要帮助她们的架势。 坤凌向金鹏两手在身前一福,“师傅若知我得金老板指点,不知该多高兴呢!” 金鹏未接茬,大袖一挥,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对面的燕归晚则一头扎在主位上坐下,魏茫虽然心中不怏,可脸上还是堆满笑意。 燕归晚问向那小生:“最简单的是赌点数大小么?” 小生谦卑点头道:“没错。” “那骰盅是你摇还是我摇?” 小生向左望了望金鹏,又向右望了望魏茫。他二人也觉很无奈,两个赌坊里的绝世高手,此刻却陪着燕归晚在玩“过家家”,还得装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燕娘子来定,谁摇都是一样的。” 燕归晚信以为真,道:“我以为很高深莫测呢,原来这样就可以呀?” 她说着就要去那小生手中拿过骰盅,可才走出没几步,就又被自己的襦裙给绊倒。坤凌欲起身要去搀扶她,却被金鹏暗暗挡下来。九莺则在进来之前,就被二人的随从拦在外面。 这大红帷幕当中,只有他们四人。魏茫的机会来了,金鹏朝他会心一笑,他立刻奔向燕归晚,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一袭着玄黑金丝曳撒服的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单膝跪地,一只手将燕归晚扶起,有些玩世不恭地笑道:“你还能再笨点么?”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燕归晚随着他那双黑色长靴望上看去,脸颊上熟悉的刀疤,标志性的辫子马尾,居然是……杨厦? 燕归晚瞪大了双眼,一时语塞,忽然想起自己这身装扮,先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又将双手护在自己的胸前。再想想这个姿势更不对,又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杨厦见她这般,单手抚了抚浓眉,忍笑道:“从你穿着这身在朱雀台里乱跑,我就看见你了。一路尾随跟了过来。” 魏茫愣住半晌,尴尬道:“这个,侯爷……你们……认识啊?” 金鹏也从另一端走过来,躬身叉手道:“侯爷,您可有日子未来了。” 杨厦向金鹏回礼,“是啊,所以我这不就来了嘛。” 杨厦回身睨向魏茫,“魏老板,我和这位娘子不仅认识,而且渊源颇深呢。” “你!”燕归晚旋即转身,生怕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好在杨厦并没有往下说,金鹏赶紧在其中解围,一番言语之后,众人才重新落座。 “那这一局,也算我一份儿,怎么样?”杨厦懒懒地说道,一抄椅子,已自顾落座。 燕归晚想毁局,她不想玩了,她现在就想回去拉上徐墨卿,撒腿就跑,最好一股脑直接奔到九源城才好! 这杨厦怎么阴魂不散呢?从留夏关追到屠苏城,现下又从屠苏城追到万里城?他到底想干什么? 坤凌谦和道:“侯爷要拿什么赌呢?” 燕归晚才发现,坤凌貌似也认得杨厦,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认得杨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我赢了,请坤凌姑娘下去抚一曲,燕娘子么,敬我一杯酒,怎么样?” “那侯爷若是输了呢?”坤凌缓缓问道。 “你们想怎么样?”他虽然说的是“你们”,但眼神却只望着燕归晚一人。 “输了话,你明日就回留夏关去。”燕归晚拍响案几。 “好!就这么说定。” 金鹏和魏茫怎么能让杨厦输呢?杨厦近一年未来万里城,本该属于他的那份红利,他一直没有拿走。金鹏和魏茫深知杨厦的秉性,还拿着这笔钱偷偷放了次印子钱,更从中没少获利。 金鹏当然明白,杨厦这次来朱雀台,就是来取红利的,他便是五位老板的第四人。 那小生先教了燕归晚两次如何摇骰盅,可到了她手里却立马走了样。杨厦身子一掠,已拂燕归晚身边,道:“来,我教你。” 燕归晚直向后退了四五步,说了一连串“不”字,最后愣是躲到魏茫身后,嚷着要拿小生骰盅就好。 杨厦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在金鹏和魏茫面前很丢面子,假笑了两声又回到交椅上坐定。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骰盅在那小生手中,会是什么样结果,唯独燕归晚期待奇迹发生,紧张的手心里直冒冷汗。 小生将骰盅磕在案几上,问向燕归晚:“娘子,猜大还是小?” “大?”她回身看了看魏茫,“大么?” 魏茫特配合地道:“大。” 对面的坤凌也配合道:“那我也猜是大。” 杨厦抱着胳膊,邪邪一笑,“我只能要小了?那就小吧。”他说的勉为其难。 结果自然是杨厦赢了,他却未催促坤凌去下面弹曲子,反而吆喝下人拿酒上来。 很快酒盏就被斟满,便是这万里城中最盛名的茱萸酒。 燕归晚拿起酒杯,“愿赌服输。”随即,仰起头一饮而尽。 “坤凌,我们回去吧!”她喝完就想走,杨厦一手拦在她的身前,“回去做什么?你相公和周未正豪饮叙旧,此刻进去岂不是打扰了人家?” “我哥哥他不是千杯不醉,我得回去照顾他。” “可怜周老板的一片热忱喽!”杨厦眉眼一挑,望向金鹏。 坤凌见状,赶紧笑道:“燕娘子,现在时间尚早,要是赌坊里你不愿意待了,我陪着你再去别处逛逛。我师傅向来不贪杯,今日与你家相公重逢,难得高兴,咱们就晚些回去吧。” “好吧。那咱们快走,不打扰各位啦!” 燕归晚拉起坤凌就往外跑,杨厦一个眼色递上去,几个扈从立刻暗中相随。 帷幕里只剩下他们三人,金鹏面色变得严肃,“侯爷,他们到底是?” 杨厦也收起笑脸,肃然道:“金老板放心,他们只是普通人,与未爷是东梁的旧相识而已。” “侯爷与他们是怎么相识的?”金鹏自知这句话问的很冒失,但他还是问了出来。 “在边关上不打不相识,是多年的老朋友。”杨厦莞尔道,又看向魏茫,“她是我先认识的人,魏老板,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272回:粉墨登场秀 却说杨厦貌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已让对面的魏茫脸色难堪至极。杨厦这句话的背后含义,再明白不过,那就是燕归晚这个女子的主意,你魏茫想也不要想,否则后果将会很严重。 朱雀台的老板共有五人,金鹏独占三股,谁也不知道他的发家史,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就那么凭空冒出在万里城中,出场就是腰缠万贯的富商。把原本寂寂无名的小客栈盘来下来,打造成为今日赫赫有名的朱雀台。 直到挚友周未千里迢迢来寻他,并在万里城中落户生根。他便慷慨地拿出一分股利赠予周未,使周未也跃为朱雀台的老板之一。可几乎没有人知晓这段故事,只以为是金鹏与周未之间有债务关系,才割让出那份股利。 而魏茫的身后,则是当今西洲国的七王爷在撑腰,他的王妃就是魏茫的嫡亲姐姐。虽然这位王爷在朝中无权无势,堪称“酒肉王爷”。但就着皇室这棵大树好乘凉,一般人也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至于杨厦为何能乱入其中,还得说从他未封侯之前说起。自打杨厦接受杨部那面大旗,一改父亲在位时的政策,与西洲朝廷关系日益紧密。朝廷见杨部如此“听话”,便要什么就给什么。要粮食就给粮食,要钱就给钱,一时间杨部得到大力发展,在边陲上悄然崛起。 杨厦本人不似他父亲那么闭塞,天子脚下的万里城,他是隔三差五的就跑来,总是向皇帝陛下“表忠心”、“哭穷”,把皇帝讨好的不亦乐乎。更加倚重他镇守在留夏关。 他每次来到万里城,必定会住进朱雀台中。一来二去,与朱雀台众人多多熟稔。恰有一次,朱雀台出现金钱周转不灵,杨厦得知后,当即慷慨解囊,事后也连个字据都没有补。 几位老板共同商议,决定把朱雀台的二分股利化给他。杨厦得知后也觉得不错,这样他再来万里城投宿时,就等于回自家房下里度过。每每到了分红季,他也不急于拿钱,态度随性的都有点过分。 这一次耽搁的时间最长,将近一年的时间,杨厦始终未来朱雀台。 其实金鹏和魏茫都明白,他被封为侯爷之后,再染指商业,恐让世人诟病。万一被谁捅到朝廷里去,对他的影响会很不好。 但该属于他的红利,没人敢动,更没人敢贪墨。留夏侯吆喝一声,小半个西洲国都得震一震。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礼让魏茫,杨厦根本不惧他。反倒是魏茫很惧怕杨厦,因为杨厦这个人,单单往那一站,比谁都不像个好人。 杀气十足,煞星降临! 魏茫堆笑着向杨厦作揖,“侯爷说笑,魏茫与那位娘子算不得相识的。” “哦,这样啊?”杨厦抚了抚他的辫子马尾,阴鸷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 魏茫心里犯起嘀咕,杨厦这号人物,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癖好?专注起有夫之妇,也想要染指那个燕归晚? 莫说魏茫这样想,连金鹏都是一头的雾水。但更深层的话语,他们都不便再详问。 金鹏打起圆场,招呼杨厦去赌坊外把酒言欢。三人刚走出赌坊的门,一袭淡粉色留仙群便从他们眼前飘过,余香芳菲,奢华无比。 “今日还真是稀客云集啊!”魏茫望着那身淡粉色的背影,将手中的纸扇一合,感叹道。 金鹏微微皱了皱眉,他认得那女子,更知道她要去往哪里。 杨厦少有的捏住鼻子,翻了个大白眼,“骚气啊~”他转过身,用肩膀碰了碰金鹏,“可是那位宇大小姐?” 金鹏点了点头,“别人谁敢这么嚣张?” “我总怀疑,她是宇侯爷亲生的么?” 三人口中的“宇大小姐”,全名叫宇飞扬,生得有几分姿色。但令她出名的不是美貌,而是她的父亲宇大川。 宇大川早年随西洲先皇上过战场,在战场上救过先皇的性命。宇家世代出武将,后代生一个是带把的,生一个还是带把的。经过宇大川不懈的努力,终于老来得女,有了这位宇飞扬大小姐。 宇大川那是供起来抚养,稀罕到无以复加。不仅父母亲对她疼爱有加,上头四五个哥哥,也是合起伙来使劲儿溺爱。终于把宇飞扬宠得没有边际,到了适婚的年纪,无人敢上门提亲。 谁也不想娶这么一位“悍妇”为妻,尤其她的背后还有那么一大家子给撑腰。宇大川没辙,另辟蹊径,想招个入赘的女婿。但就算是这样,也无人敢去。好不容易有几个男子敢去,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图谋不轨。 时间久了,宇飞扬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她自己对婚事也不大上心,一晃就过了廿岁。直到去岁,她随宇大川来到朱雀台游玩,先是被一阵琴声所吸引,然后看见了周未的容颜,一见倾心,一见钟情,从此再也无法忘却。 但周未在东梁时,先后侍奉过几位女君后,便再也不想过那种拘束的日子。就算来到这男尊的西洲国,他也只想一个人自由的过活。所以他很干脆的拒绝了宇飞扬的所有暧昧,可她却锲而不舍,从不放弃。 周未还不能太伤她的颜面,因为宇大川就是这朱雀台幕后的最大老板。他一个人独占四分股利,也是朱雀台能在万里城站得住脚的真正根基。 宇大川和杨厦一样,从未公开表明过自己与朱雀台之间的关系。朱雀台幕前的老板只有三位,那就是金鹏、魏茫和周未,真正管理朱雀台的只有金鹏和魏茫。 杨厦看着宇飞扬奔去的方向,摇头晃脑道:“周未和徐墨卿这顿酒,看来是吃不消停了。” 果不然,当宇飞扬拖着长长的留仙裙走进那隔间里时,前一刻还不知躲到哪里的燕归晚,已撇下坤凌和九莺,独自冲回隔间里去。 魏茫继续感叹:“真是邪门了,这会子那燕娘子的裙摆也不绊脚了,刚刚连路都走不稳人,当真是她么?” 杨厦瞪了他一眼,对身边的金鹏道:“都已经这样了,我看咱们今日这顿酒,就去那隔间里喝吧。” “甚好!” 金鹏仿佛就在等,有人先提出这句话。他一拂袖,大步流星的走在最前面。魏茫比先前更加懵然,这都攒的什么局?他现在只想回家!而杨厦则懒洋洋地往前走着,对一会儿要发生的状况,似乎还有点小期待。 燕归晚一撩开软帘,见到周未和徐墨卿虽面色都有些发红,但神情还很清醒。她也不跟那宇飞扬言语,一步跨到徐墨卿身边就坐下去。 “哥哥你喝醉了吗?”燕归晚的一只手掐在他的大臂内侧。 徐墨卿疼得不行,但表面仍维系笑脸。他擒住燕归晚的手,“晚儿,别闹。” 周未已起身,向宇飞扬唱喏,未有半点笑容,道:“宇小姐。” “听闻周公子在此处款待老友,我便来了。不知周公子欢迎否,我们好歹是地主,让我与公子同款待这位官人何如?” 徐墨卿拉住燕归晚一起起身,等待周未引见。周未满身的抗拒,他才与徐墨卿喝到兴头上,偏这宇飞扬就闯进来搅局。 燕归晚见宇飞扬来势汹汹,以为是周未的风流债,便道:“周郎,不然我和哥哥先回去歇息,明日再与相聚也可。这几日我们都在这的。” 闻言,宇飞扬顿时就很不乐意,眼前这个女子居然唤周未“周郎”?怎么叫的如此亲切?还管她身边的男子叫“哥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怎么,我一来,你们就要走,是不欢迎我吗?”宇飞扬目露不屑。 “走什么走呀?谁不欢迎我们宇大小姐。” 魏茫打了头阵,率先走进隔间,然后陆续金鹏、杨厦还有坤凌和九莺,一窝蜂都涌了进来。 原本宽敞无比的隔间,刹那间显得很拥挤。不光是宇飞扬愣在原处,连周未和徐墨卿都不明就里。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眼前的人都是谁跟谁啊?周未和徐墨卿面面相觑,宇飞扬望向众人瞪目结舌。 魏茫打起哈哈,拉着金鹏一起,把眼前这个拧巴的结给梳理明白。 徐墨卿睃着杨厦,问向周未:“这位,就是你刚刚向我提起的仁义侯爷?” “没错,周郎也不曾想到,徐郎与留夏侯是相识的。”周未不可思议道。 燕归晚算是捋清楚杨厦与朱雀台之间关系,讥讽道:“杨厦,你还真是只手遮天啊!” 杨厦抱着胳膊沉沉一笑,并不言语,因为他知道,今晚的主角不是自己。 一旁的宇飞扬被晾置半晌,都知道了她的身份,冲着她那个爹,谁都得捧着她。 起初,燕归晚在下面瞧着宇飞扬往这隔间里闯时,还以为是坤凌口中的风流女子,慌得她风驰电掣般赶回来,生怕徐墨卿被别的女子惦记上。现在更加确定,这宇飞扬是看上了周未,心里偷偷舒了一口气。 周未也反应过来金鹏等人闯入,是为了帮自己解围。众人推推搡搡,都坐到一张春台下。 但最生气的还属宇飞扬,她明明是冲着周未一个人来的,却被这么一堆“牛鬼蛇神”给破坏掉。心中愤愤不平,吃了两盅酒,便起身离开。 金鹏立刻差人相送,却未料到,这宇大小姐压根没想要回府,反而是要留在朱雀台过夜。 最好的客房已被先来的客人占去,入得她的眼的就剩一间,恰在徐墨卿和燕归晚的隔壁,宇飞扬勉强屈尊留下。 手下当差的杂役,聪明的套出原由,回来禀告金鹏。原是宇大川这两日不在万里城,宇飞扬这才跑出来玩耍。从丫鬟到扈从带了二十多号人,貌似要在朱雀台小住三五日。 魏茫向周未敬了杯酒,笑道:“未爷,宇大小姐这次是要志在必得啊,您哪,还是赶紧开溜吧!” 周未无奈至极,若徐墨卿当下不在朱雀台,他保准躲出去,一两个月都不打算在朱雀台露面。可徐墨卿在这里,他不能弃之不顾。 唯一落座的女子燕归晚,笑道:“周郎若是不喜欢她,去跟她父亲明说便是,难不成她父亲还能绑了你,硬送进洞房不成?” 周未、魏茫还有金鹏三人几乎一起呛了口酒。杨厦瞬间明白了,笑道:“看来宇侯也很钟意周兄啊!” 第273回:辨析各方势 初入万里城的第一夜,就在这鸡飞狗跳中度过。周未本欲与徐墨卿痛饮三千杯的壮举,到底是落了空。不知是那茱萸酒太过猛烈,还是两个人因兴奋而醉的太快。 坤凌小心地扶起周未,回到琴坊中歇息;燕归晚也架着徐墨卿,回到客房中睡觉。 两个人那个“难舍难分”,一个拉住对方的衣袖,一个拍着对方的肩膀,口中直念叨“高山流水觅知音”、“你就是伯牙,我就是子期。” “还说喝三千杯,瞧他们俩这副德行,等明儿酒醒的,我非寒碜死他们不可!”燕归晚对坤凌抱怨道。 坤凌是个弱女子,一个人有些扶不起周未的身躯。燕归晚刚想让九莺过去帮忙,金鹏已差扈从先一步动手。 坤凌规规矩矩地向众人行了礼,最后才对燕归晚笑道:“燕娘子,明日你这身女装还是要穿的哦,愿赌服输!” 燕归晚愣了一下,“我们的赌注不是换了么?你怎么跟杨厦他们一伙儿啦——” 坤凌早已随周未等走出去,燕归晚的话,就算听到了,也当做未听到一般,没作回应。 杨厦抱着胳膊,幽幽地走过来,“都来了万里城,还不入乡随俗?再说你这个样子,我蛮喜欢的。” 燕归晚没给他好脸子,架起徐墨卿扭头就要走。刚刚还昏昏沉沉地徐墨卿,一个激灵抬起头,顺手就推了杨厦一巴掌,力道虽不大,但寓意却很明显。 “我的妻主,我的娘子,你少惦记!” 燕归晚拖着徐墨卿往客房里走,“好啦,我们回去睡觉!” 东道和客人都退散开,反倒把三个陪客给晾了下来。金鹏和魏茫哭笑不得,唯独杨厦气定神闲。 金鹏向他拱了拱手,“侯爷,您这次打算在朱雀台留几日?我好让账房那边把‘东西’备出来。” “金老板莫急,这一次,我也许会多住些时日。”他望着燕归晚远去地背影,说道。 金鹏察觉出他的异常,但仍装傻道:“侯爷这次进京,可要去面圣?” “面圣?不,我这次是为了私事而来。”他懒懒地打个哈欠,“我也回房去睡了,明日再见啦。” 一直避在暗处的葛华等扈从,跟随在杨厦身后渐渐走远。 杨厦等人所住的客房,在燕归晚他们的正对面。虽然两厢在同一个楼层上,但因为这朱雀台是个“回”型镂空式的建筑,若想抵达对方的房舍,得绕着回廊走过去。唯一的好处就是视野极佳,燕归晚那边有点“风吹草动”,杨厦这里都能观察得清清楚楚。 金鹏和魏茫回到账房内室,两个人让账房先生拿出累日以来的账目,仔细核实。 魏茫哀声哉道:“大哥,您瞧瞧这一晚上,都是些什么事?我跟着东一榔头西已棒槌的,倒头来得到什么好儿了?”他说着押了口热茶。 “周未的友人来访,弄清楚他们的底细,倒无大碍;留夏侯忽然降临,也算正常。可他们之间明显就很不正常,我劝你莫打那燕归晚的主意,这两日指不定还要发生什么事。寻花问柳别急于这一时。” “大哥这话还是多提醒一下未爷吧。宇飞扬能这么跋扈,还不是宇侯在背后授意的。未爷满脸写着不情愿,我瞧他八成是喜欢坤凌那个女徒弟。明日就是百花节,哎,作乱的一准儿不是我!” 金鹏点了点头,“周未啊,心地太纯良。”他顿了顿,“今儿还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魏茫将纸扇一展开,“大哥此话怎讲?” “赌坊里那几位豪赌的世家子弟,你可曾留意了?” “一个是宫中安妃娘娘的小胞弟,安士之;一个是郑丞相的外甥孙校。剩下那几位,我看的不仔细,不过也都是同他们一起玩耍的公子哥罢了。” 金鹏满意道:“行啊,精神没都长在美貌女子身上。” “看大哥这话说的。”魏茫放下手里的账簿,“那大哥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那几个小霸王作妖作得有些太过分,差点弄出人命。” 魏茫手中一抖,“可是那几个旧年的花魁?” “下面的人刚刚帮忙摆平,明日是百花节,他们准得再闹出动静不可。”金鹏叹气了口气,“这些也就罢了,今晚忽然又有四五个江湖中人来投宿,你说奇怪不奇怪?” “江湖中人来咱们这还算正常,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单拿出每一个件事都很正常,但你把这一桩桩都加在一起,还能这么认为么?” 魏茫的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大哥……” 金鹏摆摆手,把自己手里的那份账簿也合上,“但愿是我多虑。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把留夏侯的红利准备妥当。” 每逢五月中旬,万里城中就要举行百花节。与乞巧节和上元节相似,百姓们纷纷走出家中,到街市上赏花、赏灯。有的地方还会选花魁,招揽一众客官。 朱雀台前几年都还举办,但这两年已不再办了。用金鹏的话说,朱雀台不用选什么花魁,这万里城乃至整个西洲国内,最好看、最风情、最才气的女子,都会自动现身在朱雀楼里。不用朱雀台的人张罗,自有王孙公子,在这里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燕归晚绞了把绢巾,给刚刚睡醒的徐墨卿擦脸。守在妻郎旁的九莺,向他二人徐徐讲述道。 “是坤凌昨日对你说的?”燕归晚想起那个温柔的女子,笑盈盈道。 九莺欠身回道:“是呢,掐指一算,可不就是这几日,难怪街市上都不宵禁呢。” 徐墨卿缓了缓神,附和道:“昨夜,周未好像也跟我提了一嘴。” 燕归晚将绢巾一把丢在他的身上,“徐墨卿,你还好意思提昨夜?” 九莺见状,捧着面盆就往外跑,还特贴心地为他二人把房门给关紧了。 徐墨卿抱着燕归晚一起滚倒在床榻上,“哎呦,我的妻主大人,你怎么还生气呢?” “我哪里有生气?” “那你这么气鼓鼓的是为什么?” 燕归晚掐住徐墨卿的脸颊,质问道:“你今晚是不是还要和周未豪饮啊?” 徐墨卿笑了笑,“难遇的知己。” “知己你个大头鬼!一个郎卿,总是醉醺醺像什么样子?” “这不是在西洲么?”徐墨卿将她抱在怀中,“昨晚我是不是失态了?惹得你如此生气?” “也还好吧。”燕归晚眨了眨眼睛,“你对杨厦来到万里城,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不忌惮他了?” 徐墨卿揉了揉眉心,“我忌惮了一路,有何用?”他放开燕归晚,缓缓起身,“几次相处下来,我也看出来,他的确是想宰了我。好在,他还算是个君子,不会背地里使坏。” “所以呢?” “所以,他能不能把你拐走,关键在你,不在他。而我对晚儿信心十足……” 燕归晚抬腿就是一脚,差点把他踹到地上去。徐墨卿大惊,一骨碌转过身来,质问道:“晚儿,你干什么?” 燕归晚双手环在徐墨卿的肩上,皮笑肉不笑道:“我家墨卿现在出息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大醋坛子啦!真不错啊!” 徐墨卿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我怎么会不吃醋呢?傻瓜,别的男子多瞧你一眼,我心里都不舒服。可我也不能把你绑起来、藏起来,是不是?”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答应周未七日之后。” 一时传来九莺打门的声音,燕归晚随口道:“莺官儿,你不要催嘛!” 九莺“呃”了两声,旁边有一男子却忽然开口:“徐郎的酒还未醒么?早就日上三竿,快起来吧,我们去街市上赏花好否?” 外门站着的是周未! 妻郎俩忙得起身,徐墨卿抓起衣衫就往身上套,燕归晚也赶紧扯平身上的褶皱。 待燕归晚去打开房门,只见周未负手立于廊下,真是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当初在东梁,擦粉描眉穿着东梁的男服,也是个美艳尤物。现在换成西洲男子的装扮,一样潇洒倜傥,俊俏的不像话。 难怪那间壁的宇大小姐会对他一见倾心,客房门口的扈从女婢个个紧盯着周未,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燕归晚向侧瞥了一眼,无奈道:“周郎,要不你先进来,我哥哥还没有拾掇完呢!” 身后的坤凌柔声笑道:“师傅,我们就进去吧。” 燕归晚拉起坤凌就往房舍里走,“坤凌,快来给我讲讲这百花节有什么传统?” 周未犹豫片时,还是跟随他们迈进去。 坤凌上下打量燕归晚一番,微微眯起眼睛,点头道:“燕娘子果然是个守信用的,当真还把女装穿在身上。” 燕归晚被坤凌这么一说,又有点不好意思。周未皱眉道:“坤凌,不可造次。” 此时徐墨卿从里间儿走出来,与周未二人端端正正地互行揖礼。而后,徐墨卿也注意到燕归晚今日的装扮。 “晚儿,你今日……” 燕归晚白了他一眼,“哥哥,你昨夜夸我这身好看的。” “嗯,我是说过。”徐墨卿温柔笑道。 “坤凌,今日是几月初几啦?” 坤凌向众人欠身一福,“今日五月十六,是咱们万里城的百花节啊。” 燕归晚瞪着徐墨卿,“哥哥可听清楚了,今日是五月十六,万里城的百花节!” 徐墨卿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光初十年,五月十六,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今日也是东梁崇光三年的五月十六,他和燕归晚已成亲整整四个年头。她已从十七岁的小姑娘,变成廿一岁的小娘子。 难怪她今早举动会这么反常,会吃起他和周未太过“亲密”的醋。就因为昨晚他夸她这份装扮好看,她今日便又穿起来。 “百花节嘛,我们请周郎带着我们去街市里逛逛。”徐墨卿忍着不承认。 燕归晚果然沉下脸来,失望透顶,她以为他真的忘记了。 阳光明媚,街市上人头攒动,百花的芳香扑鼻而来。 坤凌拉着燕归晚在前面走马观花,徐墨卿却和周未在后面嘀嘀咕咕。 他们的身后,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尾随。他们是谁,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274回:百花节游街 且说燕归晚和坤凌在街市上嬉戏,哪里被众人围观,便要去哪里凑个热闹。坤凌边带她四处游逛,边为她讲解这百花节的传说和习俗。 起初,九莺跟在她二人身后,后来却有意掉队,跑回到徐墨卿的身边。 这时,徐墨卿正与周未商议的热火朝天,被九莺兀地冒出来,吓得瞬间哑言。 九莺欠身叉手,道:“徐郎,您防小的做什么。”她撇了撇嘴,“今天这日子,小的知道您是不可能忘却的。” 周未将手中的玉扇一展,“墨兄,我说什么来着?全天下,也只有燕娘子她执意相信,你忘了这么重要的纪念日。” “哎,我就是想给她个惊喜啊!”徐墨卿心潮起伏道。 几人徐徐地走在街市上,一会儿瞧瞧不远处的燕归晚和坤凌,一会儿互相咬耳朵想法子。 徐墨卿也有廿四岁了,只觉与燕归晚在一起的这四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有太多的苦楚,也有很多难忘。他们并肩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也愿意为彼此付出所有,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的徐墨卿,只想让她快乐,前些年,她过得太压抑,背负了太多太多。 等寻到江光初,完成自己的和母帝的心愿,他余生里最重要的事便是:好好爱她! 周未才年上廿五,几乎与徐墨卿同龄。但他却像个看破红尘的得道高僧,尤其是谈论起怎么哄女子开心,内心似乎有点抵触。其实徐墨卿心中明镜,当年他委身在年叙莲等女君身边过活,并不是他内心的真实意愿。 好在,他终于苦尽甘来。现在是自己的主人,过得随性且不羁。 “依周郎拙见,什么惊喜也不抵过走上前告诉她,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合着周郎替我绸缪半日,到最后竟等于什么也没说?”徐墨卿懊恼道。 九莺在侧欠身道:“徐郎,小的也觉周生所言有理。万里城不比咱家桃夭馆,预备什么都仓促的很,倒不如趁着这个关口,您过去与晚主讲个实话。” “莺官儿倒是明白啊!”徐墨卿不甘心道。 “小的哪里是明白,小的是今早跟在晚主身边伺候,瞧她那样子,就猜到她心中所想。” “她在想什么?” 周未翻了个白眼,玉扇的扇柄点在徐墨卿的肩头,“墨兄,你自己的娘子,她在想什么,你居然还不知道了?”他摆出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人家燕娘子同你在一起四年光景,莫不是错付了感情?” “她只希望,徐郎你记得今日呗。”九莺也跟着叹口气,大有替燕归晚打抱不平的架势。 周未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厮儿,忍不住插嘴道:“这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呀!” 徐墨卿瞧他们一个个皆是如此,苦笑不得,踟躇该怎么上前对燕归晚坦白。 九莺向周未等欠了欠身,从身后推起徐墨卿,一径朝燕归晚身边走去。 徐墨卿满口嚷着:“莺官儿,咱们再合计合计吧。啊~哎呦~” 须臾,主仆二人已至燕归晚身侧。九莺暗戳戳地给坤凌递个眼色,坤凌马上心会,两个人又嗖嗖地跑开了。 燕归晚提着襦裙转过来,见坤凌和九莺一路小跑,感到莫名其妙,还以为她们两个是背着自己去哪里玩耍。 “晚儿,你慢着点走,当心脚下。” 燕归晚被吓了一跳,身后什么时候多出个徐墨卿?她不愿搭理他,只径直向前面逛去。 徐墨卿紧跟其后,“晚儿,晚儿呀……” “你少磨磨叨叨的,我又不是笨蛋。”燕归晚没好气儿地啐道。 徐墨卿伸出手去挽她的手腕,却被她“无情”地给甩开。他反复试了几次,皆被她干脆利落地撅断。 他实在没辙,拦下燕归晚的去路,哄劝道:“晚儿,别跟我置气啦,都是我不好。” 燕归晚心里觉得好笑。想当初在东梁,她每次哄劝徐墨卿,差不多就是这个路数了。那会儿他不仅难哄,还愿意一吵架就玩失踪,躲到关雎阁里是常态,去个澄柳街和秀水山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正常。 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徐墨卿啊,你也有今天!燕归晚得意勾起嘴角,并不准备就此罢休。 燕归晚抱起胳膊,“你哪里不好?” “哎,我知道,今日是我们成亲四周年的日子,早上我是故意装成忘记了。” “故意的?” “本想为你准备个惊喜,但那几位皆劝我,不要事倍功半。” “我听明白了,哥哥是被他们劝来的。” 燕归晚又要自顾往前走,徐墨卿忙不迭将她揽在怀中,“是我不好,想了半晌,也没想出要给你个什么的惊喜,还惹得你对我失望了。” 燕归晚在他的怀中挣扎,“徐墨卿,你疯啦,这是在西洲的大街上啊,被……周未他们瞧见,多难为情!” “我不管。”徐墨卿任性道。 “你松手,你先松开!好啦,我没有生你的气。”燕归晚服了软。 她的头顶上方传来徐墨卿愉悦地笑声,“真的?” “我只以为你昨日喝酒喝糊涂了,所以才不记得日子。”燕归晚从他的怀中抽出身来。 但徐墨卿仍捻着她的衣袖,“那今日……” 一个提着花篮的小童,忽然走到他们二人身边,“这位大官人,给你家娘子买束花吧。” 徐墨卿眉眼弯弯,对于这个卖花小童及时出现,表示很开心。他立刻掏出现银,要了她整个篮子里的花。 小童高兴的欢呼雀跃,不住地给他二人鞠躬,而后才蹦蹦跳跳地跑远。 徐墨卿折了其中一朵鹅黄色的小花,想要给燕归晚掖在发髻上。 燕归晚本能地向后躲闪,“你,你干嘛?我好好的一个女君,为了哄你开心,穿上这身装扮还不行啊!” “晚儿,你试试嘛!” “要戴你自己戴,当年在秀水山上,我送你花,你不是也不喜欢的?” “好好,不戴就不戴,但你别乱跑。”徐墨卿提着一个大大的花篮,跟在她身后走街串巷,样子倒有几分滑稽。 周未坤凌等见他二人一会腻腻歪歪,一会又吵吵闹闹,犹如在看折子戏一般。 坤凌笑问道:“九莺啊,在你们东梁,女子当真不擦粉描眉?” 九莺点了点头,“自然啊,我家晚主当年在……”她及时捂住嘴巴,差点就说露了馅。 周未也好似不愿提及在东梁的往事,只随着九莺含糊地点了点头,并未做过多的说辞。坤凌察言观色,看出来周未不悦,立马说起别的来。 众人又走了一截子路,把这街市上的花市、花海,乃至好几条集市都游荡个遍。 坤凌扶着九莺,叹道:“你家二位主子好雅兴,走了这么远的路,都不觉得乏累。” “我们是在路上历练的,坤凌姑娘不曾走远路,许是不大习惯。”九莺谦和道,但她却忽然压低了声音,“周生,坤凌,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一路都有人在旁边盯梢呢?” 周未和坤凌都不觉惊讶,坤凌见怪不怪道:“自打今早师傅出琴坊的大门,那些人就一直跟着我们身后。想都不用想,定是那位宇大小姐所为。” 周未冷哼一声并未言语,九莺无奈道:“她这个样子,可就真的很讨厌了。” “也不是第一次。若不是师傅身边有你们,她一准冲出来,假装与我师傅‘偶遇’呢。” 徐墨卿和燕归晚晃晃悠悠地跑回来,众人瞧他们满脸笑意,已知他们妻郎雨过天晴。 九莺见徐墨卿拎着个大花篮,憨憨地样子实在好笑,顿了一刻,才上前接过手中。就这样,燕归晚还连连瞪了她好几眼,仿佛再怨她便宜了徐墨卿。 “燕娘子就这样原谅墨兄了?”周未咂了咂嘴,“谁家娘子能这么好哄?哎,你呀,太容易说话啦。” “未兄,你干什么!”徐墨卿不住地向他挤眉瞪眼。 燕归晚拍了拍胸脯,忽觉自己穿上这身襦裙,不宜做那个动作。她道:“我是东梁人,我得宠着我夫郎才是。现在在西洲境内,让哥哥过过瘾得了。” 徐墨卿凝望着她,笑的灿烂无比。 “我是妻主,你是我的夫郎,对不对?”燕归晚眉眼一挑。 “对。” “那你是我的人喽,凡事都要听我的?” 徐墨卿也不怕众人笑他,清脆道:“听妻主大人的。” 燕归晚得意朝众人扬扬下巴。周未坤凌等皆张大了嘴巴,这波糖撒得有点甜。 众人游逛的都有些乏累,商议后一致同意回朱雀台用膳。因为方圆几里,的确没有比朱雀台更美味的佳肴了。 “昨日是未兄为我们接风洗尘,今日我便与晚儿做东,今日日子特殊,你也不要与我争抢。” “悉听尊便。”周未笑道,“但唯有一个要求。” “是什么?”。 “今日要不醉不归。” 燕归晚和坤凌同时向他们二人翻起白眼,昨晚他们两个那副德性,简直惨不忍睹。周未身上那股子仙气荡然无存,徐墨卿也不似往日那般放浪形骸。 “没问题,今日定要与未兄喝个痛快!” 众人说说笑笑,已快回到朱雀台。这一路,不光九莺察觉出有人尾随,燕归晚和徐墨卿也有所发现。待他们回到朱雀台中,尾随的那些人,貌似也都跟了进来。今日朱雀台的客人比往日更甚,才过后晌,满厅堂里皆回荡着欢声笑语。 鹿三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把大家带到昨日那间隔间里,还特殷勤地要杂役看茶倒水。 “跟随在咱们身后的那些人,应是宇飞扬派去的。”周未蹙眉道,“你们也不用太过当回事,她是出了名的骄纵。也委屈墨兄燕娘子,还望不要与她计较。” 徐墨卿有点心疼周未,好不容易逃离东梁那些“魔爪”,在这万里城中偏安一隅,却又被那样一个官宦小姐看上。 “她,平日里比这还要过分?” 周未点了点头,“我们不提她罢,有金鹏魏茫他们在侧,想必她也不敢太造次。” “都怪周郎你太好看了,还弹得一手好瑶琴。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偷偷瞄了你好几眼,我哥哥当场就不乐意了。”燕归晚悠悠地道。 周未拿着玉扇遮住半张脸,与徐墨卿对视,相互尴尬一笑。 第275回:在金迷之下 就在燕归晚妻郎和周未等在隔间里推杯换盏之际,朱雀台里的其他人,却没有这么闲情雅致。 第一位不淡定的当属宇飞扬。 宇大川自打上了年岁致仕以后,就赋闲在家中,整日陪着夫人和女儿享乐,甚少离开京都去往别处。这一次出行,是应了原籍旧友之邀,赶回去贺拜旧友的六十寿诞。 宇大川不在府中,宇夫人也知她女儿对周未的心思,便睁一只闭一只眼,纵容女儿来到这朱雀台来玩乐。其实宇大川心里也很明镜,倘若他在家中的话,要女儿如此主动的去追求一个男子,有点太不成体统。借着这个档口,自己离开京都,也不会太折损侯爷府的颜面。 对于周未这位“准女婿”,他们全家那是都很满意。是以宇大川临走时,调来家中最强壮的扈从等,跟随在宇飞扬的身边,要他们小心看顾女儿的安全。 宇飞扬便借着百花节这个借口,留在朱雀台里小住。为的就是以此契机,与周未擦出火花,好让他从了自己。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怎料昨日一来,就赶上周未在此款待友人。款待就款待吧,偏赶上那么一堆不长眼的前去搅局,导致她连话都没有对周未说上几句。白白浪费一日不说,第二日却依旧如故。 宇飞扬坐在朱雀台的客房里发牢骚,跟去尾随周未动向的扈从,接二连三的回来通报,周未与那几位友人相谈甚欢,在外逛了大半日,好不容易回到朱雀台,却又与那夫妻俩把酒言欢起来。 一年一次的百花节,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自己却连周未的面都难见!宇飞扬气得直在客房里踢凳子骂老子娘。 “那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腌臜货,成心跟本小姐过不去是不是?”宇飞扬拿把白绫团扇,大力地挥动扇风。 跪在地上的一众下人,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哪里再被主子挑出刺,带累的再责罚自己。 “去,问问周公子今日何时登台演奏?”两个扈从听闻,应了诺急忙退下去。 宇飞扬嘟囔道:“本小姐今晚要一掷千金,捧的你周未不得不来敬我一杯酒!” 除了宇飞扬之外,杨厦也有些坐不稳了。 今夜,他早早的包下一个隔间,就在燕归晚他们的对面。他的隔间里有些落寞,除了独自用膳饮酒的自己,就只剩下一个葛华。 杨厦要葛华坐下来陪自己喝几杯,但葛华却执意不肯。倒不是说他们主仆之别,而是葛华的酒量不好,他很怕自己喝了酒,再耽误侯爷的大事。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道:“你坐下来总可以吧?坐下来细细说与我听。” 葛华这才搭着长椅的沿儿坐下,“侯爷,是这样的……” 原来就在燕归晚他们再次离开屠苏城之后,吴家人也按三日前的约定前来赴约,来的人不是吴绍起,变成了吴绍华。吴绍华又不是独身而来,而是带着吴寒依一起去的揽月阁。 吴绍华没有他大哥的野心,他只想保全屠苏城和自己家族的地位利益。杨部这个西北边境上的最大部族,只能是他们的盟友,不能成为敌人。当初吴绍起在暗中找江湖杀手介入时,他就觉得此事不妙,必有后患。 但那时候吴绍起才是家族中的执事者,才是这屠苏城的一城之主,吴绍华是没权力阻拦大哥的。杀掉燕归晚不过是想给吴家立威,倒不是说真的想替吴寒依出口气。 结果事情败露,奈何和浑九皆死,吴寒依被杨厦撵回娘家,好歹留下吴绍起一条老命。吴绍华接过大哥的衣钵,首先要做的,就是缝合吴家和杨家的关系。 屠苏城和杨部之前结盟的条款全部照旧,不仅如此,吴家再拿出一笔巨款奉送给杨厦。这些都还不算,吴寒依也让杨厦一并带回杨部,若杨厦不收下她,那么吴家也不会再让她进门。 杨厦既然已决定与吴寒依断离,就没打算要带她再回杨部。可是吴绍华这招够狠绝的,这明摆着是告诉杨厦,你不带我女儿回杨部,便是变相杀了她。 起初杨厦不为所动,直到吴绍华父女对他讲了一段话。那就是浑九和奈何的死,他们的组织将这笔账算到了徐墨卿和燕归晚的头上。 因为吴绍起找到奈何和浑九时,已报出他们起来二人的名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斩杀,唯独没有要杀害者的尸体,谁人都能推断出浑九和奈何是被反杀了。 吴家是出钱买命的,他们既然拿了钱,人没有杀死,是他们杀手技不如人。这事怪不到吴家人的头上。燕归晚和杨厦之间的关系,更不是人人皆知,他们未必能捋得清这其中就里。 所以吴绍华点明杨厦,只要徐墨卿和燕归晚还在西洲国境内,那么浑九和奈何的仇,他们的组织必将去报。这个消息太过重要,杨厦本欲处理好手头里的事,就奔赴万里城追赶燕归晚,现下他更是不得不去了。 念在吴绍华和吴寒依讲出这件事,杨厦便将吴寒依带回了杨部。只是这一次回去,他将吴寒依关在一方院落当中,不教她随意进出,更是派专人日夜看守。对于这个结果,东禾和骄阳还没有不满意,葛娇却气得不行,差点从病榻上跳起来,要去撕打吴寒依一顿。 在处理完手中的乱事,杨厦带领葛华等火速奔赴万里城,终于和燕归晚前后脚来到朱雀台。 杨厦知道,想在万里城中找出一个人,比在屠苏城或者杨部里要容易的多。这里是西洲国的京都,只要银子给的够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可燕归晚出现在他眼前的速度,快到令人发指。他才刚踏进朱雀台的大门,就看见燕归晚一身西洲女装的扮相,提着个襦裙在朱雀台中与人嬉戏。 杨厦是喜欢的,只半个多月未见她的身影,他便想她想到无以复加。他一面去跟燕归晚相见,一面派葛华在朱雀台中刺探境况。 多方打探下来,葛华已了然朱雀台中的详情。 “侯爷,朱雀台这二日入住的客人比常日多了好几倍,江湖中人总有十余人。其中可疑的约有四五个,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不知是真的不相识,还是刻意这么为之。从昨夜到今日,确有一人在监视燕娘子的行踪。” 葛华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后照着上面念道:“其中一人名为房玉,是个剑客,年约廿五,并不像是杀手,但他身上的杀气非常重;一人名为单青,腰间常配着双弯刀,确系是浑九的同门,白天跟踪燕娘子的人也是他;还有两人一个名为楚源,一个名为戚泽,虽不是杀手,但之前都有案底在身。” 杨厦举起酒盏,缓缓地喝下一杯,“只有这四人可疑?余下的呢?可排查清楚了?” “余下的人,暂时还没发现异常。” “那就先不要打草惊蛇。”杨厦苦笑道,“你说,那些江湖中人难道没有打探出来,这燕归晚是我杨厦想要的人么?” 葛华憨憨傻笑,“主家,当日的人都死绝了,哪怕留个活口呢!兴许他们也不敢这么放肆。况那日浑九和奈何的确是死在燕娘子妻郎的手里,江湖中人想要偿命,也算是……” 葛华不敢说:“也算是常理。” 杨厦又自顾饮了一杯酒,“要是能借他们的手,弄死徐墨卿一个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那样的话,晚儿她也怨不得我。”少顷,他落寞地笑道:“葛华,你说我最终能带她回家么?” “这……”葛华顿了顿,“葛华追随主家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有主家办不成的事,得不到的女人,我想,您可以的。” 杨厦起身,负手望着对面,那隔间里觥筹交错的场景,令他有些向往。因为那里有他朝思暮想的女子。 “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今夜人多,是行刺的最佳时机。”杨厦肃然道,末了又加了一句:“看顾好燕归晚就行,若是那徐墨卿有什么危险,尽力而为便可,无须卖命啊!” “诺!”葛华叉手应道,转身退了出去。 彼时的另一端,金鹏的脑袋已嗡嗡作响,因周未差人来报,今晚他不打算登台演奏了。若一定要演奏的话,就请坤凌上台代他弹一曲。 若说在别的日子里,周未这么做也就罢了。今日可是百花节,有多少公子小姐,是冲着周未来的朱雀台?为的就是目睹一下他的尊容,聆听一场他的弹奏。这周未怎么能如此随性? 金鹏动了怒,“老子平时是不是对他太过和善了!” 魏茫刚刚回到内室,正“咕咚、咕咚”地喝着茶水,难得瞧见金鹏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大哥何必动怒,未爷不上就不上呗!坤凌那小妮子琴艺也可,今晚登了台,或许能一炮而红呢?” 金鹏也不回应他,反而问道:“你这是什么情况?累得呼哧呼哧的,前面又哪里不安生了?” “能是哪里?还不是那几个混世小魔王,在前面没完没了的作妖。妈的,把咱们朱雀台当成窑子了,明晃晃的带着青楼女子在赌坊里闹腾!” “那几个旧年花魁还不够?” “说的就是!他们开了这个先河,以后指不定有多少人要效仿呢!” “你怎么解决的?” 魏茫放下茶盏,“我让他们把赌坊包下,便可带青楼女在此。几个小犊子一听我要的钱数,有点被给吓着了,这才让那几个青楼女离开。” 金鹏饶有兴致地凝视他,“那几个小犊子,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的主儿,你是开了什么天价?” “其实也不算高,不过是他们在这里连续赌了两日,身上的钱财都输的差不多了而已。” 周未今晚不登台的消息,很快就传回到宇飞扬的耳朵里。她千辛万苦绸缪了这么久,到最后居然是这个结果? “坤凌那个小贱人,她有什么资格登台?” 宇飞扬一气之下打开房门,站在廊下扶栏前,往楼下望去。只见这朱雀台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她理了理裙摆,颐指气使道:“走,去见周公子,还是我亲自劝劝他吧!” 第276回:惊鸿终一曲 话休絮烦,且表宇飞扬疾步如飞地往楼下走去。身后一众女婢扈从,几乎都快跟不上她的步伐。她兴冲冲地赶到隔间外,本欲直接闯进去,那是她的一贯作风。但守在外面的周未小厮儿,似乎早有准备,强行将她拦在软帘之外。 宇飞扬的扈从,不由分说,从后面冲上来,干脆地给了那小厮儿一巴掌。打的那瘦弱小厮儿头冒金星,差点跌倒在地。 小厮儿也上来倔劲儿,更加理直气壮不肯退让。道是奉了他们主家之命,守在这里,不许外人进去打搅清静。 “不长眼的狗东西,我家小姐在此,岂能容你放肆?”那扈从狐假虎威道,还要作势打下去。 隔间里的周未,已听到软帘外的聒噪,他尴尬地冲徐墨卿扯笑,“哎,到底让墨兄见笑了。” 徐墨卿好言相劝道:“既是宇侯的千金,今夜日子也特殊,便让她进来,走个过场罢。未兄,我等不会觉得扫兴。” 周未却紧蹙着眉头,手中的酒盏都快要捏碎。他满脸的不情愿,是对宇飞扬本能的厌恶。若不是把一个男子逼迫到一定份儿上,他哪里会对一个女子这般冷酷无礼? 燕归晚将两臂长袖一撸,“周郎,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你是极讨厌她的。不管我和哥哥在不在朱雀台,你也不愿与她有任何瓜葛。既如此,你且和哥哥里面坐着,我出去帮你料理一番。” 周未急忙起身,“燕娘子不可,你们总是客,哪里有让你为我出头的道理?还是我自去与她言语清楚吧!” “师傅和她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之前都不知表明多少次,光咱们琴坊都让她砸烂多少回了!”一直默默无声地坤凌,也开口为周未言语,而且这话语里似乎还另藏隐情。 “坤凌,休得造次!”周未绷着脸斥责道。 燕归晚与徐墨卿对视,他猜到她的心思,微微颔首赞同。 她才疾步上前,拦住要独自出去的周未,“周郎,还是我去吧。我和哥哥至多待在这里七日而已,不讨好的事我们来做,日后也方便你与宇侯相见。再说我是女子,总方便与她说话。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待我们从九源回来时,再来讨你杯酒喝。” “这……”周未犹豫不决。 徐墨卿已为他斟满酒杯,“未兄,来,我们坐下喝酒吧。我娘子出马,定不会教你失望。” 周未被坤凌拉回到圈椅上坐定,燕归晚便携着九莺一起走出软帘外。 那小厮儿正被宇飞扬的扈从揪住衣襟举得老高,九莺即刻出手将那小厮儿解救下来。小厮儿左脸颊上挂着五个手印子,未挨打的几个小厮儿则用身体堵在门首,誓死不为宇飞扬让路。 “宇大小姐。”燕归晚向她行了揖礼。 宇飞扬的身形略高于燕归晚,她乜斜着这个不知什么底细的女子,“怎么,周公子派你出来当说客了?就这么不肯赏我的脸?” “周郎在内与我相公叙旧,恐不便与宇大小姐相见。再则,周郎让我给宇大小姐捎个话。” “他说什么?”宇飞扬急迫道。 “他说‘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请宇大小姐莫再执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燕归晚慢条斯理地说道,很想照顾好她的颜面。但宇飞扬显然不接受这种说辞,她答非所问道:“本小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来此,只是想劝周公子登台演奏。今日是百花节,有多少客人从四面八方来此,不就是为听得周公子抚琴一曲?” 正说着,从软帘里又走出个身影,却是坤凌。 她朝宇飞扬端正地道了个万福,“宇大小姐,师傅已确系今晚不登台了,小女不才,代替师傅上去弹奏一曲。若宇大小姐是因这件事而来,小女先替师傅先谢过您。”说着她再次向宇飞扬欠身行礼。 宇飞扬被燕归晚和坤凌合力困在外面,愣是不能近周未的身。若是再这么一味强行,她这宇家人的颜面,恐要挂不住了。 毕竟就在她来到此处时,无论是坐在对面的杨厦,还是避在内室的金鹏魏茫,乃至在赌坊里赌得昏天暗地的那几位世家公子,和躲在朱雀台各个角落的江湖中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望向这里。 因为周未本就是今晚的焦点之一,周未所待的隔间自然受到多方瞩目。可谁人又知,这表面焦点的背后,还蕴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替周公子上台?”宇飞扬厉声挖苦道。 坤凌不卑不亢道:“我能不能上台,是师傅说的算,就不劳宇大小姐费心了。” 一语话落,宇飞扬的巴掌已落到坤凌的脸颊上,很响亮地一记耳光,惊得周遭一众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 燕归晚迟了一步,将坤凌拉倒自己身后,气愤道:“宇大小姐,你这样可就过分了!” “这样就过分了?”宇飞扬抖了抖手腕,“今晚你坤凌上台试试,只要你敢上去,我就有法子给你倒喝彩。不信?我们走着瞧!” “你!”燕归晚怒目圆瞪,眼前的宇飞扬简直欺人太甚。 “周公子,我知道你在里面都能听得见。今儿就把话挑明了,我宇飞扬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我就不信溶不化你这块冰山!” 宇飞扬撂下狠话,昂首挺胸地走远了。她没有回客房,而是择了另一间隔间走进去,静候一会儿的演奏。 燕归晚将坤凌带回隔间,挑起她的脸蛋仔细察看,“九莺,你回咱们房里,从屠苏城带出来的药膏应该还有,拿过来给坤凌和那小厮儿涂抹上。” 九莺应声去了,坤凌低着头抹眼泪,小声道:“燕娘子我没事的,你不用为我操心。” 周未与徐墨卿饮完杯中酒,缓缓起身,“坤凌,让你替为师受苦了。在这里好好待着,还是我去登台吧。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亮相。” 坤凌泪眼婆娑,“师傅,你……” “别说了,那宇飞扬何事做不出来?师傅寄人篱下,害你处处避让,是为师的过错。” 周未拍拍坤凌的肩头,拂袖扬长而去。 徐墨卿随他走出软帘外,扶在阑干处,望着周未一步步走下去。朱雀台这晚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但徐墨卿却根本不在意,他上台弹出多美的琴声。他只叹,从东梁到西洲,周未还是没有摆脱束缚,得到他想要的自由自在。 就算周未和金鹏已算相当了得的人物,但在宇大川宇飞扬面前,还是要卑躬屈膝。 不为五斗米折腰,却因一个女子折颜。 人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无奈,让人唏嘘不已。 周未的琴声的确很动人,当第一个音想起时,为他打赏的客官已开始络绎不绝。那宫商角徵羽在他的指尖上跳动,那声音仿佛来自天籁,让人着迷,令人沉醉。 燕归晚看着台上的周未,忽然把眼光挪上来,正与从对面隔间里走出来的杨厦对视上。 杨厦的眼神从来都是那么炙热,离得这么远,她也能感受得到。她慌得直看向别处,又看见从另一隔间走出来的宇飞扬。 从宇飞扬和周未身上,她仿佛看到自己与杨厦的关系。 可是她却没有觉得杨厦如宇飞扬那么可恶,或许是他们之间还是有本质的区别。杨厦多次救她和徐墨卿于水火,这个恩情不能忘却。 随着周未的琴声,从赌坊里走出来几位堵得醉生梦死的世家公子,他们身边皆有女宾相伴。众人皆被周未的琴声所折服,唯独有一位公子,眼光却停留在宇飞扬身上。 虽然宇飞扬的姿色不差,但吸引他的,却是宇飞扬在大把大把的打赏,她手里的金银仿佛是纸片鹅毛。她正拼命地往戏台子上撒去,誓要拔得头筹。 他虽是世家公子,多少金银都不放在眼里。可是在朱雀台这样的赌窟中,豪赌了两日后,他已经黔驴技穷。看到宇飞扬的壮举,难免心生奇异。 金鹏和魏茫都没有走出内室,单凭琴声,他们已判断出,到最后还是周未亲自登台了。就在刚刚,下人也回来通报他们,在周未隔间前发生的那一幕。 魏茫活得没有周未那么深刻,他倒是觉得无所谓;金鹏是周未的知己,从他的琴声中,金鹏已感受到了幽怨和凄凉。 “哎,委屈他了。”金鹏感喟道。 魏茫以为“他”指的是“她”,附和道:“是啊,那坤凌也是个小美人,竟被宇飞扬打了一巴掌。” 金鹏一愣,随即笑笑,随口道:“坤凌美?那宇飞扬不美么?若她的脾气可以收敛,不知会倾倒多少男子!” 魏茫不以为然的摇摇头,“春宵一刻倒是可以,长相厮守么?我还是怕她的老子和兄弟们。” 杨厦不懂曲子,他只是看到燕归晚走出隔间,便跟着赶紧跨出来。别人都在赏析周未的演奏,只有他注视着燕归晚周遭的一切。那个叫单青的杀手,几乎就要暴露出来。他的手一直抚在腰间,是标准的持刀动作。 他早已安排好葛华,暗中布控下侍卫,只要单青一出手,必被生擒住。除了这个单青,其余几个江湖中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现身。杨厦用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将他们从人群中,一个一个的揪出来。 曲毕,宇飞扬如愿拔得头筹,按规矩,周未需走到宇飞扬的隔间里,敬上她一杯酒。 这时候,就连在账房内室的金鹏魏茫都跑了出来。整个朱雀台的人,都在看着周未。其中不乏一些知道“内情”的,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周未和宇飞扬的故事,添油加醋渲染开来。让原本沸腾的朱雀台,更加喧嚣不止。 周未面无表情地走向宇飞扬的隔间,徐墨卿跟着他一阵揪心。燕归晚挽起徐墨卿的手臂,轻声道:“哥哥,难道真的没法子了吗?” 徐墨卿点头,这是朱雀台的规矩,周未又能怎么办?他若甩手走人,遭殃的是朱雀台,是金鹏,是坤凌。都是他的至亲,他做不到随性。 徐墨卿想起初见周未的那晚,在年叙莲宅邸的小院里,周未极尽媚态地去讨好她。现在想来,他那时得有多悲凉。可眼下,他马上又要重蹈覆辙。 就在这时,一向不走到台前的金鹏,突然出现在周未身前。他先一步走到宇飞扬面前,喝了那杯属于周未的酒。 第277回:祸从何处起 周未怔在软帘外,如鲠在喉。金鹏是何等自负骄傲之人,今日却为了他,不惜当众“摧眉折腰事权贵。”! 其实周未和徐墨卿之间,虽互奉为知己,但说到底,不过是见了寥寥数面的陌生人。周未对徐墨卿,更多的是感激,感激徐墨卿帮他还得自由之身,替他救下年叙莲的幼女和胞弟性命。 当年,徐墨卿愿意这样做,也是认定自己此生必将困顿在丰城里,周未却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去游历这世间最美的山河。他们有着共同的向往,徐墨卿的能力之举,便可成全一个人,何乐而不为呢? 尤其是此次重逢,徐墨卿看到了这样不羁、洒脱、随性的周未。这不是正是他从前的追求么?直到宇飞扬的出现,打破了这个美好的画面。徐墨卿看到的“美好”,也仅仅是周未希望他看的那一面罢了。 宇飞扬目使颐令地站在软帘外,先后打了周未的小厮儿和女徒弟,还放出狠话,迫使他不得不登台演奏。又因为宇飞扬打赏的金额全场最高,按照朱雀台的规矩,周未还必须敬她一杯酒。这份“难堪”,到最后又被金鹏给“抢走”,帮他遮挡住宇飞扬的羞辱。 要知道金鹏和周未之间,那才是真正的知己挚友。八九年前,金鹏在丰城的秋水楼中初识周未,二人之间渐渐建立起深厚的友情。 就算周未没有对徐墨卿详细地讲过,他和金鹏之间的故事。徐墨卿也能猜到七分,定是多年前感到生命无望地周未一心寻死,被金鹏拯救下来,教他身手,给他活下去的希望。 周未凝视着金鹏,宇飞扬也怒视着金鹏。金鹏却微笑着望着周未,仿佛在说,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宇飞扬被金鹏的举动气得眼歪口斜,叉着腰几乎就要骂出混账话来。但她可以藐视魏茫,不惧周未,却独独不敢不给金鹏面子。宇大川再嚣张,替他坐镇朱雀台的终究是金鹏。 “宇大小姐,我想我敬你这杯酒,要比未爷敬你,更有分量吧?”金鹏的姿态放得空前的低。 周未也已站进隔间里,他的双手在长袖里“咯吱、咯吱”作响,愤怒和屈辱就表现在脸上。 宇飞扬向金鹏欠了欠身,直接越过他,走到周未面前。一贯骄横的她,却忽然露出无助的一面。 “周公子,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么?我来朱雀台两日了,与你几乎未言语过。” 周未把头转向一侧,与她没有丝毫的眼神交汇,他觉得恶心,更加厌恶。 宇飞扬见他如此,竟簌簌落下眼泪,“周公子,我今晚一掷千金,图得是什么呢?我的心意,你难道就不明白么?” “宇小姐,是不是你钟情于我 ,我就必须钟情于你呢?你做的所有事情感动只有你自己,偏偏不曾是我。” “周未!你不要太过分!别给你脸,你不要脸,区区一个伶人出身,你有什么可傲娇的?”宇飞扬一抹眼泪,刚才所有的煽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副跋扈嚣张的面容。 金鹏已走到他二人身前,周未却扬手止住他,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与宇飞扬之间的纠葛,还得由他自己来解决。 “甚好,我周未本就是下九流,更高攀不起你们宇府。所以,还望宇大小姐高抬贵手,放周某人一条活路。” 在外面的众人都跟着惊呆了,有的是不知道走在周未之前的那人是谁;有的是则是感叹金鹏为何要帮周未出头;有的是知道内幕,替周未和金鹏共同捏了把汗。 但在朱雀台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什么事情来得快去的也快。最惊鸿的一曲已听完,该传杯弄盏亦或风月赌钱,依然还在继续着。 至于宇飞扬的隔间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谁也不是真正的关心。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各种坊间传言都会不胫而走,大家还是能杜撰出一套香艳的故事。 魏茫迟疑半晌,最先反应过劲儿来。他游走在各处吆喝着,致力稳重朱雀台的各大场面。 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回到隔间里坐定,他们都是局外人,除了轻叹一声爱莫能助,也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 趁着周未弹奏这个时机,九莺已从客房拿回药膏,为坤凌和那小厮儿涂抹到伤痕上。两个人都是细皮嫩肉的,谁因此留下一道疤和都不值得。 那小厮儿还好,坤凌却一直抽抽泣泣,听闻师傅还是去了宇飞扬的隔间,哭得更加伤心了。 燕归晚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女子不可以随便哭的,听话,把眼泪擦干吧。”她拿过一条帕子递给坤凌。 “都是我没用。” 燕归晚不住地摇头,这话和周未所说一模一样,他们俩真不愧是师徒啊! “好啦,金老板也过去了,我想他会帮忙解决好的。”燕归晚自知这话很苍白,可除此,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徐墨卿回到桌边,自顾斟满一杯酒,仰头饮尽。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不知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周未。 那些刚才马上就要露头的江湖中人,随着周未弹奏曲毕后,重新混进人群当中。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手,又暗暗地隐藏起来。难道是时机不够成熟? 当所有人都离开阑干处,去做自己的事情时,唯独杨厦还在隔间外,凝视着这偌大的朱雀台。 他非常疑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危险正在向燕归晚靠近。而那隔间里的周未和宇飞扬,他却不曾在意半分,那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此时他是这么认为的。 “你以为本小姐稀罕?滚!给本小姐滚远点!”宇飞扬狠狠道。 周未向她深深一揖,“周未就当宇小姐肯放过我了。”他转身撩开软帘走了出去。 金鹏也向宇飞扬行了礼,“宇小姐,还望你在朱雀台吃好玩好,否则,我也无法向宇侯交代。” “就不劳金老板操心!你也可以走了,这朱雀台好歹是我们宇家半个产业,我在这里怎么飘风戏月,都是可以的吧?” 金鹏苦笑着走出来,对伺候她的杂役们谨慎吩咐,切莫怠慢了宇大小姐。他望着周未隔间的方向,知道他仍在招待徐墨卿等人,便转身回到账房内室去。他与周未之间,不需要说那些感谢来感谢去的话。 这晚周未与徐墨卿喝到很晚,应了之前他们在东梁的诺言,重逢时痛饮三千杯!起初燕归晚和坤凌等都在桌上陪着他们,但到后来她们俩已开始迷迷糊糊。 燕归晚虽然理解他们二人有很多肺腑之言想说,但是这样没完没了的饮酒,已把她的所有耐心磨平。坤凌更是伏在桌子上昏昏睡去。 周未趁着还有意识之前,让其中一个小厮儿送坤凌回琴坊歇息。燕归晚也扔下徐墨卿回到客房里睡觉。她也是心血来潮,故意说与徐墨卿,自己今晚去九莺房里歇息,要他和周未饮到天亮才好!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燕归晚醒得出奇的早,身边的九莺还未睡醒。她回想半天,才想起来,昨晚自己真是在九莺房中歇息的。她见九莺睡得正香,想着时间尚早,便悄悄套起衣衫,准备回到间壁房去。 谁知一出房门,恰与途径此处的鹿三撞个正着。鹿三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见了她打个恭就走。燕归晚也未彻底清醒,睡眼朦胧地就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扎进床榻里,徐墨卿身上的酒气扑鼻而来。 他下意识地抱她入怀,呢喃道:“晚儿可真狠心啊,昨晚当真去了九莺那边。” “在你心里,这几日我哪抵得过周郎,你怎没邀他进来与你同睡?”燕归晚闭着眼睛抢白道。 “越说越不像话!”徐墨卿打了个哈欠,“昨夜喝得太晚,我想多睡一会,你乖点啊。” “哥哥想得美!” 妻郎俩正准备睡回笼觉,门外却忽然有人叫门,而且态度极其强硬。燕归晚顿时惊醒,从床榻上坐起来,徐墨卿也勉强撑开双眼。 “这是出什么事了?”燕归晚疑惑道。 门外打门声愈演愈烈,恨不得扬言要破门而入,更有九莺在外阻止的声音。 妻郎俩急忙出来开门,外门站着的却是一众扈从,仔细辨认应是宇飞扬带来的手下。 为首的扈从厉声道:“请你们立刻到一层大厅集合,立刻!马上!” 他们俩不明就里,甚至以为是宇飞扬那个女人,动用了什么特权,要对他们打击报复。毕竟燕归晚昨晚很薄她的颜面。 主仆三人被几个扈从押解着走到一层大厅堂里,直到这时,他们才发觉气氛很是不对。 朱雀台临街大门紧闭,居然没有开门做营生!扈从和侍卫的数量多的数不过来,已将偌大的朱雀台包围的水泄不通。 同燕归晚等站在这里的人不在少数,他们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昨晚都在朱雀台就寝。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 唯有一人坐在一张圈椅上,他年岁在三十上下,满脸的连毛胡子,是标准的武将装扮。他扫视过一圈站在厅堂上的所有客人,却一言不发。 金鹏、魏茫和杨厦则悄无声息地站到他的身旁,他们每个人都面色凝重。燕归晚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墨卿思忖半晌,轻声道:“糟了,应是宇飞扬出事了!” 燕归晚大惊,宇飞扬能出什么事?她来到朱雀台兴师动众,女婢扈从好几十号跟随,走到哪里都有专人保护安全,谁出事也轮不到她身上。 “坐着的那人,应该是宇飞扬的哥哥。”徐墨卿很快猜测出那人的身份。 想来也是,能让杨厦和金鹏都敬之的人,除了宇家人还能有谁? 这人正是宇飞扬的二哥宇飞虎,他强行将所有的客人压至在此,却不说明用意。 终于有按奈不住的客人,开始发牢骚抱怨,质问他们为何扣押自己。这似乎正中宇飞虎的下怀,他一个眼色过去,几名威猛地侍卫穿过人群,逮住那个发牢骚的人,按倒在地就是一顿暴打。鲜血瞬间横流一地,在场的所有人都已明白,事态严重了! 第278回:囹圄朱雀台(一) 宇飞扬死了! 她毫无征兆地死在朱雀台的客房中,惊骇了在场的所有人。发现她死在自己房间中的,正是她的贴身女婢和扈从。他们是次日卯时初,发现宇飞扬死在客房的床榻上。于是,第一时间赶回到宇府报信儿。 此时宇大川还在原籍老家,就算八百里加急给他送急递,怕他也没有法子收到。他原本也是打算出走五六日,捻指算算,现下该在回京都的路上。 宇大娘子还在睡梦中,被回来的几个女婢扈从惊扰醒,本还带着十分的不满。扈从女婢们齐刷刷跪地,个个惊恐万分,哆哆嗦嗦地讲述出实情。几人还未把话讲完,宇大娘子已翻起白眼,两腿一登,当场晕死过去。 宇飞扬的上头有五个哥哥,三个在地方上带兵,两个在京都里带兵,都是西洲军营里数得上号的人物。二哥宇飞虎和三哥宇飞鹤就是镇守在京都的。 宇大川本人不在京都,宇大娘子已不省人事,三个兄弟都在地方上,宇飞鹤恰在军营里当值,唯有宇飞虎这时候在家中,这个大局只能由他来主持。 他本想带人马上赶到朱雀台,同时差人去衙门里报案,但宇飞扬的贴身女婢,却支支吾吾地上前阻止。宇飞虎这才明白其中另有隐情,便先派人去朱雀台,将其里外封死住,再遣那几个女婢进一步言语。 宇飞虎同父亲兄弟们一样,对待这个最小的妹妹疼爱有加。得知妹妹离奇死亡,整个人都肝胆欲碎,发誓要将凶手千刀万剐。 “你们几个有话直说,不许有半点隐瞒,只有这样,才能赎你们身上的罪过!不然我定拉着你们去给我妹妹陪葬!”宇飞虎金刚怒目道。 几个女婢向四周探探,确定四下无人,其中一个叫萃芝的才开口道:“二爷,咱们家小姐……应是被他人给玷污了!” 宇飞虎本就伤心不已,听到萃芝这样说,抡起厚实的大手掌,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你他娘的什么混账话都敢说?我妹妹的清誉岂能由你编排?” 叫萃芝的女婢被打得顿时口吐鲜血,倒地半晌都没能缓过劲儿来。把其他几个女婢吓得,都不敢再言语,全部跪地磕头。 宇飞虎缓了缓神,让自己恢复些理智,才咬牙切齿道:“刚才是我冲动了,你们给我细细的说!” 另一个叫萃花的女婢战战兢兢道:“二爷,咱家小姐的身子是光着的,连件亵衣都没有留。而且身上还有多处伤痕,像是被捆绑和殴打过。” 宇飞虎将手边茶盏摔得粉碎,他指责道:“当时你们都在干什么?你们连一点响动都没有听到么?说啊?给我说——” “二爷,昨晚,昨晚……” 萃花从昨晚周未和金鹏来隔间里敬酒开始说起,直到他二人陆续离开。宇飞扬的自尊受到大挫,自己在隔间里独饮了好几坛酒,连哭带闹多时,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歇息。 宇飞扬带过去的几十号女婢扈从,是在小姐歇息之后,分批次轮岗用饭和歇息的。宇飞扬的房间里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人把守和看护。 “既然这样,为何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宇飞虎大声怒斥道。 萃芝继续说道:“我们几十个人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这种情况根本不应该发生。若其中一两人打瞌睡还在情理之中,但不可能所有人都这样。” 宇飞虎大致明白过来,“你们想表达的意思是,有人给你们下了迷药?” 萃芝和萃花频频点头,但她们能交待清的也只有这些了。至于是谁,在何时何地,用了何种手段给这么多人下迷药,她们再无能力说清楚了。 宇飞虎即刻起身,“你们随我一同回朱雀台,任何一个疑犯都不能逃脱。就是把朱雀台给挖地三尺,我也要把那凶手给找出来剐喽!” 去往朱雀台的路上,宇飞虎反复思量,终于决定,宇飞扬之死不能让官家衙门插手。否则真让仵作验出来妹妹是被奸人玷污后杀死的,不仅对宇飞扬的清誉造成影响,更有辱他们宇家的门风颜面。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是封锁朱雀台,凶手八九不离十就在其中;然后就是等父亲宇大川回来,大家再从长计议。 宇飞虎于卯时末来到朱雀台,他的士兵和宇家扈从已将朱雀台团团包围。魏茫和金鹏先一步得知内情,杨厦则紧跟其后。朱雀台顿时蒙上一层阴霾,从建立之初到现在,此次面临的危机,当属最为巨大。 谁都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宇大川之女命丧朱雀台,就是把朱雀台拆了也不为过。 宇飞虎率先去往妹妹所住的客房里。作为兄长,他实在不忍去看妹妹的那副惨状,但他必须要弄清楚真相。宇飞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床榻前,妹妹的尸体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懂得一些基本的验尸常识,大致勘验过之后,已判定那几个女婢所言是真。宇飞扬应是被贼人玷污后再杀害掉的。被撕扯成一段一段的衣衫,满床凌乱的被褥,还有妹妹身上的多处伤痕……宇飞虎可以想象到,妹妹在临死之前都经历过了什么!那个凶手,简直就是个畜生! 宇飞扬的尸身还不算太僵硬,以此做出推断,她的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两三个时辰。屋内的门窗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基本可以排除外人作案的嫌疑。那么答案很明显了,凶手应该就在朱雀台的客人当中! 今日一早就离店的和更早时间离店的客人最有嫌疑,宇飞虎立刻派手下和朱雀台的管事酒保们一一核实。可很快就排查清楚,根本没有这两个时间段离开的客人。想来也对,若作案后就急匆匆离开,一准会遭来怀疑。倒不如混在众多客人之中,在白天时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就在宇飞虎初步寻查之际,金鹏和魏茫已在宇飞扬的房门外守候。但宇飞虎思量再三,还是没有让他们进来看宇飞扬的死状。 对于金鹏和魏茫这两个人,他必须有所保留。因为他们一个昨晚与宇飞扬发生过“摩擦”,一个则是京都里有名的“采花大盗”!他们都有可能是凶手,他们更可能贼喊捉贼! 想到这里,宇飞虎命人把妹妹的尸体看护好,自行走出来,与金鹏和魏茫回到账房内室里商榷。自然而然的,杨厦也出现在其中。 宇飞虎虽与他不熟稔,但杨厦的威名,还有他和朱雀台的关系,宇飞虎也都了然。 四人在内室里屏息凝视,宇飞虎先给了金鹏和魏茫一个下马威,将他二人狠狠臭骂一顿。 金鹏和魏茫自知逃不过干系,待宇大川回来,他们根本没法子交代。他的宝贝女儿,竟然死在自家的地盘上,宇飞虎责骂他们几句算什么?宇大川不连同他们一起弄死,就算烧高香了! 随后三人商议好一些对策,全程杨厦都保持沉默。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扯不上,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他自身也带着众多侍卫来到万里城,他与宇飞扬更没有任何交集。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顶着一个“朱雀台幕后老板”的身份。 其实此时的杨厦也很懵然,他防来防去殚精竭虑,生怕燕归晚有半点闪失。却万万没有想到,出事的不是燕归晚而是间壁的宇飞扬。他此行的目的当然没有对金鹏等公布,现在也不是讲出来的好时机。 杨厦心里有自己的疑惑,他的第一个直觉,就是那些杀手杀错了人!因为燕归晚和宇飞扬的房间是挨着的,极有可能是他们在黑暗中搞错了人物。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表露,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与宇飞虎和金鹏等人,在此共同料理清楚此事。 于是就有了燕归晚等众多客人,被宇飞虎纠集到一楼大厅堂的一幕。 那个按捺不住的客人,被宇飞虎的手下暴打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再轻易言语。就算大家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猜到这件事跟宇家有关,很有可能和那个宇大小姐有关。 就在宇飞虎准备发话之际,从朱雀台外面又走进来一众队伍。为首的正是宇飞虎的三弟宇飞鹤。宇家的两员武将皆已现身,被扣押在这里的人,怕是除了西洲皇帝来此宣旨,无人再能随意出入了。 宇飞虎把宇飞鹤叫到人后,将当前的情况与三弟讲明。宇飞鹤比二哥还要冲动一点,两只眼睛红红的,恨不得拿把方天画戟,把朱雀台的穹顶给掀翻! 宇家两兄弟开始进一步绸缪,估算着父亲何时能归来,眼前这些人该怎么排查。 与此同时,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纷纷向魏茫和金鹏打探消息。但他们俩均用沉默的方式来回应。二人心里都清楚,宇家人极有可能把自己当成疑犯! 眼前的一幕幕发生后,燕归晚紧紧地挽住徐墨卿的手,“哥哥,那宇飞扬……应是死了。” 她发出的声音很小,小到连身边的徐墨卿都听得不大清晰。可不知为何,这句话就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在人群里瞬间传播开来。可怕的静默比炸开了锅还要恐怖,大家终于明白自己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他们通通都被当成了疑犯! 所有人当中,最淡定的恐怕只有杨厦一人,他抱着胳膊盯着对面这些人的脸庞,心中也在估摸,到底会是谁干的? 待宇飞虎和宇飞鹤重新回到人前,气氛又开始变得恐怖至极。 “是谁干的,自己站出来,否则,一旦被我们揪出来,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我们千刀万剐!”宇飞虎气势汹汹道。 人群里的女子们开始站不稳,有的更是哭天抹泪,还不敢发出声音,怕像刚才那人一样,遭来一顿暴打。一些柔弱的书生相公,也开始露出恐慌和惧怕。 “你们还是先来审我吧,这件事我第一个逃脱不掉!” 这时候所有人都想逃离出朱雀台,却偏偏有一人硬闯进来,他就是周未,他的身后还跟着坤凌那个女徒弟。 第279回:囹圄朱雀台(二) 且表周未堂哉皇哉地迈进朱雀台,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愕。要知道眼前这个场面,大家想躲避都来不及,唯独他自己要往火坑里跳! 负手立于厅堂上的金鹏,一直都保持着肃然缄默。可就在周未进来的那一瞬间,他再也无法淡定,下颚在不自觉地抽动,他为周未愚蠢的行为感到愤怒。 周未这个感情用事的家伙,他绝对是“有病”! 但宇家兄弟却不以为然,封锁朱雀台的同时,对面的那家琴坊又怎么会放过? 宇飞扬是因何来到朱雀台的?昨晚又为何会喝那么多的酒?几个贴身女婢已把昨晚周未和金鹏在隔间里,对宇飞扬都说了什么做了说什么,全部交代的一清二楚。 这一切的缘由,皆因周未而起! 宇家人放过谁,也不可能放过周未。宇家兄弟并没有因为周未的“自投罗网”,而减少对他的怀疑,甚至还觉得他在自编自演。 周未大步流星地走到众人面前,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披散着如瀑似的长发,难掩住他俊美的脸庞。 这样一个魅力使然的男子,就是宇飞扬生前最爱慕的人。要不是因为他,她绝对不会命丧在朱雀台。 周未恭敬地向宇家兄弟作揖,然后朝一旁的金鹏点了下头。金鹏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自己也明白,金鹏定是在生他的气,恼怒他为什么要来蹚这个浑水。可周未有自己的想法。 他在人群里找寻到徐墨卿妻郎的身影,携着女徒弟坤凌,自然而然地站到他们俩身侧。二人依然没有言语,互相微微颔首,算是对对方“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只有徐墨卿对他的现身是真心钦佩。若周未在这件事上当起缩头乌龟,那才不是徐墨卿所认识的周未。 要知道当年的周未,可是连徐墨卿的腰带都敢藏匿,并以此要挟东梁女皇和王爵。在年家树倒猢狲散时,连燕乐施都不敢替年家讲一句话,唯独是他周未站出来,没有丝毫的畏惧。 宇飞虎冷哼一声,凶横道:“放心,饶了谁也饶不了你的。” 人群里短暂的静默之后,忽然有一个人大声嚷道:“周老板,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连累我们大家伙啊!昨晚在朱雀台的人,谁不知道,你和宇大小姐之间闹了不愉快!” 这个声音马上得到附和:“就是,就是!该不会是你被宇大小姐羞辱后怀恨在心,趁着夜黑风高,把宇大小姐杀害了吧?” “你自己做出的事,不要让我们大家跟着一起遭牵连啊!”另一个声音跟着应和道。 宇飞鹤定睛睨了几眼那发声的三人,冷冷一笑,“从头到尾,我们有没有说宇飞扬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几位怎么知道,我妹妹她死了!” 随着宇飞鹤的质问,那三个发声之人已被侍卫从人群里拖出来。三个人被吓得顿时四肢发软,大喊冤枉,跪地求饶。 宇飞鹤走到三人面前,威逼道:“说吧,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这……这,宇将军饶命啊!”其中一个男子急于撇清,道:“昨晚周老板抚琴,宇大小姐打赏全场最高,大家都有目共睹。还有……” “还有什么!”宇飞鹤近乎咆哮道。 “还有坊间都在传言,宇大小姐钟情于周老板,但周老板却不喜欢宇大小姐。昨晚按朱雀台的规矩,周老板要去为拔得头筹者敬一杯酒。我们这些看官怎知隔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一向不当众出面的金老板先一步闯进隔间里,至于他们三人在里面发生何等纠葛,我们哪里能晓得!” 另一个人继续道:“但是没过多久,朱雀台里的客人们就开始传言,说金老板、周老板还有宇大小姐三个人之间是三角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道是金老板爱慕宇大小姐,宇大小姐却爱慕着周老板,周老板和金老板又是挚交好友。总之纠葛重重,在隔间里貌似没有谈拢,三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金鹏心里都要笑掉大牙,他虽过了三十未娶妻妾,但这也不代表他就喜欢宇飞扬啊!万里城哪个坊哪个院中没有他梳笼过的女子? 他之所以没有在万里城中成家,说到底是没有碰到想共度一生的女子。若他是个守纲常的人,十几年前在北陆时,就会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生子。哪里还有后来的周游四国,更不会有这万里城中的朱雀台了! 周未更是觉得好笑,他想到自己会成为坊间谣言的对象,但没成想这次居然还把金鹏给拐带进来。他自己尚且对宇飞扬无感,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金鹏。 两个人均不辩解一句,因为不耻、不屑,更觉得没有必要。但凡有个脑子能正常判断的人,都不会把他们二人同宇飞扬之间的关系勾勒成为“爱情”。 宇飞鹤打断那人,“好了,你们这些流言蜚语可以不用再说。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宇飞扬死了?你们只要能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我便放你们回去。” “猜的。”那人惶惶不安道,“若宇大小姐没有被害,哪里能这样兴师动众?不光我们这样想,下面这些人谁猜不到?不过是我们几个嘴快,说出来了而已。” 宇飞鹤再次望向一众客人,“你们也都是猜到的?” 对于宇飞鹤的质问,所有人都没有回应,纷纷木讷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问你们话呢!”宇飞鹤将腰间的宽刀一亮,“不要逼我血染朱雀台!” 众人马上疯狂点头,承认心中所想。大家都不傻,就算燕归晚没有说出口,所有人也都能料到,宇飞扬应该是遭受到迫害了。 宇飞虎将三弟叫到身侧,两兄弟轻声嘀咕几言,马上改变了眼前的计策。在场的七八十号客人,被分别带进房间,逐一进行问话。与此同时,所有住客的房间,也都派人仔细勘察。 一时间朱雀台各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哭声喊声求饶声处处可见。两条线同时进行着,宇飞虎和宇飞鹤就坐在大厅里等候结果。周未、坤凌还有燕归晚和徐墨卿都要被叫进去问话。 金鹏默然甚久,还是走到宇飞虎身边,“二爷,我想我也该跟您交代一番。” “金老板要交代什么?难不成我们会信那几个狗东西说的话?”宇飞虎说道,看似相信金鹏,语气却尖锐无比。 “可是……”金鹏仍要说下去。 宇飞虎摆摆手,讽刺道:“金老板,就算是要说,也没有到你该说的时候。你还是再等等吧。” 这下子金鹏更加确定宇家兄弟对自己的怀疑,看来杀害宇飞扬的嫌疑,他是洗刷不掉了。 魏茫走到金鹏身边,将纸扇一展,小声道:“大哥何故如此,昨晚咱们两个在账房待到丑时二刻,你我皆未回家宅,都是在这朱雀台的客房里度过的。底下一众杂役都可作证,他们怎么查都无所谓。” 金鹏叹了口气,“茫弟啊,宇大小姐的死我们都能解释清楚,但咱们这朱雀台的招牌怕是保不住了!你我还是想想退路,明日只怕都得卷铺盖卷走人了!” 魏茫面色一惊,“大哥,当真有这么严重?宇侯可是这朱雀台最大的东家,他能自砸招牌?” “朱雀台重要还是他女儿的命重要?” 金鹏一语道破,想来宇家可以没有朱雀台,却不能没有宇飞扬。宇飞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他的两个哥哥尚且如此,那宇大川回来,还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魏茫望着人群里那几个背影,“大哥,我们用不着着急。”他的眼神瞟向那几个世家公子,“那几个都是京都里有头有脸的,几个小爷家中知道朱雀台的事,定会来此要人。宇侯难道连他们的面子都不给么?” 金鹏顺着魏茫的眼神望过去,那几位公子哥的分量可能行?他不禁一阵担忧。若是底气十足,刚才就应该在人群里叫喊起来。但他们却一个都不敢带头闹事,现在又乖乖地去接受盘查,只能证明一点,他们都有自知之明。在宇侯府面前,那几位小爷的靠山还是不够硬气。 宇飞虎越过金鹏和魏茫,走到杨厦跟前,欠身行礼道:“留夏侯,在这里委屈您了。不然您还是上座吧。” 其实杨厦比宇飞虎还要小几岁,但杨厦的地位却丝毫不输给宇大川。二人都是西洲国的侯爷,只不过一个势力范围在京都万里城,一个势力范围在西北边塞而已。 宇飞虎看得清楚,杨厦完全是被裹挟进来的,就算杨厦现在要离开朱雀台,他们想阻拦也得掂量三分。 杨厦抱着胳膊点点头,“不必。宇将军自去忙碌,不用看顾我。我也想早日找到凶手,好还宇大小姐一个公道。”他向葛华侧下头,葛华立刻上前,道:“侯爷。” “去把咱们的人都集合起来,跟大家一样,接受宇家的排查。”杨厦正色道。 还未等葛华应声,宇飞虎忙阻止道:“侯爷,您是折煞我啊!使不得,使不得!” “宇将军别误会,万一我的手下看到些什么,还能向你们提供出来。还是一视同仁的好,若我们不接受排查,有些人难免心中有气。” 杨厦这么做是在警示那几个世家公子,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他留夏侯的人都要接受排查,给宇大川这个面子,更何况你们那几家呢? 这样倒不是说杨厦在帮宇家,而是杨厦想借宇家的手,把那几个隐匿其中的江湖杀手给揪出来。从而将他们一网打尽,帮助燕归晚消除这个隐患。他不能对宇家人讲实话,一来掌握的证据太少,二来他不想牵扯到燕归晚,得让那些杀手自动现原形才行。 宇飞虎想了片时,双手一抱拳,“侯爷,大恩不言谢!” 葛华见状,即刻召集手下,接受宇家人的询问和搜查。其实就在宇飞虎还没有赶到朱雀台时,杨厦已猜想到宇家人会采取什么行动。他自认为是那几个江湖杀手所为,所以早安排葛华吩咐下去,若宇家人来问询,就要手下和盘托出,只保留一点,那就是关于燕归晚的事只字不提。 杨厦看着不远处地燕归晚,她似乎从未意识到危险就在周围。这样也好,他希望她一直都平平安安的。 第280回:囹圄朱雀台(三) 且说五月十六百花节这日晚夕,在朱雀台留宿的客人约有八十位。能在万里城中最好的酒楼里逍遥快活的人,非富即贵,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位,都不可能是普通百姓。 然而这些人在宇侯府面前,却统统黯然失色。莫提宇大川在战场上救过先皇的性命,就说他五个儿子全都在西洲军营中带兵,仅这一项就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的。 这八十人在宇家两位将军的武力镇压下,顺从地配合问询和盘查。整整多半日被折腾来折腾去,心都悬在嗓子眼,生怕惹恼了宇家人。 尤其是杨厦的身份被揭开,他们更加不敢抱怨反抗。原来镇守边关的留夏侯,也趁着百花节来到京都朱雀台中。宇飞扬离奇被杀害,宇家兄弟连杨厦都敢扣留排查,何况是他们呢?谁的底子能有留夏侯硬气? 宇家兄弟拿着手下送出来的几十份录词,从他们的口供和客房搜查情况进行逐一比对,疑犯的范围开始渐渐缩小。很快从八十人降至四十人,接着又拉这四十人再去复核一次各自录词。堪堪日头西下,到底从这四十人中又排除去多半嫌疑。 宇家兄弟认为的疑犯开始浮出水面,他们终于朝着真相迈出第一步! 就在夜幕降临之际,宇大川也从外阜赶回到京都。他在府中得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到朱雀台。 这位位高权重的宇侯爷亲登朱雀台,意味着宇飞虎和宇飞鹤做的这些举动,都是最初的“开胃菜”,真正狠辣的手段还在后头。 宇大川两鬓斑白,风尘仆仆地踏进来。他虽然是疲惫的老者,但那双鹰一样的眼睛,仿佛盯人一眼,就能被看穿心思一般。显然他已留下过眼泪,为宝贝女儿的横死痛心不已。 宇飞虎和宇飞鹤忙上前给父亲行礼,但遭来的却是宇大川的一顿拳脚。他将两个儿子狠狠踹了几脚。力道威猛的令人胆战心惊。两个儿子在被父亲打过后,均一声不吭地欠身立好。 身后的魏茫已被吓得两腿发软,金鹏则是表面上淡定,手心里却布满冷汗。 杨厦缓缓地走上前,鲜有地向他人抱拳行礼,“宇侯爷,节哀。” 宇大川却是一愣,他没想到杨厦会出现在这里,边陲上的枭雄也被裹挟进来,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尽管他们宇家并不畏惧杨部,但宇大川还是对杨厦谦和至极以礼相待。 二人寒暄两句后,宇大川已去往宇飞扬停尸的房间里。宇飞虎和宇飞鹤忙跟随父亲同去,父子三人进到房间里,把外面的一众人给隔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父亲三人在里面商议什么,但恐惧的氛围已一点点蔓延开来。 杨厦坐在一张圈椅上,金鹏和魏茫则慢慢移到他的身边。 “侯爷,依您看……”魏茫硬挤出笑脸问道。 杨厦缓缓地押了一口茶,这时候还能坐下来喝上一盏热茶的人,也只有杨厦了。 “依我看什么?你们自己向后看。”杨厦淡然地说道,“安士之、孙校、石千韧、陶伟光、单青、房玉、楚源、戚泽、徐墨卿、周未、魏茫和金鹏……或许还有燕归晚主仆和坤凌。” 魏茫手中的纸扇“啪嗒”一声掉到地上,他牙齿不停地上下打颤,“侯爷,您别看玩笑,这说的是哪里话。昨晚我和金爷一直都在一起的。” 杨厦将茶盏放回案几上,“宇家人只是把怀疑的范围缩小了而已,并未说就是你干的,魏老板如此紧张干什么?难不成你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细枝末节?” 魏茫被杨厦敲打的都要哭出来,他一个西洲国的大男人,好歹也算皇亲国戚,有点身份地位,但此刻已被吓到这个地步。 杨厦冷冷笑了几声,“好啦,魏老板,我逗你的。昨晚你既和金老板一直在一起,底下那么多小厮儿杂役能为你们作证,你还怕什么呢?” 金鹏望着杨厦所点出的那些人,那四位世家公子身边都带着一个女宾。他们从前两日开始,就在朱雀台的赌坊中,没日没夜的赌钱。那个孙校,前一日在房中与女宾无尽风月,还差点弄出人命;那个安士之,昨晚还另找来一个青楼女胡作非为。 昨晚金鹏和魏茫对账时,也发觉他们四人这几日赌的昏天暗地,个个都欠了朱雀台大几万两银子。这些赌账他们都不敢赖账,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不管经过怎么难堪,但最后这些钱,他们每个人家中都得给拿出来。 这样几个烂赌徒,的确有杀害宇飞扬的嫌疑。昨晚宇飞扬在周未抚琴时,哪里算是一掷千金?那是一筐一筐的往戏台子上砸金银珠宝。在宇飞扬眼里,那些金银珠宝跟百姓家的大白菜没有什么区别。 谁看了能不眼红,任他们几个是世家公子,可只要与“赌”字沾染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干不出来?之前欠钱的那几次,他们哪一个人,没有挨自家老子娘的打骂?他们谁不害怕再被朱雀台催债的找上门去? 再往旁边望去,那四个江湖中人看似不相识,但那么刻意的保持距离,的确让人觉得不太正常。金鹏仔细回想,这四人应该是同一天入住的朱雀台,他当时就留意,还认为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不成……他们都是江湖杀手,有人想要买宇飞扬的命,他们是被雇佣杀人的?完全有这种可能,宇大川树大招风,在西洲朝堂上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敌人?将他的宝贝女儿杀掉,难道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等等……为什么杨厦会对那几个江湖中人了如指掌?这又是怎么回事?金鹏忽然觉得,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的确名不虚传,之前那些慷慨随和都是表象,他才是那个隐匿在背后的智者。 尽管如此,金鹏还是把杨厦排除在外,一个镇守在边陲上的“土皇帝”,没有任何理由,千里迢迢来杀害另一个侯爷的千金。 剩下的那几人呢?周未最有动机杀害宇飞扬,他被宇飞扬的骚扰折辱,金鹏都看在眼里。杀掉她虽然蠢顿,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他自己昨晚替周未出头,算是与宇飞扬发生过摩擦,也有杀掉她的嫌疑。尽管他自己和周未绝对不是凶手,但宇家人怎么会相信? 至于魏茫,他虽然是个“采花大盗”,但金鹏觉得他还没那个胆子打宇飞扬的主意。可昨晚魏茫对他说过什么来着?他说他很愿意与宇飞扬春宵一刻,加上刚才杨厦诈他的表现,明显是做贼心虚。不过昨晚他的确一直跟自己在一起,难道是…… 最后就是那个徐墨卿了。他是周未的故人,他的娘子昨晚还替周未向宇飞扬说过话。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房间就在宇飞扬的隔壁,这也是他们被怀疑的直接原因。 金鹏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多条线在他的脑子里来回穿插不停跳跃。待他重新看向杨厦时,却发现杨厦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变了。这个眼神太过可怕,杨厦那阴鸷的目光,丝毫不亚于刚才的宇大川。 “金老板,你在想什么?”杨厦忽然起身,趴在他的耳边问道。 金鹏被吓得汗毛都竖起,像是露出马脚一样,结巴道:“没,没什么,侯爷莫要唬小人啊。” 杨厦轻声道:“金老板对我隐瞒不要紧,待那父子三人从房里再走出来,真正的腥风血雨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你可要想好自己的路啊!” 金鹏连忙点头,脸上一块白一块红。他与魏茫两个人跟照镜一样,对方在自己眼里什么样,自己就个是什么样。 一直沉着冷静的金鹏,怎么也会有这样一面?他到底隐瞒了什么?魏茫诧异不已。 杨厦已然看明白,眼前这二人心里都有秘密。而且这秘密都与宇飞扬有关。宇家人怀疑的没有错。只是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在被怀疑的对象里,他很无奈。要现在就跳出来保他们么?还是说再等等看,要宇家人排查后,自然解除他们的嫌疑更为稳妥? 众人虽是三三两两的坐在散台桌椅上,但周遭都有扈从侍卫看守着。他们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除了这些重点嫌疑人之外,排除嫌疑的已被遣送回各自房屋里。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他们只能待在这里,一步也迈不出去。 燕归晚和徐墨卿并肩坐在一张长椅上,妻郎俩的身子相互靠在一起。在所有人都不敢轻易言语之际,燕归晚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哥哥,我要饿死了。” 徐墨卿柔声道:“晚儿再忍忍,一会儿总该让咱们吃饭了。” 坤凌跟在周未身后走过来,向他们妻郎俩深深一揖,“徐郎,燕娘子,因我害你们遭受牵连,是我的罪过。待此事了结,还望给周未一个赎罪的机会。” 徐墨卿立刻起身,两手将周未扶起来,“周郎这是干什么?宇大小姐丧命在我们隔壁,我们接受宇家人的盘问,再正常不过。你何故如此?” 见徐墨卿和周未又开始君子般的让来让去,燕归晚和坤凌对视一眼,都觉得他们俩脑子不正常。连远处的杨厦和金鹏瞧见了,也不免皱起眉心,那俩人完全像是缺根筋。 宇大川仔细检验起宇飞扬的尸体,一边寻找线索一边老泪纵横。他的宝贝女儿还没有出阁,就被人折磨到如此田地。 “父亲,小妹应是被奸人玷污了。”宇飞虎颤声道。 宇大川擦了把眼泪,掷地有声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不能报官,要是来让仵作验尸,我宇家的颜面必将尽失!封锁朱雀台将这些人扣押,一一排查,也非常正确。” 宇飞虎点了点头,“父亲,那我们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父亲,一次性扣押住这么多人,会不会有人带头来闹事?”宇飞鹤追问道。 宇大川睨了三子一眼,“你怕了?” “父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说用不用再去外面调些人手回来。”宇飞鹤急忙解释道。 宇大川站起身,他刚才已将那些重点疑犯的供词看过,“四个江湖中人,无论什么身份组织,没人敢跟庙堂上的人对着干;四个世家公子,他们哪一个敢跟我们宇家叫板?剩下那几人暂且称为‘周未派’,他们不过是我宇家砧板上的鱼肉!” 第281回:囹圄朱雀台(四) 宇大川认定,凶手就在他们这些人当中。不管凶手如何伪装,亦不管他到底是谁,宇大川都要亲手把他揪出来,为女儿宇飞扬报仇雪恨! 宇家父子重新走出房间,步履沉重地回到一层厅堂中。众人再次悬心吊胆,被怀疑和威逼的滋味,不言而喻。 金鹏和魏茫躬身来至宇大川身边,等候宇侯爷的示下差遣。 宇大川轻拍金鹏的肩膀,沉声道:“大家都累了一天,通知后厨传饭吧。” 金鹏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让酒保杂役们操动起来。他和魏茫前去各处照看一圈,方才回到宇大川身边。 “去把管事的肆厨叫出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宇大川坐下来,严声道。 魏茫即刻折回后厨中,把那管事的肆厨带出来。那肆厨唤作老陆,是个憨憨的胖子,白白团团的,看起来非常的实诚。 “是老陆吧?我认得你。你来朱雀台有多久了?”宇大川开门见山道。 “回侯爷的话,算这个月已有两年零三个月。”老陆认真回道。 宇大川打量他一番,“嗯,那你估量一下,从现在起到把后厨储备的食物都用光,能坚持多少时日?” 老陆搓了搓双手,更加认真无比道:“宇侯爷,这得看怎么吃。”他大致估算一下困在朱雀台的众人,“若说能吃、能对付就成,那坚持个二十几天没啥问题;若说稍微做几道像样的菜,顶多也就撑七八日。朱雀台采买食料都是日进的生鲜,菜肴这种东西少有库存。” 老陆的回答令宇大川很满意,“很好。那就委屈委屈你,掂量出七日的伙食,供朱雀台里的众人享用。” 老陆并没有多问什么,他知道就算问了也无用,他需要做的就是听从。整个朱雀台都被宇家人封锁起来,那些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尚且扣押在此,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讨生活的普通人呢? 老陆本欲领命退下,这里应没有他什么事情了。却不料宇大川又道:“老陆,你随我来。”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不知道宇大川到底在干什么?他放着一众疑犯不去审问排查,偏偏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厨子这么上心? 不管别人有没有胃口,燕归晚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其他人哪里有心思吃饭,勉强吃几口就放下碟箸。而她却叽里咕噜吃下一整碗,就这样还没有吃饱。她捧着个空碗去找鹿三,想要让他再帮自己盛碗米饭上来。 赶巧鹿三这时候没在厅堂上。燕归晚寻不到人,自己每走动一下,身后又有宇家扈从跟随,搞得她很是憋屈。 徐墨卿起身拉她坐回去,轻声道:“晚儿,来,吃这碗吧。” 燕归晚见他把自己的饭让给她,不高兴地撇撇嘴,“我不,我去找他们要!” 周未师徒与他们妻郎同桌就食,见此状,周未起身道:“不必麻烦燕娘子,还是我去吧。” 话落,只见那个梳辫子马尾的煞星,已端着一盘满满的饭食,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我这里还有,燕娘子先吃。”杨厦不请自来,慵懒地坐到她的身边。 徐墨卿和周未向他微微颔首。燕归晚也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接受下来。 杨厦的举动谁人都看得见,他这是在逐渐挑明自己和燕归晚妻郎之间的关系。 “待过几日事情调查清楚,我便带你们妻郎离开万里城。”杨厦的声音不算大,可不管是谁都能清晰的听见。 “不必,谢谢侯爷的好意,我们自己可以走。”燕归晚边吃边回绝道。 徐墨卿已不再动箸,只默默地看燕归晚吃东西。既然燕归晚已表明态度,他也不用再跟杨厦重复申明。 杨厦乜斜徐墨卿一眼,又睃了睃周未和坤凌,懒洋洋道:“但愿七日后,事情会水落石出。” “七日?”周未心道,原来宇大川要在七日内破案。他也放下碟箸,饶有兴致地望向杨厦。 “留夏侯,这里的事本与你无关,你大可以抽身离去。” “那周公子又为何要自闯进来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我有义务出现在这里。”周未浓密的睫毛在颤动,“侯爷又为什么迟迟不肯走呢?” 杨厦冷傲地站起身,反问道:“我?周公子猜呢?” 他已悠哉悠哉的走远。周未不太明白杨厦此举,可坤凌却早已猜到。 前夜在赌坊中,杨厦是怎样“调戏”燕归晚的,她皆看在眼里。虽然她不清楚徐墨卿、燕归晚和杨厦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情感纠葛,但可以确定的是,杨厦在宇飞扬出事后还不肯离开朱雀台,一定是因燕归晚的原故。 杨厦担心燕归晚会涉险,他要保护这个女子。 “周郎,你不用理他,吃你的!”燕归晚劝说道,还不忘往坤凌碗里夹些菜。 徐墨卿替燕归晚擦了擦嘴角,“晚儿,你别这样,留夏侯也是好意。” 燕归晚白了他一眼,心想,杨厦什么心思你不知道么?敢情之前俩人那么较劲儿,现在居然都忘了? “当真要被扣留七日?”燕归晚问向周未。 周未认同道:“刚才宇侯和老陆说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吧?七日后朱雀台的供给就会出现断裂,到时候封锁必将解除。所以宇侯一定要在七日内找出凶手。” “凶手真的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坤凌怯怯地问道。 燕归晚拉了拉她的手,“坤凌,你不要害怕,不管凶手是谁,咱们问心无愧就好。” “我只是担心……那个凶手要嫁祸给师傅。” “坤凌!休要胡说!”周未知道她的提醒是好意,但这种话哪适合在眼下场合里说? 一桌子江湖中人、一桌子世家公子、宇家兄弟和金鹏魏茫等,皆听到燕归晚他们这桌的谈话内容。言语间看似不痛不痒,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见解和猜测。 杀害宇飞扬的凶手到底是谁?! 宇大川带着老陆来到一间无人的房间,“老陆,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宇大川的态度忽然软下来,与在人前那种霸气凛然完全不同。 老陆不卑不亢,深深作揖,“请宇侯爷放心,老陆定知无不言。” “想必你也理解一个做父亲的心情。”宇大川叹了口气,“从你们后厨做好菜饭,到端上客人的案几,需要多少道工序?哪道工序最容易被人下毒下药?” 老陆不敢随意言语,仔细考虑多时,才道:“朱雀台名声响当当,金老板、魏老板平日里把控食材很严格,来咱们朱雀台做工的杂役,也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留下来的。不管哪道工序都有相应的责任人,一旦发生事端,第一时间就可调查出来。” “老陆的意思是说,我们内部不会有内鬼,更不会给他人可乘之机。”宇大川确认道。 老陆又思忖半日,索性豁出去,道:“侯爷……小的把知道的都告诉您。” 宇大川一拍大腿,“好!好!快说!” “前面客人的饭食绝对不会有问题,若真是在饭菜酒水里下毒,那一定是高手所为,不可能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干的。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不会傻到自砸饭碗,保不齐再丢了性命。”老陆实话实说道。 他见宇大川没有反驳自己,接着说下去:“小的不知宇大小姐是不是中毒而亡,所以不敢妄加猜测。但我今早听说宇大小姐身边的女婢扈从们,昨晚皆被迷晕,直到今早卯时才陆续清醒。能做到这点,十有八九是在饭菜里下的迷药。” “没错!若不是因此,怎会给凶手可乘之机。” “所以迷药定下在下人的饭菜里。咱们朱雀台有专供下人门吃饭的厅堂,环境较一般的馆子还好。这里的说道可就多了,像宇侯爷家这种好几十人,不在同一时间就食,有太多机会可以做手脚,鱼目混珠人多口杂,想逐一排查太难太难。” 老陆解答了宇大川的疑惑,这与他之前的推断基本一致。那到底是谁混入其中,给众多女婢扈从的饭食里下了迷药? 宇大川谢过老陆,又百般叮嘱他,看顾好这七日的后厨,方才独自走回来。这时候扣留在前厅的众人都已吃过饭食。 “众位都吃好了没有?”宇大川笑里藏刀。 众人皆不敢回应,甚至连眼神都不敢与他交汇。 宇大川自顾说道:“那就辛苦各位,咱们开始吧。” 虽不清楚宇大川到底要干什么,但之前那种恐惧已再次来袭,而且愈演愈烈! “从谁开始呢?你们谁先来?” 周未起身走到宇大川面前,他镇定自若,身后的坤凌却浑身颤抖不已。 “宇侯,还是从我开始吧。” “好,就从你开始。” 宇大川带领周未师徒来到那间无人的屋子,这次跟随他的还有宇飞虎。而宇飞鹤则待在厅堂上看押众人,顺带观察众人的反应。 宇大川和周未面视而坐,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楚对方脸上的变化。 “你这个女徒弟,我看就让她出去吧。腿都吓软了,何故把她牵扯进来?” 宇家父子已确认宇飞扬是被贼人先奸后杀,那么这件事铁定不会是女子所为。所以坤凌的出现,无疑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但周未却不知道宇飞扬生前被人玷污过,故道:“宇侯,昨夜坤凌与宇小姐发生过口角,你们确定不用要她细细道来?若如此,我便让她出去。” 宇飞虎挺着魁梧的身躯走到坤凌面前,一手掰起她的下巴,“你脸上的这几道印子,是我妹妹昨晚打的吧?” 坤凌点头称是,宇飞虎道:“那她为什么打你?” “我替师傅传话,昨晚师傅本不愿登台演奏,他想让我代他登台亮相。但宇大小姐得知后,却骂我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代替师傅。然后她就打了我。” 父子俩对视一眼,确系是宇飞扬的作为。宇飞虎继续道:“我妹妹如此羞辱你,你不恨她吗?你不想杀了她泄愤?” 坤凌已被宇飞虎捏的呼吸困难,但她仍坚持说道:“固然有怨恨,但却不代表要杀害。我不是我自己,我上面还有师傅。我师傅不但教我抚琴跳舞,他还教我怎么做人!” 宇飞虎松开手,冷酷地戳穿她:“原来你爱周未。” “我……”坤凌面红耳赤地低下头。 第282回:囹圄朱雀台(五) 且表坤凌的脸蛋瞬间绯红一片,她对周未的心思,到底被旁人察觉出来。她欲替自己狡辩几言,毕竟当下这个场合,实不是跟师傅表白的正确时机。可她一连说了十几个“我”字,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宇飞虎摇了摇头,将她粗暴地推出房门外,命令扈从押送她回到厅堂上去。 坤凌心有不甘,她想一直陪在周未的身边。但她一个弱女子,怎能反抗了众多孔武有力的扈从呢?她只能灰溜溜地走回来。 燕归晚见她独自出来,便知坤凌的嫌疑已算消除。坤凌哭丧着脸坐回到她身边,担心道:“他们不听我说,就把我给撵出来,可我师傅还在里面呢!” 燕归晚相劝道:“坤凌,你莫担心,周郎也会没事的。” “真的吗?”坤凌眼泪汪汪地看向她。 燕归晚坚定道:“当然,你不相信周郎的为人吗?” “可咱们相信有什么用,我害怕宇家人不肯相信他。” “宇家人是想找到真凶,又不是随便拿一个人出来抵罪。” 燕归晚还在宽慰心神不定的坤凌,而坐在房间里的周未却坦然无比。对于刚刚在宇飞虎的断言下,间接跟自己表达爱意的女徒弟,他貌似老早就知道内情似的。 宇大川放下手中的供词,随口问道:“你早就知道坤凌爱慕你,而你心中也有她。所以你才不肯接受我的女儿?” 周未冷笑一声,“宇侯爷还是莫要说笑。令嫒已逝,我再说她的是非实属不应。” 宇大川却摆摆手,“不妨,你还是仔细讲讲为上。” “宇侯想让在下从何讲起?”周未自闯进朱雀台,就抱着言无不尽的心态。刚刚那么客套一下,也是想让宇大川自己提出来。不管他有多讨厌宇飞扬,但从未想过要她去死。他宁愿当真小人也不愿做伪君子。 “越早越好。”宇大川一字一顿道。 周未就从宇飞扬第一次去琴坊闹事开始讲起,她是如何无理取闹,如何死缠烂打,自己又是怎样拒绝她,莫说一点情谊,连半分暧昧都不曾有过。这些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给宇大川。 宇大川气得都要背过气去,可仍保持住冷静,继续听周未讲述下去。 也怪他自己太过纵容小女儿,周未所陈述的事情,他大部分都知道一些。但从女儿口中讲出来的话,却是另外一个样子。他太过相信宇飞扬,总以为周未对他女儿多少有点情谊,之所以迟迟不肯与她定下婚事,是周未拉不下来脸做上门女婿。 直到现在宇大川才彻底搞清楚,周未非但不喜欢宇飞扬,甚至还很厌恶反感她。早知如此,他怎么会放任宇飞扬来朱雀台小住?他怎能放任女儿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想必贵府女婢已向您交代过,昨晚宇大小姐在得知我不愿登台后,特意跑到我待的隔间外大吵大闹,先打了我的小厮后打了坤凌。您宇家盛气凌人,我怎敢得罪?更不想让金鹏和魏茫难做,朱雀台再怎么说也是自家买卖。遂我只好委屈本意,登台抚琴。” 周未在讲述这里时放慢节奏,宇大川看出端倪,质问道:“有什么就说什么,你之前的供词我也看过,再复述一遍即可。你何故还要再想一想?” “我怕自己漏掉细节,我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而放过真正的凶手。”周未诚恳道。 宇大川忽然起身,两只手抓在周未的圈椅扶栏上,他的脸几乎都要贴到周未的脸上。他直视周未的眼眸,见周未的瞳仁在慢慢放大。