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诀》 第一话 九鼎 更新时间:2013-08-30 华夏文明,自上古始,有三皇五帝之说。舜帝末年,洪水泛滥。舜帝寻访治水之人,大禹自告奋勇。大禹接手治洪以来,三年过家门而不入,变堵为疏,终于使得洪水退去,华夏文明得以续存。 大禹凭借治水的功绩,成为舜之后的新的首领,被后人尊称为禹王。为保华夏太平,大禹与上古神龙的后嗣――九子――签订了协议,由它们守护华夏九州。大禹为九州造了九口大鼎,分岁时祭祀九子,以回报九子的守护之力。 自大禹后几百年,华夏经历夏商周三朝更迭,但是九鼎一直传承下来,并成为了王权的象征。所谓得九鼎者得天下,并非无的放矢。因为九鼎的主人拥有和九子的契约,只要得到九子的认可,便可以驱使九子的力量,扭转乾坤也并非不可能。然而这个秘密只在王室内部口口相传,外人只能得到只言片语而不知详细。 然而,进入春秋战国之后,礼乐崩坏,对九鼎的祭祀也就时有时无了。天下诸侯觊觎九鼎,前有楚庄王问鼎,后有秦武王举鼎。周王室自觉不能保有九鼎,秘密邀请天下第一匠师鲁班雕琢和氏璧,将九鼎的秘密埋藏在和氏璧之中。然而弱小的周王室连一方小小的和氏璧也不能保管。和氏璧先后为赵、秦所得,和氏璧的秘密也就逐渐为世人所知。 秦统一天下,将和氏璧雕琢成传国玉玺,期望能随着秦国国运,代代传承。然而公子胡亥得位不正,并没有继承玉玺的秘密。于是传国玉玺随着秦朝的灭亡而不知所终。 很高兴能上奇幻玄幻强推榜 更新时间:2013-09-16 今天大清早起来,和往常一样,用手机点开自己的小说,发现点击居然上升了很多。[..tw超多好看小说]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再仔细一寻找,发现这本洛水诀居然登上了奇幻玄幻强推榜。 我心中窃喜有之,忐忑亦有之。我这本小说,原本的想法是写一个九鼎存在的奇幻世界,九鼎对应九州。和曾经煊赫一时,现在也仍旧拥有很多拥趸的九州世界一样,这是一个沉重、厚实而又带有明显奇幻色彩的世界。[..tw超多好看小说]由于我偏爱中国历史,因此自然而然的将这本书的背景放在了隋末唐初。然而,在写的过程之中,我发现我的笔力有限,小说想要描绘的世界太大,太宏伟。而我却只能从一个小小的少年的经历入手,从一个小小的荥阳郡开始,慢慢的将我心中的隋唐风骨描绘出来。 我在写的过程中,倘若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恳请各位同志、各位书友能够及时指出。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物登场,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道术呈现。希望我所积累的知识,加之各位的帮助,能够让我将心中的九鼎世界构建起来。 另外,有件重要的事情想拜托大家,希望大家在看过之后,如果觉得尚可的话,将它加入书架。毕竟强推榜很难得上一次,谢谢大家!今晚七点,新的一章,准时更新。 中秋节说 更新时间:2013-09-19 冰月虫吟风清冷,姆叶蛙鼓飞流萤。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夜阑忽梦少年事,提携笑卧数辰星。 我发现有唐一代,人们总是有一股浓浓的长安情结。这种对长安的向往,仰慕和思念,直到长安城几次城破,仍未停止。晚唐时期,节度使专横跋扈,但是不约而同的将入主长安看作是毕生的心血。 我,便是长安长大的。(..tw无弹窗广告)在现实中,我来自山南水北的咸阳,在梦里,我向往着唐人的风骨和文采。这种渗入骨髓的潇洒、自信和大气,是我所不曾拥有,却又一直渴求的。 我渴求着唐人的精神,那种镌刻在心里的,对故土的爱与眷恋,化作对长安的思念与崇拜,在这静谧的月夜,汨汨的洒在我的胸前。 我追寻着唐人的脚步,直到有一天,我在九州的世界里,遇到了一个叫界明城的旅人。(..tw) 乍一看界明城,携一柄六弦琴,潇洒自如,正如诗仙李白一样,天下皆可去得。 然而他终究不能超脱世外。他在星辰巨变的时代洪流中,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想坚守某一个古老而时代相传的信念,正如李白,在盛唐风流中坚持着傲骨与尊严。 李白的执拗,在众人看来,正是盛唐风流的最佳注脚。 界明城的坚守,也被很多人看做是信仰的最后一面旗帜。 两个生性自由的人,经历不同,却注定都要背负起他们不愿意背负的东西。 我这个在中秋之夜,背井离乡的游子,是不是也终将由一个旅人,变成一种责任的背负者呢? 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变得如李白一般放浪形骸,或是如界明城一般深沉寡言。但是我仍然会记得,当我仍是一个旅人的时候,曾经以笔坐琴,弹过这样一首咏唱界明城的歌: 杳杳远人行,悠悠浮云碎。轻骑已出函谷,半生守空岁。清风曦光凉雾,败荷晚霞残露,闲坐笑蔷薇。皎皎汉河月,潺潺南淮水。 八松/井,六弦琴,衡玉鲑。长夜无眠,梦有左歌泪。只觉今日暗淡,哪管明朝纷乱,昨日不可追。沽取白玉酒,卸刀青石醉。 ps:界明城,出自九州斩鞍作品《旅人》 第一节 少年与夫子 更新时间:2013-08-19 少年谢子枫穿着白色的麻布衣衫,罩着青色的短褂,端坐在学堂草庐之中,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脊背挺的和张夫子的戒尺一样笔直,前胸和书案之间正好是一个拳头的距离。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他相貌清秀,不算十分英俊,但是安静的时候,给人以文质彬彬的感觉――当然谢子枫同学几乎没有安静的时候――像现在这样乖乖的坐在书斋里是意外中的意外。 向书案上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那三个炊饼厚的草纸,而是草纸上面的字。这些字看起来东倒西歪,缺斤少两,如同一个大晌午时在路边卖西瓜的大汉一般,恹恹欲睡。不过字的主人依然保持着绝对完美的坐姿,还晃动着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啧啧的赞美之声:“噢呀噢呀,此字妙,妙不可言呀!” 一道黑影当先到,随后戒尺如电至。戒尺在少年的宽额头上发出一声愉悦的欢叫,打断了谢子枫对自己美妙字体的膜拜。少年跳了起来,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指着面前的戒尺,气急败坏的嚷道:“噢呀戒尺兄,枉我平日敬重你的品行,坐姿也向你学习,你却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欺负与我!” “谢君,却不知老夫是你口中的商纣王呢,还是老虎呢?”戒尺之主,同时拥有草庐之主、学堂之主、学堂外水井之主等多种称号的中年男子,不急不慢的说道,“哎呀今日戒尺兄居然这样欺负我的谢君,我们一起教训一下它如何?谢君,伸出你的手来,狠狠的给他来三个巴掌。”谢子枫仔细的看了看张夫子的脸色,毫无生气的迹象,反而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意。他不由的打了个哆嗦,老老实实的伸出左手,挨了三下戒尺。 此时草庐外的围观群众们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嗤嗤的笑声。“夫子来了都不知道,枫哥儿你是有多投入啊!”“枫哥儿,教训戒尺的感觉如何啊?”饶是谢子枫脸皮厚,这会也觉得不好意思,向着外面大声斥道:“一边玩去,一边玩去,大夏天不回家在学堂干什么?小毛,你家老娘可是等你打的水下面呢。(..tw好看的小说)阿夏,小心晒黑了嫁不出去啊!小侃,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那件事告诉夫子,让你也来教训教训戒尺兄啊?”围观群众集体发出嘘声,然后一哄而散。草庐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大槐树上的蝉儿在聒噪。 夫子就这样伫立在谢子枫对面,戒尺和双手一起背到了身后。谢子枫脸色微红,略带不服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说起来,张夫子并不是荥阳人,而是自己八岁的那年,从大河对面迁过来的,从此一住就是九年。谢子枫也正是在九年前,由母亲领着来到这草庐,拜了敬师茶,认了张先生。张夫子学问精深,却甘心在这荥阳郊外的小镇做一个教书匠,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直到四年前母亲病重的时候,张夫子赶到家中探望,自己才知道,原来母亲和张夫子是旧识。 就在这短短的寂静中,谢子枫脑子里已经勾勒了一段父亲、母亲和张夫子三人不得不说的传奇故事。然而张夫子的问话打断了少年的艺术创作。张夫子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淡淡的说道:“谢君,你这样的字,如果你母亲看了会做何感想?” 谢子枫睁大了眼望向夫子,赫然发现夫子的双眸如漆黑的长钉一般,毫不留情的刺向他。关于母亲的记忆,瞬时如决堤的大河一样,冲进他的心里。这尘封的记忆,携着泥土的味道轰然而至,让他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觉。于是少年红了脸庞,粗了脖梗,发出嗫嚅的声音:“不知道……但是夫子让我抄写的文章我早已熟知,又何必做这无用之功……” “你贪玩晚睡,结果上课迟到,我罚你抄写慎子,你可是不服?” “你从辰时开始抄书,左顾右盼,写了区区几十字,你可是不甘?” “你是不是自觉熟读四书五经,便可以超脱这小小草庐的规矩,悠游自在?还是说你其实是不愿意念书,走你母亲希望你走的那条仕途?” 谢子枫额头的汗突然就渗了出来,他不安的扭动着身体,两只手似乎变成了多余的,不知道摆放在哪里。他大声抗辩到:“是,我是不愿意读书考科举,再说,慎子的言论在我看来,毫无用处!” “哦呵呵呵!”张夫子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这笑声仿佛不是从嘴中发出来的,而是单独的脸部肌肉的机械运动产生的,“敢问谢君,九年前你给我递茶的时候,说过什么?” “我说,我要仔细念书,像父亲一样立于朝堂之上。” “再问谢君,四年前在你母亲的病榻前,你又说过什么?” “我要母亲安心,我定会科举提名,达成她的心愿。” “三问谢君,今天在这草庐之中,你对着你的先生,又说的什么?” “我……” 张夫子放下手中戒尺,突然对着自己的徒儿来了一揖,朗声说道:“君子立于世,当以仁义礼智信为资本。你从前说过的话,出于你口,入与我耳,却也有天地知之。难道你要做一个无信之徒?” “我……我……”,面对着夫子正色之语,谢子枫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一切辩解之辞似乎都被洛水冲走了,只能退后一步,双手并于胸前,对着自己的先生深鞠一躬道,“学生知错……” “蠢材!”张夫子厉声喝到,“你不是熟读慎子吗?你不是认为慎子之言毫无用处吗?那你又为何为我的三问而低头?你可知,我这三问,环环相扣,咄咄逼人,正是慎子所擅用的‘以势压人’?” 张夫子背过身去,不再看自己的学生。他缓缓的说道:“走仕途,必然要读,却未必非要走仕途。你只因为嫌弃仕途而厌弃书本,何其愚也!” 谢子枫的心绪由紧张,到震惊,现在逐渐的回复平静。他静静的站着,聆听着老师的教诲。 张夫子敲打着戒尺,在草庐中踱起步来。“你很聪明。儒学经典,你已入其门而知大概,科举之事,想来无碍。然而治学岂能独尊儒术?慎子为赵国法学名士,其势治论岂无可取之处?我知道你心思跳脱,难以专治学术,然而仍然希望你能多读典籍,以备他日之用。读不读科举,和念不念书,二者毫无关联。” 谢子枫急忙表决心道:“学生是一定要考取功名的……” 张夫子嗤笑道:“你要真是能当个官儿,只怕皇帝陛下天天要气个半死。其实就我本心而言,并不希望你入仕为官。你只知道我是河北人,却不知我并不是腐儒,而是法家之人。我辈以慎子为师,凡是将就顺势而为,如今朝廷摇摇欲坠,何必为它卖命?”张夫子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草庐之顶,眸子突然变得黯淡起来,“我和你父亲同为法家学士,虽然他是术治一脉,然而毕竟源于一家。你父亲得罪了皇帝,被贬之后郁郁而终,我受你母亲之邀,来此地结庐,便是要替你那不合格的老子调教调教你。” 少年嘟囔道:“什么叫调教……这个词大不雅。” “你小子,如同泥人一般,没个定型,怎么捏都可以。然而你心性聪颖,我也不能独断专行,将你塑造成一个模样。因此这些年,只是催你念书,让你自由发展。儒学也好,法学也罢,都是工具而已。”张夫子又拿起戒尺,轻轻的搁在谢子枫的头顶,“做事容易坚持难,即便是最小的事,你坚持做上十年八年,也会做出一番气象,不要眼高手低,骄傲自满。时刻要明白自己的本心,到底想做什么。想好了,就做上它十年八年又如何!” 谢子枫听了先生这句,大声应道:“学生谨记。” 收起戒尺,夫子突然换回了最开始的说话腔调,“哎呀谢君,你还是太嫩啊!先生我刚才诘问你的话里提到君子无信不立,然而你今年尚未成人,是不算君子的。先生我的铁齿铜牙,是不是很厉害啊?” 谢子枫觉得自己的头发已经竖起来了,一颗纯洁的少男心被面前的老男人玩来玩去,一会抛上天空,一会扔进水里。谢子枫想起村里的黄牛,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和黄牛一样。 愤怒!耻辱! 这时始作俑者张夫子开始翩然向屋外走去,“哎呀谢君,还有一件事,须得提前告诉你一声。”夫子的身形微微一顿,“我要回河北老家了。你的学习生涯可以暂告一段落了,恭喜你重获自由,感谢我吧!” 少年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丝毫喜悦的心情,反而如同被一个大锤砸中了心口。离别,又是离别!父亲走了,母亲走了,现在先生也要走了吗?谢子枫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夫子推开门,外面的阳光一下子就涌进了草庐。他回身看着自己相处九年的弟子,大声嚷嚷道:“让我想想,给你多长时间自由呢?一个月如何?一个月之内你哪怕跑到月宫调戏嫦娥都没问题,但是一个月后必须给我老老实实的滚回来!” 原来先生并不是要和我永别啊!谢子枫的心突然放松下来,他长出一口气,打了个哈哈,说道:“噢呀噢呀,大喜事啊!可以省一个月的粮食了。先生,您临走前,是不是把这九年我为您做饭的工钱结一下啊!” “出息!跟你师父要钱!我还没收你学费呢!” “那食材费总该给点吧……这几年物价上涨,一石面都涨到八十三文了……” “给你个头!赶紧给为师做饭去,不然就罚你抄韩非子了啊!” 少年与夫子的声音,伴随着他们二人的身影,逐渐的远离了草庐。 第二节 午后 更新时间:2013-08-20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挂在荥阳的上空。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少年谢子枫就住在这郡治不远的郊外,叫谢家镇的地方。谢家镇,顾名思义,是以住户大多姓谢而命名的。据说,这个谢家,正是当年烜赫一时的两大名门王、谢两家中的谢家。淝水之战成就了宰相谢安,而“未若柳絮因风起”成就了才女谢道韫。然而,五胡乱华之后,谢家四分五裂,散为若干支,不复以往的威名。如今提起荥阳的高门世家,百姓们只会想到郑家,完全想不起曾经还有一个谢家。 谢子枫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摇头晃脑的向着谢家坟茔走去,因为今天正好是父亲的忌日。“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有哪个吃哪个也。”谢子枫晃晃悠悠的向前走着,“可惜啊可惜,我是既吃不到鱼,也吃不到熊掌呀!” “所以说,当今这世道,做什么都不如做厨子。师父您老人家不是铁嘴铜牙么,大牛啊,厉害啊,还不得天天吃我蒸的白菜豆腐。当官的一个个吃香喝辣的又怎么地,把小爷我惹不高兴了,往酒菜里掺点口水,嘿嘿。” 谢家的坟茔隐在一片油菜地的后面,今年大旱,庄稼大都长得不行,唯独这油菜花,金灿灿的,在太阳的照耀下竟隐隐约约的反射着光芒。谢子枫穿过这一抹黄色,来到祖坟,径自向左后方走去。那里是他的双亲的坟墓。 父母的坟前很是干净,除了谢子枫定期的打扫之外,张夫子也会不时的前来扫祭。四周十分的安静,坟墓四周是一片槐树林,这个时节枝叶繁茂,如海一般,将火辣辣的阳光屏蔽起来。谢子枫站在坟前,手在墓碑上摩挲。墓碑上刻着两行字:“先考谢公讳昌,先妣谢王氏之墓。” 是的,谢子枫的父亲叫做谢昌,开皇末年中举,做了秘郎,一个人在京城做官,并没有带妻儿一同之官。九年前,新皇帝登基伊始,试图做个不输给老皇帝的伟大君主,不久便想亲征高句丽,做那开疆拓土的伟业。然而谢昌认为征伐高句丽的十几不够成熟,于是联络了秘书监的一帮同僚,要联名劝谏。谁知这一举动竟刺激了新皇帝了,于是以朋党的罪名将谢昌一干人打入牢中。谢昌悲愤至极,不久便郁郁而终。 父亲去世的时候正是冬天。噩耗传到镇上的时候,母亲正在井边打水,失神之下竟栽入井水中,从此落下了病根,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和噩耗一道传到家中的,还有一封遗书。谢昌在信中交代了身后之事,要求归葬祖坟。信中并没有怨恨皇帝的意思,只是感叹自己交友不慎,谢昌希望儿子能够好好念书,入朝辅佐皇帝,继续他的理想。不久之后,谢子枫便拜师张夫子门下,开始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日子,为伟大的中举事业而奋斗。 然而,八岁的谢子枫对死去的父亲充满了怨念,因为父亲说好了要带他去长安的天然居吃大餐的,但是直到九年后的今天,少年还没能踏进长安一步,遑论什么天然居地然居了。 “老爹啊老爹,我怎么说你呢!你当官就当官吧,非要直言进谏,你又不是不知道当今圣上心高气傲,最听不进诤言。你进谏就进谏吧,非要搞什么联名,圣人本来就是个疑心病重的主,同时触犯了圣上的两块逆鳞,您真是高!”谢子枫低着头,轻声说道,“好了,您是尽了忠,留下我和老娘在家里受罪。噢当然您活着的时候,我们俩也没少受罪。可是,可是!活着和死了完全不一样啊,老爹!你活着,哪怕远在长安,鲜有书信,我和老娘的心起码是安全的。我记得老爹您说过,我就像一颗小树苗,要茁壮成长才行。可是我这颗小树苗还没长起来呢,您这颗老树就栽了!” “嘿!”谢子枫拍拍墓碑,“说好的天然居的大餐呢?老爹!走了走了还要欠我一顿饭是吧!” 少年吐出狗尾巴草,就在坟前坐下来,盯着墓碑看。“老娘,你老是叫我读书,叫我当大官,为父亲正名。你瞅瞅,读书当官的人就这德行,说话不算话,欺负八岁小孩子特在行。”谢子枫看着墓碑上的字,回想着阿母的样子。 谢子枫的母亲出自太原王家,也是世家望族。当然父亲谢昌是不可能娶到王家嫡系的女子了,母亲只是王家偏支,和父亲这衰败的谢家倒是班配。根据谢子枫自己软磨硬泡,旁敲侧击,苦心孤诣,终于将父亲母亲的感情史整理了个七七八八。原来年轻时的谢昌曾经游学山西,和张夫子一起拜于名士王端门下。恰好谢昌和张夫子都是年轻俊杰,恰好王氏是王端的女儿,于是便触发了谢昌、母亲王氏和张夫子之间不得不说的感情纠葛。这场局部战役的结果是,谢昌携着谢王氏回到荥阳老家,而年轻俊杰张夫子则至今未婚,变成了老男人。 在谢子枫的回忆里,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在某些方面比父亲还要固执和坚决。当初谢昌去京城上任的时候,是母亲要求留在家中,从而使得父亲能够心无旁骛的投入到朝廷的事务中。父亲死后,母亲又坚决的贯彻了父亲遗书的精神,督促谢子枫念书。不过和崇尚法学的父亲不同,母亲最为推崇孟子。 谢子枫还记得小时候,和母亲一起坐在门槛上数星星的时候。母亲会指着一颗星星,说那是在天保佑他们母子的父亲。母亲搂着谢子枫,轻轻的摇着,讲着父亲的事情,她说父亲是真正的丈夫,因为她的偶像孟子说过,“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父亲为了自己的道义舍弃了生命,所以是大丈夫。 谢子枫对着墓碑,一时间想起很多父母的事情,竟然有些神情恍惚。在他眼前,似乎出现了父亲和母亲的身影。他们静静的坐着,看着自己。他们的眼中有欣慰,有疑惑,也有担忧。谢子枫苦笑道:“老爹,老娘,你们不要这样看这我嘛,我压力很大的。这几年我一直在念书,可是我并不想参加科举。张夫子说的有道理,人应顺势而为,现在这大隋朝庭摇摇欲坠,大河南北,大江左右,盗匪丛生,贼势汹汹,皇帝陛下却不为所动,在江都吃喝玩乐,不思国政。做这样的朝廷的官儿,又有什么用呢?” 谢子枫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又晃了晃脑袋,“老爹老娘,你们可知道,我当初积极念书的目的,就是想做上大官,天天请你们吃鱼吃熊掌。可是,如今就算我做了大官,一桌美味佳肴,又和谁一起吃呢?” “噢呀噢呀,居然说了这个多话,跟傻子似的。老爹老娘,其实我今天来呢,是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对我来是个好消息,不过对你们来说吧,就不一定咯!张夫子要回乡省亲,所以我从明天开始就自由啦!虽然只有一个月,可毕竟是没人管的一个月么不是?我决定出去游玩一番,长长见识,今天算是给您二位道个别。”谢子枫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您二位一定会大力支持我的。等我回来,给你们带些特产什么的,就这样啦。” 谢子枫正准备离开,大槐树上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一个清脆的女声传入谢子枫的耳中,“不想念嘛,搞这么复杂。我要是你娘,非打你一顿不可。” 谢子枫被人戳中了心事,火冒三丈,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同时大声的嚷道:“哪儿来的小毛孩,偷听小爷讲话,侵犯小爷**!你又不是我老娘,你怎知她会揍我?” 树上继续有声音传来:“第一,我不是小毛孩,我也不想偷听你讲话,只不过呢,我赶路有些困乏,便在这儿睡个午觉。第二呢,我虽然不知到你娘怎么想的,但是天下的娘亲应该都是一样的。我要是对着我娘支支吾吾,不敢直话直说,而是扯东扯西,她肯定会抽我的。呃……”那小姑娘想到了什么,打了个颤,连带着树叶也跟着抖了几下。 听到这儿,谢子枫的火气突然熄灭了。原来这是个没有恶意的小姑娘,谢子枫想着,看起来她娘和我家这位还真有些相似,我家老娘也是个直脾气,这还真是巧了。“好吧,算你说的有理。小爷还要去代海寺访友,就不和你计较了。”说完,谢子枫转身便走。 今天下午是一定要代海寺的,这是三年来养成的生活习惯了。找自己的好友玩耍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跟寄宿在寺里的大胡子伯伯学习功夫。此时的谢子枫,已经沉浸在习武的美好憧憬之中。 “噢呀,好热!去找小和尚讨些冰镇西瓜吃。” 对于少年谢子枫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午后。然而这个午后,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和一位悄然而至的客人,而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第三节 在路上 更新时间:2013-08-21 洛水悠悠东折去,金乌恹恹入荥阳。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旦闻俏语随风至,不知芒夏日短长。 沉浸在武侠世界和冰镇西瓜之中的谢子枫,听到树上的小姑娘传来急促的问话声:“哎!你要去哪里?代海寺?” 谢子枫脚步不停,举起右手晃着,有气无力的说道:“是,是,代海寺,不送啊!” 背后传来窸窣的声音,那小姑娘似乎是想从树上下来,事实上小姑娘的话佐证了谢子枫的猜想:“你等等我!我正好要去代海寺,可是我初来乍到不认识路,正好和你一起去!” 谢子枫脚步不停,摆摆手道:“噢呀,小姑娘,我脚步可大,你要是能跟上的话,一起走也无妨啊。”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速度。 谢子枫原本只是想戏弄一下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姑娘,此时身后突然没有了声响,他反而心中疑惑,不由放慢了脚步,回头望去。 正在他扭头的时候,突然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踩了一下,眼前一黑。等他反映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向前扑倒在地上,姿势十分不雅。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褐色的皮靴子,虽然沾了些尘土,但是仍然可以辨识出靴子上绣着的桃花图案。 就是这双靴子,刚才踏在自己高贵冷艳的头颅上的吗?谢子枫今天第二次感受到了悲愤和耻辱。他干脆盘膝而坐,耍赖说道:“不去了,不去了,小爷不去代海寺了。” 那小姑娘站在谢子枫的面前,噗的笑了出来,脆声说道:“本来看起来你比我大,谁知道却是个没长大只会撒娇的小孩儿。喂,小弟弟,姐姐情急之下踩了你的小脑袋,对不起啦!” 谢子枫觉得自己已经出离愤怒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尊卑不分的小姑娘。他决定首先用充满愤怒的眼光给小姑娘一个下马威;然后,引经据典,用各位先贤的正义之辞斥责她;最后,倘若她还没有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要出手给予小诫,以报这一脚之仇。(..tw好看的小说) 谢子枫抬起脑袋,视线逐渐上移。首先看到的是一袭红色的罗衫,左肩斜跨着一个丝质的包。视角再向上去,入眼的是一张精致的脸,嘴角斜向上翘着,眼睛虽然眯了起来,但是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却盯着谢子枫。小姑娘,不,应该说是少女嗤嗤的笑着,笑颜就和那盛开的油菜花一样,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在这样的笑脸面前,谢子枫有些不知所措,之前指定的复仇计划早被抛到瀛洲去了。谢子枫有些局促不安,被少女那清亮的双眸来回扫描着,他觉得相当别扭。看着少年的这副模样,少女笑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为什么我会被一个女子所吸引!她只不过眼睛好看一点,嘴唇好看一点,脸庞好看一点罢了呀!谢子枫的在心中悲愤的呐喊着。少年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佯作自然的说道:“看你那小身板,噢呀,噢呀,果然是只是个小丫头啊。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爷我是大人嘛,要有度量,你踩我那一下就当是给小爷挠了个痒。” 少女很不给谢子枫面子,又笑了出来,这次笑得前俯后仰,甚为夸张。谢子枫在心里默念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站起来继续向前走去:“好好的跟在小爷身后,小—丫—头!代海寺离这儿可得走一会。” 少女隐蔽的朝槐树后面做了个手势,然后小跑几步,跟在谢子枫的身侧,继续打量着谢子枫,说道:“姐姐我可不是故意踩你的哟,谁让你走的那么急,你急我也急啊,就直接从树上跳下来了。踩到你的脑袋只是一个意外哦!意外!” 随便一跳就能踩到我的脑袋,这意外还真是巧哦!谢子枫咬着牙想到,小丫头你也太小看小爷我的智商了吧。 “还有,还有,我可不是小丫头哟!我今年都十七岁了!我娘这个年纪都已经嫁给我爹爹了!人家可是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的哟!小—弟—弟!” 拜托大姐,你能淑女点吗?哪有一见面就告诉别人年龄的?谢子枫苦恼的揉着太阳穴,他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智商在这个十七岁的女孩面前毫无用处,“那你怎么还没嫁出去啊?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的,十七岁的小丫头?” 少女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你懂什么哟!我一定要嫁一个跟爹爹一样文武双全的人。” 哦,原来是个有恋父情结的人啊。谢子枫觉得这个话题有些令人厌倦,于是转而问道:“我说小丫头,你去代海寺做什么?那里除了和尚,就是和尚呀。” 少女毫无心机的答道:“我去找一个人啊,他是我母亲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伯。我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听说师伯住在代海寺,我这次就是专门请他到我家做客的。” 信息量略大啊!谢子枫的智商还没有恢复正常水平,所以对少女的话有些迷糊,只能简单的哦了一下。 “哎呀也不知道师伯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少女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这个人整天邋邋遢遢的,大胡子一定爬满了整张脸了吧。嘻嘻!” 嗯?大胡子?谢子枫突然想到自己认识的大胡子伯伯,难道就是少女口中的师伯?那自己跟着大胡子伯伯学艺,算不算是少女的师兄呢?谢子枫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走路也有劲了。 “喂,你想什么呢?想傻了吧?”少女跑到谢子枫面前,在他面前摇晃着手掌道:“怎么走路都能走成顺拐了?” “咳咳,小丫头没见识了吧。这是一种传说中的神功。这种功夫练起来以后,走路就会变成这样。不懂了吧?” “哇,你练过功?” “嗯哼,必须的。”谢子枫仿佛看到一个满眼星星的漂亮女孩,崇拜的看着他的模样。 “呃,”少女围着谢子枫走了一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不像是练过功的人啊。” 少女眼珠滴溜溜的转着,突然“哎哟”的叫了一声,说道:“人有三急,我得离开一小会,等着我啊,别走开啦!”说完,就闪进了树林里。 谢子枫此刻已然把少女看成了自己的“小师妹”,以手护额,头疼的说道:“小心点啊,小丫头。真是的,说话口无遮拦,做事又这么跳脱,也不知道谁能看上你!” 谁知少女还没走远,听到这话,从树林里探出半个身子,对着谢子枫挥了挥两只拳头,以表示严重抗议,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没有了少女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四周变得格外安静,甚至连蝉儿都噤声不语了。谢子枫靠着一颗槐树,想着和少女相识的这短短一段时间,脸上露出的不知道是傻笑还是苦笑。 然而这段静谧的时间有些长,而且静的不同寻常。谢子枫觉得有点问题,他开始担心起少女来了,于是朝着树林里喊道:“小丫头!小丫头!这里又没有茅厕,你总不会掉进坑里吧?” 没有任何回音。正当谢子枫扭头的时候,一道黑影裹挟着风,向他头顶扑来。谢子枫连忙一旁闪开,嘴里兀自说道:“噢呀,又来这招,同样的招式对小爷是不能使用第二次的,知道了吗?小——” 他笑着转过头,发现前面站着的不是小姑娘,而是一只白虎!这只白虎的皮毛如银色的绸缎一般,上头点缀着若干黑色的斑点。它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此时正盯着谢子枫。 一个“小”字没能说完,谢子枫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他摆出大胡子伯伯教的防守的招式,思维却有些混乱:白虎本身就是极为罕见的野兽,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它既然从林子里出来,那小姑娘是不是已经出了事情? 谢子枫努力的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注视着白虎的动向。汗珠不断的从他的额头滴落下来。他不敢做出任何动作,因为大胡子伯伯说过,和敌人对峙的时候,一定不能首先行动,那样会露出破绽。 他突然想到,少女离开之后,并没有发出呼救声,那么她应当没有遇到这只白虎。想到这一点,谢子枫逐渐稳住了心神,开始仔细思考击退白虎的方法。 正在这时,谢子枫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那是少女在向这里走来。谢子枫焦虑之下,顾不得小胡子叔叔的警告,大声喊道:“小丫头!危险!快走开!” 就在谢子枫出声的瞬间,白虎的身体迅速弯成弓形,然后如同射出的巨弩一般,向着谢子枫射来!谢子枫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的脸甚至能够感受到白虎的爪子带起的劲风。此时的他,下意识的做出了大胡子伯伯平时教给他的躲避招式,抱起自己的脑袋,迎着白虎滚去。这时白虎还未落下,谢子枫恰好就从白虎的肚皮下面钻了过来! 这招居然有用!谢子枫记得大胡子伯伯教自己这招“驴打滚”的时候,自己还嫌这招难看,有损自己的儒雅形象。然而,不容他多想,白虎的尾巴,如同一根棒子,向着自己横扫而来。谢子枫就势趴在地上,整个人在地上来回翻滚,脸上、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样子十分狼狈。 母猪洗澡!这又是大胡子伯伯随意交给自己的一招。自从学会之后,这是谢子枫第二次使用这招……然而在这种危急关头,这一招却是最管用的! 接连躲过了白虎的两次攻击,谢子枫对自己,同时也是对大胡子伯伯教给自己的武艺有了一些信心。他趁这个时候大喊道:“小丫头!听见没?这里是大人的战场,快走开啦!”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这老头虽然有时候废话很多,但是这句却是难得的一句大实话。保护老幼妇孺,正是吾辈职责。想到这里的时候,体内流失的气力好像又重新满溢。于是谢子枫提起精神,躲避着白虎的攻击。 第四节 超越武技的存在 更新时间:2013-08-22 午后的谢家镇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熄了炊烟,睡了小儿,倦了鸣蝉。谁又能想到,就在村外的槐树林中,谢子枫正在和一只白虎苦苦周旋。 然而此时的少女,却没有挪动半步,而是倚着树,歪着脑袋看着少年和白虎争斗,她那本来黯淡的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因为她看到谢子枫周身出现了一层淡淡的白气。 此时的谢子枫,还不知道自己的变化,他不断的埋怨着少女,这丫头是吓坏了呢,还是神经粗大啊!这可是会吃人的老虎呀!谢子枫不断的倒退,很快就退到了一棵槐树脚下。他本想找个空隙,从这棵树旁边闪开,但是白虎异常敏捷,很快的追将上来,举起前爪便向着他压下来。 退无可退!谢子枫沮丧的想到。然而,这点沮丧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决心所替代,因为他突然想到平日读的史中写到兵圣韩信平生最得意的一战,就是背水一战。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退无可退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毋须再退。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老槐树,一个有效的反击计划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来。他大喝一声,将手攥成拳头,迎着虎爪打出去。白虎似乎没有想到面前这个人突然会和自己正面对决,身形竟为之一顿。 自己的肉拳即将和那长着锋利指甲的爪子对撞的时候,谢子枫闭上了眼镜,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这是以卵击石,自己的拳头很可能会被爪子划破。但是拳和爪相撞的那一刻,就是自己反败为胜的那一刻! 谢子枫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的拳头并没有感受到虎爪的锋利,反而觉得是打在一块铁锭上。强大的碰撞,只是让他的拳头微微的感受到麻木。然而倚在树下的少女却看得一清二楚。拳头挥出的时候,笼罩在淡红色的光晕之中,而拳头和白虎的前爪相交的那一瞬间,白虎居然被这一拳击得微微后摇。更为诡异的是,白虎居然做出了凝重的表情! 先是白色护体罡气,又是红色拳风。少女印证了自己最初的猜想,却发现掉进了一个更大的疑团中了。她低头沉思着,他没有骗我,他的确练过功,而且这招数看起来如此眼熟,好像正是师伯的武技,虽然使得似是而非,而且难看至极。然而这都不是重点,师伯的武技施展的时候,应该是和道门真气结合的,也就是说,一招一式中暗含着太极青气。这白色和红色的真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边少女有些神游物外。而那边少年和白虎的战役却出现了转折点。少年借着那一拳反弹给自己的巨大力量,两脚猛得一蹬大树,噌噌噌踩着树干向上爬去,瞬间便离地有三尺之高!这正是谢子枫之前的计划,虽然那一拳和他的预期有所出入,但是现在的结果,是再好不过了。 这种拔地而起的感觉,是谢子枫以前从未感受到的。他觉得自己好像鱼跃鹰凫一样,摆脱了大地的束缚。腾空三尺依然是这般令人刺激的感受了,那么庄子的扶摇而直上九万里又该是何等爽快? 不行,现在还不是乱想的时候,谢子枫收敛心神,继续执行下一步计划。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谢子枫旧力将尽的时候,他蓦地瞪了一下树干,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白虎的脊背扑过去。从他腾空而起到扑向白虎,只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所以白虎居然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动作。 等到少女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惊诧的发现少年居然反身骑在了白虎的背上!白虎也没有想到场面突然会变成这样,它可能从来没有被人骑在背上,一时不知所措,就这样发起了呆! 谢子枫可没有任何要和白虎公平对决的意思,趁着白虎发懵的时候,挥拳就砸向白虎的脑袋。他用上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但是拳头砸到白虎脑袋上的时候,只见虎皮上泛起青芒,而这一拳就好像砸在了水面上一样,只泛起了一圈涟漪,竟然没有对白虎造成任何伤害。 谢子枫大吃一惊。今天他经历的第一次太多了:第一次被人踩中脑袋,第一次遇到白色的老虎,第一次腾空而起。然而,这都赶不上第一次看到青色光芒让他震惊。(..tw好看的小说)这个现象已经超越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了。 白虎终于回过神来,低低的吼了一声,晃动着身体,将处在莫名惊诧状态的谢子枫抖了下来。但是它并没有趁机攻击谢子枫,反而低头嗅了嗅这个少年,然后跳进树林中消失了。 谢子枫长出了一口气,就这样瘫坐在地上,不断的回想着刚才白虎发出的青色光芒。少女连忙跑了过来,问道:“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是不是一个邋里邋遢的大叔?” 谢子枫没好气的回道:“噢,你说的是大胡子伯伯啊。我是想跟他学武艺来着,但是他太小气,不把绝世武学教给我,而是随便教了我些耍活宝的套数。不然,哼哼,我早把那白虎揍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少女拍了拍手道:“看来师伯果然躲在代海寺。”她用四十五度俯视的角度看着谢子枫,说道:“什么耍活宝的套数?分明是你没学好罢了。一招鱼翔浅底,被你使得跟母猪洗澡一样。” “鱼翔浅底?原来这招原本不叫母猪洗澡啊!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识得小爷的精妙武学?”谢子枫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是了!原来你要找的师伯,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大胡子伯伯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少女一个手刀砸在谢子枫脑门,打断了这惨绝人寰的笑声,“才反应过来?不过师伯既然将他最拿手的四时拳教给了你,怎么没有教你相应的御气术?” “御气术是什么?能吃吗?”谢子枫恢复了一些气力,嘴上又开始乱跑马车了。 又一个手刀砸了下来。少女哭笑不得的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会一点点道术了。那你之前为什么能使出白色罡气和红色拳风呢?” “疼疼疼!大小姐,请饶恕小人吧!我这没被白虎咬死,快要被你打死了!什么白的气红的风,我怎么不知道?”谢子枫苦着脸说道:“不过我最后一拳砸向白虎的时候,发现砸在了一个青色的水面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老虎会道术,谁也挡不住?” 谢子枫其实已经猜到了青芒和道术的关系。但是他仍然紧张的等待着少女的解释。他的内心中交织着对即将踏入的全新世界的好奇和恐惧。于是他摆出一副自认为最纯真无邪的模样,望着居高临下的少女。 “噗!”少女又使出了一记手刀,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如果你会那么一丁丁的道术,你也能挡住它了!自己水平太差,还嫌敌人太强?” “噢呀!你够了!”谢子枫蹭的站了起来,弹弹衣服上的土,说道,“我水平差,我承认,可是某人如果身怀绝技,却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文弱的少年,大隋朝官场的未来之星,处在危险之中而毫无作为。你说,这笔帐该我该怎么算?” “唔,那要看这位文弱的少年,大隋朝官场的未来之星想怎么算咯?”少女背着手,向前走着。 “什么怎么算?”谢子枫紧追几步,跟在少女身后。 “如果这位文弱的少年,大隋朝官场的未来之星决定不谈此事,那么本小姐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他非要算这笔帐的话,”少女一边笑着,一边擦拳道:“本小姐非常乐意给他示范一下什么叫道术!” 强盗!什么是强盗!面前这个小丫头就是典型代表!小爷怎么会对她有一丝丝心动呢?难道是被美色迷惑了心智?太可怕了!回头一定要听小和尚念一遍清心咒。谢子枫心里诅咒着这个小姑娘,面上却还得堆着笑道:“噢呀大小姐,您不是早就饶恕小人了么。对了,道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少女歪着头想了一想,坚决有力的回答道:“我也不清楚!” 谢子枫仿佛又一次感受到砸在脑门上的手刀。 少女吐了吐舌,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不怎么会道术啦!真的不骗你哦,不然我一定会冲上去拯救你的!我娘说了,英雄救美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不过我师伯是真的会道术的哦,我们听他怎么说。” “你娘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不过,挺霸气!我喜欢!”谢子枫笑道,“看来我是错怪你了。说起来也对,打老虎这种危险的活,就应该是我们男人来的嘛。等我学会了那什么劳什子道术,下次一定要打的它满地找牙!” 少女看着谢子枫喋喋不休的样子,又噗的笑了起来。她突然觉得,这平凡的午后,因为遇到了这位少年,而变得有趣起来。这个少年,说他文质彬彬吧,有时候又油腔滑调;说他举止轻佻吧,有时候又十分可靠;明明是个不懂道术的外行人,却能在和灵兽白虎的对决中占据上风。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少女一边笑,一边想着认识少年以后发生的点点滴滴,脚步不知就停了下来。这时谢子枫凑过来大声喊道:“噢呀!大小姐!睡着啦?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啊!我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向大胡子伯伯问个明白。” 被谢子枫这么一打断,少女回过了神,摇一摇因为思考而晕晕乎乎的脑袋,答应了一声。 谢子枫有些奇怪的说道:“我说大小姐,您这个随时随地会走神的习惯可不好――” “不要叫我大小姐啦!”少女打断了谢子枫的唠叨,“我姓李,叫李怡。” “李姨?”谢子枫打了个哈哈,“刚开始想当我姐姐,现在又想当我姨。一会该不会要升级当我娘了?” 李怡狠狠的剜了谢子枫一眼,说道:“是心旷神怡的‘怡’!” 谢子枫终于看到了少女吃瘪的样子,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你这名字太占便宜了吧!如果你比我大呢,我就得叫你大姨;如果我比你小呢,就得叫你小姨。” 少女停下了脚步,咬着牙看着谢子枫。谢子枫兀自说个不停,“可是你今年是十七岁,正好和我一般大。大姨小姨都不能叫,那么叫什么好呢?” 谢子枫回过头来对着少女说道:“有了!叫阿姨吧!” 砰!少女的手刀正中少年的前额。 少年嘻嘻笑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后向着少女弯腰、拱手,朗声说道:“荥阳谢子枫,请多指教!” 第五节 代海寺 更新时间:2013-08-23 和白虎的缠斗,耽误了谢子枫和李怡的行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申时。[..tw超多好看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树上的鸣蝉在沉寂了一会之后,又不知疲倦的嘶鸣起来。不过夏天的日头落得总是很晚,因此天气依然毒辣炎热。 谢子枫虽然恢复了大部分体力,但是因为之前的袭击,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的李怡大小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拉着谢子枫问这问那。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前行,很快就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我们现在走到哪儿了啊?小枫子?”少女看着谢子枫,嘻嘻的笑着问道。 “启禀大小姐,我们现在正走在前往代海寺的光辉道路上。”谢子枫心不在焉的回道,“再走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噢呀妈呀!” 少年那漫不经心的回答显然触怒了大小姐。谢子枫在回头的那一瞬间,赫然发现大小姐的手刀距离自己的前额已经不到一寸了。机智的谢子枫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又使用了一次“驴打滚”,狼狈的躲开了这一刀。 “大小姐!”谢子枫哭丧着脸说道,“小的又怎么惹您了,您是不知道,您的手刀砸到我头上,比老虎那一爪还疼呐!” 本来只是打算小施惩戒的李怡,听到这句话之后,柳眉竖起,双目含嗔道,“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比老虎还可怕?” “不不,小的没那个意思。”看到少女薄怒的样子,谢子枫突然有些怅然,软语劝道,“只要大小姐高兴,我就是挨上一百刀,一千刀都愿意。” “你……”李怡感到自己的心弦猛地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在胸口轻轻的颤动着。她看着谢子枫,嘴巴好像突然被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呼呼哈喝!这小丫头终于解除了暴走模式。谢子枫很夸张的擦了下额头的汗,向少女介绍道,“这十字路口,往东走,很快就能到镇上――哦,就是谢家镇了。往西走大概半个时辰,能到洛水边上。沿着洛水往南走五里路,有一个渡口,过去河对岸就是官道了。咳咳扯远了。” 谢子枫发现李怡又有暴走的趋势,语言立马变得简洁明快起来,“我们是从南边来的,沿着这条小径继续向北走,翻过前面的小山岗,再走一刻钟,就到代海寺了。” 李怡满意的点点头,又打了个响指,说道:“走着!”然后摆出监察使巡视的派头,大模大样的向前面的小山岗走去。谢子枫看着李怡的背影,心里呐喊着:为什么!为什么!看起来娇小可爱,实际上却是个母老虎! 谢子枫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面对着李怡,他总是一肚子火气。但是他却愿意“忍辱负重”,继续和少女一起前行。谢子枫想在少女面前表现得强势一些,但是每次和少女正面交锋,总是未战先败。 或许是因为她是大胡子伯伯的师侄,也就是我的师妹,激发了我这个做师哥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不不,想到少女阴阳怪气的叫自己“师哥”的样子,谢子枫不由打了个颤。那么,一定是因为我饱读诗书,继承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原因咯?嗯嗯,一定是这样!不过,我居然有些期待她叫我“师哥”的情景!呸呸! “小―枫―子!”这次换成李怡催谢子枫快走了。谢子枫赶忙从胡思乱想中抽出身来,赶了过去。 小山岗的坡度很缓,两人很快就到了山岗上面。李怡站在山岗边,向着两边望去。东边很清晰的可以看见一个小镇,石屋茅房,错落有致。跑到另一边向远处眺望,入眼是一片金黄的麦田,麦田的尽头,有一道银线在阳光下闪烁着,应该就是谢子枫所说的洛水了。 少女拍着手,大声说道:“好美的麦田,好美的洛水啊!” 谢子枫随手捡了一根草叼在嘴里,说道:“美吗?再过一个月,等麦子收割了以后,就不美咯!” 虽然少年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时候说出来也太破坏心情了。李怡转过头来,对着谢子枫比划着手刀。 可是谢子枫却好像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在百姓眼中,恐怕那时候的麦田才是真正的,象征着收获的美。” 谢子枫俯视着山岗下的麦田,轻声说道:“如果这一个月,天公作美,洛水就像现在这样安静,就谢天谢地了。小时候有一年,就在这芒种前后,天降大雨,河水暴涨,将马上就要收的麦子全淹坏了。那时候屋外下的雨水,屋内流的是泪水。” 李怡从谢子枫那轻浮的语气中听到了隐隐的担忧。她突然有一些害怕,她仿佛看到了这样的景象:洛水泛滥的时候,自己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拍手,而谢子枫却在大水中打转。她口有些发干,心砰砰的跳着。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去救他吗? 少女臆想着并不存在的未来,忍不住发出声来:“我不知道……” 谢子枫却以为她是在为之前的话道歉,洒然一笑道:“噢呀,我只是发几句牢骚而已,大小姐又何必放在心上呢!你看,前面就是代海寺了,我们快点赶路吧。到了寺里,我请你吃冰镇西瓜哟!” 李怡哦了两声,缀在谢子枫的身后,亦步亦趋。 谢子枫注意到李怡情绪的变化,装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道:“这代海寺,论名气,比不上东都的白马寺,汴州的建国寺。就连前几年京城新建的大兴善寺,都要比它气派。可这里的香火却旺的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李怡漫不经心的随口应道:“为什么呢?” “因为方丈大师会得一身医术,可以医治很多疑难杂症,所以很多人慕名前来拜佛求医。”谢子枫长叹一声道,“哎,要我说,干脆把匾额摘了,换个医馆的挂上去,重新开张算了。叫代海医馆如何?” “噗!”李怡被谢子枫的插科打诨打败了,推着谢子枫说道,“这些话你对着方丈大人说呗,姐姐支持你哟!” 谢子枫哈哈一笑,说道:“噢呀,那我岂不是自寻死路?” 说话间,一块大石映入眼帘,上面刻着楷体大字:代海寺。谢子枫舒了一口气,对李怡说道:“到了,过了这块石碣,就是山门了。”李怡抬头看去,前面是三进的寺门,左右两扇小门,暗合佛家无相、无作之意,而中间大的门暗指佛教空门。空门一般平不开放,来往宾客都是从无相门进,无作门出的。 今日并不是休沐日,所以寺院显得十分幽静。谢子枫催促少女赶紧进门,兴奋的说道:“大胡子伯伯就住在客堂,穿过天王殿的右手边就是。西瓜!道术!我来了!” 代海寺和其他寺院一样,在前庭辟了很大一个广场,中间又凿了一个池子,里面种着几株莲花,养着几尾鲤鱼。芒夏之际正是莲花最盛的时候,朵朵白莲或饱满欲滴,或含羞半掩,别有一番生气。池子的四周被石栏围了个圈,以免香客不慎落水,既惊了自己,也惊了水中的鱼儿。有趣的是,在石栏上均匀相隔的地方,雕刻了九头小兽,这九个小兽面朝莲池,栩栩如生。 谢子枫主动当起了导游,介绍道:“这就是代海寺有名的九龙莲池。这九头小兽就是传说中的龙生九子。” 李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莲池我在东都白马寺也见过,不过这九龙雕像还真是第一次看见,很好玩啊。” 莲池的对面就是天王殿了。李怡规规矩矩的给里面的弥勒佛做了个揖,嘴里念道:“我娘说了,佛道不两立,所以我就不给您上香了。不过起码的礼节还是要做的,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谢子枫揉了揉笑的有点痛的肚子,轻轻扯扯少女的袖子,示意她继续往里走。过了天王殿,便是代海寺的中庭了。北边坐落着大雄宝殿,左边是代海寺的斋堂和职事堂,右边则是供香客休息的客堂。院中种植着一颗菩提树,枝叶繁茂,两侧的回廊外也点缀着花草,将整个正院装扮的幽雅万分。 此时正值晚课时间,大部分僧众都在后院的讲堂里做功课,只有几个小和尚在庭院里做打扫。谢子枫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很熟。李怡跟着少年七绕八绕,来到一间厢房面前。谢子枫敲敲门,说道:“大胡子伯伯,你在屋里吗?” 两人等了一会,发现并没有什么声响。谢子枫又上前扣了扣门,还是没人应答。谢子枫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跋涉万里寻找经书的僧人,结果发现经书上一个字都没有!他垂头丧气的坐在台阶上,说道:“奇怪了,怎么会不在呢?平时我都是晚课时间来找他的呀。”李怡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她嘴上却安慰着少年,“别急哈,或许师伯他跑哪儿玩去了,一会就回来。” 谢子枫哈了一声,说道:“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啊?” 李怡感到自己的少女情怀被谢子枫鄙视了,一边比划着手刀,一边嚷道:“我怎么样了?说啊?小―枫―子!” 正在两人吵闹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回廊一头传了过来,“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二人打情骂俏!” 李怡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藏在谢子枫的身后,抬头望着回廊的尽头。可是谢子枫却纹丝不动,继续优哉游哉的说道:“噢呀,佛门清净地中,偷听别人讲话也是触犯戒律的哟,慧定小师傅。” 第六节 客自太原来 更新时间:2013-08-24 李怡探出脑袋望去,只见一个青年僧人缓缓的走了过来。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这僧人看起来二十岁上下,长得眉清目秀的,身着月色僧衣,手中拿着一柄扫帚。可惜干净的僧衣上印着好些个奇怪的图形,譬如巴掌印啊,戒尺印啊,甚至还有水粉印。此时,青年僧人将扫帚倒立起来,仿佛拿着禅杖一般,另一只手竖在胸前,口诵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这位小施主兄弟请慎言,乱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哟!” 谢子枫鼻孔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说道:“我说小秋秋啊,小爷我可是从来不打诳语的。比如你偷偷在炒菜的时候放大油啊,和多位年轻女子保持暧昧关系啊,小爷可从来没跟你那方丈师父说过哦。” 谢子枫的话音未落,青年僧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捂住他的嘴,说道:“胡说,胡说,全是胡说。我炒菜明明放的是菜油,和我保持暧昧关系的明明都是中年大妈……啊呸呸,什么叫暧昧关系,我和她们只是交流佛法。哎这位小娘,对研究佛法有兴趣吗?” 青年突然看到了谢子枫背后的李怡,眼睛顿时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再也挪不开了。 谢子枫努力将青年的手掰开,又一手将青年的脑袋拧了回来,说道:“噢呀小秋秋,你要是再敢对我的朋友无礼,我可要将你的光辉事迹禀告给方丈大人了。” 青年闻言,身形一顿,立马转换成刚才那幅正经的样子,说道:“枫弟,我们是兄弟对不对?为兄相信你的节操,你一定不会去告密的对不对?”青年就顺势坐在谢子枫旁边,嘻嘻笑道:“既然我们是兄弟,那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咯。你还没介绍一下呢。” 谢子枫一把抓住青年伸向李怡挎包的手,一边婆娑的摸着,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哦,介绍介绍也无妨。(..tw无弹窗广告)只是你这只贼手,该当何罪啊?” 青年打个哈哈,把手抽了回来,对着李怡说道:“小娘恕罪,我这是入寺前的老毛病了……不过我对着佛祖发誓,我从来没偷过不该偷的东西,是吧枫弟?” 少年耸耸肩,说道:“是啊是啊,你那不入流的手段,也就欺负欺负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了。”觉得后背有些发冷,谢子枫连忙补充说道:“我说的当然不是大小姐您了,哈哈。大小姐,这个人呢,说来令人羞愧,的确是我的朋友,法号慧定。小秋秋,这位是我新结识的李家大小姐,李怡。” 李怡上前见礼道:“见过慧定师傅。” 青年慌忙站起来还礼道:“李姑娘,和枫弟一样,叫我俗家名字就好。小可俗家唤作王慕秋,痴长二十一岁,青州人氏。刚才听到我因为第一次见到枫弟和一个美丽少女聊天,忍不住出言相戏,请李姑娘莫要见怪。” 李怡低下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子枫。少年脸微微发热,急忙说道:“行了小秋秋,不要背简历了。说正经的,这会应该是晚课时间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青年拨了一下额前并不存在的头发,叹息着说道:“今天午后,寺里来了一拨来自太原的客人,看样子来头不小。我师父亲自作陪,现在还坐在经堂里呢。我实在受不了,就借口要打扫客房,溜了出来。” 青年王慕秋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说道,“对呀枫弟,李姑娘!现在寺里的人,除了洒扫的小和尚们之外,都在经堂里呢。也就是说,冰窖附近是没人看守的,嗷嗷!” 谢子枫瞬间来了精神,跳起来说道:“也就是说,冰窖里的西瓜可以随便吃,噢噢!” 王慕秋对李怡说道:“李姑娘,你有口福了,跟我们一起去冰窖尝尝代海寺有名的冰镇西瓜吧。” 眼看二人蠢蠢欲动,少女偷偷的扯了下谢子枫的袖子,低声说道:“小枫子,何不问问师伯的下落?” 谢子枫轻轻点头,喊道:“对了小秋秋,你见到我那不靠谱的师父没?” 王慕秋挠挠光头,说道:“啊啊,你说张叔啊,他也在经堂陪着客人呢,一时半会回不来。张叔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无趣。嘿嘿,还是吃西瓜比较有趣!快走,快走。” 谢子枫下意识的回头征询李怡的意见。李怡低声说道:“我们还是先去找师伯吧?”王慕秋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说枫弟啊,她又不是你婆娘,没必要事事听她的吧。” 李怡拧了谢子枫的胳膊一下,笑盈盈的对王慕秋说道:“王大哥,小妹的确有急事要找师伯,等事情办完,我们再去吃西瓜如何?” 王慕秋嘟囔道:“见到了你师伯,还能偷西瓜吃么……跟我来吧,有一条近路可以直通经堂后面。” 李怡嘻嘻一笑,对谢子枫做个得意的眼色。这时王慕秋又说道:“枫弟,你过来。为兄有话问你。” 谢子枫对李怡回了一个白走两步跟上和尚,说道:“小秋秋,还在为西瓜的事郁闷呢?谁让人家是女孩子,就帮帮她吧,耽误不了太长时间。” 王慕秋撇撇嘴,说道:“这么关心她?我是怕你啊,春心荡漾,失了分寸。我看出来了,这小娘外柔内刚,极有主见。你跟她呆在一起的话,永远是你吃亏!” 谢子枫说道:“噢呀小秋秋,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谁啊?谢子枫谢大人!其实我也想早点见到我大胡子伯伯,问他一些关于道术的事情。” 王慕秋身形微微一滞,问道:“道术?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对了,那小娘称张叔为师伯,那么她也是道门中人了?” 谢子枫奇怪的审视了一下青年,说道:“听起来,你好像对道术并不陌生啊?难不成,你也会道术?!” 和尚不屑的说道:“我学那玩意做啥?我又不想去降妖伏魔,拯救世界。对我来说,每天能吃点好吃的,然后找几个姑娘聊聊天,就心满意足了。也就是你,天天没个定型,又是念书又是习武的,不知道你将来想干什么。” 谢子枫回道:“秋哥,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以前是见什么都想学,自以为文武兼备了,结果今天才发现天外有天,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学到。” 王慕秋诧异的看着谢子枫,说道:“苍天有眼啊!枫弟,你这是被哪个揍的开了窍了?难道就是身后小娘?哎呀,我真得替你娘感谢人家一下。” “哎呀不是她了,她也不会道术。”谢子枫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发现少女一脸平静,确定她没有听到两人的讲话,说道,“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奇怪的白虎,它有青光护体,拳头砸上去就跟砸在水面上一样。” 和尚摸了摸脑袋,满不在乎的说道:“枫弟,打不过女孩子没什么丢脸的,这里是寺院,莫要扯谎哦。” 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经来到了经堂后门。经堂四周种着青竹,郁郁葱葱。外面没有一个人,不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屋里有人在交谈。 和尚又拨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头发,悄声对少年和少女说道:“你们俩自己进去吧,我可不想被老和尚抓了当陪客。我先去冰窖吃西瓜了,你们俩尽快脱身,尤其是枫弟你!早点过来,我还有话要问。”说完这句话,和尚就闪到竹林后面,消失不见了。 李怡不满的看着谢子枫,摩擦拳头,问道:“你们俩刚才说了我不少坏话,我可都听到了哦!哼哼!” 谢子枫拱手做求饶状,低声说道:“大小姐,说坏话的是小秋秋啦。小人可是一句都没说。” 李怡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总是吓唬少年,他会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比老虎还要可怕的人,然后就疏远了自己呢?想到这里,她挤出笑容,说道:“是我错怪你咯,你比那个花花和尚可靠多了!那个,我之前凶你,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凶……” 谢子枫似乎完全没听到少女的道歉,摄着脚步走到经堂大门,向里面窥视。 李怡恼羞成怒,上去就想给谢子枫来一手刀,可是她在刹那间看到了经堂里的一个人。于是,当谢子枫回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女怔怔发呆的模样。 谢子枫吓了一跳,低声叫道:“大小姐?你怎么了?” 李怡回过神来,摸了摸胸口,说道:“呃,这个……见到了一个熟人。” 谢子枫舒了口气,说道:“噢呀,见个熟人就激动成这样了。大小姐你可真是大动作!大胡子伯伯就在里面呢,我们进去见礼吧。” “等等!”李怡情急之下抓住谢子枫的手,说道,“看他们……谈得挺专注的,我们还是不要打扰的好……啊对了!我特别想吃代海寺最有名的冰镇西瓜,我们先去找王大哥怎么样?” 谢子枫敏感的察觉到少女的不正常。屋里的那个熟人,对少女来讲,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不过他特别不想看到少女刚才那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点点头,说道:“好吧,等他们散去,我们再单独找大胡子伯伯。” 少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抓着少女的手,急忙松开,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说道:“快走啦!” 李怡也发现自己刚才居然不知不觉抓住了谢子枫的手,顿时霞飞双颊,露出难得的羞涩姿态。可惜谢子枫这时候背对着少女,错过了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第七节 三个人的下午茶 更新时间:2013-08-25 谢子枫轻车熟路的领着李怡大小姐来到了代海寺的冰窖外面。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头顶烈日炎炎,四周廖无人烟。谢子枫说道:“小秋秋应该已经下去了。”说着,他推开冰窖顶上的石扉,招呼李怡下去。 从石扉开始,有一段斜坡直直的通向地下,斜坡上残留着脚印和车辙。这段斜坡设计的目的正是为了方便冰块的运输。斜坡不是太长,很快就下到了冰窖底部。这里光线已经很微弱了,因此两边的石壁上挂着盛满香油的灯盏。不过因为是白天的缘故,这些灯并没有点亮。 两人很容易的就在一堆西瓜中找到了王慕秋。这家伙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短刀和汤匙,正抱着半个西瓜,用汤匙挖着吃。看到谢子枫二人进来,他欠了欠身子,指着剩下的半个西瓜说道:“喏,自己切,甭客气。” 少年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对和尚说道:“我说小秋秋,我们俩进来的时候,你看起来很是淡定啊,你就不怕进来的是你师父师兄?” 和尚脑袋都不抬一下,边吃边说道:“两种步伐,一个轻盈,一个矫健,单从声音上听就知道是你们俩。” 谢子枫嗤笑道:“我说小秋秋,你真不适合当和尚,还是当偷儿比较好。”一边说着,一边将西瓜切成几瓣,挑了牙儿递给李怡。李怡接过西瓜,却不好意思和他俩一样席地而坐,于是靠在石壁上,慢慢的咬着瓜肉。这西瓜本身又脆又甜,被冰块降温以后更是冰凉酥脆,咬在嘴里,只觉一股清凉之气从舌尖流进五脏六腑,非常舒爽。 谢子枫大声赞道:“噢呀好瓜,感谢贵客,不然我们就没机会正大光明的坐在这儿享受夏日里的冰爽了。” 和尚撇撇嘴,说道:“这贵客你可能还认识。唉,忒无趣了。” 少年偷看了一眼少女,见没什么反应,于是继续问道:“噢呀小秋秋,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唐国公李渊大人,带着夫人和他二儿子来找老和尚瞧病来了。[..tw超多好看小说]”和尚漫不经心的戳着西瓜瓤回道。 谢子枫寻思了一下,大声叫道:“噢呀我知道了,就是以前荥阳的郡守大人李阿婆嘛!” 李怡听到“李阿婆”三个字,噗的笑了出来,口中的瓜瓤瓜子飞了一地,佯怒道:“喂,人家可是朝廷的大官,你怎么能起这么个诨号?” 谢子枫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大小姐你这就不知道了,李郡守长得一副阿婆相,这倒也罢了。关键他的性格也跟阿婆一样,尤其爱哭。那年荥阳发大水的时候,他正好是郡守大人,听说决了口,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城墙上嚎啕大哭。他老人家一哭成名,李阿婆的叫法也不胫而走,这事连江都的皇帝都知道呢。” 王慕秋不屑的点评道:“枫弟,你这消息多久没更新了?李阿婆如今是太原留守了,手握精兵,兵强马壮。听说他要反了杨广,自立为王了。” 这回谢子枫忍不住喷了一口西瓜,喘着气笑道:“李阿婆也想自立为王?就他那一哭二闹三抹脖子的样子,他儿子反了,他都不敢反!”这时李怡隐蔽的用脚尖踢了一下谢子枫,于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和尚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有道理。我看他的二儿子,比他阿爷强多了,是块造反的好料子。” 谢子枫想到李怡刚才在经堂外面的表现,揣测她和李家可能有所关联,于是对王慕秋使了个眼色,说道:“嘿嘿,注意点影响。这儿站着一个姓李的呢。” 少女眨着琥珀色的眸子,一副好奇的样子,说道:“此李非彼李也。说说,那个李家二公子怎么就是块造反的好料子呢?” 王慕秋潇洒的甩了一下大光头,说道:“咱看人的眼光会错么?李家那小子虽然没咱英俊帅气风流倜傥,但是也算是一表人才了吧。看他那身形,一定习武多年,而且精通骑术和射术。再看他虽然患了眼疾,但是谈吐自然,心境丝毫不受影响,只这两条就比他李阿婆强。” 少年有些不服气得说道:“噢呀小秋秋,说了有点夸张了吧,他能比得过小爷我?” 李怡哼了一声,说道:“王大哥说的一点都不夸张,李家二公子文武全才,又出身世家名门,比你强多了。” 少女话音刚落,只见王慕秋撇了勺子,手舞足蹈的说道:“王大哥,哦,多么美妙的三个字啊!这还是第一次被妙龄少女这么叫,喔!要死了,要死了,阿弥陀佛。” 谢子枫一脚踹过去,喊道:“这不是重点好吗!小爷我也是名门谢家后人,也是文武双全!证明给她看,小秋秋。” 王慕秋还处在兴奋状态下,乐呵呵的回道:“对,你是谢家后人,我是王家后人,我们两家都是名门望族,两族世代交好――然后一起拉倒。” 少年咬牙切齿的瞪着和尚,眼神倔强而清亮。然而很快,那双眸子就黯淡了下来,他自嘲着说道:“噢呀没错,没落了就是没落了,我们现在就是普普通通的平民而已。” 李怡清晰的看到了少年眼神的变化,她感到心被揪了一下,很不舒服,连忙说道:“平民怎么了,平民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像李家这样的大门阀,一举一动都受到限制,太无趣了。” 少年转头定定的看着李怡,然后笑着嚷道:“是极是极!”转身吃瓜,再不看少女一眼。 李怡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只好继续低头吃瓜。一边吃着,一边往少年那边瞥去,吃得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子枫努力的摒除唐国公家二公子的事情,说道:“秋哥,你说有话要问我,是关于白虎的事情么?” 王慕秋点点头,说道:“照你之前所说,这只白虎应该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所谓的灵兽。这种灵兽极其罕见,它们能够吸取天地间的灵气,转化为自身所用。你看到的青色光芒,想必就是它的护体之气了。” 说道这里,王慕秋皱了皱眉头,说道:“青色罡气是道门独有的护体之术,难不成这灵兽真和你说的一样,修炼了正宗道术不成?” 谢子枫沉吟道:“也许,这白虎的背后隐藏着一个高人?” 王慕秋摆手道:“不可妄言。不过这白虎既然并非俗物,枫弟你却能从容而退,可见你这武技并没有白学嘛。这张胡子在寺中隐居这么久,没想到他居然是身怀奇术,真是看走眼了。” 少年自得的说道:“那是,不然小爷为啥死乞白赖要跟他学功夫嘞?这就叫先见之明。” 和尚笑骂道:“就你,还先见之明?是谁天天在我耳朵跟前抱怨自己学的是混混打架用的功夫,毫无用处啊?” 少年急忙辩解道:“秋哥,这话可不能对大胡子伯伯说啊,我还想跟他学道术呢。” 和尚点点头道:“放心吧枫弟,哥哥怎么会出卖你呢?下次来的时候再带上几个小姑娘,让哥替你鉴赏鉴赏。” 谢子枫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自顾自的说道:“小弟尽力,尽力啊。对了秋哥,这道术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是不是传说中可以御剑飞行的那种?” 王慕秋又开始埋头吃起西瓜来,说道:“御剑飞行?应该可以吧。不过我不是道门中人,并不知晓都有哪些道术。枫弟,你只要知道,这世间所有的法术,都和天地间的灵力有关,道门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流派罢了。” 少年略有所思,问道:“秋哥你既然懂得道术,又不是道门中人,那你一定是会佛门法术咯?” 王慕秋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那个,我资质不行,入门又晚,还真没学会什么佛门法术……” 谢子枫急忙打断和尚的话,说道:“噢呀秋哥,别谦虚。给我们来一个呗,你瞧,这有个漂亮的姑娘呢,露一手。” 和尚听得这话,挺了挺身,说道:“咳咳,那我就表演一个。”说着,他把左手往衣服上抹一抹,伸出来放在谢子枫眼前,口中念诵梵语。只见一个光球出现在和尚的手心,鸡蛋一般大小,发出柔和的白光。 谢子枫和李怡都张大了嘴巴,凑上来想看个究竟。谁知眨眼的功夫,这光球就灭了。只见王慕秋额头滴汗,喘气说道:“不行了,不行了,这是极限了。太耗精力,太累了!我最讨厌法术了!” 谢子枫和李怡面面相觑。李怡突然觉得这么和谢子枫对视有些不对劲,急忙退回刚才站的位置,扶着墙壁,夸道:“好厉害的法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少女的双手摸到了一些凸起,定睛一看,是一扇门的样子。少女咦了一声,问道:“王大哥,这怎么有扇门呢?” 和尚回道:“那个啊,据说可以通往寺院的各个地方。不过这门年久失修,早就打不开了。” 和尚眼珠子转了转,问谢子枫:“枫弟,我师父还有你师父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来的。趁这段时间,我们去你遇到白虎的地方调查一下,如何?” 李怡摆手说道:“不用去了,白虎已经离开了。”看到二人不解的目光,她连忙改口道:“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白虎应该……也许……大概走远了。” 谢子枫笑道:“去,正好闲的发慌,这次要是再让我遇到那白虎,一定要打得它满地找牙。至于某些娇滴滴的大小姐嘛,去了也是累赘,就留在寺里和文武双全的名门公子喝茶聊天吧。” 李怡瞪大眼睛看着少年,只说了一个“哼”字,扭头就跑出了地窖。 王慕秋叹了口气,说道:“枫弟,你刚才的话太重了,伤到那位小娘了。你难道看不出……” 谢子枫摆手笑道:“重就重了。这样的大小姐,还是离我们远一点比较好。毕竟不是一样的人。我们出发吧。” 王慕秋摇了摇头,跟在少年身后也离开了地窖。 第八节 林间小径 更新时间:2013-08-26 谢子枫走出地窖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向四周探望,看能不能发现那位大小姐。(..tw)请使用访问本站。眼睛扫视了三百六十度之后,谢子枫并没有发现那一抹淡红色的身影,心里纠结的很。一方面,他的确不想把李怡带到刚才经历的危险境地中;另一方面,他又期待着少女能够跟着他,笑着闹着。 好吧,她一定是去找那什么李家二少爷了。少年心里这么想着,面沉似水。他转头大喊一声“小秋秋,快点出来!”,便头也不回的向前门走去。然而谢子枫没有想到,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李怡的眼中。等二人走远以后,少女便从屋后闪了出来。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什么都不知道,就会瞎嚷嚷。唉。” 少女露出了谢子枫没有见过的愁容。她随意的坐在一处台阶上,双眼茫然的看着谢子枫他们消失的方向,说道:“本想试试小枫子的身手,谁知道惹来这些事情,他要是知道了实情,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世民哥哥偏偏这时候来添乱,娘啊!你给我分的这是什么差事啊!” 这些女儿家的心思自然也没有传到谢子枫的耳中。此时他和和尚已经迈出了无作门,向着青龙岗走去了。一跨出寺院,王慕秋就精神抖擞起来,他伸伸双臂,蹬蹬双腿,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 谢子枫没好气的说道:“噢呀小秋秋,怎么感觉你迈出的不是庙门,而是牢门啊。” 王慕秋习惯性的捋了捋前额的“刘海儿”,说道:“啊哟,你说对了。枫弟,你是不知道,这破寺院规矩太多,简直比坐牢还难受啊。我跟你说,我十三岁那年奉老爹之命锻炼偷技,结果失手被送进了县衙的大牢。在牢里,我吃得好睡得好,牢头对我就跟亲爹似的。” 谢子枫扶额说道:“大哥,你那不光彩的过去就别拿来炫耀了好吗?再说了,你那牢房是你爹花大钱打点的,能不好么?我说秋哥,咱们谢王两家都曾是名门大姓,现在虽然时运不济,但你王家好歹也是富甲一方了,怎么还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儿?” 王慕秋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说道:“我爹说了,这是祖传的规矩。(..tw)每个王家子弟都要学习偷技,以免将来家族倒了喝西北风。” 谢子枫端详着王慕秋,叹气道:“好吧,姑且信了你这不靠谱的解释。”说罢,他也学着王慕秋,伸展一下腿脚,指着前面的槐树林,道:“噢呀快到了,我就是在槐树林里遇到那只白虎的。” 接近槐树林的时候,两人都打起了精神,用眼神代替了语言进行交流。他们放慢呼吸,一步一步的向槐树林深处前进。 此时的日头已经有些倦了,歪歪的挂在西边的空中。林中的光线有些暗淡,不过树上的蝉儿依然无休止的叫着。地温略微的降了下来,于是很多小虫从荫凉的地方钻了出来,为密林增添了一丝生气。 谢子枫带着和尚来到他和白虎搏斗的地方,地上仍然保留着他们打斗时留下的痕迹。这里已经归于平静,并没有白虎的气息。两人稍微松了口气,谢子枫更为夸张,直接坐在了槐树下面。 王慕秋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扶着谢子枫休息的那颗槐树,听少年兴奋的重放午后那场战斗。他看着这颗树上离地三尺出的脚印,淡淡的问道:“这就是你踏树的借力之处吧?” 谢子枫点点头,说道:“当时情势真是万分危急,我被那白虎逼到这课树下,无路可退。这是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想到借助白虎的掌力,蹬树而起。” “然后你在空中调整姿势,朝着白虎的脊背就扑了过去。” “噢呀不得了,你怎么知道我的下一招是什么的?” 王慕秋无辜的眨眨眼,奇道:“这不就是你师父那套四时拳中的乳燕投林么。我不会使倒也罢了,你不是天天耍宝似的在我面前使来使去么?” 谢子枫脑子有点懵,他回想着大胡子伯伯交给他的几招,突然大叫一声,说道:“哎呀,你说的这个乳燕投林,难道就是我平时练的那招饿狗扑食?不对呀,我平时练的动作里,只有扑食,没有上树这一条啊。” 和尚叹了口气,说道:“啊哟我的枫弟啊,你读书的时候脑子滴溜溜转得挺快,怎么学个武技就跟傻子似的呢……你只有借助一定的高度下扑,才能最大化的释放你的力量啊。” 少年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秋哥,你不知道,我那半拉子师父,他天天吊儿郎当的,根本懒得指点我武技。这几招还是我软磨硬泡才蹭到的。唉,可怜小爷我本是武学奇才,奈何遇师不贤……” 王慕秋心里呸了一声,问道:“枫弟,你还记得白虎从哪个方向逃走的吗?” 谢子枫摊摊手,说道:“我那一拳砸下去,没把老虎砸疼,反而把自个砸晕了。等我醒过来以后,老虎早就没影了。” 王慕秋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就怪了,你晕过去了,白虎没有趁机袭击你,反而跑了。这白虎果然不是一般的野兽。” 谢子枫适时的表现出他的不满,说道:“照你这意思,我就应该被那大老虎咬死才正常是吧?我听李怡说,我当时的拳法中带着什么白的紫的罡风呢。白虎一定是畏惧我的罡风才溜走的。” “说的也有些道理……你再使使当时的拳法,我看看是什么罡风?” 谢子枫挥了挥拳头,沮丧的说道:“什么罡风啊,我自个都没看见。我也希望我会使那什么罡风,据说那就是道术的一种。可是秋哥,我是真不会……会不会是那丫头受惊过度导致头晕眼花才这么说的吧?” “唔,罡风严格的说应该是法术的一种,因为除了道门之外,儒家和法家也会催发这种拳风。不过这些东西太复杂太不好玩了,完全没有吃西瓜找美女聊天有趣,所以我也只是略懂略懂。具体的东西还是让你那邋遢师父讲给你听好了。”和尚不耐法的说着,朝林子深处望去,“枫弟你看,这有一条小径,你可曾走过?” 谢子枫慢吞吞的站起来,跟着向那边望去,说道:“噢呀,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这条小径是农夫们挑水走的一条捷径,前面一直可以走到洛水边上。不过夏天这里草长虫多,几乎没人行走,就给掩藏起来了。”谢子枫拨开狗尾巴草丛,眼前一亮――小径上赫然印着四只爪印。 谢子枫招呼和尚过来,说道:“小秋秋,这个肯定是白虎的脚印。看来它就是沿着这条小径逃走的。我们沿着这个脚印追过去,如何?” 王慕秋双手合十,沉思了片刻。难得见到和尚露出严肃的表情,少年静静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突然,王慕秋神色一动,说道:“枫弟既然想去,为兄就舍命陪君子了。不过小径人迹罕至,你可要保护好我哦。” 谢子枫眉毛挑起,说道:“秋哥,做人要厚道。怎么看,都是会佛法的你来保护不会法术的我吧?” 王慕秋哀怨的说道:“可是为兄就会那一个照明的法术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们出来这么久了,李姑娘一定很着急。” 谢子枫决然说道:“安心了秋哥,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如果遇到危险,你先跑,我断后!” 听得少年这句话,和尚突然大声说道:“好,不愧是我王慕秋的弟弟。放心,到时候哥哥不会丢下你的。”说完,王慕秋带头踏上了这条小径。 白虎的脚印一直没有断绝。正如谢子枫所说,这条路最近很少有人走,两边长满了杂草,有些杂草甚至和人一般高大。谢子枫和王慕秋两人就好像扔进河里的石子一样,虽然水面产生了阵阵波动,但是很快又重归平静。两人清理着杂草,慢慢前行。 小径歪歪斜斜的向前延伸,槐树林的北面就是谢子枫和李怡之前在青龙岗上看到的麦田。太阳斜的愈发厉害了,照得麦穗红彤彤的,如同着火了一般。希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吧,谢子枫在心里期盼着。 王慕秋突然“咦”了一声,说道:“枫弟,不对。这里怎么如此安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经过这么一提醒,少年也发现小径两旁安静的吓人,他问王慕秋:“既无飞鸟,也无蝉鸣,难道白虎就在左近?” 和尚低头观察地面,摇摇头说道:“枫弟你看,从前面开始,地上的脚印开始变得多而杂乱,肯定不是一只白虎能留下的。” 少年顺着和尚的手向前看去,果然,白虎的爪印已然混淆在一堆形状各异的脚印中,分辨不出了。这些脚印有的形如梅花,有的状若枫叶,中间还混杂着蜿蜒拖动的痕迹。 谢子枫摸摸下巴,慎重的说道:“这些脚印……来的有些蹊跷。槐树林里一向没有什么大的野兽,而这些脚印中明显有野彘熊罴的,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难不成是从北林那边窜过来的?” 王慕秋双手合十,诵佛号道:“枫弟,重点不是脚印的来源,而是脚印出现的原因和时间。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否是一齐出现的?如果同时有许多野兽从这林间小径上奔过,那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少年一拍手掌,嚷道:“噢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它们一定是往洛水那边去了。小秋秋,我们悄悄的摸到河畔看一看究竟不就明白了?” 和尚微微的摇摇头,说道:“枫弟……愚兄真是佩服你的好奇心……也罢,洛水离这里也不过几步路程,愚兄就舍命陪小子了。” 谢子枫摇着脑袋,大声说道:“非也非也,是舍命陪君子也。小秋秋,你可多读点书吧。”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王慕秋看着少年的背景,脸上浮现出苦笑的表情,低声说道:“希望是我多想了……百鸟朝凤,朝的是飞禽的鼻祖。百兽齐奔,难道拜的是走兽的至尊?”眼看少年已经把自己落下一大截,他急忙提起僧衣,大步追赶上去。正在这时,一阵疾风从左手深处的槐树林里刮来,只见一条黑色的大蛇,匆匆忙忙的游到了小径之上,就像插队一样,插在了王慕秋和谢子枫中间。 和尚面色一变,大声叫道:“枫弟停下!莫要挪动!” 第九节 君子于役 更新时间:2013-08-27 “你说什么,小秋秋?”神经大条的谢子枫嘻嘻的笑着,忽地转过身来,正好和大黑蛇来了个四目相对。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大黑蛇似乎正在忙着埋头赶路,猛地看到前面有个人,反而缩了下脑袋。不过它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昂起头来,对着谢子枫狺狺吐芯。 这边谢子枫也吃了一惊,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着实不好:中午刚碰到一只白虎,下午便又遇到一条大蛇。这蛇也不是平常田地里草丛中的花蛇,通身乌黑,蛇身上的鳞纹在光线的照射下如同黑色的绸缎一般闪耀着光泽。这大黑蛇和谢子枫的胳膊一般粗细,身长一丈多点,盘起来之后,蛇头恰巧比谢子枫低半头。 谢子枫摆出一个防守的架势,脑子里琢磨着从半吊子师父那里学来的几招:驴打滚这招可以用来躲避蛇头的攻击,但是不能防备蛇神的扫击;母猪洗澡也不好用,因为蛇身极长,可以借用来腾挪施展的空间太小;饿狗扑食,哦不,是乳燕投林就更不能用了,骑到蛇背上……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谢子枫哀怨的想到,半吊子师父教的这几招功夫太晦气了,什么驴啊,猪啊,燕子啊什么的,不都是大蛇的菜么…… 就在少年自怨自艾的时候,王慕秋从后面悄悄的缀了上来。他比手势示意谢子枫噤声,试图悄悄的接近黑蛇,一把捏住它的七寸。两人都摒住了呼吸,而大黑蛇似乎神情有些萎靡不振,竟然一直没有对身后的和尚做出反应。 王慕秋眼看着就要得手,谁知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僧袍,一个趔趄就向着黑蛇方向栽了下去。此时此刻,再迷糊的黑蛇也反应过来了。只见它翘起蛇尾,对着和尚就是一记横扫。王慕秋失去了重心,被黑蛇这么用力一扫,顿时向一旁飞出,跌到树荫中去了。 谢子枫神色大变,急忙疾呼道:“秋哥,秋哥,你怎么样?没事吧?” 树荫中传来几声又轻又低的哼哼声,意思他还活着,但是活得不怎么地。谢子枫略微松了口气,只听耳边一阵凉风刮过,那黑蛇将和尚拍飞之后,居然不做停歇,径直向谢子枫攻来! 黑蛇的上下颚张得老大,似乎想一口把谢子枫咬个透心凉。谢子枫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本能的向后一跳,避过了这凶猛的一咬。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锋锐的蛇牙和从蛇嘴中吐出的腥气,谢子枫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边林子里,王慕秋的胸口被蛇尾重重的击了一下,血气有些不顺,因此双腿有些发麻,居然一时站不起来。他躺在树丛后面,却能看到小径上的战斗,心里更是焦虑万分。王慕秋和谢子枫几乎是从小一起玩大的,他记得谢子枫从小就害怕蛇虫这类东西。两人有一次在代海寺后墙外的园圃中玩耍,他抓到一只青虫,吓得一旁的谢子枫哇哇直叫。以谢子枫的身手,决不是大蛇的对手……更何况这是一只极为罕见的黑玉王蛇! 王慕秋咬着牙直起身子,把不听使唤的双腿盘了起来,他缓了口气,喊道:“枫弟,莫急莫怕!坚持五息时间,愚兄这就做法,降伏这条长虫。”说完闭上双眼,双手摊在两膝上,如同老僧入定一样。只有嘴唇微微翕动,不知在念着什么。 谢子枫强自镇定心神,声音微微发颤,回道:“小秋秋,你果然藏了一手……小爷本来想来一出降蛇伏虎的……呃……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把降蛇的光荣使命交给你了……” 说话间,黑蛇又一次将脑袋弹了过来。谢子枫双臂发力,再次向后一跳,躲了开来。和中午遇到的白虎有所不同,因为谢子枫心理上对蛇有阴影,一直不敢跟它贴身肉搏,而他又不会更多的武技法术,所以他只能步步后退,勉强应对。 然而谢子枫知道自己的玩伴在关键时刻绝对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所以他坚信,只要和大蛇周旋下去,坚持到王慕秋出手就好。想明白这一点,少年的思维一下子明细很多。他想着刚才扇着双臂后跳的动作,自嘲道:“小爷这动作……跟一只扑腾扑腾的鸡似的,要是被那丫头看见,定然笑死我了……” 谢子枫就这样,模仿着鸡的样子,又躲开了黑蛇的几次扑咬。大蛇见自己几次攻击均未能得手,眼珠凸出,蛇信噗哧扑哧的,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谢子枫嘿嘿一乐,本想说几句话占占这大蛇的便宜。谁知它盛怒之下,身上的鳞纹居然如同墨一般,渐渐的化了开来。 少年大吃一惊,眨眨眼睛,说道:“噢呀,这是怎么回事?这长虫周身怎么好像罩在黑雾之中了?难不成……”少年想到白虎身上的青色光罩,心咯噔一沉。难道这长虫成了精?来不及细想,黑蛇将身体绷成弯弓一般,然后蓦地就向谢子枫这边射了过来。 这一次黑蛇无论是动作的灵敏程度,还是前进的速度,都提高了一大截。谢子枫情急之下向左跳开,堪堪躲开黑蛇的毒牙。但是黑蛇的身体从他脸庞略了过去,那冰凉而又奇特的触觉,激起谢子枫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子枫这一跳实在匆忙,只左脚触地,另外半个身子还未落到实地上。然而愤怒的大蛇并不愿意给少年留下调整的时间,反身又窜进身前!谢子枫只好左脚发力,再次离地而起,在空中调整身体重心,向右跳出一大步。越来越像家养的老母鸡了!谢子枫苦笑着左蹦右跳,姿势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谢子枫感到自己的气力在迅速的衰退,这才几个来回,自己已经气喘如牛了。但是他必须坚持五息,坚持到王慕秋出手。 小秋秋……你这次总该靠谱点了吧…… 师父……您老人家要是教我点道术就没这些事了…… 张夫子……保佑徒儿能打败这厮……等您回来,徒儿请您吃蛇羹…… 可是我不会做蛇羹哎……回去问问李怡,她是高门大户,说不定知道做法…… 谢子枫一瞬间想了好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差点被大蛇亲上。五息时间才过去一半,他感到自己已经近乎体能极限了。到了这一时刻,他竟然想起了古代侠士流传的一句话——君子重然诺而轻生死。 君子重然诺,我既然答应小秋秋要坚持五息,那么我便绝不退缩! 侠士轻生死,如果连一条长虫都怕的话,以后又如何去挑战更大的艰难险阻,如何实现自己的梦想? 想到这里,谢子枫的身体发生了和白虎搏斗时的那一幕——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白色之气,而他的气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恢复。这一次,谢子枫清楚的看到了围绕自己身体的白气,他愣了愣神,接着露出惊喜的表情——这就是丫头和和尚说的护体罡风——也就是道术吧! 谢子枫感到自己的身体明显变得轻盈起来,左右腾挪更加灵活,原本笨拙如母鸡一般的动作,现在却有着说不出的精巧和写意。他一边喘息一边笑着说道:“道术果然非同凡响啊……小爷临时用来保命的招式居然也能耍得这么轻松自在。嗯,小爷决定将这招命名为——君子于役。” 少年掉书袋的毛病又犯了,一边闪躲着大蛇的攻击,一边朗声说道:“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小秋秋,五息时间已到,你要再不出手,小爷可真的撑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林中传来一声大喝,正是佛家六字大明咒中的第一字:“唵!” 这一声传到谢子枫和黑蛇这里,谢子枫没有感觉到什么,但是大蛇的动作却顿了一顿。然而很快,它又狠狠的朝少年咬了过来。 谢子枫没好气的嚷道:“小秋秋……你这憋了五息的大招就这点功效?” 林子里的王慕秋并没有跟往常一样反唇相讥,他依然保持莲花坐姿,只是双眼猛然睁开,喝出大明咒的第二个字——“嘛”!此字一出,黑蛇的身形明显慢了下来。这时大明咒的第三字紧跟而至——“呢”! 黑蛇有些迟疑,居然停下了攻击动作,转头望着王慕秋藏身的地方,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黑蛇做出如此古怪的表情,谢子枫瞠目结舌:“这……这这……这就是佛家法术?” 王慕秋快速的调整呼吸,喝出第四个字来—— 叭! 黑蛇好像被雷劈了一样,身体抽搐了一下。只见它身上的雾气迅速的散去,又变回了刚开始的那幅模样。受此重创,黑蛇盘起的身体瘫倒在地上,有气无力,但是它仍不甘心的向着王慕秋这边吐着信子。 谢子枫呆呆的看着,心里揣测,下一字是不是就能让这黑蛇灰飞烟灭了?然而第五个字迟迟没有传来。少顷,林子里传来王慕秋那气急败坏的喊声:“小子,趁它现在虚弱,还不赶紧拿它七寸啊!啊哟,累死我了!” 第十节 洛水右岸的异象 更新时间:2013-08-28 谢子枫满怀期待的等着看六字大明咒的表演,谁知表演者王慕秋同学居然中途罢演!少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仍旧呆呆的看着黑蛇。[..tw超多好看小说]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他不知道的是,王慕秋能喊出六字大明咒中的四字,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可惜他看不见林中的王慕秋,这时的和尚满头是汗,整个胸前的僧衣都湿掉了。 就在谢子枫发傻的时候,黑蛇回过了神,又慢慢的游动起来。黑蛇和谢子枫只有咫尺之距,这时谢子枫又处于发呆状态中,情况按道理说应该十分危急。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黑蛇并没有攻击谢子枫,而是快速的从少年身边游了过去,它好像还回头看了一眼…… 王慕秋在林子里看得清清楚楚,他张大了嘴,庆幸不已:“啊哟我的枫弟啊!你真傻,真的。你可知道,刚才那条蛇不是普通的蛇,而是稀有的黑玉王蛇啊!啊哟,它的蛇胆、蛇皮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啊哟,本大僧的六字大明咒可算是白使了!啊哟!”王慕秋试图站起来,但是双腿麻得更加厉害了。 他一拳一拳的捶着双腿,絮絮叨叨的说着:“枫弟啊!你真傻,真的……”这时眼前一黑,谢子枫已然站在了他的面前,对着他伸出手,说道:“秋哥,谢了。”和尚叹了口气,递出一只手,被谢子枫拉着站了起来,靠在槐树上,苦笑道:“你小子……谢什么……单就你最后使出的浩然之气,没有我你也能收拾那小破蛇……我纯粹是为了出风头……阿弥陀佛,老和尚告诫我不要妄动痴念,果然有道理……” 谢子枫恍然大悟,说道:“原来环绕我身体的白气叫做浩然之气啊。秋哥,这浩然之气是什么法术?好使吗?和你刚才喊得那几嗓子比起来如何?” 王慕秋摇摇头,说道:“你小子……这浩然之气是儒家法术,和道家太清门的太清真气,兵家的破军罡风并称为三大护体真气,只有修为精深的人才能做到真气外放。(..tw好看的小说)像你这种没学过任何法术却能外放浩然之气的情况……我只能鄙视的称之为——走狗屎运。我说枫弟,你是怎么使出浩然之气的,我以前可从来没见你用过?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嗯哼?” 谢子枫没好气的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今天之前,我连道术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噢呀,想转移话题啊,小秋秋。你说我深藏不露,你这一手佛门秘技我也从没见过啊?” 王慕秋苦笑一声,“枫弟莫要责怪,我是会这大明咒不假,可是这也是我第一次用它……谁成想念到第四个字就坚持不下去了。若是让我念到第六个字,便是一个绝顶高手站在我面前,我也能让他喝一壶。据老和尚说,这大明咒可以使人心脉受损,血气失衡,是相当厉害的法术。可是你看,我这大明咒连一条黑玉王蛇都搞不定……” 少年啧啧称赞道:“佛门法术这么厉害啊!那枫哥你教教我呗,或者咱俩换换,你去考科举,当大官挣大钱,我去庙里拜师学艺怎么样?” 和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好啊好啊,求之不得啊。这代海寺就跟一个小匣子一样,箍得我喘不过气来,天天不能吃荤,还要晨昏定省,每日两课,哦对了寺里还很难见到漂亮姑娘,来上香祈愿的全是中年大婶们……阿弥陀佛……不过,你爹你娘要是知道你做了和尚……会不会跳起来揍你?” 谢子枫闻言,打了个哆嗦,打个哈哈道:“啊那什么,秋哥你与佛有缘,我还是不夺人之美了……” 和尚虚挑一下前额并不存在的“刘海儿”,啐了一口:“有缘个屁!要不是六年前的那事,我现在还在临淄城里当我的大少爷呢……啊哟我那没良心的阿爷阿母啊!” 谢子枫见和尚提到六年前的旧事,担心他会回忆起王家的变故,急忙说道:“噢呀,对了,你刚才说那蛇叫什么黑玉王蛇,这蛇很奇特吗?” 和尚微微一怔,哦了一声,说道:“这蛇通体如发黑发亮,如打磨过的玉石一般,又因为体长的缘故,所以叫黑玉王蛇。(..tw无弹窗广告)此蛇行动诡秘,毒性极强,不过一般只在山涧中栖息,吃一些小鱼小鸟什么的。不过这条黑玉王蛇又有所不同,你看它暴怒的之后周身黑气翻腾,显然是因为杀生太重,故而外放形成腥风。哼哼,照这样子看,这畜生也算是一只脚踏进了道术天地,勉强可以称为‘灵兽’了。” 谢子枫奇道:“那我中午遇到的那只白虎,也是灵兽咯?” 和尚原地转圈,活动双腿,说道:“不尽相同。像黑蛇这种因为杀生而产生灵力的,叫做妖兽。而你中午遇到的白虎,明显是有道门的太清之气护身,说不定是从哪家名山大观中跑出来的,危害要小很多。” 谢子枫撇撇嘴,说道:“我知道了,原来这兽和兽之间也有门第之分。” 和尚又怔了一下,“此言……亦不假。” 谢子枫怅然一叹,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小秋秋,你我相识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这些关于道术的事情?” 和尚双手合十,说道;“是姑姑不让我说的……” 谢子枫诧异的叫道:“我家老娘?!” 王慕秋点点头,说道:“你娘亲不愿意让你接触道术,因为道术的世界实在是太过凶险了。她老人家只希望你能做个普通平凡的人,过普通平凡人的生活。” 谢子枫低头片刻,粲然一笑,说道:“老娘真是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哪里不凶险啊?”他抬头望着王慕秋,双眸中闪着光亮,说道:“那秋哥,现在我不仅知道了道术,而且还会莫名其妙的使出道术,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踏入了你们的世界了呢?” 王慕秋拍拍身上的土,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或许早已踏入这道术的世界,又或许仍在门外徘徊……这又有谁能说的清呢?更何况所谓道术世界,和现在的世界又有何分别?你若向往道术,即便居庙堂之高也很难躲得开来;你若无心道术,哪怕处江湖之远也不会影响你丝毫。枫弟,我说的可对?” “是极是极,这劳什子道术,这么麻烦,小爷学不学还没想好呢。”谢子枫背着手向前走着,“天色不早,我们还是尽快赶到洛水岸边吧。刚才那条大胖蛇急急忙忙的也朝那边去了,看来定有奇事发生。” 王慕秋哈哈笑着,跟了上去。他心中嗤笑道:“嘴硬吧小表弟!你和道术的缘分,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你身体里流的可是谢家的血啊!”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走去,加快了脚步。这一路见到更多杂乱无章的脚印,有几次还会遇见小兔小獐子什么的,但是再没有遇到黑玉王蛇这样罕见的妖兽了。两人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已经隐隐听到了洛水汨汨作响的声音。他们放慢脚步,放低身形,仔细的向前探出身子。 透过树丛向外望去,洛水近在眼前。这洛水自西而来,流经东都洛阳,进而向北折至荥阳,在这里绕一个弧线,从荥阳东北注入大河。作为中州三川八水中的三川之一,洛水水量丰沛,水速平稳,端的是气象大方。此时此刻,洛水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着粼粼的波光,这波光自南向北绵延不绝,如同少女脖颈间系着的丝巾一样令人着迷。 谢子枫看到洛水,不由想到前朝曹子建的洛神赋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子建在洛水岸边遇到的,该是多么美丽的女子啊!自己什么时候能遇到这洛神一般的女孩呢?谢子枫痴痴的想着,忍不住摇头吟哦起来。然而他还没念出几个字,便对上了王慕秋狠狠的眼神,急忙闭上了嘴。 静,实在是太静了。除了低沉的流水声外,便只有一阵阵随着轻风送过来的麦浪声。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怎么也不应该和“静”这个字关联起来。王慕秋示意谢子枫向右边看,那里原本放着三个石人。谢子枫曾听母亲说起过,这石人高低胖瘦不同,石身上刻着尺度,用来监测洛水水文,故而名曰“水则碑”。 此时此刻,洛水只淹没了三只石人的脚面。然而石人周遭竟然聚集了偌大一群野兽!谢子枫定睛看去,赫然发现了刚才遇到的黑玉王蛇。除了大蛇之外,还有几头身形巨大的怪兽,有浑身朱红而头部乌黑的鹤,有通身身披棕色毛皮的鬣狗,还有几只尖喙细腰的黑色大鸟,落在石人的头顶。除了这些少见的野兽之外,还有许多小的动物。它们都一声不发,对着洛水中央默默的看。 谢子枫吃了一惊,感觉后背瞬间被汗打湿了。回头看王慕秋,他也好不到哪儿去,脸色更加苍白了。相比谢子枫而言,王慕秋知道得要多一些,百兽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聚集起来朝着河水膜拜,它们一定是摄于某个强大的存在,不得已屈膝臣服。而这个强大的存在很有可能就在洛水之中。 到底是什么可怖的存在呢?王慕秋左思右想也不能做出判断,决定将此事向师父师兄禀告。然而他可以确定一点,就是这洛水右岸的安静异象,恰好昭示了这里的危险与不平静。 谢子枫突然轻声“咦”了一声,说道:“怎么没看到那头白虎?” 第十一节 师兄和师父 更新时间:2013-08-29 王慕秋正欲出声,忽然看到那三只大嘴怪鸟飞起盘旋了一圈,然后向着二人潜藏的这边飞了过来。请使用访问本站。他急忙扯扯谢子枫,拉着少年往回退。从近处看这三只大鸟,赫然发现它们双目都是闭着的,如同盲人一样。然而那三只大鸟似乎嗅到了二人的气味,来回盘旋。这情形煞是古怪。 王慕秋带着谢子枫沿着小径快速后退,所幸那三只大鸟并没有紧追不舍,而是犹豫片刻又飞回去了。两人松了口气,稍微放慢了脚步。 谢子枫拍拍胸脯,说道:“噢呀,今天可真是遇到奇事了。没找到白虎,居然遇到这三只诡异的大鸟。对了,小秋秋,这三只鸟看起来古里古怪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王慕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回答谢子枫的问话。 谢子枫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奇道:“小秋秋?秋秋?秋哥?你不要这样装深沉好么,看起来好别扭的。来,给小爷笑个。” 王慕秋气道:“去!我正在思考问题呢。” 谢子枫凑过来,问道:“你在想刚才我们看到的异象?” 王慕秋哼哼道:“我在想,把这件事加工加工,说给上香的小姑娘们听,她们一定喜欢。我就可以趁机……噢呵呵呵……” 谢子枫跳起来一掌拍在王慕秋的大光头上,“好你个花和尚,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居然在想这么龌龊的事情。我就不该相信你是个道术精深的高手。” 王慕秋苦着脸,可怜巴巴的说道:“我本来就不是高手嘛……连佛门入门的六字真言都念不完全……什么大鸟更是不认识了……我的道术只是比你高那么一点点啦……” 谢子枫看着王慕秋眼泪汪汪的样子,顿时笑了出来,“小秋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tw好看的小说)我也没指望一个从小玩到大的花和尚,一夜就变成高手高手高高手。既然没有找到白虎,日头又马上要下去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问问你师父和我师父,说不定他们能认得那些怪兽呢。” 王慕秋可怜巴巴的点点头,看得谢子枫一阵恶寒。谁知他转过身去又开始盘着指头算起帐来:“这故事一定要先说给赵婶的女儿听……另外,周家妹子好久没来寺里,我要不要借着说故事的名头去她家里化化缘呢……” 谢子枫无奈的拍拍脑门,说道:“走了,小秋秋……别跟别人说我认识你……” 两人经过这一番打闹,驱散了心中对洛水右岸的异象的那一丝恐惧。恢复了气力的二人,在落日的余晖中,很快穿过了小径,回到了代海寺。 站在代海寺的大门,王慕秋突然仰天长叹:“呜呼!痛哉!安能蜗居寺中无自由,使我不得开心颜……” 谢子枫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噢呀,这代海寺怎么养了个疯和尚在这儿……啊,对了,去看看师父回来了没。”说着,抢先一步迈进寺门,朝客堂奔去。 王慕秋也不去追他,靠在门前的柱子上,“嘴大且长,双目无光,这该不会是厌火吧……不对不对……厌火怎么可能真的存在……如果真的有厌火……那能令它顶礼膜拜的……就一定是那个了……” 王慕秋正在胡思乱想,耳畔传来一声冷哼。 “慧定,私自出寺,还在山门外徘徊,可知错否?” 王慕秋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冷面的年轻僧人,和王慕秋差不多的身材,穿的也是月色僧袍,不过和王慕秋那皱皱巴巴的衣服比起来,一尘不染。僧袍之上罩着一件丝质的袈裟,用金丝线穿起来在胸前系了个结。 “啊哟师兄,别生气嘛。不就是出去玩了一下嘛。看把你急的,衣服都打了褶子了。”王慕秋作势要给冷面僧人整理衣服。 冷面僧人一拂衣袖,“哼。那地窖里的西瓜又是谁吃的啊?你就别在我面在耍小聪明了。” “师兄法眼如炬……要不然师父怎么把法号慧明赐给师兄您了呢……噢呵呵……” 慧明跟着冷笑几声,上下打量着王慕秋,皱眉道:“你遇到了麻烦,强行使用了大明咒?”他略一思索,转身又道,“师父这会正在后堂歇息,你用些斋食便过来,将所遇之事说与师父和我听。”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慕秋收敛心思,自去斋堂用饭不提。 不单单是王慕秋,谢子枫此时此刻也是心思百转。这一天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的让他有些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夕阳沉默的照在他身上,在他面前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放慢了脚步,踩着自己的影子左右戏耍着,想着见到大胡子伯伯要说的话。是问他四时拳的事儿呢,还是道术的事儿呢?白虎和黑蛇的事情也得跟他说一说……洛水边上的古怪事情也得跟他说说……还有李怡的事…… 谢子枫想着将要见到的师父,心里有一些期待,一些激动,还有一些紧张。他就这么忽而快走几步,忽而原地停下,折腾着走到客堂台前。 他还没有决定是否上前敲门,里面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是小枫吧?门没有锁,推开进来便是。” 这声音是师父的! 谢子枫整整衣服,又揉了揉脸,推开门走了进去。 客堂不大,墙壁都用青石灰刷过,颜色十分素雅。客堂靠门的地方摆放着脸盆和木架。正中是一个红木做的圆桌,配着三个红木椅子,用的时间长了,显现出暗红色来。右手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红木书桌,桌面上堆着书籍和纸张,杂乱无章,不过书桌的一边规规矩矩的摆着一个酒葫芦。这酒葫芦已经被磨得锃光瓦亮的。书桌后面摆放着一道柚木做的三折屏风,正面画的是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故事。这屏风将整个客堂一分为二,后面摆着一张休息用的竹塌。 甫一进门,谢子枫便看到了坐在圆桌边的师父。师父自称张仲坚,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就算是坐着也显得比别人都要魁梧。他一身水蓝色的麻布长袍,腰间系着用一根粗壮的麻绳,脚蹬一双木屐,看起来就像是个四处云游挂单的穷道士。不过他的腰间却别着一块玉佩,青白相间,晶莹纯净。谢子枫依稀记得这玉佩上刻着“丹阳张”三个篆字。在谢子枫的印象里,师父还有一件值钱的物事――一枚青金石做的戒指,上刻一个“虚”子。不过师父很少将它拿出来,更别提戴在手上了。然而师父的相貌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那一脸大胡子,胡子不长,但是乱蓬蓬的,好像老树上新生的枝桠一样弯曲盘桓。再有就是王慕秋说的“邋遢”二字了,衣服上不知打了几个补丁,还留下了水渍和酒斑,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就连挂玉佩的坠绳都已经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谢子枫正欲唤一声“师父”,想起两人的约定,只传武技不称师徒,只好改口敬道:“大胡子伯伯好!” 张仲坚想是刚才陪客人喝了些酒,脸泛红光,招呼谢子枫:“小枫,来来,坐坐。今天有没有给伯伯带些好吃的东西啊?哎呀你做的那个芝麻炊饼,比这里的傻和尚们的吃食强多了。” 谢子枫听师父发问,忙欠身道:“那个伯伯……今天做的炊饼都给张夫子拿去当路上的干粮了……” “哦?玄素老儿这是要去哪儿啊?”玄素正是张夫子的名讳。 谢子枫搔搔脑袋,说道:“夫子说他要回乡省亲。” “哦,原来是回河北了。”张仲坚双目微闭,只一瞬便重新睁开,“罢罢,他终于迈出这一步了啊。” “听伯伯的意思,难道夫子这次会一去不归?” “呵呵,我也不知。张玄素这老学究,既然肯踏出这一步,那么断然不会轻易放弃。不过他的那套势治说,河北可不会有人买账的。且看他能强撑到几时。”张仲坚呵呵一笑,“小枫啊,今天咱爷俩可有口福了,怡丫头亲自下厨做菜,嘿嘿,一会一起尝尝。” 怡丫头?李怡?这么说,这丫头已经和师父见过面了……那么她有没有和李家那些人相见呢?谢子枫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 “怡丫头的手艺是跟她那傻不拉叽的爹学的,她爹就一朽木,唯有厨艺可以算是一绝。可惜这丫头,脾气跟她娘一样蛮不讲理,你多让让她,她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小师妹嘛。”张仲坚站起来去取酒葫芦,“你可别惹恼了这小丫头,要是让她娘知道了,你可就惨喽!” 张仲坚打开酒葫芦,抿了一口,问道:“小枫,来一口?” 谢子枫急忙起身,推辞不已:“伯伯……这是你珍藏的蜀地夔州黄,我喝一口就醉了……还是算了吧……” “啧,小子没这口福。坐下说话,我说你啊,在伯伯面前还装秀才,累不累啊?” 谢子枫嘿嘿一笑,正欲询问一些事情,只听门外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进来。 “师伯大人,小怡我辛辛苦苦给您做菜,您倒好,把我爹我娘骂了个痛快。您说,我要是把您说的话告诉我娘,会有什么后果?”话音未落,只见李怡两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第十二节 世家之论 更新时间:2013-08-30 谢子枫正在和张仲坚说话,却被李怡打断了。(..tw好看的小说)请使用访问本站。他想着李怡和太原李家扯不清的关系和下午两人的口角,脸色阴了下来。 “咦?师伯刚才明明说的是,你爹英明神武,你娘温柔如水,生下你这么个又乖巧,又会做菜的好女儿啊。是吧,小枫?” “伯伯,这次没能给你带点好吃的,小枫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下次给您带一只烧鸡如何?”谢子枫好像没看到李怡一样,笑着对张仲坚说。 “这个……这个烧鸡固然是好,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今天我们一起尝尝怡丫头的手艺。来来,怡丫头,把食盒放下吧,提着多累啊。”张仲坚愣了下,呵呵的说。 李怡没想到谢子枫还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她肚子里也升起了无名火。要知道,在家的时候,只有爹爹下厨的份儿,哪儿用的着本少女亲自动手?好不容易想做点好吃的,慰问慰问师伯……和他,他却摆着这样一副臭脸。想到这里,李怡哼了一声,食盒“嘭”的一声砸在圆桌上。 “师伯啊,这是侄女专门为你一个人做的晚饭哦,可比某些人的炊饼烧鸡好吃多了。您一个人慢慢吃啊。”重重的咬着“一个人”这三个字,李怡瞟了眼谢子枫,发现他不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反而拿着师伯的酒葫芦看来看去。她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转身就推门出去了。 