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呢?你看似淡定,但你骗不了我,你很畏惧,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宇大川诱导道。 “被宇侯爷这样质问,内心毫无波澜是不是太假?”周未不慌不忙道。 宇大川坐回圈椅上,“昨晚你喝了几坛酒?” “至少七八坛吧。”周未回忆道。 “是与那个叫徐墨卿的故人同饮的。” “没错。” “他呢?他喝了多少酒?” “同我差不多吧。” “豪饮,海量。那昨晚你们岂不是醉得很厉害?” “的确喝的很醉,可还是知道回去的路,仍记得离去的时辰,因为我们身边都有下人在照顾。” 宇大川讽刺道:“下人的话,你们可以教,在我这里不算数。” “宇侯说的很对。昨夜坤凌和燕娘子是在子时初先行离开。我让小厮儿送坤凌回的对面琴坊,燕娘子则是跟她的贴身女官一起回房休息的。而我和徐墨卿则饮酒到子时末,我回到琴坊时总也得到丑时一刻了。百花节这几日晚夕不宵禁,就算街面上没有什么人,但我想只要宇侯爷去街坊里去排查,总会有人可看见我何时从朱雀台离开,何时走进的琴坊。” “你何故如此自信?万一没有被街坊瞧见呢?” 周未将抚了抚手中的玉扇,“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但我刚才想起来,昨晚我在琴坊门口呕吐半晌,好似还在琴坊门口高歌了一曲。我好歹是这朱雀台里最红的伶人,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瞧见吧?” 宇大川向宇飞虎摆了个“过来”的手势,也无需再对他多言,宇飞虎已明白父亲所指。他即刻派人去朱雀台和琴坊周围调查。 “你丑时回到琴坊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今早被我们的人包围住,才猜测到我女儿出事了?” “没错。我因酒醉睡得很沉,坤凌闻听外面响动,出门去查看,方才知道朱雀台出了大事。若不是宇飞扬出事,你们也不会围了我的琴坊。总是因我而起,我不来与宇侯爷交代明白,良心上不安。” 二人都沉默许久,宇大川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女儿到底怎么死的?”他的眼睛渐渐红润起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实在太难受。 周未疑惑地看着宇大川,“我猜想的是……” “说下去!” “昨晚宇大小姐挥金如土,是不是有人看上了她的钱财?趁着半夜潜进她的房间,本欲偷走金银,不料被宇大小姐发现。那贼人这才痛下杀手,将宇大小姐杀害灭口。” “你真的这么认为?” 周未郑重地点头,“都知宇家富有,但昨晚宇飞扬向我一筐一筐的抛金银时,就跟百姓家里丢大白菜一样随意。我不得不往这方面猜想。”他见宇大川面色动容,误以为自己猜对了方向,急忙问道:“所以宇侯你们可是发现少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若发现缺少,可直接在客人们中搜查,朱雀台已封,赃物肯定送不出去。只要找到赃物,不就可以挖出真凶?” “你可以出去了。”宇大川说道,“然后让你的旧友,那一对夫妻进来。” 周未起身行礼而退,他的确做到问心无愧,把知道的细枝末节都告知给宇大川。 待周未出去之后,宇大川才将手中的供词收好。他拿着的一直都不是周未那份,而是坤凌的那份。之前坤凌交代的与周未这次的回答完全一致,没有丁点的错误。 可宇大川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因为周未交代的太清楚,就像是在心中复盘过多少次一样。他像是算准宇大川会问自己什么,而提早就做出最好的答案。周未这么做,到底在隐瞒什么?宇大川的直觉告诉自己,周未定有没向他交代出来的事情。 那到底会是什么呢?周未……应该不是杀人凶手,可他会不会是主谋?就在宇大川苦思冥想之时,徐墨卿和燕归已打门走进来。 宇大川自第一眼瞧见他们,就认定他们不是西洲国人。就算燕归晚现在身着西洲女装,可她和徐墨卿之间的那种气场,与西洲国人完全不同。况且宇大川也知道周未的底细,他原是东梁国人。这对夫妻既是周未的故人,十有八九也应是东梁人了。 果不然燕归晚向他行的是抱拳礼,这是他们西洲男子才会做的礼数。徐墨卿看出宇大川的疑惑,也无刻意隐瞒,便道:“宇侯不必猜测,我们皆是东梁国人。” 宇大川让他们俩坐下来言语,“你们是周未的旧相识?” “的确如此。不过与周郎在朱雀台重逢,却是个意外,之前不曾想过。”徐墨卿谦和回答道。 “你们来西洲干什么呢?” “寻人。” “什么人?” “亲人。” “可曾找到?” “并没有。” “那人在哪里?” “或许在九源,我们本打算这几日就启程过去。” “你们来西洲寻一位不确定在哪儿的亲人?” “侯爷所言极是。” “不够让人信服。”宇大川瞪着徐墨卿,“你姓‘徐’,那是东梁的皇姓。” 徐墨卿淡然道:“民间也有很多徐氏百姓。” “你的娘子姓燕?多年前西洲与东梁有过一场血战。当时东梁有一位姓燕的女将军,带领八百女将士突破重围,杀出一条血路,破了我西洲大军。导致我西洲伤亡惨重。那时我就在战场上,亲眼目睹着那位女将军被打成个筛子。那真是位巾帼英雄啊!听说她死后被封了镇国大将军,这位娘子可是她的后人?” 在宇大川讲这段故事起,燕归晚已开始不镇定。不管她再怎么想隐藏,但听到宇大川在描绘自己母亲死前惨状时,到底没坚守住,眼泪终是滚落下来。 徐墨卿将手覆盖到她的手臂上,安抚道:“晚儿。” 燕归晚忍泪道:“燕大将军是何等威武!多谢宇侯告知我当年状况。我是燕氏远亲,从小就仰慕她的。” “宇侯爷,这些与您千金的离世有关联么?”徐墨卿欲想转移话题。 “总要搞清楚你们的身份,不然我万里城中来个两个东梁细作,可就不好收场了!” “宇侯爷莫要开玩笑,我们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 宇大川盯着徐墨卿的衣衫上下打量,“你这衣服虽是西洲男装,但应是从东梁穿来的吧?” 燕归晚有些被他激怒,遂厉声道:“我们留在这里是想帮你找出凶手。令千金横死,我们住在她的隔壁,你来问话理所应该。但请你不要随便给人扣帽子!再有我告诉你,东梁人不耻细作这种行径。我们不是,其他的东梁人也不会是!” 第283回:囹圄朱雀台(六) 却见燕归晚如此激动,宇大川面露得意。这代表他的判断很正确,一般西洲女子在男子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更不用说在他这个侯爷面前这般嚣张。 也只有东梁女子敢这样。燕归晚眉宇间的骄傲劲儿,与当年他在战场上看见的那位东梁女将军,简直一模一样。不管她承不承认,她一定是那位燕将军之后!至于她相公是何许人也,宇大川暂且判断不明。 但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是杀害宇飞扬的凶手,宇大川绝对不会放过!之所以盯着徐墨卿的袍服察看,是因为他发现到了重大细节—— 那就是在宇飞扬的床榻上,掉落了一块残碎的布料,像是在挣扎中被她扯下来的。那块残布恰与徐墨卿穿着的这身衣衫很相似。 徐墨卿身穿一件粉青色的薄绸箭袖,刚刚又确定他这身是从东梁带过来的。这就意味着针脚、做工、材质在万里城中独一无二,没有哪家裁缝铺能做出东梁的款式。所以只要仔细辨别,就可确定那残布到底属不属于他。 宇大川在宇飞扬房间里时,也进行了多次查看。虽然门窗完好毫无撬开的痕迹,可万一是事先就没有插闩的呢?亦或者凶手老早就埋伏在房间里,待杀人之后,再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反正一众女婢扈从全部都被迷晕过去了。 宇飞扬居住的楼层不高,是在朱雀台的第四层。她的隔壁就是徐墨卿和燕归晚的住处,再隔壁则是女官儿九莺的房间。在燕归晚他们的正对面,便是杨厦和葛华的房舍。 这一层还居住着两个江湖人士,分别是单青和房玉。他们的房间均不挨着,一个在左,靠近葛华的房间,一个在右,靠近九莺的房间。从各自房间走到宇飞扬那里,也花不了太久,况且都是有功夫的人,再容易不过了。 在宇飞扬的楼上,也就是朱雀台的第五层,则依次住着四个世家公子,还有其他两个江湖人士。从五层到四层,就算走阶梯也用不上多久的时间,若是他们其中有谁身手了得,从阑干处一翻而下,也很容易做到。 魏茫和金鹏则住在宇飞扬的楼下,便是朱雀台的第三层。其实第三层算不得是酒楼的客房,大多数房间还是供客人吃席的隔间雅座。专门设置出来这几间房,就是为了方便几位老板留宿。他们有时对账太晚,再有什么重要的时节,比如这几日的百花节,就会留宿在朱雀台。选定在第三层,也是因为账房内室等都在这一层。 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判断,还是宇飞扬的间壁,徐墨卿和燕归晚这间屋子最方便作案。 宇家父子打开过两间房的窗子,从徐墨卿那边攀壁到宇飞扬这边,是可以做到的。前提就是宇飞扬的窗子没有上锁。两间屋子的窗子外槽都有一层灰尘,那片灰尘的边缘却被剐蹭掉一块,定是有人在此掠过时,衣袖袍摆不小心碰到了。 徐墨卿的嫌疑愈加明显,可是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按照周未的说法,他和徐墨卿都饮了七八坛的酒,回到房间时大约在子时末。这些朱雀台里的杂役酒保都能看见,不用一个个盘问,他在这个地方做不来假。 宇飞扬是在卯时初被发现死在房间的床榻上。根据宇飞虎等验尸判断,她已经死去约两三个时辰。从子时末到卯时出,满打满算就两个时辰。也就是说徐墨卿的作案时机,最晚必须在子时末就动手。但宇飞扬的死亡时间还有可能更早,子时初作案也未可知。 这么说来,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人,回到屋子里马上就得翻窗跳到间壁,将宇飞扬先奸后杀。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否则这个时间就对不上。 若是徐墨卿所为,他的酒量一定很惊人,七八坛酒不在话下,表现出来的就是装醉。 但他的娘子就在身边,他们妻郎看起来也绝不是缺钱的人,为什么要去间壁奸杀宇飞扬呢?就算要帮周未出气解恨,看不惯宇飞扬那么折辱他,单单杀死她不就好了,又为什么要将她玷污呢? 表面上矛盾都指向徐墨卿,略吻合的作案时间、房间就在隔壁、窗棱上被擦拭过的灰尘、还有遗留下的残碎布料。唯独少一个作案动机,徐墨卿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就在燕归晚发怒顶撞宇大川之际,徐墨卿也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已成为他眼中的疑犯。从宇大川问询自己的神态上来判断,他应该是掌握了什么证据,那证据完全可以指控自己。 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没料到这件事到最后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是有人要陷害他么?如果有人要陷害他,在这朱雀台里也只有杨厦与他有“仇”了。可他不愿相信,三番五次救过自己性命的杨厦,能使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燕娘子稍安勿躁,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呢?”宇大川阴阴一笑,“燕娘子一直都与你的相公在一起吧?” “那是自然。” “昨晚子时初你先回的房间,你相公则是子时末回来的?” “没错。” 在这一处燕归晚撒谎了。这是在第一次被问询前,她和九莺事前串通好的。昨晚她的确先回到自己房间,但是徐墨卿跟周未一直在喝酒,左等右等就是不回来。自打秋生过世,九莺便开始独自就寝。她想着借今晚这个档口,去陪陪九莺也不错。等到徐墨卿回来,发现自己不在,再让他难受一晚。谁教他这几日与周未“如胶似漆”的。 那时候已过午夜,虽然朱雀台还是灯火辉煌,可燕归晚已困的不行。她迷迷糊糊地去了九莺那里,很快便进入梦乡。或许是身边无徐墨卿的原故,她睡得并不踏实,导致次日醒来的很早。自己心里自然还想着他,便又蹭蹭地回到自己房间。 此时徐墨卿已在床榻上,他们妻郎本打算一起睡个回笼觉。宇家的扈从就在这时敲响了房门,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事情。 燕归晚意识到这个问题,若承认徐墨卿独自在房间里,他必将遭来怀疑。但她都不需要问徐墨卿什么,就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种人。甚至连这么去想,这么去怀疑都没必要。 可别人不了解徐墨卿,她也不想让他卷进是非之中。他们马上就要去往九源,说不定到了九源,会非常顺利的找到江光初。他们只差一步之遥,挨过眼前这个坎儿,或许就能看见曙光。 所以燕归晚和九莺撒谎了。两个人的口供都是燕归晚和徐墨卿一直在一起,从子时末到第二天被宇家人赶到一楼大厅堂上,他们妻郎从未分开过半步。 宇大川点了点头,对他们妻郎的审问算是初告一段落。他不准备打草惊蛇,他要把这些人逐一盘问之后,再做定论。所以宇大川还是将他们俩放了回去。 接下来就是那四个江湖人士,他们随身携带的刀剑等已被收缴。进来作答时都很老练,四个人怎么盘问也没有破绽。直到宇大川拿着从葛华手中接过来的卷轴,将他四人的案底一一读出来。就算这样他们还是不肯交代,只说因为到了百花节,才来万里城中见识一番。 宇大川是何等精明的人,从看一眼就知道脾气急躁的单青下手,很快就让他交代出自己和浑九奈何的关系。他与那两个江湖杀手是同门,而那两个杀手前段时候被反杀,宇大川是有所耳闻的。 “朱雀台里住着杀死你同门的凶手?”宇大川严肃问道。 单青摇头说不。宇大川面露狰狞,再也不是刚刚审徐墨卿周未他们那样随和,而是让宇飞虎带着几个魁梧莽汉将单青钳制住。 “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管你身上背负几条性命,只要你助我找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我便放了你。但若你对我有所隐瞒,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没瞧见哪个混江湖的,敢与庙堂之人叫板。不信,我们就试试?” “老子不怕,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单青嘴硬道。 宇大川笑了,笑得很瘆人。宇飞虎二话不说,一刀就捅进他的肋下,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把宇大川斑白的头发和皱纹满满的脸都喷上了血迹。接着宇飞虎转动刀柄,只一下,就疼的单青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由于整个朱雀台都太过安静,导致那屋子里发出的惨叫分外清晰。几个世家公子已开始坐立不安瑟瑟发抖,而剩下的那几个江湖中人,则忽然间聚集到一处,一改之前相互不认识的样子。他们仨在小声商议着什么,开始逐渐露出马脚。 徐墨卿和周未等都看到了这个变化,更不用说冷眼观察这一切的杨厦。 “侯爷,看来您判断的没错,这四人是相识的。”葛华在杨厦耳边轻声道。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要是宇侯能将他四人的目的审出来,就不用我亲自动手了。” 房间里,宇大川坐到单青对面的圈椅上,“我知道你不是杀害我女儿的凶手,但你应该知道一些秘密。讲出来,我便马上找人医治你。为自己的同门报仇,你首先得活命。我不干涉你们江湖上的事,我只想知道谁杀了我女儿。” 宇大川狂吼着,把对面的单青震慑的意志已碎。他忍着剧痛虚弱道:“我说,我说……” “快说!”宇飞虎更加狠绝道。 单青正准备开口,门外却回来一批手下。原是之前派出去调查周未街坊邻居的,他们已带着结果返回来。宇大川故意拖着单青,要他继续忍受剧痛。而自己却走到一隅,听手下来汇报。 他们走访了朱雀台和琴坊周围的商户等众多邻里,确有二人在昨晚看见了周未。他一副醉态,在琴坊门口大声高歌,那时夜深人静,所以那几个人记得非常清楚,大约是在丑时一刻前后。 周未没有说谎。宇大川叹了口气,他仍不肯相信周未,这种不相信好像带着偏见。指向徐墨卿的矛盾要比他大的多,但他可以理性的看待徐墨卿,却无法理性的看待周未。 或许是因为宇飞扬终究因他而死吧? 第284回:囹圄朱雀台(七) 却说宇大川仍在咀嚼手下反馈回来的信息,那厢单青已疼痛的浑身是汗。他脸色惨白无比,肋下的血窟窿更是惨不忍睹。 宇飞虎轻轻拍打一下刀柄,只要他将弯刀从单青的肋下拔出来,那单青这条命恐怕就真难保住了。 宇飞虎望向还在沉思的宇大川,朗声提醒道:“父亲,您瞧这个人要怎么处置?” 宇大川这才回过神来,重新走到单青身边,“说吧,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单青艰难地发声,道:“我是来给……给……奈何和浑九报仇的。他们俩都是我的同门,我与浑九还是结拜兄弟。在大约一个月之前,他们俩接到一笔生意,赏百两黄金,要两个人的性命。可最后却是他们二人命丧在屠苏城外的荒郊上。余下一干兄弟也都被杀害,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哦?雇主是谁?要杀害的又是谁?”宇大川好奇问道。 单青咬着牙,“雇主给了金银,江湖有江湖上的规矩,不能说!” “不能说?”宇大川笑了笑,“好。这个我也就不难为你。那么要杀死的是谁呢?” “徐墨卿和燕归晚。”单青迟疑片时,终究说了出来。 宇大川却是一愣,怎么会是冲着那对夫妻而来?这两个东梁人到底是得罪了谁?但是他转念一想,立马问道:“你是说他们夫妻二人反杀了奈何和浑九,还有你们那一干弟兄?” 单青摇了摇头,忍着疼痛继续道:“在场的人全都死了,没有人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们赶过去时皆是尸体。根据致命伤的情况来判断,打斗应不止两个人。” 宇大川有些捋顺关联,“所以你打探出他们二人的下落,一路尾随到万里城的朱雀台。想在这里找机会下手杀了他们?” “最初是这样计划的。但这几日一直没有找到最佳时机。我得弄清楚奈何和浑九的死因,不能将他们一刀毙命,所以才拖到今日。我是杀手,又是为杀人而来。可真正要杀的人还活着,却有不相干的人死去。我本能的想隐藏来意,这难道不正常吗?” 宇飞虎将刀柄又转动了一下,疼得单青直翻起白眼,都要晕死过去。 “你不够坦白!”宇飞虎用厚实的大手掌打在单青的脸上。 宇大川认同地点头,“你刚刚说了句‘我们’,你不是一个人来的。门外的房玉、楚源和戚泽,你们是一起的吧?” 单青大惊失色,“不认识!他们是谁?你休要诈我!” “不认识?”宇飞虎的手又落到刀柄上,“你真的不认识?” “我都已经跟你们说了实话,若你们不相信就给我来个痛快!”单青紧闭上双眼,等待好受死。 宇飞虎将刀柄轻轻一转,没有刚才那两次力道大,但足以把单青吓得痛苦万分。 “别撑了,我们根本没打算跟你们江湖中人过不去。我们想要的就是真相,快说吧,都说出来,我马上找郎中来救你!” 单青的哀嚎在厅堂上回荡,房玉戚泽等已按捺不住,大有同时要闯进去的冲动。 现在宇飞鹤也看明白了,这三人和里面那个是一起的,他们这戏演得可够足的。 宇飞鹤抱着胳膊瞥了一眼他们,阴森森道:“里面那位倒是铁骨铮铮,都被折磨成那样儿了,也不出卖你们几个。你们就忍心见他替你们扛着?” 房玉将宽大的衣袖一拂,“宇将军休要胡诌!” 楚源和戚泽也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既想冲进去阻止宇家人折磨单青,又不愿这么轻易就暴露出他们自己。三个人陷入了矛盾之中。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叫喊声忽然停了下来。而后,宇飞虎打开门独自走出来,故意扬声对三弟道:“飞鹤,里面那人快咽气了,找人把他抬出去埋了吧。” 闻言,宇飞鹤转头就要差遣人去屋子里抬人。房玉一跃走上前,激动道:人还没死,还没有咽气,埋什么埋?宇家要滥杀无辜吗?你们宇家好大的势力!” 楚源和戚泽也一并站出来,“你们有什么证据说单青杀人了?” “呦呵,你们几个这时候开始团结了?之前都干什么去了?”宇飞鹤挖苦道。 宇飞虎迈着大步走到他们身边,“宇家就是这么牛气,你们能奈我何?”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房玉作势要拔出腰间的佩剑,可他们的武器早就被宇家人收缴了。 楚源拉住房玉,向宇家兄弟叉手行礼,忍气吞声道:“还望宇将军明示,到底怎样可救单青性命?我等愿意配合,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哎,这不就对喽?朝堂什么时候与江湖势不两立了?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宇飞虎缓和了一下,“飞鹤,差人去请郎中吧。” 宇飞鹤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他们三人,“你们仨,最好都放聪明一点,郎中易请,棺材也易抬!” 说毕,宇飞鹤已命手下去请郎中来朱雀台。仨人的面色都非常难看,就算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每个人也都有功夫加身,但谁又能以一敌百,冲出这重重包围呢? 况且他们四人根本没有杀害宇飞扬,起初配合宇家人调查,也是不想暴露他们的身份。可谁能想到,宇大川那条老狐狸,到底把他们四个给揪出来。 现在他们是不得不浮出水面,浑九和奈何的仇还没有报,不能再让单青无辜死去,那样他们太得不偿失。 楚源同房玉、戚泽嘀咕几言,他们的目光忽然转到坐在一旁的杨厦身上。 戚泽道:“应该是他,只有他的手下,这几日在暗中调查我们。” 房玉道:“怎么确定就是他?” 楚源道:“前日晚夕,他与那女的在赌坊里相认过;之前用饭时,他也与那对夫妻说过话。这些还不够明显吗?” 房玉道:“我就说凭那对夫妻杀死不了浑九和奈何,原来帮手竟是他!” 戚泽道:“看来事情没有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屠苏城的吴家对咱们有所隐瞒。” 杨厦见他们已明目张胆地议论自己,便知自己可以公开目的了。于是起身走到他们仨人面前,讥讽道:“几位在说我什么呢?” 三人均不再言语,一个宇侯爷已经够难对付,现下再多个留夏侯,这个煞星他们实在得罪不起。虽然表面上个个都挺胸昂首,但内心都判定这一次,他们真不该来万里城,正经事没有办成反而惹来一身骚。 “想知道奈何和浑九是怎么死的?”杨厦抱着胳膊幽幽问道。 徐墨卿和燕归晚顿时起身,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们俩自打被宇大川问询完,出来以后就有点不在状态。两个人默然许久,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这四个江湖中人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俩根本没有顾及,可听到杨厦那么一说,两个人心头都是一颤。 奈何和浑九是怎么死的?那自然是被他们妻郎还有葛娇等一起杀掉的,若不是他们围追堵截来索命,秋生又怎么会惨死呢! 杨厦一伸手,示意徐墨卿和燕归晚先不要插嘴,硬生生把他二人逼退回来。 此刻房间里的单青已快要坚持不住,他把能交代的都已说了出来。宇大川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这完全超乎他的想象。他缓缓走出房门,看见门外的其他三人还有杨厦,脑子竟一时混乱起来。 杨厦朝他微微抱拳,“宇侯,对不住,是我蒙蔽了您。” 宇大川瞪了他一眼,没有理睬,转头对宇飞鹤道:“派人把单青抬出去,郎中请来后好生诊治。” 待交代完以后,才对杨厦道:“留夏侯好手段,但我还是得感谢你,这几个人的确有问题。” 杨厦难得欠下身,“那接下来……” 宇大川做了个“请”的手势,“留夏侯请,你们三位也一并进来吧。” 须臾,众人又回到房间里去。见那几个人说话云里雾里的,那几位世家公子便猜测他们就是真凶,以为这件事快要结束了。 但徐墨卿和燕归晚却不这么认为。金鹏周未等人也是忧心忡忡,他们可没有觉得这件事能这么简单。 杨厦率先道:“要想弄清楚原由,还得从一个月之前讲起,把之前的事情疏通明白了,才能对得上你们这几日在朱雀台的行动。” 宇大川有些疲惫地靠在圈椅椅背上,“留夏侯,请吧。” 杨厦没有承让,直白道:“屠苏城吴家在一个月前找到奈何和浑九,要他们杀掉两个人,便是外面坐着的徐墨卿和燕归晚。” 三人均没有反驳,杨厦这是打算要对他们复盘了。 “若我没猜错,你们皆是奈何和浑九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杨厦不等他们回答,继续道:“杀手拿钱杀人无可厚非,可他们却忘记打听外面那二人是什么背景。燕归晚是我想要得到的人,吴家是我小妾的娘家。奈何和浑九是我的手下与他们妻郎一起杀掉的。所以你们要报仇来找我,莫要找他们的麻烦。” 宇大川瞬间把背脊挺直,对面那三人也是浑身打个激灵,这都是什么狗血情况? “你知道我们的目的?”房玉不解道。 “你们仨加上单青与燕归晚他们同日入住朱雀台,本有好几次机会可将他们夫妻杀掉。但你们一直想知浑九和奈何究竟怎么死的,所以才迟迟未有动手,我没猜错的话,昨晚你们是想把徐墨卿和燕归晚迷晕,绑走以后细细审问。” 杨厦自顾自地说下去,以为发生的一切都跟他预料的一样。 “侯爷,你好像亲临在场嘛?”楚源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宇大川虽未言语,但他也皱起眉头,对待杨厦这过于自信的劲儿表示不屑。 杨厦急于剖析清楚事情,遂接着道:“是你们下得迷药吧?本想把迷药下到燕归晚那屋,却意外的下给间壁的宇飞扬。你们把宇飞扬当成了燕归晚,昨晚你们走错了房间,偏偏她又没被迷晕,对你们乱喊乱叫,在惊慌中你们误杀了她,对吗?” 楚源拍手称赞:“精彩,真是太精彩啦!侯爷,你可有证据么?” 第285回:囹圄朱雀台(八) 杨厦却摆出一副混不吝的表情,两手一摊,“若我找到证据,何故借宇侯之手?早将你们通通抓起来喽。”杨厦走到他们三人身边,“但我想单青已交代的差不多了吧?这里到底是万里城,我还是要守点规矩。要是在边塞上,我倒是可以效仿宇侯的手法。” 楚源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抢白道:“边塞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留夏侯,西洲提起‘煞星’的名头有几个人不惧怕?可今日我们见了,却发现不过尔尔。侯爷,您蠢得很啊。” 杨厦一手扼住楚源的脖颈,狠狠掐紧,把楚源掐得几乎就要断过气。房玉和戚泽欲上前阻止他,可宇飞虎和一众魁梧的侍卫就在身后,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宇大川的头脑已恢复些清醒,慢吞吞道:“留夏侯,还是手下留情吧。事实与你推断的有些相左。” 闻声,杨厦才松开手。他狐疑地望着宇大川,“难道他们不是凶手?” 宇大川看着对面这三人,威逼道:“单青都已交代清楚了,你们仨也仅有这一次机会,只能讲出真话。若你们说的与单青说的有丝毫不一致,那你们四个将一起死在这朱雀台,黄泉路上去陪我女儿吧。” 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宇大川这条老狐狸,把他们算计到骨头渣子里! 杨厦对宇大川露出钦佩之表,除了他父亲杨尚,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敬佩过谁了。难怪这宇家在朝堂上经久不衰,有宇大川这样的智者,宇家怎会走偏路呢? 三人互相对视,自知唯有讲出真话才能活命。但他们没有与单青串供的机会,若单青没有对宇大川吐真言,后果还是个死。眼下,只能赌一把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杨厦退到宇大川身后,见宇大川虽是老者,霸气却不减当年。他严声道:“讲!” 房玉和戚泽都不愿开口,楚源定了定睛,道:“前面的事与留夏侯所说大致相同,我们的确不知奈何和浑九到底怎么死的。只隐约知道徐墨卿和燕归晚的姓名。兄弟们死了,我们自然得为他们报仇,这才一路追到朱雀台。万里城是京都不比别处,江湖中人也分好几种,像我们这种身上都背负好多条性命的,在万里城中不宜高调,还是小心为妙。” 房玉接过楚源的话,继续道:“所以我们四人才佯装不认识,分别入住到朱雀台里。怎奈徐墨卿那对夫妻,身边总是有人在,周未等人与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我们怎么能轻易出手?” “没错。我们的目的是杀了他们妻郎不假,但我们更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比如留夏侯你承认的那段,便是我们想知道内幕。若浑九和奈何知道燕归晚与你的渊源,他们怎么会接那单生意?”楚源替死去的兄弟们懊悔不已。 宇大川强硬地打断他们,“说重点,说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楚源欲言又止,道:“宇侯真的相信我们说的话?” “我要知道真相!”宇大川动容道。 楚源抚了抚额头,“事实远比折子戏要复杂的多。是我们下的迷药,也如留夏侯所说,迷错了人。那迷药本是想下给燕归晚身边的那个女婢,那个女婢待遇很高,与她的主子同寝同食。我们想通过她迷晕那对夫妻。可机缘巧合,本该给他们那屋上的茶水,却被宇飞扬的下人截胡过去。” “迷药下在茶水里?”宇大川对此疑惑,“几壶茶水而已,就能将我整个府院二三十人全部迷晕?不可能所有人都喝了茶水吧?” 房玉连忙解释道:“事后我们去查看过,除了茶水,下人们的饭食也应有问题。但朱雀台从来不留那些隔夜的东西,想再找到残羹冷炙很难。但我们自己清楚,以我们那点迷药的量,根本不至于让那么多人昏迷过去。” 杨厦有些不解道:“我被你们给绕糊涂了。” “我们被人利用了!”楚源肯定道。 “什么?”宇大川和杨厦异口同声。 楚源看出他们的疑惑,接着道:“昨晚子时初,我们看着燕归晚回到房间,也看着那女婢把有迷药的茶水端回去。本以为她们已都昏过去,就算徐墨卿不在也没关系,先扣住一个燕归晚再说,所以我们行动了。” “可我们进去的时候燕归晚并不在房中,她的屋子是空的。”房玉回忆道,他的表情很僵硬,仿佛在说一个可怕的故事。 “燕归晚不在房中?她子时初就已回去,怎么可能不在房中?”杨厦绝对不能相信。 昨夜他是见到燕归晚回到房中以后,才脱衣就寝。他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不在房中? “我们也觉得奇怪,最初以为是迷药被发现了,惊慌地赶紧撤出来。”房玉有些支支吾吾,“因为燕归晚的左间壁是那女婢的房间,右间壁则是宇飞扬的房间。一般情况宇飞扬的房间门首会有很多人把守。或许我们当时有些慌张,见两边房屋均没有人把守,便朝着右边走去。” 一直不言语的戚泽忽然开口:“诡异的一面出现了,宇飞扬的房门居然是开着的。里面还有一些响动,单青以为是女婢的房间,猜想她们主仆是不是藏在一起。头脑一热便冲了进去。我们自然而然也跟了进去……床榻上只有一人就是宇飞扬。她那时已经死了,衣不蔽体,极度可怖!” 宇大川的眼神变得可怕起来,“她已经死了?难道不是你们四人共同所为么?” 直到这时杨厦才明白宇飞扬死前都经历了什么,也才懂得为什么宇家人没有去通报官家,而是想要自己逮住凶手。 “没有!不是我们做的!”三人同时坚决否认,与之前的单青一样。 在单青讲这段时,宇飞虎差点把那把刀柄转一个圈,单青的肠子都要被绞出来。现在他们三个的口供与单青一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则他们之前已经串供好了,二则事实真就如此。 楚源非常坚定道:“我们没有理由这么做,江湖中人不与朝堂官宦为敌,这是规矩。宇飞扬与我们没有任何交集,而且我们不缺钱。再说句对死者大不敬的话,宇侯爷莫气……宇飞扬那样的女人,我们不可能喜欢。” 宇大川看着眼前这三人,忍着他们对自己女儿的侮辱,继续盘问下去,“怎么证明人不是你们杀的?” 房玉冷哼了一下,“我用的是长剑,单青用的双弯刀,楚源和戚泽则用飞镖暗器。我们杀人不会用勒脖子那种方式。” “你们的意思凶手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力气很小的男人?”杨厦确认问道。 “这还是洗脱不掉你们的嫌疑,我要更有力的证据。”宇大川发了狠话。 楚源走上前一步,郑重道:“我们都说了,我们是被凶手利用的。他设了个局,让我们钻进去,我们去的时候宇飞扬已死,我们百口莫辩。若不是这样,我们怎会一力隐瞒?我们拿不出证据说此事与我们无关。但宇侯爷你有证据证明人是我们杀的吗?” 宇大川被反问的哑口无言,他没有证据,他现在用的不过是老奸巨猾的伎俩,诈他们自己说了出来罢了。 房玉酸楚道:“我们是想保命,豁出去讲了实话,因为我们不确定单青会说什么。他是个直肠子,但刚才你们用的手段,我们在外听的真真儿的。若我们想串供或者蒙蔽你,我们是绝对不会承认去过现场的。”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离开时是子时几刻?”宇大川的目光再次盯在三人脸上。 “约子时二刻。”房玉率先回道。 楚源和戚泽则想了想,“应该还不到子时二刻。” 单青之前的回答是:只记得过了子时。 他们应该都说了实话,而且是那种赌命的实话。杨厦已完全惊呆,这与他的判断大相径庭。他没有看到宇飞扬的尸体,不能判断这四人的证词,但宇大川可以。 “你们出去吧,去找单青,好好照顾他。你们在一个房间里就不要出来了。” 三人被侍卫们押解下去,看似没有说什么内容,却无形中把四人隔离开来。 房屋里剩下杨厦和宇家父子,宇大川露出疲态,“留夏侯啊,那个燕归晚……可是有相公的人,你和她之间到底什么渊源?按说老翁我不该打听,但你不说的话,我这心里可有道坎儿啊!” 杨厦淡然一笑,“是求而不得的人,不管她有没有相公,我都很喜欢她。从边塞一路追到万里城,我想带她回家。” “不愧是留夏侯。可你这么说,我完全可以认为,是你做的局,嫁祸给徐墨卿,要拐走他的娘子。”宇大川进一步试探。 杨厦一愣,不屑道:“我这个置身事外的人,最终也成了疑犯之一?宇侯莫要开玩笑,我杨厦想杀人,不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宇大川明白杨厦不会是凶手,那四个江湖中人也应该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会是谁? 难道真的是徐墨卿所为?可还有一点对不上:徐墨卿是在子时末回到房间去的,但按照他们四人所言,宇飞扬在子时二刻前后已经被杀害。 那么最符合条件作案的就成了燕归晚?可燕归晚她是个女人啊,女人怎么能做出玷污宇飞扬的事? 思考到这里,宇大川想起外面那四个世家公子。他们可不是练家子,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力气也大不了哪去,而且他们很有杀人动机。他们应觊觎宇飞扬带来的钱财,这几日他们赌的,不知欠了朱雀台多少钱。 天色已晚,还要继续盘问下去么?宇大川给自己定了七天的时间,第一天已经过去,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宇飞扬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到底是该直接送回家中装棺安葬,还是要再等几日?这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只怕撑不了太久。看来七天的时间太长,他没法子再耗下去!他要连夜把剩下的疑犯审完,就算拼了老命,也得把杀害女儿的凶手揪出来! 第286回:囹圄朱雀台(九) 杨厦向宇大川深深行礼,“宇侯,我并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 “哎,我也是想早点替我女儿报仇。”宇大川肃然无比道,“只有一点我要向留夏侯讲明,如果凶手真的是徐墨卿,我不会给你半点情面。” 杨厦再次愣住,更加确定之前的那个判断。按理说燕归晚比徐墨卿更符合杀人的时间,但宇大川却只提徐墨卿不提燕归晚。只能证明,宇飞扬生前定是被男子玷污过,所以他才自然而然的将燕归晚排除在外。 “徐墨卿不可能是凶手,他没理由杀害宇飞扬。他的为人我算了解一些,他若是卑鄙无耻之徒,燕归晚不可能爱他爱到那个份儿上。” 见杨厦如此胸有成竹,宇大川却不以为然,“留夏侯是不是有点太过于绝对?印象中你可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 杨厦顿时哑然,宇大川说的没有错,因为燕归晚的出现,他近来变化太多,与从前那个暴戾凶狠的自己相差太大。就连葛华都偶尔吐槽他,变得越来越像个温润公子。 宇大川苦笑几声,再次问向他:“那留夏侯替老翁猜测一下,你觉得凶手到底会是谁呢?” 杨厦把头转向门外,“单青楚源他们四个人,到底有没有说真话,只有宇侯爷自己最清楚。依你刚刚的做法,准许他们四人碰见,我想你大约是相信了他们。或者……你是想把他们与外面那些人隔离开来。” 宇大川捻了把发白的胡须,“留夏侯好见解。” “外面还有四个世家公子和两个朱雀台的老板,他们都还没有过宇侯您这关,您心里怎么可能这么早下定论?之前我已判断错误一次,若宇侯还肯相信我的直觉,那我说,金鹏应该有问题。” 杨厦走到门首处,透过门缝看着厅堂上来回踱步的金鹏和魏茫。宇大川也走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 按说金鹏和魏茫应该焦虑,但他们焦虑的不该是担心自己被当成杀人凶手,而是应该焦虑如此兴隆的朱雀台遭遇这么大的事端,以后在万里城中还怎么混?朱雀台的那几家死对头,指不定在背后都乐开了花! 杨厦冷笑道:“宇侯爷觉得怎样?金鹏和魏茫虽然互相作证,他们俩昨天晚上一直在一起,可你相信他们两个的话么?” 宇大川故意诱导道:“金鹏会有什么问题?他可是我最得意的大掌柜,朱雀台能有今日,说到底靠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 “所以宇侯还是要保朱雀台喽?”杨厦戏谑道。 宇大川讪笑:“逮住凶手后,再看吧。” 杨厦抱起胳膊,道:“金鹏他过分紧张周未;周未也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们是挚交好友,按常理遇见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冒着被怀疑的风险互相问长问短吗?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就算周未称徐墨卿为故交好友,但宇侯应该更清楚,与周未关系最亲密的应是金鹏才对。” 立在一侧的宇飞虎忽然插话道:“父亲,我也觉得金鹏的表现很不正常。” “这话是怎么说的?”宇大川追问道。 “在父亲还没有来朱雀台之前,金鹏的表现就很不对劲儿。按说他和周未如此熟稔,为何要这么避嫌?跟戏子唱戏一般,我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要审出他们来,还得靠侯爷您来想法子。”杨厦再次向宇大川欠身叉手,“后面的事我不宜再留在这里。但宇侯请放心,出了这个门,规矩我都懂得。” 宇大川也向杨厦微微欠了欠身,“有劳留夏侯费心。待此事了结,老翁我定要好好拜谢。” 杨厦拉开房门走回厅堂上,众人的眼光再次向他投来。可他仍旧坐在上首,悠悠地喝着茶水。金鹏和魏茫对他点头哈腰,但他也不大理睬。 “父亲为何这么相信留夏侯?”宇飞虎心中不解,“杨部在边塞上真的那么厉害么?” “留夏侯我们不会轻易得罪,当初听取金鹏的意见拉他入伙朱雀台,也是想跟杨部搞好关系。他刚刚现身说法,为的就是那个叫燕归晚的女人而来。我倒有几分佩服他的这份执着。但不管谁,只要是杀害你妹妹的凶手,我们宇家绝不放过!” 宇大川休整片时,欲先提审那四个世家公子。宇飞虎见父亲心力交瘁,不忍让他再继续下去,半跪在父亲身侧,心疼道:“父亲,您还是先歇一歇吧。您这一路都没顾得上休息,又接二连三的与那些人过招,这身体吃不消啊!” 宇大川唉声叹气,“你大哥、四弟、五弟都不在京都,现在也不是去给他们报信儿的时机。这天一日比一日炎热,你妹妹还在那楼上孤零零的躺着,还能坚持几日啊?真撑到第七日,她身子都要臭了。生前已遭到那般凌辱,死后还不早点入土为安?” “儿子都明白,可儿子是怕这凶手还未找到,您却先累倒了。母亲大人已然晕厥,听家里来人通报,她老人家醒了之后,就哭丧着要来朱雀台,大家作好作歹的给她拉扯住,这才没让她奔过来。” “你娘啊,哎……咱们这时间所剩无几了。提审那些人时你都在侧,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依儿子看,目前还是徐墨卿的嫌疑最大。父亲是认为他没有杀害小妹的动机?我却觉得他的动机就是为周未出头。” “何以见得?” “那周未和金鹏八成就是主谋,保不齐就是他们俩策划的,然后让徐墨卿代为动手,事后再嫁祸给那几个江湖中人。毕竟他们是东梁人,在万里城只待几天而已。过两天他们离开,咱们以后去哪找人?” 宇大川父子陷入沉默,少焉,宇大川慢声道:“去叫老陆给我做碗白粥,我喝一碗,就让安士之他们依次进来。那金鹏和魏茫,还熬着他们,让他们继续焦虑下去。审问过的那几个,找几间空房,让他们先休息,务必严加看守。” 宇飞虎得令马上去办,燕归晚妻郎和周未师徒被安排到两间房里。杨厦见燕归晚已被带走,觉得再在这里坐下去无意,也起身回了房间。 趁此档口,葛华向杨厦汇报外面的情况,原来就在他和宇大川盘问那几个江湖中人之际,朱雀台的外面已来了好几队人马。 分别是安家、孙家、石家和陶家,四个世家公子的家种到底都来人了。自家儿子被扣在朱雀台里怎能不担心?据说他们都不敢独自前来,最后四家人不知怎么凑在一起,最终才一起赶到朱雀台。 可他们还未来到朱雀台的门口,在远处已被那阵仗给吓着。虽不清楚里面的详情,但都猜测出定是宇飞扬出事了。四家人在一起商议,都拿捏不准自家儿子有没有做那缺德的事。若换做别家,早就蜂拥而上来要人,可现在面对的是宇家,他们都得三思而行。 “他们为何不上来叫人?”杨厦一头倒在床榻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问道。 葛华欠身回道:“许是不敢,又或者是演给宇侯他们看。反正在外面站了快一个时辰,大晚上的,小的瞧他们没打算走。” “苦肉计?” “兴许是。” “那几个二世祖太怂,杀人的事干不出来,顺手牵羊倒差不多。昨晚咱们的人就没发现对面有异常?” “侯爷,这个真没有。” 徐墨卿和燕归晚所在的屋子,不再是之前居住的那间,九莺也一并给塞了进来。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门外有众多侍卫把守,从窗子往朱雀台外面望去,也是被围的跟铁桶一样。 “哥哥,我觉得宇大川在怀疑你。”燕归晚把声音压得很低,“他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证据?昨晚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徐墨卿坦然道:“我对宇大川所言便是事实,并无丁点隐瞒。我自认为无愧于心,可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 “墨卿你是什么意思?”燕归晚焦急道。 “我觉得有人在做局,要让我往里面跳。”徐墨卿加重音调,“那人就是凶手,他应该就在这群人里。” 燕归晚退口而出:“会是杨厦么?” “你不信任他吗?” “我……我不知道。” “你觉得他会为了得到你,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可是,在这里朱雀台里最想加害你的,我只能想到他。” “宇大川并没有向我们透露宇飞扬的死因,只一味的让我们交代,这本身就很有问题。为什么出了命案,宇家不肯报官,反而要关起门来自己查,这背后到底都隐藏着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只要咬死昨晚我们一直在一起就好。” 徐墨卿将燕归晚抱在怀中,“我们不会有事的,待这里的事情了结,咱们就动身去九源。” 他虽然这么安慰燕归晚,但心里却越来越忐忑不安,可这时候,他得让燕归晚先冷静下来。 燕归晚哪里能冷静,她道:“那几个江湖中人应是冲着咱们来的。我想当面去问杨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人是来查奈何和浑九的死因,刚才他又与宇大川一起审问那几人。那几人若是冲着咱们来的,又怎么会卷入宇飞扬的事端里?” 九莺在侧听得糊里糊涂,“我都被晚主给绕晕了,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燕归晚扯了扯身上的襦裙,“莫说你晕,我也觉得晕乎乎的。昨晚的细枝末节我们再好好回忆一下,看看是不是落下什么纰漏?” 徐墨卿想了想燕归晚的话,“晚儿,你会撒泼吗?” “什么?”燕归晚愣愣道。 “依现在的局面坐以待毙是不行了,你想见杨厦,只能出去闹一下。他大抵能见你,你从他那里看看能不能得到些线索,对我们或许会有帮助。” 燕归晚不怏道:“你,你这是什么混账话?万一就是他要害你呢?我不要去!” “我让你去,我逼你去,还不行吗?” “我是想见他问清楚一些内况,但也得和你一起去呀!” “晚儿,这时候不能任性,你觉得我们两个能一起见到他么?你自己的话,也许还有可能。” 第287回:囹圄朱雀台(十) 燕归晚睇着徐墨卿,使劲儿往他的眼睛里看。 “晚儿,你看什么呢?”徐墨卿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面前晃了晃。 “徐墨卿,你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休要唬我啊!” “我何时唬过你,我要靠你救命呢!” “当真?”她讷讷地点了点头,“那我去外面试试?” “去吧。”他拍拍她的肩膀,像是托付重任一般。 燕归晚起身走向门外,却是走两步就回一次头,总觉得徐墨卿在口是心非。他示意九莺跟上主子,要她在侧照应些燕归晚。 徐墨卿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已预感到危险就要降临。可不管那幕后黑手是不是杨厦,对于燕归晚,他一定会全力保护。这时候把她推到杨厦那边,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倘或他真的遇到不测,还有杨厦能照顾她。 他的心怎么会好受呢?可眼下已没有更好的法子。他猜测宇大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自己,今日不过是个开端,越往后越不会好过。那单青的遭遇他看在眼里,弄不好下一个被那么对待的就会是他。 依燕归晚的性格,到时候定会为自己不顾一切。他不能把两个人都搭进去,总要保全住燕归晚,才不枉她随自己千山万水走这么一遭。 俄而,房门外开始发生争吵,是燕归晚和宇飞鹤之间。徐墨卿苦涩地笑笑,门外的她是怎样撒泼呢?看惯了一本正经的燕归晚,偶尔撒娇也得躲在人后。这样当众撒泼倒是头一次。 “你赶紧给我滚回去,否则,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宇飞鹤怒睁着一双牛大的眼睛,凶狠说道。 燕归晚仰着头提高了嗓音:“你只需去通报杨厦一声,就说我要见他。他若不肯见我,我不用你撵,自己便会回去。” 九莺特配合地跟在后头,往楼上高喊:“留夏侯,留夏侯,我家晚主要见你啦!” 宇飞鹤一巴掌甩过去,差点打在燕归晚的脸上,大骂道:“你这娘们儿,给老子闭嘴!” 燕归晚一闪躲过去,厉声道:“本女君我岂是你说打就打的!” 还在厅堂上的人都已愣住,燕归晚此举,可是自宇家人包围朱雀台之后,第一个敢跟他们正面“反抗”的。 朱雀台里都静悄悄的,原本已昏昏欲睡的杨厦,突然从床榻上坐起身,大扠步去打开房门。他扶着阑干往楼下望去,万没想到燕归晚会以这样的方式召唤自己。 他笑着往楼下奔去,几乎在一瞬间,就跃到燕归晚的身边。他横在宇飞鹤面前,颔首道:“请宇将军给我个薄面,让我与晚儿说上几句话。” 宇飞鹤觉得杨厦这么做有些越界了,但刚想回去请示下父亲,宇飞虎已先一步走出来。 “留夏侯客气,请您随意。” 宇飞虎代表了宇大川的态度。他拉过三弟离开此处,对三弟小声嘀咕几言。然后从安士之开始,那四个世家公子,便依次走进宇大川的房间里,进行再次盘问。 “难得你主动找我?”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晚儿想知道些什么?” “我们要站在这里说么?”燕归晚暗示他找个隐蔽的地方。 但此时的杨厦却不能那么做,他答应过宇大川,有些事情不能泄露。 “晚儿啊,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交谈。”杨厦靠在一只红木柱上,有些歉意地笑道。 燕归晚叹了口气,轻声问道:“单青他们是冲着我和墨卿来的?他们是想为浑九和奈何的死报仇?” 杨厦抱着胳膊点点头,“晚儿真聪明啊。” “你提早知道了消息,所以一路跟随到朱雀台来。其实……是在暗中保护我们的安全?” 这回杨厦却摇头,“不,晚儿误会了,我只保护你的安全。” 对于杨厦这种说话方式,燕归晚一直没法适应。她缓和片时,才道:“我和墨卿谢谢你。” “谢什么谢啊?吴家弄下的烂摊子,我不来收拾谁来收拾?” 杨厦把脸凑到燕归晚面前,“你真的想要谢谢我?我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怀疑我呢?” “我……”她承认自己老把他往坏了想,“那你能告诉我宇飞扬的死到底怎么回事么?” 从杨厦没有避开众人与她谈话起,她就明白,他不可能对自己讲实情了。但闹出这么大的响动来见他,还是问上一次才能彻底死心。 “不能。你们只要交代清楚昨晚都做过什么就好。” “我和墨卿都会没事的吧?” “他若什么都没有做自然会没事,你对他不是一向很有信心?” 燕归晚被他反问僵住,须臾,冲他叉手一拜,“多谢侯爷,你的恩情,归晚没齿不忘!”她转身走回屋子里。 杨厦无奈道:“穿襦裙就不要这么行礼了嘛,很丑啊!”见燕归晚不再理自己,他只好慢吞吞地往回走。途经宇飞鹤金鹏等人的身边,也不觉丢了留夏侯的颜面,冲几人歪头笑笑,重新走回楼上去。 宇飞鹤在心里又气又叹,气的是父亲为何这么纵容杨厦,叹的是杨厦也的确遵守了对宇家的承诺。 可燕归晚这么一闹下来,朱雀台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杨厦和燕归晚的关系不普通了,顺带着也都同情起徐墨卿的脑袋变了颜色。众人嘴上虽不多说,心里却又杜撰出一套折子戏。 燕归晚回到房中越想越不对劲儿,忽然走到徐墨卿面前,叉腰问道:“你是不是料到会这样?你是故意让我那么做对不对?你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杨厦会保我,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徐墨卿狡辩道:“胡说!我是让你去打探消息!” “可杨厦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他是不是告诉你单青等人的来历?这还不够?我们差点被单青他们给杀掉啊!” “徐墨卿!你给我认真一点!”燕归晚用力掐住他的脸颊。 就在燕归晚去见杨厦时,徐墨卿已将昨晚的事情重新回忆一遍。 燕归晚和坤凌是在子时初离开的隔间,一个回到对面琴坊歇息,一个回到九莺的房中睡下。 他自己和周未则是在子时末离开的隔间,周未回到对面琴坊歇息,他自己则回到宇飞扬的间壁睡下。 打子时末到今早被宇家人强行撵出房间,他自己并没有离开过房间半步,而燕归晚则是今早快至卯时末时,从九莺的房间回来的。他们主仆三人对另一间壁里发生的事,一点都不知情,连丝毫的察觉都没有。 可为什么宇大川会怀疑他?难道只因为他住在宇飞扬的间壁? 徐墨卿首先怀疑的对象是杨厦,但很快就否定掉这个答案。杨厦做事虽然狠绝,但之前有太多次机会能除掉自己,却从来没有动手。包括刚刚又确系,这一路都是他在暗中保护,就算是冲着燕归晚,他也认定幕后黑手不会是杨厦了。 紧接着他又排除了那四个被审问过的江湖中人,和另外四个正在接受盘问的世家公子。他们或许知道些什么细枝末节,但宇飞扬的人应不是他们杀的。单青他们的目标是他和燕归晚;安士之他们是标准文弱纨绔公子,莫说让他们杀人,就是杀只鸡都费劲。 所以徐墨卿终于把目光投向金鹏、魏茫和周未的身上。尽管内心极度排斥,他不能容忍自己怀疑周未。但包括他在内很多人都发觉,金鹏与周未之间表现的很不正常,也只有周未才最有杀害宇飞扬的动机。 可怀疑有什么用呢?他没有任何证据,单凭直觉是不行的。何况他更希望自己直觉有误,周未不会是幕后黑手! 眼下也只能等宇大川审问完所有的人了。徐墨卿在心中感喟,宇大川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看不到宇飞扬的尸体,进不到案发现场,连他们原先居住的那间房也回不去。蛛丝马迹应该都留在那里,但他没法子重回现场。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里的周未和坤凌,则窘迫多时。他们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也只是止步在师徒这里。宇飞虎故意这么安排他们二人,就是诚心恶心他们。 周未坐在房屋的案几旁,对垂首站立在身边的坤凌,半吞半吐。他本还在酝酿该怎样开口,恰又听到门外燕归晚和宇飞鹤吵闹起来。杨厦和燕归晚在廊下所说的话,他们虽没有听清楚,但也猜得到谈话的大致内容。 尽管周未替徐墨卿捏把汗,但他没有在背后讲人家闲话的习惯。再者按照东梁国的规矩,一个女君对一个郎卿这般行径,也算不得轻浮孟浪。他心里还想着,若有杨厦保全他们夫妻俩倒也是件好事。 待门外终于安静下来,周未才对坤凌道:“昨晚你回去就睡下了吧?” 坤凌点了点头,“徒弟昨晚饮了些酒,头疼的厉害,子时初回到琴坊就睡下了。” “你可知我是何时回去的?” “师傅难道不是丑时初回来的?我还听到你在门外唱歌了呢!若不是徒弟已退衣,早赶出去伺候师傅了。”坤凌说着话,脸颊又红润起来。在不久前,她才间接地对周未表达过爱意。 周未两手在膝盖上来回搓了几把,“坤凌啊,为师知道……” 坤凌马上打断他:“师傅,您不必说了,徒弟都明白的。是我自己有非分之想,是我的错。” 周未却摆摆手,“待宇飞扬的事情了结后,咱们再从长计议好不好?” “师傅,您觉得宇飞扬到底怎么死的?”坤凌不想再让周未尴尬下去,急忙转移话题。 周未苦思冥想,道:“还是我最有作案动机,我的确很厌恶她,但我从未想过要她去死。现在朱雀台变成了这样,墨兄和燕娘子也被牵连其中,都是我的过错。” 坤凌不再言语,只默默站在周未身边。他吁了口气,“你去床榻上歇息吧,从早间折腾到现在定很乏累。” “我不累的,师傅莫担心。还是您去床榻上歇息,我坐在这里打个盹儿就行。” “不可,要听师傅的话,我要你去,你去就是了。” 坤凌憋着涨红的脸颊,咬唇行了个万福,轻步去往床榻上歇息。周未则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看似脑子里放空一切,内心早已排山倒海,昨晚…… 宇大川高估了这几个世家公子,本以为他们能象征性地维护一下自己的尊严,但他们却一个比一个怂。还没等怎么着呢,每个人已哭哭啼啼,毫无大家公子的风范。 宇大川还在屋内盘问安士之,守在厅堂上的宇飞鹤却倏然打门进来。 第288回:囹圄朱雀台(十一) 且表宇飞鹤走进屋内,看似不大着急,但好像又不能不来向父亲通禀。 “是谁来了?”宇大川随口问道。 宇飞鹤躬身叉手,“还是父亲英明,那四位公子家的人都来了,现下就候在朱雀台门外。刚刚他们各家侍从上前来报,道是想见自家公子一面。” 宇大川放下手中录词,讥讽道:“他们的老子娘都来了?” “没错,都在外面候着呢。” 宇大川乜斜一眼安士之,他是位高挑瘦弱且有些驼背的公子,除了在赌桌和女人上有些亢奋,余下时候皆耷拉个脑袋没精打采。 “你们安家来的是谁?” 安士之怯弱道:“应是我母亲大人,父亲早就弃了我,道我孺子不可教也。”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宇大川挖苦道,“在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没有找到之前,你们谁也走不出朱雀台。莫说你们老子娘,就是你姐姐安妃娘娘亲自来此,我宇大川也不会畏惧半分!” “侯爷……”安士之“呜呜呜”的哭起来,“我哪里敢杀人,再说我跟宇大小姐无冤无仇的。” “我们还没把你怎样呢,你哭什么哭?怂货!”宇飞鹤忍不住抢白道。 宇大川诱惑道:“我让你出去见你娘好不好?” “好好好,宇侯爷,您肯放我回家?”安士之激动地抹了把脸上的泪痕。 “你只需告诉我,孙校跟那个花魁女之间的事,我便让你出去见一面,报个平安后,还得回来。” 安士之连想都没想,忙回道:“我说,我说!孙校不知心疼女子,与那女子枕上风月时,差点把人家给折磨死。这件事不是秘密,这几天朱雀台里的都传开啦。后来被魏老板发现了,把那女子给救下送了出去。” “孙校平日里做事也都如此狂妄吗?” “平日里他人还是挺好的,那日是输了钱心里不痛快,加上又饮下不少酒,所以才那么做了。事后他也挺后悔,与我们说过好几次。” 宇大川扬扬手,“去吧,出去见你的母亲。问问余下那三人有什么话要交代,你一并代劳了吧。” 几个侍卫押解着他,随宇飞鹤走了出去。宇飞虎不大放心,遂道:“父亲,要不我跟三弟一起出去吧。” “飞鹤可以做好,你不用替他担心。那几家一起来人,背后定是受了衙门里的人的指点。我们查出凶手,到最后还得交由衙门处决。宇家啊,以后不能太嚣张,你妹妹就是被我们惯坏了,宠坏了。” “是我们对不起小妹。” “你去找个圆滑些的下属,明日一早上衙门里跟那些人打好招呼。” “遵命。” “孙校是郑丞相的哪门子外甥?” “应是郑丞相妾室孙氏的娘家人。” “给郑丞相一个面子,不对他动刀子,叫他进来打一顿闷拳就好。” 少顷,孙校被再次带到宇大川面前。 “你坐下说吧。” 孙校却不敢坐,木讷地站在宇大川面前,两腿抖得都快站不稳。 “你在隐瞒什么呢?都到这个份儿上还不肯说?看见单青的遭遇了吗?你不说便会成他那个样。” 孙校的人还是懵然着,宇飞虎上来就是一拳,直打在他的肚子上。宇飞虎听了父亲的嘱咐已经很收力,怎奈这孙校太弱不禁风,仅挨了这一拳,他整个人就差点飞出去。随即发出一声哀嚎,痛苦地在地上打起滚,滚着滚着就滚到宇大川脚下。 他拉住宇大川的脚踝,哀求里带着万分恐惧,“侯爷,你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被灭口啊!” 宇家父子相互一视,这孙校吃一拳就糊涂了? 那孙校泣涕涟涟,“侯爷,我真的不想死啊!” 宇飞虎将他提溜起来,“只要你交代明白,我们定保你平安。” “昨晚我见宇大小姐挥金如土,脑子一热起了歹心,想趁晚夕无人之际去她房里偷些金银。你们都知道,我欠了朱雀台好几万两银子,这次若再被我爹知道,他非打断我的腿不可。昨晚约摸丑时二刻,我借口小解走出房间,想前去碰碰运气。”孙校仔细的回忆道。 “快说下去!”宇家父子的心都跟着提到嗓子眼。 “宇大小姐的房门前居然没有扈从把守,我当时真觉得那是老天助我。鬼迷心窍啊,我疯了似的跑进去。本以为可偷点金银钱票,可我刚迈进去一步,就有个男子在背后用东西抵在我的腰间,恐吓我马上离开那里,还说若我把那里的事说出去,就杀我灭口。” 孙校居然跟凶手打过照面?宇家父子的脸色遽然紧张起来。 “你看清楚他长什么样了吗?” “没有啊,我当时已被吓傻,撒腿就往外跑。那时还没意识到是宇大小姐被害,还以为是她跟哪个情郎私会,被我闯进去坏了好事。直到今早才知道自己大约是与凶手撞见了。” 宇飞虎急躁地又打了他两拳,“你听声音能辨别出来是谁吗?” 孙校捂着肚子,忍痛道:“我没有看见他的长相,辨别不出来啊!我也想知道谁是凶手,自从今早开始,只要谁看我一眼,我就以为他要杀我灭口,我快要被折磨疯了。宇侯爷,宇将军,我真的不想被杀啊!” 宇大川陷入沉思,单青他们说宇飞扬在子时初就已死亡,那为什么在丑时二刻孙校还能在案发现场撞见“凶手”?难道是凶手作案以后再折回来,怕宇飞扬没有彻底死去?还是说除了单青和孙校之外,另有第三波人也去了宇飞扬的房间? 宇家父子本以为他们离真相已越来越近,现在看来却是更加扑朔迷离。 四个世家公子已审问完毕,被宇飞虎带下去妥善看管起来。安士之也从朱雀台门首回来,与他母亲见面以后,他变得镇定了一些。 此时天色甚晚,厅堂上只剩下金鹏和魏茫,他们俩坐在案几边上,装作打瞌睡。 宇大川从房间出来,伸着懒腰走到他二人身侧,绵里藏刀般笑道:“两位仁兄,让你们久等了。咱们回账房内室里聊聊吧。” 金鹏和魏茫二人一个激灵起身,忙随宇大川回到三楼的账房内室中。 “咱们都是自家人,就不要拐弯抹角。你们若是知道什么就对我说,朱雀台是咱们几个的心血,要是因此倒下去,我也怪舍不得。但杀害宇飞扬的凶手找不出来,这朱雀台我宁可不要了。” 宇大川语气很平和,却并不代表对他二人友善。而是宇大川在经历几日舟车劳顿和一整日的盘问后,已累得精疲力尽。不管他多么强悍,也都是个近七十的老者了。 魏茫欠身拱手道:“侯爷,我和金大哥二人,昨夜在此看账簿看到丑时二刻前后,而后就回各自的房间歇息。真的没有发现异常,不敢欺瞒侯爷半分。” “是这样的么?金鹏?” 金鹏立刻附和道:“正如魏贤弟所言,我们对侯爷说的都是实话。” 宇大川随手翻了翻案几上的账本,他们二人的做事能力有目共睹,账本明细标注地清晰准确。宇大川吁了一声,“丑时二刻以后,你们就没有再见过吧?” 魏茫不明就里,欠身回道:“我们回到房间就睡下去,再见面就是今日一早,听到宇大小姐的噩耗。” 宇大川走到魏茫面前,冷笑道:“丑时二刻以后,你是不是去过宇飞扬的房间?” 魏茫手里的纸扇“啪”的一声掉地,“这这这,侯爷,这可开不得玩笑,我哪里去过啊!” “孙校他看见你了,他愿意与你当面对质。当时你拿着这把纸扇——”宇大川慢慢地蹲下身子,帮他把纸扇捡起来,“抵在他的腰间,要他赶紧滚出去,还要挟他若把此事说出去,就杀了他灭口!” “没有的事!”魏茫的声音都变得尖锐无比,“不可能!侯爷,我进去的时候,人都已经死啦,女婢扈从倒地一片!”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说漏了嘴,魏茫两腿一弯,“咣当”跪倒在地,“侯爷,我发誓,我进去的时候宇飞扬她已经死啦!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 “你怎么证明呢?”宇大川凶狠逼问道。 “侯爷,我为什么要杀害宇飞扬?我都不知道那些女婢扈从是晕倒了还是死了?昨晚我从账房出来,准备回房间歇息,无意间瞥了楼上一眼,发现宇飞扬的房门貌似是虚掩的。我以为是她晚夕喝醉了,把下人给骂得无人敢上前照顾她,才鬼使神差的溜进去。” 宇大川将魏茫的头揪起来,往案几角上狠狠地撞去,两三下以后,魏茫的额头上开始流淌出鲜血。 “你他妈的给我说实话!” 魏茫双手合实举过头顶,死命求饶,“侯爷,侯爷饶命,我知道宇飞扬昨晚喝多了酒,以为四下无人,想遣进去占她的便宜。谁料一走进去就发现下人全部倒地,再上前探宇飞扬的鼻息,竟发现她已没有了呼吸。我吓得要死,踉踉跄跄就往外跑。” “孙校呢?” “我从未看见过孙校,更没有要挟过他,我发誓,我发毒誓,侯爷,你要相信我啊!” 宇大川让宇飞虎把魏茫带了出去,内室里只剩下他和金鹏二人。金鹏面不改色,的确是见多识广的老手。 “金鹏啊,我是最信任你的,整个朱雀台我都交由你来打理,这些年有没有亏待过你半分?” “侯爷,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金鹏强硬道,“宇飞扬的死与我任何关系都没有。” “那昨晚你为何要替周未出头,那杯酒为什么要替他喝?你和周未之间的关系不只是挚友这么简单吧?” 金鹏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蛰住,“侯爷,请您不要毁人清誉!周未他是伶人出身不假,但我们都没有龙阳之好!” 宇大川与金鹏互相对视,两个人的身后都像生起一团烈火。 “那你告诉我,丑时二刻时你在哪里?你敢说,昨晚你没有去过宇飞扬的房间?恐吓孙校的人就是你!” “不是我!宇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请宇侯拿出证据来!” 第289回:囹圄朱雀台(十二) 朱雀台自开业以来,门庭若市,从不知道什么叫做萧条。可今晚它却冷清至极,连掉在地上一根绣花针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徐徐的夏风吹拂过长廊和厅堂之上,本应有几分凉爽之意,此时却显得阴冷森森。 朱雀台里躺着一具冤魂,她被人残忍的杀害,她的父亲和哥哥们,立志要为她报仇雪恨。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睡着,更没有人能睡得踏实。宇家人急于找出真凶,众人急于洗刷各自的嫌疑。若说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倒不如说这一场保命的赛跑。 宇大川和两个儿子再一次回到案发现场——宇飞扬的房间里。 父子三人把一整日的调查结果互相交流一遍,重新在宇飞扬的屋子里寻找有可能遗漏的线索细节。宇大川终于没撑住,身体一下子栽倒在地上,他真的心力交瘁了。两个儿子忙上前将父亲扶起来,让他坐到圈椅上休息。 就在刚才,宇大川还与金鹏进行了一场正面较量。金鹏凭着对宇大川的了解,以退为进,将宇大川抛来的问题,逐一化解,而且还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在此之前宇大川几乎步步为营,使得一众“妖魔鬼怪”现原形讲实话,偏金鹏让他无法找出突破口。金鹏与他还算是相处很不错的合伙人,也不忍一上来就对金鹏动刑,遂命人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这样以来,除去那些排除嫌疑的客人待在原有的房间里,剩下的就是燕归晚、徐墨卿和九莺在一间房里;坤凌和周未在一间房里;孙校独自在一间房里;剩余的三个世家公子在一间房里;四个江湖中人在一间房里;金鹏和魏茫各独在一间房里。 不管这些人谁是清白谁是无辜,亦或谁在演戏谁在伪装,全都牢牢地攥在宇家人的手心里。 宇飞虎长吁短叹:“父亲,咱们这样耗下去不是个办法,小妹的尸体挺不了几日,证据太少,那些人又太狡猾,我们还是另辟蹊径吧。” “是啊,父亲,在您没有回来之前,我和二哥给所有人都做了一遍口供,每个人都信誓旦旦,一个一个都说与自己无关。再看看父亲您审问的这第二回,单青那四人来过案发地、孙校也来过案发地、魏茫同样来过案发地。金鹏虽到现在也不肯承认,但儿子认为他一定也来过。”宇飞鹤接过二哥的话,他觉得这些人当中无一人可谈无辜。 “飞鹤认为是谁干的?” 宇飞鹤看了看父亲和二哥,“我觉得是徐墨卿所为,幕后黑手就是周未和金鹏指使的。” “什么理由?” “小妹对周未一味纠缠咄咄逼人。尤其是昨晚,小妹把周未逼得无路可退,那金鹏和徐墨卿都是他的挚交好友,这才商议将小妹给除掉,好永绝后患。” “那你们想怎么另辟蹊径?” “将徐墨卿抓来给他扣罪,若他不交代出金鹏和周未,就将他扭送到衙门里问斩。若他交代出幕后黑手,就对他从轻发落。”宇飞鹤想的与宇飞虎不谋而合。 宇大川沉默不语,宇飞虎追问道:“父亲是在顾及留夏侯吗?” “那留夏侯不是看上那个小娘子了马?我们抓了他相公,间接替他做了恶人,他指不定要怎么感谢咱们,这可是促成他们俩的好事啊。”宇飞鹤说服道。 “那个男子姓‘徐’,我担心他是东梁国的皇裔。”宇大川忧虑道。 宇飞虎大笑道:“父亲,您多虑了吧?周未怎能认得那样的人物?东梁皇族不在本国好好待着,跑到咱们万里城来干什么?若他真是东梁皇族,还隐瞒自己的身份,只能证明他居心叵测!” 父子三人交谈甚久,宇大川始终没有下抓徐墨卿的决心。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门外的侍卫来报,道是朱雀台里的一个酒保想要求见。 宇家父子立刻走出去,来者正是前几日招待徐墨卿等人的小二鹿三。 鹿三向三人跪拜,“小人,小人鹿三叩见侯爷、将军。” “你来吧,借一步说话。”宇大川将他带到宇飞扬的间壁,也就是徐墨卿和燕归晚昨夜居住的房舍里。 “你有何事要报?” 鹿三似乎鼓足很大的勇气,抬起头道:“小人今早……路过此处,看见那位燕娘子,她是从旁边女官儿的房间走出来的。” “大约是在何时?” “未到卯时末,离将军们查房还有一二刻的时间。” “你因何途径这里?” “小人们起得早,那时已隐约听说宇大小姐好像出事了。徐官人和燕娘子是周老板交代给我的客人,我本是想上来看看他们有没有事。”鹿三慌里慌张道,“小人也不知这个事情重不重要,但小人若不说,这心里总惦记着,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那燕归晚可曾看见你?” “她当时好像刚刚睡醒,睡眼朦胧的,不知有没有认清我。” 这鹿三明摆着是来邀功要赏,朱雀台里的杂役没一个是吃闲饭的。他们伺候多了达官显贵,每个人都精明的跟个猴儿一样。 宇大川终于确定,自己被徐墨卿那对夫妻给骗了。 昨晚子时初,燕归晚回房没多久,就去了那女婢的房间,然后她再也没有出来过;接着单青等人去往燕归晚的房间,发现她屋子里没有人,继而误闯进入宇飞扬的房间,那时已近子时二刻。 徐墨卿和周未是在子时末分开,一个回到朱雀台对过的琴坊,一个回到四层的房间里;再然后到了丑时二刻,魏茫和金鹏从账房内室分开,回到各自的房间里歇息。先是魏茫从三层溜上宇飞扬的房间,再然后是神秘人闯进去,最后是孙校从五层楼溜下来。 孙校与神秘人在宇飞扬的房间里撞见,神秘人马上威胁了孙校。假设神秘人就是金鹏,那么很有可能就是金鹏回来勘查现场,确认宇飞扬有没有彻底死去。 这样以来全程最大的疑点就是:单青等判定宇飞扬在子时二刻前后已经死亡,而徐墨卿则是在子时末回到的房间。子时到丑时这一个时辰里,他和周未在隔间里喝酒,有众多杂役皆可为其作证。 宇家父子三人将这一切串联起来,宇飞虎突然问向鹿三:“子时到丑时这段时间,徐墨卿和周未他们二人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隔间吗?两个人喝了那么多的酒,就没有一人出来去趟净室?” 鹿三不确定道:“昨晚朱雀台也不止他们一桌客人,再说赶上百花节人多嘈杂,若是中途走出去一刻钟,下人们没有在意也很正常。” 宇大川陡然一惊,“立马去给我抓人!这他妈是障眼法,居然敢骗老子!” 寂寂的黑夜里,徐墨卿和燕归晚依偎在床榻上歇息,虽然两个人都无法安然入睡,但也都在强迫自己闭目养神。九莺则靠在外间的桌椅上打盹儿。 谁也没有料到,宇飞虎的众多侍卫,就这么突兀地闯进来,从床榻上拎起徐墨卿就要带走! 燕归晚和徐墨卿均披散着长发,穿着亵衣赤着脚。但她始终都护在徐墨卿的身前,更是将其中一名侍卫的佩刀夺在手中,长刀指向宇大川。 “你们凭什么抓人,想抓我的人,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燕归晚一步都不肯退,怒吼声惊动了整个朱雀台。 与此同时,燕归晚他们的行李也被宇家人翻出来。金银细软不重要,换洗的衣衫不重要,哪怕是西洲国的地图也不重要。但宇大川的手中却拿着一个小瓷罐和一个小毡包。 那是秋生的骨灰和江光初留给老女皇的遗物。 “这些都是什么呢?让我打开瞧瞧?”宇大川不紧不慢地拧开瓷罐,故作大惊道:“哎呀,这是什么东西?” “老匹夫,你还给我!”九莺竭力嘶吼道。 主仆三人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九莺一跃而上,欲抢过宇大川手中的小瓷罐。三四个侍卫合力也没有将她制伏。也不知是哪来的蛮力,她将四个侍卫通通打倒在地,眼睛里只有那个小瓷罐。 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同时出手,就在他们与宇家人厮杀搏斗时,宇大川将手中的小瓷罐,轻飘飘地打翻在地。他装作大意道:“哎呦,我这没有拿稳哪!” 主仆三人同时伸手去接,可终究都晚了一步,那瓷罐堪堪碎了一地。他们都愣住,那一刻,如丧考妣,仿佛时间都已停止。 “秋生,秋生!”燕归晚手中的刀“咣当”跌落在地,徐墨卿和九莺则马上蹲下身子,将秋生的骨灰快速攒到一起。 宇大川等人也明白过来,这小瓷罐里装着的是一个人的骨灰。他们三人还在魂不守舍,宇大川又将那个小毡包给打开,里面装着的是一支浅绿色的玉搔头。 徐墨卿恍惚地站起身,“你别动,把它还给我,我就跟你走。你若毁了它,我们三人定跟你们鱼死网破。浑九和奈何皆是我们所杀,杀不光你宇家所有人,也要将这朱雀台横尸遍野!” 九莺将秋生的骨灰小心翼翼地收集好,这间屋子里唯一能盛东西的只有案几上那一只茶壶,她哭泣着将秋生的骨灰慢慢放进去,口中不住悔恨道:“秋生,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 燕归晚讷讷地看着九莺,又不知所措地望向徐墨卿,“哥哥,你说什么呢?你在说什么?” 宇大川仔细瞧了眼那支玉搔头,它已年代久远,样式普通至极,纹理几乎都快被磨平。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宇大川轻蔑道,“我现在怀疑你就是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抓你们如同碾死几只蝼蚁。” “你尽可以试试。”徐墨卿鲜有地表露霸气。 “昨晚你们夫妻是一直在一起吗?嗯?你们对我说实话了吗?”宇大川抚摸着手中的那支玉搔头。 燕归晚这才想起今早从九莺房门里出来时,好像与鹿三打过一个照面。她那时迷迷糊糊看得不大仔细。但宇家人不是不采纳下人和杂役们提出的供词么? “没错,昨晚晚儿是在九莺的房里歇息的,我们没有在一起。她和九莺是怕我会被你们怀疑,所以才有意替我遮掩。也仅此而已,你不必难为她们。东西还给我,我就跟你们走。” “不行!”燕归晚死命按住他的手臂,“徐墨卿,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第290回:老娘要翻盘(一) “晚儿,我会没事的,你不用这么紧张。待过几日,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徐墨卿轻描淡写道,他在用他的方式竭力安抚燕归晚。 徐墨卿伸出手取过宇大川握着的那支玉搔头。意外的是宇大川竟然真的松开手,并没有要难为他的意图。徐墨卿松了口气,淡然一笑,将玉搔头郑重地交到燕归晚手中,“来,晚儿,你要帮我把它收好。这是我半生夙愿,你知道它对我有多重要。” 燕归晚却不肯接受,固执地将双手背到身后去。她看起来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坚持着最后那一点没什么用的倔强。 “秋生还等着我们带他回家,晚儿,你不可能让我担心,听话好不好?” “不!我不听!”燕归晚不住摇头,“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他们会逼你承认,你就是杀害宇飞扬的凶手!他们会屈打成招,会像对单青那样对待你!我不要你受那样的罪!” 她忽然冲着宇大川喊话:“宇飞扬……人是我杀的,人是我杀的,你们来抓我啊!”燕归晚突然开始胡言乱语,要替徐墨卿去“顶罪”。 徐墨卿用力摇晃她的双肩,“晚儿,你不要胡说!他们只是抓我去问话罢了,哪里就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步,别自己吓唬自己!” 燕归晚像没有听见一样,自言自语道:“我受过那么多次伤,皮糙肉厚的经得住打,让他们来抓我,反正我们谁被抓都是一回事。” 她像是黏在徐墨卿的身上,将他死死地抱紧,任凭多少人上来都无法将她移开。最后宇飞虎和宇飞鹤不得不亲自出马,强行将燕归晚甩到一边去。 徐墨卿本在柔声相劝,让她撒开手,却因宇家兄弟的举动瞬间变脸,“你们不可她无礼!” “墨卿,墨卿……” 她嘶声力竭地唤着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可还是再也触碰不到他,众多侍卫将他们妻郎两个阻隔开来,她一个人怎么能劈开那重重包围的侍卫们? 在众多侍卫的押解下,徐墨卿终究是被宇家人给带走了。上一刻还人满为患的屋子里,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燕归晚和九莺主仆俩。 燕归晚如行尸走肉般立在房门前,良久…… 那支玉搔头在徐墨卿临走之前,被他小心谨慎地放置在案几上。燕归晚颤抖着手指,用小毡包将它重新包裹好。 “九莺,你把被他们弄乱的行李收拾好,这支玉搔头还有秋生的骨灰,你要一并看顾好呢!”她的两眼已放空,不知在看着什么。 九莺将那只茶壶死命搂在怀中,有些委屈地回道:“我不会再放手了,再也不会放手了。” “从现在开始,你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等我带徐墨卿回来,我要带你们一起回东梁!” 九莺仍是愣愣的,燕归晚已大步走出房门。这朱雀台哪里还是富丽堂皇的酒楼,眼下它已变成吃人的炼狱! 门首几个侍卫将她的去路给拦住,勒令她退回到屋中去。 燕归晚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赤脚披发,泪水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已被阴森森的夏风给吹干了。 “滚开!”她冷冷道。 两个侍卫提刀就要指向她,但燕归晚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赶紧退回去!”一个侍卫恐吓道。 燕归晚就那么一步步地向外走,“想杀我就别犹豫,亮刀坎过来。” 侍卫们无人敢动,一是事先得到过宇大川的示下,不许伤害她的性命;二是知道她跟那留夏侯之间不清不楚,也不敢轻易动手。 侍卫们只得跟随在她的身后,见她一步步走向阶梯。她这是要去往哪里? 从燕归晚走到第二层起,杨厦的手下们已次第站在阶梯两侧,葛华更是从老远处就跑过来。 “燕娘子……”葛华垂首,不敢直视这样“恐怖”的燕归晚。 燕归晚没有理会他。葛华也只能跟随在她的身后,将她护送到杨厦的房门口。 葛华欲帮她推开房门,燕归晚才缓缓开口:“不劳烦你,我自己来。” 葛华忙收了手,退到她的身后。燕归晚将房门狠狠一推,杨厦的身影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杨厦深情地注视着她,是疼惜也是错愕,事情已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这么突然地将徐墨卿抓起来,是他始料未及的。而他这个两难的角色,也不能立马阻止宇大川拿下徐墨卿。 “你在等我,来求你!”燕归晚抬起头,披散着的长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 杨厦见她这个样子,一把将她拖进屋中,立刻取来自己的衣衫帮她披上。 “你别这样,我见不得。”杨厦的两腮都在抽动着。 燕归晚将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衫用力扯掉,厉声质问道:“你对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要害墨卿?” 对于燕归晚的这种猜疑,杨厦却表现的很镇定,并没有因她冤枉自己而恼怒。 “你心里清楚,我杨厦不耻做这种事。” 燕归晚点点头,“好,我信你。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不过……你可能要亏一点。” 杨厦知道她要说什么,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他将衣衫重新披到她的身上,“我不想乘人之危,你什么交易都不用跟我做,我会帮你。” “不可!”她坚定道,“你必须跟我交易,无偿的帮助,我已经要不起了。” 见杨厦好似无动于衷,她掉头就要走,他立马把她拉住,“燕归晚你别冲动,刚才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晓。我和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我要你从此刻开始,你自己、葛华、你所有的手下,都要听我的差遣和安排。我不会胡来,也不会将你至于两难的境地。但我要徐墨卿安然无恙的回来,我要让他活着回到东梁去。你帮我救下徐墨卿,我就跟你回杨部,去你的府上,做你的妾室。” “跟我回杨部?!”杨厦惊诧地重复道。 “你不相信?只要徐墨卿活着回来,我就给他写休书,我燕归晚决不食言!” 杨厦高兴了一瞬之后,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会食言,但你会后悔的。” “我发过誓,徐墨卿若死,我绝不会独活!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她是我的夫郎,在我们东梁,若自己的夫郎都保护不了,还怎么抬起头做一位女君?” “可你不爱我,跟我回家,你心里不会情愿。” “杨厦,你何时讲过道理?现在这是怎么了?若你怕我不是真心的,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侍寝。” “侍寝?”杨厦冒出满脑子疑问,原来在燕归晚的意识里,她自己才是强势的那一方,而他与他们东梁的一众男宠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合时宜地笑出声,“虽然我很想登上你的床榻,但风月之事不宜在眼下谈论吧?还是商议一下,该怎么救出徐墨卿为上!” “你答应与我做这笔交易了?”燕归晚肃然问道。 杨厦抱着胳膊点头,他没有想过燕归晚会真的跟他回家。只因为她来求自己,哪怕是救“情敌”,他也心甘情愿为她去做。 燕归晚激动道:“那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宇大川,我要知道他为什么认定徐墨卿是凶手,我要知道宇飞扬的真正死因,我要知道这个杀人事件所有的信息。” 杨厦却没有答应燕归晚要求,“你刚刚才说,自己不会胡来。可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呢?你以为我无所不能?你以为我在西北边陲上?” “对不起,我有些控制不住我自己。” “眼下你要做的是对我和盘托出。打从你们来到西洲的目的说起,我只有了如指掌才能去跟宇家人谈判。” 燕归晚走上前一步,哀求道:“可是没有时间了,我哥哥已被他们抓走近半个时辰。宇家人若对他动刑怎么办?” “徐墨卿的这顿刑罚免不了。你必须受着,连打都不让打,怎么能证明他的清白?” “他是皇子,他是我东梁的永丰王!没有人能对他动刑,我不能接受我的男人被别人打,而我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杨厦无奈地凝视着她,“何以证明他是东梁的王爵?” 他直击要害,燕归晚承认道:“我们之所以能从东梁来到西洲,就是跟我们的女皇承诺过,无论路途上遇见何种危险,都不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这点我在屠苏城的时候就已经知晓,所以他一个普通的百姓为什么不能动刑?” “杨厦!”她接受不了他的说辞,“你到底帮不帮我?”她像疯了似的。 杨厦却将她强行按在床榻上,“你给我好好冷静一下!” 燕归晚绻起双腿,抱在自己的双臂里。她将脑袋都埋在膝上,,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的疼痛。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抄起一把长剑,直接冲到宇大川面前,将他们所有人统统杀光,好将徐墨卿给救出来。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相信,徐墨卿是杀死宇飞扬的凶手。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要把这团乱麻抽丝剥茧,一点一点捋顺,她要还给徐墨卿一个清白!为此她愿意做任何事,也会不惜一切代价! 燕归晚用力抹了把脸颊,她重新振作起来,起身立于杨厦面前。向他深深一揖,“刚刚我那样莽撞冒失,请侯爷原谅。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旋即,燕归晚将她和徐墨卿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诉给杨厦,又将周未和徐墨卿的渊源娓娓道来,最后再将昨晚的事情复述一遍。 这信息量有点庞大,杨厦静顿了好一阵儿,才将这些逐一消化掉。 “你们千辛万苦来到西洲,为的就是一个不知是死是活、到底在哪里的一个人?” “若是你的从小就有这样的一个谜,你也会想把它给解开。你不知墨卿他是皇室里的一个异类,东梁像他这样的男子很少见。母帝是有意让他成长为生父的样子。他与西洲有割舍不开的情缘。” 杨厦对徐墨卿肃然起敬,心中像是被什么堵塞了一般。 “徐墨卿不能死,我得帮他完成那个夙愿!就如同他之前助我袭爵、成将、挽救我的性命,拯救燕家于水火。”燕归晚铿锵道。 第291回:老娘要翻盘(二) 话说宇家父子将徐墨卿兴师动众地抓回来,对他进行连夜重审。若说之前还算得上以礼相待,那么这次毋庸置疑要血流漂杵了。 宇家父子积攒的隐忍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徐墨卿恰到好处地成为他们的发泄对象。 徐墨卿被带到白天问话的那间屋子里,只不过原来预备的圈椅,现在已给撤除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易的十字木架。它就像特意为徐墨卿制定的一样,把他绑上去固定住,无论是角度、高矮、承重都非常的合适。 自徐墨卿决定束手就擒的那一瞬,他就预料到自己会被这么对待。 之前他们主仆四人在千落山上遭遇山贼,不过才百十来号的人,就已把九莺弄成重伤,他和燕归晚也被逼的双双跳了悬崖。若不是有好心的阿钟兄妹把他救了,只怕他早已命丧黄泉。 更不用说后来在樊家村地府和屠苏城郊外的那两次涉险。哪一次不是惊心动魄,哪一次不是死里逃生?到最后他自己虽然苟活,但跟随在身边十几年的男官,还不是因为他身死异乡。 徐墨卿铭记于心,这一路他常常都在后悔,自己为何要来西洲这一趟? 为了寻找江光初,真的值得吗?那魂牵梦绕里的生父,梦境里永远看不清面容的父亲,他生命前二十年里一直在寻找的答案,母帝在弥留之际对他的嘱托…… 徐墨卿没有半点挣扎,不卑不亢地被侍卫们捆绑在十字木架上。他脑海里想的全是从丰城走出的这大半年里,与燕归晚所历经的种种。越是去想她心中越是坚定,困在朱雀台里的这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状况都严峻。无论他自己结局会怎样,他都要保全燕归晚,他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你们用不着废话,直接动刑吧。” 宇飞虎见他这么嚣张,轻蔑地笑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我的鞭子硬,还是你的嘴硬。” “二哥,我来!”宇飞鹤上前抢过宇飞虎手中的皮鞭,“这种事就别劳烦二哥亲自动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宇飞鹤动作矫健,每一鞭都稳、准、狠地打在徐墨卿的身上。虽说徐墨卿不是什么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男子,但他那还算白皙的肌肤,也很快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被抽打的几十鞭子里,徐墨卿没有哀嚎出一声,但他怎么能不疼呢?他疼的都快要死过去,他疼得快要疯了!上下牙齿紧咬着薄唇,不知何时竟流淌出鲜血,整张嘴都被他自己给咬烂。汗水、血水、泪水混合地搅在一起,但他就那么屹立着,傲气十足地与宇家人僵持对峙。 他是清白的,宇飞扬的死与他无关! 宇飞鹤见他如此抵抗,眼睛里竟迸出似挑衅后的凶煞表情。他停下手中的皮鞭,动作娴熟地抽出腰间的弯刀。折磨人的法子,那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宇飞虎也很愤怒,但他比三弟要冷静理智一些。他认为徐墨卿明明就是凶手,事情都已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他还不肯承认?他是不怕死还是不怕疼?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的意志力? 宇飞鹤手中的刀几乎就要刺进徐墨卿的胸膛里,一直在旁观察的宇大川终于开口道:“飞鹤,你住手吧。” 宇飞鹤先是一愣,“父亲!他……” 宇大川睨了他一眼,犹如警告,但宇飞鹤还欲继续施暴下去。见状宇飞虎快速走上前,抢过他手中的弯刀,“三弟,听父亲的,先停下来!。” 宇大川缓缓来至徐墨卿的面前,“别以为你那娘子与留夏侯不清不楚的,我就不敢真的杀了你!还指望留夏侯他能来救你?别痴心妄想了!杨厦他巴不得你出事,然后好顺理成章地拐走你那娇美娘子!” 宇大川以为这样就可以刺激到徐墨卿,可他还是估计错了。徐墨卿当然明白,杨厦至始至终要保全的都是燕归晚一人。 这一次徐墨卿被宇家人当成杀人凶手,与杨厦没有丝毫的干系。杨厦不再出手相救合情合理,就连燕归晚也讲不出他一个不是来。倘或没有杨厦的威力震慑,那宇大川不把燕归晚和九莺一并抓起来才怪。 现在只抓了徐墨卿一人,他已经觉得赚到了,内心对杨厦早是感激不尽。他相信,杨厦可保燕归晚主仆平安无事。 在宇飞鹤没有对他动刑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自己或许能被尊重对待,宇大川是想要找到真凶,而不是盲目地冤枉无辜。可是这一遭挨下来,他的希望已彻底破灭。尤其在宇大川对他讲完那段侮辱之语后,他明白自己大抵是没有活着出去的希望了。 “你既认定我就是凶手,总该让我心服口服的认罪,把你们掌握的证据都讲出来吧!”徐墨卿忍着剧痛,气息奄奄地说道。 眼前这个徐墨卿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不是应该由宇大川这个侯爷来掌控全局吗?现下怎么成了这个疑犯反过来要牵引他们? “被打成这样也撬不开你的嘴,‘夺妻之恨’也可以不计较,你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宇大川冷嘲热讽道。 徐墨卿将自己嘴里的一口鲜血吐出来,“宇侯爷不必再拐弯抹角,你那套在我这里不管用的。” 宇大川叹口气,终是让侍卫把他从木架上方下来,“来,徐墨卿,这笔账咱们慢慢地算。” 不知为何这一夜稍纵即逝,外面的天色开始慢慢泛起鱼肚白。杨厦从屋子里独自走出来,而燕归晚则被他留在屋内。他这个一直置身事外的人,因为燕归晚的缘故,还是搅进了宇飞扬被杀事件里。 对于杨厦的到来,吃惊不仅有宇家父子,还有徐墨卿本人。他们都没有料到,杨厦竟然会在这时候替徐墨卿出头,难道不是该落井下石,趁此机将燕归晚收入囊中才对吗? “我说过,若凶手真的是徐墨卿,我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宇大川义正言辞道。 杨厦从容笑道:“宇侯爷莫激动,我只想知道您凭什么认定徐墨卿就是杀人凶手?” “凭什么?”宇大川反问道。 由此,宇飞扬被杀害的全部过程,及各条线索和众多人的证词,终于完整的呈现在杨厦的面前。只不过宇大川坦白了一切,唯独隐瞒了那件事——宇飞扬被玷污过的事实。 杨厦思忖半晌,“这么说来徐墨卿的确最符合杀人的条件。但他就是不肯承认?” 宇大川冷哼一声,“我会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燕归晚……”杨厦才提起这个名字,宇大川的脸色已沉下来,“我给你留夏侯面子,未动那女子一丝一毫,但若真追究起来,你觉得她是无辜的吗?她同样骗了我们!” 杨厦急忙改口道:“那她就算了,我们不提她。我去见一下徐墨卿,宇侯爷可否准许?” 宇飞鹤突然冲过来,指责道:“杨厦,这件事你当真要插手了?” “混账!留夏侯的尊名也是你随便叫喊的?”宇大川厉声斥道。 “无碍。”杨厦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我想宇侯爷的本意是找到真凶,而不是找一个人随便了事。我相信徐墨卿不是凶手,我之所以参与进来,你们都清楚我有私心。” 见宇大川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杨厦继续道:“洗刷他的嫌疑,为宇家找到真凶,难道不是咱们的共同目标?” “你为何那么相信他?人证物证俱在,徐墨卿现在说什么都是狡辩!”宇飞鹤极力说明道。 “人证?”杨厦不屑一笑,“就凭鹿三那厮儿说,徐墨卿有可能在子时到丑时之间,离开过与周未饮酒的隔间?还有第二日一早,看见燕归晚从女官儿的房间里走出来,你们就确定徐墨卿是杀人凶手了?” 宇飞虎据理力争道:“敢问留夏侯,那徐墨卿房屋外窗子上的擦痕又作何解释?徐墨卿的衣衫与留在我妹妹床边的残破碎布出自一处,又怎么解释?” 这一次换成杨厦哑言,这个证据实在太关键,只这一条就已将徐墨卿钉得死死的。但他转念一想,立马问道:“若如此,宇侯爷最初为什么没有认定是他?这可是一早就确认下来的证据!” 那自然是缺少了一个动机,宇大川一直想不明白徐墨卿为什么会这样做。若不是两个儿子一直说,他可能是受周未和金鹏的指使,他也不会在今晚就将徐墨卿给抓来。 “金鹏和周未还有疑点没有解开,这点你们心知肚明!”杨厦走到宇大川跟前,轻声质问道:“宇侯,令千金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宇大川的身子一紧,宇飞虎和宇飞鹤也顿时打起激灵。 “我是你们的朋友不是敌人,你们何故防我?”杨厦摇了摇头,“我想宇飞扬死前……是被凶手玷污过。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你们宇家更是有头有脸的朱门大户,这件事一旦惊动官家衙门,与你们百害无一利。这才是你们封锁朱雀台自己找凶手的真正原因,对吗?” 宇家父子本欲否认,杨厦却趁势说道:“所以你们再仔细想想,徐墨卿他守着燕归晚这样的美艳娘子不去撩拨,反而要去玷污令家千金?他难道有病吗?” 宇飞虎“呸”了一声,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徐墨卿他昨晚喝了七八天坛的酒,喝多了走错房间,登错了床榻,有什么说不通的吗?留夏侯你也是男人,这种事难道你没有做过?我看你就是觊觎那个燕娘子,分析起来根本不客观!” “这……” 就在杨厦与宇家父子“唇枪舌战”之时,燕归晚也走出了杨厦房间。她已重新束发换衣,退去西洲女装的装扮,换回东梁女子的模样。宇家父子那里她现在还去不得,那么另一个人她务必马上见一面。 “葛大哥。”燕归晚谦和道。 葛华忙欠身叉手,“燕娘子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侯爷早就交代好了。” “我要去见周未,他们……会阻拦我吗?”燕归晚底气不足地问。 葛华欠身回道:“燕娘子是一刻都等不了了吧?我家侯爷在那边应是在帮燕娘子争取一些权力。” “我……”燕归晚惭愧道。 葛华已招来一众手下,“我们来为燕娘子引路,宇侯的人应会给我们这个面子。” 第292回:老娘要翻盘(三) 燕归晚了然,自己是在跟时间赛跑,每耽误一刻钟,就意味着徐墨卿的危险加重一分。自杨厦去往宇大川那边,又已过去半个多时辰。 现下已是五月十八的卯时末,昨日今时,她和徐墨卿还相拥在宇飞扬间壁的客房中,谁知那片刻的温存以后,下一瞬,就被宇家人押至厅堂上,禁锢在这朱雀台里。 徐墨卿他人此刻怎么样了?燕归晚不敢再去想,只要一想起她的夫郎,她的心就如刀绞般的疼痛。为什么受罪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燕归晚不能再坐以待毙,她要行动起来! 杨厦的手下们皆随着葛华,同跟在燕归晚的身后。他们一路走向周未居住的房间,途径各处,众人纷纷透过门缝向廊外瞧来,心中无不疑惑万分。这个叫燕归晚的女子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她这摇身一变,转投到杨厦门下,究竟是要干什么? 侍卫官早已将外面的动向报告给宇家父子。宇飞虎正急赤白脸地跟杨厦争辩着,二人都欲说服对方,以证明自己的推断才正确。 听到下属来报,宇飞鹤怒气冲天,跑到二哥和杨厦跟前,打断他们的争辩。他暴跳如雷道:“留夏侯你可真行啊!你这明摆着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这里跟我们一个样儿,在外面却纵容那个小娘们儿胡来?你至我宇家威严于何在?” 杨厦在此以一敌三已够力不从心,那厢燕归晚居然连等都不愿等他,当真要葛华为她“擅自行动”。他搔了搔浓眉,歉意笑道:“哎呀,这个小娘子,我这……真是有点管不住她呀!” “杨厦!”就在刚刚,宇大川还不准许儿子直呼其名,现在却是他自己第一个高声呵起。 杨厦被宇大川这一呵,忙上前弯腰作揖,“宇侯爷,您管她要干什么呢?她的目的就是要找出真凶,还她相公一个清白,你就随她去嘛!或许你们撬不开周未和金鹏的嘴,这燕归晚却能做到呢?” 如此谦卑的杨厦,宇大川是头次所见。杨厦所说并不无道理,可也不能让他们太嚣张吧?遂宇大川仍绷着脸,道:“那咱们有言在先,不管燕归晚去往哪里要做什么,必须由你的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才可。不许让她擅自行动、胡作非为!” “那是自然。”杨厦忙应承道。 宇大川负手睃着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无论她取得到什么样的消息,我们宇家必须第一时间知道。” “这个好办,不过……”杨厦本想乘势说下去,岂料宇大川已先一步道:“我女儿的尸首,那四楼的案发现场,你们休想进去。你少打这个主意,就死了这条心吧。” “那徐墨卿他们昨晚居住的那间房间,让我们进去勘察一下总可以吧?”杨厦只好退而求其次。 宇大川轻蔑一笑,“让你的心上人,拿着有用的新线索来与我交换!” “好吧。”杨厦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宇大川暼了瞥他,故作恼怒道:“留夏侯还有什么要说的么?何故杵在这里不肯走?不惦记外面那位美娇娘了?” 杨厦抚了抚自己高高的辫子马尾,“侯爷,您还是让我见一面徐墨卿吧。” “侯爷,您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宇大川回讽道。 双方沉默半晌,宇大川摆摆手,示意宇飞虎带他去见徐墨卿。宇飞虎踟躇一下,还是遵从了父亲的决定。宇飞鹤则在侧,气急败坏地直跺脚。他实在搞不懂,父亲为什么会答应杨厦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要求”。 燕归晚已立在周未的房门前,宇家侍卫们不动声色地挪开门首,为她让路。燕归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冲葛华颔首道:“葛大哥,你……随我一并进去吧。” “诺。”葛华叉手道。 此时的周未已知徐墨卿被抓的消息,昨晚……准确的说应是在一个多时辰之前,抓捕徐墨卿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朱雀台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不敢与宇家人发生肢体冲突,还是悄咪咪地躲起来最为妥当。 当时周未本想冲出去拦在徐墨卿的身前,拼尽全力护住他这位故交的安危。意外的是,他被被坤凌给死死拖住了。那原本弱不胜衣的女子,不知怎地,竟使出那么大的力气,居然真的把周未给截住。 坤凌苦口婆心相劝,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刻,要他从长计议,不能一时鲁莽再适得其反。师徒俩在房间里稍微磨蹭片时,那徐墨卿的人已被宇家人给抓走。 周未迟了一步,也无再出头的必要。但他哪里能安心?一个人在房间里踅步,愧疚道:“你可知那徐郎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在东梁,若没有他竭力助我,我不可能有今日的自由身。” “师傅所说徒儿都明白。可您出去了又有什么用?你是能以一敌百还是可以一敌十?恩情固然不能忘却,但也得量力而行吧?”坤凌有板有眼地说道。 坤凌就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她平日里讲话总是斯斯文文温柔舒缓,可此刻却像个精明算计的老江湖。周未狐疑的看着她,沉默良久才想通,或许是她……太担心自己的安危,以至于不大在乎他人的性命。 门首忽然传来几声叩门响,师徒登时止言,并不知门外来者何人。坤凌回身就要冲上前,却被周未一把给拖拽回来——身手不在徐墨卿和燕归晚之下的周未,竟然未能将坤凌给扯回来。 这怎么可能呢?如果说刚才她是为了保护自己,那这一次又作何解释? 周围与坤凌相识总有一年多,自认为对她非常了解。她在抚琴方面的造诣很高,人生得标致性子还好,琴坊大多时候都是由她在主持打理。只不过从他发觉坤凌对自己有男女之意后,就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有时甚至对她吹毛求疵。 外人的到来打断了周未的思绪,他没有时间去思索坤凌的问题,因为推门而进的是燕归晚和葛华。 师徒见是他们二人走进来,相互对视一眼,似乎猜到些什么又有点不大敢确定。 燕归晚面色凝重,再也不是前两日那般笑容烂漫。换回东梁女装的她,眉宇周身都多几分强势的英气,有一种不容被轻视的气场。 跟随在她身后的那个人,虽然大家都不认识他,但他常常跟在杨厦旁边,谁都知道他是谁,他代表的是谁。 “周郎。”燕归晚欠身叉手,肃然无比道。 周未立刻还礼,恭敬道:“燕娘子,你这是何意?” 燕归晚越过坤凌,走到他的面前,“墨卿他还在受罪,我无暇与周郎拐弯抹角,有什么话我就直说,还望周郎如实相告。” 周未叹了口气,自惭道:“我知道燕娘子要来问我什么,墨兄被当做凶手抓起来,我已知晓。此事因我而起,我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本应我主动出去交代,现下却劳烦燕娘子主动来问,是我的过失。枉费你们当年的再造之恩。” “周郎不必如此,我只想知道,昨晚你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有没有什么细节是我们漏掉的?我相信墨卿他没有杀人,我也相信你也不是凶手。”燕归晚开门见山,她已没有什么耐心可言。 听燕归晚这么说,周未却动容起来,“你,如此信我?” “被墨卿视为知己的人,我为何会不信?你们不是对方的伯牙子期吗?” “可……”周未低下头,似乎要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语。 避在一隅的坤凌突然开口道:“师傅,您又想说自己最有杀人动机是不是?哪有一个凶手会到处跟别人讲,自己最有杀人动机?” 坤凌跑到燕归晚的身边,拉住她的一只手臂,轻轻摇晃几下,撒娇似的道:“燕娘子,我知你现在救人心切,可也不能冤枉无辜,随便找一个人去顶罪吧?我家师傅与徐官人感情深厚,他现在说什么哪里能算数!” 燕归晚瞅了瞅她,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这个女子陌生起来,前两天她不是这个样子的。难不成是因为她的师傅有可能涉险,就忽然变了一副嘴脸? 燕归晚将她摇晃自己的手推了回去,正色道:“坤凌,你的意思我明白。但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我是在问你师傅的话。” 周未急忙道:“坤凌,你不可这么无礼!” 闻言,坤凌讪讪地退回周未身后,似乎仍有不甘,却不敢在师傅面前不守规矩。 燕归晚见他如此,面露期望,“周郎……” 周未缓了缓,却没有再言语。他眼神游弋,“燕娘子,周郎的确不是杀害宇飞扬的凶手,我也相信墨兄他不会杀人。” “周未!”燕归晚失望透顶,“宇家父子是什么手段你比我了解,你觉得我哥哥他现在还能剩半条命吗?” “我……” “你、金鹏还有宇飞扬,你们三人昨夜在隔间里到底都说过什么?除了你有杀她的动机,这朱雀台里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宇飞扬的女婢扈从们,他们究竟是怎么被下的迷药,你也是这里的掌柜,难道一点假设都不给我提供吗?”燕归晚的双眼红润了。 周未唉声叹气,与他平日里那般潇洒坦荡完全不同。这更加印证之前杨厦的判断,周未和金鹏之间存有古怪。之前杨厦对她提出来时,她还不大相信。可现在她自己亲自来求证,已经一目了然了。 “一句你是清白的,相信哥哥也是清白的,就敷衍了事了?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还是说你在包庇着谁?”燕归晚的一只手指点在周未的胸口上,“莫忘记,当年若没有墨卿在上面保你,你根本走不出丰城一步!年叙莲的幼女和年叙遥也躲不开被发配的命运!” “周郎从没有忘记。”周围激动道。 燕归晚点起脚尖,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不要以为当年你跟年叙莲之间的交易,墨卿他不知情。他之所以在你临行时只字不提,是因为他觉得你是个好人!可现在你还算是个好人吗?” 第293回:老娘要翻盘(四) 且说杨厦和徐墨卿都没有想过,对方会以这个方式再与自己见面。不久之前,他们二人还在屠苏城的揽月阁中,举杯饮酒到天明。情敌之间那个针尖对麦芒的酸楚劲儿,都给彼此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可眼下狼狈不堪的是徐墨卿,杨厦却像个胜利者一样,在一旁俯看着这样受屈辱的他。 徐墨卿遍体鳞伤,莫说站立起来,就是喘气都十分吃力。但他的头颅仍是高傲地扬起,那是他最后的尊严和倔强。 杨厦抱着胳膊睨着他,宇飞虎就在不远处盯着他们。让杨厦来见徐墨卿已算最大限度的退让,宇飞虎是不会再让他们二人单独相处。 徐墨卿憋紧一口气息,拼劲全力把自己的身子在圈椅上挺直。他藐视地笑了笑,像是一种无声地呐喊。可薄唇上的惨状,还是令杨厦心头一颤。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我这样,你可还满意?”徐墨卿缓慢动唇道。 杨厦这个“煞星”的名号之所以响亮,就是因为他做事心狠手辣,像徐墨卿所受的这种伤,在他看来就是小菜一碟。若换成是他来折磨徐墨卿,那么他的法子绝对比宇家更多、更广、更加惨不忍睹。 而他自己所受过的伤,也远比这要严重的多。脸上、身上的伤疤不计其数,你以为统领一众部族靠的是什么?除了智慧和魄力,还不是要靠拼命!尤其是在边陲上,人的生死都比内陆更显脆弱。他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走在苍凉之地上的枭雄。 在杨厦看来徐墨卿算是个“文弱书生”,竟然也能挨到这个份上,算是很不容易了。 杨厦明白自己矛盾的心理,就算再希望徐墨卿就此死掉,也记得燕归晚所说的话:若徐墨卿死了,她绝不独活。他可不希望燕归晚有什么三长两短,为此他凝神了好一阵儿,方才让自己恢复理性。 杨厦看准徐墨卿胸口上的一道伤口,那是被宇飞鹤用鞭子抽翻的皮肉。杨厦狠狠地按上去,那伤口处原本已凝固的鲜血,又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 徐墨卿整个人都在颤栗,他痛得已无法形容。可他就是不吭一声,已快要咬烂的嘴巴,又被他自己狠狠地咬下去。 宇飞虎彻底愣住了,实在猜不透杨厦所作所为。他急忙上前钳住杨厦,“留夏侯,你可别给人给我们弄死了!” 杨厦将宇飞虎向后猛推,“你滚开!” 宇飞虎竟被他推倒在地,而他跟疯了似的,再次冲过去,又将手掌按在徐墨卿的伤口上。 趁着宇飞虎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间,杨厦对徐墨卿唇语道:“她被强奸过,现场有你的衣服残布。” 一直隐忍着一声不吭的徐墨卿,倏然瞪住杨厦,瞬间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给老子叫啊!”杨厦急迫道。 徐墨卿一愣,杨厦也楞住了,明明如此严峻的时刻,他居然说出这样“暧昧”的话?已经疼到无以复加的徐墨卿,忽然笑了一下,继而配合地哀嚎起来,他终于喊出声音。 旋即,杨厦朗声大骂道:“他妈的,给老子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宇飞扬是不是你杀死的?” 宇飞虎更加傻眼了,这杨厦明摆着是要弄死徐墨卿啊!刚才那一副要救人的大义凛然,难不成是在演戏? “不是我!”徐墨卿痛苦地叫唤着。 “留夏侯,你快点住手!”宇飞虎欲再次上前阻拦,杨厦却转头怒斥道:“你给老子滚远点!” 宇飞虎停在原处,竟当真不敢再轻易过来。 这时候,徐墨卿的哀嚎声更加惨烈,借着这哀嚎声的遮掩,杨厦又飘来一句:“我会助晚儿救你,你要挺住!” 一语毕,杨厦马上松开手,装腔作势道:“呸!还是个硬骨头!给老子等着,我早晚让你现出原形!” 宇飞虎还在原地懵懵然,杨厦已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徐墨卿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宇家人要封锁朱雀台,为什么他们选择不报衙门,又为宇大川什么抓了他,只一味地要他交代,却至始至终没与他对质,更不提及宇飞扬的死因、死状。 原来竟是在掩盖这样的事实,宇飞扬是被人先奸后杀?这的确太出乎意料了! 徐墨卿在心里轻笑,他怎么会碰除了燕归晚之外的女子?宇家人真是大错特错,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可他只得意了一刻,下一刻就反应过来,燕归晚还是去找杨厦帮忙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本以为杨厦只会保全燕归晚,却没想到这位情敌真的要来救自己。同在樊家村地府和屠苏城郊外一样,杨厦要再一次救他的性命。 无论成功与否,欠杨厦的救命之恩该怎么还呢?燕归晚是拿什么做了交易?还是说杨厦是无偿相助? 不管事实如何,都不是徐墨卿想见到的。一路靠情敌脱险救活,真不是他该做出的事。 徐墨卿不想自己的脊梁骨被世人戳,他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这与他在东梁还是在西洲无关,他只是觉得在和燕归晚的情感里,自己不应是被不断奉献的那一方,他宁愿自己是无条件的付出的那一方! 徐墨卿靠在圈椅的椅背上,闭目冥想,杨厦既已给出最重要的线索,那么到底是哪一个环节被他给忽略了?为什么宇飞扬的床榻上会有自己衣衫的碎片?到底是谁能做出先奸后杀这种残暴之事? 宇飞虎跟着杨厦退出去,看他出走的方向,应是去寻那燕归晚的去处,他只好独自回来跟父亲复命。 宇飞鹤还跟父亲怒骂着杨厦的一番行径,但听完宇飞虎回来的说辞,父子三人皆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少顷,宇大川才感喟道:“哎,这个杨厦,真是比他父亲狡猾多了!随他去吧,我们暂按兵不动,那燕归晚跟我们一样着急,他们今日定会找到突破关口。” 兄弟二人点了点头,按照目前的情形发展来看,杨厦和燕归晚那边是要放大招了。 “那小妹的尸首该怎么办?还这么一直放在朱雀台里吗?”宇飞虎忧心忡忡道。 宇大川语重心长道:“天气这么热,实在留不得。待过完今日,就得下定决心做打算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明亮无比,“派人去往衙门里没有?” “已经派去了,估计不久就能回来。” “那四个世家公子的家人,可已经离开?” “主人们倒是都回府了,但每家都留了人和车马在外面候着。” 宇大川心头一惊,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平日里那几家不都是怂得很么?现在竟如此团结?难不成是要去往御前参他宇家一本?他原本不把那几家放在眼里,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自从抓了徐墨卿开始就愈演愈烈。 “往府上递话回去,飞扬的棺材要马上准备出来,我们得早做准备。”宇大川再次吩咐下去。 其实杨厦并没有去找燕归晚,他去的则是另一间的房间。同样,守在那间房屋外的侍卫,见了杨厦,均纷纷让位,谁也不敢阻挡他的去路。 杨厦缓缓地推开门,里面那人霍然起身,对他的到来显得非常意外。 “留夏侯?”那人惊讶道。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挖苦道:“金老板,昨夜睡得可还好?” 与此同时,另一端的周未已被燕归晚逼迫到极点。在东梁时发生的那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周未早就猜到,徐墨卿从来都是知情的。在燕归晚口中说出来,再次得到印证。 徐墨卿比他更称得上如切如磋的君子。 周未一步步挪至窗前,将窗子推开半扇,徐徐的微风迎面吹来。天色已彻底明亮,新的一日已经开始轮转。其实他们被关在这里仅一日,但这舒缓的煦风却像是久违了一样。 “多谢燕娘子的提醒,周郎从不敢忘却。”他像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燕归晚负手道:“若是墨卿知道,他一定会怪我,怎好用这种方式逼迫你?他对你的情谊,从来都没要求任何回报。但这个真小人我来做,我要让徐墨卿活着,为此,我愿不惜一切代价。” “我的确是撒谎了。”周未背对着她,肃然道。 坤凌像只慌乱的小鹿,“师傅,师傅,咱可不能乱说话呀!” 燕归晚眼前一亮,她将坤凌推到一侧,疾步走到周未的身后,“周郎都知道些什么?快速速讲出来。” “燕娘子……”周未转过身,向燕归晚郑重作揖,“在我开口之前,我要见一个人,我知道,你现在可以办到。” “见谁?” “金鹏。” “我让你见,但是——”燕归晚看了眼垂首的葛华,“我们必须得在场。” 周未倒吸一口凉气,猜想这是燕归晚能为他争取的最大底线。他皱眉道:“好吧。” 燕归晚望向葛华,葛华立马向她欠了欠身,随即掉头走了出去。 屋子里一片寂静,燕归晚可以继续等待,周未也可以继续沉默,但坤凌却受不了了。 “燕娘子,你跟那留夏侯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的属下现在都由你支配了?”坤凌酸楚道。 “坤凌!”周未发觉,自己越来越管不住她,她似乎也不再愿意受自己的管束。 “师傅,这些事谁不想弄清楚,只不过是我问出来了而已!她自己的相公被抓,她自己却安然无恙,还与那留夏侯这般亲密,不得不让人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燕归晚反问道,“在我们东梁,女君都是夫郎妾郎成群,你知道吗?除了徐墨卿这个夫郎,我还有三个妾郎,就算我把杨厦收入其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们东梁简直……丧心病狂、有悖人伦!”坤凌气急败坏道。 周未走上前,抄起手掌就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坤凌头脑眩晕不止。 “你莫忘了,为师我就是东梁人。为师我之前……侍奉过好几任女君!” “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 燕归晚看着被打的坤凌,心头一软,“这西洲的女子不易,前几日承蒙坤凌照顾,归晚心里还是感激的。”她将坤凌扶稳,“你帮我选的衣裳,墨卿说很好看。” 第294回:老娘要翻盘(五) 对于杨厦的突兀现身,金鹏简直是寒毛卓竖,事态已远远超乎他的估量。 宇大川是如何对待单青、孙校、魏茫乃至徐墨卿的,他怎会不晓得呢? 孙校和魏茫都是软骨头,未等宇家人下狠手,已把知道的内幕全部说出来。孙校是贪图钱财,魏茫则动了色心。二人都进了那不该进的房间,合该他们让宇家人产生怀疑,挨那顿毒打。 单青很有骨气而且重情重义,来朱雀台的目的是为同门的兄弟报仇。被宇飞虎折磨成那副惨烈模样,自己的性命都差点搭进去。但他们四个江湖人士确实有点冤,与宇飞扬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被那躲在暗处的人巧妙地利用了一把。 他们四人没有必要硬撑,更不至于因此丧命朱雀台。在杨厦表明身份来意,为他们捋清楚奈何和浑九的死因后,他们这个仇就注定无法再报了。幸亏接受住宇大川的“考验”,才勉强保住他们的性命。 而那徐墨卿现下是个什么状态,金鹏不得而知。他完全不了解徐墨卿。因周未没怎么跟他提起过此人,导致此次徐墨卿突然造访,搞得他一头雾水,很是不满。本以为只有自己和周未之间称得上挚交,万没想到在那东梁国中竟然还有一人。 以金鹏对宇大川的了解,他对自己算是仁至义尽,做到先礼后兵了。魏茫好歹是七王妃的亲小舅子,就算那位“酒肉王爷”无权无势,魏家自身也算不得朱门大户,但魏茫的出身总好过他金鹏吧? 宇大川还不是说打就打,亲手把他打得满地找牙。魏茫有多在意自己那张并不英俊的脸,认识他的人谁不知道?魏茫额头上的伤,就算之后好利索了,只怕也得留下一道疤痕。 金鹏知道自己已被宇大川怀疑上,刚才勉强逃过一劫,不代表之后还能这么侥幸。若他再不肯如实交代,那皮肉之苦是躲不掉的。要是只牵连他一个人总还好说,可是他得保全“他”啊! 只怪那晚他太冲动……他看着突然来找自己的杨厦,不断地扪心自问:当真说了实话,就可以挺过这一关吗? 金鹏笑脸相迎,欠身行礼道:“留夏侯真会说笑,朱雀台都变成这副模样,金某人怎么能睡得安稳?在下愁得很,不知这件事情过去后,朱雀台还能不能重现往日的壮景啊?” 杨厦走到房中的圆桌前坐定,自己动手斟了一盏茶水,准备润一润嗓子。他这一早晨可是没少说话。金鹏本想阻拦下来,怎奈杨厦快了一步。只不过那盏茶水才刚刚入口,就被杨厦给吐了出来。 金鹏冲着他尴尬一笑,无须再做过多的解释。 杨厦挖苦道:“敢情那宇家人这么怠慢金老板,连口热乎茶水都给喝了?” “现下是非常时期,还请侯爷见谅,宇侯哪里能面面俱到?”金鹏装模作样道。 杨厦不打算跟他绕弯子,直言道:“金老板,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 金鹏继续装傻,道:“这,这小人可不知道。” “周未刚刚跟燕归晚说了实话,他承认宇飞扬是他杀的。”杨厦将手中的半盏冷茶向地面上轻轻一泼,“金老板,你可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金鹏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但转瞬就恢复如常,“留夏侯莫诓小人,周未怎么可能是凶手?” 杨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并不友善的笑意,“我知你和周未之间感情深厚,但莫要忘了,周未和徐墨卿之间也有伯牙子期的情谊!他的另一位知己正在遭受炼狱摧残,你说以他那样性格的人会怎么做呢?” “他……”金鹏哑言半晌,周未终究没有遵守对他的承诺。这一刻,金鹏回想起很多往事。从他与周未在东梁的秋水楼中初见,一直到最后周未随他在这万里城中定居下来。 “周未他是杀人凶手吗?”杨厦摆出思考状,“也对,他最有杀人动机么!” “凶手不是他!”金鹏无比肯定道。 “不是他是谁?难不成是你金老板?” “留夏侯!这件事情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 “哎~我也很讨厌那徐墨卿,他可是我的情敌啊!”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可燕归晚发了话,我不得不插手没办法啊!” “令人闻风丧胆的边陲煞星,居然为了个女子……” 不等金鹏说完,杨厦先自嘲道:“让金老板见笑,我当真就为了个女子。这就是我来万里城的目的,谁叫我摊上这等糟心事了。” 金鹏不住地摇头,杨厦又道:“金老板,你不要在我的身上纠结,还是想一想你的好兄弟吧。或许把你知道的内情交代出来,宇家人就会放弃对你们的怀疑。” “哼!放弃怀疑?”金鹏愤慨道,“周未和宇飞扬之间的纠葛,若能那么容易就掰扯清楚,何故有前晚被迫敬酒的事情发生?宇大川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尤其是对他这个小女儿。对于我们来说,讲实话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欲加之罪吗?” 金鹏忽然笑了,笑得却很苍凉,“我知燕归晚去找了周未,我也知若徐墨卿出事,周未不会置之不理。他就是那样的人,你……带我去见宇大川吧。” “金老板何意?” “宇飞扬是我杀的。” 杨厦并不觉得惊讶,他缓声问道:“你可知宇飞扬是怎么死的?这么轻易承认杀人,就不怕让宇大川给剐喽?” “被人玷污折磨后,用绳索勒颈而死。”金鹏平静地说道,“你们不要相信周未的话,他根本没有去过现场,人更不是他杀的。他只是想替我顶罪,同时救下无辜的徐墨卿。” 很好。”杨厦双手拍了拍掌,“精彩,感人。那就劳烦金老板与我再次去趟宇侯那边吧。” 金鹏为自己正了正衣冠,让自己不失君子之范。他昂首挺胸走出房间,随着杨厦去见宇大川。他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 杨厦并没有因抓到“凶手”而感到高兴。他对待金鹏十分客气,就如同金鹏之前对待他一样。 葛华在金鹏的房门外站了许久。他本是来替燕归晚请人过去,却不曾想杨厦早了他们一步。门外不是宇家侍卫就是杨厦的侍从,葛华便大方地趴到门缝偷听,已把主家和金鹏之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杨厦带着金鹏走出房门,与葛华相撞一笑。主仆二人没有言语,却彼此心领神会。 他立马跑回周未的房间,“燕娘子,咱们晚了一步!” “怎么回事?”众人齐问。 “金鹏承认宇飞扬是他的杀死的,我们侯爷已带他去见宇家人了。”葛华如实回禀。 还未等葛华话落,周未已向房门外跑去,他再也保持不了淡定。燕归晚和坤凌却不约而同地把他给拦下来。 “周郎,你这么冒冒失失地闯出去究竟何意?你到底在隐瞒什么?真的不打算告诉我吗?”燕归晚再次逼问道。 坤凌却是期期艾艾,“师傅,您不能冲动,您不能承认莫须有的罪状啊!” 周未急的满脸通红细汗直流,披散的长发黏在脸颊上,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宇飞扬……是我杀的,快让我去见宇大川!你们不要相信金鹏的话,他不是凶手,他只是想替我顶罪!” 如杨厦一样,燕归晚听到“凶手”自暴后,也没有很惊讶,她道:“你是凶手?你可知宇飞扬是怎么死的?” “我知,我知。”周未再也伪装不下去,“是被人先奸后杀,死状惨烈。” “师傅,那绝对不是你干的!你那么厌恶宇飞扬,你怎么可能强……碰她!” “我喝了很多酒……”周未无暇顾及坤凌,将她狠狠地甩开。 燕归晚木讷了半晌,她在咀嚼周未的话。葛华却在心中窃喜,主家这一招当真管用。 他故意拖至一分,才向燕归晚提议道:“燕娘子,不然咱们还是将周老板送过去吧。” 燕归晚凝视周未,“周未,金鹏是你最在意的人,对吗?” 周未承认地点了点头。 “你和他之间并非挚友那么简单吧?你们是……” “不是!燕娘子,请不要说出口!”周未近乎怒吼。 周未再次闯出房门,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他。葛华先一步跟随出去,徒留坤凌和燕归晚愣在原处。 燕归晚为刚才的冒失而感到抱歉,坤凌则在侧痛苦地呜咽着。 虽然周未坚决否认了,但他的行动已昭然若是。她同情地看了坤凌一眼,“你且在这里好生待着,我相信事情终究会水落石出。” 燕归晚立刻跟上周未和葛华,这房门被再次合上。上一瞬还在呜咽的坤凌,立马安静下来不再哭泣。她目光狠毒地盯向门外,浑身散发出不寒而栗之感…… 杨厦将金鹏带到宇大川面前还不至一刻钟,那葛华已将周未也送了过来。而最想走进来的燕归晚,却被宇家人决绝地挡在门外。 之前他们俩说什么都不肯承认,宇飞扬的死跟他们有关。现在这两个人却互相抢着说自己是杀人凶手,这未免有些太戏剧化了吧? “两个凶手?这我倒是没料到。”宇大川负着手,绕着他们二人打转。 宇飞鹤将手中的鞭子一挥,“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你们两个合谋杀了我妹妹!” “你们两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不速速招来!”宇飞虎也跟着怒喝道。 这时金鹏和周未才知道,他们上了杨厦和燕归晚的当。宇家人没有掐准他们的弱点,可杨厦和燕归晚却摸索到了。他们最在乎对方的生命,也愿意为对方牺牲自己。 周未笑看金鹏,如释重负道:“金鹏,我们别再隐瞒下去。不管他们信不信,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金鹏却没头没脑地问道:“若遭此罪的人是我呢?” 金鹏是指那被抽打遍体鳞伤的徐墨卿。虽然他在间壁,但来的路上,宇家人却像故意的一样,将房门打开,让他们二人看得十分清楚。 “墨兄是恩人啊,可你不是。”周未更是所问非所答。 金鹏却满意笑了,他转头向宇大川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事实,不管你们相信与否。” 第295回:老娘要翻盘(六)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皆侧耳谛听金鹏所交代的内情。 一切还得从案发当晚讲述起。 自金鹏代替周未敬了宇飞扬那杯酒开始,他就暗暗关注起宇飞扬的动向。金鹏这么做的初衷,是担心宇飞扬对周未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在他眼中,周未才是弱势的一方。 偏偏在这个档口,徐墨卿妻郎还在万里城中。周未作为东道,还想好好招待他们,与徐墨卿不醉不归。是以,周未在和宇飞扬把话挑明之后,便回到隔间里与徐墨卿痛快饮酒去了。 周未和徐墨卿二人喝地痛快,宇飞扬这里也不甘示弱。她一个小女子竟也喝下好几坛茱萸酒,只不过那边是重逢故交,而她则是借酒消愁。 至亥时三刻前后,宇飞扬已彻底喝醉,被贴身女婢们给送回房中歇息。当时金鹏还暗暗舒口气,以为宇飞扬喝得如此大醉,应该不会再出来闹事,方才安心去做别的事情。 时间再往后推到丑时二刻,金鹏和魏茫从三楼的账房内室走出来。当时他们二人对账对的甚是疲惫,只想快些回到旁边的客房中歇息。可就在金鹏要踏进自己房间时,却意外瞥见四层宇飞扬的房间门首,没有女婢和扈从们把守,房门也好像是虚掩着的。 金鹏不由得心头一颤,他那时不知旁边的魏茫也看在眼中。他更不知魏茫先他一步去往宇飞扬的房间。他在自己房中惴惴不安,左右思量后,还是换上夜行衣,偷偷溜进宇飞扬的房间里。 那时,魏茫被宇飞扬屋中的情况吓得半死,早已跑出来躲远了。所以金鹏根本不知魏茫都干了些什么,要不是宇大川当着他的面诈唬魏茫,他一度都把魏茫列到杀人凶手的怀疑对象当中。 待金鹏自己溜进房中时,他才发觉事情的恐怖。宇飞扬房屋的窗子是从内里锁好的,房门却是虚掩着,由此可以推断那凶手在作案之后,很有可能是大摇大摆地从房门走出去了。贴身的女婢扈从全部晕倒在地,一探鼻息皆尚存,才猜测他们应是被人下了迷药所致。 最可怖的就是宇飞扬的尸首,她被人用绳索捆绑的像一只大螃蟹,身上有多淤青、紫涨,并且全身一丝不挂,那身下的一抹鲜血……所有的状况都指明一个方向,宇飞扬应是被人玷污了。 金鹏摸了摸她的身子,判断她死了没有多久,应该还不到一个时辰。正将此时,孙校又忽然闯进房中。金鹏担心被孙校发现自己,再大喊大叫惹来众人。只好先发制人,用刀子抵在孙校的背后,把他给恐吓住。更是威胁他马上离开那里,日后不许再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就要杀他灭口。 孙校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金鹏也急速离开了现场。可他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对面的琴坊中。对于金鹏来说,潜入周未的房间不是什么难事。但事后他后悔不已,他真不应该去的,他甚至不应该告诉周未这件事。 他是关心则乱! 当时的周未在琴坊门口耍过酒疯,已躺在床榻上昏昏欲睡。金鹏突然来访,又让他倏然间清醒过来。他知道若没有重大事情发生,金鹏不会这么冒失闯进。 金鹏言简意赅地向周未阐明此事,二人皆是一阵缄默。周未知道,宇飞扬的死,自己肯定会成为最大的怀疑对象,而金鹏只要承认去过现场,也必将会被当成凶手。 后来金鹏提议,要周未待在琴坊中,不管明日朱雀台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他闯进去参与。而他自己也会将去过案发现场这个事实埋藏在心里,绝对不会对第三个人说起。 周未答应的好好的,可是第二日,他还是直愣愣地闯进来。因为朱雀台里不仅有金鹏,还有徐墨卿和燕归晚妻郎,周未做不到全然不顾。 但他们俩都知道当晚的内情,再怎么伪装掩饰,还是被眼尖的人看出破绽。就如同杨厦觉得他们之间的气场很古怪,宇大川更觉得他们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换成周未来讲述,不过他讲述的事实大家已了然许多。 他们俩做梦都没有想到,除了孙校和金鹏之外,还有魏茫和单青他们通通去过宇飞扬的房间。然而这些都不是周未关注的重点,在他心里,一则金鹏平安无事,二则徐墨卿妻郎不受牵连,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可事情就是这么事与愿违,徐墨卿却忽然变成疑犯,被宇家人兴师动众的给抓起来。徐墨卿是什么为人,周未再了解不过。再说徐墨卿有什么理由去杀害宇飞扬呢?若一定要找出他们之间的关联,就只有为他周未出头这么一条了。 徐墨卿因他受牵连,他岂能坐视不管?可交代内情总得跟金鹏商议一下吧?若真的交代出去,金鹏必将遭遇危险。就在他思来想去之际,金鹏已率先承认他是杀人凶手。 徐墨卿和金鹏二人周未都想要保全,可他却很苍白无力,唯一能帮助他们洗刷冤屈的途径,就只剩下承认自己是凶手了。金鹏太了解他,知道他定会这么做,所以金鹏再一次抢在自己的前面,就像之前替他去敬那杯酒一样。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周未黯然道,“金鹏不是凶手,徐墨卿也不是凶手。那凶手太过狡猾。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到底会是谁干的。可好像最有嫌疑的除了我,还是我。若宇侯想为女儿报仇,就把我的性命拿去,换徐墨卿和金鹏的清白,可否?” “周未你……”金鹏被他这“冥顽不灵”的劲儿气得半死。 在他们二人没有这么争先恐后当凶手之前,宇大川几乎就要认定,他们俩就是幕后黑手。可被杨厦这么施了一计之后,他们俩的嫌疑反而被洗清不少。连刚才一直叫嚣的宇飞虎和宇飞鹤兄弟俩都已安静下来。 不是承认杀人,就是杀人凶手。 “你们的确不是凶手,因为我女儿的床榻上,留下了徐墨卿衣衫上的碎片。而且一定是属于他的,因为他身上的衣衫从东梁穿来,我们万里城中没有一家裁缝铺有那种料子。那残布碎片是在互相撕扯中留下来的,做不了假。” 金鹏万般惊讶,他在勘察现场时,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或许是天色太黑,亦或者是他太过慌张。 “不可能!”周未争辩道,“徐墨卿做不出那种事!” “哦?”宇大川见周未满脸的不相信,“徐墨卿和我女儿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两间房的窗子外槽都有灰尘被擦拭的痕迹。你说要如何解释?” “死亡时间不对!”一直不言语的杨厦插嘴道,“单青他们证实宇飞扬在子时二刻前就已经死亡,徐墨卿是在子时末才回到房间。子时末之前一直都跟周未在一起。所以周未你好好回忆一下,徐墨卿有没有在那段时间离开过你们喝酒的那间隔间。若他离开过,有谁可以作证他去了哪里?” 周未一时语塞,因为徐墨卿中途离开过。但想都不用想,他必定是去往净室小解。可坏就坏在,徐墨卿的贴身男官儿秋生,在屠苏城外的乱战中已经死去。那女官儿九莺则跟随燕归晚先回房歇息去了。所以徐墨卿是独来独往,而周未身边好歹跟随两个小厮伺候着。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还是徐墨卿的嫌疑最大,甚至凭借这些证据,已可证明徐墨卿就是杀人凶手了。 但周未不相信,杨厦也不相信,那在外守候的燕归晚更加不相信! 屋内众人正拧巴着,屋外却有人来报,两个消息,一个比一个沉重。 其一,朱雀台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衙门里想当做视而不见都不行。那派去的下属上下疏通,才给宇家宽限了两日出来。两日后,衙门里务必会派人来朱雀台接手此案。 其二,孙、石、陶、安四家,联手将宇大川告到皇帝那里,这件事已惊动了西洲的皇帝。那几家随便扯出来一个,都不敢跟宇家叫板。可这一次,他们却选择抱团取暖。宇大川小觑了他们,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去皇帝那里参他一本。 第二件事直接促成了第一件事,皇帝陛下已给足宇家的脸面,没有让衙门马上接手,更没有下旨降宇家的罪。 皇帝陛下这次站到了那四家一面,有说是因为安士之的姐姐在皇帝陛下那里吹了枕边风;也有说是郑丞相去往皇帝御前,为那个不成器的外甥长跪求情。 可宇大川知道,那些都是虚假的幻象。真正的原因,一定是他们宇家这些年太过嚣张,光他儿子这一辈,就出了五员武将。皇帝老早就有所忌惮,趁此机会揪住宇家这个错处,搞点文章出来再正常不过。 在宇飞扬没出事之前,宇大川还没有彻底意识到这一点。但听到下属打探回来这个消息,他才明白宇家的气运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飞虎、飞鹤,你们两个不能再待在这里,马上回到各自军营里去。”宇大川及时调整安排。 宇飞鹤跳起来道:“不成,父亲我不走!” “混账!”宇大川一巴掌打下去,“带着你们兵马上撤回走!” “父亲,那您怎么办?朱雀台这里又该怎么办?”宇飞虎迫切问道。 “朱雀台由我来守,飞扬已经不在,我不能让你们再出事!回去通知宇府管家,让他把家中的扈从全部调来朱雀台。” 在宇大川强硬地催促下,两个儿子带着手下的侍卫纷纷撤出朱雀台。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宇大川看着剩下来的众人,瘫软地做到圈椅上,但仍是一副不服输的傲骨气概。 “我们宇家的扈从马上就到,看守你们还是做得到的。” 众人皆不语,他们都明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只有两天时间了,明日掌灯之前,我女儿的尸体会随着我一起回到宇府。” 众人还是不语,不明白宇大川究竟要表达什么。 “换句话说,这案子我们宇家不查了。我就认定凶手是徐墨卿。你们不都想证明他是清白的么?那就由你们去给我查。两日之内,你们若找到真正凶,我便放了徐墨卿。若你们找不到真凶,我就把手里所有的证据和徐墨卿一并交给官家衙门。” 宇大川这条老狐狸,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又想出这么一条阴计! 第296回:老娘要翻盘(七) 话说正值万里城一年一度的百花节,作为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朱雀台本应该红飞翠舞,可眼下却是门堪罗雀,被宇家人完全封锁起来。里面的宾客不得出来,外面的闲杂也不许进去。就连朱雀台外那条长长的商街,也不再熙熙攘攘,甚少能瞧见个人影儿走动。 唯有孙、石、陶、安那四家的人马,还蹲守在朱雀台外。可就算他们联合起来,去往西洲皇帝那里参了宇家一本,也不敢与宇家人发生正面冲突。仍是老老实实地杵在对面,不敢冲进朱雀台里跟宇大川要人。 宇家兄弟已把各自手下们撤出朱雀台,被圈禁的众宾客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但大家想的还是太过天真,朱雀台里外,很快就又被宇府的扈从们接管把守起来。 此时已算宇飞扬死亡的第三日了,朱雀台外烈日当头炎热至极,朱雀台里面却是森森凉意不寒而栗。 金鹏、周未和杨厦一起从宇大川的房中走出来。上一刻还趴在间壁房门上,向里面张望徐墨卿的燕归晚,急速掠到他们三人面前。 “宇大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墨卿竟被他们打成那样!”燕归晚的心被击的粉碎,她只想提着刀冲进去,将徐墨卿解救出来。 在万里城中,杨厦若与宇家硬碰硬,不会有好果子吃。他不是没想过,以武力从宇大川手里抢回徐墨卿。但他知道就算成功也未必能走出万里城,何况现在已经惊动皇帝陛下,这条路是彻底走不通了。 眼看燕归晚就要爆发,之前还是对立的三人,忽然变成一个阵营里的。他们仨非常默契地架起燕归晚,将她强行拖回到杨厦的房中。 燕归晚不知所以,周未和金鹏的嫌疑这么快就被摘清楚了?那为何徐墨卿要遭受那么大罪?她更加疑惑宇家兄弟的突然撤退,那宇大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金鹏避在一隅保持沉默,周未则隐约其辞,对燕归晚露出愧意之表。杨厦抱着胳膊看不过眼,将周未一把扯到自己身后,“瞧你这个磨蹭劲儿,想说又不想说的.事已至此,你们能瞒得住她吗?” “我只是怕燕娘子急火攻心!”周未苍白地辩解道。 “放你娘屁!”燕归晚讲了粗话,“你们赶紧给我交代明白!”她感觉自己随时都要疯掉。 “我说!” 还是杨厦将在宇大川那里发生的细枝末节,一点不落地告诉给燕归晚。在陈述事实这方面,杨厦总是客观且凌厉,导致燕归晚一口气差点没捯上来,当真当场晕厥过去。 吓得周未赶紧上前将她扶住,顺势为她把起脉来。周未稍微通一些病理,未把脉之前,就觉得她的面色很难看,这一把脉就更加确定,她的身子开始吃不消了。 “脉搏这么乱?你有多久没休息了?”周未皱眉道。 杨厦瞪住周未,将燕归晚从他臂弯里拽出来,“你把脉就把脉,说话就说话,把人护你怀里算怎么回事?” 周未一脸懵然,连避在一隅的金鹏也哭笑不得。 燕归晚甩开他们二人,“我无碍,死不了!那宇大川的意思,两日之内不帮他找到凶手,他就要把徐墨卿交到衙门里去问罪?” 三人齐齐地点头,杨厦肯定道:“从宇家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徐墨卿已可定为凶手。” “我哥哥他不会杀人!我哥哥怎么可能对宇飞扬……” 在她知道宇飞扬真正的死因后,她更加坚定徐墨卿是被冤枉的。 “我们都相信墨兄无辜,可这个凶手隐藏的太深,只有两天的时间,我们没有胜算啊!”周未唉声叹气道。 “哼!你们两个——”燕归晚睨着周未和金鹏,“你们两个可算是没事了,这倒是徐墨卿想看见的,也算他没有看错你!” 燕归晚说的很酸楚,周未和金鹏都不是凶手,那凶手到底会是谁?除了那四个江湖中人,就剩下那四个世家公子。他们把实话都已吐的很清楚,案发时间都做过什么也都对得上号。难不成真凶不在他们当中? “若明日掌灯之前不能找出真凶,宇大川离开这里的同时,也意味着朱雀台的封锁一并被解除?除了徐墨卿之外,所有的宾客都可以离开这里。假设真凶就混在那些人当中,以后再想找寻就如大海捞针了。” “没错,理论上是这样的。”杨厦回答道,“而且一旦解除封锁,一些我们还没有查到的证据,也很可能被带出去给销毁。再想给徐墨卿翻案,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若宇家人撤出去,我要你的手下,为我拖住众多宾客,哪怕多一日都成!”燕归晚虽是在请求杨厦,但语气却不容反驳。 杨厦却直言驳道:“官家衙门接手,背后的靠山是皇帝。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不能拿整个杨部前途做赌注。” “好,我明白。”燕归晚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杨厦急忙上前,却被燕归晚挡在身后。不能拿杨厦整个部族的前途,来换取徐墨卿一个人的性命。她就算再自私,也不能逼杨厦这么做。 杨厦很愧疚,之前明明承诺她,要竭力所能帮她救出徐墨卿,可他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最终能惊动皇帝。 周未忙地掏出一条手帕递给杨厦,他知道杨厦身上不会带这种东西。鉴于刚才发生的事,周未也只能交给他。 杨厦接过手帕,再送到燕归晚手中,“对不起,是我食言了,但我不会不管你的。” “你已经帮我了太多。”燕归晚自行擦掉血渍,缓和片时,“我也不想再对你说谢谢……你再帮我做件事吧。” “你说!” 燕归晚哽咽道:“你知道,我和墨卿到西洲是来找他的亲生父亲。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手里唯一的信物只有一支玉搔头。那玉搔头大概是出自九源城,母帝在世时也说过,墨卿生父的家乡是一个叫九源的地方。他的名字叫江城,若活着也约在天命之年。” 杨厦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我帮你找到他?” “我知道这很难,可这是墨卿二十年的夙愿。他只想见亲生父亲一面,否则这一路遭的这些罪还有什么意义?”燕归晚转过头凝望杨厦,“你帮我动用你的人脉,去九源城里找到这个人,行吗?” “江城这个人还有什么特征?”杨厦在心里已答应下来,虽然同是大海捞针,但他要为燕归晚去试一试。 燕归晚瞥了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周未和金鹏,曼声道:“江城他是……西洲先皇的伴读,二十五年前顶替西洲的皇子去往东梁,与我东梁的女皇,也就是墨卿的母亲成婚。我们不知江城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但墨卿的名字是他给取的。还有他的寿日和忌日是一天,乃七月十五,鬼节。” “忌日?”杨厦疑惑道。 “他若不诈死,怎能有命逃回西洲?母帝情系于他,就算得知他不是真的西洲皇子,也不忍将他处死。” 一直不语的金鹏忽然插嘴,“燕……燕娘子……”金鹏已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他万没想到燕归晚和徐墨卿的身份竟是这样的。 周未看出他的困惑,解释道:“按照东梁的称呼,我们都要称呼她一声女君,她原是东梁的御林军右将军。徐墨卿则是东梁上一代的九皇子,现在东梁境内唯一封王的‘永丰王’殿下,燕娘子是最显赫的女驸马。” 见多识广的金鹏,下巴都快要掉下来,这简直太震惊了! “可他们能出访西洲的条件,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目的就是怕发生当下这种事,若承认他们的身份,两国之间必有纷争。这是当今东梁女皇不允许发生的。”周未浓密的睫毛下已流淌出泪水。 “你哭什么哭啊!”杨厦白了他一眼。 “可关于殿下生父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是周未托累了殿下和驸马,若不是我执意要你们留下来多待几天,哪里会有后面这些事。” 燕归晚无暇安慰周未,略过他,质问金鹏,“不必在意这些,你只需记得保密就好。我且问你,你想说什么?” 金鹏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回道:“燕娘子,我觉得你的方向错了,那人若活着,十有八九就在万里城中。九源那个地方只是经济繁荣,可这样一个特殊的人物,他若不躲在万里城中,只怕不那么容易活下去。只有在先皇的庇佑下,他才可能平安地过活。” 杨厦认同地点头,“没错,金老板说的很对。先皇这一脉是在九源起家不假,可他们早来到万里城好多年。那支玉搔头产自何地,说不明不了太大问题。其实你们要找的这个人,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且唯一,有清晰的指向性,我这就去给你办。” 杨厦的速度极快,他唤来葛华,主仆二人简单交谈几言。少焉,只见葛华打开窗子,朝天空上连续放响三支穿云箭,那三道火星在白日里次第绽放,冲上云霄,绚烂无比,响彻天际。 杨厦召集了他在万里城中所有的暗桩,这是他混迹朝堂的根本,也是他的部族能稳居边陲的重要所在。虽然他不能正面与皇帝叫板,但他却用这种方式,在帮助燕归晚拯救徐墨卿。 连续发出三支穿云箭后,紧接着不远处也开始有箭穿云端的响声,再然后是更远处,一直到他们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听到不为止,那些穿云箭还在依次地绽放着。 万里城中,一个正在花船上吃酒的风流公子,闻得此声,迅速放开了怀中的姑娘;一个正在走街串巷占卜算卦的先生,闻得此声,忽然停止吆喝睁开了双眼;一个正在衙门里当差的捕快,闻得此声,提刀跑出了门外……还有当铺的老板、美艳的娇娘、适在万里城的江湖中人。 他们一边望向穿云箭所放方向,一边摸索出自己的那支,迅速点燃,为更多的暗桩报信。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煞星在召唤他们,杨厦就在万里城中。 多少年没有遇见三支穿云箭齐放了,这此的任务应该非常棘手。可他们都是煞星的人,为了主家义不容辞。所有的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聚集奔去,那就朱雀台。 燕归晚看着佯装轻松的杨厦,动容道:“你的恩,我……”她知道说什么都无用,欠杨厦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第297回:老娘要翻盘(八) 为了不让宇大川对杨厦产生误解,也为了更好地调度那些暗桩,周未提议贡献出自己的琴坊,要杨厦安排大家去往琴坊中集合。琴坊内里虽不宽敞,总好过一众人马闯进朱雀台里来。只要不踏进朱雀台,宇大川就不会过多干涉,并且寻找江城这件事,也不能让宇大川知晓内情。 杨厦绝对不会离开燕归晚半步,办理此事的担子又落到葛华的肩上。琴坊是周未的地盘,他理当协作葛华进出行动。金鹏也觉得他去帮忙寻人,比留在朱雀台里更合适。周未本就不善功于心计,留在这里除了着急就是上火。 “宇大川不会阻拦留夏侯的人,这点我很清楚,但他肯放周未出去么?”燕归晚质疑道,她不大相信眼前这个安排。 金鹏赤红了脸颊,玩味道:“我……我和徐相公都被扣在这里,他不会不回来,宇大川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燕归晚立马明白过来他话中深意。她稍尴尬地别过头,朝周未和葛华深深一揖,“那这件事就拜托给二位,归晚在此先谢过了。” 周未颔首讪讪道:“燕娘子,周郎受不起,你快快请起。” 葛华却未多言,向杨厦和燕归晚叉了叉手,已转身往朱雀台外走去。周未也立马掉头去追赶葛华的步伐。 二日之内,在偌大的万里城中,寻找到江城这么一个特殊的人,真的不是天方夜谭吗? 寻人的事交给葛华和周未去做,在朱雀台里揪出真凶的重任,就落到剩下的三人身上。 燕归晚不再客气,直言不讳道:“金老板,朱雀台的环境你最熟悉,我要你先带我去这几个地方。” 他们三人再次推门而出,燕归晚要金鹏带着他们,先回了趟她和徐墨卿最初居住的那间房,也就是宇飞扬房舍的间壁。 之前宇大川不许他们进来,还要燕归晚拿出新证据来换取进来的资格。而后燕归晚和杨厦联手设计,将金鹏和周未的嘴巴给撬开,本以为能由此得到转机,但结果却是迷上加迷。可随着宇家兄弟的撤退,宇大川也把查案的权力给放出来,他们走进这里已不是什么难事。 此刻的宇大川只做两件事,一是守护好宇飞扬的尸体,不让众人目睹他女儿悲惨的遗容,这是他坚守的最后底线;二是看守好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徐墨卿,这是他手里最后一张底牌。 在反反复复整理录词、证据、尸首之后,宇大川得出自己的结论:宇飞扬之死,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蓄意谋杀。 躲在背后的那个凶手,利用百花节这个契机,将整个朱雀台的人全部裹挟进来,可谓心思缜密、阴险狡猾。那个凶手算准他们宇家不会报官,相比宇飞扬的这条命,宇家人更看重宇飞扬的名节和宇侯府的颜面。 堪堪已过去三日,宇家人终错过断案最佳的时期。若是肯让官家仵作来验尸,或许就能得到进一步的剖析,可是宇家人没有这么做。现在又被那四家人捅到皇帝那里,宇家不能再为所欲为下去。 宇大川只好退而求其次,宇飞扬被人玷污的事实不能被曝光。抓到真凶最好不过,若抓不到真凶,那就拿徐墨卿去抵罪!总要有人为他女儿的死付出代价。 已经过去三日,两间房屋窗子外槽处的擦痕,变得不再明显,只怕再过去几日,这所谓的证据就不复存在。燕归晚探出头观望许久,猜测道:“这几处擦痕或许不是袍服下摆掠过时留下的,很有可能是从地面向上攀岩时,套在外槽上借力的绳索摩擦过的痕迹。”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从下面跃上来的?”杨厦搔了搔下巴,“若按你的推测,此人应该有些身手,轻功还可以。借用一点外力,就能攀到四层的高度。” 金鹏反驳道:“可凶手是怎么推开宇飞扬窗子的?窗子难道事先没有上锁?若真的没有上锁,只能说明有内鬼或者凶手之前已进去过一次。还有……”他顿了顿,“燕娘子说那擦痕不是衣衫留下而是绳索留下的,两者之间很有差别,就连我们这些普通人也能看出力道的大小。” “若绳索是长纱之类的东西呢?质地轻盈薄绸,所呈现的是不是现在这种状况?”燕归晚再次指向窗外。 金鹏立马顺着她的所指望出去,追问道:“你为何这样推断?” 燕归晚叹了口气,“你见过宇飞扬的死状,你说她浑身被捆绑的像个螃蟹。我猜不会是拿粗糙的麻绳吧?” 金鹏登时一惊,脑海里马上浮现出那晚的画面,“没错!你说的对,的确是轻薄的长纱!” “我想那长纱应该就是勒死宇飞扬的凶器,也是凶手从外面进来的工具,这种东西以什么方式销毁才好?还不如绑在宇飞扬的身上。”燕归晚进一步推断。 他们这间屋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加上金鹏之前所说,宇飞扬的屋子门窗没有被撬开过的痕迹,燕归晚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 “徐墨卿的身手在我之上,若他想去隔壁,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就算是从地面跃到四层上来,以他的轻功也不需要借助绳索。朱雀台的廊檐这么宽,足够他用的。” 杨厦点了点头,推开窗子一跃而跳,虽然着地时不大稳妥,但他却没有受什么伤。燕归晚被吓了一跳,冲他喊道:“你干什么?” 杨厦示意她退到窗子里面去,他借助每层廊檐和窗子的外槽,先是大步一跃,然后足尖点了两次,果然很轻松就窜了回来。 “我这朱雀台竟然这么好闯?”金鹏不肯相信,随后也跳了下去,须臾,用同样的手法也窜了进来。 金鹏无奈道:“看来有点身手的人都可做到,只能证明……” “只能证明那个凶手身手太一般,而且是个力气很小的男人。”杨厦断言道。 燕归晚没有再发声,而是要金鹏带领他们,再去一趟后厨和侍从们用饭的地方。金鹏和杨厦都明白,她这是要找下迷药的来源。后厨都是朱雀台的杂役小二们,之前宇大川通过和老陆的攀谈,已排除内部人动手的可能。而且从他们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要想在后厨里下药实在是非分之想。 但侍从们用饭的地方却太令人意外,这里鱼目混珠、流通性极强。 金鹏介绍起来,“来朱雀台的非富即贵,这种人身上多少都有个毛病,就是不把下人当回事。比如宇飞扬,带了快三十个女婢扈从来此。她自己在隔间里有吃有喝,至亥时三刻才回到房中歇息。伺候她的下人们却都饿着肚子,要等她彻底歇息后,才能轮着来到这里用饭,打盹儿小憩一会儿。” 燕归晚咀嚼金鹏的说明,“金老板的意思是说,一个宇家就这样,昨晚留宿的那近八十位客人,他们身边的小厮女婢等,不知道什么时辰,有几个人会来到这里。这里稀稀拉拉没有间断过,谁见了谁也不会留意,更何况他们都是下人,有没有在饭菜里下毒下药,不会有人在乎?” “燕娘子说的很对,这是个盲区没法子甄别。何况当晚的饭菜残羹早已处理掉,就连单青他们都没有追到源头。这个迷药是怎么下的,无从查询。” 燕归晚负手在四处走了走,回首问金鹏:“金老板,得是多了解朱雀台的这套流程,才能逮住空隙来此下药?” 燕归晚话落,三人不约而同确认下一点,无论是那四个世家公子,还是那四个江湖中人,已没有必要再重审他们,他们都不具备作案的条件。 凶手要么是在前两次被排除的那六十多人里,要么还是朱雀台内部的人所为,之前所有的推断统统被推翻了。 可是燕归晚心中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她总觉得从最开始的时候起,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着宇家人,把他们带到一个误区里面,导致杨厦、金鹏包括她自己,都在一个错误的方向里打转。直到现在,他们仍然是在举步维艰。 三人走了一大圈,重新回到杨厦的房舍里。本没有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可几个时辰就那么流逝掉。燕归晚靠在案几边坐下,单手扶额,觉得自己的头都要炸裂开。 凶手是何时、以什么手法将宇飞扬房间的窗子打开?凶手又是如何混迹到下人们用饭的地方,给宇家一众女婢扈从的饭里下了迷药?凶手在作案之后,又是怎么大摇大摆地离开案发现场?最最重要的一点,宇飞扬的床榻上为什么会留下徐墨卿衣衫上的碎片? 杨厦坐到她的身边,为她递过去一盏热茶,“说不出来不怕你生气,我觉得你呀,比徐墨卿更像是那个凶手。” 燕归晚狐疑地凝望他,“你说下去。” “你看,你的身手一般……” “你身手才一般!” 杨厦苦笑,燕归晚别过头,“抱歉,你说下去。” “你身手一般,无论是从间壁房间还是从地面掠上来,那种擦痕也只有你才能留下。而且单从力量来说,女子总是比男子差一点。” 见燕归晚又要反驳,杨厦先一步说道:“我没有瞧不起你们东梁女子的意思。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假设我和你同去杀害宇飞扬,你的方法一定同凶手差不多,而我绝对不会杀的那么难看。” 燕归晚把“你太小看我了。”这句话给咽了回去,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杨厦陈述是的西洲女子的特性。 “你们西洲女子是不是把贞洁看的很重要?”燕归晚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厦却是一愣,“我们部族里不大在意这些,但西洲大部分地方是这样的。难道你们东梁不是如此要求男子的?” “在我们东梁民风比较开化,没有这样的规定。女君也好郎卿也罢,没有谁把这种东西看得格外重要。”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凶手利用了这点混淆视听,或许凶手就是个女人,宇飞扬根本没有被玷污过。但她笃定宇家人不会找仵作来验尸,她制造了被玷污的假象,因为她算准宇家绝对不会报官!” 第298回:蛇蝎美人心 杨厦和金鹏不由得惊恐万分,他们最初就把凶手默认为是男子,却从未没有考虑过会是女子所为! “案发当晚,徐墨卿和周未都饮了七八坛的酒,两个人的意识能有多清醒呢?若那个凶手趁机溜到徐墨卿的身边,很轻易就能从他衣衫上扯一块碎布下来。” “凶手了解朱雀台里的各路规矩,并且是这里的熟人。无论她出现在宇飞扬房间附近,还是出现在侍从们用饭的地方,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和奇怪。” “凶手用的作案工具是长纱,假如我没有猜错,那种东西……应该是伶人跳长袖舞的首选吧?” “凶手恨透了宇飞扬,她要毁掉宇飞扬!因为当晚宇飞扬当众羞辱过她,或许之前已经羞辱过很多次,更根本的原因却是——凶手爱慕周未!” 燕归晚逐条逐条地分析着,之前种种想不通的地方,开始变得渐渐清晰。 若是女子所为,就能解释清楚窗子外槽处那些擦痕的所在;才能对得上宇飞扬的死因,她是被力量比较小的人勒颈至死。 也只有子时初离开朱雀台的那个女子,与作案的时间最相符,才吻合宇飞扬真正的死亡时间;才会导致不知内情的周未,在无意间为她做了不在场证明。 是坤凌,杀死宇飞扬的真凶就是坤凌! 她利用了人心!她知道有人惦记着宇飞扬的钱财,有人想与宇飞扬春宵一刻,有人与宇飞扬发生过口角,有人同她一样真的想要宇飞扬从这个世上消失。她算准百花节这个契机,把整个朱雀台里的宾客通通裹挟进来,为她的这场“表演”做陪葬! “晚儿,你没有证据,这只是你的推断!”杨厦犹如向她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燕归晚想到今早发现坤凌的变化,坚定道:“验尸证身,宇飞扬绝对是清白的,她没有被玷污过。” 金鹏已慢慢认定下燕归晚的推断。看来他和周未之间的那点事,坤凌老早就察觉到了。所以她非常清楚,一旦周未被宇家人怀疑成杀人凶手,只要周未涉险半分,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周未挡枪。要是能借此除掉他,她才有机会和周未在一起。 金鹏的背脊一阵发麻,原来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啊! “可宇大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验尸,对于他们宇家来说是奇耻大辱!”金鹏眉头紧皱道。 见燕归晚面呈疑惑,金鹏进一步解释道:“燕娘子,你没有证据,说服不了他。他不会拿整个宇家的名声做赌注,万一你的判断失误,宇家在万里城中就是沦为一个天大的笑话。在西洲国里,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遭人玷污,是件非常伤风败俗的事。此事一经流传,坊间不知要演绎出多少香艳荒谬的故事!” 杨厦走到燕归晚的身侧,轻抚她的背脊,想让她冷静下来,“你来假设整件案子的流程,试着先把我说服怎么样?” 燕归晚使劲儿抹了把自己的脸,激动道:“当晚宇飞扬当众打了坤凌,而后我让九莺回房间去取药膏,来为她涂抹伤处。我想她就是那时候,尾随九莺一同回到四楼去,找机会溜进了宇飞扬的房间。” 金鹏不住地摇头,打断道:“这里就不可能,宇飞扬的房间门口,一直都有扈从在把守着,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被迷晕才对。” 燕归晚冷冷一笑,“金老板可能是忘了,那时候是朱雀台当晚最隆重的时刻。周未正在台上抚琴,为他打赏的宾客们有多疯狂,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们所有的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周未身上。你敢说那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里,有谁没有扶在阑干处往台下望去?更何况最疯狂的打赏者,就是他们的主子!” “你接着说下去。”杨厦抱着胳膊,严肃道。 “坤凌在那个时候溜进宇飞扬的房间,将窗子闩锁打开,为后来的行凶做准备。当晚除了周未和徐墨卿,我和坤凌也饮了一些酒,我们外出小解也是件正常的事吧?只要她出去的那几次里,抓住一次机会,就可去往侍从们用饭的地方,给宇家下人的饭菜里下迷药。” 金鹏再一次打断道:“这一处的说辞,不正是那鹿三指正徐墨卿的地方么?他就说当晚徐墨卿在饮酒期间离开过隔间,这才导致宇大川认定徐墨卿有作案的时间。” “没错,这点是我的猜想,而且我还有个更大的猜想:我断言鹿三和坤凌之间的关系很密切。这个案件里,鹿三非常有可能是坤凌的帮凶。”燕归晚抄起刚才那盏没有喝的茶水,一饮而尽。 杨厦立刻又为她续上一杯,她继续道:“这才能解释得通,他为何会去宇大川面前拆穿我的谎言,他为何会说一些暗示徐墨卿就是凶手的话。除了鹿三,朱雀台里的任何一个杂役,都把嘴巴闭得紧紧。老陆不是说,你们这里的杂役都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么?你金老板在这方面叮嘱过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吧?” 金鹏被燕归晚说通了,怃然道:“鹿三的行径是很古怪,我之前也注意到了这点,但我只想到他可能是贪图赏钱,却未曾想过他会和坤凌有关联。” “接下来宇飞扬喝得酩酊大醉,于亥时三刻回到房间里睡下。她的女婢扈从们才轮流去用饭、歇息。坤凌估算迷药发作的时间应是在子时前后,遂在那时候与我共同离开隔间。就算有小厮跟随她回到琴坊,但是避开小厮从琴坊再溜回来,金老板,这是件难事吗?” 金鹏明白燕归晚所指,昨晚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从朱雀台溜进琴坊里周未的房间,那么坤凌从琴坊溜回朱雀台也是同理可证的事实。 “这的确不是难事,但她跃上四层的行为,很有可能被旁人看见,她会冒这样的风险?” 金鹏说毕,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们刚才在徐墨卿的房间里反复试验时已留意到,从朱雀台最高层一直垂下来的一长串大红灯笼,正好挡在宇飞扬房间的窗子前面。白日里不觉得怎么样,但若是在晚上点燃,它的背后藏个人,那真是太难被发觉了。 杨厦与金鹏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不禁感叹,坤凌真的是机关算计哪! “所以她很快就来到宇飞扬的房里。一个喝的烂醉且已睡得死死的人,拿着那条长纱将她勒死会很困难吗?更何况那屋内的女婢们早已晕倒,坤凌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待人死后,再将其衣衫扒掉,用长纱捆绑住,伪装成被玷污的假象。这一切安置好了,方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出去。” 杨厦顺着燕归晚的推断,问向金鹏,“金老板,你们朱雀台的出口有几处?坤凌能避开眼线,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朱雀台,应该是由鹿三带领她走的偏门或者侧门吧?” 金鹏吁了口气,算是认同了这种假设。他道:“接下来的事大家就很清楚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抱着不同的目的,溜进了宇飞扬的房间里。不管是谁溜进去,但凡当晚进去过的,都必将成为疑犯之一。这样坤凌自己就成功地隐藏起来。” “后来的事也按照坤凌的设定而发展。宇家人因认定宇飞扬是让人玷污后被杀,所以选择不去报官,自行封锁朱雀台。一个个所为的嫌疑人开始粉墨登场,被怀疑了一遍又一遍。大家都默认为是男子作案,从一开始就把坤凌排除在外。” 燕归晚极度愤怒,虽然只与坤凌相处几天,但自己一直把她当一个成楚楚可怜地小女子。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是因爱而不得,所以生成了恨吗? 燕归晚不得而知,但她知道,坤凌最终选择徐墨卿,把这一切嫁祸给徐墨卿,让他做自己的替罪羊。为什么要选择徐墨卿?为什么不选择别人?这其中还有什么原由?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的?”杨厦和金鹏几乎同时发问。 燕归晚摇了摇头,“我从没有怀疑过她,只是今日一早去见周未时,觉得她有点变化。” “什么变化?” “她没有前几日温柔,言语间也很刻薄。我本以为是她护师心切,对我要逼迫周未去‘自首’颇有微词,才会变成那样。直到刚才杨厦你对我说,我更像个凶手,我才意识到,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杨厦揉了揉眉心,“谁能想到凶手会是个女人呢?她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这群人,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坤凌在背后,指不定都得乐开了花。” “不管这些是不是事实,咱们先不要对周未坦白。他知道了反而要坏事,他真的觉得坤凌很有天赋,三番五次对我说,要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金鹏诚恳道。 燕归晚和杨厦默然点头,这一切不过是她的推断,没有任何证据能指正坤凌,宇大川也不会让他们靠近宇飞扬的尸体。他们仍旧被困在原地,到底该怎么突破重围?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我相信你,但我们还得拿出证据说话。” “证据就在宇飞扬的尸体上!拿着捆绑宇飞扬的长纱,去琴坊里找坤凌的私物,一定会有同类东西!”燕归晚极力证明道。 金鹏不以为然,反驳道:“这点没有什么说服力,那种长纱连朱雀台的后台都有许多,更何况是对面的琴坊里呢?” “金老板说的很对,在宇大川不准许验尸的情况下,我们只有找到另外的直接证据,证明宇飞扬是坤凌所杀才行。想要让她认罪,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杨厦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子。 对面琴坊里一直有人在进进出出,一派忙碌的景象。杨厦对其中一些暗桩记忆比较深刻,有些暗桩则因为太久没有见过面,已辨别不大清晰了。不知道葛华他们有没有寻到江城的一丝讯息? 徐徐的夏风顺着窗子吹拂进来,杨厦叹道:“晚儿,夜幕降临,一日就这么流逝过去了。” 第299回:拼的还是爹(上) 月偏张弦,朦胧凄凉,几朵愁云将它遮挡了半边,这实在不该是仲夏之夜里该有的样子。 此时在万里城的西郊,一处朱门大宅里,一位身披皓白深衣的男子,正负手伫立于院中。他拥有着一张绝世的容颜,若不是眼角那几丝细纹将他出卖,任凭谁也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年近五旬的老者了。 一名侍从模样的男子单膝跪地,叉手向那老者禀道:“老爷,小的已经反复确认过,今日一整天,万里城中有好几拨人,都在四处打听一个名叫‘江城’的下落。” 老者的心瞬间荡起涟漪,思绪如洪水般在心头翻涌。他都快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用过那个名字。难道真的是他吗?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把那个人给盼来了?他一时激动万千,一直挺拔的身躯陡然一颤,一只手迅速撑在身边的石桌上。 “老爷……” 侍从忙得起身,本想将老者搀扶住。但老者却摆摆手,示意他不用上前来。 老者镇定片时,方才开口道:“查清楚是哪里放出来的消息?” “消息貌似是从朱雀台对过的那家琴坊里流传出来的,朱雀台那边这两日闹出不小的动静。咱们家那间玉器庄也在那条长街上,玉器庄的李掌柜这两日还总抱怨说,适逢百花节本应是做买卖的旺季,却因朱雀台出了事,整条街都冷冷清清的。”侍从认真地详述道。 老者索性坐到石凳上,目光迷离地叹声道:“宇家的小女儿,真的死在那里面了?” “这个……小的也只是听说,宇家那边把消息封的很死。不过宇府的大管家,这几日在到处看棺材板,想必八九不离十了。” 老者心中疑惑,朱雀台里出现的命案和满城寻找江城,这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它们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可是发出消息的地点就在朱雀台旁边,琴坊老板和朱雀台的关系,老者也略有耳闻。 “这样吧,你再去打探的详细些,最好弄清楚那几拨人的来历,还有朱雀台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从领命,转身飞速离开庭院。老者仍然坐在石凳上,像是沉浸在某种无法释怀的伤感之中。 忽然他的背上的多了一件披风,接着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老爷,虽已是夏日,但夜都深了,当心着凉。” 老者这才回眸,那温柔的声音出自他的结发妻子。她是位已经发福且无姿色的妇人,看起来与老者很不般配。但她已为他育下二女一子,是这幢大宅子里唯一的女主人。 老者握住她的手,微笑道:“娘子怎么还没有睡?” “妾已睡了,只是翻身发现老爷不在,这才来院子里寻寻。”妇人的语气里尽是关切之意。 “是我不好。”老者自责道。 妇人摇了摇头,“老爷这两日可是有心事?” 老者对她好像也不想隐瞒,“我不知……是不是有故人来了。” 妇人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睛里已含着一层泪水。可她还是温柔地笑道:“若是故人来瞧,老爷可得好生招待才是。”她停了停,“妾只是不希望,老爷再像三年前那样了。” 三年前,在一个深秋地晚上,老者忽然浑身发冷,呕吐不止,浑身五脏六腑都像是错了位似的疼痛不止。那次他大病了一场,差不多三个月没有下床。 直到有一日,从朝堂上传来消息,东梁女儿国的老女皇在三月前已驾崩,她的三女继承了新皇位。老者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生病,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吧? 她走了,她终究是走在了他的前面。这一生,他到底是负了她。 妇人对那段二十多年的往事都了然,她知道那是宿命的安排,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并且她非常感激,那位素未谋面的女皇陛下,还是把她的丈夫还了回来,没有将他一刀杀之。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只是……若真是他来了,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无怨无悔。还望娘子你,到时候可担待些。” “那孩子苦了这么多年,是咱们对不住他,妾都明白的。” 夫妻俩携手,慢慢地走回房中,俄而,房中的灯盏重新被吹灭了。 琴坊里的葛华和周未整理着手中的卷轴,自今日早晨,将万里城中杨部所有的暗桩全部召唤出来,这不大的琴坊里就开始陆续有人进出,很多领命后的暗桩,即刻奔出去寻找起那个叫江城的人。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事,可未成想到却是寻找这么一位特殊的人物。他们虽是万里城中的下九流,但他们的情报网络,有时候却比官家更为灵敏。 只是“江城”这个名字太过普通,万里城中叫这个名字的人,少说也得有好几万人。从葛华那里得到的线索又非常有限,时间还那么紧迫,两日内找出这个人,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杨厦既然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召集令,就代表杨部对这件事十分重视,他们务必得拼劲全力去寻找。是以这一整日,万里城的大街小巷,都有些人在暗暗涌动,他们在找寻那个叫江城的男子。 但凡有点蛛丝马迹,暗桩们就会快速向琴坊来传书,葛华和周未整理着那些消息,试图从那些消息中找寻出可靠的线索。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周未揉着太阳穴,焦躁道:“葛大人,依眼下这个状况,我们要不要回去先与燕娘子通报一声?” “还是等等吧。再过一个时辰,若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想必今夜也不会再有了。到那时再回去一并交代了。”葛华将整理好的卷轴收起来。 周未深深地叹气,望向对面的朱雀台,“也不知燕娘子他们那里可有进展?” 对此葛华默然不语,他只是替杨厦感到不值,为了燕归晚,不惜动用暗藏在整个万里城中的暗桩,他的主家这些年,何时这么糊涂过?这件事情闹不好,再传到皇帝的耳朵里,于他们杨部而言百害无一利。 杨厦从窗边走回来,燕归晚呆坐在案几边,用双手捂住脸颊,整个人都痛苦万分。 金鹏已去往后厨,吩咐老陆做些饭菜端上来。大家都整日没有用过饭,再这样熬下去,凶手绳之以法,他们一个个就先要倒下了。 房中只剩下杨厦和燕归晚,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边,单膝蹲下身子,“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要坚持下去,徐墨卿一定还有救。” 燕归晚抬起头,见杨厦注视着自己,“让你的人看守住坤凌和鹿三,千万别打草惊蛇。” “我已吩咐下去,你可放心。” 燕归晚的泪又流淌下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想为她擦拭,恰巧金鹏推门走进来。杨厦的手僵持在半空中,金鹏则尴尬地不知是该进还是退。 “金老板,你进来吧。”燕归晚转头说道,“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金鹏讪讪地走进来,道:“宇家把那些侍卫调走,威力立刻小了许多。很有宾客已按捺不住,宇府那些扈从毕竟只是家丁,让他们维持到明日傍晚,已算很勉强了。” “那我的人呢?”杨厦冷冷道。 金鹏忙回道:“您的手下已都安排好了,坤凌和鹿三被看的死死的。” 杨厦心有不安,“除了他们俩,其他人也得一并看紧。”他不忍打击燕归晚,但还是客观道:“我们得防着万一不是坤凌,真凶再浑水摸鱼地逃跑了。” 金鹏见燕归晚要起躁意,忙打岔道:“哎,你们先别想了。我让老陆做了点饭菜,不管怎么说还得吃饭。宇大川、徐相公那边,还有葛大人、周未那里,我也都吩咐好了,一会儿杂役们会一一送过去的。” 燕归晚“腾”的一下站起身,“让我去送!我要见宇大川,我要见徐墨卿!” “晚儿!”杨厦试图劝阻她。 燕归晚已向外走去,“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见到墨卿,我想知道他怎么样了,你别阻拦我。” 杨厦无奈地站起身,与金鹏对视一眼,两个人急忙跟了上去。 少焉,燕归晚亲自端正食盘立在宇大川的房门口,杨厦帮她敲开了房门。 宇大川坐在一张圈椅上,“一日已过,什么线索都没有查到?” 燕归晚将食盘慢慢放在案几上,隐忍道:“侯爷,你先吃一口吧。” “燕娘子吃过了吗?” 燕归晚摇了摇头,而后又点了点头,“我吃过了。” 宇大川讥笑了一下,“你们还是有话直说吧。” “宇侯,找官家仵作来验尸吧,不验尸你永远都不知道宇飞扬的真正死因。” 未等燕归晚说完,宇大川已急眼,他将整个食盘一把扫下来,全部汤汁饭菜准确无误地溅到燕归晚的衣衫上。 “混账!验尸?做梦吧!你们休想再糟践我女儿!” 可燕归晚一动也未动,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立着。她何时遭人这么羞辱过?她的双拳在袖中紧握,下一瞬就要爆发出来。但一想到徐墨卿,她还是得忍下来。 万没想到,这时候杨厦却爆发了。他一手将燕归晚抄回自己身边,紧张道:“你怎么样?” 燕归晚没有回应他,他已变了模样,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渐渐突起,眼神开始阴鸷可怖。 “宇侯爷,我可是一直都给你面子的。不要以为在你的地盘上,我杨厦就怕了你!” 宇大川丝毫不畏,站起身直视杨厦,“留夏侯想怎样?让你的人动手抢走徐墨卿吗?” “你以为我不敢!”杨厦的手已按在腰间。 燕归晚忽然上前,按住杨厦的手,“你别冲动。” 宇大川冷笑,“哼!搞的好像你们才是正义的一方,要知道死的可是我女儿!” “让我见墨卿一眼,总可以吧?”燕归晚恳求道。 “不可以!”宇大川干脆道。 杨厦怒目圆睁,威胁道:“宇侯爷,你最好不要逼我!” “可你要再这样逼我,徐墨卿指不定就要死在这里了。我劝你们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找真凶!”宇大川狡黠笑道。 “隔着门,不见面,我与他说几句话,还不行吗?”燕归晚再一次恳求道。 第300回:拼的还是爹(中) 但见宇大川和杨厦之间已显剑拔弩张之势,随时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 金鹏赶快从角落里跳出来,试图插科打诨,将二者的怒气平息下去。一向不苟言笑的金老板,不得不笑嘻嘻道:“二位侯爷,咱们可都是自己人啊!哪有自己人跟自己人动手的道理?莫要让那真凶,在背地里看咱们的笑话呀!” 宇大川谛视着杨厦,见他将手从腰间的刀柄上慢慢挪开,方才缓和语气:“我只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 虽然徐墨卿遭来宇飞鹤的一顿鞭笞,但受伤的程度,还没有到单青那么严重。可如今他的状况却非常糟糕,因为伤势未得到及时诊治,加之这一路上接二连三的受伤,身体本就没有彻底痊愈。 现下又被宇大川强行压制,宇家人怎会对他悉心照料?徐墨卿的身体垮了下来,竟在这夏日里染上热伤风,额头被烧的晕晕沉沉,整个人身上也是热到发烫。 自杨厦跑来告知他内情开始,他就在等待宇大川重新提审自己。不管希望如何渺茫,他总不能这么一直坐以待毙。可他不知宇大川那边,到底发生什么状况,看守他的侍卫被忽然撤走,宇飞虎和宇飞鹤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貌似是宇家自家的扈从们。 徐墨卿不知外面诸事,令他最意外的还是宇大川,在那次提审自己之后,便再也不露面了。他感知这才是事情走向不好一端的预兆。 徐墨卿被几个扈从端架着扔到房门前,他艰难地坐起身靠在木门上,房门外却传来戚戚的哽咽声。他忽然强睁开双眼,试图向门外喊话:“晚儿,是你吗?晚儿……” 燕归晚跪在房门外侧,将身子趴在木门上,她的身后站着宇大川和杨厦、金鹏。房门里外,宇大川和杨厦两伙手下,均持刀剑对峙站立。 “哥哥,我想你了!”燕归晚的头一下一下地磕在木门上,痛苦道。 徐墨卿忍着剧痛,咧嘴笑道:“才多久未见啊?晚儿不要这样。” “晚儿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那晚儿再等等,我很快就会没事了。” “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我知道,我的妻主最厉害的。” 徐墨卿透过缝隙向外看去,才隐约看清楚燕归晚的脸庞,她那憔悴不堪的样子,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妻郎二人都沉默下来,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里,除了无声的叹息,就是无尽的彷徨。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宇大川冷眼道:“既然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那就赶紧离开吧。” 燕归晚不肯起身,只呢喃道:“哥哥,我想带你回东梁,我要带你回家。” “晚儿,我想问你——” “你问!” “当年我们去秀水山上的第一夜,你向孔明灯许的是什么愿啊?你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呢。” 燕归晚回想起当晚,她拉着他去放孔明灯,他觉得她很幼稚。但是他说,只要与她在一起,做什么幼稚的事情都愿意。 当年他第一次带她去秀水山上,就向她表明过自己的夙愿。他想来西洲寻找生父,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的会陪同他来到西洲国。 “我,我许的愿是,要与你徐墨卿白头偕老,生一大堆娃娃。” 他怎会猜不到呢?只是今时听她亲自说出口,心里分外的满足。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就算是去死,也再没有遗憾。 在宇大川的再三催促下,杨厦把燕归晚强行拖了回去。徐墨卿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难道他真的要命丧于此?就在他匍匐在地时,宇大川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可这一次的交谈却非常短暂,与其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是宇大川对他的一番交代。徐墨卿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已经仁至义尽,给了他们两天时间,来证明你的清白。明日掌灯之前,若还没有结果,我将你扭送到衙门里,你也莫怪我,总要有人为我女儿的死偿命。”宇大川沧桑地说道。 徐墨卿不再惊讶,只是缓声道:“你心里清楚,我不是凶手。你只是没有时间再查下去,你害怕衙门仵作来验尸,你隐瞒这么久的秘密就要昭然天下。宇侯,你骑虎难下,而我就是那个牺牲品。” 宇大川没有言语,不想承认徐墨卿的话。他静默了一阵儿,终于还是离开这里。他心中已不抱有希望,余下的那一天多的时间里,还会发生什么奇迹吗? 宇飞扬的尸体开始发臭,宇大川自身也不想再拖下去。明日后晌,在衙门来人接手之前,他必须得把女儿的尸体搬运走。宇飞扬的尸体是绝对不能让仵作查验的。 燕归晚被杨厦拖回屋中时,葛华和周未也从琴坊那边赶回来。周未见她那般憔悴,实不忍再将寻人的情况讲出来。他只是上前再次为她搭脉,“侯爷,真不能再这样下去,多少让燕娘子吃点东西吧。” 杨厦点了点头,金鹏已转身吩咐下去。葛华拿着卷轴,不知该不该讲出来。 “葛大哥,你要对我讲实话。”燕归晚恳切道。 葛华望了望杨厦,见杨厦默许,方才说道:“燕娘子,这一日可谓毫无进展,报回来的消息,都没有任何价值。” 燕归晚茫然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吧?我早该猜到的。” “不过,燕娘子请放心,我们那么多暗桩,都在万里城中找寻,一定能把江城给找出来。” 这一夜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周未和葛华在天未亮前,就回到琴坊那边等消息去了。金鹏则在朱雀台里来回走动,试图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杨厦则寸步不离地守在燕归晚的身边。 万里城的西郊,靠近那条通往九源的内陆河边上,有一幢算不得华丽的府邸。 它的主人姓谢,老爷名唤谢青玄,是位非常低调的小商贾。谢家在万里城中有几间玉器铺子,因谢青玄的原籍在九源城,那里盛产美玉。这谢家便常年游走在九源和万里之间,把家乡的玉器运送到万里来兜售。 关于谢青玄的身世,街坊邻里都不大了解。他们一家仿佛从天而降,忽然有一天就搬到这里。谢娘子深居简出,谢老爷也甚少露面。他们家的两个女儿都已出阁,嫁的好像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家,很少回到娘家来探亲。唯有一个小儿子还未娶妻,年交十七,跟在自家铺子里学经营生。 但街坊邻里津津乐道的却是另外一方面。谢老爷风流倜傥仪表非凡,虽年近五旬,却怎么看都像是才过而立之年的男子。可他的当家大娘子,居然是个极其普通的胖妇人。更神奇的是,这位谢老爷连一个妾室都没有纳,与他的这位娘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多年。 谢青玄坐在堂屋中喝着茶,昨晚派出去的那个随从,已重新回到他的面前。 “你打探的如何?” 那随从躬身叉手,“老爷,小的已打探清楚,宇侯爷的千金的确死在朱雀台里。朱雀台里现在扣着一批疑犯,包括安、陶、孙、石那几家的公子都给扣在里面。那四家不满宇家所为,前日联手去陛下那里告了宇家一状。皇帝陛下让京都衙门速速接手此事,朱雀台里估计早已乱套了。” 谢青玄放下手中茶盏,“这……与寻找江城一事有什么关联?” “说来真是蹊跷,那琴坊是朱雀台的老板之一所开,寻找江城的消息也的确是从那里放出来的。更蹊跷的地方是在城中大肆寻人的暗桩,貌似是边陲杨部的人。” 谢青玄一头雾水,他从未与边陲上的部族有过往来,到底是谁在找他? “小的听说,他们寻的那位叫江城的人,生辰和忌日都在七月半,鬼节。”随从轻笑,“真是奇怪,也不知他们找的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谢青玄手中的茶杯“咣当”跌落在地,屋后的谢娘子闻声急忙赶出来。见状,一语未发,只打发小厮快点将此处收拾妥当。 谢青玄一跃起身,急匆匆就往外走。谢娘子紧随其后,“老爷,老爷……” 那随从不明就里,也跟着跑了出去。 “老爷,您遇事别冲动,从长计议为上。”谢娘子苦劝道。 谢青玄停住脚步,点了点头,“娘子放心,我自有分寸。事已至此,我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谢娘子另叮嘱随从,“谢武,你要好生照顾老爷,千万别让他涉险。” 很快谢青玄已走出家门,直奔朱雀台的方向而来。徐墨卿,真的会是你吗?谢青玄飞速打马,身后的侍从,就快要跟不上他的马速。 待谢青玄来到朱雀台时已至晌午,他被眼前的气势所惊到。朱雀台被宇家扈从封里外封死,对面停着四辆马车,应该是那四个世家派来的人员。朱雀台对过的琴坊,稀稀拉拉的有人在进出,而整条长街都冷冷清清,甚少能看见个人影。 自家玉器庄的李掌柜,闻声急忙赶出来,与自己的主家又把当前的状况复述一遍。 谢青玄犹豫了,在未搞清楚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就这么突兀地亮出身份,真的可以吗?万一对方不是徐墨卿,而是来找他算陈年旧账的人,该怎么办?可是一想到徐墨卿,他的心就开始疼痛,哪怕是认错了又如何?他只怕自己再一次错过啊! 谢青玄一步步地走向琴坊,越靠近越觉得步伐沉重。他身后的谢武夜觉得,越靠近朱雀台杀气越严重,不知道一会儿将要面前什么状况。 在琴坊门口,谢青玄被人拦截下来。谢武一步上前,恭敬道:“我们是旁边玉器庄的,来此想要与你们老板一见。” 闻声,周未带着几分躁意走出来。猛一抬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快速揉了揉眼睛,磕磕巴巴道:“葛……葛大人,你快来瞧,这尊大佛自己蹦出来啦?” 葛华掷下手中卷抽,不耐烦地走了过来,只看了谢青玄一眼,瞬间浑身打了个激灵。 “像!太像了!”葛华惊呼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第301回:拼的还是爹(下) 且表谢青玄瞧周未和葛华二人均神色大惊,犹如发现什么奇珍异宝似的,防御之心顿时退去大半。想来这么两个人,应该不是来与他算陈年旧账的。 可自己与他们确实不相识,他们为何要寻找“江城”呢?谢青玄心中思忖着,脚下已迈步,不请自进。他向周未端正一揖,“敢问足下,可是这琴坊的周老板?” 周未的名声还未到万里城中妇孺皆知的地步,排的上号的勉强算金鹏一个也就顶天了。但谢家的玉器庄就在朱雀台附近,谢青玄偶尔来店中转转,故对琴坊的这位周老板有所耳闻。周未却对谢青玄没有印象,因为他平日里实在太过低调。 按说周未再不愿意受法理约束,待人接物的礼仪还是有的。可此刻他却顾不得那些弯弯绕绕,冲上前一把抱住谢青玄的手臂,很怕他会转瞬消失一样。 一向风度翩翩的周未,像个小孩子似的叫嚷:“哎呦喂,您就是江城江大官人吧?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哦!” 谢武快速出手,欲将周未给推开,他们家老爷怎可教人这么纠缠? 怎奈这周未也上来倔劲儿,他本就是个身手不错的人,面对谢武那个练家子丝毫不畏惧,说什么都不肯松手。若不是谢青玄出言阻拦,只怕周未真能与谢武大打一架。 谢武扯着脖子斥道:“你赶紧把手松开,我们家老爷姓谢,不是什么江城!” 周未仿佛听不见谢武说话,转头催促葛华:“葛大人,你是不是傻啦!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叫人过来啊!” 谢青玄真是哭笑不得,任凭周未把自己抓得牢牢的。他本想跟周未说:“你不用这么拉住我,我既然来了,就没有打算逃跑。”很明显,周未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葛华这才缓过神来,非常配合周未,拔腿就往朱雀台里跑。边跑边吩咐众人,“你们把人给我看紧喽,丢了要你们的脑袋!” 起初侍卫们还没有大动干戈,但经葛华这么一吆喝,谢青玄主仆瞬间被死死包围在琴坊中。 谢武的头马上大了一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谢青玄倒是镇定自若,“谢武,你不必紧张。”转头又对周未淡淡一笑,“周老板,你现在可以松手了,我们被这么多人围住,插翅难飞的。” 周未的面颊赤红一片,缓慢松开谢青玄的手臂,仔仔细细地凝望他,已认准他就是徐墨卿的生父。他讪讪笑道:“让您见笑了。” 不用再多费口舌,谢青玄也知道,那跑出去的葛大人,应是去搬幕后之人了。他拱了拱手,“周老板,在下不会的。” 这一次,周未急忙还礼,“江老爷。” 谢青玄却摇了摇头,谦和道:“在下谢青玄,是前面那家玉器庄的东家。” “您不是江城?”周未一愣,疑惑问道。 谢青玄笑而不语,让已经很尴尬的场面,又增添几分扑朔迷离。 少顷,燕归晚和杨厦等人已疾步跑回琴坊中。 谁都不敢相信,出动那么多暗桩都寻不到一点线索的人,竟然会自动现身在琴坊之中。燕归晚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人,真的就是徐墨卿的生父江城吗? 谢青玄只觉背脊一阵焦灼,所有人的目光好似都聚向他的身后。他立刻转过身来,终于与燕归晚的目光交汇上。 谢青玄望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子,她的装扮无疑就是东梁女君。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触动,觉得与燕归晚之间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谢青玄和蔼笑道:“女君是……” 不会错的,站在对面的男子,与徐墨卿长得一模一样。他们非但长相酷似,就连说话的语气,举手投足的神态气质都如出一辙。他和徐墨卿不是父子又是什么呢? 燕归晚颤动着身躯,恭敬又忐忑地走到谢青玄的跟前,试探问道:“您是……父亲大人吗?” 谢青玄这才明白,燕归晚到底是谁。他的声音也不住地颤抖起来,“墨卿他来了?孩子,你是他的妻主?” 燕归晚落下激动地泪水。她从怀中取出那个跟随他们一路的小毡包,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把里面那支纹理都被磨平了的玉搔头,双手奉于谢青玄。 “父亲……”燕归晚的双腿一弯,重重地跪在谢青玄的身下。 谢青玄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泪水夺眶而出,他万没料到,这支玉搔头,竟然有一天还能与自己重逢。 他抚摸着那昔日的‘老友’,眼前浮现出那一代女皇的身影。 “多少年了……”谢青玄沉沉地感喟。 眼下的情形非常特殊,燕归晚顾不得寒暄怀旧,抹了把眼泪,就急于把朱雀台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告知给谢青玄。但杨厦却制止住她,并没有要她这么做。 杨厦引着谢青玄和燕归晚一起走进里间,循序渐进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尽管给了谢青玄一个缓冲的心理准备,但杨厦和燕归晚才出交代出一半,他已坐立不住。刚才还是个儒雅文士,此刻已怒气冲天变了个人。 燕归晚愧疚地重新跪地,“父亲,是儿臣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殿下。” “傻孩子,你快点起来。”谢青玄将她扶起,“事已至此,刻不容缓,我们还是先去救人。” 燕归晚以为自己听错了,连杨厦都没有办法去救徐墨卿,难道这“江城”会有办法吗?她寻找到江城,只是抱着想让徐墨卿与生父见一面的想法,不想让徐墨卿这趟白走,不想让他含恨而死,其余的事她想都不敢去想。 “我在万里城中的名字叫谢青玄,你们对外暂且不要提及关于江城的任何事。”谢青玄挺了挺身子,向杨厦郑重一拜,“留夏侯,还需请您带我进到朱雀台里面,我要与宇大川见上一面。” “父亲,您这是?”燕归晚实在不解。 谢青玄坦然道:“我与宇大川是旧相识。” 燕归晚和杨厦登时眼前一亮,杨厦重复道:“您此话当真?” “当真。”谢青玄肯定道。 杨厦二话不说,带领谢青玄立马向朱雀台走去。这是自朱雀台被封锁以来,真正意义上走进的第一个外人。宇家扈从们把刀剑都拔了出来,杨厦的手下们也不甘示弱,两厢再一次剑拔弩张。 对于这种场面,谢青玄却很淡定,想必之前是经历这样的事情了。 宇大川伫立在门首,对于杨厦的一再挑衅,就快要忍无可忍。只剩大半日的时间,大不了鱼死网破,他的耐心已然被熬得差不多了。 可就在谢青玄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整个人彻底僵持住。难怪他觉得徐墨卿仿佛在哪里见过,之前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原来是与谢青玄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在宇大川的印象里,谢青玄离开朝堂已有很多年。他虽没有彻底销声匿迹,但大隐于市的这些年,他低调简直能让人忽视他的存在。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他,宇大川满腹狐疑。 杨厦没有与宇大川多言,给谢青玄让出一条路来。谢青玄便疾步走到宇大川面前。 “宇侯,许久未见。”谢青玄双手作揖,“令爱的事,请节哀。” 宇大川绷着脸,傲慢道:“这到底是什么风,竟把你这尊大佛给请来了?怎么,我宇家这蹚浑水,你谢青玄也要来蹚一蹚?” 谢青玄未回答他,只道:“宇侯,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抓的那人与你是什么关系?”宇大川不暴躁问道。 谢青玄无奈道:“宇侯,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宇大川不情不愿地带领谢青玄避开人群,燕归晚心中的石头落下去一截儿,或许这件事真的还有转机? 众人在外面就这么等候着,期盼谢青玄和宇大川的谈判结果。可半个时辰都快过去,他们还是没有走出来。燕归晚从最初的燃起希望,变得又有些焦虑不安。 周未金鹏等轮番过来相劝,她更加惴栗,总觉得今日还有大事要发生。 终于谢青玄和宇大川相继走出来,可二人的面色却非常难看。宇大川命人收了手,他自行回到房中去,还是没有要放了徐墨卿的意思。 杨厦见宇大川率先撤兵,也令自己的手下都退了回去。谢青玄走到众人面前,惭愧地摇了摇头。 燕归晚双腿一软,差点就栽倒在地。杨厦从她身后一把将她扶起,强行帮她站稳脚跟。 “孩子,你听我说,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在我没有回来之间,你和你的朋友们要答应我,誓死不许朱雀台解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允许离开,我们得还墨卿一个公道,也得给宇家一个交代。” 谢青玄说的掷地有声,燕归晚和杨厦等纷纷应承下来。谢青玄拍拍燕归晚的肩膀,“等我回来。” 虽然燕归晚不知道谢青玄要去干什么,可对于他那种无条件的信任感,就如同是徐墨卿本人一样。 谢青玄疾步向朱雀台外走去,在门口却被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给拦住。那个人居然会是葛华!那个一直默默闷头做事的人,为何要拦住谢青玄的去路? 杨厦先是一惊,立即斥道:“葛华,你干什么?快给谢先生让路!” “主家,这路不能让!他让我们拦住宇大川的人可以,咱们杨部不怕跟他们宇家硬碰硬。但掌灯之前要来接手的是官家衙门里的人!侯爷,你不能再糊涂下去,我们已暴露在万里城中的所有暗桩,难道还要为了这个女人,让整个部族都为她陪葬吗?”葛华被逼急了。 其实谢青玄已察觉到杨厦和燕归晚之间的异样,但碍于当下的情形,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可葛华的这一番言语,无疑是在向他表明,这位侯爷和他的儿媳之间关系很暧昧。 谢青玄转头望向杨厦,“留夏侯请相信我,今日之事,杨部绝对不会有恙,我以我的人头向你担保!” 他更明白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位侯爷一直都在积极地营救他的儿子,为此他必须竭尽所能保全住人家。 第302回:最后这一搏 面对暴跳如雷的葛华和委以重托的谢青玄,一向雷厉风行的杨厦,竟猝然间举棋不定了。 一边是他的部族,一边是情敌的性命,尽管他对徐墨卿的生死,一点兴趣都没有。可之前他已向燕归晚郑重承诺过,要竭尽所能帮她救回徐墨卿的性命。 到目前为止,杨厦还没有摸清楚谢青玄的底细,忽然间蹦出来的这个人,能有什么翻云覆雨的能力?单凭他一句,拿向上人头做担保,就值得完全信任吗?杨厦不是三岁的孩童,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这几年他早就熟稔。 这样的场面,是燕归晚最不忍看见的一幕。她立刻挺身而出,向葛华承诺道:“葛大哥,请你放心,侯爷和你们大家,帮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之后的事情,你们不要再插手。我不会拿你们部族的前途做赌注,请你相信我。” “晚儿……”杨厦焦炙道,但他唤的这一声却是那样苍白无力。 葛华厌弃地瞪着燕归晚,对她的表态无动于衷,因为他的主家,仍然没有做出任何抉择。他的身躯就那么横挡在朱雀台的门首,执意不肯让谢青玄踏过去。 燕归晚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抚慰道:“杨厦,真的谢谢你,之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全部都作数!但现在你得听葛大哥的,你不能因我变得不理智。接下来的事,就让我自己来面对吧。” 谢青玄困顿于当下的局面里,可眼前哪里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葛华等人对他的不信任,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谢青玄和宇大川交谈那么久,亮出所有能亮的底牌,还是说服不了他。宇家看似是这场“游戏”的主导者、霸凌者,可莫要忘记,死的那个人是宇大川的女儿,他们也是最大的受害者。 十万火急迫在眉睫,谢青玄不能再留在这里费无用的口舌,他得去找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可以扭转乾坤,可以将徐墨卿彻底解救出来。 杨厦依旧沉吟未决,这一次的选择,堪比几年前,他放弃杀死燕归晚的那次。 面对多方僵持不下,周未和金鹏不谋而合,他们俩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周未先一步走到燕归晚的身侧,向对面的杨厦肃然道:“请侯爷放心,我等就是拼死,也要拖到谢先生回来的那一刻。” “你们?”杨厦觉得不可思议,燕归晚也向周未投去感激的眼神。 “葛大哥所言极是,侯爷莫要逞一时之快,最后再得不偿失。若可以暴制暴,咱们之前不就直接抢人了吗?可抢人之后要怎么收场呢?”周未直抒己见。 燕归晚和金鹏等人纷纷点头称是,杨厦终于缓缓地吁了口气,“那好吧,葛华,你让咱们的人都撤退。” 葛华紧绷的身子渐渐松懈下来,明知以下犯上的结果,但他不后悔这么做。 “从现在开始,朱雀台里发生的任何事,咱们的人都不许再插手。还有你马上去给暗桩们发信号,让大家停止搜寻,全部归位潜伏待命。” 见杨厦发了狠话,葛华的担忧才尘埃落定,他立刻给谢青玄腾出路来,又即刻去执行主家交代的各项指示。 谢青玄心里着急,杨厦的选择,会让燕归晚变得举步维艰。但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他必须在今日掌灯之前,带着“免死金牌”赶回来才行。他瞥了身后的燕归晚一眼,决绝地奔出朱雀台之外。 是听天由命还是看他们的造化?没有人能预测未知。 燕归晚朝着谢青玄远去的背影,深深一揖,心中呐喊:父亲,墨卿的命就拜托给您了。 杨厦的手下开始陆续撤出朱雀台,里面的侍卫逐步越来越少。谁人都可以不管不顾,唯独坤凌和鹿三不可掉以轻心。众人目目相视,到了这个份上,还要对周未继续隐瞒燕归晚的推断吗? 金鹏长袖一甩,自告奋勇道:“哎,还是我来跟他说吧。” 周未一脸懵然,不明就里地看着金鹏把自己拉向人后。燕归晚明白,也只有金鹏对周未讲出来才最合适。她转过身见杨厦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相劝道:“杨厦,其实你,你也可以退出朱雀台了。” “你放心,我不会动手的,我只是跟在你的身边。”杨厦古铜色的脸上掺杂着惭愧的模样,“对不起。” 燕归晚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自顾低着头,“你快别这么说,你的恩……”她没有再说下去。 那厢金鹏和周未已重新回到他们的视线里。周未耷拉着脑袋,一头披散的长发,经过这几日的折腾,变得更加凌乱不堪。他浑身都在抗拒,显然,燕归晚推断的案件真相,他不能够接受。 “她是我唯一的门生,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她不会是那样的人。我要证明给你们看,是你们冤枉了她!”周未冤屈至极。 说着周未就要往坤凌的房中冲去,燕归晚上前将他拦住,“你可以去找她,但只可将她看守住。还没有到对质的时候,你不能坏了整盘棋!” 周未惨淡一笑,眼角里已含满泪水,“终究是因我而起,我想让徐郎平安归来,我也想还她一个清白。” “当年你和年叙莲之间的那些勾当……”燕归晚不愿再翻旧账,她不是不信任周未的为人,她只是担心周未再度心肠犯软。 周未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撩衣跪地,“晚主,周未从来没有做过加害徐郎的事,之前没有过,现在也不会有。若我徇私舞弊,我愿以死谢罪。” 周未这个样子,就是金鹏不愿意让他老早就知道的原因。可到了这个关口,还能怎么隐瞒下去?杨厦的人纷纷撤退,他自己又向燕归晚早早明志。 解铃还须系铃人! 燕归晚同意了让周未去看守坤凌,金鹏则自动去盯紧鹿三,她自己要做的就是阻止宇大川搬走宇飞扬的尸体。而杨厦虽承诺不再干涉此事,却用了另外一种方式,继续帮助燕归晚。 他独自站到门首,不管是谁想离开朱雀台,他将亲自为那人递去一把刀,告诉对方想离开此地,就从他的尸体上迈过去。 只有不到半日的时间,四人达成共识后,最先行动的便是周未,可除了他之外,其余三人还停留在原地。他们做出一个重要决定,那就是先让周未去稳住坤凌,而其余三人共同去审讯鹿三。为防止意外发生,必须暗暗行动,不可闹出太大的响动。 距离周未昨日离开坤凌,已过去一天一夜的时间。当周未安然无恙地走回房中时,坤凌简直欣喜若狂。她一跃跑到周未身边,激动道:“师傅,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们定会放了你,师傅才不是杀人凶手呢。” 周未抬起头,望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多时的女徒弟,心里百感交集。他径直走到客房的床榻上躺了下去。坤凌大惊,伏在床榻前,关心道:“师傅,你这是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周未的额头确实很烫,他闭着双眼,缓声道:“凌儿,你可知这过去的一天一夜里,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坤凌点点头,坦荡回道:“徒儿知道,应该是宇侯爷那边在外遭受到了什么压力,宇家那些当兵的撤走不少。师傅好像也在外面帮燕娘子的忙,您的嫌疑已解除,那徐相公他可还有救?” “没有……他若被当做杀人凶手送到衙门里斩首,为师我只怕也活不成了。”周未单手捂在脸上,两行热泪顺着眼尾流淌下来。 坤凌拿出手帕,尝试着替周未擦拭。他象征性地闪躲一下,少有的接受了她如此亲昵的举动。 “师傅,您别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坤凌伤感道。 “金老板和宇侯爷之间也谈崩了,这朱雀台以后,再无他的容身之处。金鹏怨恨我,燕归晚也在怨恨我,皆是因我而起,这到底是为什么?” 周未像是在质问坤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见坤凌对他所说的话大抵都相信,他才确定被困在房中的坤凌,对外面事态的发展,还没有完全了解。他的任务就是要将她稳住,但他的内心里,其实是想听坤凌对自己讲真话。 他那么看重的徒弟,心肠不会那么歹毒,她不会是杀人凶手。 “凌儿,你坐过来,为师想与你说说话……” 另一端,金鹏已带着燕归晚和杨厦来到鹿三所在的住处。同住在这里的是另外几个小二。现在的金鹏在他们面前还有些权威,毕竟他还是这朱雀台的坐镇掌柜。其他几个小二非常识趣地离开此处,将逼仄的房间腾了出来。 鹿三窘迫地站在一隅,俊俏的脸上都是疑惑的表情。杨厦最后一个走进来,将房门“咣当”一声给锁住了。 鹿三的双腿登时就抖动不止,哭丧着脸道:“金老板,侯爷,小的这是犯了什么事呀?” 杨厦抱着胳膊扬了扬下巴,让鹿三的目光从他和金鹏的身上转移到燕归晚那里。燕归晚已坐在屋中那张床板上,翘起二郎腿,“鹿三,我有些话要来问问你,你可与我交交底?” 鹿三看似慌张却绵里藏韧,“燕娘子,您这是要干什么?不能因我去宇侯那里揭发过你和徐相公,你就反过来打击报复我吧?”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就是想问问你,宇大小姐遇害的第二天一早,你跑到我们房间附近究竟是干什么去了?”燕归晚循循善诱道。 鹿三擦了擦额头上了冷汗,笑道:“您和徐相公可是未爷特意嘱咐过的贵客,小的自然要上去看看你们安全与否。” 就在鹿三和燕归晚交谈期间,金鹏和杨厦已在这间屋子里四处寻觅,期望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显然这鹿三早有防备,他们什么收获也没得来。 二人向燕归晚使了使眼色,燕归晚做出无奈状,准备起身离开这里。鹿三欠身相送,表现得滴水不漏。就在房门被鹿三要关上的那一刹那,燕归晚回身将房门用手给抵住。 这个回马枪杀的鹿三措手不及,他愣愣地看着燕归晚,“燕娘子,你这是何意啊?” 燕归晚将房门重新推开,一只手迅速伸向他的腰间,两三下就把他的腰带给解了下来。金鹏和杨厦互相对视,虽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还是合力将鹿三制伏在地。 须臾,燕归晚从鹿三的衣衫里翻出来一样东西…… 第303回:姗姗未来迟 却说从鹿三衣衫里翻出的东西,是一张质地薄软的桑皮纸。这张桑皮纸藏匿在他腰间的肉身上,纸张足有手掌般大小。 燕归晚仔仔细细地观察,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已感知出其中端倪。这桑皮纸上残留着一种奇怪的药香味,难道给宇家女婢扈从们下迷药的人,不是坤凌而是鹿三? 鹿三大喊挣扎着,让杨厦随便扯点东西塞进了口中。随后再将他捆绑起来,吊在屋中的房梁上。 燕归晚将桑皮纸递到杨厦和金鹏手中,“鹿三在与我说话时目不斜视,看似坦坦荡荡,但手臂却总有意无意的在腰间徘徊,我便猜想他的腰带之下,或许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件。” 杨厦不通药理,将桑皮纸送到金鹏手中。金鹏和周未一样略知一点医术,稍稍闻了闻,便猜到其中玄机。 “燕娘子的意思是?”金鹏等待她说出判断。 燕归晚肯定道:“我想这就是宇家下人们被下迷药的来源,之前被老陆的常理推断带偏了路,认定你们朱雀台的人不敢参与此事。” “却没想到鹿三和坤凌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金自责道,“终是我平日里看管的不够细致。” “从最初以为的男子单独作案,到后来反之认定是女子作案,现在可以确定是坤凌和鹿三合谋而为了。”燕归晚直视鹿三,“这张桑皮纸上有残余的药味,交给官家去验证,你罪责难逃了。” 杨厦冷哼一声,“到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以为最没有可能的人,却偏偏就是凶手。” 金鹏将鹿三口中的东西取出来,“你莫喊,我们好好聊聊,否则有你好受。” 鹿三放弃嘶喊变得一声不吭,与刚才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判若两人。 “朱雀台封锁的速度太快,你还没来记得处理这张桑皮纸吧?”燕归晚发问。 鹿三缄默着,不肯回答燕归晚的话。杨厦冲着他的肚子就打出一拳,鹿三疼得直蹬腿,却仍然不肯开口。 燕归晚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很爱坤凌,你在包庇她。是她让你这么做的……你是打算替她顶罪?她杀人的证据我已经找到了,不用你交代我也可将她绳之以法。” 鹿三轻蔑地抬起头,“你少诈我,你没有证据!” “单凭你给宇家下人下迷药这一项罪证,就足够治你得罪,为了坤凌值得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鹿三嘴硬道,“是,迷药是我下的,但是是徐墨卿让我这么做的,他事后给了我银子,哈哈~~~” “你信口开河,银子在哪里?”燕归晚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质问道。 鹿三放肆大笑,“我为什么要拿给你们?那些银子可是我保命的根本,等你们把我交给衙门,我自会告知给官家真相。要死,大家就一起去死!” “好,我等着!”燕归晚松开手,“你可能不知我们的银票是在屠苏城里兑换的,这件事留夏侯最清楚不过。徐墨卿身上除了银票就有一点散碎银子。对了,那点碎银子前几日都给你打赏用了。但凡你能拿出的真金白银,绝对不会是我们的。” 鹿三的情绪开始失控,“我不信,你们是在诈我,我不让你们得逞的!” “坤凌杀完宇飞扬之后,也是你将她从偏门带出去的吧?”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爱慕坤凌,她难道承诺你了什么?你甘心为她背黑锅?你可知坤凌爱慕的是谁?” “你不要再蛊惑我!” “坤凌喜欢的人是周未,她想和她的师傅在一起,你算什么?你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 “你滚开,你快滚!” 见鹿三放声咆哮,金鹏立刻将他的嘴再度堵起来。 “有了这些证据,就不怕他治不了他的罪!”金鹏松了口气。 燕归晚却没有他这么乐观,“他是没有办法嫁祸给徐墨卿,但是她有可能替坤凌承担所有的罪名。若他承认……”她压低了声音,“是他玷污了宇飞扬,宇大川会怎么做呢?” 杨厦狠狠刮了刮浓眉,“宇大川不会承认他的女儿被人玷污,他会在暗中弄死鹿三,而徐墨卿还得做那只替罪羊。” 燕归晚向金鹏抱拳,郑重道:“金老板,鹿三就交给你了。既然又转回死结里,那么就等谢先生回来。” 金鹏追问道:“燕娘子可是猜到谢先生去往何处搬救兵?” 其实谢青玄去往何处,三人内心都有判断。这西洲国里能扭转乾坤的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可谢青玄何德何能,能请动那位仙人?金鹏是不大相信的,杨厦也觉得不太可能,唯独燕归晚对这位才见一面的父亲,报以最大的希冀。 “那个地方或许不大好进出,但我相信谢先生能做到。” 说罢,燕归晚和杨厦已离开此处,金鹏则认真地看守起鹿三。他围着鹿三的身子打转,唉声叹气道:“傻小子,你会后悔的,你爱的那个人,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金鹏说的这些话,没有指望鹿三能听见去。他只是在感叹,这人世间教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时辰已过后晌,杨厦随燕归晚站在四层楼的廊下。向下望去就是关押徐墨卿的房间,还有宇大川歇息的那间房。而宇飞扬的房门前,聚集着宇家众多扈从。燕归晚也只能这么不远不近地观望着,若宇大川真的叫人来搬运尸体,她一个人拦得住吗? 杨厦抱着胳膊睐着她,此刻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我记得你打架很厉害的。” “我何时打过架?”燕归晚扶在阑干处,望向关押徐墨卿的房间。 “也是,那时已不算打架,你是在跟我拼命。”杨厦苦涩笑道,“把你绑在椅子上,你就连人加椅子一起扑向我,压得我都起不来身。” “那你起来之后,还不是揍了我很多拳?又教葛华把我横放在马背上,颠了我一个多时辰。那时候真的快被你折磨死,就想扒了你的皮。” “你原来都记得……” 燕归晚这才回眸,见杨厦的双眼不知不觉已红润了。 “晚儿,要是徐墨卿得救了,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要是他真的……我就娶你好不好?” 燕归晚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那个……你说我一会是用刀好还是用剑好?用什么武器胜算能大一点?”她挠了挠头,“也不知周未那边怎么样了?” 杨厦了然现下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遂回应道:“周未不会感情用事,你不用担心。从鹿三那里出来,我想了一路,既然鹿三的证据藏在身体上,你觉得在坤凌身上可能搜出些什么?” “不知,但可以试试。”燕归晚蠢蠢欲动。 “你想现在就去,还是等谢先生回来?” “你觉得何时更为稳妥?” “我觉得关键不是坤凌,而是让仵作来验尸最重要。只有仵作验尸后,证明你的推论正确,才可能大肆搜查对面的琴坊,包括坤凌的一切。” “若谢先生在掌灯之前赶不回来呢?” “你不是很信任他么?” “我忽然有点怕了。” “别怕,谢先生若是赶不回来,我们再继续想法子,徐墨卿不会死。大不了,我去上面求那位!” 暮色降临,宇家的管家如约而止,他带来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就停放在朱雀台的后门。 杨厦将自己的弯刀从腰间解下来,交到燕归晚的手中,“你去吧,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就站在你身后。” “晚主!”一直避在屋中的九莺忽然跑来出来,他急匆匆赶到燕归晚的身边,“晚主,这种时候九莺不可躲起来。晚主干什么,九莺就干什么,绝不退缩!” “可我要你看守秋生,我要你活着带他回东梁!”燕归晚将她向后推去。 九莺执拗地不肯走,“晚主,你推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走的。若你和徐郎都不在了,我独自苟活又有何意?” 杨厦拍拍九莺的肩头,笑道:“护好你家主子,去吧。” “杨厦!”燕归晚皱眉,“这不是开玩笑。” “别磨蹭了,你瞧,他们都已经上来。” 燕归晚转身望去,只见那管家模样的人,身后带着几个莽汉,正往楼上走来。宇大川也走出房间,一并向宇飞扬的房间赶来。 燕归晚亮出手中的弯刀疾步逼近,九莺也提着剑紧跟其后,主仆二人就那么突兀地站到了宇飞扬的房门口。 管家回望宇大川,欠身等候示下,“侯爷……” “哼,不自量力!”宇大川不屑道,“我给了你们两天时间,你们还去搬救兵,谢青玄如何?留夏侯又如何?我宇大川会怕他们?你们没有抓到真凶,就不要挡我的路。就凭你们两个女流,可拦住我这么多人马?” “徐墨卿他是清白的,我给你找到了真凶,但前提是你要相信我!”燕归晚铿锵道,“是坤凌和鹿三合为!你女儿……” 燕归晚才刚刚开口,宇大川的脸色已剧变。他恐燕归晚在众人面前说出女儿被侮辱的话,打断道:“燕归晚,你给我闭嘴。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今日本侯谁的面子也不给,滚开!” “你信我,她并没有……”燕归晚注意着分寸,知道那些话不可说出口,“找来仵作验尸,一切尽可证身,我来给你证明他们是如何作案的!” “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给我滚开!”宇大川话落,宇家的扈从们已将刀剑全部亮了出来。 燕归晚也将弯刀挡在胸前,“我不会退让的,除非你杀了我!” “还有我!”九莺站在燕归晚的身侧,“算我一个,不死不退!” 在一旁“看好戏”的杨厦,抱着胳膊凑到跟前,“这事我就不参合了,反正早说了不管了。宇侯爷,不用给我薄面,你直接动手就好!” “杨厦,看来今日就是你我拆台之日,从今日以后,万里城中再无朱雀台!”宇大川目光矍铄,“动手!” “宇侯爷且慢……”一个高亢的声音,从门首处传上来。是谢青玄,他真的准时归来,而且带回来了救兵! 第304回:以爱之名义 话说谢青玄离开朱雀台,直接奔赴万里城中最庄重也是最显赫的地方——皇城。面对当前的困顿局面,能拯救他儿子性命的,除了当今圣上,还会有谁呢?以一介布衣的身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见到西洲国里最具权力的人,这谢青玄到底是什么来历? 至少,曾经,他是先代皇帝最在意过的一名臣子! 多年以前,一个被禁锢在封地上的落魄皇子,遇见一个连年考学都不曾中举的穷苦书生,从此他们的命运开始发生转变。一个立志要成为西洲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明君,一个铭言要做这位明君最多谋的辅臣。 他们纵横捭阖的那个年代,天下四国连年交战,百姓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就算西洲由此走向强大,也没办法彻底摆脱另外三国的掣肘。 那位心怀天下的皇子,一直都冲在战场上的最前方。有一次差点死在战场上,若不是被那个叫宇大川的小将救了一命,只怕他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本以为如此终能换来父皇的青睐,可得来的却是,让他前往毗邻的东梁国“和亲”。 皇子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接受,这位辅臣便献上一出“偷梁换柱”的计策,结果机关算尽,反将自己给搭送进去。 不管派谁顶替皇子,都没有这位辅臣令人放心熨帖。那时辅臣家中已有妻室,连孩子都已会牙牙学语。皇子知道,那妻室是辅臣十几岁时,家中父母给安排下的,并没有多难缠。故给他吃了定心丸,要他放心的去东梁,他的家室定会为他照拂好。 辅臣没有退路亦没有选择,只能听从皇子的安排,顶替皇子之名走上和亲的道路。 西洲皇室为“江”姓,皇子的名字便是“江城”,只不过后来,当这位皇子登基以后,早弃之不用,换了其他的名号。这“江城”的名头,就如昨日黄花般变为历史。 辅臣去往东梁七八载,听说和东梁女皇相处的非常融洽。可忽有一日,那辅臣居然擅自跑回西洲来。已经登基为王的皇子,先是大惊失色,待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之后,也体会到辅臣的思乡思妻之苦。既然那位女皇给他留了活路,他就有必要保全辅臣的平安。 毕竟辅臣为皇子鞠躬尽瘁,用行动证明了他当初的铭言。说到底是皇子对不住辅臣,要他牺牲的太多太多。 辅臣最初的名字早已石沉大海,“江城”也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他拥有了一个崭新的名字:谢青玄。他没有要黄金白银,也没有要高官俸禄,他只向皇帝要了一张“免死金牌”,然后带着他的家眷隐匿于市井之中。 属于谢青玄里的辉煌与历史早就过去,没有人还得先皇身边,曾经有那么一位出色的臣子,而谢青玄自己,在繁华落尽后,也甘于平平淡淡。 谢青玄没想过他的儿子真能来西洲找自己,他的那张“免死金牌”一直都用作防身,他非常忌惮遭遇改朝换代,像他这样身份特殊的人,还能不能在世上活下去?毕竟他还有妻子和孩子们。 谢青玄回忆着那昔日里的一幕幕,面对这位新帝,他能买先帝的账吗?早年间谢青玄是见过新帝的,他还为新帝讲过一段时间的书,不敢称为太傅,也可说做了他半日的老师。 新帝笑望着殿下来人,是位很久未见的故人。这位新帝较他的父亲相比,少了几分杀戮的气息,多了几分儒雅之气。是不是位明君,谢青玄不得而知,因为他真的多年未出世了。 谢青玄庄重地行跪拜礼,皇帝却淡然笑之,随和道:“多年未见老师,老师仍是昔日那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 “早就是老朽了,皇上就莫再折煞小人。”谢青玄跪地不起,心中早是十万火急。 皇帝好似知道他的来意,也无心要为难他,“老师若没有要事是不会轻易露面,朕听说你是从朱雀台而来,那朱雀台里究竟怎么了?关着什么重要的人么?宇大川近来闹出这么大的响动,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们宇家?” 原来皇帝什么都知道,谢青玄不再隐瞒,将宇飞扬被害的前因后果全部交代出来,对于徐墨卿的身份也和盘托出。他掏出当年先皇留给他的“免死金牌”,恳求道:“那是我的儿子,皇上,我得救他,请天子成全。” 皇帝沉默了片时,“这件事情,朕已派京都衙门接手,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案子,只是未料到那宇大川居然敢只手遮天?把我西洲的王法当成儿戏吗?” “毕竟……他的女儿就死在里面。”谢青玄沉痛道。 皇帝走到谢青玄身侧,“老师,朕的父皇敬重你,朕也敬重你,朕只关心一点,那东梁皇子,你的儿子,仅仅是来寻亲这么简单?” 谢青玄明白皇帝的忌惮,坦白道:“他现在哪里是什么皇子,他不过就是一介草民,他的身份自打离开东梁,就已经无效。再则那东梁是女尊王朝,他一个男子,什么都不是,亦什么用处都没有。” 皇帝负手走出殿外,望向天际之巅,“骨肉之情终难割舍,是父皇种下的因,这个果由朕来替他还。” 谢青玄已留下感动的泪水,把头重重地磕在理石地面上。皇帝将谢青玄扶起来,“老师,这件事由你去处置,朕为你做主。唯独一件事,你的儿子,可不能在西洲逗留的太久。” “陛下放心,他若获救,小人马上送他离开。”谢青玄承诺道。 “老师这是干什么?朕说的不能逗留太久,指的是他不能一直赖着不走。再怎么说也是东梁的皇子,万一那女皇变了挂,就麻烦了哟~在这待个二三年还是可以的。你们父子分离这么久,总该团聚团聚。” 谢青玄没想到新皇如此豁达开明,感激的五体投地,又要跪下来拜谢。皇帝洒脱笑道:“老师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在朕父皇跟前,是何等是英武桀骜?你不是赶时间?马上就要日落了,快拿朕的手谕去京都衙门吧!” 谢青玄这才想要退出皇宫,皇帝摇了摇头,吩咐道:“老师,见到杨厦那个混账玩意儿,教他赶紧滚过来陪朕喝酒。别以为来了万里城,朕还不知道。朕馋那屠苏酒喽!” 谢青玄又是一愣,这位年轻的帝王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之势。有这样一位帝王在,看来西洲国境近年是不会再起烽烟,他想要的应是繁荣盛世,而不是开疆拓土。 谢青玄告退,带着京都衙门里的官员兵吏一起赶回朱雀台。这一次有皇帝的手谕在,官家强势插手,宇大川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阻拦。 见到谢青玄如期而归,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徐墨卿终于可以获救。本以为打开那道门,会看到徐墨卿久违的笑容,会紧紧地将燕归晚抱住,惊喜生父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们看到的却是奄奄一息的徐墨卿,累日以来肉体上的摧残和伤寒的折磨,已让他病入膏肓。 谢青玄万没有想到见到儿子的第一眼竟会是这样! 燕归晚抱起徐墨卿就要往外冲,再不请郎中为他救治,他就真的没命了!但此刻的燕归晚不能离开朱雀台,还需要她来主导整个案件,与前来接管的官员交代清楚。杨厦不宜再露面,金鹏和周未也不可代替她,她得给众人一个答案。 谢青玄从燕归晚怀中接过徐墨卿,“把他交给我,这里交给你,我相信你,你也可相信我。” 燕归晚忍泪送他们父子二人跑出朱雀台,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走到人前。宇大川老泪纵横,他费尽心机要隐瞒的事实,到底要被公之于众。 鹿三已被金鹏押解出来,宇飞扬的尸体也在被仵作检查着,坤凌的房门也终于被打开,周未和她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师徒二人面色都很沉重,两个人的脸颊上都挂着泪痕。 原来坤凌已在周未面前承认了一切罪状。就在刚才,周未让她坐在自己的床榻边,未提及案情,只说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就是他们只能是师徒,也间接表明了金鹏在他心里的特殊位置。又道出徐墨卿和他之间的渊源,若他真的死在西洲,自己除了以死谢罪别无他法。 坤凌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枯萎下去,幽幽问道:“师傅,你都知道了吧?”一直人畜无害像只小白兔的坤凌,嘴角露出一抹诡异地笑意。 “我知道什么?还是凌儿你有事隐瞒着我?”周未佯装不知情,他想听她自己说实话。 坤凌伸手抚摸起周未的胸膛,周未下意识地往后躲闪,可坤凌手腕一用力,“师傅,徒儿从来都柔软,你大可对我出手。” “告诉我,一切与你无关,不是你做的。”周未对她仍没有出手。 “当我动了杀念,就没想过活命。可是能看见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个个显出原形,我还是很开心。宇飞扬她该死,我恨她。”坤凌落下眼泪,她无望了,周未终究是不会接受她的爱意。 “是为了我吗?” “一半为了师傅,一半为了我自己。” “为何裹挟那么多人牵涉其中?” “他们自投罗网,都有各自的贪念欲望,怨我吗?怨他们自己!” “那为何要拿徐墨卿做替死鬼?他们妻郎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坤凌笑的更加邪魅,“师傅,你如此纯良,当真不懂得什么叫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未不懂,“还有你与鹿三是什么关系?” “爱慕我的人,就如同徒儿爱慕师傅一样。我为了你可以付出一切,他也可以为了我付出一切,我们这种人就这么执拗。” 周未愤怒地站起来,“你,你要让他替你顶罪?”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只是现在徒儿明白,不能与师傅在一起,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周郎,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你从来没对我动过一点点凡心?” 坤凌忽然变换了称呼,周未沉默许久诚恳回道:“没有。” 或许这两字的力量太过伤人,令坤凌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她笑着打开房门,对周未道:“由师傅将我交出去,徒儿心甘情愿。” 第305回:尘埃落定时 就在坤凌出现在众人面前,平静地认下所有罪状时,仵作那边也给出了最权威的答案:宇飞扬是遭人勒颈而死,身上的外伤是捆绑和殴打所致,没有其他的内伤……也就是说宇飞扬的清白尚在,没有遭到过他人玷污。 面对这铁一样的事实,宇大川的怒气渐渐熄灭,女儿虽死,好歹贞洁尚在。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宇家的颜面没有彻底尽失。就算此次擅自封锁朱雀台,扣押了那么多人,还将那徐墨卿、单青等人折磨成重伤,只要他的儿子们还在军营里,宇家就没有一败涂地…… 宇大川冷静下来,再度望向已经面目全非的朱雀台,除了一声叹息,只有无尽的恨意! “你们别信她的话,是我杀了宇飞扬,是我杀了她呀!”鹿三的手脚被捆得死死的,嘴里也被塞满了东西,可他还在“咿咿呀呀”的拼命发声,尽管别人都不屑多看他一眼,更没人多留意他一分。 唯有坤凌知道他在说什么,唯有坤凌能体会他的心境。她缓缓地走到鹿三跟前,见他如此卑微可怜,就像铜镜里的自己。坤凌轻抚他的额头,怃然哀伤道:“这辈子就当是我欠你的,下辈子我一定还你。” 坤凌重新站起身,睨向燕归晚,“别以为是你将我揪出来的,我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师傅,他要我出来认罪,否则就凭你,也配?” 燕归晚一步步走到坤凌面前,“你以为我没有证据?你以为我只靠单纯的推断?” 燕归晚迅速抓起坤凌的一只胳膊,将她的风袖向上一撸,里面除了一只顺滑白皙的玉臂之外,并没有燕归晚想要找到的东西。 但坤凌的神色已经大变,她迅速收回胳膊,继而向燕归晚推出一掌,动作麻利且有力道。燕归晚向后退了两步,前一刻还有些失意,此刻却又信心满满。坤凌的心中定有鬼! 周未和金鹏再一次被震撼到,原来坤凌真会些身手,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竟然都把她当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看待。 周未身子向前一挺,欲要冲上去帮忙,却被杨厦反手给拦了下来。坤凌早在兵吏们的包围之中,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还想与燕归晚打斗,不过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她在掩盖那最后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 想来燕归晚已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那证据能直接证明坤凌就杀害宇飞扬的凶手。 燕归晚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你躲什么?答案就在这里吧?”她再次用力,把她的风袖狠狠一撩,两排清晰无比的牙印淤痕展露无疑。 坤凌彻底输了,须臾,发出刺耳地笑声,“燕归晚,算你聪明,还是被你发现了。” 那牙印的淤痕就是坤凌在背后勒紧宇飞扬脖颈时,被宇飞扬咬下来的铁证。若不是杨厦之前提醒燕归晚,或许证据就在他们身上藏匿着,她也想不到这一点。 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不难解,只不过众人都流于表象,按照惯性去揣度。宇家人看见宇飞扬光秃秃的躯体,身下的斑斑血迹,就认定她被男子玷污过,继而掩盖住现场选择不去报官。 那些怀着种种目的去往宇飞扬房间的人,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欲盖弥彰胡乱编造,最终导致成之前那副局面。迷局中的乱麻,乱麻中的死结。众人被坤凌耍地团团转,让她在背后看尽笑话。 燕归晚对仵作恭敬道:“劳驾您仔细堪比。”又转头凝视坤凌:“墨卿衣衫上的残布,到底是何时被你扯了去?” “我们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嘛,机会多的是,你说对不对?” “为什么要嫁祸给墨卿?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坤凌笑地更加诡异,“你这么聪明,有何想不明白的?” “我不懂,你快说!”燕归晚茫然,整个案件里,只有这个问题是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的地方。 “妒忌你啊~” “妒忌我?” “有个视你如珍宝的相公还不够,还有这么个侯爷对你死心塌地。”坤凌瞥了杨厦一眼,“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去?我就是看不过眼,我就是要拆散你们。你既尝不到爱而不得的苦,就让你试试失去挚爱的滋味!” “凌儿!”周未还是站了出来,“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之前温柔又善良啊!” “还不是被师傅逼的。”坤凌怨恨道。 “是为师的错,是我……” “够了!我不需要你来同情!”坤凌转过身,奔向离她最近的那根红木柱,一头撞在上面,狠绝且不犹豫。那一瞬,她有多绝望呢?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淌下来,疼痛、冰凉、刺骨。 周未踉跄地跑过去,在她就要倒地之前,稳稳地接到自己的怀中。坤凌却忽然露笑靥,“师傅,这是你第一次拥我入怀,温暖如风……真好……徒儿好高兴……” “凌儿,是为师的错,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痴心,害你误入歧途……”周未抱着她痛哭流涕。 坤凌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鹿三则被带回衙门里依律发落;宇飞扬得以沉冤昭雪,明明白白地带回宇家下葬;朱雀台终于解封,众多宾客蜂拥逃出这里,炼狱般的日子总算熬出了头。 其中那四个世家公子走的大摇大摆,他们依旧不会把这一次的惨痛经历当成教训,或许出去以后,还得向外人吹嘘,他们的家族有多么厉害,是怎样上御前告的状,怎样将那宇家治服。 而那四个江湖中人,则在与杨厦简短交谈之后,黯然离开。杨厦没有再为难他们,他们也放弃了对徐墨卿和燕归晚的追杀。两厢是非相抵,该放手的终究得放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 朱雀台垮了……杂役、肆厨、酒保等,在领过工钱之后,纷纷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幕后老板彻底拆伙,它不会再有明天。偌大的酒楼里,只剩下金鹏、周未和魏茫。三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杨厦将燕归晚送到谢青玄的府邸,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尽管内心很不甘、很不舍,但是还能怎么样呢?他注定不能带燕归晚回家。跟当年一样重蹈覆辙,他又空空而归。 “侯爷真的不进我这府门了?”谢青玄诚邀道。 杨厦骑在马背上,伪装不羁模样:“先生这庙太小,容不下本侯爷,走了!” “侯爷且慢,老朽还有话未说……” “你放心,你的儿媳,我拐不走的。” 谢青玄一愣,微微笑道:“老朽想说的不是这件事。是皇上想喝屠苏酒了,若侯爷再不进宫去,只怕皇上真的会不高兴。” 这次换成杨厦愣住,竟然还是没有逃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他挠了挠头,“呵,老子这就去。”他打马扬鞭,很快就消失在街前。 燕归晚跑到徐墨卿的床榻前时,谢娘子正在亲自照顾他。刚刚被带回来时,屋中的惨状已被清理干净,除了仍没有挥散出去的血腥味道。徐墨卿已被从里到外诊治过,多处化脓感染的外伤,愈加严重的内伤……他面色惨白,消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昏厥不醒。 “我给墨卿请了最好的郎中,晚儿你无须太过担忧,他会没事的。”谢青玄在她的身后,相劝道。 谢娘子拉过她,款款道:“傻孩子,别在这守着熬着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走,跟我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好好睡上一觉。” “我不碍事,二老不用为我操心,我就是想陪着墨卿。”燕归晚执拗地不肯离开半步。 谢青玄夫妇没得法子,只好随了她的意。又熬了整整三日,徐墨卿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谢青玄日日奔走在各大药铺和医馆之间,为救治徐墨卿想尽一切办法。谢大娘子和他们的小儿子,也跟着一并里外劳顿。 “晚主,你歇歇吧。”九莺实在看过眼,苦口婆心的相劝道。 燕归晚紧握徐墨卿的手掌,对身后的九莺道:“莺官儿,咱们从丰城出来多久了?” “快一年了。” “你想家么?” “想。” “再等等,你就可以带秋生回家了。” “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 …… 陪同皇帝连续饮酒三日后,杨厦离开皇城,准备打道回府。去往御前辞别时,皇帝还有几分不依不舍。 “没事多往万里城中跑一跑,来的时候别空着手,把屠苏城里的好酒都给朕搜刮来!” “臣谨记。” 皇帝走到他的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替朕守好边塞。”除此之外,没有提及关于朱雀台的一句话,更没有质问他,布在万里城中的那些暗桩是怎么回事。 待杨厦离开皇宫,身边的宦官才不解问道:“皇上怎如此信任那留夏侯?” “用人不疑。”皇帝玩味笑道,“他这种人放在京都断然不可,但放在边塞却最合适不过。” 越过瓮城,身后的万里城渐行渐远。杨厦驻足半日,若有所思,葛华从队伍的最前端跑到了最末。 “侯爷,您怎么不走了?” 其实杨厦心里明白,前几日,当燕归晚跑进谢青玄府中时,自己就已算跟她诀别。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相见。可是他一点都不后悔,为她做的那一切都心甘情愿。 “走吧。”杨厦勒紧缰绳,狠狠地踹起马肚子。 葛华替主家不值,连日来的忙乱,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换回来。他甩起马鞭,准备去追赶杨厦。突然一个身影映入他的眼帘,葛华惊讶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侯爷,侯爷……” 杨厦不耐烦地回首,那一袭青衣男装的女子,已打马跑到他的面前。她的面色极差,人比前几日还要消瘦一些。 “你来送我啊?徐墨卿他怎么样了?”杨厦故作镇定道。 燕归晚咳嗦了一声,“他恢复的挺好,估计再有几日就能苏醒过来。” “嗯,那不错。行了,你走吧,我要回杨部了。” “我知道。”燕归晚顿了顿,鼓足勇气道:“我跟你……回家。” 第306回:真的跟你走 “我想跟你回家。” 这句话太具有诱惑力,杨厦觉得自己就像沉溺在梦境中,整个人都在不断地向下坠,坠到花海荼蘼,无尽的深渊,不愿自拔,不愿醒来。 他咧开嘴傻笑,竟一时哑言,喉咙里如含了团火,灼热迷离。 “我是认真的。”燕归晚重复道。 在朱雀台时,当她推开杨厦的房门,恳求他帮助自己拯救徐墨卿起,她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只要能救回徐墨卿的性命,让她付出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自打踏上西洲的国土,杨厦不止一次出手相救;在朱雀台里,更是拼尽所有,帮她掣肘住宇家人,跟众人周旋博弈,召集万里城中所有的暗桩找寻谢青玄…… 这些不能忘却,她和杨厦之间做过“交易”,她务必得给他一个交代。 “我说过,之前的约定,都作数。”燕归晚以为杨厦不相信自己。 少焉,杨厦终于开口,他本想说:“你可不要反悔,跟我回去了,以后就是我的人!”可话落嘴边却变成:“晚儿不必这样,我也说过,我不会落井下石乘人之危。” 他从花海荼蘼的深渊里,把自己拼命地摇醒。理智告诉他,燕归晚的心里,只深爱着那个叫徐墨卿的男子,她之所以赶过来找自己,不过是为了“还债”。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偏偏这一次,因为她,变得犹豫不决磨磨蹭蹭。 “我给徐墨卿留了休书,我的女官儿也留下给他。你不是一直想带我回家吗?” 杨厦身子一凛,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她……当真把徐墨卿给休了?她的语气不像是玩笑,她打定主意跟自己回家?他心里自然欢喜,他太想马上就将她抱起,一路狂奔回杨部,就怕她中途再反悔。 “晚儿,别说傻话,徐墨卿需要你,赶紧回谢家去吧。”他说着将马鞭一甩,直打在燕归晚身下的那匹马屁股上。 但那匹马却纹丝不动,连嘶鸣都没有嘶一声。杨厦无奈地瞪了它一眼,这燕归晚是骑哪匹马,哪匹马听她的话。既然赶不走她,他自己逃总可以吧? 杨厦扯了扯马辔,“驾、驾”地跑远了。这样做够不够洒脱,他暗暗想着,这辈子终究是得不到她。 良久,葛华从队伍的最末迎头赶了回来,“侯爷——” 葛华才唤了他一声,他立马追问道:“她回去了吧?” 葛华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侯爷,燕娘子她没走,跟着咱们的队伍,都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她这是要干什么?”是斥责的语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 “兴许是经历朱雀台一事,那燕娘子觉得侯爷更适合她呢?”葛华憨憨一笑,“属下看她这架势,是真心要跟咱们回部里的。” 杨厦“啧”了一声,偷偷地向后方瞄了几眼,复又赶快坐正身子。他心里着了魔,若她再这样跟随下去,只怕他的理智就要荡然无存。 “侯爷,侯爷……”葛华急促唤了主家几声。 杨厦才回过神来,“干什么?” “您看那燕娘子到底该怎么安置啊?就让她一直这么跟着?”葛华请示道,但显然他是故意的。 杨厦扫了他一眼,“呵,葛华,我还头次瞧你这样。” 葛华嬉皮笑脸道:“小的也头次见侯爷这样。” 杨厦不得不再次折回到燕归晚身侧,“晚儿,你这是打算,让我再将你送回谢府一次?” 燕归晚低着头不看他,自顾御马前行。杨厦又在她身侧说了几句,燕归晚揉了揉太阳穴,“我挺累的,你能不能别吵我了。” “我??”杨厦翻了个白眼,这个女人真是疯了! 他强行将她的马拦住,自己打横过来,“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现在回万里城还来得及!” 燕归晚“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了。 见她还没有掉头回去的意思,杨厦只好叫来四个侍卫,将她拦在原处不许前行。 可半个时辰之后,其中一个侍卫打马追撵上来,面露难色道:“侯爷,那燕娘子她不肯回去,又……又跟上咱们的队伍了。” 杨厦一鞭子甩过去,“我不是叫你们拦住她?” “您又不让伤到她,我们哪里能拦得住啊!”侍卫委屈巴巴道。 “哎呀,不管她了,爱跟着就跟着!” 葛华在旁乐的前仰后合,杨厦的心思他最了解。他给侍卫使了使眼色,那侍卫如释重负,急忙灰溜溜地退下去。 杨厦之所以还“装腔作势”,是担心燕归晚心不甘情不愿。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从留夏关到屠苏城,再从屠苏城到万里城,他追赶这一路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个女人吗?她心中装着谁、恋着谁又有多重要?先带回家中,再从长计议嘛! 堪堪已走了多半日的路,并未赶到附近的城池或村落里。杨厦只能下令队伍,原地安营扎寨,今晚注定要留宿在荒野。他们边陲上的部族,对于这种事情轻车熟路,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燕归晚见他们不再赶路,也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时,炊烟袅袅,侍卫们三三两两,要么守在篝火边吃东西,要么牵着自己的坐骑,走到小溪边上,喂马饮水。 葛华将烧好的饭食送到杨厦的营帐里,又是未等他先开口,杨厦已迫不及待地问道:“她走了没有?” “额,侯爷,咱们都离开万里城多少里了?那燕娘子是回不去了。” “怎么回不去?你以为她是西洲女子呢?胆子小,怕黑?怕豺狼虎豹?还是怕窜出来打劫的贼人?” 葛华将饭食往旁边一磕,“侯爷,您能不嘴硬了吗?大家伙可是都吃上饭了,人家燕娘子却还饿着肚子呢!您不去送,可就便宜属下了?” 见杨厦仍稳坐泰山,葛华负手向外走去,“这今儿晚上,让人家娘子住哪里才好呢?” 杨厦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狂热,一径跑出营帐,心道:燕归晚,这是你自己跟上来的,老子可没有强迫你,妈的,后悔?来不及了! 他大扠步寻了过去,可很快就被葛华的叫喊声给惊呆。但见葛华怀中横抱着个女子,急匆匆地朝他奔来。到底什么情况,燕归晚晕过去了? “侯爷,侯爷,不好啦!” 杨厦箭一样飞过去,从他怀中将燕归晚抢夺回来。边向营帐里跑去,边斥责道:“怎么回事?你怎么给我看的人?” “侍卫们说,燕娘子去溪边喂马,起初还好端端的,不知怎地,忽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就不省人事了!”葛华委屈地解释道。 杨厦将燕归晚送到营帐里,把她放平躺下去,探她的鼻息还在,抚她的额头不烫。再一联想她这段时日以来的状态,在朱雀台里就几乎没有休息过,去了那谢府里,也肯定是时时刻刻都在照顾徐墨卿。 她这是累倒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问向那未醒人:“你若跟我回去,我是不会再放手。日后徐墨卿要是找上门来,我可是会翻脸杀了他的。我才不管他是哪国的皇亲国戚!” 次日清晨,燕归晚朦朦胧胧地睁开双眼,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疼的要死。她的身上盖着杨厦的衣衫,而他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正微阖双眼打着盹儿。 她回想起昨夜的情境,这一觉是她累日以来,第一次睡了一整夜吧?她真的觉得疲惫至极。 梦里都是徐墨卿的身影,在秀水山的静亭里、在淮乌街的戏楼里、在十字村安哥儿的家中、在朱雀台前的长街上……他笑得那么好看,他说,晚儿,你叫我声哥哥呗? 眼前的男子,不再是徐墨卿。她很感激他,他让徐墨卿活了下来。所以,她不能失信于人。 公平不公平?她不知道。她亦不敢想的太远,总之,徐墨卿活着,安好,找到了生父,她便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轻轻地起身,不想惊醒杨厦。但他还是醒了过来,见她已醒,满眼笑道:“你醒啦?你要干什么?渴不渴?饿不饿?” “唔……我,想小解。” 杨厦尴尬地挠了挠头,“你去,你去。” 燕归晚忙得起身去了,顺道去了溪边,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再回来时,杨厦已叫人把饭食备好,“那个,在野外,你就将就一下吧。” 她讷讷地点头,“你,不必这样照顾我,我应该和你们的男子一样,不用区别对待。” 杨厦摆摆手,教她先吃些东西。燕归晚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多次,她没再装假,捧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杨厦单手支额睐着她,“一会启程,你就没法子后悔了。” “嗯。” “徐墨卿你不要了,东梁的家也不回了吗?” “以后……再说吧。” “我这个人脾气很不好,你若中途反悔,我可能……” “反悔你就杀了我。” “那你,亲我一下吧。” 燕归晚差点没让那一口稀粥把自己给呛死。她扶着额头,整张脸都要掉进碗中。 杨厦登时耷拉下来脸,“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有没有诚意啊?” “不行!”燕归晚忽然直视他,“要回到你家里才行!” “有什么区别?” “我还没有准备好!” 杨厦泄了气,“我家中妻妾孩子都有,你能住的惯?” “不知道,没想过。”燕归晚放下碗箸,席地而坐,像是交流心得,道:“之前我被几个妾郎弄得心力交瘁,每天都很怕墨卿会生气。”她同情似的看了杨厦一眼,“那种滋味我知道,我理解你,我肯定不给你添那种麻烦。” 杨厦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不客气地道:“燕归晚,你跟我回去是做妾,不是要跟我称兄道弟!” 燕归晚眨巴眨巴眼睛,“都差不多!你看金鹏和周未……大千世界嘛!再说我本来就是东梁女君,跟你们西洲女子不一样的。” 杨厦的脑仁“砰、砰”跳起来,他不由分说,一把拉起燕归晚走出营帐,将她扔到马背上,自己也快速上马。他狠狠地甩起马鞭子,身下的马受了惊,在荒野中驰骋起来。 “你干什么!你疯了?”燕归晚回首喝道。 杨厦俯下身子,嘴巴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早点回家,好办了你!” 第307回:岁月不静好 徐墨卿缓缓地睁开眼眸,复又阖上,来回几次,终于彻底清醒。他下意识地唤起燕归晚:“晚儿……” 回应他的却谢青玄沙哑的声音,“墨儿,你醒了。”谢青玄很是激动,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近二十年。 徐墨卿被眼前人吓噤住,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才把他重新看清楚。他有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他是……内心掀起千涛骇浪,他苦苦找寻的生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幻觉吗?是假的吧?他目光闪躲,不由自主地又寻起燕归晚,“晚儿,你在哪?” 再次回应他的是九莺,她怯怯地靠在床尾,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嗓子似喊破了一般,“徐郎,晚主她不在这里呀!” 徐墨卿陡然起身,将锦褥一扯,逼问道:“你说什么?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谢青玄赶快上前扶住他,“墨儿,你先别动,伤还没有痊愈,不能激动的。” 徐墨卿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把身子稍稍地从谢青玄的手心里挪出来。他不知要怎么面对眼前人,在梦中追了近二十年的人,此刻终于让他追赶上,彻底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是父亲,他爱他,也恨他;怨他,也念他! 他一时想不通顺,因为,他的身边少了那个人的存在。陪着他千辛万苦找寻的妻主,她又去了哪里?她怎么没守在自己身边,往常,他一睁开眼睛,她就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抱着他,腻着他,对他眉眼弯弯地笑。 “九莺,你过来!”徐墨卿大喝一声,“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莺死命地摇头,她要怎么才能说的清楚? 谢青玄自责地叹气,“墨儿,我们知道瞒不住你的,但眼下,你得先把伤养好。” “你快说!”徐墨卿的心突然开始疼痛,比任何一种肉体上的摧残都令他难受。 九莺望着谢青玄,“谢先生……” 她很怕自己和盘托出后,徐墨卿再承受不住打击,一口血吐出来再加重伤情。 谢青玄眉头紧皱,知道不告诉他是种折磨,告诉他也是种折磨,横竖都要历这么一劫,挺不挺得过去,最终还得靠他自己。 他向九莺点了点头,“说吧,孩子。” 九莺便从徐墨卿被宇大川抓走开始说起,“晚主为了救你,就去找了那留夏侯,恳求他救你性命,她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 当时杨厦去找宇大川处找他时,他就猜测到燕归晚已去恳求了他。也是他自己强行把她推倒杨厦那边的,因为那时候他没有选择,他的想法也是保全住她的性命。 九莺一路讲下去,直到她说:“晚主那时无望了,怕真的救不出您。咱们这一路,千山万水寻的不就是您的生父么?所以她再次恳求杨厦,要他帮你找到生父,好歹圆了你这个夙愿。” 见九莺哭诉的上气不接下气,谢青玄接着道:“我不在九源城,我就住在万里城中。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你有一天会来找我,所以当杨厦动了他的所有暗桩,在万里城中寻找‘江城’时,我便猜测,有可能真的是你来了。然后我便冲到朱雀台去……” 两个人断断续续的,将前因后果都说与徐墨卿知道。他的人跟傻了一样,愣坐在床榻上,呆呆地放空了。 九莺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哆哆嗦嗦地呈到徐墨卿的手里,“是晚主留下的。” 徐墨卿以为是燕归晚给他留了什么重要的话,急忙将书信拆开—— 这竟然是封休书!徐墨卿快速地读下去,豆大的眼泪滴在信纸上,直到末尾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徐墨卿终于招架不住,他咆哮着将这休书撕得粉碎,“什么叫一别两宽!什么叫一别两宽啊!” 谢青玄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扶着失控的徐墨卿,苍白无力地唤道:“墨儿,墨儿……” 九莺擦了把眼泪,对徐墨卿道:“徐郎,殿下,殿下呀,晚主说,我们欠杨厦的,她得去还。晚主还说,她明白当初是你有意将她推到杨厦那边,试问得救了以后,就要不认账吗?” 是他的错,徐墨卿苦苦自责。他挣扎着要走下床榻,“我要去找她,我得找到她!” 谢青玄第一次对他发了狠,强行将他按了下去。他含泪道:“我不拦你去找她,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先把身体养好。否则,你连我的府门都迈不出去,就已经死了!枉费晚儿费尽心机把你救回来!你得好好活着!” 徐墨卿崩溃多时,直到浑身再无半点力气,才渐渐消停下来。接下来的几日里,他如同提线木偶,看医问药,吃饭昏睡。九莺默默地照顾左右,谢青玄夫妇也日日往来多次。 一日,徐墨卿难得的清醒,九莺正小心翼翼地喂着他喝汤药。 “苦……” 若是燕归晚在侧,她定会哄着他,想尽法子让他喝下去,就如同当年,他想方设法骗她喝药一样。 九莺又吹了吹碗中的汤药,“徐郎再忍忍吧。” “她走了几日?” 九莺一惊,想了片日,“总有多半月了。” “大抵是快到了。”徐墨卿咕哝道。 九莺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遂故意不接茬。徐墨卿又问道:“她的走的时候,还说过什么吗?” 九莺唉声叹气,“小的本欲要跟晚主一起走的,但晚主说,徐郎身边已经没了秋生,不能再没有人照顾。她说您活的太苦,好不容易找到生父,不管怎样,都要我劝您,在他膝下尽尽孝道。待您想回东梁时,教我带着秋生跟你一起回家。” “回家?”徐墨卿的泪顺着眼尾流淌下来,“回到燕公府,我怎向主母众人交代?说我把晚儿弄丢了?舔颜自己回去?还是我跟大家说,晚儿她把我给休了?” “徐郎,您别哭了。”九莺劝着徐墨卿,自己却已泪流满面,“要不,等您养好身子,小的跟您一起去杨部里找晚主吧?那留夏侯不像是坏人,或许,他会放过晚主的。” 他是一定会去的,哪怕是被杨厦看不起、辱骂、甚至将他砍杀,他也一定要把燕归晚给夺回来! 房门被叩响,走进来的不是谢青玄亦不是谢大娘子,而是他们的小儿子谢无杰。 这谢无杰小了徐墨卿八九岁,想来是谢青玄从东梁回来之后,才与他的糟糠之妻所生。 母帝终究是他的过客,而谢大娘子才是他的归宿。 谢无杰的模样与徐墨卿极度相似,准确的说,是徐墨卿和谢无杰长得都很像谢青玄。 “哥,你今日感觉好些没有?爹让我给你带了些集市上的好吃的。”谢无杰笑道,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如此阳光烂漫,是徐墨卿从未拥有过的。在谢无杰的年纪上,徐墨卿除了隐忍,就是压抑。他没有跟母帝撒过娇,更不忍对养父抱怨半句。他如履薄冰,挨到廿岁,终于出了宫。 然后老天让他遇见了燕归晚,从此他暗淡的生命,开始有了色彩。 徐墨卿礼貌道:“谢谢。” 自小他就与众多姊妹弟兄亲情淡薄,除了皇三女,徐钟卿之外,与他人连接触都不愿接触。可他倾其所有助她登上女皇之位后,得来的却是什么下场呢? 谢无杰自己搬个小杌,坐到徐墨卿的床边,打开牛皮纸,里面是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 “爹说,哥你喝药怕苦,这栗子可甜了,我剥给你吃。” 他说着动起手来,很快剥好一个,特自然地往徐墨卿的嘴里一塞。徐墨卿有点不自在,却不好意思驳他的好意。 “哥,你吃嘛。”谢无杰笑着又露出一口大白牙。 徐墨卿勉强的咀嚼几口,咽了下去,“很甜。” 谢无杰满意地点头,“但是爹也说了,哥不能多吃,待你伤好了,怎么吃都行!” “嗯。”徐墨卿淡然道。 谢无杰挠了挠头,“哥,今日外面气候不错,我扶你去院中走走可好?” 九莺听闻,附和道:“徐郎,咱出去走走吧,你都躺了这么多日。” 徐墨卿顿了顿,“好。” 但谢无杰伸出手来扶他时,他却很别扭,“不劳烦,九莺你来帮我。” 谢无杰将九莺蹭到一边,“哥,你跟我见外什么,这种事就别劳烦九莺姐姐啦。我比她有力气呀!” 不由徐墨卿推脱,谢无杰已将徐墨卿架起来,慢慢地向院中走去。 近半年来多次受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直到在朱雀台里,又染上风寒,把他的身子彻底击垮。这一次,要养多久才能痊愈呢? 谢青玄和谢大娘子透过窗子向院中望去,见他兄弟二人相处融洽,心中感喟不已。 “晚儿的事,我也不知对错。若当时我执意拦住她……” 谢娘子依偎在谢青玄的身侧,“老爷,这种事,还是交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得让墨儿把身子养好。请了那么多郎中,都说他这伤得多多调养,马虎不得。那些伤口你我都是见过的,他这一路,为了寻你,遭了多少罪。” “原罪是我。” “老爷,您别这样。” …… 彼时,燕归晚已随杨厦回到边塞部族里。他还未走进自家府门,家中已得到消息,霎时传得沸沸扬扬。 摊在床榻上的杨峰差点跳出来,直骂杨厦是个孽障,当真把那个“祸水”给弄回家来。 骄阳从外面急匆匆赶到东禾的屋子里来,“姐姐,您可听说了?” 东禾想起不久前,杨厦离开家时,对她说过,他再回来时会带个妹妹。他还真是说话算话! 葛娇也焦躁地跑了进来,“大娘子,侯爷他……” 东禾默然点头,“我知道的,侯爷老早就对我说过。” 葛娇跺了跺脚,“兜兜转转,吴寒依被送回来,那燕归晚也被弄回来,这侯府马上就得乱套啊!” 阖府都知道葛娇的心思,也知道她多次为杨厦舍命,所以她这么不守规矩,东禾也从不说什么。 “葛娇,侯爷有分寸的,你不要这样。”骄阳看不过眼,训了她一句。 东禾不慌不忙,道:“都别说了,与我出去等侯爷进门吧。” 第308回:骄阳晴愈好 却说东禾领着骄阳葛娇等内眷来至前院,杨厦的人马也在这时停到门首。但见杨厦一跃下马,回手将马背上的燕归晚拦腰抱下来。 东禾与骄阳早见怪不怪,杨厦之前,不也是这么对待吴寒依的?喜欢的时候无法无天,不喜欢了便弃之如敝履。唯有葛娇心中明镜,主家这次动情,非同往日。 燕归晚面容滚烫,却仍维持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这一路,杨厦就是这么招摇,恨不得要让街边的老翁都知晓,她已经是他留夏侯的人了。 她没什么可做作扭捏的,多次的救命之恩,是人情债,得还。杨厦说想要她,那么她就给,横竖一副皮囊罢了。 徐墨卿是她的心头血,她知道,他醒来以后,也会像自己一样痛苦。可这种痛苦,与眼睁睁看他去死却无能为力相比,她宁愿失去他,来换取他长命百岁。 只要你岁岁平安,即使,此生不复相见;苍穹之巅,地狱深渊,愿为你千万。 她觉得难堪的是角色上的转换,怎么可以男尊女卑呢?她接受不来,也并没有打算屈从于此,所以她不会为杨厦做成西洲女子。 东禾等内眷走上前,依次给杨厦请安。杨厦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扯过燕归晚,对东禾道:“我走的时候说过,会给你带个妹妹回来。” 东禾温柔一笑,刚想走上前来搭上她的手腕,以表亲切。却见燕归推开杨厦,端端正正地向东禾作揖,“大娘子。” 东禾愣住,葛娇立马凑到她身后,嘀咕道:“大娘子莫怪,她是东梁人么,女子就那个样子。” 再见到葛娇,燕归晚还是觉得欠她的。屠苏城郊外,又是她舍命救下的徐墨卿。她知道葛娇一直讨厌自己,尤其这一次,杨厦再把她带回家中。那么只要她舒坦,口舌之快就让她逞。 杨厦再度拉过燕归晚,将她搂在自己的腋下。燕归晚从不算瘦弱矮小,但在杨厦那高大到离谱的身躯前,的确变成了小小的一只。 “你的伤好了没?”杨厦心情好,连问葛娇都带着笑意。 这时,葛华也从外面走进来,他刚把一众队伍打点回去休整。 “承蒙侯爷记挂,小的早好了。” 葛娇说着已跑到大哥身侧,兄妹二人多日未见,相见甚欢。葛华先向众内眷行礼,而后才追问小妹:“你可是真的好了?” 葛娇登时不悦,有意不愿说出真实情况。杨厦等便立刻会意,郎中之前说过,就算她伤愈,也不能再像从那样舞刀弄枪。 她是怕杨厦觉得她没有用了。杨厦不会不管她,连吴寒依他都收容回来,何况是葛娇呢? “行了,都别在这里杵着了。”杨厦望向杨峰的院落,“我去看看大哥。” 他拉着燕归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算了,还是不带你去为上。大哥见到你,估计准得拔剑砍我。” 燕归晚苦笑,没有言语。 东禾缓缓走上前,“侯爷,那妾把妹妹安置在哪里为妥?” 杨厦环顾一圈偌大的府院,“晚儿好静,就把‘长河洲’那院给拾掇出来吧。” 众人再度惊诧,长河洲乃是杨厦母亲居住过的地方,母亲去世后,那里便不再住人。但常常教人去打扫,杨厦在极度烦闷时,就会把自己关到里面,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东禾遵意,马上吩咐人去办。杨厦不情愿地松开燕归晚,“你先去东禾那处坐坐,我一会就回来。”说罢,杨厦大步走向杨峰的房舍。 燕归晚转过身来,头在瞬间就大了一圈。她下一步该迈哪只脚,她要说点什么? 难怪之前徐墨卿最讨厌内宅里的琐事,她终于体会他的烦恼。以前,她经常把他扔在桃夭馆里,自己则日日在御前当值。他是怎么跟二柳还有燕家那一众男眷相处的? 又在想徐墨卿,她敲了敲脑袋,真的不能再想他了。 东禾热情地将她带回自己房中,葛华和骄阳也都跟随过来。然后燕归晚便见到了杨厦的两个儿子。两个孩子都有八九岁了,个个虎头虎脑,眉眼跟杨厦和东禾都很相似。 燕归晚才意识到,她还不知杨厦到底有多少年岁?儿子都这么大了,他该不会都三十多了吧? 两个孩子,大的敢于说话,小的稍显害羞。但他们都非常懂礼节,又不乏他们父亲身上的那种气度。想来还是他们的母亲,东禾常日里教导的好。 杨厦为何还不知足?娘子如此贤惠,妾室个个漂亮。她想不明白。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缺什么少什么,妹妹你就开口对我说。” 燕归晚睁大了眼睛,一时噤声,怎么就成一家人了? 葛娇冷哼一声,“当真休了你那相公?他好歹算是条汉子。” 一语话落,场面变得无比尴尬。这是故意戳到燕归晚的心窝里,她强撑着苦笑一下,箭袖中的手指已狠狠地扣在掌心里。骄阳和东禾立刻打起圆场,好在杨厦很快赶了回来。 她蓦地起身,“杨厦,我想去睡了。” 不等杨厦言语,她便向外冲去。他一径追赶过来,“你知道要往哪里走吗?” “在哪里?你告诉我就好。” 杨厦见她有些慌张,握紧她的手心,“是葛娇又说了什么?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不然我带你去别处吧。” 燕归晚叹口气,“以后再说吧。想必杨峰刚刚骂过你了?” 杨厦不屑一顾,道:“是我惹的他,我认。” “他是该恨我。” “那是战场上的事,算不到你头上。” 他带着她走进长河洲,陌生的房舍,陌生的环境,在她眼里却没什么稀奇。她不顾身后的杨厦,重重地栽倒在床榻上,冷漠道:“我想休息。” 杨厦默然半晌,终是退了出去。之后的三日里,没有进来打扰过她一次。将那个机灵的小幺童奇奇,拨过来替他照顾她。 这三日里,杨厦做了几件事。把手头积压的公务处理一番,同他的谋臣将领们会晤了几次,又去了留夏关、留夏城等边塞上的城池里转了转。而后才腾出手来,重新定了几项府院中的规矩。 第一,被圈禁的吴寒依,不准再被院中人提起;第二,无论在杨峰口中听到什么辱骂燕归晚的话,都不许在她面前嚼舌根;第三,谁都不许谈论关于燕归晚之前的事。 杨厦坐在东禾的房里,同两个儿子嬉戏玩闹。东禾站在远处,不敢靠他太近。 “大伯……今日叫我过去训话。”东禾嚅嗫地说道。 杨厦瞬间笑意全无,“怎么?要你好好调教燕归晚?” 东禾略略地点头,“侯爷,东禾不会,亦不愿那么做。” “我知道,大哥说什么你就听着,已然是个病人,看他把大嫂折磨的。”杨厦起身望向长河洲的方向,“你歇着吧,我去那边瞧瞧。” 东禾知道他要去哪里,这些年,她已习惯。寒心多了,便木了。 经过几日的歇息,燕归晚气色恢复不少。这日晚饭传的早些,她便留着奇奇在屋内说话。奇奇是个总角小幺,人小鬼大,不知讲了什么笑话,逗得燕归晚咯咯发笑。 杨厦推门进来时,一大一小两个人,正笑得不亦乐乎。见侯爷过来了,奇奇忙得起身站好,燕归晚顿了顿,也跟着起了身。 “侯爷。”奇奇从地上拿起食盒,撒腿就要往外跑。 燕归晚一把将他拽住,“哎,你走什么?我还没听够笑话呢!” 奇奇挣脱开她,求饶似的道:“好娘子,明儿奇奇再给您讲,我先撤啦!” 奇奇一骨碌跑走,长河洲里顿时安静下来。杨厦回身将房门闩好,再度转过身时,燕归晚已躲远了。 “这几日休息的可好?”杨厦随口问道,边说边解开手腕上的护臂,叮叮当当的甩在案几上。 “还行。” 她望向窗外,可外面早是一团漆黑,唯一的亮光就在她的手中。她胡乱地挑着烛台里的灯芯,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杨厦一步步向她走近,她感知到他的气息,不知脑子抽什么风,脱口而出:“你儿子都那么大了,你得有三十多岁了吧?” 杨厦微微一怔,解释道:“我十七岁时就有儿子了。我看起来很老?” “啊——那你?” “我年长你六岁。” 她廿一,他廿七。 他已走到她的身后,刚想出手板过她的肩膀,她却瞬间溜走。她装模作样道:“屋子里有点热啊,我去开窗子。” 杨厦长臂一横,拦住她的去路,勾起嘴角,“你是怕了么?” 燕归晚“嗤”了一声,故作老练道:“应该是你怕了才对,没见过哪个郎卿像你这么……主动!” “那你躲着我干什么?”见落在她肌肤上的桃红,从额头到耳垂,再到颈窝,无一幸免。 可她仍嘴硬道:“我、没、有!” 他侧头低下,眼神寻觅着她的目光。在夏日里,更加焦灼,更加火热。未曾怎样,已然涔涔汗下。 他厚实的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并不温柔,甚至有点用力。他要她看着自己,他不要她闪躲。 他强势袭来,逼得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直到无路可退,背脊差点撞到墙壁上,幸而他及时伸出另一只手,撑到她的背后。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燕归晚的脑子混乱至极,她以为杨厦就是柳宜风、柳扶风、乃至韩明子。她不过是和一个妾郎行遍周公之礼,仅此而已。他们臣服于她,侍奉于她,谄媚讨好于她,而她才是掌握主导之人。 可这个人却不一样,他的方式不一样。而且,她又想到徐墨卿,这一回,是完完全全地羞愧之感。终究是她负了他,她没有对他从一而终。 紧接着杨厦的唇贴了过来,细微的胡茬蹭着她的下颚,唇瓣停在她的耳边,轻咬下去。 一个寒颤劈下来,她想要逃,她不是他的对手 。 “你停下!”她奋力推出一掌,杨厦向后倒退了几步。 他将手指划过嘴角,露出狎昵之态。他想听的不是“你停下!”. 而是意思相反的那句话。他再次将她箍紧,抱在胸膛里。感知到她仍欲摆脱,竟扼住她的手腕,压在头顶的墙壁上,“别动了,听话。” 第309回:情深意自浓 杨厦的喉结在攒动,低沉的嗓音从燕归晚的头顶传下来,说是央浼,更像是种威迫。 这一刻,他等了多少年?他不要再等下去,他现在就要占有她,完完全全地征服她。 燕归晚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你……”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杨厦的吻已轰然覆盖下来,盛气凌人,粗暴地堵住她的唇齿,不容她再发出一言片语。 她是他的盘中餐,如同秃鹫爪下的羔羊,蟒蛇口中的小兔。一旦咬住,不吃抹干净,绝不会松口。 她的唇很凉薄,隐约透着一丝甜腻。他想要的更多,按住她臂腕的手,一寸一寸挪了下来,转而捧起她的脸颊。 是他常握弯刀的那只手,掌心里布满老茧,刮在她的肌肤上,令原本已红到发烫的脸,更加灼热不堪。 燕归晚却没有回应他,本能地抗拒着,像是在坚守那虚无渺茫的底线。她在心里自嘲,还假正经什么呢?杨厦没有逼迫她,是她自己坚持跟来。怎么到了动真格的时刻,却要反悔了?那她岂不是那个……也要当,牌坊也要立么? 杨厦的确失望了,怀中人犹如木偶,她一定是在想着那个人。她既跟了他,就绝对不再允许! 他猝然停下索吻,近乎命令道:“燕归晚,你看着我。” 她没有理会他的话,依旧微阖着双眼,密实的睫毛不住地颤动。 见状,他发了些狠,用力钳住她的肩膀,“是要我,对你不客气么?” 燕归晚大惊失色,猛地睁开眼眸。头顶的束发带也在这时被杨厦一把扯下,长长青丝顿时披散开来,散发出阵阵芬芳。她欲伸手去抚,却又被他牢牢地挽住双手。 她艰难地迎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有熊熊火焰,她感知得到,那火焰要将她燃烧、融化、湮灭。 只那一瞬的对视,她已招架不住,忽地收回目色,小鹿乱撞般望向别处。 “算了。”杨厦摇了摇头,不期待燕归晚能回应自己。他长臂一揽,再次将她锁在怀中。 一滴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到杨厦的指腹上,她哭了? 他心头一颤,极度克制地停下动作。见她微微张着嘴,呼呼地喘气,干呕了几声,还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潮湿。 须臾,蓦地转过身去,背脊对着杨厦。仿佛有话要说,欲言又止几次,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他见到的,只有她不住战栗的肩膀。 他不打算就此罢休,就着她的背脊,伸出双臂,从身后紧紧圈住她的腰肢。 竟然这么瘦?他意外,肩头硌人,身上也这么消瘦?他暗暗想着,一定要给她养胖些。 从墙壁一隅拖至回里间,再一路拖回床榻之上,没费多少力气。只要她一回头,他便吻住她的唇,两三次之后,也到了地方。 “杨厦……” 他佯装没有听到,手腕用力一拽,她的腰带已断开。 袍服“哗啦”滑落到臂弯处,里面的肌肤若隐若现。胸口处的条条伤疤,也清晰可见。她一时慌了神,竟想要向床尾躲去。 正好合了杨厦的意,从身后捏住她的一只脚,将履鞋扯下来,然后是袍服外衫。就算人跑到了床尾,外衫还是留在了他的手中。他忍不住坏笑,将履鞋和外衫全部丢到床下去。 杨厦坐在床边,不徐不疾,先退掉自己的长靴、外衣,最后将暖红色的帐幔缓缓拉下来。 逼仄的空间里,她再也没地方可逃。 他像是故意想让她放松警惕,懒懒地半躺在一侧,手指敲敲身边的空处,“你过来。” “不是这样的。”燕归晚依偎在床尾,戚戚然。 “哦?” 她还是摇头,喃喃自语道:“不是这样的。” 杨厦的耐心快要用完,“我会比徐墨卿更好,你过来,试试我。” 燕归晚被“徐墨卿”三个字戳醒,一直混沌的意识开始逐渐清晰。她是来还债的,不能被他迷乱了心智。 她再次凝望杨厦时,神色终于平静许多,“你躺下。” 杨厦只觉这一瞬,五雷轰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接连两次重复问道:“你说什么?” 燕归晚坚定无比地回道:“我说,你躺下。这事,得我说的算。” “我是男人!” “不,按我的规矩来,我是女君,是你为我侍寝。” “笑话!”他说着已出手,将她强行拉倒自己身侧,“徐墨卿是这么取悦你的?” 被他这么一问,面上的桃红又重了几分,“不许你再提他!”霍然间抬起手,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他的腰股之下。 杨厦彻底僵住,这他妈什么情况?到底是谁要征服谁?她这是警告还是撩拨? 燕归晚已把他抵在身下,刚刚失去的气势全部找回来。她俯看身下还没缓过神来的杨厦,不可置否道:“你想要,就这样!” “有意思。”杨厦放弃反抗,笑问道:“接下来,你想怎样?” “我会对你好的。” 她附身去吻向他的嘴角,继而去拆他的辫子马尾,一面拆一面道:“你这个头发梳起来,应该很费时吧?” 杨厦仰面注视着她,有些地方,已经一览无余。他触碰那些伤疤,“还疼么?” “嗯?”燕归晚摇头,“早就不疼了。”她顿了顿,“杨厦,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话落,她将杨厦的里衣退去,古铜色的肌肤上,同样有着大大小小多处伤疤,是九死一生的人。 杨厦的手掌里忽然觉得有点异感,抬手一瞧,竟是斑斑血迹。他忽地起身,将燕归晚推到一侧,两个人瞬间都傻了眼。 “你为何不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我若这么做了,你还有命么?”杨厦身上的青筋爆出,他实在是太生气,那一团火焰该怎么浇灭?! 燕归晚看着整床锦褥上的滴滴血痕,登时羞愧至极,只能用双手捂住脸。 “我,记混了日子,对不起,我……” 月信的突然降临,将这场势在必行的战役,中途截断,戛然而止。 他一怒冲天,气得调头跳下床榻,赤脚就要往外走。可只有两步,又折了回来。 “燕归晚!”他大喝一声,将她狠狠地按倒在床榻上。 是真的用了力气,恨不得将她咬得粉碎。 她把头埋在锦褥里低抵的呜咽,杨厦坐在床边,恢复了理智,万般不甘心,也只能这么收场。 待着屋中狼狈的景象,被下人彻底收拾过后,燕归晚也清理好自己,重新出现在杨厦的面前。 “对不起。”他想对她说,他没想过要伤害她,但是刚刚却那么做了。 可这话他还没有说出口,她却开口道:“对不起。” 三个字后,便是沉默。对不起什么呢?折腾了大半夜,他不愿再去想,有点累了。 从燕归晚踏进西洲的国土,他好像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在寻她的路上,就是在救她的过程里。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多事?他真是贱的,明知她这么多事,还是愿意不厌其烦的帮她。 “睡吧,很晚了。”他从床榻上站起来,给她让出位置。 她点了点头,徐徐地走了上去。她侧躺在床榻上,以为杨厦会吹灭灯盏,走出长河洲。 可过了一会,屋中漆黑下来,却没有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在她的身后躺了下来,一只厚实的手掌抚在她的腰身上,“对不起……”良久,“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她低声道。 他从身后抱紧了她,“我不想离开。” 她没再回应,默许了。 如此痛苦,该怎么办呢?她难过的流泪,又怕他感知到,极力地伪装着。 徐墨卿从不会让她这样,墨卿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任何事情上都是。可是墨卿再也不在了,墨卿被她固执地推走,休掉了。 或许他会留在西洲,过些年重新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或许他会回到东梁,总归还是个王爵,在女皇那里要一块封地,也可乐得个逍遥自在。 总之,他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她。他们不再是妻郎,夫妻,什么都不是了。 像一场大梦,不知归处,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和墨卿有过孩子。她想了很久,可能真的是受伤的次数太多,身子彻底不中用了。那些郎中或许没有骗她。 余生都要在身后的男子怀中度过吗?他很好,恨不得剜心给她,只是…… 她睡着了,不停地做梦,梦见很多以前的事,总离不开徐墨卿的身影。他说要汤药太苦,要她想想法子;他说手上有伤,不能自己动箸;他还说,我徐墨卿要助你燕归晚袭爵、封将、重振燕门。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再次醒来,杨厦还是紧紧的搂着她,彻夜没有松开过一下。她的半个身子麻木不仁,却很怕那么一动,再把他给他吵醒。对于杨厦,她还是要多见外就有多见外,礼貌的不能再礼貌。 起初还能听到他微微的鼾声,后来便是沉沉的呼吸,他还是醒了。 “晚儿,你太瘦了,硌得慌。” “嗯。” “我还是不想起来。” “那就再睡一会。” “后背还疼么?” 燕归晚曼声道:“疼,杨厦,你是狗么?” “除此之外,我还能打你不成?”杨厦说的很无奈,把头埋在她的肩骨上,“把你咬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惦记。” 第310回:花飘水自流 杨厦在长河洲一住就是三日,连庭院都没有迈出去过半步。和燕归晚两个人,同卧,同睡,同坐,同吃。仿佛怎么看她都不够,就想让时光定格在这一刻,若是永恒该有多好?与她一起死在这温柔乡里吧。他为自己迸出来的可怕念头,吓了一跳。 奇奇在第四日一早进来送饭时,不得不开口言语,“侯爷,外面……” “让他们去找葛华。”杨厦一口回绝道。 三日里都不大讲话的燕归晚,忽然抬起头,“可是你部族中有事?” 杨厦却“哼”了一声,“什么事也与你无关,你别想用这个借口,让我离开长河洲。” 燕归晚瞪着他,肃然道:“你若是想让更多的人对我有敌意,尽可在这里住下去,天荒地老,只要侯爷你愿意。” 杨厦侧过头,“让他们去中堂等我。” 奇奇如释重负,蹭蹭蹭跑了出去,为众人回话。 燕归晚不再看他,低头继续用饭。杨厦伸手抚了抚她的背脊,“还疼么,我替你上药,然后我再走。” “不用,奇奇会帮我。” 杨厦起身,把身后的椅子带翻在地,这是又怒了。不过这几天里,他常常这样,怒意来的快,去的也快。到底因为她,她自己心里也明白。 杨厦出去处理要政,奇奇也折了回来。除了他,杨厦不允许任何人踏入这里。燕归晚自己,也没有想迈出去散心的心思。 奇奇帮她涂抹药膏,唉声叹气道:“侯爷真不是个东西,居然这么欺负人。” “你这小人儿,怎不在他面前这么说?”也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燕归晚才能放松一些。 “我不敢呀!”奇奇说的自然,“侯爷喜欢你,却总是伤害你,在揽月阁就这样,回来了还是这样。” 燕归晚整理好衣衫,转过身,拍拍奇奇的肩膀,“他没有伤害我,他一直在帮我,帮我了很多,是个很好的人。” “娘子倒是会替他开脱。”奇奇“切”了一声,将东西收拾妥当,重新立在她的身侧。 “你们家……夫人她们,可是在外面骂惨了我?” 奇奇不语,不想撒谎,也不想隐瞒。燕归晚明白了,也没有追问,意料之中的事。就算抛弃纲常,她做的也是不对。明知杨厦妻妾尽有,却还是要与他这么“纠缠”。 “你走吧,我想静静。”燕归晚侧躺回床榻里。 奇奇迟疑,道出实话:“我不走,侯爷教我好好陪着娘子。” 燕归晚转过身,“那你坐下来,跟我说说话吧。” 奇奇不敢,见燕归晚面露失望,蹑手蹑脚地搬了个小杌,坐在燕归的床榻边。 “娘子比来的时候又瘦了些,这样真不好,实在憔悴难看。” “我什么时候好看过?” “至少在揽月阁初见时,娘子还是神采奕奕,现在却病恹恹的。可是放不下你那俊俏的相公?” 燕归晚捧着小腹,觉得这孩子比安哥儿机灵太多,她还欠着安哥儿一个承诺……自己真是个不守信用的人。离开丰城之前,还与柳萱薇有过一年之约。现在想来,都不能实现了。 “娘子,可是难受?”奇奇立即起身,“我去给娘子端来碗红枣桂圆汤?” “罢了,别折腾了。”燕归晚示意他坐下,“有些事,等你长大了,经历过,才能明白。” 奇奇挠了挠头,“奇奇是觉得,只要活着,就得好好的。娘子这样,让人心疼。” “你心疼我啊?”燕归晚笑了笑,转瞬皱起眉心,那道“川”字越来越重。 奇奇再也坐不住,“娘子,你这是月信……太痛了吗?我这就去找侯爷……” 到底是个小孩子,话没说完一溜烟又跑出去。燕归晚晚了一步,没有把他阻止下来。她何时这么娇弱过?可也不知怎么了,真的很疼,之前从来没有过。但她还能忍得住,疼痛对于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就是很担心,奇奇这么一嚷,杨厦再以为她找借口,躲避与他欢好。 果然,杨厦很快回来,一脸的急躁,连关心都那么不会表达。 “你别听奇奇乱说,我没事。去忙你的事,别为着我耽搁。”燕归晚靠在床边坐定,言语平缓。 杨厦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当真是病了。他不再走,把她拉回床榻上躺好,大热天里,非给她盖严被子。默默的守着她,待郎中来过,搭过脉,开了方子,又吩咐奇奇去煎药。 “气滞血瘀,肝气郁结。”杨厦抱着胳膊,“燕归晚,你可真行啊。” 奇奇在侧抽冷子来一句:“侯爷,娘子这是心病!你能不能对人家态度好点。” 杨厦丹凤眼一横,吓得奇奇赶紧躲远了。 “对不起。”燕归晚又这么说。 杨厦坐回她的身边,“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没什么。”太煽情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我待你不好?你就这么报复我?你要我难受,是不是?”杨厦像个稚嫩负气的少年。 他又道:“若你这么痛苦,我送你回万里城吧。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见不得你这么糟践自己。”声音断断续续,他落了泪,“还什么债,我要你还?” 燕归晚凝望着他,如鲠在喉。她伸出手替他擦拭眼泪,“杨厦……” 杨厦激动地俯身抱紧她,“我才不放你走,囚你到死,就是不放,你的心就是冰做的,我也要给它融了!” 他埋在她的颈窝里哭的很绝望,“为什么我十七岁时没有遇见你?既然无缘,后来又为什么要相遇?我当年真应该一刀杀了你。” “你若恨我,现在杀了我也不迟。”燕归晚诚恳道,再次将杨厦给激怒了。 他一手扼住她的喉咙,“你以为我不敢?” “别犹豫。”她想,要是死真能化解开这份情,就舍命给他,终究是她欠他的。 杨厦松了手,再一次怒气冲冲地离开长河洲。那晚他没有回来,是去了骄阳的房里。后来燕归晚才知道,那晚骄阳差点丢了半条命。他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骄阳的身上,杨厦这个畜生! 待他重回长河洲后,已如往常,他说:“燕归晚,我不会放过你。把你的身子养好一点,我好发一发狠,让你知道我为什么是煞星!” 燕归晚懒得理他了,因为昨晚她又做梦,梦里与徐墨卿在一起,都是幸福的感觉,她真的太想留住。 日子过得不咸不淡,转眼已入秋。 徐墨卿的伤势逐渐好转,不再需要九莺和谢无杰的搀扶,可自行下地活动。他站在谢府的庭院里,看到偶尔飘散的落叶,内心惆怅不已。 其实并没有过去很久,却总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漫长。 谢青玄来到他的身后,“墨儿,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闻声,徐墨卿转过身,那一声“父亲”终是没有说出口,而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揖礼。 “已经好多了。”脱去最初的惨烈与狼狈,一身江水月牙白深衣的徐墨卿,与对面那个同穿白衣长衫的谢青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不像父子,更像兄弟,都是英俊的美男子。 “过两日中秋,我的两个女儿携夫君孩子们要回来,府中多年没有热闹过,也不知墨儿可愿意一起过节?” 谢青玄态度谦卑,很怕惹得徐墨卿不高兴。在这个儿子面前,他总是矮一截,是他的过错,害了他半生。 徐墨卿想了想,“讨贵府一杯酒喝,甚好。”他望着眼前的男子,五味交杂。费尽千辛万苦才寻来的人,以为见了他,自己会放声大哭,狠狠地抱住他,说一声:“爹,孩儿想你。”到头来,却还是像陌生人一样,远远地偷偷地观望着,这谢府一家人的生活。 他还是一个外人。 只有燕归晚给了他一个家,也只有燕归晚把所有的爱都给他了。 八月十五,是她的生辰,他不会忘记。 其实徐墨卿想离开的,见到谢青玄的面,前二十年的夙愿已了。可心里还是不舍,他还没有叫他一声父亲,他还没有在他膝下尽过孝。他还没有将母帝的遗言,告诉给谢青玄。 说到底,他的伤还未痊愈,走不了远路,怎么去找燕归晚呢? 罢了,罢了,再忍忍,再等等。 谢青玄知道他内心的苦楚,“墨儿,你不必急于这一时,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待时机成熟,我不留你,亦留不住你。” 徐墨卿难得展颜,“无杰让您教的真好,我没有福气,不曾有过,有点妒忌了。”他转身走回房间,徒留谢青玄老泪纵横。 徐墨卿在房间里望向庭院,见谢青玄独自抹泪,心头也是一软。心道,我也只是想跟您撒撒娇,让您疼一疼我啊? 谢大娘子走到他的身后,“老爷,入秋了,您别在这一直站着,当心受风。” 谢青玄忙得擦干眼泪,不想娘子为他担心。 恰谢无杰从府外回来,照例手里捧着些好吃的,“爹,娘,你们在干什么呢?我给哥买了点桂花糕,这就给他送过去。”依然露出一口大白牙,眉眼弯弯,纯真又明亮。 徐墨卿立刻坐回案几边,装作若无其事。他这个弟弟对他太过热情,热情的有点让他招架不住。除了燕归晚,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这是他渴望的亲情。 谢无杰边在他耳边聒噪,边一个劲儿往他嘴里塞桂花糕。正将此时,九莺打门进来,“徐郎,外面有人求见。” 徐墨卿自嘲笑道:“呵,谁还能来见我?” “是周郎和金老板。” 周未和金鹏?自他从朱雀台里得救,当真没有再见过他二人。太过悲恸,竟忽略了他们。 “快请。” 九莺忙退出请了,谢无杰也马上起身,“哥先会友人,无杰晚些再来。” 一人出去,二人进来。才短短数日,眼前的周未和金鹏,已没有当初刚入万里城时的风采。 感叹造化弄人! 徐墨卿起身,与二人行礼,“多谢救命之恩,一直未曾感谢,请受徐某一拜。” 周未和金鹏都是讪讪地笑,拉起徐墨卿,惭愧道:“是我们对不住殿下,此来,一是道歉,二是道别。” 第311回:明月当空照 对此徐墨卿并不感到意外,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坤凌已死,朱雀台拆伙,琴坊在何处都可以重新开设。他们二人是该离开,对于他们来说,留在万里城,徒留悲伤。这段时间的记忆,太过灰暗。 曾经在丰城外与周未作别,那时从未觉得离别是种伤痛,一直都认为,对于周未来说,去游历这世间大好河山,就是他应有的追求。 何其可幸,他的身边有金鹏不离不弃。 “我啊,不想听道歉,更不想听道别。”徐墨卿侧过身子,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燕归晚离开万里城的消息,他们俩也有所耳闻。终究是局外人,没资格说些“风凉话”。 周未扶着徐墨卿缓缓坐下,“殿下,朱雀台的事……”他哽咽半晌,也知说什么都无用。 “殿下,此一别,这一生怕是再难与您相见。还望殿下,受了周未这一拜。” 周未顺势跪在他的脚下,是虔诚的,也是赎罪的。金鹏也有意要下跪,徐墨卿直向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不必了。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周未的肩胛上,“初见周郎,光彩熠熠,壮志豪情,从不因陷泥淖而自暴自弃;再遇周郎,放浪不羁,不减当年风姿。见过了这世间最宏伟的山峦,最磅礴的瀑布,最宽阔的江河,境界当真不再一样。”他望向金鹏,意味深长道:“愿你们……求仁得仁!” 周未把头磕在徐墨卿的膝上,“殿下,欠你的恩,周郎此生无以回报……” “你欠我什么呢?自你在年府黛瓦之上,将我和晚儿请进房中起,我们的缘分不就开始了吗?我视周郎为知己,难道周郎对我不是么?” “自当是知己。”周未诚恳道。 徐墨卿又拍拍他的肩胛,“快点起来吧,事是因你而起,却也因你而结。我可获救,少不得你二人相助。刚刚我拜你们,你们不肯受,反过来却要这样,教我说你什么好呢?” 见周未无动于衷,徐墨卿示意金鹏将他扶起。周未被扶起时,已是泪流满面,说不尽的感伤。 “坤凌的后事,可是你去料理的?” 周未略略地点头道:“是我……殿下,她原也是可怜人,人已死去,还望殿下莫再恨她。” 徐墨卿揉了揉眉心,“是啊,人已死。该放下的,总该放下。” 金鹏附和道:“殿下,事后我们也去了趟宇侯府。那日是宇飞扬下葬,宇侯悲怆过度,当场犯了重疾。据说他已卧床甚久。” “再强悍的人,也得服老。” “我还听说,宇飞虎和宇飞鹤因为擅自调兵,在军中被狠狠责罚。他们宇家这次损失惨重。宇家势力渐微,再也不可嚣张跋扈。” 徐墨卿淡然笑了笑,“坤凌倒是间接替这西洲朝廷做了桩益事。” “只是再无朱雀台。”金鹏黯然道。 少焉,周未和金鹏已准备告辞离开。徐墨卿本想潇洒一点,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二人均摇头说不知。 “天大地大何处为家?不知不知,更不知归期何许!”徐墨卿仰头长啸。 周未的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滚,那是当年他和徐墨卿在丰城郊外离别时所说过的话。当年,徐墨卿问他,“周郎打算何时归?” “天大地大何处为家?不知不知,更不知归期。”他的回答放浪不羁,徐墨卿都还记得。 “殿下……” “唤我徐郎吧。” “徐郎……” 徐墨瞥了一眼庭院的方向,“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地方,没法子给二位践行。对不住了,你们走吧!” 周未和金鹏踟躇了一会,才转身离去。周未还是依依不舍,停下脚步,回首问道:“徐郎,可还会回东梁去吗?” 徐墨卿沉默半晌,“回,我的家就在丰城,游子,总归是要归根的。”他已站起身,向对面的二人抱拳:“盼与君重逢!” 周未和金鹏也肃然抱拳:“盼与君重逢!” “若再见,可饮酒,但不要三千杯啦!”徐墨卿转过身,这话,不知在对谁诉说。 门外的谢青玄却听得很清楚,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扰这时候的徐墨卿。挚爱和友人相继远去,人间的离合。 谢无杰跟在父亲身后,二人已撤回到庭院中。 “爹,哥还是要走吗?” “他的家在东梁。” “可是爹在西洲啊,哥回去孤苦伶仃,西洲有我们一家人关心他。爹就让哥留下来吧。” “他会去寻你嫂嫂。” “嫂嫂……还会和哥在一起吗?” 燕归晚只在谢府待了三日,谢无杰与她也就打过几个照面。他见到的燕归晚,就是伏在徐墨卿的床榻安静守护。第四日,她忽然不见了踪影。他一度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对她很有颇词。就算现在知道了真相,也觉得燕归晚做出的选择,是一条不归路,回不了头,上不了岸。 转眼,中秋夜。 谢青玄的两个女儿带着各自的夫君孩子回到谢家。徐墨卿才隐约知晓,谢青玄的真实姓氏,或许是“苑”。也仅仅是猜测,两个女儿早嫁人多年,西洲的规矩是冠夫姓。 徐墨卿心里明镜,之所以这个中秋,谢家人要团聚,都是因为他。虽然谁都没有问他什么,除了谢无杰“哥长哥短”的在他耳边聒噪,余下的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 见多了谢家人,徐墨卿越对谢大娘子刮目相看,也越能理解,父亲为什么会选择回到西洲,而不是留在东梁。他的愿望可能就是眼前的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而不是困在那高墙深宫里,永无天日。 这一刻,他忽然有点心疼养父杨氏。因为杨氏这一生都被困在那里面,自己尚且可以行千里路来到西洲,可是他却不行。母帝驾崩,他也就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前朝男妃。 所有的父爱,都是杨氏给他的。他其实是杨氏教出来的孩子。 无论生,还是养,都是他的亲人啊! 席间,徐墨卿忽然起身,举杯敬向谢青玄,“父亲,爹……”他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个称呼终于从齿间蹦出。 谢青玄瞬间泪崩,颤抖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哎……嗯……好,好。”他等这一刻,已等得太久太久。 谢大娘子和女儿们也都跟着留下眼泪,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席毕,谢无杰和姐夫们带着几个小儿在庭院里嬉戏,女儿们与娘亲回到里间里说体己话。 在庭院的一处凉亭里,徐墨卿和谢青玄对坐。一盘围棋,徐墨卿执黑,谢青玄执白。棋盘外,放着一壶浓郁的枫露茶,头顶挂着一轮圆月。 徐墨卿落下一棋子,“小时候,父亲常常把我抱在膝上,与母帝对弈。”他回忆道,“那时墨卿虽小,但耳濡目染,也略通一二。只是后来父亲走了,母帝便甚少下棋,墨卿也对下棋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排斥。” “我走那年,你才六岁。” “六岁也能记得很多事。” “女皇她……为何没有约束你?” 徐墨卿上下打量自己,“在东梁我是异类,除了与晚儿回鸾那日,着了东梁的男装、擦粉描眉,余下的时候,几乎都是现在这个样子。母帝说,想让我遵从自己内心的喜好,冥冥地,我还是随了您。” “当年我也是慢慢改过去的。” “父亲觉得不习惯?还是觉得屈辱?” “并没有,外在的形式都是虚无缥缈。不能与自己的认知不同,就否定这种事物的不好。” “那支玉搔头,晚儿可是交到您的手中?” “在我这里,这是我留给女皇唯一的信物。” “母帝很珍重,在我大婚时,赏赐给了我。她临驾崩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要我来西洲寻您。” 一直隐忍的谢青玄慌乱地落下一棋子,“是她?我以为是你自己……” “她到离世的那一刻,都没有忘记您。她让我对您说:‘与你相恋诞下墨卿,我徐熠此生无憾。’!” 棋盘被打翻了,谢青玄伏在冰凉的石几上,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着,疼痛到窒息。 孽缘,原罪。 “父亲过世三年,母帝改年号‘光初’。她说那是您求她赐给你的名字,她认识的你,不是江城、不是谢青玄、更不是别的什么名字,而是江光初。她还告诉我,我的名字是您定的。墨儿。” 徐墨卿讲述着,直到最后,他吐出一口鲜血,这晚的谈话才到此结束。 到底是真的释怀了,还是永远不能释怀? 回到房间,徐墨卿默然地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圆月。九莺走到身后,为他端来一碗刚刚煎好的汤药。 “今夜,不想喝了。” 九莺生气地跺脚,“又是喝酒又是吐血,徐郎,你这身子不要也罢!” 他回过头冲她抱歉笑道:“还是真是晚儿调教出来的。” “徐郎,我知道心系晚主,今日,是她的生辰,您不会忘。” “也只有你懂我的心了。” “既然徐郎还与这谢老爷有一份情谊未了,就静下心来,做你现在该做的。”九莺抹着眼泪,“你们都是这个样子,都愿意跟自己较劲儿。” …… 燕归晚站在在长河洲的庭院中,今夜注定冷清,杨厦在与他的家人和族人们过中秋节。她借口伤病未愈,喜静,独留在这小院里,不愿跟他们一起庆祝。幸好,身边还有个奇奇陪伴。边塞的秋天总是很冷,有点像入冬的感觉。 燕归晚将身上的披风裹了裹,一旁的奇奇忙拉住她,“娘子快回进屋歇着,当心病情再重喽。” “不会,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她望着圆月,笑问道:“这月亮圆不圆?” 奇奇嘟着嘴,“圆圆圆。” “我有个事,想求你帮忙。” “娘子这话说的,有事您吩咐就是。” “今日是我生辰,我想讨一壶酒喝,你可有法子?” 奇奇为难的想了想,“让小的去外面试试。” 当他再回来时,便不是一个人了。杨厦黑着脸,一言不发,先把她扯回房中。 “奇奇,你又出卖我!”燕归晚气急败坏道。 奇奇放下两个大春槅,一声不敢应,撒腿就跑远了。 第312回:谁怂谁是狗 杨厦周身都散发着浓浓酒气,若不是在揽月阁时,见识过他的酒量,燕归晚当真以为,他此刻已经喝醉。他扯着她的手腕,把人带回屋中,微含怒意道:“你为何不跟我说?” 燕归晚觉得他小题大做,装傻道:“一壶酒而已,怎么,侯爷你亲自给我送来了?”她挪了挪身子,从杨厦的掌心中溜出去。自顾退去肩上的披风,俯下身,掀开奇奇留下来的两个春槅。 里面确有些珍馐和一壶温热的酒。他边动手往案几上摆去,边催促身后那人:“你怎么还不走?家里人一会该等着急了。” 只听身后那人鼻息加重,貌似又要发脾气,燕归晚又加了句:“这酒味道真香,是屠苏酒还是茱萸酒?” “屠苏。”杨厦往下咽了口气,“就这么想撵我走?” “今日团圆么,你让奇奇回来陪我。” “奇奇,奇奇!在你心里,是不是奇奇都比我重要?” 燕归晚无奈地扶额,他怎么连自家小幺童的醋也要吃?身后传来“咣当”一声,杨厦拉起一把圈椅坐了下来。 “你家里人……” 杨厦的声音放低了许多,“我大哥今日有些高兴,多了几杯酒,犯了病。”缓和片时,又道:“宴席吃一半就散了,郎中刚离府,我也才从大哥那边回来。” 闻言,燕归晚讷讷地点了点头。杨峰之伤,不是她的过错。即便同情,也都是战场上的事情。相劝无意义,她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多余。 遂转了话题,“那请侯爷陪我喝一杯?”她起身执壶斟酒,“我都满廿一了。” 他伸出厚实的手掌,覆盖在她执壶的手背上,向自己这边稍稍用力一带,就把她的人接在怀中。 “不管你几岁,今晚只许喝一杯。”说着用力往下一按,便让她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今晚这宅子里,不能再倒下一人。” “行。”她不自然地应道,“你先……让我起来,你松开手。” 杨厦反而将她的腰肢箍得更紧,戏谑道:“这样不好吗?” 当真不好!本欲斟满的两杯酒,全部洒了出来,弄得案几上到处都是。燕归晚皱眉,“你自己瞧!” 杨厦瞥了一眼案几,笑道:“无碍。”又腾出一只手,碰了碰酒杯壁,“不温了。” “嗯?”燕归晚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杨厦抄起一酒杯,仰头饮下。接着扳过她的下颌,薄唇便贴了上去。将他含在嘴里的屠苏酒,缓缓地送到她的口中。 燕归晚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把自己给呛着了。那酒水顺着她的下巴流淌下去,浸湿了一片衣襟。 “咳…咳…”燕归晚趁机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你干什么?” 杨厦的脸已变成碳块,指节在拳头里“吱吱”作响,“你居然嫌弃我?” 燕归晚懵懵然,下意识地想起徐墨卿。当真若是墨卿这样做,她绝对不会有这种反应。 “没,没有。”她别过头,不愿承认。 见杨厦仍旧瞪个眼睛睨着她,便坐到他对面的案几边,“我饿了,我要吃饭。”继而拿起碟箸,只顾低着头闷闷地吃。 “我也饿了,我也是要吃的!” “啥?” “今日没有月信吧?” “嗯?” “伤病好些了没有?” “啊……” “是你自己非要跟我回来的!我没有强迫你!” 燕归晚放下碟箸,抬头直视他,“你觉得我不诚心?” “你诚心吗?” 燕归晚把心一横,“好!” 她倏然起身,狠狠抓起杨厦的衣襟。杨厦比她高出许多,她抓得有些费劲。但出手却不含糊,一径往里间床榻上拖去。 “我好了,我们东梁女子才不羸弱。你觉得你很威风?杨厦,你太小看人了!在朱雀台时,已承诺事成以后跟你回家,我就不会出尔反尔。” 也只有燕归晚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扯着留夏侯的衣襟。他先是被唬了一下,马上就恢复平静。他顺从地跟着她往床榻上走去,眼神里却发出期待已久的光。这样的燕归晚,才是他最初认识的飒爽女子。是那个被俘以后,怎么被折辱都不肯屈服的女子。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燕归晚用力一推,将他推到在床榻里面。 杨厦不言语,只是朝她坦然一笑。燕归晚毫不客气地将他腰带扯开,“今日,谁他妈怂了,谁是狗!” 杨厦忍不住笑出声来,“好,谁怂谁就是狗!” 燕归晚刚要欺身而上,下一瞬,杨厦就被啪啪打脸,成了狗! 葛华恰到好处地在长河洲外打门,奇奇也喘着大气儿往里叫门。 中秋节当下,军中将士们吃酒摆宴。一支新加入的小部族,与几员老将在言语上发生了争执。不分青红皂白,两伙人就打了起来。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根本用不着把杨厦请过去。可也许是今日大家都饮酒过量,一个个纷纷闹起情绪。大家一瞧,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准得出大事。这才火急火燎地请杨厦回去主持大局。 燕归晚笑得花枝乱颤,轻拍身下杨厦的脸庞,“侯爷,你去不去啊?” 杨厦一拳砸向床榻,“老子不去!”然后扯着脖子对外面的葛华道:“你给我滚!” 葛华在外带着哭腔,“侯爷啊,你行行好吧!部里都要火烧眉毛啦!”见里面没了回音,葛华当真着了急,冲着长河洲里大喊:“燕娘子啊,娘子啊,你放过我们侯爷一晚,就一晚!” 燕归晚哪里受得了葛华这么嘲弄?忽地起身,就要去开门。杨厦从身将她拦腰抱住,“哎,哎,晚儿你让他喊,这话我爱听!”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她用力转过身,推着杨厦就往门外走,“你要么出去当狗,要么让门外那人马上闭嘴!” 杨厦无奈地搔了搔浓眉,“我跟你八字肯定不和!” “你们还信八字?”燕归晚白了他一眼,“杨厦, 你快别让他喊了!” “哎……”杨厦万分无奈地打开房门,看见葛华的第一眼,就狠狠踹了他一脚。 燕归晚跟在他身后跑到门口,本以为杨厦会制止住葛华,却听杨厦这不知耻的来了句:“你给我大点声喊,跟个蚊子似的,谁能听得见!” 葛华当场石化,奇奇不知云云地打了个嗝,侯爷这是疯了??? 燕归晚在他身后奋力一推,差点把杨厦推个趔趄。但他只是“咯咯”地笑,什么也不说。 “杨厦,你个混蛋!” 奇奇急忙上前拉住燕归晚,“娘子莫气,娘子莫气,我们快进去吧。” “葛华,我们走!”杨厦大摇大摆地往府外走去,末了还回首给燕归晚一个得意的眼神。 燕归晚红着脸,气鼓鼓地走回房中。见奇奇跟进来,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出卖我?” 奇奇站在一隅,“嘿嘿”地傻笑,“娘子啊,小的也没办法呀!” “是,你就是杨厦养的小狼狗!他是大狼狗!”燕归晚坐回案几边,“你过来,陪我吃饭吧。” 奇奇小碎步跑上前来,“奇奇不敢,奇奇服侍娘子就好。” “可这府院里,我只和你相熟,我今天生辰呢,你就当陪我啦。” 燕归晚将圈椅往外一拉,“快坐下。” 奇奇不安地坐上去,燕归晚已经重新斟满两杯酒,一杯留给自己,一杯推到他的跟前。 “你是小孩子,不能乱饮酒,我是个刚断了药汤子的人,也不能多喝。只此一杯吧!” 奇奇拿起酒杯,眨巴眨巴大眼睛,“祈娘子生辰吉乐。” 燕归晚道了谢,饮尽杯中酒。却没有遵守自己的话,还是把整壶酒都给喝光。奇奇扶着她回到床榻上歇息,心道,待侯爷回来,又得责怪他没拦住娘子啊! 被葛华闹了这么一出,杨峰想不知晓都难。他喝过汤药,对服侍他的娘子道:“你都听到没有,像什么话?就算那燕归晚要进咱家门,是不是得来我这,见见我这个大哥?” “相公还管那么多做什么?侯爷的性子你不了解?之前对那吴寒依不也这样?现在怎么样了?你就随他去闹腾,过不了几日便会过劲儿。” “哼?这个能过劲儿?这是惦记好几年的人!从留夏关追到屠苏城,再一路追到万里城,你瞧杨厦那混账,之前对谁这样了?” “横竖相公你也别管,自有东禾她们去操心。” “东禾管么?东禾她是一点脾气也没有,见到杨厦跟老鼠见了猫。葛娇倒是个有脾气的,怎奈就是不入那混账的眼。” 杨峰娘子叹气,“相公,你这大伯当的……” “我还不是怕那混账为着这么个女人,耽误咱们部族大事么?” 的确,杨厦只顾自己得意,却让这一这宅院的人都对她树起敌意。无论是东禾骄阳,还是葛娇乃至被圈禁的吴寒依。 处置完部族里的事端,按之前的习惯,杨厦一般都不会再回府。可以说,他之前基本不怎么回府中居住。可此刻,他却急匆匆地要往回赶。 几员老将本还想着跟他叙叙情,杨厦却将手中马鞭一甩,“你们几个,坏我的好事!都给我滚回去,老老实实反省!” 老将们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杨厦早已打马绝尘离去。待他回到府中时,已是四更天。他一下都没有犹豫,直接去往长河洲。此时,燕归晚已入睡,奇奇正倚在外间打盹儿。 “侯爷……”奇奇唤道。 杨厦将手指竖在唇上,“小声点,回去睡吧。” 奇奇挠挠头,“娘子她喝了一壶酒。” 杨厦敲敲他的脑袋,“走吧!” 奇奇如释重负,这才蹭蹭地跑出去。杨厦坐到床榻前,默默凝望她一会。见她缓缓转个身,以为是自己将她吵醒。他犹豫片时,还是退去外衣,躺在了她的身侧。 燕归晚迷迷糊糊地感知到,身侧躺下个人,随口道:“你来了?” “嗯。”杨厦轻声应道。 “墨卿……”她唤着徐墨卿的名字,“你来了?墨卿……” 杨厦的心被这两个字击得粉碎,他能感受到自己嗓子里涌出来一股子血腥气。她梦里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 第313回:我心贯白日 次日清晨,燕归晚在睡梦中醒来。身后紧紧拥着她的人,依然是杨厦。她小心地转过身,仔细端详熟睡中的杨厦,浑然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只有在他安静睡着的时候,才不那么恣睢,与西洲其他男子无异。 时间过得真快,她已经跟杨厦回来有些日子。想来留在万里城中的那人,伤病应该能好些了。她出走之前,万般询问各个良医,都对她承诺过,徐墨卿有的救,且可恢复如初。有救就好,她不奢望别的,她只希望他可平安的活着。 杨厦感知到怀中人已醒,也缓缓地睁开双眼。难得的是,她今日没有闪躲他的目光。往日里她甚少迎上他的眼神,像是怕被他看穿心中所想似的。与她共枕多日,算来这还是第一次。 “吵醒你了。” “没有。”杨厦昨夜辗转反侧,还以为自己是假寐。 燕归晚低声问询:“何时回来的?来回折腾,可是疲惫得很?” “四更天,不累。” 杨厦翻了个身,仰面而躺,一只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从她的后背上撤了回来。 “你今日可还要出府?” 杨厦揉了揉眼睛,“不出去,今日无事。” 燕归晚“唔”了一声,想到昨晚未完成的事,便半撑起上身,凑到他的面前,宛然问道:“那你现在……想吗?” 这个时辰,不想才出鬼。但此刻,却真的不愿那么做了。他苍白无力道:“我怂了,我是狗。” “你……”她感到有些意外,稍稍愣了半日。 杨厦望向头顶,自顾自道:“你能不能别再想他?” 燕归晚这才意识到,杨厦今早很是反常。故解释道:“我昨晚未听你的劝,喝了一整壶的酒,可是酒品不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 “你唤他的名字,和在揽月阁时一样,在我的怀中唤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委屈,也像是乞求。继而又道:“别再对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错。我亦有妻子妾室,从不敢贪心,要你对我一心一意。只是,听到你那般呓语,还是忍不住吃醋,难受。” 燕归晚怃然,静默许久,才道:“你怎样才能不难受?” “不知道,我这有点累。”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燕归晚试着靠近他,他却意外的转过身,“别,暂时……别这样了。” “那你是要我走?” 杨厦又用力攥住她的手,“不!” 二人缄默良久,燕归晚问道:“我来此多日,一直未出过门。你若不疲惫,可否带我出去逛逛。” “你想去哪?”杨厦痛快回应。 “留夏关吧……那里能看见我们东梁。” 杨厦起身下榻,拿起搭在木施上的衣衫穿上身,“还是想回家?那我送过境如何?” “回不去了,你也不要再这样说。” “为何回不去?” 燕归晚硬挤出一个笑容,“你说呢?” 难道要燕归晚说,虽然东梁尚女尊,休个夫郎爷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可如果徐墨卿回到丰城,他还是一国皇室,还是受人尊敬的永丰王殿下。 他是主,她的臣。只有徐墨卿休了她的份儿,没有她休了人家的份儿。若真追究起来,燕家定要跟着倒大霉。就算她知道,徐墨卿不会那么做。但是为了确保燕家万无一失,唯有她自己杳无音信,让大家以为她客死他乡,才是最好的选择。 被燕归晚这么一提醒,杨厦也想明白过来,随即玩味笑道:“在朱雀台时,你就想了到这个后果?孤注一掷也要试一试?” 燕归晚诚恳道:“我不亏,他活下来了。”她定睛望向他,“我早说过,是你比较吃亏。害你跟宇侯翻脸,朱雀台的生意拆伙,暴露京都里所有的暗桩……你虽然从未提起,西洲皇帝召你入宫的那三日都说过什么,但我想那三日你过的一定不好受。伴君如伴虎,万一你的部族因朱雀台的事而受到牵连,只怕你杀了我泄愤都不够。” “可我从来没想过,要拿这些去挟你什么,也没想过逼迫你跟我回来。” “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跟你回来。若当时是你拿着条件找我去交易,我可能就会心安理得的毁约。只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成全我和墨卿吧。可你没有,你帮我,毫无保留倾其所能。所以我得还,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必须这么做。发过愿起过誓,若不去履行,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会遭报应。” “坦诚!”杨厦伸手掐了把她的脸颊,“那你能不能再坦诚一点,告诉我,你对我有没有一丝感觉?” “有,很感激,想要用余生报答。” “我问的是情爱?”他的喉头蠕动一下,很期待她的回答。 燕归晚踱步走到门前,将房门双手打开,背对着杨厦,“我不想骗你,一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爱上一个人或忘记另一个人吧?” “我没要求你忘记他,分一点位置给我,行不行?” 燕归晚不语,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她做不到。 杨厦不再追问,拉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就……今朝有酒今朝醉?” 燕归晚忙地甩开他,“喂,还没有梳洗呢!” …… 杨厦带着燕归晚来到留夏城。人们都穿上了厚衣,边塞的秋季很冷,那漫长的冬季已悄然冒头。再回来已是物是人非。燕归晚不想扫兴,强打起精神,让杨厦带着她去各处不停地转。 正好来至那家脚行的门首,杨厦朝她使了个眼色,“当初坑你们的脚行,这老板我认得,可要进去跟他算账?我帮你出出气?” “幼稚!我要去关卡附近瞧瞧。”燕归晚踹起马肚子,向前方奔去。 杨厦无奈地望向身后的葛华,“关卡是那个方向么?这个路痴!”他紧着追赶上去。 一时,二人到了关卡附近,燕归晚望向东梁方向,驻足多时。她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徐墨卿告诉过她,对面那些村庄不是十字村。朱仙然的大营,也不在这么靠前的地理位置上。除了远处几点站岗放哨的士兵,便什么也没有了。 无尽的荒凉,边塞总是这样。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杨厦抱着胳膊,戳了戳她。 燕归晚回过神,叹道:“我母亲就是为这片沃土而战死,她是我们东梁的巾帼英雄。” “我知道的,很令人敬佩,边塞上家喻户晓。” “可是我不如她,追赶了那么久,还是在她的照拂下苟活。” “你到底为什么弃武?身上那么伤,军功应该立过不少才是。” 燕归晚惭愧道:“说到底我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当年侥幸弄清楚你们那些勾当,是荼姐姐拼死跑回去,告诉给我们的主帅。可那功劳却算到我的头上。因为你放了我性命,因为墨卿替我上表,因为老将军看在我死去母亲的份儿上替我说话。” “而那之后呢?” “不告诉你,东梁朝堂上的事,不能让你知道。” 杨厦抚了抚自己的辫子马尾,“总之,你是被迫致仕的?” “对,很曲折,而且不得不退。只有我离开,我们燕门才可安安稳稳度日。我下有三四个妹妹,还有胞弟的妻主,她们都在军营里。不差我一个。” “可你还是舍不得。” “当然不舍,我东梁女子的抱负跟你们是一样的。” “无可回旋?” “无可回旋……所以才决定要跟墨卿出趟远门,以为可以放下一些东西,再收获一些东西。” “现在应该很后悔,或许留在丰城,就没有之后的这些事。” “不后悔!”她凝眸杨厦,郑重问道:“若是你一直镇守边关,还会再侵犯东梁么?” 杨厦也无比肃然地回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 “你这么说,倒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有点意义了。” 杨厦在她的下巴上一挑,“当然。” 当晚他们在留夏关的驻地里住下,可这让燕归晚有种“噩梦再现”的感觉。这里貌似就是当年她被俘来的地方,她不禁打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这是当年我被俘的地方?” 杨厦看着局促不安的她,笑道:“地理位置上没有那么精准,但是也差不多吧。你害怕什么?” 燕归晚望着那几个眼熟的营帐,“当年被你打的还不够惨吗?”她又横了一眼身后的葛华,“葛大哥,当年你打我打的最狠!” 主仆俩相互对视一笑,葛华道:“您和侯爷的缘分不就是这么来的嘛!”话一出口,他立刻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 燕归晚和杨厦默契地不接这茬,这事才算翻过去。 “场地宽阔,比剑如何?我很多天没有练了。” 杨厦拍拍腰间弯刀,“我用的是刀,可与你较量一下?” “好啊!”燕归晚提剑一指,“承让。” 杨厦弯刀一出,迅速闪到燕归晚跟前,刀尖向上一勾,燕归晚手中的长剑差点离手。 “这是生疏了?斩杀浑九奈何时,身手还算不错。” 燕归晚手腕用力一转,长剑稳稳地握在手中,继而向前俯身一挥,连刺出三剑。美倒是很美,奈何力量不够,没有将杨厦完全压制住。他刀身横抵,三剑均被他实实截住。燕归晚不服气,再次挥剑刺去,几个回合下来,均没有胜过杨厦。 正在她懊恼之际,一旁的葛华“啧啧”了两声,“娘子这剑势很足,但没有杀气。瞧我妹妹,若她出手,还未出招,对方就先被吓破了胆。” 此时二人收回各自刀剑,杨厦认同道:“葛华说的对,她那刀法就是陪我练出来的,凶狠且锋利。” “我的杀气不足?我出剑也不是为了要你死。”她思索一刻,“反正,勤加练习定没错。我出剑,是想保护我要保护的人。” “好好!不过驻地不比府邸,要守规矩,我们得赶紧去歇息了。” 燕归晚看着那略眼熟的营帐,扶额道:“噩梦,丢人!” 杨厦揽着她的腰肢,辩白道:“我后来还打过你吗?” “你前不久,不是才咬过我么?狗、侯、爷!” 第314回:春天不会远 又是一年落雪时,明明才过菊月而已。西洲的冬季就是这样,漫长无尽头。谢家门前那条通往九源城的内陆河,虽未彻底上冻封河,但行走的船只也减少了大半。谢家庭院里更是银装素裹,万籁俱寂,增添许多萧条之感。 谢无杰帮着九莺往徐墨卿的房舍里端火盆,其实两盆足矣取暖,偏谢大娘子不放心,又让谢无杰再端进来两盆。这屋子里顿时成为温暖过盛的春天。 徐墨卿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口中不住地咳嗦,似要肺子咳出来才罢休。他整个人依旧清瘦,病痛的折磨,使他的脸色更加惨白,脸上的棱角也更加分明。 谢无杰本算不得体魄多健硕的男子,此刻却在徐墨卿面前显得那样圆润魁梧。他心疼地扯着徐墨卿的衣角,“哥,爹又去外面奔走了,他要为你找来更好的郎中。” 九莺帮徐墨卿端来碗温水,谢无杰立刻伸手去接,小心紧张地喂兄长喝下。 徐墨卿撑起半身,靠在床头软垫上,气息微弱道:“那么紧张做什么,换季天冷,内病加重了点罢了。之前郎中开的方子就很好,何故大冷天的,让父亲再去外面奔走?” “爹不想让你这么遭罪。”谢无杰疼惜道,“哥,你别老想着走,已至冬季,几场大雪覆盖后,哪还有什么路好走?留下来,我们一家人过个元旦,待来年开春你再走也不迟。” 若是那样,岂不又要耽搁好几个月?徐墨卿的心早就飞到边塞上,在谢家的每一日都是如坐针毡。 见他迟迟不语,谢无杰没好气道:“好,你走,你走!看你能走出去几步?没走出这万里城,就先横死在街头!到时候,我才不去给你收尸!” 徐墨卿被这小崽子抢白的又是一阵急咳,嘴里说不出话,只好拿眼珠子翻白他。 谢无杰乘势追击,道:“哥,你就那么忍心离开爹、离开我?你若走了,或许咱们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你千辛万苦来寻爹,就只是为了见他一面?” 徐墨卿的脑仁嗡嗡作响,这小崽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多,在他面前没完没了的聒噪。而且还特会煽情,一口一个“哥”,叫的他这心里更不是滋味。每每刚下定决心,准备过几日就上路,被谢无杰这小子软磨硬泡大半天,他一准心又软了。 他当然舍不得谢青玄,为了寻他,绸缪近二十年。只看一眼,怎么能够?他也想在父亲身边多待些时日,可燕归晚那里还给他时间吗?他怎么能够心安理得的在这里享受父子团圆,而弃燕归晚的处境于不顾? “你闭嘴吧!”徐墨卿强行打断他,“我累了,要歇歇,你先回去,替我给大娘子问安。” 谢无杰不肯走,耍赖道:“哥觉得累就睡一觉,横竖铺子里没什么事,我也闲来无事,就在这里守着哥。” 徐墨卿按了按太阳穴,问了句心中的疑惑:“无杰,你为何不考学?为何不读书?” 谢无杰趴在床榻边上,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爹不让,爹说仕途多舛,危险重重,他只盼我一生平安喜乐。大姐二姐也没有嫁入高门,爹说高处不胜寒,不想让姐姐们过的提心吊胆。” 徐墨卿这才想明白,谢青玄用多半生以身试法,得来的却是那样一种结果,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们再重蹈覆辙。 “哥,你不睡啦?那我陪你说说话?我说我说,你听着就好。”谢无杰清澈的眸子里,全是对徐墨卿的关切。他是真的拿徐墨卿当大哥,当亲人。 徐墨卿将身子慢慢滑下去,一头栽进锦褥里,“你说,我听着。” 他就在谢无杰喋喋不休的言语里睡过去。待再次醒来时,已至傍晚,谢无杰不见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谢青玄。徐墨卿看清楚他的脸庞,欲要起身行礼,谢青玄却让他安心躺着就好。 “墨儿,睡得如何?新为你找来的郎中,趁你睡着替你把了脉,说你身子骨依然孱弱,还需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才行。药方子给换了,知道你怕苦,特意让郎中给调了调。”谢青玄慢条斯理,语气十分柔和。 “父亲,不必为我这样操劳。”徐墨卿对谢青玄一如既往地客气。他始终做不到,像谢无杰那样对待父亲。父子之间,仍是过分拘泥礼节。想改,或许没有那么容易。 谢青玄眉眼颤动,心里很怕激起徐墨卿的怒意,试探地说道:“我听无杰都说了……” “什么?” “过完元旦再走,就算爹恳求你,别天天惦记着离开,好吗?” “父亲,我……” “我得瞧着你健健康康的才能放心。”谢青玄握住徐墨卿的手,“孩子,爹心里有愧。” 徐墨卿将父亲的那只手用力握紧,“爹……儿子听您的。” 待谢青玄离开,屋中只剩徐墨卿和九莺主仆二人。九莺在屋子里进出做着杂事,徐墨卿却呆呆地望向床榻棚顶。 “九莺,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家主子薄情寡义?” 九莺边摔摔打打,边凶巴巴道:“徐郎,小的瞧您是脑子烧糊涂了。在这屋子里关的,总是自怨自艾。晚主要是知道您现在这副德行,一准上来大嘴巴抽您。” “我倒是希望她现在能过来抽我几巴掌!” “小的愿意代劳,不怕徐郎治罪。” 徐墨卿乜斜不远处的九莺,“秋生喜欢你什么?伶牙俐齿的。” 话落,主仆俩都沉默了。