张仲坚看着谢子枫,呵呵一笑:“拿来吧你,不喝酒,还拿着我的酒葫芦作甚。你小子,不会装样就别装样。来来,帮我把这些饭菜摆开。” 谢子枫被他看破了小动作,干笑着说:“伯伯,你也听到了,这是李大小姐给你一个人做的饭菜。小子我还是去斋堂找点吃的吧。”说着,起身便想离开。 “坐下。”张仲坚皱着眉头喝道,“你小子平常不是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明的很么?怎么今天净揣着明白装糊涂。怡丫头的话你听不出来?你和小慧定在外面玩了多久,这丫头就在厨房里给你捣鼓了多久饭菜。这可是小女孩的一番心意,你知道吗?” 谢子枫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哎我说小子,你好歹也是个男人。被小女孩踩上几脚,砸上几拳,说上几句,能少块肉啊?忍忍不就完了。人家小姑娘不好意思当面道歉,做上几道菜算作赔礼,你就这么冷冰冰的,像个什么?” 谢子枫张大了嘴:“那个……伯伯……她,大小姐,要给我赔礼道歉?太阳还没落下,难道又要马上从西边升起了?我从来没为这事生过她的气啊。” 张仲坚听的有些迷糊:“不对啊。怡丫头下午跟我说,你从和她认识以来,一直被她百般捉弄,万般欺凌,有如奴仆下人一般。中午你被她气跑,到现在才回来,她一直担心不已呢。” 谢子枫苦笑道:“您老人家别听她胡诌……我们两人认识才不过短短半日,就算言语上有些冲突,又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那你这是……” “伯伯你有所不知。”谢子枫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说道:“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丫头无论是打扮还是谈吐,均高雅脱俗不同凡人,况且她又和太原留守李渊一家关系匪浅,分明就是世家之后。我这样的升斗小民和她交往起来总觉别扭,所以还是和她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就这点事?”张仲坚摸着嘴唇上的胡须问道。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萍水相逢,何必相交。”谢子枫摇摇头,重新坐了下来,神色郁郁。 “你觉得怡丫头这个人怎么样?” “虽然有时候骄横了些,顽皮了些,但是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 “愚……真是愚……”张仲坚拿筷子指着谢子枫的脑门,“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就因为可能是世家子弟,就被你划入不可相交的圈子里?世家子弟难道就是十人猛虎不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你有没有听过?哪儿有天生的世家寒门,谁说寒门士子就不可以和世家子弟称兄道弟?” 张仲坚放下筷子,拿起酒葫芦猛地灌了一口,“世家如何能够成为世家?是上天注定还是皇帝老儿敕封的?那是家族里好几代奋斗的结果。一个家族,所有人都努力向上,总有一天会成为世家大族。倘若每个人都游手好闲,不思上进,朱门变色也是早晚的事。你如今背负着振兴谢家的希望,难道你就不想功成名就,使谢家重回世家名册?” 谢子枫扬声说道:“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我当然想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 张仲坚一敲筷子:“伯伯也相信你将来能出人头地。那么小枫,等有一天谢家成为了世家名门,你会不会再不和之前相交的贫贱朋友来往?” “当然不会!无论我闯下多大的名堂,我还是我谢子枫,没有变啊!我的人并不会随着我身份的改变而改变啊!”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和世家子弟保持距离呢?你应该昂首挺胸和他们站在一起,因为你永远是你自己!” 谢子枫苦笑一声:“伯伯说的对,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不过是小子内心的嫉妒和不满罢了……小子明明自卑的很,却给人家小姑娘摆着自大的架子,真是枉读诗书了。” “这就对了嘛!子还曰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怡丫头,都听见了吧?” 门吱呀一声,李怡板着脸走了进来。原来李怡跑出去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外面偷听谢子枫和张仲坚的对话。听到谢子枫说要和她保持距离的时候,少女内心一阵气苦,嘴唇都咬出印子了。直到最后听到谢子枫道歉的话,她才转怒为喜。不过进门的时候,她决定报复一下谢子枫,于是急忙换上一张臭脸。 谢子枫其实在李怡跑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后悔,这时急忙站起来,说道:“那个,大小姐……你做的饭菜真不错。” 李怡背着双手,微微点头道:“啊哟奇了,某落魄的世家少爷居然一不看,二不吃,就能知道本大小姐做的饭菜好吃不好吃。” “怡丫头,小枫脸皮薄,他已经知错了,你就放过他吧。”张仲坚赶忙在中间说和。 李怡轻哼一声坐了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谢子枫:“某人挖空心思,把我想象成一个名门闺秀。可惜小女子无福,父亲是个穷秀才,母亲曾经是个婢女,小女子出身实在和世家扯不上半点关系。” 谢子枫瞪大眼睛看着李怡:“你……我……我……”他想到中午对少女说过的话,还有刚才对少女的无礼举动,脸色通红,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敢抬头看少女,因为他害怕从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看到失望和嘲笑。 张仲坚又咂了口酒,乐呵呵的说道:“你们俩师兄妹啊!做师兄的自以为是,内心执拗,做师妹的性子毛躁,偏又牙尖嘴利。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让我和师妹少操点心啊!” 谢子枫和李怡听到这句,不约而同的看着张仲坚,眼里充满了奇异的色彩。 “伯伯,你说我们俩是师兄妹?” “师伯,你说我们俩是是兄妹?” 两人异口同声的喊出这一句,又互相看了一眼。 “哼!我才不要当他的师妹呢!要当,我也要当师姐!”李怡别过脑袋。 “呃,伯伯,你说我和她是师兄妹……难道你要正式收我入门吗?”谢子枫期待的看着张仲坚。 张仲坚拍拍谢子枫的脑袋:“小枫,你天资聪颖,本就是我衣钵的最佳传人。然而你心思跳脱不专一,学习上又贪多嚼不烂,所以我和张玄素约定,在他返回河北之前,绝不教你任何道术。如今……” 听到这里,谢子枫一个激灵,翻身跪倒在地,叫道:“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嘿嘿,咱爷俩不来这些虚的。张玄素这老儿着实可恨,把我这伶俐的小枫调教成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回头找他算账。”回头对李怡说道,“怡丫头,当小师妹好啊,上有师伯,下有师兄,哪个不都得疼着你,护着你,那个咳咳,让着你?快叫你师兄起来。” 李怡用脚尖轻轻的踢着谢子枫,撅着嘴说道:“喂!谢少爷师兄,师伯叫你起来。” 谢子枫苦笑着对李怡鞠了一躬,说道:“大小姐,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吧……这师兄之名虽好,听起来却不甚舒服。” 李怡拍拍手掌,笑道:“师伯你听见了,是他自己不想当师兄的哦!好,既然你肯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本小姐自当放你一马。中午和刚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张仲坚眼看着二人终于和好,敲着筷子大声叫道:“喂喂!饭菜都要凉了!还吃不吃了!” “师伯,我告诉你哦,这道素鸡,可比某些人口中的烧鸡还要好吃呢,您尝尝,来张嘴,啊!” “噢呀,这道菜做的是不错,不过和我的手艺比起来,还差那么一点点。” “师伯,再来一块!快吃快吃,一块也不给他留!” “呜呜!呜呜!咳咳咳咳……” 第十三节 月之僧院 更新时间:2013-08-31 张仲坚这顿饭吃的有些撑,打了个饱嗝,又抓了抓胸脯,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入夜之后,居然吹起了清风,风中还夹杂着一丝水汽,似乎周遭哪里下了场雨。这风贴着地面轻轻拂过,经过人的小腿的时候,还会调皮的卷起来亲吻一口。 地面上泛着淡淡的银光,好像覆盖着一层西域的白沙一般。然而,屋檐、树木以及人的影子映射在地上,随风摇曳,又使得这庭院如同荷花池一般。 张仲坚站在客堂前的台阶上,抬头向天空看去,只见一轮弯月不知何时已然挂在了东天之上。月华如水一般倾泻下来,便有了地面上的朦胧景色。今夜晴朗无云,月亮明亮如斯,连群星也在它的光华下悄然隐退。在月光的照射下,观音堂屋檐上的走兽,中庭菩提树上的繁叶,前庭鼓楼上的铃铛,都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僧院里已归于平静,院门也早已落桩。只有两三点灯光从左右的屋舍中透射出来。张仲坚看着明月,问屋里的人:“今天初几了?” “师伯你不记日子啊……今天是六月初十啊!我六月初六从家走的,走了四天才到这里,侄女好命苦啊……” 张仲坚嘿嘿一笑:“怎么?不愿意来看师伯啊?前几年在洛阳的时候,你可是天天缠着我要糖葫芦吃的。” “师伯……怎么总是提人家小时候的事情嘛……”李怡在屋里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嘲笑她的谢子枫做鬼脸,“这次娘亲派我出来请您做客,您可要乖乖跟侄女回去哦。” “唔,东都一别已经四年了,我还真是想念你娘亲的很。”张仲坚悠悠的说道。 “我看您不是想我娘亲,而是想我爹酿的桃花醉吧。”话音未落,只听门嘎吱一声,李怡提着食盒走了出来。 张仲坚摸摸大胡子,干咳了一声。 李怡笑道:“所以我娘亲特意挑这个日子请您过去啊。三月桃花未上枝,四月桃花缤纷尽,五月零落意缱绻,六月拈花入清茶。” “这首诗是我和你爹爹、你娘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瞎作的,想必是你爹爹怕我不来,教你吟这首诗的吧。” 李怡笑嘻嘻的说道:“师伯英明。爹爹说了,这就是孙武子说的‘攻心’之策。师伯愿意跟侄女一起回谷了?” 张仲坚摸着胡子说道:“你爹连兵法都用上了,我怎能不给他点面子。不然他肯定要跪你娘亲的搓衣板!” 李怡高兴的拍手道:“师伯真好!我去还食盒了。”说完提起食盒飞一般的向斋堂跑去。 “小枫,你在屋里做什么啊?大男人憋在屋里不闷吗?出来陪师父聊聊天。” 谢子枫一直躲在屋里听师父和李怡说话,想着今天发生的各种事情,脑子如同代海寺的庙会一样,乱糟糟的。此时听得师父叫他,连忙出门来。 张仲坚随意找了处台阶做了下来,又用衣袖擦了擦旁边的台阶,“坐。” 谢子枫慌忙走过来坐下,看着张仲坚,嗫嚅道:“伯伯……噢……师父……” 张仲坚哈哈一笑,大手拍在谢子枫脑袋上,“伯伯就是师父,师父就是伯伯,你叫我什么,我都高兴。” 谢子枫小心的问道:“那个,师父伯伯,您是有真才实学的吧……平日里没见您使过什么精妙绝伦的功夫,净练些偷鸡摸狗的低级招数……跟您学道术……靠谱吗?” 张仲坚胡子一翘:“小子,你别给我使激将法。我不吃这套,嘿嘿。爱学学,不学——滚。” 谢子枫哭丧着脸说道:“哪有师父欺负徒弟的……” 张仲坚乐了:“小子,你这哭的水平不行啊,干打雷不下雨啊。行了,老老实实坐着。你学的那几招拳法,我重新使一遍。看仔细了。” 张仲坚挽起袖子,站在庭前,先行了一个抱拳拱手礼,朗声说道:“我这套拳法,取自一岁四季中的四样生灵,借它们之势以俯察四季之变。得拳四式:曰灵龟出水,曰乳燕投林,曰蜻蜓点水,曰鱼翔浅底。” 只见他双手分开,慢慢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正是谢子枫学的那招“驴打滚”。(..tw无弹窗广告)但是翻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双手撑地,身体倒立了起来。就这样行走了几步,又是一个前滚。每次翻滚结束的时候,都以双手支撑调整方向,一次比一次迅速,一次比一次干净,到最后整个身体如同轮子一般流畅的转动起来!随着这一招不断的重复,谢子枫仿佛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起来,这就是完整的灵龟出水么? 没等谢子枫琢磨清楚这一招,张仲坚已经滚到了台前的柱子旁边。只见他双手发力,身体再翻过半周,两只脚直接就踩在了柱子之上。借着之前积蓄的力量,双腿蹬着柱子,整个身体便横着拔地而起。这是王慕秋说的“乳燕投林”!谢子枫睁大眼睛,那么下面应该接的就是“饿狗扑食”了吧? 谁知张仲坚并没有向下扑的意思,越蹬越高,力气的也越来越大,震得柱子上的灰尘都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眼看已攀至柱子顶端,只见他双腿用力,身体居然向着三丈外的菩提树上飞去。这菩提树寿数很长,长得比柱子还要高。张仲坚双臂前伸,抓住菩提树的小枝,又是一个空中翻滚,稳稳的站在了树冠之上。 这一套招数看得谢子枫眼花缭乱,而且打破了他对于“乳燕投林”只能从高往下使出的这个思维局限。此招使出的时候,谢子枫放佛看到了春暖花开的景色,觉得心摇神曳。没等他缓过神来,张仲坚又使出了“蜻蜓点水”。 所谓“蜻蜓点水”,看重的是身法。只见张仲坚从树冠上瞿然而下,有如苍鹰坠落。然而快到地面的时候,单足轻轻的一磕,整个身体的重心立刻发生了变化。随后他身体前倾,双足交替着轻踩地面,只一瞬间就踏出了五六步。步伐虽然看起来轻快飘逸,但是每踩出一步,谢子枫便感到身边的气温上升了一点,到最后甚至感到炙热难耐! 正在这时,张仲坚身体后仰,直接躺倒在地上。接着,他左脚一振一推,整个身体随之向后滑行了十几步。随后,他或用脚,或用手蹬地,身体正如鱼儿一样,以地面为河水,自由自在的滑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鱼翔浅底”! 谢子枫看着在院子中自在来去的张仲坚,漆黑的眸子在月辉下闪着激动的光芒。一套四时拳就这样被张仲坚以一种截然不同于平常的方式使了出来。 张仲坚拍拍身上的尘土,问谢子枫:“小枫,我这套拳法,可以勉强当你师父了吧?” 谢子枫赶紧站起来,摆着双手:“不勉强,不勉强。哦对了,师父大人,为什么您这套拳法和我平时使的不太一样呢。比如刚才拔地而起的动作,我只能瞪三步,而师父您却可以一路瞪到柱子顶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张仲坚敲敲谢子枫的脑袋:“傻徒弟,你没看出来,我在拳法中使用了道术吗?” 他顿了顿,说道:“小枫,你且坐下,听我讲讲道术这玩意。” “所谓道术,就是我们道家传人修习武艺的一种方式。这天地万物,无不是以五行元素构成的。因此,老子才会发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感叹。 “自上古起,便有许多奇人异士,利用这五行运转的玄机法门,窥得大道的法门。充溢在天地之间的五行之气,便被他们称作‘灵气’。而被他们凝练在体内的五行之力,称作‘灵力’。老子创立道教,而师弟元始天尊又将其发扬光大。他的弟子有十二人,或修身,或修气,或修符箓,或修法器,创出了不同的道术流派。时至今日,道门中亦有御气派,符箓派,丹鼎派等多个支派,究其根本,就在于所习道术的不同。” “如果道术真有这么厉害,那么岂不是可以成神成仙了?”谢子枫不解的问道。 “若是放在上古,或许真有能修道成仙的人。但是大洪水过后,天气间的灵力便远没有之前充沛。而封神大战过后,诸神又远遁三十三天之外。自那以后,以道成圣的大门便永远被关上了。” 张仲坚轻轻一笑:“这些也不过是世间相传的故事罢了,听听即可,不必当真。且说说我的师门正一道。正一道融合了上清派的御气之道和丹霞派的符箓之道,因此正一道的每一个门人,既会使御气术,又懂得符箓。” 谢子枫插嘴道:“师父,什么是御气术,什么是符箓?” “所谓御气术,就是借助灵气,以气御物。天地灵气,以五行金木水火土为主。所御之物,可以是刀剑,可以是砂石,也可以是人自身。” “比如我的四时拳,其实就是御气术的一种变形罢了。看起来是一套拳法,其实是借助五行灵气驱动身体的一种身法而已。像乳燕投林这一式,你攀登三尺已是极限,然而我却可以借助木灵之气。木者,发也。力量生生不息,来回循环,自然可以助我登至柱子顶端。” 谢子枫点点头,说道:“那么第一式,灵龟出水,一定是借助水灵之气了,难怪我当时感到浑身发冷。” 张仲坚赞许的说道:“不错。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借助水灵之气,既可以使身形灵活多变,又可以增强防御。当周围的水灵之气为我所借用时,敌人的身形便会产生凝滞。” 谢子枫抚掌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师父大人,符箓又是怎样的道术呢?” 张仲坚摸摸下巴,笑道:“这个……术业有专攻嘛,符箓这个东西,师父也不甚精通,大体说来,就是提前将灵力以符箓画符的形式封存起来,等到施术的时候,以外力做饵,将其引出。符箓里封存的灵力有小有大,小的可能只是一个火苗,大的却有可能是焚天之火。” 张仲坚又道:“关于符箓,你若真感兴趣,等我带你回龙虎山,你自向你那些师长们讨教便是。” 谢子枫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师父,小丫头说她看到我曾经使过白色和红色的罡风,这又是什么道术啊?” “对呀师伯,我亲眼见到的!”李怡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菩提树上,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晃荡着两条腿,嘻嘻哈哈的说道。 “这是灵力外放而形成的护体真气啊!”张仲坚热切的看着谢子枫:“不愧是我看中的徒儿,天资不凡,小小年纪就能做到灵力外放。来,给师父演练演练。” “师父老人家……”谢子枫耷拉着脸,“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灵力外放啊……再说了,这些奇怪的真气只有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出现,您现在让我演练……演练毛啊……” 第十四节 坐而论道 更新时间:2013-09-01 张仲坚满心欢喜的等着看谢子枫同学的表演,谁知他的护体真气时灵时不灵的,并不受自身控制,失望之余,也算释然:“小子,别愁眉苦脸了。(..tw无弹窗广告)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你可知道,一般人要经过十几年的苦练,才能将灵力外放运用自如。你今年才多大点,能偶尔放放灵力已经是走狗屎运了。” 谢子枫依然苦着脸说:“师父大人,那你会不会使啊?” 张仲坚忿然道:“小看你师父不成?我十二岁上龙虎山,十四岁就学会灵力外放了。” 谢子枫泄气道:“你不是说,一般人不练个十几年是做不到的吗?” 张仲坚一掌拍在谢子枫脑袋上:“那是一般人,你师父我可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难道是二般人?”谢子枫小声嘀咕。 “我方才说过,这天地之间充盈着灵气,可以为人所用。而人本身也存在于天地之间,因此体内也具有灵气。倘若一个人注重内修,无论是锻炼体质,还是提升个人境界,都可以在体内凝结出灵力。” 张仲坚朝着菩提树上吃花生米的李怡大小姐一招手:“怡丫头,去屋里把师伯的酒拿出来。” 李怡撅着嘴,从树上跳了下来,路过谢子枫的时候,张牙舞爪的以表示严重不满和严正抗议。谢子枫心中偷笑,装作没看到,撑起下巴等着张仲坚的下文。 “正因为体内的灵力是内修所得,因此不同的内修方法往往会凝结出截然不同的灵力,外放之后的形态自然也各具特色。比如目前法术界公认的三大护体真气,我道门的太清真气呈青色,儒门的浩然之气呈白色,兵家的破军罡风呈红色。佛门的不动金身也是护体真气的一种,呈金色。”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谢子枫问道,“灵力外放有什么用呢?” 李怡拿了酒葫芦出来,听到这一问,学着张仲坚的嗓子:“主要是用来给人看的啊,傻徒儿。” 张仲坚接过酒葫芦,摸一把胡子,说道:“怡丫头别胡闹,乖乖的回到树上坐着罢。你要是再胡闹,我就不跟你去怀谷,让你娘亲抽你屁股,哈哈。” 李怡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然后踩着菩提树的叶子,两三下就回到了之前坐着的地方。身法轻盈干净,毫无拖泥带水之感。然而更让谢子枫吃惊的是,他看到李怡的脚下有一圈青色光芒忽隐忽现。 “这……这是……” 张仲坚点点头:“这就是道门的太清真气了。不过怡丫头这真气实在是糟糕,所以只能护住双脚。” “师伯,你可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哦呵呵呵。”李怡扬起手中的花生米,“信不信我用花生米砸你。” “来砸吧丫头,师伯正好拿来下酒。”张仲坚哈哈一笑,“想必你也看到了,我道门的太清之气可以使人身体轻盈,无论是施术还是身法都可以得到极大的提升。你之前的两次灵力外放,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丫头描述,想必是浩然之气与破军罡风了。浩然之气重在防守,破军罡风重在进攻,这两种真气同时出现在你身上,也是难得一见啊。” 谢子枫巴巴的看着张仲坚,想到一个问题:“师父大人啊,我现在加入了道门,是不是就不能再用浩然之气这样的别家术法了啊?” 张仲坚抿一口酒,说道:“天下法术出一家。其他门派或许会敝帚自珍,可我正一道向来兼收并蓄,对此并无限制。而护体真气是术者灵力外放而成的,只和术者自身的修行有关,哪儿来的门户之分?你便是会百家千家真气也没人追责。” 谢子枫点点头,兴奋的说:“那我将来可要多学几样护体真气,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到时候一起使出来,闪瞎他们的眼睛。” 李怡噗的笑出声来:“好啊好啊,从此以后谢子枫少侠就多了个‘谢彩虹’的绰号了。” 张仲坚也跟着笑了出来:“不过小枫,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独特的修身法门,可以帮助弟子在自家灵力的修炼中事半功倍。这些典籍可是很少外传的。所以你还是专心先修一种灵力吧。” 说道这里,他从胸前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正色说道:“道术和念书是一样的,切忌好高骛远,切忌杂而不精。这本道德经是天下道术的源头,想必你已经读过很多遍了,但是我希望你再读几遍,多读,多想,多琢磨。等我从怀谷回来,就带你上龙虎山学艺。” 谢子枫双手接过册子,问道:“师父大人,咱们正一道的法术,是不是提前教上十个八个给徒儿啊?” 张仲坚盯着谢子枫,并不作声。 “五个也行啊。” “要不三个?什么喷火球喷水球的都行啊……” “一个,一个总可以了吧?师父大人大人大大人……” 张仲坚摸着大胡子说道:“刚说过要专心一致,就想飞着走路了?四时拳还不够啊?你瞅瞅你平时使的四时拳,扭扭捏捏难看之极,灵龟变成了蠢驴,锦鱼变成了母猪。这要是传出去,我张仲坚的脸往哪儿搁。” 谢子枫红着脸嘟囔道:“这几招的名字还不是您平时这么叫的……今天反而怪起我来了……” 张仲坚干咳两声,自言自语道:“口怎么渴了,哎呀喝酒,喝酒。” 谢子枫小心的将小册子收在胸前,想到白天遇到的事情,连忙问道:“师父大人,我们学会灵力外放就是术者了,那么野兽学会了灵力外放是不是就叫术兽?我今天中午遇到的白虎和下午遇到的黑蛇应该都是术兽!” 张仲坚一口酒喷了出来:“小枫……联想丰富是好事……但是不能随意联想。野兽如果在体内凝结出灵力的话,我们一般称之为灵兽。对了,你说你下午又遇到了黑蛇,这是怎么回事?” 谢子枫忙把下午和黑玉王蛇的战斗告诉张仲坚。 张仲坚恍然说道:“原来是黑玉王蛇啊。这种蛇灵气十足,喜爱在山涧中猎食。山涧水木之气繁盛,黑玉王蛇猎食食物时的血腥之气与之混杂,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护体的墨气。这种墨气可以激发黑玉王蛇的凶性,同时也使它的猎物身形凝滞,心生恐惧。” 谢子枫点头道:“是极是极!我在使出那什么浩然之气前,就是这样。” 张仲坚奇道:“慧定身具佛法,这我早已知晓。不过他刚过弱冠之年,竟然能够催动大明咒的第四字,破去黑玉王蛇的护体墨气,真是后生可畏。小枫啊,你可要好好修行,别输给那小子了。” 谢子枫心里酸酸,口中却道:“小秋秋说了,那是他超常发挥了,平时他也就能哼哼三个字而已。” 谢子枫又说道:“我们本来想找白虎,谁知白虎没找到,遇到了黑蛇。那黑蛇急急忙忙要赶路。我们就一路追过去,一直追到了洛水河边,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说道这里,他故意一顿,瞄了一下李怡,然后神秘兮兮的说道:“我们看到洛水边的水则碑附近聚集了一大堆奇怪的野兽。有长嘴瞎眼的乌鸦,有浑身长毛的大狗,它们就聚在那里一声不吭,对着河水发呆。” 张仲坚正准备喝酒,闻言一呆,问道:“你们也见到这些奇异的怪兽了?” 谢子枫怔道:“怎么,师父难道见到过它们?” 张仲坚摇着手中的酒葫芦,摇头道:“未曾亲见,它们并非此地生灵,为师也不甚了解。至于它们为何对着河水发呆,想必是和最近洛水水中那股异常的灵力有关。关于此事,我心中有数,你少安毋躁。” 谢子枫还想追问,张仲坚摆手道:“我有位知交好友,对五行灵力研究颇深,我几日前已传信给他,将此地灵力异常的情况详细告之。按理说他昨天就该到的,可能有事延误了行程。待我和这位好友亲往洛水探查一番,便知端倪。” 李怡在树上嚷嚷道:“师伯,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啊?您可不能反悔啊?” 张仲坚展颜笑道:“放心,一定去。你就安心在这里玩几天吧,要不然替师伯督促小枫练功,如何啊?” 李怡小脸微红,轻巧的跳下树来,“我才不要看人练功呢,一点都不好玩。啊哟,时候不早了,我回自己的客房休息了。明天去镇上买点好吃的去。” 谢子枫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噢呀,不对呀!你的轻功这么好,为什么还会踩在我的头上?” 李怡一路小跑着,嬉笑声渐传渐远。 “因为你笨啊,哈哈。” 谢子枫懊恼的望着少女离开,“果然是这样!早知道你轻功这么好,遇到白虎的时候我就跑了……还打什么啊……” 张仲坚哈哈一笑,拍打着谢子枫脑袋,“傻小子,换成师父我啊,也会来一出英雄救美的。不过美人没有以身相许,你现在是不是很失落啊?” 谢子枫艰难的转过头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失……失什么……师父大人……话不能乱讲……我可没这个意思……” 张仲坚装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如果让我那师妹知道你对她女儿起了歪心思……一顿鞭打脚踢……我可就要失去我最心爱的徒儿了。啊对了,过几天我去怀谷,你要不要一起去,顺便拜望下你的师叔啊?” 谢子枫打个哆嗦,“师父大人,既然师叔如此……如此豪迈……徒儿还是留在这里苦练拳法吧……” 张仲坚乐道:“你可想好哦。说不定她看你顺眼,师叔变成娘了呢。” 谢子枫脸涨的通红,“师父……咱是一无所长的穷小子,人家是能和留守一家攀上交情的大小姐……您别取笑我了。” 张仲坚敲敲谢子枫的脑袋,“你这门第之见怎么说了一晚上,还没彻底扭过来。穷小子怎么了,我张仲坚的徒儿,谁敢看不起!我们家小枫书念的好,拳耍的更好。将来不是当丞相,就是当大将军。哼!” 谢子枫觉得有点牙疼,“师父大人……您说的是我么……” 张仲坚胡子一抖一抖的,“不说别的,就说今天下午我见到的李渊家的老二吧。我看他双目含春,一定祸害了不少女孩子。再看他少年老成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没有小枫你讨人欢喜。” 谢子枫哭笑不得的说道:“师父……夸人不带这样的……我又不是庙里的塑像……怎么还要讨人欢喜啊……不过师父你说的对,我一定要奋发向上,我要告诉天下人,我寒门子弟也能出将入相!” 张仲坚看着谢子枫,眼神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送自己的好友赴京上任的时候,也是在这代海寺中,他对着自己说出了同样的誓言。 “小枫啊,不要急,慢慢来。师父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师父相信你……” 第十五节 悄然而至的客人 更新时间:2013-09-02 夜已经深了。(..tw好看的小说)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谢子枫从师父的竹塌上坐了起来。看着旁边睡得死去活来的师父,听着他那大得惊人的呼噜声,无奈的笑了笑。 悄悄的起身下榻,为师父整理了被他踢的乱七八糟的被子。谢子枫穿起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晚上略微有点凉意,谢子枫紧紧衣服,朝着茅厕走去。路过竹林的时候,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谢子枫轻声吟道:“竹影斑驳月影重,新荷旖旎沐轻风。闲过晚亭听禅语,半为夏虫半为僧。今夜这月,怎么看起来模模糊糊的?” 这时,传来清朗的男子之声,“阁下好文采!不才词穷,借用民间俗语以和之。有道是,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谢子枫本是聪明之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月晕啊。枉我读这么多年书,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男子说道:“经常在外奔波,自然会多注意天象。兄台不必过谦。在下行动不便,不知兄台可否近前一叙?” 谢子枫循着那人的身影走了过去。只见这名男子身材高大,面如冠玉,头上包着红色的头巾,应该尚未加冠。他也应该是半夜突然出来的,内里穿着白色的亵衣,外面披了件红色大氅。这红色大氅上绣着银色的图案,看起来不是凡品。他站在小径边上,双目紧闭,左手拄着一根黄杨木做的拐棍。 谢子枫稍作思考,便已经猜到了这人的来历,虽然他看不见自己,但是还是拱手作礼,“在下荥阳谢子枫,阁下想必是太原留守家的李二公子吧?” 话音刚落,男子便提杖还礼道:“原来是谢公子。在下李世民,敢问公子贵庚?” 谢子枫欠身道:“不敢。在下虚数十又七岁。” 李世民屈身道:“在下痴长一岁。你我年岁相仿,又能在此院中相识,可谓缘分使然。如不嫌弃,请叫在下世民,或者二郎即可。” 李世民谈吐优雅,礼数谦逊,明知他是李怡口中夸赞的那个人,谢子枫却提不起一丝嫉妒之意。他急忙还施一礼,道:“世民兄请起,折杀小弟了。” 李世民脸露愧色,“子枫兄不必如此,愚兄双目肿痛,不能视物,因此礼数不周,切勿责怪。” 谢子枫心想,何不借此打探下李怡和他们李家的关系呢?他笑着说道:“见外了。我听李怡那个丫头提起过你。” 李世民面露笑意,点点头道:“李家妹子果然在这寺中。下午我在经堂里坐着的时候,便隐约听到了她的声音。” 谢子枫心里微微泛起酸意,问道:“听说世民兄这次来代海寺,正是为了治眼而来?” “正是。方丈大师佛法无边,医术高超,我这眼睛过上几日便好了。”李世民略带愧疚的说道,“父亲大人明天一早就要回转太原了,看来我是来不及和李家妹子见一面了。唉……出了那么件事,我们这时候还是不见的好。” 谢子枫暗自琢磨这两人之间出了什么事,李世民冷不防靠了过来,轻声问道:“说来惭愧,子枫兄晚上和张世伯谈论世家门第的时候,被我无意听到了。其实在世民看来,张世伯之论也不全有理。” 谢子枫奇道:“敢闻世民兄高论?” “张世伯说,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是一代又一代人努力的结果。世家落魄了变成寒族,而寒族经过若干年努力又可以跃升为世家。此言不假,但是失之片面。我认为,世家之所以成为世家,除了自身的权势之外,还有一样外因……” “是数量!天下万家,倘若只有十个世家,那么这十家必然权势煊赫,全力打压其他家族以维持他们之特权。倘若世家数量扩至千家,那么便有更多的家族可以成为世家一员,无疑可以缩小世家和寒门的差异。” 李世民眼睛一亮,点头赞道:“子枫兄说的,正是世民想说的……” “倘若这万家都是世家,所有人皆享受同样的地位和权利,所有人皆享有同样的机会和希望……那么世家和寒门又有和区别呢?”谢子枫滔滔不绝的说着,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李世民也被这个想法吓得不轻,“子枫兄……高见……世民只能想到扩大世家数量……却不曾想到彻底消除世家这一方法。” 谢子枫猛地省得身边这位公子哥儿可是正宗的世家子弟,忙退开一小步,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个世民兄啊……你是世家子弟,还是不要谈这些有损你们世家利益的事罢。” 李世民满脸热切,一把抓住谢子枫的手,说道:“我是世家又如何?你看如今的五姓七家,朝堂皆为他们把持,事关百姓生计之钱粮丝帛,也为他们的商号所控。大业九年,荥阳大水,皇帝陛下下令开兴洛仓赈济百姓,可荥阳郑家却接口粮食歉收,伙同其他世家,硬是将当年米价提到了二十文!我阿爷当时身为荥阳郡守,却连一颗粮食都拿不出来!” 谢子枫腹诽道:“倘若李阿婆不是世家之后,恐怕早就罢职还乡了吧。” 李世民接着说道:“可就算是这样,我父亲却通过李家的关系转任了太原留守。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大家都说皇帝陛下暴虐无道,可我却觉得皇帝陛下是个处处受制的可怜人。如今天下已见乱象,百姓又要横遭战火,我心疼啊……疼啊……疼疼……” 李世民的手抓得谢子枫也疼了。他急忙叫道:“世民兄啊!你心疼是不假,我却是疼在手上……俗话说十指连心,我这心也疼……” 李世民讪讪的放开双手,“看到子枫兄,世民总算可以一吐胸中怨气了。这话若是被父亲和大哥知道了,我可逃不过几十军棍。你我既然同志,不如随世民一同回太原,朝夕相处,纵论国是?” 谢子枫一阵恶寒,回头得打听打听,这李家二公子是不是有断袖之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感谢世民兄好意……怎奈小弟最近新拜了师父,恐怕近期不能随兄长去太原了。那个……夜色已深……小弟本打算小解,这个时间太长有些不妥……”谢子枫躬身一礼,转身就走。 李世民面露失望之色,只是哦了一声,呆呆的站着。 谢子枫忽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就这样背对着李世民,朗声问道:“请问世民兄,可否认同小弟那番彻底消除世家的假想?” 半晌,后面传来回答之声。 “世民……并不认同这种假想……然而,世民相信,这种假想终有实现的一天……” “如此……我谢子枫认下你这个大哥了!” “子枫……贤弟!” 世民兄,既然你我志同道合,那么便总有再见的一天罢!希望再见之时,你还能记得今夜之言。 谢子枫这么想着,向前走去,再无片刻停留。 小解出来,在回来的路上并没有看到李世民,想必他已经回房睡了。像他这样双目不能视物,还能在寺院里行走,真是不简单。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想着刚才和李世民的谈话,谢子枫隐隐的有些兴奋,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兴奋。 跟他一起去太原,也许是个不错的决定呢…… 回到房中躺下,他想着这一天遇到的人和事,渐渐的走了神。 谢子枫迷迷糊糊之中,隐隐的听到有人在敲僧院的大门。然后是一阵小跑,接着听到嘎吱一声,想必是知客僧在为客人开门。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谢子枫翻了个身,有些不满的想到。然而没过多久,客堂也传来了梆梆的敲门声。只见师父轻身而起,点了一盏油灯,将外面的客人迎了进来。 谢子枫有些困意了,将头埋在被子中假寐。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半夜上门的客人。这个男子身材中等,体型亦中等,带着一顶藤条编制的斗笠,一身农夫打扮,蹬着一双草鞋,鞋上沾着泥土和草叶。他解下斗笠放在书桌上,露出脸来。出乎谢子枫的意料,男子的脸生得十分俊秀,蓄着短短的胡须,散发着读书人的气质。 这男子屈身一礼,“深夜才至,打扰仲兄休息,李密惭愧。” 张仲坚手扶男子,轻声道:“玄邃兄严重。不知兄为何今夜才至啊?” 李密歉声道:“仲兄书信寄来之时,密正好去接玥儿回家,因此耽搁了两天。今天中午密赶到这里,决意先行前往洛水探查一二。谁知这一探查,竟用了大半天。” 张仲坚低声问道:“玄邃兄可有所发现?” 李密苦笑道:“不瞒仲兄,密在洛水边见到了传说中的厌火和祸斗了……” “可是那长嘴黑鸟和棕毛大狗?玄邃兄确定它们就是厌火和祸斗?”张仲坚急切的问道。 李密指指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和烂了几个洞的短衫,苦笑道:“若不是玥儿护着,我恐怕要被它们烤熟了分而食之了。” 谢子枫听得一堆不认得的词,脑子更觉沉重,他努力的想听下去,然而后来只听得“速回师门”“玥儿”几个词,便沉沉的睡去了。 师父手里的油灯好像在微微颤抖呢? 这是谢子枫入睡前想到的最后一件事。 第十六节 禅院清寂意不足 更新时间:2013-09-03 谢子枫起得很早,这是他多年读书养成的习惯。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虽说代海寺客房的竹塌有些硌人,但他毕竟是十七岁的小伙儿,不觉得疲倦。 “呼……昨晚房中好像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和伯伯说了些了不得的大事。”谢子枫伸伸懒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师父起得比我还早啊!这被子居然叠得整整齐齐,一点都不像是他的风格。” 谢子枫汲着木屐,推开房中的窗户,清晨的阳光瞬间铺满了整个客堂。从窗户里可以看到鸟儿在菩提树上飞来飞去,不时叫上几声。 “这惫懒鸟儿,这会叫得畅快,等中午就不知道躲哪儿纳凉去了。”谢子枫叉着腰随意的转动身体,做些动作。 “难得啊难得!师父居然没有带着酒葫芦就出门了。嘿嘿……”谢子枫拿起书桌上的酒葫芦,拔下盖子嗅了一下,“唔,采剑南之泉水,辅以夔州特有的黄橙,清冽中带有一丝果香……” 谢子枫探头向窗外四周望了望,笑言道:“左右没人,小爷就尝尝这巴蜀美酒的味道。” 这酒并没有少年想的那般酣烈,反而清淡爽口,略带一丝酸甜。谢子枫皱眉道:“这算什么烈酒……连娇滴滴的李怡大小姐都喝不醉吧。” 谢子枫又无聊的在屋里走了几圈,实在等不到张仲坚,于是将酒葫芦别在腰间,走出房门。 清晨的代海寺格外清净,因为香客一般都是用罢饭才陆陆续续上山的。谢子枫站在中庭四下张望,除了一个扫地的小和尚,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决定先去斋堂填填肚子,然后再找师父。 摸摸胸口,**的,师父给的道德经还在。看来昨晚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真的了。谢子枫拿出道德经,上下左右翻看着。一下子被师父收入门下,成为道门弟子,看到了云泥之别的四时拳,这接踵而至的幸福,让谢子枫激动的有些恍惚。 “哦对了,昨晚还在月下遇到了李世民。他说今天早上就要返回太原,也不知这会走了没有。(..tw)”谢子枫翻开道德经,看着里面的文字,讶然不已,“这经文旁边的小字都是师父的旁注吧,虽然写的密密麻麻,但是每个字都狂放不羁,极像师父的风格。夫子说,由字及人……唉,也不知夫子昨晚睡的如何,现在又在哪里赶路。” 谢子枫想着这些乱哄哄的事情,没提防一下子撞到一个人怀里。 “啊哟!谁啊!没看见小爷正在琢磨事情呢啊!”谢子枫脑袋一抬,居然是王慕秋。只见和尚无精打采的跟谢子枫打了个招呼,便向后走去。 “噢呀!小秋秋,撞了我就想溜?”谢子枫抓住王慕秋的腰带,一把将和尚扯回来。 王慕秋转过身来,苦着脸说道:“枫弟……放过愚兄吧。愚兄实在是困啊……” 谢子枫坏坏的凑到王慕秋脸跟前,“噢呀,小秋秋。难道你昨晚去镇上偷胭脂水粉,被哪家大妈大婶发现,然后吊了一夜?” 若是以往的王慕秋,听到这个必定会哇哇乱叫,一把堵住谢子枫的嘴。不过今天的王慕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嗯……” 谢子枫哈哈一笑,“告诉你个好消息,大胡子伯伯正式收我入门啦。从今天起,我就是正一道的弟子啦。无量天尊……” 王慕秋有气无力的回了声“阿弥陀佛”,转身就走。 “站住!”谢子枫对王慕秋的反响很不满意,“你要是现在走,我就告诉你师兄,就说你每天夜里都会偷偷去镇上做梁上君子!” 这招很是管用,只见王慕秋深吸一口气,待转过身来已经换上了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表弟,我的表弟哎!你表哥我……苦啊……昨天偷偷和你出去,回来正好被师兄发现,把我一顿数落,连晚饭都不给我吃,还罚我在经楼里抄十遍华严经!你知道华严经就多少字么!三千字啊!一天写三千字都要了我的命了!” 谢子枫撇撇嘴:“那是你水平差。我昨天还被张夫子罚抄慎子了呢!” 王慕秋幽幽的补充道:“那你有没有试过一晚上饿着肚子抄经文,然后四更天被人从床上抓起来送客人的?” “呃……这个没有……” “我恨李阿婆!我恨他们全家!什么时候走不好,非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就下山,害得我在山门吹了半天的冷风。枫弟啊,哥哥不行了,要去睡个回笼觉。” 谢子枫扶着王慕秋,问道:“那我送你回去?看你这样,好在撞得是我,如果撞在柱子上可就惨了。” 王慕秋一抓谢子枫的肩膀,说道:“不用,我自己走。如果你真的关心愚兄,就下山弄只烤鸡来,偷偷的放在我房里。要转炉的,最好八分熟。” “您走好,不送啊!” 既然王慕秋还能耍嘴皮子,谢子枫便放下了心,扭头就钻进了斋堂。 “大包子,小包子,乖乖排队等小爷临幸……啊!”谢子枫抹着口水走进后厨,一眼便看到了粉红衣裳的李大小姐。李怡正在恨恨的拨弄着手中的烧火棍,看到谢子枫这副猥琐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哼!下流!色胚!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师徒俩没一个好人!” 谢子枫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那个,大小姐,一大清早在这儿发什么脾气呢?谁惹到你了?” 李怡撅着嘴说道:“还不是师伯,他说好跟人家回怀谷的,结果留下封书信就跑了。这下我肯定要被娘亲打死了……呜呜,小枫子,我该怎么办……” 谢子枫脑子一震,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是说,我师父他留下封书信,然后走了?” 李怡眼睛红红的,把一封信塞到谢子枫手里,挥舞着烧火棍说道:“这是我早上在师伯房间里找到的。死师伯,臭师伯!下次见到你,我就让小白咬你!” 谢子枫愕然问道:“师父的房间!我一直在屋里睡觉呢啊!” 李怡揉揉眼睛:“对呀,你睡的跟死猪一样,还打呼噜!被子都蹬到地上了,还是我捡起来给你重新盖上的。” 谢子枫大窘:“大小姐,男女有别啊!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闯到男子房中的!这有损我的名节啊!” 李怡盯着谢子枫,噗的笑了出来:“你也有名节?真是书呆子了!” 谢子枫见李怡笑出来,暗吐口气,方定神看起师父留下的书信来。起头是“枫儿”二字,看来是写给自己的。 “枫儿:为师有要紧事,要立即赶回师门,大约一月后能回转。你要多读书,多练功,切不可嬉戏过度。为师回来之后要查你功课,连同你张夫子那份一起查,不过就你打屁股! “告诉丫头,我一时半会不能跟她回去了。等事情办妥,我当亲往谷中赔罪。她若是无事,就在这里玩些日子再回去罢。你是师兄,要好好照顾师妹。照顾不好,还要打你屁股! “为师的好友李君玄邃,乃柱国之后,袭蒲山公爵,可惜得罪皇帝,如今只是白身一人。他虽不通道术,但是对五行灵力颇有研究,如果他有所需,你要全力配合。配合不积极,哼哼!你懂的。” 谢子枫摸一把额头的汗,随手抄起一把蒲扇晃着,叹气道:“哪有这样的师父,回师门不带上我也就罢了……这信让别人看了,我可羞死了。” 李怡眨着琥珀色的眸子,戏谑道:“我已经看过了,怎么办呀?” 谢子枫挥挥蒲扇,表示毫不在意:“咱俩是同门师兄妹,你不算别人。噢呀噢呀,大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李怡心里一喜,面上却嗔怒道:“是师姐弟!才不让你占便宜呢。我本来打算给师伯做碗麦粥的,现在师伯走了,就赏你了。” 谢子枫卷起袖子,盛上一碗,然后找个门槛就蹲了下来:“这粥熬的真不赖啊!” 李怡靠着灶台,看着少年狼吞虎咽的吃相,皱眉说道:“你是猪啊!一点我道门弟子的风采都没有。” 谢子枫嘴里含糊的反击道:“风采重要还是肚子重要?我昨晚几乎没睡,还被世民兄拉着说了一晚上话,早就饿死了。” “你见到二哥了?他有没有提起我?”李怡紧张的问道。 “提了。他说你们现在还是不见的好。哦对了,他今天四更就走了。”谢子枫轻描淡写的说道。 李怡舒了口气:“呼,这就好。还好没有遇到李世伯,他可没有二哥这么通情达理。” 谢子枫看着李怡,本来想问两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唏嘘喝粥的声音。 李怡看着谢子枫吃的干干净净,走过来接过碗,小心的问道:“那个……要不要再盛一碗?” 谢子枫遥遥头,心思有些失落,随口说道:“你也吃点罢,剩下的我给小秋秋带过去。” “小枫子,你这是怎么了?师伯走了,心情就这么差?”李怡找了个干净的碗,满满的盛上麦粥,反过来劝解少年。 “那个,大小姐,你说师父这次走得这么匆忙,是不会和我昨天在洛水边看到的异象有关系啊?难道这里真要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了?” 李怡想了想道:“应该不会。如果真的有大事,师伯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谢子枫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师父既然说一个月后就能返回,那就等他回来再详细询问吧。这会功夫,李怡已经将麦粥装在了食盒里。 “喏,把这食盒给王大哥提过去吧。” 谢子枫慵懒的站起来,放下蒲扇结果食盒,叹口气道:“小秋秋真是好命!有人给他送饭,还有姑娘叫他‘大哥’呢。” 李怡盯着谢子枫的脸,噗哧笑出声出来:“那我也叫你声大哥,谢大哥~” “免了……”谢子枫想到李怡的手刀,立马打了个激灵,“我走了啊,剩下的粥你喝了,千万别浪费了。” 谢子枫拎着食盒风一样的走了。李怡回想着刚才看到谢子枫脸上满是黑灰的样子,忍俊不禁。她本想追出去告诉谢子枫擦擦脸再走,但一想到刚才少年风风火火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满:“就这么急着见那花花和尚啊!果然还是色胚!哼!” 第十七节 笑语盈然入屠苏 更新时间:2013-09-04 谢子枫并不知道自己脸上黑一坨白一坨的样子,提着食盒就往后院走。.tw[]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代海寺的寺众大都居住在后院的禅房中,这些禅房分布在方丈室的左右,如众星拱月一般。 刚走进后院,迎面便遇到了王慕秋的师兄慧明。慧明依然穿的是一尘不染,缓步前行,看到谢子枫,眉头一皱,大声诵佛号说:“子枫啊,佛门三宝静净敬,你可是一样都没沾。” 谢子枫从小不知道被慧明教训过多少次了,这样的训斥如同隔靴搔痒。他笑嘻嘻的回道:“慧明大哥,要是沾上这三宝,我岂不是变成和尚了?” 慧明摇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小秋秋昨天没休息好,在禅房里补觉呢。我特意从斋堂带了些饭食与他。” 慧明又是一叹:“子枫真是好心肠。慧定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他的福气。昨天下午他又偷偷溜出做坏事了吧?你与我好生劝劝他,既然来我禅院,当守我清规。” 谢子枫额头滴汗,心道你这是说小秋秋,还是在说我啊,听起来好生别扭。 “啊哈哈,是极是极。我一定要说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整天瞎折腾,把周围的人都折腾坏了。” 慧明不置可否,一挥衣袖,径自去了。谢子枫望着白衣僧人的背影,舒了口气:“这家伙,和小秋秋差不多大吧。怎么做事一板一眼的,忒没意思了。还有那白色的僧袍,怎么总是这么干净……回头应该向他讨个洗衣服的妙方,然后在镇上开个门面,专为街坊邻里洗衣服,一定能赚上一笔。等生意做大,就雇几个浣纱的小娘来伺候小爷,嘿嘿。” “咳咳,小枫儿这是来看我了么?来就来嘛,还提的礼物,是高丽的山参,还是吐蕃的虫草啊?”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僧人站在回廊里,双手拢在袖中,笑呵呵的问道。 谢子枫暗道倒霉,遇到了慧明也就罢了,怎么连方丈都能碰见。“方丈爷爷您看错了,这不是礼物,是给秋哥做的麦粥。”内心疾呼,快让我过去吧,方丈爷爷!不要给我讲从前的故事啦! 方丈揉揉眼睛,马上变得泫然欲泣:“小枫儿是不是讨厌爷爷了?这么久不来看爷爷,连礼物都不带一个,真是伤透爷爷的心了。想当年,你还穿开裆裤的时候,爷爷带着你在果园里玩耍,你非要骑在爷爷头上摘果子。够不到果子你就哭,还要揪爷爷的胡须。” 谢子枫讪笑着说道:“方丈爷爷,这都哪年的事了……今天太阳很好,您就在这儿多站会晒晒吧。我有事先走啦。” 方丈哦了一声:“小枫儿,你年纪也大了,做事要仔细稳重,那些小孩子玩的鬼把戏就不要玩了。” 谢子枫哪里知道方丈说得是他脸上的“烟妆”,随意答应声,急忙闪到王慕秋的禅房里。眼看王慕秋睡得正沉,他也没有做声,放下食盒就掩门出来。想到方丈可能还在回廊里,他没有沿原路返回,而是直接从后门出了禅院。 代海寺的后门很小,门外是寺院自己耕种的田地,还有一个大大的果园。这个时节,果树上的花基本都谢了,没有春天的时候好看。不过有些小果子已经偷偷的长了出来,微风拂过,送来一阵果子初生时的清香。 “呼!不想那么多了,师父叫我念书练功,我照做就是了。”看着果园的景色,谢子枫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挽起袖子,决定照着张仲坚昨晚演示的,重新将四时拳练一遍。 “唔,虽然动作是好看了很多,但是完全没有达到师父说的利用灵气的地步嘛。”谢子枫有些垂头丧气,“走得这么急,练修习道术的法门都没有告诉我。” 谢子枫突然想到了身上带着的道德经,忙掏出来,盘腿而坐,从第一页看起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可以说出来的道就不是永恒的道,可以叫出来的名称就不是永恒的名称。嗯,那么我使出的招式不一定非要叫四时拳,叫什么拳都可以。只要拳法能表现出它最本质的‘道’就可以。可是这套拳法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样的‘道’呢?” 谢子枫又重新演练了一遍,仍然是一头雾水。他忽然想到昨天灵机一动自创的那招“君子于役”,也是模仿动物动作而来的,他将这一式加到四时拳里,结果使得磕磕绊绊,连带着四时拳也乱了套。 “同样是模仿万物生灵,四时拳除了模仿动作之外,还着意于当时的节气环境,因此四招拳法对应的正是一岁之四时。我这招君子于役,描摹的却是傍晚公鸡回巢的时候,属于一日之四时……此四时非彼四时也。果然是这样吗……” 谢子枫自嘲的笑了一声,那么这四时拳就必须要叫做“四时拳”了,这样一来,岂不是违背了“名可名”的要求?谢子枫摇摇脑袋:“同样的招式,我使出来是‘驴打滚’,师父使出来就是‘灵龟出水’。但是师父的招式重在积累气势,而我的招式却可以临场应变。不同的名字实际上代表的是不同的意境!” “换句话说,即使这一招就被世人称之为‘灵龟出水’,我却可以在不同的情景下随机应变,根据当时的环境做出最有利的改变……这也许就是老子所说的‘名可名,非常名’了吧。” 谢子枫眸光一闪,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无论如果,这道招式是需要配合道术的……我还没学过道术的皮毛,想这么多又有何用。呼,再打两遍就回去温书罢。” 谢子枫振作精神,重新从头打起四时拳来。打到第二遍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一旁鼓掌。他心里一惊,这人身法级轻,自己根本没有发觉他的到来。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套四时拳加上君子于役打完,轻吐口气,回头向掌声的来源望去。 院门边上站着一位黄衣少女,身材玲珑有致,和李怡比起来还有所丰腴。只见她梳了个简单的马尾,上面插着一根木质的簪子。她生得面容姣美,娥眉高挑如墨,双眸粲粲如星,鼻子精巧可爱,双唇小而娇俏,单论容貌和谢子枫之前认识的李怡不相上下。然而这位少女却面色清冷,不苟言笑,和她可爱的外表截然相反。她的衣衫做工普通,但是紧身而不失轻盈,腰间系着牛皮制的衣带,脚蹬一双竹屐,个子虽然不高,但是给人以飒爽干练的感觉。 谢子枫倒吸一口气,心想这几天难道自己走运了,怎么接二连三的遇到漂亮的少女。那黄衣少女躬身行礼,朱唇轻启,声音如清晨山涧的露水,冷冽而清澈:“请问公子,这套拳法可是虬髯客前辈所创的四时拳?” “虬髯客?这是谁?”谢子枫在心里搜肠刮肚,也不记得认识这么个人。 黄衣少女星眸轻眨,又清声问道:“公子,你这套拳法师传何人哪?” “噢噢!”谢子枫忽然发现自己转身过来之后还没说一个字,实在是有失礼数,连忙正衣衫,抱拳答道:“请恕在下失礼。这套拳法是我师父张仲坚授与我的,的确叫‘四时拳’,但是却不是什么虬髯客所创的。” “哎呀哎呀,某人学了这么久武艺,居然连他师父的江湖绰号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在姑娘面前显摆。”不知什么时候,李怡大小姐坐在后墙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晃悠两条腿。 黄衣少女听到李怡的话,朝着墙头抱拳谢道:“多谢姐姐告知。原来真是虬髯客前辈的得意武学,果然不同凡响。”说完,她又向谢子枫问道:“可是公子使的这套拳法中有一招我从未见过,不知这招何名?” 谢子枫故意无视李怡,朗声答道:“这招是我自己没事瞎琢磨出来的……我给它起名叫‘君子于役’”。 黄衣少女轻扶下巴沉思片刻,赞道:“好名字,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和公子的招数很是贴切。” 谢子枫老脸一红,谦虚道:“哪里哪里,姑娘过誉。” 这时只听墙头又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哎呀,大清早怎么就闻到股醋味,酸得人牙疼。” “你!” “我什么我?明明就是老母鸡扑腾,非要叫什么君子于役,你说酸不酸?” 黄衣少女对李怡施礼道:“姐姐此言差矣。君子于役,说的是家人盼望从军的亲人平安归来的故事,无论鸡鸭羊牛,只是用来掩饰内心的焦虑和期盼的。” 谢子枫闻言大喜,拱手道:“姑娘所言正和我意!原来姑娘也读过诗经。” 黄衣少女淡淡回礼道:“不敢言读,只是偶尔翻过毛诗而已。” 李怡见两人一问一答,说的甚是开心,她心里忿忿不平,心想我专门早起给你熬的粥还不如一本诗经? “我说小枫子啊,跟女子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把你的脸洗洗?这一脸灶台上的灰,太煞风景了。” 谢子枫突然想到早上用过的蒲扇,一下子明白了慧明和方丈说的话的意思,跑到不远的井边一看,顿时满面羞惭,默默的洗脸擦拭不提。 黄衣女子见谢子枫这副窘样,脆声说道:“公子切勿见怪,方才我只顾看公子的武艺,并没有细看公子的模样,所以未能及时提醒,错在小妹。” 李怡幽幽的说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见谁都自称妹妹啊?” 黄衣女子一直清冷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丝笑容,如同拨开云雾现身的新月一样,使周围星辰再无颜色。不光是谢子枫看呆了,连李怡也瞬时有些不愧不如。 “姐姐说笑了。小妹略懂些识人之术,像姐姐这般温柔大方,娴静有礼的人,一定比小妹成熟许多。这声姐姐,小妹叫得是心甘情愿。” “你……”李怡坐在墙头,想发脾气又被这句话顶了回去,只好闭口不言,胡乱踢着墙面发泄。 谢子枫第一次见到李怡哑口无言,心里对这黄衣女子又是佩服又是害怕。这女子能让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李大小姐吃瘪,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打个哈哈,圆场道:“姐姐妹妹什么的,无关紧要哈。” “嗯?” “你说什么?” 四道目光唰得射在谢子枫身上,他心里骂娘,口中讪讪道:“那个,你们俩位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黄衣少女面色一急,上前问道:“相遇既是有缘,公子可否留下名讳?” 谢子枫只好暂停脚步,“在下谢子枫,子曰诗云的子,枫叶的枫。” 黄衣少女讶然道:“小妹姓李名玥,原来你就是义父说的谢公子。” 谢子枫瞥见李怡面沉似水的样子,心里也咯噔一沉,慌忙说道:“那个李姑娘,这边这位姑娘也姓李。你们两位李姑娘有缘相会,何不慢聊?小的先告退了。”说完,急匆匆的往僧院里去了。 这厢李怡见谢子枫离去,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冲李玥赔个不是:“这位李姑娘,刚才我一时言语有失,千万别放在心上。”说罢,便想从墙头跳下来去找谢子枫。 李玥急忙说道:“怡姐姐,且慢些走!你真不记得我了?我是玥儿啊!小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玩过!濮阳,柱国府,老桃树!” 李怡闻言一怔,仔细打量着李玥,忽然想起了什么,激动的手舞足蹈,一不留神,居然从墙头摔了下来! 第十八节 星眸璨璨清如水 更新时间:2013-09-05 话说李怡心神激荡之下,一头从墙上栽了下来。请使用访问本站。连李玥这样看起来清冷静雅的人都被她唬了一跳,一边喊着李怡的名字,一边往院墙那边疾跑。然而李怡大小姐人虽然有时候跳脱,毕竟有真气护体,栽下来丝毫无事,爬起来就跑。 “嘭!”两位姑娘,一位跳脱如火,一位娴静如水,就这么撞在了一起,形成了李怡在上,李玥在下的不雅姿势。可惜谢子枫溜得太快,不然就能欣赏到这一幕美景了。 李怡撑起身子,仔细打量着身下的少女,果然在眉眼之间找到了儿时熟悉的感觉。她摇动着少女的肩膀,促声道:“果然是玥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说道这里她朝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问道:“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我一直以为你跟着伯父一起出事了……还有,你刚才说的义父是谁?他对你怎么样?这几年过得好吗?” 听着儿时好友如连珠筒一般的问话,李玥眼神泛起三分迷茫,六分喜悦,还有一分惆怅,纵使她生性清冷,此时也微微哽咽起来,“怡姐姐,好久不见。不过,可不可以起来说话,你压得我有些难受。” 李怡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完全趴在了李玥身上,她揉揉自己的眼睛,讪笑着爬起来,“死丫头,小时候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怎么什么话都不说……” 李怡就这样屈膝坐在地上,琥珀色的眸子直盯着李玥看,生怕眼睛一眨,面前的好友就消失了。李玥恬然一笑,以双手为枕,就这样躺在草丛中,说道:“那件事情之后,我在外躲藏了几天,也算是吃了些小苦头。不过后来义父找到了我,又将我送上栖霞山学艺。山中无日月,更不知寒暑,三年就这样一晃而过,倒也轻快。前几天义父将我接下山来,要我陪他见虬髯客前辈,我便跟着他来到这里了。” 李怡听到这里,吸吸鼻子,唔囔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玥儿一直是最好的,小时候我们一起放纸鸢,我的纸鸢挂在了树上,你拼了命帮我拿下纸鸢,自己的纸鸢却脱线飞得不见了。” 李玥轻呵一声,“怡姐姐,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再提。” 李怡点点头,“好了啦,不提那些陈年往事了。我只要知道我的玥儿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了就好。对了,你义父是谁啊?” “我义父就是蒲山公李密,他现在就在寺中。”李玥星眸闪烁,语气中隐藏着感激,“义父这次是受虬髯客张仲坚前辈之邀,来这里探查灵力异常状况的。可惜我昨夜歇得太早,我们始终缘铿一面。” 李怡撇嘴道:“见他做啥,拉里邋遢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他的酒葫芦不撒手,说话不算话,放人家鸽子!” 李玥抿嘴道:“多年不见,姐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李怡瞪眼叉腰道:“谁说的,我早就长大了!我可是比你大足足一岁哟!你刚才也承认我比你成熟了。” 李玥挺起身子,不动声色得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看着李玥挺起的胸膛,李怡垂头丧气,“呜……为什么你的身材比我好……难道说这是栖霞山的健身秘笈?好玥儿,是不是啊?” “怡姐姐,这是命,你得认。” “可恶……几年不见,你嘴皮功夫见长啊!” “呵,在栖霞山上,倘若我再不多说话,或许我早就忘记如何说话了吧……”李玥望着天空,自嘲道。 玥儿这三年过得也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般轻松啊!李怡默然低下头,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了,怡姐姐,刚才那位谢公子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怎么总是跟他过不去?你们两个是不是很熟啊。” 李怡拨弄着眼皮底下的青草,没好气的说道:“他呀,一个油嘴滑舌的书呆子!什么本事没有,哄人骗人的本事倒是不小。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师伯亲传弟子的份上,我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李玥若有所思,问道:“那这位谢公子就是你的师兄咯?” 李怡嗤笑道:“他?师兄?门儿都没有!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鱼翔浅底能被他使成母猪洗澡,哎哟想想就好笑。.tw[]” 李玥正色道:“我看这位谢公子不简单,论辈份我也该叫他一声师兄。他刚才打了三遍四时拳,每一遍都是同样的动作,但是每一遍的意境却不尽相同。而他自创的那招,虽然动作粗糙,但是居然能和四时拳的意境融合起来。看来谢师兄在道术上的领悟力在我之上。” “玥儿,你是不是学功夫学傻啦?你没发现,他连真气都不能催动?他可是新得不能再新的道术白目了。” “哦?竟然是这样!”李玥檀口微张,“难道是玥儿看走了眼?刚才他身周明明有灵力流转。” 李怡大咧咧的站起来,“他这个人真的不通道术,不过说来奇怪,他身上曾经出现过儒门和兵家的护体真气,你说怪也不怪?” 李玥跟着站起来,点头沉吟不语。 “好了,我们姐妹重逢,为什么总要说那个小色胚啊?还没吃早点吧,姐姐带你去斋堂吃粥。”李怡扯起李玥就走。 李玥任李怡拉着,边走边整理着衣裳,问道:“要不要叫上谢师兄一起?” “那他也得能吃下才行。走啦,莫要管他!” 这边放下三年后重逢的姐妹不提,却说谢子枫脱身出来之后,心里直呼阿弥陀佛,恨不得冲到前殿抱着弥勒佛祖的肚皮亲上几口,“坊间流传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此言不虚。书里的佳人一个个都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现实中的女孩却一个个都招惹不起……” 谢子枫偷偷的摸回禅房,所幸并没有遇到方丈或是慧定。推开王慕秋的房门,只见王慕秋仍在床上躺着,把被子卷得如同煎饼似的。眼睛扫到桌上,发现食盒已经被打开,吃过的粥碗胡乱放在桌上。谢子枫心里一乐,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戳着被子叫道:“小秋秋,日上三竿啦!该起床念早课啦!” 毫无反应。 “方丈爷爷来捉你啦!” 王慕秋哼哼唧唧道:“来吧来吧,爷爷洗干净了等着他呢。” 谢子枫眼珠一转,抚掌道:“噢呀,寺里又来了一位姑娘,相貌脱俗,性子娴雅,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呐!” 王慕秋一个骨碌就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嚷道:“在哪儿,在哪儿?你要是诳我,今天爷爷绝不与你罢休!” 谢子枫鄙夷道:“你可以鄙视我的武艺,但是不能鄙视我的人品。和某个满嘴胡柴的人比起来,小爷说话可是字字铿锵。那位姑娘名叫李玥,刚才还在果园,不过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王慕秋丧气道:“那还不是见不到。”忽地又来了精神,拉着谢子枫就往外跑,“说不定佳人妹妹就在院里等着我呢。” 谢子枫叫道:“你等等!瞅你这衣服,跟破烂流丢一口钟似的,你好意思见人?” 王慕秋拍拍脑门:“啊哟!今天脑子有点跟不上,我这就换。”说着,就在床底下一阵乱摸,什么衣服都冒了出来,什么戏服、汗衫都有…… 谢子枫收拾着食盒,打趣道:“这些都是你从镇里顺回来的吧?看不出你还有这癖好,怎么不顺些姑娘的手帕香巾回来?” 王慕秋找到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袍,边穿边道:“盗亦有道,你知道不?我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善行,可不是采花大盗。” “前几天我还看见你收下李婶的汗巾了呢。” “啊哟,那是汗巾嘛,那是抹布好吗?直接被我丢在斋堂了。好了好了,快走快走。”王慕秋推搡着谢子枫往外走。 “小秋秋……你这还有点和尚的样儿么?我先去斋堂还了食盒再说。” 王慕秋一把抄过食盒就朝斋堂奔去,嘴里嚷嚷道:“枫弟,你今天事也忒多了,送完这个,立马去找美人!” 谢子枫跟在王慕秋后面,看着他那副亢奋的样子,腹诽道:“等你见到那小丫头,你就不会这么乐呵呵了。” 正思量间,只见王慕秋一头扎进了斋堂,没等谢子枫走过去,他又从斋堂里退了出来,脸上红的白的青的各种颜色都有,如同开了水陆道场一般。谢子枫正想上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李怡和李玥走了出来。 李玥拱手一礼,肃声说道:“师傅可是代海寺人?既是寺中僧人,如何对我们无礼?岂不闻佛家有五戒十律?再看你这身衣服,不知是从哪个书院里偷来的,佛门高人便要学士子打扮,岂不缪哉?” 王慕秋瞠目结舌:“我……小僧……阿弥陀佛……” 谢子枫窃笑不已,佯装刚刚路过,讶然道:“噢呀,这不是慧定和尚么,大清早就开始调戏良家妇女了啊,我要不要告诉你师兄呢?” 李怡呸了一声,道:“你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见着玥儿,连舌头都捋不直了,哼!玥儿,你别和他们计较。这个和尚是小色胚的朋友,不过人品要比小色胚好上十倍。” 谢子枫不以为意,奇道:“噢呀,一会功夫不见,你们俩怎么就如胶似漆了?” 李怡面色一红,嗔道:“又胡说了!你不是说我们俩都姓李,很有缘分吗?我们俩现在关系好得很。” 谢子枫还要追问,李玥欠礼道:“原来是谢师兄的朋友。在下李玥,见过王公子。” 王慕秋微微一怔,结结巴巴的说道:“那个……李姑娘……幸会……在下……” “失礼了,王公子。”李玥打断了王慕秋的话,向院中急行几步,望向天空。众人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白色的光点越来越大,俯冲直下。离得近了之后,发现居然是只白色的猎隼。 这只白隼在院中盘旋几圈之后,振翅往西边飞去了。李玥面露焦急之色,向众人施礼道:“这只海东青是我义父从突厥朋友那里所得,一向用来在义父和我之间传递讯息。今早义父下山散步,至今未回。如今他派白隼传信,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谢师兄,王公子,怡姐姐,我得马上去找义父,先行告辞!” 第十九节 迷雾沉沉掩金乌 更新时间:2013-09-06 谢子枫见李玥着急的样子,脱口说道:“李姑娘,我陪你一起去。[..tw超多好看小说]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李玥抱拳道:“感谢谢师兄好意,不过寻找义父之事,我一人去即可,不敢劳烦师兄。” 谢子枫笑道:“噢呀,李姑娘既然看得起在下,唤我一声师兄,那么我就要尽到师兄的责任。师妹有事,师兄岂能袖手旁观?” 李怡暗啐一声不要脸,说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只是给玥儿添乱罢了。还是躲在某个角落里,老老实实的练你的母鸡下蛋吧。” 谢子枫急道:“李姑娘不要听她瞎说!我曾经打败过白虎和黑玉王蛇呢!不信你问小秋秋。” 王慕秋在一旁早就急得抓耳挠腮的,听到这话,脑袋点的跟鸡啄米似的,还不忘炫耀自己的功劳:“是滴是滴!不过打败黑玉王蛇的主要功劳是我的,枫弟不过是给我打打下手而已。” 谢子枫白了王慕秋一眼,面不改色的说道:“李姑娘,我保证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噢,小秋秋在道术上也有一手,让他和我们一起去!” 王慕秋心中欢喜雀跃,不过面上还是矜持道:“这个,不好吧。要是再被我师兄抓住,可就不是抄华严经三百遍这样容易过关了……” “阿弥陀佛,因果会遇时,果报还自受。你已种下业因,便自己去证业果吧。”不知何时,道衍方丈出现在中庭之中,缓步走来,“慧定,你便陪着小枫儿和这位李小檀越走一趟吧。” 王慕秋面色一变,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何因何果?可是那因那果?我怎的一无所知。” 方丈轻轻一笑,盘腿禅坐在菩提树下,“去吧,去吧。” 李玥对方丈施以大礼,谢道:“多谢大师!既然大师如此安排,便有劳慧定师兄和谢师兄了。” 谢子枫目视李怡,露出得意的神色,说道:“大小姐你就不必去了,反正你那点轻功,除了用作逃命和欺负老实人之外,也没啥别的用途。” 李怡恼怒道:“啊哟,连你这样的穷措大都能去,我堂堂李大小姐怎么就不能去了?更何况,玥儿的事,就是我的事!” 谢子枫笑道:“噢呀,某人变脸真的是比六月的天气还要快呀。你什么时候和李师妹这么熟络了?” “你都可以腆着脸叫人家师妹,我怎么就不能跟玥儿亲如姐妹啊?” “谢师兄,怡姐姐!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义父现在状况不明,我们还是立即出发吧。”李玥蛾眉竖起,轻声喝道。 谢子枫和李怡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感觉十分尴尬。却不知李玥此时心中亦是一惊,胸脯微微起伏,“刚才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要是师父知道我道心不稳,非得提着剑下山追我十里。” 四人也不做收拾,这就出了寺门,翻过青龙岗,来到了昨天谢子枫和李怡经过的那个十字路口。 “看白隼离去的方向,应该是西边无误。谢师兄,不知这条路向西通往哪里?” 谢子枫刚张开嘴,李怡拍手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条路一直通到洛水边上。”说完得意的看了一眼谢子枫,谢子枫只好憋屈的点点头。四人沿着大路往西急行,连路两边的景色也不及细看。 这四人里,李玥心忧义父的安危,李怡心里对谢子枫恨恨不已,王慕秋还在想刚才方丈说的业果,谢子枫想着远行的两位师父,各有各的心思,一时间居然都不出声。路上除了沙沙的脚步声之外,便剩下风声了。 等等,风声?谢子枫心思最为灵动,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竟然起了风。抬眼望去,太阳早已不知所踪,天空虽然晴朗,但却黯淡了许多。没有了太阳,一下子感觉凉快很多,风中还夹杂着水汽,吹打到身上甚是不舒服。 “咦?怎么水汽越来越浓,我们这是要到水边了么?”李怡并没有走过这条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偷看谢子枫的反应。 谢子枫并没有看到李怡的小动作,挠头道:“不是啊,这里离洛水还有将近一半的路程呢。噢呀,这水汽怎么把路都遮掩起来了?” 说话间,水汽愈发浓重,将众人包围在内。放眼望去,三丈之外尽是白色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楚。头顶的天空也变得模模糊糊,再也分辨不出南北来。李玥神情一紧,疾喝道:“各位,此雾有些蹊跷,请聚做一处,不要走散了!”说罢,从背后的剑匣中抽出一把剑,横在胸前,捏一个剑诀。 谢子枫看着李玥手中的剑,啧啧称奇:“噢呀,剑柄通体湛蓝,剑锋寒光四溢,这是何方名剑啊?” 李玥淡淡的说道:“这把剑是我前几天在路上买的,三十文钱,略有些贵。” “……”谢子枫张了张嘴,旁边传来李怡那令人气急败坏的笑声。 “不过这紫檀木剑匣却是我师父亲手做的,长四尺三寸,宽六寸,重二斤七两。”李玥略一沉吟,补充说道,“可以算是名物。” 这次轮到王慕秋发声了,只见他笑呵呵的拍着谢子枫的肩膀,诵声佛号道:“今天居然亲眼见到买椟还珠这一幕,枫弟,你真是大才!” 四人紧张的心情,通过这么一闹,消减了很多。不过这会雾气更加浓郁,而风却逐渐停了,整个天地似乎都陷入了混沌之中。所幸这条路只有一个方向,并无弯曲和分支,四人顺着来时的方向,放慢步子向前徐行。 从雾气中穿过时,周围的水汽扑面而至,不多一会,众人的身上都变得有些潮湿,微风拂过,李怡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阿嚏!”李怡大小姐突然打了个喷嚏,这声在安静的环境中实在突兀,其他三人纷纷回头看她。她从挎包里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鼻子,嘿嘿笑道:“不好意思!对不住。” 谢子枫看了李怡一眼,并没有出言讥讽,而是转头问王慕秋道:“我说小秋秋,平时见你能说会道的,把大妈大婶们迷的五模六样的,怎么在两位美丽的姑娘面前,话却这么少。” 王慕秋心道,在这两位姑奶奶面前开口,我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啊,我在想老和尚之前说过的话。种因得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谢子枫双手背后,边走边说:“方丈爷爷的话你也信啊!他小时候带我逛庙会时,曾答应送我一个宝贝,现在还没影儿呢!咦,你们听,前面好像有声音。” 众人侧耳,只听得浓雾中传来了嘶鸣的声音,十分凄厉。 “这是鸟鸣声吧?”谢子枫不确定的问道,“难道是我们昨天碰到的大嘴乌鸦?” “不是它们。”王慕秋说道,“昨天那怪鸟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声音,想必除了目盲之外,还有失声的特征。” 李玥奇道:“你们昨天碰到的是厌火吧?不错,厌火口不能言,因此浓雾中嘶鸣的绝不是厌火。小心,它过来了!” 说话间,雾气中出现了一只怪异的大鸟。这鸟双足极大,笨拙的迈着步子,不急不徐。它约有半个谢子枫那么高,浑身青色,头顶处有一圈红色的羽毛,如同进士冠一样显眼。它的喙又长又尖,那凄厉的鸣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这鸟原本在慢悠悠的行走,看到面前的四人,微微一愣,叫声变得急促起来。 “不好,这怪鸟认为我们挡住了它的路,示意我们换一条路走!”李玥挑眉说道。 “阿弥陀佛!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们换一条路走便是了。”王慕秋忙不迭的说道。 “可是,从这里折返回去,再走那条林间小径,要耽误好些时间。”谢子枫挠挠头问李玥,“李师妹既然能听懂这怪鸟的话,不如我们跟它谈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 李玥听得谢子枫这句话,差点打了个趔趄。她下意识的娇嗔道:“师兄,不要开玩笑了,师妹哪里会鸟语……”说道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猛然打住不做声了。 “阿嚏!”李怡的眼珠子在两人间滴溜溜的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子枫已经顾不上给李大小姐来个怒目而视了,因为这声喷嚏过后,那青色的怪鸟一头就冲了过来! 李玥一个箭步挡在谢子枫前面,说道:“师兄去照顾怡姐姐,我来对付它!”说完,对着怪鸟便是一剑。这一剑扎在怪鸟身上之后,李怡骤然发力,竟然将它向后推了足足十步。然而这剑即便有如此之势,不能刺进它身体半分,反而如同刺在尖石上一般!李玥轻咦一声,皱眉道:“难怪这厮如此趾高气扬,原来有几分本事。” 一招不行,再换一招。她后撤几步,以手指剑,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疾!”。只见一道青色的剑气从剑尖迸出,如长虹一般直向那怪鸟扑去。谢子枫原本想上前帮忙,看到李玥这一式剑招,吃惊不已,不由停下了脚步,仔细观摩。 “原来师妹这么厉害!” 这道剑气射在怪鸟头顶,疼的那怪鸟发出一声闷哼。然而,仅仅一息过后,那怪鸟又扇着翅膀冲了过来。 “这鸟有些古怪!我在剑法中掺入了自身的灵力,又在这浓雾之中吸收了足够多的水灵之气,此招一出,就算不能将它立即击杀,最起码也应该能重创于它的。”李玥蛾眉紧皱,举剑挡下了怪鸟的长喙,发出金属摩擦时那种“吱呀”的声音。 怪鸟见两击不能得手,叫声愈发急促,两只翅膀上下扇动,带起了一阵强风。众人一时没有防备,被这风吹得站立不稳,倒退了好几步。李怡更是跌倒在地上。谢子枫见状连忙走过来,将她扶起,口中花花道:“大小姐,这点风就能把你吹成这样?我看你就只有乖乖躲在我身后才行。”李怡轻哼一声,居然真的就藏在了谢子枫身后,一句话也不说。 谢子枫心里奇怪,不过来不及多想,挠头说道:“这鸟看起来胖乎乎的,没想到力道却这么大,居然能扇起偌大股风。” “啊哟!枫弟!”一直默不做声的王慕秋,这时突然一拍脑门,苦笑道,“你提醒了我,‘体青顶红,喙长体肥’,还能扇出如此强风,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灭蒙鸟吧!” 第二十节 洛水翻腾云逐雾 更新时间:2013-09-07 谢子枫诧异的问道:“小秋秋,灭蒙鸟可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本身就是虚无荒诞的存在,你可不要乱讲。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王慕秋苦笑道:“枫弟,你当真以为,山海经只是一本虚无飘渺的书?那可是你们道门老祖宗伯益留下的志异呀!” 谢子枫本想多问,只听李玥轻叱一声:“尔敢如此!”原来在二人说话的功夫,那怪鸟又朝这边扑了过来。这怪鸟颇有智慧,见刚才的大风有效果,一边冲锋,一边扇动双翅。谢子枫武功根基太浅,本想上前替下李玥,却一步也不得上前。这时他忽然觉得衣服被人扯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李怡更是不堪,大风将她的头发吹的凌乱,她却恍若未觉。只是一手紧紧的捂着腰间的挎包,一手捏着谢子枫的衣摆。四目相视,两人立马别开了脸。谢子枫低头想到,这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从寺里出来就怪怪的。而李怡却在心里忐忑不已,这小色胚不会多想什么吧? 两人各怀心思,却不知李玥和怪鸟的战斗情势发生了变化。原来李玥见自己的剑气并未起到成效,便放弃了注入剑气,专心凭借自己的剑法与怪鸟周旋。李玥的这套剑法,乃是她的师父化用咏絮才女谢道韫的诗而创的,使起来举重若轻,蹁跹若叶,剑招如柳絮飘落,连绵不绝。然而那怪鸟皮糙肉厚,原本就不畏剑伤,硬吃了几剑却丝毫无觉,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双翅捭阖之间,强风生生不息,众人道行不高,苦苦支撑着身形。李玥功法在四人中虽然最深,在这大风中却也大受影响,剑法竟不能发挥出平时一半的水平。几招下来,李玥苦苦支撑,渐渐陷入了被动之中。 王慕秋向前踏出两步,对李玥说道:“李姑娘,这鸟是灭蒙鸟无疑了。灭蒙鸟乃大荒后裔,身覆青羽,此羽自破壳之日起,只长不褪,随着灭蒙鸟年岁增长越来越坚硬,普通兵器根本不能伤其分毫。李姑娘既然身怀灵力,何不使用道术?” 李玥回眸一望,见王慕秋宝相庄严,先是露出一丝诧异,继而微点螓首。(..tw好看的小说)她得着空隙,以手扶剑,默念心法,将体内灵力透过指尖注入剑身。得到灵力加持后,这柄卖价三十文的剑瞬间光华流转,通体湛蓝。李玥轻喝一声道:“白雪纷纷何所似!”说罢腾空而起,跃至灭蒙鸟正上方,继而剑尖向下,直向它背上刺去。可惜一股强风向上袭来,李玥身形不稳,这一剑刺得歪在地上。她微微一愣,借剑势后退了十几步。 灭蒙鸟虽然躲过了这一剑,但是它感受到了刚才这一式中蕴含的危险,并没有立即追过来。李玥调整了气息,提步上前,娇躯微微前倾,在身前做出一个刺杀的动作。她暗中催动体内的灵力,剑身瞬时光芒大盛。 灭蒙鸟警惕的看着蓝色的剑晕,犹疑之间,双翅一刹那中停止了扇动。就在这时,李玥剑尖轻颤,只一步便踏出三丈之远,莲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去势不减反增。只见幽兰的剑光如流星一般划破天空,向灭蒙鸟的所在之处急速坠下。灭蒙鸟怒叫一声,第一次向后退去。它的脚步极为笨拙,眼看剑芒将至,情急之下疯狂的扇动双翅,顿时狂风大作。而李玥身形毕竟瘦俏,剑势因此为之一滞。 李玥明知自己的灵力并不能支撑很久,但她咬紧牙关,依然将咏絮剑法的第二式施展出来。 “撒盐空中差可拟!” 只见李玥将剑掷出,双手在胸交叉成十字,捏出剑诀。刹那间,空中剑影重重,居然有十六把之多。这十六把剑内呈三才之势,外呈五行八卦,形成三重剑阵,一齐飞了出去,落在灭蒙鸟的身上。灭蒙鸟全身被蓝色的剑影罩住,发出凄厉的嘶鸣。 蓝光泄去,剑影也消失无痕,那把剑正好插在灭蒙鸟的左翅上,扎了个通透,顺带着将它也钉在了地上。李玥依然保持御剑的姿势,这一招耗尽了她的灵力,现在连半分行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低声说道:“救义父本是我自己的事,而我又擅自招惹了这只异兽,这两样都与你们无关。寻找义父之事,我一人去即可,请各位速速回寺,李玥感激不尽!” 强风散去,众人已可以自由行动。听得这话,李怡马上松开抓着谢子枫衣摆的手,挥拳道:“玥儿,姐姐是不会走的!曾经犯过的错误,我再也不想犯第二次了!其他人,想走便走,不必强留。” 谢子枫闻言一急,箭步冲到李玥身边,伸出右臂,将李玥挡在身后,“眼看着师妹在拼命搏斗,我怎能躲在后面无动于衷。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这个不成材的师兄罢!” 李玥本想让谢子枫退后,但是腹内气海翻腾,口中呼吸沉重,竟吐不出一个字来。她只好勉力拱手,以示感谢。李怡也想要上前帮忙。碎步声传入谢子枫耳中,他头也不回,挥手道:“大小姐,刚才为了照顾你,耽搁了我大显身手的时间。这次,你就替我好好照顾李师妹吧。” 李怡看着谢子枫的背影,思虑万千,最终还是恨恨得一跺脚,扶着李玥往回走,找了个比较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李玥一坐下,立马盘膝打坐,试图尽快调息体内的灵力,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李怡内心焦急,一会看看李玥,一会看看谢子枫,连嘴唇咬得发白。 谢子枫低声对王慕秋说道:“小秋秋,我去拖住它,你再使一次六字大明咒吧。” 王慕秋看着谢子枫大出风头,内心郁郁,阴阳怪气的说道:“啊哟,不是全交给你了么?风头都被你出尽了,还要我这个小和尚干什么啊?” 谢子枫见灭蒙鸟马上就要挣开身上插的铁剑,急道:“耍帅是每个男人的权利!谁让你反应迟钝,慢了一步?再说了,我们身为大丈夫,岂能受女子的保护?”话音刚落,灭蒙鸟大叫一声,将翅膀连同铁剑一并拔了出来,跌跌撞撞的就向谢子枫走来。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谢子枫心里微怒,提拳便上。只听场中传来几声惊讶的声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谢子枫周身又一次出现了白色的护体真气——浩然之气。 “噗!”,谢子枫一拳砸在灭蒙鸟的身上,顿觉手上火辣辣的,这拳砸在青羽之上,没有伤到灭蒙鸟不提,反而伤到了他的拳头,好几个地方都划破了口,隐隐有血迹渗出。正当他低头观察拳头的时候,灭蒙鸟的右翅径直拍在了身上。谢子枫被这一翅打得身形一晃,只觉嗓门一甜,血腥味便在嘴里弥散开来。他咽下这口血沫,嘿嘿笑道:“噢呀大鸟,小爷还没出力呢!”说罢,飞身而起,正是四时拳中的“乳燕投林”。 说来也怪,谢子枫使出这套夹杂着“君子于役”的杂牌四时拳之后,居然堪堪和受了伤的灭蒙鸟拼了个不分伯仲。这一人一鸟,你一拳我一翅,谁也伤不到谁,谁也达不到谁。 李怡看着谢子枫挨了一翅,心中本是一沉,下意识的就要去摸挎包。然而看到此时他暂时没有危险,手又缩了回来,只是眼睛瞪的老大,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李玥看她如此关心谢子枫,又想到刚才谢子枫说的话,心里居然隐约有些不舒服。她自嘲道:“大敌当前,我怎么能为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心神不宁?”她一边加快灵力调息,一边朝谢子枫那边看去,讶然发现同早上的情况一样,谢子枫身边逐渐的聚集起浓郁的灵气。 谢子枫并不知道自己身边发生的变化,他只觉周围的水汽变得浓重起来,如同细雨般扑打在脸上,竟然有些惬意。顾不得多想,他不断的变换招式,躲避着灭蒙鸟的攻击。 “小秋秋,你要还不出手,我就去方丈爷爷那里告发你每天晚上偷偷下山的事!”在浩然之气的加持下,谢子枫的伤恢复的很快,因此这句话听起来中气十足。众人心头为之一松。 王慕秋摊手而笑:“我要是能出手,早就出手了。你也读过山海经,难道你不知道,灭蒙鸟天生失聪,不辨五音?我对这一个聋鸟念大明咒,能有什么用啊?” 灭蒙鸟,一名孟鸟,身披青羽,额顶朱赤,善驱风,不辨五音…… 谢子枫眼前一黑,一个不留神又捱了一翅,跌坐在地上。好在他反应及时,一个鱼翔浅底,躲开了灭蒙鸟的利嘴。他喘息着问道:“你既然对这大鸟如此了解,倒是想个制服它的办法啊!” 王慕秋苦笑道:“可惜你不会道术,你若是能使出李姑娘那般程度的招式就好了。唉,如今也只有等李姑娘灵力恢复了。对你这种本事不行却爱逞强的人,愚兄佩服的紧!” 谢子枫破口大骂道:“你行,你上啊!”不再搭理王慕秋,专心的对付起面前这大鸟来。谢子枫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由想起不负责任的张仲坚,要是昨晚教给自己一点点道术,哪儿轮得上被小秋秋奚落。 咦?对了,昨晚师父在使用四时拳的时候,分明借用了天地间的灵气。师父也说过,四时拳本身就是御气之术,那么自己为何不能调动灵气呢?可是师父并没有把调动灵气的法门传授给自己,是不是要像李玥那样,口中念诀呢? 谢子枫又想到早上练拳时候的感悟,招式叫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有了意境,又何必拘泥于名字呢?意境!他脑海中出现这两个字。也许师父正是将拳法融入一年四季的意境中,才能驱使周遭灵气的。 名可名,非常名。 既然周围雾气如此厚重,水灵之气定然丰裕,何不将拳法化入这雾气之中? “冬来灵龟欲破冰,春去燕归烟雨中,庭前蜻蜓戏清泉,却见锦鱼水底游。”谢子枫吟着这些句子,重新使出四时拳。这一次的四时拳和以往的大相径庭。灵龟出水变得沉重,乳燕投林变得凝滞,蜻蜓点水变得缓慢,鱼翔浅底变得舒缓。随着招式的展开,谢子枫的动作居然越来越慢! “这书呆,都撑不住了,还有心思卖弄学问。”李怡一跺脚,又要伸手去摸挎包,然而她的手却被人蓦地抓住。 “怡姐姐,莫急……”李玥抓着李怡的手,缓缓起身。 第廿一节 迷局诡谲望前途 更新时间:2013-09-08 上回说到,李怡想从挎包中取出什么来救谢子枫,却被李玥拦下。[..tw超多好看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她讶然看着李玥:“玥儿,你已经调息好了?” 李玥螓首微点,目示李怡往前面看。原来谢子枫的拳招虽然越打越慢,但是灭蒙鸟的攻势也跟着迟钝起来。李怡大惑不解,揉揉眼睛仔细看去,只见谢子枫每一拳挥出去的时候,周围的雾气都会随之而动,乍一看去,谢子枫的手上仿佛裹了一层薄纱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李怡道术不精,只看到雾气如影随形一般随着谢子枫而动,却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水灵之气。 李玥轻叹口气,说道:“怡姐姐,你难道看不出,谢师兄这一招一式之间,已经借用了水灵之气。正因为水气浸湿了孟鸟的羽毛,它的动作才变得迟缓。谢师兄的四时拳,已经达到了御气中的人境了。” 李怡瞪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什,什么?你说小色胚现在使的是御气术?这不可能,我昨天遇到他的时候,他可是连小白都打不过的道术白目啊!” 李玥摇摇头,轻声喟叹:“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我是万万不能相信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纵奇才?” 随着一拳拳的打出,周围的雾气迅速的变得稀薄,与此同时,灭蒙鸟浑身湿漉漉的,倒真的和落汤鸡差不多了。它的左翅上依然插着李玥的那把铁剑,剑伤之处,血液不断的渗出来。感受到体内元气的流失,灭蒙鸟焦躁不已,但是身体着实沉重,迈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 谢子枫越打越精神,浩然之气在他四周时隐时现。他觉得自己仿佛接触到了道术的一角,心中着实欢喜。 “来呀大鸟,来打小爷啊!”谢子枫嘻嘻笑着,轻松的躲过灭蒙鸟的攻击,“好了,来而不往非礼也。.tw[]你既然出了一招,小爷就还你一招,实打实的哦!” 谢子枫默想着之前的意境,无论灵龟还是雨燕,都已模糊不见,脑海中只剩下一条河,这条河比谢子枫见过的洛水还要壮阔,浩淼无边,在远处和天空连成一线。这就是水的力量吗? 谢子枫感受四周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他,于是他挥拳便砸向灭蒙鸟的额头。灭蒙鸟眼看这拳避无可避,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大灵气,居然闭上了双眼,眼泪扑簌着流了下来。 谢子枫第一次见到会流泪的鸟,心里一颤,这拳便不忍砸下去。然而这一拳附着了太多的水灵之气,想收手已是来不及了。眼看这拳将要落在灭蒙鸟头顶,谢子枫用力一倾身子,脑袋直接栽在地上。这拳也跟着重重的砸在一旁,只听“嘭”的一声,激起无数尘土泥块。与子同时,谢子枫身上的浩然之气也消失无踪。 观战的众人,除了王慕秋离得较近,看得清清楚楚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谢子枫为什么突然跌了个狗吃屎。李怡急道:“玥儿你看,他果然还是半吊子水平,想必他已经耗尽气力了吧?” 李玥觉得谢子枫这么做并不是气力不支,但是她也没有看清,只好点头道:“想必是了。”她右手遥遥一指,口中默念心诀,轻叱一声:“起!”只见落在地上的铁剑嗡嗡作响,蓝光比之前更盛,在半空中转了半圈后,忽然对着灭蒙鸟扎去。 灭蒙鸟正诧异谢子枫为何会砸偏,忽见铁剑来势汹汹,只好匍匐在地,用右翅将自己盖住,如同赴死的囚犯一般,抖若筛糠。谢子枫心中恻恻,大声叫道:“李师妹,不要!” 李玥恍若未闻,依旧催使着铁剑向前。 谢子枫眼见这剑将至,毫无办法,只好闭上眼睛,不忍目睹惨剧。这时只听空中传来一声大喝。 “唵!” 原来王慕秋也看到了灭蒙鸟流泪的一幕,心里明白谢子枫的心思。他虽然在不情不愿的状态下做了和尚,但是也浸染了一些佛门的慈悲之心。眼看李玥毫无收手之意,王慕秋心头一热,也不去考虑这么做会不会得罪她,直接对李玥使出了六字大明咒。 梵音入耳,李玥身形一晃,体内灵力原本便没有彻底调息好,在大明咒的刺激下,灵力顿时失控。只听咣啷一声,那剑直直的坠落下来,正好扎在谢子枫的身旁。 谢子枫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掸着身上的土,一边喘气道:“好险!” 李怡和李玥都没有想到,王慕秋居然会对自己人念大明咒。李怡扶着李玥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王大哥,你的道术原来是专门用来坑自己人的呀?”李玥脸色也不太好看,不过她平日素养极好,淡淡的问道:“谢师兄,王公子,二位为何要对这畜生百般留情?” 王慕秋心头惴惴,站在谢子枫旁边低头不语。谢子枫只好硬着头皮顶上来,讪笑道:“那个,上天有好生之德。这灭蒙鸟也没有伤着我们,我刚才见到它哭得甚是真切,想必它已经知道错了。” 李玥神情不豫,疾喝道:“师兄此言,小妹不敢认同!凶兽便是凶兽,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师兄让开,且让我了解此獠。” 那肥鸟虽然听不见四人说些什么,但是眼看他们都盯着自己,立马趴在地上,学着人的模样磕起头来。 谢子枫笑道:“你看,它真知错了。万物皆有灵性,我们就不要为难它了。”王慕秋帮腔道:“阿弥陀佛,既种今日因,便有来日果。我们今天放过它,就当为将来积攒功德了。”就连李怡也被大鸟这番求饶的动作逗乐了,她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摸着灭蒙鸟的头,笑道:“这肥鸟,不凶的时候倒也挺惹人爱的嘛,玥儿,就放过它吧。” 李玥还欲争执,看到三人眼中流露出的喜爱和期盼,心头一堵,默默的拾起地上的剑,插回到剑匣中,径自从灭蒙鸟身边走了过去。 “既是如此,我便放它一条生路。然而此举……小妹并不能认同。” 李怡拍拍灭蒙鸟,说道:“你该减减啦,小肥!以后遇到比我们更强的人可不要再耍横了哦!” 谢子枫笑道:“大小姐,你这不是白说么,它又听不见,是不是啊,小肥?” 灭蒙鸟呆呆的看着两人,眼睛扑闪个不停,两人不由一乐。 “那个,李姑娘,小僧不是有意冒犯……”王慕秋期期艾艾的对李玥说。 “王公子不必介意。”李玥神色冷清,“是小妹一时鲁莽,行为不妥,怨不得公子。”说罢,一人独自向前走去。 “奇怪,我怎么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股自怨自艾的味道。”王慕秋看着李玥有些寂寥的背影,疑惑的想着。 谢子枫和李怡对灭蒙鸟挥挥手,几步追上了李玥和王慕秋。那鸟见众人要走,居然低低的嘶鸣起来,叫声如同小儿呜咽一般。然而众人有要事在身,终是没有停留。渐渐的,鸣叫声小了起来,而灭蒙鸟的身躯也没入了浓雾之中。 四周又归于寂静,经过这场战斗,每个人的身心都极为疲惫,连李玥的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 “王公子,你既然对灭蒙鸟如此了解,可知它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李玥轻咳一声。 王慕秋神色微苦,说道:“灭蒙鸟本是大荒年代残留的灵物,平时很难见到。然而它虽生性孤傲,却有一个纠缠了千年的宿敌……我想它出现这里,定是为了那宿敌而来。” 李玥点点头,“公子学识渊博,小妹佩服。” 谢子枫和李怡被勾起了兴趣,齐声问道:“它的宿敌是谁啊?” 王慕秋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伸出舌头舔舔,又咽了一口唾沫,涩声说道:“一个更为凶恶的大荒后裔……也许我们已经跟它们见过面了……” 他喉结鼓动,一字一字的说道:“黑羽而长喙,目盲而失声,或静默而立,或盘旋而起,其羽可焚千里……” “厌火……” 王慕秋看着谢子枫,慢慢的说道:“我们昨天遇到的那三只家伙,但愿是我认错了。” 谢子枫奇道:“小秋秋你害怕个什么啊?就算那是厌火又能如何,我们连它的宿敌都打败了,它也强不到哪儿去。” 李玥嘴角微微翘起,说道:“不错。我和义父昨日已和它们交过手,各位不必担心。” 王慕秋嘴里发苦,师父昨晚的话又浮现在心头。 “慕秋,你能确定那怪鸟的长相就是如此?”道衍方丈问道。 “是的,师父。依徒儿所知,这鸟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厌火。” 王慕秋还记得师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佝偻起来。 “厌火已然现世,‘它’就要来了,中州就要风雨不宁了……” 王慕秋并不知道师父口中的‘它’是谁,然而他还记得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 “因果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此因由我代海寺而起,自当由我道衍而结。”方丈说完这句,便让师兄带着自己去经楼抄写华严经了。 “小秋秋,你发什么呆呢?马上就到洛水边啦!你们听,这就是洛水的声音!”谢子枫大声说道,“我打小就在洛水边长大,对它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不对!” 谢子枫面色一紧,“怎么有其他声音?等等,声音嘈杂而激烈……前面有人在殴斗!” “是义父!”李玥轻喝一声,只听剑匣机簧一弹,铁剑被她提在手中,“各位小心,小妹愿前为先驱!” 第廿二节 假作真时真亦假 更新时间:2013-09-09 眼见李玥提剑向前,谢子枫等三人也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已到洛水右岸。(..tw)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只见雾气之中,一名中年男子正在被几只野兽围攻。这人头戴草笠,身披蓑衣,握着一柄短手杖,而围攻他的正是昨天谢子枫和王慕秋遇到的大狗。这几只大狗毛发呈棕褐色,耳朵耷拉着,舌头猩红,牙齿锋利,嘴角还挂着涎液。 而这男子正是谢子枫昨夜在客堂中见到的李密,此时他背靠着洛水,面前被一众鬣狗团团围住,正是进退不得。然而他神色不乱,提起手中的短杖,如剑一般使出,章法丝毫不乱。然而鬣狗足足有十几条之多,李密本身并不会又不会丝毫异术,只能以剑法应对,左支右绌之下,险象环生。 李玥心头大急,便想使出御剑术解围。然则鬣狗和李密缠斗在一起,她担心御剑术会伤及李密。她只好舍御剑术而不用,施展咏絮剑法加入战阵。 李密虽然身形狼狈,神态却是平和,笑道:“玥儿,每次都需要你来救我,义父真是没用哟。” 李玥抿嘴不语,一式“撒盐空中差可拟”,瞬间将逼上来的三只大狗同时击伤。众鬣狗问得血腥之气,一时更加凶顽,却不敢贸然上前,只在原地狺狺狂吠。 谢子枫见状,一式蜻蜓点水,踩着几只鬣狗的头冲到了李密身边,大喝道:“师妹,你护着你义父冲出去,我为你们殿后。” 李玥自觉谢子枫根基极为不稳,修行又浅,怕他有所闪失,然而她又实在担心义父的安全,此时竟面露犹豫之色,踌躇不决。 李密将李玥的表情看在眼里,内心诧异不已,这个年轻人有何本事,竟能牵动李玥修炼多年的道心。他哈哈一笑,豪气的说道:“小兄弟好气魄!不过密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密武功虽然不济,自保却绰绰有余。你二人且放手施为罢!” 谢子枫见李密如此明达,好感顿生,促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焉可等闲视之?先生须得仔细小心,且看晚辈的手段!”说罢,俯身冲入鬣狗群中,一招鱼翔浅底,瞬间将鬣狗打得七散八落开来。(..tw无弹窗广告) 李密抚着短须,眯着眼睛自咐道:“不愧是仲兄看重的孩子,这式鱼翔浅底已得他三分真传。”他转头对李玥说道:“玥儿,你不必顾忌我的安危,且去助小兄弟一臂之力。” 李玥听得此言,心头泛起一阵喜悦,立刻抱拳道:“是,义父!”只见她足尖轻轻一点,下一瞬,剑芒已经刺中了一只鬣狗。她轻喝一声,将剑从狗身上拔出,疾步向谢子枫那边走去,剑身不住得滴血,在地上形成一道血痕,为她平添三分凛然。 有了李玥的支援,谢子枫顿时轻松许多。他之前虽曾摸到御气七境的第一境——人境的法门,但那只是偶然顿悟,境界很快散去。但是此时有李玥在旁为他分担压力,加之这里水灵之气更为丰沛,谢子枫又一次踏入了人境。他的每一拳看似极慢,却能带起周围的水灵之气,威力极大,不可小觑。 鬣狗见强攻不成,只将两人围在当中,低低的嘶吼不已。李玥撤步来到谢子枫身边,低声问道:“谢师兄,没事吧?” 谢子枫气力有些不济,强撑着说道:“没事,不过这些野狗真是难缠啊……” 就在两人对话的当口,鬣狗群发生一阵剧烈的骚动,众狗低低吼着又扑了上来,两人慌忙架起架势应对。李玥剑术轻灵却不失狠辣,招招见血,并不留情。反观谢子枫,拳劲虽大,却并不致命。他刚刚将一只鬣狗打了个原地空翻,却不想另一只鬣狗偷偷的从身后跃起,奔着他的左肩一口咬下。谢子枫发现之后,惊起一身冷汗,奈何这一扑已是躲不过去了,他闭上双眼,心头大叫一声苦也。只听空中一声疾喝—— “唵!” 六字大明咒来的正是时候。那只鬣狗仿佛被闷棍击中一样,瞬间瘫倒在地。 “枫弟,鬣狗凶顽,不可与它们相持消耗,须速战速决。[..tw超多好看小说]你且听我口令!”王慕秋禅坐于地,双手紧扣胸前,右手在外,左手在内,结了一个外缚印。此印却非佛门道术,而是前朝南华道师葛洪传下的九字真言中的“皆”字诀。 “喔!此子身具华严宗的正宗佛法,又使得兵家九字真言,且能将这二者合而为一,从而暂时提升六感与智慧,掌控全局。有趣,实在是有趣。”李密面露诧异之色,低声赞道。 “左下,三尺,攻其顶!” 谢子枫微微愣神,马上朝左下挥出一拳,正正打在一只鬣狗的天灵盖上。他心里惊异王慕秋的判断能力,然而来不及细想,耳畔又传来一条口令。 “回身,右上,槌其侧颈!” 谢子枫回身一看,一只鬣狗已欺身而至,他眉头不皱,一拳向上勾起,正好打在那狗的脖子上,只听“喀嚓”一声,那狗脊柱碎裂,径自摔在地上,哀嚎不已。 “低头,前翻!” “左三尺,袭其软腹!” 王慕秋每念一句,便有一只鬣狗倒下,局势立刻大变。然而谢子枫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他挥出最后一拳,出气如牛:“小秋秋……我不是人偶……你慢些……让我歇歇……” 王慕秋心中一叹,佛心松动,由外缚印结成的金刚伏魔咒随之消除。 “师父……我果然还是不能忘记从前的事啊……”王慕秋回味着刚才指挥战斗时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低头一叹。结印散去之后,他浑身酸痛无比,再不发一言。 此时场中仍有三只鬣狗负隅顽抗,眼看迟早要丧命于李玥剑下。战斗胜负分明,谢子枫松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再也不愿意起来。李怡脚下青芒浮动,瞬间闪到谢子枫身边,俯下身问道:“小色胚,你怎么样?” 谢子枫努力扯出个笑容回道:“我走不动了,大小姐,不如你背我回去吧。” 一个手刀轻轻的落在谢子枫的额头,“想的美!” 那边李玥也结束了战斗,远远看了一眼李密,确认他安然无恙后,也松了口气。她正欲上前问谢子枫状况如何,只听王慕秋疾呼道:“低头!” 众人下意识的低头,只觉一阵热风从背上刮过,**作痛。抬头一看,原来是三只厌火,它们并不停留,径自向远处飞走了。 “乖乖!这鸟果然古怪!刚才我这脊背如同灼伤一般,难受的很。”谢子枫吐吐舌头,挣扎着站起来,对着河边的李密施礼道:“拜见蒲山公!晚辈等有事来迟,让前辈您受惊了。” 李密将短杖插在地上,向前一把将谢子枫扶起,呵呵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你们能和玥儿一起前来解围,密感激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你,你是仲兄的弟子,我便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如何?” 谢子枫见李密谈吐祥和,谦逊道:“小侄谢子枫,见过李伯父!这位是我的表兄,王慕秋,现在在代海寺修行,法号慧定。” 王慕秋刚才耗力极大,此时只得坐着稽首道:“蒲山公,请恕在下体力不支,不能全礼。” 李密双手合十,回礼道:“贤侄不必起身,我见贤侄刚才使出的似乎是葛天师的九字真言,不知贤侄师从哪位兵家大师?” 王慕秋苦笑道:“那都是小侄入寺前瞎学的,原本只当耍子,不想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李密哦了一声,若有所思,转而问道:“这位姑娘是?” “噢,这位李姑娘……她是……”谢子枫正想介绍李怡给李密认识,忽然意识到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他并不知道李怡的出身来历,想到她和太原李渊一家可能存在的关系,一时语塞。 “侄女见过蒲山公伯伯。家父常提起伯伯您的大名,对您很是敬仰。” “喔?”李密仔细打量李怡,一眼看到她鞋上绣着的桃花,恍然笑道:“原来是药师兄的女儿!这脾气果然和出尘一个模样。可惜我在柱国府时,你父亲母亲早已离开,所以始终未能谋面。” “噢呀,师妹,你义父说的药师兄是谁?很厉害么?” 李玥见谢子枫主动相问,嘴角上扬,答道:“谢师兄,你久居荥阳,自然不知道三原李靖的威名了。李靖字李药师,有天下第一兵法家之称。” 谢子枫看着李玥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东都盛开的牡丹一般,心不在焉的问道:“这么厉害?那一定是很大的官儿了?” 李玥见谢子枫这副模样,脸色一红,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你这问题真是愚蠢……你可知三原李靖平生最恨别人问他做官的问题了。”王慕秋一巴掌糊在谢子枫脑袋顶上,“因为他曾经当过的最大的官儿,就是一个小小的驿丞啊,哈哈哈……咳咳!” 李怡听王慕秋这么说,挥挥拳头威胁道:“王大哥,我要把这句话告诉我娘,让她把你打得皮开肉绽。” 李密抚着短须,哈哈笑道:“大丈夫志在四海,药师只是未遇伯乐罢了。说到做官儿嘛,我虽承袭了蒲山郡公一爵,但是也只做到了区区校书郎,现在更是白丁一个。” 谢子枫心头一凛,急忙问道:“伯父说自己曾经做过校书郎?那可否认识一个叫谢昌的人?” “可是谢昌谢文宾?我们曾同在秘书监共事。可惜他生性太过耿直,被皇帝陛下打入大牢,没多久便殁于狱中,真是可惜!谢昌……姓谢……难道他是你的……” 谢子枫隐藏起心头的哀伤,淡淡答道:“正是家父。” 李密正色道:“原来你是忠良之后!我听仲兄说起过你的学业和武艺,文武皆有小有所成,足可慰你父之英灵了。” 谢子枫黯然道:“师父他过誉了,我只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浪荡子罢了。” 李密笑道:“不然。如今天下已现乱象,正是你等年轻人名扬四海的好时机。我倒觉得,像你这般文武兼修的少年英才,将来必成大器。” “咳咳……”李怡听着李密夸赞谢子枫文武兼修,心头猛然一跳,只觉身上发软,居然站都站不稳了。她只感到脑子一阵迷糊,身子直直得便朝地上滑去。 “大小姐!” 第廿三节 无为有处有还无 更新时间:2013-09-10 原来李怡今早在斋堂受了些冷风,本已有些感冒的症状。(..tw好看的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后来又经历了一系列的事,硬是生生拖着。这会儿她心神松弛下,病情马上发作,再也坚持不住了。 李玥,一把将李怡接住,见她面色涨红,神情萎靡,忙探手试去,额头果然非常滚烫。 “怡姐姐,怎么病的这么严重……” “我……包里……药……” 李玥打开李怡的挎包,只见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小小的药囊,她打开药囊,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问道:“是这个吗?” 李怡点点头,张嘴将这粒药咽下,神情舒展许多,居然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了。 谢子枫这边看得抓耳挠腮:“不如让我背大小姐回去吧?” 李玥说道:“还是我来。谢师兄你终究是个男子,行动起来多有不便。” 谢子枫哦了一声,心里稍微有些失落,忽然听到王慕秋在一旁哼哼唧唧:“枫弟啊,既然你还有力气,不如背愚兄回去吧。” “噢呀,这不是刚才威风八面的小秋秋么,怎么赖在地上不起来了啊?”谢子枫口中奚落不停,人却已走过去把他搀扶起来,“你究竟还有多少招数是我不知道的?我们算不算是朋友啊?” 王慕秋一手搭在谢子枫的肩上,苦笑着说道:“有些招数……我宁肯我这辈子都没有学过……” 谢子枫看着王慕秋有些痛苦的神色,心里不忍,忽地打个响指,说道:“噢呀,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该用午饭了?李伯伯,我们一同回寺吧。” 李密抽出地上的短杖,点头道:“此间事了,理应如此。”众人计较停当,李密在前,李玥背着李怡,谢子枫搀着王慕秋,五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此时已过巳时,然而雾气一点要散去的迹象也没有,众人缓步前行,忽地发现四周山石渐多,显然并不是来时的路。众人停下脚步,疑惑不已。只见李密回头尴尬的说道:“密似乎带着你们走上了岔路……” 李玥轻轻的嗔道:“义父,你这个不认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呢……一条路都能被你带错。” 谢子枫摆手道:“既来之,则安之。先把大小姐和小秋秋放下,我们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李玥依言,将李怡和王慕秋一起放在一块大石下面,让他们倚着大石躺着。 谢子枫对李密说道:“李伯伯既然不识路,烦请留在这里照看他们二人,我和李玥姑娘去四围探查一下,很快回来。” 李密点头道:“你二人小心行事,实在不行,我们等雾气散去再走也可。” 谢子枫拱手称是,领着李玥朝雾气里探去。李玥边走边在地上留下剑刻的痕迹,以备归途所用。李密则留下照看李怡和王慕秋不提。 却说谢子枫两人走了几步之后,发现四周有很多奇石,这些石头并不像是天然生成的,而像是由人刻意雕刻成石像的模样。这些石像有怒发冲冠的将军,有温文尔雅的文士,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从石像的磨损程度上看,这些石像绝不是今时之物。 谢子枫思虑一番,忽然叫道:“噢呀,我知道这是哪里了!这不就是洛水边上的那个废弃多年的古棋盘么?” 李玥疑惑的问道:“古棋盘?这是怎么回事,还请谢师兄明示。” 谢子枫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这古棋盘,只知道这棋盘自我祖上谢太傅之时便已存在,谢太傅随皇帝南迁之后,这里便废弃不用了。”谢子枫指着旁边的石像又道:“你看这具石像,乃是一个将军,那边的则是个谋士。这正是自战国时代流传下来的大盘灭国棋,以地为棋盘,以石像为棋子,着实了得。” 李玥若有所思,“谢太傅,可是在淝水大败苻坚的安石公?” “正是。”谢子枫点头道,“这棋盘往南走一点便可回到正路上,我们这就回去找大小姐他们吧。” 两人计较一阵,顺着之前地上的印记回到李怡和王慕秋休息的大石附近,赫然发现只有两人坐在大石旁,却不见了李密! 李玥花容失色,上前急问道:“王公子,我义父怎地不见了?” 王慕秋摊手苦笑道:“你们走后没多久,蒲山公等得心焦,便顺着你们的方向一路寻过去了。怎么,你们竟然没有碰上?” 李玥额头出汗,心道,义父平时并不是如此鲁莽的人啊,怎么今天三番两次的率性而为,不顾后果。她又是担忧,又是气恼,握着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谢子枫以为李玥在责怪王慕秋没有拦住李密,急忙轻拍李玥的肩膀,宽慰道:“李伯伯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若是能发现我们留下的剑印,很快就能赶回来。” 李玥整理思绪,歉然道:“小妹心思杂乱,一时乱了方寸,没有师兄想的通透。”她收起手中的铁剑,在李怡身边坐下,“我们就在这里等义父回来吧。”想了想,又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坐立不安。 谢子枫见李玥如此担心她义父的安全,心里酸酸道:“若是我将来有个女儿,不知她会不会这么担心我?噢呀,我这是在想什么……媳妇还没有,就想着女儿了。”他忽然想到一事,说道:“师妹,你不是一直用白隼和你义父通信么,何不让白隼指引你义父回来?” 李玥被谢子枫这么一说,恍然大悟,急忙向他行了个谢礼。她口吹一声哨子,顷刻间便看到有一只鸟从天上急转直下。她松了口气,面露喜悦之色,“多亏师兄提点,我这就把我们回来的消息告诉白隼,让它引义父回来。” 谢子枫盯着空中,忽然脸色大变,叫道:“不对!这鸟不是白色的,而是黑色的!它不是白隼,而是洛水边上的那只怪鸦!”话音未落,那鸟如同幽灵一样,在大石周围急速盘旋几圈,嗖得一声便向李玥俯冲下来。 “师妹小心!”谢子枫一把将李玥推开,肩头却被那怪鸟的翅膀打中。他顿觉整个肩头灼热难当,“这鸟恁得古怪,轻轻一碰,我的肩膀就跟着了火似的。” “这是火毒……”王慕秋挣扎着盘坐起来,双手勉强结了个不动明王印,“南无观世音菩萨,降三世三昧耶会,赐弟子不动如山,心如明镜。去!”两道微光打在谢子枫和李玥身上,谢子枫肩头的灼痛顿时减轻许多。他惊喜道:“小秋秋,有两下子啊……小秋秋?”原来王慕秋本身元气已近衰竭,在拼命为谢子枫二人加持上不畏火毒的不动明王咒后,终于昏厥过去。 谢子枫心头一凛,不由捏紧了拳头,暗暗说道:“小秋秋,你且和大小姐休息片刻,看我把这怪鸟打个稀巴烂,正好下酒!”他忽觉身后热浪袭来,一式灵龟出水闪过怪鸟的这一扑,更不犹豫,直接一招乳燕投林,踩着大石登高而上,借着大石的高度,纵身向怪鸟扑过去。这几招一气呵成,怪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嘭”的一声,谢子枫的拳头生生的砸在了怪鸟的身上。那怪鸟虽不能言语,然而明显伤得不轻。它谨慎了许多,身形向上拔起几尺,在谢子枫够不到的地方盘旋不已。 “怪鸟,有本事下来和小爷大战三百回合!”谢子枫卷起袖子,看着天上的怪鸟,身法所限,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站在大石上跳着骂街。这厢李怡见怪鸟的注意力完全被谢子枫所吸引,一手扶剑,一手指剑,周围的水灵之气快速向剑身凝来。 “凌扶摇兮憩瀛洲!”少女轻声一喝,只见一道青光从剑尖迸出,如同墨线一样向怪鸟射去。那怪鸟猝不及防,小腹上被射出一个洞,鲜血汨汨的流了出来。那怪鸟被李玥以栖霞山秘传的道术所重创,身体摇摆不支,摇摇欲坠。