秋生再也回不来…… 自打燕归晚从留夏关回到杨厦的府邸,接连一个多月没怎么见到他的人影。貌似是今年秋收欠佳,加之冬季来得比较早,很多边陲大集早早歇市。他不得不为族人解决短粮这个当务之急。听说帮他解决燃眉之急的,又是屠苏城里的吴家。 总之杨厦一直在忙,燕归晚也就落得个清闲。每日只在庭院里练练剑,实在憋闷了,就让奇奇带自己,去宅邸里的僻静之处走走。 奇奇引着她来到府邸的一处花园,若是夏日这里兴许还能有人经过,可现在是冬日,花园里除了皑皑白雪,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她站在角亭里向远方眺望,奇奇在身后道:“娘子啊,当心着凉,咱们还是回去吧。” “你在长河洲里待得不闷得慌?”燕归晚拍拍他的头,“可是你衣服穿少了?” 奇奇讪讪笑道:“今日早起有些迟,囫囵套上衣服就跑出来,是穿得少了些。” 燕归晚将怀中的小手炉交到奇奇手里,“抱着,快点,我让你抱着。” 奇奇不好意思地接到手里,“娘子啊,你是只对奇奇这么好,还是对你原来的仆人都这么好?” 燕归晚已挪步,往长河洲的方向回。边走边笑道:“我对你好吗?我在东梁边境上有个弟弟,跟你年岁差不多。我看见你,就老想起他来。” “是娘子的哪门子的亲戚?” “路上捡的。” 奇奇可怜巴巴道:“我也是侯爷捡回来的,侯爷对我也好。那他叫啥名字?” “他叫安哥儿,不过,那孩子没有你这么机灵,是个顶倔强的小孩儿。” 主仆俩刚走出花园,迎面就碰见了东禾与骄阳。燕归晚甚少遇见她们,但遇见了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遂走过去向东禾问安,“大娘子。” 东禾和骄阳也向她福了福,“燕妹妹。” 两厢都觉得有些尴尬,燕归晚只是快点离开,谁知杨厦的两个儿子从身后跑出来,将燕归晚团团围住。一个要她教着练剑,一个要她教着打拳。两个小儿抱住她的大腿,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这,这孩子们也不知是听谁说的,就记在心里了。”东禾拉过一个,又忙着拉过另一个。 燕归晚不好甩开他们直接掉头就走,只好随着众人去往东禾的房里坐一坐。教杨厦的儿子打拳练剑,这可不是她该做的,轮谁也轮不到她的身上。她只能哄着两个孩子嬉戏片时,顺道与东禾骄阳闲谈了几句。 趁人不备,燕归晚横了奇奇一眼,“又是你出卖我的?” 奇奇小手一摊,“娘子,我只是跟大家说,你文武双全嘛!” 她戳了戳奇奇的脑袋,“不要乱说话,是你葛娇姐姐没本事,还是府里那么多扈从身手不好?小公子们的爹,若是有闲暇,巴不得他自己教呢!” 奇奇自知说错了话,红着脸站到一旁。 燕归晚还在酝酿该说什么借口溜走,葛华已打门外走进来。见到燕归晚在这里,感觉很是意外。他手提一个包裹送到东禾手中,“大娘子,侯爷回来了,现在还在部里,估计明日能到家。这是他从外面带回的一些首饰,要小的先一步带回来给您。” 东禾木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知道了,你辛苦了。” 葛华告退,东禾便将包裹打开,拉着骄阳翻看起来,又冲着燕归晚笑道:“妹妹来看看,喜欢什么便拿回去吧。” 燕归晚推托说不用,想趁机离开东禾这里。可她刚一转身就看见,杨厦的两个儿子追着奇奇打闹,也不知是谁脚下没留神,把地上的火盆撞翻在地。就在这个档口,燕归晚纵身一跃,将奇奇往自己怀中一扯,那半空中烧的赤红的碳块,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瞬间火泡鼓起,皮肉绽开,鲜红一片。几个孩子均被吓傻,都“哇哇”地哭起来。 闻声,东禾骄阳等纷纷跑过来,慌里慌张地查看两个孩子有没有受伤,跟在一旁的仆人也被骂的狗血喷头。 奇奇怔住半晌,才从燕归晚的怀中挣脱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想去触碰燕归晚的手,却被那触目惊心的样子给吓呆,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们救救娘子啊,她受伤了呀!” 众人这才注意到已疼的说不出话的燕归晚,俯面跪地,两只手都在向外渗血。 “你有没有事,奇奇?” “我……没……事。”奇奇简直要哭断了气。 东禾和骄阳这才围过来,一面唤人马上去请郎中,一面搀着燕归晚艰难起身。燕归晚疼的止不住眼泪,却仍安慰旁人,道:“孩子没事就好。” 第315回:忍忍不疼了 杨厦赶回府邸时,已是翌日晌午。 燕归晚的两只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雪白的纱布上渗透着黑乎乎的烫伤药膏,还有凝结的一块块鲜血。她被折磨的疼痛难忍,彻夜未眠。翻个身都特别困难。 起初长河洲里呼喇喇蜂拥进来一堆人,东禾骄阳等忙前忙后,甚至当着燕归晚的面,要打罚奇奇一顿。 最终燕归晚将所有人都给劝走,只留奇奇在身侧照顾。这小幺童自认闯了大祸,哭哭啼啼总是停不下来。燕归晚实在受不了,无奈道:“奇奇啊,你能不能别哭了?我头疼的厉害,手也疼的要死。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奇奇忍着泪,蚊呐道:“从前……从前……有座山……”只道出这么一句,他又“呜呜”的哭起来,“娘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都跟我道歉一个晚上了,我何时怨过你?”燕归晚趴在床榻上,有气无力道,“你是小孩子,当真把你烫伤,以后可怎么办呢?在我们东梁,你这么标致小哥儿,以后可是会有好多女君追求的。” 奇奇跪在床榻前,“娘子,奇奇心里过意不去,要不你打我几下吧?” “我怎么打你?”燕归晚擎着两只手,笑问道。 “那娘子踹我几脚也行。” “我要渴死了,你行行好呀,喂我口水喝吧。”燕归晚半眯着双眸,两只手怎么放都觉得难受,一个姿势待不了久就又麻木了。 奇奇急忙去案几上倒水,杨厦就在这时一脚踹开了房门。奇奇一见到是侯爷回来,吓得登时就把手中的茶杯打翻在地,双腿一弯,跪在了杨厦面前,“哇哇”地哭起来。 杨厦的脾气不好,整个部族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奇奇以为这次他肯定会被侯爷打个半死,谁成想杨厦只是拍了拍他的头,“起来吧,不许哭,再哭我就真打你了。” 奇奇抽泣地望着侯爷,战战兢兢起身去收拾残局。那厢趴在床榻上的燕归晚,已是口干舌燥,双唇上都起了皮。她气若柔丝的开口:“你们快点给我喝口水啊,我要渴死了!” 杨厦端着茶杯走到床榻前坐定,见到她的手伤如此严重,心不由得揪起来,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为什么受伤的不是他自己?那本就盛了没多少水的茶杯,跟着在手中抖动一下,里面的茶水就洒出去多半。他将茶杯送到她的唇边,燕归晚恨不得叼起来灌进喉咙里。 “杨厦,你当真是虐待我?就给我这么一小口?” 她的眼尾极其湿润,微微有些水肿。看一眼便知,这是双手被折磨了一晚上的结果。 奇奇急忙上前添水,杨厦却将茶杯塞到他的手中。然后长臂扳着燕归晚的后背,将她横抱到自己怀中。再接过奇奇手中的茶杯,慢慢地喂着她喝下去。 “够不够?”杨厦喂着她,柔声问道。 燕归晚仰面动了动脑袋,“够了。” “我真的觉得,你是故意的。”他将茶杯递给奇奇,“我哪天回府,你哪天受伤?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是为了让我心疼吗?你这样,还不如一刀把我脖子抹了算了!” 杨厦的语气虽还是如往日那般强硬,说的却是心底话,他真见不得燕归晚这样。 “我傻啊?自己伤自己玩儿?”燕归晚艰难地睁开眼眸,“你能不能不要说风凉话,我真的要疼死了。” “部族里有位老医者,他那里有专门医治灼伤的良药,我已派葛华去求。”杨厦加重几分手腕上的力道,摩挲着她的臂膀,“晚儿,再忍一忍,好不好?” “嗯。” “事情是怎样的?你讲给我听?” “你要干什么?”燕归晚忍着痛楚“嘶嘶”的抽气,“你儿子和奇奇闹着玩,谁也没有错,你不要兴师动众。” “如此?” “就这样。” 与杨厦想的没什么差别,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总好过你儿子和奇奇出事吧?他们才多大?小哥儿们都好看着呢!”燕归晚强撑着说道,“我要困死了,可是疼的一直睡不着。” 杨厦将颈窝贴在她的脸颊里,“那我该怎么呢?不然你咬着我?这样会不会好受一点?”他将厚实的手掌送到燕归晚的嘴边。 燕归晚又已阖上双眸,似睡非睡地回道:“你的手掌上都是老茧,咬一口下去,你的手没什么事,我的牙再掉了,那我可怎么见人?我好歹也是个女公爷!” 说完这最后一句,燕归晚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杨厦僵持着环抱她的这个姿势,生怕自己微微动一下,就把燕归晚给惊醒。他靠在床壁上思绪万千,盘算着葛华几时能归来。 没过多久,东禾骄阳等闻得杨厦回府,都急忙忙赶到长河洲来。可一踏进房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杨厦把燕归晚抱在怀中的画面。莫说东禾与骄阳,就连曾经得宠的吴寒依,也没有让杨厦这么亲力亲为的照顾过。 东禾不免黯然伤神。众人还未等开口,便见到杨厦摆出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们可以回去了。跟随在最后面的葛娇,有些气不过,但也不敢大声叫嚷,只轻声斥道:“侯爷,这事是奇奇不对,跟咱们家小公子无关。您可不能冤枉好人!” 奇奇在侧低着头,眼泪又“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杨厦的面色已沉,阴鸷地睨了葛娇一眼。刚要开口骂她,怀中的燕归晚眉间微蹙,下意识地发声:“奇奇没有错,别打他。” 她本就睡不踏实,一时被嘈杂声吵醒,半睁开眼睛,余光瞥见地上站着的一众人。瞬间被吓了一跳,直要从杨厦的怀中挣脱出来。已是惨白的脸上,多出一抹晕红。怎奈她的双手有伤,使不上力气,被杨厦稍微用力一压,又妥妥地落回到他的怀中。 “不要乱动。”杨厦强势道,继而转过头,对站着的众人说:“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们谁都不许难为奇奇。我儿子无事就行,东禾要仔细看顾。”稍顿了顿,“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见侯爷发了话,众人也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依言退出长河洲。 待众人离开,杨厦才发觉,燕归晚把头死死地扎进他的怀里,生怕被旁人瞧见她这副难为情的模样。 “人都走了,没有事了。”杨厦忍笑,宠溺道:“不过你现在这个举动,我倒是不介意。” “我的清誉,全让你毁了!”燕归晚抬起头,觉得这话说的不大对劲儿,“我,我是说……”她没法子再解释清楚,只好瞪了眼那一隅的小哭包,“奇奇,你再哭的话,我真让侯爷替我踹你啦!” 奇奇抹了把眼泪走上前,“娘子,娘子……” “奇奇啊,你给我吹一吹手背怎样?”燕归晚想再次入睡是有点困难了,哼哼唧唧地轻唤起来。 奇奇当真走上来一步,杨厦丹凤眼扫过去,又把他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杨厦轻拿过她的手腕,“我知道你疼,我给你吹。” “我在哄小孩子,你跟着闹什么?” “我在哄你!” 杨厦怜惜地看着她那双手,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就这样彻底放下刀剑吧,以后这双手什么都别再干。” “那我岂不是真成废物了?” “你成了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又轻轻地吹了吹,“你在我这里,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咱们俩八字准不和!” 燕归晚扭过头,正好迎上杨厦的目光,“所以呢?” “我自己请回来的神,除了供着还能怎么办!”杨厦在她的耳垂上啄了一口。 燕归晚一惊,蓦地转回去,“你干什么?” “趁着你受伤行动不便,可劲儿欺负你,反正你也拿我没辙。”杨厦摆出无赖的样子。 “懒得和你争辩,不过我是认真的,杨厦,我需要一个女婢来照顾我。不然去净室、梳洗、更衣都不方便。奇奇终究是个小哥儿。” 杨厦冷哼一声,“你现在才想要?刚来府上的时候怎么不要?只留一个奇奇,告诉我有他一人就够了。现在找谁来,我也不放心。” “那你想怎样?”燕归晚举着两只惨兮兮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好歹救了你们家的人,你就这么虐待我?” “我部族中的事都已忙完,至元旦前皆无要事缠身。我来照顾你,你早晚都是我的人,不用害臊!” 杨厦说的相当自然,可燕归晚的头又开始嗡嗡作响,比先前疼的更厉害。连奇奇都张大了嘴巴,以为是自己听错。 “不行,你胡闹!”燕归晚从他的怀中跳出来,“你还是一刀把我脖子抹了算了!” 一时,葛华赶回来,求来了灼伤的良药。杨厦赶快给燕归晚换上。当拆开她手背上的纱布时,才彻底看清楚里面的伤势。右手还强一些,左手却很严重。还未等上完药,手背上的一小块皮,粘连一半脱落一半,怎么处理都让他不忍。 “我看不是炭块烫了你的手背,是你把整只手都伸进火盆里了吧?” 燕归晚别过头不去看,“随你怎么编排我。我身上的伤疤多得是,也不差这两道。”她笑了笑,“这药膏挺管用啊,手不太疼了。” 她终于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杨厦就守在长河洲里哪也不去。令燕归晚万没想到的是,他真的履行起自己的诺言,亲力亲为的照顾自己。勉强度过两日,燕归晚还是被惊到了。他喂自己吃饭,扶着自己去净室,已算是极限,偏他还要做的更多! 这日,他让奇奇打来几盆热水,要帮燕归晚清洗长发。燕归晚说什么都不干,举着一双残手在长河洲里到处跑,生怕被杨厦给逮住。杨厦不敢碰到她的手,所以不敢认真去抓她,只能哄劝道:“你到底怕什么?过两日我还要给你沐浴呢!快点回来,热水都要凉了!” 被杨厦作好作歹地给拖回去,燕归晚终是让他架起来,仰面躺在一处。他将温热的水从她的头顶上细细地淋下来,一双布满老茧的厚实手掌,就那样打着皂角轻柔起她的发丝。 燕归晚把两只手腕护在胸前,缠满纱布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她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颤抖不止。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杨厦的笑声,“我怕用劲儿,再弄疼你了。” 燕归晚胡乱地点点头,也没听清楚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话。杨厦弯起嘴角,俯下半个身子,在她的唇齿上亲吻下去…… 第316回:入我相思门 燕归晚慌张地睁开眼眸,被猝然叠交上来的杨厦吓个激灵。 此时她正平躺在一张小榻上,头颅向后微仰着,长发湿漉漉的,垂在地上的木盆中。两只受伤的手也不敢轻举妄动,杨厦真是……欺人太甚! 杨厦按住身下蠕蠕而动那人,肆意地亲吻厮磨,过去好半晌方肯罢休。他刮着她的冰凉而甜腻的唇,戏谑笑说:“是不是觉得自己上当了?” 燕归晚赶忙将两只残手遮住脸,结结巴巴道:“你,你快点帮我弄好,我……我要着凉了!” 杨厦收起孟浪之态,继续帮她清洗长发。他的动作不徐不疾,倒是燕归晚一直手足无措。 少顷,终于洗好了,她刚得自由,就又被杨厦拉到妆奁前坐定。妆奁上的铜镜里映出两个人的模样。一个抱着胳膊咯咯地笑,一个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趁人之危!”燕归晚没好气道。 杨厦取过长绢巾,把她如瀑似的长发一寸一寸的擦干,手法极轻,很怕弄疼她半分。而后再拿过篦子,帮她慢慢地篦起头发来。 “这么端详,倒有几分我东梁男子的模样。”燕归晚挖苦道,“不过还是——东施效颦。” “被本侯爷伺候,话还这样多?”杨厦将篦子放回妆奁上,随手扯了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他抚着她的长发,央求道:“送我一绺青丝,好不好?” 燕归晚只与徐墨卿相互割过发,那是他们许下的海誓山盟。谁都知道割发代表的含义,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会轻易予人? 见燕归晚神情惶惶,杨厦也不恼,像是意料之中的举动。他笑着哄劝道:“我想要,给我吧。” “东禾会心寒的。” “我不会让她知道。” “我……”她张了张口,“你知道割发的意义么?” “这一点,东梁和西洲应该寓意相同。”杨厦扳过她的肩膀,直直地望着她,郑重道:“它若丢失,我自戕。” “你别这样说话。”燕归晚低下头。 杨厦得意地笑起来,“你不想让我死?你是在关心我么?” “谁会希望恩人短命?” “只是恩人而已?” 她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后,用残手指了指妆奁上的小抽匣,“里面好像是有把小刀的。” 杨厦回手打开,果然翻出一把小刀。他麻利地动手,从她的耳后挑起一绺发丝,片刻就削掉一绺下来。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红布,特虔诚地将它包好,揣进自己的怀里。 “是我的了。”他拍拍胸口,“我会珍惜的。” 燕归晚忍着内心的心潮起伏,只觉自己背叛了和徐墨卿的感情,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 西洲的雪一场接着一场飘落下来,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寒冷。无论边塞还是京都,冬季里都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徐墨卿在谢家人的悉心照料下,终于一步步康复起来。汤药逐渐断了,体魄较刚来那时也好了许多。偶尔还和谢无杰在庭院里,活动筋骨练剑打拳。 虽然自上次谢青玄亲自恳求徐墨卿之后,他再也没有表现出要离开万里城的迹象,但谢青玄心里明镜,他这儿子离离开自己的日子已愈来愈近。 留是留不住的,徐墨卿的家乡在东梁,他有更重要的人要去相见。就如同当年谢青玄自己,在被女皇饶恕性命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西洲来。因为他的家乡在西洲,他选择抛弃徐墨卿,落叶归根。 谢青玄默默地帮徐墨卿打点行装,其实不过是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谢大娘子为他裁制两件上好的鹤羽大氅和貂鼠斗篷,谢无杰在自家铺子里拿来些珍贵玉饰,还有谢青玄为他备下的一些钱票银两。 就算徐墨卿在东梁财大气粗,但来西洲的这一路,盘缠早已散尽。他现在最需要的,还是这世上最俗气且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临近年关,谢无杰赖在徐墨卿的房间里,总是缠着他做这做那。对于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崽子,徐墨卿已然习以为常。 “你这么舍不得我,不然随我回东梁小住些时日?”徐墨卿挑眉,打趣地问道。 谢无杰挠了挠头,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倒是很想随大哥去往东梁见识见识,只是父亲母亲膝下只得我一人伴侧,若我不在府中,恐无人照顾爹娘。无杰不忍离开!” “又不是不回来了,况父亲和大娘子年纪也不高,你怕什么?”徐墨卿敲敲他的额头,“难不成你对我这么不舍,都是虚情假意?” 谢无杰当场变成个大红脸,连连摇头说没有,“哥,你不能冤枉无杰啊!” 这小崽子满脸的人畜无害,要多纯良有多纯良,也不知谢青玄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他经商的。徐墨卿心里想着,才发觉自己当真把他当做亲弟弟看待了。 “哥也是说真的,我的家在丰城燕公府。你若想我了,可随时去那里找我,你哥我在东梁是王爵,很威风的。” “哥……要回燕家?”谢无杰不傻,他什么都懂。 徐墨卿坦然笑道:“对,燕归晚就是我的妻主,我啊,一辈子都是她的人。” “过了年,哥真的要回到边塞上,与留夏侯要人?嫂嫂她……” “这半年,我蜗居在谢府安心养伤,却把她一个人仍到那么远,够了,真的够了。”他望向窗外,“杰弟不用替我担心,留夏侯的恩情不可负,但我若没有晚儿,生命便毫无意义。” “哎……”谢无杰竟无言再劝。 之后的日子稍纵即逝,元月初一,徐墨卿已准备上路。谢青玄自知劝不动,遂从了他的愿。谢青玄为他们主仆预备出来两匹最上等的西洲战马,冰天雪地,还未到春暖花开时,但徐墨卿说什么都不愿再等下去。 初一一早,徐墨卿走进谢家中堂,向端坐在上首的谢家二老拜年辞别。起初谢大娘子怎么样都不肯坐,但徐墨卿却对她说:“父亲之前承蒙您悉心照料,往后岁月还需您多多费心。这段时间,您待我如亲生子,我理应拜您一拜。” 谢娘子抹着眼泪坐到谢青玄身边,徐墨卿才端端正正地跪下去。他知道这一拜,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谢青玄和谢无杰牵着马,为徐墨卿主仆送行,言道,只送到万里城城门处。徐墨卿没有拒绝,他心里也是真的不舍。谢大娘子倚在门首,目送着他们离开,徐墨卿忍住泪,又朝着她大行揖礼,拜了再拜。 这一路众人走的很慢,谢青玄回忆道:“当年我自万里城出发去往丰城,一路上排斥、厌恶、谩骂,总觉余生再无希冀。直到我来到丰城脚下,见到女皇陛下。那我是这一生中,见到过最接近神的女子。她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词,墨儿,我是真的爱你母帝。” “那七年,您过的很开心亦很痛苦?” “越是爱着她,就越觉得对不起家里的糟糠之妻。有多快乐就有多煎熬,我常常蒙蔽自己,我只是江光初,我奉命而来,为了两国和平。” 徐墨卿红润了眼眶,“爹,儿子都明白的。只要你说爱过母帝,那么我的出生就不是错误。”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谢青玄伸出手,在徐墨卿的脸颊上抚了抚。 徐墨卿哽咽道:“自您离去,母帝便开始疏远我,养父杨氏待我视如己出,却因为不受宠爱,遭到后宫男妃们的排挤。”他抹去眼角的泪,“自您走后,儿子便常常做一个梦,梦里您就穿的这样雪白,您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追了近二十年,却从未在梦里看见过您的面容。” 跟在身后的谢无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前面这对父子唬了一跳,原本煽情至极的场面,顿时被打的稀碎。 “太惨了!爹,大哥太惨了!” 谢青玄无暇顾及他,徐墨卿也没有劝慰他。 “晚儿是母帝为儿子选的……母帝驾崩前,才将您和她的过往通通告诉我,害的儿子怨恨了母帝那么多年。我以为她讨厌我,不爱我,却没想到她疏远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在宫中平安活下来。您在的时候,都知您得宠,您走之后,一度有人教唆宫中的猫来扑挠我……” 徐墨卿一路诉说着,把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如家常般讲给谢青玄听。没有了怨气,没有了恨意,只是像寻常人家的儿子,想在父亲这里讨一点关心和怜爱。 “千山万水来寻您,墨儿不曾后悔,看到您现在的生活,亦为您感到高兴。” “堪堪半年,仿佛如昨日才见。我舍不得,墨儿,爹舍不得你走。” 不知不觉,他们已走到城门处,走出这道门,徐墨卿就真的要上路了。 “父亲若想儿子,可来丰城寻我,我就在燕公府中,那就是我的归宿。” “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寻晚儿的。去吧……你们的之间的情债,旁人无法干涉。切莫,伤了晚儿的心。” “儿子明白。” “那玉搔头,我留下了。” “理应在父亲那里。” “送君千里,终一别。走吧,我老了,走不动了,若我想你了,我会让无杰替我去看你。”谢青玄拉过谢无杰,将他的一只手和徐墨卿的一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你们都是我的儿子。” “哥,哥!”谢无杰上前将徐墨卿狠狠地抱住,“无杰会想你的。” “哥也会想你。”徐墨卿也将他搂在怀中,他终于知道亲情是什么滋味,他终于明白被亲人惦念是什么感觉。 再次拜别后,徐墨卿和九莺一跃上马,穿过瓮城,纵马飞驰而去。 这一趟西行之旅就此结束,徐墨卿踏上了回往东梁的道路。 谢青玄和谢无杰久久的站在城门处,今年这个元旦,他终生难忘。天空在这时又飘起雪花,他的墨儿就这样走了,今生还能否再见?但是他已经知足,有生之年,能再见到这个儿子,就是老天对他最大的眷顾。 “无杰先回家去吧,我还要去个地方。” 谢无杰想问父亲要去哪里,但谢青玄已背着他渐行渐远。他伫立片时没有追赶上去,而是听从父亲的话往家去了。 徐墨卿已走,谢青玄须去往皇宫里复命。他知道徐墨卿在谢家的每一天,都有官家的探子在暗中观察。如今人已离开万里,他该去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 陈年往事,终有落下帷幕的这一天。 第317回:娘子安康否 这年元旦,燕归晚在杨厦的府邸中度过。原本她想像中秋夜一样,避在长河洲里不出来,免得惹得整个杨家人在年节里不痛快。 但是杨厦却执意带着她出席家宴,道不忍放她一人孤苦伶仃。她推托好几次,杨厦见她不肯松口,直言要东禾亲自来请她。东禾是她务必要尊敬的人,她怎能让人家来请,慌得立马答应下来。由此燕归晚来府邸半年余,首次跟杨家人坐在一起用饭。 经过数日疗养,她的右手已痊愈,几乎没有留下疤痕,可是左手却迟迟未好利索。不再缠裹纱布后,杨厦便命人给她裁了个貉子毛的手焐子。教她时时都揣着,生怕她的手再落下病根。 与杨家人吃团圆饭时,杨峰一直耷拉着脸,杨厦却自然的很。大家的心都紧绷绷的,生怕他们兄弟俩再吵起来。 谁料杨峰虽没露笑模样,却对燕归晚淡淡说道:“你好歹入了我杨家的门,日后多出来与东禾骄阳走动走动。总闷在长河洲里有意思么,以为是我这等病人呢?你这扮相……哎,随你吧。” 燕归晚一愣,杨峰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给她台阶下?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杨峰得知她这手受伤的原因,加上这半年以来,她并没有像吴寒依当年那般作闹,这才对她有所改观。只能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燕归晚的心从来没在此用过。 是以这顿团圆饭吃的还算顺利,没有一点节外生枝。燕归晚挨着头皮应付过去,便拉着奇奇早早回到长河洲去了。而杨厦在东禾的屋中待至子时,陪着儿子们守岁玩乐之后,还是去往长河洲了。 东禾哄着两个儿子睡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日子一直如此。最初是骄阳,后来是吴寒依,现在是燕归晚,不知道以后还会是谁。唯一欣慰的是,杨厦待她一直举案齐眉,给了她应有的尊重。杨厦的两个儿子,也皆是跟她所生。 想到这里,东禾就看开了。她自是不轻易踏进长河洲的门槛,一来她好歹是杨厦的正妻,哪有上赶着去找一个小妾的道理?二来她知道杨厦不愿意让旁人去那边,打扰到燕归晚的清静。 但燕归晚的双手受伤,虽不是彻底为救她儿子,也算是避免了惨况的发生。两个小儿对燕归晚也莫名的亲近,遂偶尔也去长河洲里与她玩闹。横竖他们的爹日日在那里,儿子过去走动也是理所当然。 燕归晚不善与这些内宅女眷打交道,却对小孩子们非常好,对待奇奇的态度,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更别说对待杨厦的儿子们。 长河洲里若是发出笑声,一准是她带着仨孩子在庭院里嬉戏。有的时候,连杨厦都看不过眼,劝她不要太惯着孩子们。燕归晚却不以为然,因为她觉得孩子们单纯,该有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给我生一个吧?”杨厦在身后环抱住她,下巴硌在他的肩骨上。 燕归晚被他这句话惊的半晌没缓过劲儿来,“嗯?”她定了定心思,才道:“我身体不好的。” 杨厦将怀中人抱得更紧,“的确,晚儿太瘦了,还是得多养养才行。” “你已经有伯君和仲君,还有不够吗?” “我想和你有我们的孩子,想让你给我生一个。”杨厦说的不苟言笑。 燕归晚从来没这么想过,惶惶然道:“我……我可能……生不了的。” “你别这么紧张,我又没说要你马上生,慢慢来。”他顺势握紧她的手,“明日上元节,我们去留夏城里赏灯吧。” “听你的。”燕归晚如释重负,忙地回应道。 “我们带着伯君仲君和奇奇一起去?” “那东禾……” “东禾她们不愿意出门。” “是你不想带人家。” “别拆穿我,就问你好不好?” “随你。” 杨厦捏了捏她的手,“终于快痊愈,我都等不及了,与你共枕半年,谁都以为你早是我的人。” “委屈你了。”燕归晚讪笑,“总是我在不断的出状况。” 杨厦也自嘲地笑一阵,忽又问道:“想问你个事儿,若是觉得被冒犯了,你就打我,不用回答。” 燕归晚眨眨眼睛,示意他问出来。 “当年我抓你回来时,你是不是还没有和徐墨卿……” 杨厦的话还没有说完,燕归晚已一把将他推开,“杨厦,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什么话都能问出口?” “是是是,我错了,我不要脸。”杨厦大言不惭地笑道。他已得知自己想要的答案,心里懊悔不已,若是当年横下心来把她掳走,是不是就不用等这么久了? 次日,上元节。 杨厦带着众人在落暮前,赶到了留夏城中。这不大的边塞小城,也与京都各地一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集市上的小摊一眼望不到尽头,似乎整个城中的百姓都出来逛灯会,人来人往攒动不止。 伯君和仲君加上奇奇三人,一路上都愿意缠着燕归晚,走到哪里都要牵着她拽着她。弄得杨厦只好跟葛华等扈从们在后面跟随。 葛华笑嘻嘻地挖苦道:“侯爷,这小公子们倒是与燕娘子亲切,反而您这当亲爹,小公子们却不肯买账啊!” “你说奇不奇怪?还那小奇奇,从前与我最好,现在就是晚儿的小狗腿子。”杨厦负着手,目光从未离开过燕归晚半分。 一时,奇奇蹭蹭蹭地跑过来,小手一摊,“侯爷,我们娘子说,她出来时忘记带钱袋了,要侯爷赶紧拿钱出来,小公子们要买糖人吃呢!” 杨厦气得翻起白眼,“没有钱才想起我来?不给!” 身后的扈从忙得将钱袋送到奇奇手中,奇奇理都没理杨厦,拿了钱袋撒腿就跑了回去。葛华见几个孩子跑得有些远,赶紧让众人跟上去,这集市上人多,当心小公子们再走丢。 元月的边塞依然寒冷,几个小儿出门时,被裹得严严实实。燕归晚也披了件银狐羽毛缎斗篷,里面仍是东梁女子的装扮,一身青莲水葱色的深衣,一双手依旧揣在手焐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束发,长发及腰随意披散。因为她总嫌奇奇和杨厦帮她梳的发髻不好看,索性就不束了,可随着手伤好转,她自己却有点生疏了。临出门之前梳了好几次,怎样都不满意,也就弃之作罢。 “伯君,你不要乱跑,我快追不上你啦!”燕归晚一把将伯君搂在怀中,抓了抓小儿的胳肢窝,引得他咯咯直笑。 “姨娘,姨娘,我不跑啦!”伯君钻进她的怀里,乖乖地说道。 奇奇带着仲君赶上来,指着不远处道:“娘子,前面人多热闹,咱们也去瞧瞧吧?” “好,去瞧瞧。” 燕归晚牵着伯君的小手起身,一道白影猝不及防地闯进她的视线里。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如沐春风,润泽心芳。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这是她这一生见过最俊美的郎卿,亦是她为之甘之如饴的公子。 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唇,“哥哥。” 山崩地裂,顷刻坍塌,她的墨卿来了。 徐墨卿缓缓地走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中含满泪水,却隐忍着不敢落下。不知这半月他是怎样狂奔赶路,披星戴月,不死不休。 “晚儿……”这一刻,徐墨卿只想将燕归晚紧紧地拥在怀中。半年的相思之苦,满心的悔意愧疚。可那双微微抬起的臂膀,却终究没有抱上去。 “哪来的登徒子,怎可如此冒犯我家姨娘?”伯君仰起小脑袋,气呼呼地叫嚷道。 奇奇认得对面那雪白衣衫的男子是谁,乍然惊慌失措,回首就要去找杨厦,杨厦早已箭步赶上来。 杨厦像一头要嗜血的野狼,阴鸷地剜着徐墨卿,咬紧后牙槽,一字一顿道:“你还是来了!” 燕归晚急忙将两只手揣回手焐子里,第一个反应却是不想让徐墨卿担心自己受伤。而后才讷讷地望向杨厦,目光涣散,根本没有清醒过来。 徐墨卿的双手揖在身前,端端正正地朝燕归晚拜去,“娘子,上元安康。” 燕归晚胸口瞬间憋了口气,天旋地转,无力地向后仰去,被杨厦稳稳地接在臂弯中。她本能地想从杨厦的臂弯中挣脱开,反而被杨厦搂在更紧。 “你怎么了?”杨厦的双眼通红,刻薄地质问她,像是一种警告。 燕归晚才彻底清醒过来,定睛凝视徐墨卿,“上元安康……你好了?” 徐墨卿应声颔首,“托娘子的福,已好。” “嗯——”她手无足措,“杨……侯爷,我们走吧。” 燕归晚夺步就要离开,候在徐墨卿身后的九莺,却带着哭腔唤道:“晚主,你真的不要我们了?” 燕归晚顿在原地没有回头,抓住杨厦的臂弯,哽咽道:“带我走。” “好。”杨厦应道,挽住燕归晚,慢慢地走出集市。 九莺的眼泪哗哗地流,“徐郎,你怎么这么窝囊,她是你的妻主,你的娘子啊,你就任人这么轻薄她?你不追吗?你不要把她抢回来吗?” “我若冲动,晚儿必遭难。我若硬来,死在杨厦刀下,晚儿也不会独活。”徐墨卿望着燕归晚远去的背影,“她的手受伤了……她瘦了许多,我心如刀绞。” “晚主受伤了?杨厦那个混蛋欺负她?” “何时见你家主子不束发?她一见到我,就忙得将手藏进手焐子里,不是受伤又是什么呢?”徐墨卿像丢了魂似的往前走,“已来留夏关,不带走晚儿,我也不用再回东梁。”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先回客栈,明日我自去见杨厦。” 燕归晚已坐回马车里,伯君和仲君早被葛华带走,马车内只有杨厦和她两个人。见她身子不住地发抖,杨厦凶横道:“他是来要你的,你跟他走么?” “没有的,你别胡说。”她裹紧斗篷,“回府吧,我累了。” 杨厦掰过她的下颌,恨不得捏得粉碎,“你当我是什么?嗯?燕归晚,你当我是什么?!” 第318回:待月西厢下 “杨厦,你冷静点行不行?”燕归晚楚楚恳求道,“我答应过你的事何时变卦了?” “那你叫我一声相公?叫啊?”杨厦面色狰狞,威逼道。 见燕归晚踟躇半晌,始终不肯应允,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反应。他气愤地将她向身后狠狠一甩,要不是马车还未起步,只怕已将她摔出车外。 燕归晚扶着拱厢壁,才勉强将身子抵住,只觉自己是自作自受。杨厦心中一软,方知自己算是打了她,立刻上前要将她扶起来。可遭来的却是燕归晚同样的回击,拂袖一甩,拒绝他的搀扶。 “你有恩于我,我愿为你俯首。但请你不要折辱我,你若怀疑我诓骗你,可将我杀之。”她硬气说道,继而转身走下车。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她不愿再让任何人窥探。 杨厦恼羞成怒,一脚将拱厢壁踹个窟窿,慌得众扈从心头紧绷,都感觉这是要大事不好。未至半刻钟,杨厦一跃跳下车,口中骂骂咧咧,朝燕归晚出走的方向追赶过去。 他知道,她是路痴,不会认得回府邸的路。 “是我不好,你别乱走,边塞的黑夜不比别处,十分危险。”杨厦很快撵上她,两只手将她锁在怀中,软磨硬泡地认错。 燕归晚冷冷道:“侯爷不必如此。” “你堂堂一国女公,委身于我,我却如此待你,是我错了。晚儿,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动手推你。”他紧紧地抱着她,低吟道:“对不起,对不起。” 燕归晚无心与他乔张做致,只解释道:“墨卿来了,我很震动,不想瞒你。” “他只要不纠缠你,我便放他过境。” “好,你送他安全过境,我谢谢你了。” 良久,杨厦才把燕归晚从小路上带回来。此时葛华已守在此地,伯君仲君还有奇奇已被他派人送回府上。他神情紧张,先是望了望燕归晚,才欠身道:“侯爷。” 杨厦肃然道:“讲吧。” “小的已查清,徐墨卿在城中的天籁客栈留宿。”葛华战战惶惶地说道,“他是今日傍晚入的城。原本他离开万里城之日,咱们的人就应该放回消息,只是……” “讲下去。”杨厦面无表情道。 “徐墨卿日夜兼程,竟用半月时间便从万里赶到留夏,与我们的消息算是同时抵达。”葛华边交代边瞟着一旁的燕归晚。 她维系面色平静,内心早被震撼,仅用半月?徐墨卿怕是真的疯了。 杨厦“哼”了一声,“半月?他是不想要自己的命了,还是不要身下坐骑的命了?” 无人敢回应,都屏息凝神,生怕这时候惹恼了留夏侯。 “晚儿。”他柔声唤她,语气却是尖酸的,“天色已晚,我们就去天籁客栈留宿吧。” 一直忍声的燕归晚怛然失色,“可以回府的……驻地也可以。” “马车毁了。” “可以骑马。” “马生病了,需要休息。” “杨厦,你要干什么?” “你激动什么,住在那里有何不妥?”杨厦搂着她的腰肢往自己身上一带,“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那你的心意呢?你就这么怕见他?” 燕归晚哑言,像是被杨厦戳中要害。见不到徐墨卿的面,她还能勉强克制住自己,可是见到徐墨卿,一切就都乱了。杨厦刚刚的道歉,仅仅是针对出手伤到了她。对于徐墨卿的到来,他的怒意只有增未曾减。 不至半个时辰,杨厦已带着燕归晚走进天籁客栈里。这里比不上朱雀台,连揽月阁的一半儿都不如,但也是这留夏城中最好的客栈了。 燕归晚陪着杨厦在大堂上落座,明明已用过晚饭,他却又点了一桌子的菜肴,还有一坛屠苏酒。 “今日上元节,喝一杯吧?”他为她斟满酒,推送回去。 她不知用意,只顺从道:“好。” 这时候徐墨卿就站在房间门后,他本以为杨厦会带着燕归晚回府,却没想到杨厦竟把燕归晚领到这里。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他下去,三个人当面解决这件事情?也好,反正他早打算找杨厦推心置腹的谈谈。 徐墨卿深呼一口气,打开房门,冲着杨厦和燕归晚的方向而去。可杨厦在与燕归晚饮了一杯酒之后,便起身往楼上走来。两厢迎头相遇,燕归晚像是做错了事,连看都不敢再看徐墨卿一眼。 杨厦却痞笑道:“这么巧,在这里又遇上徐郎了?” “侯爷。”徐墨卿行礼作揖。 杨厦打了个哈欠,“今儿逛灯会累死了,我和晚儿得早些歇着。徐郎要干什么去?”他望向对面的一处小楼,“啊,我们留夏城的姑娘也很不错,徐郎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说罢,便扯住燕归晚往楼上去了,走进的却是徐墨卿间壁的房舍。 徐墨卿眼睁睁地看着燕归晚被杨厦带走,滞在原地片时,才豁然想明白,他不是来与自己谈判的,而是故意来此羞辱他的。燕归晚也是在这一刻,才弄清楚杨厦想做什么。 “你想羞辱他?”燕归晚站房舍里,“刚刚那样可满意?” 见杨厦不语,她又道:“我不会跟他走的,你赶他过境吧。我跟你回府,可好?” “好,过了今晚,我就赶他走。”杨厦抱着胳膊环顾房舍四壁,“地方是差了点,要委屈你了。” “你在说什么?”燕归晚狐疑道,“我不想住在这里,你带我走吧。刚刚那样羞辱他还不够么?还是你想让我亲自去跟他说清楚?若是你想让我去,我便……” 杨厦忽然上前吻住了她的双唇。不再像之前那样懂得分寸,而是疯狂地近乎失去理智。他将她逼退到墙壁上,一只手抵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将她的斗篷解开,脱落在地。 燕归晚终于醒悟,杨厦来此的真正目的。她抓着杨厦不安分的手,“你要在这里吗?回到府邸行不行?” “不行!”他沉沉地喘息着,“我不想伤了你,松手。” 燕归晚不肯听,仍死死的抓着他的手,哀求道:“他在隔壁,你不要这样。杨厦,算我求你。” “为什么不行?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你跟我回来半年,我可有强迫过你?”他将燕归晚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紧接着将她的腰带解开,撕下外袍。 “离开这,哪里都行。我哥哥他在,我不能这样……杨厦……” “你哥哥,你的墨卿?燕归晚,那我是什么?我是谁?嗯?”杨厦更加恼怒,“你说我是你的什么人?我就要在这里做给他听,我要让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对你再无幻想,再无觊觎!” 燕归晚拼命摇头,人像疯了一样,向房门外跑去。杨厦哪里肯让她逃走,直在身后捉她回来。所到之处,桌椅皆倒,瓷器皆碎,更不用说她身上的衣衫。越是如此杨厦越不肯罢手,他擒住她,激将道:“你这样更好,徐墨卿在隔壁听得一定格外清楚。” 一语破的,燕归晚刹那停下所有的反抗。她瘫坐在地上,问了杨厦最后一次:“你一定要在这里?” “对。”杨厦不容置否道。 “去床榻上。” 杨厦摇头,指向墙壁处,“不,去那里。一墙之隔,他会永生难忘。” “你杀了我吧。” 杨厦勾唇讥笑,将燕归晚拖起来,又重新逼按到墙壁上。 “我疼你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你?” 话落,她已呈一览无余状。她闭上眼睛,如等死一般。无论杨厦再做什么,她都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是她能为徐墨卿做的最后坚守,也只能是这样了。 杨厦被她气到发狂,抓起她那未愈的左手,威胁道:“你一声不吭是吗?” 燕归晚别过头,不想再与他言语。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别逼我。”杨厦在她的颈肩摩挲,“你吭一声,就算了。”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燕归晚的沉默,这一刻的杨厦已丧失理智,他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将她的左手狠狠地捏了下去,原本已长出新肉的手背,瞬间崩开一道口子。没有鲜血横流,也没有断肠挫骨。可是这疼痛又亚于什么呢? 她浑身渗出冷汗,双唇皆被自己咬破,却依旧不发出任何声响。她伏在他的耳畔,唇语道:“你解气了吗?” 燕归晚眼前一黑,晕厥栽倒过去。杨厦慌了神,这才从荒唐的梦中惊醒。胡乱的套上她的衣衫,抱起来就往外跑。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守在廊下的徐墨卿。他怒目圆睁极其不淡定,也看得出若不是被扈从拦着,他早就闯进那房舍里。杨厦不知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但他无暇再与这个人纠缠,撞开他就往楼下跑去。 一众扈从将徐墨卿按在身后,他大怒道:“你把晚儿怎么了?你不可辱她!杨厦,你给我站住!” 杨厦头也没回的离开天籁客栈,带着燕归晚直奔医馆而去。而徐墨卿也自然而然的,被杨厦的人彻底钳制住。 其实徐墨卿什么都没听见,根本不知道房舍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男人的直觉,早已让他了然一切。他的确如九莺所说,窝囊至极,束手无策。若如此苟活,枉费燕归晚救他这一条性命! 医馆的郎中见到是留夏侯登门,不敢怠慢,极其小心地为燕归晚做了包扎,又喂她喝下一副汤药。少顷,她迷迷糊糊的有了点意识,方知已离开客栈,倒是松了口气。 已至半夜,杨厦带着她辗转来到驻地营帐中。他追悔莫及,守在榻边,见她渐渐恢复知觉,才道:“我不是人。” “杨厦,对不起啊……让你这么难为,是我错了。若当初我没有去求你,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了。” “我这么欺辱你,你还跟我说对不起?” “若我爱的人也在我面前,这么刺痛我,我可能也会发狂的。对不起啊,我只能伤害你,我不能让墨卿有负罪感,我不忍让他余生有愧。我想要让他心安理得活下去。” “燕归晚!”杨厦的眼泪滚滚落下。 燕归晚伸出手替他擦拭眼泪,“我没有怪你,也不恨你,你是恩人啊。如果没有你,墨卿早就死了。”她撑起半个身子,苦求道:“你别伤害他,你赶他过境,让他回东梁吧?” 第319回:我不要你了 “晚儿,是不是我永远都走不进你的心里?”杨厦虔诚地跪在榻前,极度渴望着燕归晚的回应。 燕归晚用那只再次绑起纱布的手,搂住他的肩头,“只要你送墨卿平安过境,我就一定会爱上你,我向你保证!” 杨厦伏在她的怀里失声痛哭,他第一次体会绝望的滋味。心如刀绞,比任何一次受伤都疼,疼得他死去活来,疼得他想把眼前人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杨厦自七八岁起,就被父亲扶上马背,驰骋大漠绿洲,迩来已有近二十载。在这苍茫的西洲边境上,他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烈的马,手刃过数不尽的敌人,也尝试过诸多的女子。 他自尘埃泥泞里出生,在恶劣逆境中成长,在一次次失败后越挫越勇。他的部族终于在他手中,得以壮大登至巅峰。他是部族中的信仰,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边陲煞星,是西洲皇帝都为之重用的留夏侯爷。 可是这样的杨厦,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却唯独得不到燕归晚的爱意。 她对他,从来都只是感激。他不稀罕,一点都不稀罕! 翌日天色微亮,杨厦便带着燕归晚回到府邸。将她安顿到长河洲里之后,找来一条两三指宽的铁链子,将大门给锁了起来。 幼稚至极,却也歇斯底里。他用这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方式,来做着最后的赌注! 就是混蛋了,就是不讲理了,就是丧心病狂了!就是要把她,彻彻底底的困在自己身边! 杨厦知道燕归晚的底线,那就是徐墨卿不能死。那就不杀他,不为难他,就晾着他,让他在留夏城里疯癫、疯狂、绝望,自生自灭! 徐墨卿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在留夏城里死等,等到杨厦愿意见他;要么不再逗留,乖乖地换了过所出境,回到东梁,重新当回他的永丰王去。 一连两日过去,一向不多言多语的东禾实在看不下去,壮着胆子来至杨厦跟前,还未开口讲话,已被杨厦周身的寒意吓丢半截魂儿。 “出去。”杨厦冷冷道。 东禾的两手快将帕子扯断,才鼓足勇气道:“侯爷,您这样是要闹出人命的。不管怎么说,好歹放奇奇进去,给燕妹妹送点吃的。” 杨厦连头都没抬一下,“出去。” 东禾不敢再言语,依言退出房外。奇奇守在门口,见她出来,急忙上前追问:“大娘子,怎么样了?可将侯爷说通了?” 东禾只是摇头,表示自己已尽力。 “这……这真是要逼死我们娘子啊!”奇奇哇哇地嚎哭起来。 就在这时,从屋内“飞”出来一个茶杯,“咣”的一声碎在奇奇面前。这是杨厦对他的警告,吓得他顿时噤声,只好捂住嘴巴隐隐地抽泣。 幸而葛华及时出现,见此状,轻声道:“我进去试试吧。” 其实葛华哪有什么把握?他的妹妹葛娇这两日倒是幸灾乐祸,没少对哥哥说,要他不准多事,只按侯爷的吩咐去做便好。但杨厦和燕归晚纠结的这大半年时间,葛华是唯一一个知晓全部内情的人,他不忍也很担心,杨厦做出令自己悔恨终生的决定。 他走进内室,见杨厦躺在床榻上挺尸。 “侯爷……” “说重点。” “那徐墨卿这两日日日在客栈里发疯,不然咱们还是把他带回军营里吧。” “把天籁客栈包下,就让他在里面疯个够。” “您这是何苦呢?” “杨厦‘腾’地一下坐起身,暴跳如雷道:“你又想教训我?在朱雀台那次,我可有向你计较?葛华,你不要得寸进尺!” 葛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主家,葛华追随您总有十多年。您还是个孩童时,老帅就把我送到您身边来……” “别说了!” “这么多年,您何时这样过?您这哪是在折磨人家,您这是在折磨自己。” 片刻静默后,杨厦没头没脑地说道:“得不到……就毁了吧。”他恢复一贯阴鸷的模样,连下颚上那条长长的疤痕,都在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您舍得么?若舍得,当年早就一刀将人家了结,何故还有后来这些事?” “怎么?就因为我舍不得,就要再次放她走?几年前被徐墨卿抢走,这一次还要被徐墨卿抢走?凭什么,凭什么要让他们团圆?” 葛华快把太阳穴揉碎,其实他对感情的事也很迟钝,他真是弄不明白其中就里。 杨厦越说越来气,长腿一抬,踹向床板,觉得不解恨,又补了几脚。那好好的床榻就这么毁在杨厦脚下。 “额,不管怎么说,人家刚在医馆里被救醒,你真要再把人给饿死?” “谁告诉你长河洲里没有吃的?” 杨厦恶狠狠地瞪了葛华一眼,“滚!” 葛华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出来。见了奇奇露出点笑意,“行了,小东西,你也别担心你们娘子了,长河洲里有吃的,饿不死人的。” 杨厦还是在屋内坐不住了,箭似的飞到长河洲,把那重的过分的铁链给打开,冲了进去。 燕归晚正在给自己上药,略显笨拙,毕竟平日里常用的是左手。见他闯进来,微微一愣,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他走了?” 杨厦没有回应她,而是俯到她的身侧,帮她把伤药涂好,重新包裹好。力道轻柔,怕她觉得疼。看着被自己再度弄伤的手,有悔意,却还是想欺负她。 “我是不是你遇见最坏的人?” “他已经过境了吧?” 杨厦握着她的手,调整了呼吸,道:“徐墨卿若已过境,你会失望么?他终究放弃了你?” “会,但是也替他高兴。” “我哪里不如他?” “你不是他,不可比较,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杨厦把两只长腿向前舒展开,将燕归晚揽坐在怀中,抱紧她,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贪婪的迷恋着。 许久,许久…… “我不要你了。” 燕归晚的身子战栗不止,她不可思议地凝望杨厦,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燕归晚,我不要你了。” 杨厦又重复一次,说的那么卑微,那么不舍,那么凄凉。 “杨厦?”燕归晚以为自己听错了,杨厦会放手么?就算杨厦放手,她自己也没想过离开,她从来没给自己想过退路。 “等……明日我生辰,过了明日,我送你和徐墨卿过境。” “我没想过离开你,若我走,就是真的诓骗你了。” 杨厦抚着她的脸颊,炙热的喘息萦绕在她耳边,“你的心不在我这,你对我的好,我都记下了。半年……算是还清了欠我的债。” 燕归晚想说什么,却被杨厦捂住嘴巴,他喃喃道:“我是真的喜欢你,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谁。喜欢到无可救药,喜欢到丧失理智伤害了你。” “我想囚着你,要你为我生下孩子,这样你再也别想逃,你会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杨厦凝重地凄哽着,“可你是燕归晚啊,你是东梁的女公,我怎么能将你锁在这内宅里。我喜欢的你,是那个和我一样,可鲜衣怒马、睥睨一方的女子。” 直到这时候,燕归晚才发觉,自己根本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杨厦。 “你才廿一,路还很长,有徐墨卿在,他会助你再次穿上铠甲,铁马冰河,傲视群芳。” 燕归晚蓦地将他推开,“杨厦,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杨厦拍拍她的头,“你会懂的。”他不舍地将她挪开,“我得出去一趟,让奇奇进来给你讲笑话解闷儿吧。” 燕归晚抓着他不肯放手,“杨厦,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走的。我不能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那你好好待在这里。”杨厦笑着拨开她的手,悠哉悠哉地走出长河洲。 燕归晚怔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全乱了,哪里都乱了…… 暮色降临,天籁客栈里,杨厦与徐墨卿对坐。 “我可是仗着‘地头蛇’,把你这‘强龙’欺负狠了?”杨厦自顾喝了杯酒,还是屠苏,与徐墨卿在揽月阁时对饮的一样。 “是我们仗着你是君子,无情地蹂躏了你。”徐墨卿也喝下一杯酒,“一条命,被你接二连三的救过,还舔颜要你还我晚儿。” “你也知是你不要脸?” “是我不要脸,但我什么都可以舍弃,独独燕归晚不行。” “我且问你,在朱雀台时,你预感自己将被宇大川抓捕,那时你是不是真心想把她托付给我。” “真心的,我不能让她陪我去死,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徐墨卿窘颜,“利用完你,又来伤你,我的确不要脸。” 杨厦抚了把辫子马尾,“若是在东梁,你也不会这么惨。为了寻父,毅力惊人。”他向徐墨卿靠近些,邪佞般笑道:“我再也问你 ,晚儿她怀了我的孩子,你可还愿意带她走?” 徐墨卿的心震动不已,这是他完全没有料到的结果。他蹙眉轻叹,“只要你肯放,我一定视如己出。” “不嫌弃?” 徐墨卿的指节“嘎吱、嘎吱”作响,“她不是物件,她是我的命。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直视杨厦,掷地有声道:“回东梁之后,我自奉出全部家当,以报答你救命之恩。只要我还在王爵之位,就力保两国边界绝不开战。” 杨厦抱着胳膊笑着,并没有打断他的话语。 “你的孩子,我养,待他成人,也不会阻止他与你相认。杨厦,我赤诚相对,恳请你放手。”徐墨卿挺直了身躯,向他深深拜去。 “要是晚儿自己不愿意呢?” 徐墨卿极力掩饰对这一点的自信,淡然道:“她不会。” 杨厦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来吧,打一架,赢了我,就让你带她走。” “就这样?” “不然呢?” “我已做好在留夏城等上一辈子的准备。” “要是我将你打死了,你的魂就在这里守一辈子吧。反正是个落魄的殿下,也没有人会替你报仇。” 天籁客栈之外,一袭黑衣的男子手持弯刀,一袭白衣的男子握紧长剑,在这初春的黑夜里,挥打起来…… 第320回:似劳燕飞分 第一场,平局。 第二场,平局。 第三场,依旧是平局。 葛华望着那刀光剑影的二人,真有种狭路相逢的错觉。感情的事情里他可能不大灵光,但这刀剑上的功夫,他可是再明白不过。 他们侯爷与那落魄殿下,不仅给对方留足了余地,连伤都不愿意伤及对方。花架式摆得够大张旗鼓,无外乎是在给对方找台阶下。 一个不舍,另一个不忍。 三场打斗结束,杨厦和徐墨卿同时收回刀剑。 “东梁也有你这般身手的男子,还成。”杨厦傲视眼前人,“回去以后,拿出你那殿下的排场,可别再叫晚儿受欺负。” 徐墨卿将长剑入鞘,“你并未与我真心较量,为何?” “我舍不得你啊~”杨厦暧昧地笑道。 闻言,徐墨卿的长眉一挑,“什么?” “舍不得……再伤我喜欢人的心。”杨厦将弯刀耍出一圈刀花,“你就是她的心呐!” 用最浮浪的语气,说出最悲凉的话。再专恣跋扈、再龙睁虎眼,到头来还是败给了那个叫燕归晚的女子。 杨厦把自己伪装的很大度,悠哉悠哉地往回走,“后日一早,去我府邸门首,接你的妻主大人。” “杨厦!”徐墨卿铭感五内,郑重唤道。他想过无数种可能,独独未想到,杨厦会以这种方式放手,终究是他把杨厦看低了! 杨厦提着还未回鞘的弯刀,背对着他,讥讽道:“徐墨卿,你连一日都不愿意多等?我就多留她一日,以后都是你的!你这个人真是小……” 杨厦稍微侧头,乜斜徐墨卿一眼,含在嘴里的话刹时咽了回去。徐墨卿撩衣跪地,向他郑重叩拜。这一拜,实在太过沉重,也太大了! “谢谢。”所有的感激之词都不及这两个字诚恳,真的是谢谢救命、谢谢放手、谢谢成全! 杨厦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不知过去多久,待九莺寻到徐墨卿时,他仍跪在原处。 自丰城出来远行已近二载,他终于要带燕归晚返程回家…… 过了亥时,已是杨厦的生辰。 长河洲里灯火通明,燕归晚却未睡下,只是伏在案几上打瞌睡。闻得门响,方迷迷糊糊地支起脑袋,“你怎么才回来?” “你怎么还不睡?”杨厦将她打横抱起,准备把她放回床榻上。 “你,你放我下来。” “我还没把你撵出门呢,就连抱都不让我抱了?” 燕归晚拍了拍他的脸,“不是,你瞧瞧。” 杨厦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才发觉这屋子里被她点燃了二十八盏灯烛,不过,可能是点的有点早,那些灯烛都快燃尽。 “我不知道你回来的这么晚,不然我就晚些点了。在府上吃穿用度都是你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没有什么心意。我和奇奇一商量,就去你们家库房里,偷了点灯烛回来。哎呀,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啦。” 不知为何,杨厦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将她从怀中给扔回地上,害得燕归晚差点没站稳。 “你干什么?勾引我?” 燕归晚顿了顿,点头道:“你若认为是勾引,那就是勾引。” “我后晌跟你说的话,你都不往心里去的?” “我没当真。” 杨厦用厚实的手掌搔了搔她的下颚,“早点睡吧,明日陪我出去走走。” “好。”燕归晚爽快地答应,然后拉紧他的手,“一起歇息。” “不了,你早些睡。我明早来找你。”他起身就要走。 燕归晚一掠,拦在他的身前,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道:“你走什么?我……我不让你走。”她每每说这种难为情的话,从额头到脖颈就没有一处不泛红的。 “哎……我已被你折磨半年,你就放过我吧。” “你!” “去睡吧,听话。”杨厦吁了口气,将燕归晚按回床榻上,将锦褥帮她掖好,又将那二十八盏灯烛依次熄灭,方才走出长河洲。 燕归晚这才确定,杨厦是真心要赶她走了。赶她走,她就要走么?然后顺理成章的回到徐墨卿身边?若那么做,自己是不是坏透了?她彻夜难眠,一夜都在胡思乱想。 离开长河洲的杨厦,何尝不是辗转反侧?他当然想要抱紧她,亲吻她,拥有她,与她无穷无尽的欢好。可已决定还她自由,又何故再在她和徐墨卿之间添一道伤口呢? 次日,杨厦带着燕归晚去往大漠深处,那是他们部族发源的地方。在留夏城还有点皑皑积雪,但在这里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 “二十年多前,这里还是一片绿洲,我就出生在这里。”杨厦为燕归晚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可是觉得冷了?” “还好。”她随着杨厦的步伐往前走,“从未听你提起过。” 杨厦望着这片沙海,“从这里走出去,哪里还想回来呢?那时我们的部族非常弱小,穷到没有饭吃。” 见燕归晚认真倾听,他也起了兴致,“我们的部族原没有姓氏,但我父亲觉得若想壮大,必须向西洲中原文明靠拢。” “那‘杨’是你父亲取得么?” “是,沙漠里最常见也最容易存活的树,杨树。” “寓意这么深,此‘杨’非彼‘杨’。” “你还认得姓杨的人?” “墨卿的养父也姓杨,不过他们的‘杨’,应该世代传承下来的。” 杨厦“嗤”了一声,“我倒是与徐墨卿有点孽缘。” 既然提到徐墨卿,燕归晚很想就势问清楚他的处境。可转念一想,今日是杨厦的生辰,便没有多说下去。沉默一会,拍了句马屁:“你把杨部领导的很好呀!” 杨厦却是欣然接受:“那是当然,入我部族之人,我必竭力保护。我们生活在边陲上,不团结起来,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二人沿着沙丘走了甚久,越往前走越寸草不生,别说动物,连植物都几乎没有了。杨厦忽然转过头,“这地方荒无人烟,我想在这把你给宰了。” 燕归晚信以为真,原来他说的“我不要你了”的真正含义,是要把她杀死。她结结巴巴道:“行!那你别让我太遭罪,一剑封喉那种,死的痛快点。” 杨厦捧腹大笑,“我怎么舍得?”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燕归晚实在忍不住,逼问道:“你昨天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今日还是如此。你到底想怎么样?” 杨厦又掐了把她的脸,宠溺道:“我昨日去见了你的墨卿哥哥。” “他,他真的没有过境?”燕归晚激动万分。 “我们俩打了一架,他赢了,我放手,明日一早他来府上接你走。” “杨厦!”燕归晚突然哭起来,“杨厦,我不走!要是走了,我还是人么?岂不是真把你给坑惨了?” “走吧!”杨厦替她擦掉眼泪,“别在这里哭,风沙太大,肉皮会煽的。” 燕归晚第一次主动拥入他的怀中,泣不成声:“我不走!” 他轻拍她的背脊,忍泪笑道:“哟,舍不得我啊?晚了,我不想再要你。” “我欠你那么多恩情,还没有还清,你对我这么好,我心里有愧!”这半年多以来,她第一次由衷地不想放开他。 “我对你好么?我总是伤害你,以前刺了你一刀,这次不仅咬破你的背脊,还弄烂你的手,我实在是太坏了。” “我没有怪过你。” 杨厦捧起她的脸,审慎道:“那你爱不爱徐墨卿呢?” 燕归晚抬起头,顶着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眸,哽咽半晌,终究是点了头。 “对嘛,那我强留你在身边有何意义?我想要你的心,你的心却不在我这里。”他重新替她擦干眼泪,“你是重情重义的,你留在我这里,是想让自己和徐墨卿良心得到安宁。但我说过,我帮你,从没想要过回报。” “我可以跟你……你不是一直都想么……” “跟你睡啊?”杨厦替她说出口,“我想啊,做梦都想。咱俩可能真的八字不合,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成过。算了,给我个遗憾,我能惦记一辈子。多好!” 杨厦一派放浪形骸,燕归晚却是泣下沾襟。他心里早跟她一样,可他还能怎么办呢?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要在徐墨卿之前认识你,好好爱你,疼你,宠你,把你明媒正娶,只要你做妻子。要是我投胎在东梁,就死缠烂打要你娶我,你要是敢纳别的男子,我非把他给剁了不可!” “杨厦……” “你就当我可怜我,今日叫我一声‘相公’。” 燕归晚艰难地动了动唇,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杨厦却忽然把她嘴巴按住,“算了,算了!回府吧。今日早些休息,明日你得赶路,会很辛苦。” 待他们回到府邸,葛华从大老远跑过来,“侯爷,大家伙都等着您呢……” “不是让你告诉大家不用准备了?” “大娘子她们的一片心意。” 闻言,燕归晚抹干净脸上泪痕,“我和你一起去,想讨一杯酒喝。” “算了,你还是别去,我自行过去,正好把你的事跟家中说明白。”杨厦唤来奇奇,要他好生伺候燕归晚。 “那我等你……回来。” 杨厦晃了晃高高的马尾,“不用等我,早些睡。”他大步流星的走远,燕归晚却久久没有挪动步子。 真的就这样离开么?燕归晚从未如此迷惘…… 杨厦当真一夜未来,直到五更天,天色微亮,他才缓缓地走进长河洲。 只见燕归晚连昨日出外的衣衫都未曾退下,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到案几边。待他走进来,她立刻起身,笑道:“你来了。” 这一次,这句“你来了。”真的是对杨厦而说。 “嗯,我来送你。”杨厦替她将斗篷解下来,“时间还早,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你可以反悔的。”燕归晚矜重道,“我对你的承诺,没有变。” 杨厦转过身去,凝噎道:“去梳洗吧,我等你。” 燕归晚没有动,默然地站在他的身后。杨厦大怒起来,“快去!” 燕归晚依然没有动。杨厦转过身已泪流满面,他冲动地将她揽进怀中,呜咽不止。 “别忘了我,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真的。”他最后一次,吻了她。 第321回:遥望留夏关 元月未出的西洲边塞上,寒木春华,风起料峭。冉冉升起的太阳,不知怎地,分外耀眼。 从长河洲到府邸门首,并没有多远的路,但燕归晚却随着杨厦,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杨厦亲手将府门打开,看见意料之中的徐墨卿。 那位落魄殿下如阳春白雪,历经人世间纷扰磨难,初心也未曾改过半分。依然是燕归晚心中,目若朗星的绝世郎卿。 “晚儿。”徐墨卿汪然欲涕地唤道,这一刻,他期盼了太久。 燕归晚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却始终没有挪动步子。 “还不快走?”杨厦抱紧双臂,摆出一副落拓无畏的模样,“走吧!” 燕归晚侧过头,眼泪泫然掉下,“杨厦,对不起……谢谢。” 杨厦伸手厚实的大手,向前推了燕归晚一掌,生生地把她推出门外,“不送!” 继而将府门大力阖上,就这样与她此生再不复相见吧! 徐墨卿疾步跑上前来,将燕归晚搂进怀里,“晚儿,对不起,我来的太迟,让你受尽委屈。” 燕归晚发怔好一会,方才弯起手臂,将眼前人抱紧,“哥哥……” 在朱雀台里,当她走进杨厦房间的那一刻,她就没再想给自己留半点退路;当离开万里城随杨厦回来时,她已默认这便是救徐墨卿要付出的代价。 她不后悔,对杨厦亦是心甘情愿。只是那份心甘情愿里,有无尽地感激,却独独没有爱意。她的爱意,从来都在徐墨卿的身上,以前,现在,未来,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毫厘。 “我们要谢谢杨厦。” “这一生,都是我欠他的。” 燕归晚转过身,郑重无比地跪在府邸门口,徐墨卿也跟着她再度跪下去。没有只言片语,唯有这最后一拜,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礼成,徐墨卿忙地将她搀扶起身,“身子不方便,慢着些。” “我挺好的。”燕归晚以为他指的是自己的左手,故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不疼的,都快好了。” 徐墨卿轻抚她左手,“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伤。”顿了顿,“身孕有几个月了?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何时有身孕了?” “杨厦前日亲口对我说,你怀了他的孩子。” 燕归晚又被触动了,她没有急于解释,而是问道:“那哥哥是怎么回的?” “我养,视如己出。”徐墨卿严肃回道,像是在给燕归晚吃定心丸。 “我东梁女君的孩子,何时要靠男子来养了?” “我总归是这孩子的父亲,我养他天经地义。” 妻郎已离杨厦的府邸越走越远,燕归晚停下脚步,再次回首,“杨厦骗你的,我没做成他的妾室,他说我们俩八字不合。” “晚儿,你不用这样。”徐墨卿以为燕归晚在宽他的心。 燕归晚定睛睐着他,玩味一笑:“那哥哥来摸摸我的肚子吧?” 徐墨卿这才确定,燕归晚没有跟她开玩笑,杨厦之所以那么说,是在帮燕归晚考验自己? “到底是我把人给看低了。” “那你是失望呢?还是高兴呢?” “不失望也不高兴,只是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旖旎梦境。” 徐墨卿和燕归晚就这样挽着手,徐徐地往留夏城的方向走去,说尽了分开这半年以来,所有的肺腑之言,仿佛怎么说都说不够,要用余生慢慢地讲,讲到地老天荒才好。 九莺套了辆马车,原本是听了徐墨卿的话,怕燕归晚身子不便利,连夜卖马换车,却见他们妻郎脚下如风似的走回来。害得她也跟着白担心一场。 主仆三人走到留夏关,准备过境回东梁。掏出通关文牒的那一瞬间,还是生出不舍之情。悄无声息的来,也悄无声息的走,当真是像一场大梦初醒。 “燕娘子,请留步!” 这个声音,燕归晚已经很熟悉,是葛华。 “葛大哥?” 葛华从马背上跳下来,向他二人叉手行礼。 “燕娘子好狠的心,就这样走了,把我们家小奇奇哭得死去活来,好歹跟您是主仆一场呢!”葛华从怀中掏出一罐小瓷瓶,“这是奇奇特意让我转交给娘子的。那小东西知道娘子的手伤未愈,让我特意叮嘱娘子好生养着。” “回去替我谢谢奇奇,我也不会忘了他的。”燕归晚收下伤药,想起那鬼机灵一样的小幺童。若没有他的陪伴,这半年的日子,不知该有多乏味无趣。 葛华再次躬身叉手,“徐郎,我家侯爷说他不缺钱,您回东梁之后,切莫给他送来家财。我们侯爷怕被皇帝陛下知晓,再以为与你们东梁有私通。” 徐墨卿负手笑道:“那我暗地里悄悄的送。” “不必,不必。”葛华连连摇手,“我们侯爷说,您若真有心,就让两国边界上的百姓,减少点限制,商物流通的多一点,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好,没有人愿意打仗,大家都想安居乐业。” 徐墨卿心生敬佩,“仅此?” “我们侯爷还说——” “说什么?”燕归晚心切道。 “只要他杨厦坐拥这留夏关,就不会让西洲百姓生灵涂炭。换句话说,若你们东梁不来挑衅侵犯,我们决不出兵。” 这话燕归晚之前问过杨厦,杨厦也肯定的答复过她。可是她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总觉得杨厦好像在暗示她什么。不然他之前也不会说,自己以后可重返沙场之类的话。 “你们侯爷?” 葛华像是天机不可泄露似的,道:“娘子过境后,自会知晓一切。望一路顺风,葛华替侯爷拜别,告辞!” 葛华登上战马,打马绝尘而去。 “晚儿,咱们走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勿需多虑。” …… 杨厦坐在长河洲的庭院里发呆,他的身边依偎着那个眼睛哭成桃似的奇奇。奇奇还在低低地抽泣,也不知是谁给了他胆子,他竟数落起杨厦:“侯爷真是没用,就这么放娘子走了!等我长大,要是喜欢上一个姑娘,我才不要让她离开我,我会掏心掏肺的对她好!” 杨厦张开两只胳膊 ,将手肘靠在身后的石几上,两只长腿也向前舒展开,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他歪着头瞅了瞅奇奇,“给我当儿子吧,以后不用再伺候人了。就像葛华一样,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好不好?” 奇奇一时没理解杨厦说的话,愣愣地望着他,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怎么,你不愿意给我当儿子?” “奇奇不敢,奇奇就是以为听错了。” “以后你就住在长河洲里,这院子归你了。晚儿在时是什么陈设,以后还是什么陈设。就当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好不好?” 奇奇想了半晌,“侯爷是觉得,娘子待我好,像亲儿子一样。所以侯爷才想让我当义子,这样我就是你们两个的孩子了。” “晚儿有你这么大的儿子?”杨厦“切”了一声,“要是不愿意就拉倒。” “奇奇愿意,我很愿意的。” 杨厦抬腿就揣了他一脚,“那还不赶紧跪下,磕头叫爹!” 奇奇理解的并没有错,杨厦的确那么认为,但他这人嘴硬的要命,绝对不会承认。 奇奇捂着屁股“哎呦、哎呦”的跪下去,给杨厦磕了三个响头,“爹。” 杨厦还未等应声,从外面走回来的葛华,先开口道:“哟,小东西,管谁叫爹呢?” “侯爷!”奇奇昂首挺胸,“我以后就是侯爷的义子啦!” 葛华不可思议地望向杨厦,杨厦点了点头,“以后不许再叫他小东西,这是我儿子。” “诺。” “如何了?” “按侯爷的嘱咐,该交代的都已跟燕娘子交代了,此时他们应该已经过境。” 杨厦长舒一口气,“奇奇,去小厨房给我拿壶屠苏酒来。” “爹刚才还说再也不让我做伺候人的活。”奇奇挠了挠头,瘪嘴道。 杨厦又一脚揣过去,“伺候你老子,还不乐意?” 奇奇撒腿就跑,边跑边笑道:“知道啦,爹!” “坐下,陪我喝酒。”杨厦收回手脚,“我窝囊么?不是你们心中的煞星了?” 葛华不自然地坐在杨厦身边,“侯爷这叫……成人之美。” “金鳞岂是池中物啊!”杨厦望着天空,感喟一声。 “探子几次来报,确系南海发兵东梁,那朱家女将军受了重伤,东梁现在乱的很。”葛华意味深长道。 “可是被我射伤过的朱仙然?我怎么记得她还镇守在咱们这边?”显然,杨厦早已知晓这个消息。 “是另一位朱门大将,反正都是朱家的人。”葛华解释道,“侯爷就认准,那徐墨卿能助燕娘子再次穿上铠甲?小的还是觉得,女子不应该打打杀杀,战场上的事还得是爷们儿该去的地方。” “女子怎么了?我们哪次在她们身上讨到便宜了?东梁动荡,燕归晚岂能不去?就她那性子,瞧这半年把她给圈的,虎牙龙爪都快没了。若徐墨卿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他这殿下不当也罢。” “部里已有撺掇咱们趁机出兵东梁的苗头,两面夹击,东梁必应接不暇,侯爷当真不考虑?” 葛华这话说的委婉,他是担心杨厦为了个女人,耽误部族中的重大抉择。杨厦笑了几声,“不打,当然是因为答应过她。” 闻此,葛华瞪大眼睛,“哎呀呀,侯爷,您这话怎么说的?” “不打,也是为了我们自己。你瞧留夏关对面,跟我们这里有什么区别?都是苦寒之地,以前我们缺粮食,朝廷不管我们死活,不抢东梁的,我们没活路。现在我们还缺么?”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若不用,只怕以后……” “我们镇守边疆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震慑敌人,保护我们的族人。” “侯爷,这话我怎么觉得耳熟的?” 葛华想起那晚,杨厦与燕归晚比剑,燕归晚虽然落败,但是她说,我出剑不是为了要你死,只是为了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壮大我们自己才是根本。” 一时,奇奇端回酒来,葛华便陪着杨厦喝了几杯。他的酒量很差,很快就上了头。杨厦见他伏在石几上昏昏欲睡,皱了皱眉,让奇奇扶他回去歇息。 长河洲里只剩下他自己,他坐到那与燕归晚共枕半年的床榻上,将放在怀中的那一绺青丝取出来,泪水很快就模糊了视线。燕归晚,就这样再见吧。 第322回:愿无尽安好 且说主仆三人,再踏回东梁的故土,不免百感交集。 按照去岁离开凉城时与安哥儿的约定,燕归晚该领着他一并回丰城了。三人越过两国边境,并没有过多的思量,便朝着十字村赶去。 时隔一年,安哥儿又长高了些,见到燕归晚和徐墨卿出现在自家门口,霎时喜上眉梢欢天喜地。日思夜想的晚姐姐,终于给盼了回来。 当初燕归晚唬他,让他在家中日日练剑,待他们从西洲归来时,要他与秋生对上三招,方能带他一起回京都。 安哥儿绕着三人转了好几圈,上一刻还乐得合不拢嘴,下一刻突然收起笑脸模样,气呼呼地跑进屋子里去。三人皆是不解,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好端端的,说翻脸就翻脸呢? 只听屋内的安哥儿叫嚷:“晚姐姐若是怕安哥儿死缠烂打,不愿带着安哥儿回京都,就直言相告好啦!何故不让秋生哥哥露面,他不在,我找谁比剑去?”这小孩子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然大哭不止。 燕归晚这才反应回来,安哥儿是被人遗弃惯了,遗忘惯了,他生怕自己也说话不算数,再次把他扔下来置之不管。她心里内疚,差一点就真的食言了。若不是杨厦在最后成全,她还怎么遵守这个诺言? 燕归晚走进屋中,将大哭不止的安哥搂在怀里,“安哥儿不哭了,秋生哥哥没有露面,是因为秋生哥哥再也回不来,他……过世了。” 闻言,安哥儿哭得更加伤心,一年前的大活人,怎么说过世就过世?西洲国里就那么危险么?安哥儿还理解不了秋生的突然离世,只知道那个曾经教他练剑,待他非常好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九莺忍了半晌,终是没控制住自己,抱着秋生的骨灰也哭了很久。 徐墨卿将安哥儿拉到身前,十分郑重地问他:“安哥儿,我且问你,你可是下定决心,要一辈子追随我们?” “天地明鉴,安哥儿绝对是真心的!” “既如此,那我让你接替秋生,待在我的身边,做我的贴身大官儿,你可愿意?” 安哥儿那表情,明显是更愿意照顾燕归晚。但这孩子一日比一日渐长,再留在燕归晚身边,着实不合适。安哥儿自己也咂摸过味儿来,连连点头,“安哥儿愿意!” “丰城不比凉城,你哪里做的不好,我便会打你骂你,你可能承受得住?” “我能!” 见安哥儿跟打了鸡血似的,徐墨卿道:“那往后,凡事都要跟在九莺身后学习,要虚心,要勤快!” 安哥儿走到九莺面前,两手向前一揖,“往后请莺姐姐鞭策,安哥儿定不负众望。” 九莺擦干眼泪,向他应声点头。 “我身边的大官儿,名字里皆带‘生’字,童生、秋生、春生……往后我就叫你安生了。” 改了名字的安生破涕为笑,喜滋滋道:“我听你的!” 九莺俯下身子,拍拍他的肩头,意味深长道:“安生,他是你的主子,”她注意分寸地指向徐墨卿,“在外面我们需唤他‘徐郎’,因为他的身份不宜让外人知晓,但是回到丰城以后,他便是永丰王爵,我们需唤他‘殿下’。‘你’这样的字眼,不是咱们能称呼他的。” 安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蚊呐道:“我知道的。” “还有行礼,不能像你刚才那般随意,来,跟我下去,我慢慢教你。” 燕归晚想护短,央及道:“哎呀,安生还是个孩子,九莺你不可太严厉啦!” 九莺扬了扬下巴,“晚主,这安生呢,徐郎已交给我啦,您呀,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安生跟着嘿嘿地傻笑,在他看来,只要能跟燕归晚在一起,让他干什么都心甘情愿。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荒芜的凉城,去往众人向往的京都丰城,别提他有多高兴。 这晚,他们再次在安生家中的暖炕上度过。 徐墨卿将她左手上的纱布拆下来,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换药,边试探地问道:“晚儿,这烫伤是怎么弄的?” “哥哥这是打算要刨根问底么?”燕归晚单手拄着腮,全情地望着他,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不过半年未见,却觉得像是过去了好几世。 “我知事后诸葛亮,非常无用。但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弄的,以后便留心,再也不让你受同样的伤。”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小孩子们打闹,不小心把火盆撞翻了。那时恰巧我在旁边,就顺手拉了一把。”燕归晚言语平和,似乎早忘却当时的疼痛。 徐墨卿的手指不自然地抖动一下,脑海里已呈现出,那赤红的炭块烫在她手背上的画面。一阵阵心如刀绞。他把她的手背缓缓放到唇边,呢喃道:“再也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道稍微新一点的口子上。 燕归晚蓦地把手抽出来,掩饰道:“早跟你说不疼了,你不要小题大做。” “那这里呢?是怎么弄的?”他察觉出她的异样。 “不小心,又碰了一下。” “碰在哪里?” “桌角。” “晚儿!”他哪里肯信这种鬼话,“是杨厦他……” “不是,不是!”她极力否认,她再也不想提,那荒唐的一夜。 可徐墨卿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自己,没有逼问她半句,却满眼都是心疼和难过。 “说就说,反正咱们都回东梁了。那日在天籁客栈,他想让你以为……”燕归晚红了脸,与他都成亲四年多,自己好歹也是堂堂的女君,但每每说到这样的话,她还是很难为情。 徐墨卿回想起那一幕,他在外面,除了听到几声桌椅响动,燕归晚的半点声音,都没有听到。那时候她是怎么隐忍下来的? “你怕我难过,所以杨厦恼了,弄伤了你。”他低骂了一声,“他也……下得去手。” 燕归晚应声,“不怪他的,是我不好。” 徐墨卿将她的手重新缠好,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燕归晚躺在他的大腿上,“墨卿,你活着,我也活着,真的已经赚了。” “赚了。”徐墨卿重复道,“那咱们来算算别的账。” 燕归晚愣了愣,“你要跟我算什么?” “休、书。”徐墨卿一字一顿道,“烦请晚儿帮我解释解释,那休书是怎么回事?” 燕归晚“蹭”的一下,从他怀中爬出来,“哥哥,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哦?也就是说,晚儿当真要休了我?” “那时候可没有开玩笑,我是真想好了,要跟杨厦回来的。想着去报他的恩,必须先断了你我的夫妻情。” 燕归晚说的言辞凿凿,身子却不断地向后躲。徐墨卿怕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巧言令色地哄回来。 徐墨卿将她抵在暖炕上,怕她觉得硌得慌,随手在身下铺上厚实的锦被。 他俯下身去亲吻她,吻过她的浓密的睫毛,吻向她顺滑的脸颊,吻起她微凉的双唇。 两人唇齿相连…… 渴。 渴望。 渴望的太久了。 他手指轻柔,抚摸着她的耳垂和脖颈。她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说:“晚儿……你想我了么?” “唔……”很轻的一声回应,很诱人,亦很好听。 燕归晚迷离着双眸,敞开双臂,曼声道:“抱我,你抱紧我。” 徐墨卿马上将她抱在怀中,“怎么了?” “我害怕,怕这是梦。”她热切地回应他,吻过他的鼻翼,吻向他的胸膛。 那些在朱雀台时,让宇家兄弟抽打留下的伤疤,都在她的掌心里划过。 每一条,她都默默地记着。她的夫郎,她的殿下,竟也这般伤痕累累。 “不疼了。什么都没有失去你,令我疼痛。” 燕归晚想要起身与他对调过来,但徐墨卿紧紧地低着她,“别动,好不好?” “好。”只有他这么说,她才能同意。她也只愿意,为他一个人让步、妥协。 他将不远处地灯烛熄灭,黑暗中,一片美好。 第323回:如同梁上燕 这一夜,注定漫长。 妻郎共枕在暖炕上,徐墨卿将手臂横穿于燕归晚的背脊下,稍稍曲起臂弯,布满薄茧的掌心,便覆在她的肩骨上。她微微蜷缩着身子,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里,披散的长发凌乱地压在脑后,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肌肤,令他隐隐作痒。 燕归晚轻轻翻了个身,从锦褥中小心翼翼地探出手脚。误以为枕边人已经入梦,却听他柔声道:“晚儿?” 燕归晚的身子一颤,动作僵持在半路,浅浅笑说:“以为哥哥睡了呢,我有点口渴,想去找些水喝。” “可是旧疾作痛?”徐墨卿一跃翻身,要将炕边的灯烛点燃。 燕归晚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别点了,怪麻烦的。许是冬春交替,变了天气,我这才有些难受。” 徐墨卿“唉”了一声,“是我刚刚,将你……折腾狠了?” “笑话,我哪有那么羸弱?”燕归晚掩饰道,继而抬腿踹他一脚,“去,给你的妻主大人,端来碗水喝。” 徐墨卿蓦地将她那只脚捉住,“怎么这么凉?”说着就往自己的心窝里放,“我帮你捂一捂。” “不用,你……你快去帮我找水喝。”她用力向回收腿,催赶道。万幸没有点灯,不然又得窘死。 他装作未听到,更甚地将她的另一只脚也捉到手中。两手摩挲半晌,觉得不再似之前那般冰凉,这才罢了手。 “我这就去。” 此时,他已适应屋中的暗黑,一越下炕,探走到案几旁,帮燕归晚倒了碗清水回来。 徐墨卿坐回炕沿儿边,燕归晚借着窗外隐隐的月色,朦胧地瞧着他的身形,修长且轮廓分明。 “晚儿是在看我么?”他的桃花眼半媚着,如一汪春水,”来,过来喝水。” 燕归晚匍了过去,伸手就要接过水碗。他却把水碗高高举起,道:“水有些凉,我喂你吧?很久都没有喂过了。” 不等燕归晚答应,他先低下头,轻呷起她的唇瓣,缱绻半日,方才停下来。 却听她咕哝道:“水,水再洒出来。” “不会的。”他饮了一小口,一只手绕到她的脑后,将她再次带向自己,温热的水便徐徐地流进她的口中,再融融地淌进她的肠胃里。 久违的感觉,曾经无数次这样哄着她喝下苦药。 殊不知,他才是她的良药,那一剂最猛的药。可她又何尝不是他的药呢? “甜。”燕归晚盈盈笑着,都快忘却身上的疼痛。 饮下数口后,他们重新躺回去。燕归晚背对着他,闭上双眼,“乏了,早些睡吧。” 徐墨卿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那只握紧被褥的手,他伏在她的背后,“到底是哪里疼?胸口还是后背?” 燕归晚不肯吭声。 “别瞒着我,乖。” 他将她手心里的被褥,换成自己的手掌。握紧他手掌的段段指节,微微颤抖着,忍耐着。少顷,才道:“后背,如凉风刮骨。” 那确是旧疾了,是那道替徐钟卿挡剑的伤处。他的另一手很快抚到伤处,那是被徐怀卿用剑刺穿的地方。当时的场景再次涌上心头,燕归晚倒在血泊之中…… 他将头埋在垂落的两鬓里,薄唇探向那伤处,疼惜地亲吻着,感受那肌肤贴在一起的触觉,祈愿遭此罪的人是自己。 身下人气息微弱地“嘤”了一声,“要不,你替我止疼吧?” 徐墨卿从背上挪至她的耳后,“那样的话,怕不是止疼,会更疼才对。” “反正……是睡不着了。” “我舍不得的。” “真的?”燕归晚回过头,哼笑了声:“哥哥……口是心非呢。” 徐墨卿被她调戏了一把,顿了顿,才明白过来,是被褥里的自己,将他给出卖了。面对想念半年之久的妻主,他的反应好似太强烈。 “是想你想你紧了,晚儿莫怪。” 燕归晚转过身,鼻尖和手心里已都是冷汗。她单臂勾着他的脖颈,“我想咬你,止疼。” “好,随便哪里。” 她抚着他的横直好看的锁骨,“这里肉少,你肯定会觉得疼。” 徐墨卿便把锁骨送到她的嘴边,“晚儿来试试。” 燕归晚便真的试了,丝毫没有犹豫,像是蓄谋已久。片刻间,他扬起头颅,半阖着眼眸,喉结缓缓地蠕动起来。两只手揽在她的肩头,“可止疼?” “嗯。”她含糊地应了声。 他的两手用力一扳,自己顺势躺了下去,而燕归晚已被他托在身上。 她的脚趾在锦褥里不安分的动着,剐过他的肌肤,像是被蝼蚁噬心,万分难忍。 “你……怎么啦?”燕归晚沿着锁骨一路亲吻上去,最终停留在她的喉结上。不怀好意道:“哥哥,你到底怎么啦?” 徐墨卿不回应她,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她便在他的喉结上濡沫了半晌,他的喉结里,有嗡嗡地震动,持续地从鼻音里传递出来。 “我好么?” “好的很。” “要不要再咬我一下?” “咬哪里?” “晚儿随便。” 燕归晚便咬在了他的唇上,并没有像之前那么用力,只是轻轻地一啄。徐墨卿不能自持地将她死死箍在身上。妻郎早是赤诚相待状,相互之间也无须再客气。他按下她没得过闲的双手,“缠着纱布,还这么不老实?我瞧着,当真是不疼了。” “你奈我何?” 难得她如此娇娆,他只好顺从道:“心肝儿啊……” 一只手将她两腕拧在一起,另一只手如藤蔓般舒展开,捻揉着她寸寸肌肤。 她额前的鬓发被细汗浸湿,乌发堆在颈肩和胸前,烧的殷红的脸颊向乌发里藏去,企图掩盖那喘的毫无章法的气息。 俄顷,见她有挣脱的迹象,他低语道:“爱我么?” “爱。” 这一个字,已让他彻底沦陷。手掌停在她的腰窝上,感受着她的起伏。 她星眸惊闪,“墨卿,你,来爱我……好么?” 周遭再次被欲海所席卷,那怒浪一层高过一层,像是要冲破血肉,拍进骨髓里。要彻底地占有彼此,毫无保留,全情投入。要她为他痴迷,要他为她癫狂。如固执的愚翁要移山,如无畏的夸父妄逐日,如苦勉的精卫欲填海…… 燕归晚的眼尾渗透泪花,是失而复得的心悸,没有什么比得过这一刻。那泪水顺着脖颈流淌下来,砸在他的心窝,砸进他的五脏。 骨头相抵,躁意压满背脊,就这样吧,刻在彼此的骨血里,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良久,他们从巅峰回来,依然共枕而卧。 “可止疼?”徐墨卿摆弄着她的发丝,将长发绕满指腹。 燕归晚无力地低吟:“还好。”笑了笑,“明日可怎么办呢?” “随他去吧。” “哥哥倒是宽心。” “只图你这时欢喜,足矣。” “要被九莺和安生笑话的。” “都是自家人。” 燕归晚重新将他抱住,“哥哥还未对我说,你跟父亲这半年来相处的如何?日后作何打算?” “与父亲相处半年,见到他把无杰和两位姐姐教导的那样好,有些妒忌。终究没能在他的膝下成长。但能与父亲生活半年,已觉得很幸福。去过了,见到了,也就够了。母帝的遗言,我一字不落的说与父亲。那缠绕我二十年的痴梦,终于是解了。” “那这一趟我们就走的很值得。以后呢?和父亲还会再见么?” 徐墨卿侧过身,与她相视,缠绕指腹的手指去搔她的耳垂。燕归晚咯咯地笑着往后躲,“墨卿,你好好说话嘛!” “父亲说他年岁大了,不宜再走远路。但以后会让无杰来东梁看我们。” 燕归晚怔了怔,揶揄道:“哥哥老早就跟人家夸下海口,料定会携我回丰城?” “是啊,我说,我这辈子都是你燕归晚的人。要无杰去丰城时,来燕公府里找我。”徐墨卿坦然笑说。 “哥哥就没想过万一么?” “想过。” 燕归晚略略地抬起头,“怎样?” “那我就在留夏城里住下,一直等着你。” “其实……我一度害怕你会恨我的。我以为你宁愿去死,也不愿让我用这种方式救你。写休书也并我的本意,但亏欠人家那么多,还能怎么办呢?直到现在,我都很害怕……” 徐墨卿将她搂紧,唇齿触在她的额头上,“别怕,是我欠他的,与你无关。” “我怕我们会遭报应。” “就算不得好死,我也不能失去你。无论再遭遇什么,我都认了。” 燕归晚眉间紧皱,将凉唇封堵住他的嘴巴,一寸一寸地覆上去,直到他不再言语。 “说什么混账话!”出手在他身前狠狠掐了一下,“可知道错了?” 徐墨卿忙承认道:“错了,错了。再不惹妻主不高兴。” “那我们该回家了吧?” “回家,出来这么久,主母定以为,我把你给拐卖了。” 燕归晚忽然有些惘然,“女皇、岚妹、韵妹妹,说不定还有荼姐姐,她们的孩子应该都落地了。” “哎,晚儿,别胡思乱想。”他钳住她的身子往自己身上贴,“我们不是说好了,要随缘的。” “这伤病缠绕的身子,大抵是真的不中用了。想来当初那些太医郎中,没有骗过咱们。自欺欺人的,其实是我自己。” 这一次,换成徐墨卿将她的嘴巴缠住,他细细地索吻,“别这样说,晚儿,你知道的,我只在乎你。” “我就是心里有点难过。” “别难过,来,让哥哥疼疼你。” “不要闹了,天都要亮了。”燕归晚掰着他的脸颊,向窗外望去。 徐墨卿却将脸颊直接埋在她的颈窝里,一只手把她的双眼蒙住,既怕惹恼她却又忍不住撩拨道:“晚儿喜欢在黑暗里啊?那不如这样?” 他本做好了她跟自己翻脸的准备,岂料她沉默片刻,淡淡道:“是你喜欢么?” “什么?” “好啊。” …… 次日,妻郎俩意料之中的睡到日上三竿,安生三番五次在门外踟躇,一脸担忧地问向九莺:“莺姐姐,晚姐姐是不是病了?这都什么时辰,她怎么还没有起来?” 九莺拨浪起他的脑袋,一本正经道:“晚主是病了,病得很严重,除了徐郎,谁也治不好的。” 第324回:决意赴南疆 话说已过正午,徐墨卿和燕归晚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妻郎均是睡眼惺忪,一副迷迷糊糊胡的模样。想起昨夜那疯狂之举,忍俊不禁地笑了半晌。 徐墨卿稍微好些,虽是浑身乏力,但活动活动筋骨,倒也没有什么大碍。燕归晚则比较“悲惨”,她是完完全全瘫在了暖炕上。 徐墨卿缓缓起身,着手阖衣。瞧见身旁的燕归晚,脸颊上的殷红仍未消散,情不自禁地俯下身,想要再去亲吻她。见状,燕归晚倏然出手,将他“绝情”推开。继而迅速扯过锦褥,将自己的头给蒙盖住。 “你走开,都要丢死人啦!” 徐墨卿言笑晏晏,带着满面春色,道:“好好,我走我走!晚儿快出来,当心憋着气,我保证不会再乱来。”他拍拍她蒙在头上被子,企图帮她掀开。 可燕归晚不应声,依旧紧紧地抓着被角。徐墨卿知道,她这难为情的劲儿,一时半会是消散不掉了,遂不再与她玩笑,自起身出去梳洗。 安生蹲守在门外,听到房门响动,一个箭步跨过来,反倒把徐墨卿吓一跳。这小后生打哪冒出来的?“唰”地一下,就立在自己面前? “徐郎,您和晚姐姐可是生了病?要不,我去外面给你们请郎中回来?”安生作古正经,从清晨担心到正午,那颗小心脏忐忑地要命。 徐墨卿一愣,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安生更加着急,哭丧个脸,道:“九莺姐姐,你快来瞧瞧,徐郎他咋连话都不会说了?” “额,安生,晚儿她无事。我们……昨夜……睡得比较晚而已。你不要进去打扰她。”徐墨卿忍着笑,也一本正经地相劝道。 九莺则特别识趣,把面盆、绢巾、青盐、皂角等逐一准备好,笑呵呵地望向他:“徐郎,是小的进去服侍晚主,还是您亲自动手啊?” “我来,我来。”徐墨卿向她丢了个“你懂的”的眼色。 这主仆二人算是默契,唯有安生那小后生,一脸懵然地瞅着他们。除了不解,还是不解。 就在徐墨卿帮燕归晚梳洗之际,安生家却有贵客临门。 不是别人,正是镇守凉城的朱仙然大将。其实昨日她已得到燕归晚和徐墨卿归来,留宿在十字村的消息。她本想着让他们妻郎休整几日,再从长计议。但眼下的情况,已令她失去那份耐心,他不得不立即登门了。 这一年多以来,安生受到朱仙然的不少照应,对这位大将军很是熟稔。可她从未来过自己家,见大将军进门,登时把他吓得够呛。 九莺见是朱仙然,已知定有要事相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蓦地闯进屋中,把还在你侬我侬的妻郎唬住,要他们快点拾掇,朱仙然就在外面等候。 本就不大的内室里,瞬间就炸了锅。三个人七手八脚毛毛躁躁,把已糜乱不堪的屋子大体收拾出来。 燕归晚忍着浑身的痛楚,气鼓鼓道:“这……这丢人丢大发了,哥哥,都怨你!” “怨我,怨我。”徐墨卿将扶到圈椅上坐定,“可还好?难受么?” 燕归晚望了一眼,还在帮他们规整的九莺,整个脸烧的火辣辣的,“你说呢?” 九莺低着头,其实已快笑出声来。她怕燕归晚脸面上挂不住,所以极力地忍耐着。 安生傻乎乎地望了望屋子里,又朝朱仙然挠了挠脑袋,“朱将军,徐郎晚主他们……说……昨晚什么没有休息好……” 朱仙然挑了挑眉毛,已猜出七八分,但仍维系泰然面容,“嗯,徐郎和燕将舟车劳顿,多歇息会是应该的。你去外面玩儿吧,我给你带了些小玩意儿。” 安生终究还是小孩子,听朱仙然给他带来好玩的,应了声,便蹭蹭蹭地跑了出去。 少焉,九莺才走出来,请朱仙然进到屋中。 燕归晚和徐墨卿早已起身,与这位大将军又一年多未见。 “殿下,驸马,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朱仙然叉手行礼。 妻郎也忙得回礼,“承蒙朱将军挂念,一切安好。” 这屋中弥漫着还未散发出去的暧昧之气,那丝丝细节,也由于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就更不用说,燕归晚连坐下,都是由徐墨卿搀扶的。本是戏谑他们的好时机,但可惜,时间不对,朱仙然并没有此“雅兴。” 朱仙然突然来访,这无疑就是有要事要说。见了面,都未曾寒暄几句,便将两手搓在膝上,更是忧心忡忡。 “仙然将军,咱们不用客套,你有话便直说,可是京都那边出了什么事端?”徐墨卿直截了当道。 燕归晚也跟着道:“殿下所言极是,仙然将军,你无须有顾虑。” “末将也是没有想到,你们二位会在这时候回来,本以为你们要走个三年五载的。”朱仙然清了清嗓子,“京都无事,但我东梁南疆遭南海国侵犯,我妹妹朱欣然亲自上阵,负了重伤,燕将的妹妹,燕清璧也负了重伤,燕清影……战死了。” “什么?!”燕归晚“腾”地起身,“清影战死了?”她万没想到,经她一手举荐到军营里的妹妹,就这样战死沙场!那离开丰城时,在长亭古道边的相见,竟然是诀别! 燕归晚的脑子嗡嗡作响,燕清影曾经的模样,一点一点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自责油然而生,是她执意要将清影姊妹送到军营里,是强制决绝的,都未曾征求过她们的意见。 徐墨卿握住燕归晚的,将她按坐回来。他调匀了气息,镇定道:“仙然将军,南疆现下如何?女皇可有派谁去支援?” “南疆泽城,我妹妹在死守,但多位将士均战死。这一次南海国志在必得,大有侵吞我东梁城池之势。” “可知是什么原因?” “新君继位,想开疆拓土,建立丰功伟业。一因与我东梁接壤,二因我东梁是女子主政,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好欺负。” “皇姐可是派了严荼出战?” 朱仙然点了点头,“不仅有严荼主动请缨,还有李韵和、燕归岚、钱黎。我东梁女将个个都是好样的!” “丰城不可无将镇守,朱太尉年事已高,若派严荼出征,那李韵和与钱黎必留一人。岚儿资质还尚浅,应该还轮不到她吧?”徐墨卿一针见血地分析道。 “没错,据我现在掌控的情报来看,是钱黎镇守御林军和皇城,严荼带李韵和奔赴南疆泽城。”朱仙然殚精竭虑,“我朱家女儿守城不力,这时候理应由我去。但若我有动作,只怕那对面的西洲杨部,要趁火打劫。南疆已乱,我这里和北疆那边,务必得守好。” 直到这时,燕归晚才想通杨厦之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原来他早就得到情报,知道南海侵犯东梁,当她回来,必有奔赴前线的心思。他才说了那样的话—— “你是东梁女公,我怎么能将你锁在这内宅里?” “你是那个鲜衣怒马、可睥睨一方的女子。” “徐墨卿会助你再次穿上铠甲,铁马冰河,傲视群芳。” “只要是我杨厦坐拥留夏关,就绝不与你东梁开战。” 燕归晚的心像被蝎子蛰住,她从来没有想到,杨厦会用这样的爱自己。而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除了一句“对不起和谢谢。”便再也多不出来其他的。 “仙然将军,西洲不会侵犯我们,你可放下心来。现在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徐墨卿还记得葛华追赶过来时,与他们说的那些话。再结合现下燕归晚的举动,已明白那幕后的大致情形了。 “燕将……” 燕归晚眉心紧锁,“我燕家女儿不差劲,清影战死,清璧负伤,我是她们的长姐,就算是个半残的身子,宁愿去战死也不能苟活。我去南疆,助严荼和韵和一臂之力。望仙然将军,替我上疏朝廷,我即刻奔赴泽城。” 徐墨卿望着她,那个气宇轩昂的燕归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忍耐这么久,等待这么久,终于让她等到可重新披上铠甲的这一天。 没有人愿意连年征战,也没有愿意战死沙场。但身为东梁女子,保家卫国,寸土不让,一直都是她们的责任。 朱仙然今日来此,想必也是报得这个心理。 燕归晚该出山了。 “仙然将军不用为难,我亲自给皇姐写疏。道明我们身在何处,以及奔赴南疆的原由。一切皆由我做主,你只需走八百里急递,替我递上去。” 朱仙然身子一凛,她想到燕归晚会去泽城,但是没料到徐墨卿要跟她同往。 “殿下,您这是?” “不要小瞧我这个男子,这南疆我必须同晚儿一起去。” 燕归晚也露出惊讶之表,“我东梁何时有男子去往前线,墨卿,你不要打我的脸。就此,你回丰城,我去泽城。待我们凯旋,班师回京,再相见!” “笑话!燕归晚,在静亭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说你上战场会带着我这个家眷!晏城的流氓是我打退的,千落山的贼寇我杀的也你多,樊家地府我将你护住,奈何和浑九更是我主导你杀的。你凭什么要我回丰城?你若执意不带我,燕归晚,我就死给你看!” 朱仙然很是汗颜,她低头扶额,假装自己不存在。 燕归晚瞪了他半天,“好,徐墨卿,这一趟西洲走的,你可忘了谁大谁小?我是你的妻主大人,你不是应该听我的么?” “燕归晚,你要搞清楚,回到东梁,我是永丰王殿下,我是主,你是臣!你还得听我的!” “你厉害,在朱雀台是不是我救的你?,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是你的恩主,我的话你敢不听?” “额,殿下,驸马……”朱仙然试图相劝一嘴,但他们妻郎谁也没有理会她。 沉默须臾,燕归晚狠狠剜了他一眼,“徐墨卿,你死给我看啊?” “你若不带我去,我就死给你看!” 燕归晚被他气的“噗嗤”一声乐出来,“算了,反正我这脸早就丢尽了,带着你,殿下~~” “我的妻主是谁啊?镇国大将军燕乐然的嫡长女,燕归晚,你这脸不会丢尽,我要助你所向披靡!” 第325回:尚国戍轮台 千里之外,京都丰城,李家别院。 燕泽银将整个明间里的物什,统统砸个稀巴烂。遍地的瓷器碎片,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众女婢小厮皆不敢靠近,他们这凡事都好脾气的夫郎爷,嫁过来好几年,何时发过这么大的火? 此时,小石正哄着刚刚会走路的小主子,在宅邸花园里嬉戏玩乐。见幼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笑问道 :“玄官儿干什么这么慌张,莫不是上院那二位又闹起不安生了?” 幼玄摆摆手,捂着腰肋焦急道:“不是上院那二位,是你家主子啊!” “泽主怎么了?” “小璞在前面守着呢,夫郎爷又打又摔的,那架势简直要把屋子给拆了!” 小石手心微颤,将扶在怀中的小主子交到幼玄手中,“小主子可要看仔细,莫磕了碰了!” “我知,我知!”幼玄应和道。 说罢,小石就急忙往正房里跑去。其实这几日,京都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南疆遭到南海国大肆侵犯,东梁众将士死伤无数。朝廷里正在调兵遣将,不日就要开赴前线。小石一贯机灵,想到燕泽银的反应,猜想怕他们那位韵主,定要请缨挂帅去打仗了。 小石一跑进明间,就见小璞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他略略点点头,还是壮着胆子走了上去 。 “泽主……”小石柔柔地唤了一声。 燕泽银回身瞪了瞪他,没好气道:“我儿子呢?” “小主子在花园里玩乐,幼玄在身侧候着,泽主放心便是。” “孩子这样小 ,他娘就要去打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要我当鳏夫不成 ?” “泽主这是都知道了?” “你们这群小蹄子,个个都想瞒我,外面发生那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么?” 燕泽银想找张圈椅坐下,却发现在明间里已没有地方可以下脚,更没有一把完好无损的椅子。他愈加来气,“去去去,到宫外给我打听清楚,看那李韵和今日能不能出宫回府?” 小石赔着笑,委婉解释道:“泽主啊,咱家韵主这几日都长在皇宫里了,怎么可能回府来?您这时候……就别……” “原先没有发现啊,小石,你吃了几年李家饭,现下竟帮着李韵和说话了?你是她的人还是我的人?” “小的哪敢!自然是泽主的人呀!” “那还不赶紧给我去打探!” 小石灰头土脸地走出来,心道,这事还用打听么?谁家武将不上战场,他们家这位都一定会去的。就因为前年怀了小主子,在家待产近一年,被那钱黎钻了空子,御前侍卫的“半壁江山”都被她给占了去,差点没把李韵和给气死。 是以她这边刚刚诞下小主子,才出了月子便急晃晃地回到御前。愣是与那钱黎斗智斗勇一年多,终于把御前侍卫这一摊重新笼络回自己手中。小石正犯着嘀咕,刚出宅邸门首,却见李韵和已打马来家。 “韵主,您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小石喜出望外,忙地上前要帮她牵马。 李韵和面色凝重,“你要干什么去?” “额,小的……”小石面露难色,“泽主他……” 李韵和心中早已有数,试问道:“泽郎他知道信儿了?在家里闹腾狠了?” 小石点点头,“泽主他心里不舒坦,韵主您可千万别生气。” 李韵和将马鞭往他怀中一扔,疾步向正房里走去。这时候,燕泽银的气还没有消,众女婢小厮们皆不敢进来打扫。忽见李韵和进来,纷纷欲往后闪躲。 李韵和给他们一个赶紧退下的表情,忍着这一屋子的凌乱,缓缓走到他的身后。一只手摩挲起他的臂膀,疼惜劝道:“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这么使性子,也不怕教人家笑话。” “谁爱笑话谁笑话去!”燕泽银蓦地转过身,“你要是不回来,那事儿,兴许还有未知。这可打好,大白日的就巴巴赶回来,是来跟我道别的吧?明日就要动身?” 李韵和望着他,郑重道:“对,我不瞒你,明日动身,随同严荼一起前往。” “严大将也要去?”燕泽银觉得意外,“我听说荼姐姐可是才诞子不久啊?身子恢复好了么?女皇怎么能这样!” “她家女儿只有三个月大。”李韵和感喟道,“但南海小儿来势汹汹,只要是武将,就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泽城若丢失,别的城池也不会不保,他日打到丰城门下,我们还能往哪里躲?”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咱们儿子还不满两岁,我……” “几年前,西洲袭我西北凉城,我母亲横加阻拦,愣是把我锁在家中,不让我奔赴前线。泽郎该知道,那次我有多遗憾。”李韵和犹豫片时,“你姐姐,清影……确系阵亡了,清璧妹妹和欣然将军一样,身负重伤。真的来不及了,我们得立刻开拔。” “清影姐姐阵亡了?”燕泽银的心“轰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到底是他们燕家的姐妹,人就这么走悄无声息地走了,燕泽银伤心不已。 李韵和拍拍他的肩头,将他搂进自己的怀中,“泽郎啊,你不要让我担心,在家里乖一点,咱们儿子还得靠你呢。等我回来。” 燕泽银依偎在她的胸前,把她紧紧地抓住,心中尽是不舍。缓和片时,才委屈道:“我只是害怕……燕归晚那个挨千刀,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清影姐姐也去了,你再这么一去不归,还教不教我活?” “这一次,我必须去,我母亲和哥哥都拦不住我。泽郎,你也不要拦我,好么?” 燕泽银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浸湿了李韵和的衣襟。其实他早就明白,自己根本阻拦不了她,“你得活着回来,不然……” “不然什么?”李韵和替他擦掉眼泪。 “不然我就带着儿子去找慕秦,我,我气死你!” 李韵和呵呵地笑起来,“现在的慕家早就今非昔比,虽然慕妃只是为女皇添了位皇子,但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了。” “你们李家也是,一国男后可是你哥哥呢!” 李韵和不想承认,但是还是坦言道:“这几年我李家被钱家打压成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我这次去泽城,也是为了要给我们李家争脸。要让女皇知道,我李家依然非常有用。” 李韵和软硬兼施地哄着燕泽银,终将他的怒气抚平。她拉着他走出正房,要下人们赶紧收拾残局。妻郎去往后花园与儿子小憩。燕泽银怀抱着儿子,像是认定这小人儿能听懂他的话似的,道:“快,少寅,多瞧你母亲两眼,过了明日,要好久都见不到了呢!” 李韵和没有管儿子,反而在燕泽银的脸蛋上掐了一把,宠溺道:“少寅才多大,你就跟他说这些?真是不让我省心。” 燕泽银白了他一眼,“清影姐姐的事,通知燕家了吗?不然晚夕你陪我回去一趟吧。” “我正有此意,有些话在皇宫不便跟归岚细说,今日去了,也该嘱托她一番。” “为着清影姐姐而去,你却还想着自己的事,真是的!我那舅父,指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八成……坐在桃夭馆里骂我长姐呢。” 李韵和心中动容,“也不知晚姐姐身在何处,一走就是这么久。这几日女皇还念叨着九殿下,说是后悔放他们妻郎远行。尤其现在正是东梁用人之际,若是晚姐姐在,我们几个还可共同上战场。” “你饶了我长姐吧!”燕泽银愤愤然,“还嫌我长姐命硬?就她那个身子,还能上战场么?我母亲战死,我清影姐姐战死,你这是要让我们燕家步朱家的后尘啊!” 李韵和见燕泽银如此,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想想之前发生过的那些事,她早已明白当年燕归晚的苦楚。身子不成了,就是个借口,不过是怕那位女皇陛下对燕归晚有所忌惮。自古功高盖主,哪有什么好下场? 傍晚,妻郎来到燕公府。才刚刚踏进府门,就听到后院传来的嚎啕大哭声。燕泽银把儿子的小耳朵给捂住,对身边人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舅父到底把这笔账算到长姐头上了。” 燕归岚先一步走出甘棠轩,杨祖亭牵着一个小儿也徐徐地走出来。燕归岚的女儿比李韵和的儿子,稍大了两三个月,但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差别。 两厢无须客套,燕泽银将儿子托付给杨祖亭。杨祖亭便带着两个小儿带回甘棠轩里,燕归岚和他们妻郎已向桃夭馆的方向走去。 “主母已知?”燕泽银问道。 燕归岚沉沉道:“知道信儿了,也不好说什么,人终究是没有了。舅父先是去了我那里,把祖郎大骂了一顿,然后又去木李楼中跟二姨母闹了一气,现在又跑到长姐那里去了。幸而长姐不在家……” “由着舅父吧,死者为大。”李韵和说道,“你们兄妹不要跟舅父计较。”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才走进桃夭馆的大门。 桃夭馆的匾额已被燕禹城给扯下来砸烂。他跪在匾额边上,指着那桃夭馆的堂屋,叫骂道:“燕归晚,你个没良心的。我要去祖坟上,跟我大姐告状,是你这狠心地姐姐,害死了我的影儿啊!当初为着杨家那么个小郎卿,你就把你俩妹妹扭送到军营里面。我怎么求你,你都不答应我,生生断了她们的考学之路。” 韩明子童生等见他们来了,向众人叉手行礼。大家不约而同望向燕禹城,互相示意,由着燕禹城哭闹够了再说。 “我的女儿啊,死啦,死啦,就那么死在泽城。他乡野鬼哟!要是清璧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把火,把你这桃夭馆给你烧了!你,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韩明子小声道:“童官儿,去帮城主端杯茶来吧。怕再把嗓子再哭坏了。” 闻言,童生立刻去往下房。燕泽银环顾一圈,“九灵呢?怎地不见她在?” “去主母那边支会了,我们这也没法子不是。” 说曹操曹操就到,燕乐施终究没有坐住,亲自从上院赶过来。小辈们纷纷向她行礼,她也全然没有理会,一径跨到燕禹城身下,出手就是个大嘴巴,“燕禹城,你别为老不尊,闹够了,赶紧给我起来!” 第326回:誓与姊同袍 燕禹城被打得老羞成怒,又因畏葸燕乐施的威严,而不敢吱声还嘴。他捂着被打得涨呼呼的半张脸,踉跄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低声抽泣。 燕泽银和燕归岚不约而同地跑上前,一个拉住横眉冷眼的主母,一个搀扶起凄惨的舅父。 “主母莫动怒,舅父也是太过悲恸。”燕归岚战兢相劝。 燕乐施一甩手,推开燕归岚的搀扶,“你们长姐为了这个家付出多少?大家心里谁不明镜?清影战死,可歌可泣,那是我燕家的好女儿!但这么个倚老卖老的东西,竟把这笔账算到晚儿头上,是不是欺人太甚?” “二姐,死的不是你女儿……”燕禹城蚊呐道。 燕泽银憎恶地翻了个白眼,蓦地将手松开,燕禹城差点又栽倒在地。 “舅父,我亲娘也是战死,我长姐那条命还丢的少么?若不是阎王不收她,她早死了多少回!你哀伤,我们也哀伤,清影姐姐可是从我们燕家走出去的人!”燕泽银指着李韵和,“我的妻主,她明日就走,直奔泽城,她若回不来,我也像你这般哭闹?我去找谁闹?去找女皇陛下么?” 李韵和这才走上前,小声道:“泽郎,好了,莫再说。” “还有严荼,我长姐的同袍姊妹,她才诞女三个月,该走不一样得走么!南海小儿侵犯,她们不去,指望你么?”燕泽银将眼角的泪抹去,抬眼望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桃夭馆,“幸而长姐不在家,不然就她那脾气,一准也得主动请缨。” “泽郎!”李韵和再次劝阻他不要再说下去。 书语暗中叫来磐石斋的几个大官儿,让他们把悲痛欲绝的燕禹城拉回磐石斋里去。 桃夭馆这才恢复些许安静,自从燕归晚和徐墨卿出门远行,这桃夭馆大家都没怎么再来过。第一次众人齐聚在这里,心中滋味不言而喻。 燕乐施捡起那已被燕禹城砸烂的桃夭馆匾额,韩明子立刻欠身上前 ,“主母,交给明郎吧。” “好,明日出去重新打造一个。晚儿临走时,把这桃夭馆交给了你,你可要看护好,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定不饶你!”燕乐施肃然说道,将匾额郑重地送到韩明子的手上。 韩明子低着头,“请主,主母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 燕乐施这才回首,望向李韵和,目色看似平静,心里却是极其不舍,“韵和,来,咱们回木李楼吧。” 燕泽银“蹭”地一下挽住燕乐施的手腕,撒娇道:“姨母。” 燕乐施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我可对你舅父无礼,你不可,他是你的长辈。清影战死,我燕家光荣,他当父亲受不了打击,很正常!” “泽儿知道错了。” 一众人逶迤回到木李楼中,燕乐施关切道:“韵和可是明日启程?要一路顺风啊!” “借主母吉言。泽郎和少寅日后少不得回来打扰主母,有劳主母多担待些了。”李韵和沉沉托付,再不是前几年那个傲娇的小女君。如今沉稳的,让燕乐施都觉得很意外。 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 “我记得,韵和与晚儿是同岁?” “是,晚姐姐长了韵和三个月。” 燕乐施又望向一旁的燕泽银,“你那个姐姐,真是个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到底身在何处。我这心揪的。偏她一个还不够,清璧身负重伤,韵和也要去往前线……” “姨母!”燕泽银往燕乐施的怀中钻去,“泽儿今儿后晌才不哭的!” “哎呦,是姨母不好。都当父亲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燕乐施哄劝道,“少寅呢?” 燕归岚在侧道:“跟我们佳念在甘棠轩里玩儿呢,祖郎看护着,主母放心便是。” 燕乐施点点头,“韵和,不然你走后,我让泽儿回来居住可否?只怕你母亲那里……” “主母无需顾虑,其实韵和也有此意。一会儿我携泽郎回那边,跟我母亲他们支会一声。”李韵和应允道。她瞥了一眼燕归岚,“主母,我同岚妹有些话要说,让泽郎在这先陪着你说说话?” 燕乐施何等聪明,马上让她们二人随意。李韵和这才同燕归岚走出木李楼。二人在庭院里散步,李韵和负手道:“我走以后,那钱黎免不得要有动作,岚妹务必留神,再让她钻了空子,我等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她在后面吃现成的,可就太便宜她了。” “统领,钱黎之所以那么猖狂,你该明白的,是上面那位在给她撑腰。哎,御前侍卫里,有一半都是支持她上位的,都知道她钱家势头正旺。” “所以呢,燕归岚?我们李家、你们燕家还有你夫郎杨家,可都在一条船上坐着。晚姐姐不在,我也要走了,你这时候不顶上,还要去倚靠谁?也是当母亲的人了,不知为自己的孩子挣个前程?” “统领说的是。” “枉费你那聪明伶俐的夫郎,在后面帮你运筹帷幄。看顾好御前,我若有命回来,什么都好说。我若回不来,三家担子就都担在你肩上了。” 燕归岚的身子不住的颤动,她有种回到几年前,血洗紫薇宫的错觉。可眼下的情况,可比紫薇宫那次兵变要严重的多。 “你也不用太过紧张,杨家和李家的人任你用,咱们手下还有那么多忠心侍卫,遇见任何事都不要慌张。你虽级别不如钱黎,但你手里不是一点权力都没有。保护好女皇安危,守好皇城秩序。打仗的事交给我们,你们必须把家守好了。” 燕归岚凝视李韵和,一瞬间恍惚觉得她是燕归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统领真的是越来越像长姐了,她以前便是你现在这般模样。” 李韵和一愣,沉默不语,心道,燕归晚啊燕归晚,你到底在哪里?我才不想越来越像你,我还是觉得初识你的那年才最好,跟随你身后在皇城里当值,然后再背着你偷偷跟泽郎私会。去淮成河上游船,去戏楼里听戏,那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不知何时起,她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满脑的算计和思虑,尤其在儿子降世之后,更加愁虑。 次日一早,天空蒙蒙微亮,李韵和便起身离开了府邸。燕泽银本不想相送,只怕自己还会哭泣,但还是忍不住跑了出来。此时李韵和已穿上厚重的盔甲,见到披头散发跑出门首的燕泽银,不免心头酸楚起来。终是忍不住,下了马,“这是干什么?快回去吧。等我回来!” 燕泽银顾不得旁边那么多侍卫的眼光,冲上前扑到她的怀中,“姐姐,我等你回来。” 冰凉的盔甲刺得燕泽银瑟瑟发抖,但他还是把李韵和搂得紧紧的,生怕这一松手,就是再也见不到她。 “好了,泽郎乖一点,打败南海小儿,我们就会凯旋。” 与此同时,在严荼的府邸门首。李木蓝怀中抱着那襁褓中的婴儿,将严荼相送出来。李木蓝是那种“大家闺秀”,与严荼之间更是相敬如宾。他的情感不会像燕泽银那么外露,只是含着泪水,向严荼以礼告别。 “盼妻主早日归来。” 严荼深深叹了口气,“委屈你了,木郎。”话落,翻身上马,“潇洒”地奔赴军营。 在大营之前,严荼和李韵和碰见,二人均是整装待发,她们将率领五万精兵将士开拔泽城,日夜兼程,支援在前方苦守的朱欣然。此番出征,挂帅的仍是严荼,李韵和则为她的副将。在启程之前,严荼正在动员大军。已年迈到走路都困难的朱太尉朱袖淳,也早早地赶到军营里来。 严荼和李韵和见到她老人家亲临,忙得左右搀扶。朱袖淳略略地点点头,“我那女儿不成器,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老,您快别这么说,欣然将军乃我国之栋梁,泽城若不是她在死守,后果早不堪设想。吾辈赶赴去,依然得靠她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严荼恭恭敬敬道。 李韵和附和道:“朱老,您放心吧。现下谦妃已让女皇再度怀上凰嗣,这位凰嗣的诞临,定是我东梁的吉兆。” “但愿。”朱袖淳淡然道,那朱谦便是他们朱家最后的一张底牌了,幸而在这里传出来女皇再度怀孕的消息。不然朱袖淳真怕这在位的女皇,会降罪于朱欣然守城不力。他们朱家为了东梁已捐躯二十余人,真的不能再继续牺牲下去。 “我老了,以后这东梁是你们的天下。”朱袖淳按着严荼和李韵和的手,“你们都在,只差晚儿一个。若是她在,便是全了。” 严荼感喟道:“当年我与燕将同赴凉城,历经生死。”她望了一眼身边的李韵和,“那时候李将也应该去的,当年差你一人,如今却差了她。” 大家好像都已忘记,燕归晚是因为什么原因致仕的。她们就这么默认地觉得,燕归晚理应回到她们中间来,应该与她们并肩战斗。 李韵和笑了笑,“晚姐姐不在也好,她受的伤已经够多,该让我去体会一下了。” “你们的命、将士们的命,都一样重要,没有谁想去死。你们带着她们去,也尽量带着她们回来。”朱袖淳再次嘱托道。 大军在破晓的晨光中次第开拔,严荼同李韵和被当今圣上、满朝文武寄予厚望。都在等待她们击败敌寇,打跑南海小儿,还东梁一片安宁净土! 望着长长的队伍走出丰城,朱袖淳不觉伤感万分,遥想当年,她也是这般,带领燕乐然等一众老将,出生入死保卫东梁。可是她真的老了,老到自知命不久矣。 身边的随从急匆匆跑到她的跟前,“太尉,太尉,女皇召您去往皇宫,有来自凉城的八百里急递!” 朱袖淳两脚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可是……那西洲趁此机,侵犯我西北边陲?” 随从摇了摇头,“小的不知。” “快,备轿!”朱袖淳步履蹒跚地钻进轿辇当中。 朱欣然镇守泽城,朱仙然镇守凉城,她们都是东梁的封疆大吏,也都是他朱家的女儿。她在轿辇中忧心忡忡,若是凉城再度出事,这东梁的江山,当真岌岌可危了! 第327回:返高山景行 且表女皇徐钟卿,在前年与慕妃慕辰诞下一子后,近来再次孕育凰嗣,这次怀的是谦妃朱谦的孩子。现下正是怀孕初期,女皇身体多有不适,偏这时候遭来南海国的侵犯,女皇被折腾的心力交瘁。但不管怎样艰难,这东梁的天下,依然都得靠她来坚守。 原本招来三公议事,后宫男妃是不得在场的。但目前情况紧迫,徐钟卿的身子还非常虚弱,所以朱谦便出现在了殿上。他伏在女皇身侧,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朱袖淳气喘吁吁地赶紧瑞祥宫时,丞相李湘阳和御史大夫杨湘已垂首等候多时。见到自家小郎,终于成为女皇的枕边人。朱袖淳心里多有感慨,也不知这孩子日后能不能带领他们朱家走下去。朱谦向朱袖淳低抵地颔首,一瞬间的对视,已表达了一切。 “给女皇请安。”朱袖淳老态龙钟,一旁的杨湘忙得伸手去搀扶。 女皇在凰榻上发出虚弱的声音:“朱老就莫跪了,给朱老赐座吧。” 女史立刻搬来个绣墩,请朱袖淳落座。朱袖淳缓缓地坐下去,又道:“谢女皇。” 杨湘和李湘阳向朱袖淳的方向略靠了靠,女皇半睁着双眸,道:“严荼和韵和他们已开拔了?” “回女皇的话,严大将与李将已走,微臣是从军营那边赶来的。”朱袖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自丰城出发,十五日后,能抵达泽城么?” “十五日能到,可……”朱袖淳顿了顿,两只手在大袖里互相攥紧,“只怕赶到后,将士们也疲惫不堪了。” “援兵一到,守城将领的士气便能鼓舞,余下的,再从长计议。”李湘阳双手向前一揖,向女皇说道,“粮草、辎重等我与杨大人那边早就备齐,已与严大将她们共同出发。” “嗯。”女皇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几年前,她亲自去往凉城抵抗西洲侵犯那次。用意颇深道:“若底下的人胆敢克扣将士们的军饷,必严惩不贷。” 李湘阳和杨湘齐声道:“臣遵旨。” 女皇的脸色惨白,那一贯高高在上的威严,也因为在特殊时期,而教人觉得异常揪心。她抬起手指,在身前的案几上敲了敲,“仙然将军送来的八百里急递,你们拿去看下吧。” “可是,可是那西洲小儿趁机又侵袭我西北边陲?”朱仙然焦急万分,她真的怕自己的担心成为现实。 女皇未有言语,但见杨湘上前一步,恭敬地的将急递拿过手中,呈给李湘阳和朱袖淳阅览。看过之后,方才长舒一口气。朱袖淳颤巍巍地握住急递,笑道:“陛下,这……这真是个好消息。” 女皇双眼微寒,瞥向李湘阳和杨湘,“李丞相和刘大人也是这么觉得么?” 李湘阳被这道寒意给逼的心头一颤,她再明白不过女皇的话语。但是眼下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哪里还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虽然徐墨卿是一介“男流”,但他毕竟是东梁国内唯一被封了王爵的皇子。他亲临泽城,不是能更好的鼓舞士气?至于燕归晚的请缨……她望了杨湘一眼,不免觉得有些繁杂。 朱袖淳将急递还到杨湘之手,杨湘则重新送回女皇身前的案几上。她款款笑道:“九殿下和九驸马离开丰城近二年,想是做惯了闲云野鹤。若不是闻得泽城遭南海侵犯,怕是他们还得继续游历山水。现下正是我东梁用人之际,陛下就允了他们吧。” 徐钟卿接到这急递时,心中也是一惊。其实她很后悔放徐墨卿和燕归晚出行,那时候她已坐稳江山,铲除年家余孽,削弱李家大权,又将燕归晚剔除御林军,可以说这东梁的朝堂,再无她的绊脚石。 但这一次,南海来势汹汹,又赶上她再次怀孕。她的身边,除了三女公和钱家的几个心腹,再无可促膝长谈之人。若是徐墨卿还在,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操心。思绪又回到几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三皇女,为着这高高在上的皇位,她的九弟,为了她,极尽绸缪,鞠躬尽瘁。可结果呢? 她以为自己将他们妻郎放走,不会有半点舍不得,反而解决了自己的心头之患。可越到团圆时,越到佳节期,她的心里却越惆怅。长姐死在她的剑下,二姐和四妹被她发配到封地,八弟更是被她圈进起来,唯有真心待她的徐墨卿却落得这个下场。当年燕归晚差一点就死在她的暗算中…… 如今东梁有难,他们妻郎还抱着一颗赤子之心,要奔赴泽城,上阵杀敌,她应该应允的。她抬起头望着朱袖淳,“朱老,吾只是担心燕将那身子骨,这几年不知养好了没有?” 过去这么久,谁还记得燕归晚到底是因为什么致仕的?谁人心里又不清楚呢?女皇要演戏,众大臣哪有不演下去的道理? 是朱袖淳不知道内里,还是杨湘不知内里?唯有那李湘阳是明明什么知道,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几年的那场宫变,已把她搞得杯弓蛇影。 “想是养的差不多了,老燕将那等威武,她的女儿不会差的。”朱袖淳似打包票,“杨大人觉得呢?” “陛下,其实他们燕家已有两员小将在欣然将军帐下,其中一人已为国捐躯……”杨湘惋惜道,“我想燕将心里也是很想为妹妹报仇的。” 见朱袖淳和杨湘俩人一唱一和,李湘阳也看得明白,忙地跟随道:“陛下,朱老和杨大人所言极是。” 女皇摆摆手,下了决心,道:“杨大人,拟旨吧,让燕归晚同李韵和并肩,为严荼的副将,早日击退南海侵袭,凯旋归来。”她抚了抚腹中胎儿,“差人追赶大军,把消息尽快递给严荼,还有将急递加急送往泽城,让欣然将军那边也做好接应。” “遵旨!” 燕归晚和徐墨卿重新回到大众视野的消息不胫而走,未过两日,慕家、李家、杨家、燕家、后宫、前朝……整个丰城已全部知晓,永丰王殿下和燕将军重新出山,这对当年叱咤朝堂的妻郎以这种方式回归,奔赴泽城,抵抗敌国侵袭,保卫东梁山河! 燕泽银本还在伤感中,听闻长姐和姐夫的消息,撒丫子就往外跑,害的小石都抱不稳手中的小主子。 “泽主,泽主您慢着点,我和小璞都快追不上了。” 燕泽银急哄哄地跳上马车,“你们快点快点,咱们这次回燕家,要多住些时日,得等到我长姐和韵姐姐回来再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我那没良心的长姐,终于有信儿啦,有信儿了就好!” “是是是,听泽主的。”小石安顿好周遭,“殿下和晚主终于有信儿了,等南疆的仗打完,他们保准跟韵主一起回来。” “走,回咱们关雎阁去!” 一行人打马赶车往汉河街驶来,可刚到汉河街东,燕泽银便瞧见自家门前停了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却是慕秦还有王启。 “秦君,王生!”燕泽银一跃下马,奔着他二人就跑了过去。 王启见了他,笑得合不拢嘴,“泽哥哥,恩公他们有消息啦,我和秦姐姐知道信儿,就赶过来啦!” 慕秦却没有王启笑得这么开心,她知道徐墨卿和燕归晚的消息自然高兴,只是一想到他们居然是直奔泽城而去,不免又为他们捏把汗。但终究是个好事情,她总得带着这小后生来趟燕家才行。也是凑巧,在门首就遇见这脱兔似的燕泽银。 “泽郎。”慕秦欠身行礼,扯了扯嘴角,“殿下和燕将去往泽城,想必可与李将重逢,她们在一起定会相互照应。” “是啊,韵姐姐若知道我长姐赶去与她汇合,别提得有多高兴了。”燕泽银笑着笑着就流出两行泪,“我想她们都平安归来。” “会的,一定会的。”慕秦宽慰他,伸手抚了抚王启的腰身,“就这小后生不知道泽城险阻,还以为是什么好地方,嚷着要我带她去见恩公。” 燕泽银眉眼一掠,这点细枝末节被他收进眼底。他不动声色地瞧了瞧这二人,破涕为笑:“秦君,这是何时的事啊?” 慕秦也没有回避他的目色,笑意忽深,“待殿下和燕将、李将归来,我邀你们来府上喝喜酒好不好?” “好呀!”燕泽银发自肺腑的替慕秦高兴,他的秦姐姐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王启的小脸红扑扑的,倒是比之前见到他时端庄了几分,“我和秦姐姐说,要等恩公他们回来的。” 慕秦自低处爬起来,就算慕辰已成为后宫最得宠的男妃,已为女皇添的凰嗣,但她还是愿意接受王启那样的出身,一个孤苦伶仃的小生。既然机缘巧合让他来到自己身边,既然他们之前产生了情愫,她就愿意把他明媒正娶,做自己一生可以守护的人。 三人边说边走进燕家院内,想过府中应是热闹非凡,却不曾想,一贯低调的杨湘,居然也登了燕家的门。跟随她一起的还有杨柳和杨秀,众人都齐聚在中堂大厅里,又是高兴又是替他们二人担忧。 “殿下和晚儿有众位惦念,我真替他们高兴。我燕家自大姐燕乐然起,便一直为我东梁上阵杀敌。清影清璧是我家好女儿,归晚和归岚也是一样。” “还有我韵姐姐呢!”燕泽银撇撇嘴,“我韵姐姐不是咱们家的人么?” “是是是,都是咱东梁的好女儿。” 燕乐施手指扣在桌角里,漂亮的话她会说,可甥儿的命她真的不想再丢。已让燕清影丧了命,她再也不希望燕归晚出事!同时她更明白,现下不是讲究小家的时候,她燕家女儿的命是命,那数万将士的命同样是命啊!东梁若不得安宁,就会有更多的人流血牺牲。早日打跑南海小儿,还一个太平盛世吧! “燕主母所言极是,咱们这些未上前线的人,唯有为她们日日祈福。待打败南海小儿之际,便是她们重返丰城之日。”杨湘言辞恳恳,这是所有东梁的人夙愿! 第328回:千里去相会 话说徐墨卿和燕归晚在凉城稍作休整,已然决定动身去往泽城。朱仙然觉得不妥,几次三番的阻挠,意让他们再等候几日,希望可以盼回女皇的回函。但燕归晚心急如焚,徐墨卿也不想再等下去,泽城的战事不容乐观,他们还是及早上路为妙。 朱仙然自知拦不住他们妻郎,再者也担心自己妹妹的安危,便为他们备好上好的战马,又为他们派上一支最精锐的护卫,企图护送他们早日抵达泽城。但他们妻郎却拒绝了人员跟随,只要来战马和官文,方便他们走官道、官驿,能提供最大的便利。 临行前,朱仙然设宴款待,众人聚首在驻地的营帐中。 “末将也没有什么再说的,就期望殿下和燕将可早日凯旋归京。”朱仙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燕归晚和徐墨卿也举杯,把杯中酒仰头喝下。可身后的九莺和安生却双双跟蔫打的茄子似的,两个人都顶着一张苦瓜脸。 “你们两个不喝?不给我们践行啊?”燕归晚朝他二人挑了挑眉。 九莺不情愿地端起酒杯,嘟囔道:“晚主,就让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去个屁!”燕归晚加重语气,“你带着安生赶紧给我滚回丰城去,带上你们,我得麻烦死!” 九莺心里再清楚不过,燕归晚是怕她和安生遇上性命之忧,已经让秋生死去,他们妻郎不能再让身边人丧命。 安生那小脑袋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直接上前一把抱住燕归晚的大腿跪了下去,“晚姐姐,我……我就是不离开你。你去那我去那,我肯定不给你拖后腿。” 燕归晚和徐墨卿相互对视,双双感到头疼不已。燕归晚故意绷着脸,“安生,你若再这样不听话,别说我踹你了啊!” “你踹,你踹!踹死了,正好报了姐姐的救命之恩。”安生带着哭腔,固执道。 燕归晚揉了揉眉心,“九莺,还等什么,赶紧把他给我拉起来呀!” 九莺白了燕归晚一眼,少有的顶撞道:“不拉,我看安生这法子很不错!” 徐墨卿瞧着他们二人,又不好意思地望向朱仙然,“仙然将军莫怪,他们这年纪小不懂事理,都是被晚儿平日里给惯坏了。” 朱仙然淡然一笑,“倒都是忠仆。殿下身边那个伶俐的大官儿,不幸在西洲身亡,真是可惜了。”她走到安生身边,一只手就将安生给提溜起来,“小子,殿下让你回丰城,这是给你多大的恩宠,你还不知足?不要在这里胡闹,听到没有?” 说来也奇怪,安生不怕燕归晚也不怕徐墨卿,却对这朱仙然很是畏惧。朱仙然就这么三言两语,便把他吓得哆哆嗦嗦,一个劲儿的点头说好。 燕归晚自嘲地笑道:“还是仙然将军威风,我这……被他们拿捏惯了。” “燕将说笑,待你重新穿上铠甲,你的风姿,何人不畏?”朱仙然心悦臣服道。 燕归晚有些不自信,“仙然将军,我还可以么?我已经……” 朱仙然目光坚定地凝视她,“我母亲说过,她这一生最敬佩的人便是你母亲燕乐然。你是她的女儿,是我母亲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母亲不会看错人,燕将一定可以重塑雄风!” 燕归晚动容不已,“母亲……”她停了停,“这么多年,是朱家一直在背后扶持着燕家,姨母和我都知道的。” 朱仙然负手轻笑,“哎,燕将严重了。”她向燕归晚和徐墨卿深深一揖,“这次还望二位救我妹妹于水火。泽城的状况,远比当年西洲杨部侵犯我凉城时要严峻。” “仙然将军才是严重了,有严荼和李韵和在,欣然将军定不会有事。我不过是想过去,尽自己一份臣子之力。” 徐墨卿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仙然将军,时候已不早,我们就上路了。待来日再见,愿是在丰城!”他瞥向耷拉着脸的二人,“他们俩就麻烦仙然将军护送回京都吧。” “请殿下、燕将放心!” 徐墨卿和燕归晚就这样再次上路,这一次的目的地是泽城,这一次的目的却是为了家国。千里双骑,风雨无阻,妻郎同心,攻无不克。 九莺和安生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呆呆地站了很久。朱仙然走到他们身侧,“行了,别再看了,我已为你们准备好车马,你们也上路回京都吧。” “谢朱将军。”九莺携着安生致谢。 朱仙然拍拍安生的肩膀,“小子,京都不比凉城,你去了,要事事听九莺的话,不可为你的晚姐姐多事。你可明白?” “我明白的。”安生重重地点头。 “走吧!” 九莺和安生与朱仙然再次拜过,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他们回的是京都,九莺先一步带秋生回家了。 在燕归晚和徐墨卿离开凉城的第三日,西洲留夏关的驻地内,杨厦手握着刚刚得来的情报,低眉敛目,曼声哼笑。 “侯爷,可是如你所愿?”葛华追问道。 杨厦将信笺递给葛华,“终是去了,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葛华“啧啧”了几声,“侯爷,战场上刀枪无眼,哪里可以那么随顺?” “若是她阵亡,也算随了她的志向,能战死沙场,可为她光宗耀祖。”杨厦漫步在驻地校场,“我自然不希望她死去,我只希望不久以后,能听到她再度成为将军的消息。” “小的真是不明白,那所为的志向就这么重要?女子嘛,终究还是在闺阁里比较好。” 杨厦丹凤眼一扫,“在东梁,她们还认为男子待在闺阁里才好。要你碌碌无为一生,你可愿意?” “那不成!” “这不就结了!”杨厦走出驻地,望着留夏关的东边,“燕归晚啊,你可别死喽!” 葛华跟在他的身后,憨憨傻笑,“侯爷,不会的,燕娘子她福大命大。” “行了,去看看奇奇练功如何?那小子,近来欠收拾!” …… 严荼和李韵和率领大军奔赴在去往泽城的路上,蜿蜒磅礴的队伍浩浩荡荡。 李韵和骑着白色战马,手持马辔从队伍的后方纵到最前方来。明明不到三月的天气,在丰城还有点乍暖还寒,可越往南走,越觉得温闷。众将士身上穿着厚厚的盔甲,使她们的感受愈加强烈。 李韵和巡视一圈队伍,跑到严荼身边,“大将军,将士们的气势不高啊!” 严荼紧闭着双唇,神情严肃,旋即,唤来身边的两位参军。 “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上?” “禀大将军,咱们这路途已走至大半,马上就要到商城境内。”一参军如实回道。 “商城?”严荼思忖片刻,“泽城的军需可是以这里为大后方?” “没错。这商城是咱们东梁南边最大的城池,城内经济繁荣,两国没有交战之前,很多南海国人很乐意来这里与咱们做商贸交易。” 李韵和忽然想到什么,接茬说道:“我记得年家好像就是在商城里发迹的。” 一参军附和道:“李将军所言极是,的确是那年家发迹的地方。” 严荼摆摆手,“就在商城歇下来吧。让大家稍作休整,再一鼓作气直奔泽城。”底下众将领纷纷应诺。 一时众人稍稍退后,只有李韵和在严荼身侧,她才忧虑道:“韵和,依照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越往南走,天热越炎热,我们的将士明显不适应。刚出丰城时个个意气风发,现下已然意志涣散。” “的确如此,加上前几日赶路太凶,就是赶到泽城,也不好马上应战。欣然将军发来的战讯也很急迫,好像是……” “围城。”严荼清晰地说出口,“不仅如此,泽城外多水路,南海小儿善于水路作战,而那是我们的弱项。” 李韵和叹了口气,“荼姐姐,我还有一个担忧。” “讲!” “我怕天气炎热,我们的将士们再得了痢疾!若是那样,就彻底遭了!” “与我所想一致。” 严荼的掌心渗出汗水,这是她第一次领兵出征。之前去往凉城,是徐钟卿主持大局,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待徐钟卿登上皇位,她也不过是在御林军里,活动的范围只有京都和皇城。 这次却不一样,若不是泽城死伤惨重,女皇也不至于放她出来,亲自去往南疆压制。派严荼来此,为的就是向举国上下表明抗击南海的决心。 李韵和看出严荼的忧虑,安慰道:“荼姐姐莫担心,跟随的副将、总兵、参军、指挥使,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前方还有欣然将军,马上永丰王和燕将就要赶来,咱们一定会赢的。” 提到徐墨卿和燕归晚,严荼忽然放松下来,李韵和的脸上也挂起笑容。 “殿下和晚妹妹真是的,他们妻郎总是给人制造这等惊喜。二年前说去远行,连招呼都不打,俩人巴巴地就走了。若不是我带着清影和清璧追到丰城外,只怕连那一面都见不上。” “可不么,也幸好荼姐姐你把清影清璧带过去了,不然连那一面,她们姊妹都见不上。” “哎,那两个孩子,怪我……” “生死有命。”李韵和低沉道。 严荼望了望前方的路,“这一次,与韵和和晚妹妹一起作战,不枉费此生。与你们同袍一场,严荼觉得值了。” 此时,去往泽城方向的官道上,两匹战马齐头并进。马上的二人几乎全身伏在马背上,他们挥舞着手中马鞭,一声响过一声,震慑的两旁越发嫩绿的枝叶都跟着颤动不止,窝在草丛里的蝇虫小兽都都纷纷而逃。这二人,有种誓死不休的冲劲儿。 终于在拐过一道弯路之后,二人将马速放缓下来。燕归晚喘匀了气息,复才问道:“哥哥,你可是看准了,前面当真是商城?” 徐墨卿扶额,窘笑道:“额,应该是的。沿途官驿的里的小吏,把路给咱们指的很明白,想是错不了。” 燕归晚见他有些心虚,毫不留情地拆穿,“若是耽误行程,待回到丰城,哥哥就自行去往宫中请罪吧。” “晚儿很是期待嘛?” “期待?”她将身下的座椅往徐墨卿身侧拉一拉,“我期待早点换上铠甲!” 第329回:重逢论战局 徐墨卿扯了扯胸前衣襟,笑意渐深,“你啊,是太想念那身铠甲了。你虽从不说,但我怎会不知呢?”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望。”燕归晚抿了抿凉唇,“其实无望才是最好的,证明我东梁国泰民安。有战事算什么好事,我还莫名的兴奋。”她抬眼望向徐墨卿,“哥哥,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徐墨卿伸出手摩挲起她的臂膀,“我很担心,就你现在这个状态,到了战场再心慈手软。终究是放下好几年了。” “不会,你信我。”她胸有成竹道,“哥哥自己说,出来近二年光景,晚儿可有偷懒过?” 徐墨卿故意摇了摇头,“在我身边时未曾偷懒,不在我身边时,我哪里知晓呢?” “徐墨卿,你!” “我什么啊?” “我很自律的。” 徐墨卿笑着甩起马鞭,“好啦,好啦,我知道的,逗你一下嘛。” 燕归晚也抓紧缰绳,让身下的战马再次奔跑起来,紧随徐墨卿身后。 不至半个时辰,眼前终于出现商城的城池高墙。徐墨卿暗暗松了一口气,燕归晚的心也落回肚子里,他们当真没有走错路。 “地方倒是找对了,却不知女皇那里应允了没有?”徐墨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我那三姐……”他没有把话说出来,但谁心里不清楚呢? 燕归晚却不在意,“女皇若是应允,那是再好不过;可若她不应允,我就是当一个小卒,也要上阵杀敌去。” 她从马背上跳下来,用袖口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哥哥,越往南走天气越热,我这心里怎么有种不好的感觉。你对我说过,南海国没有没有四季,全年都很炎热。泽城那地方……” 徐墨卿老早就察觉出这点,心中也在担忧。听到燕归晚这样说,才道:“依晚儿何见?” “南疆地广人稀,这所为‘地广’却不是什么一马平川,而是高山与河流。尤其在边境附近,两国海域交错混杂。我们东梁对南疆的管束……不是很到位,哥哥,我说的对么?” “没错。西洲、南海、北陆三国中,我们与北陆、南海多年太平,几乎没有与他们发生过冲突。唯有西洲对我们虎视眈眈,所以我们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在西北那边。在咱们出门远游之前,才听说南海国跃跃欲试,但也只是小打小闹。岂料两年之后,他们居然变本加厉。” “我猜想了一下,欣然将军之所以没抵抗住南海的攻势,想必他们是在水陆交战。这并不是我们的强项。仙然将军也说,此次援兵是从京都调派过来,而不是从南疆地方上选拔,将士们恐怕会出现……” “天气炎热,水土不服,加上水陆作战,对我们非常不利。”徐墨卿正面指出问题所在。 燕归晚紧皱着眉心,“或许地方上临时征调兵力,根本满足不了前线。不管怎么说,我们这场仗打的很吃力。” “更多的细节,我们还不知晓。待到了泽城,见到欣然将军她们才能彻底清楚。” 妻郎边低语商议,边牵着马匹朝商城走去。徐墨卿忽一抬起,但见城池外不远处成群的官兵在安营扎寨。他忙地戳了戳燕归晚,“晚儿,快瞧!” 燕归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莫不是……严大将的队伍?咱们竟在这里与她们撞上了?” 徐墨卿也掐算不准,但这样大规模的队伍,不是从丰城奔赴来的,还能出自哪里呢? “走,过去瞧瞧。” 妻郎疾步向队伍方向赶来,还未到跟前,已被两名巡逻的女兵给拦了下来。 燕归晚也不气恼,反而笑问道:“咱们可是丰城来,要赶赴泽城去?” “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军营要地赶紧离远点。”女兵模样严肃,气势也很足。 燕归晚转身对徐墨卿笑道:“不错,应是御林军出来的。” “胡说!”徐墨卿敲了下她的脑袋,“你哪里看出来的?” 徐墨卿和燕归晚的身上,都没有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什。若跟这恪尽职守的女兵直接说明,她也未必能听得进去。他想了想,对那女兵道:“敢问挂帅的可是严荼严大将军?” 女兵微微不悦,“你们到底是何人?” 徐墨卿又道:“李韵和李将军可否也在?” 另一个稍微激灵些的女兵走上前,上下打量徐墨卿,竟脱口而出:“这位莫不是永丰王殿下?” 徐墨卿笑了,不曾想还有人能在这等地方把他认出来。这二年他差不多都要忘记,自己还是个“殿下”。 “你怎得知?” 那女兵不苟言笑地脸上流出一丝狡黠,“素闻永丰王殿下,常日里‘男扮女装’,前几日从京都又传来永丰王和驸马要同赴泽城的信儿。” “哎!”身旁的女兵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当心是细作!” 徐墨卿负手浅笑,“我们是不是细作,你们去通报一下便知。” 身后的女兵闻声,一径往军营中奔去。 “我刚才没有听错么?女皇陛下……”燕归晚不大自信道。 “一会儿见了严荼和韵和,你便知道是真是假了。” 话落,但见不远处已走来熟悉的身影,严荼与李韵和还有跟随在她们身后的一众将领,正大步朝他们妻郎走来。众人皆是身披金革战袍,腰佩雁翎宝刀。气宇轩昂,英姿飒爽。 李韵和先于众人,大笑着跑到燕归晚面前,也不顾什么礼数礼节,直接扑到燕归晚的怀中。 “晚姐姐,我想死你啦!”李韵和情深意切,将燕归晚狠狠搂紧,搂得她半晌没喘过气来。 余下众人倒是规规矩矩,严荼虽然也显激动,但还是向徐墨卿躬身叉手,“参见殿下,驸马。” “哎,大将军不必多礼,众人也不要把我当回事。在军营里没有殿下,严大将才是最高统帅。”徐墨卿仍如当年一样谦和低调,从未改变过分毫。 “韵和,你快松手,我要……被你勒死啦!”燕归晚作好作歹,才将李韵和给推开。 燕归晚这才得出手,与严荼和众将相拜。严荼攥紧燕归晚的手,“晚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我都想死你们了。”燕归晚深情道,“这一次,能与荼姐姐和韵和并肩,是我燕归晚的荣幸。” 李韵和拉住她们二人,“哎呦,还在这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营帐里,来来来!” 燕归晚被众将领簇拥着,往营帐的方向走去。徐墨卿悠哉悠哉地跟在身后,望着燕归晚的背影,鼻子一酸,本以为今生再等不到这日,真真造化弄人。他默默地跟随,犹如曾经,在她的身后永远相伴! 严荼、李韵和与燕归晚三人在营帐之中,谈话的内容已分不清楚公还是私,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整整一个下午,三人一直没有走出过营帐。徐墨卿不徐不疾,更没有想要闯进去的意思。回到东梁,虽然他贵为王爵,到底还是个男儿。他得摆好自己的位置。 他在军营里随处走了走,有几位副将一路陪伴。虽然素闻这永丰王如“女子”一般,但她们还是不敢懈怠。徐墨卿态度温和,随口问的皆是战事状况。众将如实回答,几个回合下来,徐墨卿已掌握大概,众人也对这位殿下不再有“偏见”。 营帐的帘子被打开,是侍卫进来送茶水。燕归晚向营帐外瞧去,方知已是暮色降临。 三人略停顿下来,李韵和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的大口饮下,“总之泽城状况的确很糟,我们还不能跟下面的士兵们兜底。否则,军心必乱。” 燕归晚沉着片时,“荼姐姐,辎重要不要在商城卸下去一些,减轻点负担。” 严荼倍感为难,“辎重的问题我也考虑过,只是……” “荼姐姐可是怕被人截断商城到泽城的路?”燕归晚追问道。 严荼承认道:“没错,咱们越往南来,就应该看得越清楚。我东梁对南疆管理疏忽,导致这里鱼目混珠。今日我去往商城城内,觉得城中官吏百姓,警惕仍是不高,仿佛不大相信,南海可能会打过来。” 李韵和将彻茶碗底子向地下一泼,“这帮地方官!” “荼姐姐可训斥她们了?” “说了,甚微。” “可若是辎重全带,到了泽城只怕将士们也无力作战。”李韵和强调一句 。 燕归晚望向她,“韵妹妹觉得,围城的概率有多少?” “一半。” 燕归晚和李韵和同时看向严荼,严荼把眼挪向地形图上。她指了指几片海域,“泽城两面环海一面环山,背靠丘陵,有何优势?若失守,后方必将大乱。” “那就死守。”李韵和咬紧牙关。 燕归晚提出异议,“他们困城呢?切断我们的补给线?” 严荼将拳头砸在地形图上,“绝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对,绝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一直在外的徐墨卿,忽然撩起帘子走进来。 燕归晚面色一沉,“哥哥……墨卿……殿下,你不要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出去玩去吧!” 徐墨卿扶额,窘笑着扫过余下二人。 严荼拉了拉燕归晚,“哎,燕将,殿下的谋略,若是东梁第二,谁人敢称第一?” 燕归晚心道,就他还有谋略?他若算得上聪明,去往西洲的那一路,至于遭到那么多险阻? “就是,就是,燕将,你可不要小觑了殿下!”李韵和附和道。 “补给线拉的过长确实不可取,商城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再往前走,怕是也没有这样合适的地方。商城现在的问题,是警惕性不高,要做的应该是留下来一位将领,在这里把城防做牢靠了。以备我们真的缺少粮草时,这边可以源源不断地为我们提供。” 燕归晚露出赞许的目光,但仍嘴硬道:“你莫再严大将面前班门弄斧。” 严荼和李韵和相视一笑,严荼道:“殿下,请继续说下去。” “辎重不要撤了,待到泽城,打拉锯战,将南海小儿拖死。” “不可!”燕归晚争辩道,“天气越热,于我们越不利,我们不善水陆!” 第330回:我的将军呀 徐墨卿负着一只手,漫步至燕归晚的身侧,唇边带笑,“晚儿说的没有错。” “我既说的没有错,你何故出此下策?”燕归晚急于反驳,她内心是不想让徐墨卿过多干涉军政的。 “南海小儿乘船在海上,消耗的物什要比我们多,他们后方的补给可能跟得上?好歹我们是在陆地上,总有办法可以撑过去。” “若南海国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定要拿下泽城呢?” “拖一天,我们的将士们就可多休整一日。真到了赤膊相较的时候,是你燕归晚你能退缩,还是她李韵和能退缩?” 李韵和忍不住轻笑一声。 “天气越炎热,我们的将士身体不适,他们的将士也一样如此。还是因为在海上,温度越高,人心越浮躁,这是人内心不可避免的想法。一旦他们有想早点结束战争的苗头,就是我们反扑的最佳时机。” “比耐力,我们在陆地上反而成了优势?”燕归晚抱臂思忖。 徐墨卿镇定自若,逐条分析利弊。严荼与李韵和都在旁侧耳倾听,唯有燕归晚面露难色。她不是不相信徐墨卿所言,她是在为他捏把汗。假设徐墨卿判断的正确,那么什么都好说;倘或判断失误,这个后果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 李韵和“啪、啪”地鼓起掌来,夸赞道:“一别殿下近二载,殿下还是如当年一样睿智多谋。仅在这军营里走动一下午,就能分析到这般鞭辟入里的地步。” 徐墨卿忙称不敢当。李韵和瞥了他一眼,又瞧向严荼,收起笑意,郑重道:“荼姐姐,若按照殿下所言,我们要做的准备,便是防止将士们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尤其是不可相互传染。只要将这一点克服,余下的什么都好办。” 严荼的目光沉浮不定,“辎重可以暂时不卸,但用何种战术,我还需要与欣然将军碰面后再做定夺。” “没错,我只是提出想法,最终掌控大局的仍是严大将与朱大将。”言毕,徐墨卿自觉退到一隅。 燕归晚沉默片时,问道:“荼姐姐,队伍要在商城这里休整多久?” “两日,后日一早就出发,不能再耽搁下去。” “烦请荼姐姐给我拨些人手,我要去商城里买断所有可治痢疾的草药。持药在手,有备无患。” “我跟你同去!”李韵和自告奋勇。 在这件事情上,严荼没有犹豫,爽快道:“这不是问题,今日已晚,明日一早便给你们调来人手。一整日,足够你们在城中活动。”顿了顿,她又道:“陛下已下旨,准晚妹妹和韵和一道,为我的副将。你可是要换上铠甲喽?” 闻言,李韵和亲自动手,在营帐的箱笼中翻出一身金灿灿的铠甲。她走到燕归晚身边,上下丈量一番,“肯定是不太合身啦,晚姐姐,你多担待些吧。” 燕归晚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但双手仍是抬不起来。李韵和笑着将铠甲往徐墨卿手中一丢,“殿下呀,我瞧着,这事还得你亲自动手。” 徐墨卿向她们二人使了个“放心吧”的眼色。 “那个,已然落暮,咱们还是早些用饭,然后大家早点歇息,明日开始有得忙!”严荼打了个岔。 徐墨卿与李韵和同声说好,大家推推搡搡,忙活了半日。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一早,燕归晚在徐墨卿的臂弯里醒来。她羞赧地避开他的目色,没好气道:“哥哥自己瞧,这么人的军营里,哪有一个带着家眷?偏我这样特殊,真是汗颜!” 徐墨卿咯咯笑出声,“我一个郎卿都没有不好意思,你一个女君怕什么?莫不是在西洲待得时间有点长,一时还没有改回来?” “去去,一边待着去!” 燕归晚掀被起身,潦草地梳洗自身。徐墨卿坐在床榻边,望着她的背影,莫名出神了一会儿。待她梳洗的差不多了,他才跳下床,将昨日李韵和交到他手中的铠甲,双手奉于燕归晚的面前。 “妻主大人,我的将军啊,咱们换上吧!”徐墨卿眸色渐深,语气庄重无比。 燕归晚抚摸着那熟悉且冰凉的战衣,时隔两年,她终于将它重新穿上。心中在无尽翻腾,滋味不言而喻。徐墨卿帮她细致地穿上身,每一处都尽量帮她弄得熨帖些,让这件本不属于她的铠甲,看起来富有了灵魂。 “觉得重么?”徐墨卿取过一把雁翎刀,帮她跨在腰间。 燕归晚上下左右都拍了拍,“重归重,但是穿上了,就觉得心里踏实。” 徐墨卿又帮她重新束了束发,“今日可戴盔?” “进城的话,还是先不戴了吧。” “那好,晚儿自去吧。我这个家眷呢,是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燕归晚搔了一把他的下巴,眉梢一挑,笑道:“我家夫郎这样才像话。” 燕归晚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留下徐墨卿在原地傻笑了半晌。 李韵和与燕归晚带领一众人马进到商城,与众人分工,将商城离大小的医馆药铺都跑了个遍,当真买到了相当数量的草药。李韵和见身后的草药越堆越高,心中放心不少。但转头又对燕归晚说道:“待发生水土不服,得了痢疾等症,总没有防范于未然要强。” “韵和所言极是,说到底还是得勤去底下士兵里走动,喝的水、吃的食物一定不能出现问题。源头把控住了,我们就赢了一半。”燕归晚歪着头,凝睇李韵和。 性子早已稳重的她,一下子又回到几年前,娇俏地向燕归晚抛了个眉眼,“晚姐姐,你老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想你了呗。昨日初见,还以为你变得成熟,殊不知跟我那胞弟一样,还是个脱兔。” “那得看在谁面前啊。”李韵和抓紧马辔,靠向燕归晚的身旁,“泽郎好着呢,我生的是儿子,都会叫人了。走之前,我和泽郎回过燕家,姐姐家里也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燕归晚点点头,“都挺好就好。” “岚妹生的是女儿,女皇和慕妃所生的是儿子。啊,对了,姐姐救下的那个小后生,被慕秦相中了。我听泽郎说,待姐姐与殿下回京,他们就要成亲呢。” 燕归晚一时语塞,要把这些消息,一个一个的消化掉,还真的有点困难。越听李韵和讲述,她越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与徐墨卿那场西洲之行,已经彻底结束。在杨厦府邸时,她哪里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一天? “姐姐也不说,这二年与殿下到底去哪儿了?”李韵和好奇道。 燕归晚将马鞭一甩,“韵妹妹还能不知?你个小机灵鬼!” “当真是西洲?” “嗯。” “怎么样?那里与咱们这边差别大么?” “其实也差不多。”燕归晚望向远处又搬来草药的士兵,“行啦,你的好奇心就到这里吧。待咱们回到丰城,我好好跟你讲。现下正事要紧。” 李韵和“嗤”了一声,“上了战场就拼命,在下面,该干什么干什么。就那帮南海宵小,老子打他们个片甲不留!” “好!”燕归晚赞道,“到了泽城,我和韵妹妹为欣然将军、严大将打头阵!” 李韵和略略地睨了她一眼,“回到营地,晚姐姐还是先跟我练练身手吧?” “韵和不要瞧不起人!” 李韵和将手掌摊开展示给燕归晚,道:“姐姐,韵和从未偷懒过半分,皇城可是一直由我护着呢。” “哎呀,也不知道是谁,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呢!” “晚姐姐,你~” 燕归晚双腿一踹马肚子,往前方跑去,李韵和立刻纵马追赶过去。 一整日,她们已将草药备齐,重返营地。而严荼这边,也选好一名将领,要她留下来,带领一队人马巩固商城的防御。 在短暂地休整之后,大队终于重新开拔,向最后的目地泽城挺进。只不过,这一次上路,燕归晚已是她们其中的一员,而且是梦寐以求的一员。 万千将士在路上急速前行,以严荼、燕归晚和李韵和为首的数以百计铁骑冲在最前方。所到之处沙粒四起,黑风席席。若说她们是东梁最精锐的军队,那么无人再出其右。从商城出来,一路向南,中间再无停顿,终于在五日后抵达泽城。 朱欣然亲自开城迎接,浩浩荡荡的队伍,驻进了这座东梁最南端的城池。此时朱欣然的伤势已养了月余,面色惨淡,人形消瘦。望一眼就知道,是过度劳累的后果,她这段时间的日子太不好过。 朱欣然身边跟着个小将,便是燕归晚二年未见的妹妹燕清璧。再见到这孩子,她早已退去稚嫩,虽然手臂还吊着绷带,可还是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燕归晚本以为她会扑到自己怀中大哭一气,却没想到她很是淡定,只简单地交代了一番燕清影罹难的经过。 队伍在泽城里驻扎,城中状况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的多,兵力明显不足,的确已成困城之势。与之前严荼等人的判断大抵相同。 朱欣然来不及客套,只道:“的确是正面厮杀,没有打得过南海。三场较量皆是我东梁战败,我大量将领纷纷为国捐躯。唯有我,舔颜苟活至如今。” “欣然将军多虑,胜败乃兵家常事。援军已到,我等定助大将军守住泽城!” 不管怎么说,严荼也是朱欣然带出来的兵,就算女皇没有明令说明,严荼与朱欣然之间,谁要听从谁的安排。但严荼自有分寸,那就是军队里只能有一个掌舵人。这个人必须是朱欣然。 燕归晚忽然觉得,这一切如当年在凉城,同样是徐钟卿带领众将领支援朱仙然,也同样是推朱仙然为首。同心协力,战无不胜。 “欣然将军,我从凉城来,你姐姐,我们的仙然将军让我向你转达,她说:‘你一定可以’,她还说,要与你重聚丰城。” 朱欣然注视燕归晚,来自亲姐姐的鼓励,好像真的给她打了鸡血。她瞬间扫去阴霾,淡然笑道:“你这个丫头,失踪这么久,一回来就给我这么大个惊喜。” 燕归晚拍拍燕清璧的肩膀,“我燕家女儿被欣然将军调教的这么好,算不算是给我的一个惊喜呀?” 第331回:请缨出首战 却说在场众人都笑了一遭,燕清璧的脸色也泛起红来。她看向燕归晚,不好意思道:“长姐,清璧还差得远着呢!” 未等燕归晚开口,朱欣然便夸赞道:“这孩子,可以的。你们燕家的女儿,不愧是老燕将之后!” 两军于泽城会师,驻扎在东梁的南天门。严荼大军是从泽城北门而入,而南门外不至二十里就是南海国的大军。他们的军队约有三万兵力,因为前期两国在海上交战,东梁惨败,未能把他们逼退回去,反而让他们从海上登陆,占领了泽城南门外的大片土地。 一众将领未做休憩,由朱欣然带领着,逶迤登上南门的城墙上。放眼望去,由近及远,南海军队的气势异常凶猛,给人带来超级强悍的压迫感。 严荼望向远处的海域,回首问道:“依欣然将军的意思,南海那三万士兵,一半已下船,在陆地上安营扎寨,一半还停留在战船里,未曾登陆?” “没错。他们现在士气高涨,随时都有攻城的意图。”朱欣然坦白道。 “我们不善水陆作战,那咱们的战船是不是损毁的很严重?”李韵和疑惑追问。 朱欣然默然一刻,“的确如此,水陆是东梁的短板,我们必须承认,我们不如南海。” 李韵和握紧腰间的雁翎刀,愤慨道:“既如此,咱们就把他们往陆地上引,与他们在陆地上厮杀,拼个你死我活。” 朱欣然叹了口气,“前期我也是这样去做的。放弃水陆,把他们引到陆地上,再与他们开打。”她停顿片时,不愿意承认道:“可他们不仅善水陆,陆地作战也不逊色。” “碰上硬茬了啊?这他娘的是蓄谋已久!”李韵和恶狠狠地瞪向远方。 严荼沉思半日,在身后的众将里找到燕归晚,“燕将,你怎么看?” 其实这时候,燕归晚心里已对徐墨卿之前的判断深信不疑,按照现在这个局面,守城,等待天气炎热,拖死南海,是她们最有利的选择。严荼在这个节骨眼上征询燕归晚的意见,实际上是在问徐墨卿的意思。 “让他们困城,咱们死守,我觉得可行。”燕归晚凝视角落里的徐墨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 严荼和朱欣然之间对视一眼,严荼思虑道:“若这么做,会不会让南海觉得咱们东梁太怂、太窝囊?” “如果一下都不反击,只怕将士们的气势会低落,尤其是守城,最考验的还是人心。”朱欣然忧心忡忡道。 “泽城的兵力不足一万了吧?这里还包括伤残?”严荼异常认真地确认道。 “没错,若你们再不赶来,南海一旦强攻,只怕……”朱欣然双手扶在城墙壁上,“泽城就不保了。”她咬紧后牙槽,可还是吐出一口鲜血。 慌得众人急忙上前,将她扶住。一行人这才走下城墙,重新回到大营里。随行郎中为她重新包扎了伤口,燕清璧在侧侍奉她喝了汤药。局势比众人想象的还要不乐观,摆在她们面前的这场仗,的确非常难打。 见朱欣然如此,严荼便让郎中在她的汤药里加了点安神的药剂,让她喝过药之后便昏睡过去。想来朱欣然定是日日不得安睡,身体承受能力已到达极限。 余下众将领聚集在一起,由燕清璧等泽城旧将,把这段时间以来,与南海国的多次交手情况,逐一通说一遍。 李韵和瞧燕归晚一言不发,仿佛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大声问道:“燕将在想什么呢?这一整日也没瞧你说几句话?” 燕归晚将拳头握紧,冲着李韵和笑道:“李将的手心痒不痒啊?” 李韵和一愣,连带着在座的诸位都跟着紧张起来。严荼皱紧眉头,骤然回想到几年前,她和燕归晚还在凉城时的情景。燕归晚那一马当先的性子,看来一点也没有改变。 避在一隅的徐墨卿,揉了揉眉头,虽然不知道她这妻主下面要说出什么,但还是不自觉地为她捏起汗。 “我觉得还是要打一仗的,给南海小儿一点震慑,要他们不敢小觑咱们东梁。”燕归晚站起身,“趁着天气还未太过炎热,泽城离海边这么近,哪一日晚间有雾,便给我一千铁骑,我去突袭他们,争取把他们撵回海上。就算不能,也要吓吓他们。” 李韵和大笑着拍起大腿,“好!我正手痒着呢!大将军,我跟燕将同去。” 严荼定睛许久,方道:“这主意是很不错,但还是我去吧。燕将刚刚重回军营,李将也是第一次来到战场。日后你们的机会多得很,首战还是我去为上。” 燕归晚走到严荼身旁,像是看穿严荼心中所想,“荼姐姐是怕晚儿和韵和恋战吧?” “晚儿!”严荼肃然道。 “我与韵和是想建功立业,但哪里会这么不懂得分寸。此处出兵,说白了是偷袭。点把火,烧点东西,破坏些物什,撒腿就往回跑。”燕归晚狡黠笑道,“还没到与他们硬碰硬的时候,晚儿心里有数,韵和的心里也有数。” 燕清璧“腾”地一下站起来,“那我也请战!” 燕归晚轻拍她的肩头,“你给我坐下吧,这胳膊还吊着呢,请什么战?添乱啊!” “大将军,燕将说的在理,我一准儿不恋战,骚扰一波,就撒丫子往回跑!”李韵和向严荼保证道。 众将领纷纷发出赞同的声音,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但严荼仍未表态,见状,燕归晚立马又拔了个高度,一本正经道:“哪有一上来就让大将军亲自上场的?就南海国那帮宵小,还用的着荼姐姐动手?就交给我与韵和吧!” 徐墨卿清了清嗓子,装作漫不经心地站起来,“你们可了解对面那南海军队的状况?挂帅的是谁?资质如何?习惯怎样?有什么小道野史?” 严荼严肃的脸上终于缓和下来,这永丰王殿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总是在默默地把控着大局。她把目光投向燕清璧的身上,“小燕将,你来说说看吧?” 燕清璧挠了挠头,回忆道:“那南海的首领叫袁朗,是个极其阴险狡诈的人,善用诡术,不走寻常路。我们多次吃亏,就是把他们想的太过简单。倒不是说我们的实力差了他们多少,只是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上,被他们给牵制住。” “具体来说说。”徐墨卿抱着胳膊走到众人跟前。 “比如他假意攻船,战船直奔我们来袭,大有同归于尽之势。把我们弄得慌不择路,差一点就要弃船逃命。谁成想他在最后一刻下令停止。反复几次,我们心里有了阴影,便觉得他们在水陆上当真战无不胜。” 燕清璧说的很沮丧,徐墨卿听闻,点了点头,“说到底还是懂得心理战术。” 另一位将领发言道:“听说那南海首领身经百战,年纪虽不大,在南海威望颇高。手底下的将士也都骁勇善战,陆路水陆都可以。” “当真是看低了他们。总以为这南海是只羔羊,唯有西洲才是老虎,谁成想老虎还没有咬人,这羔羊却先动了口。”徐墨卿抿了抿薄唇,眼神盯向大营里那张挂在墙壁上的地形图。 燕归晚同李韵和则跑到沙盘边,摆弄起那沙盘上的小人偶。两个人都是聚精会神,像是在相互推敲着什么。 “这么狡猾,咱们还是去试探一次吧。严大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说呢?”徐墨卿虽是提议,但也向严荼表明了态度。 严荼终于拍板钉钉,这次行动便成了。剩下的就是要懂得占算天气的参军,好好推演一番,近来哪一日可夜降大雾。 来到泽城的第一夜,严荼带着燕归晚与李韵和,下到底下士兵们当中,仔仔细细巡查了一圈。以四方城门为基准,全部严阵以待,各道关卡,各处防御都做了强势部署。 待众人回到住处,燕归晚又和燕清璧说了会私房话。回到她和徐墨卿的住处时,已经过了子时。燕归晚趴在简易的床榻上,一动也不想动,她觉得自己都快散了架子。尽管这二年并没有偷懒过,但体力仍没法子一下子就恢复到以前。 徐墨卿打来热水,绞了把绢巾,俯下身来帮她擦脸。燕归晚迷迷糊糊的,像是已经昏睡过去。他手指轻柔,不忍将她弄醒。可一动手帮她解开铠甲,她还是睁开了眼睛。 “累了吧?”徐墨卿忍不住轻啄一口她的脸颊。 燕归晚倏然捂住脸,“别闹,在军营里呢,我会被笑话的。” “笑话?谁敢笑话你啊?”徐墨卿已帮她慢条斯理地解开铠甲,脱去战靴。 “哎,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徐墨卿刮了刮她的鼻尖,“来了就要打头阵,就这么迫不及待?” “哥哥也觉得我是想出风头?那今晚在会上,你怎没有反驳我呢?” “哪里是出风头?我何时这么说过?”退下铠甲,他的手指已绕到她的头顶,帮她把发髻给拆开。 燕归晚轻轻地抱住他的腰身,“那哥哥是觉得我分析的很对?” “自然。虽然很但你的安危,但还是支持你去的。不仅过两日那一仗你要去,以后的每场仗,也支持你踊跃去。我不知道回到丰城会是什么样,但是保家卫国没什么错,不该打折扣。你是东梁的女儿,就该承担这份责任。” “你就不怕我……” 徐墨卿将她的嘴巴捂住,“不许乱说话,我不想听的。”他耷拉着脸,回身将木盆里的水倒掉,整理妥帖后,才重新回到床榻上。 燕归晚伸出手搔了搔他的睫毛,“怎么说不乐意就不乐意啦?我不说了还不成么?” 徐墨卿攥住她的手背,“这手伤才刚刚好,这几日旧疾还疼不疼?” “不疼不疼,都好啦。哥哥不要担心,我好着呢!” “那这几日我瞧你吃的甚少,顿顿如此?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许是不太习惯军中伙食。但也不能搞特殊,别人能行,我也可以。你可千万别给我开小灶,带着你这么个殿下,我已算这军中异类啦!” 第332回:降雾夜偷袭 三日后,夜降大雾,天赐良机。 燕归晚同李韵和于亥时末,率领一千铁骑,沿西城门悄然出城,绕道而驰。为避免弄出太大声响,还为战马都套上马嚼子。众将士均身披金革战袍,头戴盔帽。一部分骑兵手持弓箭,背负箭篓,腰佩宝刀;另一部分骑兵则手提一杆梨花长枪。东梁巾帼蓄势待发,誓要给那对面的南海小儿一个教训。 燕归晚能感受得到,众将士想要上阵杀敌的急迫心情。但今晚她们是去偷袭,并不可与南海国正面开战。她们只有一千人,燕归晚希望她带领一千人出去,也能带领一千人回来。无谓的牺牲,真的没有必要。 李韵和从得知今晚要行动的信儿开始,就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尤其在临行前,看到严荼和朱欣然均是一脸五官紧凑的难堪表情。燕归晚才后知后觉,貌似李韵和真的被两位大将军所言中,她极有可能嗜血恋战,轻视敌人。 “韵和,骄兵必败啊!”燕归晚故意学着朱欣然的语气,老气横秋道,“你我之间本不必争什么,虽然我入伍比你早,但中途却离开这么久,而你早就独霸皇城了。” 李韵和抚着那杆乌金色的梨花长枪,满脸沉醉的模样,漫不经心道:“嗯?晚姐姐说什么呢?我可是你一手带出来的,谁要跟你讲究这些?” “这样最好。”她此言正中燕归晚的下怀,“咱们出了西城门以后,一切行动,你都必须服从我的指令。” 李韵和没有半分犹豫,点头如捣蒜。燕归晚举起一掌,“来,与我击掌为誓。” 直到这时候,李韵和的思绪才从梨花枪上移出来,嗤笑着与燕归晚击了一掌。 “你若不听我的,到时候可别怪我跟你翻脸不认人!” 李韵和望向身后一众跃跃欲试的将士们,“听你的!”她提高了嗓音,“出了西城门,咱们都要听从燕将的指挥,大家都听懂了没有?” 众将士振臂高呼,旋即,随同她们二人奔走出西城门。一千铁骑悄然来至二十里外的南海营帐附近。因为大雾浓密,看不大清楚太远的地方,她们寻觅多时,才找到一处最佳的埋伏地点,准备在这里进行偷袭。 李韵和觉得奇怪,轻声道:“这南海是太小看咱们东梁了吗?” “这大雾天气,他们有可能懈怠,毕竟他们认定咱们屡战屡败。” “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也要当心有诈!”燕归晚全神贯注,又确认了半晌,方才向众将士发号施令。 随着燕归晚一声令下,众将士拈弓搭箭,箭头皆燃起火苗,冲着南海驻扎的大营射过去。紧接着是千箭齐发,那大营瞬间火势缭绕,连成一片,不远处的海面也映得通红明亮起来。 南海众将士从睡梦中惊醒,纷纷往营帐外大跑。已有站岗放哨、巡逻等士兵,发现东梁来袭的人马,跑出来与燕归晚等人厮杀开来。 见初有成效,燕归晚急忙下令撤退。将士们虽有不甘,但还是听从了燕归晚的命令,趁着南海还没有组织反击,快速往泽城中撤退。 可李韵和意料之中的不服从命令,一连斩杀了五六人之后,单枪匹马就要往远处追击。慌得燕归晚快速追撵上她,一把将她薅住,几乎是拖着她往回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南海已组织起一批将士追杀出来。见状,燕归晚破口大骂:“李韵和,你他妈的是怎么答应我的!” 不等李韵和回答,燕归晚已朝身后的众将士下令,“众将不得恋战,撤退!马上退回城内去!” 那率先近身的几名南海士兵被一旁的李韵和逐一斩杀,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脸,“燕将,这帮宵小不过尔尔嘛!” 李韵和的话音未落,燕归晚已霍然冲到她的身后,替她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虽然是砍在铠甲上,但也把燕归晚疼的够呛。她睨着李韵和,“快退!别废话!” 二人压着一千铁骑的末尾向泽城方向奔去,而另一边,从战船上赶下来几员南海的将领。为首的大将并没有很魁梧,看起来倒像是位儒将。 这人便是袁朗。 袁朗望着连片赤火,眼神变得无比狠厉。大雾天遭遇偷袭,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是他小看了对面的东梁女儿国。 这场大火扑了将近小半夜,才彻底被熄灭。南海国没有多少人员伤亡,但陆地上的大营却损失很多。他叫来手下人,问道:“可知是东梁何人所为?” 手下众将领均摇头,他们还未来得及确认清楚。 袁朗勃然大怒,下令道:“今日当值者不力,没有发现东梁来袭,通通按军法处置!”,末了,又道:“去给我打探清楚,是东梁何将所为?这笔账,咱们留着以后慢慢算!” 燕归晚带领众将士安然归来,在城楼上观望战事的朱欣然和严荼,都露出难得的笑容。待看见她们二人,立刻走上去拍打她们的肩膀。 “好,好啊!”朱欣然笑道,“那对面的火势,我看一时半会扑不灭的。” “咱底下的将士,骑射哪有不行的?”燕归晚瞥向身后的将士们,“她们为咱们东梁的反击,开了个好头!” 众将士哈哈大笑,虽然这一次算不得什么实质性的胜利,但好歹是两国交战以来,东梁主动出击还没有挨打的第一回。 严荼也跟着笑道:“这一次咱们的人几乎没有伤亡,的确是个好兆头。我已传令下去,在四个城门处严防死守,不可掉以轻心。你们也辛苦半日,快下去歇息吧。” 李韵和这才走过来,嚅嗫道:“晚姐姐,你可伤到了?是我不好,见到敌人就有些不受控。” 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徐墨卿,不知从哪个旮旯窜出来,上下左右的摩挲起她,异常紧张道:“晚儿,你哪里受伤了?” 唬得众人一激灵,反倒把燕归晚弄得很不好意思。她将徐墨卿扒拉到身侧,“殿下,你别这样,我没有事儿!” “晚姐姐当真没事?”李韵和拉了拉她的手腕。 严荼和朱欣然急忙问道:“燕将若是受伤,别藏着掖着,要及时医治。” 燕归晚摇摇头,“我真的无碍,咱们这铠甲结实着呢。”她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得向二位大将军检讨,是我对韵和太过感情用事。她——” 严荼揉起眉心,这几年她与李韵和接触的最多。这位皇亲绝对骁勇,也绝对赤诚,唯独这性子时好时坏。时而觉得她经过磨练,已经很成熟了;时而却仍露出小孩子的心性,不够稳重冲动得很。 最好的事例,便是她日常与钱黎斗法。钱黎摸得准女皇的脾气,总是事半功倍,她却相反,明知女皇是什么心性,却总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导致事倍功半。 “我知道错了。”李韵和巴巴地闪着大眼睛,“以后定不会再犯。” 燕归晚白了她一眼,“荼姐姐,这位将军不是我能降服的。日后我定不再冲动,还是放在荼姐姐身边,教她知道什么是威严。” “好,我也正有此意。”严荼掐着李韵和的耳朵拖拽一路,“我不管你是女皇的什么人,在军营里你就得听我的,给我老老实实服从命令!” 李韵和被严荼带下去“修理”,朱欣然也把出战的众将士遣散。燕归晚这才随徐墨卿回到住处。这次偷袭简短而快速,暂时还不知道对面南海,会有多少损失、明日能有什么反应。 徐墨卿见她仍在想着战事,一点睡意都没有,唉声叹气道:“城中布防严格,你且安心睡下。明日醒来,自会有人告知你南海那边的情报。到时候你再与众将领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我知道,就是许久不上战场,心里有些余悸。” “原来那般镇定是伪装给外人看的?” 燕归晚捂着肩头,“可不是么!”她卸下铠甲,“哥哥快帮我瞧瞧,有没有真的受伤?韵和啊,真是跟泽银在一起待久了,若不是我拦着她,她一准儿要单刀赴会。怎么就那么好战呢?” 徐墨卿拉开她半个肩头,见里面没有受伤,只是稍微有点淤青。虽然依旧心疼,但也算松了口气。 “无事,我给你抹点跌打药就行。”徐墨卿尽量轻描淡写的说道。 “那就好。”燕归晚放下心来,“不过我怀疑我有些水土不服了。” “晚儿哪里不舒服?” “连续好几日都头晕的很,还不大爱吃东西。这样可不行,明日我得找郎中来瞧瞧,可不能最先病倒,开了这个头,我能被自己给气死。” 次日清晨,南海大营外。 袁朗负手眺望远处,看够了身后的碧海蓝天,一转身就是被烧的一片狼藉的陆地营帐。 “禀大帅,咱们人员伤亡甚微,但是辎重毁掉一部分,有些士兵没有地方休息,看来要回到战船上去了。”手下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袁朗阴冷一笑,那原本有几分俊秀的面容,立刻变得凌冽锋利。他自外围往前方走去,看着底下的士兵还在拾掇辎重,“回到战船上是什么意思?向东梁示明,我们占领的这块陆地要拱手相还?” “可是……” “不退!” “给老子去想办法!”袁朗恼怒道。 一时手下又有人来报,袁朗喝道:“给我大声讲清楚!” 闻言,手下人答道:“回大帅,据探子来信,确系是东梁的援兵所为。她们已于前几日抵达泽城。昨夜趁着天降大雾,我军警惕性较差,有两员先锋将军,带领一千铁骑来偷袭咱们陆路大营。” “前几日已经抵达泽城?她们有多少人马?为何才回来禀报?” “几名探子皆被杀……所以耽搁了些时间。据悉她们不少于三四万的人马,是从东梁京都直接调来的。” “挂帅的是何人?” “名为严荼,据说是跟着她们女皇亲征过西洲战场的猛将。” “昨夜过来的先锋是谁?” “暂时还不清楚,交手过的将士们说,对方是两名年纪较小的女将军。” 第333回:城下单枪马 袁朗听闻嗤之以鼻,轻蔑道:“倒不是轻视她东梁女国,但终究是女子当家,居然派两个黄毛丫头来出战?” 手下人躬身垂首,等待袁朗的示下。袁朗略沉思片刻,“召集众将就地议事!” 须臾,南海国的众将领已围在袁朗身边。他乜斜众人,故意刺激道:“你们自己说丢不丢人?让东梁那一千女子给弄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 众将领不敢接茬,接二连三的把头低下去。袁朗踅步到他们每人面前,“前面几场仗打的太过顺利,以为胜利在望就可麻痹大意?” “主帅,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不然咱们急速攻城吧?”其中一将领提议道。 袁朗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攻城?前几日尚可一搏。如今,你摸清楚那泽城里有多少援军?一旦轻举妄动,要我几万将士惨死他乡?“ 另一将领不屑道:“也不是没有和她们交过手,终究是一群弱不禁风的女子,哪里是咱们的对手?” “哟?房将军可是忘了自己身上的那几处刀伤?之前在战场上,你可讨到半分便宜?”袁朗再次望向被烧的一片狼藉的营寨,“明明我南海才最懂观天术,却让东梁钻了空子!” 众将士长吁短呼,只见一名小将从人群里走出来。此人昂藏七尺,气度不凡。他双手抱拳,声音洪亮道:“主帅,小将愿意去往泽城城下叫阵,指名要昨夜来袭的将军出来单挑。她们若是不应战,咱们大可羞辱她们一番;她们要是敢出来应战,不管是谁,我必杀之!” 袁朗唇边带笑,这小将名为张枭,前不久将燕清影斩杀的就是他。 “张枭,你的口气倒是不小!”袁朗明着在讽刺他,暗里却对他很器重。 张枭抱拳相说:“主帅,昨夜被偷袭,我南海输的丢脸。若就这么退回海上,真是太便宜东梁。可派出去的探子纷纷被杀,证明东梁的防范意识很强,我们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实底之前,还是不宜大举进攻。” “你继续说下去。” “那位燕清影的首级还在我处,我拿去归还给她们便是!” 袁朗脸上都出满意的笑,一众将士也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张枭单膝跪地,“主帅,小将愿意即刻赴战。” “你要多少兵马?” “十余铁骑足矣。” “若被城墙上的弓弩手射中,或是她们出兵来擒呢?” “将士战死沙场,这是何等的光荣?” “准!” 袁朗放声大笑,“马上就去!去给我教训一下对面那群女子!” 张枭领命,提上早已腐烂不堪的人头,率领十余铁骑奔赴二十里外的泽城城下。 泽城里,众将领围在大营中,一上午均未等回探子来报。李韵和抚着腰间宝刀来回踱步,“莫不是咱们的探子都被南海给发现杀掉了?偷袭已过去半夜,今日也到了正午,那南海怎么连点反应都没有?” 朱欣然双手撑在沙盘上,“李将莫急,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严荼也聚精会神地看着沙盘,见到朱欣然几次三番的挪动小人偶,问道:“欣然将军觉得他们不会退回海上?” “按照袁朗的性子,他未必肯退。天气越来越热,晚夕露宿,也不会太过难熬。” 两位大将军正在低声商议,燕清璧忽然从外跑进来,浑身气得直颤抖,眼泪哗哗地往下淌。 燕归晚蓦地站起身,跟着一阵头晕目眩,她极力使自己站稳,方道:“清璧你慌张什么?有什么话慢慢说!” 燕清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再也没有前几日那般冷静。她望向燕归晚,痛苦道:“长姐,那杀害我姐姐的宵小,在城下叫阵,要昨晚偷袭他们南海的将军出去单挑。” “你确定是城下之人将清影斩杀?” “他提着我姐姐的头颅来的!” 众将领倏然严肃起来,李韵和一把扯过燕清璧,“你别哭,我出去会会他,誓把清影的头颅要回来!” “不可!小心有诈!”朱欣然阻止道。 她迅速带领众将登上城楼,往城下望去。只见城下不远处只有十余铁骑,唯有一人提着一颗人头在前方叫嚣。城楼上的弓弩手皆已做好准备,只要朱欣然一声令下,便可将那狂徒射死。 可是他的手中有燕清影的头颅!更不知那十余铁骑的身后还有没有伏兵? “东梁是没有人了吗?一群胆小如鼠之辈,只会暗地里偷袭算什么本事?出来啊,与我决一死战!”张枭颐指气使地叫骂着。 李韵和忍耐不下去,“妈的,我去!” 燕清璧把吊在胳膊上的绷带一扯,“不行,我去!” “你们俩争什么?”燕归晚怒道,“都不要争了!”她走到严荼和朱欣然面前,躬身叉手:“二位大将军,士可杀不可辱,末将恳求出城应战!” “晚儿!”严荼见她眼中含泪,“我们不能冲动。” “只放我一人出城,之后便关上城门。若有诈,只死我一人。”燕归晚恳求道,“但我燕家女儿的人头,必须由我夺回来。” 朱欣然瞄了眼一隅的徐墨卿,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难道他也支持燕归晚单刀赴会? “殿下……”朱欣然和严荼几乎异口同声。 徐墨卿怃然笑之,“你们问我?那我说,燕将得去。” 他知道这是一次冒险,但他不能阻止她。他懂得她的心思,更懂得这对于她来说有多重要。纵然万般不舍,他也得放手,让她出城应战。 朱欣然和严荼互相对望一眼,“那你要万般小心,我们在上面策应你。” 燕清璧和李韵和围到她的身侧,“晚姐姐……” “我一准带清影回来。”她安抚二人,旋即走下城楼,准备与那南海将领一决高下。 徐墨卿不动声色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她已披挂上马,持长枪而去。中途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他就在她的身边默默相伴,唯有在打开城门的那一瞬间,她回首冲着他莞尔一笑。 妻郎都不知道,这会不会就是永别! 燕归晚一手提着长枪,一手牵着马辔,不徐不疾地来到张枭面前。 “少在这张狂了,报上名来与我一战!”燕归晚枪指对方。 张枭盯着对面的燕归晚,忽然手下一抖,这人……怎么跟挂在战马身上的头颅长得有几分相似? “我乃袁大帅麾下张枭!” 燕归晚点了点头,“我妹妹是你杀的?” 张枭这才了然她们是一家人。他拍拍挂在马身上的头颅,“昨晚是你率领偷袭我军营寨?” “没错!是我!小儿,你记好我的名字,我叫燕归晚!” 语毕,燕归晚率先纵马,向张枭挥出一枪。张枭提长戟抵挡,奋力向外一抗,两马相交后错落开来。燕归晚再次挺枪刺来,张枭再次出戟将她击退。 三五个回合之后,张枭的眼中迸出火花,“有点意思,燕什么?小爷我就陪你好好打一场。” “废什么话,受死吧!”燕归晚提枪再上,堪堪从张枭肩膀处划过,勉强算是划破了点皮。 张枭不甘示弱,收起玩味笑容,两腿一夹马腹,挥舞长戟狂奔而来。在燕归晚身前一个虚晃,长戟由右手挪至左手,直冲燕归晚的要害扎进。燕归晚闪躲不及,仰面向后靠去,才躲过这一戟。 她勒紧缰绳向旁撤了几步,自知体力上不是张枭的对手。再这样消耗下去,输的一定是自己。对面那十余铁骑发出刺耳的咆哮,她身后的城楼上,持续传来助阵的鼓点,更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不能输,她要带燕清影回家。 张枭饶有兴致的望着她,“怎么?打不动了?你若认输,我可以收手。你求一求我,这人头我倒是可以考虑还给你。” “你做梦吧!”燕归晚啐了一口,再次主动出击。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张枭,而是他身下的战马。她提着长枪横扫马腿,那马顿时受惊,不住地嘶鸣,前肢不稳,差点将张枭晃下马身。张枭紧抓缰绳,想要将马重新拽稳。燕归晚瞅准时机,一跃上了马背,足尖轻点,刺向张枭。 张枭再顾不得身下坐骑,弃马而逃,与此同时,他也一手将燕归晚抓住。二人纷纷滚落下马,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来。张枭动作迅速,欺身将燕归晚钳制在身下,长戟横压燕归晚的喉咙处,浑身的青筋早已蹦出,似要将她亲手杀死。 燕归晚躺在地上,手中长枪扛不住来至上方的压制,已露下风之势。 城楼上的众人皆把心提到嗓子眼,李韵和实在看不下去,跑到严荼身边,“大将军,我要请战,助燕将一臂之力。” 严荼摇了摇头,“暂时按兵不动。” “再不出去,晚姐姐就要没命了!” “你怎知他们后方没有埋伏?”朱欣然也不赞同。 徐墨卿望着那被完全压制住的燕归晚,恨不得跳下去替她受过。可是他不能,他只能在城楼上凝望着她,心如刀割! 就在这时,燕归晚的一条腿忽然摆脱束缚,冲着张枭两腿之下狠狠踹去。张枭面色大惊,顿时失手,发出疼痛的哀嚎。燕归晚乘机反扑,直把张枭压在身下。在这个过程中,二人的长枪长戟皆丢失旁落,张枭的铠甲扯开大半,而燕归的盔帽也掉到地上。她一头如瀑长发,垂披下来。 燕归晚急忙抽出腰间长刀,刀刃直逼张枭的脖颈。她筋疲力尽,浑身大汗淋漓。而她身下的张枭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做出受死状,咧开嘴大笑:“万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将军,能死在你刀下,我张枭不冤!” “登徒子!”燕归晚厉声道,“说,南海为何要侵犯我东梁!” 张枭笑而不语,燕归晚再道:“昨夜损失可否惨重?” 张枭仍旧笑而不语,那十余铁骑已有欲上前的趋势。燕归晚仰头大喝:“退后!不然我将他斩首!” 严荼和朱欣然这才反应过来,燕归晚根本没有想杀死张枭,她是想要将他俘虏!燕归晚持刀抵着张枭要害,令他站起身来,“去,把我妹妹的头颅拿给我!” 第334回:兵临南天门 张枭受到燕归晚的挟持,不得不吹响口哨。他的那匹坐骑闻得哨声,自不远处嘶鸣奔来,停顿至二人身前。燕归晚将长刀稍稍用力一抵,张枭只好顺从地将燕清影的头颅从马身上摘下来,乖乖交递回燕归晚的手中。 燕归晚接过头颅,心头不由得一沉,那是她燕家女儿,居然被敌寇如此亵辱! 就在这个分神的档口,张枭反手一扯,急速逃脱她的刀下,给她来个过肩摔。燕归晚被掷了空,踉跄摔倒在地。待起身再要追赶,他已一跃跨马,打马绝尘而逃。燕归晚立刻唤来战马,欲将他再次擒下,可身后的城楼上,却传来不得再追的指令。 燕归晚静顿半日,强忍住心中怒火,捧着燕清影的头颅,转身回往城中。 徐墨卿就守在城门口,待城门一打开,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她拉入怀中。他紧紧地搂着她,顾不得旁人的眼色。除了抑制不住的急促喘息,仍然什么都说不出口。总归活着回来,他只能在心中默念。 “哥哥,我没有事的。”燕归晚忍泪安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燕归晚将脸颊贴在他的臂弯里,“对不起,总是让你这么担心。” “说什么对不起?你这个傻瓜!” 燕清璧从燕归晚手中,接过亲姐姐的头颅,双手不住地战栗。燕清影终于得了全尸,终于回到东梁故土。朱欣然立刻下令,将燕清影厚葬。就算此时没有厚葬的条件,也要尽可能的将她好好安葬。 张枭落败而归,回到营寨中,自行向袁朗领罚。袁朗讽刺他几言,也没有真的降罪于他。 “你仔细交代一番吧?也让我们大家都听听。”袁朗坐在营帐的首席上,威严凛凛地说道。 张枭顿了顿,极其轻声地说了句:“漂亮。” 帐中里的众将领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哈哈大笑不止。 袁朗也没忍住,跟着笑问道:“怎么,迎战的是位漂亮的女将军?” “反正是迄今为止,我碰到过最漂亮的东梁将军。”张枭憨憨地说道,“她盔帽一落,青丝尽散,风华绝代。我看的有点游弋分神,这才被她逮住空子。” “她怎将你拿下的?” 张枭笑的更加不自然,“这女将出阴招,使用下三路……” “那你是活着回来了,待日后还能生娃不?”袁朗瞪着眼睛挖苦道。 张枭黝黑的脸上有些泛红,“待咱们破城之日,我一定要将她掳来。” “还有这等志气呢?” “必然。” “她叫什么名字?倘若众将在战场上遇见,好替你张枭留意着。” “她叫燕归晚,是那个被我斩杀的燕清影的姐姐。” “又是姓燕的?”帐中一位将领说道,“末将听说,那东梁曾出过一位姓燕的大将军,据说极其威武,令西洲军队闻风丧胆,好几年都不敢踏足东梁一步。” “也不知这几个小将是不是那燕大将军之后。”袁朗幽幽道。 张枭挠了挠脑袋,“管她是谁呢!反正……她好看。” 营帐里哄笑一遭,言归正传。袁朗已接到探子来报,搞清楚了东梁援军数量等其他细枝末节。又通过张枭等人的复述,判断东梁是要跟他们打拉锯战。 管理军需的将领表情凝重,“主帅,咱们御船而来,本就是千里之行。陆地辎重被烧,算不得多大损失。但是如果再这么跟东梁耗下去,我们真的耗不起。军粮挺不了多久,天气也越来越热。对我们诸多不利啊!” 袁朗感叹道:“我承皇命,誓三月之内必拿下泽城。可已过去二月余,咱们只是从海上打到陆地上,也仅此而已。昨日夜间被突袭毁了不少辎重,今日正午去城下叫阵,也险些折了我一员猛将。东梁这是要绝地反击了?” “主帅,不然咱们今夜组织一次攻城吧!”另一将领提议道,“攻城将士理应多于敌军二到三倍,但南海不会再给主帅增兵,咱们现在不足四万兵力,勉强与那东梁打个平手,趁她们日夜赶路,现在还没有休整好,咱们也来次闪袭。” 又一将领附议道:“若成,自然最好,若不成,再退回海上也不迟!不然不战而退,实在有辱我南海国风。” 张枭跟着认同道:“小将此番探寻,也觉她们不够勇猛,太过谨慎小心。若今晚攻城,或许能有奇效!” 袁朗沉思不决,差不多过去一炷香,才下令道“今夜攻城!” 暮色降临,此时的东梁大营内静悄悄的。现下这里只有朱欣然和严荼二人,余下的众将领均在各自的哨卡上。严荼望着窗外星光,“欣然将军,之前南海攻城了几次?” “两次。但那两次只是在试探,小打小闹,都是佯装的。严将是担心他们会再次反扑?” “的确有这个担忧。毕竟他们不战而退的可能性太小。不然今日也不会来城下叫嚣,逞那一时的口舌之快。” 朱欣然抬眸,淡然笑道:“被严将等言中,南海开始躁动,他们还是想速战速决。” “我们偏打拉锯战,拖死他们!”严荼难得露出笑容,“不过眼下还是要加强防御。” “没错。” 燕归晚同李韵和在城中巡走,甚久没有言语。俄顷,李韵和清了清嗓子,“小清璧哭惨了,才被人拖回去休憩。” “是我对不起她们姊妹。”燕归晚闷声道,“若当年……不是我强行将她们送进御林军,就不会有之后这些事。” 李韵和摇了摇头,“你呀,还说我没有变。晚姐姐又何尝变过?不是清影也会是别人,或许下一个就是你、我。” “不会的。”燕归晚停下脚步,望向李韵和,情深意切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是因为泽郎么?” “抛开泽弟,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袍泽。” 李韵和两眼弯弯,笑眯眯道:“那我也不会让你有事,就当是为了殿下吧!” “殿下?” “他比你我更加煎熬,我瞧着他都要憋疯了。” 燕归晚侧了侧头,“我就说不让他跟来,他根本不听我的。谁叫人家是殿下,我也管不得他。” 李韵和向她挤了挤眼色,“行啦,晚姐姐不要说啦。” “怎地说不得?” 徐墨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让她说,让她说个够。” 李韵和做了个“我尽力了”的表情,燕归晚只好故作镇定,道:“殿下瞎转悠什么呢?还不早点回住处去?黑灯瞎火的乱窜什么?” “晚儿发泄够了没有?”徐墨卿忍笑问道。 见燕归晚不再言语,他也换了肃然表情,“我觉得今晚要出变动。” “何故这么说?”燕归晚与李韵和同问。 “南海那边太过安静,物极必反。耳听地面有震动,像有大军压进。”徐墨卿无比郑重道。 李韵和倏然趴地,贴地侧耳细听,却没有发现震动声响。 “殿下莫不是听错了?” “信我判断,一定是这样的。” 燕归晚思忖片刻,召来传令兵,要她们再次传令下去,严防死守,打起十二分精神。 燕归晚拉住李韵和,“走,赶紧回大营,跟大将军们说一下,不可掉以轻心。” 可她才刚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脚底无力,差一点栽倒在地。徐墨卿眼疾手快,将她稳稳地接在怀中。 “晚儿,哪里不舒服?”徐墨卿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燕归晚直将他推开,“我没事,许是今日消耗的体力有点大。待议事结束后,我就回去歇息。” “啧啧,晚姐姐,还是让殿下同去吧。” 燕归晚没有反对亦没有同意,徐墨卿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随在她们二人身后。 他总觉得燕归晚的身体已到达极限,连年累月的大小伤不计其数,去往西洲的两年里,更是没有断过。连口大气都没喘匀,就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泽城。先是领兵突袭再是单刀赴会,他真的不忍再让她这么耗下去。 可是他知道燕归晚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退缩半步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就是这样的人。尤其保家卫国,她更不会退缩半步。 少顷,他们已来至大营,同严荼和朱欣然会面。各自坦露心声后,都预感今夜南海会有所行动。 “既如此,就在这里静候。”朱欣然刚表了态,外面就有人来报。 李韵和一个箭步上前,催促道:“快说!” “报大将军,城外发现星星燎原火炬,确系是南海大军向我泽城挺进,意图攻城!” “传我令下去,众将士做好战事准备!”朱欣然掷地有声道。 一瞬间泽城五万精兵全部调动起来,因为事先有所准备,没有造成太大的躁动。伴着一声声鼓点和号角,众将士纷纷枕戈待旦,厉兵秣马。 严荼与朱欣然登上南城楼主战,余下少部分将领去往其他三个城门坚守,大部分兵力全部集中在南城门。燕归晚同李韵和骑马执枪,立于城门下,指挥众将士做好防御工事。 就在泽城里面大肆准备之时,对面的南海大军已兵临城下。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头。气势凶猛,志在必得。 幡旗飘扬,火球已点,云梯已架。刀盾阵在前,铁骑阵策应。袁朗居于军前,众将士都在等待他,下达攻城的指令。 朱欣然将长刀从腰间拔出,高亢一声:“众将士听令,放敌军于城下,五十步放箭、三十步滚石,十步之内长矛相刺。誓死守卫我东梁泽城!” 战火点亮了黑夜,杀戮声响彻天际。东梁与南海的正面交战就此拉开。无数将士倒在血泊之中,又有无数将士接过前任的衣钵。绝不退缩,寸步不让! 南城门被敌寇用攻城锤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东梁的士兵们也在用血肉之躯顽强地抵抗着。 燕归晚望着眼前的人间炼狱,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身临战场!她不会让南海得逞,泽城不能在她的脚下失守!她发出一次次号令,最后跳下战马,随众将士一起守在城门前,死死地抵住那最后一道防线,南城门绝对不能被撞开! 第335回:燕将军有喜 且说南城门终究被敌寇给撬开,南海大军蜂拥而入,埋伏在瓮城上的士兵奋起反击,成功做成一次“请君入瓮”。冲进来的一批批南海士兵被射杀倒地,顽强抵抗的东梁士兵也同样死伤无数。 南城门里外血流漂杵。以张枭为先锋的南海大军,杀红了眼,如失控的野牛,往泽城中疯狂来袭。李韵和同燕归晚纵马横于门下,率领东梁众将士,拦在城门下,誓要将他们一步步逼退出去。 无数尸体在燕归晚的身边倒下,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压迫地她就快要喘不过气。长枪不断地刺进刺出,那鲜血堪堪溅满脸颊。她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她不愿生灵涂炭,横尸遍野。 “韵和留守,我杀出去!”燕归晚向不远处的李韵和高声呐喊。不等李韵和回应自己,她已高举长枪率领众将士杀出城去。 徐墨卿在城楼上看到杀出城的燕归晚,如鲠在喉,抄起腰间长剑,就要跳下城楼追随而去。 朱欣然一把将他拉住,“殿下,三思!三思!” 严荼也拦在徐墨卿身前,“殿下不可乱来,不可为!” 两位大将军一面将徐墨卿拦住,一面继续指挥战斗,心力交瘁,实在太过艰难。 徐墨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道:“二位大将军放心,我绝不乱来!” 待他再回过身时,城下早不见燕归晚的身影。即便是在这火光四射的黑夜里,也早已将她完全吞噬。 燕归晚率领一众人马杀出城来,将南海的部分兵力吸引到自己头上。那一刻,她的头脑是空白的,什么都顾不得想,只一味的想要打赢得这场仗。 袁朗望着眼前的攻势,略略地皱眉,问向身边的参军:“这城,我们可能拿下?” 参军摇了摇头,“主帅,只怕要攻不下去了。” “报——”传讯兵忽然上前。 “讲!” “东梁,东梁一支队伍杀出城来,与我军主力厮杀于城外,请主帅示下!” 袁朗不动声色,仿佛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身边参军双手一揖,“主帅,此番攻城怕是无望,咱们还是撤退吧。” “哎!”袁朗长叹一声,“传令撤退,集中兵力,将出城的东梁人马全部歼灭!” 很快南海众将士得到撤退命令,井然有序地向后方撤退。严荼俯身望去,已发现苗头不对,提起腰间长刀,直冲城楼下赶去。 徐墨卿欲要跟随,却又被严荼拦下,“殿下留步,燕将舍身诱敌撤退,我严荼理应去救她!战场上的事,请殿下不要插手!” 严荼言辞凿凿,冲到城下一跃跳马,急唤李韵和:“李将,随我出城营救燕将!” 李韵和立刻响应,严大将亲自出城,率领三千铁骑冲出泽城,支援被困在前方的燕归晚众人。 燕归晚身后的将士越来越少,她们不断地倒在自己面前。她回往那身后的泽城,总算是将它保住了。她无比欣慰,同身后仅存的将士们相视一笑,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 陆续撤退回来的南海士兵,将燕归晚等团团包围。袁朗在外围瞧去,“可知是哪位将军?” 身后的参军不得而知,那张枭“唰”地一下,在众人面前冲了进去。 参军苦笑一声:“主帅,看来是他的那位冤家。” “我们要战俘无用,还是杀了吧。”袁朗一个眼色扫去,立刻有将领跟随张枭而去。 张枭冲到最前面,同燕归晚再次相见。 “燕将军,束手就擒吧!我还可饶你一命!”张枭狂傲笑道,“白天败给你,晚上可不能再败给你啦!” 燕归晚轻蔑地瞪着他,“你怎么废话那么多?我东梁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活!无论是剩百个、十个,哪怕是一人,都不会受降!” 燕归晚再次下令冲锋,首当其冲冲向张枭。二人再次纵马相战,大战三五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可是她身后的将士却变得越来越少,她知道自己也快要挺不住了。 终于严荼带着救兵赶了过来,杀南海个措手不及。这完全超乎袁朗的判断,他跟朱欣然交手二年多,一度认定她是个极度保守之人。尤其这次交战,他就是吃准朱欣然的秉性,才获得前几仗的胜利。今晚这一战,南海有所损失,东梁的伤亡也不小。朱欣然怎么会冒险出击? 袁朗即刻下令,不要与东梁士兵纠缠,火速撤退! 严荼冲在最前面,气势如虹,势要将燕归晚救回来。李韵和也不甘示弱,随着严荼冲进南海的包围圈内。 张枭还在恋战,却被其他将领所警告。南海大军急速撤退,残局扔给了东梁。张枭睃着身后浑身是血的燕归晚,极不情愿地撒手而归,仿佛到嘴的猎物飞走了。 这场仗打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严荼在尸海中发现燕归晚时,她已快要支撑不住。众人将活下来的将士搬运回城。燕归晚见到严荼等人,艰难地睁开眼睛,安然地笑了笑。 黎明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泽城内,有人在整理战场残局,有人在拯救将兵伤残,有人在哨卡上站岗巡逻…… 大营榻上,燕归晚缓缓睁开双眸,意料之中的看见徐墨卿的笑脸。虽然他此刻笑得很难看,但是能够看到他,她就觉得很知足了。 “醒了?”徐墨卿握住她的手,“这次表现的真好。” 燕归晚以为他在夸自己,这场仗打得还算可以。却听徐墨卿说道:“都没有受什么大伤,简单的几处小伤口,郎中都为你包扎好了。” “那我怎么流了那么多血啊?”徐墨卿抚了抚她的脸,“真是打仗打傻了,那些血不是你的。” 一时,众人皆来到她的榻前,纷纷询问她的身体状况。严荼将身后的郎中请出来,“胡太医,还是劳烦你给燕将再搭次脉,我还是很担心她。” 燕归晚有意向后躲,“哎,你们不要这么兴师动众嘛,我真的没事!” “没事更好,让胡太医给你开两副调养的方子。”严荼按住她的手腕,“躲什么躲?” 徐墨卿忙为郎中腾出位置,郎中屈于榻下,反反复复为燕归晚搭了甚久的脉。脸色从正常变成红,再从红变成惨白,到最后简直变成了铁青色。 郎中起身,向众人拜了拜,要求严荼再派一位郎中来此。 徐墨卿被她弄得霎时紧张不已,又恐自己太过紧张,再把燕归晚给惊到。在她的身边极力克制,不敢随便乱插嘴。 莫说徐墨卿,就连严荼李韵和等人皆是紧张兮兮,都以为燕归晚要么是旧疾复发,要么是添了很重的内伤。 很快严荼又带进来一位李太医,胡太医没有与她沟通,只是要她先把脉再说。李太医不明就里,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极其认真地为燕归晚把脉。 紧接着她也同胡太医一样,面露难色,极度震惊。两位郎中互相交耳多时,才走到众人跟前。 二人向徐墨卿深深作揖,用了非常低地声音说道“恭喜殿下,燕将军是喜脉。” 啥? 什么? 燕将军战前有喜,怀孕啦? 徐墨卿的脑子嗡嗡作响,躺在榻上的燕归晚眼神都涣散了。朱欣然、严荼、李韵和、燕清璧等一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没听明白的表情。 郎中们也不知这时候用“恭喜殿下”这种话语对不对,但做为医者还能怎么说? “下官同李太医相验过,确系燕将已怀有身孕,应该有两个多月了。”胡太医说的小心翼翼。 徐墨卿迅速回想两个月前,两个月前他们还在留夏关……凉城,莫不是在安生家里的那晚?那晚的确是印象深刻…… 李韵和最先跳出来,“我的妈呀,晚姐姐,你最近总是不爱吃饭,还老觉得浑身无力?我本以为你是水土不服呢?” 严荼做了个“谢天谢地”的表情,越过徐墨卿俯到燕归晚身边,“祖宗啊,你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么?这几天打仗,都要折腾散架子了!孩子要是有什么意外,你让我怎么跟殿下交代,回到丰城怎么女皇交代?” 燕归晚已经彻底傻了,含糊不清地唤道:“哥哥……” 徐墨卿蓦地回身,将燕归晚抱在怀中,“我在,我在。” “我有喜了?”燕归晚不敢相信地重复道。 徐墨卿将她箍在怀中,“是啊,晚儿,咱们有孩子了。” 燕归晚突然失声痛哭,“不行啊,它来的不是时候,我还要上战场呢……南海还没有退兵,泽城危在旦夕,我不能,不能啊……” “晚儿,咱别这样。” 燕归晚凝望两位郎中,乞求道:“烦请二位帮我想想办法,我现在不能要它。” 徐墨卿的脸色骤变,严荼等人更是被燕归晚的话吓个半死。 严荼当机立断,“传我话下去,任何医者,无论随军郎中还是城中大小医馆,谁敢为燕将乱开药,格杀勿论!” “燕将,你做的已经很好,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养胎。”朱欣然语重心长道,“东梁有你是幸运,但不是没有你就不行!” 徐墨卿替燕归晚擦掉满眼的泪水,“怀了孩子不可大喜大悲,晚儿要听话一点。” 他甚少拿出殿下的“招牌”压人,此刻却掷地有声道:“我妻主有孕,日后不可再上战场。那么就由本王来代替她,燕将的职务交由我手。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不必再议。待日后回京都,我自皇姐请罪。” 第336回:郎代妻为将 徐墨卿的一席话,令原本就惊讶不已的众人,更加瞠目结舌。 堂堂东梁女儿国,自古就是男主内女主外,平日里这位赫赫有名的永丰王殿下做“女子”扮相、爱好舞刀弄枪也就作罢,就算是功于心计,城府颇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东梁虽少见,但也不能说从来没有过。 可是上阵杀敌这种掉脑袋的事,的确没有男子上场的先例。他这么做可是要被世人诟病的! 朱欣然欲言又止,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严荼更是一副被万般不解的表情。仍是李韵和上前,抽冷子换了称呼,道:“姐夫,你这是何必呢?” “南海敌寇皆是男子,我也是男子,对方可为,我为何不可为?韵和还是不要相劝,我意已决!”徐墨卿不容置喙道。 燕归晚惝恍迷离,恍惚好一阵儿,才郑重地问道:“哥哥当真要这么做?” “从跟你来泽城的第一日,我便想要这么做。”徐墨卿柔声笑道,“你我本是一体,你上战场还是我上战场有何分别?” “可我战死和你战死,意义不同!我是臣,你是主!” “那我们的孩子呢?它是主还是臣?” “我说不过你!”燕归晚摆摆手,赌气似的道:“你去吧,殿下!” 徐墨卿又笑了,“我是代替你,不是替代你!” “就会嚼文嚼字!” “我会打着你燕归晚的旗号,遮面见人,绝不让大将军们为难。” 李韵和向下面众人使了个眼色,大家特心领神会地走了出去。众人回到指挥大营,可谓喜忧参半。李韵和坐在一处矮凳上,感叹道:“荼姐姐是怕任殿下这么胡闹,回去没法子跟女皇交差吧?” 严荼都快要把太阳穴按爆了,“晚儿归来,是件好事。几年前我与她同赴凉城,她就敢只身入龙潭虎穴,为我东梁套取重大情报;这一次你们也都见到了,连着两次作战,都是她身先士卒。她是有打仗的天赋。” “没错。燕将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她的确继承了老燕将的天赋。”朱欣然也跟着感喟,“虽然将军战前有孕,这事……有点唐突,但她与殿下已成亲甚久,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我们得帮她保住。” “可眼下的情况是,若想将燕归晚镇压住,就得同意让殿下代替她。但他好歹是女皇陛下的亲弟弟,是咱们东梁唯一被封王的皇子。南海那边若是知道他上了战场,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严荼觉得这个问题太过棘手,比带兵打仗都难。 “其实……殿下的身手好得很。”李韵和幽幽道,“晚姐姐一直都没打得过他,我也与他交过手。前几年血洗紫薇宫那次,也是我与殿下并肩坚持到援兵赶来。” 朱欣然凝眉,点了点李韵和,“不是身手好就能打好仗。就拿燕归晚跟张枭在城下单挑来说,你在城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你觉得燕归晚为什么会赢?” 李韵和撇了撇嘴,“晚姐姐动了脑子。那张枭各方面都胜于晚姐姐,只不过他轻敌,被晚姐姐逮住破绽。” “你也知道。”朱欣然抱臂转向严荼,“严将可有定论?” 严荼向来沉稳谨慎,但这一次,她却实在不愿意再思量。“依他,依他。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大不了,待回丰城,我向女皇请罪!” 李韵和忍不住笑出声来,“荼姐姐这是受不了了。男子就是这般麻烦,任他是寻常家的郎卿,还是皇亲贵胄!” 正将此时,营外有人来报,南海大军已全部撤回海上,城外陆路上已无南海的一兵一卒。 严荼和朱欣然一个立刻观察地形图,一个马上俯到沙盘上。李韵和知道两位大将又要商议对策了,便悄悄地走了出来。想来徐墨卿之前提出的战略很正确,就这样一直拖下去,直到将南海彻底拖垮,不战而败,不战而退。 燕归晚还没有彻底相信自己怀孕的事实,总觉得这一切不够真实,自行摸了摸小腹,还顺道掐了一把。慌得徐墨卿一个箭步跨上来,“你要干什么?你要杀我女儿,我跟你不共戴天!” “你怎么知道它是女儿?” “儿子也一样!” “你紧张什么?我马骑了,枪也耍了,更是不知杀了多少人。若我跟这孩子有缘,它准跑不掉!” “胡闹,你要再这样,我怎能放心上战场?”徐墨卿将手中的汤药吹了吹,“这是郎中给你开的安胎药,你要认认真真的吃!” “我真的有孩子啦?” 徐墨卿白了她一眼,“燕归晚,请你好好对待!” “我们孩子以后叫什么好呢?” 面对燕归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徐墨卿真是拿她没辙。他耐心地把汤药给她喂完,“还有七八个月光景,晚儿着急什么?” “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 “我也觉得很神奇。”徐墨卿向门外瞧瞧,见四下无人,才道:“我算了算日子,应是咱们在安生家的那晚……早知需要那般,我之前才不那么疼惜你呢!” 燕归晚的双颊滚烫,“真是不知羞,你这个郎卿太可恶了!” “是是是,妻主大人说什么都对!”徐墨卿眉开眼笑,“总之从此刻开始,晚儿不准乱跑,你在后方老实一点,我才能在前面心安。” 燕归晚探过头仔细盯着他的眸子,“哥哥,上战场不是玩笑,我知道你早有这等心思,但是我更担心的安危。我们已回到东梁,你现在是高贵的殿下!” “若我不上,你可老实养胎么?” 燕归晚语塞,徐墨卿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戳到她的心窝里。在徐墨卿没表明要代替她之前,她是动了不要这个孩子的心思。 次日,徐墨卿当真金革战袍加身,佩戴雁翎刀走进指挥大营里。一众女将领不由得议论起来。虽然知道这位永丰王殿下有两把刷子,但他当真以武将的身份进入大营时,场面难免一度尴尬。 朱欣然和严荼二人极力压住场面,才勉强蒙混过去。徐墨卿也知道自己是异类,但这么多年,他都这么挺过来,眼下更不会因为这点阻碍就退缩。 “大家都不要把我当做殿下,我的妻主,燕将军有孕,我不过就是代替她一下。你们若对我有异,我很愿意同各位将军去校场上练练手。” 众人谁也没有吱声,却见李韵和窜了出来,“走走走,我早等你这句话呢!” 其实李韵和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她是在用行动帮徐墨卿立威,要大家明白,徐墨卿是有真本事的。大家不要因为他是男子,就对他有所歧视。 朱欣然和严荼没有阻拦他们的此举,只是她们二人没有出去观战。谁成想燕归晚穿着布衣溜了进来。二人均是一愣,一个忙得去搬凳子,一个赶紧上前将她扶住。 “祖宗哎,你不在营房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严荼紧皱的心头,虽是责怪,语气却是极其柔和。 燕归晚不好意思地坐下来,“我哪里能待得住,住处实在太无聊了,我,我绝对不添乱。你们就让我待在这里吧?”她看看冷清的大营,“大家人呢?怎么议事这么早就结束了?” 严荼没好气道:“嗯,大家都在校场上呢!殿下,不对,你家夫郎跟你家弟妹正在打架!” 燕归晚一听,旋即就要起身,让朱欣然回手就给按下去,“就你这冲动劲儿,还要我们放心?”朱欣然挖苦道。 燕归晚讪讪忍笑,“是我错了,我不敢了还不行么。” 两位大将笑了起来,严荼坐到她的身侧,“何时见过晚儿这么温顺?你家殿下厉害着呢,别担心他。” 燕归晚颔首,嘟囔道:“他厉害个屁!” 朱欣然抱着胳膊,下巴点点了地形图的方向,“殿下今早又为我们分析了一遍战局,料定只要能再拖上一个月,南海必撤兵。夏季就快到来,南海的供给供不上,也就没什么意义再坚持了。” “那前夜那一战,咱们损失多少兵力?”提到此处,燕归晚不免有些难过,她带出去那么将士,大部分却死在南海小儿的刀下。 “近五千。”朱欣然伤感道,“南海的伤亡也差不多是这个数量。据探子回报,他们的兵力只剩不足三万,若他们誓要攻城,务必会派援兵。可依眼前的状况来看,怕那南海皇帝不会再支援袁朗。” 严荼自顾去倒了几碗茶水,分别递到她二人手中。她边喝着茶边说道:“咱们的粮草也支撑不了多久,是时候给商城那边去信了。” “这个倒是好说,我这就派人去送信。”朱欣然拍着胸脯保证道。 严荼摇了摇头,“送信容易,把粮草等辎重送过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燕归晚歪着头,像是猜到严荼所想,“荼姐姐是担心南海会劫我粮草?他们都已经退回海上,怎能轻易绕到我们后院?” “我是怕商城里有南海的细作!”严荼将茶碗往案几上狠狠磕去。 朱欣然考虑一会,谨慎地开口:“这样吧,我们这边派一支铁骑来回护送。” “派谁去合适?”严荼认真问道。 朱欣然想到了合适人选,“清璧胳膊见好,我看就派她去吧。这小妮是个可雕之才。” 就在这时,校场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意料之中的是徐墨卿取胜。李韵和气鼓鼓地走回大营,见到燕归晚坐在这里,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狠狠道:“你家夫郎真不像话!没一点地方像个郎卿!” 严荼忽然灵光一闪,立刻改口道:“不如要殿下去吧!” 严荼的潜台词却是:后方战场也是战场,总好过让徐墨卿直接冲锋陷阵要强。这个差事重在认真仔细,不重在拼命上,这不正符合徐墨卿的特点么? 朱欣然也明白过来,忙道:“对对对,殿下去商城再合适不过!” 燕归晚早看出这两只老狐狸的如意算盘,可也不好再说什么。对她来说无论是燕清璧还是徐墨卿,都是她燕家的人,谁去都一样! 唯有后来的李韵和满脑疑问,“殿下要去哪啊?他能去,我也能去!我就跟他耗上了!” 第337回:丰城翘首盼 暮春时节,京都丰城,皇城瑞祥宫内。 女皇徐钟卿将泽城发送来的战报放在玉案上,服侍在她身边的正是新晋的男妃朱谦。 “得以喘息一阵儿,算是个好消息吧。”徐钟卿吐了口气,沉吟道。 朱谦双手奉上一盏清茶,“仰赖陛下恩泽。” 这送来的战报上,只说明两国交战的情况,燕归晚等众将领的卓越表现,这些被严荼一一上表。但是燕归晚战前有孕,徐墨卿代妻为将这种事,她却一个字也不敢提。 倒不是刻意隐瞒女皇陛下,是她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在信笺里写清楚?为写这篇捷报,她绞尽脑汁,毫笔都掰折好几个,最后才如此决定。内心却是决定好,待回到京都自行向圣上领罚的准备! 徐钟卿微微倾起前身,将茶水接过手中,小酌了一口。她睇着朱谦,缓缓道:“朱老也可略宽宽心了。” 不提朱袖淳便罢,一提起她,朱谦兀地红润了眼尾,“陛下,朱老她的身子……近来是愈发不行了。” “吾知道的。”徐钟卿抬起手替他抹了抹眼泪,“谦妃也莫哭,待南海兵退,吾一定让仙然将军和欣然将军都回到丰城来。” 朱谦含着盈盈泪水,伏在徐钟卿的身下,“陛下,是奴不懂事。现下正是两国交战的险要时刻,奴却在这里央及小家的私情。” “好了,谦妃快快起身,都是要做父妃的人。”徐钟卿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这一胎是祥瑞之兆,你就是吾的福星,你们朱门更是我东梁的福星。” 一时,女史进来通禀,外面慕妃带着小皇子前来求见。知道是慕辰在外,徐钟卿顿时喜不自胜,忙宣他们赶快觐见。虽然女皇对后宫面首算是雨露均沾,但她心里最喜爱的还是慕辰。这一点朱谦看的非常清楚。 小皇子已可被人扶着走路,小小的人儿在慕辰的带领下,笑咯咯地走进来,直奔着徐钟卿的怀中而去。慕辰有意上前阻止,却被女皇给拦了下来。 慕辰与朱谦平头对拜叙礼后,略蹙眉道:“女皇再孕凰嗣,小皇子手下没轻没重的,还是不要……” “无事,由着他。”徐钟卿摆摆手,宠溺道。 许是因为得到泽城局势稍缓的战报,心情有些好转,便邀他二人齐齐坐下,左右服侍着说了会体己话。 慕辰不安小皇子一直在女皇怀里,还是将他接回到自己手中。待知晓泽城各事后,也跟着笑道:“如此以来,严大将军她们凯旋回朝,指日可待。”