然而没等二人送一口气,异变突生。只见怪年浑身的羽毛忽然如同烧着了一般,变为赤红之色,整个身体也变得如同火焰一样,明亮刺眼。那怪鸟仿佛真的烧着了一样,伤口附近的血液都已经被烤得干涸。 谢子枫干巴巴的问道:“这是什么巫术……” “这是厌火的焚火之术,传说当年晋文公重耳为逼介子推出山,仅用了三只厌火,便将整个介山烧得干干净净,寸草不存。” 怪鸟在空中稍作停顿,毅然决然的扎了下来,谢子枫清楚的看到了怪鸟身上的火焰,讶然道:“它不怕自己也被烧死么?” “厌火只有在最后关头才会使出这焚火术,只想与敌人同归于尽。”李玥持剑而立,“水能克火,看我用水系道术破它妖术!”她默念偈语,周围的雾气迅速凝聚,在空中结成一个比厌火本身还要大的水球。 “去!” 这硕大的水球遇到厌火的瞬间,只听刺啦一声,一股蒸汽在空中升腾而起。然而好景不常,水球马上被厌火身上的火焰蒸发得干干净净。厌火来势不减,双翼扫向谢子枫二人,两人急忙闪身躲过。但见厌火双翼掠过之处,地上的草木全部烧着,方圆十步之内,瞬间变为火海。所幸大石附近草木不盛,火势一时虽猛,却不会持久。 “咣啷!”李玥看到火起,浑身忽然猛烈颤抖起来,甚至连铁剑滑落都未尝察觉。她呆呆的看着起火的草丛,仿佛丢了魂儿一样。 “李师妹!李姑娘!你怎么了?”谢子枫心头大急,眼看厌火转身又飞了回来,咬牙道,“想不到我谢子枫也有被迫做英雄的这天!罢罢罢!且让我做一回荆轲专诸,唱一曲易水寒吧!” 谢子枫大喝一声,伸出手臂朝厌火迎去,竟是要以肉拳和火焰抗衡! 第廿四节 惊变!代海寺的钟声 更新时间:2013-09-11 “不要……”李怡不知什么时候已清醒过来,看到这一幕,从包中摸出一个卷轴,费力的把卷轴展开。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她一咬手指,将血滴在卷轴上,这血落在卷轴上瞬时便不见了。 “小白……保护……小枫子……和玥儿……”随着李怡断断续续的低吟,只听得一声虎啸传来,那只谢子枫曾经遇到的白虎居然凭空出现在大石附近。白虎低头看了眼李怡,微一点头,转身便朝着厌火扑来。它张开血盆大口,竟然将厌火囫囵的吞到了腹中。 谢子枫被这突生的变故震惊的说不话来。白虎吞下厌火之后,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低吼一声,身形蓦然消失在空气之中。“大小姐……这是……”谢子枫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李怡靠着大石坐着,低声说道:“这是我娘亲豢养的灵兽小白,我这个卷轴可以召唤它三次。我来的时候用了一次,昨天在林中又用了一次,现在最后一次也用掉啦。” 谢子枫懊恼着质问道:“为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昨天李怡召唤白虎攻击自己那件事,还是她刚才动用最后一次机会救自己这件事。 李怡仿佛没有听见谢子枫的问话,自顾自的说道:“以后不许你这么拼命,下次你要是胡来,小白可救不了你了。” 谢子枫听着李怡的话,心弦猛地一颤,又气又苦,正想说点什么,却听有人在嘤嘤的哭。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李玥居然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身前,身子一抽一抽的,显见哭得厉害。谢子枫急忙跑过去,问道:“李师妹,你这又是怎么了?”李玥忽地站起来,抱住谢子枫的肩头,哽噎着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从前的事!原以为,三年的清修能让我将过去的一切都忘却。可是我怕,我依然怕火……好大的火啊!房子着了,亭台着了,匾额着了,还有院里的老桃树……” 软玉入怀,谢子枫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干巴巴的说道:“那个,李师妹,我们这个样子,不太好吧?”李玥恍然惊醒,轻呵一声,放开谢子枫的肩头,歉声道:“小妹一时失礼了,谢师兄切勿见怪。” 谢子枫挠挠脑袋道:“那个,我们既然共患过难,便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何必多礼?是吧,大小姐?”李怡轻哼了一声,算是无言的回答。谢子枫看着李玥通红的眼眸,觉得有些可惜,正想伸手帮她擦拭一下,手已经伸到一半,忽然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好在他眼尖,正好看到白隼向这边飞过来,顺手指向李玥身后,“师妹你看,这次真的是白隼来了!” 白隼欢快的叫了几声,停在李玥的肩上,两只黄豆大的眼睛看着谢子枫,滴溜溜转个不停。谢子枫苦着脸道:“噢呀,隼兄,你该不会怀疑是我惹你家小主人哭吧?我冤枉哪!” 李玥见他说的一脸苦相,抿嘴一笑,对着白隼说道:“他可没本事欺负我。来,白隼儿,我有些事要托你转告给义父……”边说边带着白隼到一旁交待事项去了。 谢子枫猛拭一把额头的汗,在李怡对面盘腿而坐,喟叹道:“今天一早上发生的事啊,比我一年里遇到的事儿都要多。” 李怡眯起眼睛,笑道:“那是因为你之前总在这一个地方生活啊!等你走出这里,踏遍千山万水以后,你或许会发现,今天遇到的事情不过是轻描淡写呢?” 谢子枫轻笑一声,“或许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不过我还是很难想象,山海经里记载的异兽居然真的存在呢。照此推来,三皇五帝也曾经真正的存在过?噢呀,我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啊!” 李怡看见谢子枫眼中闪烁着的奇异的光芒,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忽然黯淡下去,说道:“我想回家了……” 谢子枫正说的起劲,听到这句,挺身一拍胸脯,说道:“这有何难?过几天我送你回家如何?” 李怡眼睛一亮,问道:“真的?你要送我回家?我家住在山谷里,你不怕寂寞?你不怕我在娘亲面前告你状,让她打你屁股?” 谢子枫嘿嘿笑道:“正好,我也想出去见见世面。至于你娘亲嘛,听起来和我娘亲差不多,我自有能哄她开心的法子!” 李怡啐道:“我娘亲是我娘亲,别和你娘亲扯在一起,让别人听到会产生误会的!” “啊哟!什么误会啊?枫弟的娘亲姓王,你娘亲姓张,根本就是两个人嘛!”不知什么时候,王慕秋已经醒转,拖着怪腔说道。 李怡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娘亲出嫁前的姓氏?” 王慕秋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谁不知道三原李药师的夫人,那可是天下有名的母老虎……啊,对了,厌火呢?被你们打跑了?我的不动明王咒果然厉害啊,哈哈哈哈!” 谢子枫已经习惯了王慕秋那身层出不穷的道术,冷哼道:“是啊,慧定大师道术高深,一人便可扭转乾坤!” 王慕秋苦笑道:“枫弟,李姑娘,不是在下刻意隐瞒道术,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待有机会一定说与你们听。” “也能说给小妹听么?”李玥交代完白隼之后,心情大好,听到三人的谈话,不由打趣道,“王公子身上的秘密到底还有多少,小妹也十分好奇。” “不可说,不可说也。”王慕秋打了个怪模怪样的稽首,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四人围坐一起,说着各自知道的奇闻轶事,不一会,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啊呀!都是密之过失,累得各位后辈差点遭厌火之毒手!” 李密将斗笠挂在短杖上,一路疾行。他头发散乱,额头上满是汗水,走到众人身边一辑到地:“倘若各位少年俊杰有所闪失,密万死难辞其咎!” 谢子枫唬了一跳,立马跳起来说道:“李伯伯,使不得!我们这不是没事么。对了,您到底走去哪里了?” 李密自嘲道:“说来惭愧,密心虑玥儿和子枫贤侄,不顾王贤侄的阻拦,执意去寻你二位。谁知没走多远,便在雾气中迷了方向。若不是白隼引路,现在密还不知在哪儿打转呢。” 李怡俏声说道:“李伯伯,你那只白隼真是机灵,我也想养一只玩。” 李密汗颜道:“世侄女有所不知,这只白隼又名海东青,极为罕见,是密游历塞北之时,突厥王子颉利所赠,一时也寻不到第二只给世侄女你了。不过密可以让它记住各位的气味,这样一来,它就可以在你们中间互传讯息了。” 李怡拍手道:“好啊,好啊!” 李密微微颔首,对着白隼一招手,那白隼马上飞到他的手上,唧唧叫着,十分亲热。他以手指指谢子枫三人,又说了几句。只见白隼点了点头,在每个人身上停了一小会,低头嗅嗅,最后欢叫一声飞入云霄。“以后,你们只需将要说的话绑在它的腿上,它便可以将信送到另一个人手中。” 此时已近正午,浓雾终于淡去。太阳虽没有出来,但是周围的景象已经可以看得清楚了。众人向四周打量,果然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棋盘。棋盘上的石像已经布满了青苔,显然已不知过了多少春秋。李密叹道:“当年,长安王猛与荥阳谢安在这里相遇,引以为知音。两人便以地为棋盘,选石像为棋子,在这里下了一局大盘灭国棋,推演了南北朝此后两百余年的气运。棋盘棋子今尤在,下棋的人却已逝如东水了。” 谢子枫讶然问道:“李伯伯是说,这棋盘乃是为前秦宰相与晋国太傅对弈而造?乖乖,难怪这么大手笔。” 李密颔首道:“关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两人堪比三国时的周瑜和诸葛亮,若王猛不死,淝水之战的胜负还未可知啊。” 王慕秋口诵佛号,缓缓说道:“蒲山公之言,小僧并不认同。自古兵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淝水战前,前秦后方不稳,不得天时;屯兵江左,不得地利;军心动荡,不得人和。反观晋国,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纵使苻坚有三国时的卧龙凤雏辅佐,亦难逃一败。” 李密叹道:“是啊,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执着于当年的功亏一篑,却不知即使让我重新来过,没有天时地利人和,亦是徒枉然尔。” “义父,说好的不提的……” “好好,不提就不提。雾气既然已退,我们还是尽快回到寺中为好。方丈大师乃医国圣手,让他看看你们的伤势要不要紧。”李密呵呵一笑,将斗笠扣在头上,掂起手中的短杖,拔腿便走,“此地灵力异常,耽搁太久,恐怕还会遇到别的麻烦事物。剩下的话,我们边走边说。” 李密雷厉风行,话里隐隐透露着威严之气,众人拱手称是。好在李怡和王慕秋的身体和精神这会回复了不少,可以自己走路了。四人紧跟着李密的脚步,一丝也不停歇。 “李伯伯,我们今天遇到的真的是厌火吗?那不是神话中的东西么?”谢子枫依然心存疑惑。 “那怪鸟的确是厌火。厌火数量虽然稀少,但是自大洪水后,一直繁衍不息,只不过它们平时藏匿在常人难以发现的地方罢了。之前围攻我们的鬣狗也不是普通的狗群,乃是祸斗之子。幸亏来的只是祸斗的子嗣,若是它亲至,我们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李密稍微一顿,想了想,又说道:“此次在荥阳郡内能聚集起如此规模的异兽,也是近二十年来罕见之事。此种蹊跷,密也不能尽知,不过密敢肯定,此事与灵气异常有关。” 众人正听李密说话,忽然听到远山上传来悠扬的钟声。 “噢呀,这是代海寺的午斋钟吧?我们要错过饭点了!”谢子枫捂着肚子,愁眉苦脸的说道。 “咚!咚!”钟声并未停歇,而是连续响了一十三下。 王慕秋如被雷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急声说道:“代海寺的钟声各有含义。钟鸣十三,意味寺中遭遇大变!师父他们一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说罢,挣扎着要赶回去。谢子枫见他身体虚弱,一把扶住他,安慰道:“小秋秋,冷静!钟鸣十三的确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但不一定是坏事啊!也许是皇帝来巡视了也说不定!” 话音刚落,只见代海寺中火光大作,一股浓烟自寺中升腾而起,扶摇直上! 第廿五节 突入!青龙岗的伏兵 更新时间:2013-09-12 大火和浓烟打破了众人最后一丝幻想。[..tw超多好看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代海寺的确发生了重大的变故,想到这里,王慕秋面色虽然平静,内心却卷起惊涛骇浪。 “业果循环……劫难将至……师父,这就是你把我支下山的真正原因吗?”他紧紧的捏着双拳,骨节泛白。谢子枫心里也十分担忧寺里的方丈、慧明以及一众寺僧,他紧紧的箍着王慕秋的肩,咬牙说道:“走,无论如何,我们先赶回去再说。” 李密微叹一声,摘下斗笠说道:“你们少安毋躁。今天从一大早开始,处处透露着古怪。先是匪夷所思的迷雾,然后又是上古凶兽,接着是代海寺的钟声。你们不觉得这中间大有蹊跷么?” 李玥轻咬朱唇,问道:“义父是说,这些事情并不是凑巧发生的?” 李密颔首道:“不错。以密之所见,这些事之间隐约相连,仿佛有人在背后布了个迷局一般。倘若真是如此,我们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切勿莽撞,中了他人的圈套。” 谢子枫急道:“李伯伯,话虽这么说,但是亲耳听到代海寺发出求救的钟声,我们怎能无动于衷?即便前途布满凶险,我也是要去的。” 王慕秋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嗓子说道:“枫弟,蒲山公说得没错,我们必须商量一个完全之策才行。我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蒲山公有何打算?” 李密摇着手中的斗笠,沉思片刻,说道:“看这情势,起火方向是在代海寺前庭,后门并无动静。我们不如兵分两路,谢贤侄翻过青龙岗,从代海寺正门而入,我和玥儿则从后山摸进禅院。我们奇正相合,可互想照应。李怡侄女和王贤侄伤势不轻,可以结伴缓行或是原地待命。不知我这提议如何?” 谢子枫摩拳擦掌,说道:“李伯伯乃是谋略大家,定然是算无遗策。小侄这就去青龙岗打探情况。”正欲动身,王慕秋扯住他的衣袖说道:“我与你一同去罢!” 谢子枫面露难色道:“小秋秋,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你毕竟元气大损,还是留下来照看大小姐吧。” 李怡轻哼一声,说道:“我才不需要照顾呢!本大小姐今天只是身体状态不好而已。你们可不要小瞧我了,我也要与你们一起去。” 谢子枫苦笑道:“大小姐,前方有什么样的危险,我也不知道。你还是不要跟来了吧?这次可没有白虎救你了。” 李密沉吟道:“多一个人也好,可以互相照应,何况把她一个人留在后面更加危险。也罢,你们三人便一齐行动吧。” 谢子枫见李密同意了这样的安排,只得拱手称是。众人约定了白隼的通讯方式之后,便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兵分两路。 话分两边。先说谢子枫三人,因为李怡和王慕秋的伤势并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他们的行进并不是十分迅速。三人一边前进,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势。约莫一刻钟后,翻过了青龙岗,只见代海寺山门内一片火烧过的痕迹,十分狼藉,就连门口的碣石都被熏的黑兮兮的。谢子枫脸色煞白,剑眉竖起,双手颤抖不已,“是谁!是谁胆敢如此肆意妄为!” 李怡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她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做些什么。忽然,她瞥到左后方寒光一闪,娇叱道:“树后有人!” 话音未落,从道路两旁各闪出一个蒙面的武士,右边的手持匕首,左边的手握陌刀,一言不发,直向三人攻来。 李怡惊叫一声,脚下青芒浮现,太清真气瞬间疯狂流转。她一个翻身,顺着大树的树干冲到了树冠上。然而还未等她喘一口气,那手持陌刀的武士身形已至树下。他一刀向树干劈下,半分犹豫也没有。这陌刀本是大隋军中制式武器,乃当今圣人专为对付突厥骑兵而设计的,威力惊人。此时,陌刀斩在大树上,竟然直直的穿透了树干!那人双手一抖,只听“刺啦”一声,整个树干已从中间四分五裂。(..tw)李怡一颗心砰砰狂跳,慌忙从树上跳下,往前跑去。那陌刀手见李怡想要逃走,拖着陌刀如影随形,他步子迈的又大又急,眼看就要追上李怡。 “唵!” 王慕秋的六字大明咒作用在人身上,效果最为明显。眼前这陌刀手显然道术不是十分精深,竟被这一字震得身形巨晃。趁此良机,李怡跃上另外一棵树,将身形气息隐匿起来,在包里翻来覆去寻找着制敌的宝贝。 那陌刀手回过神之后,眼露凶光,舍弃了树上的李怡,直奔王慕秋而来。王慕秋面色苍白,脸上却露出诡异的笑容。只见他双手快速结印,大喝道:“南无文殊广法天尊,降三世羯摩会,赐我明王心法。” “兵!” 华严宗的明王心法与九字真言中代表速度的兵字诀正相契合,只见王慕秋身上闪过一抹碧色,他的身法瞬时迅若疾风。李怡看得目瞪口呆,那陌刀手更是不堪,眼瞅着王慕秋站在自己面前,却一刀也砍不到,想必憋屈的很。 然而这也是王慕秋的极限了,施出明王心法之后,虽然可以躲避陌刀手的攻击,但却没有余力展开攻击。何况这明王心法与体内灵力息息相关,毕竟维持不了太久。王慕秋眉头紧皱,向谢子枫那边望去。 陌刀手出手的同一时间,谢子枫和手持匕首的刺客也交上了手。这刺客身材短小,身法却极为灵活,招招刺向谢子枫的要害。谢子枫哪里遇到过这样凶狠精准的搏击之术,左支右绌,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好在他有四时拳傍身,随着与这刺客不断的交手,搏击经验一点点积累了,拳法逐渐流畅起来。前面说过,这四时拳本就是一种身法,所以谢子枫看似处境危险,却并无大碍。 王慕秋眼观八方,将谢子枫那厢的战局看在眼里,心里安心不少,专心思虑起对付陌刀手的方法。这陌刀手武功不俗,陌刀经他之手使出,仿佛富春江的大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势不可当。而且王慕秋从他的刀气中隐隐感受到了木灵之气,木者发也,所以他虽然耗力严重,但是灵力循环,生生不息,因而不觉疲倦。王慕秋心头微微发苦,木灵之力,相持越久越对我不利,必须速战速决。正思虑间,他忽然看到李怡脚下踩着的树枝猛然摇晃起来,树叶也随之哗哗作响。 起风了!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此时正当正午,大风如约而至! 王慕秋嘴角微微翘起,心中已有定计。他对着树上的李怡喊道:“大小姐,借你包中的小玩偶一用。” 李怡一把捂住挎包,诧异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背包里有小玩偶?” “这些等会我再向你解释。”王慕秋看着脚下的影子,摆手说道。现在是正午时分,影子正指向八卦中的乾位。他身形一晃,脚步正好踩在乾位上,大声说道:“大小姐,从现在开始,我每踩一个位置,你便朝我脚下扔一个玩偶,直到我喊停为止。” 李怡哭丧着脸从包里摸出七个精致的彩妆小人来,“韩师叔,对不起哦,小女也是没有办法的呀!要是您的泥偶万一摔坏了,可千万别怪小女。” 原来这七个小人乃是李怡的师叔韩伯通特意送给她的礼物,捏的乃是晋时的竹林七贤。李怡犹豫一下,咬着嘴唇将泥人“山涛”扔了下去。亏得李怡学了点暗器功夫,加上韩伯通的泥人质量上乘,泥偶毫发无损的落在了王慕秋脚下。 王慕秋并不停歇,一步跨出,已经来到了兑位。这次扔下来的是“向秀”。王慕秋点一点头,连踩五步,李怡只好又扔下五个人偶,连她最喜爱的“嵇康”都不能幸免。李怡心头虽然难过,但是她知道战局更为重要,焦急的问道:“王大哥,我的泥偶只有七个,已经用完啦!怎么办?” 王慕秋嘴角上翘,说道:“足矣!乾坤艮震,离巽坎兑,利有攸往,利见大人。”一脚踏在巽位上。那陌刀手见王慕秋停下身形,面色一喜,举刀便朝他砍来。只见王慕秋轻飘飘向后一退,陌刀手直接踩在了巽位上。顿时狂风大作,砂石飞起,将陌刀手围在中间,使他一时进退不得。 “呼!老头子的陷风阵还是有点用的嘛!”王慕秋拍拍手,对李怡招手道:“大小姐,你包里不是还有不少符箓么,挑一个厉害点的,将他打发了吧。” 李怡羞恼的说道:“你一定是偷看过的挎包了!哼!等会找你算账。”嘴里抱怨着,手下却不停,居然真的翻出几个朱砂封印的道符。“这个是催泪咒,这个是炫目咒,啊呀,娘亲怎么净给我塞一些没有用的符咒啊!”忽然,她找到了一个绣着金边的符印,“啊哟!总算找到一个能用的了。” “太上普化清虚真君,掌九天风雷,荡三界妖魔,急急如律令!”李怡口念咒语,那符印自己燃烧起来,很快便化为灰烬。与此同时,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直直的劈在被陌刀手身上。金能克木,只见他闷哼一声,顿时瘫倒在地。 就在王慕秋和李怡合力对付陌刀手的同时,谢子枫这边的情势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原本谢子枫和刺客斗得不相上下,然而谢子枫的四时拳可以借用周围的水灵之气,情势逐渐朝着对谢子枫有利的方向变化。那刺客身形凝滞,动作迟缓,眼看就要败在谢子枫拳下。他面色一急,居然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噢呀!刺客兄,再怎么苦恼,也不能伤者自己啊!”谢子枫不由调侃道。 刺客并不理会,双手迅速在胸前结了个印,一道金光隐约浮起。使出这式之后,刺客的身形居然恢复了正常,丝毫不受水灵之气的影响。反观谢子枫,拳法已跟不上刺客的身法,身上瞬间被划破了三个口子,落入下风。 谢子枫看着鲜血从伤口处慢慢渗出,脑子一瞬间完全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然而那刺客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趁他露出如此大的破绽之时,欺身上前。 匕首寒芒点点,正向着谢子枫的脖颈吻来! 第廿六节 风起!一个人的战斗 更新时间:2013-09-13 此时王慕秋和李怡正在另一边专心对付陌刀手,竟无人提醒谢子枫这即将到来的危险。(..tw)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也合该他命大,在匕首堪堪刺到脖颈的时候,谢子枫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使出鱼翔浅底,从刺客脚底钻了过去。即是如此,他的脖颈也被匕首刺进一点,留下一个血红的印记,如同腊月里的梅花一样。 谢子枫大汗淋漓,暗呼自己反应及时。然而那刺客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一击不中,第二击如影随形,直刺谢子枫的后背。可怜谢子枫因为之前一个小小的走神,马上陷入了不利的局面,他心头懊恼不已。 “小秋秋和大小姐他们伤的伤,病的病,还等着我去帮忙呢。小爷岂能被这个刺客纠缠太久?”谢子枫心头焦虑,一咬牙关,竟生生加快了挥拳的速度。 这拳招原本便吸附了大量水灵之力,使起来沉重异常。谢子枫强行提速之后,整个拳头都变得苍白而无血色,骨节嘎吱作响。谢子枫强忍疼痛,大吼一声,一手将匕首拨开,一手重重的砸在刺客的小腹上。 “嘭!” 这拳实实在在的打在了刺客的小腹上,谢子枫心头一喜。然而那刺客只是略皱眉头,并没有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 “咦!”谢子枫大为诧异,心思急速转动,“这一拳效果不至于如此吧?是了,我看他浑身隐约有金光浮现,难道是这金光在作怪?”他又自咐道:“之前听师父大人说起,佛门有一种护体真气是金色的。但我看这刺客行为诡秘凶狠,绝不像是佛门中人。那么这道金光到底是什么呢?” 谢子枫心头琢磨不定,手中拳式却依然不停。他心头似有明悟,“金色……这刺客刚才的结印,莫不是金系道术?我虽未修习道术,然而对五行之说却并不陌生。金色正与西方庚辛金相对应,金虽弱却坚韧难催。想必这人刚才使得是金系护体道术了?噢呀!我一点道术修为也没有,如何破之?苦也,苦也!” 谢子枫心中涌起三分不甘,三分焦虑和三分担心。(..tw好看的小说)正在这时,山岗上劲风大作! 谢子枫出拳本身便须使出十二分的力道,已是艰难万分。此时东南风起,水灵之气四散逸去,拳法的威力顿时削弱九成。如果之前的拳尚能令刺客略皱眉头,那么现在的拳却真的如隔靴搔痒一般。反观刺客,有金系道术护体,出招丝毫不受大风影响,身法反而更为诡谲。不提防下,谢子枫又中了几招。 谢子枫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迅速流失,更为严重的是,他的内心泛起了一股畏惧和绝望。面对不畏拳脚的敌人,自己该当如何?谢子枫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一个字――“逃!” 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只要能离开这里,找来强援,定然能将这俩个贼人擒住。谢子枫心头似有所动。然而他一眼瞥见了正在苦苦支撑的王慕秋和惊慌失措的李怡,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我岂能丢下朋友独自逃生!”谢子枫为刚才的怯弱而羞愧,胸膛起伏不定,“我尝记得战国时,赵国大将赵奢曾领弱军,急行两天一夜,狙强秦于阏与,大破秦军八万。马服军曾言,‘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如今我虽处弱赵之势,却也当有奋击强秦之志!” 思绪急转之下,谢子枫少年好胜之心大盛,抛却了一切招式,如乡里间好斗的游侠儿一样,使出无赖的打法,冲着刺客贴身而上。 那刺客没有料到谢子枫突然如同疯狗一般,出招毫无章法。猝不及防之下,他居然身法变得凌乱起来,只能挥着匕首一顿乱刺。 谢子枫又挨了几下刀子,他心头火起,胸间积郁之气随之喷薄而出。 “狭路相逢,该当勇者胜!” 谢子枫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向刺客的下颌击出。那刺客依仗自己的护体道术,并没有躲闪这拳。(..tw好看的小说)他眼中露出怜悯和嘲讽之色,匕首在手上一转,直向谢子枫的胸口扎下。 拳头砸在刺客下颌的时候,那道金光果然又一次浮现。然而此时谢子枫的拳头周围,红光大作。那刺客似是不敢相信所见到的异象,双目圆瞪。只见他闷哼一声,随后竟被这拳带着倒着飞了出去。 “破军罡气!”此时,王慕秋刚解决完掉陌刀手,正想上前帮忙。看到这一拳,他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这一拳威力的确惊人,居然穿透了金系护体道术,重创了刺客。那刺客的下颌被打得歪到一边去了,口中不住的吐着血沫,样子甚为可怖。谢子枫盯着自己的手,有点不敢相信这一拳的结果。看着刺客凄惨的样子,从没有和人进行生死搏斗的少年心中有些茫然。 他惶然张望,一眼看到了王慕秋,“小秋秋……你们还好吧……我这就来帮你们……” 王慕秋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回道:“我们这边已经没事了。枫弟,你还好吧?” 谢子枫哦了一声,说道:“小秋秋……我是不是杀人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王慕秋看着躺在地上的刺客,挨了破军罡气一拳,显见是活不成了。他怕刺激谢子枫,佯装轻松的说道:“没事,死不了。等我们回寺之后,请师父为他们医治便是。” 谢子枫摇摇头,神情恍惚道:“你骗我……秋哥。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王慕秋温言劝道:“这人要害我们,他就算死了,你也不必自责。你又不是没打过架,我们不是刚刚和厌火打过吗?上古凶兽你不怕,怎么怕起死人来了?” 谢子枫又一遥头,倔强的说道:“不一样的,秋哥。那是异兽,这是人啊!杀异兽和杀人是两码事。” 王慕秋哈了一声,笑道:“兽和人有区别吗?我见过辛勤劳作的野兽,也见过卑鄙恶毒的人类。你们祖师爷也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大道面前,人和兽又有何差别?” 谢子枫脑袋仿佛被代海寺的钟槌敲了一下,嗡嗡作响,“可是……” “少装什么读书人了!谢子枫,你不过一个凡人而已,也想学孔老二做万世师表?你记住,这世道,做人比做野兽更难!你要吃,你要穿,你要活下去,你就必须去争,去搏,去抢!”王慕秋破口大骂,“我现在没功夫陪你耍嘴皮子,赶紧包扎伤口,随我入寺!” 王慕秋一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发起火来,格外令人害怕。李怡刚收拾好地上的泥偶,本想质问王慕秋偷看她挎包的事,此时见他黑着脸,心头惴惴,只好默默的走过来,帮谢子枫包扎伤口。 谢子枫虽然挨了好几下匕首,好在他有四时拳傍身,身法不弱。这些伤口入肉不深,只是看起来可怕罢了。不过衣服倒是破了不少口子,看起来和叫花子的衣服差不多。谢子枫被王慕秋这么一说,也不言语,只是收拾伤口。 场中除了呼啸的东南风外,一时寂静无声。 枫弟,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呢……不过长大了,也不是好事啊…… “入寺。”王慕秋大手一挥,便要带头进去。 “我不去……”谢子枫低着头看着手上缠着的布条,冷声应道。 “入寺!”王慕秋脸色一变,压住火气说道。 “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就是这样!白虎,黑蛇,鬣狗,怪鸦!还有蒙面人!打打杀杀,无休无止,一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谢子枫嘶声低吼,“这就是道术的世界吗?这就是你们的世界吗?” “入寺!” “还是娘亲说的对,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坐在草庐里,每天念书习字,将来做个小官,封妻荫子也就罢了。是我一时冲动,非要掺和到你们的世界里。小爷不干了!” “啪!”王慕秋一巴掌扇在谢子枫的脸上,“什么叫我们的世界?你给我看清楚了,这不仅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的世界。这,才是真正的世界。而你,谢子枫,注定是要踏入这个世界的。” “不不……”谢子枫喃喃道,“我的世界不是这样的,我的世界里有用戒尺打我的夫子,有教我喝酒的大胡子叔叔,有陪我习字的方丈爷爷,有带我偷西瓜吃的小秋秋,没有纷争,没有打斗……” 王慕秋冷笑道:“那只是你自己编织的一个迷梦罢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吧,你的夫子如今在河北,不知所踪;你师父为了洛水异变之事,来回奔走;你的方丈爷爷身在寺中,吉凶未卜……至于我,不过是一个无用之人,丧家之犬罢了。” “小……秋秋……” 王慕秋怅然说道:“枫弟,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很难接受杀人的事情。但这就是这个世界,就算你舍道术而入仕途,那九重阙深的庙堂之上就没有尔虞我诈,你死我活?有人的地方,便有打打杀杀,这就是江湖,也是我们的世界。” “枫弟,你当初为何一门心思想要习武?” 谢子枫抬起头,茫然说道:“我啊,一开始是为了保护娘亲,练好身体替娘亲做事……可是娘亲死了……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何习武了。” “如今这寺中有从小照顾你的方丈爷爷,还有你又敬又怕的慧明师兄,还有那些和你一起玩到大的小和尚们。你难道不想保护他们,替他们做事么?你要是怕死,趁早下山守着你那小破草庐,我不会怪你的。” “枫哥……”谢子枫的眼神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好!为了方丈爷爷和慧明大哥,入寺!” 王慕秋心里叹了一口气。 原谅我,枫弟。将这样残酷的责任加在你的肩上…… 其实,你真的可以脱身事外的,原谅我的自私罢…… 王慕秋哂笑一声,一把将谢子枫拉起来,两人互相搀扶着向寺内迈去。 李怡大小姐看着两个大男孩的背影,怔怔的出神。她心里默默的想着,这就是男人吗?一会吵得不可开交,一会又好的亲密无间。 “哎!你们等等我啊!”李怡跺跺脚,急步赶上前去。 第廿七节 莲动!中庭内的恶战 更新时间:2013-09-14 洛水悠悠绕山岗,禅院何辜遭灾殃。[..tw超多好看小说]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三千世界尘和土,化作六月雪与霜。 王慕秋三人虽然经历了伏击,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然而为了尽快查明寺中发生的异变,还是毅然跨进了寺门。甫一进门,迎面袭来的便是一阵夹杂着焦糊味道的热风。三人小心绕进前院,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入眼尽是浓烟,火借风势,左右钟鼓楼已经被烤的焦黑一片。稀疏的火苗仍在庭院两侧的回廊上跳跃蔓延,不时传来木漆被烧掉的毕剥之声。再看前庭中央的莲池,莲花东倒西伏,没有几朵完好的。水中的鱼儿上下翻滚,左右游走,似乎也感受到了禅院里的危险,惊慌失措。绕着莲池而砌的石雕围栏,也被刀剑所破坏,残破不全。尤为让人气愤的是,其中一头小兽的雕像居然整个被割了下来,连尸首都找不见了。 “强盗!这是**裸的强盗行为!”谢子枫浑身猛烈的抖动着,“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在禅院中如此妄为!” 王慕秋仔细查看了四周,一摆手,压低声说道:“嘘!前院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死伤。既然寺里能发出警钟,想必师父他们已提前察觉。我们且继续往后探查。你们二人跟在我后面,不要发出声音。” 谢子枫和李怡一点头,三人蹑步闪进天王殿。殿内原本供奉着的弥勒雕像也被推倒了,供案上的碗盘翻了一地,一片狼藉之色。三人刚绕道雕像的后面,便隐隐约约听到了打斗之声。 王慕秋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三人躲在殿内,透过窗棂向外窥视。只见院内站着好些个黑衣蒙面人,其中有一个魁梧的大汉,手持一根熟铜棍,长身而立,正在看管集中起来的代海寺僧众。(..tw)道衍方丈坐在菩提树下,缓缓转着念珠,闭目诵经。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黑衣人,负身而立,举止咸淡,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 这两人都背对着前殿,王慕秋三人并不能看到他们的面目表情。只听首领语气谦逊,文质彬彬,全然不像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倒像是前来访友的文士:“久仰道衍法师大名,今日得见佛面,心甚喜之。我这几个属下都是草莽汉子,生性鄙薄,又不识礼数,将贵寺搞得有些凌乱,原非我之本意。在下向法师赔罪了。” 道衍方丈微一欠身,似是感应到众人的存在,眸光轻轻的在前殿的窗棂上落了一下,又恢复了木然的姿势。 那首领轻笑一声,说道:“大师何必装聋作哑呢?我知道,大师是在等你那些个小朋友。可惜我已在回寺的路上布下了重重机关,他们恐怕是回不来喽。您还是老老实实配合我们,将宝贝交出来吧。” 道衍方丈慢慢的睁开双眼,迷迷糊糊的问道:“想老僧这寺院,地处偏僻,又无香火,哪里来的宝贝?檀越想必是找错地方了吧?” 黑衣首领冷笑道:“大师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也罢,既然大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我便让你这些徒子徒孙帮你回忆回忆,如何?” 黑衣首领左手一挥,只听看守众和尚的大汉笑道:“先生也太客气了,只打小和尚有甚用,不如连老和尚一齐打了吧?”话音未落,一棍打在一个小和尚身上。那小和尚正是谢子枫熟识的,只见他闷哼一声,血迹从嘴角渗出。 “小娃娃,好硬的骨头啊!爷爷喜欢,再赏你几棍吧。”大汉见方丈仍是古井无波的样子,怪叫一声,那棍子又重重的向小和尚身上砸去。[..tw超多好看小说] 谢子枫心头大急,挺起身子就要冲进去,忽觉肩上被人紧紧按住。他抬眼看去,只见王慕秋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王慕秋额头青筋凸出,双目布满血丝,显然也承受着极大的煎熬。谢子枫看在眼里,心头顿觉不甘与难过。 “翼火蛇,你那爆脾气也该收收了。别将那孩子打死了,违了主公的意思。”首领淡淡的说道,侧身向右看去。 “你们看,那边也有人在!”李怡顺着首领的眼光瞄去,轻戳谢子枫的脊背,小心说道。 谢子枫和王慕秋往右看去,心里齐齐一跳。原来客堂外的回廊附近,两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个白衣僧人。这两个黑衣人,一人持剑,一人持枪,攻势凶狠凌厉。而那被围住的白衣僧人,提着一柄长剑对敌,口中怒喝不已。 “是慧明大哥!”谢子枫沙哑着嗓子叫道。原之前三人听到的打斗声,正是慧明和两个黑衣人搏击时发出的,只不过众人方才过于关心方丈和一众小和尚的安危,竟忘了此事。 菩提树下的方丈,手中仍然慢悠悠的拨动着念珠,嘴唇一张一翕,不知在说些什么。黑衣首领也不着急,静静的看着慧明和两个黑衣人的战局。 围攻慧明的两个黑衣人显然彼此极为相熟,一人擅长近身缠斗,一人则在外侧游走,配合十分默契。反观慧明这边,以一敌二,本就吃亏,而他又拿着一件短兵器,几回合下来,他那平时刻意保养的月白僧袍上已然出现了点点血渍。慧明如同受伤的幼兽一般,低声嘶吼着,冷面上布满了绝然的神色。 “唉,这节目真是无趣极了。”黑衣首领轻叹一声,“獐儿,马儿,赶紧收拾谢幕了罢!” 两名黑衣人听到首领的话,齐发一声呐喊奋勇向前,便要将慧明刺死在回廊下。“嗡!”电光火石之下,慧明的长剑居然拦下了这一剑一枪。只见他大叫一声,长剑向上挑起。两个黑衣人身形剧震,居然齐齐向后退了好几步!慧明大吼一声,提剑追上,剑法毫无章法,形若疯魔一般。然而两个黑衣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身形极为狼狈。 “锵!”慧明一剑打在长枪之上,那持枪的黑衣人双手脱力,手中的长枪直直的飞了出来,正好落在黑衣首领的脚下。 “哼!”黑衣首领用脚拨着脚下的长枪,“不过是禅宗的疯魔杖法罢了,何至于此?你二人难道是诚心怠慢不成?” “先生息怒!”那持枪的黑衣人没了手中长枪,只好咬牙提起一双肉掌,口中苦叫连连,“这和尚力气大的吓人,我兄弟二人招架不住啊!” 黑衣首领眯着眼睛看着慧明,啧叹一声道:“我倒是小看了这小和尚。小小年纪,居然身具一龙一象之力。”他转身看着道衍方丈,嗤笑道:“一个华严宗的弟子,使着禅宗的疯魔章法,用着密宗的般若龙象之术,大师果然调教有方啊。不过大师教导弟子学习别宗道术,不知五台山上的那位会做何感想?” 道衍方丈老眼更为浑浊,胡子在风中凌乱的飘着,嘿然笑道:“我华严宗的事,不敢劳檀越费心。” “哼!”黑衣首领面色一冷,笑道,“这一龙一象之力,虽然难破,却也并不是毫无办法。”手中光华一闪,瞬间多出一枚石子来。 “佛家有云,须弥纳于介子。那么大的须弥山尚且不敌一粒小小的介子,这龙象之力又如何是涌星石的对手!”黑衣首领大喝一声,手中石子恰如流星一般,挟着风声直奔慧明而去,正好砸在他的丹田之上。慧明气海翻腾,龙象之术自然消散,身形立即萎顿下来。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齐齐攻上。慧明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剑一掌,发出一声怒喝。两个黑衣人内心窃喜,谁知慧明心性坚韧,硬挨了这两招之后,竟然没有立时倒下,而是默念佛经,将短剑高高举起。 那原本普通的宝剑,瞬间腾起熊熊火焰,光华璀璨。黑衣首领面色一变,正要出言提醒,慧明已经挥剑斩在两个黑衣人手腕上。只听两声惨叫,两名黑衣人的手掌已然被宝剑上的烈焰灼烧殆尽。慧明怒吼一声,拔出身上的剑,挣扎着向菩提树下走来。 “大日如来金刚剑!这才是华严宗的正宗道术啊!不过,到此为止罢!” 慧明刚迈出一步,第二颗涌星石已然飞至身前,正中他的左膝。他踉跄着载倒在地上,只是用一双眼睛望着菩提树下的老和尚,两行眼泪长流不已。道衍方丈叹息一声,诵声佛号,手中念珠转得愈来愈快。 眼看场中形式大变,谢子枫双目通红,推开肩上的手便冲出殿外。王慕秋和李怡阻拦不及,对视苦笑一声,跟着谢子枫一起冲了出去。 那黑衣首领呆呆的看着慧明,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突然冲出的三人。谢子枫牙关紧闭,心中怒火燃起,一式乳燕投林向他扑将过去。周围的火灵之气疯狂的涌向谢子枫,身后的王慕秋和李怡明显感到谢子枫周身的气温在急剧上升。 “呵呵,这就是方才一直躲在天王殿里的三个小鬼么?大师刚才已经示意你们不要参与到这事之中,你们却不体谅大师的苦衷,唉,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 “君子不可欺之以方,你们这些小人,无故闯进代海寺,烧杀抢掠。吃小爷这一拳!”谢子枫这一拳携怒挥出,周围的火灵之气攀附其上,拳风竟隐隐闪着火焰般的光芒。 第廿八节 未若柳絮随风起 更新时间:2013-09-15 “乱世之中,胜者为王,君子哪里会是小人的对手?”黑衣首领头也不回,一脚拨起地上的长枪,抬腿轻轻一颠,一磕,那长枪好像长了眼睛一般,横着向谢子枫打过来。请使用访问本站。只听“嘭”的一声,长枪狠狠的撞在谢子枫的胸口上,来势不减,又带着他向后猛退几步,直到撞上王慕秋和李怡才作罢。 “好精深的灵力,好巧妙的招式。”王慕秋努力平复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观察着黑衣首领,考虑相应的策略。 谢子枫被这招打得不轻,胸口发闷,头晕目眩,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软软的瘫在李怡的怀里。李怡吓了一跳,拍着谢子枫的肩膀,说话声中不由带上了哭腔:“小枫子,你怎么样,没事吧?说了不让你逞强,这次没有小白来救我们了。” 谢子枫看着李怡泫然欲滴的模样,心里更加焦急,便想立刻站起来再战。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粗通道术的平凡少年,从昨天到现在,经历了太多的战斗,早已是灵力枯竭,外强中干。没等他站起,“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飞溅在李怡的挎包上。 “大小姐,对不起,我把你的包弄脏了……”谢子枫喘着气说道。 李怡的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她慌忙打开挎包,一边翻找,一边语无伦次的说道:“我这儿有好多厉害的符咒呢,看姐姐替你出这口恶气!啊,啊,唯一的一个五雷咒刚才用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这可怎么办啊……” “哟嗬,又来了三个小娃儿。”那手持熟铜棍的大汉嘿然一笑,也不管身后的和尚们,提着兵器便向王慕秋三人赶过来。 “李姑娘,你好生照顾我枫弟,我且和他会上一会。”王慕秋双手合十,盘腿坐在地上,口中默念起华严经来。 李怡点点头,便想搀着谢子枫退到天王殿的台阶上。无奈她本身力气便小,加之病重初愈,没搀扶几步,腿脚一软,竟然带着谢子枫在地上打了个滚,被谢子枫重重的压在了身下。 她何时被男子如此对待过?李怡面色通红,第一念头便想将谢子枫从身上推开。然而她看到谢子枫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的样子,只好任由谢子枫这么软绵绵的趴在自己的身上,内心酸苦不已。 王慕秋此时已无暇它顾,他见那黑衣人的首领只是望着师兄慧明发呆,并无出手的意思,心里略微舒了一口气。眼看魁梧大汉雷奔而至,提起一口气,六字大明咒的第一个字在舌尖猛然绽出。 “唵!” 那大汉猝不及防,顿时打了一个趔趄。王慕秋不敢有丝毫得意,再提一口气,第二个字紧跟而至。 “嘛!” 大汉顿觉头晕目眩,手中的棍子差点拿捏不住,低呼道:“这和尚有些古怪!” “呢!” 魁梧大汉连中三下大明咒,双目赤红,扔下兵器,双手掩着耳朵,凄厉的叫道:“先生,先生,俺受不了啦!这和尚恁古怪啦!” 黑衣首领听得大汉的呼救,转过身来,面露诧异之色,说道:“你这小和尚倒是使得一手正宗的华严宗道术。道衍大师,这才是你真正的衣钵传人吗?”眼看王慕秋第四个字即将破口而出,他信手拈起一颗石子,对准王慕秋的丹田射出。 这枚小小的石子,正好在王慕秋喝出第四字的时候击打在他的丹田穴上。一个“叭”字只来得及出口,便戛然而止。王慕秋痛苦的闭上双眼,血丝从嘴角边溢出。所幸这“叭”字虽未完全喊出,已传入魁梧大汉之耳。那大汉心思巧动之下捂住了双耳,怎知这六字大明咒可以钻耳而入。只见他双目瞪的浑圆,喉咙格格作响,稍作挣扎便直直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啊呀啊呀,节奏稍慢了些,伤了蛇儿兄弟,真是对不住!”黑衣首领口中虽称遗憾,眼中却无半点愧色。一旁受伤的獐儿和马儿感到一股凉意自心底而起,他们虽曾听说过这位生性凉薄的先生,但是亲眼见到,仍是吃惊不已。 李怡从谢子枫身下爬起来,一抬头,正好和黑衣首领的眼睛对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眼角细长,眸光却冰冷无比,如同噬人的凶兽一般。 李怡被黑衣首领盯着,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定。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双眼睛,忽然在那凶光背后捕捉到了一丝无奈。怎么可能?李怡揉眼再望去,那黑衣首领却已收回目光,背过身去了。 “许是我看错了吧?那分明是毒蛇的眸子,怎么会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李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黑衣首领缓步走向道衍方丈,之前被魁梧大汉看管的众僧人虽然战战兢兢,却无一人退缩,反而要冲上前保护自己的方丈。道衍方丈叹息一声,说道:“出家人岂可妄动嗔念,你等且退下罢。” 众僧人听到方丈的话,面露悲愤之色,退到一边,低头念诵经文不提。那黑衣首领也不去管这些和尚杀人般的眼神,只对着道衍方丈说道:“大师,我说过了,只要你交出宝贝,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缺的禅院。你这些徒子徒孙,也可毫发无伤。” “阿弥陀佛!”道衍方丈低声说道,“老和尚入寺三十余年,并不知道寺中有何宝贝。老僧单知道,任何物事,都没有一颗佛心来得珍贵。在老僧看来,人心是世上最名贵的宝贝,檀越如果非要寻什么宝贝,不妨将老僧这颗心拿去。” “好好好!”黑衣首领森然一笑,挥掌上前,“大师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贼子安敢如此!” 一道青光突然向黑衣首领射过来。黑衣首领急忙后退三步,冷哼道:“轸水蚓真是无用,居然漏人进来。” “你说的可是后门的蒙面人?他倒是溜得快,你也要学他那样,打不过就跑吗?”一道身影轻盈的落在斋堂之上,正是黄衣姑娘李玥。 “啊呀,口气不小啊!”黑衣首领轻声一笑,“也罢,便打发你和那些小家伙们作伴去吧。” 李玥站在高处,粗粗将场中情势观察一遍,看到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谢子枫,又惊又怒,冷哼道:“贼子,吃本姑娘一剑!”她一手仗剑胸前,一手捏出剑诀,体内灵力急速泄出,那剑顿时发出湛蓝色的光芒,嗡鸣不已。 “白雪纷纷何所似!” 一道剑影划破空气,发出鸣叫之声,正奔着黑衣首领的胸前而去。黑衣首领不慌不忙,伸手发出一枚涌星石,正好打在剑尖上。那剑受此一击,剑尖向上,瞬时冲天而起! 黑衣人眯起双眼,盯着空中悬停的宝剑。只见那剑在空中蓝光闪烁,瞬间化作十六个剑影,成三才五行八卦之势,直向他头顶压下。 咏絮剑法第二式,撒盐空中差可拟。 黑衣人长身而退,那十六个剑影穷追不舍。他冷笑一声,又是一石打出。只听一声脆响,这枚石头正好打在剑的真身之上,十六个剑影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孤零零一柄铁剑。 李玥面沉如水,双手在胸前急速划动,那剑如有灵性一般,不进反退,悬停在黑衣首领面前三尺的空中。她双手交叉成十字,将体内剩余的灵气全数灌进剑身之中。那剑原本呈现出湛蓝色的光芒,此时灵力大增,光华更加透亮,居然变得晶莹如玉! 李玥浑身微微发抖,以手指剑,咬牙喝到:“贼子,且吃我这一招罢!” 话音刚落,那柄如玉的宝剑腾空而起,倏的消失不见。众僧人抬头望向天空,不知道李玥这一招到底是何名堂。 “咦!下雪了!”突然有一个僧人大叫起来。只见无数雪花忽然从天而降,只在黑衣首领周身三尺落下。六月飞雪原本便是奇事,这雪花更是古怪,落在黑衣首领身上,居然将他的衣服划破了无数个口子!众僧人如同做梦一般,发出一阵惊呼。 咏絮剑法第三式,未若柳絮因风起。 黑衣首领抽身击退,然而那雪花似长了眼睛一般,只是向他身上招呼。一时间,黑衣首领的肩膀、脊背上被割破好几个伤口,血渍从衣服里渗了出来。 李玥见此情势,轻吐一口气。她脚下青芒一闪,落在谢子枫身边,问道:“怡姐姐,谢师兄他怎么了?” 李怡心头一酸,一把抱住她,抽泣道:“玥儿……姐姐我没用……” 李玥听得此言,以为谢子枫出了意外,一颗平如湖水的道心瞬间沸腾起来。李玥这边道心不稳,那边的雪花顿时威力大减。 黑衣首领冷笑一声,一颗涌星石砸向虚空。只听“咯嘣”一声,隐匿在空中的剑被这石子砸着正着。这柄剑本就是三十文一把的普通兵器,接连被三颗涌星石砸在同一个地方,顿时碎为几段,无力的坠落下来。那剑是阵法的关键,阵眼被破,漫天的雪花也随之消散。 “不能摆脱情感的人,注定是一个失败者。佛祖也说过,人要斩断三千烦恼丝,才可遁入空门。”黑衣首领似是有所感慨,负身而立。 “勿伤玥儿!”李密突然出现在中庭之中,大喝一声,挥动短杖向黑衣首领攻来。 “哼!又一个关心则乱的蠢货!”黑衣首领随意的扬起左手,一枚涌星石直接打在李密的斗笠上,将斗笠打得四分五裂。石子穿过斗笠之后,又将李密的发髻打落,直直的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李密披头散发,仍不退缩,大步向黑衣首领奔来! “阿弥陀佛!蒲山公且住!”菩提树下传来道衍方丈的一声叹息,“此人既然是冲我代海寺的宝贝而来,老僧将宝贝送与他便是。” 黑衣首领发出一枚石子,将李密打翻在地,急声问道:“此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衍方丈不再拨动手中的念珠,睁开浑浊的双眼望着黑衣首领,“你过来,我将宝贝的所在告与你知便是。” 第廿九节 却听佛说因陀罗 更新时间:2013-09-16 黑衣首领目光向四处扫视,确定没有别的危险,走到道衍方丈身前,话音中流露着一丝热切:“大师宅心仁厚,在下得到宝贝之后,立即离开,绝不敢再叨扰贵寺。(..tw无弹窗广告)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不知那宝贝,究竟藏于何处?” 道衍方丈轻咳一声,嘟囔着说了一句。这句话又轻又含糊,黑衣首领一时没有听清。 “宝贝之所在,老僧已尽告知檀越。还望檀越寻得宝贝之后信守承诺,速速离寺去罢。” “大师,能否再说一遍?”黑衣首领稍微靠近道衍方丈,急声说道,“在下刚才并未听清楚大师所言。” “嗬嗬!”道衍方丈又是一阵轻咳,“你且靠近些,听仔细了……” 黑衣首领急忙俯下身子,生怕漏掉一个字。 “昔日,佛在祗树给孤独园为众比丘说法。佛告比丘曰,‘彼天帝释于诸三十三天,为王为主。以是因缘故,彼天帝释名因陀罗。’” 道衍方丈口中说着,周身忽然狂风大作,连他的僧袍都被风吹得鼓起来!然而他瘦削的身子却稳妥磐石,只见他左手提着念珠,右手金光一闪,捏出一个六字型的手势,一掌向黑衣首领胸前拍去。 “噗!”黑衣首领心思全部放在宝贝上,哪能想到之前垂垂老矣的方丈,居然隐藏着如此骇然的一击。他只觉喉咙一甜,一股鲜血如泉水般喷出。 “好一招因陀罗指!好一个出家人不打诳语!”黑衣首领身形急退,气息起伏不定,“毕竟是佛门高僧,在下竟然被你骗过。” “阿弥陀佛!”道衍方丈面色不变,徐徐答道,“檀越功夫卓绝,老僧也只好出此下策,实属无奈之举。” 黑衣首领不怒反笑:“原来大师早已堪破诸法相即自在门,比起五台山的那位也不遑多让了。(..tw好看的小说)今日之事是在下疏忽,他日必有厚报!我们走!” 只见那黑衣首领一只手便将躺在地上的魁梧大汉提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一样,带着另外两个被慧明重伤的黑衣人,瞬间消失不见。 李玥挣扎着起身,要向寺外追去。道衍方丈低声说道:“不必追了,他使得是奇门遁甲之术,此时只怕已在三里之外了。” 李密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菩提树下,询问道:“敢问方丈,这帮黑衣人到底为何事而来?他们口中的宝贝又指的是什么呢?” 道衍方丈此时灵力不稳,见李密言辞恳切,忍不住便想将代海寺的秘密合盘道出。然而话到嘴边,他禅心一动,生生打消了这个念头,只是缓缓说道:“寺中并无什么宝贝。倒是连累了蒲山公,老衲心中甚是不安。” “方丈何处此言?”李密慨然说道,“密受仲兄之托,来此探查洛水灵气异动之事,托荫与寺中,多受方丈照拂,自当尽一份绵薄之力。” 道衍方丈微微颔首,朝李玥一招手,说道:“丫头,过来,扶老衲起来。” 李玥答应一声,转身看了一眼李怡和谢子枫,向菩提树这边跑来。她小心俯下身,想要将道衍方丈搀起来。手刚碰到方丈的胳膊,只觉一股暖流从手掌处向五脏六腑流去,之前因道心不稳而留下的暗伤顿时好了个七七八八。 “大师……”李玥轻呼一声,只见道衍方丈如同孩童一般,朝她眨眨眼睛,又向李密那边努努嘴,示意她不要将此事告诉李密。李玥虽觉这样隐瞒义父并不妥当,然而内心着实仰慕方丈,只好点头答应。 “师父,快跑啊……”慧明跪在地上低声呢喃,意识显然已经模糊。道衍方丈示意李玥将他搀扶过去,只见他伸出左手,轻轻的抚摸着慧明的头顶。(..tw)慧明的神色顿时变得平静起来,他猛抬起头,惊叫道:“师父,你还好吧?” “无妨,慧明,为师曾说过,我佛门道术精深无匹,然而须有相应的佛法修为,才能运用自如。你今日强行驱使龙象般若功,遭到心火反噬,可知错了?” 慧明叩首道:“弟子知错!” 道衍方丈点点头,说道:“你且带着你的师弟们尽快扑灭寺中的火,打点寺里的损失。为师还要去看看小枫儿和小秋儿。” “大师,密也愿助慧明师父一臂之力。”李密对道衍方丈略施一礼,便随着众僧人前往前庭收拾不提。 道衍方丈眼见李密和慧明走进天王殿后,闷哼一声,居然咳出一口血来。李玥急声问道:“大师,你受伤了?” 道衍方丈轻轻拍着李玥的手,怡然笑道:“无妨,老衲强行将心境从一多相容不同门提升至诸法相即自在门,是以遭受佛法反噬。原是老衲自做自受。”他由李玥搀扶着走到王慕秋的身边,见王慕秋盘膝而坐,脸色惨白,神情萎靡。 “痴儿!还不快快醒转!”道衍方丈低声呼喝。 王慕秋听闻此声,仿佛大梦初醒,忽然睁开了双眼。他抬头望见道衍方丈,愧疚的说道:“师父,弟子无能,上不能保护师父师兄,下不能拯救兄弟朋友。” 道衍方丈微微一笑:“果然是痴儿!蚍蜉不可撼树,独木不可自支。你一个人又如何能够改换乾坤?今天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王慕秋神色一变,低头称是。 道衍方丈转身来到谢子枫和李怡这里,蹲下身查看谢子枫的伤势,神色凝重。李怡见方丈露出如此神色,促声问道:“老爷爷,小枫子他不会有事吧?” 道衍方丈拿起谢子枫的手为他把脉,双目微闭,摇头叹息。 李怡双眸里的亮光迅速黯淡下去,只是呆呆的看着谢子枫。道衍方丈感到搀扶着自己的手也在轻微颤抖,他感受到两位年轻姑娘对谢子枫的关心,唏嘘不已。 “不必担心,小枫儿只是脱力,昏睡过去罢了。再过片刻,便可自行醒转。” 李怡和李玥听得此言,不敢置信的望着道衍方丈。道衍方丈老脸一红,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这次说的可是实话。” 听得方丈此言,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李怡恨恨的指着谢子枫说道:“小色胚!登徒子!弄脏了我的包包,等你醒来,非要找你算账不可!” 李玥见李怡如此作态,不由出言说道:“怡姐姐,既然谢师兄是小色胚、登徒子,你又何必为他生气呢?小妹这就将师兄送回客堂休息。” 王慕秋晃晃悠悠的走过来,说道:“还是我来吧。”拖着谢子枫便向客堂走去。李怡见王慕秋像拖着扫帚一样拖着谢子枫的身体,急忙跟上前去,口中叫道:“王大哥,你稍微抬起来点嘛!王大哥,你慢点拖啊!啊哟……” 道衍方丈看着李玥,别有深意的问道:“丫头,你对我家小枫儿可是与他人不同啊。” 李玥面色一红,急忙摇头答道:“大师定是看错了,我看谢师兄和他人是一样的。” 道衍方丈笑道:“老衲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桥还要多。说起来,小枫儿也是我从小看大的,我对他熟悉的很。要老衲说啊,你倒是比李怡那丫头更适合小枫儿哟。” 红晕爬上了李玥的双颊,她轻声说道:“大师不要说玩笑话了。我对谢师兄只有尊重之情,并无爱慕之心。况且师父常告诫我,不可妄动感情,乱了道心。” 道衍方丈叹气道:“老道姑的话,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不过你们两人虽然性格契合,却很难走到一起啊……” 李玥一颗心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湖底,她颤抖着嗓音问道:“大师此言何意?” 道衍方丈见李玥露出惊悸的神色,心头一软,眨一眨眼,说道:“老衲只说你们很难走到一起,却未说过你们最后不能走到一起啊?丫头,你这么紧张,还说自己对我家小枫儿没有意思?” 李玥只觉自己的心仿佛又被人抛到了九重天上,她罕见的露出娇羞之色,嗔怪道:“大师……” 道衍方丈还有些事要告诉给李玥,正要说时,李密从天王殿闪进中庭,奇怪的看了一眼李玥,恭声说道:“方丈大师,前庭的火已全数扑灭。财货的损失也已统计清楚。除却被火烧焦的回廊和钟鼓楼外,只有中庭围栏上少了一个石雕。” 方丈沉吟一声,说道:“也罢,过一会,我派弟子去镇上招募些工匠来,将前庭重新修缮一番。” 李密见方丈神色如常,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忽地听到道衍方丈问道:“蒲山公,可知少了哪一个石雕,我好叫匠人重新雕一个来。” 李密恭声答道:“依密所见,莲池周围的石雕,正是神龙的九子。密仔细探看,发现缺少的正是三子嘲风。” 道衍方丈点点头,说道:“老衲知晓了。烦请蒲山公将此事告诉我那慧明徒儿,让他统筹下修缮所需的费用,来我房中支取。” 李密答应一声,转身而走。道衍方丈笑着对李玥说道:“人道蒲山公心思缜密,做事却毫不拖泥带水,老衲今天算是深有体会。丫头,还要劳你扶老衲回禅房。” 李玥点点头,护着道衍方丈回到方丈禅房。道衍方丈见她不用指路便将自己送到禅房,诧然问道;“丫头,你知道老衲的住处?” 李玥慌忙答道:“大师请恕罪,我适才奉义父之命,到处寻找您,不小心误闯进了禅房之中。” 道衍方丈笑道:“丫头不必自责,老衲又没有怪你。你且去看看小枫儿是否醒来,如果他已清醒过来,叫他和小秋儿一起过来一趟。” 第三十节 且坐禅房听絮语 更新时间:2013-09-17 李玥原本担心方丈会责怪她擅闯禅房之事,谁知这一节居然被方丈轻轻揭过。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她向方丈施礼之后,脚步轻飏,不多时便已来到了谢子枫所在的客堂外面。 李玥轻呼一口气,拍拍自己的双颊,但见房门虚掩着,不时有声音从内传出。这间房本是张仲坚的居室,此时屏风已经被堆到一边去了。李玥第一眼便看到了谢子枫,只见他愁眉苦脸的靠在床榻的一侧,脸色虽然不甚好看,但是精神状态尚佳。她心里松一口气,向周围打量去。 但见王慕秋翘着二郎腿,歪在床榻的另一侧,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来回的把玩着。李怡则坐在圆桌旁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挎包,一边絮絮叨叨的说道:“不是本姑娘自夸,若不是靠着我的泥偶和五雷咒,你们俩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躺着呢。好好感谢我吧!” 王慕秋腆着脸笑道:“李姑娘说的极是,枫弟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是不是啊?”他用脚戳戳另一头的谢子枫。 “你别转移话题哟,贼和尚。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包里有些什么东西的?” “噗!贼和尚……”谢子枫双腿乱晃,笑道,“大小姐,你不知道啊?小秋秋在行窃这方面可是行家里手,整个谢家镇,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偷不到的。啊哟!”谢子枫正说的起劲,不防挨了王慕秋一脚踹,痛叫一声。 “小枫子,你不说话呢,我倒忘了。我叫你不要逞强好胜,遇事要谨慎三思。你倒好,三番四次一个人就冲上去了,是不是不把师姐我放在眼里啊?你自己受了重伤是无所谓了,关键还弄脏了我的挎包。两罪并罚,你自己想个认罪的法子罢。” 谢子枫嘴里嘟囔道:“不就是一个挎包么,小爷再送一个给你便是。何必这么凶巴巴的?” 李怡秀眉一挑,扬声说道:“啊哟!顶撞师姐,罪加一等!你看看人家王大哥,人品嘛虽然不怎么好,但是做事那叫个成熟干练。你要多向他学习才是!还有世民哥哥,你们不是认了兄弟么,你也该常向他请教请教……” “啊哟,李姑娘……我人品怎么了……”王慕秋忍不住想自我辩解,却被谢子枫一眼瞪了回去。 “噢呀,我就是这么个人,做事莽撞欠考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谢子枫轻的说道,“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怎么能和小秋秋,世民兄这样的少年俊杰相提并论呢?” “你!”李怡咬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谢师兄不必妄自菲薄。”李玥推开门,款步走到圆桌旁坐下,清声说道,“师兄天资聪颖,道术方面的理解和悟性远超小妹,小妹心中佩服不已。” 谢子枫见李玥如此看重自己,心里一暖,哈哈笑道:“师妹谬赞了。我看师妹道术精深,剑法轻盈,真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一样呢。” 李怡听谢子枫如此说,眸光一黯,不由冷哼一声。这声传到李玥耳中,她内心一慌,急忙轻摇螓首,解释道:“小妹的功夫还差得远,以后还要多向两位师兄请教才是。” 王慕秋哈哈一笑,一个鲤鱼打滚从床榻上翻下来,颠着手中的葫芦说道:“李玥姑娘能叫我一声师兄,小僧欢喜的很。李玥姑娘武功不俗,人又乖巧,果真如枫弟所言,乃是画中的人物啊!” 纵使李玥心性清高,被两个同龄的男子如此夸耀,脸上也不由轻布红晕。她想到方丈交代的事情,稳一稳心神,拱手问道:“不知谢师兄身体如何?能否下榻行走?” 李怡忙道:“玥儿,你要做什么?小枫子刚刚醒过来,不能到处乱走的。”她捏着自己的衣袖,扭捏的说道:“那个,你……你们现在一定很饿吧,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我去斋堂做些吃食端过来。” 谢子枫抚掌笑道:“大小姐的厨艺自然是没得话说。想不到我们错过了寺里的午斋,却因祸得福,可以吃到大小姐做的饭菜。美哉!” 李怡听得谢子枫如此仰慕自己的厨艺,顿觉自己的病一下子好了很多。.tw[]她轻拂一下额头的头发,笑着说道:“你们三个乖乖的坐在这里,等着本小姐的大餐罢!”说罢,转身推门出去了。 李怡在的时候,三人倒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一出去,屋里立马安静下来。 原来,在谢子枫和王慕秋看来,李玥仿佛是冰山上的雪莲一般,虽然心生好感,却不敢妄言菲薄。三个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还是王慕秋觉得这样下去有些尴尬,干笑一声道:“这会外面的风是不是小了些啊?不过天色倒是依然昏暗的很。” 李玥点点头,说道:“师兄说的极是。这会已过未时,外面的风小了许多。” 王慕秋见谢子枫懵懵懂懂的样子,咳嗽一声,低声说道:“枫弟,你发什么愣啊?” “啊!”谢子枫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刚才在看师妹,心里想啊,陈思王诗中的洛神若是和师妹比起来,哪一个更好看呢?” 李玥低头,声如蚊呐:“有怡姐姐在前,我当不起如此称誉,师兄说的有些过了。” 谢子枫觉得李玥这是在责怪自己猛浪,脸色一白,摆手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噢呀,师妹,你来找我们有事吗?” 李玥收拾起儿女情怀,正色说道:“方丈大师找你和王师兄去禅房,说是有事相商。” 谢子枫听闻方丈爷爷叫他,连滚带爬的从床榻上下来,口中叫道:“小秋秋,我们这就过去找方丈爷爷!” 王慕秋见他毛毛躁躁的样子,叹气说道:“枫弟啊!我们现在过去的话,倘若李怡姑娘一会送饭食过来,找不到你,以她的脾气,岂不是要将这代海寺拆了?为了代海寺的安宁和平,我们还是用过饭再去罢。” 李玥轻启朱唇,似笑非笑的说道:“王师兄不必担心。你和谢师兄先过去,我留在这里等怡姐姐便是。不过是多饿一会罢了。” 王慕秋被李玥看穿小算盘,老脸一红,抱拳说道:“李玥姑娘高义!那个,枫弟,既然是方丈召唤,我们切不可怠慢,这就走罢。” 谢子枫跟着王慕秋往外走去,临出门前,回头说道:“师妹,一会大小姐回来了,你千万要稳住她啊!我们很快就回来!” 李玥托着下巴,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谢子枫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见这句话,讪讪的带上客房的门。 房里瞬间变得安静昏暗起来。李玥就这么坐在胡椅上,思绪乱做一团。 “师父说过,我尚未修炼完全。下山之后果然有好几次道心不稳,险些误了大事。此地事情既然已告一段落,我是不是应该向义父请辞,重回栖霞山修炼呢? “义父会答应的吧……可是,我又十分担心谢师兄他们……洛水灵气异动这件事情,一点头绪都没有,代海寺又遭到黑衣人的袭击……他们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还有怡姐姐,我们三年没有相见,她还是那样无忧无虑的,令人好生羡慕……怡姐姐,你可知道,你认识的玥儿,在三年前的大火中已经‘死’掉了…… “方丈大师明明身负重伤,为什么不让我将实情告诉义父呢?而我居然答应他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有事瞒着义父呢…… “对了,方丈大师还说了,我和谢师兄是有缘之人,却很难走到一起……那么谁能和他最终走在一起呢?是怡姐姐吗?如果是她,李玥,你又该如何抉择呢?不能想了,心更乱了……” 李玥将头塞进臂弯里,趴在圆桌之上,长发四散落下,将她的脸遮掩起来。此时如果有人从窗外向内看,看到的一定是一尊阴影中的蜡像。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客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只见李怡提着一个硕大的食盒,嚷嚷着走了进来。“呼!好累,代海寺的食材有限,本小姐的厨艺只能发挥出平时之一二。咦!人呢?玥儿,他们俩呢?” 李玥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呓语道:“原来是怡姐姐啊……他们被方丈大师叫去了,一会就回来。” 李怡嘟着嘴坐下,将食盒敦放在桌上,忿忿不平的说道:“活该让他们饿着肚子!哼!” 李玥看着李怡气呼呼的样子,轻叹一声,说道:“怡姐姐,你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啊……” 李怡眨着琥珀色的眸子,笑道:“玥儿,难道你和三年前不一样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身材和三年前比,可是判若两人哟!栖霞山真的有塑身的秘方么,告诉姐姐吧。” 李玥笑道:“哪儿有什么秘方啊!要不,等此间事了,怡姐姐随我上山小住一段时间?” 李怡心头一惊,一把抓住李玥的手,“怎么,你还要回去?是你那个义父出的馊主意么?我可不愿让你回去,我爹娘也很挂念你。说什么,你都要随我回怀谷见见我爹我娘亲。” “是我自己想回去的,与义父无关。”李玥摇摇头,怅然说道,“下山短短几日,我倒是有些想念山上的日子呢。” “玥儿,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瞒着姐姐?”琥珀色的双眸似要看透李玥的内心,“你以前说过,无论什么事,都要与姐姐共同分享的。” “……”李玥心中一虚。 怡姐姐,有些事情,请恕玥儿不能和你共享…… 李怡收回眸光,忽地拍手叫道:“啊呀!小枫子他们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会不会正在挨罚?嘿嘿,玥儿,我们一起去看看?” “在寺里这么做,不好吧……” “没事没事,我和小枫子昨天还一起偷听过别人讲话呢。我们走!”李怡拉着李玥便向外去。 李玥看着李怡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和这个一起玩大的姐姐生分了许多。她摇摇头,努力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顺手将客房的门带上。 “怡姐姐。” “嗯?” “我们还是好姐妹吧?” “当然了!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第卅一节 金身明灭理难求 更新时间:2013-09-18 话分两头,却说王慕秋和谢子枫出了客堂,直奔方丈禅房而去。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到了禅房门前,两人不约而同的放慢脚步,整理着装,然后由王慕秋上前轻轻叩门。 “是小秋儿和小枫儿么?进来吧。”门内传来道衍方丈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道衍方丈禅坐在竹塌上,眯着双眼,含笑看着他最喜爱的两个后辈,缓声说道:“塌下有蒲团,你二人自己取了坐罢。咳咳……” 谢子枫“哦”了一声,从竹塌下面搬出两个棕色的蒲团铺在地上,扭扭捏捏的跪坐在上面。 “师父,你的脸色怎得如此苍白?”王慕秋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近到道衍方丈身边,便要为他把脉。 道衍方丈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咳嗽一声,说道:“老和尚的身体,自己清楚的很。就连你这身粗浅的医术,还是我教的,你也好意思在师父面前卖弄?” 王慕秋见师父咳嗽不止,眼圈微红,急声说道:“可是,师父,那黑衣人的首领无论道术还是武功,都是深不可测。您老人家将他逼退,一定元气大伤了吧?” 道衍方丈心中一暖,说道:“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老和尚就是个江湖郎中,于武功道术一无是处啊?小兔崽子,也不想想,你虽然是随你师兄修习道术,但他的武艺又是谁教的啊?那黑衣首领的确厉害,不过被我以因陀罗掌重创,一个月内休想使出半分功法。” 王慕秋松了口气,规规矩矩的在蒲团上坐好,看着自己的师父,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道衍方丈轻咳一声,促狭的说道:“两只小猴子,一只明明诗文满腹,却屁股生刺坐不住;一只明明不学无术,却在这儿装模作样。老和尚有你们两个小家伙陪伴,这日子也算有趣的很哪。” 他见王慕秋涨红了脸,拂须一笑,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就是我,对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也是一团雾水。之所以叫你们两人过来,就是想了解下具体情况。” 老和尚又轻咳几下,缓缓说道:“先说说你们今天下山后的见闻吧,你们辰时出寺,午时方归,这中间想必发生了很多事情。[..tw超多好看小说]” 话音刚落,谢子枫仿佛面对着张夫子一样,习惯性的举起右手说道:“报告方丈爷爷!我们下山之后,遇到了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灭蒙鸟,不过它完全不是我的对手。我三两下就打得它跪地求饶了。” 道衍方丈点头说道:“唔,原来是它。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厌火了,厌火有焚天之能,横行灵界无所顾忌,却只怕这灭蒙鸟。灭蒙便是厌火的天敌,它出现在这里,定是循着厌火而来的。听你们的意思,并没有把它打死?” 王慕秋苦笑一声,解释道:“师父,枫弟言辞虚夸,您老人家可得明察秋毫。我们合四人之力,才勉强胜它一筹。不过此鸟一举一动与人类似,极有灵性。我们几人合计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放过它了。” “阿弥陀佛!”道衍方丈轻诵佛号,“既种善因,必有善报。” 王慕秋怕谢子枫再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忙抢着说道:“师父,您也知道了,今早大雾弥天,行动极为困难。我们本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后来在洛水边碰到一群祸斗之子在围攻蒲山公。好不容易将它们尽数击杀,原想着尽快返回寺中,谁知蒲山公不识路途,竟然将我们带进了古棋盘里。” 王慕秋叹气道:“可恨徒儿的灵力已耗费靡尽,行走困难,拖了大家的后退。不然我们定能及时赶回寺内,阻止那些纵火的贼人……” 道衍方丈抄起竹塌上的蒲扇,往王慕秋脑袋上一磕,喝道:“痴儿!何必执着于过去?没有之前种种,哪有现在种种?” 王慕秋低头说道:“弟子谨受教。在古棋盘里,我们又被一只厌火偷袭。多亏李怡姑娘用血契召唤出灵兽白虎,我们才能全身而退。” 谢子枫坐得有些难受,不由插嘴道:“然后我们就听到了寺里的警钟,李伯伯建议我们兵分两路。我和小秋秋,还有大小姐,我们三人走正门。他和李玥师妹走后门。我们在山门前遇到了两个黑衣人的袭击,枫儿一时糊涂,竟将其中一人错手杀掉……” 王慕秋急忙解释道:“师父,此事怨不得枫弟,只因他的拳中挟着破军罡风。破军罡气,可破千军。枫弟掌握不住力道,出手自然没有轻重。” 道衍方丈奇道:“小枫儿什么时候学会了兵家的破军罡风?老和尚怎么不知道?”他见二人也是一脸迷茫,又问道:“那另一人,可曾留下活口?” 王慕秋一咬牙,叩头说道:“师父恕罪,另一人,命丧于徒儿之手。” 道衍方丈叹息道:“阿弥陀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小枫儿,小秋儿,你们须心怀愧疚,以后要救助更多的人来弥补自己的杀孽才是。不过,小枫儿的身上最近的确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啊。” 谢子枫苦恼的说道:“是啊。自从张夫子走了以后,各种奇怪的事情都能让我碰到。什么白虎黑蛇厌火灭蒙就不提了,这些破军罡风啊,浩然之气啊,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我的身上了。哦对了,我在使用师父教我的四时拳的时候,有时候还能感应到周围的灵气,恁得古怪!” 道衍方丈沉吟道:“的确古怪,老和尚也说不清楚,这些变化到底因何而来,不过应该和这洛水灵气异变脱不开干系。至于你所说的,四时拳中带有灵气,反而是件正常之事。张居士的四时拳,原本便是要借助天地间的灵气以增强身法拳势。也许是这几日灵气异常浓郁,居然被你悟到了御气的境界。无师自通,这是好事,你须好生琢磨,勤加练习才是。” 谢子枫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噢呀!原来我心里想象到的情景,就是御气的境界啊!我想着大河,拳风里便含有水灵之气;想着烈火,拳风里便含有火灵之气。是这样么?” 道衍方丈哈哈一笑:“正是如此!不过,多少人是知其法而使不出来。你这小猴子倒是聪明伶俐,又有福泽!”他低眉深思,忽然问道:“小枫儿,你身上出现浩然之气和破军罡风之前,你可曾做过些什么,或是想着些什么?” 谢子枫努力回想出现护体真气的情形,忽然一拍手掌,大叫道:“噢呀!是了,每次身上出现这些古怪的真气之前,我都会想起一些诗文典籍,有时还会随口念出。” 王慕秋听谢子枫这么一说,不由点头称是。 “唔。有点意思……”道衍方丈走到谢子枫身前,“以胸中诗文典籍催使灵力,这种方法老和尚是闻所未闻。小枫儿,我们来做个实验吧?” 谢子枫看着慈眉善目的方丈爷爷,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被他关在经堂里习字的时候,也是经常以“做实验”为名,强迫自己用不同的字体抄写经书。他猛打一个哆嗦,讪笑道:“方丈爷爷,那个,我还有事……” “小枫儿这是讨厌方丈爷爷了么?”道衍方丈老脸皱起,努力挤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要你肯陪爷爷做这个实验,爷爷送你一样礼物。” 谢子枫一听“礼物”二字,心里窃喜,忙正色说道:“方丈爷爷有命,枫儿怎敢不从。要怎么做?” 道衍方丈眉开眼笑的说道:“你不是说,想着诗文典籍就可以催动护体真气么?现在你念几句佛经试试,看看有什么效果?” 谢子枫挠挠头,学着大德高僧的样子,双手合十,闭目念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观世音菩萨……” 什么都没有发生。道衍方丈摇头说道:“果然不行吗?”转身便欲上榻。 “方丈爷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种东西,不可强求呀……咦咦咦!” 道衍方丈猛地转过头来,只见谢子枫周身金光浮现,整个人好像笼罩在一个淡黄色的壳中。金光忽明忽暗,映衬着谢子枫那有些惊讶的脸庞。 “不动金身?!”王慕秋不由倾身问道。 “我的佛祖啊!不……不是不动金身……”道衍方丈上下打量着金光,惊异的说道,“不动金身乃禅宗护体真气,光华灼目,身具威严。小枫儿这护体真气威力却小了很多,而且老和尚从中感受不到太多的佛法庄严,倒是夹杂着一种别的东西……” 谢子枫散去满身金光,沮丧的说道:“原来是个冒牌货啊!照这么说,我的那什么浩然真气,破军罡风也都是赝品咯……噢呀,还真成了梦幻泡影了。” 王慕秋挑起眉头,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要是真的能兼得儒家、佛家和兵家这三家的护体真气,你就不叫谢子枫,而叫谢无敌了!到时候愚兄给你牵马执镫啊,哈哈哈!” 谢子枫闻言一愣,他心思聪慧,知道这是王慕秋在开解自己,晒然笑道:“小秋秋,这可是你说的哟!我如果真成了天下第一人,你可千万不要食言哟!” 道衍方丈呵呵一乐,拂着胡须说道:“小枫儿不必失落,你这‘护体真气’虽不够正宗,但是却将各家的精气神模仿的十足。不然老和尚也不会被你那‘不动金身’唬了一跳。” 王慕秋拍拍谢子枫的肩膀,说道:“兄弟,你知足吧,赝品又怎么了,好使就行啊!我师父可是很少夸人的。” 谢子枫撇撇嘴,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方丈爷爷,你方才说了要送我一件礼物的,出家人可不准打诳语哟!” 道衍方丈今天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他老脸一红,轻喝道:“你把爷爷想成什么人了?”他取出身后的小箱子,在里面窸窸窣窣摸了好一阵,才拿出一串旧念珠来。 “我说方丈爷爷,这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啊?看起来倒像是紫檀木做的……”谢子枫伸手向念珠抓去。 “什么叫‘像是紫檀木做的’,它就是紫檀木做的。唉,这串念珠是老和尚的一个故友所赠,用了十几年了,还真有些舍不得。”道衍方丈叹口气,犹犹豫豫的将念珠拿到谢子枫的面前,“罢罢!便给你了。” 谢子一把佛珠抢过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心里欢天喜地,嘴上却嘟嘟囔囔:“等来等去,原来就是这么一串旧念珠啊,方丈爷爷太小气了。” 王慕秋看着谢子枫手腕上的念珠,言语里透露着一丝热切:“枫弟,这念珠的确又旧又破,不如借给愚兄戴几天?” “想得美!谁知道你会不会拿去送给哪家大妈大娘呢。”谢子枫连忙用袖子将手腕掩了。 “在师父面前,你可别乱说话!要送,我也是送给小姑娘才对!”王慕秋咬牙切齿的说道。 道衍方丈见二人在蒲团上打打闹闹,点头微笑不已。忽然禅心移动,听到外面有急促而又轻柔的呼吸之声。 他摇一摇头,轻声喊道:“在外面偷听的两个小丫头,进来罢!” 第卅二节 竹林摇曳影重重 更新时间:2013-09-19 道衍方丈此言一出,门外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点点,从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不是李怡大小姐又是何人?李大小姐堆着一脸的笑容,慢慢的蹭进屋子,举手向众人打招呼道:“那个……我们只是路过……路过……”她另一只手手使劲的拽着门外的李玥,咬牙切齿的说道:“玥儿乖,跟姐姐进来。方丈老爷爷要见我们呢。” “怡姐姐,小妹说过,偷听是不对的。你怎么能如此堂而皇之呢?”李玥慢丝条理的说着,缓步走进禅房,对着道衍方丈一辑到地:“大师,玥儿无能,没能阻止姐姐做出偷听之举,还望大师莫要介怀。” 道衍方丈拂须一笑,对谢子枫招手道:“小枫儿,去隔壁僧房里再找两个蒲团拿过来给两个丫头坐。” 谢子枫得了檀木念珠,欢喜不胜,脚下生风,一溜烟的功夫就提着两个蒲团回来了。他笑嘻嘻的躬身请道:“二位李小姐,请坐!” 李怡仿佛不认识谢子枫一样,问李玥道:“玥儿,姐姐没有眼花吧,这是那个粗鲁无礼,油嘴滑舌的小色胚么?” “哈哈!”王慕秋哈哈一笑,摸着光头调侃道,“这小子刚从我师父这里讨得一串破旧的念珠,高兴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谁说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小生姓谢,名子枫,荥阳人士,至今未婚……” “得了吧你!”王慕秋一巴掌拍在谢子枫的脑袋上。 “呵呵,小枫儿乖乖坐好。下面的事情,两个丫头一起听听也好。想必你们都很想知道下山之后寺里发生的事情。”道衍方丈咳嗽两声,“老僧先说说你们走了之后的事罢。” 道衍方丈面色凝重,皱着眉头说道:“你们下山之后,直到午时一刻之前,寺里都是安然无事。老僧见今日天降大雾,来往香客甚少,便吩咐小徒弟慧能掩了寺门,敲钟用斋。” “慧能去了没多久,老僧突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这时听得钟声足足响了十三声,老和尚觉察到不对劲,便从这里出去,想到钟楼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一出房门,老和尚便遇到了三个黑衣人。其中两个你们都见过了,正是那黑衣首领和魁梧大汉,另外一人身形瘦小。这三人趁老和尚不备,出招偷袭。老和尚一时不慎,竟被他们一击得手,真是惭愧。 “那黑衣首领看起来倒像个文士,思谋诡谲。他命魁梧大汉四处搜寻落单的僧人,又命瘦小男子看守后院。他自己则将老和尚掳到中庭,逼问老和尚代海寺的宝贝在哪儿。 “老和尚被他掳到到中庭的时候,前庭已然被他的同伙点燃了。大火四起,浓烟冲天。老和尚心中虽有怨愤,奈何灵力被之前那一击打得有些不稳,只好暂忍一时,以佛法化解伤势。 “可怜我那大徒弟慧明,见我落入贼人之手,心中焦急,竟然强行使用龙象般若之术独战两名黑衣人。若不是那黑衣人无意之间用石子破了他的龙象之术,只怕他早已被心火焚尽了。那黑衣首领无意之间,倒是救了慧明一命,这也是天意如此啊!” 道衍方丈说到这里,不由唏嘘一声,“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老和尚悄悄的平复了气海中的灵力,又以言语引诱那那黑衣首领,趁他心神恍惚之际,用因陀罗掌将他重伤。然而此人在气海紊乱的情形下,仍能带着手下以遁甲之术全身而退,修为之精深,实属罕见。” 李玥听到这里,向众人抱拳说道:“大师,各位师兄师姐,我也有事要说。先前我们兵分两路,我和义父在后山遇到的,正是大师口中的那名瘦削男子。那人身法异常诡异,手持两柄短匕,极难对付。我与义父合力与他周旋许久,才寻得一个破绽,将他一剑重伤。这厮见势不妙,也是遁地而走。我们追赶不及,只截下了这枚腰牌。” 说到这里,李玥从腰间取出一枚腰牌,递与道衍方丈。 这枚腰牌大约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那般大小,用红木所制,上面涂以黑漆。腰牌正面刻上一个朱红的大字——“朱”,背面则雕着一个朱雀的图案。 道衍方丈将腰牌递给王慕秋,示意他将这枚腰牌传给众人看。他自己则揪着胡须,沉思不语。 谢子枫拿到腰牌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盯着背面的朱雀若有所思。 “小色胚,看了那么久,也给轮到我看看了吧?”李怡不满的嘟着小嘴。她忽然发现自己很讨厌看到谢子枫这幅神情专注的样子,这不是她心中的那个懒洋洋的少年。 李怡伸手要抢这枚腰牌。谢子枫也不阻拦,任由她拿去,嘴里说道:“依我之见,这个朱雀图案大有文章。” 李怡将腰牌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什么都没看出来,顿觉无趣,又将它塞回谢子枫的手里,不屑的说道:“朱雀乃上古守护神灵,正和牌子上的‘朱’字对应。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谢子枫摇摇头,指着图案说道:“大小姐请看,这朱雀图案是用线将几个小点连结而成,不像是工笔画,倒像是一幅星象图。” 他略一沉思,长身而起,朗声说道:“我曾读过甘石星经,此书记载了天文星象。书里描绘了南天二十八星宿。其中,西方七宿的星象图正好是一只朱雀。你们看,这张图里不多不少,正好有七个亮点。而这颗星明显比其他六颗更为明显,正对着朱雀七宿中轸宿。” 李怡毕竟是药师李靖的女儿,端得冰雪聪明,听得谢子枫这番说明,立马明悟,拍掌叫到:“我知道了!今天袭击我们的黑衣人,正好与西方七宿相对应!黑衣首领曾以‘马儿’,‘獐儿’称呼他的两个手下,岂不就是星日马和柳土獐?如此说来,这枚腰牌的主人一定叫做轸水蚓了!” 道衍方丈禅心一动,双目微阖,喃喃说道:“老和尚大概知道这些黑衣人的来历了……” 众人正欲上前询问究竟,谁知道衍方丈却闭口不言,只是下了竹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方丈爷爷!您倒是说啊!那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谢子枫大声追问道。众人鱼贯而出,在道衍方丈身后聚作一团。 道衍方丈看着院内的竹子,深深的叹了口气,拨着胸前的念珠,自顾自的说道:“西方七宿,鬼谷朱雀……蛰伏多年,你们居然变得如此急不可耐,置那个誓约而不顾了吗?” 谢子枫急得连搓双手,问道:“方丈爷爷,你就不能说清楚点啊……噢呀还有,代海寺里真的有宝贝吗?”他见方丈如同入定般充耳不闻,又转身问其他人道:“我说,我昏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啊?方丈爷爷的因陀罗掌又是什么招数啊?你们谁能讲讲?噢呀,急死小爷了!” “谢贤侄昏迷之后的事情,密可以代为讲述,不必着急。”李密从竹林后转出,对着道衍方丈抱拳道,“大师,慧明师傅从镇上带回很多人。镇中百姓听闻代海寺被贼人毁坏,义愤填膺。他们平日里多受方丈恩惠,如今见寺里有难,愿意无偿出工。方丈可以稍稍宽心了。” 王慕秋双手合十,叹道:“师父佛法慈悲,才有今日回报。徒儿平时还对师父免费医病的举动不屑一顾……” 道衍大师回礼道:“有劳蒲山公。只是还请你转告我那大徒弟,镇民好意,老和尚心领便可。寺里平日香火甚旺,积累了些钱财,放着也是无用,正好可以用作工钱。” “大师果然有长者之风!”李密也不推脱,转身便走。 “哎!李伯伯,说好的要讲我昏迷之后的事情呢?”谢子枫急忙喊道。 “哈哈,不急不急!” 道衍方丈微微一笑,说道:“小枫儿,不如这样,你今晚留在爷爷的禅房里,爷爷把你昏迷之后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你你,如何?” 谢子枫撇嘴说道:“您老人家连黑衣人是谁都不肯告诉我们,我还指望您告诉我别的?” “唉!”道衍方丈摸摸谢子枫的头,沉声说道,“有些事情,还没有到告诉你们的时候啊!” 谢子枫还想追问,只听院外传来争吵的声音。 “阿弥陀佛。此处乃是我寺方丈的住处,小施主不可乱闯。”这声音中正平和,正是慧明的。 “你,你不让我,我进,小爷我,我偏要,要进!”不知哪儿来了个结巴,嗓音里还带几分稚嫩。 “寺院有寺院的规矩,你这小孩,莫要不知进退。”慧明声音中已然用上了禅宗的狮子吼,谁知那小结巴不以为意。只听“嘭”的一声,慧明的身子倒载着退进了院子。 “慧明大哥!”谢子枫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喝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儿,怎敢如此无礼,你家大人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第卅三节 言辞铿锵意忱忱 更新时间:2013-09-20 “小爷,爷,只是想将,将他推,推开。(..tw)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谁知他,他一推,推就倒。”一个小小的身影转进院来,众人一齐望去,果然是一个垂髫之龄的小孩。这小孩身高只到慧明的腰间,瘦瘦小小的,口头禅倒是和谢子枫的一模一样。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惊讶是因为他有如此怪力,可以将慧明一掌推开;好笑则是因为他的言语里含着一股老气横秋。 谢子枫不怒反笑,叫道:“噢呀,慧明大哥,你居然被这么个小孩欺负!这要是传出去,可有损大哥你的威严呐。小孩儿,你多大了,功夫不赖啊!” 慧明原本不会如此狼狈,只因之前他差点被心火反噬,此时体力尚未恢复,才会被这小孩轻松推开。饶是他平时面冷如玉,此时也有些挂不住脸,低喝道:“子枫,在场的各位都不是多嘴之人。倘若此事流传出去,我就找你这大嘴巴算账!” “小爷我,我不是,小孩!你,你才是,小孩!”那小孩似是对“小孩儿”这个词有些不满,指着谢子枫大声说道。 “噢呀!是不是小孩,比一下不就知道了?”谢子枫被这小孩儿言语一激,书生意气又犯了,“你能推开我慧明大哥,那是侥幸。有本事推小爷一掌试试!” “有,有点意思。你,站着别,别动!小爷,小爷这就,就来,来了。”那小孩子说完,双手向谢子枫拍来。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谢子枫默想着东岳泰山的雄浑景象,土灵之气迅速向手中凝结,他大喝一声,两手握拳迎上。 拳掌相交的瞬间,两人身形一振,齐齐向后退了三步。 “好大力气的小孩儿!” “这人比寺里那些和尚强多了,小爷终于找到一个能陪我练功的人了!” 两人目光相交,心里所想却截然不同。只听谢子枫强笑道:“不过如此嘛,来而不往非礼也!”竟然主动向小孩儿攻去。那小孩眼露兴奋之色,起身便上,口中乌里哇啦叫个不停。 眼看着掌拳将要相撞,空中一道金光划过,还没等众人看清楚,那小孩已经被一个青年僧人提在了手里,一下子变哑巴了。 谢子枫这一拳砸到空气上,对眼前这多管闲事的僧人多少有些不满。他见着僧人有些面生,正想上前询问,却听身边的慧明叫道:“师兄,是你!几年不见,你的修为愈发精进了!” 那僧人年纪大约二十五六,身材健硕,足足比谢子枫高了一头。但见他生得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厚唇,看起来孔武有力,一身武僧装束,一手提着那小孩,一手拿着一根长棍。听慧明如此招呼,他连忙将长棍往地上轻轻一戳,那棍子竟然就这么陷入土中,自己立了起来。 众人不由为这一手发出一声惊叹。那青年僧人赧然一笑,脚步如流星一般不做停歇,径直来到道衍方丈面前,深施一礼,说道:“弟子昙宗,向道衍师叔问安!” 道衍方丈上前将他搀起,苦笑着说道:“昙宗啊,你要是早来一个时辰,我代海寺也就不会受到如此惨重的损失了。” 被唤作昙宗的青年僧人剑眉一挑,怒声说道:“代海寺的变故,俺都知道。俺上山之前,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受伤的人,獐头鼠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俺见他神情慌张,上前要问他话,谁知那厮转身就跑。俺心头火起,便将他捉了挂在树上仔细盘问,才知道这厮原来叫做什么蚯蚓泥鳅,伙同其他六个贼人,想要在代海寺找个什么宝贝。他自个见势不妙,先逃了出来。俺一听,好家伙,竟然不管兄弟死活自己跑路,这还了得!俺当时就想将这厮一棒了账,可是师父说了,出家人要心怀慈悲之心,俺得听师父的话,所以只打断了他的两条腿,放了他一条生路。” 这昙宗看起来一个爽朗大汉,说起话来却絮叨个没完。众人面面相觑,“人不可貌相”这句话齐齐涌上心头。 不过听昙宗的话,他遇到的,想必就是那后门溜走的轸水蚓了。这家伙躲过了李玥的一剑,却撞到昙宗的手里,折了两条腿。也不知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运呢? 道衍方丈见昙宗仍然一副义愤填膺,唾液横飞的样子,急忙轻咳几声,挽着他的手说道:“昙宗啊,老和尚听你师父说,你这几年一直在寺里训练新进的武僧,怎么今天有空,到师叔这里玩来了?难道,是你师父有事找老和尚?” 昙宗拍着脑袋,唾沫喷了老方丈一脸:“对呀!师叔果然老奸巨猾!俺师父说,下个月十五,俺们少林寺有个什么玉兰盆子什么的,想请师叔去嵩山玩一玩。啊呀还是说说那个泥鳅吧。俺说师叔啊,那泥鳅功夫一般,决不是您老人家的对手,怎能将代海寺弄成这副模样?” 道衍方丈见昙宗一提起打架就两眼冒光,心里苦笑不已,嘴上遮掩不提:“昙宗啊,是盂兰盆会吧?你也该多念念书了,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可是要笑我沙门无人呀!我且问你,你师父除了老和尚之外还请别人了吗?” 昙宗这会儿才想起手里还提溜的那个小孩儿,低头问道:“元霸,师父的书信呢?拿出来给师叔看。” 那小孩儿被昙宗提了这么久,心里着实憋屈,大声嚷道:“什么,么书信?小爷,爷不知道!不知道!” 昙宗嘿然一笑,大手在小孩儿身上一顿乱摸,居然真被他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那叫做元霸的小孩儿面色酱红,在空中扭来扭去,看得谢子枫一众人瞠目结舌。昙宗将信放在手里,只轻轻一抻,那信居然平整如初。他把信递给道衍方丈,毕恭毕敬的说道:“这是俺师父写给您的信,他老人家说,你师叔老了,你说的话他可能听不懂,到时候让你师叔看这封信就行。” 少林寺那么多僧人,怎地偏偏派昙宗这个不靠谱的武痴来传信啊!道衍方丈心里万般无奈,打开手里的信封,定睛看去。 “代海寺方丈道衍吾弟敬启:方今东土尘烟四起,甚不平静。我佛门中人,也难免为红尘所牵绊。愚兄恐我佛门弟子贪恋俗世,误了正途,特遣寺内十八名武僧,遍请东土各宗大德高僧齐聚嵩山,借盂兰盆会之名,商议我佛门今后处事之道。下月十五日,愚兄于少室山翘首以待。大业十二年六月初八,释志操。” 道衍方丈将信拿在手中,目光闪烁不已,沉吟道:“十八名武僧,志操师兄这次真是好大动作啊!”他看着昙宗眼巴巴的样子,想着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笑道:“志操师兄既然盛情相邀,我代海寺理应准时赴会。昙宗啊,你这几日奔波辛苦,先去斋堂用些饭食,再让慧明给你们安排一间客房,好生歇息歇息。” 昙宗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个师叔啊,您老人家太客气了。俺这次除了要给您传信,还要顺路送这个小结巴见他老子。时间紧张,俺们马上就得走。这客房先留着,俺回来以后一定好好睡上几天。” 道衍方丈哑然一笑,拂须说道:“好好好!既然如此,你且稍等片刻,我给你师父写一封回信。”说罢,走进禅房,将门轻轻掩上。 众人见方丈走了,连忙围到昙宗和小孩儿身边,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用好奇而又热切的眼光打量着这二人。 “昙宗师兄,小弟法名慧定,虽然入寺不久,却仰慕您的大名啊!敢问师兄,刚才那招可是禅宗的小擒龙手?哎呀,这招真是太实用了,用它抓一些不好拿的东西真是方便安全呐……”王慕秋凑到昙宗身边,一脸艳羡之色。 “小师弟,俺就喜欢你这种爱武之人!等俺送完元霸回来,便把这招传给你。”昙宗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王慕秋肩上,直接将他打出个趔趄,皱眉道,“不过师弟啊,你这下体怎地如此不堪,得好好练练。这样,从今天起,你每天蹲六个时辰马步,慧明,你好好监督他。” 王慕秋讪笑道:“师兄说的极是,小弟一定勤练下盘,下盘!”他将“下盘”这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楚,众人将“下体”和“下盘”听在耳中,窃笑不已。 谢子枫拱手问道:“昙宗师兄,这个小孩儿是谁家的孩子啊?你要带他去哪儿?” 昙宗拍拍小孩儿的屁股,笑道:“这个小结巴唤作李元霸,是前任荥阳郡守的小儿子。这小子天生有一股怪力,从小把家里的东西和下人打坏打伤无数。他老子没有法子,正好和我师父相熟,便将他寄存在少林寺里,一存就是六年。他爹最近风光了,跑到太原做了个大官,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娃娃落在少林寺,于是写信向俺师父讨要。俺师父就叫俺送完信后,顺路送他回家。” 李怡听到这里,惊呼道:“荥阳郡守?这小孩子难道是太原留守李渊家的小公子?” 第卅四节 老骥仍有踌躇志 更新时间:2013-09-21 那小孩翻个白眼,说道:“太原,原留守,留守府又,又怎么样!请小爷,爷回去,小爷还,还不想回去呢!” 李怡欢叫一声,将小孩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说道:“这么说来,你是世民哥哥的小弟弟咯?告诉你哦,我可是世民哥哥的好朋友!” 那小孩儿听到“世民哥哥”,眸光一闪,旋而黯淡下来,撇嘴说道:“李,李世民那,那个坏,坏人,才,才不是小爷,小爷的二哥,哥呢!哎哟!”原来李怡见他对李世民出言不敬,在他腰间掐了一下。(..tw好看的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李元霸挣扎着从李怡的怀里跳出来,眼泪汪汪的说道:“你这个,个母,母大虫,敢欺负,欺负小爷……呜……二哥,二哥说过,好男,男不跟女,女斗……” “你要再敢对世民哥哥无礼,我就写信告诉他,让他收拾你!”李怡一听,李元霸居然叫她母大虫,勃然大怒。 谢子枫见她这时还不忘维护她的世民哥哥,心头郁郁,挺身说道:“好男不跟女斗,那么可以跟男斗吧?小结巴,咱们刚才还没有分出胜负呢。再来比过!” 小孩儿带着哭腔说道:“我不和,不和坏人,坏人比!我爹爹不要,要我……哥哥,哥哥们也不喜,喜欢我……寺里的师兄,天天打,打我……你们,你们也欺,欺负我……你们,全都是坏,坏人……” 谢子枫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黯,顿觉一切都索然无味。他无力的摆摆手,意志消沉的说道:“好吧,我不和你打便是。等你真正明白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再和我比吧。” 李元霸暂停了哭声,诧异的望着谢子枫,说道:“你,你这句话,怎么和,和我二哥,说的差,差不多?” 谢子枫也不理他,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替我向你二哥问好,就说谢子枫对他甚是想念。(..tw好看的小说)”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子枫已经走出了院子。两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她们不约而同的去看王慕秋,只见他叹气道:“你们不用管,他就是小孩子脾性,闹一会就没事了。” 昙宗见众人心里惦记谢子枫,却不好意思追他回来,大声说道:“你们既然这么担心他,就去找他嘛!杵在俺们这里,难道想等着这满地竹子开花不成?” 这话虽然言辞粗鄙,却说到众人的心里去了。众人慌忙拱手称是,出了院子四处寻找谢子枫去了。一时间,院里就剩下了昙宗、慧明和李元霸三人。 “师兄,少林寺今年怎么想着召集各地方丈住持参加盂兰盆会?可是有什么大事相商?”慧明轻声问道。 “这个俺说不好。俺只听说,天台宗在东南为反贼做了些事请,惹得师父很不高兴。他老人家就想将大家召集到一起,坐下来商讨如何处置天台宗这档子事。”昙宗说一句,想一句,急得慧明这个听众抓耳挠腮。 “是了!“慧明点点头,说道,“你师父是东土八宗共推的领袖,自然有权插手天台宗之事。不过依师弟之见,朝廷如此昏聩,还是反了的好!说不定,今天的反贼明天摇身一变,就坐进了长安城。天下将倾,我们法门岂能独善其身?就连我师父如此宅心仁厚,低调内敛的人,都被贼人惦记上了!哼!这是个什么世道!”慧明越说声音越是激昂,这一幕要是让谢子枫和王慕秋看到,定然会惊掉一地的下巴。 “嘿嘿,大道理俺不懂。俺只知道,要是有人敢欺负少林寺,俺昙宗第一个饶他不过!” “昙宗啊,还是这么爱打架啊!”道衍方丈从房里踱出,手里拿着一封新写的书信,说道,“不要听你师弟瞎说,将这封信好好收着,带给你师父,就说我代海寺身为佛门成员,一定参会。” 昙宗恭恭敬敬的将信接过,这次没有塞给李元霸,而是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胸前,口诵佛号道:“师叔保重!昙宗这就带元霸下山去了。” 道衍方丈点头说道:“慧明,替我送送你师兄罢。” 慧明领着昙宗和李元霸从后门出了寺院。道衍方丈望着空无一人的禅院,听着轻风穿林打叶之声,自言自语的说道:“志操师兄,天下已呈乱象,我佛门岂能置身事外……这次的盂兰盆会,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道衍方丈怔怔的想着,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他只觉嘴唇上有些腥甜,拿出汗巾轻轻一拭,果然是一片血渍。 “唉……这就是妄动禅心的惩罚么?我佛慈悲,请多赐予弟子些时日,让弟子为后辈们,为这代海寺,为中州百姓多做些事情吧……”道衍方丈面色不变,人却仿佛佝偻了许多。他小心的将汗巾藏进袖内,然后迈着细步向外走去。 然后他就在回廊的墙角里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和尚。 “嗯?是小秋儿吗?躲在那里做什么呢?” 王慕秋慌里慌张的转过身来,语无伦次的说道:“啊,是师父啊!我这个,我到处找枫弟,哪儿都没找到,想着他会不会回师父这里,就,就,过来了。” 道衍方丈咧嘴笑道:“小枫儿?这小猴儿又跑哪儿玩去了?你们俩个什么时候能有个正形,老和尚就死而无憾了。” 王慕秋看着师父那枯瘦的脸庞和皓白的胡须,又想着自己刚刚看到师父咳血的那一幕,心中一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师父请慎言!什么死不死的,不许师父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 道衍方丈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淡然笑道:“痴儿!师父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的。你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人了,怎地做此儿女姿态?起来吧。” “徒儿敢问师父,袭击我禅院的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道衍方丈苦笑不语。 “徒儿再问师父,这些黑衣人是否和洛水灵气异常有关?” 道衍方丈眉头一挑,仍不做声。 “徒儿三问师父,黑衣人、灵气异常、上古凶兽,这些之间互相勾连,莫非我寺中真的有什么珍宝不成?” 道衍方丈叹气说道:“小秋儿,你很聪明。但是有些事情,知道要比不知道更为痛苦。地上潮湿,起来说话吧。” 王慕秋叩头说道:“师父,这次盂兰盆会,就由徒儿代您出席吧。您老人家就留在寺里好生养伤,一切繁杂俗事,教给我和师兄便好。师父不准,徒儿就不起来。” 道衍方丈仔细端详着这个入寺还不到六年的弟子。王慕秋的过去,他是最了解的。见他如此模样,道衍方丈心头悸动,颤颤巍巍的将自己最喜爱的弟子扶起来,笑着说道:“难得小秋儿主动替师父跑腿,师父答应你了。盂兰盆会之事,师父允你全权处理。” 王慕秋双目微红,向后小退一步,说道:“谨遵方丈法旨。” “去罢,去罢。”道衍方丈向王慕秋一挥手,“小枫儿和你不同,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 王慕秋默然不语。 “嗬嗬,不要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老和尚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和尚还想看到你们俩娶妻生子呢!”道衍方丈轻咳两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面前的年轻人说的。 “师父保重,徒儿去了。”王慕秋身形一滞,竟然对道衍方丈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旋踵向中庭而去。 就在满世界寻找谢子枫的时候,他正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 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冲着一个小孩子发脾气呢?是因为嫉妒世民兄吗?不,不是的。世民兄虽然出身世家,却有世家子弟所缺乏的赤子情怀,他是我谢子枫第一个认可的世家之后。那么,我是在嫉妒李元霸吗?嫉妒他明明双亲健在,又有那么好的一个哥哥,却不珍惜眼前的这些。要知道,这些是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啊! 谢子枫低着头,不知不觉穿过了天王殿,来到前庭。他看着少了一个石像的莲池,心中忽然充满了惆怅。相比这几日遇到的人和事情,自己前十七年里所经历的一切,真的如王慕秋所言,只不过是一场幻梦。自己的人生,就像这不知所踪的雕像一样,在清寂的禅院里度过了几多春秋,一朝风吹莲动,竟连个尸首也寻不到了。 石像尚且如此,在这个乱世里,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刚才不是也亲手结束了一条生命么?以自己低劣的武功和道术,这条命在强者眼中岂不也是蝼蚁一般?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呢?是奋发向上,努力修炼,从而跻身强者之林?还是就此退却,回到自己的草庐里,安安静静的过着之前的平静生活? 老爹,老娘,你们平日里教孩儿这些那些,盼孩儿出人头地,金榜题名,可没有告诉孩儿,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啊! 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自己其实很满足了,那么就这样蜗居一生罢…… 谢子枫这样想着,不由自主的朝着莲池走去。 这个莲池一直是代海寺的一大景致,每年四月到六月的时候,池中荷花盛开,白里透红。只需远远的看着,便能感受到一股平静。代海寺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这个莲池正好和珞珈山上的鱼塘相对应,也饲养了一些鲤鱼。经历了如此动乱,这些鲤鱼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在荷花丛中悠闲的穿梭,偶尔还会跳起来吐一串气泡。 “或许,我也应该学这些鱼儿,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小小的池塘里。”谢子枫喃喃的说道。 “师兄此言差矣,岂不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第卅五节 青骏岂无凌云志 更新时间:2013-09-22 谢子枫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正好看到李玥那因急行而变得红润的脸庞。(..tw无弹窗广告)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看着面前这个清冷而又美丽的少女,谢子枫的内心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何德何能,能当得李玥一声“师兄”之称?如此心思玲珑,修为精深的少女,她的师兄理应是一位风姿绰约的伟男子才对啊! 李玥见谢子枫一副呆滞的样子,以为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咬牙说道:“师兄,有些话不管你愿不愿意听,小妹是一定要说的。依小妹之见,这些鱼儿虽然可以在池中苟活一时,却终摆脱不了任人摆布的命运。它们之所以甘居平庸,是因为它们看不到池子外面的情形。现在师兄你明明已经跳出了这个池子,如何能再跳回去呢?” 李玥今天说的话,比她在山上一个月说的话都要多。看着谢子枫没有变化的神色,她心里有些失望,加之之前语速过快,带来一阵头晕目眩。她不觉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向谢子枫拱手说道:“师兄切勿乱走,小妹去请王师兄和怡姐姐过来,他们找你找得很辛苦。” 谢子枫的内心,此时正如一团乱麻。他不知道李玥什么时候走了,更没有听见李玥叮嘱的话,只是懒懒的靠在雕栏上,望着天空发呆。 “小枫啊!刚才那个小娘是谁啊,模样挺水灵的,说话也好听。大叔真是羡慕你呀!”一只粗大的手在谢子枫眼前晃悠着,“怎么啦,才分开一会,就想的脖子都直啦?” 谢子枫回过神来,正好看到手的主人,一位匠人打扮的中年汉子。他哂笑道:“宋叔,那是我新认识的一个师妹,你想到哪里去了!” 谢子枫口中的这位宋叔,正是谢家镇里唯一的石匠,代海寺的这个雕栏正是出他的杰作。只听他笑着说道:“小枫,你可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啊!这么标致的闺女,要是你宋叔年轻上三十岁,那是拼了命也要追到手的。” 谢子枫见宋叔如此热心,打趣道:“宋叔,你说这话,不怕被我婶子听去?” 宋石匠嘿嘿一笑,说道:“小枫,宋叔可什么都没说过啊!对了,你知道我儿小侃最近怎么了吗?他好像很怕去草庐呢。” 谢子枫想到小侃做的荒唐事,笑道:“宋叔,小侃可厉害了。他偷偷做了一个夫子的木像,脸是夫子的脸,身子却是个窈窕淑女。好死不死的,这木像落在夫子手里,你说他能不怕么?” “哈哈!”宋石匠并没有如谢子枫想象中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开怀畅笑,“果然是我宋家的种。年轻人谁没闯过点祸啊?闯得祸越大,将来能耐越大。” “闯得祸越大,能耐越大?”谢子枫若有所思。 宋石匠打量着雕栏,言语里流露着一丝愤慨:“我听慧明师父说,有群黑衣人想抢掠代海寺,连好好的雕栏都不放过,这帮家伙真是该杀!” 谢子枫不由出言纠正道:“宋叔,该不该杀,自有朝廷定夺,我们说了不算。” 宋石匠盯着谢子枫,诧异的说道:“小枫,你是不是书念傻啦?指望朝廷?如今朝廷官兵的所作所为,和那些草寇贼子有什么区别?不是宋叔瞎猜,这帮家伙,说不定就是朝廷的人呢!” 他见谢子枫默然不语,便停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这帮贼人也真够奇怪的,放着什么不抢,偏偏把嘲风抢走。他们还真指望着嘲讽显灵,呼风唤雨啊?” 嘲讽?呼风唤雨? 谢子枫心思一动,问道:“宋叔,您是石雕高手,小枫有一事请教。神龙九子,九子不同,有的刻于兵器之上,有的负于石碑之下,有的立于屋檐之上,有的盘于殿宇之间。可是这九子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寺里呢?” 宋石匠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半晌才挠头说道:“这个宋叔也不知道,这个雕栏是方丈当年亲自设计的,我只不过是出些力气罢了。” 谢子枫心头浮起一团疑云。他忽然发现,周围的人一个一个变得陌生起来。从小玩到大的王慕秋,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身怀道术,深谋果断。看起来拉里邋遢的大胡子叔叔,居然是龙虎山正一道的传人。就连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方丈爷爷,也有自己不知道的一面。 如此想来,其他人身上是不是藏着更多的秘密呢?谢子枫心头涌起一丝阴霾,不愿意往这方面去想。他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什么黑衣人,什么失窃的石像,似乎都和自己毫无关系,自己果然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罢了。这两天遇到的事情,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意外吧?现在,是时候回到自己的世界中了。 他伸伸懒腰,对宋石匠说道:“宋叔您忙,我先回家去了。” 宋石匠诧异的说道:“你不等那闺女了?叔跟你说啊,男大当婚,你可得严肃对待……” “说了是普通师兄妹啦!”谢子枫向寺门外走去,心里既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他有一种错觉,一旦他下决定回到自己的世界,恐怕要永远的错过一些人,一些事了。 “熊爷爷好!您也来帮忙啊?” “刘叔,要不要我搭把手?” “小毛!你怎么又偷偷溜上山了!今天替你娘打水了没?” 道衍方丈果然德高望重,谢子枫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从镇上赶来的乡亲,其中不乏一些街坊邻里。他边打着招呼,边往回走,心情却不知为何有些低落。 “枫哥儿,寺里遇袭的时候你也在吧?能不能讲讲当时发生的事啊?”小毛一向喜欢打听奇闻轶事,跟个小尾巴似的粘在谢子枫的身后。 小毛是隔壁刘婶家的独子。他的父亲早亡,倒是和谢子枫的情形颇为相似。两家母亲一直互相扶持,感情很好。小毛比谢子枫小两岁,两人一起长大,后来也跟着张夫子念书。不过这小子只有在打听这种事情的时候神采奕奕,其他时候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噢,来了些黑衣人,被我三拳两脚打发了。”谢子枫漫不经心的答道。 “就你?枫哥儿,你要是有这本事,带着小弟去外面混呗?小弟念书不多,却也知道锦衣夜行的故事。依小弟看,枫哥儿你可没那能耐,顶多是躲在哪颗树上偷看了吧?” 