须臾又道:“那不久以后就能看见九殿下和驸马了?” “吾这个九弟啊,早年待在京都还好,这一出去跟撒了欢儿似的,近二年就不曾往宫里捎个信儿来。” “待殿下回来,女皇可要好好说说他才是!”慕辰顺着徐钟卿说道。 朱谦连连摇头,“陛下哪里舍得,陛下不会的!” 两位男妃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将徐墨卿还有燕家、朱家通通夸赞一番。 良久后,他们从瑞祥宫同走出来,并肩回往寝宫。 慕辰有意提醒道:“朱郎还是莫要着急,调两位大将军回京的事,急不得。你隐忍这么久,不要差这一刻半刻。这些事本轮不到我说,但瞧你最近心思不定,再前功尽弃,可惜得很。” 朱谦敛目,望着这位“劲敌”,“辰郎倒是门儿清。我朱门太尉但凡可再长寿些,也不至于轮到我来着急。她真的是撑不了太久了。” “我知道的。”慕辰感受着后宫里柳拂香风,“自古战功赫赫的武将有几个是好下场?女皇招两位封疆大吏同时回京,还都是你们朱家人,你真的觉得这样做是好事情?” “慕妃何意?”朱谦登时紧张不已。 “我何意?”慕辰挑了挑眉,“要你问你何意才对!你到底是求朱门短暂团圆,还是求朱门长久随顺?你以为你让女皇怀了凰嗣,就可以左右女皇的心思?” 朱谦瞪着他,再没有平日里的稳重气度,“你还不是一样?若你没有小皇子,你们慕家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呢!” 慕辰笑了笑,傲气道:“我慕家只求富贵,不要权力。瞧瞧我二姐,说什么都不肯再入仕。”他忽然向朱谦揖了揖,“我今日同你讲这些,全都是因为永丰王殿下和驸马的情分。我与你虽算不得同盟,但到底不是敌人。” 慕辰这话说的很实诚,朱谦心里自有思忖。正欲再跟慕辰讲下去,只见对面走来杨祖安。他不禁皱了皱眉,奚落道:“可怜慕妃满腹绸缪,却得不到那人的理解。” 慕辰顺着朱谦所看的方向望去,无奈感叹道:“后生太小不懂事,与我亲近两日就又使了性子,总以为女皇不宠幸他,是我从中作梗。好在……大事上不算糊涂。” 杨祖安看见他二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一个身边有了小皇子相伴,一个已让女皇再度怀上凰嗣,这二人哪里有他年轻漂亮?他怎能不气?径直一拐,连礼节也不讲就走远了。 朱谦和慕辰相视一笑,朱谦淡淡道:“倒也是个率直性子。” 慕辰寝宫的男婢忽然跑过来,“辰主,李统领的夫郎进宫来了,在咱们那都已坐不住,您还不赶紧回去?” 慕辰扶额表示汗颜,燕泽银那只脱兔怎么又来了?! 朱谦知道那是谁,向他盈盈下拜,“今日承蒙慕妃提点,朱郎铭记,自会再三思量。”言罢,遣贴身男婢自行回寝宫去了。 话说燕泽银从皇宫里出来,乐得屁颠屁颠,迫不及待地回到燕公府里来。 且表这时候日落西山,燕乐施和陆乔在房中相拥缱绻,说着无尽的侬侬软语。燕泽银却直愣愣地立在木李楼外,说什么都要闯进去。 书语委婉说道:“泽主啊,咱明儿一早再过来,今日主母睡得早。” 燕泽银眼尾一扫,心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谁在里面呢!遂理直气壮道:“我刚从宫里回来,得到最新消息,关于我长姐还有清璧妹妹,天大的事情啊!” 僵持不久,只听房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却是陆乔亲自相迎。他嫣然笑道:“泽主快进来吧,主母在里面等着呢!” 燕泽银坏坏一笑,低声道:“对不住啦,明儿来我关雎阁里吃茶,我给你赔不是!” 说着一溜烟跑到里间里去,见到燕乐施先将她给抱住,一股脑把从宫中得来的消息告悉数告知给姨母。 燕乐施听毕,笑了笑,转瞬又是一道哀愁,“以前你娘一出去打仗,我和你爹就担心的要死。现在换成你姐姐妹妹们了。清影这孩子福薄,好歹让晚儿把全尸抢回来。你长姐那性子,才去几天,场场打头阵,跟你娘当初一模一样!” “有殿下在侧,我想长姐一定能平安回来。”燕泽银笑中带泪,“我妻主也是,我可劲儿盼着呢!” “倒是你,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住在娘家,也不怕被李家人腹诽?” “我韵姐姐宠着,不怕!当然我娘家也是硬气么!” “你啊!真拿你没辙。”燕乐施吁了口气,“我亲自去趟磐石斋吧,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舅父,他这段时间心里苦。你们舅父刀子嘴豆腐心,清影这事暂且没什么,保不齐日后那沈昭华再来作闹他!” “她敢!上次我不在家也就罢了,若再让我碰见,我非撕烂她的嘴!为老不尊,让谁尊敬!若是她当初肯老老实实跟舅父过日子,哪还有后面这些事?” 次日,关雎阁内。 韩明子带着安生、陆乔还有燕泽银围坐在关雎阁的院中,香醪鲜果摆满案几。 安生已随九莺回到家中有几日了。他怯怯地站在一隅,任众人怎么哄劝,也不敢上前来坐。那厢有小幺回来相说,甘棠轩的杨祖亭回了娘家,就不过来叙旧了。 “哎,祖郎不来就不来吧。估摸着也是得了信儿,要回杨家说一说。”燕泽银悠悠道。 韩明子望着安生,笑道:“这孩子回来那日便是这般,比那王生还要倔强。王生管怎地问什么答什么,这孩子什么也不肯说。” 燕泽银睨了一眼韩明子,“是不是你待人家不好?” “我待他怎不好了?”韩明子气急败坏道,“泽主可不要冤枉人!” “啧啧,明郎心里是在想,我长姐这一路上到底捡了几个小生?留在家里这个,她想是不想啊?” 韩明子蓦地安静下来,柔声道:“我倒是想晚主想的紧呢!” 燕泽银向他眨了眨眼睛,“我姐夫你想不想?” “泽主,你真是臊起我来没完没了!”韩明子嗔怪道。 陆乔抿嘴笑了笑,“听你们这些说,乔郎也对这位晚主感兴趣了呢!” 燕泽银敲了敲陆乔的小臂,“乔郎少学你哥哥,服侍好我姨母便是。” 陆乔羞赧地低下头,“乔郎谨记。” 燕泽勾了勾手指,“安生,你过来,听话。” 安生扭扭捏捏地走上前,“泽主。” “我且问你,晚主和殿下在凉城时,一直都住在你家里么?” 安生一个劲儿点头,“是是是。” “你瞧着我长姐和殿下亲腻不?” 安生像是回忆起什么,“腾”地一下涨红了脸,“他们亲腻的很。”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长姐?待你再长几岁,让我长姐收你做房下人怎么样?”燕泽银故意撩逗道。 未等安生面红耳赤,韩明子已经坐立不住,“哎呀呀,泽主这是要干什么?你在这里乱点什么鸳鸯谱?安生才多大,他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 安生汗如雨下,擦了额头抹手心,连辩解都不会说。燕泽银拍拍他的脑袋,“好啦,我不逗你啦。那位——”他把眼觑向韩明子,“让我奚落的都急眼了!” 安生撇撇嘴,道:“晚姐姐……晚主只喜欢殿下一个人,我老早就知道的。” 一语末了,众人都不再言语。良久,韩明子款款说道:“我呢,只盼着妻主和夫郎爷平安归来。这辈子已认定事,我不会改变。我不是二柳,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第338回:天时地利和 在商城至泽城的官道上,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正井然有序地前行着。为首的将领便是刚刚代替了燕归晚职务的徐墨卿。 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穿着笨重的铠甲已经够遭罪,可他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面巾。对外只说燕将军面皮有疾,不可摘下来示人。 虽然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但是该防着的还得防着。戏,总得做一做。 徐墨卿在队伍之中来回巡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密切关注着周遭的一草一木。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他接任以来的第一份要务。朱欣然到最后仍不肯放心,还是把燕清璧给他派了过来。要她跟随在徐墨卿的左右,辅助他完成此次任务。 由徐墨卿带队的这支铁骑,自泽城奔赴到商城,速度快的简直要飞起来,为得就是给返程让出时间。 几千人的精锐铁骑,与徐墨卿配合的出奇默契。连燕清璧都对他赞不绝口,拍马屁似的说她姐夫是“须眉不让巾帼”,天生的将帅之才。 徐墨卿心里却很明镜,不过是因为这一路上还算顺利,未曾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商城那边,更因为上次留下将士驻守,加强了城池的防御,得以这次集调粮草才顺风顺水。 按照当下赶路的速度,大抵再有三日左右,就能够返回到泽城。徐墨卿在内心盘算,若这次行动运送粮草顺利,那么泽城的后备供给,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问题。 商城内到底有没有南海细作,暂时还没有露出马脚,但他们若没有动作,只能代表南海那边已应接不暇。他们的情报能力不抵之前,已露败势光景,证明东梁的反击时刻就要到来。 燕清璧打马来至徐墨卿的身侧,几次开口,仍是不知该称呼他什么才好。 徐墨卿瞟了瞟她,苦笑道:“小燕将,你不如叫我燕将试试?” 燕清璧稍微愣了愣,“得!燕将,看来您还挺喜欢这个称呼。” “那是你长姐么!”徐墨卿慢踹了一下马肚子,“前面情况还算可以?” 燕清璧抬手指了指天空,“敌兵呢,瞧这架势够呛能遇到,但是老天爷,咱们惹不起哦。” “要下雨?”徐墨卿一惊,“这等晴朗的天空,居然要下雨?” 燕清璧耸了耸肩,“燕将有所不知,南疆的天气就是这样。粮草防潮的准备,咱们倒是有的。只是若真的下雨,怕不会是一场。那样的话……” “连绵几日不停,道路泥泞不堪,影响队伍前行?” “差不多吧!” 徐墨卿的脑仁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那还悠哉个什么劲儿,赶紧加速前进啊!”他登时夹紧马腹,一溜烟跑到队伍的最前方传令去了。 燕清璧跟在后头一阵嘲笑,一直都是从容不迫,做什么事情都胸有成竹的永丰王殿下,也有这么毛毛躁躁的时候?看来这“燕将”的头衔,让他压力不小啊! 泽城已下起大雨来。城外灰蒙蒙的,那海上出现一层薄薄的氤氲,让那些在海上飘浮的南海战船,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的疏离之感。 而城内却罕见的安静,满城都被雨水的拍打声环绕着。镇守当值的将士们愈加不好过,待在指挥大营里的众将也同样觉得煎熬。 燕归晚坐在窗口,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单手支起额头,想起她那第一次执行要务的夫郎,还有一同前往的小妹,不由得揪心起来。 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李韵和坐在她的身边,岔开两腿,口中哼起小曲儿,是丰城盛行的民谣。伴着雨声一起回荡在大营里,让人分外想念那座远方的城池。 “晚姐姐担心殿下啦?就说换我去商城嘛,偏你们谁也不同意。要殿下那个新兵走这一遭!”李韵和装作老练道。 燕归晚眨了眨眼睛,“换了你去,我也会担心你啊!” 李韵和“嗤”了一声,“口是心非,装疯卖傻!” 严荼慢慢走到她们身边坐下,“韵和这是待得不耐烦了?晚儿是个有孕的,你跟她较劲什么?” “喂,我再也不是你们被你们宠爱的韵妹妹啦?怎么连荼姐姐也不向着我说话了!” 燕归晚和严荼不觉笑起来,燕归晚道:“韵妹妹还是最受宠的,地位从来没动摇过。” “那有孕的这位倒是说说,今儿想吃点什么?我好让炊兵们提早准备。” “吃什么都行!”燕归晚拉拉严荼的手,撒娇道:只是别让我再喝汤药了,苦死啦!” 严荼将她的手一甩,干脆道:“没门!” 朱欣然见这边笑意不止,也跟随过来,“看来这场雨下的不错,大家心情都舒缓不少。” 严荼向她微微颔首,“这场大雨下完之后,怕是天气要更加炎热,南海已明显要扛不住了。” “我也没有料到,今年雨季来的这样快,也是天助我们东梁。” “那咱们的战船可还有否?要不要提早做准备,弄不好最后一仗还得回到海上打!”燕归晚跃跃欲试,像是下一个要出场的就是她。 朱欣然白了她一眼,“看把晚儿激动的,怎么,你要上战船继续杀敌啊?” “我倒是想去!”燕归晚轻声道。 “还敢还嘴!”朱欣然抬起手臂,做出要打她的假状。 严荼睇向李韵和,“战船咱们所剩不多,作战经验也不足。但这个准备也要做,到时候你敢不敢登上去?” “呵!有什么不敢的!”李韵和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赶紧把南海小儿打跑,好赶紧回丰城,我都想我儿子了!二位大将军,你们先别担心我,还是多想想没有回来的殿下吧!” 朱欣然向往略看了看,“哎,但愿殿下路上无事,敌寇可以阻拦,天气怎么阻拦?” 燕归晚却拍着胸脯打包票,“你们就放心好啦,殿下保证能把粮草完好的运回来!” 众人皆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表情睐着燕归晚,把她弄得又是一阵不好意思。 海上,南海战船大营里。 以袁朗为首的众将士士气低落,从最初的节节战胜,到现在却成了“不败而败”的局面。 两派将领刚刚群舌激战了一番,一派将领认为不应再拖延下去,做无畏的牺牲,而是火速回禀朝廷,保存现有实力,先退回南海本土上再从长计议。一派将领却认为,他们还不算输了这场战争,完全可以再搏一次,或许就能够成功。 一方骂另一方胆小如鼠,另一方又骂对方冒险激进。两方僵持甚久,最终以这场大雨的来临而打破。 本次出战,袁朗十分自信,包括到此刻为止,他南海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输了战争。但是却没有捞到半点好处,反而像陷入沼泽里,把自己慢慢吞噬掉。 他参军多年,还未打过这么“窝囊”的战,不败而败?想想就憋屈,但是再这样耗下去,将要面临的什么结果,他也是能判断出来的。 “张枭,你还想继续打下去么?”袁朗问向坐在角落里的小将。 张枭面色凝重,却从容不迫道:“主帅,我个人当然是想继续打下去,跟她们东梁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但是咱们几次三番攻城都攻不下来,后方供给也快要断了,兵力还不抵东梁的援军,再耗下去于我们不利!” “哼!莫不是张将军舍不得对面那位女将军吧?”席中有一人说道。 张枭“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胡说什么?老子才不是那种人!” 袁朗大喝一声,让二人都把闭嘴紧闭。他自船舱里走到甲板上,手下侍卫忙得取过蓑衣,帮他披在身上。袁朗却出手挡了挡,示意不需要这东西。他冒雨走了出去,望着烟波缥缈的海面,和那根本看不见的泽城,陷入沉思当中。 袁朗最终决定,待这场雨势结束之后再做定夺。可是这场雨,一下就是五六日,断断续续,时而连绵细雨,时而倾盆大雨,时而太阳刚露出个头,下一瞬就又狂风乌云密布。 以至于徐墨卿已压着粮草回到泽城,南海这边仍是没有任何举动。 见到徐墨卿等平安归来,燕归晚着实松了口气,明面上说不声不语,回到两人的住处,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这一路可顺利,大雨滂沱,看顾得很费神吧?”燕归晚手握绢巾,替徐墨卿轻轻擦拭。 徐墨卿将她扶到榻上坐定,“我就知道,你是个操心的命。日日惦记我,还能吃得好睡得好么?” “没有的事,大家都照顾我!这场雨下的,于你很不利,于我们却很有利。南海南边异常安静,瞧着气数要尽了。”燕归晚粲然笑道。 “这一路我也想过,若他们再没举动,当真要不败而败。我呢,还想着堂堂正正上一次战场,正面杀敌,过过当将军的瘾。看来是不能容我实现了。” “啧啧,哥哥还有这等心思!我看早些免了吧。” 她说着话,忽然胃中难忍,呕吐不止。慌得徐墨卿立马起身,扶在她的身边。 “何时开始反应这么大?我瞧着,这头胎,晚儿要吃些苦头。”徐墨卿心疼道。 “我可没那么娇气,没——”她又低下头呕吐起来。 第339回:最后的战役 徐墨卿随手拿过绢巾,轻拭她的唇角,“真希望,这罪由我来替你受。”他扶着她重新走回榻上。 燕归晚轻轻喘息,“哥哥又在始胡言乱语。” 徐墨卿俯下身来,想要将她的皂靴脱掉。燕归晚拉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呀?还没有天黑呢!” “没有天黑,就不能上榻歇息了?我可见不得妻主大如此不舒坦。”徐墨卿边说,边将她的皂靴脱下。把她稳稳地安放在榻上,再替她盖上一层薄被。 燕归晚由着他摆弄,痴痴地笑道:“我看用饭穿衣,你也一并帮我做了吧!” “哎,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九莺他们回去。”徐墨卿自顾自说,“他们若是在这,准能将你照顾好。” “你做人家夫郎的,不是该你照顾我嘛?”燕归晚扯了扯他的箭袖。 徐墨卿坐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略苍白的脸,伸手轻抚她的下颚,“我自然要照顾你,但是你未完成的事,我得替你做下去。” “是时候反击了。”燕归晚默契地说出口。 徐墨卿颔首,“待与大将军她们商量好策略就行动。” “我们会赢的。” “待打跑南海,我便带你回丰城。日日伺候你和孩子,期盼它早日来到这个世上。” 燕归晚忍俊不禁,“回到丰城,我还哪敢像在路上那么使唤你。这么久都不唤你殿下,冷不丁改回称呼可费劲儿呢!” “不怕。”徐墨卿一拂袖,“到时候咱们把桃夭馆的门一关,外面谁也不知道。”他想了想,“若是晚儿觉得在桃夭馆待得腻歪,咱们就去秀水山静亭里。” 不知怎地,燕归晚的脑子里全是徐墨卿畅享的画面。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想家了。 徐墨卿将她哄睡过去,方才走出住处,去往指挥大营。这日的雨下地淅沥沥的,却仍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走进去的时候,众将领正在商讨敌情。 见他打帘进来,众人却先追问他燕归晚的情况。徐墨卿故作严肃,“众将就不先问问我此番押送粮草如何?” 李韵和向他递了个眼色,指向一旁的燕清璧,“小燕将都跟大将军汇报完了。殿下还是省省力气吧。” 燕清璧嘿嘿地憨笑起来,这才继续商讨敌情。 “雨天作战绝不是好选择,我们都已经忍到今时,完全不急于这两日。”朱欣然率先定了调子。 严荼点头认同,但却提问:“咱们就一点火都不加么?等着南海自行退走?” “咱们战船数量不多,我这几日随着众将去清点过。懂得水战的将士也所剩无几。主动出击,无意于给南海送人头。”朱欣然严谨道。 徐墨卿听了,思忖半日,“咱们烧船吧。” 李韵和不解,疑问道:“烧船?殿下打算怎么烧?” “借个风向,在海边射火箭,烧他们的船。哪怕只点燃一只船,也能打乱他们的军心。”徐墨卿走到营帐中心,“一动不动的话,他们还是会抱有一丝希冀,总觉得还能再攻一次;可若与他们在海上打一战,咱们又的确不如南海。只能这样试一试。” “这好办,我去!”李韵和自告奋勇。 燕清璧跟着嚷道:“我去,我去!” 徐墨卿望着两位大将军,严荼的头瞬间就大一圈,“要不殿下歇一歇?您刚从商城回来。” 徐墨卿摇头,“我不累。” 朱欣然麻溜看向别处,严荼支吾半晌,“殿下出征也成,那必由我带领。最后这一仗,总得打得漂亮一点,凶狠一点,让南海不敢再犯!” 堪堪又过去三四日,天空开始慢慢放晴。在那个朦胧未亮的清晨,严荼率领李韵和、燕清璧还有徐墨卿等上万将士奔赴到城外海边。 在严荼的指挥下,几千弓弩手万剑齐发,将南海靠近岸边的战船统统点燃。未过多久,海面上星光满天,火焰四起,烟迷半空。 袁朗等众将从船舱里赶出来,见到战船的惨状,顾不得再犹豫,立刻下令要没有被攻击的战船马上起航。这场持续了三四个月的战役,终于在临近酷夏前,拉上帷幕。 袁朗张枭等心有不甘,不知道回到南海本土,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这场不败而败的战役,令他们“蒙羞”,也没齿难忘。这东梁女儿国,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不堪一击,更不是任由他们拿捏的国度。想侵占他们的国土,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将士们欢呼雀跃,连严荼都露出罕见地笑容。唯有徐墨卿闷闷不乐,李韵和大笑着纵马到他的身边。 “哟,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徐墨卿半蒙着面纱,“本想借着晚儿的名声,打的南海落花流水,怎奈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李韵和睨了他一眼,“殿下是没打过瘾啊?这样已经很好啦,你已经是咱东梁有史以来第一位上战场的男将军,累日表现不凡,大家有目共睹。” “哪里!”徐墨卿谦虚道。 李韵和嗤笑,“赶紧把你那破面纱摘下去,谁不知道你是永丰王,竟打着晚姐姐的旗号,过家家呢?有意思吗?” “有意思。”徐墨卿低吟道。 李韵和表示无奈,“要当爹的人了,反而幼稚起来。殿下快赶上我们家那只脱兔了。” 徐墨卿掰了掰手指,“还早的呢,按郎中给的月份,晚儿生产得十月左右。还有半年多呢!” “哼!”李韵和更加鄙夷他,“殿下,从泽城到丰城慢慢长途,我晚姐姐这一路,有得罪可受了。尤其现下她月份小胎象不稳,路上稍微有点闪失,哭死你!” 徐墨卿被李韵和抢白的浑身冒汗,比面对南海敌寇还要紧张。他快马加鞭,与李韵和拉开距离,一径穿到严荼身侧。本以为在严荼这里可以得到一丝安宁。谁成想严荼也是一副准备要唠叨的模样。 “殿下,莫要忘了,我家小儿也不到半岁。我也是才做母亲不久的人。” 徐墨卿汗颜,“你们……你们不要吓我。我家晚儿……” 随即传来将士们的一阵哄笑。严荼绷住笑容,道:“殿下现在可知道害怕了?您一个人巴巴的要上战场,我们这些人可不就是你现在这种心思。都怕您这尊贵之躯有个闪失,回去我们如何向女皇陛下交代?” 徐墨卿知道是自己鲁莽,遂不敢再还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路的奚落。 东梁与南海这一场打得持久冗长。虽然南海撤兵,大家都很高兴。但是这场仗的吃相却非常难看。若不是援兵及时赶到,若不是出其不意的偷袭,若不是加强防御工事,若不是占尽天时地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众将士再次集结在指挥大营,燕归晚早早地坐在其中,等待她们回来。虽然结果她已经知道,但是看着这群袍泽纷纷回到眼前,她才彻底放心下来。 “南海虽然退了兵,但是他们的实力却没有被削弱。保不齐哪日再卷土重来。”严荼忧心忡忡道。 朱欣然自责道:“确是我之前失职,若从上一任将军那里接手泽城时,就加强防范,哪会有后面这些事。” 严荼直言不讳,“欣然将军说的没错,近二年咱们与南海小摩擦不断。两年的时间里,完全可以训练出一批素质过硬的士兵。”她后面的话再没有说下去,她的职责便是点到为止。 “请众将放心,我这边即刻就给朝廷上表,请造战船,训练水兵,加强海上防御。”朱欣然信誓旦旦道。 严荼望向大营里的诸位,“再观察几日,若海面平静,我们就可班师回京。泽城还得靠留下来的众将镇守。” 严荼带领李韵和燕归晚等相托拜谢,朱欣然也率领留守将领抱拳领命。 启程离开泽城那日,晴空万里,天气也越来越热。在商城买的大批治痢疾的草药没有用得上,全部留给了泽城镇守的将士们。 朱欣然是不会离开的,若她要回京都,要么是被女皇召唤,要么是到了指定的探亲假。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严荼李韵和等,才将京都朱袖淳的真实状况转告给她。其实朱欣然心里很清楚,只是一直在备战状态,她无暇顾及自己的母亲的生死。 “我想过不了多久,女皇就会召唤欣然将军回京。”徐墨卿安慰道,“还有凉城的仙然将军,你们都会回京都的。” “没错,你们家的谦妃,已然女皇陛下再次怀上凰嗣,这一胎是我东梁吉兆,女皇欢喜着呢!”李韵和笑呵呵道。 朱欣然未多言语,万没想到,一代朱门武将大家,到今日却要靠一个年轻的男妃来度日。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她将燕清璧叫到跟前,“真的不跟你长姐回去?你的假,我还是可以准的。” “虽然想家,想爹爹姨母,但是清璧不走。清璧要留下来追随欣然将军。”燕清璧掷地有声道。 燕归晚走到她的跟前,自豪道:“是我燕家好女儿。可有东西让我带回家?” 燕清璧想了想,“长姐替我跟爹爹带句话,清影姐姐是英雄。” 是啊,一将功成万骨枯!燕清影是英雄,女儿战沙场、守国门,这是东梁女子应尽的责任。 浩荡的队伍从泽城开拔,燕归晚和徐墨卿也终于要回家了。 第340回:归来仍少年 话说燕归晚妻郎重新踏上丰城的故土,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自他们随严荼大军离开泽城,不至五日,燕归晚的身体就开始吃不消。 尽管严荼早为她寻来舒适的马车,但路途颠簸、行军速度且快,加之她的孕期反应很大,眩晕、恶心、乏力,导致她的身体羸弱不堪。 徐墨卿不忍她这般遭罪,便主动提出来,不与大军同行,另自行回往京都。 严荼李韵和等均不舍,但还得顾全大局,为他们妻郎拨些身手较好的侍卫,在路上护其安危,便先行返程复命。 此时徐墨卿也亮出真实身份,路上所途径的官驿、地方皆须迎奉款待。倒也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测。唯一担忧的还是燕归晚腹中胎儿,能不能经得住这长途跋涉。 徐墨卿甚至一度想停留在半路,待燕归晚生产后再回到京都。 可燕归晚已经等不及,她思家心切,出门远游两年,是时候回家了。再说这个孩子她也想生在燕公府,是以妻郎俩走走停停,终于在酷热的暑夏里回到丰城。 照例得去趟皇宫,算是对女皇徐钟卿有一个交代。严荼李韵和早就复命完毕,众将士该褒奖的褒奖,该论功行赏的也未有落下,就连加强南疆的防御建设,都逐渐落实下去,他们妻郎才珊珊归来。 徐钟卿见到九弟和燕归晚,风尘仆仆,倦意深深。按说燕归晚的月份也到了该显怀的时候,可单瞧外表却半点都看不出来。她甚至过分消瘦。女皇不得不当即叫来太医会诊,才真的相信燕归晚是怀孕了。至于徐墨卿……女皇只觉得他较两年前,更加不像个“男子”了。 燕归晚在泽城战场上的表现,勿须再多说,众将士有目共睹。后期徐墨卿代替燕归晚出征,严荼回来也已向女皇请罪。这是马后炮,鉴于泽城最终保住,徐墨卿又没有闯出什么祸端,这件事情女皇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了过去。 本来徐钟卿对他们妻郎还是很忌惮的,双双致仕那么久,应该玩物丧志才对,就算主动请缨,也必定是滥竽充数。直到燕归晚的战绩被一次次呈报回宫中,女皇那根很久都没有紧绷过的神经,到底又砰砰跳动起来。 幸而燕归晚的这个孩子来得及时。依她在泽城战场上的表现,重返御林军毋庸置疑,可她有了身孕,得回家待产,这御林军仍然回不去。女皇对他们的忌惮也暂且消散了不少。 重新踏入东梁皇宫,徐墨卿感到久违的亲切,这里到底是他的家。因着他们妻郎入宫,慕辰和朱谦都被请出来,连甚少露面的杨太妃也被一同邀来。 杨太妃不住地流泪,把徐墨卿搂在怀中,心疼地摩挲着。恨他一走就是这么久,音信全无。尤其见到燕归晚这副要被拖垮的模样,更嗔怪他照顾不周。慕辰自然不能像杨太妃这样表露心声,只将小皇子带出来,与徐墨卿妻郎相认了一番。 女皇的胎象早稳,月份要比燕归晚大些,可也不能过度劳累。燕归晚这边更是咬牙在坚持,所以他们在皇宫点了个卯,便匆匆出来了。 已经到回丰城,一切都来日方长。 至于女皇对他们的赏赐,仍是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回来第二日,便一箱箱的抬进燕公府里。若换做从前,徐墨卿未必能动心,燕归晚更是不屑一顾。但这一路,他们俩是“穷”怕了,见到这些值钱的东西,乐得都要合不拢嘴。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俩是真真正正的体会一遍。 当妻郎推开燕公府的大门时,以燕乐施为首的一家人,还有闻讯赶来的杨家、慕家、严家、朱家等纷纷在此恭迎。 燕归晚本以为离别最是伤感的,现在才明白重逢更为难得。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们妻郎从未被人遗忘,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亲人、挚友、袍泽! 本以为不会再哭了,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不再是离开时的迷惘和伤感,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知足。 毫无意外的,燕归晚成为阖府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上至主母燕乐施下至府邸粗使婢,没有一个人敢怠慢她半分。都知她这一胎来之不易,大家可劲儿宠着护着,就想让她过得舒坦一点。 冷清许久的桃夭馆终于恢复往日的热闹。燕归晚躺在熟悉的床榻上,也吐出了一句所有游子都会说的话:“哪也没有家里好哇!” 徐墨卿挨在她的身侧,为她执扇扇风,苦笑道:“像是一场黄粱大梦,终于醒了。” 燕归晚微微侧卧,拧了拧他的脸皮,“哥哥可觉得疼?” “疼~”徐墨卿把脸贴了过去。 燕归晚咯咯地笑道:“若知道疼,怎会是梦呢?” “梦里也会疼。”他将脸颊蹭进她的颈窝,“但我再也不想让你疼了。” “哥哥又在胡说,生孩子的时候,我一样会疼啊!”她捉住他扇扇子的那只手,“好啦,别累着自己,我的殿下!” 徐墨卿轻啄她的额头,“别再挖苦我,我愿意伺候你的。晚儿不是说——” “嗯?我说什么了?”燕归晚抬起眼眸追问。 “晚儿不是说过,我是你的夫郎,本应伺候妻主大人的么?” “随口说说嘛,殿下金贵的很呀!” 妻郎正在床帷里腻歪,门外却传来安生的声音。 徐墨卿蓦地起身,酸溜溜地道:“这小崽子变着法的往你跟前晃悠,待哪天把我惹急了,我非把他仍外面庄子上不可!” “他才多大啊!”燕归晚白了他一眼,方应允安生走进来。 但见安生手中端了碗银耳羹,慢慢走到燕归晚身旁,“晚姐姐,这是东厢那边明郎给送过来的。” 徐墨卿刚要将燕归晚扶起身,安生却快了他一步,“晚姐姐慢着点,我来喂你吧。” 徐墨卿扶额,冷眼瞧了一会,气急败坏地走出卧房。 其实韩明子就守在堂屋里,见到徐墨卿走出来,迅速起身行礼。 徐墨卿灵机一动,“明郎怎地不进去?” “殿下,乔郎在我那屋坐着呢,我,我这就回去了。” “乔郎?” “就是主母屋里的小哥儿。” 徐墨卿立马会意,这两日倒是听底下人提起过,这陆乔是燕泽银和韩明子帮主母寻来的。 “不妨,既然乔郎来了,你便唤他一起进去瞧瞧晚儿。” 见韩明子举棋不定,徐墨卿又道:“我要出去一趟,你替我好生照顾妻主。” 徐墨卿发了话,韩明子这才叫来陆乔,二人作伴走进卧房里。 燕归晚只在回来那日与陆乔打过照面,还谈不上相识。韩明子亲自引见,说明内里,燕归晚才晓得其中原由。 陆乔坐的稍微远一点,韩明子则坐在床榻边,拾起那把纸扇,为燕归晚慢慢扇风。她只吃了两口银耳羹,就让安生给端了出去。安生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谁人都看得出来,这孩子特愿意粘着燕归晚。 “妻主可觉得不合胃口?”韩明子捻着手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擦嘴角。 燕归晚垂下眼眸,淡淡笑道:“没有,是我自己吃不下。不劳烦……明郎动手。”顿了顿又道:“这两年,委屈你了。若是……” “明郎是自愿的。” 燕归晚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来韩明子还是不愿意离开。她望向不远处的陆乔,“乔郎替我们照顾主母,也辛苦了。” 陆乔谦谦颔首,“是乔郎分内的事。” 少顷,燕乐施那边派人来请陆乔回去,道是主母午睡已醒,陆乔便起身告退。只剩韩明子在燕归晚身侧,她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却听韩明子坚决道:“我知妻主想要说什么,明郎是不会离开的。也请妻主放心,明郎不会破坏您和殿下之间的感情。明郎只要待在妻主身边,服侍妻主和殿下,就已经很满足了。” “人生短暂,你莫后悔。” “若是想走,两年前便走了。” “我除允你衣食无忧,其他的就没有了。” “已经足够。” 燕归晚吁了口气,“何必执着呢?你瞧二柳……” 韩明子急忙打断,“明郎不是二柳,除非晚妻主撵明郎离开桃夭馆。” “我自不会撵你走,只是我一心都在殿下身上。” 说到此处,卧房的房门“咣当”一响,门外却无人应声。韩明子略略侧头,“安生那小厮儿……” “你可帮我好好带带他?这孩子执拗、心思重。但也别伤了他,他还小,哪懂什么是情爱?” “妻主开口,明郎自会上心的。” 燕归晚侧靠在床头,“我有些乏了,明郎就退下去吧。” 韩明子不肯动,执拗道:“明郎服侍妻主睡下再走。” 燕归晚便让他安置躺下,良久,他才轻步退出卧房。 她哪里能睡着呢?内心仍觉得对不住韩明子。直到徐墨卿重新回来,她才曼声问道:“哥哥去哪里了?” “我让九莺带我去趟秋生的墓,落叶归根,无论是生还是死。”徐墨卿怅然,“想着明日去趟秋生家里,能为他做的,也只是给他家中一点钱财。” 第341回:知是故人来 “那明日带上我吧?”想起秋生的死,燕归晚不免伤感,她还没有去他坟前祭拜。 徐墨卿坐下身,“待你身子轻了,我再带你去,现在不可以。” 一想到秋生在屠苏城郊外惨死,他心里更不是滋味。相伴十多年的忠仆,就这样为他们丧了命。 “我不跟你争,既这样,就多拿些钱过去。还有九莺,你也一并赏了吧。她最难过,也最辛苦。” “晚儿真是操心的命!”徐墨卿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些事我怎会不替你想着?你这小脑袋里什么事都想着,累不累?” 燕归晚讪讪地笑道:“在外面时也想不起来,这一回来就不由自主,想是以前的落下的习惯。” “千万不要传给我女儿,我才不要她像你这样。” “女儿女儿,成天唠叨是女儿!儿子不好么?重女轻男!” “什么都成!一个孩子哪够,咱们以后慢慢生!” 燕归晚紧皱眉心,“一次就够了!” 她虽从不抱怨,但这几个月所受的罪,他都要心疼死了。一方面是在途中持续赶路,得不到好好静养;一方面她身上的旧疾又太多,身上的负荷愈加严重。 “都听你的,晚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转了话头,望了望窗外东厢那边,“后晌跟明郎谈的怎样?” “你……可容得下他?” 燕归晚既然这样问,徐墨卿已知韩明子的心思。他握紧她的手,宽慰道:“容得下,晚儿放心。不过……” 燕归晚脸色一沉,“不过什么?” “不过自打你回来,安生那小崽子便越发没有规矩。晚儿若是再纵容,恐将来不成气候。” 她晃了晃他的手臂,“哥哥当真吃小孩子的醋?” “安生已然十三四岁,泽儿像他这么大时,都在外面会小女君了。” 提起燕泽银她便开始头疼,要是安生真长成胞弟那般,再管教起来可要费大劲儿。燕泽银前些年的那些风流事还少么? “我让明郎平日里多教教他。” “不够。” “那还要怎样?” “你别护着他,把他叫进来,给他立规矩。明确告诉他,你是主,他是仆。这桃夭馆里以后再不会多一位通房男眷。” 燕归晚笑了笑,“行行行,我听哥哥的。” “做你的夫郎真是提心吊胆,家里防着外面防着,要了我的命啊!” “外面?” 徐墨卿略停了停,肃然道:“我允诺杨厦的事情没有忘,只是当真把家财给他送过去,的确有很多不妥之处。可若不送,岂不是失信于人?” “哥哥还是免了吧。” 她有意识坐起身,徐墨卿忙上前将她扶起来。她靠在她的怀中,气息稍稍微弱,“他……” 徐墨卿坦然笑道:“他老早就知道南海侵犯东梁的实情,这件事促使他最终放了手。他知道你志在沙场,而不是府院闺阁。” “你都知道了?”燕归晚抬起眼眸,“哥哥别吃醋。” “杨厦知道你担心凉城安危,所以才给你吃了定心丸,派葛华在过关前,过来说了那番话。只有这样,你才能大胆的去南疆。”徐墨卿将她抱紧,“他是值得敬重的对手,有这么个人在虎视眈眈的觊觎你,我这心啊……” 燕归晚侧过头亲吻他,缱绻着凑到耳畔,“我这心不都在你这么!” 徐墨卿的身子微微颤抖,极不情愿地将她轻轻推开,“妻主请自重,调戏了我,后面的事又不管,坏透了!” “那你等等我嘛,就……”她掰着手指头算算,“还有半年而已。” “半年……”徐墨卿咬牙道,“半年之后,我定要把你嚼烂!” “啧啧,真是个记仇的郎卿。” 燕归晚在卧房里歇息两日,憋闷地透不过气起来。徐墨卿争犟不过她,只好随她来到院中卷棚里晒太阳。九灵和童生在身边伺候着,时不时给他们妻郎讲些这二年里发生的趣事。九莺则让徐墨卿放了长假,让她多歇息一段时间再回来。 “前儿允主还说,这署夏里最难熬,要小的留心伺候。”九灵搭在乘凉枕塌边上,替燕归晚捏着小腿。 燕归晚像是睡着了,半晌没有吱声。九灵使了使眼色,便有小婢女去房里取被褥。徐墨卿忽地站起身,低声道:“我去吧。” 九灵心中纳罕,九殿下以前便没有什么架子,这次回来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更快要忘记他是个王爵。 徐墨卿刚刚走进正房里,便有几位旧友走进桃夭馆。他们便是柳扶风、柳宜风还有柳萱薇。 九灵见是他们进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轻了几分,示意他们燕归晚正在小憩。岂料燕归晚却忽然睁开双眸,“九灵,怎么了?”余光一扫,已看清是他们三人。 她让九灵将自己扶起来,柳萱薇也上来帮忙搭手。燕归晚缓了缓神,才道:“这几日晚上睡得不好,这会子就爱打瞌睡。” 九灵唤人搬凳看茶,恰徐墨卿抱着被褥走出来。三人刚刚坐定,又赶紧起身给他行礼。徐墨卿心情大好,爽声笑道:“你们还知道来呢?再不来,晚儿就要挑你们理了。” 他自然地将锦褥搭放在燕归晚脚边,“可不好教风吹到,天气热也不行的。不然咱们进堂屋里说话?” 燕归晚直摇头,“实在太热了,就在这里吧。” 柳萱薇用手指点了点脸皮,“真羞!” 柳宜风却道:“哎,小妹是见的少,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他跟柳扶风相视而笑。 “敢情你们是来笑话我的?”燕归晚红着脸道。 柳萱薇坐到她身边,“妹妹哪里敢!前几日怕姐姐忙着,也没敢过来打扰。得知姐姐回来,我和哥哥们高兴死了。” “姑母姑父可还好?” “承蒙姐姐挂念,家里都还好。”柳萱薇显然不太想提柳家的内况。 燕归晚察觉出来,转头又问二柳,“你们可还好?宜风瞧着倒是比先前更水灵了。” 柳扶风替他回答:“可不是么。晚妹妹不知,宜风要嫁人了。日子定在今年上秋。” 柳宜风羞赧地底下头,羞答答的不言语。 “是什么人家?”燕归晚听闻大喜,赶忙追问。 “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仍是柳扶风替弟弟说道,“这缘分还是慕家给牵的。” 徐墨卿愣了一下,笑问道:“秦儿还做上保媒的事了?” “我们柳家和慕家是拐着十八个弯的亲戚。慕家有一房远亲来京都投奔秦君,那女君的夫郎早些年过世了,有意再寻个填房。秦君这才将他们二人撮合,未成想竟然真的成了。” “既然是秦君选的人,我信得过。”燕归晚摆摆手唤来九灵,轻声对她嘀咕几言。 少焉,九灵从屋内拿出个小盒子来,替燕归晚交到柳宜风手中。柳宜风一瞧,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说什么也不肯收下。 “姐姐,宜郎才不是来讨东西的,宜郎只是……”柳宜风涨红了脸,说话语无伦次。 燕归晚按了按太阳穴,故意道:“宜郎别嚷,别推托,我喜静的。”笑了笑,继续说道:“自你们决定出府那日起,我便承诺过你们若嫁人,我定会替你们备份嫁妆。” “收下吧,宜郎。”徐墨卿将小盒子重新放进柳宜风的掌心里。 不用打开翻看,也知道这份礼有多重。见状,柳宜风又要跪地拜谢。徐墨卿一把将他拉起来,“跟你们姐姐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 燕归晚跟着道:“可不是!那扶郎呢?” 柳扶风洒脱一笑:“宜郎嫁出去,我那儿小院宽敞不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指了指柳萱薇,“这丫头还要过来与我作伴,我才不干!难得清静!” “那扶郎要是在家待得腻了乏了,便来这边走动走动,舅父、祖郎、乔郎,还有那只脱兔,哪个人,你不熟悉?” 柳扶风笑着应声,即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已决定不把哀伤的一面再表露出来。更何况他现在过得已经很好,至少自由自在,不愁吃穿用度。 说够了二柳,燕归晚把眼光瞟回柳萱薇身上。 “就你不吱声,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柳萱薇挠了挠头,“考学没中上,没脸见姐姐。” “这回真的想好了?当真要去参军?”燕归晚还记得与她的“一年之约”,虽然迟到了这么久。 “想去!”柳萱薇无比坚定道。 燕归晚沉默了一刻,“可知道清影的结果?” “妹妹知道。”柳萱薇仰起头,“晚姐姐、岚姐姐、清影清璧都是在军中,我柳家也有好女儿!我一定行的!” “不怕死么?” “不怕!”柳萱薇往燕归晚身上贴了贴,“姐姐们不怕,我也不怕!” 燕归晚望向徐墨卿,“哥哥,让她去往韵和那边如何?” 徐墨卿抚着下颌,道:“也好,有韵和同岚妹,对萱薇总有个照应。” “太好啦!”柳萱薇欢呼雀跃。 “别高兴的太早。”徐墨卿泼了盆冷水,“就算没有战死沙场,也可能像你姐姐这样,浑身都是伤。” “你别吓唬她了!”燕归晚靠在枕塌扶栏上,“这也不是着急的事,待让殿下去外头说说。对了,宜风成亲是在哪日,我怎么着也得去讨杯喜酒喝……” 见燕归晚歪在榻上张罗着一家大小的事情,尤其她现在身子还沉,徐墨卿疼在心里。这便是他嫁的那个人,燕公府的嫡长女,小小年纪挑起一门宠辱兴衰。永远都是护着她的弟弟妹妹们,也永远都把他徐墨卿护在心头,至死不渝! 第342回:延绵情切切 且说应下柳萱薇从军的次日,李韵和便带着燕泽银回到燕公府。燕泽银踏进桃夭馆,冲着长姐就撒欢跑来。被徐墨卿一巴掌推出去,紧张兮兮道:“你这只脱兔,能不能给我消停点?” 李韵和在后面用手捂住脸,自叹,这泽郎都是被她给惯坏了。 燕泽银瞥了瞥徐墨卿,“瞧姐夫这副德行!”他左右一闪,已蹦蹦跶跶地跳到燕归晚身边。 “长姐~”燕泽银拉着长音,嗲得燕归晚都有些受不住。 “你哪像个当爹的郎卿?”她甩开燕泽银搂着自己的手,“给我老老实实坐一边去!” 徐墨卿同李韵和在旁坐定,二人倒是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不到一盏茶工夫,柳萱薇从军的事情已安置妥当。再看燕泽银,仍腻在燕归晚身侧,小兔子似的上蹿下跳。 “啊呀,这么说来,千落山上的那群土匪还挺厉害?我姐夫当真跟那阮三娘睡啦?” 听到燕泽银一惊一乍,徐墨卿手中的茶盏都已拿不稳,李韵和更是当头一棒,“韵和也甚是好奇,殿下当时真施了美男计?” 徐墨卿只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嗖嗖嗖”作响。燕归晚忽地站起身,往他们面前走来。 “都被我当场逮住,还能有假?” 燕泽银跟在长姐身后,向徐墨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坏笑。徐墨卿红着脸,道:“我这清白全毁在晚儿手里了。” 燕归晚不以为然,“我扯谎了吗?” “没有!”徐墨卿满眼宠溺,“妻主大人说的句句是真。” 徐墨卿这么一“坦白”,燕泽银登时炸毛,“哎呀呀,姐夫啊,万没想到……” “行啦,泽郎!”李韵和发了善心,替徐墨卿解了围。 燕归晚不肯落座,扶着肚子在堂屋里慢吞吞地踱步,“你们家少寅呢?怎么没带过来?” “能不带来么?主母想的紧,在上院跟佳念玩儿呢!”燕泽银撇撇嘴,往长姐的肚子上瞟几眼。 “你盯着我肚子干什么?” 燕泽银没回长姐,反而转头问徐墨卿:“姐夫,我姐姐这两日肚子见长啊?刚回来的时候瘦得跟竹竿似的,这——”他又上下打量一番,“这长得是不是有点快?郎中怎么说的?” “郎中只说晚儿之前太瘦弱,要我们日常多为她补补。”徐墨卿回忆道,“只是你长姐根本吃不下多少东西。小姨母过来言传身教,也说晚儿这情况有点特殊。不馋嘴、不嗜睡、脾气也好得很。” 燕泽银同李韵和对视一眼,道:“韵姐姐有孕那会儿,也不馋嘴不嗜睡的,但她脾气不好,天天变着法的跟我吵架。” “我有么?!”李韵和瞪起圆溜溜的眼睛。 燕泽银往长姐身后躲去,“怎么没有?妻主可是忘了,我天天是怎么哄你的?” 李韵和羞惭,不再言语,端起茶盏大力刮响盏盖。 燕归晚也有些懵然,“那我是不是胖了许多?不行,我得去花园里走走。” 她抬腿就要迈出正房,幸好教徐墨卿给拦下,“晚儿这是怎么了?说风就是雨的?” “我都要待傻了!再过几日,只怕连路都不会走了!” 燕泽银在另一侧搀扶长姐的手臂,“外面日头毒,花园还是免了吧。陪你去上院里坐坐,跟姨母他们说说话。” “也成。”燕归晚被胞弟说服。 李韵和已起身,准备同他们去往木李楼。徐墨卿却道:“那泽儿好生照顾你长姐,我先出府一趟,就不跟你们过去了。” 徐墨卿趴在燕归晚耳边,轻声道:“我去见个老相好!” “你去吧!”燕归晚笑道,“也替我带个好。” “晚儿这张嘴啊!”徐墨卿捏了捏她的下颌,带着童生和安生出府去了。 虽不是什么老相好,但徐墨卿的确是去见了位故人。那便是周未一直惦念的年叙遥,在万里城分别时,周未向他暗暗地提起过。徐墨卿已记在心里,此番回来,便让亲信在丰城里去寻他的下落。昨日才将他的蜗居之处找到。 徐墨卿来找他,不是什么恻隐同情心泛滥。只是觉得还没有报答周未和金鹏的救命之恩,他这条命能活下来,不止有燕归晚、杨厦和谢青玄,还有周未和金鹏的舍命相助。 朱雀台大厦倾倒,他们二人也不知会漂泊到哪里?这辈子……怕是无缘再见。那句“盼与君重逢”,多半只是一种憧憬。所以帮年叙遥,便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主仆在一处破落的小院前停下脚步,童生走上前,道:“殿下,琉璃楼那边给的消息就是这里。“ 徐墨卿点点头,“安生,过去敲门。” 安生近来比先前懂规矩不少,乖顺地走到门首,敲响大门。可扣门多时,却始终无人响应。安生扭头望向他们,童生猜测道:“殿下,可能家中没人。” 徐墨卿略有失望,只见一落拓男子披发松衫,手中提着酒壶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你们是谁?来我家作甚?” 徐墨卿定睛望了一会,心生伤感。他试探唤道:“可是遥郎?” 那男子微微一愣,许是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缓缓抬起双眼,凌乱的长发里,亮出一双好看的眸子。 童生咤道:“见了永丰王殿下,还不赶快行礼?” “童生。”徐墨卿拦下他。出去这二年,已让他越来越模糊自己的身份。 年叙遥“扑通”跪地,“殿……殿下……小人酒醉脑子不清醒,还望殿下恕罪。” “进去说话吧。” 年叙遥却愣愣的,“寒舍,寒舍……” “无碍。” 年叙遥没奈何,只得将徐墨卿请进家中。屋子里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年叙遥不知让徐墨卿坐哪才好,紧张地直冒虚汗。想几年前也是风流俊朗之人,现下已变成这个样子。 徐墨卿一径坐到那把摇摇欲晃的交椅上,“无需客套,遥郎,坐吧。” 年叙遥两只手拢在袖中,低着头不言不语也不坐。 徐墨卿吁了口气,“令长姐的幼女呢?我记得当时将她赦免了。” 年叙遥再次抬起头,眼泪已止不住地流淌。“是我无能,甥儿年幼得了重病,我却没钱为她请好的郎中。在床榻上堪堪躺了三月,便去了……” “怎地不去求人?”徐墨卿心中一凛。 年叙遥顿了顿,“年家早成为过街老鼠,谁能施以援手?”他说的无尽苍凉,也是人世间的无奈。 徐墨卿唏嘘半晌,才捡好听的,将周未的近况说与他知晓。半真半假,像是欺骗他,也像是在欺骗自己。 年叙遥哭得泪眼婆娑,“还有周郎惦念我这个人……”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天他还和周未在年家大院里赏月,今日就各自天涯。 “年家有罪,但改惩戒的全都惩戒。遥郎,既然还活着,就不可自甘堕落。周未也不愿见你如此苟活,对么?” “可是……” “你也是读过书的郎卿,我引你去琉璃楼里谋个差使, 你可愿意?” “当初我们年家对杨家那么不好,他们能容得下我么?” “我替你出面,你且记住年家之前的教训便好。” 年叙遥哽咽多时,“谢殿下大恩,遥郎谨记于心。” 徐墨卿浅笑起身,“不要谢我,要谢就谢周郎吧。” 木李楼中,众人围坐在堂屋里,看燕归柠带着两个小甥儿在庭院里嬉戏。 “两年未见,归柠都这么长大了。”燕归晚单手拄腮,笑盈盈道。 燕乐允感慨道:“日子过得还不快?我与晚儿同年成婚,这一晃都过去五个年头。” 燕归晚抚了抚身下肚子,“可我才刚有孩子。” “哎,就是和孩子的缘分晚了些。”燕乐允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说的有点唐突。 燕泽银搂在燕乐施坐在上首,大热天里也同姨母起腻。李韵和早是见怪不怪,他们妻郎两个在家时,那场面比这更加肆无忌惮。 “你这是从你长姐那腻歪到我这里了!赶紧给我坐好!”燕乐施看似使劲儿推他一把,实则半点力气都舍不得用。 燕泽银根本不听,仍像没有骨头似的,贴在姨母身上。 “韵和,萱薇的事……”燕乐施忽然问了一嘴。 燕归晚明白,主母嘴上说再也不管柳家死活,到头来还得看在死去父亲的份上,暗地里帮衬柳家一把。 “主母放心,殿下已跟我交代明白。待上秋就让她过来,没啥特权也没啥讲究,以前晚姐姐怎么带我,我便怎么带她。只要这孩子肯吃苦就行。” “那就好。” 燕乐施望向燕禹城,提了口气,也不知该对他说点什么。 燕清璧让燕归晚替她稍回来的那句“燕清影是英雄。”,燕归晚在回来那日已对燕禹城说过。但是多少荣耀与抚恤,也换不回他女儿的命。得知燕归晚要归来,本做好跟她大闹一场的准备。可见到的却是瘦弱到站立不稳,还怀着身孕的甥儿。 “舅父……”燕归晚低唤了他一声,“你若不痛快,就骂我两句吧。” 燕禹城起身走到她跟前,慌得燕泽银麻溜挡在长姐身前,“舅父,你要干什么?我长姐身子沉着呢!” 燕禹城骂道:“你个小猢狲,把你舅父想成什么人!起来!” 燕泽银一步一蹭地给燕禹城让开地方,燕归晚就要起身,燕禹城忙让她不要动。 “谢我甥儿替清影找回全尸。舅父之前那样撒泼,是舅父不对。我也是怕……” 燕泽银立马又跳起来,“不怕!沈家那老东西再过来闹事,我先上去撕烂她的嘴!” 燕归晚定了定神,“舅父,我……清璧会成将的,她跟着欣然将军定能有气候。” 燕禹城点点头,“我知道的,让晚儿费心了。” “无论是岚儿、清影、清璧还是萱薇,她们都是我妹妹,我自然希望她们好。” 燕归柠一溜烟跑进来,抱住燕归晚撒娇道:“长姐,长姐那我呢!” “归柠也是我妹妹呀!” “等我长大了,也要去从军!” 众人大笑一遭,燕归晚捏捏她的小脸,“你知道什么是从军?” “我知道!”她指了指李韵和,“姐姐日常来家时,总是穿着盔甲,特别威武,那应该就是从军吧?” “归柠说的没错,等你长大了,也穿铠甲从军去。”燕归晚抚了抚她的头。 燕归柠满意地咧嘴笑道:“等我长大了,还要去远方找父亲呢!” 第343回:刘郎再进京 燕归柠粲然笑说,满脸的天真烂漫,反而把堂屋里的众人给弄得不自然起来。燕乐允唤女儿的名字,教她到自己身边去,不准在这里乱说话。可她眼神里的慌张和羞愧却掩饰不掉。 燕禹城将燕归柠抱在身上,哄笑道:“来,归柠跟舅父出去玩去!” “城哥……”燕乐允蚊呐地说道。 燕禹城冲她们摆摆手,示意你们慢慢谈,便带着燕归柠走出木李楼。 李韵和也特有眼色的跟着起身,“泽郎,咱们出去瞧瞧少寅吧。” 燕泽银却迟迟不肯挪地方,眼巴巴地望向眼前几人,害得李韵和只能将他强行拉出去。 堂屋里就只剩下燕乐施、燕乐允和燕归晚三人。燕乐施掸了掸外袍上的褶皱,慢声道:“现下就咱们三人在此,小妹,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燕乐允把头埋得很低,两只手在身前紧紧地攥在一起。 “甥儿也要避嫌么?”燕归晚撑着桌脚就要起身,燕乐允忙道:“晚儿莫动,我说,我说。” 原来近二年,刘练悄悄地回来过丰城一次,也如愿地见到了自己的女儿。面对女儿,他心生疼惜,面对燕乐允更加觉得愧疚。可是当初做的那些事太过荒唐,他知道燕家人是不会原谅他了。遂在丰城里小住些时日,就又回到原籍去。 这件事燕乐施是知情的,若没有她的默许,燕家的大门根本不会对刘练敞开。只是这个头开了之后,对燕归柠的影响很大。小小的人儿,最初没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但随着少寅和佳念的出生,她发觉别的孩子都有爹爹和娘亲,唯独她只有娘亲一个人。 起先燕乐允先哄骗她,道爹爹在很远的地方,得等她长大了以后才能回来。后来刘练忽然来了京都,终与女儿相见厮认。这孩子才确定,母亲没有骗她。可刘练的再度离开,却对燕归柠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从未拥有过和拥有过后失去,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尤其燕归柠还是那么小的孩子。 燕乐允只得暗暗相劝,外人怎么能知道,她在竹梅苑里,是怎样苦口婆心地讲与女儿。一方面她不想让女儿对自己的父亲有很糟糕的坏印象,一方面她又不敢让外人知道这点,生怕大家觉得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今日只是个意外,燕归柠无意间说露了嘴,才将这个问题给抛到明面上来。燕归晚离家这么久当然不知情,但燕乐施心里却很明镜,她一直都在等小妹开口。 “刘家……刘轩德去年过世了……”燕乐允缓缓道,“自打唐家倒台,长公主和黄妃相继薨逝,刘轩德的夫郎黄氏便郁郁寡欢。整个黄氏一族,像他那样苟活下来的几乎没有。后来刘轩德被新皇下令告老还乡,在地方上过得也捉襟见肘。” “刘老的脾气过于执拗,愿意钻那些无用的牛角尖。”燕归晚叹息道,“其实她的本质还是很纯良的,做了一辈子清流……最后真的可惜了。” 燕乐允认同地点头,继续说道:“是黄氏先过世,刘轩德伤心欲绝也跟着去了。刘缨在地方上做个小吏,也极其不顺利。上次刘练回京便跟我说,他和他姐姐一家,想回到丰城来讨生活。” 燕乐施冷笑一声,“他们回丰城讨生活跟你说有何用?你燕乐允何时长本事了?” 燕乐允的脸色更加难堪,“二姐……” “二姨母,还是让小姨母把话说完吧。”燕归晚哄劝道。 燕乐施不再言语,但听燕乐允接着说:“我自是没这个本事,可刘练提出来,想与我……再续前缘。”她这几个字一说出口,便立刻起身,“咣当”一声跪到燕乐施面前。 “二姐,小妹知道错了,这话小妹就不该说。当初小妹伙同刘练做出那般伤天害理之事,若不是二姐宽宏大量,哪里会有小妹今天,更不会有归柠的今天。” 燕乐施面无表情,淡然道:“你起来说话。” 燕归晚也道:“小姨母还是起来吧。” 燕乐允这才站起来,重新回到圈椅上坐定,但整个人仍是紧绷绷的。 “乐允的心思我已明白,你还是很想跟刘练再续前缘,对不对?” “二姐,我……” “你若没这个想法,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早跟你哥哥一样,对那沈家喊打喊杀。想来刘练对你还算有几分真情。归柠这么小,也不该没有父亲,你若真的想跟他破镜重圆,我也不拦着你。” 燕乐允的目光一闪,根本没想到燕乐施会答应的这么痛快。但转瞬,燕乐施又说道:“可有些话,咱们得先讲在前面。还是当初我跟你提过的,你们来另开一府,去外面单独居住。” “二姐,我不要离开咱们家!” “你放心好了,我对归柠没有成见,她还是我燕家的好女儿。对你们也是分住不分家,你白日里照常回府里来,晚夕再回去。刘练呢,我让他进门,可就是不能在我这府上过夜。”燕乐施寻思半日,“咱家后院还有不少空地,不然上了秋就找人动工,在后面给你们另开一门,你们就搬到那边去居住吧。” “那竹梅苑……” “竹梅苑还是你的地方,以后也是归柠的,若是你和刘练以后再有孩子,咱们再慢慢盘算。” 燕乐允期期艾艾,心中泛起一股股涌泉。 “晚儿,你觉得我这么安排可行?” 燕归晚还是撑着桌脚站起来,“主母,甥儿无论如何都要跪拜您一次。” 她这边刚一跪地,燕乐施忙不跌将她扶起来,“你这个孩子干什么!” 燕归晚被她让到自己身边坐下,“小姨母的心思甥儿听明白了,刘家郎卿看这样子也是真心实意要回来。二姨母这么做,一则全了小姨母和刘家郎卿的情谊,让归柠重新得到爹爹;二则也是对他犯过罪孽的一个警示。甥儿觉得可行。” “我知道的,晚儿。”燕乐允低啜道。 燕归晚望向燕乐允,“小姨母可莫要忘记,当年二姨母差点被害死。这件事情,您得时刻牢记,二姨母今日之选,全都是为了咱们‘燕公府’那块匾额,是二姨母苦苦支持这么多年,它才没有捯!” 燕乐允不住地点头,已是满眼的泪水。 “小姨母给刘家去封书信吧,让他们以回京探望朱老为由头。明日我让殿下帮忙去趟省部里,让刘家可名正言顺的回到京都。刘缨的夫郎朱夕然回来探望朱老,合情合理。想来朱老自己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件事咱们在背后推一把吧。” “这样最好。”燕乐施拍拍她的手背。 “殿下与我在凉城时多受朱仙然的照顾,清璧现在也在朱欣然手下为将。本来一回到丰城,我就应该登门看望朱老,这一耽搁就是这么些时日。”燕归晚自责道。 “你现在身子沉,本不该操心这些。” “主母别担心,我乏的无聊,这些事早该去做了。也希望可一举两得,刘缨妻郎回到朱家尽孝,刘练也能得到妥善安置。” 燕归晚坐得有些乏累,“这件事还未办成,小姨母先不要张扬,也不要对归柠提起。我有些难受,先回桃夭馆歇着去了。” 燕乐允替她唤进来九灵,叮嘱下人们好生服侍着。这一日的事才算了结。 次日一早,燕归晚便嚷着徐墨卿要带她一同外出。徐墨卿哪里肯让,作好作歹地哄着她,效果却甚微。 “我在家中实在待不住了,人家郎中都说我现在胎象很稳,可以适当的走动走动。”她拉住徐墨卿的风袖,“你就带上我嘛。” 徐墨卿不肯松口,她又把头蹭过去,“哥哥~” “我真是怕了你!”徐墨卿的坚持就这么被化解掉。 燕归晚出这趟府门,大官儿小幺跟随一堆,这是徐墨卿同意她外出的前提。燕归晚靠在他的肩头,“这两年在外面野惯了,回来稍微有点排场,还怪不适应的呢!” 徐墨卿掀开马车帘子,往外面瞧了瞧,“咱们先去琉璃楼,把年叙遥的事情交代下去,待晌午下了朝,再去省部帮刘家说情。” “你也不怪我,又往自己身上揽事情。” “我帮了年叙遥,晚儿不是也没有怪我?” “也不知周未和金鹏会去哪里?哥哥的心思我懂得,帮年叙遥就是在帮周未。” “我还怕主母知道会不高兴呢。” 燕归晚“噗嗤”笑出声来,“若是不高兴,之前慕辰的事该怎么说?你把她曾经的面首,送给了女皇陛下。” “遥郎的年岁较大,恐不会有慕辰的好运。我能做的也只是让他不再饿肚子。” “哥哥心善。” “晚儿何尝不是?”她揉了揉她的头,“我们之间还互吹什么?” 燕归晚咯咯地笑道:“也是。最初我就对你太板着脸,是不是特别不解风情?” “何止不解风情?那时候你古板的要死。有点……假正经!” “哥哥好到哪里去?各种标新立异,乖张放浪,谁能喜欢你!” “那后来呢?后来晚儿喜不喜欢我?” “喜欢啊!”燕归晚甜甜地说道。 徐墨卿得意地笑道:“待把眼前这些事处理好,随我去静亭里养胎好不好?秀水山上清静。” “算了,麻烦的要命。还是等生下孩子,带着他一起去。静亭可是咱们的福地呢!” “也好,听妻主大人的话。” 不日,待在原籍的刘家人先接到燕乐允的来信,而后又收到省部的通函。时隔几年后,他们一家人终于踏上了回丰城的归途。 刘练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可刘缨却不忘提醒他,此番回去,莫要再重蹈覆辙。与燕乐允安生过日,抚养燕归柠成人才是正确之举。 刘练满口应道,也反过头来说与刘缨:“朱老病重,姐姐还须陪着姐夫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尽孝。两位大将军都不在朱老身边,这时候若姐夫回去,朱老心里也能好过些。” “这件事得益于燕家的帮忙。他们家以德报怨不计前嫌,我和夕然心里都记得呢!” 第344回:倚风临耄耋(上) 却说夏日冗长,燕归晚依旧在桃夭馆里晒着太阳。徐墨除了偶尔外出,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陪在燕归晚身边。自打回到丰城,他们的日子就过得格外平静,许是腹中孩子所致,倒也是求之不得的状态。 有时燕泽银会回来陪伴她,有时燕禹城、杨祖亭他们也会来桃夭馆里坐坐。大家都是过来人,纷纷向她传授经验之谈。把原本没怎么紧张的燕归晚,弄得时而也紧张兮兮的。 一时,燕乐允跑进桃夭馆,手中拿着的正是刘练给她的回信。 “晚儿,刘家人已在路上,估摸再有三五日就能进京了。”燕乐允兴高采烈道。 燕归晚睇着燕乐允,笑道:“瞧把小姨母乐的,都合不拢嘴啦!” “哎呀,晚儿就不要笑话我了!” “甥儿哪里是笑话小姨母,我这是替您高兴!” 姨甥俩絮话一遭,燕归晚唤来九灵,“去库房拣几样好点的礼物备着,后晌随我去趟朱府。” 九灵应了声,刚往外走几步却又回来,“晚主,咱这礼物备得下,可您后晌出门,殿下他知道么?” 燕归晚努努嘴,“小姨母瞧见了,这桃夭馆里我说的不算,他们这些人全被殿下给收买了!” 燕乐允相劝道:“晚儿还是听殿下的话吧!你若这么冒冒失失出去,莫说殿下,就连我们都跟着捏把汗。不为你自己,也得为腹中孩儿着想是不是?” “晚儿又在我说什么坏话呢?”未见徐墨卿的人影,朗声却先传进来。 燕乐允忙地起身行礼,“殿下回来了。” “小姨母坐吧。”徐墨卿笑道,转头盯着九灵,“你们主子又在折腾什么呢?” 九灵堆着笑,解释道:“晚儿后晌要出门,您再不回来,我们哪里能拖得住呀!” 燕乐允见状,便借故离开了桃夭馆。 徐墨卿一径跨到她的身边,“祖宗啊,又起什么幺蛾子了?” 燕归晚抬起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哥哥这就招架不住啦?我好像还没有像韵妹妹小姨母她们那样,把脾气变得很糟糕呢。” 徐墨卿的下巴在她手指上蹭了蹭,“是没见过晚儿疯闹什么样?但妻主大人可怜可怜我吧,好歹忍忍,待孩子落地随你怎么闹腾。” “不跟你闹了!”燕归晚收回手,一本正经道:“后晌陪我去趟朱府吧,咱们早该去的,一直拖到今时,刘缨刘练他们过两日就要抵京了。“ 原来是为着刘家朱家的事,徐墨卿松口气,“朱老那里的确该去。”她将她的鬓发向耳后拢了拢,“可还有个地方也不能落下?” “是哪里?琉璃楼么?你这几日总往那边走,年叙遥的事情应该安置妥帖了吧?” “遥郎的事早就结了,今日我辗转去了趟慕家。”徐墨卿唇边带笑,明显是有好消息要说。 燕归晚立马猜到,抢问道:“秦君与王生好事将近了?日子定在哪一天?跟宜郎的婚期挨着么?” “慕家的日子定在下月初,宜郎是上秋之后。这慕秦和王启本该老早就成亲的。偏那王启是个实心眼,哄着秦君定要等咱们回来才愿成婚。待咱们归来,又见你身子沉,不能随意走动。若不是我今日凑巧过去,只怕他们俩还得暗暗的苦等呢!” “这是何故,都是自己人!我也没有金贵到那等地步,横竖让九灵她们多费心看顾我点便是,他们的婚礼咱们一定得去。” “我也是这么说,但慕秦是什么为人,你又不是不了解。” 燕归晚称叹:“其实秦君这次力排众议迎娶王启,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都成为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夫郎不任由她选。可她还是执意娶王启进门,而且是正经的夫郎,我瞧着以后也未必能再纳妾郎。” “其实……哎,当年……” “哥哥不必自责,现在慕辰在宫中得宠,慕家已然翻身,这样的结局算是可以了。” 徐墨卿点了点头,“咱们竟在说别人的事,你自己事情呢?” “我的什么事呀?”燕归晚装傻道。 徐墨卿没有点破,只道:“晚儿不说便罢,后晌见了朱老,自有高人为你指点迷津。” 赤乌当头,犹如一轮火伞遮空,浮花浪蕊,竹叶争翠。 徐墨卿一手在后轻揽住燕归晚的腰身,一手在前搀扶起她的手臂。妻郎随着朱家女官儿穿过廊下,去往朱袖淳的卧房中。 偌大的主家庭院,竟比燕家还要冷清许多。 朱袖淳已然瘫在床榻上,连自己吃饭穿衣都很艰难。她两鬓斑白,比两年前相见那次,又苍老了许多。知道是燕归晚妻郎来探她,眼睛里却露出一丝光芒,看到燕归晚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两个女儿似的。 “挺着挺肚子还到处乱走,殿下也不管管她?”朱袖淳语气平缓,身体虽每况愈下,但那股武将的风范尚存。 徐墨卿低吟笑道:“朱老还能不知,我怎管得住她?” “早就该来看您的,回来便被琐碎事托累着,还怕您怪罪呢!”燕归晚恭恭敬敬道。 “来不来的,我能不知晚儿是什么心?这些年与燕家走动也不曾频繁,咱们的情谊就因此淡了?” 燕归晚缓缓地坐到朱袖淳床边,“朱老……”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欣然将军和仙然将军我都见到了。她们都挺好的,她们都要我给您带句话:勿念。” 朱仙然揉了揉湿润的眼角,“哎,好好,我都知道。可还有别的什么事要对我讲?” 徐墨卿搔了搔鼻翼,尴尬道:“晚儿,我说什么来着?朱老虽卧床在家,省部里的事,哪有她老人家不知情的。” “是晚辈自作主张了。想着我家小姨母与那刘郎要再续前缘,何不把刘缨妻郎也一并召回来。知道朱老定不会开这个口,这才暗地里使了使劲儿。” “是我对不住夕然,他这辈子应该恨我。哪有什么脸要他回来照顾我?”朱袖淳很是伤感,“回来吧,好歹等我咽气的时候,身边不是一个儿女都没有。欣然和仙然是不能够了。” 忽然地气氛就暗沉下来,自从回到丰城,一直都没有面对的过的那些问题,现下还是浮出水面。简短的沉默之后,朱袖淳先开口道:“晚儿可预测出我这太尉之位,以后会是由谁来接任?” 燕归晚不敢妄自揣测,遂只是摇了摇头,“晚辈不知。” “这屋子里只有殿下和你我三人,老身很想听听晚儿的见解。” 燕归晚皱眉望向徐墨卿,但见他对自己微微颔首,才道:“想来女皇陛下是想把太尉之位交到钱家手中。这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可依这次出征泽城的情况来判断,还是严荼的呼声最高。钱家这几年仍没有被扶持起来,钱家人没有能在军中挑起大梁的,莫说严荼,就连李韵和他们也斗不过。” 徐墨卿回身去桌几上倒了两杯茶水,交到朱袖淳和燕归晚的手中。 “可是严荼家世单薄,领兵打仗的话,严荼没的说,但这太尉之位,她未必能坐得住。所以晚辈猜测,太尉之位不会是严荼,也不会是钱黎,更不会是那几位老将军。她们要么年岁偏大,要么资质尚浅,能接替您老位置的,还是仙然或欣然将军。只是……” 燕归晚犹犹豫豫,朱袖淳接茬笑道:“只是这太尉一职再由我朱家人来坐,女皇很不愿意。她一直觉得我朱门与她不是一条心,我的忠心还停留在老女皇那里。她更不希望东梁的半壁军队还掌握在朱家人手中。” 徐墨卿和燕归晚对视一眼,怃然沉默。徐墨卿缓缓开口:“谦妃的孩子就快要落地,这对朱家来说很很有利。” “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朱袖淳感喟道,“本预计皇女出生后,就要朱谦在女皇面前请求,把仙然调回京都。那时没存私心,没想过要仙然接替我的位置。只想让她回到我的身边。” 朱袖淳再次擦拭湿润的眼角,“可我现在这个样子,朱谦再向女皇陛下求情,只会让她觉得,我是有意让女儿回来接替我,闹不好就会适得其反。” 这一点是燕归晚和徐墨卿都没有料到的。燕归晚追问道:“那朱老可想到什么两全的法子?” 朱袖淳抬手向下压了压,“晚儿,咱们把朱家的事放一放,回来先说说你的事、燕家的事。” 徐墨卿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朱老,晚儿在泽城战场上的表现,包括当时我做的那些不当之举,还是让女皇对我们再次有了忌惮吧?” “想你们当时不会考虑这些。在战场上毫无保留、奋勇杀敌,你们都是好样的。说到底是女皇陛下疑心病太重,她的胸怀远没有老女皇那么宽广。”她抚了抚燕归晚的肚子,“幸而这小家伙来的及时,不然你现在已回到军营里,就算不与严荼平起平坐,也得与韵和钱黎一个级别。” “那样的话……”燕归晚不愿再往下想。 徐墨卿黯然,“韵和算是半个燕家人、岚妹在皇城也已多年、清璧在欣然将军手下、萱薇又马上要到御前去。慕家和杨家都是我的心腹,您朱老还一直在暗处相助我们。我们妻郎虽不在朝堂,但挥一挥衣袖也能震动一声,皇姐忌惮我们,不是空穴来风。” 第345回:倚风临耄耋(下) 听闻徐墨卿所言,朱袖淳依旧淡定从容。能在东梁女儿国坐稳三公,待在太尉的位置上几十年巍然不倒,她的城府魄力自是最强最深。 此时,朱袖淳的卧房里只有他们三人,像这样开诚布公的坦白心声,从此只怕不会再有了。谁都拿出万分真挚,朱家和燕家以后的走向,就在他们这促膝长谈里。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燕归晚喃喃道,“本以为女皇忌惮的只有我和殿下两人。当年在紫薇宫救驾,我的确听到是女皇先拿言语激怒了长公主,长公主才拔剑刺向女皇,引得严荼当即将其斩首,杜绝后患。” 燕归晚的思绪再度回到那个血染之夜,“当时我的位置离女皇最近,就算我替她挡了一剑,她也认定她的把柄被我掌握。我担着救驾的名声,夫郎又是她上位的谋士,殿下知道她太多秘密。就当是做给世人看,‘吃相’也不能太难看。所以我只能慢慢‘病死’、或者致仕,这才能解除她的心头大患。” “哪里有什么步步为营?更不会有什么先知和后悔药。当年我就对你们说过。那时我曾沾沾自喜,以为我朱门不站队、不结党,一身正气保家卫国,就会平安无事。可结果呢?还不是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朱袖淳难掩哀伤,她早已看淡死亡,想得到的不过是几日子女团聚,但她的三个儿女,不是被派往边疆,就是被撵出丰城。活得再长寿,还是孤苦伶仃,这样的惩罚,远比让她去死更加残酷。 燕归晚又往朱袖淳身边挪了挪,“是晚儿不够熨帖,本应常常来府中探您。” “我才不愿意你来呢!”朱袖淳强笑,如同对待自家孩子,“离开东梁几年,回来又遇上南海来袭。你们妻郎直奔战场,女皇心里自会有掂量。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想以后怎么办呢?” 燕归晚望了望徐墨卿,认真道:“待我产下孩儿,便去往御前,照例请辞,南海小儿已被击退,西洲那边……应该不会再有交战,北陆与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东梁国泰民安,我在不在军营有什么关系,又不是非我不可!我真的觉得够了,很知足。” “晚儿当真甘心?”朱袖淳意味颇深地问道。 燕归晚淡然道:“晚儿心甘情愿。” “你觉得自己不在军营,问题就全都解决了?莫要忘记刚刚殿下所说的那些。” 徐墨卿苦笑道:“看来朱老与我又想到一块去了。” “殿下能下得了这个决心?” “不能。”徐墨卿坦言,“这个决心还得晚儿自己下。” “你们在说什么?”燕归晚完全不明,急躁道:“难道还有其他法子?倒是赶快说出来啊!” 徐墨卿支吾不决,朱袖淳猜到,这种话由他来说,燕归晚或许会反感。遂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我来说吧。” “就当是我有私心,但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法子。”朱袖淳轻喘了下,“让朱仙然请辞回丰城解甲归田,你燕归晚请命去凉城镇守西北边陲。” 燕归晚的身子不由得颤动片刻,“朱老……” “由殿下出面去女皇那里,把凉城讨要来,当初成封地。这样你们妻郎便可名正言顺的去往那边。仙然这些年与西洲打交道,边陲尚算安稳。你去往凉城,应该比欣然镇守泽城要省心一点。” 徐墨卿认同地点头,朱袖淳继续说道:“你们妻郎离开丰城,任他慕家杨家是心腹,还是姊妹们都在军营里,没有你们俩的号召,谁也掀不出来浪花来。只有这样,女皇才能彻底安心。” “朱老交出太尉一职,仙然将军致仕,只留欣然将军一人镇守泽城,女皇对朱家的忌惮便能小许多。我们去往凉城,待在丰城的燕家自动成为‘人质’,我们不会造反、更不会拥兵自重,为了燕家众人安危,务必尽心尽责守好凉城。” “只有这样两家齐保,才可平安顺遂。” “至于太尉的接班人选,便让女皇自行定夺,我们不过是臣子罢了。” 燕归晚懵懵然,难道刚刚回到丰城,就又要离开自己生存近二十年的家?她都没来得及跟徐墨卿去趟秀水山、寒武寺、淮乌街、琉璃楼…… 她甚至连桃夭馆都没有住够,难道就又要离开么?这次不再是远游而是迁徙,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主母怎么办?燕泽银怎么办? 朱仙然待在凉城十几年尚可归来,是因为他们朱门还在丰城。可徐墨卿若要了封地,就算她老到两鬓斑白,也只能在封地里过完一生。难怪徐墨卿不敢对她说出口,这对燕归晚来说太过残忍。 可眼下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答案显而易见。 “哥哥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燕归晚低眸,哽咽道。 徐墨卿揉了揉眉心,“从我们回往京都的路上。那时候我便预感到,这些问题我得替你绸缪好。本不想这么早对你说,想着总归让孩子落地再说。可朱老……我们已然来了,就该坦白。不过晚儿若是不愿意,我绝不强求。咱们再其他的法子。” 徐墨卿紧张地凝视她,很怕她再动气。燕归晚的眼泪泫然掉下,“朱老,这是武将的宿命么?” 朱袖淳再度湿润双眼,“我也常常这么问自己。活了这把年纪,到最后仍是没有悟出来。我朱门二十几条性命都捐给东梁,无愧于心,对得起圣上和百姓,这是我能肯定的。我的女儿年岁渐长,侥幸还没有战死,我只想保她一个回来,算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私心。” “我燕家母亲燕乐然、妹妹燕清影也为国捐躯,只有我侥幸活着。剩下几个妹妹也都在军营里,她们对得起我燕家门楣,也对得起我东梁女皇和百姓。” 徐墨卿见燕归晚略激动些,忙将她扶下床榻,让她在靠在圈椅上缓了缓。 “无论女皇怎么纵横捭阖,也无论她怎么扫清自己眼中的统治障碍,只要她一心为民,保我东梁昌盛,那么她就是好皇帝。只要我东梁内部安居乐业,富足安康,外部四方国土无人来袭侵犯,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奢求?功名利禄我们已占尽,有何不满足?” 表面上燕归晚是说给徐墨卿和朱袖淳听,实则是在相劝自己。她有什么不明白,该面对的总得面对。她是燕家的嫡长女,燕家的宠辱兴衰全都得由她扛起。 “晚儿能想得通,这很难得!”朱袖淳吊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松下去,“知道你的后半生结局,待我下去见到你母亲,也算对她有个交代。”终是老泪纵横,思念起一同奋战过的袍泽。 这半日长谈结束时已日落西山,最后朱袖淳将燕归晚搂在怀中,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一面就是永别。 朱家和燕家不宜走动过于频繁,况且之后的路即使铺开,可一步步实践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朱袖淳重读道,“晚儿,且记,此心安处是吾乡!” 朱门的大红灯笼高挂,偌大的府邸却人丁寥寥,燕归晚不知自己是怎么迈出来的,总觉得每一步都很沉重。 在马车上,她靠在徐墨卿的怀中,“去淮乌街上转转,行么?我不下去乱走,就待在车里瞧瞧淮成河。” 徐墨卿沉默不应,须臾,让车妇改了方向。 “我知你心里难受。”徐墨卿心疼道,“真的后悔,这么早跟你说。” “早晚都要知道。”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重,我见不得你这样。” “哥哥不是也如此么?早就替我想好退路,不知有多少个晚上夜不能寐吧?” “只是不想让你再受苦,想用尽余生照顾你和孩子。” “是我照顾你和孩子才对。” “这么多年,还是愿意跟我较这个真儿。” 燕归晚掰着手指算算,“什么叫这么多年,咱们才在一起几年?我觉得咱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马车在淮成河岸边停下,他们掀开拱厢帘子,望向淮成河上的夜景。 这里不同于万里城的那条内陆河,当初徐墨卿坐在谢青玄的院子里向外眺望时,便常常把那条河想成淮成河。如今淮成河就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却依旧不是滋味。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故乡在远方,是西洲,是找到我父亲的地方;后来我明白了,丰城是我从未遗忘的故土。现在我才彻底顿悟,只有和你在一起的地方,才是我徐墨卿永久的归宿。” “我不会后悔的,有你和孩子在我身边,不管在哪,我都觉得踏实。” 燕归晚靠在他的怀中,明明还在盛夏,两个人却觉得只有跟对方靠再紧些才行,不觉得闷热,唯有两颗想要安抚彼此的心。 “接下来的事情全部交给我,晚儿只需安安稳稳地养胎。” “哥哥都说了我是操心的命,怎能闲得住?恐怕要教你失望了。” “忍一忍总可以吧?现在还不到表露的时候,得先看朱家那边什么动作,若是女皇不应允朱仙然的请辞,我们说什么都白费。” “若女皇这胎生的是个女儿,事情的走向就明朗了。” 第346回:晚来喜事欢 话说慕秦和王启的喜帖,不日已送至燕公府里来。徐墨卿亲自下手,为他的这位昔日伴读选取贺礼。爬罗剔抉,更甚时拐出燕泽银,两个郎卿府里府外的张罗,简直不要太热闹! 李韵和忍着醋意,歪在桃夭馆里与燕归晚闲叙。二人各靠在醉翁榻的一端,享受着这夏日的午后。 “先前也不见你常往我们家里跑,怎地,御前的休沐变多了?”燕归晚懒洋洋地伸了伸腿。 李韵和冷哼一声,“还不是我们家那只脱兔闹得?变着法儿的怂恿我,同他搬回关雎阁里居住。他天天儿往你这桃夭馆里钻,若不是瞧你身子沉,只怕要拿条绳子将你给拴起来。晚姐姐说走就走,一走就是两年,泽郎被闪失得够呛,就怕你再不要他了!” 燕归晚换了个半卧的姿势,向她抛了媚眼,“长姐哪里能陪他一辈子?到头来与他长相守的,终是你这个妻主大人。” “哎,泽郎闹着我要再生一胎,道见不得少寅孤单。儿子独自在庭院里玩,泽郎就觉得他跟自己一样,没个姊妹弟兄在身边。我们那别院晚姐姐是知道的,又宽阔又冷清。” “我这胞弟,平日里咋咋呼呼,骨子里还是个小郎卿的性子。不过泽弟说的很有道理,韵和倒是再生一个呀!” 李韵和白了她一眼,自顾下了榻,在外间里伸伸懒腰。 她像是自嘲地说道:“我倒是想生,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啊!去趟泽城拼了回命,好不容易在女皇面前替李家争点脸面。我哥哥的病好了大半,我姨母也敢喘口大气儿。荼姐姐待李木蓝倒是极好,但我们李家还是被那钱家打压一头。我若再回家一年,回来指不定又变成什么样!” “这话说的!”燕归晚笑了笑,俏讥道:“像是她钱黎不娶夫生女似的。她年岁也不大,四下里使使劲儿,为她寻来些美娇郎啊!” 李韵和把眼觑向她,“哎呦,这话出自我晚姐姐之口?真是近墨者黑,殿下那满肚子‘坏水’,到底把你给传染了。” 燕归晚正了正色,道:“不与你说笑了,知道你肩上的担子重。解铃还须系铃人,靠人不如靠已。若是后主能让女皇再诞下一位皇女,你瞧那钱家还能张狂到几时?” “我哥哥……他是心了死!”李韵和撇撇嘴,“慕妃恩宠不断,谦妃后来者居上,还有那几个妖精似的面首。虽谈不上蛊惑陛下心志,但我见了都生气,何况我哥哥呢?” “要这么讲情感,负心女比比皆是。你我又能……” 燕归晚没有讲下去,她自己和杨厦那些讲不清的过往,还有之前的二柳、现在的韩明子。李韵和也有两个御赐的妾郎。想对一人一心一辈子,真的太难了。 李韵和替她剥了几颗葡萄,送到她的手中,“我明白的。赶明儿还得让我母亲进宫,唯有她说话,我哥哥还能听进去三分。” 燕归晚只吃了一颗,就有些倒胃口,将葡萄随手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李韵和见状,关切道:“都这个月份了,怎还不愿吃东西?” 燕归晚摇了摇头,称不知。李韵和又说:“若是这样,只怕你比我那时还要遭罪些。” “还算好吧,我日日都要去花园里走走。一日三餐,汤汤水水不曾少了。” “那便好。不过泽郎说有点道理,晚姐姐这肚子可不小,那点养分全教你这孩儿给抢了去。” 燕归晚蓦地笑道:“既这么着,我还高兴呢!” 院内忽然一阵骚动声响,不用猜已知是他们俩回来了。 燕泽银一如既往跟只兔子似的跑进来,手里提着点街头上买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全都塞进燕归晚怀中,“呐,长姐,你拿着没事解闷玩儿。” “我几岁啊?” “长姐永远二八!” 李韵和抱着胳膊抢白道:“这小油嘴儿啊,跟抹了蜜似的。” 燕泽银媚然一笑,“韵姐姐也是嘛!”他往外探了探头,“咦,姐夫怎么还没有进来?” “你们两个忙活多少日了?贺礼选好没有?”燕归晚催问道。 李韵和“嗤”了声,“给他们俩的旧相好张罗成婚之礼,别提多用心良苦!” 徐墨卿打着帘子走进来,“韵和这醋味,大老远的就被我闻到了!” 燕归晚瞥了眼徐墨卿,“韵妹妹说的没错啊,你们俩就是在给旧相好预备成婚之礼。” 未等徐墨卿辩白,燕泽银先不高兴了,一径坐到燕归晚身边,带着几分嗔意道:“这话你们就在府里说说便是。那王生年岁小,心思单纯着呢!想必秦君不会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对他提起。倒时候你们再说漏了嘴,有你们后悔的!” “是长姐的不是!”燕归晚将他搂过去,“逗你们的。知道你心疼秦君,殿下也心疼。她终于有了善果,你们都替她感到欣慰。” 李韵和调过头问向徐墨卿:“殿下,都跑了大几日,你们备了些甚东西?” “额……”徐墨卿莞尔道:“不过是些家常的物什罢了。” “两张描金拔步床,我和姐夫各送一张。”燕泽银扬起下巴,傲娇道。 燕归晚睐着徐墨卿,“哥哥真是大手笔啊~” 李韵和跟着道:“泽郎的私房钱还挺多的啊~” 燕归晚幽幽坐起身,“韵和,快来帮我一把,咱俩去院子里瞧瞧,得是多大一张床!” 李韵和忙地搭手,二人不徐不疾地往庭院里走去。 徐墨卿和燕泽银相互对视,纷纷皱起眉头。燕泽银憨憨地笑道:“姐夫,这些物件贵重么?剩下那些零零散散的东西,我还没来得及说呢!再说了,多数都是慕辰托我偷偷置办的,他没法子出宫,但见姐姐成亲,总得表表心意才行。” 徐墨卿修长的指节停留在鼻翼上,搔了两下,方道:“莫说了,赶紧跟出去。” 燕归晚抚着肚子站在院中,李韵和已俯下身,逐个箱笼打开清点,边数边啐道:“好家伙,这慕家的排场够大呀!” 徐墨卿默默走到燕归晚身后,慢慢揽住她的腰身,柔声道:“真的生气啦?其实都是慕辰托泽儿置办的。我就是帮忙跑跑腿。” “我说什么了?哥哥别此地无银嘛!” 李韵和指了指那两张金贵到离谱的拔步床,“天爷哟,真是好大一张床!是哪里手艺人打的?我们家也得打一张去!” 燕归晚附和道:“给我们桃夭馆也带一份儿。横竖活了二十来年,还没睡过这等奢侈的床榻呢!” 正将此时,九灵从门外进来,笑嘻嘻道:“晚主,这人呀,不禁念叨,慕家主母和王生来了。” 刚刚还醋意浓浓的二人,顿时切换热成笑脸,紧着让慕秦和王启到卷棚里落座。 王启出落的较他们在晏城分别时俊逸多了,许是在慕家养的甚好,不再似之前那般瘦弱,气质上也大有变化,总之是明艳动人的美娇郎。 之前刚回丰城时,只与慕秦王启匆匆见了一眼,当时人口众人,不曾细细交谈。再后来他们二人又不敢轻易到府上,怕打扰燕归晚养胎,一日一日地便拖到今时。 慕秦见到桃夭馆的里众多物件,已然明白这是徐墨卿和燕泽银为她预备的贺礼。未等开口面色已红了三分,燕泽银立马解释道:“秦君可不要多想,大多数都是慕妃托我置办的,他不能出宫来,火急火燎地惦记你。” 闻言,慕秦才缓和些,但仍道:“慕家又不是什么簪缨世族,何故如此破费,让慕妃、殿下、还有大家费心了。” 她向众人深深作揖,王启也向众人再次叙礼。他明亮的眸子盯在燕归晚的身上,柔声道:“恩人姐姐。” 燕归晚不好意思道:“那个,王生,快别这么唤我。” 王启看了看身后的慕秦,款款走到燕归晚身边,再次盈盈下拜,“恩人姐姐,你和殿下的救命之恩,王生无以回报……” “不用报!”徐墨卿站到燕归晚身边,“王生只要与秦儿恩爱和睦,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回馈。” 王启再次望向慕秦,慕秦冲着淡然笑笑,他便走回她的身后,乖巧至极。 李韵和暗叹,这等让阴柔的美少年,真是被慕秦捡到宝了! 燕归晚也上下打量他,这是她头次将王启看得仔细。心道,徐墨卿啊徐墨卿,瞧瞧人家小郎卿,跟画中走出的绰约仙子一般,再看看你…… 徐墨卿咂摸出燕归晚所想,低语道:“晚儿这是后悔了?早知道纳进桃夭馆收用好了?” 燕归晚瞪了一眼,没有搭理他。 众人再次落座,互相寒暄片时,不过是问成亲的繁文缛节准备的怎样。慕秦办事最妥帖,早早的安排明白。此番来燕公府,就是正式邀请徐墨卿和燕归晚前往。知道燕归晚身子沉,还特意帮她弄了特殊的席面。 “有劳秦君费心。”燕归晚谦礼道。 “驸马客气。”慕秦顿了顿,“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墨卿丝毫没有犹豫,“秦儿但说无妨。” “我想进宫与慕妃相见一面,可得女皇应允?” 第347回:临风起云涌 若不是思念成疾,一向内敛稳重的慕秦,怎会向徐墨卿提出这样的请求?慕家的至亲早已死去,与他相依为命的只剩慕辰一人。 徐墨卿沉默片时,应道:“明日我便去御前,为秦儿说情。想来女皇能给她这九弟一点颜面。” 慕秦刚要致谢,燕泽银却跳起身,制止道:“不妥!不妥!平时肚子里‘坏水’贼多,一动感情就变傻了?” 李韵和下意识地扶额,她实在不知,这只脱兔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但听燕泽银一本正经道:“殿下去了御前说情,女皇自能给你几分颜面。在陛下眼里,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但你们不都忌讳那什么……让女皇认为你们暗中勾勾搭搭?” 燕归晚按住太阳穴,眯着眼睛纠正道:“是结党营私。” “对对,就是结党营私。”燕泽银拍手叫道,“殿下才回到丰城多久?就又和慕家走的近了?难不成要提醒女皇,慕妃是殿下的人?” “泽郎,你不要乱说话!”李韵和向他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燕泽银装作看不到,继续道:“赶明儿我去趟皇宫见慕妃,让他在宫里装个病,就说太想念家姐所致。女皇那么心疼慕妃,一准能宣秦君进宫去。” 这到是个主意,还真乃关心则乱。 次日一大早,燕泽银便跑到宫中见慕辰,慕辰不负众望,立马就病倒了。把女皇心疼的,一天打发四五拨人来询问。挨到三日时,徐钟卿下了朝,直接去往慕辰宫寝。 这时女皇的月份已经大了,平日里都是朱谦在侧照顾着。现下她来到慕辰这里,朱谦不能跟随,只能由慕辰来服侍。 他面色苍白有气无力,还得伺候女皇本尊。女皇瞧他那般很是怜惜,拉住他的手道:“你身子不爽快,快别折腾了。来,陪吾坐坐,让下人们去忙。” 慕辰顺势依偎到女皇身边,“郎不碍事的。” “可是想你家姐了?”徐钟卿将此点破,“不然吾宣她进宫来?总归是要成亲,全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辰郎虽不说,但吾心里都明白。” 慕辰不似朱谦杨祖安他们那般娇柔,但也泣涕涟涟,“谢陛下成全。” 女皇凝视着他,颇具玩味道:“辰郎可知,吾为何最宠幸你?” 慕辰抿着双唇,“陛下……” “那几个年岁小的是俊秀,但难免肤浅了些;唯有你和朱郎内外兼修。朱郎呢,性子好且有才情,只是少了那么点情趣。辰郎你却不同,你懂吾的意思么?” 慕辰惶惶然,总觉得女皇这话另有所指,蓦地跪地,道:“郎明白,郎的一切还有慕家的今天,都是拜陛下所赐,慕家对陛下绝对忠心耿耿,请陛下明鉴!” 徐钟卿的一只手抚在他的下颚上,“辰郎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好生养着病,待吾诞下凰嗣,就来召你侍寝。” 徐钟卿缓缓起身,挺着肚子走出慕辰宫寝。慕辰的背脊已冒出涔涔冷汗,他仔细捋了捋女皇的言语,才彻底想明白,女皇这是在敲打他,他们慕家只能依附于女皇,而不是徐墨卿和燕归晚。幸而他的孩子是个皇子,若是皇女,女皇定会觉得,燕家有把持皇女的意图。 是以,虽然慕秦如愿进宫,但慕辰与二姐也没有过多交谈,说的尽是些家常话。只在最后慕秦要离宫前,才对她道:“二姐切记,如今朝堂不太平,你与王生成亲后,只顾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好,余下的不要插手。” “辰弟这是话中有话?” 慕辰承认道:“女皇已亲自拿话敲打过我。” 慕秦身子一凛,“二姐明白,辰弟请放心。” “殿下那边……”慕辰想了想,“还是教他们远离朝堂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好。女皇临近生产,待凰嗣诞下,那些悬而未决的事,保准就要动手了。” 慕秦再次将三弟瞧的仔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辰弟要好好照顾自己,抚养小皇子成人。二姐没有什么奢求,只盼你们平安。我在外面亦是如此,与王生成亲,安生度日,绝不再入仕。我也知道一旦这样,你这母家的力量就薄弱。女皇自然就会想到,咱们都依附于殿下那边。” “事情总是有利有弊。”慕辰叹息道,“二姐保重,我自当保全自己。” 慕秦走出皇宫,心里很不是滋味。那偌大的皇宫有多少人在向往,但是住进去以后,真的就幸福么?她不得而知。 慕辰对她说的话,她还是带给了徐墨卿。这是她和王启成亲前,最后能为徐墨卿做的。 徐墨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仔细回想他们妻郎回到丰城以后的所有举动。除了他外出几趟燕公府,再无什么动作可做。为何女皇会那么敲打慕辰? 猜来猜去,他终于想到,看来是朱仙然的请辞已交付到徐钟卿手里。那朱谦应该是在女皇耳边忍不住念叨过,引得女皇非常的不满。 后宫男妃这样干预朝堂,这是徐钟卿不能容忍的。慕辰还没有替慕家或者燕家讲过什么话,求过什么情,女皇不愿看到她最宠爱的面首,也被母家或母家势力所支配,这才对慕辰讲了那些话。 徐墨卿回到桃夭馆,与燕归晚逐一分析。燕归晚思忖多时,方道:“看来朱仙然请辞的事情,众人还都不知晓。不然慕家不会这么懵然。但这样也好,不用把慕家裹挟进来。就让秦君与王生好好礼成,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徐墨卿面色更沉,“这么说来,朱仙然请辞无望。朱老的身子还不知能撑到几时?” 燕归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想咱们之前过得太安逸,是因为女皇的凰嗣还未有诞下,若她的孩子落地,我想丰城肯定要再次风起云涌了。” “这孩子的父亲是朱家人,朱家现下又是这么个特殊时刻。你我仍不为她所容,我们早晚还得被再次打压。我以为……两年过去,回到丰城再不会这样。未成想什么都没有改变,情况貌似比之前更加糟糕。” 燕归晚倒是没有这么沮丧,仿佛想开了一样,“怨我们在泽城太出风头,若是那时候多保留一些,想必现在也不是这个局面。”她忽然笑起来,“但是我不会后悔,打退南海我很骄傲,哪怕那时候死在战场上,我也无怨无悔。” “晚儿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徐墨卿坐到她的身边,“那么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看朱仙然第二道请辞递上去后会如何,看皇姐她诞下凰嗣是男是女,更要看朱老还能坚持多久?” “没错。”她拉拉徐墨卿的手,“所以啊,哥哥近来就不要老出去瞎折腾了,在家里多陪陪我,尽尽作人家夫郎的责任。” 徐墨卿无奈地摇头,“晚儿真是个没良心的,还嫌我待你不好哇?” 燕归晚冷哼一声,“我要拔步床!”她双手在半空比量一下,“要那么大的!” 徐墨卿更加无奈,“现下就不做了,待咱们去了凉城,在那边找匠工做。不然这么远的路途,带过去多麻烦。要是不带的话,你可舍得?” 燕归晚睨着他的黑眸子,“徐墨卿,你怎么这么有自信?你真的觉得咱们能走成?您那皇姐能如你所愿?” “我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但为了你我得去拼。去往西洲的一路上,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若回到朝堂上,我还是不能替你分担,岂不是被杨厦所言中了?” 燕归晚一愣,“杨厦他又对你说了什么混账话?” 徐墨卿怃然,叹道:“倒不是什么混账话,他不过是要我拿出永丰王的排场,护你周全,要你别再受欺负。” “还不是混账话?他那般跋扈自在,还不是因为在边塞上,土皇帝似的撒欢。他在万里城时,不照样得受西洲皇帝的掣肘?要他连饮三日酒,他就必须得舍命陪君子。” “快别这样说我的情敌!我替他鸣屈!”徐墨卿悠然笑道。 燕归晚白了他一眼,“你的情敌多得是,王启生得那般好看,早知道,我应该纳进桃夭馆的。今儿夫郎可觉得乏累,不然晚夕我让明郎来侍寝吧?” “真是愈发刁钻了。”徐墨卿在她的脸颊上捏了捏,“念在你身子沉,我不与你计较,待你诞下孩儿,看我能饶你?” 不久之后,慕秦与王启终于大婚。那日初秋,黄昏时稍显凉爽。慕秦宴请的宾客不多,场面也不是特别热闹。她性子使然,认得她的人都了解。很多个想攀附慕家的,也都看明白没什么门路可寻。 行礼时,燕泽银哭得梨花带雨,是发自内心的替慕秦高兴。王启的脸上幸福满满,望着主席上的燕归晚和徐墨卿,不觉湿红了眼尾。他们是救命的恩人,也是他与慕秦的月下老人。 待慕秦和王启成婚后,柳宜风也很快嫁了出去。徐墨卿和燕归晚如约而至,谁人都只以为,他们是柳宜风的娘家亲戚,却不曾知道,他们之间还有那些个曲折过往。 在柳宜风的酒席间,燕归晚有点恍惚,她身边的这些人,慢慢都有了结果,有的好有的不好。这就是所为的命运吧?而她自己也快要迎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第348回:兜兜又转转 西洲,留夏关,杨厦府邸。 一只凶猛的鹰隼刚刚飞远,葛华拿着从它身上取下来的纸条,急速阅览后,准备立马交到杨厦手中。 杨厦摆了摆手,“算了,我不看了,你直接说吧。”回身就是一脚,踹在奇奇的屁股上,“老子怎么教你的?赶紧给我起来!” 奇奇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见杨厦凶横地瞪着自己,马上将弯刀拾起,重新操练开来。 葛华清了清嗓子,道:“东梁将南海击退,泽城已保住,燕娘子英姿飒爽……” “得得,这些老早不就知道了?赶紧给我说重点。”杨厦抱着胳膊说道。 “侯爷,燕娘子她有了身孕,现下在丰城里养胎,倒无甚大事发生。” 杨厦转身坐到庭院的石凳上,“战前怀孕,也就燕归晚能干得出来。”他将长腿伸展开,“平安回去便好,有了孩子更好。我们俩就是八字不合,便宜徐墨卿那个混蛋!” 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笑容,像是得到极大的欣慰与满足。 “侯爷,远处是没有什么事,但咱们那边的暗桩听到风声。”葛华将纸条再次打开,重新核实了一次,“貌似镇守凉城的那位朱大将军,有要回丰城的打算。” 杨厦身子一凛,“可知是什么内情?” “并不知。” “消息可靠么?” “暂且不敢下定论。” 杨厦咽了口气,严肃道:“教人仔细去查。这朱大将在凉城已经待了十多年,若是突然调离,证明东梁朝堂肯定有大动作。不为别的,总得弄清楚东梁还能派谁过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属下明白。”葛华抱拳应道。 而在留夏关的东边,凉城的军营驻地里,朱仙然也刚刚得到两份信函。一份是来自泽城朱欣然之手,一份则是来自丰城皇宫里。 准确的说,女皇是将她的表书给退了回来。她请辞的想法,被女皇拒绝了。这在她的意料之内,只不过看到这封信函时,心里未免有几分怅然。 其实她也不想放弃军旅生涯,只不过十多年的凉城生活,已让她身心疲惫。若是母亲身体安康,她亦不会走这步棋,而朱袖淳已然时日不过。她必须回到丰城,接过朱门这面大旗。可以不再当将军,却不能不管朱门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死活。 她将小妹的信缓缓展开,里面的内容很简单,除了教她勿念对方,便是鼓励她早点回到母亲身边,道她们姊妹俩,总得有一个人留在母亲身边尽孝。 看来写这封信时,朱欣然还不知道刘缨和朱夕然已经回到朱家,现在是她们这个多年不走动的亲弟弟,在母亲身边照顾着。想到这里,朱仙然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第二道请辞,不能再耽搁,她得继续上表! 这几日的朱府较之前热闹些,虽然朱袖淳已经不能自理,但有朱夕然的陪伴,她的心情格外好些。瞧着天气清爽,便命人将自己抬到庭院里,坐在摇椅上,看着孙子孙女们嬉戏打闹。 朱仙然和朱欣然的的夫郎、孩子们都习惯这种生活,以前朱袖淳身子骨还硬朗时,孙子孙女们总愿意缠着祖母玩乐。现在却是不能够了,都知道那位躺在不远处的老人,将要离他们远去。 朱夕然陪在母亲身边,柔声道:“从没想过有一日,能与母亲这样恬静地坐在一起。” “这些年委屈你了。若是刘缨没有意见,你们就一直住在朱家吧。我会跟仙然她们说清楚。” “母亲……” “你公婆相继过世,刘练又回到燕家去,你们妻郎就留下来吧。”朱袖淳慢声道。 朱夕然点了点头,“妻主自当没有意见,姐姐和妹妹不嫌弃便是了。” “她们都惦念你。之前对你们妻郎不冷不热,是因为刘轩德的关系。儿,莫要怪母亲心狠!” “儿子不敢,儿子都明白的。现下妻主被安排在省部里做个小官,已然是受到母亲的荫佑。” “刘缨性子沉稳,资质不算尚佳,你们妻郎安分守己便是,其他无需多虑。以后你姐姐妹妹们怎样,你们也不要去管。要记住我说的这些话。” “儿子谨记。” 朱袖淳望着庭院上方,只觉这样蓝的天空,她真的快要见不到了。她估摸着朱仙然的第二道请辞何时能抵京,也在盘算宫中那位,腹中的凰嗣几时能落地。她知道燕归晚妻郎,还在等朱家这边的消息。 燕家后院的房屋已开始动工,在还未建好之前,刘练仍住在外面。燕乐允恐他自己太冷清,便过来跟燕归晚商量,想让他去柳扶风那院里小住时日。燕归晚一口回绝,要小姨母自己去问询柳扶风的意见。 不过两日,刘练还是住了进去。想来是柳扶风不好回绝他们。白日里刘练挨个小院来串门,想要重新维系好与燕家人的关系。独独到桃夭馆时怯了场,左右思虑才敢进门。 燕归晚瞧他带着归柠一起来,便知道他这是要打感情牌。对于刘练她没什么好印象,但小姨母已然原谅,更得到二姨母应允,她一个晚辈也没有什么话可说。总归是她妹妹的亲生父亲,只要他痛改前非,就还算是一家人吧。 刘练在桃夭馆里跟燕归晚客套,见徐墨卿里外进出,笑道:“真是有劳殿下了。” 徐墨卿讪笑,不大跟他言语,宁愿拉着燕归柠在庭院里嬉戏。 一时,木李楼那边的书语大官来了,神色慌慌张张,刘练特有眼色的退避开。燕归晚便道:“语姐姐有话直说,可是主母那里发生什么事情?” 书语难为情道:“晚主身子沉,本不该来叨扰你的。再说主母遇见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只不是……” 徐墨卿将燕归柠打发走,来到他二人身边,“语官儿还是赶紧说吧。” “咱家主母前两日外出,不知道在哪里与那年叙遥又……又见了面。”书语支支吾吾道。 燕归晚差点跳起来,徐墨卿也是万分惊讶。但听书语道:“原不是什么大事,貌似他们俩都在府外相好。可那乔郎是个心细的,这两日不知怎么给寻查出来,在木李楼中跟主母闹了一次又一次。” 徐墨卿一转身,“我去同遥郎说清楚。” 书语忙地拦住徐墨卿,“殿下先不要去!听小的把话说完。” 徐墨卿狐疑地看着她,已然猜出三分。本以为是年叙遥纠缠燕乐施,看来情况恰恰相反。 “这事的确是咱们家主母……”书语红着脸说道,“所以乔郎才闹得厉害。” 燕归晚忙地将命人去唤韩明子,“语姐姐慌什么,主母又不是第一回啦。我带着明郎过去。” “实在是乔郎寻死腻活,主母又不让打不让骂的,就由着他在木李楼里撒泼。” “本就是主母不对,还不让人家发泄了?”燕归晚让徐墨卿把自己扶起身,“哥哥同我一并过去吧。” “我去算怎么回事?若是背后与年叙遥谈谈尚可,去主母那里还罢了。”徐墨卿皱眉道,须臾,叫来九莺和九灵,要她们在身侧好生照顾,不要让燕归晚动了胎气。 俄而,韩明子已从东厢里走出来,看他的表情,大抵是知道内情了。陆乔毕竟是他的亲戚。 “明郎,眼下这事……”燕归晚探了探口风。 韩明子明显不乐意,但碍于燕乐施的威严不敢指责出来。他望着燕归晚道:“妻主是想让我劝说乔郎,让他自行离开燕公府?” “我们赔乔郎损失,随他开口,多少钱都可。明郎帮忙游说一下吧?” “妻主真是大方,敢情我们小门小户的郎卿就是个物件,挥之则来呼之责去。” 徐墨卿见韩明子要把气撒到燕归晚头上,忙喝道:“明郎,错不在晚儿,你不要这样。” 韩明子心里很明白,顿了顿,“自打把人带回来,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想来这就是面首的命运,也怪不到主母头上。我跟妻主过去就是了。” 少顷,韩明子已陪着燕归晚来至木李楼中。只见陆乔蓬头垢面,衣衫胸襟大敞,把木李楼中砸的乱糟糟。他们进去的时候,燕乐施还在往他手里递个花瓶。那意思,要他继续砸个够。 燕归晚的月份已渐渐大了,而且她这身子较常人不同。别的女子有孕,多少都会长胖一些,可她还如以往一样,肚子却比常人大出不少。连郎中都说,她的那些养分,全教腹中孩儿给抢夺去。是以她走路略显迟缓,腰腹的负荷很是沉重。 众人见她走进来,纷纷不敢轻举妄动,都知道若是把燕归晚碰到磕到,那位温顺的永丰王殿下一准炸毛。陆乔见了她,吓得登时不敢胡闹。 燕乐施啐了书语一口:“我说回头见不着你,合着去搬了救兵。我的话你是不听了?” 书语低头闷不出声,燕归晚笑道:“主母,看您这话说的,往常这事不都是靠我么?” 九灵等找了块能下脚的地方,给燕归晚收拾出来,让她缓缓落座。 韩明子则默默地将陆乔扶起来,轻声道:“乔郎,咱们要不走吧?进来之前,我曾跟你说过的,要记得会有这么一天。” “乔郎到底做错了什么?”陆乔茫然失措道。 燕乐施坦然承认:“乔郎没有做错,错在我身。” 陆乔仿佛要最后一搏,“我,我不在乎与那年生共同服侍主母,还望主母不要赶乔郎离开。” 韩明子未料到,他们家竟这么盛产“情种”。他自己对燕归晚如此,他这表弟亦是如此。 燕乐施坐到一把交椅上,“乔郎,咱们好聚好散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燕乐施轻描淡写地拒绝了他,最后的要求已然那么卑微,但燕乐施还是不愿意。这可能就是她的独特之道吧?虽然面首换了不知多少个,但还未同时混乱交往过。 最终的结果以陆乔离开燕家而告终。燕归晚特允韩明子出外相送,书语带着众人开始清理木李楼的残局。 燕归晚挽着燕乐施去往后花园廊下小坐。到了僻静之处,燕归晚像是蓄谋已久,道:“二姨母,您看不如把年生纳进府里来吧?” 第349回:屹立的代价 且表燕乐施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向燕归晚讲清楚她和年叙遥的“重逢”。却听到甥儿抽冷子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惊得她半晌没有言语。 燕归晚咯咯地笑道:“二姨母,你倒是说句话嘛?从没见你吃过‘回头草’,这年叙遥算是头一份吧?还不能证明,他在你心里的位置?” 燕乐施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丫头,是在打趣主母大人么?” “甥儿怎么敢?”燕归晚诚心道,“要不然,二姨母先给我讲讲,你跟年叙遥是怎么重逢的?” 燕乐施一副“小样,敢套姨母话”的表情,手指在半空中点了点,继而笑呵呵地为燕归晚讲述起来。 原来自年叙遥被徐墨卿安置到琉璃楼后,随手又把他从那破败小院给接出来。在澄柳街附近重新给他赁了房舍,以方便他的日常起居。 也是那日巧合,燕乐施打郊外办事回城,走到“段氏生药铺”时,想到家中有几味药丸所剩不多,便停下马车进去采买。出来时就与途径此地的年叙遥迎头相撞。 此时的年叙遥已不再蓬头垢面,而是打扮的妥帖精致。好歹是在琉璃楼里做事情,总不能太不修边幅。况且他本就出身豪门贵子,气质那种东西被培养了二三十年,想改、想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燕乐施呢?一直对他心中有愧。总觉得在年家倒台时,自己太泾渭分明,把苦苦哀求在门外的年叙遥绝情撵走。导致她从那之后,甚久没再找过面首。连陆乔都是韩明子和燕泽银设计给她送进屋中的。 两厢一相见,一个愧意满满、一个余情未了,二人统共说了没几句话,便直奔主旨,共赴了巫山。未成想,时隔那么久,二人非但没有生疏,火花反而比之前更烈。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可这时候,陆乔还在木李楼中。他又不同于以前的那些面首,齐彦也好杜弈也罢,乃至更早的慕辰或者较后的年叙遥,他们都没有彻底长居在燕公府。可陆乔一亮相,便住了进来。 就算养男宠这事,本身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但燕乐施是谁?风月场上转了这么多年,为何名声却从未臭过?还不是她的做法还算“仁义”? 纸里包不住火,陆乔得知她和年叙遥旧情复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这才由着陆乔作闹不止,想着让这小郎卿发泄够了再打发出府。岂料他的架势快赶上当年的慕辰,也巴巴地扬言,要一把火将燕公府给烧了。 历史多么惊人的相似!书语一听又要烧燕公府,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找燕归晚。这种事燕归晚解决的可谓轻车熟路! “哎,是姨母不好,伤了那小郎卿的心。想必明郎从中也不好做人,回到韩家是要被责怪了。”燕乐施自责道。 燕归晚无心偏袒她,道:“主母认识到自己有错便好。冠冕的话、道歉的话我已跟明郎讲清楚,想他可以处理好。” “所以呢?小猢狲,为什么要怂恿我纳年叙遥进府?你从来不与我开这种尺度的玩笑。”燕乐施的身子向她靠近些,“咱们姨甥俩已有很久没交心了吧?” 黄昏已至,后花园里渐渐风起。九灵走到主子们身下,相劝道:“主母,晚主,咱们还是回桃夭馆里去吧。坐久了石凳,当心着凉。” 旁边的书画也跟着道:“主母还是移步到桃夭馆吧,木李楼一时半会拾掇不出来,不如晚饭传到晚主那边?” “走啦,姨母,随我去吧。”燕归晚挺着肚子起身。 燕乐施忙地伸手将她扶住,“哎,你这胎啊!燕乐允、燕归岚包括李韵和,她们谁怀孕,也没瞧见像你这样。那几个郎中到底行不行,不靠谱咱们再换!” 燕乐施一面说,一面已跟随燕归晚往桃夭馆里走。 燕归晚大喇喇地笑道:“这隔日来给我搭脉的郎中,可是殿下为我从太医院里请来的。都是医术高明,个个顶尖。二姨母放心好啦。” 姨甥俩走回桃夭馆,却不见徐墨卿的身影。春生小跑上前,回禀道:“晚主,殿下临时有事情,去往府外了。要晚主不用等他用饭。” 燕归晚心下已明白,这是徐墨卿故意为之。若是他在这里,燕乐施必然拘谨不放松。木李楼里发生的事,整个府院谁还不清楚? 燕乐施也心知肚明,遂故意没再追问。姨甥俩进了正房,在外间里摆放桌椅,让厨房把晚饭传了上来。 燕归晚的食欲一直不大好,无论什么食物,两三口之后便不再想吃。每次用饭,徐墨卿在侧总得哄着求着,她才能多吃一点点。她恐燕乐施见她这样又徒增担心,只得强迫自己多吃些。 “姨母可曾想过,若甥儿此番没有回来,而是随殿下云游四海,从此人间蒸发了呢?”燕归晚将碗箸放下,缓声问道。 燕乐施饮了口清汤,淡然道:“如何没想过?两年,你和殿下一点音讯都没有。唯独将那王生打发回来,还没有让他来家,反去求助慕秦。” “要是甥儿真的回不来了……” “自你回来,便很少提起在路上的所见所闻。跟泽儿讲的那些不过是点皮毛,我心里明镜。你和殿下在外,不知遇险多少次了吧?” “还是姨母知我。” “晚儿,你有什么话不要藏在心里,姨母年岁尚可,什么事情都经得住的。” 