谢子枫本想解释一番,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小毛说的对……锦衣夜行,不如不归…… 见谢子枫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小毛有些生气,转身就走,嘴里还嚷嚷道:“明明什么都没做,还一副很累的样子……” 摆脱掉小毛的纠缠,谢子枫很快便回到了家中。说起来,谢子枫的家却是在镇上,和张夫子搭建的草庐有一刻钟的路程。虽然自三年前起,这里便只剩下了谢子枫一个人,偌大的房子显得冷冷清清的。但是谢子枫毅然拒绝了张夫子的邀请,坚持住在这里。因为这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处处都留着关于家的回忆。 门前摆着两个矮小的石墩,正是老娘夏夜里抱着谢子枫数星星的地方。大风过后,石墩上落下了一层浮灰,谢子枫忙上前用袖子将它们擦拭干净。他深呼一口气,开门走进自己的家。 “我回来了!”谢子枫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格外响亮。 院子不算太大,进门的左手边立着一个木栓,原本拴着一条黑狗。可惜这狗在谢子枫娘亲去世之后,天天趴在门口张望,不吃不喝的,几天便饿死了。右手处是一口井,这口井是谢昌亲手掘成的,井水清澈,喝起来还有一丝甘甜,常有街坊来这里打水。正因如此,在母亲去世之后,谢子枫没少受周围叔伯阿姨的照拂。 院子左侧是柴房和灶房,另一侧和小毛家隔一堵墙,墙角下栽了一颗柿子树。谢子枫记得,娘亲很喜欢吃柿子,不过他对这种甜兮兮的果子敬而远之。每到柿子结果的时候,他便会招呼邻里的小孩子随意采摘。柿子树下砌着一个石做的圆桌,桌上刻着棋盘,纵横各十九列。石桌四周摆着几个石墩,这也是谢子枫经常温书的地方。 里面大门是一间三开的屋子,屋顶铺着草席,用茅绳扎得结结实实,可以防风雨。屋子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梯子,谢子枫有时候会由此爬上屋顶,极目远眺。 “噢呀!幸甚至哉!我晾的面没有进灰!”谢子枫一眼便看到了柿子树下的藤架。藤架上摆着一个盛着面粉的箩盘,上面用青色的毡布遮着,居然没有被大风吹走。 谢子枫抱着面箩往灶房走了几步,忽然心思一转,又往回走。这么来回走了几趟,还是把箩盘放回到了藤架上。他捏着有些发酸的胳膊,自嘲的笑道:“谢子枫啊谢子枫,放着大小姐的饭食不用,非要跑回来对着冷灶,你倒是有骨气!罢了,睡上一觉,便不觉得饿了。” 他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这里屋和寻常人家布置的差不多,不过没有那么整齐便是了。土炕上一片凌乱,什么被子啊、小桌啊,挤作一团。谢子枫倒是怡然自得,脱了靴子上得坑来,抓起一本书随意翻看。 “是故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墨子大师,连你也要来嘲笑我么……”谢子枫轻叹一口气,用书遮住自己的脸,沉沉睡去。 第卅六节 树下小酌论知己 更新时间:2013-09-23 谢子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tw好看的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他梦见自己好像被人绑在一个高台之上,脚下是汹涌澎湃的河水。他望着浑浊如黑洞般的江心,心里感到莫名的恐惧,仿佛江心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他想呼叫,然而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远远的看到王慕秋和李怡站在人群中,嘻嘻的对着他笑。他绝望的回过身来,发现灭蒙鸟正在身边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他心头一喜,正想让灭蒙鸟救他下来,谁知那肥肥胖胖的灭蒙鸟居然张着翅膀飞走了。 他万念俱灰,眼看着一个穿着黄衣人手持一个小小的嘲风石像,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谢子枫骇然发现,那名刽子手竟然是李玥! 李玥如同木偶一般,将嘲风扔向谢子枫,只见那石像突然像是活了过来,化为上古巨兽,张嘴便向谢子枫咬来。 “啊!”谢子枫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只觉浑身是汗,起身一看,那本墨子已经掉在了地上。谢子枫心中戚戚,觉得口干舌燥,起身便想倒水。谁知茶壶里竟是一滴水也不剩。他暗叹一声,抄起墙角的水瓢往院中走去。 “呼!还是自家的水好喝!”谢子枫舀起一瓢井水,喝了个底朝天。他随手将水瓢丢到一边,提了个小凳坐在柿子树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说晴不晴,说下又不下。” 谢子枫呆呆的坐在树下,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读书吗?张夫子并没有留下作业;习武吗?自己已经打算远离那个打打杀杀的世界了。左邻右舍又都去寺中帮忙了,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好寂寞啊!”谢子枫托着下巴说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笃笃笃!”谢子枫倍感无赖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谢子枫只当是哪家人来挑水,懒洋洋的走到门口,拿掉门闩拧身便走。谁知自己的衣服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 “嘻嘻,小色胚,你倒清闲,一个人躲在这里。可怜姐姐我找了大半天才找到这里,小蛮腰都要累折了……” 谢子枫心里忽然感到一丝激动。他偷偷的深吸口气,佯装随意的说道:“噢呀,是大小姐啊。您老人家怎么肯屈尊纡贵,光临我这寒舍呐?” “师兄,怡姐姐她很担心你。我们向石匠宋大叔打听到你的住址,立马赶下山来。只是我们对镇子不太熟悉,耽误了不少时间。” 师妹也来了……谢子枫心里一叹,慢慢的转过身来,拱手说道:“来者是客,恕在下礼数不周,请屋里坐。” 李怡拉着李玥的手走了进来,口中啧啧称叹:“这院子真好,瞧上去很是别致!玥儿你看,那还有颗柿子树呢!你还记得柱国府家的老桃树么,我们小的时候……” “怡姐姐……”李玥轻轻捏了一下李怡的手,示意她不想提柱国府的事情。 谢子枫并没有看到她们的小动作,领着两人进了屋,分主客落座。他刚想给两位少女上茶,忽然想到茶壶是空的,只好挠挠头,将茶壶放回桌上。 “我说小枫子,怎么?一口茶都不给我们吃啊?” 谢子枫赧笑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我两天没有回来,这茶壶竟是一滴水也没有了。好在天气不凉,你们如果不嫌弃,我去取些井水来?” 李怡双手背后,在谢子枫的屋里“检视”一番,说道:“算啦,我们去院子里说话吧。男孩子的屋子真是乱糟糟的没法呆。玥儿你说呢?” “怡姐姐说了算。” 李怡依旧挽起李玥的胳膊往院中去了。谢子枫急忙端了茶具跟在后面,只见两位姑娘俏生生的坐在圆桌旁,用水灵灵的眸光打量着他。 谢子枫被她们这么看着,忽然腿脚有些发软,险些将茶具摔到地上。他将茶具摆放整齐,舀一瓢井水灌进茶壶,讪笑道:“条件简陋,请多担待……” 李怡抢过茶壶倒了三杯水,将其他两杯往谢子枫和李玥身边轻轻一弹,那杯子就像长了眼睛一般恰好在两人面前停下。[..tw超多好看小说]她端起自己那杯泯了一口,惊奇的说道:“这水好甜啊!” 谢子枫欠身在两位姑娘对面坐下,悠然说道:“这井是家父亲手开凿,井水十几年来,始终甘冽清纯。” 李怡赞道:“伯父真是厉害!可惜……”她忽然想到昨天正是在谢子枫父母的坟前和他相遇的,心里一黯,转着手中的茶杯默默不言。 李玥见场面冷了下来,忙替李怡重新添满一杯,说道:“怡姐姐,你不是一直说口干么?再来一杯。” 谢子枫不以为意的笑笑,说道:“你们不必有所顾忌。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京城,再也没有回来。我母亲也已走了三年了。这些年,我一个人生活虽然有些乱糟糟的,却也习惯了。” 两位姑娘见他神色平静,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情,心里都是一阵酸楚。李玥连忙起身说道:“谢师兄,子欲养而亲不待,小妹感同身受,敬师兄一杯!” 谢子枫见李玥一副酒客作派,哈哈笑道:“痛快!师妹果然是我道中人,只可惜,师父把酒葫芦带走了,不然我定要请你尝尝川中名酒夔州黄。”他略顿一下,问道:“大小姐,师妹,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玥还未坐下,拱手说道:“谢师兄还记得山上说过的话吗?师兄难道真的想在这小小的荥阳终老一生不成?” 谢子枫一手高举着茶杯,眯着眼睛说道:“有人想做鲲鹏,有人却只想做鲤鱼。这种事情,顺其自然便好啊。” 李玥面色一急,正要再劝,被李怡一把拉住。只听李怡笑嘻嘻的说道:“是极是极,管它鸟儿鱼儿,过好每一天才是真的。我说的可有道理?” 谢子枫捧杯赞道:“此言甚合吾心,当浮一大白!” 李怡双手一拍,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聊些有趣的话题吧。说说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怎么样?” 她见两人兴致都不是很高,又补充说道:“我们是朋友吧?朋友之间,怎么能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呢?这样,我先来!” 李怡背着双手靠在柿子树下,说道:“我呢,从小在濮阳长大。我爹对我很好,我娘就有点……嘿嘿。不过小时候我随着爹爹去过一次边塞,见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后来爹爹辞官了,我们一家就在濮阳郊外的怀谷住了下来,一点也不好玩了……就这些了!” 谢子枫正听得有点意思,忍不住敲着石桌叫道:“这就完啦?大草原,怀谷,这些都没仔细说啊!” 李怡吐吐舌头,说道:“大草原到处都是草啊,怀谷就是一个山谷啦……” 谢子枫一口水喷出来,说道:“你们还是听我说吧,学着点。小生谢子枫,荥阳人士,安石公之后人也。文采出众,武艺超群,又生得一表人才,可惜至今未婚……” 两位姑娘齐齐发出嘘声。 “更没意思……还是问问题吧,请问小枫子,你是怎么认识我师伯的?”李怡琥珀色的双眸闪着求知的渴望。 “这个嘛,几年前我在寺里遇到了他,他说要教我些拳法……我觉得也不吃亏,就跟着他学咯。” “那张夫子又是谁呀?” 谢子枫诧异的说道:“大小姐,你连张夫子都知道啊。张夫子是我的启蒙先生,不巧他昨日回河北了,不然一定让你们见见。” “那王慕秋那个花和尚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小秋秋是我的表哥……他是五年前来投奔我家的,可是母亲一个人养不活了我们俩。他自告奋勇做了和尚,说是可以省些口粮……”谢子枫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王慕秋和母亲抱头痛哭的样子,声音有些低沉。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小秋秋哭吧?…… 谢子枫正沉浸在过去的追忆中,冷不丁听到有人说道:“师兄,荥阳虽好,却不是久居之地。洛水灵气异常,上古凶兽聚集,朱雀七宿出现,以师兄的才智,难道看不出这些事情另有蹊跷?值此扑朔迷离之时,师兄当激流勇进,查出隐情,方能拨云见日,澄清玉宇。小妹深信师兄总有一天会成为领袖群纶的人物。” “拨云见日?领袖群纶?师妹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穷秀才,读了几本书,学了几招粗浅功夫罢了。你说的那些事情实在太难办到。”谢子枫吃吃一笑。 “师兄……” “玥儿,轮到你了。”李怡轻咳一声,对李玥使个眼色。 李玥轻咬贝齿,细声说道:“我……其实我姓杨……” “哦?!杨可是皇姓……师妹莫不是?” 李玥摇头说道:“我不是皇族,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杨家女子。我小时候过得无忧无虑,爹娘,还有两个哥哥待我极好,还有怡姐姐肯陪我玩耍。可是……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没了……”李玥的身躯随着回忆轻轻颤抖。 李怡捏着李玥的手,柔声安慰道:“玥儿,别说了,姐姐不是在这儿呢?”说着,狠狠的剜了谢子枫一眼。 怪我咯?谢子枫翻个白眼,佯作随意的说道:“噢呀,那我以后是叫你李师妹好,还是杨师妹好啊?” 李玥琼鼻一抽,细声说道:“叫我师妹……就好。” 谢子枫拍手笑道:“好好好,谢某昨晚错过了一个师妹,今天又补了回来,上天待我何其厚哉!” 李怡似笑非笑的说道:“师妹复师妹,师妹何其多!以后等你去了龙虎山,可有一堆师妹等着呢,我的小师弟!” “怡姐姐……”李玥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忙出言打断。此时只听空中一声嘶鸣,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在了棋盘之上,昂首阔步,正是李密饲养的白隼。 “小白,你怎么来了?” “哈哈,当然是为我带路来了!”门口发出吱呀一声,蒲山公李密朗声笑着,走了进来。 第卅七节 碗里乾坤说雄心 更新时间:2013-09-24 “没有小白,密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这里呢。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李密施施然迈进谢子枫家,“怎么,密不请自来,谢贤侄可是不欢迎哪?” “小侄不敢,李伯伯且坐。我再寻个茶杯来。”谢子枫请李密在棋盘旁坐了,跑回里屋寻茶具去了。 “义父,您怎么下山了,可是寺里又出了事故?” “哈哈!”李密轻轻的摸了摸李玥的脑袋,“那些百姓说密是个文人,干不了粗活。我这是走投无路,来谢贤侄家蹭口饭吃啊。” 谢子枫拿着个木制的杯子出来,闻言笑道:“李伯伯是做大事的人,当然不能做这些小活了。” 李密摆手道:“非也,贤侄,天下的事情并没有大小之分。一件大事,看起来庞杂无匹,做起来却毫无意义,即使这事由天王老子来做,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件小事,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有着明确的诉求,即使这事由下里巴人来做,也未必不会翻云覆雨!” 他见谢子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解释道:“比如贤侄你,虽然现在只能在这小小的荥阳,做些平凡的琐事,对天下大势毫无影响。但是只要你矢志不渝,保持本真,那么总有一天,你会让天下人为之侧目。” 谢子枫苦笑道:“李伯伯也是来当说客的……小侄恐怕要让李伯伯失望了。小侄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对我来说,一亩地,一株桑,一碗茶,足矣。” 李密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小侄说的不对?李伯伯怎地笑成这样?”谢子枫明知这是古代策士们常用的辩论之术,却仍然入彀,忍不住问道。 “贤侄啊!你可知道,这一亩地,一株桑,一碗茶,可是密听说过的最大的雄心壮志了!”李密负身而起,踱步说道,“你想在这里守着一亩地,一株桑,一碗茶过日子,却不知道外面有多少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你也读过圣贤书,心中何忍?” “乱世将临,九州动荡,这小小的谢家镇又怎么可能超脱世外?似这等富庶的镇子,无论官匪,有多少人垂涎欲滴?等到铁骑踏过,烽烟四起之时,你又如何守护你那一亩地,一株桑,一碗茶?” 李密目光锋利灼热,言辞掷地有声。他见谢子枫有些局促不安,忽然展眉笑道:“密一时愤慨,说的有些言过其实。或许这个小镇,真能成为乱世中的桃源呢?” 他转身坐下,呷了一口清水,点头赞道:“好水!想必是从这口井中打出的。此井地处东南坎艮位上,正是水木灵气繁衍最盛的地方,产出如此甘冽的水也就不足为奇了。以密观之,此井一定是文宾兄的手笔了。” 见谢子枫仍是心神激荡的样子,李密哑然笑道:“看来密做了一件错事!有些言辞,贤侄一时半会还难以接受。不过乱世虽成定局,却也不是明日即至。贤侄年岁尚小,无须太过担忧。啊对了,密此来是为了完成和贤侄的一个约定的。” 谢子枫有些茫然的问道:“小侄不记得和李伯伯有过什么约定啊?” 李密微笑道:“密答应过你,要将你昏迷后的事情说给你听。不过眼看到了小飨之时,密就长话短说了罢。贤侄昏迷之后,大家都很担心你,不过那黑衣首领修为深不可测,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所幸关键时刻,道衍大师出手将那黑衣人一击重创,我们这才将你抬回房中休息。” 他稍微歇一口气,翘着嘴唇说道:“密不通道术,居然不知道衍大师居然是佛门高手。大师真是真人不露相!” 李玥轻声解释道:“义父,道衍大师修为远不如那黑衣首领,只不过临时用秘术提升了境界,才能一击得手。.tw[]” 李密若有所思的问道:“用秘书提升境界,可有什么后患?” 李玥正想将道衍大师的伤势合盘托出,却想到中午大师看着自己的眼神,转念说道:“玥儿认为,应该,应该没有什么后患。” “哦,这样就好,这就就好啊!”李密指头轻叩着桌面,叹息道,“那帮黑衣人来头可不小,如果密没有看错,应该是朱雀七宿罢。这帮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乃是中州一害。不知为何,却冲着代海寺来了。” 李怡插嘴到:“李伯伯说得对极了!我们找到了一块刻着‘朱’字的腰牌呢!不过那七宿除了一个首领之外,其他人修为参差不齐。我们在山门前就解决了两个呢。还有昙宗大和尚,也抓住了一个叫轸水蚓的。” 李密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奇道:“此事有些不对!朱雀七宿在江湖中凶名赫赫,每一个都不是易于之辈,今天竟然全军覆没?恐怕其中另有蹊跷!还有那黑衣首领口中的主公,更是个厉害角色……” 谢子枫忍不住拱手问道:“敢问李伯伯,那七宿的主公究竟是何方神圣?还有,他们为何要对代海寺下手?” 李密摇头道:“七宿的主公自号朱雀,做事一向行踪诡秘,江湖中谁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有传言说,他是鬼谷的传人,通晓天文地理,术数阵法。密怀疑今天的大雾正是他一手布置的。密曾听说一种阵法,名曰迷雾阵,与今日情势极为相似!此事只须问药师兄,便可知端倪。” 他呷口水,又道:“至于他们为何向代海寺下手,密委实不知。怎么,道衍大师没有告诉你们这些事情么?” 谢子枫摇头道:“方丈爷爷说了,有些事情,还不到告诉我们的时候。” 李密沉思片刻,赧然笑道:“道衍方丈为人一向谨慎,此事尚无定论,只是一种推测,他自然不愿意随意误导你们。也罢,黑衣人的事情,你们切不可与其他人提起。不过七宿经此重创,一时是不会再来寻寺里的麻烦了,贤侄且放宽心。” 谢子枫低着头,半晌不言不语。忽然,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李密嘶声说道:“李伯伯此言差矣。知易行难,居安思危,七宿是否真的被我们重创还未可知。即使没有了七宿,还有朱雀,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对代海寺,对这里虎视眈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子枫想要守护代海寺,守护这小小的镇子,便只有主动走出这里,磨练自己,打倒那些图谋不轨的敌人。唯有这样,才能真正的解开迷团,还荥阳一个安宁。也唯有这样,子枫才能真正的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亩地,一株桑和一碗茶。” 李密盯着谢子枫,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忽然拍案叫道:“从早上到现在,密可是粒米未进啊!贤侄,这里可有饭食呐?” 谢子枫没想到李密会岔开话题,有些局促的说道:“这个,这个,我昨天筛了些面,还没来得及做……” 李密拍拍身上的土,笑道:“小辈们且坐,今天也让你们尝尝我堂堂蒲山公的手艺。”他对这种院落结构极为熟稔,端起面箩便扎进了灶房。 众人难抑心中的好奇,纷纷趴在灶房外面想一窥究竟。李玥面子最薄,站得稍微靠后一些,轻咳不止。 “是玥儿吗?进来给义父搭把手。” 李玥应声走进灶房。门外的两人只听得里面一阵喁喁私语,却不知说了些什么,心痒难耐。 揭开了心里的郁结,谢子枫又恢复到平时那幅样子,见李玥一个人跑了出来,双颊微红,促狭的问道:“师妹,李伯伯和你说了些什么,脸怎么这么红?噢呀,难道是要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不成?” 李玥面色酡红,低头不言,径自跑到石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谢子枫正想走过去问个究竟,只见灶房的帘子一挑,李密端着两碗面走了出来,“哈哈,尝尝密做的揪面片,这可是关中名吃,做法简捷,入口劲道。灶台上还有两碗,你们俩自己去取罢。密可要先开动了!” 四人围在石桌旁边,惬意的享受着大名鼎鼎的蒲山公做的美食。谢子枫停箸称赞道:“李伯伯好手艺,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面食了!”李怡也附和道:“是呀是呀,比我爹爹做的面好吃多了,嘻嘻!”李玥见两人夸赞这顿饭,嘴角微微翘起,显然也表示赞同。 李密像庄稼人一样,打了个饱嗝,说道:“哎呀,密这就要回寺里了。玥儿,你跟不跟义父一起回去?” 李玥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答应了怡姐姐,一会去集上转转……” “哈哈!”李密果然是雷厉风行的汉子,也不罗嗦,起身便走,“贤侄,这饭后的收拾活儿,密就不管了!唉呀,这顿饭实在是痛快!痛快!” 目送李密出门后,三人慌忙收拾起桌子。谢子枫不忍两位姑娘劳累,忙劝道:“师妹不是要和大小姐去集市么,还是趁早去罢,天黑就不好玩了。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李怡跟李玥对视一眼,点头道:“那我们就去逛街啦!小枫子辛苦,姐姐给你带一串糖葫芦回来。” 谢子枫哭笑不得:“我不是小孩子了……快走快走!” 两位姑娘有说有笑的出了门,偌大的院子又变得安静起来。不过此时,谢子枫的心境已经和下午那时截然不同,颓丧之气一扫而空。 为了守护代海寺,守护方丈爷爷和小秋秋,守护宋叔,刘婶,阿夏还有小毛他们…… 黑衣首领,朱雀,无论你们躲在哪里,我也要将你们找出来! 第卅八节 俏立枝头数寒星 更新时间:2013-09-25 谢子枫很快将石桌收拾停当。请使用访问本站。百无聊赖之下,他顺着墙边的梯子爬到了屋顶之上,站在高处,往集市那边极目眺望。可惜光线有些黯淡,远处的景色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人影踵踵。 谢子枫轻叹口气,顺势躺了下来,懒洋洋的望着天空。渐渐的,夜幕降下,周围的人家逐渐点起了烛火,隐约能听到各家的狗在低声欢叫,那是在欢迎归家的主人。 天空中并没有月亮,只能看到如墨般的云层,和几颗闪烁的星星。风虽然没有中午那么劲,却稍来了凉意,打在身上直让人舒服的想睡。 娘亲说过,每一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那么,哪一个颗是我呢? 谢子枫漫无目的的想着,直到大门重新被推开,两个如花一般的少女轻笑着走了进来。 “呼呼,好累啊!”谢子枫借着昏暗的星光,隐约可以看到说话的是李怡。 “咦,谢师兄他不在么?怎么没有点灯?”李玥心思缜密,第一时间观察到屋里还是一团漆黑,“怡姐姐你且留在这里,我去向邻里打听一下师兄在哪儿。” 李玥脚步匆忙,李怡拦都拦不住。李玥甫一出门,李怡便看到屋顶上躺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心里猜到了七七八八。她狡黠一笑,脚下太清之气闪过,纵深飞上了屋顶。 “小色胚,你果然在这里。老实交代,偷偷摸摸藏在这里做什么呢?”李怡见谢子枫见了自己,仍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不由用脚轻轻的顶他的腰。 “大小姐,我只不过在这里休息了片刻。今夜难得有几颗星星,不如你也躺下来,我们一起比赛数星星如何?” “人家才不玩小孩子的游戏呢!”李怡口中不屑,却早已躺在谢子枫的身边。星光下,谢子枫的脸庞朦朦胧胧的,散发着一种不同于平日的洒脱和自信。[..tw超多好看小说]李怡咬了咬嘴唇,稍微往谢子枫那边挪了一点。 “我爹没事也喜欢看星星,经常看得忘了吃饭。不过这时我娘就会撕他的耳朵,嘻嘻。”李怡躺了一会,见谢子枫对自己仍是不理不睬,心里有些泄气,嘀咕道,“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谢子枫以手为枕,洒然笑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呢,则爱看这满天繁星。我娘说过,每一颗星星都代表着一个人。你看,这无边苍穹,不正是一个棋盘?我们每一个人的命星,不正是棋盘中的一枚棋子?这么壮阔雄奇的棋局,你去哪里找来?” 李怡轻哼一声,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不过安静了许多,学着谢子枫的样子仰望夜空。星光洒在她的眸子里,映射出奇异的清辉。 谢子枫看着身侧的姑娘,一时有些出神。但他很快收敛心神,若无其事的说道:“今天天气不好,只能看到几颗星星。若是遇到一个晴朗的夏夜,满天繁星闪烁,璀璨夺目,一定是世上最美的画卷了。” 李怡问道:“那也一定能找到朱雀七宿咯?这帮恶人,本小姐诅咒他们的命星昏暗无光……” 谢子枫哑然道:“大小姐,移星换命可是传说中的秘术,据说只有阴阳家的大宗师才有此能耐,你就不要瞎闹了。” 李怡不服气的说道:“说不定本小姐将来就是阴阳家的传人呢?到时候,看我咒不死他们,哼哼!” 谢子枫摇头说道:“阴阳家自武侯之后,已经绝迹三百余年,或许这一脉早已断绝,又或许他们并没有移星换命的本事。” 李怡听谢子枫这么一说,情绪有些低落,忽地指着一颗明星问道:“那颗是北斗吧?我在草原上也见过,不过草原上的北斗星比这里的更大,更亮!” “无论是这里,还是大草原,北斗星都是那一个,只不过大小姐看星星的心情不同罢了。”谢子枫倒是来了兴致,起身抱膝说道,“说到大草原,我倒真想亲自看看啊!不知塞外到底是何种风光,那些胡人里有没有和我一样喜爱数星星的?” 李怡惊奇的看着谢子枫,问道:“你不是不想离开这里么?玥儿劝了你好几次都没有用,怎么突然想去草原了呢?” 谢子枫轻声说道:“我想明白了……留在这里,我永远是池塘里的鱼儿,拿即将发生的危险毫无办法。我要走出这里,我要变得更强,我要查清楚洛水灵气异常的原因,我要抓住黑衣人和他背后的主子。为了守护代海寺,守护方丈爷爷,守护小毛,小侃,阿夏,宋叔……我要离开这里。” 李怡看着星辉下的谢子枫,心头忽然涌起一丝忧伤,问道:“为了……守护么……如果你再也见不到你想要守护的人呢?” 谢子枫哈哈笑道:“大小姐!你今天怎地如此多愁善感?只要我谢子枫还有一口气在,我就决不会让我所守护的人受到伤害。他们如果遇到危险,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保护他们!”他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问道:“小爷厉害吧?” 李怡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说得轻巧!既然你要离开荥阳,那明天就跟我回怀谷吧?” 谢子枫诧异的问道:“这么急?多呆几天不行么?” 李怡叹一口气,说道:“不成啦,我已经出来好些天了,娘亲一定急坏了。何况这次没有把师伯带回去,她一定又要责罚我了……” 谢子枫脑子一热,拍着胸脯说道:“我陪你去!你娘若是要责罚,责罚我好了。正好,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爹你娘亲说。” 李怡啊了一声,有些慌乱的说道:“你要和我爹娘说什么?我们虽然认识有几天了,但是还不是很熟,有些话你可别乱说啊……” 谢子枫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李怡,转而问道:“李师妹呢?怎么没见到她?” “师兄,怡姐姐,你们两个好兴致啊!”院中传来李玥那清冷的声音,不过和开始相遇的时候相比,她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嘿嘿,我闲着无聊,便上来躺了一会。倒是劳师妹到处找我了。”他见李玥也要上来,慌忙说道,“师妹不要飞上来了!这屋顶承受不起咱们仨个人……” 李玥清笑道:“你们坐这么高,说话可不太方便。不如……”只见她纵身而起,轻轻的坐在柿子树的枝桠上,“这样!” “繁星点朱唇,月华映罗裙。妙哉!妙哉!”谢子枫点头赞道。 李玥浅笑一声,问道:“我方才听谢师兄的话里有凌云之志,和下午那时截然不同,这是为什么呢?” 谢子枫无奈的叹口气,摊手说道:“还不是被你义父说动了……为了以后的一亩地,一株桑,一杯茶,我必须先走出去才行啊!” 李玥诧然问道:“师兄,你依然只为了这些东西?难道你不想做大英雄大豪杰么?”她犹豫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那可是多少少年人的梦想啊!” 谢子枫哈哈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野心,说到底,我骨子里还是个小人物。能为一方百姓做点事情,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他顺着梯子慢慢爬下来,拍拍身上的灰,说道:“天色已晚,两位姑娘就在寒舍住下吧,我去收拾下客房。” 见谢子枫走进屋里,两位姑娘在空中遥遥相望,忽然一齐笑出声来。 “玥儿,我们这样……好像两位大侠在决斗……” “怡姐姐,我决定了,我要跟你去怀谷。”李玥认真的说道。 “咦?玥儿你怎么也学那小色胚改了主意?”李怡睁大眼睛问道,“难道是为了……” 李玥摇头说道:“姐姐不记得我下午说过的话了?灵气异常,妖兽显性,黑衣袭寺,这三件事绝不是偶然发生的。我有一种直觉,它们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恐怕不只会影响这里,整个中州……不,也许整个天下都会因为这个秘密而改变……” 李玥看着李怡一脸不信的神色,婉转说道:“我道门弟子,秉持太上之言,只求以身证道。这百年难见的奇事,或许正是我辈求索大道的一个契机。我相信义父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李怡打个哈欠,疲倦的说道:“你啊,求道,求道,求到这个份上,真是太辛苦了。不管怎样,你能跟姐姐回怀谷,姐姐很高兴。” 李玥淡淡一笑,反问道:“怡姐姐,那你呢?我和师兄的旅程恐怕不会局限在怀谷一地,你回到怀谷以后,是留下来,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李怡打趣道:“啊哟,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都叫出来了,羞也不羞?我想先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我爹我娘亲,听听他们的意见。这也是我非要小色胚跟我一起去的原因啦。” 李玥促狭的问道:“只是原因,没有之一?” “死丫头,赶取笑姐姐!看暗器!” “大小姐你什么准头啊!”谢子枫正好从院中经过,拨着满头的茅草抱怨道,“屋子已经收拾好了,你们早些休息。” “嘻嘻!”李怡揉揉眼睛说道,“正好困了,明天我们再去市集买点东西吧?听镇上人说,明天那里有庙会呢。” “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我明天一早去向方丈爷爷辞行。我们午后直接在集市汇合。你们须仔细打点行装,莫要遗漏什么。” 三人各自进屋休息,不多时,整个院子便恢复了静谧。荥阳的夜,深了。 第卅九节 禅坐观澜凝净瓶 更新时间:2013-09-26 六月十二日,阴。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谢子枫起得很早,这是他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他见客房里没有动静,也没有去打扰两位姑娘的休息,只是打点了一下行装。衣服什么的倒是不缺,不过家里的确没有余钱,他床上床下找了半天,也只找到十几枚大钱。 谢子枫的眼光忽然落到了床头那串旧佛珠上。他拿着佛珠考虑要不要把它当出去,犹豫了片刻,对佛珠的喜爱战胜了对五铢钱的喜爱。于是他将佛珠戴在手腕上,将行李打成包袱背起来,又在身前打了个结。 谢子枫不等李怡和李玥醒来,径自往代海寺而去。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即便是他这样的道术白目,也能感受到四周异常浓郁的灵气。 “灵气越来越浓了……这样的话,那些上古异兽会不会窜进镇里害人?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坏人……他们比妖兽更可怕。”谢子枫一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代海寺的山门已近在咫尺。听着两边松树传来的沙沙的响声,谢子枫不由回想起昨天发生的激斗,真的如同梦境一般了无痕迹。清晨的代海寺格外静谧,正门已经被简单的修过,不过没有上闩,看来已经有镇民开工了。谢子枫紧了紧身后的包袱,往方丈禅院而去。 禅院里空无一人,谢子枫摸到王慕秋的房前,也扑了个空。他正自纳闷,恰好看到慧能在回廊里洒扫,忙上前打听。这才知道,方丈一早便去了观澜堂。谢子枫躬身谢过,急忙赶往观澜堂。 观澜堂位于禅院后院,堂中供奉着南海观世音菩萨,是代海寺的三大殿之一。观澜堂之所以能享受如此尊崇的地位,盖因代海寺本就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观澜堂取得便是观海听涛的之意。 远远的看到王慕秋在观澜堂门外偷看,谢子枫心里一乐,悄悄的走到他身后,学着慧明的声音厉声说道:“慧定!不去做晨课,在这里做什么!” 王慕秋唬得手忙脚乱,回身见是谢子枫,老羞成怒的掏出拳头晃悠示威。(..tw好看的小说)谢子枫指着观澜堂,轻声问道:“方丈爷爷在里面?” 王慕秋神色看起来不是特别好,他低沉的应了一声,说道:“师父一大早便在里面坐禅,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他仔细打量着谢子枫,忽然轻呼:“你要出远门?” “是小秋儿和小枫儿么?进来罢。”道衍方丈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王慕秋和谢子枫诧异的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观澜堂并不是特别大,除了正中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坐莲像外,便只有几个案。道衍方丈坐在菩萨像前,面前摆着一方小小的香案,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佛经。 “是华严经……”王慕秋眼神比较好,低声对谢子枫说道。 “嗬嗬,你们两个小猴儿一定在想,这老和尚大清早不在屋里睡觉,跑到观澜堂搞什么明堂。”道衍方丈双目微阖,面露微笑,“把门带好,老和尚有些话要对你们二人讲。” 谢子枫仔细将门掩好,两人安安静静的跪坐在方丈身后。整个观澜堂,只有道衍方丈的声音在不断作响。 “洛水灵气异变,这并不是第一次。老和尚上一次遇到此等异象,正是三十五年前。那一年,文帝登基不久,派当今圣上南下平陈。那时圣上还是晋王,大军行至颖水之时,便遇到了灵气异变,仅在颖水北林便折了三万人。军报中称这些人是死于南陈的诡计,然而老和尚却知道,他们全部为妖兽所灭。” “这些上古妖兽,对灵气的变化最为敏感。每当天下灵气异变之时,便是妖兽现身之日。不过再凶残的妖兽,也敌不过人类。我们这些修道之人,虽然出身不同,却都有匡扶太平之心。于是我们三教九门联合起来,将颖水周围的妖兽尽数降伏。” “这一战,三教九门皆有损伤,我华严宗尤甚。两位师兄相继涅磐,大师兄则失去了一只手臂。老和尚因为精通医术,为各位同道看重,反而全身而退。事后,为弥补我华严宗,各门派与我宗订立血誓,承诺在华严宗有难之时鼎力相助。” “老和尚前几日察觉洛水异变,马上请仲坚兄前往探查。经我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分头行事,他亲往正一教求援,我则负责向山东各门派发出求助信号。朋友还没有来,倒先来了一群贼子!” 道衍方丈猛咳一阵,舔指翻开华严经,说道:“我华严宗乃佛门东土八宗之一,自立宗始便秉承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之心。如今灵气异变尚不明显,已经引来了厌火和灭蒙,随着灵气更加浓郁,老和尚担心荥阳的百姓迟早要遭受妖兽的袭击。” 道衍方长低头看着经文,慢慢的说道:“菩萨昔日在盂兰盆会听佛祖讲经,面露慈悲之色。佛祖问之,菩萨答曰,‘世间苦,不敢乐’。佛祖是以赐菩萨羊脂净瓶,可渡众生。此净瓶高六尺八寸,宽三尺九寸,重一十九斤。” 观澜堂内忽然金光大作,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净瓶的幻像,熠熠生辉,看得谢子枫和王慕秋目瞪口呆。 道衍方丈又是一阵轻咳,将经书合上,看着空中的金色瓶儿,忽然一口咬破食指,挤出几滴血来。 “净瓶内盛甘露十二滴,正为观世音菩萨所发十二宏愿。一愿普渡浮世,二愿众生自在,三愿寻声救苦……咳咳,咳咳……”道衍方丈每念一句,便向净瓶弹出一滴血珠,待到三滴血时,口中忽然溢出血丝。 净瓶在空中缓缓倾倒,仿佛真的要洒出甘露一般,幻像逐渐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代海寺钟楼和鼓楼檐角的铃铛一齐作响,一道无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瞬时将整个荥阳罩在其中。 王慕秋和谢子枫大惊失色。只见道衍方丈擦擦嘴角,笑着说道:“信号已经发出。老和尚刚才以精血为引,催动华严寺秘术,为代海寺方圆五里撑起十方结界。结界一出,山东各门派必然有所察觉。此后一个半月里,老和尚还要在此维持结界,使妖兽不敢擅闯,保山下百姓平安。” 王慕秋急声问道:“师父,你的身体……” 道衍方丈压一压手,对谢子枫说道:“小枫儿是来辞行的吧?以你的脾气和秉性,自然不会放过那些黑衣人。也罢,诸事皆有因果,你也是时候出去走一遭了。那些黑衣人的来历,老和尚不是不愿意告诉你们,而是不能确定,活血他们和鬼谷门有所关联。其他事情就要靠你们自己打探了。” “我们?” “不错。”道衍方丈含笑说道,“小秋儿,你要随小枫儿一同下山。” “师父!”王慕秋叫了一声。 “呵呵,你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不如陪着小枫儿闯荡一番。等下月十五,你们结伴去少室山参加盂兰盆会,也好照应。”道衍方丈伸手在两人头顶各摸三下,忽然低喝道:“去吧!” “徒儿定不负师父所托。”王慕秋领着谢子枫,一齐向道衍方丈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观澜堂。 谢子枫见王慕秋一脸忧色,问道:“小秋秋,有心事?” 王慕秋本想将方丈的伤情如实相告,转念一想,换言道:“许久没有离开这里了,我倒是有些舍不得。” 谢子枫一拍王慕秋的肩头,并没有取笑他,反而安慰道:“小秋秋,我们只是暂时离开罢了。等我们抓住了黑衣人和他身后的主公,完成了方丈爷爷所托之事,便立刻回来。” 王慕秋抓住谢子枫的手,低声说道:“枫弟,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赶回来,和师父共赴危难。” 谢子枫将另一只手搭在王慕秋手上,轻声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王慕秋心里一暖,抖擞精神,朗声说道:“有枫弟此言,愚兄又有何忧?我们正好在盂兰盆会上向大宗主阐明危情,请佛门出手相助。不过枫弟,我们先去哪里,你心中可有打算?” 谢子枫点头道:“我和大小姐商量过了,先去一趟怀谷,正好向她爹娘请教一些事情。” “不错!药师兄才智超群,李夫人更是道门翘楚,你们此去怀谷,定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李密拄着短杖自后院而来,“方才听两位贤侄之言,密真是心神激荡。密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们一样,有一腔热血,有三两知交,只觉天下也能去得。洛水灵气异常之事,想来仲兄和方丈自有安排。密留在此地徒然无益,不如帮二位贤侄查探些朱雀七宿的消息。” 谢子枫问道:“不知李伯伯要如何查起?” 李密道:“密在江湖上颇有些关系,消息自然比你们要灵通一些。玥儿这孩子修为不错,且让她与你们一路同行,长长见识。” 谢子枫大喜道:“多谢李伯伯好意,子枫感激不尽!如此一来,我们现在就下山同她们二人汇合吧。” 李密向两位少年一辑到地,恭声说道:“此去期程知远近,山水有尽情无尽。惟愿两位贤侄,披荆斩棘,一路珍重!” “谢蒲山公!” 第四十节 孤柏渡口话孤柏 更新时间:2013-09-27 日头已经微微向西倾斜,一个车队缓缓的行进在谢家镇北面的官道上。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这条官道从荥阳城延伸出来,经过谢家镇直达大河南岸。感谢英明睿智的皇帝,当初重修官道之时,曾严令官道两旁十步一柳。十多年过去了,官道两旁早已是垂柳依依,为这闷热的夏日平添了几分凉色。 这个车队规模不大,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三辆车子。打头的是一辆带着包厢的马车,后面跟着两辆堆着货箱的板车,行速不快。两辆板车上都坐着人,第二辆车上挤着七八个精干的汉子,都是短打扮。最后一辆板车上则坐着几位少男少女,正是谢子枫和李怡他们。 “噢呀!第一次出门就可以坐车,真是妙哉!”谢子枫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边看,一边摇头晃脑的感慨。 “是极是极,比我来的时候舒服多啦!”李怡向道路两旁张望着,随声附和。 “大小姐,不过是辆板车……还是个塞满箱子的板车。这官道本来就颠簸得紧,我们又坐得这么高,万一掉下去就不好玩了!”王慕秋揉着自己红肿的左眼,哭丧着说道。 “哼哼!”李怡摩拳擦掌,“大色胚,你说什么?” “怡姐姐,王师兄也不是有意的,你就饶过他吧。”李玥见王慕秋用可怜巴巴的眼光瞧着自己,感觉有些不忍,温言劝道。 王慕秋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我错了,大小姐!我错在把你当成了漂亮姑娘,上前搭讪,举止轻浮……” “嗯?!”李怡秀美倒立,似笑非笑,“我不是漂亮姑娘吗?” 王慕秋一张俊脸皱的跟苦瓜似的,扯着谢子枫的衣袖,说道:“枫弟,救我!” 谢子枫手中的书卷轻轻敲在王慕秋的光头上,“小秋秋,你找谁不好,非要找我们李大小姐!” 原来王慕秋和谢子枫下山之后,分头在集市上寻找李怡和李玥两位姑娘。王慕秋见到集市上的漂亮姑娘,春心萌动,拉着其中一个便要同人家交流佛法。.tw[]合该他倒霉,被他捉住的小姑娘正是李怡大小姐。李大小姐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拳砸在了他的左眼上,那眼睛瞬间便肿得跟胡桃一样。 王慕秋见谢子枫只是揶揄,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大小姐,看在这板车是我寻得的份上,饶恕小人吧。” 李怡眯着眼睛笑道:“啊哟,王大哥辛苦了!”忽然脸色一变,扬拳说道:“这趟顺风车可花去了本小姐六个大钱!你打算怎么还啊?” 谢子枫脸色一红,轻咳道:“大小姐,你莫要欺负小秋秋了。他是个穷和尚,我是个穷书生,怎么能和您相比。这笔路费,只好让你多担待些了。” 李怡见谢子枫这么说,嘟囔了两声,忽然扬声问前面赶车的把式道:“这位大哥,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码头啊?” 那赶车人笑呵呵的提起鞭子向前指道:“姑娘且看,前面便是邙山。过了邙山,再走约莫半个时辰,便可到大河岸边了。” 李怡点点头,回头看到谢子枫又拿起书埋头看着,捉弄之心大作。只见她偷偷的挪到谢子枫身后,对着谢子枫的脑袋张牙舞爪,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得王慕秋和李玥想笑又不敢笑。 谢子枫忽地伸了个懒腰,吓得李怡连忙坐回原位。他一手扶着箱子,问道:“大伯,你们这商队是要去哪儿啊?走的什么货啊?” 车把式听谢子枫唤他大伯,心里不喜,装作没有听见。谢子枫正想再问,李玥对他摇摇头,示意让她来问。谢子枫怏怏的坐下,只见李玥拱手问道:“大哥,相逢即是缘。不知这车上装得是何货物,你们过了濮阳之后,又要去哪里出货?” 那车把式大嘴一咧,说道:“还是这位姑娘会说话。我们只是负责送道渡口,具体情况,你们还是问这车货的主人比较好。” 众人听得此言,也就不再追问了。这趟商队,是王慕秋在谢家镇集市上发现的,偶尔听得他们言谈里带了“濮阳”二字,他便上前打听。原来这商队正要路过濮阳,而王慕秋一行要去怀谷,必须先过濮阳,他便自作主张,请这商队带他们同行。不过大家虽然坐上了板车,免去了徒步跋涉之苦,却对这商队一无所知,心里难免有些好奇。 果然如车把式所言,车队转过邙山后,前面便是一马平川。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已经能听到轰鸣的水声了,打眼望去,前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柏树林。路旁有个小小的茶铺,还有三两行人,或吃茶,或闲坐,见着商队,一齐向这边瞧过来。 商队并没有在茶铺前停留,而是继续往前,在码头边上停下。众人见马车中钻出来两人,忙跳下板车上前问好。 “在下荥阳谢子枫,承蒙先生一路照拂,不胜感激!”谢子枫向为首的华服商人深施一礼。 为首的商人身材微微发福,笑容可掬:“不敢当此大礼。我已经听车把式说过了,公平买卖,何谈恩惠?公子请放心,柳某定然将你们安全送到濮阳。” “谢柳先生。”谢子枫见他身后那人身材瘦长,面色清冷,忙行礼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柳商人笑道:“这是柳某的同乡,你们唤他老张便是。” 众人忙上前见过,那瘦高个子似是不善应酬,挤出了一个微笑,颔首不语。 柳商人吩咐伙计们收拾货物,自带着老张往岸边打听渡船之事。众人则寻了个荫凉处歇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 不多时,一只**丈长的大船出现在视线内。渡口的行人纷纷打点行李,商队的伙计们也抬起货箱往码头上走。那船驶得近了,连桅杆上的号旗都看得清清楚楚。谢子枫和李怡齐齐吸了口气,为这艘船的规模而吃惊。王慕秋和李玥却面色如常,只是催促两人赶紧登船。 只听船上一声号令,几个水手向栈桥扔下两根铁锚,又娴熟的在两锚之间铺上木板。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船舷上,大声喊道:“诸位客人,本船将驶往延津港,请依次上船,货品请靠后行。” 行人们听得此言,排成一列依次登船。轮到谢子枫之时,只见那高大男子哈哈一笑,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他拽了上去。 谢子枫满脸惊喜的神色,握着男子的手叫道:“梁叔!怎么是你!” 男子拍着谢子枫的肩膀,笑道:“好小子,这是要去哪儿啊?才把张夫子送走,又要送你过河,你们师徒俩这是商量好的吧?” 谢子枫打量着这艘大船,赞道:“我一直听阿夏说您有一条大船,没想到这么大!对了,临走的时候,阿夏塞给我几双布鞋,说是如果遇到梁叔您,就把这鞋子转交给您。幸不辱命!” 谢子枫口中的梁叔眉头一挑,笑道:“傻小子,真的念傻了!梁叔在水上讨生活,哪里要用到鞋?这鞋子分明就是阿夏送给你的,只不过那丫头脸皮薄,不好意思直说出来。哈哈!” 谢子枫见李怡和李玥一齐对他点头微笑,脊背莫名泛起一阵凉意,忙抱拳道:“梁叔,您先招呼客人,我们一会再聊。”说完,顶着两道淡淡的杀气,站到船舷边上。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渡口的行人已全部登上了大船,柳商人和老张也催着伙计将货箱全部抬了上来。那几个车把式果然不打算随商队过河,掉头便要回去。众人向那车把式遥遥致谢,只见那车把式对依次回礼,唯独对谢子枫报以冷哼。 李怡乐不可支,拍着笑道:“下次你再叫人家一声大伯试试?” 谢子枫老脸一红,“下次一定不会叫他大伯了,我要叫他大爷!” 知道此间详情的人,包括那些个伙计,一齐笑了起来。那车把式似乎听到了谢子枫的话,也呵呵的笑着,驾着板车往回去了。 “收板,起锚,升帆嘞!”梁叔的声音在船上炸开来。 众船工忙将之前的通道收拾起来,与此同时,桅杆上升起一苇苫着油布的帆。 “走嘞!” “嗨,嗨,嗨,嗨!”号子响起,偌大的渡船,缓缓的离开了码头,向大河对岸驶去。 船速虽然不快,但是渡口的景色还是无可避免的变得模糊起来。谢子枫趴在船舷上,定定的看着来时的方向,似乎想要将家乡的一切都牢牢刻进心里。王慕秋站在他身边,一只手臂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李玥虽有心劝慰,朱唇一张一翕,却始终没有开口。惟有李怡大小姐,想到要回家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小枫子,别伤感啦,濮阳比这里好玩多了!” 谢子枫转过身来,脸色挂着淡淡的微笑:“你们可还记得渡口边上的那片柏树林?” 众人点点头,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又可知方才的渡口,名叫孤柏渡?”谢子枫背靠着船舷,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相传这渡口,是一个父亲为他的儿子修的。儿子临别北上之际,在路边栽下一株柏树。从此以后,父亲天天坐在这柏树下,等着归来的渡船。春秋交替,柏树从一株变成了两株,又从两株变成了四株,直到长成一片茂密的树林。父亲却只是执拗的坐在最初的那颗树下,年复一年。” “那这位父亲最后等到他的儿子了吗?”李怡忍不住插嘴问道。 “或许等到了,或许永远没有不到……”谢子枫淡淡的笑道,“噢呀,不过是个传说而已,我又怎么能知道故事的结局。” “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枫弟。”王慕秋拍拍谢子枫的肩膀,伸了个懒腰,转身向船尾而去,“哎呀哎呀!如此美好的时光,却没有小娘子愿意同我一道研究佛法,真是不幸啊!” 李玥轻声说道:“师兄,依小妹之见,那父亲一定等到了儿子。” “噢?”谢子枫挑眉问道。 “你看,这里只剩下了一片柏树林,而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我想他一定是和儿子团聚回家了。” 谢子枫鼻子一酸,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王慕秋的声音从船尾传来:“这位姑娘,如此大好时间怎能虚度?不如和小僧一起讨论下佛法吧!” 谢子枫三人脸上一齐露出无奈的神色。然而王慕秋话音刚落,忽然发出一声狼嚎。 “啊呀!救命呀!疼死我啦!” 第四一节 烧刀酒烈结新交 更新时间:2013-09-28 众人听得王慕秋大喊大叫,忙奔到船尾,但见他捂着自己的右眼,用肿得跟胡桃似的左眼蹬着对面的一个男装姑娘。(..tw无弹窗广告)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这位姑娘身着青色圆领长衫,裹着黑色的幞头,明眸翦水,娥眉宛转,于秀美俏丽中露出一股飒爽英姿。此时她正霍霍着拳头,看样子是想给王慕秋再来一拳。可怜王慕秋中午刚挨过李大小姐的一拳,又被她打在另一只眼框上,堪堪凑成了一对儿。 那女子见王慕秋一脸愤慨,向四周抱拳笑道:“各位叔叔伯伯请为我做个见证,这假和尚口中花花,行为不端,挨这一拳应不应该?” 谢子枫见状忙挤进人群解释道:“这位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这位朋友出身代海寺,绝对是一等一的老实人,我可以打保票的!” 那女子挑起秀美,冷声嗤笑道:“你很有名吗?凭什么给他打保票?” 谢子枫一时无言以对,忽听身边传来李怡的声音:“姐姐,不要理他们。我们能坐在一条船上,便是缘分,何不找个地方说些话打发时间呢?” 那女子见谢子枫身边站着两个俏丽的少女,轻笑道:“看在这两位妹妹的份上,就放过这个花和尚了。”说罢挽起李怡的手,三女一齐到船的另一头叙话去了。 王慕秋见那女子离开,怅然一叹,眼睛直盯着那女子的背影不放。他的两只眼睛都肿的老高,此时半眯着眼珠子,倒真有几分色中饿鬼的感觉。 谢子枫轻咳几声:“小秋秋,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净挑些惹不起的小娘搭讪,还没吃够粉拳啊?” 王慕秋嘿嘿笑道:“这个和大小姐的不一样……不够的很哪……” 谢子枫把手在他的眼前乱晃,奇道:“小秋秋,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天哪,你居然有被女人揍这种嗜好!” 王慕秋一咂嘴:“胡说什么呀!我只不过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感到脚下的甲板开始颠簸起伏。谢子枫平生第一次坐船,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只觉头晕恶心,脸色苍白。其他船客也露出了不豫的神色,一时间船头船尾议论纷纷,人声嘈杂。 “诸位莫要惊慌,只是在河心遇到了暗流罢了。”梁叔站在甲板中央,高声喊道,“还请诸位不要随意走动,注意看管行李。” 他见谢子枫一脸狼狈相,赤脚如履平地,几步便到谢子枫身边,“傻小子,没做过船吧?怎得如此不济。” 谢子枫苦笑着应道:“原来坐船是这么一件苦差事。古人尝乘舟楫,顺江直行三千里,一路该吐多少回啊?” 梁叔笑道:“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你小子要是实在太晕,就往外看一会。” 谢子枫依言往船外看去,一股水汽顿时扑面而来,间或还有水珠打在长衫上。举目望去,入眼之处尽是河水,浩浩汤汤,一浪。河岸已经变成了一条银色的线,忽隐忽现。河水声音则如苍山松涛,忽而激扬忽而轻喃,在划桨声的伴奏下,竟然如古曲一般富于韵律。 谢子枫稍微舒服了一点,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梁叔低沉的唱道:“黄河九曲十八弯,自古激流在险滩呐!” “嗨嗨,嗨嗨!”众船手应声呼喝,手中的船桨随着号子上下翻动。 “垂柳沿岸迎天子,我等岸边汗如雨呐!” “嗨嗨,嗨嗨!” “四月无风又无雨,天子龙船下江南呐!” “嗨嗨,嗨嗨!” “前面坐着萧美人,后面跟的天宝将呐!” “嗨嗨,嗨嗨!” 船没用多久便驶过了河心,不再颠簸。谢子枫见梁叔停下来不唱了,忙凑过去问道:“梁叔,你唱的这是什么啊?” 梁叔揉揉谢子枫的脑袋:“这是我瞎琢磨的,俗得很,岂能入你这秀才之眼呀!” 谢子枫认真说道:“不,我觉得这首歌比很多酸秀才的文章都好。梁叔,听歌里意思,莫非你见过当今圣上?” 梁叔咧嘴一笑,“何止见过?皇帝陛下四月下江南的时候,我就和这帮兄弟为他老人家的楼船拉纤,整整幸苦了三天三夜。可恨那官府拿五十个大钱便将我们打发了,人都说皇帝陛下富有四海,怎的对我等小民如此刻薄?” 梁叔还要抱怨,见谢子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哂笑道:“对了,你小子以后还要给皇帝陛下干活呢,梁叔可不能影响了你的前程。” 谢子枫摇头笑道:“连梁叔都能看出当今圣上是个小气之人。我要是给他干活,不是自讨没趣么?” 梁叔拍着肚子笑道:“好好!不给他干!” 谢子枫自嘲道:“我只不过是想偷懒罢了。咦,小秋秋跑哪儿去了?刚刚还在我旁边站着呢。” 梁叔指着船头说道:“呶,他们都在船头呢。你们年轻人啊,一会闹了一会和了,梁叔真是看不懂。” 谢子枫猛地看到王慕秋和那青衣姑娘居然并排坐在一起,谈得很开心的样子。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忽然觉得脑子有些不大够用。他急步走到船头,低声问李玥:“师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 李玥见谢子枫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抿嘴轻笑:“师兄,你且仔细看。” 被李玥这么一提醒,谢子枫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王慕秋和青衣姑娘居然每人拿着一小瓶酒,你一口,我一口,喝得不亦乐乎。王慕秋舌头都捋不直了,嘴里尚说着些不服气的话。那女子却神色清明,只是两颊微红,看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方才王师兄过来和魏姐姐理论,一定要比个高低。魏姐姐不愿意和他动手,说,你这花和尚武功太差。”李玥学着那女子的腔调说道,“她又说,与其动手动脚,不如下船找个地方拼酒更为有趣。他们这里吵闹,正好被柳掌柜听到,他便主动拿来两瓶烈酒让两人比试。” “哈哈,枯燥乏味的旅途中能寻得如此乐事,柳某岂会在乎区区两瓶酒?”柳先生看着谢子枫一脸无奈的表情,笑得极舒畅。 谢子枫跺脚急道:“柳先生……你们……唉……小秋秋也真是的,怎么能跟女孩子比酒量呢?” “嗯?你是不是觉得女孩子的酒量不行咯?”李怡轻哼一声,“可是我怎么发现大色胚拼不过魏姐姐呢?” “你,你不错!王,王某佩服!”王慕秋打了个酒嗝,“之前,多,多有得罪!兄弟,请海涵!” 那女子拎着酒瓶,似笑非笑:“兄弟?” 王慕秋酒劲上来了,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嘴里哼唧道:“兄弟!哥哥,哥哥不行,不行了。改日,定要请你吃好酒。这,这酒太烈,烈了,不好喝……” 谢子枫见王慕秋举动随意,真把那女子当男子,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孰料那女子并没有生气,反而大咧咧的捶在王慕秋胸口,赞道:“一言为定!不过,这次比试,是你输了哦?” 王慕秋嘿嘿一笑,摇头晃脑:“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赢输都是虚幻,结识一个兄弟才是真的……” 那女子笑道:“这句话倒有点禅意,果然是代海寺出来的人。”她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着谢子枫道,“把你朋友扶起来罢,他有些醉了。” 谢子枫如获重释,正要上前将王慕秋搀扶起来,他却自己站了起来,趴在船舷上一顿干呕。那女子笑骂一声,摸出一个手帕往王慕秋手里递去。王慕秋想必吐晕了头,竟然把那女子的皓腕看成了汗巾,抓住一阵乱抹。 “这汗巾怎么又光又滑的,还有点温热……” 王慕秋和两位姑娘一齐闭上了眼睛。 “啪!”那女子一巴掌拍在王慕秋的脸上,五个修长的指印瞬时浮现。 “谁,谁在打我?”王慕秋本就喝得糊里糊涂,此时脑子更是一团浆糊。周围的看客发出一阵嘘声。 “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还不敢承认?” “啊哟,我怎么没有如此福气……” 那女子见王慕秋眸光清澈,不似作伪,轻笑道:“哥哥,兄弟这是帮你醒酒呀!” “哦……”王慕秋话音未落,女子又一掌拍在他的背上。 “咳咳!哎哟!多谢贤弟。枫弟,你多跟人家学学。”王慕秋叹气道,“同样是兄弟,人家对我嘘寒问暖,你们却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我!好事从来不想着我,坏事却总是拖我下水……” 王慕秋说着说着,居然嚎啕大哭,看得众人一阵错愕。谢子枫尴尬的哄道:“小秋秋,我们再也不欺负你了。这次出门,一切都听你的,好不好?你就是我们四个人里的大总管,怎么样?” 谢子枫从胸前摸出几个五铢钱,塞到王慕秋手里。王慕秋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指着李怡和李玥大声喊道:“你们这两个小娘们!也得把钱交给本总管!” 李怡冷笑一声,拳头捏的嘎嘣响。谢子枫在王慕秋身后又是作揖又是叩首,示意李怡暂时满足王慕秋的愿望。 “哼!看在小枫子的面子上,这些钱先交给你。”李怡从挎包里摸出一串钱,塞到王慕秋手里,“等你酒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妹……小妹走的匆忙,并没有带钱……”李玥脸色微红,轻声答道。 “小秋秋,你看,我们四个人的钱都在你这里了,我们谁都不敢欺负你了!” 那女子见谢子枫一行人如此行事,抚掌大笑道:“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谢子枫扶着王慕秋重新坐好,拱手问那女子道:“在下荥阳谢子枫,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魏刀儿。”那女子的洒然一笑,“看你尚未及冠,这声姐姐,我便坦然受之了。” 谢子枫挠挠头:“魏姐姐,这位王慕秋,的确是代海寺的和尚,方才得罪了姐姐,小弟赔不是了……” “行啦,我早已不生气了。”魏刀儿说话直来直往,“客套话说太多,就显得太生分了,你说是不是啊?” “呃……”谢子枫又一次在这个英气逼人的女子面前吃瘪,只觉这位姐姐行事比很多男子还要洒脱。 “嘿嘿……钱,好多钱……”王慕秋数着手里的钱,吃吃的笑着。 第四二节 延津码头夜投宿 更新时间:2013-09-29 围观的船客见王慕秋和魏刀儿胜负已分,纷纷散去,船头只剩下了谢子枫几人,倒是安静了许多。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李怡向王慕秋丢过一个深深鄙夷的白眼,便和魏刀儿还有李玥挤到船的另一侧说话去了。 女孩子的话怎么和方丈爷爷念的经文一样,总也念不完呢?谢子枫腹诽着,想起了代海寺,想起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道衍方丈和慧明大哥。父亲早亡,又因为王慕秋的缘故,他从小便在代海寺里厮混,一直受到道衍方丈和慧明的照顾,心里早已把他们看做自己的爷爷和长兄。 小秋秋虽然不说,但是我早就看出方丈爷爷的身体有些不好。此次他用精血催动结界,以他老人家的高龄和身体,每过一天便会多一份凶险。谢子枫看着瘫坐在甲板上的王慕秋,只见和尚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钱,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师父,师兄,枫弟……” 谢子枫叹一口气,解下外面罩着的褂子披在王慕秋身上,转身望着面前的河水怔怔不语。 “傻小子,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是想我家阿夏了,哈哈哈哈。”过了河心之后,梁叔一时无事可做,便来找谢子枫说话。 “梁叔,如果你有一天,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的路上可能会充满无数未知的凶险,你会怎么做?”谢子枫随口问道。 “嘿嘿!梁叔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不过我也有点体会便是了。我第一次走船的时候,从踏踏实实的土地来到这船板上,你说,一切是不是和以前都不一样了?”梁叔见谢子枫有些惊异的看着自己,满意的咳嗽一声,“这黄河上下险滩无数,我们走船的若是遇到急风河汛,那可真是生死未卜啊!你说,这算不算是凶险?” 谢子枫点点头。 “不过呢,为了讨口饭吃,为了家里的妻儿老小,我们这些人便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要在黄河上走上几个来回!”梁叔的声音低沉中含着坚决,“说什么和之前不一样,说什么前途凶险,那不过是自己心里恐惧罢了。要我说,这路,就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你不走,又怎么知道前途是什么样的?” “嘿嘿……”谢子枫抱着肩膀,笑得浑身发抖,“我果然是念书念傻了啊……” “傻小子,怎么抖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吹了些风打起了摆子?” 谢子枫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摆手说道:“梁叔,我没事。对了,您经常在大河南北来往,不知黄河北边是什么模样啊?” 梁叔神色有些黯然:“能有什么模样……我们谢家镇还好,今年收成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对面的濮阳自立春起滴雨未下,眼看庄稼是活不成了。我认识的好些朋友都去别的地方投奔亲戚去了。唉,天道不公啊!” 谢子枫闻言,心中一凝:“旱情竟然如此严重?百姓为何不引河水灌溉?” 梁叔轻轻的摸着谢子枫的头,叹道:“还不是那帮官老爷,怕秋汛决堤,死活不让百姓凿渠取水。梁叔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到了河北以后,切不可胡言乱语,意气行事,凡事要多和你的几个朋友商量才是。” 他看着这个从荥阳走出来的小书生,一双如铁般坚硬的手竟然微微发抖,“梁叔先去忙了,还得一会才能到延津渡,到时候我就不送你了……早点回来……” 谢子枫看着梁叔高大的身影,不由抬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一时居然想得痴了。 梁叔果然说到做到,直到下船,谢子枫都没能再见到他。他将心头的思念与不舍一齐压在最深处,扬声叫道:“濮阳!小爷来啦!” “鬼叫什么啊!”李大小姐又施展起手刀绝技,“还不过来搭把手,这个死酒鬼,守财奴!” 谢子枫捋起袖子,接过醉醺醺的王慕秋。柳掌柜跟在众人后面下了船,拱手说道:“天色已晚,正好前面有家客栈,我经常在那里打尖。几位先去投宿,在下还要在这里收拾货品,联系明日的马车。我们晚上在客栈汇合,不知谢公子意下如何?” 谢子枫和李怡眼神一碰:“如此甚好。”转而招呼刚下船的魏刀儿,“魏姐姐,你要去哪里?不如和我们一起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赶路?” 魏刀儿往柳掌柜身上一瞥,笑道:“既然子枫弟弟这么说了,姐姐就在这里歇一晚吧。” 几人根据柳掌柜的指点,很快便找到了客栈。这家客栈明显有了年头,门前立着个楠木竹竿,上面挑着“延津居”的旗子,想来就是这客栈的名号了。 一进客栈,店小二便挂着笑容凑了过来,“敢问几位是用饭还是住店?小人好做安排。” 谢子枫架着王慕秋,李怡和李玥又没住过客栈,两人都是一脸茫然。见此情况,魏刀儿只好轻叹一声,上前答话道:“我们一行五人,请开三间客房。等我们收拾停当,再下来用饭。” 那小二得了准信,跑去找掌柜要了号牌,领着众人上了二楼。 “本店客房按天干排序,现在除了东头的甲子号房里有人,其他客房都是空的,几位可自行挑选。”小二口齿伶俐,几句话便将客房情况说得清清楚楚。 “我们也不挑拣,就住甲子房后面的三间吧。”谢子枫征求了众人的意见,向小儿讨过号牌,几位分开收拾屋子去了。魏刀儿自己住一间,剩下两间按男女分开。 谢子枫进了丁字号房,将王慕秋往竹塌上一摔,叫道:“小秋秋,你够大胆啊!装了一路,还没装够?” 王慕秋拿醉眼瞥他:“谁说我装了?我真醉了!” 谢子枫哂笑不已:“你是谁我还不了解?赶紧洗洗,我们下去用饭。” 王慕秋一把将钱呼在胸前,叫道:“不吃不吃!不花闲钱!” 谢子枫也不理他,径自往外走去,“不管你来不来,帐都记在你头上啊!王总管!” 王慕秋小心的将钱装进一个小袋子里,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然而他却仔细的听着门外的动静,待四人都下了楼之后,稳稳的站了起来,果然没有半分醉意! 他轻身而出,来到前面的乙字号房,叩门唤道:“魏姑娘?魏兄弟?”见没人应答,居然推门而入! 谢子枫等四人此时已经在楼下点了些饭食,一边说些话,一边等着王慕秋。 “子枫弟弟,你和那个花和尚是表兄弟?”率先发问的果然是魏刀儿。 “是啊。小秋秋本是山东人,几年前家里出了点事,便到荥阳投奔我爹我娘了。” “喔……”魏刀儿修长的指头轻轻叩着食案,“山东人,姓王……难怪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噢呀!”谢子枫叫道,“小秋秋也说过,他觉得你很熟悉呢,难道你们真的认识?” 魏刀儿手指轻点谢子枫的额头,嗔笑道:“熟悉并不意味着要互相认识啊!休要胡言乱语了。” 谢子枫被一个妙龄女子如此一指,脸色唰得通红,嗫嚅道:“知道了,姐姐……” 魏刀儿察觉到自己动作有些孟浪,轻呼一声。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巧笑道:“不好意思,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一时把你当作他了……” 谢子枫好奇道:“哦?不知他现在在哪里?我倒是很想见见他。” 魏刀儿看了他半晌,忽然掩嘴笑道:“子枫真是实诚人……我说什么你都相信。你这样毫无防人之心,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谢子枫有些闷闷不乐,低头吞起了面条。魏刀儿见他这副模样,笑得更是夸张,对李怡和李玥说道:“你们看,他还生气了!” 李玥抿嘴不言。李怡则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不用管他。对了,还没有来得及问,姐姐是何方人氏?要到哪里去啊?” 魏刀儿用手臂支着下巴,有些慵懒的说道:“我?我算是中州人吧……至于到哪里去,或许是漠北,或许这里就是终点了吧……” 这句话云里雾里的,众人都想不明白,正想再问,忽然听到王慕秋哈哈笑着走了下来。 “哎呀,你们怎么点了这么多菜!真是浪费啊,阿弥陀佛。” 李怡假意谄笑道:“大总管,来坐啊!大总管付钱,我们总得吃好一点才是呀。” 王慕秋向魏刀儿行礼,欠身坐下:“魏姑娘,之前多有得罪,万望恕罪。” 魏刀儿似乎对之前的轻薄毫不介意,反而问道:“魏姑娘?难道不是兄弟么?” “呃……”王慕秋摸摸脑袋,“在下酒后胡言……” “我更喜欢你叫我兄弟!西海之内皆兄弟!”魏刀儿斩钉截铁的说道,话音里透露出一股坚决。 “兄弟……”王慕秋神色有些古怪,喃喃的说道,“何以无事起风波……兄弟就兄弟吧。小二,来一壶上好的酒,我要和这位魏兄弟同醉!” “小秋秋,这钱可是大家的,你不能乱花啊……”谢子枫见王慕秋神色不对,忙用言语试探。 “到了濮阳,我自然有办法赚到大钱!”王慕秋直勾勾的盯着魏刀儿,一字一句的说道,“魏兄弟,这酒莫要推辞才是!” 第四三节 客栈篝火夜生变 更新时间:2013-09-30 这顿饭的气氛并不是很好。(..tw好看的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谢子枫基本上一直在埋头苦吃,李玥似乎跟平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平时无闹不欢的李大小姐也闭上了嘴巴,这就有些奇怪了。食案上异常沉闷,惟有王慕秋和魏刀儿觥筹交错,酒令不断。可以看出王慕秋心绪不佳,往往魏刀儿一杯,他却陪上三杯。 小秋秋这次可真要醉了…… 谢子枫闷闷的想着,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听到魏刀儿口中的“兄弟”后会有如此反应。正思索间,只听客栈后院人声嘈杂,间或夹杂着几声马鸣。谢子枫心思灵动,猜到这是柳掌柜一行人到了,如释重负般地放下碗箸:“应该是柳先生他们,我去后院看看能不能帮上些忙!”说罢,逃也似的离开了大堂。李怡和李玥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大堂中便只剩下了王慕秋和魏刀儿两人。 “王兄弟,你喝多了。”魏刀儿手指如葱,指着王慕秋轻笑道。 “没有……小僧还能再喝三百杯……” “小僧?”魏刀儿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在下倒真没有想到,一向杀伐果断的左帅居然有一天会遁入空门做了和尚。” “你!”王慕秋本想起身呵斥,奈何身躯沉重,挣扎了几下,颓然趴下道,“你又是谁……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魏刀儿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名男子,自嘲道:“我?我不过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小人物罢了……” 王慕秋瞪大了眼睛,想要将这名女子和记忆中的人物对应起来,但是他翻来覆去,也没有找到一个名叫魏刀儿的人。 “小人物?呵呵,你是小人物,我也是小人物……”王慕秋饮尽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的往楼上走去,“这个世道,只有小人物能活得自在,活得长久……” “你……”魏刀儿第一次露出关切的神情,追上去将王慕秋搀住,扶着他往楼上而去。 话分两头,却说谢子枫来到后院,果然看到了柳掌柜和他的伙计们,他们一面收拾货箱,一面给马儿套笼头。不过人群中却没有瘦削的老张。柳掌柜见了谢子枫,大步迎上前来,“谢公子,可曾安排好住宿?” 谢子枫拱手答道:“有劳柳先生费心,我们已用过饭食,一会便去睡。” 柳掌柜唤一个伙计过来,吩咐了几句,笑道:“长夜漫漫,不急歇息。我已去请老板在这后院准备些篝火,待我们拾掇完毕,围着篝火用些点心,岂不是一件妙事?” 谢子枫心忧王慕秋,本想直接拒绝,却听到身后传来的李怡的叫好声。他转身看到李玥也是一副期待的表情,只得应承下来。 约莫一刻钟后,后院已经收拾停当,篝火在正中燃起,火光顿时将整个院子照得明亮如昼。柳掌柜请谢子枫坐在他对面,其他人纷纷循着位置席地而坐。不多时,每人身前都放上了一个小小的食案,上头摆着酒菜,十分别致。 谢子枫觉得这种聚餐方式十分新鲜,不由问道:“柳先生,这篝火用餐,小生第一次遇到,莫非是胡人的习俗?” 柳掌柜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举起手中酒杯遥遥相劝。谢子枫见状,只好饮了一杯。 “师兄,这篝火用餐虽然源于胡地,却广为我汉家军旅采用,不能算是胡人的习俗。”李玥凑在谢子枫耳边轻声解释。 “谢公子,你是荥阳人,那么一定对荥阳最近发生的一件异事有所了解了?”柳掌柜问道。 谢子枫心中一紧:“柳掌柜说的是?” “哦,看来谢公子不清楚啊。”柳掌柜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柳某听说荥阳城的面价最近很低,考虑要不要派人吃下一批。” 谢子枫见他说的不是洛水异变,心里松了口气,答道:“这是好事啊,听说今年黄河北岸大旱,这批正好可以用来救急。不知是谁家如此善心,低价售粮?” 柳掌柜冷哼一声:“荥阳的面价自然是荥阳郑家定的,善心不善心的,柳某不敢妄下定语。他郑家真有善心,不如开棚放赈,如此惺惺作态,名声赚了不少,老百姓却吃不到丁点好处。” 谢子枫低头寻思,觉得柳掌柜这句话说得有些道理,“不错,这些低价的粮食,还是落在了富户和商家手中。柳掌柜,在下并不是贬低商家。不过郑家如此行事,到底所图为何呢?” 柳掌柜嗤笑道:“依柳某愚见,恐怕郑家是在和我们那位九五至尊卯劲哩!为了应对河北旱情,圣上下令山东世家往兴洛、回洛两仓捐粮。这帮世家早就对皇帝陛下不满,所以宁肯自己赔钱赚吆喝,也不愿意往圣上的粮仓里存一粒米。嘿嘿,有趣之极呀!” 谢子枫忽然觉得,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在这些世家面前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他不愿意继续谈及朝政,转而问道:“柳先生这是准备往哪里出货?做得可是粮食买卖?” 柳掌柜点头称是:“我做的的确是粮食买卖,车队过了濮阳之后,转晋中,过太原,直达马邑,在那里和突厥人交换些牛羊毛皮回来。听说去岁草原遭了大风雪,这批粮食在突厥人那里定能卖个高价。” 谢子枫有些错愕的问道:“同突厥人做生意?” 柳掌柜面露惊异:“谢公子,听你这口气,似是对突厥人有些看法?” 谢子枫遥头说道:“这倒不是。太史公也说过,胡人亦是炎黄子孙,我们本同出一脉,做生意自然无可厚非。不过我等身为大隋子民,饱受突厥侵扰之苦,虽然同源,更是世仇。用我中原产的粮食去资助仇敌,岂不是……” 柳掌柜用手指着谢子枫,猛笑起来:“谢公子果然与那些腐儒不同,柳某佩服。不过柳某对谢公子的说法却并不认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等做的是买卖,以陈年旧米换突厥的牛羊毛皮,这种买卖谁愿意错过?至于资助仇敌一事,柳某以为只要不向突厥贩卖武器禁品,些许粮食又有何干系?何况突厥本是饿狼,我们用这些粮食便可将他们乖乖驯服,甚至……嘿嘿,利之所在,义之所在也。” 谢子枫见他毫无避讳的谈论突厥互市,心下虽然有些不满,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只得举杯说道:“先生高见。” 柳掌柜见谢子枫兴致缺缺,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满,不过他毕竟老于世故,很好的将这丝不满掩藏了起来,反而更为热情,屡屡劝酒,将这篝火筵席弄得气氛热烈。 众人吃得兴起,竟然没有发现不知何时,魏刀儿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坐到了谢子枫的旁边。只见她拿过谢子枫食案上的酒壶,自酌自饮。 “好酒!此酒在船上已经品过,入口辛辣,后劲十足,想必也是要送到马邑去的吧?”魏刀儿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位姑娘好眼光!伙计,再取一坛来!”柳掌柜笑吟吟的看着魏刀儿。 魏刀儿拱手谢过,早有小二添上食案。她清声说道:“在下来晚了,先自罚三杯!”说罢,连干三杯,眉头都不皱一下。 众人齐声叫好。只见魏刀儿的脸在光火的映照下红扑扑的,她起身走到谢子枫身旁举杯相邀,“子枫弟弟,陪姐姐吃一杯吧。” 谢子枫苦着脸说道:“姐姐,子枫不擅饮酒。” 魏刀儿咬着谢子枫的耳朵轻轻说道:“好弟弟,姐姐这是头一遭给人敬酒,头一遭哦!” 谢子枫红着脸和魏刀儿碰了一杯,只是用嘴唇轻轻沾了一下,立马坐下,像鸵鸟一样将头埋了起来。 魏刀儿眸光闪动,还要再劝。只听李玥轻咳一声,说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姐姐不要为难师兄,小妹愿意替他饮一杯。” 魏刀儿哈哈一笑,转身来到李玥面前,“你愿意替,人家可不一定愿意让你替呢。” 此言一出,李玥也变得面红耳赤,狼狈的和魏刀儿饮了一杯便低头不语,只是偷偷的借着眼角的余光去看谢子枫。 魏刀儿挨个将院中的人敬了一圈,最后来到柳掌柜面前,轻笑道:“柳掌柜一路辛苦,在下腆颜,向掌柜讨个利市。请共饮一杯如何?” 柳掌柜呵呵一笑,正要倒酒,却被魏刀儿一把按住。 “掌柜且端坐,在下亲自为你斟酒。” 魏刀儿缓缓的倒着酒,静静的看着柳掌柜。只见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神色。 魏刀儿有意无意的问道:“听掌柜说,咱这商队是要去马邑?”不待柳掌柜作答,她又问道:“不知掌柜此行,是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还是得了中书省的批文呐?” 柳掌柜有些愕然:“我等做些粮食买卖,朝廷一直是允许的,姑娘何处此言啊?” 她轻言软语,将酒杯递到柳掌柜手里,“掌柜的,请满饮此杯!”又俯身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喝下这杯酒,还请柳掌柜能给我个面子,将这些货物留在这里,我也好向上面交差。” 柳掌柜苦笑道:“听说中州在讨捕大使治下,少有盗贼,姑娘还请三思。” 魏刀儿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与柳掌柜酒杯一碰,又俯身轻语道:“便是讨捕大使本人在此,也拦我不得。” 柳掌柜哭丧着脸说道:“姑娘当真要留下这批货物?” 魏刀儿拿出一柄匕首在食案下轻晃:“柳掌柜是个明白人,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 柳掌柜面色一变,忽然大叫一声:“好贼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想强抢货物,柳某宁死不从!”猛地将手中酒杯一掷,自己更是挥拳向魏刀儿砸去。魏刀儿一路跟着这个商队,早就知道整个商队里并没有人会武功道术,没想到柳掌柜居然不退反进,一时措手不及,下意识的用匕首抵挡。 只听“噗”的一声,柳掌柜身子一斜,那匕首直直的捅在他的肩膀上,顿时血流如注。 “掌柜的!” “魏姐姐!” 院中瞬间如煮沸的茶壶一般,人影错乱,人声嘈杂。谁也没有留意,在院墙上,一个黑影时隐时现。 客栈的小二见势不对,忙溜回大堂将通往后院的门关上,刚刚喘了口气,发现王慕秋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他正要惊叫出来,只见王慕秋对他微微一笑,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本应醉死过去的他,此时静静的伫立在烛光下,恰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第四四节 云开雾散见端倪 更新时间:2013-10-01 谢子枫看着受伤倒地的柳掌柜,不敢置信的望着魏刀儿:“魏姐姐……你怎么突然出手伤人?” 魏刀儿正想解释,只听柳掌柜大喊道:“谢公子,此人刚才逼迫在下将所有货物留下,在下不肯屈从,谁知她竟然恼羞成怒,下此毒手!” 商队的伙计们群情激愤,齐发一声呐喊,向着向魏刀儿攻去,谁知还没走到她的面前,一个一个腿脚发软,瘫倒在地。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你!你这妖女!对我的兄弟们做了什么?”柳掌柜不知是痛得还是气得,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魏刀儿冷声说道:“只不过在酒水里下了些佐料罢了。” 谢子枫下意识的往李怡和李玥那边看去,只见两女都趴在食案上一动不动。他心里大急,问道:“魏姐姐,你在酒中下了什么?怎么连大小姐和师妹都不放过?” 魏刀儿见谢子枫仍然神智清醒,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刚才应该逼着他把整杯酒喝下去的…… 她心性孤傲,做事从来不屑解释,惟独对这个少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温言解释道:“子枫弟弟不必着急,不过是些迷药罢了。你听姐姐说,这柳掌柜并不是普通的行商人,而是勾连突厥人的巨蠹!姓柳的,你那个同伙在哪儿?叫他出来!” 柳掌柜嗓音中带着哭腔,说道:“好贼子,你打死我罢!柳某绝不出卖兄弟!” 谢子枫见魏刀儿咄咄逼人,柳掌柜苦苦哀求,心中悲愤莫名。自己倾心相交的姐姐,忽然变得无比陌生,不但刺伤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连他的同伴都不放过。他双目赤红,摇头说道:“姐姐,你放过柳掌柜他们吧!” 魏刀儿嗤笑道:“放过他们?好弟弟,你不会是真的相信了他们的鬼话,做着胡汉一家的美梦吧?” “胡人也是人!他们也要吃,也要穿!”谢子枫低声说道。 魏刀儿脸色冷了下来,轻笑道:“胡人也是人?你把他们当人,他们可不把你当人!当年鲜卑族南下,多少汉人成为了他们口中之食!你居然同情他们?” 谢子枫一时语噎。 “说,你那个同伙在哪儿?你们这货物要送到突厥哪一部手中?你后面的主子是谁?”魏刀儿一只脚狠狠的踩在柳掌柜的肚子上,弯腰问道。 “魏姐姐,你放开柳掌柜,他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商人逐利有什么错?” 魏刀儿侧身看着谢子枫,目光中充满了失望:“商人逐利没有错,但是伤害我汉人的利益,我魏刀儿绝不放过。子枫弟弟,相信姐姐!你且退到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 谢子枫只觉浑身冰凉,仿佛身处代海寺的冰窖中。他捏紧颤抖的双拳,涩声说道:“姐姐曾对我说,别人的话不可尽信。此时此刻,我又怎能因为姐姐的一面之词而退缩?此时情景,分明是姐姐一直蛮不讲理。子枫读书不多,却也知道锄强扶弱,武艺不精,却也要斗胆请姐姐指点一二!” 魏刀儿扶着额头苦笑道:“好弟弟,姐姐的话学得倒是挺快!你的道行姐姐一眼便知,你绝不是姐姐的对手,还不退下!” 谢子枫拳头捏的发白,沉声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姐姐看我这套拳法使得怎么样罢!”话音未落,周身竟然升起白色的光晕,环环相套,正是谢子枫自己领悟的“浩然之气”。 “喔,居然是儒门弟子,姐姐倒是看走了眼。”魏刀儿收起不屑一顾的神情,凝视着谢子枫的动作,见他脚步一掂,直向自己扑来,丝毫不露惊慌之色。她轻笑一声,素手轻扬,一道寒芒瞬间划破夜色。 谢子枫见这寒芒来得诡谲,惊出一身冷汗,忙施展君子于役,堪堪避过了这道寒芒。他脚步点地,猛咬牙跟,转而使出蜻蜓点水,再次向魏刀儿身前逼近。然而魏刀儿的战斗经验不知比谢子枫多出多少倍,她见谢子枫如此莽撞,心中轻叹,左右手同时抬起,又是两道寒光,分别向谢子枫左右两肩刺去。 谢子枫在空中无法腾挪,准备硬吃这两道白光。谁知白光却自己转了方向,从自己身边擦过,只划破了两肩的衣料。他终于看清楚这寒芒原来是魏刀儿袖中的飞镖。 “好弟弟,姐姐刚才让了你三招。你若仍是执迷不悟,就休怪姐姐无情了。”魏刀儿再次出言相劝。 谢子枫沉默不语,闭眼遁入御气之境。只见院中本已快燃烧殆尽的篝火忽然变得无比明亮,晚风吹得火星四散开来,仿佛无数只萤火虫在夏夜中飞翔一般。 感受到周围火灵之气的剧烈变化,魏刀儿脸上露出一丝讶色:“道门的御气术!虽然只是人境,却不可小觑。我这好弟弟到底是哪家弟子,武功道术如此驳杂?不过,姐姐怎能如你所愿?”不等谢子枫有所动作,身体微微下伏,继而如利箭一般弹射而出。火光明灭,右手中的匕首闪耀着点点银光,仿佛凶兽的利齿一般。 “豹突……八风营的搏击术吗?”王慕秋隐在门后,看到魏刀儿这一式,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谢子枫本能的察觉到危险正在临近,然而等他睁眼时,魏刀儿已经近在咫尺!他面色苍白,心跳如鼓,堪堪用君子于役躲开了这致命一击。然而,还未等他喘过气来,魏刀儿已经反身高高跃起,她倒握匕首,双臂猛向下压,仿佛要将谢子枫钉在地上。 “龙槌!”王慕秋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关键时刻,谢子枫也顾不得许多,一式灵龟出水,向篝火堆滚去。篝火堆被他这么一撞,顿时四散开来,刚刚旺盛的火苗顿时散落成暗红色的火星。谢子枫浑身吃痛,身上不知烧了多少个窟窿,又落了多少灰烬,直呛得他连连咳嗽。然而魏刀儿眸光似水,脚步轻轻点地,整个人似乎为匕首所牵引,向他胸前快速刺下。 “虎刺……”王慕秋背过身去,轻声叹道,“好怀念的招式……不过魏姑娘招招留情,枫弟应无大碍。” 他正想着,只听谢子枫发出一阵轻呼,急忙向外窥探。原来魏刀儿本来的确是想点到即止,谁知谢子枫竟是个执拗的脾气,他居然主动迎上去,任由匕首刺入肌肤。 魏刀儿心中略有些慌乱。趁此机会,谢子枫再次凝结起周围的火灵之气,一拳直往魏刀儿的小腹锤去。只听魏刀儿发出一阵闷哼,倒退了五六步,匕首随之拔出,带起一串血珠。 “好小子,虽然使的是儒门和道门的功夫,却更像是我门中人……”魏刀儿心里涌起一丝无奈,一丝钦佩,“迷药时效有限,姓柳的同伙还不知道躲在哪里。为免夜长梦多,姐姐只好对不住你了……” 魏刀儿决心一招制胜,身上气势陡然发生改变,整个人都仿佛融化在夜色中一样,无声无息,却又无所不在。 谢子枫睁大眼睛看着四周,只见魏刀儿的身形如同风中的柳絮一般,左右前后,飘忽不定。 晚风轻轻的送来了魏刀儿低沉的声音。 “昔年齐鲁会盟,曹沫为桓公献食,行到十步之时,忽然发难,将桓公制住,得以保全鲁国。好弟弟,你可曾见听过十步一杀的故事?”话音刚刚落下,谢子枫身前十步之内忽然平地卷起八股劲风。这风以八门之势,将谢子枫团团围住,卷起尘埃灰烬无数。就在谢子枫不辨方位之时,八股疾风一齐向谢子枫卷过去,正如利刃一般,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个细小的伤口。 风系道术——十步杀! 疾风散去,只见谢子枫半跪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而魏刀儿不知何时,已经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她素手轻挥,一道浅浅的血痕出现在谢子枫的脖子上。 “好弟弟,匕首上淬着使人麻痹的毒药。你且安心歇息,姐姐一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就来医你。”魏刀儿站在谢子枫面前,怜惜的说了一声,转身便走。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拳风。她完全没有想到谢子枫这个时候还有余力攻击,实实在在的挨了一拳,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几步,气海一阵翻腾。 魏刀儿忍让了这么久,见谢子枫仍是那副固执到有些迂腐的模样,把心一横,咬牙说道:“好弟弟,竟敢如此对姐姐!” “豹突!” 魏刀儿倒提着匕首,想要突到谢子枫身后将他击晕。谁知匕首还未碰到他,居然像刺在一道屏障之上,再也不能前进一分。 “咳咳!这冒牌的不灭金身果然好用……姐姐,你要小心了!”谢子枫一边轻咳着,一边向魏刀儿挥出一拳,拳头上泛着诡异的红色光芒。 “这是……破军罡风!”魏刀儿大惊失色,“他这是想要我的命吗?果然……大帅说的对,知人知面不知心!” 魏刀儿认出了破军罡风,心思在刹那间百转千回,最终汇聚一个“悔”字。她自觉错看了谢子枫,后悔之前对他留手,终于落到如此局面。 想到这里,魏刀儿心中的悔意顿时化作一股凛冽的杀气,她悄悄的掉转了匕首,向谢子枫脊背扎下! 第四五节 刀光兵戈决庙算 更新时间:2013-10-02 “噗!”玉石俱焚的情况并没有出现。(..tw好看的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魏刀儿的匕首刺进了谢子枫的后背,谢子枫的拳头却只在她胸前轻轻的一点。 魏刀儿茫然的抬起头,只见谢子枫口角溢出血丝,惨然笑道:“姐姐,对不起!这一拳不是我故意的……知其不能为而为之,非子枫之愿也。咳咳……” 我错怪他了,他并不是要真心杀我的…… 魏刀儿心中一酸,眸光中晶莹闪动。然而她性子一向清高,即使做错了事情,也绝不会承认,反而清冷的说道:“破军罡风……好弟弟,你真是让姐姐刮目相看了……” “姐姐……”谢子枫面色一急,还要解释,然而酒中的迷药和匕首上的毒药同时发作,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 好弟弟……对不起…… 魏刀儿稍微压一压胸口的气血,仔细的将谢子枫靠着墙壁摆好,再无半点牵挂,起身向那边兀自哼哼唧唧的柳掌柜逼过去。 “姓柳的,私自同突厥买卖兵器,已经触犯朝廷律法。交出这批武器,随我前往讨捕大使行辕自首,尚能保全尔等首级。不然,你们今天都全要死在这里!”魏刀儿将满心愧疚化作对眼前这人的恨意,杀意四溢。 柳掌柜听得此言,不慌不忙,居然盘坐着笑道:“哎呀哎呀!果然是八风营的人,真是威风八面啊!不过小丫头,你挨了那傻书生两拳,伤势不轻,如何能将我拿下?” 魏刀儿怒哼一声:“对付你这个不通道术的外行,再来十个也不在话下!” “可是,魏姑娘似乎忘记了一个人吶!” 柳掌柜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啸,一道黑影掠进院中,正是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老张! “你!”魏刀儿脸色大变,“你到底是何人,居然能躲过我的感知?” 老张仍是吊着一张榆树皮似的面孔,不过嘴角却挂着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手中拿着一把长剑,指着魏刀儿慢慢说道:“八风营的感知术,不错。老张的隐匿术,更胜一筹。” “隐匿术!”魏刀儿一颗心直向着深海坠去,颤抖着声音问道,“阁下到底是何来历,与鬼谷有何关系?” 老张并不答言,轻弹手中长剑,欺身向魏刀儿刺来。魏刀儿只好强打精神,举起匕首护在胸前。只听一声金属碰撞产生的巨响,匕首恰好将长剑格挡住,擦出一串火花。老张面露异色,手下却毫不停滞,变剑为刀,用力向魏刀儿的头顶劈下。 魏刀儿岂能如他所愿,借着武器相撞时产生的巨大反推力,整个人如凫鸟般向后滑翔十余步,和老张拉开了距离。她轻哼一声,张嘴咬住匕首,双手在身前急速结印。 “十步杀!” 刹那间,八股飓风拔地而起,风势远远不是刚才对付谢子枫那时可以相比的。这八股飓风发出凄厉的呼啸,齐齐向老张斜卷过去。魏刀儿轻微的喘着气,仔细盯着老张的动作。只见他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眼看着飓风就要将他完全吞噬。 说时迟那时快,老张周身忽然泛起黄色的光芒,整个人接着消失在飓风之中。这飓风乃是魏刀儿用自身灵力催动的风系道术,需要对方气息作为指引,此时失去了老张的气息,只好在原地打着转转。 “隐匿术!将自身与大地融为一体,从而隐藏自己的气息,你就是这样躲过我的感知术的么……”魏刀儿心中想着,眼观六路,提防着老张的下一击,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场面忽然变得极为安静,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魏刀儿心头警惕更甚,额头的汗珠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忽然,一阵低低的轰鸣打破了沉寂,只见地皮微微拱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快速穿行一般,直直的往她脚下蔓延而来。 “土龙遁!”老张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院墙之上,那柄长剑已被他插在身旁,他手中捏了一个结印,嘴里吟唱着口诀。 随着老张不断的吟唱,地下潜行的土龙忽然一分为二,探出头来,狠狠的咬向魏刀儿的双腿。感受到脚下恐怖的土灵之力,魏刀儿急忙摘下口中的匕首,银牙一咬,只见一道青光闪过,人已经站在了对面的墙上。 老张不急不忙,重新结印。那两条土龙发出无声的嘶吼,居然冲天而起,直向院墙上扑过去。 “升龙变!果然是擅使土灵之力的高手。”魏刀儿脚下青芒一闪,身子忽然向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晃晃的往上飞去,躲过了土龙的扑击。 “太清真气,梯云纵。你是,道门弟子。”老张言词讷讷,却一口叫破了魏刀儿的术法的来历。 “不过是偷学了些道门术法罢了,谈不上弟子。”魏刀儿一脚踩在客栈二楼的檐角上,呼吸有些急促,“阁下也使得一手好道术,不知是哪家门下?” 老张的见她站得老高,一时踌躇不定,只是提起长剑说道:“你,下来。” 魏刀儿轻笑道:“既然不是同路之人,便休怪在下辣手无情了!”她举起手中匕首,摇摇指向老张,说道:“不知阁下可否听过一楫渡江的典故?”在篝火的余辉中,魏刀儿周身泛起青白色的光华,一股瑟瑟杀意将老张死死锁住。 就在老张错愕之时,她恰如一叶扁舟,翩然向老张刺来。这动作虽然看上去十分舒缓,实际速度却迅如闪电。只一息时间,魏刀儿便从三十步外的檐角上飞至老张身前。 一舟渡!从荆轲易水歌中演化出的风系道术,杀意中含着无上的决意,一击刺出,绝不回头! “听说张大帅在山东遇刺,哎呀哎呀,也不知是真是假……”地上盘膝而坐的柳掌柜忽然轻叹一声,这声音虽然微弱,却不知为何,直直的钻入魏刀儿的耳中。 魏刀儿听得此言,坚定的决意忽然产生一丝恍惚,杀意顿时为之一挫。老张见此时机,举剑上挑,竟然一下子将魏刀儿手中的匕首打飞出去。魏刀儿心头大惊,忙在空中打了个转,狼狈的落回院中。 “你……卑鄙……”魏刀儿口中溢出一丝血迹,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把匕首,决定先将柳掌柜解决掉。 那柳掌柜挂着诡异的微笑,说道:“你与你父亲多久不见了?你可知他是死是活?” 柳掌柜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可以直刺人的内心深处,将人心中隐藏的弱点激发出来。魏刀儿面色煞白,咬牙向柳掌柜刺去。眼看将要血溅三尺,柳掌柜的身前忽然出现一个布满尖刺的石盾,将他整个人牢牢护住! 匕首刺在石盾上,青光大作,却只能划出一道深痕,仅此而已。魏刀儿侧脸看着隐藏在墙头阴影中的老张,声音冰冷得发抖:“土猬甲……好,好……” 柳掌柜忽然轻叹一声,似乎为魏刀儿感到可惜:“魏姑娘,张大帅已死,你父亲又落在我们手里,不如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同伴……” 魏刀儿双眸无神,居然往后倒退了几步,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发呆。 柳掌柜目视老张,示意他速战速决。然而老张似乎有些不屑于趁人之危,杵在墙上并无动作。柳掌柜眼中的不满一闪而过,轻轻的呢喃道:“不加入我们也可以,只不过你刚刚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又杀死了自己新认的弟弟,你这样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人,有何颜面立于世上?不如——” “去死吧!”柳掌柜陡然提升音量,这句话仿佛一把利刃,将魏刀儿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不如……去死……”魏刀儿茫然的看着手中匕首,竟然往脖子上抹去! 柳掌柜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正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大堂里传来:“阿弥陀佛!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受世间诸般痛苦。” 随着这句佛偈缓缓念出,魏刀儿的眸光重新散发出生机,整个人又恢复了正常。柳掌柜先是一惊,然后露出了然的神色,笑道:“藏在屋里的朋友,何不出来相见啊?” 门板被轻轻的拆下,王慕秋缓步而出,大声说道:“柳掌柜,小僧也想问问,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究竟对鬼谷知道多少?” 柳掌柜抚摸着肚子,笑道:“哎呀哎呀,原来是王公子。我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商人,你身前这位可是刺伤你兄弟的贼子。你不去问她,问我作甚?” 王慕秋低头不语。魏刀儿见他如此模样,心知他刚才又是用假醉骗了自己,又想到王慕秋的身份,心头一痛,说道:“不错……我只不过是一个背叛者罢了……王公子稍等片刻,待我收拾了这两个贼子,任凭你处置。” 王慕秋抬起头盯着魏刀儿,朗声笑道:“叫我兄弟!我喜欢你叫我兄弟!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我王慕秋认准的兄弟,就绝不可能是背叛朋友、图财害命的贼子。倒是你们——”他打量着柳掌柜和老张,“伪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却只知道欺负一个弱女子。秋爷我可是看不下去了!” 柳掌柜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这下真的有趣起来了!老张,你再不出手,我可就要被这两个小娃娃生吞活剥了。” 老张闻言,口中默念一声,只见之前的两道土龙重新活了过来,分别向魏刀儿和王慕秋扑来。 “小心!”魏刀儿身上青光闪烁,躲着土龙的攻击,眼看两条土龙钻入地下,忙提起王慕秋,纵身跳到二楼的屋檐上。她体力消耗殆尽,竟然踉踉跄跄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王慕秋眉头一皱,急忙盘腿坐下,口中默念大日如来心经,双手捏出智拳印。只见一道金光自他拳印处生发,向魏刀儿头顶灌注而下。魏刀儿的气色顿时好了许多。 第四六节 白马银枪映华衣 更新时间:2013-10-03 “唔!有点意思……”柳掌柜面露一丝凝重之色,“老张!” 老张微一点头,土龙瞬时身形暴涨,如同两株疯狂生长的虬树一般,绕着屋子向上攀爬。[..tw超多好看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魏刀儿喘着粗气,低声轻语:“我需要稍作调理。王兄弟帮我拖延一阵便好。” “又是拖延……”王慕秋回想起之前和黑玉王蛇的战斗,心头苦笑,也不去管来势汹汹的土龙,只是用灵力锁定住老张周身。土龙和十步杀类似,乃施术者以自身灵力凝结而成,只要干扰施术者,土龙当不攻自破。王慕秋这样想着,干脆闭上眼睛,提气大喝一声。 “唵!”六字大明咒的第一声,若有实质一般直奔老张而去。只见老张身形为之一顿,土龙的速度立马减缓了许多。 王慕秋并没有睁眼,而是深吸一口气,佛音毫无阻滞的从舌尖绽出。 “嘛!” “呢!” 第二声和第三声一声比一声宏亮,一声比一声绵长,只听轰隆一声,两条土龙化为轰然解体,化为齑粉。 王慕秋耳中听到此声,心下毫不放松,正要喝出第四字,忽然听到柳掌柜厉呼道:“王绍!你如此袒护一个八风营的走狗,不知你伯父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 听到“王绍”这个名字,王慕秋的心头仿佛被重锤敲过一样,整个脑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他用从未出现过的狠厉眼色盯着柳掌柜,冷声说道:“你!到底是谁?” 柳掌柜拍掌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要死了!” 伴着柳掌柜的话音,老张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王慕秋的身边,手中的长剑带着土黄色的光晕,直向王慕秋的头颅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散发着青白色光芒的匕首出现在王慕秋的头顶,将长剑生生架住。原来魏刀儿提前感知到了老张的气息,出手救了王慕秋一命。然而因为这一击,她的气海又受重创,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老张面色一紧,长剑光华更盛,剑势继续下压。魏刀儿手上顿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格挡的不是一把长剑,而是东岳泰山。趁两人相持之际,王慕秋急忙滚到一边,对着老张要念六字大明咒。然而柳掌柜并没有给他可乘之机,言语如毒蛇一般刺入耳中,搅得他心神不宁。 老张见王慕秋脱离了剑的范围,一脚将魏刀儿踢翻,转身向王慕秋追去。可怜魏刀儿全力与长剑抗衡,猛然遭此一击,整个人直接从屋檐上滚了下来,正好摔在谢子枫的旁边。她擦擦口角的血迹,苦笑道:“好弟弟,姐姐一语成谶,这里真的要成为我的终点了……” 她看见柳掌柜兀自藏在土猬甲中安然无恙,心头大恨,却已经没有破开土猬甲的灵力了。比起柳掌柜,她更担心屋檐上的王慕秋。只听到老张口中不时的发出大喝,剑声不绝,却不知道王慕秋到底怎样了。 王慕秋的情形并不好,他本身便不会任何近身搏击之术,此时在老张的剑下更是连滚带爬,狼狈万分。然而他口中却不服软:“榆树皮,你这剑法还敢再偏点么?小爷已经等得饥渴难耐了!哎哟!” 两人互相追逐,从屋檐的这一头一直跑到另一头。王慕秋只顾着后退,却没提防一脚踩空,整个人直接跌到楼下。老张伸出脑袋往下一望,对他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黄色的牙齿。 上次如此狼狈,不知是几年前了……王慕秋苦笑着,手脚并用,向魏刀儿那边爬去。 “王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谢师兄!怡姐姐!”在这关键时刻,李玥竟然醒了过来! 王慕秋大喜过望,叫道:“李姑娘!有人要杀我们!” 李玥见老张提着长剑在后面追着王慕秋,俏脸一沉,抽出新买的铁剑,捏个剑诀,叫道:“休要伤害王师兄!吃我一记咏絮剑法!” 王慕秋心中长出口气,忽然看到魏刀儿一边咳嗽一边苦笑,两行清泪挂在她的脸上,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对李玥喊道:“李姑娘,回来!” 然而这声提醒来得太晚了,老张一剑便将李玥的剑磕飞,继而一脚将她踹飞,提剑朝王慕秋走来。 “我……怎么一点灵力也不能使用……”李玥趴在地上无力的问道。 “都怪我……我在酒里下了迷药……可以使人暂时无法调用体内的灵力……”魏刀儿喃喃不已。 “阿弥陀佛,我王慕秋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吗……”王慕秋看着向他走来的老张,仰头长叹,“咦!那是什么!” 只见甲子号房的窗户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一杆银白色的长枪如同天边划过的流星,对着老张后背呼啸而至。(..tw无弹窗广告) 王慕秋张大了嘴,摒住呼吸,心里将如来佛祖弥勒佛祖观世音菩萨齐齐拜了一遍,祈求这一枪能将老张扎个透心凉。然而老张已经有所察觉,身子微微一偏,那枪只是从他肋下擦过去,虽然划掉了一大片皮肉,却并不致命。 王慕秋正嗟叹不已,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从二楼纵身飞下,拔出长枪,向老张一指,说道:“苏某本来不想参与此事,不过你们居然连和尚和女人都不放过,我便要管上一管。” 老张也没有去管肋下鲜血淋漓的伤口,低吼一声,提着长剑便攻上前来。青年冷哼一声,长枪平平向前一推,看起来十分随意的一招,却让老张脸色第一次发生了变化!只见老张化劈为拦,以剑护胸,想要将长枪格开。然而枪剑相遇之时,一道红光自枪剑迸射而出。老张居然被这一枪逼得足足后退了十几步。 那青年长枪攻势不减,剑身向下微斜,直攻老张下盘。老张深吸口气,弃剑不用,双手快速结印,一道土石做的盾牌瞬间出现在长枪前面。 土猬甲! 青年神色一变,长枪变挑为削,竟然想将土猬甲生生破开。 “千算万算,居然少算到这个人……”柳掌柜面色沉重,“此人用的是哪家枪法,我怎么从未见过……抑或许这并不是枪法,而是……槊法!” 柳掌柜心思急转之时,银枪又是红芒闪过,连魏刀儿都没有办法的土猬甲,居然如豆腐一般从中划为两半!破开土猬甲后,他一枪平刺而出,正对着老张的咽喉。 “公子请住手!”柳掌柜急声喊道,“公子可认识鱼具罗鱼上柱国?” 青年闻言,枪尖在老张咽喉前七分处戛然而止,使他完全不能随意乱动,头也不回的答道:“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废话忒多!” 柳掌柜悄悄的贴近王慕秋,缓缓说道:“柳某的商队,一直深受鱼老将军照拂,柳某去岁还曾往胶东拜望过他老人家。” “放屁!”青年冷冷说道,“老头子死了都快三年了,你去年拜的是鬼吧!休要多言,看枪!” “且慢!”柳掌柜冷笑一声,“用这个和尚的命,换我兄弟的命,如何?” 青年诧然转头看来,原来不知何时,柳掌柜居然掏出一把小小的手弩,正顶在王慕秋的胸前。 “兄弟……三思啊……这笔生意划算的很!”王慕秋哭丧着脸说道。 “成交!速速带着你和你的这帮人离开此处!休要让我再遇到你们!”青年略作思考便应承下来。 “这位仁兄,此人往突厥售卖武器禁品,违反了朝廷的律法……切不可放过……”魏刀儿急切的说完这一句,又咳出一口血。 “男人的事情,女人不必插手!我已与他定下约定,岂能违犯?” 魏刀儿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看着柳掌柜和老张从柴房里摆出几个大箱子装上马车,又将地上的伙计一个一个抬到车上,不多时便收拾停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柳掌柜阴着脸拱手问道,“公子可否留个字号,在下定有重谢!” “苏烈!” 在苏烈的戒备下,柳掌柜和老张驾着两辆马车离开了客栈。待马蹄声完全消失后,他收起长枪,转身便往屋里走。 “公子留步!”魏刀儿虚弱的叫道,“敢问公子,可是鱼老柱国的传人?若是如此,我们便是同路之人,刚才的商队……” “八风营的小姑娘,不用与我攀交情。我苏烈答应别人的事,绝不会反悔。”苏烈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门后。 “我说……魏兄弟……先不要管什么商队了,疗伤要紧……”王慕秋一瘸一拐的将她扶到谢子枫身边坐下,又去看李玥的伤势。所幸李玥只是受了一点轻伤,昏过去而已,并无大碍。然而魏刀儿和谢子枫一个口中吐血,一个背上渗血,看起来十分凄惨。 魏刀儿轻喘着气,从胸前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吞下,又将一颗塞进谢子枫的嘴里。见谢子枫无意识的将药咽下,她舒了口气,又摸出一包药粉递给王慕秋,“这是我八风营自制的金创药,涂在我那倔弟弟的伤口上,两三天便可恢复如初。” 王慕秋哦了一声,忙为谢子枫上药。魏刀儿不敢回头,只是闭上眼调理气息。 “魏兄弟,还剩下一些药粉,你拿回去吧。” “不用了。”魏刀儿觉得内伤已经暂无大碍,起身说道。 “魏兄弟,你这是?”王慕秋见她转身要走,急忙问道,“你不等枫弟醒来吗?他醒来要是见不到你,会难过的。” “他若是见到我,会更难过的。”魏刀儿低下头,咬着牙颤抖着说道,“等他醒了,你就告诉他,姐姐对不起他。” “你不亲自同他说么?” “我……我骗了你们!”魏刀儿身躯激烈的抖动着,“我其实是河南讨捕大使麾下,八风营的斥候。我前天巡视中偶然发现姓柳的商队有些可疑,便一路跟踪到此地。终于,借着你们都在院中吃酒,我偷偷潜入柴房,确认箱子里都是些精铁兵器和马镫等违禁物品。” 她深吸一口气,又说道:“我见姓柳的毫无修为,便想凭自己一己之力将他们擒下……我违背了大帅的教导,对同伴下手,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她勉强一笑:“你们把我当兄弟,我却没有把你们当兄弟。” “魏兄弟!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并没有错!”王慕秋急声说道,“我也曾偷偷潜入你的客房,搜到了你的官文印牒,因此才留了一个心眼,在拼酒中假醉的!” “这些我早已知道……”魏刀儿轻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只是自保,却没有害人,你做的没有错。” “可是……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我……我还欠你一顿酒呢。”王慕秋期期艾艾的说道。 “呵呵,你愿意同八风营的人一起饮酒么?王绍,王左帅。”魏刀儿见王慕秋半晌没有回答,心里又是轻松又是失落,寂寥的说道,“你我兄弟江湖……再见吧!” 就这样,魏刀儿扬着修长的左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栈。直到最后,王慕秋都没有开口相留。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吧,魏姑娘…… “咦!人呢?柳掌柜呢?马车呢?他们不会是卷了我们的车费偷跑了吧!”李怡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发了会呆,忽然转头看到了谢子枫他们,惊叫道,“小枫子!玥儿!他们怎么了,王大哥?” 王慕秋摊手苦笑道:“做了场噩梦罢了。大小姐,你别光看着啊,帮我把他们抬回客房吧。” =============================分隔线============================= 各位看官国庆节快乐,如果觉得文章写得还可以,请麻烦收藏一下,推荐一下,在下不胜感激! 第四七节 和风轻语又一日 更新时间:2013-10-04 谢子枫又做了一个梦。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这次却不是在洛水边上,而是在谢家镇,自己的家里。在梦里,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游魂,可以自在的飘荡。他看到墙角下的柿子树正是枝繁叶茂,树下的石案旁则围坐着三个人。 他好奇的拉近自己的视角,赫然发现这三个人里有两个正是自己最熟悉,也是无数次思念过的人。那青年男子身着青色长衫,笑起来温润如玉;那女子系着鹅黄色的围裙,端着一盘柿饼,双眸中含着微笑。 父亲!母亲!谢子枫忍不住大叫起来。 然而除了那第三位男子漫不经心的往自己这里瞥了一眼,并没有人发现谢子枫的存在。只见那男子捏起一块柿饼,笑道:“小师妹还是这么喜欢吃柿饼啊。” 母亲瞥了一眼父亲,掩口笑道:“我喜欢,某人却不喜欢吶。连带着我家小枫儿也不喜欢,见柿饼就好像见到汤药一样。” 父亲讪笑一声,欠身问那男子:“玄成兄,师父身体还好吗?” 那被父亲换做玄成兄的男子放下手中柿饼,皱眉道:“不好。你们几个师弟离开后,师父是天天念叨,精神一天不如一天,还未到知天命之年,却已双鬓花白了。太原王氏又迟迟不肯恢复师父的名籍,真是雪上加霜。” 父亲一拍石桌,怒道:“他太原王家难道比皇族还要尊贵?陛下已经下诏为师父辟官,王家怎么还要揪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要我说,这世家门阀,不入更好!” 那男子轻叹道:“师父这也是无可奈何才如此做的,不入王家,他就办不了学舍,不能刊印文稿,他毕生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了!” 父亲皱眉道:“玄成兄,我们师兄弟虽然都是寒门出身,却不可妄自菲薄。有朝一日,我们师兄弟四人携手站在庙堂之上,运筹帷幄,指点江山,那时定能替师父扬眉吐气。” “谈何容易……”那男子又叹息一声,“你且看这新君,虽然文武全才,且有雄心壮志,但是政令却迟迟不得推行。何故?只因他杨家得位不正,山东五姓七家又一直阴奉阳违。世家名门自魏晋来,几百年经营,早已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撼动。” 父亲忽地起身,来回踱步,激动的说道:“玄成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大乱之后才有大治。然而就目前来看,就算新君真的得位不正,天下也未呈乱象。我等读书,第一为百姓,第二为后代,第三才为君王。我谢昌是要尽力保扶新主,但是更多的却是为了还百姓,还后世一个大业盛世。” “你在大师兄面前激动什么啊!”母亲一把将他重新按在座位上,对那男子不好意思的笑笑。 “哈哈,我们师兄弟讨论问题一向如此,小师妹莫要担心。”那男子笑道,“玄宾,我也不劝你,你自去京城一展才华便是。你一向奉商君为榜样,只希望当今圣上是孝公罢!” 那男子见父亲还要劝他出仕,摆手道:“师父座下弟子中,你是最出色的一个。我学业尚未大成,过几年再考虑出仕的事情。倒是你,此去长安,道路险阻,庙算诡谲,要注意安全。” 父亲哈哈一笑:“大师兄,你以为我跟二师兄一样,是个文弱书生啊?你可记得,当年在师父门下,你,我还有三师兄,我们一起痛打王家走狗的事?” 那男子微微一愣,忽然拍着石案大笑道:“记得记得!你和玄素,你们两个臭小子,不好好习字,却总是缠着师父学术法,为此没少挨玄龄的骂。不过亏得如此,才能将那帮世家子弟打得满地找牙,哈哈哈哈!” “父亲大人!”谢子枫赫然看到幼小的自己向柿子树下跑过来。他惊呼一声,又看到自己身后跟着一个少女,虽然看起来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看不清她长的是什么样子。(..tw好看的小说) “小枫儿,慢点走!”那少女柔声说道。 “父亲大人,听说伯父今天就要回去了?不能多住几天吗,我还想和如霜姐多玩几天……” “哈哈,小枫儿,有空你也可以来伯父家啊!等你父亲进京后,你和你母亲干脆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好了。”那男子拂须笑道。 “大师兄,你和嫂子生活本就十分拮据,我们还是不过去了。我们毕竟在这里过了好些年,有街坊邻里照拂,不会有事的。”母亲说道。 “好吧。”那男子轻叹一声,起身抓起小谢子枫的手往门外走去。少女则安静的跟在后面。走到门前,那男子将小时候的自己放在石墩上,向北指道:“小枫儿,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过了大河,便是伯父的家。你可要牢牢记住哦!” 见小谢子枫一副似懂不懂的样子,那男子哂笑一声,向父亲母亲摇摇一揖,说道:“保重!小霜儿,我们走吧。” “小枫儿,一定要来找姐姐玩哦!”少女轻轻摸着小谢子枫的头,转身抓住那男子的手便走了。 “伯父,不要走!如霜姐,不要走……” “不要走!如霜姐!”谢子枫大叫一声,从竹榻上坐了起来。 “师兄你醒啦!”李玥一直坐在客房的圆桌旁,见谢子枫大呼小叫的,急忙走过来关切的看着他。 “哦……是师妹啊。”谢子枫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梦中的那个叫做如霜的少女只剩下了这个名字,再也想不起她的模样了。 “师兄,你已经睡了一天了。魏姐姐下手也太狠了。”李玥咬着嘴唇说道。 “哦!我记起来了!柳掌柜呢?魏姐姐有没有拿他们怎么样?”谢子枫仰头看着李玥。 “师兄你也太莽撞了!那柳掌柜不是好人,他们私通突厥,要往草原运送武器和药品呢!他拿出来的酒其实是给突厥人用的药酒。” “啊!”谢子枫嘴唇大的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他懊恼的挠挠头,“唉……梁叔还专门叮嘱过我,要我凡事多和大家商量,不要自作主张。可是我……我当时没能控制住情绪,差一点伤了魏姐姐。” 你倒是手下留情了,魏姐姐那一下却差点要了你的命…… 李玥这么想着,有些哭笑不得,忙说道:“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差点命丧柳掌柜他们手中,多亏苏公子出手,我们才能化险为夷。不过可惜的是,商队的人都安然离开了,想来这批货物定要落入突厥人手里了……” 谢子枫一捏双拳,说道:“我犯下的错,我自然要负全责!魏姐姐呢?我想当面向她道歉。”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李怡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轻哼道:“魏姐姐魏姐姐,叫得好亲热啊!啊对了,你昏睡中还一直叫着如霜姐如霜姐的,又是谁家姑娘啊!”李怡放下食盘,叉着腰盯着谢子枫。 “那个……我也不知道是谁,是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姐姐吧……”谢子枫抓了一把头发,起身走到食盘前坐下,赞道:“好香!一定是大小姐的手艺,嘿嘿!” “算你小子识趣!”李怡拉着李玥坐在竹榻上,“魏姐姐有事先走了,你要道歉,只有等下次再见面咯。” “啊!”谢子枫握着筷子的手为之一滞,“哦,我知道了。” 李怡见他一脸平静,奇道:“你就不问问她有什么事?” “下次见面,自然就知道咯!”谢子枫的动作扯到了脊背上的伤口,呲牙咧嘴道:“魏姐姐这刀真够狠的,下次记得要向她讨药钱。” 李怡和李玥见他丝毫没有责怪魏刀儿之意,齐齐松了口气,对视一眼,脸上双双泛起笑意,忽然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对劲,同时放开手,各自转过脸去。 谢子枫不知道竹榻上的这些小动作,只是狼吞虎咽的吃着饭食。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王慕秋那油光光的大脑袋便出现在房门口。 “啊哟!枫弟真是好口福哇!愚兄羡慕的很。”王慕秋坐到谢子枫对面,抓起一个馒头便往嘴里塞,“素馅馒头,嘿嘿,大小姐是专门给我做的吗?” 李怡卸下挎包向王慕秋砸过去:“谁给你这大色狼做饭哪!放下你的爪子……” 王慕秋也不着恼,直接将挎包背了起来,“包包都交给我保管了哇!看来我这个大总管当的还像那么一回事啊!” 李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慕秋看得神色一滞,居然呛着自己,猛咳起来。 大家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啊。谢子枫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越是珍贵的友情,越是让人想要去珍惜,自己的那个噩梦,应该不会实现了吧…… “哦对了,你们说的那个苏公子,是哪一位?”谢子枫抬头问道。 “嘻嘻,苏公子就是苏公子咯,人长得好看,武功也十分高强,真是完美无瑕啊……”李怡流着口水说道。 “昨夜多亏了苏公子仗义出手,不然我们恐怕都要命丧当场了。苏公子的武功的确厉害,不过怡姐姐,你当时睡得正香,应该完全没有看见吧?”李玥正色说道。 “小玥玥……”李怡“怒视”着李玥,“出息了啊!” “苏公子的武功我最有发言权!”王慕秋举手说道,“依在下所见,苏公子用的是军中武艺,而且恐怕还是兵家门下啊。” “何以见得?”谢子枫连忙问道。 “因为,他也会破军罡风,真正的破军罡风!”王慕秋神秘兮兮的说道,“用过饭,我带你去见他。” 第四八节 杯酒 更新时间:2013-10-05 “不必,我已在此。(..tw无弹窗广告)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苏烈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客房门口。此时的他并没有拿着昨夜那柄银枪,只是身着藏蓝色的罩衫,平添了几分儒雅之色。 谢子枫抬眼望去,见此人年纪约莫二十三四,廓鼻薄唇,眉目间透着英武之气,急忙起身谢道:“感谢苏公子昨夜救命之恩。客房简陋,请勿见怪。” “你住的和我住的是同样的客房,何陋之有?”苏烈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谢子枫身旁,“你的伤我已看过,虽然有些深,但是有八风营的金创药,想必这两三天便可恢复如初。” “八风营?”谢子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八风营是什么?药铺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八风营不是药铺,而是个……”苏烈沉吟片刻,终于想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地方。” 王慕秋见他说不清楚,急忙解释道:“八风营是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手下的一支精锐部队,随张须陀南征北战,威名赫赫,你那魏姐姐就是八风营的一员。” “八风营啊……”谢子枫低头沉思,俄而问苏烈道,“听小秋秋说,苏公子使的也是军中武技,子枫斗胆请教公子名讳,可是在军中供职?” “苏某名烈,字定方,家住河北。苏某之前的确是在军中厮混,不过去岁已经从军中出来,正要回家看望老父老母。八风营之名,苏某素来敬仰,可惜却没有那个福分,能够在张帅手下效命。” “原来是定方兄。小弟谢子枫,荥阳人氏,尚无表字。我尝听父亲说过,军中前途远大,定方兄为何要弃了军职,返乡做普通百姓呢?” 苏烈虎目黯淡,长叹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苏某与上司闹了点矛盾,被他开除军籍。苏某并不甘心,在长安逗留了一年有余,上下打点,可想的门路都走遍了。怎奈那上司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看积蓄将尽,苏某只能选择先回家种田。” “何事如此严重?” 苏烈轻笑道:“我那上司的小儿子,上元节夜里在朱雀大街上调戏良家妇女,恰好被我撞见,打断了他两条狗腿罢了。” 众人齐齐叫好。谢子枫更是朗声说道:“定方兄果然是大丈夫,小弟佩服!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定要敬定方兄一杯!” 苏烈环视众人,见众人都是一副仰慕的神色,心头一暖,忽然起身笑道:“好好!苏某在长安一年,受尽了达官贵人们的白眼,到了这里却能遇到同道中人!”他自遇到众人后,一直是一副冷傲的神色,此时却如得到父兄夸奖的孩童一般,一脸兴奋。,他踌躇半晌。咬牙说道:“既然是朋友,苏某又是年岁最长的,当请你们吃酒。” 李玥见苏烈衣服虽然精致,却浆洗得褪了颜色,好几处都磨出了毛边,忙起身说道:“我们深受苏大哥之恩,岂能让苏大哥破费?王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啊?哦,对呀!”王慕秋有些肉疼的点点头,“苏兄,这顿酒钱就由我出了!” 众人一齐下楼,唤小二上酒。那小二见了众人,不由想起了昨夜的激斗,腿肚子直哆嗦。他记下酒菜后,逃也似的走了。不多一会,酒菜齐备,众人客气一番,边吃边聊。 “定方兄,小秋秋,莫怪小弟啰嗦,实在是有太多不解之惑。”谢子枫举杯敬苏烈与王慕秋,“那张须陀是何方人物,小弟怎得没有听说过啊?” 苏烈到了酒桌上,一改平时的模样,变得豪爽大方起来,抹嘴说道:“子枫客气了!你这年龄,没有听过张须陀张帅的大名原是正常。这十来年,张帅虽然挂着河南讨捕大使的名头,却一直在外地平叛。[..tw超多好看小说]前些年在青州平了王薄,这几年又一直在河北与卢明月对峙,竟是极少回中州。” 王慕秋在听到“王薄”二字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起身劝酒,将话题岔开:“苏兄,你如今是平籍,回乡后作何打算?” 苏烈将杯中之酒一口吞下,叹息道:“大丈夫生于世,当提三尺剑,建万世功。我苏烈虽然离开军营,却也还有保家卫国,匡扶天下之志。当今天下,皇帝失德,乱象已成,河北山东,盗匪横行,百姓蹙苦。苏某回乡后,当召集少年儿郎,退可守卫家乡,进可待天下有变……”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下闭嘴不言。谢子枫和王慕秋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众人毕竟交浅言深,有些话不宜说得太明白。 众人说了一会,又谈论起商队之事。谢子枫愤愤的说道:“早知道那箱子里装的是兵戈铠甲,我就不会拦着魏姐姐了。现在倒好,他们大摇大摆的也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苏烈沉吟片刻,抱拳说道:“诸位,此事是苏某考虑不周。事关国家利益,苏某不应死守信义二字。不过如果那柳掌柜的确要与突厥人做生意,那就只有马邑一条路可走。”他拿起桌上的食具,随手摆出一张地图来:“你们看,这里是延津,从这里向西直入太行,过晋中太原,向北便可直达马邑。太行八径,道路险阻,若有一匹快马,苏某定可在半途将他们截住!” 他眸光一亮,忽然暗下来:“不过一匹良马,价值白金,苏某如今连一顿酒钱都出不起,更何况是马……” 众人听良马价格如此惊人,都是愁云满面。唯有谢子枫抚掌笑道:“我有办法了!”见众人都拿目光看着他,谢子枫心里得意洋洋,“我们只需要修书一封,请白隼送到太原留守府。我想以世民兄的能力,一定有办法捉住他们的。” 李怡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白隼并没有见过世民哥哥,如何往太原传信?我还当是什么好主意呢……” 苏烈摆手道:“不,这个法子稍作变通即可。我们尽快赶到濮阳,将信投往官驿,自有邮差为我们投递,又不会花费太多钱。” 众人听得此言,眼前一亮,不再为此事烦心。几杯过后,李玥起身敬苏烈道:“苏大哥,小妹从小便听说过你,苏大哥无论是人品,还是武功,皆令小妹敬仰万分,请满饮此杯。” 苏烈也不推辞,又是一口干下,有些疑惑的问道:“苏某眼拙,却不知是否见过姑娘?” 李玥不是十分肯定苏烈对朝廷的看法,只好含糊说道,“小妹姓李,单名一个玥字,未曾见过苏大哥。” 苏烈呵呵一笑,有些怀念的说道:“好名字啊!我在军中有一位生死至交,他妹妹的名字里也带着一个玥字。” 李玥眸光一闪,问道:“不知那位和我同名的姑娘,现在何处?” “唉……死啦……一把火烧死啦……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苏烈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痛饮不停,待放下酒坛,已是双眼模糊,“可惜当时苏某随恩师在辽东杀敌,未能赶回来营救故友一家。我虽未见过他那可怜的妹妹,不过她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同你差不多大。” “玥儿!” “师妹!” 李怡和谢子枫相视一眼,一齐轻呼出来。李玥闭上双眼,向二人摆摆手。苏烈此时也有些醉了,没有看到三人的这番交流,他晕晕乎乎的问道:“几位要去哪里?可是濮阳否?” 谢子枫沉声说道:“定方兄要去濮阳?我们要去怀谷,不过也要路过濮阳。我们不如一起走,路上也好做个伴。” “怀谷……怀谷!”苏烈猛地抬起头来,“你们也是去怀谷?可是要找三原李药师?” “咦?”李怡轻呼道,“难道苏大哥也要找我爹爹?” “什么?”苏烈摇一摇有些沉重的脑袋,呆滞的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你是李药师的女儿?” “嘻嘻!那更好了,我们今天出发,在濮阳住上一夜,后天便可到怀谷了。” “不行。”王慕秋出言打断,“枫弟的伤还要将养一夜,不宜走动,加上今天天色已晚,车马难雇。我们还是再休息一日,明天一早出发。”他向小二摇摇一招手,只见那小二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嘴里说道:“几位好汉吃得可好?我家掌柜说了,这桌酒席算他请客,希望好汉们满意。” 王慕秋拍着小二的肩膀笑道:“把我们当作剪径的绿林大盗了?虽然你秋爷爷舍不得花钱,但是也不愿意白吃白喝,酒钱不会少你们的。你且去,帮我订一辆明日去濮阳的马车。” “好汉们好眼光,濮阳人傻钱多,哪像我们这里都快饿死人了。”小二听说几人明日要走,顿时喜笑颜开,收了钱便走。 “真把我们当成歹人了!”李怡嘟着嘴忿忿不平。 “唉!如今河北也不安生啊。前有张金称,后有卢明月,嘴里说着反抗昏君,干的却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恶名都传到濮阳这里了。”苏烈喝醉之后,话特别的多,“一群土鸡瓦狗!要是给苏某一支兵马……看苏某……” 王慕秋见他越说越不对劲,急忙将他搀扶着往楼上便走,“苏兄,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歇会。” “怕什么……”苏烈嘴里酒气冲天,依次指着众人的脸,说道,“这朝廷,谁还愿意为它卖命?你,你,还是你?” 所幸这家店里并没有别的客人,那掌柜和小二又认定了众人是绿林大盗,躲在柜台后面不声不吭。即便如此,众人也觉得这样说下去会出问题,于是一齐把苏烈送回房间,各自休息不提。 第四九节 神卜 更新时间:2013-10-06 六月十四日,晴,无风。请记住本站的网址:。 将近中午之时,谢子枫一行五人终于到了濮阳城南门下。一路走来,虽然见到络绎不绝的行人,但是也见到了道路两旁的饿殍之人。众人心思不同,却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此时来到濮阳城下,只有谢子枫打起精神,大声喊道:“濮阳!小爷来了!” 作为东郡郡治,濮阳自然不是谢家镇所能比的。濮阳位于中州最北端,与州内其他郡县隔河相望。濮阳城三面皆是平原,唯有北面显得十分荒凉,盖因那里是黄河故道。这几年黄河夺了汴水水道,从汴梁往东入海,这里便成了荒草滋生的乐土。 马车缓缓驶进南门,沿着濮阳城的南大街慢行。谢子枫坐在车上看着濮阳的街景,感到新鲜万分。濮阳乃是一座古城,相传由颛顼所建,城池四四方方,用四条正街连通四门。南大街正是这四条正街的一条,街道两旁有不少客栈林立,是往来客商休憩云集之所。官驿也在南大街上。 马车在驿馆前停下,众人付了车钱后,上前叩驿馆的门。过了许久,那朱漆大门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一个男子只露出一只滴溜溜转的眼睛,警惕的问道:“你们是何人?” 王慕秋上前答道:“我们从荥阳来,有一封信要投往太原留守府。” 那眼睛将王慕秋上下一打量,嗤笑一声:“装成和尚就以为我认不出来啦!还什么留守府,你们这些刁民,好大胆子,居然骗到官驿头上!快走快走,不然叫人拿笤帚将你们全都扫出去。” 众人见他如此做法,虽然怨愤,却也只得无可奈何的离去,寄信之事就此化为泡影。初入濮阳便遇到这等事情,众人情绪更是低落。谢子枫只好轻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官驿不送,我们还可以找别人送嘛。” 众人恹恹的答应了一声,寻着一家客栈暂且住下。谢子枫见众人心绪不高,加上离飨食还有些时间,便提议大家在城里走走。.tw[]众人倒是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不过大家想要去的地方大相径庭,只好各自行动,约好饭前回来。 计较停当后,众人在客栈门口分作三拨。苏烈和王慕秋结伴往西大街方向而去,李怡则拉着李玥去东大街的集市玩耍。谢子枫则一个人沿着南大街漫步,欣赏濮阳城的街景。 南大街上车流绵延不绝,昭示着濮阳城勾连河南河北的重要地位。然而这些行人中,无论是衣裳华贵的达官贵人,还是素色丝服的行脚商人,皆是神色忡忡,步履匆匆,很难看到一丝笑容。 如此繁花似锦的濮阳城,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旱灾的影响了啊!谢子枫做如是想。他又行了几步,来到钟楼之下。这座钟楼位于四条大街交汇处,乃是濮阳的正中心。钟楼上下共三层,高约六丈,暗合周礼中诸侯国六,天子邑九之说。 “我去过几次荥阳城,那里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钟楼。”谢子枫绕着钟楼走了一圈,想了想,打算往东大街找两位姑娘。 东大街与南大街相比更为热闹。很多濮阳本地人在东大街两旁摆着小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谢子枫挨个摊位看过去,并没有发现李怡和李玥,不知不觉走到一座庙宇前,这庙门上挂着个刻着“仓颉庙”三字的匾额。谢子枫略作思量,跨进庙门。 仓颉庙,顾名思义,供奉的是造字的仓颉。传说仓颉追随轩辕黄帝来到濮阳,得了河图录书,于是穷天地之变,观天象察人文,而创文字。谢子枫一直对这些上古神话不屑一顾,但是遇到厌火和灭蒙鸟后,对这些传说收起了小觑之心。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谢子枫刚一转过门廊,便看到李怡凑在一个卦摊前,和一个算卦先生聊些什么。 李怡脸上红扑扑的,耳朵听着算卦先生说话,眼睛却滴溜溜四处打探。她一眼便看到了谢子枫,招手叫道:“小枫子,这里,这里!” 谢子枫几步走到卦摊前,先声问道:“大小姐,师妹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李怡嘟着嘴,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玥儿被蒲山郡公府的人接走了。.tw[]” “哦?蒲山公的府邸也在濮阳?”谢子枫在李怡身旁坐下,好奇的问道。 “就在北街上,哎呀不管啦。小枫子,这个新来的卦师本事很高,你也来算算啊,嘻嘻。” 谢子枫听李怡这么说,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算卦先生。只见这位先生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单从面相上竟然看不准具体岁数。他穿着一件紫云八卦罩衫,系着道士髻。再往香案上一看,签筒羽扇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谢子枫听张夫子说过,大多数占卜师都是江湖骗子,不过他也拿捏不准面前这位卦师的真伪。 “这位少年,礼数虽然周到,眉角里却藏着不屑,看来是把在下当作走江湖的了。”那卦师呵呵一笑,“你且稍安勿躁,待在下细细观之。看你面相,眼角下垂,鼻翼发红,想必最近遇到了一件特别棘手之事,却苦无破解之法。” 谢子枫心头一惊,急忙收敛神色问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卦师微微一笑,以手指案:“请将姓名写在纸上。” 谢子枫提笔在草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下“谢子枫”三个大字。 “呵呵,此字甚妙。形状虽然歪斜,骨架却丝毫不散,看来小兄弟也是个性情中人吶。”卦师拂须而笑,“谢子枫,谢子枫……” 他将谢子枫的名字念叨了三遍,忽然神色微变,抬起头仔细看着谢子枫,先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谢子枫见他半晌不语,心头大急,问道:“先生可是看出什么不妥?” 卦师呵呵一笑,拿起羽扇轻轻摇动:“此事并非无法,不过嘛,这破解之法不是可以随便道出的。” 谢子枫一咬牙,摸出身上私藏的两枚大钱放在桌上:“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古人尝有娥皇女英之事,不过小兄弟你却不可贪婪,须得早早选定一位,否则会落得两手皆空呀。” 此言一出,谢子枫老脸微红:“先生,我问的不是姻缘……” “那就是学业了?枫字左木右风,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兄弟仕途之路看来仍有诸多磨难啊。” 谢子枫有些失望:“先生莫要戏弄于我!” 卦师也不着恼,嘿然一笑:“小兄弟心太急,方才在下只是出言相戏罢了。你在寻找一个人,却毫无头绪,是也不是?东方甲乙木,小兄弟若是肯听在下之言,只管往东而行,自然能找到那人。” 谢子枫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忙仔细询问,然而那卦师却只微笑,缄口不言。没奈何,他只好与李怡出门而去。 谢子枫与李怡走出仓颉庙,商量一番,决定先往西大街寻王慕秋和苏烈。西大街风物和东大街比,又有所不同。只见一条河流由北向南,笔直的从东半个城区穿过。东大街正好横跨此河,在河面上架起一座拱桥,桥下不时有船经过。 “这是永济渠啦。”李怡主动介绍道,“大业四年修好的,沿着这条河一直向南,可以直抵东都呢。” 谢子枫走上桥面,俯身向下望去,但见碧水清澈,烟波淼淼,不由啧啧称叹。李怡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继续往前走。西大街与东大街相比更为繁华,街道楼台鳞次栉比,成衣铺、铁匠铺无所不有,濮阳城里有名的青楼和赌坊也坐落在这里。 好些青楼的门口都站着妖娆的女子,一边搔首弄姿,一边招揽客人。两人面红耳赤,不敢多停留一分。好在那些女子见谢子枫有一位明眸少女相伴,只是吃吃的笑,却并没有真的上前拉人。两人低头急行,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原来前面的赌坊外聚拢了一堆人,正在那里呼喝不已。 两人挤进人群,发现赌坊外摆了一个擂台,而王慕秋赫然正襟危坐,在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比掷骰子。那汉子显然是此道高手,三枚骰子被他掷出了十七点。王慕秋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和身上的僧袍极为不搭,他看着那汉子,眼睛眨也不眨,将三枚骰子随意掷出。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呼,原来这三枚骰子居然掷出了十八点!那汉子双眼泛红,一脚将赌案踢翻,粗声说道:“我不服!我不服!” 王慕秋弯下腰,将散落一地的钱串串全部捡起来揣进怀中,慢条斯理的说道:“兄弟,输钱可以,输人就不好了。国有国法,赌有赌规,你可不要乱来哦!” 那汉子大叫一声,猛地向王慕秋扑来,把王慕秋吓得脸色煞白。谢子枫正想上前营救,几个赌场的伙计已经将那汉子牢牢缚了起来。只见一个青年登上擂台,对低下众人拱手道:“愿赌服输,这一局是这位公子获胜。我说郑叔,天一赌坊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买定离手,愿赌服输,莫要逼小侄动手。” 那汉子听闻此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王慕秋瞅见谢子枫二人,面色一喜,连滚带爬的下了擂台,给二人看刚才赚到的钱,居然有五串之多,按大隋币制,一串为一百文,短短一会功夫,王慕秋便赚了五百文钱。 谢子枫惊异的说道:“小秋秋,看不出你除了偷术精湛外,赌术也不赖啊!” 王慕秋笑道:“不敢不敢,略懂略懂。为了我们日后的日子,愚兄不得不破戒和这阿堵物打交道了。” “也不知道是谁,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把钱袋子攥在手里。”谢子枫嘀咕道。 “王大哥,苏大哥呢?你们没在一起啊?”李怡左顾右盼,没有发现苏烈的影子。 “他啊,买了些香烛烧纸,说是要去祭奠故友,还有些故人要拜访,今天就不回来了。顺便一提,烧纸钱也是从我这里支的,可恶……”王慕秋肉疼的说道,“啊哟,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客栈吧。” 第五十节 六壬 更新时间:2013-10-07 众人一路行来,逐渐体会到钱帛的重要性,此时捧着沉甸甸的大钱,脸上都带上了几分喜气。请使用访问本站。王慕秋大手一挥,领着谢子枫和李怡在各个店铺间穿梭采买。不多时,三人皆添了新的物事。谢子枫挑了一串佛珠,想着以后回到荥阳送给道衍方丈。李怡则买了一条皮带,据说用犀牛皮制成的,爱不释手。王慕秋最为夸张,为自己挑了一身士子服,又买了一个黑色幞头戴在光头上,摇身化作翩翩佳公子。 见他摆出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李怡假意赞道:“王大哥,看不出你也是个美人胚子啊!”说着就要踮脚去摘他的帽子。 王慕秋一边躲一边叱道:“什么美人胚子?这叫玉面郎君。” 三人调侃着离开了东街,却不曾留意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远远的缀在他们身后。 “王大哥,大热天戴着幞头不热啊,摘了吧。”李怡仍然对王慕秋的帽子耿耿于怀。 “阿弥陀佛,从来没有人可以调戏小僧。”王慕秋一本正经的说完这句,忽然换上一副贱贱的表情,“只有小僧调戏她们的份,嘿嘿。” 李怡见谢子枫一脸艳羡的神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谢子枫感到身边传来的杀意,马上目不斜视,悄悄和王慕秋拉开了距离。 “枫弟啊,不是愚兄自吹自擂,经过这么多年的经验积累,愚兄对女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王慕秋晒着自己的心得,“看姑娘美不美,得先看脚。姑娘的脚型有很多种,有人偏爱小巧轻盈的莲足,有人喜欢圆润自然天足。不过在愚兄看来,最美的脚一定是三分肉,七分骨,脚型匀称,落地无声。要是遇到这样的美足,寻着一个昏暗的房间,褪了裹袜,在灯下细细观之,啧啧!小趾如珠,软足如玉,这辈子都值了。” 李怡见他说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大叫道:“大色胚!讨厌讨厌讨厌!” “嘿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tw无弹窗广告)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哟,大小姐。”王慕秋有了钱以后,胆肥气粗,毫不在乎李大小姐的抱怨,“看完脚以后,再往上看胸。胸的讲究就更多了,比如面前这位……” 迎面走来一位身着紫色襦裙的姑娘,王慕秋眼睛一亮,径自上前问好:“阿弥陀佛,这位姑娘,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不如寻一个地方坐下吃些茶,谈些佛法如何?” 那紫衣姑娘也不着恼,只似笑非笑的盯着他,轻声说道:“穿得人模狗样,就以为我认不出来了?一副色授魂与的德行,普天之下除你王慕秋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魏……魏……”王慕秋瞠目结舌,不知道是叫她兄弟还是姑娘。 “魏姐姐!”谢子枫和李怡也听出了这个声音,急忙跟上一看,果然是独自离去的魏刀儿!她今天换了一身女装,还在头上别了一支粉白色的珠花,少了三分英姿,却多了五分妩媚,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不曾想到,这么快便重逢了。”魏刀儿轻叹道,“原来你们来了濮阳。” 谢子枫有些不满的问道:“魏姐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子枫本来想当面向你道歉呢。” “道歉?”魏刀儿目光闪烁,有些心虚的侧过脸去,“你不怪姐姐吗?” “啊?是我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和姐姐打,最后还放跑了柳掌柜。我为何要责怪姐姐?”谢子枫反问道。 “可是我,我伤了你……” “啊,这个啊!”谢子枫做了几个动作,笑道,“多亏姐姐留下的药,伤已经全好了,你看!” 魏刀儿见他目光热切,心中如释重负。她放下了对谢子枫自责和担心,恢复了之前洒脱的样子,嗔笑道:“几天不见,怎么学会花言巧语了?” 谢子枫挠头问道:“姐姐,刚才见你匆匆往这边走,是在找什么吗?” 魏刀儿啊了一声,说道:“适才在仓颉庙遇到一个算卦的先生,他对我说,我要找的人就在西方,叫我沿着大街一直往西走。不过一路走来,并没有找到那姓柳的和他的商队,却遇到了你们。” 王慕秋摇头说道:“魏姑娘走后,我们一起分析了商队的行程。按日子算,他们此时应该转往晋中了。” 魏刀儿心下有些失望,忽见谢子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子枫弟弟在想什么呢?” “噢呀,不对呀!”谢子枫忽然大叫道,“那算卦先生叫姐姐你往西寻人,没有寻到柳掌柜。他又让我往东寻人,看来也是找不到黑衣人了!” “黑衣人?什么黑衣人?” “怎么回事?枫弟,什么算卦先生?”王慕秋不想将魏刀儿牵扯进朱雀这件事中,忙将话题指向算卦先生。谢子枫和李怡一人一句,将之前在仓颉庙里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啊哟,我的好枫弟!这是江湖中最低级的骗术了,他叫你往东你就往东啊?走多远,走多久?这等模糊不清的判词你也信了,还被他坑了两文钱!走,随愚兄去仓颉庙,将卦资讨回来!”也不管谢子枫同不同意,大步往东街而去。几人眼见劝说无用,只好趋步跟上。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走进仓颉庙,那卦师正坐在椅子上假寐。王慕秋整一整衣冠,对众人说道:“先礼后兵,你们在后面看着就好。” 他走到卦摊前,略施一礼,问道:“先生方才替我兄弟卜过一卦,不过卜得不准,按照江湖规矩,请先生将卦资交还。” 那卦师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小兄弟明明是我千门中人,怎么连买定离手这句话也不懂?送出去的卦资岂有奉还之理?再说,何以认定在下的卜卦不准呢?” 王慕秋沉声说道:“你让我兄弟往东寻人,却没有说寻多远,寻多久,这不是妄言又是什么?” 卦师洒然一笑,用羽扇指着门口的三人说道:“这不是已经寻到了么?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若没有在下的指点,那位小兄弟和姑娘又怎会重逢?” “你!”王慕秋见他说得煞有介事,心下不服。他大咧咧得坐在卦师对面,提笔在纸上写了个“秋”字,说道:“请先生也为我卜上一卦。卜得准了,在下认错,若是不准,卦资还我。” 那卦师沉吟一番,缓缓说道:“秋字,左边是个禾字,属木,右边是个火字,属火。以五行数理来看,众人拾柴火焰高,看来你倒是有不少朋友。不过你与朋友诚信相交,他们却把你当作是烧火的木柴,幸耶,不幸耶?” 王慕秋面色微变,悄悄捏紧双拳。 那卦师将他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微一点头,又说道:“秋者,秋也。四时之中,秋主肃杀。看来小兄弟杀气很重呀,不知小兄弟是否杀过人?” 王慕秋一拍香案,狠声说道:“杀过如何,没杀过又如何?先生是怕了不成?那就请将卦资还来!” 卦师哈哈一笑:“你杀过人,而且杀过许多人。你杀人是为了一个义字,你那些朋友与你相交却是为一个利字!可怜吶,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你胡说!”王慕秋脸色铁青,“妖言惑众,一派胡言!秋爷爷今天非要砸了你的摊子!” “呵呵,说中心事便要动手?”卦师怡然自得,“阁下心胸怎地如此狭小!” 众人见王慕秋忽然暴起,将香案掀个底朝天,齐齐一惊。谢子枫急忙喊道:“秋哥,不就两文钱吗,算了吧!” 王慕秋恍若未闻,六字大明咒的第一字已然脱口而出。 “唵!” 那卦师朝谢子枫走来,边走边掏着耳朵说道:“你在喊些什么啊?在下许久不掏耳朵,听得不甚清楚啊!” 王慕秋双目几欲喷火,深吸一口气,一个“叭”字如春雷般在院中炸响。 那卦师轻轻挥动羽扇,仿佛在扇一只嗡嗡叫的蚊子。他对谢子枫轻轻一揖,笑道:“小兄弟是宅心仁厚之人,寻人之事心中自有主意,在下何必多言?且随着本心而走,自然能有所得。” “先生……”谢子枫惊叫一声。 那卦师指着魏刀儿说道:“这位姑娘,你天资聪颖,但是心机太重,又囿于常理。你若是不能改正这两点,恐怕将一事无成啊!有时候,放下心机,跳出桎梏,反而会有意外之喜。” 他对李怡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小姑娘倒是好福气,记住在下说过的话,自可心想事成。” 他又转身看着一脸狰狞的王慕秋,叹道:“你既然身入空门,却怎么没有学会放下?人生如茶杯,你不把过去倒出,又如何能装得下未来呢?好自为之吧!” 卦师从胸前摸出一卷书,递到谢子枫手里:“今日能在濮阳与小兄弟相遇,实乃幸事。此书是在下无事时信手所作,留着也没甚用处,不如送给小兄弟把玩把玩。小兄弟自己看也好,送与他人也罢,可随意处置。” 他将羽扇插在脑后,抱拳说道:“山水无情,人却有情,诸位保重,在下去也!”话音刚落,整个人化为一缕轻烟,消失在轻风之中。 谢子枫正欲出门追赶,只听王慕秋叹息道:“不必追了,这是奇门遁甲之术,愚兄小瞧他了。你且看看他留下的是什么书?” 众人一齐凑过来看谢子枫手中的并不是太厚,却是用洛阳宣纸誊写,又用上好的金丝线装订起来。谢子枫翻开扉页,“六壬课”三个古篆映入眼帘。 “六壬!”王慕秋深吸口气,“既会遁甲,又通六壬,这算命的不简单哪!” 第五一节 树下 更新时间:2013-10-08 “王大哥,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李怡将这本书抢过来翻来覆去地看,“好多星相图啊!哇,北斗南斗,四象十二宫,画的真好看!我翻遍爹爹的藏书,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星相图!” 谢子枫见她爱不释手,笑道:“大小姐若是喜欢就拿去。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听书名,像是一本占星课算的书,我对这个没有兴趣。” 王慕秋的神情已经平静下来,自嘲道:“我刚才行事鲁莽,不但没讨到钱,还让各位看了笑话。” 众人见他一脸疲惫之色,没有追问他之前暴起的缘由,稍做安慰便一起离开了仓颉庙。此时已近申时,众人皆有些饿了,恰好路过东大街上一家叫“颐口居”的酒楼,于是一哄而入。这家酒楼共分两层,可能是因为过了饭点,客人稀稀疏疏的。谢子枫做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可以在吃喝之余欣赏街上的景致。 在王慕秋哀怨的目光中,众人点了一条三斤重的黄河鲤鱼,又要了几盘凉菜,几碗烩面。谢子枫打趣道:“小秋秋,瞧你这副铁公鸡的模样,要是不做和尚,做个帐房先生,准能把东家乐死!”王慕秋也不废话,一指弹在他脑袋上:“你去给我挣五百文试试!” 饭菜转眼上齐,谢子枫夹了一口清蒸鱼肉,拍腿叫道:“如此美味,苏大哥和李师妹却享受不到,真是可惜了!”他心思一转,说道:“你们慢点吃,我去蒲山郡公府叫师妹一起来吃。”话音刚落,直接翻窗而出。 “别吃光了啊!”谢子枫声音犹在,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啊哟,李姑娘在自个家里还能缺得了好吃好喝的?枫弟的脑子真是锈住了。”王慕秋给自己倒上一杯清酒,摇头叹息。 “哼!就知道想着别人!”李怡显然对谢子枫临席逃跑的行为深有不满。(..tw) “呵呵,如果他凡事只想着自己,不想着别人,就不是谢子枫了吧。”魏刀儿慵懒地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不过这鱼,我们可不要浪费了哟。” 话分两头,却说谢子枫记着李怡说过的话,直奔北大街,沿途又寻了几个本地人打听,很快就找到了李府。这李府新建不久,无论是门上的涂漆,还是墙上的青灰都是新的。府门正上方悬挂着刻有“蒲山郡公李”五个大字的匾额,昭示着这家主人的名望与身份。若在平时见到这种世家门第,谢子枫绝对要敬而远之。不过他知道李密为人一向谦和朴素,而且在月下和李世民谈过之后,对世家的看法有些变化。加之此次主要目的是寻李玥,所以他还是正了正衣冠,往正门迈去。 李府的大门果然与别的高门大族不同,是完全敞开的。此时正有几个青衣小厮抬着桌案往外走。谢子枫轻咳一声,上前问道:“几位小哥,这里可是蒲山公李密的府邸?你们抬着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那领头的小厮显然读过点书,斯斯文文地回礼道:“好叫公子知晓,我家主人正是蒲山郡公。我等要在府门前摆下食案,设下粥棚,赈济那些入城的饥民。” 谢子枫精神一振,抱拳问道:“这么说,蒲山公现在就在府中了?” 那小厮歉然答道:“我家主人几日前去了荥阳,至今未回。放赈施粥之事,向来是由府中房管事操持的。” 谢子枫点一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道李玥姑娘是否住在这里?她是我的师妹。” 小厮诧异道:“公子是我家小小姐的师兄?林三失敬了!小小姐刚才往老杨宅去了,公子何不进府等她回来?” “庶民没有经过房管事允许是不能进府的,林三哥,难道你忘了吗?”一个小厮低声说道。 “这位公子是小小姐的师兄,相貌堂堂,仪表非凡,一定是名门之后啦!”被唤作林三的小厮压低声音解释道。 谢子枫听力甚好,将他们的低语全听了去,内心虽冷笑不已,表面仍是彬彬有礼,拱手说道:“我有急事要找师妹,就不入府了,烦请三哥告诉我老杨宅在哪里?” 林三冒然邀请谢子枫入府,心里也存有几分后悔,此时听他说不入府了,长出一口气,恭声答道:“从这里往北走,经过三个坊后向左转,第一条巷子就是了。实在是对不住公子了!我等还要赶日落前搭好粥棚,就不送公子了。” 谢子枫拱手表示感谢,提步往北而去,不到一刻钟,已经站在了林三所说的巷子前。从这里向内望去,果然是一处深门大宅,不过整条巷子静悄悄的,除了鸟鸣虫叫声外,竟是毫无生气。 谢子枫沿着巷子缓行,脚步如沙漏一般在耳畔滴答。走了五十余步,来到了院门前,这才发现这家宅院已然荒废了许久。院墙上满是蛛网和腐烂的叶子,大门上残留着被火熏过的痕迹。谢子枫稍一犹豫,推门走了进去。 院内也是一副萧条之色,满地落叶堆积,最上面的叶子尚带点枯色,下面的叶子早已腐烂得没了形状。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唯有中庭的一颗老桃树,枝叶繁密,如一张穹顶,将整个院子遮了起来,从而使得整个院子阴凉无比。 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院子,谢子枫这样想到。他凝望着老桃树下那位亭亭玉立的黄衣少女,心里莫名的涌起一股惆怅。此时的李玥,正如他初见之时,冰冷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稍微走近几步,却发现李玥双眼紧闭,脸上挂着两行泪水。 谢子枫的心如同掉进井里的水桶一样,“噗通”一下沉了底。他想起在洛水河畔,李玥也是这副瑟瑟发抖的模样。老杨宅,老杨宅,这里应该就是李玥的家吧。谢子枫看着周围一派火烧过后的景象,忽然有点明白李玥为什么会那么怕火了。 此时的李玥,并没有背着剑匣,少了几分江湖儿女的潇洒,更像是一位柔弱的小姑娘。谢子枫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就这样悄然离去,还是上前安慰一番。上前安慰的话,又应当说些什么呢? 谢子枫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向前迈了几步,忽然听到李玥幽幽地说道:“师兄,又让你看笑话了。”只见李玥轻拭着眼泪,靠着桃树对自己笑。谢子枫看到那有些黯淡的星眸,轻声说道:“师兄和师妹之间,有什么笑话可看的。不过师妹倒是不够意思,回到自己家,也不请我上门做客。” 李玥眸光微微一亮,低头说道:“我的家,三年前就没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全都没了……” 谢子枫见她用力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仿佛代海寺莲池中的荷花一样,怜惜地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告诉我,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李玥摇头拒绝:“师兄还是不要知道得好。我怕师兄知道了我的身世后,再也看不起我了。” 谢子枫又往前走了几步,盘膝坐下,仰望着李玥说道:“今天我还非听不可了!李玥!不管你叫李玥还是杨玥,你首先是我谢子枫的师妹。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患难与共,我怎么会看不起你?” 李玥轻笑一声,眼泪随着这个笑容扑簌而下:“哪怕小妹是罪民之后也无所谓吗?” 谢子枫盯着李玥,忽然失声笑道:“罪民之后?什么罪?谁定的罪?皇帝说有罪,那便是有罪吗?照此说来,我父亲直谏皇帝,横死在狱中,那小爷我也是罪民之后了。噢呀,你我都是罪民之后,这下你可以安心说了吧。” 李玥看着谢子枫,眸光闪动不已:“谢前辈之事,小妹听父亲大人说过。父亲大人当时还曾嗤笑谢前辈是不自量力。谁能想到几年后,他也做出了不自量力的事情。”她也学着谢子枫的样子,抱膝而坐。 “师兄恐怕想不到,我父亲便是三年前起兵谋反的杨玄感。我杨家自越国公杨素起定居濮阳,到我父亲是第二代。爷爷杨素死后,新君对我杨家愈发猜忌,甚至暗中派人要刺杀我父亲。我父亲被逼无奈,趁昏君东征高丽之际,起兵清君侧。然而我父亲终究兵少将寡,最终还是输给了那个昏君。我们杨家上下几十口人,被昏君下旨囚在这里,不得踏出濮阳半步。我本以为事情到此已经了结,谁知那昏君丧心病狂,居然派人连夜点火,将我们一家人活活烧死在院中……” 李玥面色煞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寒冰一般,冰冷刺骨:“我永远忘不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在火中痛苦哭号的样子。我永远忘不了,我躲在瓷缸里,差一点被搜查的官军发现。大火过后,我一个人离开了这里。城里到处都是官军,我只好在城外躲藏起来。” 她自嘲的笑道:“我一个人在这濮阳城外呆了三天三夜。义父找到我的时候,说我像一个乞儿混混。我想,若不是因为我像一个乞儿混混,恐怕早已落入官军之手,随着父亲母亲一起去了吧。我恨昏君无情,怨父亲鲁莽,但更多的是怕……” 她抬头看着谢子枫,双眼通红:“我怕死啊!师兄!义父教导我,要为父亲兄长报仇。但是我不敢,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练练剑,读读书,陪着我喜欢的人……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 第五二节 闲坐 更新时间:2013-10-09 “哈哈哈哈!”谢子枫忽然捧腹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见李玥一副吃惊的样子,歉声说道:“噢呀师妹,不是我笑话你,实在是因为这个问题问得太幼稚了,哈哈哈哈!” 李玥有些不解地问道:“幼稚?” “是呀!人生在世,匆匆几何。(..tw无弹窗广告)请使用访问本站。那些帝王将相,为何急着要建功立业,不就是想在有限的生命中给后人留下值得纪念的东西?那些三教修士,为何常年追求成仙证道,不就是想摆脱世俗达到永恒之境?贪生怕死,人之常情也。”谢子枫摊开双手,微笑着说道,“怕死不但不是一件坏事,反而是一件好事。心存怕死之念,人就会知道畏惧,懂得珍惜自己,懂得尊重别人。”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没法杀昏君,替我杨家报仇了……”李玥垂下眼睑,睫毛轻颤不已。 “报仇?你父亲母亲可曾叫你替他们报仇?你兄长可曾叫你报仇?”谢子枫轻叹一声,仰望着桃树那繁茂的树冠悠悠说道,“恐怕他们最后嘱托你的话,不是让你替他们报仇雪恨,而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吧。” “……师兄怎么知道?” “因为我父亲在遗书中也是这么叮嘱我的。”谢子枫依然挂着笑脸,却难掩心里的思念与忧伤,“我那不称职的老爹啊!虽然一辈子做事都不大靠谱,但是这句话我却牢牢记下了。他说,活着要比死去更难,因为活着的人承担着死去的人的所有希望。噢呀,说得倒是轻巧,他老人家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自个跑路了,却把这么大的希望丢在我肩上。” 谢子枫双手拢在脑后,懒洋洋地说道:“所以说啊,报仇不是你活着的目的。你的家人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这就是你必须承担的责任!我听大小姐说,你比我们年纪都小,你的路还长着吶……” 李玥脸上泛起一丝血色,低声说道:“就比我大一岁,说话却跟我父亲一个腔调。”她看着谢子枫慵懒的模样,又想到和他认识以后的点点滴滴,忽然感觉两个男人的身影在这老桃树下重合在一起了。 “小姑娘,人生除了复仇,还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呢。”谢子枫依然沉浸在说教的角色之中,忽然发现李玥怔怔的望着他发呆,诧异的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啊!”李玥惊叫一声,起身退到树下,用脚拨弄着地上的落叶,轻声答道:“我在想,除了复仇,我的生活还剩下什么呢?” “噢呀,好问题!”谢子枫笑道,“读书,练剑,这都是有意思的事情。除了这些事情之外,你还有义父,还有朋友啊。” “朋友?”李玥将这两个字重复一遍,“小时候,就在这里,我见到过太多父亲的朋友,他们觥筹交错,他们高谈阔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交给对方。可是父亲兵败之后,这些朋友全都销声匿迹了。师兄,你说的朋友,就是这种人么?” 谢子枫冷笑一声:“那些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莫要用他们来玷辱朋友二字。真正的朋友,是可以生死相托,信赖一生的。真正的朋友,知道你的欢喜,知道你的痛苦,即使世事变迁,友情也不会因之而变。你身边就有很多朋友啊,比如大小姐,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分开了三年,但是现在不是依然很好吗?这就是朋友啊!” 李玥看着谢子枫,期期艾艾地问道:“那,师兄你也是我的朋友吗?” “这个嘛……”谢子枫挠挠头,看着李玥星眸里闪动着的希冀,笑道,“这个我说了可不算哪,我是一直把师妹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的。古人说了,朋友当刎颈相交。不过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就不要搞的这么悲壮了。我谢子枫在此立誓,只要师妹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所能地帮助她。当然,性命除外哦!” 李玥轻呼一声,掩口说道:“师兄,不必如此!这让小妹如何自处……” 谢子枫哈哈一笑:“噢呀,朋友之间,本就应该披肝沥胆的嘛。再说,我们又是道门师兄妹,虽然我这个当师兄的没什么能耐,但是也有一颗爱护师妹的心哟。” 李玥轻轻一跺脚,说道:“我还以为……真是吓了小妹一跳。” 谢子枫疑惑地问道:“以为什么?哦,对了,你还没说到你义父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玥心情好转了许多,重新坐到谢子枫对面,回忆道:“义父一直是父亲的幕僚,他二人志同道合,都想把杨广从皇位上赶下去。三年前起兵之事,也是他们一同筹划的。不过起兵之后,两人为了行军方略大吵了一架,义父一气之下离开了濮阳。事实证明,义父的方略是对的。父亲失败后,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谁知他却在城外找到了我。我还清楚地记得义父找到我的那一天。义父说,我是杨家唯一的后人,必须要继承上柱国家的荣光。他收养我为义女,并且将我送上栖霞山学艺,就是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光复祖业。” 这是李伯伯的真心话吗?说什么光复祖业,那还不是要找皇帝报仇吗? 谢子枫皱着眉头,缓缓问道:“那李伯伯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报仇之事?” 李玥想了想,摇头说道:“这倒没有,他只是督促我的学业和修行。说起来,义父和父亲,倒真是师兄口中朋友的楷模。我杨家欠他太多,他又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我李玥今生都还不清楚了。我曾暗暗立誓,只要是义父吩咐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替他办到。” “哪怕是让你做违反道义的事情吗?”谢子枫冷冷说道。 “师兄!你怎么……”李玥有些茫然,“义父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做有违义理的事情的。” “噢呀,随口一说罢了。”谢子枫倏然一笑,起身掸掸身上的土,说道,“说了半天,差点忘了正事!师妹还没吃饭吧?我们在西街颐口居里点了些好吃的,除了定方兄有事不能来,就差你一个了。哦对了,魏姐姐也在呢!” “魏姐姐也来濮阳了?”李玥眸光一亮,跟着站起身来,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小小姐,玩也玩够了,还是跟在下回去吧。” 两人一齐望向大门口,只见一名文士打扮的青年男子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周身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书卷之气,可是脸上的一道伤疤却破坏了文士的形象,此人说话不疾不徐,走路不紧不慢,倒是和蒲山公李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青年男子也不进前,就站在门口摇摇一揖:“小小姐,请随在下回府。” 李玥还没来得及答话,谢子枫急忙回礼道:“这位先生,我和师妹已经约好和朋友们一起吃些东西,只能稍晚再回府了。实在抱歉!” 那男子轻哼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密公对在下提起过你,他在信中说你为人谦和,待人有礼。不过今日一见,倒是觉得密公有些言过其实了。我李府的小小姐,不在自家用饭,反而要去外面吃东西,这言外之意,是说我李府连自家的人都照顾不了么?我蒲山郡公府自有自己的尊严和规矩,岂容外人置喙?听林三说,你方才没有贸然入府,看在你还懂得几分礼数的份上,在下便不与你计较了。记住,没有蒲山公的名帖,任何人都休想踏入李府半步!” “你!”谢子枫剑眉一挑,心头愠怒不已,却被李玥轻轻地扯住衣袖,“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是那个意思也好,不是那个意思也好,与我何干?”青年男子拂袖往外走去,“蒲山公要你们做的事,在下绝不会阻拦。但是在这濮阳,谁也别想破坏我李府的威严和规矩!小小姐,我在巷口等你。” 谢子枫还想追上去,却听李玥轻声劝道:“师兄不要生气,房管家就是这个样子。他原本只是濮阳城里的混混,因为与人殴斗,差点丢了性命,是我义父将他救活的。他这个人对义父忠心耿耿,做事一板一眼,最看不惯不收礼法的人。义父也曾因为做事太过粗俗,被他当面顶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噢呀!原来是个强项令啊!”谢子枫咂舌道,“看来你是没有口福了。” 李玥歉然一笑:“那小妹就先行一步了。明天辰时,小妹去客栈与大家汇合。师兄,今天……多谢你了!” 蒲山郡公府的尊严和规矩么?这管家的行事风格倒真的与李伯伯完全不同。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师妹的身世,居然是上柱国杨素的后人。成者王侯败者寇,这豪门世家,转眼间便如高楼一般坍塌了,仅仅留下这堆残垣断壁供后人凭吊。 谢子枫眼瞅着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思绪不断。他在老桃树下站了片刻,估摸着碰不到那孤傲的房管家了,这才出门往酒楼而去。 他来得时候心思比较着急,回去的时候倒是放松了不少。虽然被那管家搅了一通,却未能削减因为开解李玥而带来的成就感。然而身心放松下来之后,谢子枫忽然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黏着自己。他猛地回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可能是错觉吧……”谢子枫自嘲道,“谁会盯着我这么一个穷书生呢?”他脚步不停,顷刻便回到了颐口居。 第五三节 乞儿 更新时间:2013-10-10 王慕秋几人见谢子枫一个人回来,神色间带着又几分惶恐,一齐哄笑起来。请使用访问本站。王慕秋拍着窗棂大声叫嚷道:“枫弟呀,被姑娘拒绝是很正常的事,不要摆出这样沮丧的表情嘛!” 谢子枫也不搭话,急匆匆走进酒楼坐好,抬头见李怡似笑非笑地指着自己的衣衫说道:“小枫子,你这是去请人了,还是去打架了?啊哟,难不成你强请玥儿不成,反被她从蒲山郡公府打了出来?” 谢子枫也不与她计较,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回来的路上,我一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跟着我。”他偷偷站起来往窗子外面探头一望,只看到几个摆摊的商贩和往来的行人,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 “唔……这么一说,之前在东大街的时候,我好像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黏在我们后面。”王慕秋沉吟道,“我们下山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倘若真有什么人在追踪我们,一定与黑衣人脱不开干系。我们初次出门,定要小心防备才是。” 魏刀儿有些心不在焉,一边用筷子轻敲着桌案,一边盯着谢子枫看,倒是没有追问黑衣人之事。 “嘻嘻!我知道追着你们的是什么东西了!”李怡突然拍掌大叫,吓了众人一跳,“是游魂!”见众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她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想想,这种被人追着的感觉是不是从仓颉庙出来以后才有的,是不是感到后背凉飕飕阴森森的?肯定是那算卦先生捣的鬼!” 谢子枫稍微一愣,继而笑道:“大小姐,日头现在就高高地挂在你我头顶上,此时正是阳气旺盛之时,就算真有游魂怨鬼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谅他们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走啊。” “非也非也!”作为佛门弟子,王慕秋自觉有必要重新培养谢子枫的世界观。只见他煞有介事地反驳道,“鬼神之说绝不是虚妄,不然哪儿来的神佛?我觉得大小姐说的有道理。” 谢子枫见他纯粹是上前起哄,心知他们是不相信自己的感觉了,只好放下这桩心事,闷头吃饭。 “噢呀!说好了给我留一点鱼肉的,怎么就剩下鱼骨头了?”看着谢子枫气急败坏的样子,王慕秋三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笑声刚一停歇,忽然听到窗子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子枫连忙放下碗筷向三人看去,见他们也是一副凝重的表情,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起身向外望去。环视四周,仍然是一副熙熙攘攘的街市图。他心下疑虑更重,正要缩回身来,忽然低眼扫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睁大眼睛向下看去,只见一个小乞丐正蹲在窗檐下,仰起头向上望来。双目甫一交汇,他小乞丐仿佛触电般打了个哆嗦,起身便走。 “小兄弟,哪里去?”谢子枫想叫住那小乞丐,然而他反而走得更急了。谢子枫见喊话没用,干脆翻身而出,急跑了几步,将那小乞丐拎回了酒楼。 时值初夏,小乞丐身上的气味很大,谢子枫拎着他一路走来,食客们纷纷掩起口鼻,对始作俑者怒目而视。谢子枫也不管四周刀子般的眼光,直接将小乞丐拖到自己这一桌,一把按在自己的座位上。 这小乞丐虽然衣衫单薄,身体瘦小,但是却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闪动着倔强的光芒。谢子枫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不由将他同自己做了个比较。 这小子,有点小爷小时候的样子。 众人见他扯着一个小乞丐进来,恍然大悟道:“难道这个就是一直跟在你后面的人?” 谢子枫耸一耸肩道:“是与不是,问过才知道。”他招手喊道:“掌柜的,添一副碗筷来!” 那掌柜端着碗筷,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几位客官,小店可没有得罪你们。这位少侠,你功夫再好,也不能两次三番的翻窗啊,若是每个客人都跟你一样,我这店的大门还有何用?还有,小店门口的牌子说得明明白白,乞丐是不能入店的。你瞧,其他客人都快被他熏走了。” 谢子枫打个哈哈,赔礼道:“对不住了,事出有因,请掌柜的多包涵。” 那掌柜还要再说,却看到魏刀儿掏出八风营的腰牌若无其事地扔在桌案上,顿时老脸开花,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小老儿包涵,包涵。” 待掌柜的走远,谢子枫将碗筷塞到小乞丐手中,轻喝道:“吃!” 小乞丐犹疑了片刻,又屯了几口唾沫,终于忍不住吃起来。趁此机会,李怡俯在谢子枫耳边轻声说道:“小枫子,他说不定就是朱雀的手下,你可别存太多的好心啊。” 谢子枫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李怡忽然发现自己和谢子枫靠得太近,急忙坐回原位,绞着衣角不再言语。 谢子枫挤在小乞丐旁边坐下,悠然问道:“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你既然吃了我的饭,就要回答我的问题。刚才是不是你一直跟在我身后?” 小乞丐点点头,并不说话,只是用漆黑的眸子看着他。 “在东大街跟着我们的也是你,对吧?” 依然是点头。 “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小乞丐慌忙将口中饭菜咽下,脸涨得通红,摇头否认。 “原来是个哑巴。”王慕秋见他始终不开口,叹息道,“小小年纪便遭不能言,天地何其不公。” 小乞丐听他这么说,眼眸里露出一丝不服,他拿起酒坛,往碗里满满地倒了一杯。 “还是个爱喝酒的哑巴……”王慕秋扶着额头,“若真是黑衣人派来的,那他们可真是挑错人了。” 正说话间,只见小乞丐伸出黑细的食指,往碗里蘸了点酒,在桌案上写下“赌坊”两个大字。 “噢呀!居然会写字!”谢子枫惊奇地叫道,“赌坊……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从赌坊开始跟着我们的吗?” 小乞丐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重新写了一个“钱”字。 “你缺钱?看到我们赚了很多钱,想要我们给你一点?”谢子枫见那孩子眼神中透露着一股热切,忙向王慕秋讨了几文钱放在桌上。 那小乞丐脸上露出一丝惊喜,将钱一枚一枚擦干净后放进胸前,又用如墨的眸子盯着谢子枫看了看。 “怎么?不够吗?”谢子枫没好气地又讨了三文钱给他,“还是个贪心的小哑巴!” 小乞丐脸色通红,一把抓住这三枚大钱,忽然离座下跪,对着众人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便跑出去了。 “这……”王慕秋呲牙道,“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魏刀儿轻笑道:“王兄莫急,且让我跟上去一探究竟。”说完,翩然跃出窗户,追着小乞丐而去。 “又跳窗子!”众人远远地听到掌柜在嘀咕,哈哈一笑,又点了一些毛豆,坐等魏刀儿回来。不多一会,魏刀儿翻身而入,脸上却挂着不自然的表情。众人急忙询问究竟。 魏刀儿叹息道:“想不到堂堂一郡郡治,竟然也有这么多的贫苦百姓。我追着那小乞儿到了东大街背后的一处小巷里,发现那里还有好些个乞丐,有大有小,有老有少。那小乞丐回去之后把钱全分给他们了,自己倒是一文没留。” 她拾起桌上的腰牌,拱手说道:“诸位,时不我待。我在这里也耽误了几个时辰了,还要继续追查姓柳的和他的商队。等我办完此事,再与诸位一醉方休!” 谢子枫心中虽然有些不舍,却也知道魏刀儿身为八风营的一员,自然是身负重责。他正要送魏刀儿出去,忽然一拍脑袋,叫道:“差点忘记了!魏姐姐可有快马?” 魏刀儿点头道:“城西便有八风营的营盘,快马可轻易借得。” 谢子枫将苏烈的分析同魏刀儿讲了一遍,又拿出写给李世民的信,说道:“魏姐姐可骑着快马入太行山,往太原搜寻。若还是找不到他们,不妨请我世民兄长出面相助。世民兄长是太原留守李渊的二公子,他看到我这封信后,一定会调动留守府的力量帮助姐姐的。” 魏刀儿将信藏在胸前,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子枫弟弟,小怡,还有王兄,你们多保重!” 众人见她去意甚急,也没有了继续吃酒的心思,结了帐一齐将她送到西门外,直接往客栈而回。 日头已然西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几个人还在酒楼里大快朵颐,不亦乐乎。转瞬间,却只剩下了三个人。人生聚散,不过如是。 “魏姐姐这次去太原,要走好久的吧?”李怡沉默许久,忽然怯生生地问道。 “嗯,是啊!没有十几天是回不来了。”王慕秋怅然说道,“眼看濮阳城里的流民一天比一天多,也不知道这些乞丐们还能否生活下去。” “噢呀,小秋秋,佛心未泯吶!要我说,你把赌钱赢来的钱全散给那些乞丐不就得了?足够他们吃好几个月呢!” 王慕秋捏着钱袋说道:“全给他们,那我们怎么办?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没有一点黑衣人的头绪呢!这些钱说不定哪天就成了我们的救命钱了。” “呼,掉到钱眼儿里面去了!”谢子枫感慨不已。 “啊,你说什么?” “我说钱是个好东西,永远不嫌多!小秋秋,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明天走之前再去西街赌一把大的怎么样?”谢子枫大声喊道。 “嘿嘿,枫弟知我心。今晚早睡,明日赶苏兄和李姑娘回来前,我们再去赌坊赚上一笔!” 谢子枫见李怡在一旁偷偷地笑,佯装生气地问道:“我说大小姐,明天就要去怀谷了,你还没告诉我怀谷到底是什么模样呢?” “怀谷是什么模样?嘻嘻,明天不就知道了么!”李怡并没有被他吓住,反而笑得更大声了。 三人奔波了一天,回到客栈后,便各自回房早早睡了。 第五四节 木牛 更新时间:2013-10-11 谢子枫和王慕秋终究没能赶在出发前赌上一把,原因只有一个,两人都睡过了头。(..tw好看的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当苏烈披着一身露水,匆匆推开二人的房门时,他们俩正以十分不雅的姿势抱在一起。 此时,立在客栈大堂中,望着李怡和李玥那有些怪异的目光,谢子枫举手苦笑道:“我们什么都没干,大小姐,不要这样看着我们啦!” 王慕秋哈欠连天,眼泪都流了出来:“是啊,我们只不过昨夜稍微睡得晚了些。” 两人对视一笑,看在众人眼中,越发肯定这两人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过玩笑归玩笑,众人并没有忘记今天要去怀谷这件正事。苏烈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苏某对此地并不是太熟,敢问怀谷该如何去?” 李怡笑嘻嘻地答道:“怀谷在濮阳东北,雇一辆马车开到谷口的话,用不了一个时辰就到了。王总管,又要花钱了,是不是很心痛啊?” 王慕秋心虚地看了谢子枫一眼,说道:“这个,那个,实在是对不住,我们的盘缠用光了……” “什么!”李怡吓了一跳,“昨天明明赚了那么多钱,怎么一下子就用光了?难道你们昨晚跑去喝花酒了不成?” 李怡狐疑地看着王慕秋和谢子枫,越看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气道:“果然是一对色胚。苏大哥,玥儿,我们走,再也不要见到这两个人了!” 谢子枫见李怡如此激动,忙解释道:“大小姐,我们怎么可能去喝花酒呢。其实,我和小秋秋昨晚去了一趟东大街,把钱都分给了那里的乞丐了……” 王慕秋见李怡仍是气鼓鼓的样子,摆手嚷道:“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是枫弟他偷偷拿了钱要做那散财童子。我可绝对没有把辛苦赚来的钱白白扔掉的意思!” 谢子枫也急了,上前质问道:“我是自作主张拿了钱不假。可是你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也没有阻止啊!而且你看那流民越聚越多,钱不够分的,又从郡守府里偷出一箱钱财来散得干干净净。小秋秋,偷盗乃佛门七戒啊!我要告诉方丈爷爷和慧明大哥!” “枫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去偷郡守家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吧?你还说那郡守为富不仁,不恤民情,活该被偷的好吧?” 两人互相指责,倒是让其他三人将整件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说,你们两个昨晚上没有去吃花酒,而是一直忙着给乞丐们发钱?”李怡手叉着腰,对二人指指点点。 王慕秋指着谢子枫,忿忿不平地说道:“我就说了,我们以后还有好多用钱的地方,不能把钱散光了。谁知这小子见了那些流民,差点连自己的衣服都散出去了。大小姐,枫弟是罪魁祸首,我是被他裹挟的!” “多亏我留了个心眼,没把钱全都交给你们,不然我们恐怕就要饿死在路上啦!”李怡从腰间摘下一个小袋子,得意洋洋的晃着,“怎么,这笔钱是不是也要全散出去啊?” 谢子枫羞愧地说道:“是我做事太过冲动,没有考虑退路。小秋秋说的对,我们还有大事要办,路上是少不了要用钱的。子枫行事鲁莽,以后还请诸位多多提点。” 见他态度如此诚恳,仿佛闯下了弥天大祸一般,众人倒是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了。谢子枫行事虽然莽撞,但却处处源自本心,散财之事更是善举,毫无半点可以指摘之处。 “算啦!既然不是吃花酒,就饶过你们俩了!”李怡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下次要是有这种好玩的事,可不准瞒着我哦!” “大小姐!”谢子枫吃惊地看着李怡。 苏烈脸上的赞许之色一闪而过,在谢子枫肩头轻轻一按,说道:“做的很好。时候不早了,我们去雇车罢。”众人点点头,一齐往东门而去。 谢子枫等人在东门外雇了一辆马车,沿着大路向东直行。(..tw无弹窗广告)初夏的晨风中还带着一丝凉意,将城郊的天与地都染成了绿色。然而行出十里地后,周围景致一下子荒凉了不少,麦田荒芜,杂草丛生。仅仅十里之遥,城里城外便是两幅模样。 “但闻城里新人笑,不见城外旧人哭。”谢子枫卷起手中的书,叹息道,“那些朱门贵人,可曾真心将这旱情放在心上?”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转头向北,走上了一条小路。这条路人迹罕至,左右开着一些无名的小花,红的,白的,紫的,在晨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越往北走,草木越是繁茂,看得众人心情舒畅了许多。 李怡说道:“沿着这条路就能一直走到怀谷了。我爹爹说,怀谷是东郡水灵之气最盛的场所。他辞官回来后,便在谷中搭了几间草庐。别看今年雨水稀少,怀谷的桃花却不比往年的差!” 众人听着李怡侃侃而谈,不觉又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峪口前。只见入口狭窄幽深,两边山壁陡峭,一条小径从中间蜿蜒穿过。山上山下一片绿色,间或能听到黄鹂的鸣声。峪口旁立着一块大石,上刻“怀谷”二个秦篆,古风十足。车夫停了车,对众人说道:“后面的小径实在难行,小人只能送到这里了。”众人听他这么说,纷纷跳下车来,躬身谢过。 甫一进山谷,顿觉天色为之一暗。越往里走,越感到山风在四周环绕,冰爽沁人。走了片刻之后,众人发现这条谷间小径并没有初看时那般狭窄,只不过一路杂草丛生,又遍布碎石,倒真的不利于车辆通行。 “噢呀,你爹爹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这路也太难走了吧?”谢子枫随意踢飞一块石子,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然,李郡丞既然能挑选这样一个幽静的场所,一定是不想有太多外人打扰。我看这条路如此布置,倒是暗合兵家曲径通幽之意。”苏烈皱眉说道。 李怡拍手赞道:“苏大哥果然厉害,爹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一会见了我爹爹,你们可千万别提起郡丞二字啊!” 苏烈有些疑惑的点点头,并没有多问。 转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举目眺望,只见右边山峰绵延不绝,怪石嶙峋。有几股溪水自山顶汩汩而下,在山脚下汇聚成河,往左流去。小河流过之处有一片乱石滩,被人修理得平平整整的。面前不远处,架着一座狭窄的石桥,大概只有两三人宽。小径过了桥后,沿着山势蔓延弯曲,恰好从乱石滩旁边经过,最后没入一片粉红似霞的桃林之中。 “我家就在桃林后面。”李怡用手指了指远处,“看见炊烟了吗?一定是我爹爹在准备饭食。我们快走吧。” 谢子枫笑赞道:“真是个好地方啊!我要是一直呆在谢家镇,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看到如此美景!”王慕秋嘿嘿一笑,并不多言。倒是苏烈指着那片乱石滩问道:“李姑娘,那里可是一处演兵场?” 李怡点头说道:“苏大哥好眼光,爹爹闲暇时就在那里演练阵法。” “李伯伯真是好兴致,赋闲在家也不忘沙场壮志。”谢子枫感慨不已。 众人举步欲行,忽然看到一头黄牛慢腾腾地从山间小径走了出来,路过众人身边时连头都不抬一下。这头黄牛甚是奇怪,行走时一点声响也没有,既不哞叫,也不喘息,虽然无人驱赶,却摇摇晃晃地过了石桥。 “这是什么牛?怎么生得如此奇怪?”王慕秋问道,“刚才从我们身边经过之时,完全感觉不到是个活物啊!” “小妹也探查不到它身上的灵力……”李玥犹豫地说道。 “这……我也从没见过这头牛。”李怡诧异地说道,“怀谷里并没有这样的牛啊!” 众人急忙追上前去,将这头古怪的牛堵在路上。那牛对众人视若无睹,只是一个劲要往前行走。谢子枫一把抓住它的尾巴,笑道:“好牛儿,走累了也该歇息了罢!” 牛尾入手,并没有温热的感觉,倒像是抓住了一截木头。谢子枫皱眉道:“这牛怎么感觉是用木头做的呢?” “木牛流马!”苏烈忽然叫道,“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 “啊!失传了两百年的木牛流马?”谢子枫心里一惊,不由放开那截牛尾。那牛被谢子枫扯了一下尾巴,居然真的就不走了。 “苏某也不能确定,不过相传武侯的木牛可以自行行走,跋涉万里而不知疲劳。从史料上看,木牛的尾巴正是它行走的开关。” 众人见黄牛呆呆地站在那里,忙上前敲打,果然发现这牛是用木料制成,不过在外面蒙上了一层牛皮,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那木牛的眼睛还会一眨一眨,唯一不同的是眸光中毫无生机。 李怡口中啧啧称叹,扯扯木牛的尾巴,又拍拍它的脊背,笑道:“好牛儿,能跑快点吗?” 那牛被李怡这么一扯一拍,居然又动了起来。只见它一头将正前面的王慕秋撞了个跟头,疯一般地往前跑去。 “啊哟,大小姐,你做了什么啊,怎地好好一头木牛变成了疯牛?”王慕秋坐在地上呲牙咧嘴地抱怨道。 “嘿嘿,看小爷将它制住!”谢子枫一式蜻蜓点水,朝着木牛飞奔而去。 那木牛之前一直是一副温吞水的样子,此时发起疯来,跑得竟然比骏马还快。谢子枫一路追去,竟然连牛尾巴也碰不到。众人见谢子枫跟一头假牛较上了劲,纷纷笑出声来。那牛疾跑了几步,忽然一转身,冲着演武场而去。谢子枫追得兴起,想也不想就钻进了演武场。 众人兀自发笑,忽然发现谢子枫和疯牛凭空消失不见了。李怡面色大变,轻呼道:“不好,演武场里有爹爹布的阵法!” 众人急忙追到演武场门口,只见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乱石。苏烈皱眉问道:“李姑娘,你可知这是什么阵法?” 李怡心中焦虑万分,粗粗地将乱石摆法看了一遍,哭丧着脸说道:“我没见过这种阵法……小枫子会不会有危险啊!” “李姑娘勿慌,苏某愿进阵一探!”苏烈解下身后背着的长枪,大步走进阵中。 第五五节 三才 更新时间:2013-10-12 苏烈入阵时,众人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灵气扑面而来。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见他如谢子枫一样凭空消失,王慕秋沉吟说道:“此阵十分诡异,就连大小姐都不认识,为今之计,只有请药师他老人家亲自前来破阵才是。先有木牛,又有奇阵,我等须谨慎行事。” 李怡脸上泛起一丝担忧:“王大哥,小枫子他们不会有危险吧?” 李玥秀眉微蹙,说道:“怡姐姐,你且冷静下来。我们听从王师兄安排便是。” 王慕秋神色凝重,向二人抱拳道:“为安全起见,烦请俩位这就前往桃林,将此地之事告之李前辈。我则留守此处,以防万一。” 李怡还要扭着脖子往演武场中眺望,被李玥温言劝走了。王慕秋目送两位姑娘走远后,又向四周打量了一番,转身也闯进阵中。待王慕秋身形消失后,两个青年自山峰上飘然而下。这两人服饰打扮一模一样,不过一人身材硕长,一人身材略微矮小。 此时那矮小青年愁眉苦脸道:“关键时刻,这木牛就失灵了。还害得三个人误入阵法,我这下罪过大了。” 另外一个青年嗤笑道:“我看,你这是故意的吧?师父命你我二人谒见李前辈和张师叔,你磨磨蹭蹭不说,居然想出将礼品藏在木牛腹中的馊主意。这下好了,丢了木牛就等于丢了礼品,看师父不打断你的腿。” 那矮小青年哭丧着说道:“我哪儿想到会冒出这么几个人来吶……子仲,怎么办才好?” 那高大青年耸耸肩,说道:“现在就去桃林向李前辈赔罪啊!” “啊!那岂不是要见到张师叔了……”矮小青年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我不去!” “由得了你?”高大青年掐着矮小青年的脖子,把他拖进桃林,“几位兄台对不住啦,倘若你们真的丧生在阵中,我一定用师弟做祭品供奉你们。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话分两头,却说王慕秋进入阵中,发现周围的风景全部变了一个模样,没有了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只剩下怪石嶙峋,枯藤昏鸦。[..tw超多好看小说]他小心翼翼地往乱石堆深处寻找,忽然觉得周围光线黯淡起来,居然一下子转到了夜晚。越过几个大石头,王慕秋发现前面居然燃着一堆篝火。篝火旁团坐着几个汉子,一边喝酒一边说笑。 借着火光,王慕秋看清了几个人的面容,仿佛被代海寺的钟槌狠狠地撞了一下,整个人躬成虾米一样。他揪着心口,悄悄地躲在大石后面偷听那几人的谈话。 “要我说,左帅就是厉害,真刀真枪地干是不行,但是排兵布阵那是没得说。”一个精壮的汉子大声嚷道。 “哼!他坐在帐中吃香喝辣,让我们在前面替他冲锋陷阵?”另一个粗大汉子啐了一口唾沫,“还不是仗着他姓王?” “老程这话说到兄弟心坎上了。”一个瘦小的男子笑道,“我等堂堂七尺男儿,何必为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卖命?我听说知世郎大人此次起兵,并没有得到族中的全力支持。反观朝廷那边,支援不断。恐怕……” “怕他个鸟!”第一个说话的汉子叫道,“那隋兵大帅张须陀不是号称孙武在世?不也被左帅连番戏弄得寸步难行?” “你懂个屁!”瘦小男子说道,“你怎知这不是官军的骄兵之计?如今我们已被朝廷大军团团围住,他王绍纵使是孔明转世,又能如何?倒不如现在投了官军,尚能保全首级。” “老虞,你怎么能这么说?”精壮汉子轻喝道,“左帅一向待我等不薄,在这危机时刻,我们怎能弃他而去?” “老秦,你怎么如此死脑子!不是我虞某贪生怕死,我等马革裹尸无所畏惧,家中老小谁来照顾?”瘦小男子森然说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两位哥哥的家眷此时已落在张帅手中了。” “你!”精壮汉子大叫一声,颓然坐下,“虞兄好算计……” “秦二哥果然是个明白人。兄弟也是为两位哥哥着想吶!以两位哥哥的身手,张帅一定不会亏待的。”瘦小男子谄笑道,“何况如今正有一个天大的功劳等着两位,只需冲进中军帐,摘下王绍的首级……嘿嘿!” “老虞,这就不厚道了啊!”粗大汉子压低声音说道,“我老程虽然粗鄙,却也知道寡廉鲜耻。这等腌臜事情,我老程不做,谁做谁就是三姓家奴!” “嘿嘿,只怕两位哥哥不做也得做了。就在此时,已经有人将我等密谈之事告诉王绍了,以他的脾气秉性,恐怕就要对两位哥哥下手了。” 瘦小男子话音刚落,只见传令兵摇摇拱手道:“左帅有令,请秦将军,程将军,虞大夫帐中叙话。” 王慕秋见三人随着传令兵远去,木然地走到篝火边,望着毕剥作响的柴火泪流满面。 “秦二哥,程五哥……我错怪你们了……” 正在王慕秋神思不属之时,篝火腾起的轻烟居然化作仓颉庙中那位卦师的模样,看着王慕秋哂笑不止。 “你是来嘲笑我的么!”王慕秋颓然问道。 “非也,非也!”卦师轻摇羽扇,“五柳先生说过,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过去种种,不过是井中月水中花,你又何必执着?” “井中月水中花……” “此阵名为三才阵,采天、地、人三才,可夺人之精、气、神。你那两位同伴此时尚陷阵中,你若依然执迷于过去的朋友,就要失去现在的朋友了。”卦师猛喝一声,“还不快快醒来?!” 那卦师的身形随着轻烟逐渐幻灭,王慕秋自嘲地一笑:“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五柳先生不做和尚,真是我佛门一大损失呀!”只见他身上的颓然之气一扫而空,手结不动明王印,大喝一声“临”,身上顿时金光四溢,将周围漆黑的夜色帷幕刺了个粉碎。 天色重归清明,王慕秋发现自己正处在雾气之中,不远处只见苏烈持枪而立,面色苍白。 “咦!那可是苏兄?” 苏烈瞧见王慕秋,脸色一喜,说道:“师父,你来了!” 王慕秋诧然说道:“苏兄,你没事吧?我是王慕秋啊,不是你师父!” 苏烈把枪一收,亲热地挽起王慕秋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说道:“师父,敌人在前面摆下了八门金锁阵,你看徒儿该如何破才是?” 王慕秋挣开苏烈的手,轻喝道:“苏兄,你看仔细了!我不是你师父!” 苏烈闻言一愣,皱眉打量了一阵,忽然面色一变,厉声叫道:“我记得你!你是乙支文德!你害死了我师父,妖人纳命来!” 苏烈一把将王慕秋推得倒退了好几步,接着挥起长枪便向王慕秋扫过来。王慕秋见枪剑泛着红芒,吓出一头冷汗。好在苏烈神志不清,仿佛喝醉了一般,枪法也跟着晃晃悠悠的,这一枪居然被王慕秋闪身躲过。王慕秋见苏烈阴沉着脸,还要举枪刺来,急忙往后退去,六子大明咒一个字一个字地喊出来。 这招果然有效,苏烈被一连串的佛音砸得晕头转向,干脆丢了银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师父,徒儿没用,不能替你报仇……乙支文德,你杀了我吧!” 王慕秋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将银枪踢得远远的,说道:“苏兄,冷静啊!我是王慕秋,这里是怀谷,我们现在要想办法破阵,然后去见李靖前辈……” “李靖……兵法……”苏烈轻声念叨着,面露迷茫之色。 趁他发呆之际,王慕秋双手迅速结印,将不动明王咒施放在苏烈身上。只见一道金光划过,周围雾气褪得干干净净。 苏烈神色重归清明,往四周看了一番,忽然捡起长枪,直勾勾的盯着王慕秋。 “苏兄?”王慕秋见他持枪的姿势,心里有些发毛。 “方才之事,慕秋万勿告诉他人。”苏烈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此阵的确古怪,我们当尽快找到子枫贤弟才是。”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便看到谢子枫正骑在木牛上向他们招手:“定方兄!小秋秋!你们来的也太慢了吧!” 王慕秋回头看了苏烈一眼,小心问道:“枫弟,我们是谁?” 谢子枫从木牛上跳下来,走到二人身边,奇道:“噢呀,难道你是苏定方苏大将军?你是王慕秋王大丞相?哈哈,那我就是谢子枫谢公爷了!” 王慕秋确定谢子枫并没有糊涂,长舒一口气:“枫弟你有所不知,这阵法可以夺人精气神,令人产生幻觉。我和苏兄都中了招,你这厮倒是安然无恙。” 谢子枫挠头说道:“我追着木牛来到这里,好容易将它停下来,本想去找你们,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我做了个梦,梦见咱们都做了大官,我还被皇帝封为上柱国呢!不过我觉得做官实在没什么意思,就跟皇帝请辞。那皇帝真不够意思,提剑就要砍我,我打了个激灵,就醒过来了。” 王慕秋和苏烈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谢子枫竟然这么轻易地摆脱了幻境。幻境既破,三才阵的威力大大削弱,只剩下了一堆乱石扰人视线。三人倒也不着急,驱着木牛慢慢往演武场出口方向探索。 “玥儿,这儿!”李怡焦急的声音在前面响起,一块大石应声而碎。烟尘散去后,三人赫然发现李怡和李玥出现在他们面前。 “太好了!你们没事!”李怡抹了一把汗,“爹爹教我的方法果然有用。” 李玥轻笑着解释道:“李伯伯说,这三才阵只能将人困住,却不会伤人分毫。方才我们按照他的吩咐,破开几处阵眼,果然找到了你们。”她看了看众人的神色,讶然说道:“你们怎么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李怡见众人没事,拍手说道:“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快点去见爹爹吧,他还在草庐外等着我们呢。” 第五六节 粗茶 更新时间:2013-10-13 众人沿着小径穿过桃林,果然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倚着柴门在那里张望。(..tw好看的小说)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这名男子身穿粗麻布衣,蓄着三络长髯,虽然衣着简朴,却自然露出一份儒雅。众人加快脚步,走到男子面前齐齐行礼,李怡主动上前互为介绍。 “这位就是我爹爹了。”李怡抱着男子的胳膊,亲昵地说道,“爹爹,这几位就是我新结识的朋友。这位持枪的是苏烈苏大哥,这位和尚打扮的是王慕秋王大哥。”说道谢子枫时,她顿了一下,狡黠一笑:“这个小秀才叫谢子枫,是师伯新收的徒弟啦。” 中年男子摸摸李怡的头,朗声笑道:“都是我中州的少年俊杰啊。某家李靖,小女一路上给几位添了不少麻烦吧?来来来,莫要站在门外,且随某大堂叙话。” 李怡笑吟吟地挽起李玥的手往后院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给谢子枫比划了一下手刀,示意他在李靖面前不要乱说话。谢子枫佯装没有看见,跟在苏烈和王慕秋的后面步入草庐。 这草庐规模不小,布局与谢子枫家类似,规模却大了好几倍。李靖辞官多年,一直悉心打理,屋舍之间干净整洁,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味道。正中的草庐是用来会客的大堂,进门处铺着一张黑熊皮做的地毯,再往里摆放着几张案几,最里面的一张面朝大门,显然是主座。其余几张左右依次排开,乃是客座。主座左手边立着一座香炉,青烟袅袅,满室皆香。右手边则卧着一只青斑白虎,此时正趴在地上昏昏欲睡。 “小白!”谢子枫一眼就认出了这只白虎,忍不住轻呼一声。 白虎听得有人唤它,猛地挣开眼睛,但见不是主人,又懒洋洋的闭上了双目。李靖笑着坐到主座前,摸着白虎的额头,那白虎被李靖这么一摸,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呵欠,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这是内子豢养的宠物。几位后生莫要站着了,快请入座。寒舍粗陋,请多包涵。”李靖口中谦虚,脸上流露出对草庐的喜爱与自得。 谢子枫三人忙称不敢,按着年岁长幼依次坐下,苏烈坐左手第一位,王慕秋和谢子枫分坐右手上下。李靖将三人细细打量,见苏烈双膝紧闭,上身挺直,王慕秋身体微微前倾,以手扶案。唯有谢子枫不习惯跪坐,身体扭来扭去的,最后干脆盘膝而坐。单从跪坐的姿势上便可大致看出三人的性格。李靖暗笑一声,开口说道:“某昨日闲来无事,在前面的乱石滩上随意摆了一个三才阵,却不成想困住了几位后生。所幸几位安然无事,不然,我非饶不过他们!” 李靖一拍双手,两名青年应声从侧厢闪出,耷拉着脑袋在大堂中间站定。 “那引你们入阵的木牛,正是这两个浑小子造的。没有调试好的东西,也敢拿出来显摆?若是大军行进时,木牛出了岔子,你二人难逃军法!”李靖声音虽然平和,却暗含威严。 这两名青年正是先前出现在演武场外面的高矮二人。那高个青年扯了一下矮小青年的衣服,对众人唱了一个肥诺,说道:“我师兄弟思虑不周,给几位添了不少麻烦,还望恕罪。” 那矮小青年低头嘟囔道:“不就是个三才阵么,又困不死人,用得着道歉么……” “季钧!”高个青年轻喝一声,“你就这么想吃张师叔的鞭子?” 那名叫季玉的矮小青年听到张师叔三字,浑身一抖,立马换了一副谄笑的嘴脸:“给几位兄弟赔不是了,都怪在下贪玩,一心想着给李前辈和张师叔一个惊喜,谁知那木牛经不起折腾……” “罢了!”李靖摆手说道,“他们是内子师弟的两个不成器的徒儿,想来也不是成心的,几位后生切勿介意。子仲,季钧,礼物某也收下了,你们这就回去交差吧。” 高个青年听得此言,急忙说道:“前辈,我师父信中所请之事,不知前辈作何决断?” 李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伯道在信中极言晋阳风光之美,却不知我怀谷桃花盛开之时,连东都牡丹还要逊色三分。你回去转告伯道,就说李靖年老体衰,经不起长途颠簸。” 高个青年还想再劝,却见李靖已经侧过脸去,只好叹息一声,领着矮小青年退出大堂。 见他二人怏怏而去,谢子枫忍不住问道:“李……前辈,他二人究竟所为何事,我听话中之意,莫非他们是从太原而来?” 李靖转过脸来,摇头笑道:“子枫不必拘谨,你我缘分不浅,又和我家丫头同龄,唤我一声伯父即可。方才那二人的师父,也就是内子的师弟韩伯道如今在唐国公李渊手下,混得风生水起,便想撺掇我也去投奔。不过某观李渊是个软耳根子,只思安逸,不思进取。跟着这样的人,有何前途?” “哎哟!我看吶,你就是记恨唐国公当年把你关进大牢的事儿!”只听一阵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一名妇人端着茶水挑帘闪了进来。与衣着朴素的李靖截然不同,这名女子衣着配色十分鲜亮,红色襦裙陪着绿色系带,众人不由想到“艳俗”二字。 那女子眉目倒是丰盈秀丽,但见她脚步轻盈,在案几前穿梭而过,还未看清楚动作,已在每个人面前摆放上了一杯清茶。做完这些事后,只见她静静地侧立在李靖身旁,仿佛画卷中的仕女一般,软语说道:“几位后生远来劳苦,先尝尝我家夫君酿的桃花醉吧。” 李靖见她笑语盈盈的样子,急忙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内子张初尘,年轻时行走江湖,人赠绰号红拂女。初尘吶,我们男人家谈话,你先下去陪着丫头和玥儿吧。” 张初尘露齿一笑,轻声说道:“我不插嘴,你们权当我不存在好了。” 李靖见张初尘执意要听,只好轻咳一声,接着说道:“浓酒可以乱性,清酒可以怡情。这桃花醉乃是某用谷中的桃花泡制而成,几位尝尝如何?” 众人谢过李靖和张初尘夫妇,举起杯子浅尝一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神色各异。还是谢子枫实诚,拱手问道:“伯父,这怕不是酒,而是茶吧……” “这个……”李靖悄悄地扯了一下张初尘的衣衫,低声说道,“不是说好了上桃花醉的,怎么上得是茶?” 张初尘俯在李靖耳边咬牙切齿的说道:“上什么酒,老娘还指着用酒卖钱呢!”起身望着众人温柔笑道:“你就是子枫吧,我家丫头刚还夸你是少年俊杰,文武双全呢!你们不知道呀,这桃花醉就是清茶,你们可看到杯中的花瓣?这可是奴家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呢。”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面前这人同江湖上传言的那位侠女相去甚远。 李靖见场面有些尴尬,干笑着说道:“后生们可知茶的来源?茶者,查也。品茶即是自查,就拿这‘桃花醉’来说吧,有人可以品出甘甜,有人却能品出苦涩,某却可以从中品出酒意呀,啊哈哈哈!” 众人听了李靖这番话,若有所思,又尝了一口,果然从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李靖趁众人低头品茶之际,擦了一下额头的细汗,对张初尘说道:“初尘吶,时候也不早了,该给孩子们上饭了吧?” 张初尘笑如春风,轻声说道:“没有备下。” “这……”李靖老脸一抽,压低声音问道,“我刚刚不是做了一些扁食么?” “不够这么多人吃的。” “那你就再做一点,家里还有些余粮吧?”李靖见几位少年偷偷往这边看,心下一急,说话声音陡然大了起来。 “好啊,李药师!居然敢命令起老娘了!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濮阳的面价都快涨破天了,这一顿扁食就能花掉好几文钱!你整天坐在家里闭门造车,倒是出门给我们娘俩挣点钱回来呀!”张初尘把茶盘往李靖面前一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靖破口大骂。 众人眼见李靖夫妇为了一顿饭吵了起来,只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是王慕秋懂得人情世故,咬咬牙从胸前掏出一只玉镯,恭声说道:“我等来得匆忙,没能备下礼物,这只手镯还请伯母收下,不成敬意。” 张初尘正板着脸教训李靖,一眼瞅到王慕秋手里的玉镯,脸色顿如春风化雨。只见她袅然来到王慕秋身前,口中推辞,手却不慢,玉镯眨眼间便套在手腕上了。她抬起手臂看着这只玉镯,脸露可惜之色:“哎呀,慕秋太客气了!可惜这玉镯只有一只,戴在哪只手上,另一只手都觉得空荡荡的,这让我怎么做饭呢?” 王慕秋咬一咬牙,抖抖索索地又摸出一只玉镯,“慕秋一时疏忽,忘了将另一只拿出来了。” 张初尘笑得下巴都快掉到地板上了,“哎呀,慕秋真是个好孩子。你们等着啊,伯母这就去包扁食。”众人见她翩然而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靖苦笑着说道:“内子以前是越国公府的侍婢,生活安逸,不愁吃喝。自从跟了某以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才落下个贪财的毛病……几位后生见笑了。” 李靖又嗟叹了几句,坐正了身子问道:“言归正传吧,某这草庐,可是很少能迎来客人。这位少年名叫苏烈是吧,听丫头说,你一定要见某一面,到底所为何事啊?” “在下苏烈,奉鱼上柱国之命,拜望药师前辈!”苏烈伏身拜倒,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哦?可是鱼具罗老将军?”李靖看着立在苏烈背后的银色长枪,眸光中闪过一丝惊诧,“某自离开东都洛阳后,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鱼老将军了,不知他老人家康泰否?” 苏烈重重地扣了个头,颤声说道:“我师父他……他被高丽大将乙支文德用异术暗算,三年前就故去了……” 第五七节 淡饭 更新时间:2013-10-14 “什么?鱼老将军死了?”李靖一掌拍在案几上,居然生生将桌案拍出一个手印! “正是如此。.tw[]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苏烈调整呼吸,缓缓说道,“他老人家临终前一直对晚辈说,若是有李药师在军中,必然不会中那乙支小儿的诡计。” 李靖苦笑不已:“这老儿临死了临死了,还要劝某重新为朝廷效力。大隋这条大船,某是不会再上了。不过,你此次寻某,一定不是为了这事。” 苏烈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定方斗胆,想拜前辈为师!” “拜我为师?”李靖大笑道,“某不过濮阳一散人耳,没什么能教你的。” 苏烈猛地将额头砸向地板,言词恳切:“我师父说过,李前辈乃是当世第一兵法家。苏烈不才,想学习前辈的兵法。” “唔……”李靖闭上双眼沉思了片刻,“某问你,你学兵法是为了什么?”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苏烈大声答道。 “就这些?”李靖追问道。 苏烈沉吟片刻,摇头说道:“苏烈书读得不多,只知道将军上当忠君爱国,下该保境安民。倘若学得前辈的兵法,匡扶天下也未必不可!” “呵呵。”李靖冷笑一声,“小后生,本事大小先且不论,这志向倒是极大。某再问你,何为匡扶天下?” “寻一明主,为他扫平所有敌手。” “如果这明主的敌手,正是你的父老兄弟呢?” 苏烈闻言愕然,半晌回道:“既已选定明主,烈当誓死相从。倘若非要与父兄厮杀……某也只好舍义取忠了。”他见李靖微微摇头,不由问道:“苏烈说得不对?” 李靖叹息一声,起身说道:“不是不对,是大错特错。.tw[]” 他将身子转过去,拂袖说道:“某之兵法,非杀人之兵法,乃救人之兵法。小后生学而无益,还是另觅贤师罢!” 苏烈脸上露出一丝焦急,跪行几步问道:“前辈,晚辈向学之心,天日可鉴!” 李靖长叹一声,只是不发一言。 苏烈见他如此坚决,神色大为失落,强笑着与谢子枫和王慕秋打个招呼,提枪便走。刚跨出大堂,只听李靖悠然说道:“定方,你乃治世之名帅,非乱世之英杰。方今天下乱象不明,你若要择主,当谨慎万分。夏明侯窦建德在河北深得民心,正在筹谋起事。某见他律己而宽人,厚赏而轻罚,并非明主,切不可轻易去投。” 苏烈原本并没有打算投奔窦建德,被李靖这么一说,反而激起心中傲气。他头也不回,朗声说道:“谢前辈提醒,不过苏烈的路,苏烈自己会走。前辈这么一说,苏烈倒想试着在夏明侯帐下做些事情了。” 李靖见他去得坚决,摇头叹道:“一块璞玉,可惜了。天意如此啊!” 谢子枫见李靖面露悔意,忙劝道:“既然伯父认为定方兄是一块璞玉,为何不收他为弟子?子枫这就将他追回来。” 李靖摆手道:“不必了。苏烈性格坚实高傲,既然离去便不会回头。且看他能在河北闯下多大名堂。” 王慕秋和谢子枫见他不愿再提苏烈之事,只好缄口不言。 李靖正要问二人话,忽然听到张初尘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李药师,你做的好事!老娘辛辛苦苦做了三份扁食,你却把人撵走了!你这不是让老娘空费力气?” 李靖苦笑着应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便走了嘛!” “放屁!”张初尘絮叨不停,“老娘看那后生挺顺眼的,就把你平日里写的那些字拿了一些给他,总不能让人家空跑一趟吧?” “哎哟,初尘吶!”李靖跺脚道,“那是我自己新写的兵书啊!你就这么,就这么……哎哟……这也是天意吗?” “哎哟什么啊?你都已经日薄西山了,人家可是年少有为!你不想做人家师父,老娘想做人家师娘!”张初尘大声喊道,“你给我过来盛饭!再让你说一会话,连小枫小秋都要被你说跑了!” 谢子枫和王慕秋见张初尘说话如此彪悍,忍着笑说道:“伯父,请!” 李靖也不着恼,乐呵呵地跑出去端饭去了。 “小秋秋,伯母擅自把兵书送给定方兄,伯父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呢?”谢子枫小声问道。 “枫弟,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王慕秋笑道,“你可听过漂母的故事?” “噢呀是了!韩信在淮阴穷困潦倒,却不肯屈膝行乞。那淮阴令爱惜其才,想要救助于他,又怕韩信孤高,不愿接受施舍。于是便让妻子装作漂母,为韩信送衣送食。”谢子枫恍然大悟。 “孺子可教也!”王慕秋倾过身子,在谢子枫额头轻轻一弹,“伯父这师父的名头,是摘不掉了。我想苏兄很快也会明白的。” 谢子枫拍手笑道,“这下我就放心了。” 两人正在揣测时,只见李靖和张初尘各端着两盘扁食进来,笑着说道,“来,尝尝某家的扁食。” 谢子枫往门外张望,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见大小姐和师妹?” “哦,她们在厨房里另摆了一桌。”摆好碗箸后,李靖坐在主座上请道,“扁食要趁热吃,我们边吃边聊。” 张初尘坐在刚才苏烈的位置上,温言说道:“不必拘束,把这里当作你们的家便是。说起来,小枫是我的师侄,小秋又是小枫的表哥,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嘛!” “一家人还抢我的手镯……”王慕秋夹起扁食送进嘴里,轻声嘟囔道。 “小秋这话说得,伯母都不好意思了呢!”张初尘掩口笑道,“既然是一家人,搁谁手里不是搁呢?等你将来娶了媳妇,伯母送你一双更大的!不过,和尚是不能结娶妻的吧,真可惜吶……” “咳咳,你不是有话要问两个孩子么?”李靖忍不住提醒一句。 “是了,差点忘了正事!”张初尘放下碗箸,敛色问道,“我听丫头说,荥阳那里的洛水出现了灵气异变,还引出好些个上古妖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子枫见她问起这个问题,忙擦擦嘴:“张……师叔,洛水灵气异变这件事情来得着实蹊跷,我们也是偶然间发现的。我师父和方丈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师父已经连夜赶回龙虎山向师门请教了。” “张大哥思谋果断,说是请教,恐怕是回师门搬救兵去了吧?”张初尘面色凝重,“此事竟然如此严重!那代海寺的道衍大师又怎么说?” “这个晚辈来说。”王慕秋双手合十,沉声说道,“家师大致认定,此次洛水灵气异变与三十多年前颖水异变如出一辙。他以自身精血为饵,在代海寺周围布下十方结界,可暂保代海寺及周围村镇的平安。不过家师毕竟年事已高,心力有限,晚辈只怕这结界撑不了太久……” “原来如此!我三日前正好看到代海寺上空佛光普照,还在揣测到底发生了何事。三十五年前颖水之战,我听我师父说起过。那次大战,我太清门损失惨重,太清宫山门一闭就是二十年。师父说过,当初如果没有道衍方丈,他恐怕早就死在颖水了。我太清门深受道衍方丈大恩,自当竭力相报。我过几日便往太清宫请师兄们下山。” 谢子枫和王慕秋得到这句承诺,脸上不由得泛起喜色,连忙伏身称谢。 “不过,仅凭我太清门是远远不够的。此事还得各门各派摒弃前嫌,通力合作才是。”张初尘面露忧色,“你们两个有所不知,中州各门派这几年来,勾心斗角,内耗不断。单说我太清门,自我师父驾鹤西游,我那几个师兄,或闭关苦修,或入世为官,为个道术流派吵得各不往来,此次太清宫求援,或许会遇到不少麻烦。不过佛门也好不到哪里去,各宗之间唇枪舌剑,若没有几位大僧压着,恐怕早就打起来了。至于其他门派,要么势力微薄,要么遁世不出,根本不能指望……” “初尘,某夜观天象,见荧惑浮现,岁星黯淡,恐怕洛水之变,将牵动整个天下!既然是天下之事,何必拘泥于一州呢?这一点上,你不如仲坚兄考虑得仔细。”李靖冷静的分析道。 “二哥言之有理……”张初尘点头称是,“青州就在中州旁边,那里有儒门稷下学宫,又有齐墨总部。若是将此事之利害告与他们,我想,以稷下学士和墨者的胸怀,是断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不错。三十五年前,山东诸门派深受华严宗之恩,订下了血誓。若以此说服各门派捐弃前嫌,某想多多少少会有些效果吧。”李靖沉声说道,“某在这怀谷呆得也太久了,是时候出去见一见老朋友们了。某与稷下学士的几位祭酒有些交情,当亲往青州一行。不过,某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李靖走到谢子枫身前,俯身问道:“听说子枫从袭击代海寺的贼人身上找到了一枚腰牌,不知是否带在身上?” 谢子枫忙摸出那块黑色的木牌,双手递上:“不知伯父可识得此物?” 第五八节 弈棋 更新时间:2013-10-15 “这……”李靖将腰牌来回翻看一遍,忽然想起了什么,“听说江湖上有朱雀七宿,莫非这人是七宿之一?” “这枚腰牌的主人,自称叫做轸水蚓。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谢子枫想了想,又说道,“袭击我们的人,不多不少正是七人。不过除了那个领头的首领,会使一手飞石术法,其他几人都被我们打败了。” “不对!”李靖低喝一声,“朱雀七宿成名已久,乃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怎会尽数折在你们手中?” 他摆摆手,拦下谢子枫的发问,缓缓说道:“不过你说的飞石术,倒是朱雀七宿中张月鹿的成名技。以某观之,这些黑衣人恐怕并不全是七宿真身!” “可是无论如何,这帮家伙和朱雀七宿脱不开干系。”谢子枫急忙问道,“听说朱雀七宿的主人就叫朱雀,而且是鬼谷子的传人,伯父可知道此人?” 李靖沉吟片刻,说道:“鬼谷门自战国起流传至今,每代宗主皆号曰鬼谷子,座下弟子按四象排布,分别称为玄武,卧龙,白虎,凤雏。这朱雀的名号,或许是从凤雏二字中衍化而来?不过据某所知,鬼谷门已销声匿迹多年,就连这一代的鬼谷子都不知道是否尚存于世。况且鬼谷门人虽然奇谋诡谲,行事却秉承天下大道,怎会教出这等低劣的手下?仅凭朱雀二字,尚不足以确定其与鬼谷门的关系。” 谢子枫心下失望,忽然想到那天清晨的大雾,忙问道:“我听蒲山公说,鬼谷门下擅长各种诡异的阵法,这些阵法里可有让方圆五里升起大雾的?” “哦?竟有此事?”李靖拂须说道,“此等可以改换天象的阵法,先代卧龙先生诸葛孔明曾在赤壁用过。传言说,此等颠倒五行,分割阴阳的奇阵,只在三略里有所记载。此书由黄石公赠与留侯张良,又辗转传到武侯诸葛手中。不过在那之后,便不知道此书下落了。怎么,子枫难道见过这种阵法?” 谢子枫点点头:“诸葛武侯既然是鬼谷门人,那摆出迷雾阵的,一定是鬼谷中人了!目前看来,我们只有一边寻找朱雀,与他当面对质,一边打听三略到底落在谁人手上。双管齐下,或许能找到端倪。” “你们要寻找朱雀?还要寻找三略?”李靖与张初尘对视一眼,苦笑道,“鬼谷门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三略奇书散佚数百年,寻找起来谈何容易?更何况那朱雀或许并不是你们要找的幕后黑手……” “伯父的好意,小侄心领了。不过小侄虽然学识粗陋,却也记得荀子大师的训诫。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我们去找,我相信总有找到的一天。”谢子枫自信地笑道。 李靖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张初尘打断:“二哥,你少说两句,先让孩子们把饭吃完。” “对对对!”李靖点头笑道,“既然来到怀谷,就一定要多住几天。某看你们神色疲惫,用罢饭后先休息休息,旁边的几间草庐都是空着的,一会让你伯母收拾收拾,今晚好好睡一觉。” “二哥,你让我收拾草庐?”张初尘笑容满面,拳头却捏得嘎巴作响。 “啊!我说让你收拾了吗?子枫,慕秋,你们可听到我让你们伯母收拾草庐这句话?”李靖急忙摇头道,“当然是为夫来了,是不是?子枫慕秋,你们两个一会到后院凉亭里找我。我有事要对你们说。” 看着李靖落荒而逃的样子,张初尘笑得珠钗乱摇。谢子枫和王慕秋也被这夫妻二人感染得笑出声来,连日来郁积在心中的担忧和不安一扫而空。[..tw超多好看小说] “这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嘛!”张初尘起身收拾着餐具,“天塌下来,有伯父伯母们顶着呢。你们只要好好地吃,好好地睡,好好地学习本领,等到我们撑不住的时候,再来接替我们罢!” “唔,二哥倒是跑得快,这堆碗筷谁来洗呀……”张初尘款步走出大堂,远远的还能听见她的大嗓门,“李药师你个混蛋!让老娘用芊芊玉指来洗碗,你也忍心!” “噗哈哈哈!”谢子枫身子向后一仰,直接躺在地上,“李伯父和张师叔,果然不是一般人呢。” 王慕秋抱着膝盖轻声说道:“是啊,与传说中的大不相同。风尘三侠么……也不知道张邋遢现在在做些什么呢。” “师父吗?”谢子枫眯着眼睛,“或许已经到了龙虎山,或许哪个酒肆里呼呼大睡吧?” 斑驳的阳光透过门帘洒进大堂,整个草庐都沉寂了下来,安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小秋秋……几天之前,我还不知道大胡子叔叔就是大名鼎鼎的虬髯客,更不会想到会见识这么多地方,遇到这么的多长辈和朋友……”谢子枫呢喃的声音如同呓语,“你说,如果不是因为洛水异变,我会不会真的就在谢家镇过一辈子呢?” “嗯?”王慕秋鼻子里轻哼一声,“谁知道呢。” 两人休息了半晌,依着李靖的吩咐往后院而来。但见柴扉之外,青石盘桓纵横,涧水叮咚而下,汇成一汪碧水清潭。潭中央立着一座小小的八角亭子,亭中摆着石桌和几个石墩。隐约可以看到李靖正坐在里面。 谢子枫和王慕秋踩着石头来到凉亭,但见青山绿水环绕在外,诗情画意洋溢其中,亭里亭外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咦,这是什么?”谢子枫指着石桌上刻画的棋盘问道,“看这格线,横九纵十,一定不是围棋了……” “呵呵!这是象棋。”李靖点头笑道,“你们可曾听过周武帝宇文邕?相传此棋就是他发明的。” “唔,当皇帝的果然有闲情逸致啊……”谢子枫撇嘴说道。 “你可不要小看了这象棋。天文地理,五行八卦,算数律吕,君臣纲常,皆在这方棋盘之中。”李靖拿出盛满棋子的盘子,将棋子按红黑二色摆于棋盘两侧,成对峙之势。 “你们且看,黑方乃西楚霸王,红方则是汉王刘邦。此二人各率兵马,分列楚河汉界两边。”李靖娓娓说来,“君主居中,统御六级。中宫九格暗契河图,又以八卦定其方位。左右二士,出则尽忠,入则尽孝。再左右有二相,以制律令,为后世法。再左右为二马,武论七德,文表四教。再左右为二车,或升进以报德,义在迁善;或黜退以贬过,事在惩恶。有砲二,用以观德,有卒五,用以驱使,不动则已,动则不退。” 李靖又将象棋的规则细细说与王慕秋和谢子枫听:“这种象棋是某偶然间从象经中所得,其中变化无穷,竟然与兵法相通。” 见二人对这象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李靖笑道:“我们厮杀一盘如何?你二人谁先来?” “枫弟,愚兄一向让着你,这次你得让愚兄先来。”王慕秋本就喜爱这些新奇物事,此时更是心痒难耐,一屁股坐在李靖对面,面前正好是黑棋。 “唔,选了西楚霸王啊……”李靖沉吟一声,“楚汉两家鸿沟划界时,霸王被动,汉王主动,当由汉王先行。砲二平五!” “先取中卒,然后要将吗?”王慕秋沉思片刻,也走出同样的一步,“我与你换卒如何?” “呵呵……霸王不恤小卒,汉王却是爱护士兵。马二进三,护!”李靖飞起左马,将中卒牢牢看住。 “积小胜而成大胜,乃兵法要诀。我非要你这中军之卒!砲三进七,吃!”王慕秋杀伐果断,步数咄咄逼人,眼看李靖中军大乱,丢盔弃卒。谁知几步之后,王慕秋的棋子被李靖一个一个困在汉界一方,杀得干干净净。 “将军了哟!”李靖双马卧槽,将楚霸王困死在九宫之内。 “我就说嘛,跟伯父这样的高手过招,一定要步步为营。”谢子枫努嘴让王慕秋腾出地方,重新将棋盘摆好。 李靖的起手仍是砲二平五,然而此次谢子枫并没有选择与他对攻,而是率先飞马护住中军卒。 “呵呵,想要护住小卒?”李靖哈哈一笑,却走出了王慕秋刚才的那招。 炮三进七! 谢子枫慌忙用马踩掉砲,心中早就乱成一团。方才王慕秋正是这样输掉了一盘,为何李靖这次却要依样画葫芦?这其中难道有什么阴谋?谢子枫忐忑不安,只好龟缩在楚河这侧,筑起防线。 “任你百丈雄关,可挡三百飞卒?”李靖见谢子枫布局缜密,也不着急,驱动五个小卒一齐过河,居然将谢子枫的防线撕得粉碎。 “攻也不行,守也不行,难道我们真的就赢不了伯父了吗?”谢子枫看着幸灾乐祸的王慕秋,哀声叹道。 “孙子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战者要想立于不败之地,首先要守的滴水不漏才行。”李靖轻拂胡须,重新摆好棋子,“你们二人一起来吧。”说完,一砲直架当头,仍是那招砲二平五。 第五九节 御气 更新时间:2013-10-16 面对李靖的同一起手势,谢子枫和王慕秋立马产生了分歧。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王慕秋力主平砲对攻,谢子枫则主张跃马护卒。两人争吵了一会,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只好飞起左相。 “唔,有点意思。”李靖心里赞叹,手下却毫不留情,一砲直打过来,两人忙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战。随着时间的流逝,棋局中的棋子愈来愈少,然而战况却愈来愈激烈。王慕秋攻势凌厉,谢子枫思虑深重,两人配合起来,居然堪堪能和李靖站个平手。 “当头砲,要将!”李靖抓住两人一个疏忽,一砲轰来。 “这……”双相回援不及,其他各子又远在前线,九宫格内除了双士,竟然无人可用。王慕秋喃喃自语道,“藏于九地之下,藏于……” 他忽然目光一闪,将士高高挂起:“我藏兵于九地之下,砲没有了架子,你却如何要将?” “孺子可教也!”李靖大笑一声,伸手将棋局打乱,“山穷水尽之时,方是云升雾起之处啊!弈棋如弈人,一味进攻,则失之骄横;一味防守,则失之灵动。攻守相合,虚实相生,方是用兵之道。下棋之时,首先要让棋子为我所用,然而棋子终归只能落在棋局之中,唯有棋手才能掌控全局。故而某认为行军作战之中,将帅第一,士卒次之,兵法最次。为将帅者,士卒第一,兵法又次之。爱人者,人恒爱之,故吴起因爱人而练成魏武卒;恶人者,人恒恶之,故商纣王因恶人而遇临阵倒戈。慕秋,日后行军,切记要以人为本,体恤士卒,不要再和以往一样,只重兵法谋划而冷了手下将士的心。” “伯父何出此言!”王慕秋大吃一惊,“难道您知道我的身世?” “呵呵,知世郎王薄首举义旗,天下震动。[..tw超多好看小说]手下两位少年俊杰,一位善于谋划,一位长于奔袭,某说的可有错否?”李靖笑道,“慕秋不必太过自责。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更可况知世郎的失败,与你无关。” “怎能与我无关?”王慕秋睁大眼睛问道,“若不是我左营哗变……” “知世郎以推翻昏君,还政于民为号,却仍用山东世家的显赫身份凌驾于百姓之上……知世郎之心何其不坚哉?眼见军情危机,不思发动百姓,却与新罗勾连,想要引异族入关。如此行事,怎能得到民心,怎能不败?” 王慕秋听了李靖这番话,怔怔不语。谢子枫有些担心,正要上前劝慰,忽见王慕秋长身而起,仰天大笑。 “小秋秋!你怎么了?”谢子枫急忙向李靖求救,“伯父,秋哥他怎么了?” 王慕秋笑了一阵,忽然对着李靖长长一揖,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多谢伯父指点迷津,慕秋感激不尽。” “呵呵,顺手为之罢了,何必言谢?”李靖朗声笑道,“我听说你从你伯父那里学了些五行阵法?” “是,不过我伯父的五行阵法也是从一本残卷中得到的,只记载了一种定风阵。” “我书斋里有些阵图,你可仔细观之。你我并非师徒,我不能为你讲解,能否领悟,全看你自己了。我,你可随意观看。”听得此言,王慕秋急匆匆地向二人告退,离开了凉亭。 李靖看着依然端坐着的谢子枫,好奇地问道:“你就不问问,你那表哥到底是何人?” 谢子枫平静地说道:“他想说时,我自然知道。他不想说时,我又何必强求?” “好好好!”李靖轻抚手掌,赞许道,“小小年纪,行事之中居然兼具儒道两家之风,仲坚兄收了一个好徒弟呀。” 他随手拿起一枚“士”放在楚河汉界边上。那枚“士”甫一落地,居然泛起淡黄色的光芒。他又依次拿起相马车砲放在士的旁边,形成五角之势,只见这五枚棋子光华璀璨,依次现出淡黄色,蓝色,青色,红色,金色,俨然一座小小的五行阵法。 “这是!”谢子枫瞪大眼睛说道,“这几枚棋子怎么会散发出五行灵气?” “这就是御气之术了。”李靖笑道,“这几枚棋子在某看来,士稳重,相温文,马跳脱,车性烈,砲灵动,正与天地间的五行灵气相合。某心里所如是想,调集相应的灵气附于棋子之上,故而落子之后,灵气依然不散。” “这也是御气术?”谢子枫不解地问道,“我之前都是用自身去感受五行灵气,通过默想情景,借得相应的灵气。却未曾想过,灵气也可以做此用途!” “哦?你是通过幻想,‘借’得五行灵气的?”李靖神色微变,沉吟问道,“你且试试,在这里借些火灵之气来。” 谢子枫闭上双目,正好今日听得许多武侯的故事,于是幻想起火烧赤壁的情景。李靖在他对面坐着,只觉一股木灵之气自东南而来,转而化为浓郁的火灵之气,在谢子枫身周形成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在这水灵之气浓郁的场所,居然能借到如此强悍的火灵之气,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御气术可以做到的了。