燕归晚动手给燕乐施盛了些清汤,“姨母,你为燕家操劳半生,这么多年独独一个人,那些面首男宠不过是一享乐。我想让你身边有个长久的、知冷知热的郎卿。” “年叙遥是罪臣余孽,我现在与他勾搭,已算触碰底线。若真的将他纳进门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你和殿下在朝堂上如履薄冰,我不能这么糊涂。” “是不能纳年叙遥进门,还是姨母谁都不想纳?”燕归晚抬起眼眸,“姨母,年家的事情已过去那么久,谁还记得年叙遥是谁?若担心他的出身,我们大可以重新为他编排一个名字和过往应付世人。” “晚儿,快跟我讲实话吧。”燕乐施正色道。 燕归晚抚了抚隆起的肚子,“姨母心里早就知道,甥儿上一次为何致仕。装柔弱,演戏,守拙,藏锋,为的就是要让上面那位放下忌惮。无论殿下还是燕家,都只有一颗赤诚的心。” “过去这么久,晚儿还是说出了口。只能证明这一次回来,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燕乐施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小酌了一口。 “不能说事态多么严重,只能说咱们得防范未然吧。” 燕归晚将与朱袖淳之前的商议和盘托出。虽然时机还未有成熟,但就着纳年叙遥进门这个档口,她觉得该让主母知晓了。 燕乐施手中的酒盏有些拿不稳,她预想过很多结果,却没有想过朱袖淳为燕家铺的这条路。 “一定要这么做么?”燕乐施茫然问道。 燕归晚窘笑道:“这事只是个雏形,也未必能如我们所愿。现在大家按兵不动,都是在等女皇诞下凰嗣,若是皇子,朱家或许还有转机;若是皇女,那朱家这盘棋会是什么样,就真的很难预料了。” “同时也在等你诞下孩儿之后的选择?是继续称病不回军营,还是趁着泽城的军功重返御林军?你的选择,就是女皇对待你的态度?” “没错。所以朱老才说,让我去接替仙然将军的位置。一则打消女皇所有的顾虑,毕竟要殿下去请封地,意味着我们将永远不能回到京都。但姨母,你们,我的家人却全都生活在这里,你们就是我的牵挂,我不敢拥兵自重,除了尽职尽责守护边陲,别无他法。” 燕乐施再次给自己斟酒,明明清清淡淡的酒水,却忽然觉得很辣嗓子。绸缪半世,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若是女皇不同意朱家请求呢?你和殿下还有什么其他计划?” “退而求次,也得先称病赋闲,找机会要了封地,最后还得离开丰城。横竖都是时间问题。” “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 “从选择向上爬,选择辅助新君继位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下场。”燕归晚回想起和徐墨卿决定夺嫡的初景,只觉如一场大梦。 她自顾道:“唐家、黄氏被连根拔起、刘家没落、李家被收服、年家倒台,姨母,只有咱们燕家和杨家还坚挺着。可杨家里都是文官,还与咱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孩子,你若走了,燕家可怎么办?我终究是老了,主母一位留给谁?以前想过交给你小姨母,但刘练已回来,这个想法,是断断不会再有。岚儿呢,倒不是嫌弃她是庶出,只是这几年我已看出,她没有治理家宅的能力。泽儿出嫁,清璧终究不是本家人。你真是跟姨母出了难题啊!” “外事交由归岚,内事辅佐归柠。两个妹妹一视同仁,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清璧不管何时归来,这燕家总有她一席之地,泽儿也是一样。” “让我再斟酌斟酌!” “姨母,那些事总归有解决的法子,可甥儿最担心的还是你。咱们把年叙遥纳进来吧,只有你自身幸福,我才能放心离开。姨母就当可怜可怜我,为自己着想一次吧。” 燕乐施木然,她不知在桃夭馆待了多久。只知道离开桃夭馆时已是深夜。这偌大的燕公府,灯火通明,曾几何时,它还那般穷酸破旧。数年奋斗后,它成了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宅院,却承载了更多的沉重与苍凉。 徐墨卿候在关雎阁里,得知燕乐施回到木李楼,才匆忙赶回来。他猜到燕归晚同主母交了底。见到燕归晚时,她的眼睛红红的,追问下也不承认自己哭过。 “主母是怎么说的?” “若确定我们离开丰城,她便纳年叙遥进府。我想哥哥还是尽早帮遥郎改头换面,以备不时之需吧。” 第350回:再度攻心计 话说翌日晌午,徐墨卿已动身前往琉璃楼。对于永丰王的到来,年叙遥显得有些“做贼心虚”。他的双颊涨红,低着头默默跟随在徐墨卿的身后。 其实,徐墨卿今日来此,是为了跟杨家人商议些决策。年叙遥的事情,也就顺道处理了。杨柳是何等有眼色的人,见状,立马先把他二人引至隐蔽的暗室里落座。 “遥郎,燕家主母没有前来跟你支会一声?”徐墨卿揉了揉眉心,觉得气氛很窘迫。 年叙遥瞬间明白过味来,他和燕乐施旧情复燃之事暴露了! 他双腿一软,登时跪倒在徐墨卿面前,“殿下,遥郎对施君的心思天地可鉴!是……是小人不知好歹,主动勾引施君,错全在我身。殿下舍我跳出贫瘠,我本该感恩戴德,实在不该再动其他的歪脑筋。求殿下宽恕!” 不由分说,“咣咣”就是三个响头磕地,额前已渗透出斑斑血丝。 安生一个箭步上前,用力将他搀扶起身,“年生这是做什么?我们殿下哪里责怪你了?你这个样子,若被主母瞧见,还以为殿下欺负你了呢!” 晚了一步未能出手的童生,身子微微有些僵持。他巴巴望向徐墨卿,见主子的眼中露出稍许的肯定。 “这后生,脑子倒是挺灵光。”童生低声排腹道。 徐墨卿悠然地掸了掸袍摆,心想,看来这段时间安生被调教的还不错。 年叙遥的眼神更加迷茫,听安生这意思,难道徐墨卿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遥郎还是坐下说话吧。”徐墨卿睃望他一眼,见他身子紧绷,“陆乔已被打发出燕公府了……” 燕乐施这么快就跟陆乔断绝了关系?年叙遥万万没有想到。他本来都做好长期见不得光的准备。那徐墨卿来找他的目的是?豁然开朗的转折,令他仍摸不到头绪。 “遥郎不必拘谨,且听我说清楚吧。” 徐墨卿拣了能让年叙遥知道的内况,言简意赅地对他讲明白。 年叙遥得知陆乔在燕家的所作所为,更加觉得难为情,毕竟这一次他的做法,没有什么道德可言。陆乔没有上门来打骂他,已算很给他脸面。他又羞又恼,连连给徐墨卿作揖赔罪,更是竖指起誓,要他相信自己对燕乐施的真情。 徐墨卿搔了搔鼻翼,笑道:“想是主母猜到我今日会来找你,才没有派人过来提前告诉你。那么,遥郎,咱们在琉璃楼的差使就不要再做下去了。” “什么?殿下……”年叙遥吓得又急忙跪地,“小人知道错了!” 徐墨卿扶额,“遥郎真是不让我把话说完啊!快点起来,记住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 照例省略那些外部的是非端倪,只说想怎么帮他嫁入燕公府。年叙遥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可不至半刻,脸上的笑容已消散,“殿下,这是您和晚主的意思吧?我了解施君的性子,她是不会纳我过门的。” “若非主母授意,我来此跟你交谈有何用?”徐墨卿挑了挑眉梢,“遥郎耐心等待便是。只是要委屈你,改头换姓,另编排个身份。” 年叙遥心里明镜,这么做全赖他姓“年”的原故。燕公府不同于寻常百姓家,虽然他心里有点委屈,但为了能跟燕乐施长相厮守,他还是欣然同意了。 不日,徐墨卿帮他再次换了住处,养在更加雅致的闺阁深宅里。换了姓氏和履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此系后话。 年叙遥的事情处理明白,剩下的便是他跟杨家人之间的事情。暗室里少了年叙遥的身影,却依次坐着杨湘、杨柳和杨秀。 面对杨家人,徐墨卿心里有愧。因为养父,杨家人对他可谓忠心耿耿。但杨家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益处,反而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杨太妃把宝都压在他的身上,以为杨家会因此得下一个好前程。可徐墨卿和燕归晚却在中途退出朝堂。两年以后,妻郎俩带着从泽城的军绩高调而归,杨家众人都以为靠山终于回来了。却不曾想,坐在对面的这位永丰王,居然跟他们讲出那样一番话。 “殿下,您若真的离开丰城,我们杨家可就白白成为马前卒了。被年家打压那么久,后来又换成钱家,朝堂上的一干人等,对我们杨家早有颇词。杨太妃年岁渐长,小杨氏在宫中还没有坐稳。我们祖郎好歹也嫁入你们燕公府……” 一向沉得住气得杨湘,情绪已开始不稳,她怎么也没想到,徐墨卿和燕归晚居然要去镇守边疆?杨家人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我的过错。”徐墨卿承认道,“但我和燕将离去,不代表咱们的结盟就散了架。” 杨湘自我冷静了一会,“殿下的意思是……” “我想引你们和李家继续联手。” 杨湘像是听了个冷笑话,“李湘阳么?那条老狐狸,自打新帝登基,她就为新帝马首是瞻!不成器了!那钱黎怎么在她脖颈上拉屎,她都不敢吱一声。” 见杨湘爆了粗口,徐墨卿知道她是真的动了怒气。 “三公卿里面,李湘阳就是个傀儡,朱老呢,身子骨不行了,现下……省部里的脏活、累活、得罪人的、不讨好的,全由我这个‘资历太浅’的御史大夫在顶着。” “湘君,我知你受苦了。” 杨湘叹了口气,“我怎么着都好说,杨秀呢?杨柳呢?我家安郎祖郎乃至杨太妃呢?我们杨家真是——”“赌错人了”这几个字,杨湘终究没有说出口。 “朱老若是归天,太尉一职八成要落到钱家之手。” 徐墨卿一愣,“钱家谁有资格?” “女皇说有,她们家就有。”杨湘笃定道,“到那时,钱家一人独大,李家基本被打压趴下,我杨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到那时,帮助女皇上位的所有群臣,才是真的被她收拾干净!”杨柳提高了嗓音,“还是下错棋啦!” 徐墨卿举目,正色道:“我给你们指路。其一,我要你们联手的不是李湘阳更不是李湘悦,而是李韵和。她与钱黎不共戴天,整个皇城的守卫都掌握在她的手里。更不要忘了,她是燕将胞弟的妻主,跟燕家的关系非同寻常!” “其二呢?”杨湘迫不及待道。 “去讨好一下严荼,她虽是女皇的心腹,但人品刚直不阿,她的夫郎也姓李,是李韵和的李。”徐墨卿有条不紊道,“还有最关键的一条,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是什么?”三杨齐声问道。 徐墨卿目光一沉,“等待女皇诞下凰嗣。若是女儿,朱家必受打压;可若是男儿,朱家还有可能翻盘。” 杨湘激动起身,一下子把身后的圈椅带翻,“殿下的意思,朱家很有可能翻盘?” “女皇虽猜忌心重,但她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她当然想让我们互相撕咬,以此证明对她的忠心,但在大是大非上,我赌她不会糊涂。钱家拿不上台面,朱家才是铁骨铮铮的女儿!” “殿下这话说的有问题!”杨柳也跟着起身,“若女皇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那是男是女她都会重用朱家人。” “是男,会重用;是女,会忌惮着用。结果大不一样!” 一击即中,众人再度静默下来。 “我和燕将若继续留在丰城,结果只有一个……” “死路一条。”杨湘终于明白过来。 徐墨卿从琉璃楼走出来时,暮色已经降临。这半日的绸缪,比他打了一场仗还要疲惫。但他不能和燕归晚拍拍屁股走了,将烂摊子甩给留在丰城里的人。 他的思绪很沉重,总觉得这年的夏日很漫长,漫长到他老怀疑自己又在做另外一场梦。 与徐墨卿一样心思沉重的,还有韩明子。此时他正在李家别院,仗着李韵和在皇宫里当值,他已在这里住了两夜。 韩明子将陆乔送回韩家,自然少不了家里人的责怪。他心里也很气愤,可还不能发作,唯有上燕泽银这里唠叨几句。 燕泽银能有什么法子?主母对待面首的态度一向如此,他事先也不是没有跟陆乔讲清楚。 “你呢,若是铁了心跟着我长姐,我劝你还是早早回燕公府的好。你的心思,这二年我也看清楚了。但前有二柳之鉴,你还是要思量清楚。为着陆乔跟我长姐和主母使性子,值不值当?” “不愧是你长姐的胞弟?真是偏亲不偏理!”韩明子抢白道,“与你相处二年,真把你当成交心人。心里这点苦闷,不跟你说跟谁说?大老远的来你李家,你可倒好,净往外撵我走。” 燕泽银少有的严肃,他缓声道:“我知道你的处境艰难。夫郎不愿妻主纳妾郎,妾郎自身也不是个个都轻贱。至少我知道,你韩明子是个好人。但这种事没法子定论对错,只能就事论事。” 韩明子僵持一会儿,终于动身,“得!我听你的劝,这就回燕家去。你长姐月份大了,特别遭罪。这天又热的跟什么似的,我回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手的。” 燕泽银又变回笑嘻嘻的样子,奚落道:“我姐夫那大醋缸子,能给你近身的机会?” 韩明子掏出帕子,往燕泽银身上一丢,“泼皮,你就这么臊我吧!” 第351回:她也使性子 且说韩明子回到燕公府时,恰遇九灵出外相送为燕归晚请脉的太医。 他常日里与这位太医打过照面,便相迎上去,询问几言妻主的身况。之后才与九灵并肩往桃夭馆里走。 “灵官儿,正房里都有谁在?我这儿过去请安可适合?”韩明子边迈着步子,边问向身旁的九灵。 九莺微微侧头,淡然道:“我出来时主母刚回去,估摸现下只有殿下和晚主在呢。明妾郎进去便是,不打紧的。” “刚听太医所言,晚妻主的身子不如先前?” “可不是么!晚主身上那点气血全被胎儿给吸了去,她自己呢,都这个月份,仍不似旁人怀孕,要吃要喝要睡的。加上晚主身上伤病旧疾太多,时不时还跳出来闹一闹,手也肿脚也涨的,遭死罪了!”九灵揪心地说道。 韩明子听闻,心里愈加不好受,急忙加快脚步,奔桃夭馆正房而去。 这时安生正端来碗汤药,跟徐墨卿轮流哄着燕归晚喝下去。燕归晚少有的使性子,说什么也不想喝,直让安生把汤药拿出去倒掉。 “晚主,我的好姐姐,咱喝半碗也成。太医走之前好生交代,主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安生半跪在床榻前,软磨硬泡地相劝。 徐墨卿已不再作声,他今日无论说什么都是错。每多说一句,燕归晚便更加生气。慌得他不敢多言,唯恐妻主不顺心。 燕归晚歪在床榻上,左右什么姿势都难受,听着安生在下喋喋不休,更觉心烦意乱。她半眯着双眸,“快下去吧,不然我要恼你了。” 安生经桃夭馆众人调教,已不再似曾经那般不懂规矩。他的脑子够激灵,独独一点怎么也改不掉,那就是性子太过执拗。太医交代、主母叮嘱、让他认定,这汤药对燕归晚大有益处。故不肯起身,就那么半跪在床榻前。 徐墨卿看不过眼,“把药给我,安生先下去吧。” 他刚要去接安生手中的药碗,却见燕归晚反手就是一扬,将药碗打翻,整碗汤药全都洒到安生的胸前。随即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苦草腥味。 燕归晚也不抬眼,带了几分怒气:“我说不喝就不喝!都给我出去,谁也别来烦我!” 众大官儿小幺悄咪咪躬身上前,三三两两地收拾残局,又一径把安生给拖了出去。 徐墨卿略略皱眉,坐到她的身侧,哄劝道:“晚儿不想喝就不喝,咱不好生气的,迁怒安生做什么?又不是你心疼那小后生的时候了!” 燕归晚一巴掌打在徐墨卿的前额上,“徐墨卿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韩明子跑进来的着急,也不曾留意身边大官儿小幺们的眼色,径直就往卧房里冲,恰听到燕归晚嗔骂徐墨卿的话。他一只脚已迈进卧房,此刻走也不对进去也不对,尴尬地顿在原处,咧嘴憨笑。 徐墨卿向后瞥了瞥,“明郎回来了,要他进来服侍你可好?我滚,我滚。” 燕归晚不言语,双眸已阖上,半卧在床榻外侧,面容憔悴且痛苦。他招手让韩明子进来,低声道:“陪晚儿说说话,我去去便回。” 说罢,徐墨卿当真走出卧房。先去外面瞧了一眼安生,见他换过衣裳,方道:“你晚姐姐身子不爽快,脾气大了些,不要往心里去。” 安生抹了把眼泪,“我才不会怪她呢!瞧姐姐那么难受,安正真相替她遭这份罪!” 徐墨卿轻笑了声,随后交代九灵等人几句,便往外面走去。童生不放心,麻溜跟上来,追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天儿都黑了。” 徐墨卿尴尬至极,“我能去哪?晚儿瞧我不顺眼,我出来让她清静清静。顺道去趟甘棠轩——” 童生哭笑不得,徐墨卿这是又要跟杨祖亭“取经”去了。 “要小的说殿下还是别去了,前几次岚夫郎给支的那些招,在晚主身上根本不管用。” “说的也是。那我去竹梅苑吧,问问小姨母还能吃些什么好?” 徐墨卿的确黔驴技穷了,他不知道别人家妻主有了身孕会如何,但燕归晚近来真已把他折磨疯。他心里明白这是有孕所致,却难免有失策乏力之时。 韩明子施施然来至床榻前,闻到一股子草药味,还有地上一点未擦拭仔细的地方,方猜测出刚才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未等韩明子开口,燕归晚先道:“陆乔的事情,你处置妥当没有?” “已妥当,请妻主放心。”韩明子曼声回答。 燕归晚懒懒地睁开眼睛,“你从哪里回来?” 韩明子不敢隐瞒,诚实交代:“郎从泽主那边回来。” “你倒是和泽儿相好。” “妻主……” “了事之后不回家,往李家别院里跑什么?怎么,讲主母帷帐里的是非?”燕归晚加重语气道。 韩明子心虚,立马跪地,“妻主,明郎不曾有的。” “不曾有?那这么多日不回府?更不说打发个人回来支会我一声?我何时不让你跟泽儿相交?” “我,明郎思虑不周。” 燕归晚倚着床边坐起身,“心里憋着气,仗着我准你回韩家,你便这样?是觉得主母与我做事不够周全?伤了你们韩家的脸面?” 九莺在外间听得清晰,回身拉过九灵道:“怎么这时候放他进去?不是擎等着撞枪口么?” “我出去时晚主还好好的呢!”九灵自责道。 “晚主月份大了,脾气不好,殿下被她折磨的大气儿都不敢喘。”九莺指了指不远处的安生,“没瞧见刚才把汤药扬他一身么?” “这可如何是好?我与明妾郎打门首相遇,他向我打探过来请安可适合,我以为没甚得大事才回了他。这闹得倒像是我要害他似的。” 几个大官儿守在门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安生恐事情闹大,逮住童生便问徐墨卿去了哪里。童生听闻,踉踉跄跄地往竹梅苑里喊人去。 “妻主不要生气,是明郎做错事,还请妻主责罚。” “责罚你什么?打你还是骂你?” “都成,只要妻主高兴,怎么打骂都成!” 燕归晚作势就要下榻,九莺在外一拍大腿,“我的天,要出大事!”旋即闯了进去,作好作歹地拉住主子,“晚主,咱息怒,咱不跟明妾郎一般见识。身子沉,可不要动了胎气!” 紧接着众大官儿全都跟进来,呼喇喇跪了一地,徐墨卿也从竹梅苑一阵风似的赶回来。 徐墨卿见燕归晚要下地,赤脚未穿履鞋,先拨开众人,俯下身去帮她套鞋。燕归晚戳了戳他,红脸道:“你,你不要忙了。” “明郎怎何错之有?晚儿不要糊涂。横竖都是我不好,你若要撒气,可我一个人来。” 众人见状,扯着跪地的韩明子就往走,赶忙把这个“烂摊子”交给徐墨卿处理。 众人退出去,徐墨卿也给她套好外衫履鞋。他扶着她坐在床边,“屋子里待得憋闷,我们出去走走也好。” 燕归晚却莫名地哭起来,一声一声地抽泣着,“我难受。” 徐墨卿捧起她的脸颊,替她擦拭眼泪。他指了指她的心窝,“这里难受?我替你抚抚。” “我没有要打明郎,我只是想起来走走。” “就说晚儿不会是非不分。”他又俯下身摩挲她的双腿,“可舒服些?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嗯。”燕归晚缓和半晌思绪,“吃不下,睡不好,又这么烦躁,我觉得我死了。” “胡说些什么?”徐墨卿不忍打在她身,便将手朝床沿处拍了一巴掌。 “徐墨卿,我不想生了。你来替我生吧!”说着又簌簌地落下眼泪。 徐墨卿被她打败,将她揽在怀中,说尽甜言蜜语。 “我倒是想替你生,谁教男子不能怀孕呢!”他啄着她脸上的泪痕,“晚儿啊,见你这样,我心都碎了。” 燕归晚浓密地睫毛已湿嗒嗒的,“我想过了,等孩子出世,我要给他起名叫‘魔王’!” “哪有给孩子起名叫魔王的?” “那就叫他‘磨人精’!”她一本正经,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徐墨卿用脸颊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孩子哪里是磨人精,你才是!” “我不是!” “好好,那我是!” “徐墨卿,我问你,待孩子出生,你是不是就更爱他多一点。” “我还是最爱你的。” “那要是我更爱孩子呢?” “你爱你的,我爱我的。行不行?” 燕归晚终于破涕为笑,“哥哥,你真好哇!” 徐墨卿松了口气,“天爷哟,整整两天,你可算叫我一声哥哥了。” “是吗?”燕归晚不以为然。 徐墨卿把她的眼泪擦干,“来,我扶你到外面走走。好歹是女公爷,不要脸面啦?晚儿向来看重这些,瞧今日这桃夭馆里鸡飞狗跳的。” “你少挖苦我!” “我怎敢?” 卧房的门终于打开,在徐墨卿的搀扶下,燕归晚在庭院绕走了几圈。她忽又叹气,“我生一个都这么费劲,那些生了好几个的女君,真是辛苦。” 徐墨卿举目笑道:“自然。母帝育六人,柳姑母育四人、你母亲育三人,都了不起的很!” 乍然间府外有人来报,道是女皇徐钟卿突然临盆,三公均已赶往皇宫。徐墨卿身子一紧,“晚儿在家好生待着,不要让我担心,我这就进宫去!” 第352回:女皇得麟儿 且表徐墨卿将燕归晚托付好,便马不蹄停地往皇宫里赶去。杨湘和李湘阳倒还好说,但朱袖淳都已病入膏肓,她怎能下得了床榻?他一路思忖,不知进了宫后会遭遇何等情形。 待徐墨卿来至皇宫门首时,恰与朱家赶来的轿辇相撞上。朱袖淳当真是被众人抬着、扛着送过来的。而皇宫里的女史也早为朱袖淳准备好了抬舆,家仆和女史们快速交替,令一旁的徐墨卿都没有可搭手的余地。 原来平日里遇到重大事端,朱袖淳就是以这种方式来面圣,底下人早就习以为常。只有徐墨卿这个离开京都两年的人,才会对这样的举动感到震惊。 丞相和御史大夫早一步已来至紫薇宫,男后李恩和同朱谦等也在宫殿里来回窜走,焦急的热汗涔涔。众人见到徐墨卿和朱太尉一起赶来,纷纷上前来行礼。朱谦见到自家老祖宗露面,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徐墨卿欠身来至李恩和的面前,叉手道:“后主,臣弟来迟。” “九弟来了便好,之前小皇子降世时……别提有多揪心了。”李恩和满腹愁楚。 徐墨卿看着眼前的李恩和,只觉这个郎卿对徐钟卿才是真心的爱慕。在徐钟卿还寂寂无名时,便死心塌地的跟随在她的身后,做她的“贤内助”。为着女皇广纳男宠伤透了心,为着女皇打压李家人气愤不已。可在女皇临盆之际,他还是掩盖不住对她的真情。 徐墨卿忽然心生一计,只觉若是可以那么实现,想必就会少去许多纷争…… “之前都是臣弟不好,一走就是两年,让皇姐和后主担忧了。”徐墨卿诚恳道。 太医们来来回回进出宫闱,一众女史们簇拥前后忙碌着。李恩和心里按捺不住,将朱谦叫到跟前细细盘问。朱谦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生怕哪一个关口有了闪失纰漏,再惹来男后的怪罪。 李湘阳和杨湘站在稍远点的地方静候,朱袖淳则闭着眼睛半靠在圈椅上,由几个女史贴心地照顾着。 紫薇宫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后宫各院也一样不得入睡。 杨祖安罕见地去了慕辰寝宫,名义上是去找他解闷说笑,实则还是为了女皇这一胎坐立不安。慕辰将小皇子哄睡之后,才走出殿中与他说话。 “安郎要是这么担心陛下,还不如直接去往紫薇宫里。在我这儿急得团团转何必呢?”慕辰悠然地坐到椅子上,奚落道。 杨祖安白了他一眼,“辰郎倒是不担心,坐在这里跟个佛儿似的。你是有小皇子傍身,我呢?连个妃位还没有得来!” “东梁后宫向来的规矩,得子嗣的男宠才有资格封妃。安郎既这么说,往后可要努力了啊!” “你——” 慕辰料定他年纪小,调侃几言心里已承受不住,便收了手作罢。他淡然笑道:“行了,过来坐下,吃盏茶吧。” 杨祖安气呼呼地走过来,将椅子拖到地上,发出“吱嘎吱嘎”地声响,以此表达不满。 “若不是杨太妃年纪大了,这个时辰一准睡下,以为我肯来找你?” “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不把我当成敌人呢?若是有你兄弟杨祖亭那个性子,你们杨家早成气候了!” 杨祖安抱着胳膊冷哼一声,不予回答。 慕辰将茶盏推到他的面前,“以后把心思多用在女皇身上,成日里跟钱孝真较劲儿什么?钱家什么地位你心里没数?杨家人都指着你光宗耀祖呢!” “我讨厌他!张扬跋扈的死样子!” “你若不是有这身皮囊,我真想不出杨家为何要保你进宫!” “你就可劲儿讥讽我吧!” 慕辰笑了笑,相劝道:“安郎把心态放平和些,女皇那里什么都好得很。有最好的太医、最好的药剂、最好的人手,更不缺关心她的人。” “我也知道,三公在那边,谦妃和男后也在那边,听说永丰王也进宫来了,都在盼着女皇临盆。也不知凰嗣到底是男还是女。” “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慕辰直言问道,“做好你的本分,是男是女,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下一胎是你让女皇怀上的,才是真本事。” 杨祖安没了脾气,“你说的很对。” “喝了这盏茶,回宫去睡下。明日一早,自会有人告知你关于女皇的一切。后宫里的消息传的最快!” 虽然杨祖安仍毛毛躁躁,但还是听了慕辰的劝,乖乖地回到寝宫里歇息去了。 今晚在皇城里当值的本应是李韵和,可钱黎却不知何时现身在紫薇宫门前。李韵和见到她,心里就莫名的恼火。但今夜不是与她发生争执的好时机,蠢事,李韵和才不会干! 是以李韵和按部就班,加强紫薇宫前后的防御,更是亲自来回巡逻。与钱黎相撞,客套寒暄两句便错落开来。 李韵和靠近紫薇宫的殿门,瞧见哥哥正在和徐墨卿低语,向四周望了望,方才犹豫地走过去。向他二人抱拳行礼,“哥哥,殿下。” 徐墨卿神色还算正常,李恩和却已经焦虑不堪。 “陛下的情况可还好?” 李恩和叹了口气,“太医说还得再等等,瞧这架势只怕要折腾一夜。” “皇姐要遭不少罪。”徐墨卿附和道。 李韵和抚着腰间的雁翎刀,“女皇吉人自有天相,哥哥和殿下不要太过思虑了。” 简单交谈几句,李韵和便离开紫薇宫到外面巡逻去。李恩和同徐墨卿又回到内宫闱处候着。男后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皇身上,却不曾注意到朱谦的动向。 徐墨卿往后方瞟了一眼,果然看到朱谦伏在朱袖淳的身侧,两人交耳清谈,不知在说些什么。想来这是朱谦和朱袖淳唯一能说上话的机会。 挨至半夜子时,宫闱内开始传出女皇低抵的声音,众人皆捏了一把汗。毕竟凰嗣关系着一个国家的根基! 这时徐墨卿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皇姐,之前那些纷纷扰扰,在这一刻仿佛被搁浅了一样。不管以后如何,此时,他还是希望徐钟卿母子平安。尤其听到女皇痛苦的叫声,他更是联想到一俩月之后的燕归晚。徐钟卿不是头胎都生的这样辛苦,不敢想象,燕归晚到时候会是怎样。 终于在丑时三刻,女皇诞下凰嗣,是男儿,另一位小皇子降世。 李恩和彻底放下心,这样以来,唯有他的大公主有资格继承皇位。 朱谦也终于安心,是皇子,就意味着朱家那盘棋还有救活的可能! 倚靠在殿后的朱袖淳露出难得的笑容,安详地阖上双眼,像是睡了过去。鼻息尚在,却仿佛再也醒不过来。徐墨卿即刻命人将她火速送回府邸。两日后,朱袖淳到底与世长辞!她离世的时候,朱欣然和朱仙然还是没能守在母亲身边,这便是朱袖淳逃不掉的悲哀。 躺在床榻上的女皇得知这个噩耗,痛心不已。迅速下令召朱仙然马上回京,朝堂上就要有新的变数……群臣们在观望,丰城里的公侯将相也都在暗暗观望。 徐墨卿在宫中前后忙碌了两日,终于得到与徐钟卿单独相见的时机。 “一会儿出了宫,你便代吾赶赴朱府吊唁。”徐钟卿嘱托道。 徐墨卿的声音有些疲惫,“臣弟遵旨。” “想来朱家的丧事不敢大办,怕冲撞了凰嗣。你去了告诉他们,无碍。朱老是我东梁脊梁,该怎么操持就怎么操持。让御史大夫主持操办,等待朱仙然回京后再发丧。” “臣弟明白。” “这两日九弟也辛苦了,你那小妻主还有多少日子临盆?” “不满二月。” “她可还好么?” 徐墨卿摇了摇头,知道皇姐的孩子平安落地,他又要开始演戏了。 “哎,晚儿的身子骨到底是废了,前几日连下床都费劲,这一胎来的实属不易。” 徐钟卿凝眸他半晌,玩味道:“那九弟可要好生照顾才行。” 临出皇宫前,徐墨卿照例去拜见杨太妃。这一次相见,到了与他摊牌的时机。杨太妃比他想象中要淡定许多,仿佛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许是两年的忽然出走,让杨太妃早早做下心理准备。 “墨儿的选择,为父没甚得可说。唯有一点,还望墨儿能答应。” “父亲请说。” “给杨家安排好一条后路,算是为父这辈子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绸缪好一切。” 杨太妃抚着跪在他身下的徐墨卿,“我知道,这二年你去了哪里。你去见了他,对吗?” 徐墨卿大吃一惊,“父亲……” “陈年旧事,不提罢。我本该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就是我的儿子。” “墨卿从来都是您的儿子,以前是,以后依然是。” “走吧,晚儿需要你的照顾,好几日没回府邸,她该想念你了。”杨太妃从玉枕下取出一只金灿灿的麒麟锁,“这个给我的孙儿,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我的心意。” 徐墨卿郑重地接到手中,“谢父亲。” 杨太妃起身梳洗,“快走吧,我这老人家也得去紫薇宫里道贺了。” 徐墨卿一步三回头地往宫外走,杨太妃的眼泪才敢默默地流淌下来。他这个儿子,终究要彻底离开他的身边。 第353回:万事已具备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东梁的皇宫里一派喜气洋洋,都在为新降世的小皇子庆生。可朱家府邸却无尽凄凉,更不敢大张旗鼓地操持丧礼。连来吊唁的众宾客,都低调的没办半点声响。唯恐冲撞了宫中的喜事,虽然新出身的小皇子有一半朱家的血统。 若不是徐墨卿及时赶到,只怕朱家人连哭丧都不大敢。整个府邸沉寂且压抑,明明朱袖淳寿终正寝,算得上一桩喜丧。 朱仙然恐还不能得知这个消息,待她返回丰城总得一个月以后。幸而天气慢慢转凉,但一个月之后发丧,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朱欣然没有得到回来的命令,况泽城现下的局势才刚刚稳定,保不齐南海忽然卷土重来。朱欣然是铁定不能回京的。 唯有朱夕然守在母亲身边,身为男儿,又不宜抛头露面,刘缨一下子成为朱家的主事人。刘练则陪在朱夕然的身侧,帮他打理宅内的各种琐事。 徐墨卿赶来时,朱家倒是井然有序,丝毫没有乱了阵脚。这当然要仰赖于朱袖淳平日里管教有方。徐墨卿为朱家人带来了女皇的旨意和厚重的祭礼,只与朱家人寒暄片语便离开了。有了女皇的旨意,杨湘等省部的人开始着手操持,朱袖淳的后事才算体面的施展开来。 徐墨卿心系家中的燕归晚,一赶回燕公府,恰与燕乐施打个照面。她穿着纯白素衣,指挥着手下人将祭礼装车,也要赶往朱家吊丧。 燕乐施上前行礼,徐墨卿便把燕家的情况向主母略略地交代一番。他瞧只有主母一人,便道:“怎么没看见小姨母的影子?刘生已在朱家内宅里忙活。” “乐允?她前两日已赶过去。”燕乐施解释道,“朱家看棺材板、选坟墓、张罗一应纸钱祭祀什么的,乐允都在出力。许是殿下过去时,她在外面忙碌,才没与殿下相见上。” 原来如此。这燕乐允经由燕乐施几年调教,也成为可挑门立户的女君,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头脑不灵光、过于迂腐呆笨的女子。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燕乐施向他的身侧挪了挪,“晚儿近来脾气大的很,得知朱老过世,更是悲恸万分。刚刚还挺着个肚子,来我木李楼闹了一气。非要跟我一起去往朱家。若是月份小我也应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哪里能使得?” 徐墨卿尴尬地按着太阳穴,“主母多担待,我这就回去好好劝她。” 燕乐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还是殿下最辛苦。这两日殿下进宫,明郎和泽儿在桃夭馆里照顾晚儿。”她顿了顿,方道:“泽儿那只小脱兔,两天往我木李楼里跑来三次,哭哭啼啼地抱怨,他长姐是怎么欺负人的。” 徐墨卿一听这话茬儿,当下就明白过来,燕归晚两两日铁定没有消停。于是辞了燕乐施,急急忙忙往桃夭馆走去。 此时燕归晚刚刚在卧房里睡下,韩明子和燕泽银则在明间里对坐。二人均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见到徐墨卿走进来,燕泽银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姐夫,姐夫你可算回来了!” 韩明子虽没有燕泽银这么夸张,但也明显长舒一口气,缓缓起身,向徐墨卿道了万福。 徐墨卿将燕泽银的手扒拉下去,故意嫌弃道:“燕泽银,你干什么?” 燕泽银努努嘴,委屈巴巴道:“姐夫,我长姐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们这么做也不对,那么做也不行。总之老实不符她的心意!” 韩明子在身后拉拉他的衣袖,“泽主。” “怎么啦?我说错了吗?”燕泽银回往他一眼,满不在乎道。 “晚妻主寝食难安,闹些脾气在所难免。”韩明子替燕归晚辩白,“今早太医来问诊,妻主央及了半晌,人家才敢在药方子里加几味有助于睡眠的草药。” 徐墨卿身子一凛,“什么?” “殿下放心,对肚子里的孩子无害。”韩明子急忙解释清楚。 徐墨卿望向卧房,“也就说是晚儿是吃了药才睡下的?” 二人均点了点头。徐墨卿安抚他们:“这两日有劳了,你们且回去歇歇,我先进去守着吧。” 燕归晚睡得很沉,人安逸地躺在床榻上,显得平和许多,想是那安神药的功效。徐墨卿脱下外衫,慢慢地躺到她的身侧。 还是身边有她,才觉得无比踏实。这几日徐墨卿持续奔波,也觉甚是乏累。守在燕归晚身边没一会,就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想。 梦里他扶着她的肚子,哄劝道:“晚儿再忍忍,小家伙就要出来了。” 这一觉他们妻郎越过傍晚,连晚膳都没有起来吃,就这么一直睡到次日天亮。燕归晚中途没有醒来,徐墨卿亦是没有。直到第二日妻郎俩睡醒,都觉得心旷神怡舒服极了。燕归晚的气色较之前好了许多,心中也不再烦躁。徐墨卿更是解过乏累,越发精神起来。 “宫中形势如何?”恢复了理智的燕归晚,还是最担心这个问题。 徐墨卿双手枕于脑后,闭着眼睛说道:“女皇做月子需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月表面上还会很安静。一个月以后,朱仙然大抵就能回到京都。朱老发丧出殡后,太尉一职一定会有个说法。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有的人更是按捺不住。” “这个……”燕归晚想了想,“其实谁做太尉,对我们而言关系不大吧?” “只要不是钱家人做就好。”徐墨卿转过身轻抚她的肚子,“那样的话李家、杨家就不会出现什么大变故,咱们俩也可放心的离开。不然即便咱们能走成,以后麻烦还是会缠身。我们与他们同根同生。” 燕归晚想清楚这个利弊,又问道:“女皇招仙然将军回京,到底是何用意?是同意她致仕赋闲?还是只要她回来给母亲发丧?” “以朱老病逝为由头,其他的一概没有交代。这内情还得等到朱仙然回来才能揭晓。” “那咱们呢?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去御前请封地?我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请缨镇守凉城?”燕归晚焦躁地问道。 “晚儿不要考虑这些,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把腹中孩儿生下来。最多一个月之后,所有答案都能揭晓了。” 徐墨卿起身下榻,唤大官儿们打来清水,帮他们妻郎二人梳洗。燕归晚愣愣地不大言语,任凭九莺和九灵摆布。她忽然摸摸自己的肚子,“它又在动了。” 九莺笑呵呵道:“小的瞧着准是个女儿,这么淘气,以后一定跟晚主一样,是要当将军的。” 徐墨卿走过来,半蹲在她的身下,“我瞧着也是女儿,以后长得肯定也想晚儿这么看好。” 燕归晚望了望九灵,“灵官儿,你说呢?” “小的瞧着也像是女儿。”九灵咯咯地笑道。 燕归晚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们就不希望它是个男儿?一个个重女轻男!” “晚儿希望是男儿那就是男儿。”徐墨卿顺着她的意说下去。 燕归晚起身走到去妆奁上的铜镜前,左看右看,抽冷子说道:“我的肚子怎么这么大呀?” 徐墨卿将她扶坐到椅子上,“大就大嘛,证明咱们这孩子养分吸收的好。” 燕归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意思。” “那姐姐是什么意思?”安生端着茶水走进来。 燕归晚将安生叫到身边,“安生,你觉得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安生挠了挠头,“姐姐,我也觉得是女孩。” 燕归晚泄了气,望着铜镜里的自己,道:“我觉得我肚子里有两个小人。” 她说的漫不经心,余下所有人均是一愣,徐墨卿更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燕归晚睨着他,“哥哥,我说我觉得肚子里有两个小人,有可能是两个女孩呢!” 徐墨卿眉开眼笑,“晚儿,你是怎么感觉到的?太医来看过这么多次,没有提出过么?” “没有。”燕归晚眨着星眸,有板有眼的说道:“她们都没有说过。但是我最近总能感觉得到。而且我做梦的时候,也是两个小娃娃跟在我的身后。” “若是双生子,晚儿你就太了不起了。”徐墨卿笑得更加灿烂。 燕归晚对众人道:“我乱说的,你们不要出去讲。万一到时候不是呢!” 众人立刻应声道:“遵命。” 这日,燕泽银已离开燕公府回往家中,燕乐施也从朱家吊丧回来,唯有燕乐允还在朱家里外帮忙。徐墨卿搀扶燕归晚来到木李楼中,三人在房中商议甚久,说的尽都是未来这两个月,燕家该怎么闯过难关。 “二姨母,我觉得不管之后这条路该怎么走,你和遥郎的事还是趁早办了吧。”燕归晚悠悠笑道,“最近都没瞧见你去会遥郎,莫要让人家心寒呀!” 燕乐施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对徐墨卿道:“殿下赶紧把这小猢狲带走,现在敢开起我的玩笑了,这个家是装不下她了!” 徐墨卿与他们姨甥笑了一遭,便动身去往府外,“我得去趟省部问问杨湘她们,朱老的丧仪预备的怎样?女皇让我代替她四下看顾,我还是得做好才行。” 第354回:只欠东风来 且说徐墨卿在省部和朱家之间来回巡走多次,得知杨湘等已把朱袖淳的祭礼安排妥帖,方才进宫回了女皇的话。 自打小皇子降世,朱谦就一直在女皇宫殿里伺候着。徐墨卿向女皇说些细枝末节,朱谦在旁边一一听了,感到甚是安慰。女皇见朱谦想流泪又忍着不敢的样子,道:“朱郎不必隐忍,吾知你心中难过。待仙然回来,吾准你发丧时出宫回朱家去。” 朱谦忙稽首跪地,称万万不敢,若他回了朱家,再把晦气过给小皇子就不好了。虽然徐墨卿本身不大忌讳这些,但还是顺着朱谦的话相劝了女皇一遭。女皇略想了想,才道:“既然这样,那就委屈朱郎了。” “郎不委屈,郎替朱氏一门感恩陛下。”朱谦又是叩行大礼。 徐墨卿瞧着小皇子觉得可爱至极,忍不住抚了抚他的小脸蛋。女皇见他如此温柔,笑道:“九弟这是要当父亲了,看着谁的孩子都喜欢?” “小皇子可是福星。”徐墨卿望向朱谦,“谦妃亦是有福之人,皇姐该好好赏人家才是。” “殿下这是折煞朱郎了。”朱谦起身,仍低着头谦卑道。 “哎,九弟这话说的在理。待吾出了月子,是该赏一赏后宫男妃们了。”女皇坐卧在凰榻上,将小皇子从徐墨卿怀中抱过去,左右稀罕多时。 徐墨卿觉得自己的使命已完,略坐了坐,道:“皇姐,臣弟就先告退。家下那边……” “退下吧。吾知道燕将也快临盆,你要好生照顾。吾出月子之前,你也不需再进宫。隔几日替吾去趟朱家瞧瞧便是。” “臣弟遵旨。”徐墨卿欠身领命。 待徐墨卿离宫,女皇又问向朱谦:“谦妃觉得吾的九弟如何?” 朱谦惶惶然回道:“永丰王殿下哪里是郎可以谈论的。” 女皇意味不明的笑道:“吾准你说,赦你无罪。” “这……”朱谦不明就里,但女皇的命令又不敢不从,遂道:“永丰王乃我东梁‘男中豪杰’,比一般女子都要睿智英勇,实在是男子中的翘楚。” 女皇叹了口气,眼神不知飘向哪里,道:“小时候吾便觉得九弟胸怀大志,日后定能成大器。可惜了,是个男子,若是女子定是东梁的栋梁之才。” 朱谦没有接话,低着头默默奉于女皇下首。 “朱郎,我们的孩子是皇子,你心里放心不少吧?”女皇从未对朱谦说过这样的话,他只觉后脊骨嗖嗖地冒凉风。 女皇没有等朱谦回话,而是自顾往下说道:“朱氏一门代代为国尽忠职守,刚正不阿,清廉无比,在朝中声望甚高。” “全是仰赖皇恩。”朱谦谨慎道。 女皇点到为止,意在告诫朱谦,后宫男妃不可干涉朝政。正赶巧慕辰带着他的小皇子来探望女皇,为她亲手熬了补气血的高汤,把女皇欣喜的不得了。 “按序齿,男后的孩子是大皇子,慕妃的是二皇子,谦妃的该是三皇子。我东梁阳盛阴衰,这可不行啊!”她把眼觑向慕辰,意图再明显不过。 说到底女皇还是最宠幸慕辰,这一点朱谦比不了,杨祖亭、钱孝真也比不了,就更不用说年岁渐长的李恩和。 这日恰是钱黎当值,女皇像是有意为之,让朱谦带着皇子回寝宫里照料。而后将钱黎召唤到自己的宫闱里来。 钱黎累日都不得近女皇的身,这日被召见,已猜测到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差遣。 前几日女皇刚刚生产,身子还很虚弱,但现在已好了很多。虽然月子里不应频繁见人,以免受风落下病根,但女皇毕竟日理万机,需她操心的事只多不少。 “你坐吧。”女皇让女史赏了她个绣墩坐下。 钱黎觉得气氛很压抑,虽遵命坐下,但却莫名的紧张起来。 “陛下。”钱黎望向凰榻上的女皇,不明就里。 “在御前当值几年了?” “已有好几年的光景。” “钱家姊妹在军营里可好?” “额……都还好吧。” “还行?泽城一战有多少钱家姊妹奔赴前线?” “陛下,这个……” “泽城一战钱家无人去?那北陆边戍,西洲边陲,钱家有多少女子去军营里历练?” 钱黎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水,自她被女皇提拔上来,还从未这么质问过她。 “不过御林军和御前侍卫里,你倒是安插不少钱家女儿,还有你们钱家的一批亲信。” 钱黎彻底坐不住了,登时离开绣墩,跪倒在地,“陛下,臣,绝对没有结党营私,臣一直忠心耿耿。” “吾说你结党营私了么?”女皇斜睨了她一眼,“趁着吾怀了凰嗣,对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大约束,你们可知太过放肆?” “钱家怎么会?这是哪个奸佞小人在陛下面前谗言,臣冤枉啊!” “跪什么跪,你现在知道跪了?以前干什么去了?还用得着别人来我这里谗言?你们钱家打着吾的旗号招摇过市,以为吾不知道?以前放纵你们是看在吾父妃殉葬先皇的份上,可你们太令吾失望了!” 女皇将手边的一只靠枕砸向钱黎,吓得钱黎动也不敢动一下。 “成日里就知道跟李韵和较劲,你可知李韵和是怎么爬上来的?因为她姓李么?即便她姓李,若是个酒囊饭袋,扶不起来的阿斗,吾可能重用她?紫薇宫一战她杀在最前面,泽城一战更是和燕归晚冲在最前面。你钱黎去了哪里?你拿什么跟她比?” 钱黎知道女皇这是彻底动了怒,除了不停地磕头,口中只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还有那钱孝真,他若不姓钱,吾肯留他到现在?你出去以后好好教育教育他,若在后宫还那么飞扬跋扈,吾定不会由着他胡来!” “臣遵旨。”钱黎诚惶诚恐道。 “你把钱家给我带领好了,若你不行,钱家还有其他人可以上来。我要的是你们成为东梁有用之人,而不是成日里算计自己那点得失。听明白了吗?” “臣明白了。” “滚!”女皇掷地有声的说道。 钱黎当真屁滚尿流地滚了。她出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身份去了趟后宫,逮住钱孝真便是一顿臭骂,骂得钱孝真一脸懵然。以为钱黎吃错了药。见钱孝真不知悔改,差点给了他一嘴巴。 “收着你的臭脾气,若还不能让女皇怀上咱们家的凰嗣,你赶紧给我让位,钱家有的是比你年轻美貌的郎卿!” 钱黎气急败坏地离开皇宫,她慢慢想明白,女皇这是忍了钱家很久。现在女皇已经诞下小皇子,待出了月子,朝堂上那些悬而未决的事,定会被女皇逐一处置。她更明白,等着盼着朱袖淳咽气,那太尉一职就可落入钱家之手的美梦,已不能够再实现。 女皇的态度已很明朗,钱家没有资格接任太尉。都怪她一直坚信,女皇会坚定不移地站在钱家的这边。她还是把女皇想太过简单。 光阴荏苒,一个月的时间稍纵即。女皇做足了月子,终于重新临朝。 朱仙然马不停蹄地赶回到京都丰城。而远在泽城的朱欣然虽然无比哀伤,但母亲在世时,已为她们姊妹绸缪好了退路。她要做的就是镇守泽城,做好自己的本分,力保东梁的南天门无人可破。 希冀长姐可以平安归家,接任朱家主母一位。她们俩一里一外,外加宫中的朱谦和小皇子,方可保朱家长久地存活下去。 朱仙然抵京,直奔皇宫而去。徐墨卿得知消息,在桃夭馆里坐立不安。起先只有燕归晚踱步在庭院里,后来就变成妻郎俩对着走步。 燕归晚临盆的日子就快到了,她走的气喘吁吁,九灵和九莺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反而徐墨卿这几日常常外出,往返于朱家、李家、琉璃楼等地。他肩上的担子不比任何人轻,他是最关键的那颗棋子。 燕归晚坐到卷棚下,唤来安生,“去给你们主子备马,他得走了。” 徐墨卿愣愣地回头,“谁说我要走了?皇宫那边还没传来信,得再等等。” “请辞还是接任,哥哥当真猜不到么?”燕归晚说话微微喘着,她身上的负荷又加重许多。 徐墨卿笑了笑,“帝王心怎可猜测?我们都希望仙然将军接任太尉,但是朱老给她定的是请辞赋闲,钱家虎视眈眈,其他大族也都紧紧的盯着那块肥肉。” “真是麻烦啊!”燕归晚伸了个懒腰,“京都里就是算计多。咱们在外那两年,虽然总是遇险,但好在没这么多算计。” “现在是这么说,若当真离开丰城,你不哭,算我输!” 一时府外有人来报,女皇召唤徐墨卿立即进宫。徐墨卿傻了眼,燕归晚也被惊到。 “难道选太尉,皇姐还要询问我的意见?”徐墨卿实在不得要领,“我本以为自己的第一站会是去朱家。” 燕归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站起身一把将徐墨卿抱住,“哥哥,你早点回来。万一我突然要生了,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害怕的。” “好,晚儿放心。”徐墨卿抚了抚她的脸颊,“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 第355回:撕开伪面具 且说徐墨卿近来常常去往皇宫,被女皇召见本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这一次却让他心生疑虑,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朱仙然请辞?尤其临走时,燕归晚又那样叮嘱他,令他的神经不自然地紧绷起来。 其实自打今早起,燕归晚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起初她没有当回事,以为又是腹中的孩儿在“闹腾”。可一听说徐墨卿要去往皇宫,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总觉得自己有要临盆的预兆。虽然按照太医的推算,还差七八天的时日。 待把徐墨卿送出府门外,燕归晚已经坚持不住,忙得令九灵去请太医来家,又命桃夭馆众人做好生产的准备。可是待太医来问过诊,才知道是她的错觉,这孩子恐还得等几天才能落地。 家里众人却不敢再掉以轻心,尤其此时徐墨卿又不在她的身边。是以燕乐施、燕禹城成等全部驻守在桃夭馆里,弄得原本就紧张兮兮的气氛,更加肃然压抑。 徐墨卿则纵马狂奔赶到皇宫,果不然,朱仙然还被女皇扣留在瑞祥宫中。女皇面色异常冷峻,较前些日子在月子里的状态截然不同。而跪在地上的朱仙然更是风尘仆仆,一脸的疲惫风霜。 “行了,免了,用不着再拜。”徐墨卿才跨过宫殿门槛,女皇就焦躁地发了话。 徐墨卿微微欠身颔首,跪在地上的朱仙然直接转过方向,向他拜了拜。 “皇姐,仙然将军刚刚抵京,这是……”徐墨卿装作一脸无知。 徐钟卿将朱仙然累日以来,上表过的几道请辞书甩到地上,愤然道:“九弟瞧瞧,这是朱仙然近来给吾的上疏。” 她又指向朱仙然:“怎么,你朱仙然七老八十拿不动枪了,还是在凉城那荒凉之地待得腻歪了?” 徐墨卿赶快弯腰将那几封上疏依次捡起,工工整整地放回女皇的玉案上,一眼都不敢多看。他已知打自己踏入皇宫的那一刻开始,处处都有可能是徐钟卿给他设的迷魂阵。 “皇姐,这朝堂上的大事,怎是我一介男流能乱言语的?让臣弟帮皇姐选个后宫男宠、去宫外跑跑腿还差不多。”徐墨卿苦笑,眼神极尽讨好谄媚。 徐钟卿睨着他,“九弟,你跟吾之间还需要这么客套?装什么假?吾只问你,你觉得吾该放朱仙然致仕归田么?” “这,皇姐,臣弟……” 徐墨卿本想打个太极,却听女皇忽然拉高的声调:“徐墨卿,吾让你说!” 徐墨卿的心里震了一下,以前,徐钟卿从来没有这么对他讲过话。再怎么道貌岸然,脸面上也总得装一装。若不是当下的事情过于棘手,徐钟卿应该不会这样。 徐墨卿“扑通”一声与朱仙然并排跪地,“皇姐,臣弟说便是。这这这,朱家乃我东梁栋梁之才,前有二十几人为国捐躯,后有朱老、朱仙然、朱欣然,都是我东梁不可缺失的武将。” “吾要你吹嘘?吾要你讲这些?吾是健忘还是没心没肺?”徐钟卿神色一沉,大步走到徐墨卿跟前,一把扯起他的前襟,“徐墨卿,你那肚子里的墨水,以为吾不知道?” “皇姐!”徐墨卿一时摸不到头绪,徐钟卿到底要他表露什么? 跪在一旁的朱仙然向他使劲儿使眼色,“殿下,殿下……” 徐墨卿茫然地看着朱仙然,“将军?” “我母亲生前与我互通的书信被……被人截获……陛下全都知道了。”朱仙然壮着胆子说出来。 徐墨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难怪当朝选任太尉这种大事,不让丞相和御史大夫来商议,却让他这么一个挂着虚名的永丰王来“妄议”。他不可思议的凝视朱仙然,朱袖淳和她之间的通信,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徐钟卿重新俯视在二人面前,“朱仙然,徐墨卿,吾只给你们一次机会。若你们还不跟吾讲实话,休怪吾翻脸不认人!” 朱仙然抢在徐墨卿之前开口:“陛下,卑职之前所言句句是真。朱家对女皇对东梁绝无二心。我母亲已过世,太尉一职不是我或者我妹妹应该觊觎的。只是我朱家姊妹皆在边疆,无人在门户族中主事,我母亲再三斟酌,与我反复商量,才决定待她过世以后,要我致仕归家。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徐钟卿再次重复质问。 徐墨卿欲要开口,朱仙然立马又抢到他前面,道:“陛下,我母亲与老燕将是多年同袍,那九驸马乃是我母亲看着长大的女公子。凉城是军事要地,我若回京,必须得找一个可靠之人去把守才行。” 朱仙然边说边望向徐墨卿,语气更是加重许多。似乎是想让他明白什么一样。 但听她继续说道:“九驸马早年与陛下亲征西洲,前不久又去往泽城突击南海小儿。她、她有资格接管凉城边戍。但这件事确实不该是我们臣子该议论的,定夺该由女皇来裁决。臣替母亲请罪,臣也有罪,请陛下责罚。” 徐墨卿大抵听明白了,她们母女通信只提到这一点,其他的并没有提及。朱仙然如此着急,是怕徐墨卿坦白了不该坦白的事情。 徐墨卿跪爬到女皇身下,“皇姐,臣弟……请求分封!” 徐钟卿愣住,这一点她始料未及。她立起双眸,瓮声道:“九弟在说什么?” “皇姐,臣弟请求分封,臣弟愿领凉城一地为封地,从此与燕将镇守凉城,保卫边境安宁。没有皇姐的旨意,绝不再踏足丰城半步。皇姐……臣弟和燕将之心日月可鉴!” 说着就给徐钟卿磕头,一下、两下、三下……直到他的额前滩满鲜血,徐钟卿才让他停下来。这较之前对待钱黎的态度相差甚远。 朱仙然看的心惊肉跳,这件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莫说朱家前途未卜,就连徐墨卿妻郎的安危也被牵扯进来。 其实就算没有朱家这档子事,徐墨卿和燕归晚也在劫难逃,只不过当下撞在了朱家的事情里。 “仙然将军先回家吧,回去见朱老一面,明日下朝直接来瑞祥宫见吾。”徐钟卿冷冷道。 朱仙然顿了顿,又看向徐墨卿,“卑职遵旨。” 朱仙然离开皇宫时,连身子都站不稳妥。若不是看在朱袖淳过世的份上,只怕女皇早就将她定罪。今日让她安然回府,明日再进宫就未必能有这好的运气。她忽然想到什么,一股子凉意从天灵盖里冒出来…… 瑞祥宫里只剩下女皇和徐墨卿。女皇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墨卿,讥讽道:“九弟,你可知吾最痛恨什么?” 徐墨卿不语,都已到眼前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吾最痛恨被你揣度。幸而你是个男儿,你若是个女儿,这皇位还能轮得到吾么?自吾登基以来,吾的统治政绩如何?吾有没有辜负你当年的苦心绸缪?吾有没有资格当这一国之君?” 徐墨卿仍跪在女皇身下,他看着这个睥睨一方的君上感慨万千。 “为何朱老要替你和燕归晚想好退路?为何慕家、李家、杨家甚至连严荼都在不断地为你们妻郎说话?你跟吾说一说?为什么在野、在朝的人都那么看重你们妻郎?”徐钟卿狰狞无比地叫嚣道。 看着徐钟卿变成这样,徐墨卿也慌了神,她何时这样过? “母帝当年到底都跟你单独交代了什么?你这二年去往西洲到底干什么去了?你跟吾坦白过没有?让吾猜,让吾暗查,你还当吾是你的三姐么?你和二姐、四妹、八弟他们还有何不同?” 徐墨卿忽然笑起来,笑的异常狂傲,亦很悲凉。他不再跪地而是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徐钟卿的面前。 “三姐?”徐墨卿撕开面具,眼神无比凌冽,“三姐可还记得九弟的好?九弟这半生,可对三姐有过半点不忠?小时候得三姐照顾,九弟铭记在心。在所有人都站在长姐那边时,是不是九弟第一个公开站到三姐身边?为了使三姐坐上这皇位,九弟差点把燕归晚的命都交代出去!” 徐墨卿与徐钟卿相互对视,两个人的身份都冒起万丈火焰。 “可三姐你呢?你的心里装得下整个东梁,却独独容不下一个燕归晚?她知道你什么秘密?无非是她听到了你和长姐最后的对话。无非是你怕我和她联手,做出危害你皇权统治的事情!三姐觉得我们真的会么?” 徐墨卿忽然开始脱掉自己的衣衫,一层一层,很快露出里面的胸膛。徐钟卿登时惊诧一声,徐墨卿本该光滑无比的肌肤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太令人触目惊心。 “三姐可看的仔细?这便是这两年我和晚儿去往西洲的代价。到任何时候都没有向人承认过我东梁皇裔的身份,这一路千山万阻只为去见一人。” “谁?” “母帝最爱的男子,我的生父。一个本该死了很多年的人。这是母帝临驾崩之前对我说出的秘密。我只是去见了他一面,没有打扰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在西洲而不是东梁!若我有其他心思,何故还要回来?何故还要跟晚儿去往泽城,何故还要不畏性命去杀敌?那时候……晚儿已经有了身孕!” 第356回:生死同衾穴 话说徐墨卿这日滞留在皇宫里,至掌灯之后仍没有回到燕公府。童生和安生也没有回来通风报信,皇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目前为止还不得而知。燕归晚担心至极,在桃夭馆里坐立不安,茶不思饭不想。 九灵正在她身边小心的伺候着,好言相劝,让她多少吃点东西。 忽然大官儿书语走进来通报,道家中有贵客登门,且这位贵客是从府院后门入内,极为低调神秘。家中主母等又都盘踞在桃夭馆里,书语只能上这里来回禀,但说话吞吞吐吐的,像是怕被燕归晚听到一样。 燕归晚略略一瞥,立马就联想到徐墨卿,一下子窜过去,拉住书语的手,“语姐姐,到底是谁来了?可关乎殿下的安危?” 书语怕燕归晚动了胎气,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燕乐施知道她的脾气,已然瞒不住,便道:“有什么,你且大方的说罢。” “那个……是朱仙然将军来了,此刻正在木李楼中等待主母。”书语讲出实情。 燕乐施“腾”地一下站起身,却还是比燕归晚晚了一步。她挺着肚子直奔木李楼而去,慌得九莺九灵等簇拥跟随,燕乐施更是一路小跑,俄而,已赶到木李楼中。 朱仙然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任谁也看不出,她就是威震赫赫的朱仙然大将军。 朱仙然率先瞧见燕归晚进门,反而被吓了一跳,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千躲万躲还是把她给惊动了。真是罪过! 燕归晚屏气凝神,慢慢欠身道:“仙然将军,请节哀顺变!” 朱仙然哽咽半晌,“燕将……驸马……我……” 朱仙然越过燕归晚的视线,紧紧望着燕乐施,眼神里多有征求的意思。 燕乐施唉声叹气,“仙然将军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朱仙然无奈地点头称是,又道:“那好吧,事已至此……” 随后,一鼓作气,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给燕归晚。 在侧的燕乐施听闻后,已手足无措。燕归晚却愣愣地坐在原处,嘴角还僵着几分笑意。 “不知女皇放我出宫究竟为何?到底是念在我母亲过世的份上,还是有意让我来燕家把事情讲出来?” 燕归晚木讷地望向朱仙然,“谁知道呢。” 朱仙然愣住,燕归晚这说的是什么话?她怎么如此反常? “我苦思冥想,但这燕公府若是不来,只怕我心里不会安宁。思来想去总是要请辞回家的人,错便是错,也顾得不得那么多。连书信都被被截胡,何况安插在暗处的眼线?”朱仙然坦诚地摊牌心声。 “晚儿,晚儿……”燕乐施半蹲在燕归晚身旁,战战兢兢地唤她的名字。 燕归晚略略颔首,笑道:“多谢仙然将军前来相告。”她一转身,“二姨母,替我备下马车,我现在就要进宫去。” “小祖宗,能不能别这么吓唬姨母?你这是要干什么?一尸两命?你还不如一刀先把我杀了算了!” 燕乐施这半辈子什么风雨没有经历,何时掉下过一滴眼泪?可此时她却泪流满面。燕归晚这是要去送死!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 燕归晚抚了抚自己隆起高高的肚子,“姨母,殿下现在需要我。若殿下遇险,甥儿和这个孩子也没必要再活着,我们一起随他去了便是。” “燕归晚!”燕乐施断喝一声。 朱仙然别过头去,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结果。她不想这种事情发生,但是站在她的角度,又怎么能够隐瞒下来? 燕归晚扶着桌角站起身,“九莺、九灵,你们两个随我进宫。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我必须见到殿下,得知他安然无恙。” 燕乐施拉住她,“晚儿,你听姨母的话,咱们不要冲动。我让归岚去,我去找泽儿,去找杨家人。晚儿——” 燕乐施突然跪在燕归晚身下,“晚儿,姨母求求你,千万不要冲动!” 一向强势不羁的燕乐施,居然用这种方式来恳求她最爱的甥儿。 燕禹城、燕乐允等纷纷围了过来。本欲是想将一家之主扶起来,但燕乐施却下令道:“都跪下,都给我跪下!” 一语话落,围在木李楼里外的所有燕家人,全部都跪在燕归晚的面前。 燕归晚的眼泪簌簌地流淌,“姨母,你们都起来吧!除非殿下马上回来,不然谁也拦不住我。要我不去皇宫,除非我死在这里。殿下活我便活,殿下若死,我绝不独活!” 她走的很缓慢,但是无人敢上前拦她半步。与她肢体推搡,势必伤及她和腹中孩儿的安危。只有九莺和九灵搀扶在她的左右,一步一步地走向西角门。 “你们若不给我备车,我就用两条腿走过去。”燕归晚淡然说道。 燕乐允和燕禹城将主母搀扶起,众人的眼光均落到燕乐施的头上。 书箫为难地问道:“主母,咱们……” “给她备车,拦不住了……”燕乐施无比悲伤。 在燕归晚还没有走到西角门时,马车已经为她备好。两个大官儿将燕归晚艰难地扶上车。燕归晚的两条腿已开始不住地颤抖,她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但是她一定要去,她的殿下,她的哥哥,她的墨卿。无论他遭遇到了什么,她都一定要与他并肩,和他共同进退,宠辱与共! 在众人的注视下,马车悠悠地驶出汉河街。燕乐施望着那消散在黑夜里的马车,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燕公府的主心骨倒下,燕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燕乐允和燕禹城,一个忙着去请郎中来府问诊,一个忙着将朱仙然送出府外。朱仙然也不得不走,朱家那边更是需要她去打理。何况到了明日她再去往宫中,能不能活着出来就得听天由命。 瑞祥宫中只有徐钟卿和徐墨卿姐弟二人。莫说女史男婢,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谁都不清楚女皇和永丰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钟卿走到九弟面前,伸出手轻抚他的那些伤疤,“疼么?” “疼过了。”徐墨卿惨淡笑道,“得罪地痞泼皮、被绑进山贼窝、跌落悬崖、误闯大户祖坟、遭江湖杀手灭口、被污蔑成奸杀的凶手……三姐可知,这一路九弟不是永丰王,不是东梁皇裔,只是个普通的百姓。” “燕将没有保护你么?” 徐墨卿笑得愈加悲凉,“她为了我,命都舍了。” “就是为了遵守你对我的承诺?”徐钟卿负手望向殿外的下弦月。 “因为我们是东梁人,不会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东梁的事。三姐是女皇,是带领东梁走向强大的君上,九弟和晚儿不会背叛三姐,亦不会做任何令三姐不满的事。”徐墨卿走到她的身侧,“可三姐还是不信任九弟和晚儿。你怕燕归晚在军中成为下一个朱袖淳,下一个燕乐然。” 徐钟卿转过头,面前的徐墨卿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副尊容,足够强大且盛气凌人,誓要压倒她这高高在上的女皇气势。 “可惜了,你不是个女儿。”徐钟卿幽幽地吐出一句。 徐墨卿满不在乎道:“九弟胸无大志,平生夙愿便是和晚儿白头到老,还望三姐成全。” 正将此时,门外使女忽然来报,燕归晚硬闯皇宫! 所有人都不敢阻拦她的步伐,一是因为她的身份,二是因为她的肚子。 这日恰是钱黎当值,李韵和不在宫中。若是她在,兴许还能带着燕归晚一路闯到瑞祥宫外。但钱黎同样不敢阻拦她的去路,只一面让女史去给女皇报信儿,一面嘱咐手下既别伤了她,还要将她阻拦下。 燕归晚一手擎着腰身,一手扶着足月的肚子,两条腿在衣衫里不停地颤抖,连说话都喘不匀气儿。 “你们能拦住我的方式,便是杀了我和腹中孩儿,再没有第二条路。”燕归晚目光炯炯,一步一步地往瑞祥宫的方向走去。 钱黎站在她的对面,一点点的向后倒退,“驸马留步,末将可不想伤了你。” “让开!”燕归晚没有看她一眼。 瑞祥宫中的徐钟卿大笑不止,“九弟可瞧见了,这便是你那好妻主,夜间擅闯皇宫,吾这就可以定她死罪。” “三姐大可以定她的罪,横竖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死在这皇宫里。”徐墨卿潇洒地推开宫门,大步向宫外跑去。 徐钟卿立在宫殿中,一时间百感交集,错的人真的是她么? 徐墨卿边跑边笑道:“晚儿,你且站下,等我过去!” 燕归晚便真的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虽然在黑夜里,他未必能看得清楚。 是很长一截子路却走的很短暂,徐墨卿就那么出现在她的面前。无比灿烂地笑着,捏住她的脸颊,“担心我了?” “等不到殿下回家,晚儿就来了。”燕归晚眼中泛着泪花。 “傻呀!”他拦住她的腰肢,“走,咱们回家。” 任凭多少侍卫、女史在看着他们,他们都视若无睹。在生与死的多次考验下,他们还有什么可顾忌、担忧、害怕的? 只往前走了两步,燕归晚便顿在原处不动。徐墨卿一愣,紧张道:“晚儿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哥哥……我……要生了……”燕归晚瞬间双腿跪地,羊水已浸湿她的下裳。 第357回:龙凤双宝呀 燕归晚疼痛万分,这种疼痛是她从未感知过的。她开始恐慌、害怕、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徐墨卿更是傻了眼,这孩子可真会挑时候和地方,赶回燕家去还是留在皇宫里?下一步到底该伸左手还是伸右手?要说些什么做点什么?豆大的汗水顺着他的两鬓流淌下来。 他将燕归晚紧紧地抱在怀中,“晚儿别怕,我们……” 徐钟卿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九弟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紧把晚儿抱到紫薇宫去!” 徐墨卿抬眸,茫然无措地望向女皇,愣愣地点头,才将燕归晚打横抱在怀中,直向紫薇宫奔去。 燕归晚摇头要他放手,带着哭腔道:“这里是皇宫,哥哥是皇子。你这样抱着我,颜面尽失。我一个女君,怎能让郎卿……快放我来下,我自己可以走!” “去他娘的颜面!”徐墨卿低吼一声,“晚儿莫再说话,省点力气,一会儿……”他不敢再说下去,怕给燕归晚带来更大的压力和恐惧。 紫薇宫那厢早有人出来迎接,太医稳婆等一干人等,在女皇的发令下,迅速赶往紫薇宫里集结。 燕归晚很快被安放在紫薇宫的偏殿里,一众女史推着撵着,要徐墨卿赶快出去,已然被女皇安置到这里,就没有再让他在侧照顾的份儿。 但燕归晚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而徐墨卿也根本不想离开她半步。 “哥哥你别走,我害怕……”燕归晚的脸色越发难看,阵痛已折磨的她虚弱不堪。 徐墨卿半跪在床榻前,心疼地轻抚她的额头,“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就守在这里陪着你。我知道你疼,别再忍着,晚儿你喊出来……” 燕归晚的神智已开始涣散,浑身大汗淋漓,整个衣衫几乎都湿透了。她呢喃道:“我不能给你丢脸啊……” 泪水从眼角里滑落,晕染开脸庞下的枕巾。她不知道自己身下已变成什么样子,只有疼,钻心刺骨的疼,无止境的疼,像要死了一样! 紫薇宫里外早是人头攒动,女史走出来通禀女皇,道永丰王不肯离开驸马半步。 徐钟卿蹙着眉头,冷哼道:“从小到大就是这般不讲规矩,你们休要管他。传吾的旨意,务必要驸马和孩子都平安。事后吾必重赏!” 李恩和闻讯,急急地阖衣赶来,慕辰和朱谦听到风声,也从各自的寝宫奔到紫薇宫来。 女皇见到他们,心里迸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继而戏笑道:“你们的消息都很灵通啊?永丰王妻郎的人缘真是好得很!” 众面首还未等站稳,又看到杨祖安搀扶着自家老祖宗杨太妃往这边赶来。杨太妃忙得向女皇行礼,女皇笑道:“太妃不必担心,里面的情况暂且稳妥。晚儿这个孩子注定与皇宫有缘,既到了皇宫里,吾必保他们安全。” 杨太妃拜谢后,走到李恩和身侧守着。李恩和望着偏殿的方向,焦急道:“太妃可觉得奇怪?里面到现在都没传出半点响动?” 杨太妃侧耳倾听果然如此,紧张地险些摔倒。他问向旁人:“太医们都怎么说的?可传出什么话来?” “只听太医说,驸马这一胎偏大,恐不好往下生,要遭些罪的。”一个女史窃窃地回道。 女皇负手转过身,“都把嘴巴闭紧,若要待在这里,就给吾老实一点。” 一语毕,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却见李韵和从宫外匆匆赶来,不用问也知道,定是燕家人拜托她进宫探听虚实。 李韵和着急忙慌地赶到紫薇宫前,“陛下……” 女皇觑了她一眼,“你们都认为吾会加害他们?” 这句话不止是对李韵和一个人说,还像是对杨太妃、又像是对未到场的朱仙然,或许还有其他的一些人…… 正将此时,偏殿里开始传出燕归晚痛苦地喘息声,李韵和一个箭步冲上前,向里面喊话:“晚姐姐,你要坚持住,不怕的,我们都在外面呢!” “韵和……” 徐墨卿紧紧握住燕归晚的手,“对,是韵和,他们都在外面。”他拿过帕巾帮她擦拭汗水,“晚儿,听稳婆的话,按她说的去做。” 燕归晚点头,尝试了几次之后累到精疲力尽,却仍没有生下来的迹象。稳婆在她的身下忙活半日,忽然一拍大腿,“殿下,这,这太医可曾说过,驸马怀的可是双生子?” 徐墨卿先是摇头后又点头,“晚儿自己梦见过,但我们没有去求证。” 帐外的太医听闻立马冲进来,将这里唯一的男子徐墨卿一把推走,左右号脉,通体检查。又传唤其他太医即刻去下催生汤药。 燕归晚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晰,疼得直想用脑袋撞墙。她拉住太医的手,“墨卿,你别走,哥哥……我要死了……” 太医是个上了岁数的女君,她狠狠瞪了一眼还要上前的徐墨卿,转头对燕归晚说:“燕将莫怕,战场杀敌都那么英勇,只是生个孩子而已。很快的,再坚持一下。” 徐墨卿在榻下安慰道:“晚儿,我没走,我就在你身边。你放心,我不走的。” 很快殿外也传去消息,确系燕归晚所怀是双生子,所以她的肚子才较旁人大些,生起来才会这么艰难。 女皇一拂袖,气愤道:“是哪几个太医日常去给燕归晚请脉的?连个双生子都没有诊出来?” “陛下莫动怒,好在及时发现,也算不到耽误大事,只要她们母女平安就好。”李恩和走到女皇身边相劝道。 催生汤药很快熬好送进偏殿,徐墨卿忙得从女史手中抢过去,自告奋勇道:“我来喂她,我来,我来!” 太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燕将可真是好福气。” 徐墨卿踉踉跄跄地上前,可觉得自己待在哪里都碍事。一气之下脱掉皂靴跳上床榻,直接把燕归晚的上身揽在怀中,将汤药缓缓喂到她的口中。 “很快就会没事了,你瞧瞧,李太医都不紧张,咱们一点事都不会有。”徐墨卿变着法的令她放松下来。 太医和稳婆等互相使了使眼色,再次实施接生,“驸马使劲儿——” 宫外,渐渐听到燕归晚的哭喊,低抵的、默默的、隐忍的,到了这份上,仍不敢彻底暴露她的性子。 她说:“哥哥,我尽力了……” 婴儿呱呱坠地,哭声嘹亮,首先出来的是个男婴。徐墨卿没有去看孩子的第一眼,仍守在燕归晚的身边。男婴被女史抱出偏殿,女皇亲自上前,一把将这孩子抱在怀中。众人一窝蜂地涌上前,女皇厉声喝道:“都给吾退后,孩子才刚出世,当心受了风。” 唯有杨太妃缓缓的上前,将这孩子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遍,越来越喜欢,越看越高兴。 “这眉眼像晚儿,比墨儿小时候好看。”杨太妃宠笑道。 女皇不以为然,反驳道:“太妃糊涂,这孩子明明就跟九弟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太妃点头,“是我糊涂,是我糊涂。一下子有两个小墨卿,也是件美事!” “哎,下一个或许真像晚儿了呢!”女皇将孩子送到女史怀中,“好生抱着,赶紧送进去。” 第二个孩子生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泛白,燕归晚累得晕了过去。众人开始里里外外的收拾残局。 稳婆将孩子包裹好送到徐墨卿怀中,“殿下真是好福气呀,这是个女儿,您啊,是龙凤呈祥!” 徐墨卿的眼泪在这一刻滚烫落下,是龙凤双宝?他抱着孩子伏在燕归晚的床边,“晚儿,你太棒了!” 燕归晚却听不到,她实在累极了,此刻仍在睡梦中。徐墨卿抱着女儿,后面女史抱着儿子,齐齐走出偏殿。见到众人为他们妻郎一直守在外面,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一一谢过之后,对女皇诚恳道:“还望皇姐能赐给这孩子一个名字。” “由吾来取?” “是这孩子的福气。” 徐钟卿思忖半日,“那便唤她‘长安’吧。九弟觉得如何?” 徐墨卿看着怀中孩儿,“小家伙,你有名字了,你叫燕长安。” 他又将儿子抱到杨太妃跟前,“父亲,这孩子的名字,儿臣想求您来取。” 杨太妃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哽咽住,少顷才道:“唤他‘故里’,墨儿可满意?” 李恩和拍手笑道:“真好,真好!长安有故里,故里归长安。” 女皇满意地点点头,徐墨卿跟着笑道:“故里你听到了么?你叫燕故里!” 忙碌了整整一夜,紫薇宫的偏殿终于安静下来,众人也都暂且离去。女皇去往未央宫小憩,一会她还得去上早朝。 徐墨卿将四个大官儿通通叫到跟前,“今后就拜托你们了。” 九灵笑嘻嘻道:“殿下这话说的,您呐,好生守着晚主吧。长安小主就交给我们。” 安生直接就去女史怀中抢孩子,“故里小主交给我们。” 童生跟在他的身后,“当心,当心,有什么闪失,我先掀了你的皮!” 九莺躬身叉手,“殿下,你们先在宫中忙着,小的还是出去给外面和家里报个平安,顺道让桃夭馆里准备准备,好迎晚主和小主子们回家。” 却听这时,燕归晚半张开双眸,虚弱地问道:“男孩……女孩?” 徐墨卿一下子扑到她的身边,亲吻她的脸颊,“是龙凤双宝,晚儿,你真棒!” 第358回:岁岁长相见 次日下朝,朱仙然依言入宫,女皇再次将她的请辞驳回,择命她为新任太尉,正是接过朱袖淳的衣钵。至此,朱氏一门仍位列三公,是唯一受到几代女皇都重用的大家世族。 朱家上无愧于君主,下无愧于百姓。朱仙然感激涕零,誓要为东梁鞠躬尽瘁。 隔日,朱袖淳风风光光地发丧大葬,一时惊动了整个丰城。这是女皇借朱家之手,向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透露出的重要讯息。朱家不倒,东梁无患,崇光女皇徐钟卿是位明君! 三日后,燕归晚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从皇宫一路抬回燕公府,阵仗浩大,再次惊动小半个京都。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永丰王的妻主将孩儿诞在皇宫里,还是龙凤双宝,更得到女皇的赐名。 七日后,女皇颁布诏书,将徐墨卿“永丰王”的头衔改为“凉王”,赏凉城等周边四郡为封地;燕归晚正式接替朱仙然,镇守西北边陲,成为名副其实的燕大将军。令其妻郎于年底之前奔赴凉城,不得有误。 十日后,年叙遥低调进入燕公府,成为燕乐施公开承认的妾郎,名正言顺地住进木李楼中;而燕乐允和刘练的新宅也已悄然竣工,二人默默地搬了进去。 半月后,燕归晚终于恢复些元气,只是仍未适应母亲这个角色。望着大官儿帮她照看孩子们,她总是愣愣地发呆出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皆是真的。 除去徐墨卿日日寸步不离,燕泽银和韩明子也一样,守在燕归晚的身边,在桃夭馆里外忙活着。一会儿长安要吃奶,一会儿故里要抱抱。弄得众人焦头烂额,一下子看顾两个孩子,真真要了他们的命! 难得孩子们都睡下,卧房里有安静片刻。徐墨卿半靠在床头,笑问道:“晚儿还没有反应过劲儿么?” “像是在做梦。”燕归晚呆呆的,望着头顶的承尘。 “女皇已下诏,一切都如我们所愿。你要好好养身体,待出了月子,咱们就得启程离开。”他将燕归晚的锦被左右掖了掖,很怕她会受风着凉,再落下病根儿。 燕归晚任由他摆布,只略略皱眉,“我身上都要脏死了!” 徐墨卿俯下身靠近她的脸庞,宠溺地笑道:“没事,我又不嫌弃。晚儿再忍忍,还有十几天而已。” “若不离开丰城,我真是一天月子都不想再做。可出了月子就得上路,让我再忍一年也使得。”燕归晚怅然失落,“哥哥,外面的事情办得都顺利么?” “晚儿指的是哪些事?”徐墨卿抚着她的脸颊,问道。 “唔……” 燕归晚想知道的太多,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我的私产都已陆续变卖,唯有秀水山上的静亭没舍得。想着交给泽儿,要他时不时去看看。我呢,以后肯定不会轻易入京,所以得卖的干脆点,要女皇彻底放心。” 燕归晚不由地笑起来,没想到徐墨卿率先解决的竟是钱的问题。看来那两年在远行的路上,他真是被盘缠折磨疯了,穷怕了。 “昨日大致算算,没想到我还挺有钱,比二姐、四姐、八哥他们都阔绰,哎~加上以后每年都有封赏,下半辈子做个纨绔的殿下没啥大问题!” “那我呢?我的俸禄不够多么?” 徐墨卿“切”了一声,装作看不上眼,“你那点俸禄还是当个体己钱使吧。” “我才不稀罕!钱财之事,都交给你这个会算计的去摆弄!”燕归晚抢白道,又问:“那其他的事呢?” “这几日九莺九灵已统计出来,桃夭馆里的仆人,不愿同咱们走的,重新拨回公中,由主母重新分配活计;愿意同咱们走的,家中都给了重金抚恤。” “那韩明子呢?是留下还是……” “他和咱们一起走。” 燕归晚点了点头,“那以后,哥哥要对他好一点,远离家乡,大漠孤烟,他怪可怜的。” “好,依晚儿所言。” 徐墨卿已和韩明子私下里谈过,他无错,他的选择旁人不可干涉。除了燕归晚不能够与他人分享的,余下的都好说。护他一世平安,徐墨卿可以做到。 “女皇……” 徐墨卿知道她想要问什么,遂笑了笑:“晚儿的问题还真多,看来脑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三姐算是位明君,那日我赌赢了。” 燕归晚伸出手,轻抚他额头上的未愈的伤口,“哥哥求了她很久吧?” “没事!”徐墨卿大咧咧地道,“我这个夫郎又不是以色侍人,不在乎这些。” “谁说我不喜欢好看的郎卿?你这额上若是留下疤痕,看我不去找别人!” “已然为我生下两个孩子,妻主大人还想去找别的郎卿?女君真是心狠啊!” 很快一月期满,燕归晚出了月子。因为时间紧迫,等不到孩子们百天,他们妻郎就得启程上路。是以在燕家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满月宴,来参加的皆是老友熟人。 杨祖亭替杨太妃又送过来一只金麒麟,毕竟之前没料到燕归晚生的是龙凤胎。余下的众人也都给两个孩子送来贵礼。 朱仙然、严荼、李韵和、杨湘、慕秦和燕归晚同坐一席;徐墨卿则带着燕泽银、王启等众男眷坐在另一张席面上。 这时候杨湘已同李韵和“绑”在一起,准确的说是李家和杨家的联盟已然形成;朱家依旧中立,不会参与任何一派的党争;严荼仍是尽心尽职,只效忠女皇陛下一人;慕秦更是抱定绝不踏足朝堂一步的决心。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谁也不能为谁的人生负责。但以后的路还很长,大家还得继续活下去,走下去。她们都是燕归晚的老友袍泽,共同经历过风雨和生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吃过这顿饭,燕归晚和徐墨卿就要奔赴凉城,此生若再见,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众人避开这个伤感的话题,说的尽是些陈年旧事,年少轻狂的,荒唐可笑的,那是属于她们这一代东梁女君的光辉岁月。 严荼举起酒杯,动容道:“此一别,山高路远,愿君保重!”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燕归晚亦没有多言,同她们饮尽这杯中酒。谁都不需要再说什么,谁人心里都非常明白。唯有另一桌的燕泽银趴在徐墨卿的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连带着王启也哭哭啼啼的没个尽头。 当下正值冬月,桃夭馆里却是这般暖情。年叙遥陪着燕乐施走出木李楼,望向后院的多时。 “遥郎,陪我去趟寒武寺吧。” “诺。” 燕禹城忽然从磐石斋里走出来,“二姐带上我可否?” “也好。” 三人驱车去往寒武寺,燕乐施自然是为燕归晚和徐墨卿祈福,燕禹城则是为远在泽城的燕清璧祈福。少焉,燕乐施要他们在寺里等候,她自己随住持去往后山。 “昨日燕将军和凉王殿下才来过。”住持缓缓地说道。 燕乐施淡然说道:“他们是去拜祭祖宗,我今日是想见那个人。” 住持微微愣住,“他在那院子里已住了四年。” “可好?” “甚好。” 燕乐施看到温长溯时,他正在抄写佛经。他见到燕乐施稍微惊讶,但立马就恢复平静。弓着身子上前,向她福了福,“主母。” 燕乐施坐到一张圈椅上,“过去四年了,你可待够了?” 温长溯摇头,“没够。”顿了顿,“岚儿一切都好,主母一言九鼎,长溯愿余生都在这里。” “哎,家中变故你可知晓?”燕乐施愁绪道。 温长溯点头,“岚儿来时提起过,晚儿不易,有她在,燕家不会倒。” “以后岚儿主外,乐允主内。刘练已回来,你……也回来吧。” 温长溯跪地,“主母好意长溯心领,但长溯累年罪孽深重,自愿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燕乐施指了指院外铁门,“那门从此再不会上锁,燕家的大门会为你一直敞开。” 他们启程离京那日,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燕归晚知道她的亲人朋友们,都在暗中默默注视着他们,但是离别太过伤感,她不想再哭了。这几日与主母、胞弟等等哭过好几场,掉了好多眼泪。 临行前她和徐墨卿还去了趟静亭,在当初放孔明灯的小土丘上,妻郎俩重新跪地。 “我是来还愿的。”燕归晚虔诚无比,“当年在这里求过老天,我要和墨卿白头到老,生下一堆娃娃。” “还没有白头,才只有两个娃娃。” “我已经很满足。” 徐墨卿收起笑容,也虔诚至极,“当年在这里我也发过誓,要用我的性命护你一世周全。” 一行车马蜿蜒逶迤,井然有序的走出汉河街,走出京都,再次驶向那座荒芜的凉城。身后燕公府的匾额屹立不倒,这是燕归晚毕生的所愿! 途径皇宫时,徐墨卿向那座金銮皇城无声行礼,这一次的离开将是永别。告别母帝、养父、还有他曾经的三姐。 徐钟卿伫立在瑞祥宫门首,若有所思,喃喃道:“瑞雪兆丰年,他们该出城了吧?” 她最后一个亲人,曾经对她忠心耿耿的九弟,就这样离开了她。她彻底沦为孤家寡人,得到高高在上的皇权,令她失去太多东西,这或许就是成为帝王的代价。 第359回:此心安处是吾乡(正文完) 崇光四年初,燕归晚和徐墨卿从凉城出发,去往泽城抗击南海国的侵略;时隔不至一载,这年岁末,他们妻郎再次回到这座边塞城池。 往后余生,都将要在此度过,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们与这里有不解之缘。 徐墨卿把“凉王府”定在驻军大营的旁边,摆得什么心思,彰明较著。燕归晚依着他,只要她的哥哥开心就好。 驻军里一干将领和燕归晚相处的非常融洽,这都要归功于朱仙然在暗中搭桥。当然以燕归晚的战功和履历,众将士也没有不服气的。更何况她姓“燕”,燕乐然的“燕”。她的母亲就战死在这里,现在由她继续守护这片国土。 除夕那日清早,副将匆匆来报,道是探子发现,对面的西洲守军貌似有行动。 燕归晚身子一凛,径直跑出军帐,跨马纵向边戍禁地。众将士不明就里,百十来铁骑,在后蜂拥跟随。 燕归晚将马身停在两国接壤处,只听留夏关那边传来阵阵鼓声,气势磅礴,震耳欲聋。 少焉,燕归晚的视线里出现一袭红衣胡服的男子,即使相隔得再远,也能清晰的瞧见,那人扎着一头高高的马尾,腰间挎着一柄巨长的弯刀。 他伸出长臂,指向天空。俄而,不计其数的穿云箭响彻云霄,在半空中次第绽放。如同当年,在万里城中一样。 副将觉得莫名其妙,“将军,西洲这是在干什么?那位留夏侯怕是脑子不大好吧?” 徐墨卿已打马追赶过来,“副将莫要担心,西洲……在与咱们同庆元旦呢!”旋即猛踹马肚子,蹭到燕归晚的身边,酸酸地说道:“敢情是我那情敌又出新花样了?” “殿下看得这样紧,他哪里有机会?”她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痕。 杨厦冲着他们妻郎大笑,看到英姿飒爽的燕归晚,率领身后众多将士,他就知道当初放她离开,是多么正确的选择。他没有后悔!他也不会后悔! 燕归晚镇守东梁凉城,杨厦镇守西洲留夏关。 两国边境,至少在他们这一代,再不会发生战乱。 是夜,慰劳过驻军众将士,把长安和故里哄睡着,已快至午夜。 燕归晚唤安生来到身边,问他要来十字村小院的钥匙。 安生从身上摸索出来交给她,幽怨道:“随姐姐兴高采烈地去趟京都,不曾想这么快竟又回到凉城来,都不好意思回村去呢!” 徐墨卿不知打哪里冒出来,轻派他的头,奚落道:“失望么?安生觉得跟错了主子?” “不曾有,不曾有!”安生被吓得魂儿都没了,一溜烟跑回故里的房中。 燕归晚捧腹笑道:“安生怎么这么怕你呀?” 徐墨卿负手冷哼:“那个小崽子!本殿下好心教他读书写字,他却嫌我太过严厉!” “今儿过年,你且饶他一天吧。”燕归晚向他眨了眨眼睛。 徐墨卿扯过她的手掌,将那把钥匙夺去,“去那小院还用得着它?” “哥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走窗子?” “我早已打发人过去,把火炕烘暖了。” 燕归晚没有多吃惊,只是撇撇嘴:“竟被你抢了先机!” “哦?”徐墨卿一脸的坏笑,“这么说来,妻主大人是蓄谋已久喽?”将她的腰身用力一带,整个人跌入他的怀中,“燕大将军,何时将铠甲都换了下来?” 燕归晚的脸色涨得绯红,头靠在他的颈窝里,窘笑道:“就你话多!” 窗外炮竹声声,屋内暖气袭人。 熟悉的农家暖炕,是孕育出长安和故里的地方。这便是他们都想要来此的原因。 刚走进屋内还未站稳,徐墨卿已将燕归晚从身后环抱住。下巴硌在她的肩骨上,炙热的喘息萦绕在耳际,“晚儿……” 是渴望,如渴求。 须臾,唇齿流连于耳廓,似乎要把她给融化掉。 燕归晚在他的怀中微颤,猛然转过身,双臂勾紧他的脖颈。她半阖着双眸。他抱得紧。想要他嵌进自己的血肉,揉进自己的骨髓。 徐墨卿撩拨地笑问:“把人家抱得这样紧,要干什么呀?” “爱你……” “爱我什么?” 她带着些许的羞赧,吻过他的眉心,吻过他的鼻尖,最终停留在他的薄唇上,不愿停罢。 须臾,妻郎相拥至暖炕上的一方天地。他仍穷追不舍,逼问道:“晚儿,你爱我什么?” 燕归晚憨笑不语,只顾伸手去拆他的发髻。长长的乌发瞬间垂落,遮盖住几分他俊朗的脸庞。 徐墨卿就势倾躺下去,勾着唇角,柔声道:“妻主随意,别跟我客气。” 继而抓起她的手,将它带至心脏处,“这,这里都给你,剜出来,若少一分,就算我虚情假意。” 燕归晚把簪子仍到一旁,将脸颊贴了上去,隔着肌肤和血肉,感受那颗怦怦跳动的心脏。 那里面装的全都是她啊! 没有比这再美、再动人的情话。 徐墨卿再不能自持,将她抱入怀中。 “我爱你。” “我也爱你。” 自成亲以来的一幕幕,在脑海里不断闪过。苦涩的、难捱的、温暖的、甜蜜的…… 她爱他,尊重他,懂得他。走遍千山万水,无怨无悔。 他爱她,疼惜她,成全她。历经重重磨难,不改初衷。 “晚儿……”徐墨卿轻唤她一声,将她从思绪里拽回来。 燕归晚愣住片时,回首探去:“你亲亲我。” 他的唇便覆了上来,没有之前那样温柔,略略地有些粗横。 徐墨卿恐她这个样子难受,执意向后撤了几分,“心肝儿啊,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把头埋进枕巾里。 突然,他欢喜地笑了,把她再度翻转过来,面朝着自己:“今夜还很长。” 燕归晚摇头,道:“这辈子还很长,我想和你一直都这样。”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绝不!” 她将他圈的更紧,再次闭紧双眸。 那里便是她的归属,亦是他的。 丢在那处甚久后,妻郎重新并肩而卧。 “真是奇妙,咱们跟这地方有缘的很。” “以后带着长安和故里一起来。” 燕归晚乍然支起半个身子,“你带孩子们来干什么?” “等他们懂得世事之后……”她忙用双手将他的嘴巴堵住,紧张兮兮道:“哪有你这样子当爹爹的?” 徐墨卿摩挲起她的背脊,得意地笑道:“我逗你的,晚儿别这么紧张。” 燕归晚特认真地说道:“你呢,要给孩子们做好榜样,教他们读书写字;我呢,教他们舞刀弄枪。我不要他们有何大作为,我只要他们能明辨是非,可平安度过一世便好。” “算了吧,我的妻主大人!”徐墨卿将她揽在臂弯里,“若你想教孩子们习武,劳驾先打赢我再说。” 燕归晚睨着他,气鼓鼓道:“明日就打得你满地找牙,让你在孩子们面前,颜面尽失!” “口气这样大啊?” “当然!” “妻主大人威武,夫郎我甘拜下风。”徐墨卿故作嘤嘤状,把她哄得笑声不断。 良久,她凑到他的耳边,“哥哥,你歇够了么?” 徐墨卿身子一紧,深眸惊掀:“晚儿,你……” “我怎么啦?”燕归晚吃吃地笑道。 “没,没什么。只是这样的你,让我有点意外。” “你不是说过,我一旦离开丰城,就变得特别活泼么?你不喜欢么?” “喜欢的,我很喜欢。以后都这个样子好不好?” “好~和你在一起,开心、幸福、知足。” 徐墨卿再次抱住她,吻地专注且用心。 便是这样了,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待到他们两鬓斑白时,也会像现在一样,缠绵悱恻,无尽缱绻。 这就徐墨卿和燕归晚的爱情长河,不是一见钟情,也没有将错就错。 是日久生情,从一而终。是因为想要保护对方,迫使自己变得强大。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是因为值得,所以牺牲。 愿万里归来,仍是少年; 愿此心安处,永是吾乡; 愿山河无恙,你我皆安! 第360回:留得余味整年香(番外一) 西洲国,万里城,谢府。 一大清早,谢大娘子便忙里忙外,为小儿子准备好盘缠、干粮和包裹。明知此次远行,对谢无杰来说是场历练,但为人母的哪能不担心? 谢青玄望着谢大娘子操劳的身影,负手笑道:“无杰已老大不小,你不要把总把他当成小孩子。” “他还没成亲,就是小孩子。”谢大娘子略有抱怨,“按说无杰早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岁,偏老爷要由着他的性子,什么远游一场见见外面的世界,再回来成家立业。” “他想去,便让他去嘛。”谢青玄温柔地笑道,“万里城到留夏关至多走一个多月的路程。过了留夏关就是墨儿的地盘,娘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无杰心思单纯,我只是担心他中途被骗。”谢大娘子唉唉地叹气。 谢青玄望向窗外,见厢房中的小儿子还未醒来。无奈地摇头,“吃亏就是福。这一趟旅途,他若能顺利走下来,以后定会成熟不少。” 谢大娘子从橱柜里拿出一只小巧的木盒,“一会儿老爷把这个交给无杰,要他一定看顾好了。这是我为墨儿的两个孩子准备的见面礼。” “还是娘子想的周到。”谢青玄满面笑容的打开,盒子里是两只上层的玉佩。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是咱九源的特产。雕龙的给故里,雕凰的给长安。两国再怎么有差异,这点应该不会错吧?” 正将此时,谢无杰半眯着双眼,哈欠连连地走进上房里来。 “娘,我要带什么行李走呀?” “爹,你还有什么东西要交给大哥的?” 谢青玄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子,你给我清醒一点。” 谢无杰挠了挠脑袋,露出一口大白牙:“爹,我清醒得很呀。”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一会儿就要出远门,你娘担心的要死,你还在这里没心没肺的?”谢青玄看似在责备儿子,但语气里依旧透露着疼惜。 还未等谢无杰反应过来,谢大娘子已先开口道:“别听你爹乱说,你放心的去,替我们多看看你大哥。待够了再回来,家里都好,不需要你惦记。” “娘……”谢无杰的眼泪“哗啦”就掉下来。他的感情总是这样充沛。 吃过早饭,谢大娘子送他们父子走到门首。谢无杰向后望了望,突然跪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谢大娘子忍着泪,示意快他走吧!一转身,却早是泪流满面。 谢青玄为小儿子牵着马,父子俩缓缓地往万里城外走去。 “路上机灵些,莫要逞强,要平安地去,平安地回来。” “爹就放心吧。我才不会有事呢!” “见到你大哥……”谢青玄顿了顿,“替我多陪陪他。” “爹,其实这次咱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去的。我带着您和娘,一起走天涯嘛!” 谢青玄笑了笑,“你一个孩子随便走走,也就罢了。若我带着你娘从西洲去往东梁,你觉得皇帝会怎么想?” 这几年谢无杰已在父亲的口中,慢慢捋清楚那些陈年旧账和遗留下来的问题。他点了点头,郑重道:“儿子明白了。我一定早去早回,不教父亲有不必要的麻烦。” “咱们问心无愧就好,你只是替我去见见墨儿,我们仍是西洲国人。就算有一日西洲与东梁再动烽火,我们和你大哥也不会在一个阵营里。” 谢无杰用心地记下父亲的教诲。须臾,道:“爹,快要到城外了。您就不要再送,前面的路,儿子自己可以走!” “走吧!”谢青玄望着小儿子登上马背,一路快马加鞭地走远。 东梁国,丰城,慕秦府邸。 王启打着包裹溜到府院后门,冲着墙外学了几声猫叫。那边立马给了回应,也是几声高亢的猫叫。王启信心倍增,一径闯出门外,以为这次终于能和燕泽银汇合。可府外的场面却尴尬至极! 燕泽银被几个扈从“五花大绑”地押解着,慕秦同李韵和正抱臂在此等候。王启这真是自投罗网啊! “哎呀,泽郎你真是……”王启叫苦不迭。 燕泽银满脸不忿道:“哼!她们在这里守株待兔,我刚学完猫叫,就把我给逮住了。” 慕秦走到王启面前,“你啊,教我说点什么好?这是第几次了?真的不想想孩子们?” “还有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爹,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李韵和提溜起燕泽银的后衣襟,斥责道。 王启和燕泽银被狠狠地教育了一番。这当然不是头一遭,五年里没有二十次也有十次了。 燕泽银想去凉城探望长姐,王启想去凉城拜见恩公。二郎卿一拍即合,怎奈,就是没有成功过。最远的一次,他们俩已走到晏城,却还是被李韵和带人给抓了回来。 燕泽银哭得梨花带雨,王启也在旁抽抽噎噎。慕秦同李韵和互相对望,都对自己的夫郎头疼不已。 “这次让你们去!”李韵和一反常态。 燕泽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晃着脑袋问道:“妻主大人在说什么呢?” 慕秦附和道:“这次你们可以去凉城。”她将王启手中的包裹夺出来,“过几日有一批物资要运抵凉城,朝廷派兵押送,一路走官道,中途歇官驿。我已把里面的关系全部打通,你们随着去,随着回来即可。” “真的吗?姐姐,你没有骗我们?”王启抱住慕秦,破涕为笑。 “当然是真的。你们不能随性,或许只能在凉城休整几日,就得速速回京。若这次你们不守规矩,就没有下一次喽。”慕秦软硬兼施道。 “不会,不会!”燕泽银拉过王启,“我们最听话的。” 李韵和白了他们一眼:“两只脱兔!” 四人大笑了一遭。 “还不快点跟我走!”李韵和低喝一声。 燕泽银傻傻地问道:“干什么去?” “小没良心的,你自己巴巴地去凉城,谁给我照看孩子们?我日日在皇宫里忙得打转,赶紧送去燕家!” “也对哦~顺便问问大家,有什么要带给姐姐姐夫的,我好一并收了。” 慕秦揽住王启的腰身,“走吧,咱们也回家。我和慕妃也有东西要带给殿下,你要好生收着,中途不可出现闪失。” 两个月后,凉城,凉王府内。 谢无杰和燕泽银二人已经互掐了整整三日,唯有王启跟长安和故里玩闹得不亦乐乎。 燕归晚拎着马鞭走进府内,瞧见徐墨卿正在庭院里踱步,还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哥哥,大热天的,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徐墨卿抬头望向她,眉眼弯弯地笑道:“哟,晚儿这是开小差了,怎么这个时辰回府来?” “军中没什么事,我便回来瞧瞧。主要是怕我家那只脱兔再给无杰伤着。”燕归晚皱眉,忧心忡忡道。 徐墨卿从身上取过帕子,替燕归晚把脸上的汗水擦了擦。才哭笑不得道:“他们俩……犯冲……” “这是又打起来了?”燕归晚一惊,提着马鞭就往屋子里走。 徐墨卿忙得在身后拉住她,“哎,晚儿,晚儿……” 屋内,燕泽银正掐着个腰,气急败坏道:“这么大的人还笨的要死,我听说你一直迷路,还是让对面那位留夏侯爷给送过来的?” “我迷路怎么啦?不管怎么说,我是凭着自己,一步步找到凉城来的。你呢?你怎么来的心里没数么?哎呀呀,倒是给忘了呢,你还有几日就得随官家的人回丰城去了吧?我还可以一直住下去,嫂嫂待我可好了!”谢无杰边说边摇头晃脑。 燕泽银被气得伸手就要去打他,谢无杰左右闪躲,警告道:“我念你们东梁男子不习武啊,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再打我,我当真还手啦?” 燕归晚穿着铠甲提着马鞭走进来,断喝一声:“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燕泽银见到长姐,一下子扑到她的怀中:“长姐,你替泽儿出气,这人实在是太坏啦!” “嫂嫂,你不要听他瞎掰。”谢无杰冲燕归晚露出一口大白牙。 徐墨卿已跟随进来,对自家弟弟道:“无杰,你给我老实点!” 谢无杰挠挠头,特委屈地站在徐墨卿的身边。 燕归晚上去就甩了燕泽银一马鞭,抽到燕泽银直往徐墨卿身后躲,“姐夫,姐夫救我!” 徐墨卿扶额,赶忙将他们姐弟分开,相劝道:“晚儿,咱别生气,有什么话好好说。” 谢无杰在侧咧着大白牙哈哈大笑,徐墨卿回首一瞪,“小崽子,你就知道笑!” 燕归晚提着马鞭指向胞弟:“我今儿是特意拿鞭子回来的。这几年我不在丰城,没人管教你,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王启不知何时幽幽地走了进来,笑嘻嘻道:“李统领宠爱泽郎,京都里家喻户晓。” “哎,王生你这个叛徒!”燕泽银气得直跺脚。 众人乱成一团,徐墨卿是拉住这个扯不住那个,幸而中途燕归晚被手下叫回军营里,府内才算平息下来。 王启把燕泽银拉走,带着长安和故里玩耍去了。徐墨卿则把谢无杰留在庭院中小憩。 “当真再住些日子,好不容易来的,就算是陪我吧。”徐墨卿诚恳道。 谢无杰露出为难的样子,“大哥,我有点想家。从没有离开过爹娘这么久。” “过了夏日再走,好不好?” “额,好吧。我听大哥的。” “待回去,就该找个姑娘成个家。” …… 第361回:半缘修道半缘君(番外二) 七年后,西洲国,杨部。 “义父,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要跟一起我去!” 杨厦乜斜着眼前唤自己“义父”的少年郎。他身形高大挺拔,长得没有多么英俊,但已然拥有王者之风的雏形。比他的两个亲生儿子,更加适合做杨部的首领。 当然杨厦还没有老去,他依然是西洲边陲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 “燕长安她才七岁,你开什么玩笑?不怕挨燕娘子的鞭子?” 杨厦坐在长河洲的庭院里,两只长腿舒展开,仍是那副懒洋洋地样子。 少年郎半蹲在杨厦身侧,仰视义父:“可奇奇已满十六岁,若再不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只怕大家都要给我张罗婚事了。” “你叫远野,杨远野,是我留夏侯杨厦的儿子。” “远野在义父面前,永远都是奇奇。”杨远野忽然落寞下来,“我也是被燕娘子护过的孩子。” “这些年你总偷偷过关越境,我也不说你什么,只念你和晚儿情深义重。可这件事绝对不行,你不能为了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杨厦在他下颚上甩了一巴掌,“滚吧!” 杨远野执拗地不肯走,肃然道:“义父,我会等长安长大。我会一心一意待她好。她现在就很喜欢我,每次我离开的时候,她都会拉住我的手,相送好远的路。” “她才七岁,她懂得什么?” “可是我懂啊,我等她长大,再好好喜欢她,爱她。” 杨厦蓦地站起来,径直往长河洲的屋内走去,杨远野忙得跟随进来。杨厦望着屋内的陈设,“你想把她娶回长河洲来?” “是啊!”杨远野的回答,有些底气不足,“我自知自己身份卑微,不是义父的亲生子,也没有什么本事。长安之父是东梁王爵,母亲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等她长大了,也会是人中龙凤。但义子就是这么胆大妄为,真的就这样想了。若义父与我同去,好歹帮我撑个腰,就算被燕娘子拒绝,我也不会再留遗憾。” 杨厦的眼底忽然暗淡下来,“你哪里卑微?以后这杨部都要由你来带领!被燕娘子拒绝就要放弃?若是这样,我不同你去!” 杨远野忽然开心地笑道:“义父,义父,你这是同意了吗?” 杨厦也不吱声,回首走出长河洲,悠哉悠哉地往马厩方向而去。杨远野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转头瞧不见人影,才急晃晃地追赶起义父。 西洲的侯爷过境来到东梁,自然得乔装打扮一番,毕竟这事要被外人知道,不大好解释清楚。 每年杨厦都能在两国接壤的边戍上,远远地望见燕归晚几眼。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已有七年没见过面。 这一次为了杨远野的婚姻大事,杨厦终于跨过边关,来到凉城的地界上。父子俩本以为掩饰的非常好,不曾想才刚刚过了境,就被燕归晚亲自上阵给逮住了。 燕归晚拧着杨远野的耳朵,“长安在家望天儿,数着日子等她奇奇哥哥来。好家伙,你还挺守信用的啊?” “娘子息怒,娘子息怒!”杨远野嬉皮笑脸道。 “平时不都是自己过来么?今日还带个扈从?被你义父逮住,不得扒了你的皮?” “娘子,嘿嘿,娘子啊……” 杨厦缓缓地抬起头,强掩着激动道:“晚儿。” 燕归晚霍然松开手,怔住半晌,“杨厦?你,你来了?” “嗯,我随远野过来走走。” 燕归晚一时手足无措,“好,好。随我……回府吧。” 少顷,燕归晚带着杨厦父子回到凉王府。长安和故里见到杨远野,撒丫子奔到他的怀中,“哥哥长、哥哥短”欢喜的不得了。 徐墨卿和韩明子打屋内走出来,夫郎和妾郎却是两种扮相。杨远野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他来的次数多,与这位明郎有点相处,觉得他是个顶不错的人。 可杨厦却愣住半晌,对面的徐墨卿也愣住了。 时隔七年,他们二人再度相见。韩明子猜想这定是位贵客,遂特识趣地带着孩子们离开。 杨远野捏捏长安的脸蛋,“我一会就去找你玩啊。” 徐墨卿传厨房备膳,准备好好款待一下他们父子。燕归晚有些紧张,三翻四次地去往屋外。 “今日唐突,设宴不周。侯爷莫要见怪,在此多住两日,我这边好重新准备一番。”徐墨卿起身为杨厦斟满酒杯。 杨远野双手擎住酒壶,憨笑道:“殿下,我来,我来。” 徐墨卿当下就咂摸出不对劲儿,这杨远野以往来此,哪里会这么客套过? 杨厦睃了睃义子,“远野,你不妨开门见山?” 燕归晚恰在这时走回来,“开门见山?奇奇要说什么呀?” 杨远野羞涩地低下头,不算白净的脸上,殷出一坨红润。 “莫不是你看上我军营里的哪位女将了?”燕归晚戏谑道。 杨厦刚刚喝下去的半杯酒,全都吐了出来,他被狠狠地呛到了。 徐墨卿的脑仁突然开始“砰砰”直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额,那个……”杨远野鼓足勇气,“娘子,我已满十六,今日是我的生辰。按我们杨部的习俗,该成亲生子了。但是我不想……我想等一个人。” 燕归晚倒吸一口凉气,两腿一软坐回到圈椅上,木木地盯着眼前的少年郎。 “我知道娘子和殿下一定认为我是疯了,我没有的。我知道长安现在还小,但我可以等她长大。你们放心我……” “够了,够了!”徐墨卿粗暴地将他打算,“远野,我女儿才七岁,你要干什么?亏她把你当哥哥看。” “殿下,我是认真的。今日央及义父随我来,也是想向你们明个志。我立下誓言,待长安及笄后,聘她为妻,终身不纳妾室,只爱护她一人。” 他呼吸急促,一径起身,撩起袍服下摆,两腿“咯噔”一声跪地。 “娘子,殿下,远野所说句句是真,还望你们成全!” 徐墨卿气急败坏,瞪了瞪杨远野,转身指向杨厦,“你可真行啊!你打晚儿的主意,你儿子还打上我女儿的主意了?” “殿下,墨兄,你别生气,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来。这真不是我怂恿的,是这小子自己的想法。” “那你就不管管?这孩子疯了,你也跟着疯?” 燕归晚自顾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杨厦和徐墨卿在她的身后“争吵”不止,燕归晚望着杨远野,“奇奇,你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许骗我。” “我,我怀念小时候和娘子在一起的日子。娘子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想和娘子成为家人。这几年我常常来看望长安,她是娘子教出来的孩子,我喜欢的。” 燕归晚见杨远野无比认真,心软了下来,“若长安不喜欢你呢?或者她长大以后,喜欢上别人了呢?” “没关系,我不会打扰到长安。若她长大以后喜欢我,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娶她;若她喜欢别人,我也不会妨碍她什么。” 燕归晚蹙眉,冲着身后的二人斥道:“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登时,屋内安静下来。徐墨卿和杨厦皆不敢再言语。 “我们是东梁人,你们是西洲人。若两国一旦开战,我们就是敌人。你想过这点没有?” 杨远野自信地笑道:“不会。杨部富足强大,根本不需要侵略东梁,何况娘子威名名扬四方,两国会长长久久和睦相处下去。” 燕归晚欠了欠嘴角,本想对他说,你这口气未免太大些。但怕伤了他的自尊,还是忍了下来。 杨厦在身后咳嗦了一声:“那个……晚儿……” 徐墨卿的眼色立马横扫过去,“当年的约定还算数,我倾尽家产都给你,你把这混小子给我带走!” “哥哥……”燕归晚回身拉住他,“你冷静点。” “远野以后必成大器,我会好好栽培,他是我杨部未来的统领。你们放心好了!”杨厦一本正经地说道。 “杨厦,没有人瞧不起这孩子的出身!”徐墨卿一拂袖走出屋内。 燕归晚没有去追他,而是对杨远野道:“奇奇,你先起来吧。” 春台上只剩下燕归晚和杨厦父子。 “墨兄这脾气倒是渐长。” “哥哥他,疼惜长安。连故里都吃妹妹的醋。平日里,他不会这样。” “你若真答应让长安嫁过去,我定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这小子要是敢辜负长安,我先大义灭亲。” 燕归晚忍俊不禁,“奇奇这脾气当真是随了你。” 正说着话,只见徐墨卿怀抱着长安走回来。长安与燕归晚长得简直一个模样,故里则在身后,可怜汪汪地拽着父亲的衣角。 长安见到杨远野,奶声奶气道:“奇奇哥哥!”挣脱掉父亲,便跑到他的怀中。 徐墨卿唉声叹气,“哎,才多大就这样!” 杨厦瞧长安的眼色慈爱无比,父子俩均是一副认定燕长安的模样。 “长安,爹问你,你喜欢远野哥哥吗?” 长安的小脑袋不停地点头,“我喜欢呀。” “那长大以后,你愿意嫁给他么?” 长安“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慌得燕归晚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 “哭什么?不愿意就不愿意嘛!” 徐墨卿在侧露出得意的笑,但听长安嘟嘴道:“娘亲,咱们家是没有钱了么?为什么是奇奇哥哥娶我,应该是我娶奇奇哥哥才对嘛!” 众人皆是一愣,杨远野也呆住了。 “我是东梁女君呢!”长安特认真地说道。 杨远野走过来拉住长安的小手,“好好,娶也好,嫁也罢,都依你。长安,我等你长大。”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