李靖心中如深海泛波,口中却平静地说道:“不错,将灵气借来,只是御气的第一境,人境。你要如何使用这些灵气呢?” “我……将它们聚在拳头上,一拳一拳砸出去……”谢子枫有些心虚地答道。 “呵呵!”李靖见他并不是故意藏拙,而是真的对御气术一无所知,不由笑了出来,“玥儿说你是道术奇才。某却要说,你是道术怪才。你的御气境界明明可以突破地境,却死死守着人境不放。灵气汇聚起来之后,有无数种使用的法门。将火灵之气引向枯柴,可以生火,将水灵之气引向茶杯,可以解渴。哪一种方法,不必你用拳头砸出去强?” “还能这样用!”谢子枫恍然大悟,“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原来我之前却是用了最笨的方法!” “不错,以物为媒介,才能最大化的利用起借来的灵气……”李靖忽然想到,谢子枫御气的法门十分古怪,居然可以无视水火相克,借到丰沛的火灵之气。倘若被他真的掌握了御气术的地境,该是何种模样呢?他一边沉思,一边观察着谢子枫。见他拿起一枚“马”,口中念念有词。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小侄认为马并不跳脱,反而坚韧不拔。那么应该赋予它土灵之气才是。”谢子枫陷入冥想,土灵之气疯狂地涌向手指,又融入棋子之中。只见那枚棋子黄光一闪而灭,整个棋子居然化成了齑粉! 嘶!果然威力更盛。李靖看到这一幕,差点揪掉自己的胡须。 “这……”谢子枫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的粉末诧异问道,“我只是在心里默想土灵之气,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这也是某不解之处。御气术是道门中比较讲究顿悟的一种术法,关键原因就在于即使掌握了与天地五行灵气沟通的法门,御气的速度快慢以及灵气多寡都是因人而异的。从子枫你冥想的时间上看来,你的确刚刚摸到地境。但是你这借得的灵气之丰沛,普通修道士没有十年的修行是不可能达到的。你可是有什么修习的诀窍?”李靖有些希冀地问道。 谢子枫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伯父过誉了,小侄学习这御气术不过才几天,哪儿懂得那么多东西?不过伯父所说的御气之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御气术脱胎于道德经,故而将御气分为人境,地境,天境,道境,自然境,取道经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意。”李靖呵呵笑道,“你这新入门的小道士,居然也能一脚踏进地境。你说自己是不是道术怪才呢?” “伯父……”谢子枫见李靖面容慈祥,眼含欣慰之色,心里涌起一份感动。他忽然想起了自家的老爹,依稀记得小时候念书的时候,老爹也是这样,坐在柿子树下含笑看着自己。想到这里,谢子枫双目微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李靖见他这副模样,知他必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情,忙打趣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稍微表扬一下就哭了?” 谢子枫揉揉眼睛,忽然想起自己身上奇怪的真气,忙向李靖请教道:“伯父,我前几天忽然自己能外放真气。不过我这真气有点古怪,按照道衍爷爷的说法,虽然像是某家的真气,实际上威力却大大缩水了。您看!”谢子枫闭目凝想,白色的浩然之气忽然浮现在身周。 “唔!这看起来的确与浩然之气相似。”李靖伸手感受着这股真气,“不过果然如道衍方丈所言,并不是儒门的正宗真气,里面除了浩然正气之外,似乎有一些别派的气息……” 李靖沉思了一会,摇头说道:“古怪,果然古怪。这种气息十分微弱,某一时也想不到它究竟来于何处。不过这股气息并非邪门外道,子枫尽可放心施展。说起来,若不是某与稷下学士们相熟,早年曾见识过浩然之气,就要险些将它看做真正的儒门道术了!” 李靖见谢子枫一脸失望的神色,促狭道:“子枫,你日后到了儒家地盘,可要慎之又慎啊!这假的浩然之气,若是被稷下学宫的老夫子们认出来,非要提着扫把追你半个临淄城不可啊,哈哈哈哈!” 第六十节 亭中 更新时间:2013-10-17 谢子枫听李靖说到,他也不能解释自己身上出现的奇怪现象,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有一种窃喜,因为自己的这种奇异天赋,居然连见多识广的李药师都不知晓;有一种兴奋,这种不请自来的真气在以往的战斗中总是不经意地帮了自己的大忙;有一种不安,为什么这种诡异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少年沉浸在忐忑而惶惑的心境中,连李靖何时离开都没有发现。等他回过神来,凉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散落一桌的棋子。谢子枫想试试刚才学到的御气术,于是随意拈起一枚棋子,闭上眼睛开始冥想。这次他不敢再去想着八方风起,九州雷动的大场面,而是想到了延津客栈那夜的篝火。睁开眼来,只见手中的棋子上下闪烁着红色的光芒,正是注入火灵之气的表现。 成功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棋子放到桌上,摒住呼吸。只见这枚棋子离开了自己的手以后,光华不减,正和刚才李靖使出的效果相同。谢子枫轻呼一声,毕竟是少年人,瞬间忘记了刚才的烦恼,再也遮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与那来路不明的真气相比,传自师父,又由李靖指点过的御气术,显然才是他行走江湖的倚仗。 那枚棋子脱离谢子枫大约十息之后,身上的红光黯淡下来,显然是灵气逸散殆尽的缘故。谢子枫想了想,又拿起另一枚棋子,默想着自家的那口水井,周围的水灵之气轻轻地汇聚到自己的指尖,温柔地渗入棋子中。只见那棋子变得晶亮如玉,煞是好看。 谢子枫玩得兴起,不断地变换五行灵气,只见手中的棋子颜色变换,忽明忽暗,仿佛上元节夜晚的焰火一般。 “师兄,这是什么?一闪一闪的,甚是好看!”李玥刚走进凉亭,一眼便看到了谢子枫手中的棋子,心中大为惊奇,不由出言问道。 “啊!是师妹啊。”谢子枫脑子一转,嘻嘻笑道,“这是李伯父送给我的宝贝哟,你来看看!” 李玥小心翼翼地接过棋子,翻来覆去看个不停。没过多久,棋子上的灵气散尽,又变成了一块普普通通的木头。李玥吃了一惊,以手掩口道:“这是一枚棋子!怎么刚才能感受到它藏有灵气呢?” 谢子枫见她动作可爱,哈哈一笑,又拿起一枚棋子,浸入地境,那枚棋子瞬时金光灿灿,如同一块元宝一样。李玥将谢子枫的动作看在眼里,迟疑地问道:“师兄,这也是御气术吗?” 少年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不错,你师兄我刚刚领悟到了御气的第二重境界。师妹,你之前说我是天才,我还不信,现在我有点信了。” 李玥听谢子枫自卖自夸,抿嘴笑道:“小妹不是没见过御气术……只是从没见过有人会将灵气用在棋子上。师兄,你这法术难道是为了走夜路照明用?” “这……”李玥先扬后抑,顿时将谢子枫的笑声噎死在喉咙里,他轻咳几声,佯装镇定地说道,“怎么可能?这只是师兄我的一个试验罢了。我这御气术,绝对要比以前的赤手空拳厉害!” “既然如此,”李玥轻身跃出凉亭,踩在潭中的一块大石上,盈盈一揖,“小妹斗胆,请师兄赐教几招。” “啊!师妹,你没开玩笑吧?”谢子枫挠头说道,“你道术精深,剑法又那么厉害,师兄是望尘莫及啊。” “师兄太谦虚了。”李玥难得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你不是已经领会了御气第二重境界了么?小妹实在是想见识一二啊!还是说,师兄看不起小妹,不愿意与小妹过招?” 谢子枫赖在亭子里不肯出来,李玥已经拔剑出匣,一捏剑诀,长剑锃地一声飞进亭中。 “噢呀!师妹你要来真的呀!”谢子枫口中大叫,整个人狼狈地从亭子里逃出来,那把剑不疾不徐地跟在他后面,如同一位监工。(..tw) 谢子枫站在另外一块大石上,口中抱怨连天:“师妹啊,你可要手下留情啊!伤着我没事,伤着伯父家的凉亭,恐怕张师叔会把我绑到集市上卖了赔钱的……” 李玥清声说道:“师兄放心,小妹自有分寸。且看小妹这招,凌扶摇兮憩瀛洲!” 一道湖蓝色的水柱自李玥指尖生发,恰似长虹贯日,往谢子枫所在的大石落下。 “噢呀!这就是水系道术么?这难道不是嵇康嵇叔夜的琴歌?”谢子枫吓了一跳,一式君子于役,跳到旁边的石头上,饶是如此,也吃了一身的水花。 “师兄好见识,这一式既是术法,也是琴歌。”李玥虚坐下来,两只素手来回翻飞,仿佛真的在弹奏古琴,指尖每拨奏一个小节,便有一道水柱射出,形状或粗或细,颜色或深或浅,暗与宫商角徵羽五音相合。 “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 “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 “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李玥轻声吟诵着东晋名士嵇康的琴歌,体内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到十指尖上,衣袖无风而动,远看真如瀛洲仙人一般。这首琴歌,正是嵇康自创的道术,将水系灵力化入音律之中,营造出一副列子凌波微步的感觉,虽是为自娱乐而创,其威力也不可小觑。然而嵇康的诗名太盛,诗人只知他是一位才子,却不是他还是一位修道之士。 谢子枫就在这叮叮作响的水柱当中窜来窜去,毫无还手之力。由于不知潭水深浅,谢子枫也不敢贸然进攻,苦思良久,只好浸入冥想。随着他的冥想,周身汇聚起一股火灵之气,隐隐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淡红色的屏障。那水柱砸在这道屏障上,立马化为蒸汽散去,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好强大的火灵之气!”李玥暗吃一惊。五行中原本是以水克火,然而谢子枫周身火灵之气太过密集,居然在小范围内形成了火侮水的局面。她见琴歌的攻击失去了效果,清叱一声,那柄悬在空中的长剑呼啸一声,欢快地回到手中。 “师兄,看剑!”李玥如古之君子,持剑行礼,然后手指剑尖,默念一句口诀,大喝道,“白雪纷纷何所似!”只见长剑清啸一声,往谢子枫刺过去。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淡青色的残影,仿佛夏夜的流星一般。 在李玥的刻意压制下,这一招的速度只及平日的三分。饶是如此,也将谢子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使出乳燕投林,拔地而起,又在空中接连使出几个君子于役,这才躲过了剑芒。然而,还未等他落地站稳,长剑在空中稍作停顿,居然转了个弯,又直直飞了过来。 “我的老娘啊!”谢子枫慌忙向后仰倒,避开了这一剑。然而他也因为这几个动作彻底失去了重心,摇晃着挣扎了几下,还是掉进了潭水中。 “李玥!”谢子枫狼狈地爬上大石,“有你这么做师妹的么?” 李玥轻挑蛾眉:“师兄,比武中可是不讲情面的,否则便是对对手的不尊重。你不是领悟了御气术的第二层境界了么?怎么没见你使出来啊?” 李玥右手两指竖起,那柄长剑仿佛与李玥心意相通,在空中轻转一圈,划出十六个剑影。只听李玥发出一声清叱:“撒盐空中差可拟!”这十六个剑影,连同长剑本身组成一个偌大剑阵,向谢子枫席卷而去。 “噢呀噢呀!不得了了!”谢子枫见势不妙,使出蜻蜓点水抄水而遁,逃也似的躲进了凉亭。李玥怕剑罡伤到凉亭,急忙将手指往下一按,十六道剑影齐刷刷射入清潭,只留下长剑本体,不依不饶地钻进凉亭。 “嘿,这剑还真执着……”谢子枫苦笑道,瞬间将可能的反击方法想了个遍。在潭中比斗,地形对他极为不利,加之李玥施术距离很远,剑法连绵不绝,很难找到贴近她的方法。这样一来,便不能再用双拳了。对手在远处,又不能冲上前去,真把少年憋得有些猴急了。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那柄剑嗡鸣着已至身前。谢子枫在霎那间想起了黑衣人首领,他随手将石子扔出去,便能破了慧明的龙象之术。想到这里,谢子枫抓起桌上的一枚棋子,将借来的火灵之气灌注棋内,对着剑尖扔了出去。他也不管到底砸没砸中,抱头蹲在石桌下面,大叫道:“师妹啊!师兄认输啦!” 话音刚落,只听哐啷一声,那柄长剑居然掉在自己面前。谢子枫忙起身查看,只见那枚棋子深深地嵌在了凉亭内的柱子上。而长剑则失去了光华,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谢子枫正要弯腰去捡,只见长剑在地上扭了几下,唬得他急忙缩到柱子后面。然而长剑挣扎了几番,最终还是没能再度飞起。只闻一股清香飘过,李玥已经闪进了凉亭。她捡起长剑,将它收回剑匣,对谢子枫笑道:“师兄,好手段吶!注入灵气的棋子,竟然可以当作暗器来用,御气之术果然精妙无比。” 谢子枫见她收了手,打个哈哈跳出来,拱手道:“师妹过奖了!不过看你刚才这几式,长剑御天飞行,难道也是用的御气术的法门?” 李玥轻摇螓首:“小妹这套剑招,名叫咏絮剑法。并不是以气御剑,而是以灵御剑。” 她见谢子枫懵懵懂懂的,忙解释道:“这柄虽然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却放在剑匣内,得我体内灵力的润养,故而有了一些灵性。施展剑法时,只需口念心法,手捏剑诀,便可驱动它。不过这种剑法,需要不断地为它提供灵力,一旦灵力枯竭,或是灵力供养被外力隔绝,剑法便成了普通的剑法,剑也就只是一柄普通的剑了。” 谢子枫还要问点什么,忽然听到清潭另一端传来了拍手之声。两人出亭一望,那岸边立着一男一女,不是李靖夫妇却又是何人? 第六一节 屋外 更新时间:2013-10-18 见两位前辈笑吟吟地看着这边,谢子枫和李玥不敢怠慢,忙提步上前,行礼问好。[..tw超多好看小说]请使用访问本站。张初尘换了一身衣裳,手中提着一只长鞭,飒爽地笑道:“我和二哥无意之间居然看到了一场精彩的比斗,真是后生可畏啊!” 李靖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石,默念心诀,玉石顿时泛起绿光。他两指夹起玉石,以巧力掷出,也没见用多大的气力,却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斗大的坑来。这一招与谢子枫刚才掷棋那招如出一辙,看得少年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这是……” 李靖拂须笑道:“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吶?这正是从你刚才的招式中衍变出来的,某不过是现学现用罢了。” 谢子枫“哦”了一声,将玉石捡起来放在手心观摩。李靖见他一脸渴求的神色,大袖一挥:“罢了,这枚玉石是韩伯道送与某的,某也不是十分喜欢,便送与你了。” 张初尘肉疼地说道:“李靖,你不喜欢我喜欢啊!这块玉石放到濮阳,保不准能卖个好价钱呢!”她见谢子枫一脸尴尬的神色,叹一口气,展颜笑道:“小枫,既然你伯父送给你了,你就收下吧。玉石乃天地孕育的灵物,与五行灵气十分契合,的确适合用做御气媒介。” 李靖轻咳一声,说道:“子枫吶,你给你这一式起个名字如何?” 谢子枫沉思片刻,说道:“我之前见那黑衣人首领也使用了类似的手法,他可以随手打出五色石子,并且称那石子为涌星石。” “涌星石么……”李靖眉头一挑,与张初尘交换了一下颜色,“这名字倒也雅致。不过既然是人家的招数,我们总得起个别名才是。不如就叫坠星术如何?” “天之苍苍,有星未央。(..tw)淩月而坠,其情可殇。坠星术,好名字。”谢子枫将玉石仔细收入袖中,向李靖施以大礼,一谢之前解惑,二谢凉亭传道,三谢方才赐名。李靖也不避让,安心地受了谢子枫的三拜,这才上前将他扶起:“你这坠星术虽然粗具其形,却仍有许多需要改进之处。日后切不可懈怠,需时时琢磨。” 谢子枫点头称是。李靖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转而问李玥道:“玥儿,几年不见,你居然也入了道门。方才的琴歌,颇有几分竹林七贤的遗风。” 李玥轻声答道:“伯伯谬赞了,师父常说我道心不稳,故而灵力不够精纯,因此道术总是不能施展太久。” 张初尘冷笑一声道:“她柳七月道心就稳了?想当年,她可是追了我张大哥半个中原呢。玥儿,修道者,先要修身。没有了七情六欲,即使修成大道,又有何用?” 她拉起李玥的手,探指把脉,笑道:“你师父真是糊涂了!这哪里是灵力不精,分明是体内有两股灵力。水灵之气强盛,想必是你平日修习水系术法所致的。木灵之气微弱,想必便是你师父口中的杂芜了。嘿嘿!跟伯母来,伯母要好好调教调教你!” 张初尘做事风风火火,拉着李玥便走。李靖眼看她眼露兴奋之色,不由叹息着对谢子枫说道:“你师叔都快四十的人了,一谈到道术还跟二十岁的姑娘似的。你可不能学她,要多向你师父学学。张大哥为人稳重,急公好义,一直为某所敬重。” 为人稳重?急公好义?谢子枫心里暗自发笑,这说的恐怕是另外一个人吧?李靖见他又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由赞道:“真是个好孩子,一提起自己的师父,就露出孺慕之情。仲坚兄好福气啊!”他叹息着往前院而去。 谢子枫听到李靖的叹息,哭笑不得。他也不知该如何对李靖解释,总不能背着师父说他的坏话吧。他想了想,干脆一个人往书斋找王慕秋去了。书斋在大堂右后侧,是一座圆顶的草庐,倒是与张夫子在谢家镇搭的草庐有些类似。 谢子枫敲敲门,见无人应答,只好推门而入。书斋里放着几个巨大的书架,堆满了各式书籍,单从样式上讲,竹简、丝布、羊皮绢纸、宣纸,不一而足。王慕秋就坐在一处角落里埋头苦读,脚下堆着几尺厚的书籍,想来是他打算看或者是已看完的部分。 谢子枫推门之时,阳光瞬间涌入原本有些昏暗的书斋,刺得王慕秋眼前一花,不由以手遮眼,待看清楚是谢子枫后,将书轻轻放下,有些懊恼地说道:“什么啊!原来是枫弟。” “哈哈!你想着会是谁呢?大小姐?玥儿师妹?”谢子枫背手在书架之间踱步,“噢呀,莫不是在等张师叔?” “啊哟,不要提起她了!”王慕秋浑身打了个哆嗦,“拿去我一双镯子还不够么!那可是我要送给我未来媳妇的!” 谢子枫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而是随手拿起一卷竹简,吹了吹上面的浮灰,一简一简翻看起来。 书斋忽然沉寂起来。王慕秋眯着眼睛看着谢子枫的侧脸,仿佛要将他脸上的绒毛数清楚似的。谢子枫也感受到了王慕秋的目光,轻笑一声,将竹简放回原位,转身便要离开。 “那个……”王慕秋迟疑地说道,“你就不问问我,我到底经历过什么,知世郎王薄是谁,王绍又是谁,我又为何会去荥阳找姑母?” 少年转过身,眉目和表情在阳光下模糊不清,“那么,秋哥是打算要告诉我了么?” 王慕秋看着沐浴在阳光之中的少年,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了一下,沉默了半晌:“……还是不说的好。” 谢子枫点点头,淡淡地笑道:“秋哥什么时候想告诉我,子枫一定洗耳恭听。到那时,小弟愿携三坛美酒,与兄共醉。”说完这句话,谢子枫带上门,离开了书斋。 “枫弟……”王慕秋怅然地仰望着房梁,摸了一把脸,又捡起刚才的书研读起来,“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谢子枫离开书斋的时候,心里很是满足。他还记得王慕秋刚到家里的那一夜,十五岁的小孩,冷静得如同几十岁的大人一样。初到谢家镇的那些日子,王慕秋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抱膝望着井水发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淡漠的人,却在谢家最困难的时候,毅然做出削发为僧的决定。谢子枫不会忘记他临走的那天跪在母亲身前泪满襟衫的样子。 那是谢子枫第一次看到王慕秋流泪,也是最后一次。做了和尚的王慕秋,变得俏皮,变得圆滑,变得能说会道,啰嗦得甚至让人想上去捂住他的嘴。然而谢子枫知道,这只不过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过去做诀别。 “那么,你终于打算捡起从前的记忆了么,秋哥?” 谢子枫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李怡的屋外。透过窗棂向内望去,只见李怡正提着朱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嘴里兀自发出絮絮叨叨的声音,与以往那跳脱的性子大相径庭。谢子枫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观察着李大小姐的反常举动。 “唔,这里该怎么画呢?是一气呵成,还是分成两段?”李怡用笔尾敲着贝齿,苦苦思索。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大叫一声,将正在画的东西卷成一团,扔到脚下。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凝神运笔。蘸着朱砂的笔在纸上不断游走,勾勒出一个蝌蚪般的图案。这件事显然并不简单,因为谢子枫隐约地看到了李怡鼻翼上细密的汗珠。 “那么,这卷盲目咒便算是完成了吧?”李怡放下朱砂笔,将符纸卷起来,又用手指蘸了些朱砂,按在开口处。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封口处赫然出现一枚红色的印鉴。 “好啦!”李怡只是得意了一下,马上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还有好几个咒印没有做呢……唉,娘亲布置的课业太重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呢?” 谢子枫见她又铺开一张黄纸,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她比较好,因为大胡子叔叔说过,女人一旦执着于某一件事,要是打断她,后果不堪设想。正想离开,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谢子枫转过头来,只见李靖哈哈一笑,朗声说道:“怎么,不打算进去看看?唉呀,有史以来第一次见丫头这么专注地做符箓,某此生无憾矣!” “爹爹,你瞎说什么呢?”李怡听到了这句话,娇嗔着跑了出来,唇边还沾着一些朱砂,模样煞是可爱。她见谢子枫盯着自己的嘴唇,脸上不由浮起红云。然而李大小姐何其聪慧,伸手在唇边一抹,只见手上满是红色。她轻呼一声,急忙钻进屋子梳洗去了。 “丫头,都是自己人,躲什么啊!”李靖无可奈何地说道,“你这咋咋呼呼的性格,倒是是跟谁学的啊?” “爹爹!”李怡擦完了脸,慌慌张张地跳了出来,指着谢子枫说道,“你看见了吧!” “看见什么啊,大小姐……”谢子枫感觉自己有点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意思,摊手说道,“是刚才脸上的朱砂么?” “不是这个!”李怡一手叉腰,眼露兴奋之色,“我刚才制符的时候,你就在外面偷看,对不对!” 谢子枫没想到李怡方才居然能感知到自己,点头赞道:“大小姐,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认真呢。你做的都是什么符啊?是那些游方道士用来驱邪避鬼的么?” “什么?你怎么能把本大小姐做的符咒与那些江湖混混做的相提并论?”大小姐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要不然,我们两个比划比划,也让你见识见识本大小姐的手段!” 第六二节 七绝 更新时间:2013-10-19 “啊,大小姐,我们还是不要比了吧……”谢子枫一听又要打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打架一点意思都没有。.tw[]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你说,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一点都打不过你啊……”李怡的脸变得如同六月的天,转眼便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谢子枫咬一咬牙,拱手请道,“那就请大小姐赐招吧。” “好嘞!”李怡欢叫一声,哪儿还有半点眼泪。只见她双手捏诀,鹿皮靴下青光一闪,整个人轻身而起。待谢子枫反应过来时,她已然踩在了一颗柏树的树冠上。 “怎么一个一个的都欺负我不会轻功呢……”谢子枫腹诽道,“还好小爷如今有了秘密武器。”他眼光向四下一掠,看到地上的石砾,眉头一挑,忙捡了几块拢进袖中。 “小枫子,姐姐在树上呢,你往地上找什么啊?”李怡的笑声真如银铃一般,若是不了解的人,定然以为笑声的主人是一位明眸皓齿,巧笑嫣然的邻家姑娘呢。 “可惜……明眸皓齿是有了,巧笑嫣然嘛,也说得过去。不过却绝不是邻家姑娘,而是不折不扣的娇横大小姐。”谢子枫想到和李怡相处的点点滴滴,嘴角不由挂起微笑。他挑了最小的一块石砾,注入土灵之气,瞄着李怡的脚底掷出。 那石子得灵气加持,速度比普通的暗器快了不知凡几。只见一道黄光划过,李怡发出“哎呀”一声,正好被石子砸中了脚踝。她一时反应不及,身形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摔下树来。谢子枫心中一急,忙往树下跑了几步。 李怡见谢子枫走到树下,心中一动,摸出方才制作的盲目咒,藏在袖中。她假装真的失去了重心,直直的栽了下来。谢子枫口中叫声“小心”,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谁知李怡在半空中调整了姿势,咬破指尖,按在卷轴的朱砂印鉴上。那印鉴得了李怡的精血,瞬时融化,整个符咒无火自燃。 “盲目咒!”李怡清叱一声,树下显现出一个巨大的光球,正如坠入凡间的太阳一般,光华夺目。谢子枫正好处在光球的范围内,只觉一阵强光闪过,双目一阵刺痛,接着便看不清任何东西了。他仍担心李怡的安全,焦虑地叫道:“大小姐,你在哪里?没摔坏吧?” 李怡心中涌起一阵得意,一脚蹬在柏树树干上,借用太清真气,三两下重新回到了树冠上。她正要向谢子枫炫耀自己的道术,却见光华散去后,少年闭着双目,一边叫着,一边在树下摸来摸去。李怡的心里不知为何就难过了起来,方才偷袭得手的喜悦是一丝也不剩了。 “唉……你,你还好么?我,我没事。”李怡翩跹飞下树梢头,扶住谢子枫,“眼睛好点了么?” 谢子枫用力地揉揉眼眶,挣开双眼,却只能看到一道模模糊糊的红色影子,笑道:“噢呀,一时不慎,居然中了大小姐的计了,小的佩服得很。方才那是什么术法,刺得我都看不见东西了。” “那是盲目咒。”李靖轻咳一声,走上前来,“丫头,你也太胡闹了,这盲目咒怎么能对自己人用呢?” 谢子枫目力恢复了大半,见李怡一脸愧色,忙宽慰道:“伯父,没事。玥儿师妹也说了,对战之时,无论对手是谁都不要留情,否则就是对那个人的不尊重。再说,小侄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们……”李靖目光闪动,依稀地回想起自己少年时的情景,喉头一动,最终化为一声轻叹,“罢了罢了。”他默念口诀,食指凝出一团绿光,继而在谢子枫眼睑上轻轻点过。谢子枫只觉双目清凉,盲目咒带来的负面影响完全消失了。 “伯父,这盲目咒到底是什么术法?我怎地从没听说过呢?”三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谢子枫迫不及待地问道。 “呵呵,这是符箓的一种。符箓,御气,御灵,乃是道门最基本的三种修行方式。你随你师父学习的是御气术,玥儿那丫头主修的御灵,李怡则从小随她娘学习制作符箓的方法。只可惜她生性顽劣,不思进取,学了这么多年也只学得一点皮毛。这次回家以后,倒是稍微收敛了一点玩性,知道好好学了。”李靖口中虽然责怪不已,眼中却难掩欣慰之色。 “爹爹!”李怡娇嗔一声,“人家一直很努力的好不好!这次我不单学会了盲目咒,还学会了小五雷咒,飞岩咒……” “好啦好啦,爹爹知道了。”李靖轻抚着李怡的发髻,“那些符咒威力太大,你可不能用来跟自己人比试啊。” “哦,知道了。”李怡乖乖地应了一声。 “唔,这符箓术倒是一门有意思的道术。”李靖沉吟道,“制作符箓,需要遵循一定的流程,敬香,洗手,皆有次数要求。画符时,用朱砂为引,将体内的灵力送入符中,再以朱砂封印。等到需要使用的时候,只需以精血为引,便可催动封印的咒术。制作符箓,最考验人的耐性和对灵力的掌控能力。耐性不足,符咒便会出现偏差。灵力掌控不足,调度不均,封印便会存在缺陷,导致术法失败。李怡这丫头,在掌控灵力方面的确比其他初学者强了许多,不过这耐性嘛……” “不会啊!”李怡叫道,“画符的时候,我感觉体内灵力循环不绝,舒服得很呢。只不过每次画完这些鬼画符,都很累啊……” “呵呵,那如果让你画九天普化五雷正法咒,会不会直接睡过去?”李靖纵声大笑,“丫头,还是耐性不足啊!” “李药师!没事在那里鬼哭狼嚎的,就不知道过来帮我盛饭啊?”张初尘人在灶房,声音越过大堂直直地传到众人耳中。李靖脸色一变,忙向草庐另一侧走去,“该用饭了,你们去找玥儿和慕秋来,今晚我们就在大堂里一起吃顿接风宴。” 等到四人走进大堂的时候,桌案上已经摆好了饭食。每人面前配着一碗米饭,一碗蒸菜,一道凉拼,一瓶清酒。 “哇,好丰盛啊!娘,你可是好久没有这么招待客人了!这桌饭菜得花不少钱吧?”李怡坐在左手第二位,正好在张初尘下手,此时抱住她娘的胳膊撒娇道。 张初尘面色一红,叱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们自己生活节俭没错,但是不能亏待了客人吶。况且小枫还是我的师侄,玥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秋也不是外人。这桌饭菜,我明天去濮阳当一只手镯就赚回来了。” “咳咳!”李靖见她三句话不离钱财,忙打岔道,“慕秋,子枫,玥儿,欢迎你们来怀谷做客,某见到你们这些少年俊杰,心里也不禁年轻了好几岁吶!还有我家丫头,荥阳一行幸苦咯!欢迎回家!” 李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底展示给众人看。众人被他的豪气所感染,纷纷举杯相合。清酒入口,只觉醇香甘冽,后味绵长,令人如沐春风。 “这就是我二哥自己酿的桃花醉了。每年五六月间,二哥采怀谷桃花酿成酒曲,又收集子午时分的露水,发酵七七四十九天,埋入桃树下。待第二年六月桃花再开之时去出来开封,酒香四溢,闻之欲醉。”张初尘款款起身,举杯劝酒,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越国公府的优雅雍容。 “多谢伯父伯母!”众人齐声称谢,就连一直为那对手镯而耿耿于怀的王慕秋,也真心地向李靖和张初尘敬酒。大堂内觥筹交错,大家边吃边聊,都有了几分醉意。 不知不觉,金乌落地,皎月东升。月光从卷起的门帘射进大堂,在堂前铺下一片银白色的月辉。 “啊哟!今天是十五啊!”李怡的脸蛋红扑扑的,带着三分酒意,拍手叫道。 “是啊,难得今天是一个晴天,让我们看到一轮圆月。”李玥轻声和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李怡忽然来了兴致,端着酒杯跌跌撞撞地跑到门檐上,指着明月说道,“小秀才,你不是号称是大隋朝官场的未来之星么?对着月亮来一首诗怎么样?” “怡姐姐,你喝醉了!”李玥见谢子枫有些错愕,忙上前搀住李怡,“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这丫头,酒量不行,还要喝这么多!”李靖轻拂长须,笑眯眯地说道,“子枫且安坐,不要与她一番见识。” “谢子枫!”李怡忽然挣开李玥的手,“你可以答应我玥儿妹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她。为什么就不能答应,为我作一首诗呢?”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李靖和张初尘见李怡耍起了无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谢子枫,并不打算劝解。王慕秋则当起了正经和尚,以目观心,佯作不知。李玥见李怡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姐妹间的悄悄话,又羞又恼,只是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大堂之中,一时鸦雀无声,仿佛只剩下了一位明眸微醺的红衣姑娘,和一位手足无措的青衣少年。 “清风送爽舞轻扬,银月洒辉入濮阳。 “最是无赖十五夜,醅酒一杯邀君尝。” 清朗的声音忽然在大堂中响起,只见谢子枫端起酒杯,缓步而行,每行一步,口占一句。到李怡身前时正好用了四步,一首七绝就此而成。他双手高举着酒杯,对李怡深深一揖,轻声说道:“大小姐,在下这首诗,做得如何?” “你……”李怡看着月光下的少年,忽然涨红了脸,大叫道,“不通不通!狗屁不通!”说完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哈哈哈哈!我家丫头也有害羞的一天啊!”李靖抚掌大笑,向张初尘望去。两人目光交互,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复杂之意。 “唔,今天天色已晚,我们便到这里吧。”张初尘有些意兴阑珊,“几位的住所已经安排好了。玥儿,带你两位师兄回房吧。” “是!” 第六三节 朝起 更新时间:2013-10-20 时光荏苒,谢子枫等人不觉已在怀谷住了三日。请使用访问本站。这几日,在李靖夫妇的指点下,众人的道术兵法各有所进步。每日清晨,张初尘会用她的大嗓门将众人一个一个叫起来,然后带着谢子枫和李玥吐纳运气,练功习武。王慕秋和李怡则各自分开,一个如饥似渴地学习阵法,一个不情不愿地练习画符。快到中午的时候,李靖就会系着围裙,招呼众人一起用饭。午后,女生们躲在屋里说着属于女孩子独有的悄悄话,男生们则随着李靖在凉亭里品茶弈棋,畅论天下。待到日落月升之时,众人则聚在大堂内,或听李玥清唱,或听谢子枫吟诗,言笑晏晏。有时候兴致来了,张初尘还会拿出她珍藏的绿绮古琴,为众人抚上一曲。 六月十八日,阴,有风。这日清晨,众人同往常一样,在张初尘的督促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洗漱完后,便要分头学习。然而张初尘并没有立刻带谢子枫和李玥去演武场,反而将众人请到大堂里。 “子枫,慕秋,玥儿,你们来了。”李靖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跪坐在主案后,而是负手立在香炉旁。他见众人进来,拂须说道,“今天的功课先不用做了,某和你们伯母有事要出去一趟。” 谢子枫瞥见李靖脸上一闪而过的忧虑,不由问道:“伯父,不知所为何事啊?” “这个……”李靖见张初尘对他轻轻摇头,只好叹息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某的一位老友非要约某夫妇二人相见。总之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们放心便是。” 他见众人脸上依然挂者担忧,哑然笑道:“不过是见位老朋友而已,又不是去单刀赴会。某叫你们来,却是有事想要交给你们去办。初尘吶,你来说吧。” “嗯。”张初尘轻轻点头,“你们也知道,怀谷的吃穿用度,从来都得向谷外采买。这几日,家中米面有些见底了,所以请你们去濮阳集市上买一些回来。路途遥远,你们可雇一辆车,早去早回,不必省钱。” 张初尘拿出一袋五铢钱,递给王慕秋,“小秋,你年龄最大,做事最为稳重。这些钱便由你保管了。” 王慕秋接过钱袋,只觉入手十分沉重,讶然问道:“伯母,这些钱,怕是花不完吧?” “以防万一嘛!”张初尘轻笑道,“穷家富路上,出门一定要多带一点才是。不过你们平时一定要多行节俭,若是让我发现有人贪图享乐,鞭子伺候!” 听得张初尘这么说,众人稍稍放下了心。王慕秋虽然觉得今天的张初尘很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将钱袋好生收起,拱手称是。 “哦,对了!”李靖忽然伸手说道,“你们去濮阳之时,顺便替我去官驿看看这一期的邸报来了没。你们只需报上我的名号,他们自然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丫头!”张初尘忽然轻喝一声。李怡听到娘亲呼唤,乖乖地低头上前。张初尘盯着李怡看了看,伸手为她整理衣领,口中说道,“都快十八岁的大人了,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这个样子谁敢娶你?多跟你玥儿妹妹学点。” “哦……”李怡闷闷不乐地应道。张初尘又依次为其他人整了整衣服,李玥还没什么,两个男生羞得面色通红。 “好了,初尘,趁着早上风凉,让他们早点出发罢。”李靖轻咳一声,挥袖说道。 “是!”众人轰然称诺,规规矩矩地退出大堂。只听“吱呀”一声,众人已经出了柴门,往谷外而去了。 “二哥……”众人离开后,张初尘再难掩饰心中的担忧,“我们要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连你这个鬼谷高徒都心神不宁?” “呵呵……”李靖从袖间摸出一块刻着“朱”字的翡翠玉玦,用手摩挲着,“你那天见到子枫的御气术,是不是很惊讶?” “是啊,你还给他那一招起了个坠星术的名字。”张初尘问道,“这又和我们要见的人有什么关系?” “初尘有所不知,这坠星术本就是某自创的招式,将灵气注入石子,化为世间最犀利的暗器。子枫能自己琢磨出类似的术法,定然是受了之前那黑衣首领的影响。据他所说,那黑衣首领也是以石为饵,出手时,石子五色斑斓,自名为涌星石。” “嘿嘿!”李靖负手笑道,“涌星石,涌星石,某那好徒儿,叛出师门后,连师父教给他的招式都不愿意用了么?” “你是说……师彦要见我们!”张初尘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轻呼一声。 “不错,若是某所料不差,袭击代海寺的黑衣首领定是我那好徒儿了。虽然不知他来东郡到底所为何事,不过倘若能直接从他口中探得所谓朱雀的真身,既可得到真相,又可免去孩子们的奔波之苦。初尘吶,这一趟我们是去得,还是去不得呢?” “呵呵,二哥主意已定,小妹只能夫唱妇随咯。”张初尘吃吃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少女般的明媚之色,“更何况,我也想问问师彦背后的那个家伙,用什么名号不好,非要用朱雀二字?鬼谷朱雀可是上代谷主亲自传给我家二哥的,谁也别想玷污这个名字!” “小妹……”李靖收起玉玦,轻轻地唤着他们初始时候的昵称,厚着脸要来牵张初尘的手。 “哎呀李靖!”张初尘一把打掉李靖的手,“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叫得这么肉麻!赶紧收拾收拾出发了。” 话分两头,却说谢子枫一行四人趁着天凉一路疾行,很快就出了怀谷。虽然已过辰时,官道上却依然萧索冷清,半个人影也看不到,没奈何,众人只好咬牙步行,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堪堪望见了濮阳城的东门。 “噢呀!累死小爷了!”谢子枫呼哧呼哧地喘气道,“还好最近一直坚持晨练,不然走到一半就趴下了。” “走吧,早点办完事,便可早点回去休息了。”王慕秋拍拍谢子枫的肩头,“今天不如由我们几个小辈动手,给伯父伯母做一顿好吃的,如何?” “好主意!”谢子枫眼睛一亮,“也让他们尝尝我做的独门油酥饼!” 众人调笑一阵,恢复了一些气力,慢慢地走进东门。也许是今天来的太早的缘故,沿着东大街一路缓行,两旁的店铺大都没有开张。偶尔有两个店铺挂出了营业牌,也是虚掩门扉,并不见招待。在连续敲了三家米面铺后,谢子枫纳闷地说道:“这可真是奇了,濮阳城的人,难道都起得很迟么?” 王慕秋沉吟片刻,提议众人先往官驿购买李靖所托付的邸报。众人刚到濮阳时,便在官驿门外吃了个闭门羹,倒是对那个只露一只小眼睛的驿差印象深刻,打定主意后,直奔南门而去。 天气依然是一副阴沉的模样,整个濮阳如同未醒的孩童一般,失去了初见时的繁华,反而归于沉寂。众人很快便到了官驿门外,只见那黑漆的大门仍是紧紧闭着。谢子枫轻哼一声,上前扣动门环,大叫道:“来人吶!我们来买邸报!” 过了好一会,那厚重的门才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小眼睛驿差,打着哈欠说道:“大清早鬼叫什么啊?买邸报?消遣我呢?谁都知道,朝廷的邸报除了各级官员之外,概不外卖!走开走开。” 他正要关门上闩,谢子枫叫道:“我们是李靖李药师差来买邸报的,李靖你知道不,前马邑郡丞,越国公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药兄,他要买你这邸报,你是卖与不卖?” “李药师派你们来的?”那小眼睛似是吃了一惊,“啪”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这!这叫怎么一回事啊!”谢子枫“嘿”了一声,“皇帝陛下怎么选了这么个人来做驿差呢!” 话音刚落,那门又重新开了一条缝,只见那驿差将邸报从门缝递了出来,“小子,我做这驿差,可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要不是有人非要叫老子做,老子早就想回家了。”说完这话,只听“哐当”一声,那门又关上了。 “噢呀,还是个有脾气的!”谢子枫气急而笑,用力在门上踹了一脚,“你才多大,敢在小爷面前自称老子?” “好啦好啦,别闹了。”王慕秋轻咳一声,“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叫什么劲,还是赶快回去买米面吧。” 谢子枫在王慕秋的拉扯下,转身正要走,忽见官驿的门又开了,那小眼睛驿差居然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出乎众人的意料,那驿差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头还没有谢子枫高,一双小眼睛轻蔑地看着谢子枫,傲气说道:“老子好心告诉你们,今天濮阳是没有粮食卖的,你们要真的想买,可以去蒲山郡公府碰碰运气。不过老子丑话说到前面,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老子概不负责。” “噢呀!你这小子,老子个没完没了了。小爷就是看不惯你这套,来报上名来,文斗武斗你随便选。”谢子枫被他这么一看,心头火气又蹭地冒了出来。 “哼!幼稚!”那少年驿差叉腰而立,又冷笑了三声,然后径自回去将门用木栓锁上,隔着木门说道,“老子的名字已经告诉你了,什么时候猜出老子叫什么,什么时候来找我,老子随时奉陪。” 谢子枫还要再问,那边王慕秋轻喝道:“枫弟!正事要紧!”听的这话,谢子枫只好怏怏地随着三人往蒲山郡公府而去。 第六四节 玄藻 更新时间:2013-10-21 静,濮阳城静得出奇。请记住本站的网址:。街道上仍残留着昨天人群散去后的果皮碎屑等痕迹,然而整条大街上却很难看到行人。偶尔遇到一个,也是低着头匆匆地走过去,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似的。地温随着时辰慢慢地升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味道。 这不是一般的静,濮阳城的人都去了哪里?王慕秋等人眉头紧皱,只想尽快赶到蒲山郡公府,看看是否可以从那里寻得一丝端倪。众人都在埋头赶路,唯有谢子枫仍在思索着小驿差留下的谜题,不知不觉已经被其他三人落下了好大一截。 “枫弟,立在那里发什么呆呢?”王慕秋偶然回头,见谢子枫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地问道。 “噢呀!我知道了!”谢子枫本就是聪慧之人,无形中被王慕秋一点拨,谜题迎刃而解,“人在门前大笑三声,是为闫字,闫阎同宗,那个小子不是姓闫就是姓阎。他在门前立了一阵,正和一个立字。闭门之后用木拴锁门,乃是一个本字。闫立本,阎立本……你们可识得姓阎的人么?” 众人将谢子枫的推断细细分析一遍,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然而几人都没有听说过谁是姓闫或者姓阎的。谢子枫沮丧地说道:“这个小子到底是何来头,他爹难不成是阎王爷不成?” “阿弥陀佛,佛祖恕罪,枫弟不是有意冒犯。”王慕秋急忙打断谢子枫的叫唤,“管他到底叫什么呢,我们还是办正事要紧。”说完还不放心,押着谢子枫在最前面带路。 “呵呵,原来是阎家的小公子啊。不远千里将幼子安插在东郡,阎毗,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呢,还是关陇世家的决定呢?”众人皆忙着赶路,谁也不曾留意到,一道瘦削的人影,正站在濮阳正中的钟楼之上,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一句的摄入耳中。从钟楼上到众人行走的位置,相距几十余丈,此人的耳力之强可见一斑。“好了,棋子皆已就位,这局棋是时候开始了。”只见黑影捏诀轻喝,整个人顿时化为一缕灰色的烟雾。 众人完全不知道钟楼上发生的事情,脚步不停,终于到了蒲山郡公府前。蒲山郡公府前果然如林三所说,搭起了凉棚,摆出了桌案,做起了放赈的义行。府门前排起了好几列长队,有拖儿携女的流民,也有衣衫褴褛的乞儿,各自拿着器皿等着李府的粮食。队首尚在李府门前,队尾却早远远地已经排出了巷子,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了。戴着青帽的林三正领着家丁们来回维持秩序,看见了谢子枫他们,忙高呼道:“谢公子,小小姐!你们来啦!房管事,小小姐回来啦!” “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门内传来一声冷哼,房管事仍是昨日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在门廊下立定,摇摇一揖道,“小小姐,诸位,在下房玄藻,忝为蒲山郡公府管事,请诸位入府叙话。” “这就是那个不准我入府的可恶管家。”谢子枫正对着王慕秋和李怡窃窃私语,忽然听房管事邀请众人入府,脱口问道,“房管事,你不是说,不是世家之后,不能进蒲山郡公家么?怎么今天……” “蒲山公昨夜白隼传书,命在下好好招呼你们。”房玄藻脸色不变,“在下原本并不打算招待你们,不过蒲山公信中隐约提到,几位并非出身寒门。比如谢公子,出身荥阳谢家,而这位李姑娘,祖上乃是陇西李家。几位虽然打扮寒酸,身上却流着世家的血液,故而有资格进我李府。请!” 众人被他一席话说得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进还是不进。还是李玥心思细密,轻咳着说道:“既然到了小妹家门,就进去喝一杯茶吧,顺便也可以打听一下粮食的事情。” 众人听了这话,脸色稍微好了一些,随着李玥入府。那房管事一直站在门廊下保持着恭请的姿势,如同泥塑的罗汉一般,直到四人全部入府,才直起身来,对林三轻喝道:“我进去之后要立即关门,不要让这些流民污了蒲山公的府邸。”林三点头哈腰不提。 众人转过府门前的影壁,只觉眼前一亮,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绿树曲水点缀其中,俨然一处人造胜景。走廊里屋檐下,随处可以见到李府的家仆,一个个低头缓行,从容有度。 “啧啧!不愧是郡公府,下人都有如此气度。”王慕秋本是世家出身,此时见到李府的情景也不由讶然颔首。 “诸位请客堂中坐。”房玄藻依然踱着方步,伸手在旁引路。待众人入厅坐好,他轻拍双手,只见几名小厮端着托盘鱼贯而入,为每个人摆上蔬果香茶。 房玄藻并没有坐到主座上,而是侧坐在旁边,仿佛李密就在正中高坐一般。他托起茶杯,对众人说道:“此茶乃是在下循古方而制,里面添有桔梗、杏仁、甘草、生姜、昆布,正合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故而又名五味茶。” 谢子枫听说这是从古书中找到的制茶之法,迫不及待地掀开茶盖,只见茶汤中果然有房玄藻说的那几样东西。轻轻一拨茶盖,馥香扑鼻而来,浅浅呷上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味道。 “噢呀……好……奇特的茶。”谢子枫觉得这上古之茶不是自己这种普通人能享受的,喝了一口便不想再喝第二口,偷偷向对面张望,见王慕秋和李怡都在正襟危坐,不由暗骂一声狡猾。转头向李玥那里望去,只见她抿了一口,蛾眉深深攒起,显然也是不适应这茶的味道。 “谢公子高见!”房玄藻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喜色,“古书中也用奇绝二字形容此茶。此茶既然遇到知音,公子不妨多饮几杯。” 李玥见谢子枫一脸哭笑不得,忙解围道:“房管事,赈济之事是从哪天开始的?义父可知情否?” 房玄藻见她提问,欠身答道:“回小小姐,开府放赈之事,密公自然知晓。自前日起,我们每日辰时开赈,申时收斛,这几日已经放出米面合计三百余石。” “哦……”李玥自幼衣食无忧,虽然曾经历家中巨变,却很快就被李密送上了栖霞山,故而对米面数量甚无概念,只是微微颔首。王慕秋和谢子枫从小便为生计奔波,深深地震惊于李府的大手笔。要知道,一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尚不足两石,若是放在饥荒之年,一石粮食便可养活一家老小。如此算来,三百石米面,竟然已经救济了上千人! “李伯伯果然有仁者之心,子枫佩服万分!”谢子枫起身敬道,“如此一来,流民的生计无忧矣!” 房玄藻见他对李密心存敬意,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五味茶轻呷一口,微笑不言。 “房管事,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王慕秋忽然起身发问。 “哦,王公子出身琅琊王家,见识定然不凡,但问无妨。” “敢问房管事打算放赈几天?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每天放出上百石的米粮,府中存粮如何能支撑得住?” “哦哈哈,此事易耳!”房玄藻轻笑一声,“密公与荥阳郑家颇有渊源,这些赈济用粮,皆是低价从荥阳购得,沿着永济渠运到濮阳,槽船日夜不绝。就算再撑十日也不在话下啊!” 众人听房玄藻如此一说,恍然大悟。原来柳掌柜曾经提起的荥阳郑家低价售粮之事,并不是随口臆测。 “难道李伯伯很早以前就在为这次放赈之事做准备了么?”谢子枫目露惊讶之色。 “然也!”房玄藻向虚空行了一礼,“密公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一切皆在他老人家掌握之中。” 谢子枫还要再问,忽然看见林三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大声叫道:“房管事,不好啦!濮阳粮行的人来找我们的麻烦啦!” “从容!”房玄藻将茶杯重重地放回案上,起身说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方是我李府的风骨。似你这般毛毛躁躁,如何做得大事?你且慢慢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林三被房玄藻劈头痛骂,眼神中的不满一闪而过,嘴上恭敬地说道:“启禀房管事,我等在外面放赈放得好好的,谁知来了一群粮行的商人。他们说我们大肆放赈,坏了粮行的规矩,要找蒲山公讨个说法。” “荒谬!”房玄藻面色一沉,“我放我的赈,与他们有何关系?这群庶民,不明是非,只知道胡闹,真得需要管一管了。前面带路!” 眼见房玄藻随着林三往府门外而去,谢子枫不由低声问道:“李伯伯在这里义务放赈,怎么会有商人前来问罪呢?” “嘿嘿!”王慕秋森然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放赈背后的利益纠葛,又岂是我们几个局外人能分辨的清?不如在此安坐,等姓房的回来,向他讨上几升米面,早点回怀谷才是正道。” “既然我们要等他回来,不如也跟上去看个究竟吧!”谢子枫并没有留意到,王慕秋对房玄藻称呼悄然发生了变化,好奇地追了出去。 “唉,但愿枫弟不要多事。”王慕秋叹息道,“两位小姐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我去看着他便是。” 第六五节 王安 更新时间:2013-10-22 王慕秋追出去时,正好看到房玄藻在和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在争论着什么。.tw[]请记住本站的网址:。他无心于此,只是抬眼四顾,想要找到谢子枫。场面有点嘈杂,房玄藻身边有李府家丁守卫,商人身后也有十几个平民簇拥着,两边人数堪堪相平,气势上谁也压不住谁。除了这两拨人,中间还夹杂着近百个尚未来得及走掉的流民乞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眼巴巴地望着案几上的斗斛。 小小的巷子人头攒动,叫声不绝,王慕秋找得有些心焦。然而谢子枫今日恰好穿着平日那身青衣短衫,混在人群中,竟然一时分辨不出。没奈何,他只好隐在门廊之后,一边继续扫视场中,一边关注着两方对峙的局势。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谢子枫正在巷尾和两个人说话,其中一人正是方才遇到的那个小驿差,另外一人则是之前在西街赌坊见过的青年坊主。这两人与谢子枫聊得甚是入港,若是让王慕秋见到谢子枫居然和小驿差毫无龃龉地站在一起,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小阎,你叫阎立本,对不对?”谢子枫成竹在胸地问道。 “哎哟,居然让你猜到了。不错,老子是叫阎立本!怎么,要文斗还是武斗,老子统统接下!”小驿差被谢子枫道出真名,心里对他有些刮目相看,叉腰问道。 “若是放在平时,我或许会跟你比上一比。不过李府现在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我没功夫搭理你。”谢子枫印证了心里的猜想,就想抽身离去,谁知衣袖却被小驿差拽住不放。他有些诧异地回头,只听小驿差说道:“我说过,这里的事情你最好别管。再说那些大人物们办事太过无趣,还不如找一个地方比试一场。” “噢呀,你这小子恁是无赖!”谢子枫一急,荥阳口音都带了出来,“小爷的朋友还在李府里坐着呢,眼看这么多人围在府门前,你怎好意思让小爷脱身而去?” “呵呵,这位小友稍安勿躁。”旁边的青年收起手中的折扇,拱手说道,“在下吕青,字文竹,你我之前曾见过一面,不知小友尚记得否?” 谢子枫甩开小驿差的手,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位青年,但见他方脸廓鼻,形容俊朗,恍然说道:“噢呀,你就是那什么什么赌坊的主人吧?说起来,我们还要多谢你呢。若不是你出手制住了那赖皮大汉,我们也拿不到赌资。” “既然订立了赌约,我天一赌坊自然要保证契约的完成。此乃商家立身之本,算不得恩惠。”那青年轻笑道,“说了这么多话,我和小阎还不知道小友如何称呼?” “在下荥阳谢子枫,尚无表字。”谢子枫回礼道。 “喔,文章传千古,偏安两宰执。原来子枫兄是谢安公的后裔啊。”吕青肃然起敬,“在下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两位一较高下,又不会耽误子枫兄自己的事情。” “哦?吕大哥,你的鬼主意最多,说来听听?”小驿差显然和吕青十分稔熟,说话也亲切许多。 “此次争执双方,一方是放赈的蒲山郡公府,一方是前来讨要说法的濮阳商人。我们不妨赌一赌,看看哪边会占据上风。等到情势明朗,再做区处如何?” “噢呀,文竹兄的提议甚合小弟胃口,小弟看好李府。”谢子枫拍手说道,“不是小弟偏袒李府,实是因为放赈解了众多流民的温饱问题,乃是大大的义行。我相信濮阳商人了解蒲山公的胸襟之后也会颔首称许的。” “我却偏要压在商人这边。”小驿差轻哼一声,“真正的义举岂能招来嫉恨?我看放赈这事没那么简单。” “好了,双方买定离手!”吕青一打折扇,“我们不妨以称呼作为赌资。输的一方从今以后就要叫胜的那方为兄,如何?” “好!”两人对视一眼,又齐声冷哼一下,不约而同地向李府门口望去。只听房玄藻和一名中年商人的激辩声越来越大,小巷里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两边都不是易于之辈。枫弟啊,但愿你躲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地看着就好,莫要一拍脑门就跳出来了。”王慕秋心里苦笑一声,将身形往门内缩了一下。 那中年商人衣着并没有房玄藻光鲜,长相也没有房玄藻俊朗,但是此时言之凿凿,倒是别有一番气质。只听他清声说道:“房管事,你们李府这几日连续放赈,数量高达几百石,这让我们粮行怎么做生意?你们李府在濮阳也有多处产业,这行内的准则之一,便是行止有度。你也该收手了吧?” 此言一出,身后的商人纷纷应和,夹在中间的流民反而默不作声,一个个垂下头去。房玄藻将这些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厉色说道:“王安,你不过是区区庶民出身,经过你祖你父的积累,勉强在濮阳赚了一些薄名,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蒲山郡公府的行止?” 中年商人见房玄藻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涨红了脸亢声说道:“此事关系到濮阳城三十七家中小粮行,还有酒肆饭堂等四十二处店铺的生存,某便是拼了这张老脸,也要向你们讨个说法!” 中年商人言词悲壮,身后众商人感同身受。他们不是做粮食生意的老板,便是与粮食联系密切的手艺人,此时一起向房玄藻呛声发难。 “商行准则,岂有贵贱之分?” “老王处事平和,若不是你们李家欺人太甚,我们也不会闹上门来!” “就是就是,自己违反了行规,反而要羞辱泰宁兄……” 房玄藻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并不去听这些商人们的抱怨,反而对场中流民侃侃而谈:“你们这些流民可听好了!你们现在手里拿着的,是我蒲山郡公府的粮食。这些粮食乃是此地的主人,蒲山公李密亲往荥阳向郑家讨来的!蒲山公宅心仁厚,不愿意见尔等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特命房某开府放赈。蒲山公的行止,上应天道,下合民心,哪个敢来质问?” “这……”谢子枫远远地听着房玄藻的反驳,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房管家的言辞有些过激了吧……” “呵呵,子枫也听出来了?”吕青用折扇敲打着脊背,轻笑道,“房玄藻与王泰宁,两人都是言词锋锐之人,若是不激烈些,岂能胜出?狭路相逢勇者胜,此乃兵法也!” “哼!我看是他房玄藻在记恨泰宁叔吧?”小驿差阎立本轻哼一声,“房玄藻当年还是个混混的时候,好勇斗狠,三天两头就被泰宁叔告到府衙。他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蒲山公府的管事,反倒讥笑起泰宁叔的出身了。” 谢子枫三人在巷尾窃窃私语,人群那边却炸开了锅。只听流民里有高呼“蒲山公大德”的,有怒骂商人无情的,群情激愤,王安这一方转眼便陷入了被动局面。 那王安却是个实在人,只见他对着流民深深一揖,大声说道:“众位,你们的苦难,我们怎会无动于衷?我们都是普通百姓,虽然在濮阳有一份小小的家业,可我们当中哪一个没吃过苦,没受过累?我们起早贪黑辛苦了这么多年,图个什么?不就是想为妻儿撑起一把可以遮风挡雨的伞么?我看你们也有拖家带口的,我们的心情难道一点也体会不到吗?” 他长叹一声,言语中带上了几分无奈:“今夏黄河左岸大旱,你们苦,我们也苦。眼看着东郡今年将颗粒无收,我等也要为生计奔波。你们可知道,你们手里的粮食,皆是从荥阳运来的?黄河以北眼看是无粮可贩,黄河以南,唯有荥阳尚有余粮可贾。我们前几日听说荥阳郑家低价卖粮,便想着将这些粮食全部吃下,稍微加一点钱卖给濮阳的百姓。我们只挣一份利,唯愿濮阳百姓能捱过今秋。定金全部交给了郑家,车马也已备好。谁曾想,蒲山公李密不知与郑家说了些什么,那郑家居然将所有余粮都卖给了李家。我等至今连一粒米一颗粟也没有拿到!” 王安目光凌厉地射向闭目养神的房玄藻,心头无名之火大涨:“你们李府将荥阳的粮食全收了去,每天在这里赈济流民。我等却始终等不到郑家的粮食,你们说,这种做法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若是继续放赈,我等城中小民如何过活?” 房玄藻似乎感受到了王安的目光,睁开双目冷冽地回应道:“房某只是奉蒲山公之意行事。蒲山公关心流民,房某便是拼了全力,也要将进入濮阳的流民照顾妥当。至于贩粮之事,是尔等与郑家的交易,与我何干?” 房玄藻话音刚落,场中众人一片哗然。 “蒲山公高古,怎会不顾及乡里百姓?” “流民要活,我们也要活啊!” “房玄藻,你这话说得太无情了吧?” 王安怔怔地看着房玄藻,目光似乎想要将房玄藻刺穿,“玄藻,这可真是蒲山公的意思?你若是怨我,怨我一人便是,莫要殃及这些乡邻。” 房玄藻轻哼一声:“王安,你以为房某还是当年那个跪着喊你泰宁叔的小混混么?你错了!房某跟了密公以后,早已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不错,这些粮食,每一粒都要分给无家可归的流民,这就是蒲山公的意思!你们若是真为濮阳百姓着想,就不应在这耽搁时间,而是应多派人手,往江东蜀中收粮才是。” 他迈下一个台阶,激昂地说道:“诸位外地避难的流民,我李府的每一粒粮食,皆是蒲山公苦苦向荥阳郑家求来的。现在有人却想不想让我们继续开府放赈,你们愿意吗?” “这……这可是蒲山公的意思,我们好容易分到了粮食,怎么能不放了?” “就是就是,没有了蒲山公,我们如何过活?乡里们听说濮阳城有善人放赈,正往这里赶呢……” 房玄藻将流民的反映收入眼帘,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就是了!我李府放赈,是李府自家的决定,干卿何事?” 第六六节 朱门 更新时间:2013-10-23 “你!你蒲山公府财大气粗,动辄便是几千石的大买卖。我等小本经营,小小的中州都不得行遍,又如何去得江东蜀中?”王安言语里隐约露出几分惶惑,“还望贵府早日停了赈济,好让我等从郑家购些粮食,或是允我等加钱向贵府买些来应急?濮阳城里的百姓不可一日无粮啊!” “哼,这却不是房某关心的事情了。”房玄藻脸色淡漠,“你们既然不是流民,自然有些余财。天下之大,哪里没有粮食卖?别的不说,就说皇帝陛下新修的两座大仓,回洛仓与兴洛仓,里面囤积的粮食何止千石?莫怪房某没有跟你们指出明路。” 众商人听得此言,一片哗然。 “我,我等怎敢动官仓的主意?” “房玄藻,你好大胆,官仓的粮食岂能拿来买卖?” “嘘,诸位,我听说回洛仓的主事官令狐达是个贪财之人,或许真可以弄一些粮食应急……” “我等虽然是不入流的商人,比不得那些士子老爷高贵,却也知道守法克己!”王安亢声说道,“两座大仓是陛下专为赈济中州百姓所设,里面囤的乃是中州百姓的救命粮!我等岂能与贪官勾结,对这救命粮食下手?” “呵呵,好一个救命粮!”房玄藻负手望天,“既然皇帝陛下早已备下了救灾之粮,尔等何须着急?且端坐家中,等着朝廷派发的赈济罢!” 濮阳众商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皆将目光望向王安。只见他脑门上堆起细密的汗珠,将牙咬得轻轻作响,显然正在内心正在做天人交战。房玄藻冷笑连连,正要拂袖离去,忽然看到李府的家丁林三站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自己身前,大声央求道:“房管事,小人求求你了,就卖一些粮食给泰宁叔他们吧!小人的父母都在濮阳城中,眼看着就要断粮了!” 房玄藻讶然一笑,“林三,你这话我可有些听不懂了。我李府可曾短了你的月俸?濮阳城的人都知道,我李府下人的俸金绝对是最丰厚的。你且拿着你的钱去买粮食,在这里求我有何用?” 林三重重地磕了个头:“房管事,如今濮阳城所有的粮食都在蒲山郡公府中。泰宁叔他们手头没有粮食,如何能卖与小人?您可知道,自昨日起,整个濮阳城的粮行食铺都关了门了!” “他们关门不做生意,你却要怪到房某头上?”房玄藻俯身看着林三冷笑道,“还是说,你对蒲山公心怀怨恨,站在王安他们那边?” 房玄藻在言词中掺入了灵力,林三这等凡人哪里知晓这些?他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威压笼罩全身,浑身冻得打颤,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他想要告诉房玄藻,林家三代侍奉李密,对蒲山郡公府的忠诚无人能及;他想要告诉房玄藻,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最下等的庶民,何必相互为难。他有太多的话想说,然而牙齿格格作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憋得变得铁青无比。在外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一个被戳穿伪装后恼羞成怒的小人。 “哦呵呵,庶民果然是庶民。只是为了区区私利,便要违背蒲山公的教诲。”房玄藻轻哼一声,撤去了威压之气,“林三,你可知错?” “小人不知!”林三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昏暗起来。他嘶哑地说道,“庶民怎么了?我林三是庶民不假,你房管事不也是个庶民吗?这濮阳城中的百姓,除了那些世家门阀,不都是庶民吗?” 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来,正一正脑袋上的幞头,看着场中众人说道:“就是这些流民,不也是庶民吗?他们若是有屋有田,身有浮钱,谁会舍去这张脸,跑来向你乞求那可怜的半斗米面?” 场中的流民听了林三这番话,默默地往后散开了几步,唯有婴儿和幼童在风中啼哭不止。 “是啊,我等皆为庶民。庶民何苦为难庶民!”谢子枫轻咬牙关,怔怔地看着房玄藻,眼中的光华逐渐黯淡下来,“吕大哥,小阎,人和人之间,真的要分出个三六九等,不相往来吗?世家高高在上,平民卑躬屈膝,两者处境有如云泥之别。平民之间还要分出什么流民与庶民,真是荒唐!” 吕青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正要说话,却看到一旁皱着眉头的阎立本,只好轻笑一声说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不同圈子的人,利益诉求皆有不同,此乃人之常情,不可违也。天道循环,纲常有度,这可是读书人的祖宗,孔老夫子的训诫。” “不对……孔夫子说的不对。”谢子枫摇摇头,“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人岂有贵贱高低之别?我等皆有父母,将来亦皆有妻儿,哪里有什么不同?凭什么允许一些人踩在另一些人头上?凭什么把一些人生生地划在圈子外面?” “喔,想不到子枫兄居然推崇道家思想……”吕青讶然说道,“人身本无贵贱高低,人心却有亲疏爱憎,此乃私利,对错难定。(..tw无弹窗广告)不过房玄藻如此固执,不念人情,此事做的有些过了。” “好你个林三!”谢子枫这边正在说着,忽听房玄藻冷笑道,“看得倒是通透。不错,这些人或许曾经有屋有田,但是现在却是一无所有。你林三不是想从蒲山郡公府讨到粮食么?可以!只要你肯舍弃你如今的身份与俸银,加入这些流民,房某马上赠你粮食!” 此时已接近午时,巷子里又涌进不少流民。还有许多买不到粮食的城中居民,也纷纷赶到这里一探究竟。房玄藻看着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心里不惊反喜。只见他指着王安厉声说道:“还有你们!就在家中等着朝廷的救济罢!若是哪一天你们真到了一穷二白的境地,我蒲山郡公府的赈粮绝对会派送到你们手中。然而此时此刻,我李府的粮食,只发给流民,断无通融之理。” 众人听了房玄藻这一席话,一片哗然。那些外地来的流民听房玄藻这么说,窃喜不已,纷纷跪下叩谢蒲山公的大恩大德。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则惶惶不安起来,有些人在商量着去哪儿买粮,有些人围着商人们质问该如何是好,还有不少人高声问着房玄藻:“房管事,你的意思,只要我等变为流民,便有饭吃了?请问如何才能算做流民呢?” “呵呵,房某方才说过了,只要你真的是一穷二白,便可来我蒲山郡公府申领赈济!”房玄藻轻笑道,拿斜眼去看王安,“泰宁叔,您要不要捐出家中钱财,加入流民的行列呢?” “不,不……”王安不停地搓着双手,“不能走到那一步。我们……我们去买官粮!我们去兴洛仓,去东都!我们要求尚书令大人,求圣上开仓贩粮!对,对,我们一定有法子的!” “王泰宁,你真是老了……”房玄藻轻蔑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来到人群之中,振臂呼道,“你们只知朝廷新修了两座大粮仓,却不知道,这两座仓里根本没有一粒用来赈济的粮食!” “什么?!”王安死死地盯着房玄藻,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此言一出,所有百姓,无论是本城居民还是外来的流民皆吃了一惊,一股巨大的不安瞬间笼罩了整条巷子。 “呵呵!房某从不妄言。”房玄藻从容地在人群中穿行,“今年的旱情,春季便有了预兆。然而我们的皇帝陛下却一心想着他的文治武功,下令山东世家捐粮入仓,用作明年四征高丽的军粮。我等世家身负教化百姓之责,一举一动当以圣贤之言为准,岂能任由皇帝如此乱来?故而拼着被朝廷责怪,也要将这些粮食送到灾民手中!至于你们要去东都寻找圣上,更是痴心妄想。” 他速掠过,最后落在王安身上:“就在上月,圣上已经去了江都离宫!这中州,我看他是不想管了!” 这句话如惊雷入夏,又如水入油锅,将整个巷子炸得沸腾起来。此时此刻,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那些逃难来的流民,皆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这种惶恐将随着时间的推延,逐渐演变成不可遏止的愤怒。房玄藻想到这里,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皇帝陛下怎么可以抛下东都,抛下中州!”一个中年男子凄惶地跪在地上。 “还要征高丽吗?我的公公丈夫全都死在了辽东,这次又要祸害谁家啊!”一个年轻妇人怀中抱着哭泣不止的孩子,愤愤地叫道。 “兴洛仓都指望不上了,我等该如何是好?”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顿足道。 “某虽然住在濮阳,却没有几个大钱。房管事,某将所有的钱财都捐出来。某要做流民!”谢子枫还记得,说这话的人正是之前和王慕秋赌钱的那个大汉。 “甚好!捐出钱财,便可每天申领我蒲山郡公府的粮食。”房玄藻大声说道,“尔等捐出的钱财,房某绝不会挪作私用,而是会用这些钱去购买更多的粮食。密公仍在四处奔走为各位筹粮,他老人家说了,即使跑断双腿也要买到足够多的粮食,确保每一个流民都能填饱肚子!” “密公高义!” “跟着密公走,有饭吃了!” “滚他娘的朝廷,还是蒲山公靠得住!” 房玄藻所到之处,人头攒动,众人或大礼相拜,或拱手称赞。王安那边也有好些人悄悄地拉开了和他的距离,神色间露出向往之意。 “你赢了……”阎立本的手在谢子枫眼前晃悠,“你赢了,谢大哥。” “啊?”谢子枫茫然地应了一声,“什么赢了?” “赌约啊,赌约!”阎立本有些生气地说道,“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你押的蒲山郡公府赢了。” “赢了么?”谢子枫怅然说道,“这场赌约中,没有赢家。真正的赢家,在那里……”他指着面色平静的房玄藻,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清冷,“以利诱之,以势压之,以情胁之……口中说着孔夫子的教诲,行事却毫无儒家浩然之风。蒲山公怎么会让这么一个人物来做管事?” “哦,你认识蒲山公?”阎立本和吕青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错……”谢子枫沉吟道,“我曾与蒲山公见过一面,他为人豪爽大度,行事光明磊落。今天倘若是他在场,绝对会将粮食卖与濮阳商人的。旱情面前,还要拘泥于身份贵贱,姓房的到底在算计着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谢子枫也同王慕秋一样,用上了“姓房的”这三个字了。 “呵呵,无非是为蒲山公挣些名声罢了。”吕青将折扇插到脑后,“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无论是谁,都不再会相信朝廷了吧。或许这才是房玄藻的真正目的。” 谢子枫看着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很多问题。房玄藻在人潮中如此显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内心却有着无人可知的阴暗一面。失魂落魄的王安,木然跪着的林三,看起来无人问津,自己却从他们身上发现了灼眼的光芒。 在巨变面前,人们往往会选择追随强者,抛弃弱者。然而,强者就一定代表着正义吗?谢子枫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心惊胆颤。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无奈。自己又不是强者,如何去引导普通民众?何况自己坚信的东西,就一定是正义吗? “在这阴谋者当道,善良者隐匿的时代,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谢子枫第一次考虑起自己的未来,不再是懵然遵循父母的遗命,不再是任凭兴趣的驱使,而是认真地思索着自己将要扮演的角色。 他一时想得头疼,见阎立本仍然气鼓鼓地看着自己,轻笑着说道:“那么就要恭喜姓房的了,他才是这场赌局的最大赢家吧。” “呵呵……”吕青拱手道,“无论如何,胜负已分。吕某也是时候离开了。小阎,我们走吧!” “吕兄且慢!“谢子枫正要出言挽留,忽听一阵兵戈声由远及近,只见小巷尽头出现了一队赭红色的兵士,将整个巷子团团围住。 “某刚才似乎听到有人在咒骂朝廷啊?”只听马蹄得得,一个中年男子骑着矮脚马悠然而至,“如果某没有记错,这濮阳城,现在还是大隋的濮阳城吧?” 第六七节 哗变 更新时间:2013-10-24 那匹矮脚马经过谢子枫身边的时候恰好打了一个响鼻,濡湿的热气打在谢子枫的脸上。马背上的中年男子见谢子枫那狼狈的模样,哈哈一笑,翻身下马道:“小娃娃,不在家里念书,跑这里凑什么热闹?某这匹马没有吓着你吧?” 谢子枫连忙摆手否认。这中年男子一身朱紫色的官服,身材略微发福,眼眉都挤在了一处。那男子也不见外,提着马鞭在谢子枫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长笑着往李府大门那里走去。 “王安吶,本郡还在想,你这老家伙平日里总爱乱敲衙门前的登闻鼓,今儿偷偷摸摸地派人来找本郡,不会又是来消遣本群的吧?不过到这儿一看,热闹的很嘛!你做得很好,这帮藐视朝廷的家伙,本郡一个也不会放过!”中年男子背着双手,身边还跟着一位灰衣人,形销骨立,衣衫背后绣着一个阴阳鱼,想来是他最亲近的人。这几年来,传说东郡郡守请了一位仙长,天天在屋里捣鼓丹药,想要白日飞升。这灰衣人恐怕就是那位仙人了。 “小民见过太守大人。”王安感到周围的流民都在用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额头的汗珠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他本意是想请郡守府出面说和,谁知这郡守一上来就将他推到进退不得的境地。然而为势所迫,他也只有硬着头皮说道,“小民恳请太守大人做主,给濮阳城的粮户们一线生机。” “是极是极!”中年男子昂然说道,“李府的人何在哪?” “在下房玄藻,见过左太守。”房玄藻大步上前,对着中年男子深深一揖,“左太守乃战国名士触龙之后,开皇十七年长安殿试,被先帝钦点为榜眼。蒲山公常对在下提起左太守的名字。” “哦?蒲山公是这么说的?哈哈哈,是极是极!”中年男子被房玄藻如此一夸,脸上泛起喜色,方才喝问的气势顿时弱了三分。这男子正是大隋朝廷任命的东郡郡守左霖,表字雨师。开皇十七年在殿试中博得榜眼之名,大业二年起担任东郡郡守一职,驻地便在濮阳城内。值得一提的是,那一榜的状元便是谢子枫的父亲——谢昌。 毕竟是做老了官的人,虽然被房玄藻这么一打断,但是思路却没受到影响,只见他压低声音问道:“小房,蒲山公想博取名声,左某可以理解。不过你们总不能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去,不给其他人一口汤喝吧?” 房玄藻皱眉问道:“太守大人的话,在下不太明白。” “马道长,拿账簿来。”左霖伸手接过灰衣男子递上的账册,轻笑道,“你们李家这几日,通过永济渠运送米面共三千余石,即便如此,来往槽船仍是日夜不绝。蒲山公难道真的要将这些粮食全部散给那些流民?有道是有钱一起赚,有财一起发。不如拨出一部分卖与城中粮户,既没有弱了李府的威望,又可以安抚城中百姓,如此上好的买卖,以蒲山公的精明,不会不做吧?” “密公这也是出于无奈啊!”房玄藻并没有接过左霖的提议,反而暗讽道,“眼看这濮阳城内的流民一天比一天多,大人却不知道躲在哪里纳凉享福,身为濮阳世家之首,密公只好替大人赈济一下这些饥民了。” “是极是极!”左霖哪儿能听不出言外之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本郡之前公务过于繁忙,未曾顾及到赈济一事。如今正好可以抽出身来,我看你们这里的凉棚斗斛,可以收起来了。” “大人!你确定要我们李府停止赈济流民吗?”房玄藻忽地提高了音量,声音中夹杂了灵力,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如黄钟大吕一般。周围的百姓听到官府不准李府再做放赈之事,咒骂声、哀求声此起彼伏,整个巷子如同煮着饺子的茶壶一般,酝酿着不满的情绪,却摄于巡城士卒的兵刃,不敢倾倒出来。 “小房,这未经朝廷允许,私自放赈,可是触犯隋律的呀!”左霖双手拢在袖中,笑眯眯地说道,“本郡爱惜百姓,才允你放赈三天。之后的事情,自然当由朝廷出面了。你府中的存粮,要么全部卖出,要么烂在仓里,却是一粒粟米也不准外放了。当然,若是蒲山公真心体恤百姓,不妨将粮食捐入官仓,定成一段佳话,呵呵。” 左霖笑容可掬,言词中却毫不留余地。那些外地的流民听得此言,纷纷跪地求道:“父母官大人,我等逃难至此,身无分文,如何买得起粮食。还请大人网开一面,允许蒲山公老爷继续开仓放赈吧!” 左霖拎着马鞭对众人指指点点,嗤笑道:“庶民就是庶民,稍微给一点好处就是爹娘老爷了?你们刚才不还在咒骂朝廷么?咒骂朝廷,就是咒骂本郡。本郡心胸宽广,不与你们计较,速速给我滚出濮阳城,回到自己家中,朝廷的赈粮少不了的。” “贱民斗胆问一句,粮从何来?可是从兴洛仓和回洛仓调拨?”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叩头问道。 “是极是极,正是从两仓调拨。”左霖点点头,“老头儿,看来你是个明理之人,叫这些人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你胡说!兴洛仓和回洛仓里除了军粮之外,并没有半点赈济用粮,朝廷拿什么来赈济大家?”一个男子的声音冷不防从人群中响起。众人被他这么一提醒,恍觉自己差点被左霖糊弄了过去,心头一直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出来,一齐向左霖逼过来。 “唉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左霖一边向后退,一边叫道,“小房,你快让这些流民退下去。” 房玄藻冷冷一笑,拱手说道:“左太守,这些可都是东郡的百姓,你的子民,你很少出府,当与他们多亲近亲近才是。” 流民和城中百姓混做了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头攒动,势如潮水。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狗官滚出濮阳!”,众人听得这句口号,更是义愤填膺,大声呼喝着要将左霖撵出小巷。原来这左霖自从上任之后便贪图享乐,不恤百姓,寻常公务更是一股脑儿全推给了下属,自己却不闻不问。故而十多年来,濮阳虽然日渐繁华,乞儿流民却不见减少。今年东郡大旱,流民如蝗虫一般涌进郡治濮阳,他却躲在府邸里寻仙问道,全然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看自己要被人潮淹没,他惶恐地叫道:“小房,命这群刁民退下!” 房玄藻冷哼一声,学着左霖的样子将双手拢进袖中,“大人高看在下了,房某有什么能耐能命令这些百姓?” 左霖急忙掣住房玄藻的胳膊,低声说道:“小房,本郡和蒲山公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本郡府中的丹炉还是他从扬州回来时送给我的。你必须得救我,不然蒲山公定然饶不了你。” 房玄藻轻轻挣开左霖那双肥厚的手掌,冷哼道:“既然受了蒲山公如此多的恩德,为何要阻止蒲山公的大事?” 左霖脸色一变,轻喝道:“小房,这濮阳城是本郡大,还是蒲山公大?速速将这些流民遣散,本郡既往不咎。否则……” “否则如何?”房玄藻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威胁,“在房某心中,蒲山公高如泰山,而你左雨师,不过是山道旁的一颗顽石而已。”房玄藻抽身退到家丁身后,厉喝道:“李府家将听命,将这不思报恩的狗官,与我打出去!” 一众家丁听说要打一郡之首,面面相觑,并无一人上前。房玄藻冷哼道:“难道你们也要学林三,被房某逐出李府?” 众家丁看着跪在地上木然不动的林三,心中戚戚,只得提起烧火棍向左霖逼过来。 左霖见房玄藻如此不讲情面,周围百姓又是虎视眈眈,连滚带爬地退回巷口,大叫道:“大戟士何在,速速将这些乱民拿下,反抗者可就地格杀!” 这些巡城士卒平日里仗着郡守府亲兵的身份,在市集上横行霸道,哪里将这些百姓放在眼里。只见他们举起大戟,列阵前行,戟尖上寒芒点点,望之生怯。然而百姓从左霖口中听得一个“杀”字,又看见了这些平日里欺男霸女的士卒,怒火中烧,哪管的许多,大叫一声“官兵杀人啦!”,不要命地向戟阵冲了过来。此时此刻,无论是流民还是看热闹的百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出巷子,逃的生天。至于得罪官府之后的事情,他们没有想,也不愿意去想。然而百姓毕竟手无寸铁,临时捡起的瓦砾树枝哪里是大戟的对手?渐渐的,百姓被大戟士逼着退回到李府门前。 房玄藻脸色阴沉,觉得自己低估了濮阳郡首府的实力,此时双手一挥,示意李府家丁上前。 这群家丁平日里被房玄藻严加训练,体格武术皆是不俗,手中的烧火棍更是房玄藻专门从淮阴马家订制的。这群青衣小厮加入流民一方,大戟阵顿时为之一滞。 “房玄藻!你敢对抗天兵?”左霖在远处瞧得真切,脸色铁青,“这与谋反可没有两样!” “呵呵,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房玄藻扬声高叫,“尔等是想饿死,还是与官军对抗到底?” 第六八节 青衣 更新时间:2013-10-25 听到“造反”这个字眼,人群陡然沉默了下来。虽说河北山东都已是一片乱象,然而中州乃是东都所在,大隋朝廷的根基。在这里造反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这些流民只想混一口饭吃,来混热闹的百姓更是有家有业,谁敢提起一个“反”字? 左霖见百姓犹豫不决,哂笑道:“房玄藻,你想指望这帮蠢货对抗朝廷?你忘了三年前杨玄感的下场了吗?” 这句话一出,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原来杨家在濮阳的时候,周济百姓,名声极好。杨玄感一家待人亲切,处事公正,不知有多少百姓受过杨家的恩惠。三年前杨玄感兵败之后,忽然被活活烧死在自家府邸里,百姓怜惜不已,早有传闻说大火就是朝廷放的。此时见左霖得意洋洋的样子,哪里还能忍住?只见几个青壮发一生呐喊,拎起桌子板凳对着前排的大戟士便砸。 那赌输了钱的大汉冲在最前,嘴里呼喝道:“做流民尚且有饭吃,做百姓却要被官兵打!如何不反!” “有种把老子也烧死在这小巷子里!” “打死狗官,为杨柱国一家报仇!” 面对不畏死的百姓,这群外强中干的官兵反而唯唯诺诺,举戟后退,眼看着控制不住局面。 “你们这群蠢货,养你们何用?速速将这群乱民拿下!”左霖心头发虚,翻身上马,眼珠子转个不停。 那群大戟士也是濮阳本城的人,听父母官催促得急,咬一咬牙,将大戟调转方向,往百姓身上砸下。只听“嘭嘭”的声音,最前排的百姓嚎哭着倒在地上。然而此举更激起了众人的愤怒,在李府家丁的带领下,戟阵终于维持不住,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大戟士们被百姓团团围住,眼看着自身难保,也顾不上乡里情面,抡着大戟便刺。从李府门前直到巷口,到处皆可见到打斗,到处皆可听到呼喝,大戟士的赭红色军服反倒成了最显眼的标识。 场中一片混乱。左霖眼神中一阵狠厉一阵惶恐,内心纠结不已,蓦然抬头,却看到房玄藻正在李府门前冷冷地盯着自己,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一样。(..tw无弹窗广告)他两腿发软,勉力一挥马鞭,想偷偷溜走。谁知一个人忽地闪到马前,一把扯住辔头,疾呼道:“左大人,收回成命吧!” 左霖定睛一看,原来是商人王安,轻叱道:“王安,这里有人要造反,某要去八风营请援,你不要拦我!” “左太守,我们原本只是想讨个公道,希望李府不要垄断所有的粮食,分一些给我们城中的百姓,并没有反对他们放赈啊。这些流民远道而来,何其辛苦,大人还是放过他们吧。”王安有些凄惶地说道,“既然李府不愿意卖粮,我等当亲往荥阳郑家讨回定金,然后想方设法从蜀中江南弄到粮食。还请大人召回大戟士,平息了这场争斗吧!” “庶民就是庶民。”左霖的神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又拿出了榜眼的架势来,“私自放赈可是触犯朝廷条律的,你们觉得可以,本郡却觉得万万不能!就是饿死了,也不能违背朝廷律法,违背圣上的意思,知否?” “大人!”王安还想再争,只见左霖双眼一瞪,叱道:“王安,你可不要倚老卖老。要是再聒噪,连你一并算作乱民!”王安听左霖这么一说,脸色惨白,两行清泪潸潸而下,“苦也!今日之事,非某本意也。眼见百姓枉遭刀兵,某还有何面目立于此地……”他呼号两声,蓦地向谢子枫这边的墙上撞来,竟然心存了死志! 乱战开始之时,谢子枫便被吕青和阎立本推搡进躲进巷口的一处阴影里。眼看着官民双方皆打出了火气,随时都有可能弄出人命,谢子枫心下大急,几次想要冲出去,却被吕青二人死死拦住。 “子枫,你一介书生,出去就是送死啊!”吕青暗暗示意阎立本将少年的胳膊架住。 “可是,那些人里面还有妇孺老幼,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惨遭罹难?!”谢子枫急呼道,“吕兄,小阎,我会一点道术,放开我!” “你出去又能做些什么?”吕青一把甩开抓着谢子枫的手,冷声说道,“你是要帮李府,还是帮官府?” “我……我只想让他们都冷静下来……”谢子枫想了想,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立场,颓然地捶打着墙面,恨声说道,“我真的太没用了!” 正自怨自艾间,忽然见到王安冲着这边撞了过来,谢子枫忙施展起君子于役的步法,勉强将他拉了回来。眼见王安双目紧闭,喉结急速蠕动,显见内心并不平静。他等了半晌,并没有感到痛楚,诧异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位青衣少年站在自己面前。 “这位小相公,为何阻我去死?”王安方才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此时死志倒也消了大半,只是言语里颇有怨恚。 “老伯,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不过每个人毕竟只有一条命嘛!像我这样终日碌碌无为的人尚且惜命,老伯你既有家室又有知交,如此死去,却不知有多人要为你伤心哩。”谢子枫悄悄地松开了拽着王安的手,言辞中居然流露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落寞。 “嘶……”王安看着这位神情认真的少年,忽然觉得他长得有点像自己的一位已逝的故人。“怎么可能……”他摇摇头,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在风中凌乱地散开,“我王安的命不值钱,这些百姓的命又有谁来救呢?” “嘿嘿,老伯且在此稍候。”谢子枫将王安交给吕青和阎立本,拱手说道,“我去去就来。” “谢子枫,你可想好了,你到底要站在哪边?蒲山郡公府还是濮阳郡守府?”阎立本一着急,直接叫出了谢子枫的全名。 感受到他言语中的关切之意,谢子枫粲然一笑,“我哪边都不帮,我只知道,这场混战必须停下!”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谢子枫已然飞出十几步远,紧接着一招灵龟出水,避开了两个兵士的大戟。这几日在张初尘的调教下,谢子枫的四时拳打得愈加得心应手。只见他趁招式未老,顺手在地上抄起两枚石子,稍加冥想,将土灵之气注入其中。眼见那两个兵士还要再刺,谢子枫默笑一声,两枚石子一前一后向着他们的手腕打去。只听两声惨叫,那两个士卒痛得弃了兵器,捂着手腕叫苦不迭。 “子枫兄好俊的身法!”吕青眼眸一亮,敲打着折扇说道。 “等等,你们刚才叫这位小相公什么?”王安一把抓住阎立本的手,急急问道。 “荥阳谢子枫啊……”阎立本被他抓得生疼,“泰宁叔,你轻点啦。” “谢子枫!”只见王安老泪纵横,靠着墙根蹲了下去,“好名字,好名字啊……” 谢子枫刚解决完这两个杀红眼的兵士,转身看见那赌坊前遇到的大汉提着一条板凳,大叫着奔袭而来。大汉急着在房玄藻面前表现,眼看谢子枫轻松地解决了两个大戟士,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抡起板凳叫道:“小子,你那个秃头同伙呢?叫他出来,赔爷爷的钱!” 谢子枫见他不分是非,心里冷笑一声,稍微调整了一下气息,浸入到御气术的地境之中,土灵之气迅速向他汇聚,在拳头上凝结出一道若有实质的黄色圆环。大汉哪里见过这种诡异的东西,举着板凳半天不敢靠近一步,眼看谢子枫缓缓地睁开了双眸,心头胆怯,居然丢了板凳掉头就跑。谢子枫讶然一笑,任由他去了。他寻了一个人少的地方,高高扬起拳头,大喊道:“都给小爷住手!” 少年那略显稚嫩的声音陡然响起,将巷子中的人吓了一跳。混战中的双方不由停下了动作,扭头向这边看来。但见他只是个十七八岁的文弱书生,心下不屑,只是瞥了一眼,又殴斗起来。也有些人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想捉住他立功领赏。 谢子枫见喊声毫无效果,只好一咬牙,再次从周围借到土灵之气,挥拳重重地砸在地上。只听“轰隆”一声,拳头居然将坚实的地面砸出了一个斗大的坑! 这一式让互相厮打的双方稍微清醒了一些,那些对他有想法的人不由离他远了许多,更多的人则停下动作,眼中含着畏惧。 谢子枫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轻咳一声说道:“那个,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动刀动枪的,会出人命的。” 人群沉默了半晌,忽听有人反诘道:“当官的都把刀架到我们脑袋上了,如何能好好说话?”此人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放屁!”一个身着赭红色军服的士卒啐道,“你们这群刁民意图谋害我家太守大人,该当何罪?” 眼看两方互相指责,又要打起来了,谢子枫疾呼道:“稍安勿躁!诸位!你们都是有家室有亲人的,应该珍惜自己的性命!有什么要求,可以好好跟太守大人和房管事说。他们二位都是明理之人,相信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你谁呀?凭什么听你的?” “对呀,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拿什么担保?” “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说!” 谢子枫轻咽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说道:“在下,在下并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只是想让大家放下武器,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你们再这样闹下去,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就是刚才站在左太守身边的人!”一个形容瘦小的流民高声叫道,“我认得他,姓左的来的时候还跟他说了好一阵话!” 谢子枫见百姓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正想分辨,又听到一个士卒冷声说道:“弟兄们,此人是从蒲山郡公府里出来的,定是李密的人!” 谢子枫心头微苦,原本是想出头平息一场没有任何意义的争斗,谁知道争斗的双方居然都将自己看成敌人,竟然没人肯认真听他说话。眼看着官军和百姓又自顾自地打了起来,他不由得心灰意冷,想要退下。谁知他之前的话已经将两边都得罪了,只见两名大戟士连同两个手持短棍的流民一齐向自己攻过来。 “居然能齐心对付我这么一个小人物,真是荣幸之至啊……”谢子枫自嘲地笑道。 那四人平日里显然好勇斗狠,也不多言,提着兵器便上。两名大戟士在外围主攻谢子枫下盘,两个流民则与谢子枫贴身缠斗。只见两个戟尖直向脚尖戳来,谢子枫忙后退半步。然而两柄短棍如附骨之蛆,照着他的肋下砸下。谢子枫毕竟缺少实战经验,心头一慌,直接用肉拳来挡。只听“嘭嘭”两声,胳膊上马上浮现出两道红印。幸好他平日锻炼得当,不然硬吃了这两棍,双臂早就失去知觉了。所幸的是这四人毕竟心头存着顾忌,配合之间缺乏默契。纵然如此,以谢子枫一人之能,对付这四个人也是险象环生。 第六九节 灰袍 更新时间:2013-10-26 “马道长,你看这少年到底是何来头?要不要……”左霖犹疑地问道。(..tw无弹窗广告) “尚看不出武功路数。”马道长轻轻摇头道,“不急,且等等看。”说罢,若有所思地向蒲山郡公府望去,恰好和房玄藻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心头一凛,忙收敛气息,将身形掩藏起来。 房玄藻却没有留意到左霖身边的人,只是看着谢子枫目光闪动。 “吕大哥,你看这……”阎立本完全不懂武功,看得干着急。 “莫急,再等等。”吕青用折扇挡住脸,悄声说道,“仔细留意左太守身边的那人,此人道术精深,且看他如何行事。” 且不提场中众人的心思,谢子枫心知此战不能拖得太长,一咬牙,将四时拳一趟趟地打了出来。拳风中含着丰沛的土灵之气,每一击皆有百钧之重,两个流民挨了几拳,很快就呻吟着退出了战斗。谢子枫不敢松懈,捡起两枚石子对着两位士卒的膝盖掷出。只听“扑扑”两声,那两人身形一歪,一时间是站不起来了。 谢子枫刚觉得轻松了许多,忽然听到房玄藻朗声说道:“这位谢公子乃是名门之后,是蒲山郡公府的坐上之宾,在放赈中出力不少。诸位切莫错伤好人!” 房玄藻的一句话看似在为谢子枫解围,然而一下子将谢子枫推到了官兵的对立面。立时便有三个身材魁梧的大戟士舍了流民,大步奔着他而来。谢子枫心里将姓房的骂了千百遍,然而事关性命,也只好咬紧牙关,努力寻找破敌的方法。 那三个士卒显然是老手,加入战团后,分进合击,左右游走,将谢子枫围在中间。这三人配合默契,谢子枫顿感压力大增。 “枫弟啊枫弟!枉你读了这么多书,还是个榆木脑袋!说什么都不偏袒,这等幼稚的话也只有你能想出来了。.tw[]”王慕秋抚掌叹息,从门后闪了出来,双手在胸前结印,正是六字大明咒的起手式。 “以多欺寡,以为我蒲山公府无人耶?”王慕秋正要喝出“唵”字,却见房玄藻向场地中缓缓迈出一步,身上泛起淡淡的白色雾气。他每走一步,白色雾气便浓郁几分,等到七步迈完,白色雾气居然幻化为一个巨大的圆罩,将他周身牢牢护住。周围的流民百姓见他长袖飘飘如同谪仙人一般,不由欢呼起来。 “浩然之气!”王慕秋咽下即将出口的“唵”字,心头一惊,“七步之内将浩然之气实质化,此人与儒门的关系匪浅。”他暂时打消了出手的念头,又悄悄地退回到阴影之中。 “萤火之光,焉敢与日月争辉?”房玄藻冷哼一声,左手拇指抵住三指,口中念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只见一道淡青色的风柱自他脚下盘旋而起,仿佛玉龙捣海,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个弯,对着围攻谢子枫的三个大戟士冲了下来。风柱所经之处,蹭之者倒,碰之者伤,竟然硬是在混乱的人群中清出了一片白地。 谢子枫见势不妙,急忙使出蜻蜓点水,闪出三丈远。然而那三个大戟士的反应也相当快,腾挪间躲开了这道巨风。风柱没能击中目标,直直地没入地表,将石砾尘土砸起五六丈高。尘埃弥漫中,房玄藻摸出一把折扇,轻轻向上一挥,那风柱又一次从地下钻了出来,身形更加粗大,颜色更加浓重,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最前面居然凝出了一个青色的龙头!那龙头如有灵性,轻轻地摇了摇,锁住了那三个士卒,张口咬了下来。 “呵呵,儒门风系术法——大风歌么。”与目瞪口呆的郡守大人相比,身着灰衣的马道士却丝毫没有半分惊慌,眼中反而露出一丝失望,“风龙的身形倒是有了点意思,不过没了那点睛的一笔,终究是个死物罢了!”马道士轻轻迈出一步,右掌缓缓向前平推,默念心诀。只听一声轻喝,一道三尺高的土墙忽然拔地而起,正好挡在那三个士卒前面,将风龙的来势生生遏住! 那风龙携着无尽的怒气,一头咬在土墙之上。只见青色与黄色光芒交织变换,刹那间,土墙化为一堆齑粉,而风龙也散去了身形。 房玄藻盯着马先生,面色凝重:“想不到,左郡守身边居然藏着一位高手。” 马先生干笑一声,“某也没有想到,一个区区管事居然能学到正宗的儒门道术,蒲山公与儒门的关系不浅啊。马某并不愿与儒门为敌,还望房管事卖一个薄面,将此间事情好生处理了吧。” “在下并不是儒门中人。马道长也看到了,并非房某不愿意罢手,实在是群情汹汹,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先生恕罪。”房玄藻似笑非笑地回道。 “受人之惠,忠人之事。房管事若还是不肯罢休,就莫怪在下唐突了。”马道长轻笑一声,就这么赤着手走出阴影。 房玄藻定睛一看,心下不由咯噔一声。马道士看似弱不经风,然而眼眸中精光闪烁,显然是浸淫道术多年。他瞥见远处的谢子枫,心思一转,高叫道:“谢公子,此人道术不在我之下。还请谢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呵呵,那娃娃并不想偏帮你我中的任何一方,你又何必强求?”马道长似乎并不愿意将谢子枫扯进来,右手轻轻一握,只见谢子枫脚底钻出两条土蛇,将谢子枫的双脚牢牢束缚起来。 之前围攻谢子枫的三名大戟士恍然反应过来,齐发一声呐喊,冲着谢子枫杀了过去。 “如此欺辱一个少年,你们真是丢尽了府君的脸面!”马道士冷哼一声,“还不快去收拾流民?” 大戟士们显然对马道长心存畏惧,马上舍了谢子枫,掉头往流民那边而去。 “看不出,道长倒有一颗善心!”房玄藻一时看不透马道士的修为,只好主动出手。他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挥,只见四道青色的风刃旋转着朝马道士的面门斩去。马道士急忙将呆若木鸡地太守大人推开,右掌向前,左手握在右手腕处,催动体力灵力,大喝一声“护!”,右掌土色大作,在风中瞬间暴涨了十倍,轻松地将风刃捏了个粉碎。 房玄藻见一招未能得手,心头一凛,反手一挥折扇,风刃贴着地皮直取下盘。马道士冷笑连连,右脚重重跺地,身前扬起一片瓦砾土块,在空中凝成一面大盾,将风刃拦在外面。 “土猬甲!”谢子枫正在试图挣脱土缚术,见到这一幕,忍不住脱口而出。 “呵呵,小娃娃道术平平,见识倒还不错。”马道士面对房玄藻的攻势,游刃有余,居然有闲心回答谢子枫的问题。 房玄藻面色阴沉,无论他攻哪里,马道士皆可用土系道术轻松化解。表面看起来,他进攻犀利,马道士只能防守却不能反击。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用的乃是风系道术,五行中风属木系,在面对土系道术时本应占据上风。然而此时,风刃却丝毫不能攻破马道士的防御。由此可知,马道士的灵力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 “密公信中并没有提到濮阳有这么一个人。”房玄藻心思急转,“如此人物,怎会屈身于区区郡守府中,为左霖卖命?” 房玄藻略一分神,手下的风刃立即凌乱起来。趁此机会,马道士大喝一声,再次一踩地面。只见一道黄色光圈自他脚尖生发,如同石子激起的水波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去。光晕所到之处,大地一阵动荡,居然生出一个个尖刺来。大戟士们穿着铁履,倒是没有受到影响,那些流民和百姓尽穿着草履布鞋,一被尖刺刺中,顿时蜷作一团,哀鸣不已。 房玄藻只顾躲避地上的尖刺,却不曾提防一条土龙悄然地在地表下潜行,转瞬间已经到他脚下。那土龙蓦然破土而出,直奔他胸前刺来。房玄藻大惊失色,眼看着这条土龙将要钻透自己的身体,急忙将折扇挡在胸前,拼命催动体内灵力,想要与硬撼这条土龙。然而甫一运气,心便直直往下坠去。原来之前为了维持浩然之气,已经耗费了许多灵力。方才在和马道士的抗衡中又消耗了七七八八,此时气海内居然空空如也一时毫无灵力可用! “吾命休矣!”房玄藻轻叹一声,闭上了双眼。只听“噗”的一声,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他并没有感到痛楚,急忙挣开眼睛,赫然发现青衣小厮林三正挡在自己身前。原来方才土龙刺穿的,正是林三的胸膛! “唉,区区凡人,竟然有如此胆量。中州豪杰何其多哉!”马道士喟然一叹,手掌往回一收,那条土龙缓缓地退出林三的身体,鲜血瞬间浸湿了房玄藻的白色衣衫。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没想到,之前一直被人遗忘的林三居然在关键时刻救了房玄藻一命。李府家丁们素来与林三交好,此时见三哥名垂一线,再也忍不住,抛下烧火棍就跑了过来,口中泣声叫道:“三哥!” 无论是大戟士,还是普通百姓,皆被这一幕深深震惊,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房玄藻望来。 水滴落在林三的身上,也不知是泪还是汗。房玄藻一手按在林三的伤口上,将剩余的灵力全部灌入他的体内,试图护住林三的五脏六腑。然而马道士的土龙术太过霸道,已经将林三的心脉搅得粉碎。他那万年从容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焦急,“林默!谁准你如此胡来!” 第七十节 破军助力气如虹 更新时间:2013-10-27 此时的林三,口中泛着血沫,用尽气力抓着房玄藻的胳膊说道:“玄藻哥……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当年在濮阳街头,每次我闯下祸时,你也是这么骂我的……” “你已被我从李府除名,何苦替房某挡那一下!”房玄藻扭过头去,不想让林三看到自己的表情。 “玄藻哥,我从小在蒲山公府长大,我是,我是忠于蒲山公的……”林三说话一急,血水大口大口地溢了出来,“你,你要相信我……” “你……还有何遗愿,我……可以帮你做到。”房玄藻沉吟一声,久违地用“我”自称道。 “咳咳,我家世代为李府做事,我这一去,老爹老娘还望玄藻哥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照拂一二。”林三的声音渐渐地减弱,显见是因为体力迅速流逝的缘故。 “我应下了!”房玄藻微点点头,“还有么?” “还有……”林三勉力思付一阵,眸光忽然一亮,抓着房玄藻的胳膊不由一紧,“玄藻哥能不能卖些粮食给泰宁叔他们?流民的苦,我深知之。所以,我不想让泰宁叔他们因为吃不上饭,最后变成了流民……咳咳……” 房玄藻面色抽搐一下,整个身子轻颤不已。他一咬牙,转头看着这个自幼一起玩大的朋友,儿时的回忆有如堆积在蒲山郡公府卷,放在那里,很容易就沾满了灰尘,然而一拿起来,那往昔的事情却依然鲜活无比。 他低头望着林三充满希冀色彩的双眸,心知这恐怕是他最后的请求了。然而他转而想到蒲山郡公府,想到那个将自己从泥泞中捡回来的男人,想到与那个男人一起纵论天下的日子,心中的痛楚为决绝所替代。他有意避开了林三的视线,低声说道:“不可能!” “为什么!”林三突然仰起身子,想要抓住房玄藻的衣领问个究竟。然而他的手方伸出一半,眸光已经黯淡下去,整个身体软软地躺倒在房玄藻的怀中,生机断绝。 房玄藻怔怔地看着林三至死都瞪着他的双眸,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厌恶。他不知道,这是在厌恶这个不识时务的旧友,还是在厌恶如今的自己。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所有的痛楚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然而林三的死将所有的创口全部撕裂了开来。他这才发现,那些自以为早已弥合的伤痕依然是鲜血淋漓,痛入骨髓的。(..tw无弹窗广告) 他眼中的悲色一闪而过,等他站起来时,脸色已经变得无比坚毅。他再也不看躺在青石上的林三,抽出折扇,指着左霖和马道士厉声说道:“李府铁律,有债必偿!你取走了我兄弟的命,便要用自己的命来赔!” 左霖见他杀意四溢,浑身打了个哆嗦,慌忙摆手道:“小房,杀人的不是本郡啊!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马道长好了……” 马道士眼中的鄙夷一闪而逝,只见他不退反进,昂然说道:“马某本无意杀人,方才之事虽属意外,却也是我之责任。你们中州百姓一腔热血,某山东男儿也是敢作敢当。然而你我各为其主,你若有本事胜了某,这条贱命任你处置。” 房玄藻虽然维持着浩然之气不散,然而此时气海内空空如也,半分道术也使不出来。周围的百姓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房玄藻心头一冷,连日精心布置的棋局,竟然被一个意料之外的棋子搅合成这样。他轻叹一声,口称一声“左太守”,便要认输服软。正在这时,只见场面中一道红光闪过。他忙将剩下的话吞进口中,凝神观之。那道红光迅若闪电,疾如星火,卷着一股浓浓地杀气,直奔马道士而去。 白虹贯日!不知为什么,房玄藻看着这道红光,脑子想到的却是聂政刺韩时的那种决绝。 刺客一击,天地变色。 “破军罡风?”马道士脸上划过一丝惊讶,然而他自恃修为精深,竟是原地不动,只以右掌猛地向前平推,大喝一声曰“护”。只见自他身前浮现出三面一人高的土盾。这三面土盾从外至内,一面比一面厚实,却一面比一面小,周身上下浮动着琥珀色的花纹。 “呼,此人的土猬甲已然修炼到这种地步了么……”一旁观战的吕青倒提一口冷气,“却不知子枫能否破他这三重防御?”他口中呢喃,手下却不闲着,一个复杂的手印正在胸前慢慢结成。 原来这道红光正是谢子枫。他方才被马道士以土缚术缠住,看着林三丧命于眼前,内心的波澜如滔天巨浪。他本想止戈为武,保场中众人平安,谁成想自己被误解在先,相识者被杀在后。此时的他,心中的悲天悯人皆化作冰冷寒意,竟然难得地驱动了体内的破军罡风。红芒闪过,谢子枫已然脱出土牢,他想也不想,奔着马道士而去。 杀人者死! 谢子枫此时心境澄明,居然想起了汉初丞相萧何为高祖订下的约法三章。他见马道士凝出三重土盾,竟然避也不避,一拳挥出。拳风中蕴含着破军罡风,居然带出了哨鸣声!那土猬甲是道门术法中难得一见的防护之术,在延津客栈里,就连八风营出身的魏刀儿也奈何不得。然而谢子枫的破军罡风虽然不比正宗兵家真气,却也深得兵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要义。 破军罡风,无坚不破。拳头与土盾相撞,只见盾牌上的琥珀色花纹如同瓷器般瞬间碎裂,土盾也随之化为粉末。谢子枫再提一口气,又是一记直拳,第二道,第三道土盾应拳而破。 “呵呵,到此为止罢。”马道士却不着急,从袖中抽出一把拂尘,轻轻在身前画了一个圈,只见一道青光闪过,谢子枫仿佛一头撞在石壁上,手上的红色罡风顿时萎靡许多。好个谢子枫,见破军罡风劈不开道士身前的无形障壁,从袖中摸出李靖赠与自己的那块玉石——自己给它取了个“坠星石”的名字,以和“坠星术”呼应——心中默念道:“坠星石,坠星石,能不能成,全看你的啦!”那枚玉石本就碧翠晶莹,此时泛起青色光芒,直入荧火一般。原来谢子枫心思灵动,见马道士多用土系道术,便想着用木系道术来增加胜算。 天地五行,相生相克。既有火生土,便有木克之。 坠星石碰到那道无形障壁,仿佛石子丢入平湖,激起一圈涟漪,只是稍稍凝滞了一下,仍然奔着马道士而去。谢子枫心头一喜,直盯着这枚玉石,眼见它就要飞至马道士身前,忽然缓缓地坠下,落在马道士的手中。 “唔,是坠星术啊。”马道士呵呵一笑,“小友学得还挺庞杂。不过这坠星术应当是这样用的!”马道士口中说着,两指夹住玉石,轻咄一声“去”,只见那玉石放出五色光华,与当日黑衣首领所用的涌星石一模一样! 谢子枫心头巨震,不知这马道士与黑衣首领到底是何关系。那玉石离了马道士的手,并没有往谢子枫这边飞来,反而对着巷口的吕青而去。吕青的结印本已完成大半,正被玉石打在右手虎口上,鲜血冒出,呲牙低哼了一声,术法就此而破。阎立本个子虽小,此时却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将吕青背起来就跑。说来奇怪,马道士明明有必杀之力,却眼睁睁地看着二人逃走,并不追赶。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这涌星石?”谢子枫也不顾自己如今空门大开,只是咬牙问道。 “涌星石?”马道士疑惑地看着谢子枫,神情不似作伪,“这不是李药师的坠星术么?小友莫要欺某。怎么,李药师交给你这招,却没有把名字告诉你么?” 谢子枫愣了一阵,这坠星术明明是自己想出来,然后由李伯父取的名字,怎么就成了李伯父的招式了?他摇摇头,厉声问道:“我问你,你前几日是不是去了荥阳代海寺?” “原来是个疯子,可惜一个好苗子,脑子却不甚灵光。”马道士惋惜道,“马某一直随侍左雨师身前身后,哪儿有时间去什么代海寺?”言语中对左霖甚是不敬。 “马道长,与他废什么话!快快用你的仙法把这个小刁民,还有那些刁民统统给我打趴下了!”左霖用鞭子指着马道士,急声催促道。 “府君何必焦虑,难道信不过马某?”马道士一挥右手,左霖手中的鞭子居然变成了土垒,一截一截地掉在地上,吓得他不敢再言。 此时的房玄藻已经调息了大半,自觉姓马的在刚才与谢子枫的过招中损耗了不少,此消彼长,当有一战之力。只见他轻摇着折扇往巷口走来,眼中含怒:“马道长,杀我手下,辱我贵客,此仇不可不报!接招吧!”说罢,以脚触地,飞身而至,竟然是以扇为剑,向马道士当胸而刺。 那马道士刚被谢子枫破去护体屏障,此时见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不多言,冷笑着提起拂尘,与折扇在空中一磕,只见青黄之光交相掩映,灵力斗得是旗鼓相当。然而房玄藻心中明白,那道士经过连番比斗,灵力居然仍是如此丰沛,绝不可小觑。 左霖见他两人缠斗得紧,又见谢子枫死死地盯着马道士不放,自觉处境安全了一些,心里一发狠,叫道:“左右亲兵,还不速速将乱民拿下!” 那群大戟士方才被这一连串的打斗晃花了眼,此时听得府君招呼,忙提起手中武器向乱民杀过去,小巷又一次沸腾了起来。房玄藻和马道士一口气过了数十招,折扇轻扬狠厉,拂尘沉稳坚韧,一时难分高下。与此同时,流民却被大戟士们压退到了李府门前,乱作一团。那些大戟士也打出了火气,不分男女老少,抓住就是一顿痛打。偌大的场子,瞬间哀鸿遍地,就连天上的鸟儿也惊惶地避开了这里。 “阿弥陀佛!”王慕秋从门廊下闪出来,脸色十分难看,“我有一位姓苏的朋友,平生最看不过欺负妇孺的人。那天他走得太急,我忘了告诉他了,我也是如此!” 白衣和尚双目微闭,似是不忍见到府门前的惨象,然而他手中不断结印,灵力自丹田而上,直入肺腑,华严宗的六字大明咒携着佛门威势自口中喷薄而出。 “唵!”“嘛!”“呢!”“叭!”大明咒连绵不断,那些大戟士哪能经受得住佛门密术,一个个弃了兵器,发软倒地。 房玄藻分心场中,见王慕秋终于出手,心中一喜。然而趁他分神时,马道士捕捉到一丝破绽,一拂尘扫到他的右肩上,右肩顿时失去了知觉。 “嘶……好难缠的道士。”房玄藻心里恨恨,勉强将拂尘挑开,“蒲山公所说的援手,怎么还没有到……”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濮阳城钟楼有声音传来,虽然很轻,但是以修道者的感官,还是可以轻易捕捉得到的。 “铛!铛!……”钟声不多不少,响了十二下。 “呵呵,午时已到。我与那人的约定也算是完成了。”马道士忽然纵身而起,立在小巷的墙檐之上,将拂尘藏于袖中,身形立时模糊起来,“离家许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啦。” 房玄藻心头一松,只觉两腿发软,差一点便跪倒在地上。然而他咬咬牙,缓缓地转过身去,对着人群大声说道:“强敌已逃,我等必胜!”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用坠星术!”谢子枫大声问道。 “呵呵,此术是我用王右军的帖子向一位朋友换来的。我那朋友似乎是三原李药师的弟子,即便重伤未愈,也要拜见恩师。哎呀哎呀,其心可悯,其情可哀呀!”马道士长笑一声,化为一缕轻烟。 马道士临别的最后一句话,轻轻在风中消散。然而沉重的脚步声却愈来愈近,一队玄甲骑兵就这样缄默着出现在小巷入口。 午时的濮阳,风刮得愈发紧了。 第七一节 玄甲西来定风波 更新时间:2013-10-28 骑兵在中州已经算是罕见了。能够伫立无声的骑兵更是闻所未闻。当这样一队骑兵,打着“八风”旗号出现在蒲山郡公府前时,所有人都为之震撼。 八风营!驻守在濮阳城西的八风营不过是张须陀出征时挑拣剩下的弱者,却依然散发着渊渟岳峙的气息。不知张须陀身边的亲卫,又该是何等风采?房玄藻忍住心下的震骇,打量着为首的武将。 这员武将中等身材,微微发福,手持一柄长槊,身披玄甲,脚下一匹黝黑的骏马,见了场中情形,也不慌乱,只是将长槊横在马鞍上,眯着眼睛,似乎在想些什么。 左霖仿佛遇到了救星,慌忙打马藏到这员武将身后,促声说道:“将军,这里都是不守纲常的乱民,你快命八风营的兄弟们将他们拿下。” 那武将听了这句话,轻笑一声,将长槊立了起来。这长槊长约两丈左右,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槊头堪堪从左霖身旁擦过,将那官帽打得歪到一边去了。榜眼公吓得面无血色,忙用手压住幞头。 “哎哟,对不住吶,左府君!”那武将挤出一副诚惶诚恐地模样,口气里却不见丝毫尊重,“这里的事情,老程自有主张,府君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左某奉圣上之命牧守一方,你等怎可如此逾越?”左霖今日连番被人戏弄,眼见一个小小的武官也敢在他面前装腔耍横,不由怒从心起。 “老程不敢。”那程姓武将腼腆一笑,忽然暴喝道,“还不与我将这鸟官拿下!” 左霖本想叫好,却见两骑飞至。马上的骑士对着他抛出两个索套,他一时躲闪不及,被索套圈个正着。那两个骑士也不言语,只是轻轻一拽,索套越来越近,最后居然将他生生地扯下马来。 “你,你们八风营也要造反了不成?”左霖灰头土脸地站了起来,“我是宇文丞相的人,他张须陀凭什么拿我?” “凭什么?”程姓武将将长槊往地上一戳,只听“铮”的一声,那长槊已入土三分,“就凭张大帅的讨捕令!”只见他亮出一块刻有“讨捕”二字的玄色令牌,忽然换做一张笑脸,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儿,“怎么样,圣上御赐的河南讨捕大使令可不可以拿下府君你呢?带走!” 八风营的骑士听他号令,齐齐调转马头,与来时一样静默无言。就连之前耀武扬威的左府君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恹恹不语,也不知是慑于讨捕大使的威名,还是羞于以这副模样面对濮阳城中的百姓。 马蹄铮铮,军旗猎猎。 左霖带来的大戟士们眼看主子都被人捉了去,大呼一声,化作鸟兽散。一直被围在府门前的众百姓们在沉默了一刹那后,齐声欢呼起来。 那武将却没有随部下一同回营,反而轻夹马腹,缓缓向李府门前行来。此人手段高明,做事狠决,此时又横槊而行。玄甲互相击打,发出金戈之声,场中顿时鸦雀无声。 “李府可有人在?”那武将单骑立在场中,目光将众人扫了个遍。他的目光在王慕秋脸上停留了片刻,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一丝诧异之色,继而摇头哂笑,朗声说道,“老程圣谕在身,还请贵府主人出来听旨。” “是圣旨……”中州百姓在皇帝陛下的威势中活了十几年,此时一听是皇帝陛下的圣谕,脸色各异,有些胆小的立时便跪下了。 房玄藻眼见这名武将仅凭一人之威便将自己之前辛苦营造的局面生生打破,心知不能退让,倨傲地答道:“某就是李府管事房玄藻。不知将军高姓大名?” “老程的名字可不好记,你可要听清楚了。老程大名程知节,张大帅说了,这名字取自一本叫史什么记的书。咱还有个字,叫做义贞,这个出处有些拗口,我就记不住了。”那武将絮絮叨叨一阵,正色说道,“房玄藻,还不跪下听旨?” 房玄藻见流民一齐拿眼看他,咬牙说道:“跪不跪下,要看皇帝下的是什么旨意了!” “哦呵呵,你们蒲山郡公府的讲究就是多。”程知节咂嘴说道,“罢了,老程便先说第一条好了。圣上得了张大帅的奏疏,知道东郡郡守左某某玩忽职守,愚弄百姓,故而命河南讨捕大使行辕将其拿下,押解至江都问罪。” 这道旨意一出,百姓纷纷叫好。房玄藻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切齿说道,“圣上远在江都,怎知我濮阳之事!这想必是张大帅自作主张吧?” 程知节笑眯眯地点头道:“小房,脑子挺好用的,写给圣上的奏疏还在去往江都的路上呢。张大帅接到八风营斥候密报,对濮阳流民一事大为不满,特命老程暂摄郡守一职。哎呀,老程这脑子平常就不大灵光,要不请蒲山公来做做?” “啊,难道是魏姐姐的通报?”不知何时,李怡李玥两位姑娘出现在大门口,听到程知节口中的“斥候”二字,一齐轻呼出声。 房玄藻一时语噎,却见身边的濮阳民众齐声赞道:“张大帅英明!”“就是就是,让蒲山公来做这东郡郡守,再合适不过了!”“文有蒲山公,武有张须陀,我中州百姓夫复何求?” “哼!这群庶民果然是见风使舵之徒,一道莫须有的圣旨就能将他们迷得晕头转向。”房玄藻心中恻恻,亢声说道,“却不知另一道圣谕是什么?” “这第二道圣旨嘛……”程知节扫视了一下场中百姓,面露难色,“圣上口谕,蒲山郡公李密为三年前杨玄感谋反一案主谋,特命八风营将其锁拿归案,交与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亲自审理。” “什么!”房玄藻心头大怒,用折扇指着程知节说道,“皇帝要定密公的罪,得先问过房某手中的折扇!” “昏君!果然是昏君!”“一道圣旨挑起我中州文武二杰内斗,这定是宇文老贼的毒计。” 见众人议论纷纷,谢子枫急急跑到房玄藻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皇帝陛下怎会下如此荒唐的口谕?”李玥更是想起了父亲的案子,脸色灰白,蹙眉捂心。所幸还有李怡在旁边照看,见她神色不妙,忙扶着她找了一条板凳坐下了。 “怡姐姐……义父他……”李玥内心焦灼,星眸微红,紧紧握着李怡的双手,“怎么会这样?” “两位小姐莫急,事情或许会有转机。”王慕秋悄悄立在谢子枫身后,目光牢牢地锁定在程知节身上。 “老程也希望自己听错了。”程知节把槊一支,有些无奈地掏起耳朵来,“哎呀,这天天在八风营里风吹日晒的,许是真得耳背听错了呢。”他不等众人有所反应,摸出一块明黄丝绢,正声念道,“蒲山郡公李密,自旨到之日,削去一切爵位,三日内往讨捕大使行辕投案,可从轻发落。三日后若不见人,杀无赦!” “蒲山公何罪之有?”“我濮阳百姓深受杨家李家大恩,已经失去了玄感公,又岂能再失去密公?”“昏君,中州大旱,不想着赈济我等,却琢磨构陷忠良,我等不服!” 房玄藻脸上本已冷汗淋漓,听到百姓这等言语,身子不由一振。 密公啊密公,你对这些庶民的付出,终于获得回报了啊……这就叫做“人心可用”吗? 他正要开口说话,忽听谢子枫淡淡地答道:“蒲山公不在府中,将军请回,莫要耽误我等放赈之事。还是说,大人也要学那左郡守,对这批粮食有所想法?” “哦呵呵,哪里来的小秀才,能做得了蒲山郡公府的主?”程咬金并没有仔细打量谢子枫,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房玄藻,显然认为他才是真正的话事人。 “谢师兄的意思,就是我李玥的意思。”李玥此时冷静了许多,借着李怡的力道站起来,款款行来,姿态从容不迫,仿佛依然是三年前杨府的那位大家闺秀,“蒲山郡公是我义父,我身为李府小姐,可做得了主?” “小小姐!”房玄藻急喝道,“此事还轮不到你说话,朱六,把小小姐请回房中!” 那朱六也是李府的老人,与林三房玄藻先后入府,此时仍在为林三的死而郁郁,低眉垂手,仿佛没有听见房玄藻的命令。 “你们!”房玄藻再也维持不住名士风度,破口骂道,“恁地多事!” “啊哈哈,这蒲山郡公府果然有趣,比那什么荥阳郑家,清河崔家有意思多了。”程知节居然摸出了一根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嬉笑道,“噢呀,你们还在私下里放赈呢,不愧是中州及时雨哇。如果圣上知道蒲山公如此体恤郡中百姓,不知道是会夸他还是会恨他呢?” 程知节看似鲁莽,话里却暗藏机锋。房玄藻本就难以应对,又有谢子枫等人在旁掺合,不由怨起李密来:“密公啊密公,你从哪儿找来的这几个小孩,怎么都跟小小姐一样天真幼稚呢!”他一拍折扇,正想将此事抹平,忽听谢子枫昂声说道:“你抓你的人,我放我的赈,我们毫不相干。国朝自有律法,想要阻止李府放赈,还请将军将盖着郡守府大印的文书送过来。” “哎呀这小子……”房玄藻一跺脚,心想,若是这小子方才被那道士一石子打昏过去,该有多好! “嘿嘿,老程本来不想管这杂事,不过经你这么一说,还非要掺上一脚不可了。”程知节提起长槊,口中抱怨道,“唉,老程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名字还是会写的。你们就在这儿等着老程的封书吧。” “程咬金,你好大的官威呀!”王慕秋的声音幽幽地自谢子枫身后传来。 “你这和尚是谁?居然知道老程以前的名字!”程知节眯起眼睛在王慕秋身上扫来扫去,忽然面色一变,低声叫道,“你是左……” 他似乎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叫有些不妥,猛咽一口口水,拍马就想上前。然而没有几步,又轻轻扯了一下辔头,调转了马头。 “一天……”程知节将头盔卸了,挑在槊头上转着圈儿,“一天之内,老程什么都不知道。明天正午,我八风营便要查封李府,没收一切赈粮,你们好自为之罢!” 说完这些,程知节轻夹马腹,缓缓地离开了这里。 第七二节 事了拂衣去 更新时间:2013-10-29 这一天过得真是一波三折,无论是房玄藻还是场中百姓,都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精疲力尽。(..tw无弹窗广告)那些小孩子们似乎也哭累了,安安静静地依偎在父母的怀中,不言不语。 人群在沉默,每个人都在静静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房玄藻心里一悲,放赈之事是自己向李密建议的。他还记得李密当场就提出了三不妥:不结官府,私自放赈,此一不妥;不连商行,独揽名声,此二不妥;只济流民,不济百姓,此三不妥。如今看来,虽然自以为将所有的人与事都纳入了棋局之中,然而前有王安左霖,后有马道士八风营,竟是将自己苦心布置打得粉碎。他此时站在李府门前,虽是夏日,却如坠寒秋。 “若是密公在此,会如何做呢?”房玄藻低下头。林三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那双早已失去光华的眸子毫无生气地看着他,仿佛在默默地嘲讽着自己。 “朱六,从府里领些钱帛,好生将林三,不,林墨安葬了罢……”房玄藻将手中折扇打开,轻轻地遮在林三的脸上,转身欲走。 “启禀房管事,小人做不到。”朱六仍是低眉顺目的样子,口气温和,似乎说着一件平常的事情一样。 “什么?”房玄藻停步问道,“这点事情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不是小人无用。”朱六仰头说道,“濮阳城内的手艺人,都在这里。你问问他们,愿意拿李府的银钱么?” “我们不要钱!我们就要粮食!”说话的正是濮阳城内最好的棺材铺的店主,“只要房管事卖我们一点救命粮,我们愿意无偿给林兄弟打一口最好的棺木!” “蒲山公说了……”房玄藻口中仍想坚持,心里却忽然感到一阵乏力。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呢?是蒲山公府的荣耀吗?如今密公已经被朝廷削去了爵位,成为了庶民。自己一直坚守着的贵族与庶民的界限,岂不成了镜花水月? “敢问房管事,府中还有多少余粮?”谢子枫忽然插言道。[..tw超多好看小说] 房玄藻一阵烦躁,对这位李密口中的“荥阳俊杰”再无半点好感,“千余石。” “今日之内能尽数放出否?”谢子枫见房玄藻面沉如水,口气也殊无敬意,“李府明日就要被查封,房管事是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粮食落入朝廷之手吗?” “依你之见又如何?”房玄藻愣了一下。 “让与濮阳众粮行,既不会埋没了这些粮食,又可以换得钱帛。子枫陋见,还请房管事斟酌。”谢子枫振袖而谈,青衫飘飘,真有几分晋安名士的风骨。 房玄藻看看谢子枫那漂洗得泛白的青衫,又看看自己一身丝质长袍,心中忽然自惭形秽,只觉得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冷哼一声,往门内而去。 “既然小小姐将李府的事情交与谢公子了,公子自决便是,何必问在下?” “谢公子,你看……”朱六迟疑上前问道,“林三哥的丧事……” 谢子枫看看李玥,又看看王慕秋,见二人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一定,拉着朱六的手往巷口而去。他在人群中穿行,并没有慷慨做声,也没有名士风度,然而周围的人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谢子枫走的不急,他打量着周围,看到了面如椿树的老人,双鬓微白的母亲,目光呆滞的儿童,嘴唇翕动的匠人。他看到了之前在颐口居遇到的小乞丐,脸上沾满了尘土。他看到了与王慕秋赌钱的大汉,脸上混合着汗水与血迹。他看到了一名大戟士,悄悄地脱下了赭红色的军服,里面却是一件破破烂烂的汗衫…… 无声,无言。然而谢子枫的眸光亮得发热。他就这样,走到中年商人面前,将朱六的手递到王安手中。 “王老伯,李府的粮食,就由你们濮阳的粮商们接手,如何?千余石粮食,除却今日还要放出的,剩余的全部平价让给你们。(..tw)”谢子枫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如此一来,濮阳百姓的粮荒可以稍微缓解一点了吧?” 他看着王安略显浑浊的眼眸,继续说道:“李府与荥阳郑家的单子,恐怕是要废止了。倘若有槽船沿运河而来,王老伯买下亦可,交由八风营亦可。我相信这批粮食无论在谁手中,都不会亏待这些百姓的。” 王安颤颤巍巍地接过朱六的手,借势站了起来:“谢……谢公子,购粮的钱帛,恐怕还得好几日才能周转过来,你那时还在濮阳么?” “恐怕不在了……”谢子枫想到马道士还有那一手涌星石,心头浮起一片阴霾,“不过这些钱你不必给我,散给那些身无分文的流民和乞儿吧。有了这些钱,又有了这些粮,他们的日子应该能稍微好过一些……” 谢子枫的提议终于全盘托出,虽然有些人心怀不满,然而在场中一片沸腾的叫好声中,他们也只能压下胸中的怨气。这些人如同房玄藻一样,衷心期望再也不要见到谢子枫这个青衣小秀才了。然而世事难料,越是不想见到,越是容易重逢,命运就是这般喜欢捉弄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谢子枫,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又好似做错了事情一样,并没有仰头接受众人的欢呼,反而落寞地回到李府门前,对李玥抱拳说道,“师妹,我私自做主,令蒲山公府平白损失了千余石粮食……” “师兄说哪里话!”李玥拉着李怡的手迎上来,“这批粮食,本就是义父打算送给流民的,如今不过是转借他人之手而已。” “我说小枫子,你怕个什么啊?要是有人不满这种安排,想要滋事,本小姐新制的催泪符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哼哼。”李怡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毫无淑女气质地挽起袖子,摩拳擦掌。 “小秋秋……”谢子枫第一次抛下王慕秋自己做主,心里腾腾打鼓,看着表哥的目光躲躲闪闪地。 枫弟长大了啊!王慕秋看着谢子枫那仍显稚嫩的面庞,今天的事情正如一把刻刀,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永不褪去的刻痕。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在等着他。也许许久以后,江湖上真的会出现一位名叫谢子枫的侠客。然而做为他的兄长,内心却无比自私地企望着这个弟弟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做一个平凡的中州百姓。 “枫弟!你真傻,真的。”王慕秋一脸愤懑,“那么好的赚钱机会,你却白白放弃了。我们的粮食,是不是还得花钱找王安那老大爷买啊?亏死啦!” 谢子枫还想说什么,忽见李密的白隼鸣叫着扑入李玥怀中,脚下正缠着一封丝帛书信。李玥解下书信,在白隼背上轻轻一拍,那白隼欢叫一声,又对着众人一次点头示意,接着便振翅而飞。 “师兄!义父信中提到了濮阳放赈之事,他的想法居然和你的不谋而合。”李玥轻呼一声,“义父他,他上了瓦岗山!” “瓦岗山?” “听说瓦岗山上有一股反隋的义军,自称瓦岗军。首领名叫翟让,手下约莫有千余人呢。” 谢子枫心下一惊,连李伯伯这样的豪杰,也踏上了反抗朝廷的路了,这大隋朝到底还有救没有呢? “蒲山公在信中说道,迷雾阵乃是黄石公所著兵书三略中的一道奇阵。三略乃是鬼谷至宝,然而鬼谷最近却在四处寻找这本书,想来定是有人将这本书从鬼谷盗了出来。迷雾阵上一次出现是在上月,据说有人在东平郡见到晴天大雾,十里之内寸步难行。”李怡抢过书信,一股脑将剩下的话全念了出来,“蒲山公怀疑此事与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有关……因为张须陀上月正好就在东平郡练兵!” 三略……迷雾阵……张须陀…… 谢子枫与王慕秋对视一眼,心头有些讶异,这些事情看似毫无联系,被李密如此分析,居然真得就连了起来。 “你们是在说张须陀张大帅么?”王安恢复了些许精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人说‘中州及时雨,河南讨捕张’,说的就是蒲山公和张大帅了。他二人虽然没当面打过交道,然而为人处事却十分相似。不是内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两人是好兄弟呢!” 众人急忙向他躬身问好。 “粮食之事,我已经和小朱商量好了。就算明日封府,这批粮食也一定能安全转出。” “王老伯辛苦了。”谢子枫应了一声,转身对李怡说道,“大小姐,这封信是不是也送给房管事看看?他那么担心李伯伯,一定想知道李伯伯现在的处境。” “我才不想跑腿嘞……”李怡正想推辞,却见李玥一脸忧色,忙改口道,“去就去,玥儿,陪我一起去嘛。我可不想一个人对着那张臭脸。” 李怡拽着李玥走了。谢子枫见场中百姓仍不愿离去,不安地盯着他手中的信看,不由笑道:“这是蒲山公的家书。他老人家十分担心濮阳旱情,委托方管事与泰宁老伯一共负责赈济之事。他在信中说了,无论流民还是城中百姓,只要李密还在,就不会短了众位的粮食。” “我就说吧,蒲山公怎会做出那样荒唐的决定……” “蒲山公不愧是中州及时雨,可惜朝廷有眼无珠了。” “那昏君,提他作甚!” “可是朝廷要真敢到我濮阳抓人,我们拼死也要护住蒲山公!” “不错!我们失去了杨小柱国,再不能失去蒲山公了!” “诸位!”谢子枫昂声说道,“蒲山公如今安然无恙,已经上了瓦岗山,朝廷一时半会是抓不到他了。” “瓦岗山!那不是反贼窝吗……” “呸!什么反贼,那叫义军!蒲山公上了瓦岗山,以他的能耐,定能将中州搅得天翻地覆。等俺吃饱了饭,安顿了老娘,就去瓦岗投军去!” 谢子枫见众人表情迥异,叹息着对王慕秋说道:“小秋秋,人心这种东西,真的能掌控吗……” 王慕秋似有所感,挑眉反问道:“你说呢?” “若是真叫人掌控了心,那么活着该有多么无趣啊……”谢子枫幽幽地说着,伸手抚摸着午后的轻风,“蒲山公也是这么想的罢。” 第七三节 深藏功与名 更新时间:2013-10-30 约莫忙了两三个时辰,将近天昏之时,赈粮之事终于处理妥当。百姓们谈论着蒲山公和瓦岗山的事情各自散去了。王安则领着一众粮商抓紧时间从蒲山郡公府搬运存粮,府门前由人声鼎沸渐渐变得犬吠可闻。房玄藻似乎真的是累了,整个下午都端坐在花厅里,端着早已发凉的五味茶,一口又一口地抿着,仿佛永远也喝不完一样。 谢子枫一行四人站在蒲山郡公府门前,望着逐渐变得冷清的小巷,脸色不尽相同。 “枫弟,你下午处理问题的方式,真是令愚兄大开眼界啊!”王慕秋装模作样地拭着眼泪,“姑姑姑父若是见到你方才的英姿,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老爹老娘若是知道我跟大反贼蒲山公搞到一起去了,保不定要提着棍子往死了抽我,还欣慰呢……”谢子枫口中虽然谦谦,却难掩饰眉角的自得。 “不会的不会的!”王安不知何时凑到谢子枫身前,略显激动地说道,“真像啊……长得像,说话做事更像……” “老伯有礼了!”谢子枫向王安一拱手,奇道,“老伯觉得我像谁?” “哦,哦……”王安急急忙忙地从衣襟内取出一方白色方巾递给谢子枫,“你看看这个,可认得上面的笔迹?” 谢子枫将方巾展开,只见上面用墨笔写了十个楷书大字,虽然有些褪色,然而字形清晰可辨。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李怡轻轻地将这句话念了出来,“是孟子大师的话啊。” 谢子枫看着这几个字,双手剧烈地抖了起来,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问道:“老伯,这字……怎么与家父书信中的一模一样……” “果然是这样!”王安在众人的轻呼中抓住谢子枫的手,“你是玄宾兄的孩子!” “你认得我家老爹?!”谢子枫平日总觉得“父亲”这个词是一个很遥远的形象,一直对那个客死异乡的男人耿耿于怀。然而此时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孺慕之情再难掩饰,“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儿?是长安吗?” 王安脸上挂着对从前的怀念,唏嘘道:“是啊……在长安……王某还记得,那是开皇十七年的夏天,朝廷首开科举取士之门,无论门第高低,只要通过两道策试,便可入朝为官。中州寒门士子闻得此言,纷纷约好了前往京城赴试。当时与我一道去长安的,就有你的父亲,还有……左霖左雨师。” “可是刚才被八风营抓走的郡守大人?”王慕秋忍不住插言道,“原来你们竟然早就认识了,可是我看他对老伯你殊无亲近之意呀。” “不错!”王安仿佛饮下了一杯苦酒,嗓音中也带上了几分苦意,“我们是同年。不过玄宾兄和……雨师兄他们才华横溢,殿试中被钦点为状元与榜眼。我就差了许多,无果而返。临别时,我们在曲江池畔畅饮了一次,文宾兄赠我以方巾,雨师兄赠我以竹扇。” “那我父亲后来有没有再和你联系过?”谢子枫热切地望着王安。 “没有了……”王安长叹一声,“我回到濮阳没几年,左雨师便到这里上任了。我曾向他打听过玄宾的消息,他却缄口不言。问了几次,我也就淡了这份心思。直到九年前的冬夜,雨师兄来找我,说玄宾顶撞了圣上,被关在京兆府的大牢中。我那时小有薄财,想要去长安见他一面。然而还没等我收拾停当,玄宾的死讯便传到了濮阳……” “小枫子……”李怡忽然觉得有些冷,忙牵起李玥的手,然而李玥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凉。 “那天夜里,雨师他提着一坛酒,与我坐在钟楼之上,喝了个稀里糊涂。我拿出方巾和竹扇给他看,他哈哈一笑,将竹扇撕了个粉碎,还要来撕玄宾的方巾,被我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自那以后,他的官就做得越来越不像话,我们的来往也慢慢少了。再后来,我成了彻头彻尾的商人,他则终日躲在府中不知忙些什么。” 王安由谢昌说到左霖,浊泪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我想,若是玄宾还在,定要将雨师骂个狗血喷头的。玄宾的口才,那可是我中州士子公认的第一呀。玄宾啊玄宾,你去得何其早也!” “噢呀,老爹的口才的确了得。”谢子枫强忍着内心的悲苦,轻笑着说道,“我和老娘合起来都说不过他。” “师兄……” “枫弟……” “呼!”谢子枫伸了个懒腰,“好啦,这里的事情差不多忙完了,我们还是赶紧买好粮食回去吧!” “眼前就有个大粮商,何必舍近求远?”王慕秋双手搭在谢子枫的双肩上,用力一按,“王老伯,我们能不能从你这里买些粮食?” “怎么,你们要买粮?”王安擦擦脸上的泪水,强笑着说道,“伯伯送你们吧,要几石?” “王伯伯,我们还是按市价出钱,三五斗就够了。”谢子枫温言说道,“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我想,老爹也会这么做的。” “呵呵……”王安低声笑了起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好罢,那就按规矩来。不过,你们坐我的马车回去吧,这是长辈的好意,可不能推辞了。” “多谢老伯美意!”王慕秋怕谢子枫再伤老人的心,忙出言应下。 王安抓着谢子枫的手,又仔细叮嘱了一番,唤来马夫在一旁待命,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众人怕车夫久等,急忙找朱六买了些米面。本想向房玄藻道个别,走到花厅前,见他仍捧着茶杯,神思不属,只好作罢。 车辚辚,马萧萧。 众人坐在粮行的马上上,听着车桅富有韵律的响声,只觉困意满满。李玥和李怡在小声地讨论着李密和瓦岗的事情,李玥虽然知道李密从不无的放矢,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李怡则卖弄着从李靖那里听到的关于瓦岗的事情为她解闷。王慕秋见谢子枫仰头望着灰蒙蒙地天空,怕他忧思太重,专挑了一些俏皮话逗他。 “啊哟,这次进城真是亏了。赌坊也没去成,就连漂亮小娘都没见到一个!愚兄这满胸佛法,更与谁人说?” “小秋秋,你还满胸佛法……”谢子枫嗤笑道,“要不要我写信叫魏姐姐回来听你讲经?” “呃还是免了。”王慕秋轻抚光头,“给她说经?我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回去抄楞伽经呢。话说回来了,你和老魏认识得也不比我早,怎么感情就那么好呢?” “我也不知道。”谢子枫双手叠在胸前,“或许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呢?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分吶!” “上辈子……”王慕秋嘟囔道,“你上辈子一定是个酒鬼,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你?” “噢呀,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是个酒鬼?”少年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我听老和尚说,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上辈子的自己。”王慕秋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不是不爱喝酒么?肯定是上辈子喝得太多了!” “照你这么说,你上辈子一定还是个和尚!因为你这辈子最讨厌的做的就是和尚了!”谢子枫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你与佛门的缘分不浅呀,小秋秋!” “啊呸!”王慕秋见谢子枫笑出声了,放心不少,转头去看路旁的风景。 谢子枫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秋哥,你有没有看到,那个马道士居然也会黑衣人首领的涌星石。他们之间肯定有交情。他还说了,有个重伤未愈的人要找李靖伯伯。你说,他口中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 “一定没错了。”王慕秋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今早李叔口中的故人,就是袭击寺院的黑衣人首领了。” “那伯伯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谢子枫心头一紧,“我忽然想起来,临走的时候,他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风尘三侠可不是浪得虚名的。”王慕秋轻声安慰道,“至于那人究竟是谁,我们回谷问问两位长辈便知,你也莫要多想了。” “好吧……”谢子枫枕着车檐,似乎是自言自语,“或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黑衣人的真正身份了……” “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王慕秋身体前倾,肃然问道,“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朝廷律令,如今又和逃犯的义女坐在一辆车上。你就没有什么顾虑吗?” “想法?什么想法?”谢子枫挠头装傻,“朝廷做的对的事,我谢子枫举双手赞同。朝廷做的不对的事,我谢子枫只会嗤之以鼻。什么逃犯?皇帝陛下置天下而不顾,跑到江都享乐去了,我看这做法跟逃犯没啥不同。至于与师妹同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来的顾虑?小秋秋,你不会因为这个,就跳下车吧?从这儿到怀谷,可得走好久呢!” “你以为愚兄跟你一样傻吗?”王慕秋一指弹在谢子枫额头,“睡一会吧,还得走一个时辰呢。” 两人闭上双眼,因为疲累的原因,很快就打起了呼噜。他们都不知道,方才的对话,全传进了李玥的耳中。 黄衣少女若无其事地同李怡说着闲话,内心却充满了感激之情。 “谢师兄,王师兄,好梦……” 车夫今天亲眼目睹了谢子枫的所作所为,心里对这个少年又是敬佩又是怜惜。为了让少年睡得舒服一些,他故意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官道上的行人车辆比早上来时多了一些,一个经历了中午之事的人路过马车时,想对谢子枫说些什么,见他熟睡的样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终只是对少年行了一礼。 熟睡中的谢子枫并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做到什么好梦,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首童谣。那童谣唱得模模糊糊,谢子枫只清了其中几句—— 桃李子,得天下。 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 勿浪语,谁道许? 伴着这首童谣,马车稳稳地踏上了通往怀谷的小径。 第七四节 阵法浑然结五行 更新时间:2013-10-31 水绕陂田竹绕篱,榆钱落尽槿花稀。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 “噢呀,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啊!”马车已经离去了许久,谢子枫意犹未尽地打着呵欠,“我说大小姐,你应该跟你家老爹说说,请人好好收拾一下这条路了。硌里咯噔的实在难走!” “枫弟,苏兄不是说过嘛,这里的布置乃是李叔有意为之,目的正是为了怀谷的安全。你就少说两句吧。”王慕秋摇头笑道。 “两位师兄,你们看!”李玥顺着谢子枫的落脚点看去,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些深浅不一的脚印和车辙,“这里有人来过,粗略看来,至少有五人之众。除此之外,还有一辆车子通过,车辙间距很窄,看样子不像是马车。” “我爹娘不是说出谷会友去了么?怎么还会有人来找他们?”李怡脸色有些发白,“玥儿,你别吓姐姐。” “不,玥姑娘说的极是。”王慕秋停下了脚步,皱眉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还是小心为要。” 众人被此事一打扰,睡意全无,仔细走出了山谷。举目四望,但见暮色渐重,谷中如同披上一张昏色轻纱的新娘一般,散发着朦朦胧胧的色彩。风儿愈发地喧嚣起来,将众人的发带衣袖尽数吹起,那些玉佩坠环在风中左右摇摆,间或发出一声清响。 “情况有些不对。”王慕秋示意众人聚在一起,“风中察觉不到任何杂音,就连鸟鸣声也绝然不闻,左右必有埋伏。” 话音刚落,只见前后左右悄然现出五个人来,身着黑衣,以罩遮面。这五人依五行方位站定,将众人围在中间。 “啊哟,诸位以如此阵仗恭迎我等,让我们这些晚辈如何自处?”王慕秋越众而出,抱拳问道。 那五人的面容皆藏在纱罩之后,难以看得真切。只见其中一人对众人行了一个武人礼,低声说道:“首领有令,不准任何人靠近桃林,诸位请回。” “这是我家,为什么不能回去?”李怡大小姐的脾气上来了,卷起袖子恶狠狠地说道,“给本小姐闪开,不然休怪本小姐辣手无情了!” “诸位请回!”那黑衣人不卑不亢,神色如常。.tw[] “好哇!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李怡摸出一个卷轴,咬破手指,将血滴在朱砂封印上,那卷轴自行展开,露出其上的画符。李怡将卷轴往上一抛,双手结印,默念咒印。那卷轴稳稳地立在空中,朱砂画符逐渐变得弯曲模糊,仿佛具有了灵性,在符纸上自行游走,那红色愈发鲜艳,刺人双目。众人头顶忽地暗了下来,原来一片乌云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怀谷之上。李怡额头发汗,口中念得更快了,只听一声清叱,卷轴无火自燃。与此同时,从乌云中传来一声闷响,俄而只见一道闪电自云中射出,直向那黑衣人头顶劈下。 这道闪电炽白无比,中间隐约夹杂有紫色光弧,滋滋作响。那黑衣人吃了一惊,急忙在胸前结印,身周凝出一道土色屏障。那闪电本是对准了黑衣人而去的,然而碰到屏障之后,居然就歪了方向,劈到了他的身前。李玥心头一恼,忙掏出第二个卷轴,便要故技重施。 “大小姐,稍安勿躁。”王慕秋低声劝道,“你的小五雷咒虽然厉害,却破不了他的土系护体道术。还是省着点用罢。” “诸位既然执意通过,便请破我等阵法。”那黑衣人掏出一面黄色小旗插在地上,其他四人也随之插下旗帜,正合金青绿红黄五色。五人盘膝坐下,双手在胸前结出内缚印,只见一阵光芒闪过,那五面小旗居然化为五道三丈高的五色柱子,正好将众人困在其中。五色柱子升起之时,那五个黑衣人的身形气息顿时隐匿不见。场中只见五根柱子光华流转,其中蕴含的灵力肉眼可辨。 “这是司马穰苴的五行阵!”王慕秋这几日恰好在李靖的藏书中见过此阵,一口道破阵名,“此阵圆转浑成,内含五行变化之理,五行互为守御,五人互补空隙,临战之时,五行流转,浑然一体,变化万千。” “小秋秋,你就别拽文了,快告诉我,这阵该如何破?”谢子枫眼睛在五根柱子间瞅来瞅去,急得直跺脚。 “我们若是有五人,依五行相克之理,同时向五根柱子出手,此阵瞬时可破。”王慕秋摊手苦笑,“然而此时我们只有四人,我有不会五行道术,无论攻哪三根柱子,其余两根柱子自会弥补阙漏,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我就不信了!”谢子枫好胜心起,聚结起火灵之气,对着那根象征“水”的青色光柱扑去。肉拳砸在光柱之上,水灵之气瞬时作鸟兽散,光柱也消失不见了。然而未等谢子枫欢叫出来,只见旁边的金色光柱光芒一闪,那本该四散逃逸的水灵之气居然重新聚集起来,仍凝成了一根柱子,和方才的那根一模一样。 “噢呀!小爷就不信了,这五根破柱子就能将我们困住?”谢子枫将五根柱子挨个试了个遍,气喘吁吁地说道。 “师兄,坐下调息一会吧。御气术虽然以借气为主,也是极耗体力的。莫要逞强过度,反而让布阵之人趁虚而入。”李玥轻声劝道。 “他们要是有本事,就进来跟小爷打!”谢子枫哼哼唧唧地盘膝坐下,“坐在外面跟乌龟似的,不敢见人!噢呀是了,他们一个个带着面罩,莫非真的是因为相貌丑陋,怕吓着别人?” 谢子枫故意用言语讥讽阵外的五人,想要引他们出手。然而那五个人真得做起了缩头乌龟,不声不吭。少年又骂了几句,再也想不出新词,只好闷闷地捡着地上的石子玩耍。 “我说小秋秋,难道我们真得要被他们困死在这儿?我好饿啊!”谢子枫玩了一阵,见众人都不说话,硬着头皮问道。 “就知道吃吃吃!”李怡一个手刀敲在谢子枫后脑勺上,“没看见王大哥正在想破阵之法呢!” “噢,知道了。”谢子枫瓮声应道,又捡起石子玩了起来。 一时间,王慕秋低头凝思,李玥提剑护持,李怡则拎着挎包兜着圈子。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因为阴天的缘故,只有北极星孤寂地悬在中天之上,星辉清冷。 谢子枫见光线黯淡,百无聊赖之下,随手将火灵之气注入一颗石子中。那石子得了灵气,冒着赤红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地,在黑夜里格外显眼。 “咦!这是什么术法,好有意思啊!”李怡第一次见到谢子枫耍这小把戏,好奇地将脑袋凑过来。那石子闪烁了一阵,如油灯一般倏然灭了。她心头失望,娇声道,“怎么我一来就没了啊!小枫子,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李玥是知道其中缘由的,此时却不知为何,静静地伫立在谢子枫身后,抿嘴不言。 谢子枫存心要在两个少女面前显摆,抓起五块石头,依次注入五行灵气,只见赤青黄绿金,石子散发出五种平和的光辉,恰如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少年玩心大作,一时也忘记了身处困境,将石子摆成不同的阵形,忽而一字摆开,忽而结成圆阵。到最后,干脆按照那五根柱子的方位,摆出了一个小小的五行阵。 “枫弟,等等!”眼见谢子枫要将石子打乱重排,王慕秋出言阻止,“我记得你跟李叔学了一招坠星术?” “什么叫跟他学的?明明是小爷自创的!”谢子枫不满地嚷道。 王慕秋正色问道:“好吧,是你自创的。我且问你,你一次可以打出几枚石子?” 谢子枫见他谈到正事,沉吟片刻,“三枚?我只试过同时打出两枚石子,不过若是灵气运转顺畅的话,勉强可以打出三枚吧。” “足矣!”王慕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你们且看这五根柱子。玥姑娘深谙水系术法,可攻火灵之柱。大小姐有小五雷咒,雷属金,可攻木灵之柱。枫弟,你稍微辛苦下,剩下的三根光柱,需要你用坠星石同时击破。我为你加持不动明王心咒,助你一臂之力。” 谢子枫稍微思索一番,恍然大悟。王慕秋盘坐在地,双目紧闭,手结日轮印,默想三味耶会,一道金色佛印慢慢浮现在身前。他并未睁眼,却准确地将佛印捏在手里。 “行!”王慕秋舌尖一绽,喝出九字真言中的最后一字。他猛地将佛印拍到谢子枫的脊背上,金光入体,谢子枫只觉周身的灵气变得异常活跃起来,仿佛多年知交。 谢子枫心知这是不动明王心咒的作用,忙浸入地境之中,凝神冥想,将“土”“火”“木“三种灵气小心翼翼地注入三枚石子当中。得益于不动明王心咒的加持,御气过程异常顺遂。 “破!”王慕秋大喝一声,三人各自使出术法,五道灵气正以相克之数撞击在五根光柱上,使得它们之间不能相互周转灵气。火灵木灵二柱应声而灭,其余三柱只是黯淡了许多,并未完全消失。王慕秋咬破舌尖,催动华严心法,刹那间又捏出一个智拳印,一掌拍在谢子枫脊背上。谢子枫知他心意,抓起三枚石子再次以不同灵气掷出。只听劈啪作响,那五根光柱顿如琉璃崩裂,化为无数个碎片,泯灭在夜色之中。 光柱消散之时,布阵的五人齐齐吐出一口血来。此阵乃是他们用自身灵力维持,猛遭重创,他们气海大乱,顿时萎靡倒地。 众人才喘了口气,正要继续前行,却见石桥上行来一人一车。那人生得魁梧,背着一根熟铜棍,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护着小车。那车仿着诸葛孔明的四轮车而造,车中歪歪地坐着一人,身材瘦削,脸色青白,颧骨突出,眼眸深沉。 只见他拍手赞道:“以四人之力破开五行阵,真是后生可畏啊!你说是不是啊,翼火蛇?” 那被叫做翼火蛇的大汉只是傻呵呵地笑着,却不说话,然而众人心头的怒火瞬间涌了出来。 那车中人说话的声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众人闭上眼睛也能知道他是谁—— “黑衣人首领!小爷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了!”还未等王慕秋开口说话,谢子枫已然运起御气术,提拳便上。 一道青芒,划破了如墨之夜。 第七五节 羽扇无情扫六合 更新时间:2013-11-01 那黑衣人首领今日装束与那日在代海寺时又有不同,一身文士打扮,手持羽扇,露出了真容。(..tw)他见少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猛烈地咳嗽起来,将手中羽扇摇摇指向谢子枫。 谢子枫想起他那一手涌星石,心头一惊,顿时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后悔不迭。然而情势所迫,此时的他正如李靖所说的“卒”一样,只可前进,不能回头。他悄然攥紧拳头,凝神调略周围的灵气。 飘然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谢子枫一招蜻蜓点水,呼吸间奔到四轮车前。他轻喝一声,身躯恰如沙鸥一般御风而起,在空中挥出一拳。拳风带着点点碧芒奔向黑衣人首领的前额。 黑衣首领依然一副病容,并没有打出五色的涌星石,看来被道衍方丈以因陀罗指重创之后,气海还未修复。谢子枫初觉不可思议,继而涌起强烈的喜悦——追逐了这么些天,这段旅程总算到终点了!他一咬牙,浸入御气术第二重境界,只见碧芒暴涨如斗大,仿佛要以莫可沛御之势将黑衣人首领吞噬。 “这是什么东西,真好看啊!”随侍在四轮车旁的魁梧大汉眸光中闪过一丝好奇,自背后摘下熟铜棍,照着碧芒最亮的地方一棍敲来。谢子枫只觉一股大力击打在拳头上,难以抵挡。他心头讶然,急忙调整呼吸,再出一拳。这一次,拳风将熟铜棍笼罩在内,水系灵气疯狂地撞击着棍子。只听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那熟铜棍的表面居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一道道翡翠色的光华自裂纹处射出,眼瞅着就要将棍子扯碎成千万片。 “嗬嗬……”魁梧大汉发出一声悲鸣,双手一起用力,想要将熟铜棍从青芒中拽回来。然而李玥的琴歌已然发动,只见一道水柱狠狠地咬在大汉的手腕上,他吃痛之下,握着兵器的双手不由一松。[..tw超多好看小说]只听“嘭”的一声,那曾经在代海寺里耀武扬威的凶器就此化为一场碎片之雨,不复存在。 “小慧能,哥哥替你报仇了!” “你是坏人!” 两人同时大喊一声,挥拳再战。然而没想到的是,那大汉并没有攻向谢子枫,而是直奔李玥而去。李玥秀眉紧锁,口中急念心法,将传自嵇康嵇叔夜的琴歌全力施展出来。那大汉速度极快,对迎面而来的水柱不闪不避,身上很快便冒出了十几处血光。琴歌看似凶猛,攻击力其实平平,遇到这等不要命的人物,真是收效甚微。 李玥心思一转,将背后的长剑抽出,运转气海内的灵力,想要用咏絮剑法制胜。 谢子枫本想将大汉击倒,却没想到他居然舍了自己去攻李玥。少年心头一急,也不管面前的黑衣首领了,转身就要去追那大汉。然而尚未迈出半步,却听黑衣首领悠然说道:“既然来了,何不多留一会呢?”只听一阵异响,那些在空中绽开的熟铜棍的碎片居然泛起青光,如同冷雨一般淅沥而至。 “唔,好浓郁的水灵之气,浪费了多可惜呀。”黑衣首领长声笑道,“这些可都是小友的功劳哇,小友可不要怠慢了它们哟。” 原来黑衣首领气海受损,本是施展不出道术的。然而谢子枫之前那两拳,郁积了太多的水灵之气。这些水灵之气附着在熟铜棍的碎片上,正好被黑衣首领以手中羽扇催动,化作万千暗器。谢子枫转瞬间明白了个中奥秘,苦笑连连。 那些碎片数量实在太多,谢子枫左右腾挪,上下闪躲,也未能尽数躲过。衣服和身体皆有被划破之处,血渍渗出,倒是与魁梧大汉做成一对儿血人。 就在谢子枫狼狈不堪之时,魁梧大汉已经欺身至李玥身前。李玥见他浑身血污,道心一颤,居然被他空手抓住了剑刃。 “你……放手……” 鲜血自剑刃上汩汩流下,那大汉双目赤红,一颗硕大的脑袋对着李玥用力撞过来,形同疯牛抵头。 李玥毕竟是个少女,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见她轻呼一声,舍了那把五十文的长剑,急速后退。长剑本散发着青色之光,此时脱离了李玥之手,顿时黯淡无色。大汉痴笑一声,双手发力,将长剑折为几截。李怡手中无剑,道术无法施展,急切之下竟然将嘴唇咬出血来。 “玥儿,王大哥!闭上眼睛,让本小姐来!”李怡本来就担心爹娘,此时见好友受伤,怒意更盛,摸出一个盲目咒的符箓,往封印上滴上一滴精血,口念法诀,那符箓如有灵性,直向大汉身前飞去。 “坏人又要出坏招啦!”魁梧大汉学着孩童的口吻说话,听得众人毛骨悚然。李怡再不犹豫,眼看符印飞至大汉身前三四尺处,清叱一声。符印无火自燃,在即将燃尽之时忽然迸射出炽白色的光芒,将整个黑夜照的通亮!那大汉双目刺痛,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吃姑奶奶一匕!”李怡趁着大汉愣神的机会,脚踩太清真气,将一把小巧的匕首钉进他的胸膛。那大汉如同山中病虎一般,发出凄厉的咆哮声。李怡不敢停留,转身闪到李玥身边,胸脯剧烈地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大小姐!师妹!”谢子枫听到那边激斗,心里焦急万分,挣扎着向这边跑来。然而那漫天的碎片落在地上之后,被黑衣人首领轻轻一扇,居然又卷地袭来。可怜谢子枫强攻不成,反被自己的御气术拖累,叫苦不迭。 李怡这边的情势也并不乐观。那大汉胸前插着一把匕首,整个衣襟被鲜血染得乌黑,若是平常人,早就倒地不起了。然而他却岿然而立,一步一步地向李怡和李玥那边逼过去。那把匕首本是张初尘送给李怡的礼物,刀柄是用翠玉而造,此时插在大汉胸前,沾染了些许血污,折射出妖异的光芒,看得两位少女浑身发冷。 “唵!”王慕秋刚从施放九字真言后的疲惫中恢复过来,立马使出大明咒,试图拦住大汉。然而和上一次不同,那大汉居然毫无反应,脚步丝毫不乱。 “咚……咚……” 大汉的脚步如同战鼓一般,敲打在众人心头,一股杀意弥漫在怀谷之中。 黑衣人首领森然笑道:“上次在代海寺,我这属下被你们用佛音伤了黄庭,变成了傻子。师彦本想将他处理掉,谁知他的心智退化之后,力气竟然大涨。唔,上天有好生之德,师彦只是用金针毁了他的听觉,却留下了他的一条性命。怎么样,面对这样一个毫无弱点的翼火蛇,你们如何办呢?” “好……个恶人……”谢子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四轮车蹒跚而行,“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 他的意识因为流血过多而有些模糊,然而心里仍然记着,小秋秋他们有危险,自己必须打倒这个人,然后赶回去帮忙。随着他一步步迈出,淡白色的浩然之气自体内涌出,在他身周环绕不息。 黑衣人首领静静地看着谢子枫,眼眸的最深处藏着一丝忌惮,“可惜了,如此一个可造之材,却不能为主公所用……”他轻轻一挥羽扇,熟铜棍的万千碎片如同万千个毒蛇之牙,闪动着碧青之色,向少年的背后刺下。 谢子枫听到身后的呼啸之声,没有转头,他咬紧牙关,眼中只有挥着羽扇的黑衣首领。 三丈,两丈,一丈…… 大汉进,众人退。然而杀意愈来愈强,众人步步后退,却逃不开那道若有实质的杀气。 三尺,两尺,一尺…… 少年进,四轮车退。谢子枫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向黑衣人首领扑过去。然而拳头还未摸到四轮车的边缘,脊背已然感到了刺骨的凉意。 “唉,这些原本是送给我师父的大礼,谁知却被你们几个后辈享用了。到了忘川河上,不要忘记师彦的恩惠哟!” 谢子枫心头戚戚,忽听身后疾风刮过,原本已触及肌肤的碎刃居然消失无痕了。只听魁梧大汉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号,轰然倒地。谢子枫回头一看,发现那些碎刃赫然尽数没入大汉的脊背,将他的脊骨打得粉碎。那大汉在地上挣扎抽搐,样子极为可怖。 若是没有刚才那阵疾风,自己现在恐怕也是如此惨状吧…… 谢子枫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提起,回到了王慕秋等人的身边。甫一落地,李怡立马惊叫着拿出纱布为他包扎,李玥和王慕秋则扶着他,使出栖霞山的道术为他疗伤。 “师彦远道而来,又送上如此大礼,某真是激动的很吶!”谢子枫抬头一看,只见一道青色身影沐在星辉之下,三络胡须随风而动,正是李靖李药师。 “师父……”黑衣人首领轻咳一阵,怅然笑道,“我们有十多年未见了吧?” “师彦吶,你可知道,某和初尘可是在你信中所说的指定地点等了足足三个时辰。徒儿没有见到,倒是遇到了不少小鬼。你说说,这天底下还能找到第二对像你我这样的师徒吗?” “呵呵……”黑衣人首领闭目而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这可是师父当年传与我的兵法要诀。” “唔,难为你还记得。”李靖拂须而笑,“丫头,来见见你这位未曾谋面的大师兄罢。” 李怡刚将谢子枫的伤口包扎停当,听到李靖这话,忍着心头厌恶行礼道:“见过……大师兄。” “好好好!”黑衣人首领又是一阵轻咳,“在下睢阳盛师彦,见过李怡小师妹。” 第七六节 轻风送细语 更新时间:2013-11-02 李怡不愿与盛师彦多谈,闪身躲在李靖身后。李靖哈哈笑道:“丫头,怎么见了大师兄反而害羞了呢?” 盛师彦轻咳着附和道:“小师妹这性子,既不像师父,也不像师娘,倒是自成一格。”他摇着四轮车缓缓向前,除了李靖和失血过多的谢子枫,其余众人皆提神戒备,如临大敌。 四轮车行到李靖身前时戛然而止。只见盛师彦将手中的羽扇双手递上,恭声说道:“师父,徒儿这十来年走南闯北,见识过各种奇珍异宝,觉得都入不了师父法眼。不过前几日,恰好有位瀛洲方士与我闲谈,拿出这支羽扇,对我诉说其中妙用。徒儿见这扇子乃是用身毒国孔雀翎所制,又可以调动五行灵气,便用师父传我的‘坠星术’与他换了来。濮阳炎热,师父可用此扇祛暑。” 李靖也不避讳,接过扇子轻轻一挥,只见一团绿色光点在扇子四周欢跳雀舞,正是木灵之气活跃的表现。 “这扇子倒是有点意思。”李靖眯着眼睛,不知是喜是怒,“用‘坠星术’换来,倒也不算太亏。” “师父喜欢就好。”盛师彦剧烈咳嗽不止,拿出方巾一擦嘴,满是血迹,“徒儿有伤在身,不能给师父请安,师父恕罪。” 李靖将扇子递给李怡,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说道:“师彦吶,一别经年,你这礼数倒是学得齐全。难不成,你这几年一直躲在稷下学宫里跟着那帮老夫子们研习诗书礼乐去了?” 盛师彦眸光闪烁,轻笑着回道:“师父不是最讨厌儒门那一套么?身为鬼谷弟子,师彦自然也要对儒门敬而远之了。” “鬼谷!”谢子枫听到这两个字,双目瞪得浑圆,“你果然是鬼谷的人!” “枫弟,好生调息。这里就交给李叔了。”王慕秋轻喝一声,手结智拳印,将九字真言中的“组”字诀打入谢子枫体内。一道金光闪过,谢子枫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呵呵,这个小和尚的华严宗密术又精进了许多。”盛师彦以手扶着下颌,“还有那位小相公,几日不见,居然领悟了人法地境,师彦当年进入这一境界,可是用了足足三年。”他神色虽然萎靡,言语思路却清晰有致,“杨家的小姐,道术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灵力却精纯了许多。这一定是师娘的功劳了……” “这个坏蛋将所有人的功夫都点评了一遍,唯独落下本小姐,果然是没安好心,想要离间我们。”李怡轻声嘟囔道。 “呵呵,小师妹的道术,师彦方才已经见识过了。那一手小五雷咒,正是太清门符箓宗的真传。某说得可对否?”盛师彦侃侃而谈,若是不看他那阴鸷的眸光,真如一位谦谦君子。 “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师彦吶,你把师父师娘支开,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潜入谷中,到底想做什么呢?”李靖谆谆问道,言词虽然温婉,却暗藏机锋。 “当然是赶来给师父师娘送礼了……”盛师彦凝神一探,并没有发现第二个灵力的存在,心中放心了不少,“看来师娘还没有回来,想是被我那些不长眼的手下拖住了罢。这样正好,我们师徒可以安安静静地说些话。” “也是。”李靖似乎并不担心张初尘的处境,竟然点头笑道,“若是初尘在这儿,定要揪起你的耳朵,破口大骂。” 两师徒一人拂着长须,一人摸着耳朵,一齐笑出声来。 “这……”谢子枫有些犹疑地问王慕秋,“他们师徒的感情有那么好吗?为什么我的心里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枫弟,这就是人啊。”王慕秋扶着谢子枫坐起来,轻叹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连佛祖也参不透,理不顺。” 两人正说话间,李靖忽然暴喝一声,转身同时掷出五枚石子。只见五道光芒迅急如虹,从众人中穿梭而过,正中远处那五个黑衣人的胸口,那五人应声而倒。原来那五个黑衣人刚刚醒转,正要重新布下五行阵,却不知李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将身后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盛师彦之前与李靖谈话,正是想等五人结阵,从而给自己留下逃走的机会。此时援军已断,他脸色一沉,再不复之前的从容。 “师彦吶!”李靖呵呵笑道,“师父最近听说,江湖上出了一个叫什么朱雀七宿的团伙,在中州动静闹得很大。不知道你可认得他们?” 戏肉来了!谢子枫紧紧地捏着王慕秋的手,大气不敢喘一下。 “哦,这个啊。”盛师彦淡淡一笑,脸上露出一丝自傲,“我们朱雀七宿果真名气很大么?徒儿忝为朱雀七宿的首领,江湖上有个诨号,叫做‘张月鹿’。” “果然是你……”李靖双眼微阖,怅然说道,“想不到你自从离开鬼谷,居然干起了杀人放火的买卖?你还记得鬼谷七律吗?我鬼谷门的弟子精通百家之术,自称一派,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倒是没听说过有做江洋大盗的。” 盛师彦眸光一黯,口气也变得冷淡起来,“听师父的意思,倒是仍然把师彦算作鬼谷门人了。不过师父不要忘了,当年徒儿可是叛出门派的。既已不是鬼谷弟子,什么七律八律又干我何事?” “师彦吶……” “师父!”盛师彦打断了李靖的话,口中藏着淡淡的嘲讽,“你当年不也是为了师娘,违抗了师门之命么?若不是刘慎老儿看重你,恐怕鬼谷令早已插在怀谷门前了。” “放肆!鬼谷子的名讳,岂是你这晚辈能叫的?”李靖须发张开,声若洪钟,“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你仍然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哈!”盛师彦边笑边咳嗽,血丝自唇角溢出,“我盛师彦何错之有?我当年不过说了些该说的话,做了些该做的事,就要被刘慎老儿乱棍打死?若不是我平日留心,恐怕师父今日见到的就是一个鬼魂了!” 李靖心中的哀情压过了怒意,低声说道:“你和鬼谷子之间的争执,某并不知情,此事暂且不提。我来问你,为何要将某传与你的坠星术改名叫做涌星石?是要与某划清界限吗?” 盛师彦冷冷地看着李靖,“不错!师彦既然叛出师门,便与师父再无半点关系。行走江湖,成也罢,败也罢,是师彦一人之事,与三原李靖毫不相干。这涌星术是某自无名氏那里学来的,从未听过有什么坠星术。” 李靖心头一痛,俄而升起滔天怒火:“既然不认某这个师父,为何要用‘朱雀’之名?!你难道不知道,某拜师鬼谷,承袭的正是‘朱雀’名号?” “什么!”谢子枫等四人齐声轻呼出来。李靖居然是这一代的鬼谷朱雀,这个身份就连他的亲生女儿都不知晓。然而他显然对盛师彦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那么盛师彦口中的主公——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朱雀’到底是谁呢? “呵呵……”盛师彦放声大笑,“师父啊师父!你不是最讨厌儒门那一套名利之说么?怎么对‘朱雀’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呢?” 他轻轻拨动四轮车,转向北极星的方向,仰头说道,“师彦自拜入鬼谷门下之日起,便知鬼谷中最杰出的弟子可获古之名号,曰‘伏龙’,曰‘玉虎’,曰‘朱雀’,曰‘玄武’。师彦当日能得到鬼谷朱雀的指点,心里真是莫名激动。想鬼谷创派以来,朱雀一直是四大弟子中最擅兵事的,韩信,周瑜,哪一个不是领袖群伦的人物?” “然而我这师父却不一样,他兵法见解极高,却不愿出仕为官。书画棋艺精妙,却对一个婢女动了心。这样一个人,活了四十余年仍是默默无闻,躲在无人之处苟延残喘!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朱雀’之名!” 盛师彦猛咳起来,每咳一声,便有一大口血迹涌出,“师彦心中的朱雀,是那飞舞于九天之上的绝世奇才。他冷静,他热情,他智计冠绝天下,他用兵无人可匹。他是焚身之鸟,双翅之下,九州皆可化为火海。他是映山之花,花开九月,天下皆可变为赤红。师父,你觉得呢?” 李靖并不说话,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然而盛师彦此时举头观星,并没有看到他的师父此时的表情是如何的痛苦。 “现在有那么一个人,他做到了师彦心中所想。他虽然不是鬼谷中人,却比那个躲在桃树林里挑水劈柴的男人强得多!他就是我盛师彦认定的‘朱雀’,也是我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主公。” 盛师彦转过车子,直直地向众人行来。谢子枫等人见他言词铿锵,神态自若,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四轮车在轻风中缓缓直行,吱呀吱呀的声音如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诉说着岁月留下的伤痕与寂寞。眼看着车子就要从李靖身边走过去,只听李靖嘶哑着嗓子问道:“你来怀谷,到底想要找什么?” “呵呵……”盛师彦的笑声中居然混杂着轻蔑与淡然,“师彦要找的东西,师父难道不清楚么?不过师彦真没有想到,师父早已决定不问世事,却还要将它带在身上。师彦失算了。” “原来是那个……”李靖默然良久,忽而说道,“你走吧!带着你这些爪牙,走得越远越好!从今以后,某便不是你的师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儿,你也不许对任何人提起鬼谷的事情。以后若是作为敌手相遇,我不会留情,你也不必手软!” “谨遵师令……”盛师彦有些寂寥地回道,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背对着李靖一动不动。所幸之前昏厥过去的那五个黑衣人悠然醒转,看到他的手势,一人推起四轮车,其余几人则合力将魁梧大汉的尸首抬起,徐徐地走出了山谷。 “哦,忘了告诉李郡丞了。”遥遥地听到盛师彦的声音传来,“前几日,我朱雀七宿的一位兄弟在运河上做了一件买卖。此事不知怎么的就传成是鬼谷朱雀做的了。哎呀哎呀,李郡丞可要多多保重哇!” “这厮恁地可恶!”王慕秋以眼色示意李玥,两人起身欲追,却听李靖长叹道,“罢了,随他去吧。夜色深重,我们回去说话。” 第七七节 昏灯忆旧事 更新时间:2013-11-03 众人回到草庐中,将谢子枫安顿好了,顺便围坐在他身周。李怡眼睛微红,跺脚说道:“爹爹,你为什么要放过那个人啊?你看他把小枫子害成这样了。” 谢子枫见李靖神色郁郁,猜想他定然在为自己的徒弟神伤,勉强宽慰道:“大小姐,其实也怨我。我只知道他被方丈爷爷破了气海,却不知他能借我的灵气反过来打我。” 李怡轻轻地掐在谢子枫腰间,口中嗔道:“他伤了你,你还替他开解?”这一掐牵动了附近的一个伤口,疼得谢子枫呲牙咧嘴,抽气说道:“大小姐,轻点。他对代海寺做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但是他毕竟没有杀人,我只想捉住他,问问他,到底在图谋些什么。还有那个‘朱雀’,竟然冒用李伯伯的名号,真是恬不知耻!” 李靖见他提起“朱雀”二字,轻喟一声,“子枫身具君子之风,倒叫某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示意李怡把那羽扇拿出来。这扇子正如盛师彦所说,全身用孔雀翎制成,在灯光下翠青碧透,骨架背面画着一副八卦图,轻轻一挥,隐隐有绿色光波在扇间流转。 “是了,这扇子上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五行八卦阵。”李靖将扇子自正东坎位扇来,只见青芒点点,如同小小的飞鱼,在之前的绿色光波中穿梭嬉游,“可惜这阵法不知被谁毁了大半,如今看来,只能调集风水二气了。”他拿着扇子对谢子枫轻轻一挥,只见青绿光芒缓缓下落,尽数没于少年体内。谢子枫被这双色光雨浸润,那浅的伤口瞬时愈合,较深的也弥合了不少,整个人更是精神了许多。 “五行灵气之中,水灵之气主气血,木灵之气主生机。水生木,木生风,故有风生水起之说。这扇子在某那孽徒手里只会成为作恶的工具。到了某这里,却是最好的疗伤之器。”他将扇子递与李玥,“玥儿体内恰好有水木灵力,这扇子便交与你了。只盼你不要用它杀生,而是用来救人。” 李玥接过扇子,恭声说道:“玥儿晓得。” 李靖点点头,见众人都拿眼看自己,眸光中一片渴求之色,轻叹口气,涩声说道:“不是某有意向你们隐瞒鬼谷弟子的身份,实在是连某自己都不愿回想起从前那段故事。师彦说的话都可不听,唯独有句话说对了。某的确配不上鬼谷朱雀的名号。” 他长身而起,向众人讲起自己求学鬼谷的经历。原来李靖自幼随舅舅韩擒虎学习兵法武术,自以为小有所成。韩擒虎想要在先帝面前举荐他,特意求得一场阵法推演大比,想要帮自己的外甥挣个出身。以韩擒虎上柱国的威望,李靖的对手哪个敢胜?十日大比,眼看着就到了第十天,李靖竟然无一败绩。那天李靖仍高坐帅座,正百无聊赖间,却听有人擂鼓下战书。他出账一看,原来敲鼓的是个白衣少年。李靖心高气傲,又仗着舅舅的势力,言语间颇多不屑。那少年却不卑不亢,只是要与他斗阵。然而让李靖大惊失色的是,三场比斗,他竟然输了个干干净净。 “说来惭愧,本是为某晋身所设的大比,却成为了他人嫁妆。那人入了朝廷,一步一步低调沉稳。某一气之下,便投了鬼谷,专学兵法阵图,想要一雪前耻。” 李靖眸光中隐有不甘闪过,看来二十几年前的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冲刷变淡,“某自投鬼谷以来,幸得拜于当代鬼谷子门下。他老人家见我好胜心强,便请太清宗的明微道长为我讲授道门玄奇。他老人家本想用道家的无为之说化解某心中的无名之火,前几年里某的心性的确沉稳了许多,更从明微道长那里学到了不少太清宗的秘术。某有一段时间精研御气术,自创了一门暗器手法,厚颜名之为‘坠星术’。” “李伯伯!”谢子枫惊呼一声。 “不错。你所使的暗器手法,正和某的坠星术一样。”李靖闭目叹道,“那日某特意用棋子点拨你,就是想将这一手暗器手法传给你。你悟性果然很高,某轻轻提了一句,你就已经想到很远了。” “盛师彦就是在那时进谷学艺的。(..tw好看的小说)顺便一提的是,鬼谷门前有二十八道机关阵法,寻常士子根本不可能闯入。某当年入谷之时,也只破去了其中七道。师彦入谷时却破去了整整十五道!而那时,师彦年方十四。” “李叔是关心则乱。”王慕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轻轻地打着,“说不定那盛师彦入谷之前,就已经投入假朱雀门下了。以假朱雀的能力,既然能让盛师彦甘为属下,智计定然远胜于他。” “不错!”李靖眼中赞赏连连,“如今想来,以师彦那时对五行术数的研究,根本不可能破去十五道。然而某当时只觉得此子乃天纵英才,自告奋勇要教他。某见他学得快,一时高兴,便把坠星术一并传给他了。” “那盛师彦为何又要叛出鬼谷呢?”李玥轻声问道。 李靖停下了脚步,盯着桌上的油灯怔怔说道:“这就要从我与初尘的相识说起了。十八年前,某出谷历练,顺路回了长安。这一回,才知道物是人非事事休。舅舅韩擒虎因为失宠于新君,郁郁而终。而当年与某斗阵的少年却已然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了。某心灰意冷下跑到酒楼里买醉,就在那里,认识了张大哥和初尘。” 说起自己的结义大哥与小妹,李靖的神色中也带上了几分英气,“张大哥与小妹都是道门弟子,而某也与太清门颇有渊源。我们从道术谈到了兵法,又从兵法谈到了国事。我们意趣相投,相约同行,杀贪官诛奸贼,最后还跑到突厥大单于的王庭闹了一场。越国公杨素听到此事,笑谈江湖风尘中又出了个三个少年侠士。‘风尘三侠’的名字就是从此而来的。那段肆意快活的日子,至今想来仍令人怀念啊!” 众人默默地想着三位少男少女仗剑北行的洒脱自在,皆露出神往之色。 “可惜天下并无不散的筵席。张大哥因家中有事,急急回了丹阳。某则与初尘情投意合,一道回鬼谷,想征得师父的同意,为我二人主婚。谁知回谷之时,听说师彦因为与师父争吵,被人关了起来。某急忙去找师父说清,师父却不愿见某,并命人传话,说某私自勾引太清门后人,坏了鬼谷与道门的交情,未经他老人家允许,某终生不得踏入鬼谷半步,也不许使用鬼谷绝学。” 李靖言语低沉,难掩心头的痛苦,“此后,某便再也没有听过关于师彦的消息了。一别十几年,他,他竟然便成了现在这样。而某,空负鬼谷朱雀之名,却只做得几年马邑郡丞,便被小人构陷,落得丢官去职的下场,灰溜溜地跑到怀谷躲了起来。这几年里若没有初尘豁着脸来回奔走,这家绝难维系下去。” “爹爹……”李怡轻轻地抱住李靖的胳膊,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没什么。”李靖勉强一笑,捡起桌上的剪子将灯芯绞短了一些,那本已昏暗的灯光立时明亮起来。 “李伯伯不用伤怀。”谢子枫说道,“小子斗胆,觉得他所说的李伯伯配不上朱雀的话,看似冠冕堂皇,其实却是狗屁不通!” “枫弟!”王慕秋叱道,“不可妄言。” “秋哥,你且听我慢慢说来。我对鬼谷所知不多,但是听他口中之意,韩信、周瑜皆是先代朱雀。然而这两人惊才艳艳,智冠天下,又做了些什么呢?韩信汉中拜将,水淹废丘,自立假王,驰援荥阳,最后以十面埋伏之计斩杀楚霸王,可称得上兵圣了。然而他目中无人,野心又大,最终丧于吕后之手。周瑜自领东吴大都督,火烧赤壁那是何等威风。然而他执着于孙家一姓之国,终其一生也未能踏进中原。这样的人物,就能配上朱雀之名了?” “哦?”李靖眸光一闪,“那依子枫之见,何人才能称为朱雀呢?” “楚人有歌曰,飞朱鸟使先驱。朱雀一定是那个看得最深远的人吧?在天下大乱时,已经看到了太平之道。在盛世歌舞中,已经看到了四方危机。至于具体的道理,我就讲不出来了。”谢子枫半天想不出新词,有些气馁。 “呵呵。”李靖只是笑,并不对他这番话做出评价。 谢子枫心里忐忑,却听王慕秋把话岔开,轻声问道:“李叔,不知道那盛师彦到底想从你这里找到什么呢?” 李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玦放在灯下,一个赭红色的“朱”字在玉玦里若隐若现,“他要找的定是这个了。这枚玉玦是师父赐予某的,象征着鬼谷朱雀之名,是鬼谷子亲传弟子的象征。他老人家逐我出谷,却并没有将这枚玉玦收回去。自那以后,某日夜将它放在身边,那孽徒恐怕是要把这玉玦献于他口中的‘朱雀’主公吧。” 李靖皱眉又道:“不知这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那位主公的意思呢?若是没有二十年前的事,这枚玉玦倒是可以调动鬼谷弟子,可是如今只不过是个纪念物罢了。这枚玉玦,难道还藏着别的秘密不成?”他坐在灯下默默地看着手中玉玦,不知在想些什么。李怡轻轻地扯着他的衣袖问道:“爹爹,娘亲呢?” “哦,一直忘了跟你们说。”李靖自失一笑,“某这脑子越来越不管用了,难怪初尘经常骂我不中用。”他谈起张初尘,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师彦的那些手下,哪里是初尘的对手?她觉得打得不过瘾,口里嚷嚷着要除妖,直接往荥阳找道衍大师去了。你们不必担心。”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齐齐一松,一股喜悦瞬时泛上心头。有风尘三侠之一的张初尘帮助代海寺,那边的危情可以稍加舒缓了。只有李怡想起早晨娘亲为自己整理衣领的事情,眼圈一红,忙低下头去。 李靖将她的神情扫入眼中,心中一叹,起身说道:“夜深了,你们早些睡吧。某还有些事情要做。” 众人围着谢子枫又说了一会话,唯有李怡有些神思不属。谢子枫心里敏感,口里嚷嚷道:“小爷困啦!”把众人打发出去,熄了灯躺到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是望着屋梁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箫声呜咽着传进屋子。然而此时的谢子枫早已困意难耐,听了一会便沉沉睡去了。 第七八节 输赢只在棋局外 更新时间:2013-11-04 晨光熹微之时,谢子枫的屋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tw无弹窗广告)少年心性警觉,起身一看,慌得把自己藏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怡李大小姐。她仍然穿着昨夜的衣服,沾染了朝露,带着一股清冷的气息。她坐在桌旁,用手支着脑袋,闭目不言,仿佛睡去了。然而谢子枫透过晨曦,分明看到她的眼睑在轻轻颤动。 “大小姐?” “嗯?”李怡轻哼了一声,声音慵懒无力,又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你莫不是得了风寒吧?”谢子枫觉得李怡脸色有些苍白,心头一紧,赶紧跳下来想要靠近点看。却见李怡嗔怪道:“你做什么呀!穿成这样靠近本小姐,果然是小色胚!” 谢子枫被她抢白,听她说话中气十足,放心了不少。担心一去,少年心性又起,只见他学着李怡的口吻,叉腰指着她说道:“大清早跑进本公子的房间里,你这才叫耍流氓!” 李怡“噗哧”笑了出来,然而眼圈却红红的。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低声叹道:“爹爹他,也走啦。” “李伯伯什么时候走的?”谢子枫心头一惊,“我昨夜还听到有人在吹箫,是他吗?” “嗯。”李怡以手为枕,将脸埋进桌面,咕哝道,“我从你这里出去以后,不知怎么了,就走到了后院。我一眼就看到爹爹坐在一块石头旁边,拿着锤头剪刀在忙活。我叫一声‘爹爹’,跑了过去,只见他一手提着锤子,一手拿着我买回来的皮带,笑着对我说,丫头,我看你最近瘦了些,就帮你把这皮带紧紧。他说我以后还要四处奔波,要做一条最好最结实的皮带,这样才能用得久。我们俩坐了好久,谁都没有说话。后来,爹爹把皮带和书信一起交给了我,就走啦。” 李怡的话音中已有三分哭腔,听得谢子枫心里空荡荡的。他想要轻轻地拍李怡的背,却觉得这样有些唐突。看着李怡那有些单薄的身体,谢子枫忽然冒起这样一个念头来:这样娇小柔弱的女子,除了她的爹爹与娘亲,又有谁能在此时毫无顾忌地将她呵护呢?他的眼前忽然浮起一个白衣男子将李怡揽入怀中的情景,却怎么也看不清男子的脸。 谢子枫心里胡思乱想,却不防被李怡从后面轻轻抱住。一双柔荑轻轻地自他腰后环绕过来,身体虽然没有挨着,却能真切地感受到少女传来的温热与心跳。谢子枫只觉自己血气上涌,脑子如同煮熟的小麦粥一样糊成一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小姐,这个,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你……” 话音未落,却感到李怡使劲在他腰间掐了两下,然后埋头在他脊背上来回蹭了蹭,心满意足地说道:“哎呀,起得早了忘了梳洗,就借你衣服做汗巾了。你不会怪我吧?” 谢子枫转过身来,见她双眸笑中含泪,哈巴着脸说道:“这是小人的荣幸呀!要是大小姐愿意的话,我每天都想被你当成汗巾用。” “又说胡话了!”李怡嗔怪一声,脸色红扑扑的,“你那衣服本就沾了血迹,又被我这么一弄,肯定用不成了。不如脱下来,穿我爹爹的长衫吧?我去拿!” 谢子枫招呼不及,见她蹦跳着出门而去,嘴角不由挂起一份笑意。他稍微梳洗了一番,又将头发箍好,这才坐下来拆看李靖的信。这封信笔迹大气沉稳,勾陈之间从容不迫,谢子枫的心一下子平静不少。 “慕秋,子枫,玥儿。某平生最恨离别,故而昨夜不辞而别,几位不必担心。某此去,一则往临淄拜访稷下学宫,一则打探朱雀消息。青州齐墨总坛所在,某并不清楚,只是听说有墨者在东平郡出现。我们兵分两路,劝说墨门之事,便委与诸位了。此去东平,若是遇到难解之危,可以报上某的名字。” 谢子枫默默地想着李密和李靖这一前一后的两封信,无论是为了探寻迷雾阵,还是劝说墨者相助,这东平郡是非去不可了。然而他隐隐约约又觉得此去东平,并不会太过顺遂。有两件事悬在心上,尚未确定。第一件,昨夜盛师彦提到了运河之事,不知有何用意。第二件,听说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此时正在东平郡,此番又会不会遇到呢?谢子枫从王慕秋口中听得不少关于张须陀的消息,也见到了八风营的将军和士卒,更是与张须陀手下的斥候互称姐弟。这个张须陀,与蒲山公李密并称中州双壁,到底是何方神圣? “衣服来啦!”李怡打断了谢子枫的冥想,只见她端着一套淡青色的圆领长衫进来,口中叫道,“快换上快换上!” 谢子枫接过衣服,苦笑着说道:“大小姐,我要脱衣服了,你还要看吗?” “哎呀坏死了!”李怡闪身而出,靠在门外跺脚道,“小色胚!” 少年就着晨光,将李靖的衣衫换上,只觉稍微有些宽大。李怡等了一会,悄悄推门进来,掩口叫道:“啊哟,这衣服有些大了!我再去找。”谢子枫急忙将她拉住,笑道:“不用了,扎上腰带就好了。”他扎上李靖用过的腰带,又把青色幞头扣在脑袋上,大模大样地走了几步,学着李靖的口吻说道:“某觉得吧,这身衣服还不错!” 李怡见他装模作样,跳起来一把将幞头摘下来挑在手里转圈,笑道:“衣服可以穿,幞头却不能带!” “为什么啊?”谢子枫有些纳罕,“我记得在濮阳城里,你也想把小秋秋的帽子摘下来呢。” “你懂什么啊!”李怡脸色通红,慌忙跑出门去,“我去叫玥儿起床了,你收拾收拾,和王大哥一起来大堂吃饭吧!” 谢子枫挠挠头,叫了王慕秋,然后一起到大堂中用饭。望着空落落着的主座,大家心里都有些惆怅,就连一直卧在大堂里打瞌睡的小白也不知跑哪儿去了。还是王慕秋振作精神,拍手叫道:“江湖儿女,本就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哪里有多少安定日子?江河湖泊,皆归于海,我们终有重逢的一天的。目前紧要的,是商量我们下一步的去处。” “师兄说的是。”李玥点头说道,“义父信里提到,有人上月在东平境内见过迷雾阵,这应当算是一条线索。” “噢呀!”李怡报复性地学着谢子枫的口吻,一拍双手,“爹爹说墨家也在东平郡呢!” “这倒是巧了……”谢子枫沉吟道,“不过我倒是对一个人很感兴趣……” “啊哟枫弟,你这书呆也有感兴趣的人呀?”王慕秋促狭道,“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美是丑啊?” 王慕秋原本想调动众人心绪,不过谢子枫此时殊无笑意,反而正色说道,“此人就是河南讨捕大使,八风营统领张须陀。按蒲山公信中所说,他目下就在东平。你们说,这迷雾阵会不会与他有关联?” “啊哟!”王慕秋呲牙咧嘴地说道,“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怎么说?”谢子枫好奇地问道。 “唉!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们了。”王慕秋苦笑一声,起身在大堂中踱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与张须陀倒是有些交情……” “王大哥,看不出你平日里那么不靠谱,居然能认识张大帅!”李怡忍不住叫道,“看来我以后要稍微修正下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啦。” “我以前是什么形象……”王慕秋摇摇头,正色说道,“我倒宁愿从没有见过这个人。因为,我们是敌人!” 他在众人的轻呼声中走到香炉旁,整个人仿佛融进了轻烟之中。 “你们或许并不清楚五年前发生在青州的事情吧。我的伯父王薄见新君暴虐,民心动荡,便有了野心,想要做那分疆裂土之事。此事在琅琊王家内产生重大分歧,经过族内公义,大部分人跟着伯父揭竿而起,小部分人则找了个地方隐居起来,对外只宣称脱离了琅琊王家。我从小跟着伯父长大,伯父待我如子,又将一身兵法传与我,自然是随他起兵了。” 王慕秋的声音如同轻烟一样飘忽不定,“伯父自号知世郎,做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当时正值隋帝二征高丽大败而归,朝廷到处抓人,想要再战。山东儿郎忍无可忍,纷纷追随伯父,义军最盛时,单精壮兵士便有万余。” “伯父从这些士卒中挑选出五千精锐,分为左右二营。我凭着王姓子弟的身份,年纪轻轻便坐到了左帅的位置上,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忌恨唾骂。所幸我很快带着左营打了几场胜仗,这才压住那些不服的声音。” “这就是魏姐姐叫你左帅的原因吗?”李玥心思玲珑,蓦然轻呼道,“魏姐姐是八风营的人,也就是说王师兄与张须陀的八风营对上了!” “不错!”王慕秋提起张须陀,脸上并没有太多愤恨之色,反而浮起一丝敬佩,“大隋皇帝疑心深重,那些有些功劳的人,贬的贬,杀的杀,唯有这个张须陀,十几年来纹丝不动,成了杨广唯一信任的将军。张须陀感激圣恩,对皇帝真是死心塌地。眼看青州乱象已成,官军节节败退,张须陀便主动请缨,前来镇压。” “老魏就是在那时认识我的吧……”王慕秋神色一黯,“因为奉命抵挡八风营的,正是我左营。” “怎么会这样!”“那你们谁赢了谁输了?”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题,王慕秋自嘲一笑,“我与八风营在齐州外周旋了整整三个月,大小十三战,战战皆胜,他们是一寸也不得前行。然而义军自己却出了问题。伯父雄心渐丧,一面试图议和,一面向新罗求援。右营子弟忿然决裂,南下江淮,我左营则与八风营对峙太久,发生了哗变……” 他扫视着众人,喃喃问道:“你们说,这结果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小秋秋……” “我没事。”王慕秋洒脱一笑,“若是以前,我或许会避讳此事。然而这番离寺,经历了种种,又被李叔一顿痛骂,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输赢不仅在棋局中,更在棋局之外。我当时只是一枚棋子,张须陀却是执棋之人,我的确输了。” 他回到座位上,指尖轻轻扣着案几,“五年前,张须陀已然厉害如斯。此番若是重逢,我们定要小心。” 众人沉浸在王慕秋的旧事中,良久,一齐发出一声叹息。 “好了,张须陀此人心性高洁,从不用阴谋权术。我倒觉得他与盛师彦不是一路人。不管如何,我们先往濮阳城打探些消息,再做区处。”王慕秋见自己一席话说得众人有些丧气,忙出言劝慰。 “小秋秋说的对!东平是一定要去的。至于张须陀嘛,遇到了再说。如果他不是假朱雀,我们就请他喝酒。如果他是假朱雀,正好向他问个究竟!”谢子枫摩拳擦掌,语意坚决,“我们走吧!” 第七九节 胜败却藏人心中 更新时间:2013-11-05 众人收拾停当,一起往濮阳而来。[..tw超多好看小说]此时已然是第三次踏进这座小城了,不知何故,众人皆有一种亲切恍惚之感。濮阳的城防已由城西的八风营接手,往日那群盛气凌人的大戟士们早已不知所踪,想着当日那个穿着破烂的大戟士,谢子枫心头忽然闪过一丝悲哀。欺凌穷苦百姓最狠的人,自己也是穷苦百姓。而那些达官贵人却高高在上,以君子自居,看待他们如同狗彘。这不只是寒门的悲哀,也是朱门的悲哀。 来往行人与昨日相比多了许多。之前冷冷清清的街道又变得熙熙攘攘起来,昨日的一切仿佛如清风拂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年年岁岁花相似啊!”谢子枫有些惘然,“我们昨天真的来过濮阳城吗?” 众人进到颐口居里,寻到之前那个靠窗的老地方坐了下来。老板见了谢子枫,立马皱起眉头,口中嘟囔道:“翻窗户的又来了。”听得众人莞尔一笑。谢子枫本想用言语激他一激,却见那老板回头叫道:“把咱们店里最好的酒菜拿给这一桌,量要十分足的!” 众人神色间颇为惊讶,那老板也不多言,依旧摆着一副苦脸,絮絮叨叨地走了,隐约可以听见“赈济”“粮食”“谢家少年”几个词。 “啊哟,敢情我们都是沾了枫弟的光了。”王慕秋打趣道,“谢家少年,请问有何感想啊?” 店里的客人听到“谢家少年”,纷纷向这里看来。饶是谢子枫自诩无赖,脸色也有些发红,“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作甚。” 他本想就此打住,谁知邻桌的一位酒客认出了他,摇摇举杯道:“谢小相公,某敬你一杯!”谢子枫不擅饮酒,面露难色,所幸有王慕秋在旁帮衬道:“我这兄弟不善饮酒,我来替他。”其他酒客见谢子枫一脸羞涩,方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位尚未及冠少年,一齐发出善意的笑声,转而向王慕秋敬酒。 王慕秋来者不拒,喝得面上泛光,悄悄扯着谢子枫的袖子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古人诚不我欺也!” 谢子枫正要说话,却见李怡化身为娇滴滴的美人,举着酒杯嗔笑道:“小相公,奴奴敬你一杯!”他没忍住,一口茶水直接喷到李怡脸上。大小姐跺脚骂道:“小色胚,你搞什么呀!” 谢子枫慌忙行礼赔罪,苦笑道:“我的大小姐,你突然来这么一下,小人有点受不了。” 李怡在李玥的劝慰下重新坐好,眼珠转了转,趁少年不注意,将一盏茶灌到他的脖子里,拍手大笑。谢子枫正要发作,却见她双眸黯淡,隐隐有晶莹流转,心知她这是因为父母远游,故意用这种方式来掩饰心中离情,火气顿消。少年轻轻说道:“大小姐,伯父伯母他们没事的,山水自有相逢时啊。” 李怡被他说中心事,捏着李玥的手紧了一紧,抽着鼻子嗔道:“什么时候学得跟大色胚一样油嘴滑舌了?” 李玥见他们两人言语默契,只觉内心一酸,举起茶盏说道:“师兄,小妹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谢子枫哪里知道女儿家的这些心思,笑道:“师妹的茶,我是一定要吃的。我不过是沾了蒲山公和师妹的光罢了。” 李玥见他接过自己的茶,面色虽然清冷,内心却雀跃不已,就连李怡的轻哼声都没有听见。酒菜上齐之后,那些酒客便纷纷落座,不再打扰他们用饭了。众人此来主要为了探听消息,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听那些酒客说话。 酒客们大多是行走四方的商人,口中说着昨日的事情,众人心中虽然窃喜,却也没有得到什么新鲜消息。正失望间,一个皂袍壮汉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口中呼喝道:“小二,温两斤酒,切两斤肉来!” 这声音听来耳熟,众人抬眼一望,那壮汉不是八风营的程知节又是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上去打个招呼好,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谢子枫看着王慕秋那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悄声问道:“小秋秋,你莫非认识他?” 王慕秋张嘴待言,程知节却已经看到了众人。他脸色一变,往这桌迈出几步,像是要与众人问好。然而没走几步,一跺脚,转身就要离去。王慕秋见他这副行止,冷哼一声,起身说道:“程咬金,几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像个娘们儿了?” 程知节听到这话,面色一红,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别过脸去,瓮声瓮气地说道:“老程给左帅问安!” 王慕秋似笑非笑,欠身让过这一礼,说道:“你已不是我左营之人,我也不再是义军左帅。代郡守大人客气了。” 众人听王慕秋这话,方知这八风营的将军,居然曾是王薄义军中人。谢子枫见他搔首羞怯,连忙插言道:“程将军,相逢即是有缘。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并入我们这一桌。” 程知节偷偷地往王慕秋那里看去,见他慢慢坐下,显然并不反对。他把牙一咬,拱手谢过,一屁股坐在了谢子枫旁边。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王慕秋口中轻轻吟道,“今日见到了长槊,却不知轮刀何在啊?” 程知节神色有些怅然,“好久没有右营兄弟的消息了,听说他们如今正跟着右帅在江淮两岸与官军周旋,雄诞想必也在那里。” “长槊程咬金,轮刀王雄诞……”王慕秋用指节轻轻敲着桌案,“你们两个活宝,当年可是把左右营搅得乌烟瘴气的。我和老杜没少为你们挨知世郎大人的训。” 程知节见他语气平静,面色如常,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失落。他印象中的王慕秋仍是五年前那个智珠在握,杀伐果断的义军左帅,而不是眼前这个言语平和,泯了争心的和尚。想到这里,他不由出言相激道,“左帅只想到了我们二人么?你可还记得一锏一马走黄河的那个人?” 王慕秋的指尖陡然而停,闭上双目幽幽地问道:“那人,他过得可好?” “好好……”程知节见他神色萧索,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这股快意并未持续很久,转而被巨大的愤懑填满。他冷声说道,“托左帅的福,那人如今随侍张须陀左右,深得大帅信任。”他将最后的“信任”二字咬得很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王慕秋,呼吸中隐有风雷之声。 “哦,这倒不错。”王慕秋睁开双眼,眸光清澈无波,“那人眼界甚高,在中州第一兵法家帐下效命,倒是没有辱没了他。” 程知节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喃喃说道:“那人其实过得并不如意,他一直在打听知世郎大人与左帅你的下落。我听说,他答应为张须陀做下三桩事,来换朝廷赦免义军的三纸敕令。他本就有病在身,如今整日风餐露宿,更是……” “何苦来哉……”王慕秋内心如江海翻滚,闭目叹息道。 酒桌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直到小二将酒菜摆齐,两人依然是不声不吭。谢子枫性子最急,端起酒杯说道:“程将军,我虽不知你们两人的事情,不过秋哥这几年过得也很苦。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替秋哥敬你一杯!”说完,将一口酒掩入口中,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知节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谢子枫来,见他虽是书生打扮,言语举止却不落臼窠,没有儒生那种倨傲之色,举杯和道:“小相公说得不错,老程接下了。你是左帅的朋友,就不要叫我将军了,叫我咬金就行。昨日之事,老程是不得已为之,心中对你的所做所言却是大为赞同,敢问小相公如何称呼?” “小弟荥阳谢子枫。”谢子枫拱手问道,“小弟冒昧一问,不知蒲山郡公府的事情,咬金大哥是如何处理的?” “还能如何处理,封了呗。”程知节苦笑一声,“老程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把自己的屁股烧着了。如今走到濮阳大街上,不知有多少受过李家恩惠的百姓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呢。” 李玥听到自家被封,饶是她道心如水,清冷的素颜上也露出了一丝凄凉。她顾不得自己是逃犯之女的身份,低声问道:“这位将军,不知府中的人是否无恙?” 程知节却并不在意她的身份,形容有些古怪地答道:“老程封府之时,可是一个人也没见到呀。不过听说昨夜有一队车马出城西去,想来就是蒲山公府上的人吧?朝廷只说要捉蒲山公,其他人的去留,老程可做不了主。” 众人虽然对房玄藻观感不佳,然而听到他安然无恙,心里也不禁松了口气。王慕秋耷拉着腿,慵懒地说道:“咬金,你这官儿当得可不够敬业啊。皇帝老儿的脾气你难道不清楚?一人获罪,满门当诛。何时有过只究主犯,放过从属的讲究了?” 程知节嘿然一笑,搓着手说道:“老程没念过多少书,哪儿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不过命令是张大帅下的,要是真出了事,也有张大帅顶着呢,怕他个鸟!” 见程知节言语里对张须陀诸多信赖,王慕秋的眸光有些黯淡,他忽然记起当年在左营的时候,程知节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与他把酒言欢,更没有展露出与他粗犷外表下的世故精明。当年的自己,一心为求声名显赫,何曾与属下倾心交谈过?王慕秋又想到三才阵里见到的那一幕,心口隐隐作痛。 “唔,忽然想起来了,郡守府还有些杂事要处理,真是麻烦!”程知节又吃了点酒菜,起身说道,“谢兄弟,左帅,两位姑娘,老程这就告辞了。” 王慕秋看着程知节的背影,手伸在半空中,嘴唇翕动,欲语还休。终于,在程知节将要踏出酒楼大门之时,他涩声说道:“咬金,当年的事情,是我错怪你们了。如果有机会的话,请代我向那人问声好。” 他的声音如此之低,就连旁边坐着的谢子枫都差点没听清楚。然而程知节却蓦地停住了脚步,脊背轻微地颤抖起来。 “义军早已名存实亡,我也不是左帅了。你若是惦念着当年的同袍之情,叫我一声慕秋便好。若是……” “晓得了,慕秋兄弟。”程知节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而去。 第八十节 遥遥车马行 更新时间:2013-11-06 食客们方才见八风营的将军在酒店里,只是规规矩矩地用饭,此时方喘了口气,敢大声说话了。.tw[]角落里坐着两位行商人,其中一位身材稍胖,长得凶神恶煞一般,说话却轻声轻语的,带着点江南口音。只听他叹息道:“朝廷也越来越不像话了。像这样的丘八也做得了一郡之首?若不是服膺于张大帅的人品,某早就要去江都敲登闻鼓了。” 与他对坐的那位商人身材健硕,性情耿直,也操着一口江南口音,闻言冷笑道:“你真要去江都递御状?就不怕宇文丞相和他手下的金蛇卫么?况且运河最近正在闹鬼,夜半行船,可要当心被水鬼捉了去。” “恕骆某寡闻,这位兄台所说的金蛇卫,可是朝廷新设的一个衙门么?”邻座的一位青年文士忍不住问道。 “嘿嘿,这位郎君有所不知。”壮汉见有人搭理,兴致勃勃地解释道,“这金蛇卫乃是宇文丞相的私兵,专抓扰乱朝政,攻讦天子的狂悖之人。你道金蛇卫的统领是谁?就是圣上敕封的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 “岂有此理!”那文士勃然大怒,“堂堂禁军将领,身为朝廷重臣,怎能做了家奴?我看扰乱朝政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宇文化及!” “嘘……小点声。”胖子商人畏缩着劝道,“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吃茶,吃茶。” 青年文士拿起茶托顿了一下,心头怒意勃发,将其重重地砸在桌上,高声叫道:“小二,拿笔来!” 那小二本想躲在柜台后面远离是非,此时见文士狂态大作,对他吆五喝六的,心中老大个不情愿,磨蹭了许久,才拿来笔墨纸砚,口中兀自碎碎念道:“这位相公,本店的纸笔虽是免费的,你却不能什么都写啊。” 那青年文士闻言一笑,将草纸塞回小二怀中,长身走到墙壁前,运笔如飞,呼吸之间,一首七绝已跃然墙上。 圣明天子下江南, 风紧雨骤欲倾船。 云消雾散杨柳失, 星沉日落长河远。 文士左右走了三匝,点一点头,忽然将笔往地上一掷,转回桌前拿起茶杯猛灌一口,神色间满是忧愤。 “杨柳失,失杨柳……”胖子商人将这一句念叨几遍,脸色大变,压低声音说道,“小老弟,你这可是在诅咒……”他用手指了指天,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人君失德,水旱不调。”青年文士毫不避讳,“如今河北大旱无雨,江南却淫雨不止。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在惩罚他?我等草民不过受其拖累罢了。” “君不密其失臣,臣不密其失身。”那壮汉倒是读过点书的样子,轻声劝道,“郎君既是读书人,自当明白这个道理。” “多谢两位兄台美意,骆某承情了!”青年文士倒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见店小二一脸幽怨,将一枚银锭扔到他怀里,长笑道,“小二,你莫惊慌,官府是不会找你的麻烦的。若真有好事之徒问起此诗,你就将骆某之名告诉他,我倒要看看,哪个要拿我?” 青年文士转身欲走,却被小二捉住了衣襟,只见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怯怯地问道:“客官,你还没告诉小人,到底叫什么呢。” “惭愧惭愧!”他一拍脑门,轻笑道,“某家骆寒,表字孤行。可记下了?”见小二点了点头,振袖而去。 谢子枫等人见他文采恣肆,行止超脱,全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皆是目瞪口呆。却听那壮汉拍腿叫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新晋状元公骆寒骆爷啊!听说他深得监国太子的喜爱,也因此恶了宇文丞相,被撵到青州做郡守去了。”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胖子商人小心地环视了四周,轻声问道,“还是说说运河上的水鬼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壮汉听到“水鬼”二字,不由打了个冷颤,迟疑地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就在前几日,一艘往江都行宫运粮的漕船,平白无故地消失在东平郡内。听说丢船之时,运河江面升起三丈浓雾,等到雾散之后,整艘船连同艄公舵手全都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此等手段,也只有鬼神能做得出。” 众人听到“运河”二字时,已提起了精神,此时闻说槽船失踪,与前夜盛师彦所说的不谋而合,不由心神一振。谢子枫同王慕秋交换了一个眼色,上前问好道:“两位叔伯,却不知漕船是在哪里消失的呢?” 壮汉见是谢子枫,客客气气地回礼道:“好叫谢公子知晓,漕船是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在东平郡内不见的。据说漕帮发下了悬赏令,找回漕船者,可得赏金千两!” “啊哟!漕帮果然是天下第一大帮,出手如此阔绰!”王慕秋嘻嘻哈哈地念了句佛号,脸上的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枫弟,我们正好无事,不如去东平看看,若是碰巧破了此案,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小秋秋!”谢子枫正想说他贪图钱财,却见他神色清明,陡然反应过来,忙改口说道,“不错不错,小爷平生怕爹怕娘怕大小姐,就是不怕鬼神。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两人谢过商人,转身坐回原位。李怡凶巴巴地质问道:“小色胚,胡说什么呢?本小姐温柔可亲,哪里可怕了?” “怡姐姐稍安勿躁,正事要紧。”李玥与谢子枫眼神一交,点一点头,“姐姐不是一直想看看运河风光吗,这倒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谁要看运河了?”李怡刚说出这句,忽然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对呀,永济渠太小了,看得不过瘾。” 说完这几句,几人结了帐往东门而去,只剩下酒楼里食客们的窃窃私语了。有为他们年少莽撞叹息的,有艳羡谢子枫有美相伴的,有笑骂和尚贪财的,不一而足。唯有酒楼的老板,佝偻着身子站在墙壁前,看着骆寒的题诗默然不语。良久,只见他走到谢子枫他们方才坐过的地方,探身将头探出窗外,沉声轻语道:“可听清楚了?”未等窗下那人有所回应,又叹息着说道:“那么就向吕先生通报吧。” 说完这些,他反身靠着窗棂,自言自语道:“杨柳既失,何枝可依?先生,你考虑清楚了吗?” 谢子枫一行人并不知道他们走后的事情,他们担心酒楼里有假朱雀的眼线,故意做出一副贪恋财色的模样,想在一定程度上混淆那人的判断,只是如此行径是否能骗过那人,众人心中并无成算。然而大雾弥江,漕船失踪,这两件事与盛师彦的话相印证,无疑是朱雀七宿所为。在尚无别的线索之前,众人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 想到此去东平,一要继续追查朱雀与他的手下,二要劝说墨门出手救援代海寺,谢子枫的心绪异常沉重。濮阳之事,短短几天时间,却让谢子枫将人心难测看得明明白白,那刚离家时的意气风发早已化作深重内敛。他深知前途正如那迷雾一般诡谲不明,却不能半途而废。 “噢呀,小秋秋!”谢子枫扬起头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你是青州人,到了东平郡,一定要介绍点好吃的给我哟!” “青州的小吃啊……”王慕秋歪头沉吟道,“一是白菜,二是白菜,三还是白菜,远不如青州的小娘好吃。不如让愚兄带你去郓城最有名的醉春阁耍耍?” “吃货!色胚!”李怡拉着李玥的手往旁边闪开三尺远,“我不认识你们!” 众人经这么一闹,心情倒是轻松了许多,很快来到东门外的车铺前,正要去雇马车,却见前几日遇到的那个小乞丐跑了过来,拉着谢子枫的胳膊往远处一指。谢子枫抬眼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吕青与王安已经在前面的凉亭里候着他们了。 众人迤迤而前,与两人见礼。吕青抚着扇子笑道:“子枫走得也恁急了,若不是颐口居的老板命小乞丐捎信给我,我们就要错过了。” 谢子枫讶然说道:“文竹兄太客气了!昨日情形混乱,待事情平静之后,子枫已经找不到文竹兄了。对了,小阎呢?他怎么没和文竹兄一起?” 吕青从袖间摸出一幅画卷交给谢子枫,叹息道:“小阎昨夜已经走了,他托我将这幅画赠与你。他说,江湖虽远,人心不远,祝他的谢大哥一路顺风。” 谢子枫神色黯然,将画卷缓缓展开,却见画中正是这座凉亭。不过亭中却站了三人,一人抚扇轻笑,一人搔首四顾,一人则扭头轻哼。谢子枫鼻子一酸,却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小阎,在画里也是这么的不老实!”急忙将画重新卷起来,仔细放进包裹里。 王安叹息道:“看着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不服老都不行了。此去东平郡,路途遥远,千万要小心。些许银帛,充作盘缠吧。” 谢子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仍然拒绝了王安的好意:“泰宁伯伯,你能来看我,子枫已经知足了。濮阳的旱情还未解决,这些财帛还是用到更紧要的地方吧。” “你这孩子……”王安有些着急,不由得说起土话来,“怎得跟你老子一个模样……” 见二人推来推去,吕青用纸扇轻轻将他们分开,又摸出一封书信,说道:“子枫,吕某有件事情要请你做。这封信是写给一位姓沐的好友的,此人长在运河上下往来,我们已有两年未见了。你到了东平郡,若是碰到姓沐的青年,就将这封信交给他。” “可是姓沐的那么多……” “呵呵,只要交到沐姓人的手中便可。”吕青将信交与谢子枫,又拿起王安的赠银,说道,“这些银子,便是此事的酬劳。若是找不到那人,回到濮阳时可要原数还上哦!” 谢子枫看看吕青,又看看王安,叹气道:“好吧!我收下了。” 吕青与王安相视一笑,将众人送上马车。只听一声鞭响,马车吱呀吱呀地越走越远了。那小乞丐起初还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了才悻悻地回来,漆黑的双眸里滚动着晶莹的泪水。 “痴儿,痴儿!”吕青将折扇往小乞丐脑门上一敲,“真得那么舍不得子枫?” 小乞丐揉了揉眼睛,扭头不言。 “从今天起,你就跟在吕某左右吧。或许,我们很快就能与子枫重聚。” 第八一节 山水相间且徐行 更新时间:2013-11-07 风儿无情地卷起地上的尘土,将天地染为昏黄一片。(..tw)是日乃隋大业十二年六月廿一日,宜出行,宜沐浴。 “这天也叫宜出行沐浴?”马车里传来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小秋秋,你这黄历是哪儿买的!” “这可是我从老和尚的禅房里顺的呀!” “嘻嘻,大小色胚又吵起来啦!” “两位师兄,有话好好说……” 马车离开濮阳已经整整一天了,此时虽然仍在东郡内,沿路风光却与中州有所不同。官道两旁依然栽种着以皇帝陛下姓氏命名的杨柳,然而柳树下却有水渠相连,渠水潺潺,将官道两旁的桑田勾连起来,为这昏黄的画卷中平添了几抹绿意。 谢子枫掀开窗帘,嗅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只觉其中混杂着水汽与尘土的腥味。他连忙放下窗帘,口中兀自念叨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啊!” “小色胚,我昨日夜观天象,算出今晚是无风之夜。我想,这风很快就会歇息了。”李怡扬扬手中的那本得自濮阳算卦先生的六壬书,嘻嘻笑道。 “噢呀,大小姐你就别添乱了……”谢子枫双手抱在脑后,身体往后用力一倾,“那六壬书我看着都头晕,你偏能看进去了?” “嘻嘻,准不准,今晚就知晓。”李怡将书收起来,咬着李玥的耳朵说道,“你看他坐立不安的,像不像拴在门柱上打转转的小花狗儿?” “怡姐姐!”李玥被李怡将热气哈在耳根,半张脸都红了起来,轻声嗔道,“师兄怎么能和狗相比呢。” “哦!玥儿的意思,小枫子是不如狗咯?”李怡眼珠一转,轻笑着搂住李玥,在她身上享受般地蹭来蹭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饶是李玥心情如水,视线与谢子枫那好奇的眸子一撞,也不由“砰砰”跳了起来,她边躲避李怡的袭击,边娇声说道,“师兄,不要听怡姐姐乱说。” “哎!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这里打情骂俏,当和尚我不存在吗?”王慕秋捶胸顿足,“佛祖啊,赐我一个美丽的小娘吧,我愿意天天为她讲经说法!” “小秋秋,这里不就有两位天仙般的小娘么,你赶紧给她们念个咒儿,让她们消停会。小爷有些乏了。”谢子枫自从出了荥阳之后,仿佛总也睡不够一样,此时哈欠连天,眼圈都红了。 李玥听谢子枫这么一说,立时缄口不言。李怡则恰恰相反,指着辗转反侧的少年,笑得肆无忌弹,“我看这一路上,就你最不消停,你也好意思说我们姐妹俩?” 谢子枫撇撇嘴,正想反驳,却感觉马车轻轻地震了一下,停住不走了。 “师傅,怎么不走了啊?”谢子枫敲着车厢问道。 “走不了啦!”那车夫是个老实汉子,说话一股憨厚劲儿,“前面出事啦!” “出事了?”谢子枫平生有三好,好吃,好读书,好凑热闹,此时听说出事了,睡意顿消,一个骨碌就跳下了车。 由于风沙的关系,视线并不是很好。然而激烈的厮杀声却清楚明白地传入少年的耳中。谢子枫紧走几步,寻着一颗杨柳树下站着,凝神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木桥,桥的两头站满了人。当中有两个华服少年在与一个打着赤脚的短衫青年拼斗。那两个少年手持精钢长剑,招式虽然简单直白,却精准狠厉,看得谢子枫心头一凛,想到自己若是遇到这种剑法,恐怕连十招都应付不下来。 那短衫青年身形极稳,他的兵器十分古怪,竟然是一根船桨。这船桨大约一丈有余,桨尾七寸余宽,桨柄则只比寻常剑柄宽一点。他的招式更是简单,一拍,一扫,一提,却将周身护得严严实实,且隐隐压制住了两个少年。两旁观战的人尽是短打扮,见短衫青年占了上风,一齐鼓噪呐喊起来。 那两个少年眉头紧锁,互相一望,点一点头。只见他二人往后撤出丈余,持剑胸前,口念法诀。观战的人大声叫嚷道:“说好了不用术法的,出尔反尔,算什么好汉?” 两人面色一红,法诀却不停歇。只听他们清叱一声,两条青色水龙自桥下腾起,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交织着往短衫青年咬去。 “这是二龙出水阵!”王慕秋在旁立了许久,此时忍不住出言说道,“看似是普通的术法,却隐含着阴阳相生之理,那人要有麻烦了。” 正如王慕秋所说,这两条水龙盯上短衫青年后,青光闪烁,水灵之气生生不绝。那青年挥动船桨,将它们的龙形打散也无济于事。只见两条水柱,一条透明如玉,一条黛青如墨,恰似两根绳索,将他紧紧缚住。 “卑鄙!”“果然是妖道!”围观之人痛声骂道,却没人敢上前。 谢子枫见那青年左支右绌,眼看就要被水柱勒成粽子,提气就要上前解围,却被王慕秋轻轻按在肩头。 “别急,那青年也不是易于之辈。”王慕秋眯起眼睛,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还没有拿出全部的本事。” 果然,那青年脸色变了一变,轻叹口气,浑身陡然披上了一层土色护甲。那两条水龙在护甲上来回纠缠,转得越来越快,似乎想要将土甲冲掉。短衫青年不慌不忙,捏了个口诀,轻喝一声。那土甲应声绽裂成无数碎片,将两条水龙斩得支离破碎。非但如此,那两条水龙没了失去了灵力引导,就在空中散落下来,将桥上三人浇了个透心凉。 “呼哈,倒是给老陆送了场及时雨呀!”短衫青年大笑一声,提起船桨向两个少年攻去。两个少年口中轻喘,神色却并不服输,呼喝着拔剑迎上。只听兵戈作响,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又陷入了僵局。 眼看这群人挡住了去路,谢子枫心中焦急,大步上前,口中叫道:“不要打了!”然而打斗双方无暇他顾,那些围观的人倒是纷纷转头,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你到底是谁?”“看他那岁数,定然是那俩小子的同伙!”谢子枫额头冒汗,正要出言解释,却听一阵悠扬的歌声自桥下传来。 “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那声音清醇平和,声调舒缓悠扬,众人的神色皆为之恍惚。谢子枫只觉这首诗清净闲适,道尽了人间乐事,不由跟着摇头晃脑地吟唱起来。 “者!”王慕秋快速结出一个内狮子印,将金刚萨埵降魔咒打进谢子枫脊背。谢子枫正吟哦间,忽然脑子一空,看着手舞足蹈的自己茫然问道:“小秋秋,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跟我来!”王慕秋拉着谢子枫往桥边疾行,只见桥下停着一只小船儿,船上站着一位儒服青年,手中拿着一把三弦琴,旁若无人地哼唱不已。 那两个华服少年定力不足,此时已经放下了手中之剑,脸上挂着陶醉的表情。短衫青年却没有受到影响,此时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盯着那把三弦琴若有所思。 “足下弹得一手好琴吶!”王慕秋拱手致意,“此情此景,倒是让在下想起了楚霸王垓下之夜的四面楚歌。佩服,佩服!” 三弦琴戛然而止,儒服青年轻叹道:“俗啊,俗不可耐!音乐乃是有感而发,触景生情,有些人偏要将它与污浊东西扯到一起。” “哦?”短衫青年一挥船桨,往桥下一指,桨尾恰好抵在儒服青年喉前,“那老陆就不明白了,我们打得正好,你偏偏要唱什么鸟歌,是何道理?“ 儒服青年急忙放下三弦琴,举起双手,讪笑着说道:“不过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罢了。”他轻轻一点,小船儿缓缓地向后驶了一丈。 “诸位,打打杀杀的事情是个人都可以做,坐下听琴的事情却没几个人能做到。你们是要做那万千俗人中的一个呢,还是静静地听我弹琴呀?”儒服青年一脱离危险,马上换了一副清高姿态,昂首问道。 “嘁!你这书生忒不知事了!”短衫青年往手掌吐了口唾沫,将船桨往桥面上一撑,整个人鹰凫而起,朝着小船儿扑将过去。儒服青年脸色煞白,摆手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呀!”急忙将船儿往后摆。然而船儿一时间行速缓慢,哪里赶得及?只听“噗”的一声,船桨居然将船儿凿了个大洞,河水咕嘟咕嘟地涌了进来。那船儿本来就小,此时又站了两个成年男子,眼见就要沉了。短衫青年哈哈一笑,纵身回到岸上。儒服青年则在船上摇摇晃晃,口中大呼小叫,没奈何抱着三弦琴跳进水里,往河岸游来。 “小人……小人……”儒服男子显然不通水性,吃了好几口河水,只在河里上下扑腾。 “难道他真的不通道术?”短衫青年喃喃轻语,正想出手相救,却听“噗通”一声,一个青衣少年扑入水中,将那儒服男子拽了上来。 “唔,这位公子,子,多谢,谢了。”儒服青年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指着短衫青年,哆哆嗦嗦地质问道:“你为何要害我!” “呵呵!”那短衫青年也不多言,提着船桨往桥上走去,“我漕帮做事,向来没有理由!” 谢子枫脱下外罩,一边拧着一边问着身后的王慕秋,“这漕帮是何方神圣?” “漕帮是靠着大运河吃饭的人结成的帮派,声势极大。”王慕秋肃然说道,“天下各宗各派不计其数,漕帮却是朝廷唯一认可的存在。旦暮通四衢,水陆任横行,说得就是漕帮了。” “小子有点见识。”一个短衫汉子听到这句,自得地说道,“瞧见没有,这位就是‘水陆任横行’中的陆言陆舵主了。敢质问我们舵主,倒是有几分胆色!”他对着儒服男子比划着拳头,谁知儒服青年却怔怔地看着桥上,“咦”了一声,犹疑地问道:“你们看,那两个小哥儿是不是不见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之前一直立在桥上的两个少年果然失去了踪迹。 “奶奶的!鬼谷门号称百家之首,怎么净出这种扫兴人物?”那名为陆言的短衫大汉立在桥头,将船桨重重地砸到桥面上,轻啐道,“真以为老陆我不敢找你们算账啊?” 第八二节 八公桥下失分明 更新时间:2013-11-08 “什么?他们是鬼谷的人?”王慕秋还在沉吟,谢子枫已经高声问道,“你们为何与鬼谷打了起来?” “小子,老陆还没问你,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陆言本想试试儒服青年的道行深浅,却被谢子枫从中作梗,正在气头上,撮着牙花问道,“你若是过路行人,自行离开便是。否则,连你一并捉了去见副帮主!” “阿弥陀佛!”王慕秋高诵佛号,将谢子枫挡在身后,“我们虽然不想掺合贵帮与鬼谷的争斗,不过却与鬼谷有些渊源,还望陆舵主将事情原委告知我们,或许其中存有误会。” “误会?”陆言轻笑一声,“抢了你的东西,然后告诉你这是场误会?” “此言怎讲?”谢子枫扬眉问道。 “小子好张狂!”陆言拍着胸脯叫道,“你要是能走到我身前三尺之内,老陆就告诉你事情的究竟。” “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谢子枫轻施一礼,迈着方步往桥上而行,漕帮的帮众们虽然聒噪不已,却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通路。谢子枫最怕这帮人添乱,此时心头一松,脸色舒缓了许多,然而他看到两旁的帮众望向他的表情都是一副惋惜的模样,心里陡生警觉。 果不其然,刚到引桥下时,只听陆言厉喝一声,将船桨用作长枪使,一枪刺来,正中谢子枫的肩井穴。肩井穴属足少阳胆经,乃手少阳、足少阳、足阳明与阳维脉交汇之处。谢子枫措不及防之下挨了这一桨,只觉整个左臂发麻,提不起一点劲儿。然而他是遇强则强之人,此时并不退缩,一咬牙,挺直了身子继续上前。 “喔,倒有点胆色。”陆言夸赞一声,船桨如灵蛇一般不断刺出,每次均朝着谢子枫的周身大穴而去,所幸谢子枫随着张仲坚学了一点武术皮毛,有心提防之下,倒没有出现过之前被他一击而中的情况,饶是如此,行进也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哎呀,你这小公子真是蠢死了!”儒服青年跳着脚破口大骂,哪儿还有半分士子气质,“用道术啊!” 王慕秋听得微微皱眉,伸手拍那儒服青年,想叫他闭嘴。谁知手还未碰到他的肩头,儒服青年仿佛浑然未觉地往一旁闪了半步,恰好让王慕秋拍了个空。王慕秋双目一凝,再次伸手向他抓去,此时手中已然聚起七分力量。然而这一次,那儒服青年却不闪不避,被他抓个正着,痛嚎道:“你这和尚好没情理,我在帮你的同伴,你却要害我!” “你!”王慕秋凝神探视儒服青年体内,并没有发现任何灵力存在的迹象,正要发问,却听儒服青年用三弦琴指着桥上说道,“你那小兄弟遇到麻烦啦!” 原来就在他二人说话之间,陆言已经抢先使出了土岩壁,在二人之间设下一道三尺厚的壁障。这道壁障与当日在濮阳时马道士布下的三道土盾术本是同源,谢子枫对此并不陌生。然而当日他救人心切,触发了体内的破军罡风,破除岩壁如同切瓜砍菜,此时却偏偏不能催发体内真气,只有使出四时拳,调集水灵之气,一遍一遍地轰击着岩壁。 陆言在石壁后摸出一壶水烟,滋溜溜地吸了起来,形容十分自在。众帮众纷纷拍掌叫好,看得王慕秋与儒服青年直皱眉头。 “秋哥,出什么事啦?小色胚怎么跟人打起来了?”李怡拉着李玥的手走了过来,两位少女在车上等了良久,刚下车就看到谢子枫与陆言打起来了,忙赶过来询问。 王慕秋正要回答,却被儒服青年抢去了话头,“你们这位同伴真是笨到极点了,五行道术相生相克,土正好克水,像他这么用水灵之气去轰击土灵之盾,也不知我们日落前能不能通过这里。” “谁问你啦?我在问小秋秋!”李怡对这位自来熟的青年殊无好感,“小枫子好心救了你,你却在这儿说风凉话,离我们远点。” “我就是小秋秋呀……”儒服青年一脸委屈,双手的大拇指在胸前来回打转,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姑娘,“在下姓秋名决明,字还瞳,小名就叫小秋秋的。(..tw好看的小说)” 李怡扶着额头一阵无力,却听李玥轻声说道:“要破了!”话音刚落,只听“嗤喇”一声巨响,那土盾中心出现一处凹陷,自那凹陷处向四面八方延伸出蛛网般的裂痕,刹那间,三尺厚的土盾四分五裂,碎块纷纷掉进河里,激起一阵水花。 “水盛而侮土……”儒服青年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拨了一下琴弦,脸上却是一副悲戚的模样,“太粗暴了,太不和谐了!他这御气术真是粗暴之极,无礼之极!” 这次,两位少女一齐对他怒目而视,看得儒服青年浑身不自在,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就在桥下众人说话的时候,桥上形势又是一变。土盾刚破之时,陆言着实吃惊不少,一枚小土块恰好砸进他的烟锅里,水汁溅了他一脸。然而陆言毕竟是漕帮一舵之主,临危不乱,一手托着烟锅,一手在虚空结印,只见天色一暗,一片落石雨正好砸在谢子枫头顶。谢子枫本已欺身至陆言身前一丈外,骤逢此变,只好使出君子于役,向后急退五步。 “飞石术!”李玥秀眉倒立,长剑已到手中,“此人精通道术,师兄要有危险!”说罢,将剑立于胸前,一手指着剑尖,默念起琴歌口诀来。 桥下的事情,桥上的两人并不知情。陆言见谢子枫避而不进,心中冷笑一声,将烟锅往身后一掖,捉起放在一旁的船桨,一腿弯曲,一腿轻点桥面,整个人如飞弹一般弹射向前。谢子枫好像傻了一样,居然跌了一跤,摔倒在地。陆言哈哈一笑,船桨上泛着黄色光晕,直向他肩头劈下。 “凌扶摇兮憩瀛洲!”李玥清叱一声,一道黛青色的水柱自剑尖涌出,对着船桨砸去。 “又一个笨蛋……”儒服青年憋不住了,低声嘟囔道,“不是谁都做到五行相侮的……”话音未落,却听“吱呀”一声,那船桨居然折成了两半! “这是!”儒服青年眼皮一跳,并没有为李玥的琴歌叫好,反而讶声说道,“好俊的暗器功夫!” 原来就在李玥的水柱砸在船桨之时,谢子枫已然假借摔倒之机捡起了几枚土石,向其中注入水灵之气,正往桨尾与桨柄结合处掷出。土石中本就蕴含着浓郁的水灵之气,加上李玥送来的灵力,威力更盛,直接打破了船桨上的土灵护盾,将它打断成两截。 谢子枫轻喘着气爬起来,走到陆言身前,手中兀自捏着一块土石,口中说道,“君子一诺千金,还请这位大哥实言相告。” “这……”“舵主,说说也无妨嘛。”桥下的漕帮帮众沉寂了片刻,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罢了!”陆言摸出水烟,轻轻地吸了一口,“这点丑事想必整个中州都知道了吧?就在前几日,我漕帮运往江都行宫的漕船被人劫了。副帮主怀疑这是鬼谷弟子做下的勾当,派老陆来这里探查,正好遇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子,一问之下,果然是鬼谷门人。老陆要带他们回分舵询问漕船下落,那两人却反咬一口,说我漕帮偷了他们鬼谷的兵书。一气之下,我们便相约比武,约定双方都不用术法,胜者要跟着败者走。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那俩个小鬼居然用起了鬼谷阵法,老陆迫于无奈才用术法自保。若是没有这厮乱唱什么鸟歌,也不会让那两个小鬼跑了!” 儒服青年被陆言用手指着,并不畏惧,反而洋洋自得地说道:“在下不过是用琴音化解了一场恶斗罢了,陆兄过誉了!秋决明啊秋决明,你果然是注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琴师的人吶!” “这厮脸皮也恁厚了!”“什么天下第一琴师,我看是天下第一白痴吧?”漕帮帮众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则直接大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过誉,过誉!”秋决明将三弦琴别在背后,拱手致谢。 王慕秋自觉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然而在秋决明面前,仍不免望洋兴叹。他整理心绪,扬声问道:“这位陆舵主,我等自荥阳而来,正是为了调查此事。天色不早了,还请陆舵主让开一条路,我等还要赶着投宿呢!” “嘁!”陆言轻啐一声,“这几日也不知有多少骗子找到漕帮,说是找到了漕船的下落,结果全被老陆扔进河里喂鱼虾了。你们若是有胆,就自己去查吧。兄弟们,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过去。” “我们一定能查出漕船失踪的真相的!”谢子枫坚定地说道,“陆大哥请相信我。” “嘿嘿!甭跟老陆玩虚的。”陆言眼中含着赞许,口气却不甚客气,“找到了漕船,老陆请你们喝酒。若是想冒领赏银,大运河里的鱼虾可正在饥渴难耐呢!” 众人心头一松,正要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却听秋明诀挠着头,恍然大悟地叫了出来:“啊!在下记起来了!这位小公子的暗器手法,不正是鬼谷的坠星术嘛?” “什么?!”陆言听到这句话,眸中精光一闪,双手化为钩状,直接锁住谢子枫的双肩,“原来是鬼谷高徒亲临,老陆倒是看走眼了!既然如此,便请公子在敝帮小住几日吧!” “你!”谢子枫一身劲使不出来,目光中含着焦急与气愤。 “小枫子!”“师兄!”两位少女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漕帮帮众包围起来。 “陆舵主,久闻漕帮一诺千金,谁知说话却跟放屁一样!”王慕秋讥笑道,“我等便随你走一遭又有何妨?不过你若是伤了枫弟,王绍便是将青州捅破一个窟窿,也要叫贵帮不得安生!” “王绍?!”陆言闻言一惊,不由松了双手,口中略微松软下来,“老陆做事鲁莽,几位莫怪。老陆职责在身,只想请几位到敝帮坐上一坐,别无他意。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噢呀噢呀!”谢子枫冷声笑道,“陆舵主行事光明磊落,何罪之有?” 谢子枫很少骂人,这句话却将陆言奚落了个干干净净。只见他老脸一红,招手叫道,“还不替几位公子小姐牵马?”转眼看到秋明诀正蹲在地上不知看些什么,气道,“把这个弹琴的也一并带上!” 第八三节 孰真孰假谁能辨 更新时间:2013-11-09 众人被漕帮帮众推推搡搡地请回到马车上,其中一人顺势坐到车夫副手位置,对那不知所措的车夫唱了个肥喏,抓起辔绳叫了一声,马车重新开动起来。[..tw超多好看小说] “老马,平日里净见你操舵,没想到你倒是个好车把式呀!”漕帮帮众跟着马车起哄道。 谢子枫一行人坐在车里,正在生闷气时,却见儒服青年秋决明嘻哈笑着钻了进来,直接坐到了两位姑娘那一侧。 “哎,这马车是谁设计的?”秋决明一点也不客气,敲敲车厢,又踩踩地板,神色间颇为失望,“车厢是用普通松木做的,隔音差评。地板没有添加夹层,减震差评。车顶没有用绢丝遮住,防潮差评。这么破的马车,是个人都不愿意坐。” “我们几个人坐了好几天了!”王慕秋特意将“人”字咬得极重,“若是不想坐,就滚下去。” 秋决明大大咧咧地往车壁上一靠,两位少女连忙往旁边让开。只见他砸了咂嘴,惆怅地说道:“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众人对他观感极差,心中又藏着事情,故而任他作怪。唯有谢子枫一直在桥上与人打斗,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口角,拱手问道:“敢问这位仁兄,如何称呼啊?” 秋决明如同一个找到玩伴的孩童,神色大振,抓住谢子枫的手,动情地说道:“恩公,在下秋决明,草字还瞳。恩公可以同家中长辈一样,唤我小秋秋便是。” 谢子枫不露声色地抽回双手,讪笑道:“这个不好吧,小秋秋是我用来称呼表哥王慕秋的,还是叫决明兄比较好。” “不好不好。”秋决明摇头说道,“这样体现不出恩公的特殊地位,不如叫小明明罢?” “某些人的脸皮,恐怕比长安的城墙都要厚了。”王慕秋闭上眼睛,幽幽地说道。 “决明兄……”谢子枫望着秋决明那热切的目光,心里老大别扭,“不要太过在意称呼吧?” “非也!”秋决明直起身子,神色肃穆,“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tw无弹窗广告)在下平生致力于礼乐二字,名字称谓里便含着一个‘礼’字,安敢轻慢?” “这……”谢子枫正犹豫时,却听王慕秋嗤笑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叫小瞳瞳岂不是更妙?你觉得怎么样啊,小瞳瞳?” 秋决明神色间闪过一丝忸怩,干笑道:“还是称呼在下的名字吧。还不知恩公如何称呼呢?” 谢子枫欠身答道:“小弟谢子枫,尚无表字,荥阳人氏。” “唔,谢子枫……”秋决明咂咂嘴唇,自言自语道,“这不像是个人名啊……” “你胡说什么呢!”李怡咬牙切齿道,“从方才见面之时起,就没听你说过几句人话!什么叫不是人名?我们被漕帮捉起来,还要多谢你呢!” “小姐不必客气。”秋决明对李怡言语中的不满置若罔闻,反而对谢子枫说道,“并非在下唐突,子枫二字更像是个表字。然而表字往往是成年后由长辈赐下,像恩公这般年龄……”秋决明摇头说道,“也不知恩公的父母是怎么想的。” 谢子枫垂下眼帘,怅然说道:“是啊,只有他们知晓了……” “你这琴师,好不通情理。”李玥轻扬秀眉,声冷如霜,“我师兄父母均已仙游,偏要勾起他的伤心事么?” “哎呀!在下失礼了!”秋决明起身想要给谢子枫赔个大礼,却没提防脑袋“嘭”的一声撞到了车顶上,哭丧着脸说道,“马车君,你也要责怪在下吗?” “决明兄不必如此。”谢子枫见他言谈诙谐,不觉想起自己在荥阳草庐中的日子,心生一股亲切,“相逢即是有缘,决明兄称呼小弟子枫便好。” “枫弟,我们换个位置。我有话要问这位秋先生。”王慕秋坐到秋决明对面,冷哼一声问道,“敢问秋先生师承何门何派,如何识得鬼谷门的坠星术?” “什么坠星术?”秋决明茫然问道,“在下全然不知啊?” “大小姐!”王慕秋以眼神示意,李怡连忙拿出一个小五雷咒的卷轴,脸上露出兴奋之色。(..tw好看的小说) “姑娘稍安勿躁!”秋决明苦笑道,“此事本不想与人说起,在下恰好认识一位鬼谷前辈,这手坠星术就是他自创的。” “你说的那人可是三原李靖?”李怡促声问道。 “你们怎么知道……”秋决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子枫竟然是李靖前辈的弟子!” “弟子谈不上,不过学了些粗浅功夫而已。”谢子枫摇头说道,“看决明兄这身打扮,莫不是儒门弟子吗?” 秋决明神色一愕,点头道:“正是正是。不过君子六艺里,在下只喜弹琴,不喜其他,不然也不会差点淹死在水里了。” 谢子枫“哦”了一声,却听王慕秋继续问道:“王某还有些不解,烦请秋兄赐教。秋兄于漕帮与鬼谷弟子相斗时出现,以一曲三弦吸引陆言的注意,又在事情将要结束时故意点破枫弟与鬼谷的关系。我等被漕帮抓起来,想必也在秋兄的预料之中吧?” “岂敢岂敢。”秋决明脸上洋溢着笑容,拿出三弦琴轻轻地拨动起来,“你们口口声声冲着漕船而来,怎地也不打探清楚,这八公桥,正是漕船失窃的地点啊。” “什么!?”谢子枫正要发问,却见秋决明轻咳一嗓子,正正经经地吟唱起一首南国小调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正唱完这句,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只听随行的漕帮帮众呼喊道:“八公桥断啦,八公桥断啦!”众人急忙下车回头观看,只见刚刚通过的那座桥轰然倒塌,碎屑纷纷塞进运河,将河道拦腰堵住。 漕帮帮众们脸露焦急之色,纷纷议论道:“这桥用了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怎地今日就倒了?”“前几日刚丢了船,今日又塌了桥,这难道是上天在惩罚我漕帮吗?” 陆言大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柄崭新的船桨,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大声说道:“留几个人守住这里,其他人与我改道去清水河,发动舵中弟兄清理淤积。”吩咐完这些,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说道:“几位对不住了,今晚就请在荒郊小村里住一宿吧,待我们处理完塌桥之事,从新上路。” 陆言以目光示意左右帮众,顿时有几个身怀异术的壮汉欺身上前,手上做着请的动作,神情却绝无半点恭敬。众人心中愤懑,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重新上车。漕帮担心河道於塞,行走速度极快,马车也因之变得颠簸起来,车外行人皆缄默不言,车内众人也是心怀惊异。唯有秋决明怡然自得,轻声哼唱着剩下的几句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秋秋,你说这桥是怎么断的?”谢子枫压低声音问道。 “我们方才都在车内,不知道断桥的刹那间发生了何事。”王慕秋沉吟道,“若是因为年久失修,又被之前的激斗伤了根基,以至于倒塌,倒还好说……” “若是有人隐在暗处,待我等过桥之后,突然将桥摧毁,断我等之退路,就不好玩了。”秋决明拨了一下琴弦,笑吟吟地接道。 “不错。”王慕秋目光一闪,看待秋决明更多了几分谨慎,“我等皆是无名之辈,那么来人究竟冲着谁呢?漕帮,还是秋兄你呢?” “在下不过是个小小的儒生,如何能有这等面子?”秋决明学着王慕秋方才的样子闭上双目,悠然说道,“倒是几位远路而来,说不定身后缀着尾巴也不一定呀?” 王慕秋冷哼一声,并不接话。谢子枫见两人越说越僵,急忙劝道:“我们如今同在一辆车上,自当摒弃猜忌之心,共渡难关才是。我等的确是为了漕帮那一千两赏银而来的,决明兄却是为何到此呢?” 秋决明叹了口气,怅然说道:“我是逃婚出来的。” “什么!”李怡和李玥轻呼出声。 “家父家母非要让我娶一个姓具的姑娘,在下不愿,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秋决明咬牙切齿地说道,“在下宁肯被漕帮抓起来,丢到运河里喂鱼虾,也好过与那姓具的成亲。” 众人想着那位能让秋决明宁死不屈的具姑娘,心里齐齐打了个颤,唯有王慕秋眉梢一挑,轻轻地嗤了一声。 “在下一路就靠着弹奏三弦混点饭吃,日子过得极苦。”秋决明眼睛用力一挤,换上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不过现在好了,等在下见到漕帮话事人,就有钱花了!” “什么路子?”谢子枫脑子还没转过来。 “他也想拿漕帮的那笔赏银。”王慕秋轻哼一声。 “这么说,决明兄已经查到了漕船失踪的真相了?”谢子枫急切问道。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秋决明讪笑一声,“在下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只要漕帮上下觉得是真的,那么就是真的了。” “我看你并不是儒门弟子,倒像是混千门的,你真不怕喂了鱼虾?”王慕秋双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斜眼看着秋决明。 “什么千门万门的?在下从没听说过!”秋决明忽然面露愠色,摸出一枚刻着“秋决”二字的玉佩丢到王慕秋脚下,“这是在下在稷下学宫的铭牌,如假包换!” 王慕秋并不着恼,将玉佩扔回秋决明那边,懒懒说道:“真不知道儒门怎么能教出你这种人来,且把你这破牌子收好了。” 秋决明脸色又是一变,嬉笑着问道:“大家既然都为求财,不如合作一二?到时候得了赏银,我们平分。” “决明兄万万不可!”谢子枫正色说道,“君子无信不立,宁肯饿死,也不做欺骗之事。我虽不是儒门弟子,却一直仰慕儒家治学之风。决明兄切莫令小弟失望!” “你这人真不好玩……”秋决明露出失望之色,转而对王慕秋说道,“你劝劝你这傻弟弟,有钱不赚枉活一世呀!” “你……”李怡都看不下去了,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众人正在争执,忽觉马车停了下来。只听有人在外面扣着车门叫道:“出来了,到清水河了!”众人听到这句,急忙下车,仿佛与秋决明多呆一会儿都是一种受罪。他却恍若未觉,最后一个钻出车厢,将两袖一拍,昂首问道:“你们舵主何在啊?在下已经知道漕船下落,还请他移步一叙!” 第八四节 屋里屋外惊闻变 更新时间:2013-11-10 “在下去也!”秋决明跟着陆言往村中而行,一副志得意满之情,“那千两的赏金,我就笑纳了。” 除了谢子枫面露惋惜之外,其他三人皆是幸灾乐祸。谢子枫虽与秋决明相处时间不长,却觉得他的身上能找到自己的,还有王慕秋的影子,故而对他并无恶感。然而此时他已经顾不得想这些了,因为还未等他观察明白清水河乡的样貌,早有漕帮帮众将他们引进一处宅院里。 “几位请少待,我家舵主很快就会过来。”那引路的伙计倒是一副笑脸,然而甫一退出大堂,便下令将大门锁上了,“外面有些不安全,几位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了。” “嘿!”王慕秋往胡椅上用力一坐,那胡椅发出一声悲鸣,居然立时裂成几瓣,将他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叫嚷道:“这是什么椅子啊?你们漕帮就用这些次货招待客人吗?茶水呢?果品呢?”乱发了好一会脾气,并无人应答,这才悻悻然地挑了个结实的椅子坐下,哭笑不得地说道,“感情漕帮那一千两赏银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底呀?我从未见过比这更寒酸的待客方式了!” “王师兄,既来之则安之,你这么叫,只会让门外偷听的人看了笑话。”李玥摇摇头,轻身坐下。 “小师傅说得不错,这笔赏银乃是我漕帮上下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漕船失踪案牵扯到朝廷的脸面与我帮的声誉,这笔钱绝不会让小人平白赚了去。”门外果然有人应答,只听“吃咔”一声,陆言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一把硕大的水壶。他随手命手下撤去,掩上了门,挨个为众人倒好茶水,“条件所限,只得请各位吃些苦头了。若是众位有机会到江都,定然请你们在秦淮河上吃个痛快。” 众人见他如此客气,心中的不满倒也去了一大半。陆言也不讲究,两脚一勾一搭,就地坐下,摸出那支水烟袋边抽边絮叨道:“我漕帮虽然做的是运河上下的买卖,一年也有万两盈余,然而这几年光景不好,流民却日益增多。副帮主心软之下,收了一大批精壮汉子充作船工。这人多了,吃穿用度也就多了,朝廷的税赋却越开越重,加上江淮水道的兵祸,生意是一日不必一日了。此次又遇到漕船案,真是雪上加霜啊!” 陆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却见谢子枫盯着自己的双足直看。他皱了皱眉,俄而冷笑道:“老陆却是忘了,几位都是公子小姐,老陆这副做派却是有些粗鄙了。”他行走江面,最看不过那些娇贵公子,冷哼一声,便要起身离去,却听谢子枫赧然说道:“陆兄海涵!小弟的家乡有位伯伯也是在水上讨生活的,看到这双赤足,便不由想起那位伯伯,想起家乡故土。” 陆言脸色转阴为晴,挺身问道:“小兄弟也知道我们水上人?你那位伯伯姓甚名谁,老陆说不定认识。” 谢子枫想了想,惭然说道:“我只管叫他梁叔,却不知他名讳……” “唔,那就没办法了。”陆言又吸了一口烟,“大运河自东都起,至江都结,横贯四州,不知有多少人靠水吃饭,姓梁的更是不计其数。” 谢子枫见他脸色初霁,试探着问道:“陆大哥,不知与我们一同来的那位秋……” “在外面吊着呢。”陆言一摆手,吐出一口烟圈,“你们在车上说的话,老陆都听见了。若不是看在几位的面子上,就凭他想冒领我漕帮的血汗钱,绝不只是如此轻罚。” 王慕秋正想说“不用给我们面子”,只听外面传来秋决明那凄婉的声音:“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陆言听了半天,大喝一声:“聒噪个甚!”转身问谢子枫道,“这位小兄弟像是个读书人,给老陆说说,那厮在外面叫唤些什么。” “陆兄,那人在炫耀,说你把他吊起来,他却一点事都没有。他现在好不自在,看你能把他怎么办。”王慕秋口送佛号,脸露慈悲之色,“此人不思悔改,罪过罪过。” 两位姑娘使劲憋着笑,却见陆言把水烟袋往地上一掼,大喊道:“再叫,就把你丟河里喂鱼!” 秋决明果然乖了许多,陆言哈哈一笑,却见谢子枫一脸古怪之色,诧异问道:“小兄弟,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子枫轻叹口气,放弃了搭救秋决明的念头,转而问道:“陆大哥,你们漕帮何以认定漕船失踪之事与鬼谷有关呢?” 陆言愣了一下,皱眉说道:“的确没有人亲眼见到劫船之人。不过有人却在桥头发现了一行字,上面写着‘鬼谷朱雀谢贵帮借粮’。你们说,这不就是承认是鬼谷朱雀干的了么?” “或许这是贼人的故弄玄虚之计呢?”谢子枫拱手说道,“在下听说,最近有一伙人自称‘朱雀七宿’,在中州肆意横行,如果所料不差,此事定然是他们假借鬼谷之名做下的。” “这不过是小兄弟的一面之辞。”陆言有些不屑,“小兄弟你心念旧情,老陆理解。不过那弥天大雾又如何解释?听说鬼谷秘传的兵法里,就有一种布下迷雾的诡异阵法。” “陆大哥说得不错。”谢子枫迎着陆言疑惑的目光侃侃而谈,“鬼谷中的确有这样的奇阵,然而陆大哥不知道的是,那本记载着奇阵的兵书,早已不在鬼谷之中了。我想,最近鬼谷弟子出山的目的,就是要寻回失窃的兵书吧?” 陆言脸色凝重起来:“如此说来,那两个鬼谷小子骂我漕帮为贼,难不成是以为我漕帮偷了他们的兵书不成?”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王慕秋双手拢进袖中,“陆舵主试想,若是有人用漕船劫案挑拨贵帮与鬼谷的关系,会是什么后果?” “哎呀!”陆言一拍大腿,吃痛叫道,“老陆愚钝,竟然没有考虑到这层!”他在屋里团团打转,忽然说道,“对了,阿时约了鬼谷一位长老见面,算算时间也该到了,怎地还没消息?” “阿时是谁?”众人正疑惑间,忽听秋决明又叫唤起来:“哎呀,有个素服青年往这边来了。好个少年郎,神色自若,举止洒脱,虽然比在下差了一点,却比某个和尚强得多了。” 王慕秋冷笑一声,却见陆言面露喜色,扬起手中烟袋叫道:“副帮主来了!”说罢,推开大门急奔出去。 众人鱼贯而出,当先看到的就是吊在树上的秋决明,他神色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树下的人,兀自怪笑道:“后面怎么还跟着一个灰袍人?这人身材瘦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用你聒噪!”陆言大喝一声,“左右,将此人的嘴塞上!” 旁边两名帮众急忙扯着绳子要将他放下来。秋决明两腿乱蹬,口中叫道:“慢来慢来,有好戏看!”陆言扶住额头,示意左右不要理他,却听他大叫道:“打起来啦!那灰袍人真不知羞,居然偷袭!” “什么?!”陆言闻言一急,浑身泛起土色,整个人仿佛披上了一层铠甲。他随意抓过一名手下的兵器便要出门助战,却听一阵风声夹杂着血气推开大门,紧接着一道虚影重重地撞在了陆言胸前。众人定睛一看,正是秋决明口中的青衣人。 “阿时!”陆言急忙散去术法,惊叫道,“伤你那人呢?” “走了……”素服青年声音中含着淡淡的镇静,右肩上的伤口却在不停滴血,“有劳言哥为我找一个清净之所,我要稍做调养。”说完这句,青年似是极为疲惫,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阿时,你坚持下!”陆言抱着青衣青年走出院门,良久才返转回来,一双眼中满是血丝。他指着秋明诀问道:“你可知那灰衣人是如何伤到阿时的?”秋决明用手指着口中的破布,“呜呜啊啊”个不停。 陆言气急而笑,命左右把秋决明放下来。可怜那两个漕帮,被陆言一顿折腾,心里早把秋决明同他们的舵主一起骂了千遍万遍。秋决明得了自由,矜声说道:“那一场恶斗啊,真是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驻足……” 陆言一把揪住秋决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说重点!” 秋决明用眼睛看了看王慕秋,却避开了谢子枫的目光。他迟疑了半晌,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人用得好像是枚玉石……”他舔了舔嘴唇,涩声补充道:“手法极像……鬼谷的坠星术。” 听到此言,陆言轻轻将秋决明推开,半跪在地上,呼吸剧烈而沉重,仿佛一头困兽一般。王慕秋眼中几欲喷火,李怡和李玥也对秋决明怒目而视。谢子枫心头一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盛师彦,然而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便被他否定了。他镇定心神,一个灰衣道士的身影忽然浮上心头。 马道士!那个收走自己玉石的瘦削道士,会不会是他? 谢子枫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见陆言缓缓地立起身子,背着他低声说道:“此事与几位无关。然而,鬼谷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老陆先去照看阿时了,有什么话,晚上再说罢!” “舵主,那这个骗子该如何处置?”两个帮众苦着脸问道。 “不管他了!”陆言不耐地挥挥手,“随我一同去看副帮主,敌人或许还在附近,我们必须加强防守。” 陆言带着两个手下走出院子,场面一下安静下来。秋决明伸了伸懒腰,舒服的呻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李怡卷起袖子,提着皓腕走到秋决明身前,冷笑道:“大骗子,终于落到本小姐手里了!” 秋决明急忙躲开李怡的铁拳,口中叫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呀!子枫救我!” “到底是谁?”谢子枫一心琢磨着灰衣人的身份,竟然直接走进屋里去了。秋决明只好将目光投向沉默不言的李玥,谁知她见谢子枫离去,哪儿还有心思搭理他,装作没有看到。他抬头一望,王慕秋正摆出高僧的形象,对他露出一口白牙,回头一看,李怡的拳头已经追了上来。 “在下这次可没骗人呀,为什么……”秋决明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化为一声惨叫,惊起一树昏鸦。 第八五节 月辉做伴访故友 更新时间:2013-11-11 “大小姐,就放过决明兄吧。”谢子枫坐在大堂内,一肘撑着下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其时,李怡正揪着秋决明的耳朵在地上转圈,李玥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翻看,王慕秋则如同入定一般岿然不动,不过眉眼间的喜色却将他此时的心情暴露无遗。 “子枫,喝茶喝茶!”秋决明笑嘻嘻地凑到谢子枫跟前。他似乎被打习惯了,除了身上有些皱巴的地方之外,竟然没留下什么特别明显的伤痕,当然,这也与李大小姐下手不重有关。 “啧啧!”李怡一边拍打着双手,一边嗤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怡姐姐……”李玥轻声劝道,“气也出够了,过来一起看书罢。” 李怡气呼呼地放过了秋决明,双眼却不住地往谢子枫那边瞥,耳朵更是竖得老高。只听谢子枫问道:“决明兄,你既是儒门弟子,为何要行诈骗之事?这可是与君子之风背道而驰的呀!” “啊哈哈,子枫这话说的,好像在下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似的。”秋决明打了个哈哈,往四周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空出的椅子,只好讪讪地找了个干净地方盘膝坐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旧三弦。 “决明兄!”谢子枫心头微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孔夫子的教诲你莫不是忘了?” “夫子也说过,事急从权。若不是在下挡住了漕帮上下的怒气,吊在外面的说不定就是子枫你了呀。”秋决明得意洋洋地转了转脖子,“秋决明啊秋决明,你如此舍己为人,不愧是儒门典范呀!” “哼!我怎么没听过这句话?”王慕秋将茶杯往桌上一掼,秋决明登时噤若寒蝉。王慕秋无视掉秋决明委屈的表情,转而问谢子枫道,“枫弟,你方才在想什么想出了神?” 谢子枫眨着眼想了想,反问道:“小秋秋,你还记得我们在濮阳城遇到的那个道士吗?” 王慕秋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拍手叫道:“你是怀疑……” 谢子枫点点头,“这天底下会坠星术的人并不多,除了李靖伯伯之外,便只有盛师彦和那个人了。盛师彦如今有伤在身,因此有能力用坠星术伤害到漕帮副帮主的,恐怕只有姓马的道士了。” “他肩上的伤的确是被暗器所伤。”李玥卷起手中的书,轻声说道,“不过小妹站得太远,并没有看清楚那伤口究竟是何形状,入肉几分,是否含有灵力。” “那姓陆的如今一定对我们有所怀疑,想要靠近他们副帮主肯定比登天还难!”李怡提起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都怪这个骗子,非要说那伤口像爹爹的术法。” “原来大小姐是李靖前辈的女儿。”秋决明无辜地说道,“在下说话有时稍欠考虑,不过绝不妄言啊。” “行啦,想要冒领漕帮赏银的又是哪个?”李怡嗤之以鼻,“还有,大小姐也是你能叫的?” “两位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李玥冷静地问道,“漕帮显然对我们有所防备,加之断桥与遇袭二事,他们正自顾不暇。我们要如何调查下去?” “你们还要调查漕船失踪啊?”秋决明哭叫一声,“苦也苦也!本来还想赶到郓城醉春阁找寥寥姑娘论琴呢,没想到还要在这里调查什么劳什子漕船。” “我们调查我们的,与你何干?”李怡正好呷了口茶,“噗”地全吐了出来,“这茶怎么是凉的!”她扭头问王慕秋道:“醉春阁是什么地方,很有名吗?” “噗!”王慕秋恰好也喝了一口茶,闻言立马呛了嗓子,咳嗽着说道,“醉春阁,它就是个有很多姑娘的地方……”他见李怡一脸疑惑,咬牙解释道,“就是青楼了。姓秋的口中的寥寥姑娘,莫不是周寥寥周姑娘?几年过去了,她仍在醉春楼吗?” “慕秋说得不错。”秋决明眼眸一亮,露出一副怀念的神色,“寥寥姑娘出阁也有五六年了,不知有多少豪门子弟愿意赎她出来,她却不为所动。怎么,慕秋也听说过廖廖姑娘的芳名?” “何止听过……”王慕秋也是一脸怀念,“寥寥姑娘出阁的时候,还是我付的梳妆钱呢。不过那晚在下有事先走了,并没有成就好事……” “难道说,寥寥姑娘一直等的良人就是慕秋你?”秋决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到了王慕秋身边,亲热地说道,“看不出,慕秋竟然是此道之高手呀!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王慕秋自负地笑道,“决明有所不知,在下当年在青州也闯下了小小的名气呀,哈哈!” 这两人谈起青楼之事,倒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连称呼都改了。[..tw超多好看小说]两人从年少时的经历说起,一直谈到青州境内的花魁娘子,只见场中唾液横飞,谢子枫等三人却听得昏昏欲睡。 “这么说,决明居然是临淄人了?”王慕秋笑着说道,“人说临淄少女多风流,决明就没有瞧上一个?”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秋决明义正辞严,“在下心中只有寥寥姑娘一人,就算她心中只有慕秋你,我也是不会放弃的!我们约定每年七月一日在醉春楼比试琴技,输的一方必须答应赢的一方一个条件。看着吧,今年在下一定会赢!到时候,嘿嘿……”他用手掐算了一下日期,忽然惊叫道:“哎呀,比琴之约将近,我们可要快点将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才是啊。” “所以说,这里没你什么事。赶紧收拾收拾去青楼玩儿吧。”李怡像扇苍蝇一样轻轻挥手道。 “去青楼对我等来说,乃是舒张性情的趣事,怎能用‘玩’这个字呢。”王慕秋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胆子,居然顶撞起李大小姐来。 “慕秋说的对!”秋决明拍着他的肩膀鼓励道,“合你我二人之智,何愁破不了漕船失踪之案?到时候给寥寥姑娘一讲,那可真是……” “大色胚……”李怡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几个字,已经提着拳头往二人那边走过去了。 谢子枫见他们谈得兴起,只觉头皮发麻,思绪混乱,只好悄悄地走出大堂,想要到院里四周走走。李玥见他推门出去,星眸一亮,也没有背剑匣,只是从包袱里抽出羽扇,摄步跟上。掩上大门后,屋里的嘈杂声马上小了很多,她抬头一望,看到谢子枫正在树下来回踱步,于是轻声唤道:“师兄!” “师妹。”谢子枫与她同时喊出来,两人都是一愣,继而轻笑出来。 “师兄,这次到了东平,你的性子好像沉稳了许多。”李玥走到少年身前,抬头问道,“若是放到我们刚认识的那会,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到副帮主的屋里问个究竟呢。” 谢子枫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了一头的小姑娘,李玥平日里话虽然不多,然而却比谁都看得通透。他露出一口白牙,嘿然笑道:“师妹怎么能确定,我现在就不会那么做呢?” “小妹早已猜到师兄会这么做的,瞧!”李玥轻轻晃着手中的扇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两人心思相通,轻步走出院门。天色已暗,然而这晚却是个大晴天,一轮明月挂在东天之上,在村中铺下一层明辉,无论是人还是树,都拖出了长长的影子。借着月光,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大院。院墙外每隔十步便立着一人,院门内外更是重重守卫,屋檐下点着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想不到漕帮的防备竟然如此严密。”李玥忧声说道,“早知道就带着剑出来了。” “噢呀师妹,我可没想着要做梁上君子呀。”谢子枫狡黠一笑,“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何不堂堂正正地进去?” 他领着李玥径自走到正门前,对守卫抱拳道:“劳烦大哥通禀一声,就说故人在外求见陆舵主。” “好小子!老陆一时半会顾不上你,你倒有胆找上门来了。”陆言大步自院中而来,气急而笑,“阿时受伤的事虽然与你无关,但是你们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八公桥上,紧接着就发生了断桥、袭击两件事情,要说这是巧合,除非老陆的脑子坏掉了!老陆现在没功夫计较这些,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离开。否则,休怪老陆不讲情面。” “陆兄的为人,子枫心中自然有数。这一路行来,陆兄傲上而不辱下,欺强而不凌弱,实令小弟佩服!”谢子枫不露声色地将陆言夸了一通,果然有效。只见陆言挠挠头,有些羞赧地说道:“在下岂敢与武圣关羽相提并论……” “子枫并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实在是怕我们的身份会连累到漕帮的兄弟们。”谢子枫长叹一声,急得陆言跺脚骂道:“怕个鸟!我漕帮纵横运河十余载,怕过谁来?” “实不相瞒,在下是李靖李药师前辈的子侄。而这位姑娘,则是蒲山郡公李密的义女。” “看什么看!”陆言吃了一惊,急忙将两旁的帮众驱散,摆手说道,“老陆认栽了,你们快些离开这里,我们就当从来没有见过。” “原来是风尘三侠与蒲山公的后人到了。”大堂内烛光摇曳,忽地传来一声轻咳,“老陆,还不将贵客请进来?” “阿时,蒲山公可正被朝廷通缉呢。”陆言急忙走到大堂门前轻声说道。 “我漕帮何时做过拒人门外之事?带他们进来吧。” “是……”陆言似乎并不想让两人与屋里的人相见,磨磨蹭蹭地带着两人走到门前,叮嘱道,“见了阿时,千万不要说起与漕船无关的事情。否则就等着吃老陆的拳头吧!” “言哥,客人还没到吗?”青年等了片刻,出言问道。 “来了,来了!”陆言又狠狠地盯着谢子枫一眼,这才将门推开,“这位就是我漕帮的副帮主,‘旦暮通四衢’中的‘暮’,说得就是他了。” 两人站到大堂里往内打量,只见一位青年斜坐在竹榻上,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脸上的表情,无一处不透着“干净”二字。他面色稍显苍白,言谈里偶尔轻咳一两声,然而双眸里却透露着一股罕见的炽热。 谢子枫与李玥在打量着青年的同时,青年也在仔细观察二人,见谢子枫气质文弱却暗含倔强,李玥姿容清冷却不失大方,暗赞了一声,起手请道:“两位请上坐。在下沐时,表字子冲,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师兄?”李玥见谢子枫有些发愣,只好拱手说道,“这位是我师兄谢子枫。至于在下……” “哦呵呵,李姑娘不必为难。”沐时心知姑娘的闺名是不能轻易对人说的,及时解围道,“小可对蒲山公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他的后人,真是三生有幸。” 他见谢子枫神色古怪,正要发问,却见谢子枫将手伸入袖中,似乎是要取什么东西。沐时心头一动,尚未做出反应,陆言已然欺身上前,将谢子枫的手紧紧抓住。 “你们果然想要加害阿时!”陆言脸上青筋凸出,出气沉重,将谢子枫的手缓缓拽出来,“这次又是什么暗器?咦,怎么是封信?” “言哥放手,这位谢公子并无杀意。”沐时的言词已然慢了半拍,不由轻叹一声。 “陆兄忠义,小弟佩服。”谢子枫神色平静,并无被羞辱的愤怒,反而出言赞叹,“既然如此,这封书信便有劳陆言转呈给沐帮主吧。” 陆言小心翼翼地接过书信,将它交给沐时。 “谢公子是荥阳人,小可却从未去过那里,这信……”沐时借着灯光看清了书信的落款,神色一凛,急忙将信拆开,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看来吕兄口中的朋友,就是这位沐帮主了。”谢子枫悄悄对李玥耳语道。 “嗯……”李玥耳廓发红,发出蚊蚋般的轻哼声。 第八六节 烛火为证立然诺 更新时间:2013-11-12 场中一时静寂,一时甚至可以听到村里的打更声。谢子枫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沐时先开口,不知何故,他觉得眼前这个干净的青年,就是吕文竹要找的人。 良久,当蜡烛“毕剥”响了一下之后,沐时轻轻地将信折好交给陆言,欠了欠身,眼神与刚开始的礼貌相比,多了几分热切:“原来是青哥的朋友,小可失礼了!” 谢子枫轻轻地吁了口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还在想,天下姓沐的人绝不止一两人,文竹兄何以确定这信一定能送到?不过见了沐兄之后,我才明白,这信也只有沐兄可以接了。” 沐时自嘲一笑,摆手苦笑道:“子枫贤弟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小可的所作所为,与青哥比起来,那真是不值一提。” “沐兄掌管天下第一大帮,何必自谦?”谢子枫有些不解,却见沐时与陆言四目相对,一齐苦笑出声。 “不要说阿时只是副帮主,上面还有个帮主将他压得死死的,单就是朝廷那边,便有无数的压力。顶着天下第一帮的虚名,做起事情来真是步履维艰!奶奶的,有时候真恨不得将那些碍眼的人杀了算了。”陆言愤愤地说着,唾沫星子甚至溅到了沐时的白衣上。 沐时略微皱起了眉头,轻咳道:“言哥,你还是这副直脾气,在客人面前说起这些丧气话干什么。”说着将衣服上的唾沫星子一个一个用指甲轻轻弹飞,神态无比专注。 “阿时,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穷讲究的毛病,真真急死人了。”陆言有些羞赧地挠挠头,口中抱怨道,“明明跟老陆一样,都是苦哈哈出身,走到哪儿都要弄得干干净净的,跟新娘子似的。” 沐时洒然一笑,将身子往陆言另一侧缩了缩,打趣道:“我看不是我穷讲究,而是言哥你想媳妇了!” “谁说不是了!”陆言啐了一声,“漕船失踪,天子震怒。帮主这时候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快活去了。(..tw好看的小说)奶奶的,期限之内若是找不到船,我看这漕帮直接散伙得了。” “慎言!”沐时用眼神示意陆言有外人在场,“帮主带着水、任两位舵主亲往江都面见宇文丞相说清,怎能说是风流快活呢?” 沐时此言虽然平和,然而谢子枫却从中听到了一股愤懑之意。他见沐时眉头深皱,连忙问道:“沐兄,漕船失踪怎么与朝廷扯上关系了?” 沐时叹息道:“子枫兄可能并不知晓,这批粮食不是普通的漕粮,而是从回洛仓运往江都行宫的御粮。我漕帮受工部管辖,自从漕船失踪之后,听说那工部尚书就疯了。如今这事恰好落在宇文化及手里,他拿这事要挟我们漕帮替他卖命,不然就要将真相禀告圣上,治我漕帮上下每个人一个欺君之罪。” “宇文化及此人小妹略有耳闻。”李玥轻声说道,“他擅使阴谋鬼异,我父亲也吃过他的亏。” 沐时轻笑一声,“宇文化及,跳梁小丑耳,不足为虑。只要能及时找回漕船,他便无可奈何。” 谢子枫“哦”了一声,转而问道:“既然如此,沐兄为何还是一派凝重之色呢?” 沐时眸光一黯,徐徐说道:“子枫有所不知。我漕帮内本就派系林立,众人心志不齐,只不过平时大家过得轻松,倒也相安无事。漕船案正如沸水入锅,将人心之阴暗复杂全都炸了出来。如今帮主远在江都,不通音讯,鬼谷门藏在暗处,敌我不明。江都朝廷,河北淮上,不知有多少人对漕帮虎视眈眈。若是一步踏错,这偌大的帮派便会烟消云散,一万多靠水吃饭的弟兄便要无家可依。” 谢子枫最听不得这种伤心事,急忙打断道:“那总该有个办法吧?沐兄身为漕帮副帮主,难道一点主意都没有吗?” 沐时隐秘一笑,面上却露出一副悲戚之色,“听说子枫与几位朋友正在调查此案,小可原本派人协助,无奈八公桥断了,所有兄弟明日起都要疏通淤塞,天不助我於?” 谢子枫见他居然用袖子遮住颜面哭哭啼啼,心中一阵烦躁,猛地咬牙说道:“漕船案就交给我们吧,给我们一点时间,定能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tw好看的小说)” 沐时将袖子往下放了一点,露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问道:“子枫有把握在四天之内查到漕船所在吗?” 四天?!谢子枫见沐时脸上毫无泪痕,立马明白过来,心中早给他来了一万个手刀。然而君子重然诺,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便只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他苦笑道:“我只能尽力,沐兄不要抱太大希望。” 沐时仔细观察谢子枫,见他脸色红中带着一丝青色,知道这已经是谢子枫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了,点头叹道:“子枫不要有压力,放手去查便是。小可伤势略重,言哥还要盯住八公桥那边,的确是分身乏术。” 提到伤势,谢子枫忽然想起来意,赶忙问道:“沐兄,今天偷袭你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个瘦削的道士?” 沐时闭目想了一阵,点头好奇道:“子枫难道认识此人?是了,子枫与鬼谷颇有渊源,认识鬼谷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子枫摇头道:“沐兄错了,此人绝不是鬼谷之人。我们在濮阳与他对过一次,他的坠星术并不是得自鬼谷,而是花大价钱从别人那里交换学到的。此事文竹兄也可作证。” “哦?竟有此事?”沐时敛色说道,“小可今天本约了鬼谷一位长老商谈漕船案子。到了指定地方正好遇到此人,他自称是鬼谷朱雀座下,小可一时放松大意,才会被他一击得手。” “鬼谷朱雀!”谢子枫与李玥对视一眼,只见少女亦是一脸惊容。 “怎么,子枫为何如此惊讶?” “沐兄可曾听说过朱雀七宿?”谢子枫涩声说道,“他们自称是鬼谷朱雀门下,行事诡异,横行中州。然而朱雀七宿的主人并不是鬼谷朱雀,他们打着朱雀名号行事,正是为了嫁祸给鬼谷。” 沐时沉吟片刻,“如此说来,这朱雀七宿正是劫走漕船的罪魁祸首了?他们的目的,恐怕并不是单单想要挑拨漕帮与鬼谷的关系吧?” “我们正为追查朱雀七宿而来。”谢子枫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他们有何阴谋,我谢子枫定要将其一一揪出。” 沐时定定地看着谢子枫,心神忽然有些恍惚。他轻笑道:“子枫好志气,不过很多事情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须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谢子枫挠头笑道:“我做事一向莽撞,经常不去考虑后果。我一直觉得很多事情,若是考虑太多,瞻前顾后,就真得一点也做不下去了。索性定下目标,闭着眼睛前行就是了。”他见沐时与陆言一副吃惊之色,不好意思地拱手补充道:“因为这个,子枫经常被秋哥他们责怪,可就是改不过来。” 沐时看看陆言,脸上忽然泛起一阵红潮。只见他挺直腰身,哈哈笑道:“为何要改?言哥,原来一直是我们错了。” 陆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罢了,你们放手去查。四日之内,所有压力自有小可顶着;四日之后,无论案子是否查清,我们在郓城外的雷泽湖上见,那里是我漕帮青州分舵所在,几位请务必前来。切记,切记!”沐时一拍书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阿时,这件事情要不要通报帮主与刑舵主?”陆言仍然有些犹豫,“朝廷的敕令,还有帮主的钧令……” “帮主远在江都,这些事情我自然可以做主。”沐时冷笑道,“至于刑舵主,咳咳……” 谢子枫见沐时脸上潮红褪去,变得煞白,急忙示意李玥。李玥点点头,清声说道:“沐帮主,可否让小女为你诊治一二?” 沐时脸露讶色,却听陆言在耳边说了几句,恍然笑道:“久闻栖霞山道术有两绝,御灵一绝,医术二绝。李姑娘请便。” 李玥仔细观察了沐时肩上的创伤,点头说道:“师兄所料不差,伤口中含有土灵之力,应当是那位马道士无误了。”她拿出李靖赠与的羽扇,默念栖霞山疗伤心法,将灵力注入扇中。只见羽扇骨架上的五行阵微微发出柔和的光芒来。李玥目视窗外银月的位置,将羽扇自巽位轻轻扇至坎位。在她挥扇的同时,五行阵上泛起青绿色的光粒,在屋内盘旋游弋。 陆言看得目眩神迷,不由张大了嘴巴。只听李玥轻呼一声,将扇子反手一挥,所有光粒瞬时没入沐时肩上的伤口。那伤口附近的皮肤原本已龟裂发黑,此时复变回寻常肤色,然而伤口处的血却并没有止住。 “暗器有毒!”李玥皱起眉头,再次依样画葫芦,挥动羽扇,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来。 “李姑娘且住。”沐时脸色好了很多,轻轻摆手说道,“此毒小可认得,并非五行道术可解,不必费力。” 李玥闻言,拱手退到谢子枫身边,一声不吭。 “嘿嘿,对付小可,竟然用上了瀛洲的方术。”沐时咬牙笑道,“子枫,李姑娘,多谢你们仗义相救。这份恩情,小可记下了。” “沐兄言重了……”谢子枫本想问他究竟中了何毒,却听院外传来一声通报之声: “刑方刑舵主求见沐副帮主!” “来得倒挺快。”沐时示意陆言将谢子枫与李玥带出去,“小可要处理些帮中事务,两位请先回。明日清晨,小可再为几位饯行。” 陆言将谢子枫与李玥自后门送出,便急匆匆地回去了。谢子枫看着灯火通明的院子,疑惑地问道:“师妹,沐帮主口中所说的方术究竟是什么?” “小妹也不清楚……”李玥摇摇头,“不过他所说的瀛洲,小妹倒是略有所闻。” “海外三山,方丈,蓬莱,瀛洲么?”谢子枫张开双臂,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轻笑道,“噢呀,今晚真是个无风之夜呢!” 第八七节 昏堂明灭见虚空 更新时间:2013-11-13 第二日清晨,谢子枫是被一阵三弦琴声吵醒的,踏出门外,只见秋决明自己搬了把胡椅坐在院中,怡然自得地演奏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右手上,神色间无比专注。随着左手来回拨动,一支青州小调就这样缓缓地自指尖流淌出来。乐声悠扬空灵,却暗含着一丝寂寞。 谢子枫拍手赞道:“这支曲子是决明兄自己编的吗?听来略有些惆怅啊!” 秋决明抬头见是谢子枫,嘻嘻笑道:“这可不是在下编的,而是家乡的一支俚曲。不过在下倒真得编了一首情歌,子枫要不要听听?” 秋决明调了调弦,轻声唱道:“夜阑寂寞那个望星空呀么,妹妹都在那个天上飞……” 谢子枫心里大汗,却听李怡猛地推开房门,叉着腰大叫道:“姓秋的,你再乱哼哼,本小姐就要揍你了!” “怡姐姐,我师父说了,早晨火大,不利于养颜。”李玥换了一身淡紫色的短衫,朝着谢子枫微微一笑,又转身向刚踏出房门,呵欠连天的王慕秋行了一礼,“两位师兄早!” “老秋啊,你这歌儿连我都听不下去了,还想跟寥寥姑娘比?”经过昨夜的一番打闹,王慕秋与秋决明的关系可谓是一日千里,仿佛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话里透着一股热乎劲儿,看得李怡轻咳不止。 “谢兄弟,王兄弟,还有两位姑娘,我家副帮主有情。”陆言声随人至。只见他今日换了一袭旧衣,蹬着一双木屐,面色里露出一丝疲惫。众人随着他来到沐时修养的院子里,四周的守备与昨夜相比更为严密,而且多了不少生面孔。 这些新人恐怕就是那个刑舵主带来的吧?谢子枫暗暗思付,跟在王慕秋的身后进入大堂。 大堂里光线并不好,四周的窗户皆被紧紧关上。沐时歪坐在堂上,脸上冒着冷汗,满是倦色,全然不见昨夜的那股坚毅与热切。谢子枫心里咯噔一声,急忙去看李玥,却见少女伸出一手,微微摆了摆,又虚指了一下右前方。(..tw好看的小说) 谢子枫顺着手指望去,只见沐时下手端坐这一位方面短髯的汉子,发髻上插着一支木簪,神色肃然。他见众人进来,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抱拳对沐时说道:“副帮主,这就是你托付寻找漕船的人?我看他们年纪轻轻,神色轻佻,可不要耽误了副帮主的大事呀。” 沐时虚弱地回应道:“寻找失船本是小可之责,然而小可这身体……所幸这位谢公子是小可的朋友,愿意帮忙,小可也只有将这副重担托付给他了。子枫,这位是我漕帮青州舵主刑方刑大哥。” “大哥之名,刑方不敢当!”刑方摆手打断了沐时的话,看得陆言脸上不悦。他似乎毫无知觉,倨傲地走到众人身边,“你们几个娃娃,可有什么线索吗?” “还没有……”谢子枫正要回答,却被王慕秋抢过话头。只见他不卑不亢地回道:“有或者没有,只有沐帮主可以知晓,刑舵主未免越俎代庖了吧?” “呵呵!”刑方回到座位上,冷笑道,“我看是你们毫无头绪,心里发虚了吧!” 他对着虚空一拱手,肃然说道:“沐副帮主,秦帮主的信里说得清清楚楚,宇文丞相已经发下话来,漕船之事不必深究,我等当务之急是加紧筹备粮食,尽快将其送进行宫,将功抵罪。你不去收集粮食,却死死咬着漕船不放,难道是要违抗帮主的钧令不成?” 沐时还未说话,陆言却拍桌而起,怒喝道:“秦帮主远在江都,这里一切皆由阿时做主,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秦帮主的心思,我漕帮上下谁个不知?不就是投靠宇文老贼,做他的走狗么?你愿意做便做,没人拦你!” “你!”刑方毫不示弱,亢声说道,“我漕帮乃朝廷钦封,自当遵从朝廷调度。听从丞相之命,何错之有?朝廷命我漕帮火速调粮,你却躲在这里毫无作为,是想学那不自量力的王薄老儿,与天兵抗衡不成?” 王慕秋脸色立马阴了下来,嗤笑道:“王薄老头是自不量力,然而他只凭着八千汉子便可撼动青州。听闻贵帮上下好汉已逾万人,怎地却没有一个带把的?” “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刑方脸色阴沉,拱手对沐时说道,“副帮主,这就是你请来的客人?此人放浪形骸,目无王法,我漕帮之事绝不容他插手!” 王慕秋脸色一变,立即便要甩袖走人,却听沐时轻喘着说道:“刑大哥,你也是我帮元老了。十年前漕帮初创之时,可没少做目无王法的事情……”他闭上眼,陷入回忆之中,“我漕帮虽然被天子封为天下第一大帮,然而十年来行走江湖,一直以‘义’当先,何时成了朝廷的顺吏了?” 王慕秋轻叹道:“想不到这副帮主倒有些血性。我本想借故避开他们帮内争斗的,现在倒想帮他一帮了。”原来谢子枫与李玥昨夜回去得太晚,并没有将夜谈之事告诉其他人,故而王慕秋方才假借发怒,是想趁势退出漕帮内讧这滩浑水,谁知却被沐时的一番言辞打动。 “副帮主也知道漕帮以‘义’为立身之本,那么就要遵从帮主之命。调查之事,请立即停下。筹备粮食才是当务之急!”刑方脸色一缓,换了一副口吻谆谆劝道。 “去哪里弄粮?”陆言冷笑道,“漕船被劫,我帮声誉大降,运河上的生意一落千丈,沿河弟兄们都吃不饱了,还要给皇帝筹措粮食?你且看看运河上下,饿殍满地,兄弟妻儿,朝不保夕。谁要是在这时候逼着帮中兄弟捐粮,谁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麻叔谋!” “不过是要求每位兄弟捐出一点粮食而已,如何就跟奸臣麻叔谋一样了?”刑方尖声说道,“你等能出一千两银子寻找失踪的漕船,就不能捐出一船粮食?” “放你娘的狗屁!”陆言破口大骂,“这一千两银子,寻得不单是漕船,还有我漕帮十余年的信誉!阿时坚持调查此事,不过是想找出陷害我帮的幕后黑手,还众兄弟一个青白,与狗朝廷有何干系?就这样窝窝囊囊认栽服输,老陆做不来!” “副帮主,你真要违反朝廷之命,帮主之命吗?”刑方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手已经缩回袖中。 “漕帮纵横数年,信义是最要紧的事情。我想,若是老帮主遇到此事,也会做出与我相同的抉择吧。”沐时捂着右肩的伤口,喘息着说道。 “看来副帮主伤得不轻啊。”刑方往前迈出一步,冷笑着说道,“既然副帮主身体抱恙,帮中事务便交给在下与陆舵主协同处置吧。还请副帮主将帮主钧令还给刑某。” 刑方话音未落,缩在袖中的手猛然发力,向摆在沐时桌前的漕帮钧令抓去。然而手指尚未碰到那纸文书,就被一根船桨凭空截住。 “陆舵主,你这是想要做什么?”刑方轻笑不止,手型不断变化,在空中划出好几道幻影。 “久闻刑舵主明灭手使得炉火纯青,老陆斗胆领教一二。”陆言口中嘿然,手下的船桨却被他使得如同飞刀一般轻盈灵活,将刑方手掌的虚影一一接住。 “陆舵主这套干戚舞也是名不虚传吶!”刑方冷笑一声,忽然化掌为爪,扣住陆言的船桨。陆言心头一凛,急忙催动灵力,船桨顿时发出土黄色的光泽来。 “雕虫小技耳!”刑方的手掌上光芒明灭不定,暗红色的火苗自他的指间冒起。伴随着“滋滋”的声音,一股焦味在屋里弥散开来。 陆言脸色一变,正要用力抽回船桨,却听“咔嚓”一声,整个船桨承受不住刑方的爪力,崩为几块。他力度没用好,整个人蹬蹬向后退了好几步。 “承让了!”刑方长笑一声,正要去抓桌上的文书,却听沐时轻笑一声,伸出一手,缓缓地在空中捏了一个古怪手印。桌上的文书无风而起,轻轻地落到了他的两指之间。 “拈花指法,不对,这是密宗的虚空藏菩萨印!”王慕秋双眸睁大,疾呼一声。 “副帮主既然负伤,就不要劳神费心了。”刑方眸光一闪,右掌不退反进,竟然冲着沐时的手腕要害处切下。 沐时将手缓缓抬起,姿态优雅闲适。刑方的明灭手到了他的身前,却变得凝滞缓慢,似乎陷入了泥沼之中。 “你!你不是受伤了吗?”刑方额头的汗大滴大滴地落下来,还未及地,就蒸发成了水汽。他厉喝一声,明灭手忽地发出炽白之色,五指齐出,往沐时胸前抓去。 “刑大哥,小弟好心替你送上文书,你却想要小弟的命。这却是为何呀?”沐时忽然松开手指,那张薄薄的文书居然化为锋锐的暗器,挟着风声向刑方面门刺来。 刑方大惊失色,急忙收回右爪护在面前,他情急之下没有撤去手上的火灵之力,文书碰到手掌的瞬间便烧成了灰烬。刑方脸色煞白,转身就要冲出大堂。 “刑舵主慢走!”陆言大呼一声,双手快速结印,往地上一按。只见一道土牢自地而起,将刑方关在其中。刑方又惊又怒,提起右手往土制的栅栏上抓去,却听沐时幽然说道:“刑大哥,我敬你是帮中前辈,不愿太过为难。你且在这里好生歇息几日,待漕船案子破了,我自当向帮主负荆请罪。言哥,撤了术法。” “哼!”刑方冷笑道,“沐时,陆言,你二人这是要反出漕帮不成?” “不敢!”沐时一掸衣袖,徐徐笑道,“自老帮主故去,帮中早已积弊重重,不复昔日雄风。值此危难之际,秦帮主仍想着亲近奸臣,实在令人齿冷!我漕帮自成立以来,何时需要看朝廷的脸色行事?烦请刑大哥给几位兄弟捎个话,就说四日之后,雷泽水榭,沐某要开义利大会,商讨我漕帮未来之事。小弟与言哥恭候各位大驾。” “好好好,四日后见!”刑方正一正衣冠,拂袖而出。 第八八节 道旁闲坐调茶汤 “阿时,就这样放他走了?”陆言转头急问,却见沐时瘫坐在胡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右肩上渗出血渍来。 “此处距江都正好是四天路程,即使秦帮主得知消息,这几天也无可奈何。”沐时看着伤口处的嫣红,苦笑道,“修了十几年拙火定,今天反而破了洁净相,明灭手真是实至名归了。” “沐帮主修的居然是我沙门道术。”王慕秋讶声上前问道,“却不知师兄出自哪宗哪派?” “小可哪算得上佛门弟子?”沐时轻咳道,“只不过小时候在外流浪,碰巧被一位大师救起。他见我根骨不足,体弱气虚,便传了一套拙火定的心法与我锻体强身。我每日勤学苦练,十几年来,身子因此受益不少。可惜自那时起,便再也没有见过恩师了。” 众人唏嘘不已,沐时却淡然说道:“佛门中一切随缘,小可并不强求。不过正因如此,在帮中事务上,小可处处忍让,事事退步,这才使好好的一个漕帮落到如此地步。” “阿时,都是秦政那厮刚愎自用,遇事又畏缩不前。以他那多疑的性子,你又如何施展才华?” “此时不能全怪秦帮主。”沐时叹息道,“是小可做事太过小心,总想着明哲保身,少了子枫身上的那股无畏。子枫昨夜那番话,真如当头棒喝。几位也看到了,我漕帮如今内忧外患,处处掣肘。漕船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可与言哥并不宜出面。还请子枫看在与青哥的交情上,帮我一把!” “沐兄折煞小弟了。”谢子枫急忙躬身说道,“即便没有文竹兄这层关系,我等也要将此案查得一清二楚。四日之后,小弟定当准时赴会。” “如此多谢了!”沐时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提不起一丝劲儿了,“言哥替我送送几位朋友。我将养一天便回雷泽,八公桥之事便托付给言哥了。我知道言哥手下人数不足,不过运河疏浚事关重大,只好请众位兄弟多辛苦些。” “你放心,老陆这就带弟兄们去八公桥。”陆言将脸上的担忧掩藏起来,深深地看了沐时一眼,转身说道,“王兄弟,谢兄弟,这边请。” 众人跟着陆言走出院子,正好遇到提着锄头的刑方直直挡住去路。陆言脸色一沉,挽起袖子说道:“刑舵主,你不去找你的秦帮主,挡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刑方冷哼一声,指了指手中的锄头说道:“我已经给帮主及几位舵主飞鸽传书了。我刑方虽然不认同你二人的所作所为,却也知道事情孰轻孰重。八公桥疏浚事关重大,我岂能坐视不理?”他提着锄头往村口走去,口中呼喝道,“青州分舵的弟兄们,随我下河清淤去了!” 陆言眯着眼睛看着刑方的背影,想了一想,忽地跺脚道:“这老牛鼻子,居然想抢老陆的风头?东平分舵的兄弟们,还不抄家伙跟上啊!” “几位保重,无论事成与否,都要来雷泽一见啊!”陆言急匆匆地说完这句话,大步而去。 “秋哥……”谢子枫眼含歉意,“我昨夜私自与沐兄订下四日之约,没有与你商量……” “噢呀噢呀,枫弟什么时候如此见外了?”王慕秋露齿一笑,拍着谢子枫的肩旁说道,“你以为那四日之约是因你而起?以我看呐,就算没有昨夜的见面,四日之后的漕帮大会也是要开的。” “师兄不必介怀。师兄宅心仁厚,很少提防他人。而沐帮主看似柔弱,却深有谋略。你能被他言语相激,再正常不过了。” 谢子枫听了王慕秋与李玥的话,愕然不已。王慕秋哈哈笑道:“好在沐帮主与陆舵主皆不是坏人,你小子虽然缺少历练,认人倒是挺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众人回到住宿的院里拿了行李,径直往村口行来。那辆马车已经停在一棵树下了,赶车的车夫正在车顶吹着晨风,见了他们急忙滚下来,脸上满是笑容:“谢公子,跟着你们真是俺前世修来的福气,吃得好,睡的香,还有小把戏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郓城!”众人相视而笑,并不点破其中的关节。(..tw无弹窗广告)几人好不容易上了车坐好,却听秋决明远远叫道:“慢来,等等在下……” “快走快走!”李怡想起秋决明就是一阵头疼,摆手催车夫急行。谁知秋决明看似弱不经风,腿脚却灵便的很,几步就追了上来,轻门熟路地钻进车厢。 “哎呀,这车虽然破了点,旧了点,总比走路强呀。”秋决明找了个角落舒舒服服地坐下,“我说你们几个也太不够意思了,调查漕船怎么能少得了我秋决明呢?” “决明兄,没想到你居然主动要求帮忙……”谢子枫有些惊喜地说道。 “他有那么好心?”王慕秋轻哼一声,“我看是想搭车去郓城找寥寥姑娘吧?” “在下真的想要帮你们寻找漕船。”秋决明急忙以手指天,“以孔子先师的名义起誓!” “啧啧,孔夫子哪儿有闲功夫管你?” “好了好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谢子枫打个圆场,“不知道决明兄是否有关于劫船案的线索?” “这个……”秋决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摆弄起三弦来,“在下一向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从来没有提前考虑过事情……” “所以你一拍脑袋就离家出走了啊!”李怡惊叹道,“小枫子,他这套做派是不是就是沐大哥口中的无畏啊?” 谢子枫打了个哈哈,探头往车窗外一望,见路边有一个小小的茶铺,门口立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茶”字,凉棚下摆了几副桌椅,临近中午,有不少行人躲在凉棚下纳凉休憩。他心思一转,急忙请车夫停下车,“我看路边有间茶铺,往来客人不少。不如下去打探一二?” “也好,反正我们目前也是毫无头绪,不如听听当地人是怎么说的。”王慕秋一锤定音,众人纷纷下车,走进凉棚里凑成一桌,点了两壶清茶,边饮边听茶客们说话。 这间小茶铺虽然不大,然而正好处在两条官道相交之处,因此生意极好。南来北往的赶路人走到这里,免不了要进来歇歇脚,喝两杯茶。不到一袋烟的功夫,茶客已经换了好几拨,有去江南进丝绸的,有去洛阳访友的,有去河北投亲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众人听了半晌,只听到一些关于迷雾和漕船的传言,将那天之事说得荒诞怪异,却没有几人是亲眼见到的。约莫过了午时,地温上来之后,官道上的行人少了很多,茶铺里也只剩下了王慕秋这一桌。茶铺的主人也不撵他们,只是坐在火炉边上,一边扇火一边烧水。 王慕秋挥手招呼他过来,温言问道:“店家,你可知运河漕船失踪这件事?” 店主是个年轻小伙,闻言乐呵呵地答道:“客官说笑了,东平人哪个不知道,这大运河是漕帮的地盘,漕帮可是天下第一大帮,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依小人看吶,这船一定是被神仙妖怪劫走啦。” 他笑眯眯地提了一壶新沏的茶过来,“看几位的打扮,不像是漕帮的人啊。” 谢子枫点头道:“我等并非漕帮中人,不过对漕船失踪这个案子十分有兴趣。店家是本地人,就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店主微微一愣,殷勤地给谢子枫斟上一杯茶,笑道:“几位有所不知,我青州人一向是各人自扫屋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要说这件事情,小人理应袖手旁观才是。不过几位既然特意问起,小人倒是真听到过一些有趣的话。” 店主转过身子,继续为其他人斟茶,“听说这事儿和鬼谷有关系,有人在桥上看到过鬼谷留下的刻字,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鬼谷朱雀’四个大字。漕帮本想用这个找鬼谷的麻烦,谁知昨天桥忽然塌了,上面的刻字自然也就没了。更有意思的是,鬼谷也派人给漕帮下了帖子,要漕帮交出他们秘传的兵书。你们说,这两家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店主口中的消息与众人所知的基本一样,见打探不到更多的东西,众人便谢过店主,让他回去忙了。 “我们要不要去八公桥看看,正好陆舵主也在那里。”李玥提议道。 “没有必要。”王慕秋与秋决明同时出声。王慕秋瞪了秋决明一眼,接着说道,“那里的痕迹恐怕早已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了。” “那么我们只有去郓城打探情报了,那里来往行人众多,或许能有些意外收获。”李玥轻叹一声,转眼看到谢子枫正在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茶水发呆,连忙问道,“师兄,你可是有所发现?” “没有……”谢子枫挠头笑道,“看着这杯茶,我就想起蒲山郡公府的五味茶了。那个味道,真是毕生难忘啊。” “哦?是什么味道?”秋决明饶有兴致地问道。 谢子枫见他来了兴致,忙将当日在李密家中喝过的古怪茶汤形容了一遍。 秋决明哈哈笑道:“什么古方,这是从胡人那里传来的杂方而已。茶艺传到北疆后,深受胡人喜爱。然而茶叶在他们那里比金子还值钱,他们喝不起茶,就学着制茶的方法,把各种草药调料混在一起制成茶汤。你说的五味茶,就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种。” “噢呀,决明兄果然博学!”谢子枫拱手称赞。 “那是自然,在下不说学贯古今,学富五车也是有的。无论什么茶汤,只要让我尝上一口,便知其来历。”秋决明洋洋得意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唔,茶味苦中带酸,想必是崂山毛尖了。茶汤涩而微滞,用的是普通的井水。不过汤水入口,怎么有种黏滑之感?店家,店家,你这茶莫不是过夜的吧?” 秋决明大声嚷嚷着,茶铺主人却施施然坐在水壶边,用烧火扇子指着众人笑道:“倒也,倒也!” 众人只觉头晕目眩,闭上眼睛便不省人事了。那店家口中唿哨一声,顿时闪出几个青壮汉子来。只听他轻笑着说道:“把这几个公子哥儿弄回庄里,等四伯回来再做处置。几个刚出门的雏儿,落在你纶爷手里,真是活该!” 第八九节 偏房偏有谝人来 谢子枫悠然醒转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处昏暗的偏房中了。.tw[]他心头一惊,首先向四周寻找其他同伴,但见李怡和李玥坐在椅子上,趴着桌子轻酣不已,王慕秋则七仰八衩地倒在地上,唯独没有见到秋决明的身影。日头已经西沉,透过窗棂洒进来,恰好打在王慕秋的身上。 谢子枫仔细聆听窗外,隐约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这里是哪儿?少年心中胡乱猜测着,回想起茶棚里的事情,不知那店主究竟想要对自己做些什么。他正要起身唤起几位同伴,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和在延津客栈的那一夜一模一样。 “蒙汗药么……”谢子枫苦笑一声,挣扎了几下,颓然躺回胡椅里,轻声唤道,“小秋秋,小秋秋!” 他提起劲儿想要将王慕秋唤醒,却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两个青年嘻哈着走了进来。这两人皆作短打扮,长得精悍健壮,不过有意思的是二人的发髻上都插着一朵鲜花。其中一人插的是牡丹,另一人插的则是一朵菊花。 谢子枫心头一阵戏谑,然而他心思机敏,顷刻间便想到一个问题,这初夏时分,哪里来的牡丹与菊花? 他低头思索,恰好避过了二人的视线。那两人将屋内打量了一圈,目光停在李怡和李玥身上,顿时被两位少女的姿色吸引得转不开头。只见头插牡丹的青年嘿然笑道:“纶叔从哪儿抢来的姑娘,真是不错啊。我喜欢左边那个穿粉红衣衫的。”另外一个人不以为然,冷笑道:“你这是什么眼光?左边那女的身材单薄,哪儿有右边这个养眼?” 这两人也不上前,就站在门口对李怡和李玥品头论足,听得谢子枫心里一阵别扭。他虽然和两位姑娘同行多日,然而却很少如此放肆地打量她们的仪容。想到这里,谢子枫抬起头来,冷冷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tw好看的小说)你们把我们掳到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两人正谈得热火朝天,被谢子枫这一打断,竟然吓了一跳。那个头戴菊花的青年甚是机敏,一只脚已经踩到了窗棂上,一副想要趁势溜走的样子。 “小七,你怕什么啊?这明明是男子的声音嘛!”头插牡丹的青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谢子枫说道,“是这个家伙啦!” “呼,是点子啊。我还以为是小姑的恶作剧呢……”那被同伴叫做小七的青年摸摸胸口,“吓死人家了!” “你能不能有点男子气概呀!”头插牡丹的青年轻咳一声,“纶叔说了,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般冰冷。看我的!” 他走到谢子枫身边,一拍桌子,自己的手倒先疼起来了。只见他呲牙咧嘴地说道:“好小子,实话告诉你,我们不想要你们的命,只想弄点钱财花花。看你一副细皮嫩肉的,一定出身有钱人家,赶紧给你家阿爷写信,拿钱换人!” 谢子枫盯着他,口气里无不遗憾地说道:“噢呀,小爷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小爷双亲远游,家徒四壁,身上只有五个大钱。” “远游了不怕!”名叫六哥的青年摆手说道,“你只要把他们的姓名告诉我们,我们自有办法找到他们。” “六哥……双亲远游好像是说父母亲都去世了……”小七怯怯地说道,居然对谢子枫叹了口气,“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咳咳,原来是这样啊!”六哥又想去拍桌子,然而手掌上的痛感犹存。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讪讪地将它收回袖中。 “不对!”那头插牡丹的六哥忽然拍着脑袋说道,“差点被你骗了!你们的包裹中明明有许多珠宝首饰,穷苦人家哪儿能用得起这些?” “小秋秋到底从郡守府里顺出多少东西啊……”谢子枫眼前一黑,苦笑道,“实不相瞒,这些东西……并不是我们自己的。(..tw好看的小说)” “不是你们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六哥仰头说道,“怎么不给我掉个金秤砣下来啊?” “六哥……真掉个金秤砣,你就被砸死了……”小七叹气道,“这位小哥,我们并不是贪财之人。捉你们这事是我纶叔做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等他回来再问了。我俩都是晚辈,方才的话都是玩笑而已。” “小七,哥哥可真要伤心死了!”六哥抹着眼睛干哭道,“明明有个发财的机会,你却不好好珍惜,等这几个肥羊跑了,你就后悔莫及了!” “六哥,这话要是被小姑听见了,一百遍弟子规是跑不了了……”小七朝谢子枫做个揖,扯着六哥就要走,“我们偷偷来看人已经触犯门规了,还是快些走吧!” “纶叔是谁?”谢子枫见小七转身要走,急忙问道,“可是那个茶棚店主?” 那两人还没回答,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一位少女的声音随风而至:“小六,小七,我就知道你们俩会偷偷来看美人儿。一百遍弟子规,明天早课前交给咱。” “小妖婆来……”六哥正要说出下一个字,却被小七一手捂住他的嘴,不停地挤眉弄眼。两个七尺多高的大男子,居然低头垂手,规规矩矩地走了出去。 “小姑姑好!”门外传来两人有气无力的问安声。 “回去抄书去,不然就拖出去打死!”那声音的主人心情显然不错,脚步轻盈地踏进屋来。 谢子枫借着阳光打量着来人。来的果然是位妙龄少女,年纪只怕比李玥还要小一两岁,体态轻盈,眉目虽然青涩,双眸流转间却不经意地流露出少女的风情来。她身着翠绿色的襦裙,露出一截白色的小袖,一根绿色丝带将腰轻轻缠起,在肚脐上打了个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谢子枫忽然想起这句诗来。那翠衣少女看了谢子枫一眼,径自走到李怡和李玥身前,口中啧啧道:“果然是美人胚子,我见犹怜呀!”说着,轻轻地在李玥的脸上拍了拍,嘻笑不已。 可怜谢子枫自幼只在谢家镇里厮混,哪里见过这等女子,双眼睁得老大。却听翠衣少女清声笑道:“地上躺着的这位兄台,不嫌凉么?” “地上虽凉,看到姑娘的模样,便不觉得了。”王慕秋不知何时醒的,此时口中花花,身子却不得动弹。 “哦,这样啊。”翠衣少女也不避讳,直接坐到王慕秋身上,有些遗憾地说道,“不过咱是个柔弱女子,大夏天也有些害冷呢。不好意思,借兄台的身子用用。” 那姑娘正好坐在王慕秋的肚子上,压得王慕秋有些气短,咬牙笑道:“姑娘原来是害冷啊?我还以为你这是害喜呢!嗷!”原来是翠衣姑娘听得生气,用力压了一下。 “你这和尚,活该没有女人喜欢!”小姑娘恨恨说道,“比你那个同伴差远了!” “这位姑娘,你说得那个同伴,可是一个抱着三弦琴的人?”谢子枫插嘴问道。 “不错!”小姑娘扬眉说道,“他倒是挺知趣的,醒来见到咱就叫姐姐,那嘴别提有多甜了。咱见他长得好看,人又乖巧,就给他喂了解药,放他走了。谁知他对咱心生爱慕,非要给咱弹什么凤求凰。咱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听琴。正好几个婶子在家里寂寞,就打发他去给她们解闷了。” 小姑娘将手拢在耳朵上,笑道:“刚才还有声音呢,这会儿倒是停了。” 王慕秋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声说道:“无耻叛徒……” 谢子枫心中戚然,低头说道:“请问姑娘,这里是哪儿?你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想知道吗?”翠衣少女眸光流转,“叫咱一声姐姐就告诉你!” “我叫你声奶奶,你敢应么?”王慕秋轻笑道。 “你!”小姑娘毕竟面皮薄,气得直接站起来指着王慕秋骂道,“你那同伴说得不错,你就是个泼皮!无赖!” “阿弥陀佛!小檀越错了,小僧乃是佛门中人。” 谢子枫见王慕秋将小姑娘说得连连跺脚,不由摇头笑出声来。那小姑娘眼珠一转,忽然冷静下来,嘿嘿笑道:“等纶哥回来,我一定要让他好好收拾你们!唔,我得先想些好玩的惩罚才行……” 她正在屋里踱着小碎步,却听门外有人大喊道:“走水啦!走水啦!花厅走水啦!”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呼喊声与脚步声。 小姑娘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中,并未对外面的变故作出反应。过了几息时间,只见之前溜走的小七趴在窗外急匆匆地叫道:“小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花厅走水啦,四婶叫你过去帮忙呢!” “哦,知道了……”小姑娘临走前还不忘对两人挥挥手,“一会再见咯!” “这小娘……”王慕秋恨声说道,“居然诅咒我没有女人喜欢!枫弟,你说像你秋哥这样的,还愁找不到十个八个媳妇么?” “小秋秋,你还有心思想这个……”谢子枫又好笑又好气地说道,“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对呀!” “我要是能走动,还能让那个小娘骑在头上?”王慕秋依然耿耿于怀,“等我恢复了气力,定要她好看!” “哎呀哎呀,慕秋兄这样的赏花高手也有对付不了的姑娘啊!”门外传来一阵轻笑声,只见王慕秋口中的“叛徒”秋决明没有正形地倚在门框上,那把三弦琴却背在身后。 “决明兄!”谢子枫轻呼一声,“你,你怎么回来了?” 第九十节 翠衣脆声催客走 “在下从未离开,何谈回来啊?”秋决明略显诧异地回了一句,走进屋来。 王慕秋本在那里喋喋不休,见了秋决明立马缄口不言。他本想避开秋决明有些戏谑的视线,无奈身子提不起劲,只好讪讪地垂下眼帘。 “慕秋啊,在下真是高看你了。”秋决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蹲下来,“本以为你也能讨得那个小丫头的欢心,被她放出去呢。啧啧,却没想到被在下看到刚才那一幕……” “决明啊,被那种言语粗鲁,举止轻浮的小姑娘讨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像我这种风流儒雅,温文敦厚的男子,才能征服寥寥姑娘这种才女啊!” 王慕秋一击必杀,秋决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咬咬牙,摸出一个小瓶递到王慕秋的鼻下,哼唧道:“闻一下。” “这是什么?”王慕秋虽然有些疑惑,仍然照他说的嗅了一口,神色间闪过一丝惊异,“好熟悉的香味呀,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急忙爬起来想要看个究竟,谁知秋决明如泥鳅一样轻轻躲过,拿着瓶子给谢子枫闻去了。王慕秋心头微恼,却赫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动了。 “小秋秋!”谢子枫也恢复了力气,欣然说道,“多谢决明兄!不知这解药是如何得来的?” 秋决明把瓶子递给谢子枫,示意他给两位姑娘用,口中笑道:“那小丫头看起来凶,实际上好骗的很。我三言两语就把她哄得心花怒放,马上就把我放了。至于这瓶解药嘛,我看它在小丫头的腰间晃来晃去,担心它会摔碎,就好心替她保管咯。” 秋决明说得含糊,谢子枫和王慕秋却早听出这瓶子的来历了。虽然觉得儒门弟子行鸡鸣狗盗之事有些不妥,然而此时此刻心里却只剩下感激。 “决明兄,前厅的事也是你搞出来的吧?”谢子枫救醒两个少女后,拱手问道,“搭救之恩,子枫谢过!” “花厅的火还真不是在下放的,在下正弹琴时,外面忽然就着了起来。”秋决明有些慌张地摆手说道,“至于道谢之事,子枫太见外了。[..tw超多好看小说]在下说过,八公桥下之事,终生不忘。在下还想跟着你们破了案子,领了赏银,然后找寥寥姑娘乐呵乐呵呢……” “咳咳……”王慕秋冷不丁补上一句,“最后被家里人拎回去与具姑娘成亲。” “慕秋,能不能不提这茬……”秋决明一听到“具姑娘”,立马一副哭丧脸,却被王慕秋重重地拍在肩头。 “兄弟,谢了!”王慕秋低声说了这两个词,转而问谢子枫道,“枫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李怡仍然迷迷糊糊地,拍着桌子嚷道,“店家,你的茶馊了!” “怡姐姐,噤声。”李玥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扯着李怡的小袖说道,“这里不是茶棚。” “大小姐,师妹,我们喝的茶里被人下了药。”谢子枫只说了这么一句,两个姑娘便都明白过来。只见李怡拳头捏得咯嘣作响,咬牙说道,“敢对本小姐下手,看我废了他!” 听到这句彪悍的话,谢子枫不由想起刚才那位翠衣姑娘,这两人从某种程度上极为相像。他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们趁着他们无暇顾及,潜出去吧?” “哦,在下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处院墙,想必就是后门所在了。”秋决明从刚才被王慕秋拍了一巴掌后就一直在发呆,这会反应过来,急忙在前面带路道,“跟在下来吧!”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李怡再次见到秋决明,也是吃了一惊,不由望向谢子枫。 “解药是决明兄偷来的。”谢子枫点点头,跟在秋决明身后走了出去。 “子枫,这叫做窃,不叫偷。你也是个读书人,说话要多注意点,不要影响在下的形象好吗?”秋决明一边走一边絮叨不停。 “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原来和小秋秋是同一路人……”李怡一脸失望,和李玥一前一后缀了上去。 屋里只剩下王慕秋一人,只见他摸着自己的光头,哂笑道:“怎么就跟我成了一路人了……”他缓缓出门,嗅了嗅外面的空气,轻呼道:“子枫,解药呢?” “你要?”谢子枫随手将瓶子扔给他,“赶紧跟上来吧?” “啰嗦!”王慕秋轻骂一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路过一处水井时,悄悄将瓶子扔了进去,长出了一口气。他掸了掸衣服,这才急步跟上前去。 正如秋决明所言,从偏屋出来往左走了不远,便看到一座院门。一路行来,竟然一个人也没有碰到,众人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庆幸。他们轻轻地去了门闩,鱼贯而出,只见门外有一条河,约莫一辆马车宽,水流缓缓地冲击着一座三人高的水车,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河对岸则是一派茂密的树林,一眼看不到头。 “这……”谢子枫向河流上下一望,摊手道,“看来只有跳过去了。” “连一丈宽都不到,难不倒本小姐。”李怡嘻嘻一笑,脚下青光一闪,整个身子抄水从河面上划过,带起一串涟漪,看得秋决明拍手赞道,“小怡儿好俊的功夫!” 李怡正在得意时,难得没有追究他的称呼,只是轻呼道:“你们快点过来啊!” 李玥和谢子枫就在她说话的时候,各自使出师门的功夫跃过小河。河这边顿时只剩下王慕秋和秋决明了。 王慕秋卷起僧袍,正要纵身跳过去,却被秋决明拉住衣襟,可怜兮兮地说道:“慕秋,你施法带在下过去吧。” “我不会轻功呀。”王慕秋没好气地指着河面,“这么窄的河,用力一跳就过去了。你先上,我看着你跳。” “不要……”秋决明挣扎道,“玥儿姑娘,子枫兄弟,你们俩行行好,带我过去吧?” “恁多废话!”王慕秋一掌推在秋决明背上,“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跳,就把你推下水去!” “慕秋……” “三!” “在下怕水啊!” “二!” “俺跳!俺跳行了吧!”秋决明情急间带上了临淄口音,紧紧地抱着琴,闭着眼睛往前一跳。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刹那,王慕秋也跟着高高跃起,手捏日轮印,隔空将九字真言中的“行”字拍进秋决明的后心。秋决明只觉浑身忽然轻若鸿毛,再睁眼时,已经踩到了河对岸的实地上。他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叫道:“慕秋,就在刚才跳河的瞬间,在下忽然体会到一种羽化登仙的感觉。有诗为证,手持山海经,头戴漉酒巾。兴逐孤云外,心随还鸟泯。” “是吗?要不要再跳一次?”王慕秋嗤笑道,“赶紧走了,等庄子里的人反应过来就不好办了。” 众人不再多言,急匆匆钻进密林。林子里大部分都是有年头的槐树,枝叶繁密。甫一入林,顿觉光线一暗,所幸树下有一条小径,众人沿着这条小径前行,倒也不觉艰难。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树木逐渐稀疏,显然已经到了密林边缘。众人往身后望去,见依然没有人追来,不由松了口气。秋决明之前大气不敢喘一口,只顾埋头赶路,此时觉得脱离了危险,拍着胸脯叫道:“安全了安全了!” “或许吧……”王慕秋敷衍道,却见秋决明把三弦琴放在一旁,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小小的梨花,端详道,“这个季节还能见到梨花,真是奇哉怪哉呀!” 王慕秋瞳孔一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促声问道:“这朵花是从哪儿得来的?” “呃,顺手在庄里摘的。”秋决明有些奇怪地看着王慕秋,忽然叫道,“你也觉得这朵花开得不是时候?” “是你摘得不是时候……”王慕秋抢过梨花扔到地上,又狠狠地补了几脚,将它踩得面目全非,急声说道,“此地尚不安全,我们速速赶路!” “谁!”李玥轻喝一声,双手迅速结印,一道水柱冲着一棵树的枝桠激射过去,只听喀嚓一声,碗口粗的枝干应声而断。 “好帅气的姐姐呀!”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另一处槐树上坐着一个翠衣少女,拍手笑道,“咱真是喜欢死了!” “是你!”谢子枫心里一紧,“你是怎么追上我们的?” “咱不是说过一会再见么?”翠衣少女轻轻自树上跳下,走到几人身前,“或许是咱与两位美人姐姐有缘呢?” 王慕秋冷笑一声,“我看是和梨花有缘吧?” “你怎么知道的?”翠衣少女有些诧异,不由摸了摸发髻。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头上同之前遇到的那两个青年一样,也插着一朵鲜花,而且正是一朵梨花! “一日之内见到三种不合时节的花,是个人就会起疑。”王慕秋轻哼道,“更何况,我在你身上的解药里也闻出了花香味。本以为将解药处理就可以了,谁知道某人偏要多事……” 翠衣少女将秋决明窘迫的样子看在眼里,拍手笑道:“你这和尚倒也不笨,不过可能并没猜到,就连这解药,也是咱故意送给你们的,不然以那个傻子的手段,如何能偷得到?” “什么!”秋决明大叫一声,垂头丧气道,“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这位小妹妹,你故意放我们走,又在这里等我们,到底为了什么?”翠衣少女看起来虽然毫无防备,李怡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姐姐这话太伤人了。”翠衣少女委屈道,“还是睡着的时候好看,脸蛋摸起来好舒服!” “胡,胡说什么!”李玥脸色涨红,结结巴巴地说道。 “小丫头,说出你的真正目的吧!” “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翠衣少女似乎真的思考了一番,歪头说道,“有人想请你们离开东平郡,放弃调查漕船之事,你们能做到吗?唔,原话好像是这样的。”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轻身而起,双足在树杈间轻点,在空中画出一抹绿色。 “那人还说了,这次算你们走运。不过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可能会死哦!”远远地传来她的笑声,“你们的行李放在树上了,好自为之吧!” 第九一节 月光如水照清浊 众人默然半晌,还是李玥第一个调整好心态,从树下取回各人的行李。她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长剑,一言不发。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秋决明手足无措地问道,“看样子这漕船失窃案的水很深呀,在下,在下水性实在不好……” “你又想做逃兵了!”李怡不齿道,“爹爹说了,战场上的逃兵就地处决!大骗子,纳命来吧!” 听了李怡这句玩笑话,秋决明轻咳道:“但是,水性不好是可以练的。这世上就没有天下第一琴师不敢做的事!是吧慕秋?” 王慕秋沉吟片刻,轻轻靠近谢子枫,将手搭在他肩上,“枫弟,这姑娘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查或是不查,由你决断。” 谢子枫仔细回想着进入东平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觉得漕船失踪的背后,并不只是朱雀七宿在作怪。迷雾阵,张须陀,这些线索看似明白清晰,然而他们一路走来,反而如坠雾中,不辨东西。八公桥断,沐时被刺,谢子枫深信这一切绝不是巧合。他们刚刚接受漕帮的委托,便遭人暗算迷晕,又有个小姑娘传话叫他们罢手。 水,真的很深…… 谢子枫仰头轻叹一声,有些茫然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心里自然是想追查下去的,然而随行的几位同伴,当真要与他分担未来的风险吗?他不确定。死这个字,太沉重。 “公子,可等到你们了!”谢子枫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欢叫,抬头一看,原来是车夫老马。他不知怎地,居然就在前面的官道上停着马车,好像专门等候他们几个似的。 “公子,你脸色有些不好?”老马是王安指派给谢子枫的,知道这位少年在东家心里的地位,急忙说道,“天色不早,我们还是赶天黑前进城吧?” “进城?”谢子枫有些错愕。 “对呀,我已经听茯苓庄的人说过了,往东行三十里就是郓城。几位公子小姐请快些上车,再晚城门就要关啦!” “茯苓庄?”谢子枫将这三个字默念几遍,眸光一亮,“老马,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们啊!”老马迷茫地问道,“说起来真是吓了老马一跳,谢公子喝茶的时候我偷了个懒,猫在车厢里睡了一会。谁知一觉起来,发现几位同那茶铺老板都不见了。老马正着急着,突然来了个小姑娘,让我在前面林子里候着。她说几位正在茯苓庄做客,一会就回来。嘿嘿,果然见着了!” “小姑娘!”谢子枫急走几步,促声问道,“可曾留下姓名?” “这倒没有……”老马想了想,忽然摸出一封信来,“对了,我在这儿等几位公子小姐的时候,遇到昨日款待我们的好汉了,马车刚过去不久。车上坐着一位干净的小哥儿,他有句话托我转告二位公子。” “什么话?”众人听老马描述,那小哥儿必是沐时无疑了,急忙凑上前问道。 “好像是什么鞋子湿了要小心,鞋子没湿请速回。”老马有些不话声太轻太快,我记不全了。” “事谐小心,事不谐速回?”秋决明轻声念叨着,“看来姓沐的也知道这事不好办啊。子枫啊,既然漕帮都不对我们报以希望了,我们还是……” 谢子枫轻笑着打断秋决明的话,“决明兄,我想沐兄要传的话并不是这句。”他转过身来,目光炯炯。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谢子枫露出一丝倔强的笑容,摊着双手说道,“我们的鞋子早就湿了,不是吗?” “子枫,你该不是想……”秋决明一脸苦色。 “不错!”谢子枫点点头,“查!为什么不查?越是有人阻挠,越说明这件事的重要。我倒要看看这迷雾后面到底藏着些什么!” “本大小姐就喜欢破案,越难越好玩!”李怡轻呼起来。 “小妹愿追随师兄。”李玥将擦拭一新的长剑送进剑匣,拱手应道。 “咳咳,在下自然是要跟着子枫和慕秋一道的。”秋决明堆起笑容,“我们还是照原计划去郓城吗?” “不必!”王慕秋沉声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漕船藏在哪儿了。老马,一路以来辛苦你了。我们还有事要做,就不去郓城了。若无他事,你还是早点回濮阳复命吧。” “什么?”众人闻言齐齐吃了一惊。秋决明更是捶胸顿足道:“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小秋秋,你发现了什么?”谢子枫急声问道。 “尚不确定。你们可敢与我回去探查一趟?”王慕秋虽然皱着眉头,但语出丹田,声沉意坚,一副成竹在胸之势。 “有何不敢!”“好啊好啊,杀他们个回马枪!”众人纷纷和着。唯有秋决明碎碎念道:“在下不甘心,在下不甘心吶……” “决明兄,你可以……”谢子枫以为秋决明急着想去郓城见寥寥姑娘,温言劝道。 “为什么你能找到漕船,俺却找不到呢!俺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秋决明忽然抬起头来,眼睛里仿佛冒着绿光一样,“你说的漕船在哪儿,指给俺看!” 王慕秋猝不及防,竟然被他拖着就走,李怡和李玥急忙追了上去。谢子枫轻笑一声,好生谢过赶车的老马,又托他向王安问好,这才急急忙忙地反身追赶。 众人穿过偌大的树林,返回河边时,天色已暗。河水在月光下汩汩流淌,不知疲倦地冲击着下游的水车。 “咦,这水似乎大了一些?”李怡眼尖,一看就看出这河水与下午时相比上涨了许多。 众人若有所思,却并没有详加考究,只是按着来时的顺序跃过河水,悄悄潜到后门外。因为怕惊动庄内的人,就连秋决明都乖乖地闭上了嘴巴。王慕秋在前带路,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只见他轻轻一堆,那闭得严严实实的后门无声地开了半扇。他招手示意众人小心,第一个闪进后院。 与下午逃走时相比,此时的庭院在昏暗的天光中更显沉寂。这里本就是庄子的后院,少有人来。抬眼望去,只见前院灯火通明,这里却依然是昏暗一片。院墙深重,众人有些不知所从。但见王慕秋轻身一晃,钻过一扇月门,在另一侧摇手示意。 “大色胚似乎对这里很熟?”李怡忍不住嘟囔道,“可不要把我们带迷路了。” “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王慕秋低声说了一句就没入了前面的夜色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众人百无聊赖地听着蝉鸣蛙语时,他匆忙回来,脸上露出一丝决然。 “跟我来!”王慕秋压低声音,在前面带着路。也不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个圈,众人无奈地紧缀其后,心里却多少有些疑惑。 “小心!”路过一处庭院时,王慕秋停下脚步,示意众人将身体掩入草丛中。 “又怎么了?”李怡有些莫名其妙。 “嘘!”王慕秋张着耳朵做出倾听的动作。众人顿觉奇怪,亦侧耳听去,果然听到了丝竹管弦之声。 “有人在……”李怡正要轻呼出声,却被人捂住嘴。她嘴里呜叫正要反抗,耳边却传来谢子枫的声音。 “有人来了!” 李怡顿觉浑身有些发软不自在,挣扎着推开谢子枫的手。谢子枫似乎也觉得刚才的动作太过鲁莽,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 然而其他人却无暇留意这件插曲。只见两个侍女款款走来,一人提着灯笼,一人端着食盒。 “今天多亏了纶少爷,不然这火还不知道要烧成什么样呢!”其中一个侍女语气欢跃地说道,“听说纶少爷只用了一招,就把大火扑灭了。可惜我当时不在花厅呢!” “傻丫头,又做胡梦了!”另外一人打趣道,“一会送饭时可要小心了,纶少爷这会正为走脱坏人那事大发脾气呢!” “都怪那些坏人!”之前那个侍女有些怨愤,“纶少爷在外面辛苦一天,到家也不让他歇息歇息。” 这两人显然并没有什么修为,全然没有发现草丛中藏着的五个人。等她们走后,王慕秋又招呼众人向左穿过一处花圃,来到一个小小的码头边上。 “那是什么?!”李怡也顾不得抱怨自己成了侍女口中的“坏人”,指着远处的一个庞大黑影低呼道。 “来!”王慕秋领着众人借着墙壁下的阴影快速前行,很快就到了黑影旁边。借着如水的月光,众人赫然发现那黑影竟然是一艘长约十三四丈的货船! “莫非这就是那艘失窃的漕船?”谢子枫不禁失声问道。 “师兄你看,船舷上刻着‘运河漕运制’五个大字,这一定是漕帮的船。” “这庄子的主人好厉害,居然在家里修了一个码头!”李怡的话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艳羡。 “看看漕粮还在么。”谢子枫正要跳上船去,却被王慕秋拉住胳膊。只见和尚苦笑道:“不用看了,船上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谢子枫大吃一惊。 “恐怕这条船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空船了吧……”秋决明忽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大骗子你又说瞎话了。” “不,决明所想与我不谋而合。”王慕秋居然和秋决明一齐轻叹了一声。 “你们这是在打哑谜吗?”李怡有些抓狂,气急败坏地问道,“再这样吞吞吐吐的,五雷咒伺候!” “大小姐稍安勿躁。”秋决明与王慕秋对视一眼,点头说道,“在下所想与慕秋一样。船上的粮食恐怕早已被人搬运一空了,而且并不是在这庄子里。” “你们还记得门前的河吗?如果在下所记不错,那条河就是清水河。”他看着众人有些迷惘的神色,叹息道,“亏得在下是青州人,却没有想到这一层。这清水河虽然勾连运河与雷泽,然而水道窄浅,行不得大船,自大运河修好以后更是日渐荒废。这里还好一些,上游水道恐怕早已变为芦苇荡了。” “芦苇荡?”谢子枫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不错!这条漕船之前几天恐怕就泊在那片芦苇荡中!”秋决明轻声给出一个推断,“借着大雾,将漕船开进荒废近十年的水道中,借着芦苇丛掩盖船体。船上的粮食就是在那里被运走的吧?” “在桥上故意留下字迹,就是将漕帮的视线转向鬼谷。谁能想到,漕船竟然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王慕秋哂笑道。 “可是水道狭窄,这么大一条船又是怎么过来的呢?”李怡问道。 “大小姐还记得回来时看到的河水吗?”秋决明说道,“水位上涨,水道自然开阔了。” “水位上涨……”谢子枫沉吟道,“难道与昨日八公桥断裂有关?” “只有这种可能了。”秋决明有些消沉地说道,“运河被堵,清水河水位自然上涨。漕船顺流而下,之前搬运时留下的痕迹荡然无存。这件事要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在下就去跳河!可是在下不明白,他们为何要将船停在自家码头上?直接丢弃不是更好?” “自家码头?”王慕秋轻笑道,“若真是自家码头,白天的大火又作何解释?难道是你秋决明放的不成?” “偷鸡摸狗还行,杀人放火在下可做不来啊!”秋决明急忙举起双手。 “姑且信你一次。”王慕秋轻笑一声,“既然不是你放的,那么就是有人要嫁祸给这家人咯!” “小秋秋,照你的说法,这家人是无辜的了?”谢子枫皱眉道,“那么捉我们的人和那个发出警示的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呢?” “子枫,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明白!”秋决明一副大为失望的样子,“漕帮可以内讧,这偌大的庄子,难道就不许有些勾心斗角吗?” “呵呵,这位后生说得不错。兄弟阋墙,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众人正在小声议论时,忽然从花圃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此人不知何时藏在院墙之后,众人都没有察觉到。只见李玥的手已经按在背后的剑匣上,口中轻叱道:“谁?” “小娃娃莫要动武,老朽没有恶意。”伴着这句话,一位轻微驼背的老者慢慢地走了出来。 第九二节 通臂如风断亲疏 借着月光,众人看清了老者的面貌。但见他发鬓灰白,身子有些驼背。他略微有些气喘,双手在胸前不住地摩挲着,步子放得极慢。李玥正要出剑,却被王慕秋死死地按住了剑匣。 “绍儿,果然是你……”老者走到众人身前,有些萧索地叹了口气。 “绍儿是谁?慕秋你知道吗?子枫你知道吗?”秋决明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被谢子枫轻轻往后拉了一步。 “唔?在下问得不对吗?”秋决明还要再问,却见王慕秋哂笑一声,双手拢进袖中,神色间一派淡漠。 “四叔,多年不见,你老人家风采依旧,真是可喜可贺呀!”王慕秋的话里流露出的绝不是亲热,而是一股近乎无情的疏离感。谢子枫怔怔地看着好友的侧影,有些瞠目结舌。 “枫弟,呆愣着干什么,快来给四舅请安啊。”王慕秋有些讥诮地看着灰发老者,自己却没有一丝上前见礼的意思。 “枫弟?”老者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波动,“绍儿,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秋秋,啊不,秋哥,这是怎么回事?”谢子枫心里隐约猜到了老者与自己的关系,然而这事毕竟太过突兀,他此时不免有些慌乱。 “还能是怎么回事?”王慕秋冷笑不止,“这位老先生姓王,你娘亲也姓王。若是放到十八年前,你娘恐怕得叫他一声四哥吧?” 这句话似晴空响雷,坐实了少年心中的猜想。他心里虽然奇怪王慕秋的态度,却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道:“外甥谢子枫,问四舅安。” “谢子枫,谢子枫……”灰发老者双手停下了摩挲,一双昏眼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谢子枫心里不住打鼓,眼含期盼地看着他。谁知老者忽然摇了摇头,叹息道:“恕老朽眼拙,族中后辈里似乎并无姓谢之人。” 谢子枫的心忽地沉了下去,他略有些恼火地看着王慕秋,却见青年和尚怪笑一声,一手指着天空悠闲地转着圈儿,说道:“四叔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呀。(..tw好看的小说)我这弟弟的母亲讳菱,外祖讳通,这下想起来了吧?” 灰发老者沉默了片刻,众人只注意看他的表情,却没有发现他的左脚一直在轻微颤动。 “原来是小菱儿的孩子呀!”灰发老者忽然换上一副笑容,“七叔一家早早就搬去太原了,老朽差点忘了这事。恕罪则个!” 那老者佝偻着腰,竟要向谢子枫这个晚辈作揖赔礼。谢子枫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有些埋怨,这老者明明是自家亲戚,却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母亲,还要靠王慕秋从旁提醒。然而气愤中又夹杂了一股浓浓的失落,这个名义上的四舅竟然如此客气地对待族里的子侄,世家门阀就是这样表面和气,实而无情吗? 谢子枫的思绪千回百转,他想到自家老娘从未向自己提起过山东的亲戚,也很少提起王家。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父,若没有遇到王慕秋,恐怕这辈子也不会知道,老娘竟然是王家出身。王谢两家同为两晋旺族,然而南渡以后,两家双双衰微。本是王家正宗的琅琊王氏,逐渐被归顺北朝的太原王氏所取代,最终奉太原王家为正朔。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定是琅琊王家,或许应该说是太原王家的人了。 老者见谢子枫脸色苍白,眸光中闪过几分黯淡。他转头徐徐问道:“绍儿,回到自家庄子,何必要偷偷摸摸的呢?与四叔一道去前院坐坐吧?几年不见,大家都很想念你呀。” “哦?是吗?”王慕秋像是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样,掏着耳朵笑道,“五年前你们送我走的时候,好像巴不得此生不见呀?哦,错了,不应该叫‘送’,而应叫‘赶’才对。枫弟,愚兄这个字用得妙否?” 谢子枫没有回答。灰发老者摇头道:“绍儿,你身上流的是毕竟是我王家的血,这份血脉传承怎么能说断就断?若非如此,为何你一回青州就找到四叔这里了呢?” “哈?”王慕秋嗤笑一声,“不是我想找到这里,而是你们庄子的人把我绑到这里的。(..tw)怎么,堂堂族长大人,难道连手下的人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王慕秋见老者露出一副茫然错愕的神色,心里愈加厌恶,言词也更加生硬起来:“你也知我身上流的是王家的血?我王通爷爷和菱姑姑是被谁逐出王家的?我大伯在东莱与官军浴血奋战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枫弟,你看清楚了,就是这个人,将你娘亲赶出王家,害得我大伯功败身死!与这样的人流着同样的血,我深耻之!” 那老者并没有动怒,反而有些惘然:“王氏族规,不守礼法者逐,不尊律例者诛。老朽不过是按规行事罢了。” “按规行事?”王慕秋“哈”了一声,“那么这条押送贡粮的漕船,为何会停在这里?” “绍儿,自你走后,你四婶就一直念叨着。逢年过节,她总问我,绍儿怎么还没回来啊,绍儿又跑到哪儿瞎闹了啊。对了,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妹妹,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这次回来一定要代四叔好好管教管教他们。”灰发老者转过身去,“走吧,跟四叔一起见见他们。” “秋哥……” “四叔有命,慕秋自当遵从。不过这漕船的事情,四叔好歹给个理由吧?我倒是想听听,为了朝廷可以大义灭亲的族长大人,为何会对漕帮的贡船下手?” “绍儿,四叔并没有打贡船的主意。我们不要管这件事情了,好吗?”灰发老者背对着他们,长袍随风飘荡,显露出枯瘦的身形,看得众人一阵唏嘘。见他言语里尽是哀求之意,就连心中有所不满的谢子枫也不由轻声劝道:“秋哥,我们……” “四叔的酒不可不吃,但是小侄的差事也不得不办呀。”王慕秋并不为所动,“漕船上的粮食去哪儿了,还请四叔告诉我们。” “绍儿,你当真想要知道?”老者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不然小侄又为何会踏进这庄子?茯苓庄,茯苓庄,这儿的一砖一木倒是与草堂相似,可惜我王慕秋当日对天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草堂半步!” “绍儿,你想知道什么,四叔都可以告诉你。唯独漕船的事情,你不能插手!”灰发老者好像脑后长眼一般,右臂竟然向后一弯,直接朝王慕秋的脖颈抓来,“跟四叔走罢!” 这一招伶俐古怪,大出所有人的意外。明明是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出招却犀利诡异,毫无滞涩。 “我偏要插手呢?”王慕秋似乎早有所料,双手缓缓自袖中拿出,六字大明咒的起手式早已候着了。 “唵!”大明咒第一个字声音虽然不大,在夜风中却生成无数回响,音波如潮水般向老者涌去。老者闷哼一声,立即转身收回右臂,眼神里不知是喜是忧:“绍儿,你出息了!” “四叔过奖!”王慕秋冷哼一声,双手变换不已,一口气喝出三个字来。 “嘛!”“呢!”“叭!” 这些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那老者脸色本是蜡黄色,此时却变得通红无比,耳鬓的灰发居然向后飘了起来,形若刚鬃。 “一声呼来,八方齐应。”秋决明低声呢喃道,“难道慕秋已经达到‘同时具足相应门’的境界了吗?” “决明兄,你在说什么?”谢子枫神色焦虑下,并没有听清这句话。他死死地盯着王慕秋和灰发老者,一个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表兄,一个是从未见过的四舅,哪方受伤都不是他想看到的。此时见王慕秋攻势如潮,少年担忧道,“四舅……那个老者应该没事吧?” 话音未落,只见老者的关节咯吱作响,忽然伸出左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扇了一下。一声脆响传来,他脸上的红潮顿时褪去,只在左颊上留下了一个爪印。老者神色凝重,那只手忽然暴涨三五尺,一把向王慕秋的咽喉处扣下。 “通臂拳!”秋决明低呼道,“这种拳术已经失传很久了,想不到今日有幸见到。” 谢子枫心头咯噔一下,立马闭目冥想,试图浸入御气境界之中。 “都不要插手!”王慕秋厉呼一声,身子往一旁滚了一圈,沾染了不少尘土,显得异常狼狈。然而老者只是轻轻地拨了一下左脚,整个人瞬间前进一丈,紧紧地将王慕秋笼罩在拳风之内。 眼见险象环生,王慕秋的眼神中却毫无惧色。 灰发老者动作狠厉果决,口中却仍是那副平淡的语调。只听他说道:“绍儿,你不是四叔的对手,何必挣扎?这不像是你以前的风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君子。”王慕秋在地上不断闪避,体力急剧下降,说话也变得粗重起来,“明知可为而不为,是为庸人!” “庸人?”灰发老者忽地停下脚步,仰天喃喃道,“庸人吗?四叔在你眼中,原来是一个庸人。” 他眼中的浑浊一扫而空,双手在胸前快速比划,长袍居然鼓成了一个硕大的圆球。 “不尊长辈,出言轻侮,四叔要执行家规了!”老者轻喝一声,一道水桶粗细的青色水柱自他身后喷薄而出,单是水花就溅起几丈远。围观众人脸色一变,李怡忍不住叫道:“大色胚,快跑呀!” 王慕秋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呆呆地立在原地,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水牢术!”伴着秋决明的轻呼声,水柱上升到最高点,顷刻间化作一张青色水幕,向王慕秋头顶罩下。 “这是太清宗的水牢术,以水为牢,将人包在其中却不会令其窒息,乃是最上乘的束缚类道术……” 秋决明心中焦急,这句话脱口而出。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场中形势居然又一次发生了剧变! 水幕落下,被束缚住的居然不是王慕秋,而是灰发老者!只见老者神色愕然,双臂在水牢内左突右捻,一瞬间打出数十拳来,然而水幕并没有泛起半分涟漪。 “水牢术与天地间的水灵之气息息相通,想要破牢而出,就要与周围所有水灵之气抗衡,而这里恰好有一条河……”秋决明喃喃地将剩下的话说完,双眼茫然地看着王慕秋,“慕秋,这是怎么回事?” 第九三节 茯苓庄内结愁肠 “避水阵。”王慕秋有些疲惫地坐在地上,喘息着说道,“我方才假借躲闪,暗中已经在地上布下了避水阵。此阵一成,可保阵法中所有人不受水系道术的影响,并且能将道术原本返还给施术者。” 他看着灰发老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对付四叔这样的水系道术大家,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水牢术果然如秋决明所说,人虽然被缚其中,呼吸却并无大碍。灰发老者尝试了一阵,有些颓然地笑道:“绍儿,四叔看错了。你还是五年前那个谋深如海的左帅呀。” “四叔,侄儿还是那句话。”王慕秋指了指谢子枫,又指了指自己,“我们就是为这漕船而来,四叔只要将粮草去向直言相告,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灰发老者的背弯得更厉害了,他低头想了一会,缓缓说道:“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庄里不过是想借这条船办些事情罢了,过上几日自然会将一船粮食囫囵地还给漕帮。我琅琊王家深沐圣恩,绝不会做出违逆朝廷之举。” “老伯伯这么说,就是承认漕船是茯苓庄劫的咯?”李怡直觉他承认得过于坦然,忍不出插嘴问道。 “漕船……是我茯苓庄劫的。”灰发老者涩声应下,“此事是老朽一人的主意,与庄里其他人毫无关系。” “好啊!”李怡有些兴奋地问道,“那你一定认识朱雀七宿了?他们在哪里?快告诉我们!” 灰发老者眼中的痛苦一闪而逝,“他们,他们走了……” “行了四叔,就不要装糊涂了。”王慕秋盘腿调息完毕,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神色间满是调侃,“倘若真是你老人家劫的船,怎会在自家点起大火?大火一起,朝廷必然会派人探查,如此欲盖弥彰的拙劣手法,不像是四叔你的行事风格。你说此事与他人无关,那我们又怎会被掳到此处?四叔,你说谎的能力,比五年前可退步多了。” 灰发老者默然不语,半晌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是在替漕帮做事吗?” “老头儿,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秋决明嚷嚷道,“漕帮为了追回漕船,可是悬赏了一千两银子!你老人家既然是慕秋的叔叔,就快些告诉我们粮食的下落吧,都是自家人,有钱一起赚嘛。” “漕帮只想追回漕船,别无它意?” “不错,只要漕船与粮食完好无损,漕帮不会追究其他事情。”王慕秋把谢子枫推到他身前,“我这弟弟可是漕帮副帮主沐时的至交好友,有他出面周旋,保你王家无事。” “这少年居然与漕帮交好!”灰发老者眼眸一亮,“三天!给老朽三天时间,定然还漕帮一条完好如初的粮船。” “怎么样,慕秋?三天时间,正好和漕帮的期限对上了,不如……”秋决明走到王慕秋身边低语道。 “哼,有人想做冤大头,我自然毫无意见。”王慕秋拍拍如坠雾中的谢子枫,“枫弟,此事到此为止罢!” 王慕秋很少独断而行,谢子枫与他极为熟稔,心知他定有计较,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王慕秋点点头,冷笑着说道:“漕船之事暂且放到一边,我大伯的事情,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绍儿,你闹够了吧?快放四叔出去,不然惊动了庄里的人,你我面子上都不好看。”老者舔舔嘴唇,挤出一丝讪笑来。王慕秋正要催问,却听远远传来庄丁的呼叫声:“庄主呢?庄主在哪里?朝廷来人拜庄啦!” 众人悚然一惊,这水牢术虽然可以定住人身,却不能堵住人嘴。若是灰发老者此时大声呼救,引来庄中好手,他们恐怕极难脱身。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灰发老者只是大声应道:“你等先去,老朽随后便到。”并没有将他被人囚住之事说出去。 他直直地盯着王慕秋,涩声哀求道:“绍儿,朝廷……朝廷一定是奉旨宣慰,四叔要去跪谢天恩,赶紧放了四叔罢。[..tw超多好看小说]三日后,漕船自然会回到漕帮手中。劫船之事,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可好?” 王慕秋看着这位灰发凌乱的老者,五年前的一幕幕不住地在眼前闪现。说什么奉旨宣慰,分明是循着火势而来的。一个老人说出如此自欺欺人的话,真是让人又恨又怜。王慕秋心乱如麻,一时竟有些恍惚,却听谢子枫担忧地劝道,“小秋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要欺人太甚了。” 听到这句,王慕秋长叹一声,挥手破了避水阵。阵法被毁去的刹那间,水牢也化作地上的一滩清水。老者得了自由,有些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想来是有话要说。 谢子枫似乎在老者的眸光中看到了一丝潸然与一丝欣然,他不知道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为何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老者直直地冲着他走来,谢子枫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如鼓。然而他并没有等到老者开口,反而听到有人在月门外慵懒地说道:“老头儿,磨磨蹭蹭干啥呢?朝廷那帮大爷,你怠慢得起么?” “就来,就来……”老者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老人家,原来躲在这里叙旧呢!”说话的人有些不耐烦地闪了出来,完全无视众人的存在,只是盯着老者讥讽道,“老头儿,漕船现在就停在咱家,你准备怎么跟那些大人们解释啊?是继续向官老爷们摇尾乞怜,还是同五年前一样,来个大义灭亲?” “纶儿……”老者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身子居然打了个趔趄。他勉强往前迈动一步,淡笑着说道,“朝廷对我王家有再造之恩,做牛做马也难报万一。” “你!”那人忿然骂道,“宁肯站着死,不愿跪着活!你这出卖亲友毫不手软,逢迎官府毫无羞耻的人,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我大伯三哥!” “唔……”老者的声音有些含糊,“那可有得等了。” 那人啐了一声,大步跟了上去。众人等脚步声消失不见,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那人不就是迷晕我们的茶店老板么?” “小秋秋,他和四……到底是什么关系?言语怎么如此偏激?” “他……他是我四叔的儿子,我的从弟王纶……”王慕秋目视着老者离去的方向,眼眸中露出深深地疲倦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脱身吧。” 秋决明还想撺掇众人偷摸跟上去看个究竟,然而看到王慕秋的脸色,他有些讪讪地笑道:“既然慕秋说了,我们就赶紧走吧。”末了又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今晚有地方住没?” 众人对秋决明这种没心没肺的作派有些免疫了,跟在王慕秋身后绕出庄子,回到了官道上。王慕秋依然在前面带路,众人紧随其后。 “小秋秋,那个人……真的是我四舅吗?”谢子枫抿着嘴问道。 “呵……想必姑姑从未对你说过王家的事吧?”王慕秋自嘲地笑道,“也对,这样的亲戚,还是不认识的好。” 众人不由竖起耳朵想要听他说下去。然而王慕秋沉默了片刻,却抛出另一个问题来:“枫弟,你对世家是怎么看的?” 这个问题,谢子枫曾经和师父张仲坚讨论过,此时被王慕秋重新提起,仿佛时光倒流一般。 “世家……高高在上,自享特权。它是一种不公平的存在。” “你的看法倒是独特……”王慕秋愕然一笑,“不过在我看来,世家不过是一座掩埋亲情的坟冢罢了。” “若不是这样,你的外祖父,我的二叔祖王通,只因文章里对宗族世家有所讥讽,就被驱逐出王家,被迫迁到河东讲学,一生也没有回归故土。”王慕秋看着谢子枫,讥笑里夹杂着淡淡的哀伤,“五年前,我大伯被官军围困在鱼山之上,朝夕不保。我四叔王苓不但不去相救,反而以大伯的人头作为晋身之资,举族并入了太原王家。义军就此分崩犀利,他这一脉却安然无恙。自我离开青州后,听说他一把火烧了王家草堂,带着族人消失不见,原来是搬到东平了。瞧着茯苓庄的架势,他这几年想必混得风生水起了。” “王苓就是这样一个无情之人!”王慕秋声音转冷,“一个懦弱的,淡漠的世家族长!” 谢子枫从王慕秋的口中听到这些隐情,大为震惊。他回想起方才见到灰发老者的情景,那轻微颤动的脚步,那浑浊黯淡的眸光,还有临别时那欲言又止的踟躇,王慕秋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对亲情的渴望与对现实的失望在谢子枫的脑海中不断交织,少年不由低下了头。 王慕秋想是说得累了,终于闭上了嘴。众人不想在这时候招惹他,只是亦步亦趋,也不知他要带着众人去哪儿。今夜依然晴空无云,在皎月的月华下,仍有无数个星星在努力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这些星星是否就是那些在挣扎中过活的凡人? 谢子枫仰望星空,只见东方地平处有一颗隐隐泛着红色光芒的明星。他依稀听母亲说过,这颗便是“动如参商”中的商星。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自己的舅舅家明明就在眼前,却依然遥不可及。娘亲当年抱着自己数星星的时候,心里也是这般寂寥吗? 少年正在遐思,耳畔传来李怡那清脆好听的声音。“小色胚你看,今晚的商星好亮啊!” “是啊,很亮。”谢子枫嘴角努力牵出一丝微笑,“也很美……” “我在算卦先生的书里看到过,商星又叫大火,是时令的象征。等它升到中天之上,秋天就来啦,嘻嘻!”从茯苓庄出来之后,李怡便一直是这副欢快的模样。 谢子枫知道她想努力改变现在这种沉闷的气氛,然而她眉间的忧愁又如何能瞒过少年的眼? 是在想念自己的爹爹与娘亲吗?谢子枫叹了一口气,悠然说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希望今年的夏天不要太长。” 第九四节 郓城墙外解离觞 约莫半个时辰后,前面现出一座城池来,这城北依高山,南傍大湖,在月色下如同小兽一样安静地蛰伏着。(..tw无弹窗广告)众人走得近了,一堵三丈高的城墙迎面扑来。城门早已关闭,上面用小篆刻着“郓城”二字。城楼上有稀疏的火把点点,应该是士卒在夜巡。 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洞,秋决明忍不住抱怨道:“这么晚了,我们怎么进城啊!” 王慕秋轻叹一声,指着城墙根的一处说道:“就在那里露宿一夜吧,夏日城门开得早,明日进城后再找家客栈休息。” 众人往他指的地方看去,原来是护城河岸边的一处平地。此时夜色已深,那里居然仍然聚集了一些人。那些人见了谢子枫们,一点也不诧异,有些还主动寒暄了几句,并且给他们让出了一块空位。 “小秋秋,这是?”谢子枫哪里见过这种情形,疑惑地问道。 “你很少出门,自然不知道这些。这片区域是专为行商所设的,郓城城门落锁很早,往来商户若不能及时入城,就在这里歇息一宿。”王慕秋随意坐下,“看见城墙根靠着苫布大车和衣而睡的老翁没?他想必是为赶明天的早市,匆忙从家里出发,结果误了时辰的。如果我所记不错,明日应该是郓城十日一次的大集市。” “那我们一定得好好玩玩了!”李怡拍手笑道。 谢子枫这一行人虽然出身不同,然而行为举止都很随意,几人纷纷坐下,从行李里取些食物来吃。唯有秋决明坐不住,悄悄地在谢子枫耳旁轻语道:“子枫啊,在下对那什么朝廷的官儿很感兴趣啊。我们要不要回去探查探查?” 谢子枫愣了一下,摇头苦笑道:“决明兄,我们现在回去,非但赶不上,反而会落在他们手中。我那四舅的手段与为人,你也算有所了解了。” “哎呀,不要叫他小秋秋,跟我乳名重了!”秋决明在原地焦躁地转着圈儿,“子枫,你不知道,在下平生最喜欢偷窥,啊不,刺探情报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放弃呢!” 谢子枫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茬。趁秋决明抓耳挠腮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附近的情况。这片区域除了他们与老翁外,还有三拨人特别引人注目。其中一拨三人,围坐在护城河边,生起了一个小小的篝火,言谈举止与中原人大不相同。居中的是位红衣姑娘,神色冷冽,倒是与魏刀儿有些相像。两位精壮汉子左右将她紧紧护住,眼神时不时地往左手瞄去。顺着他们的目光,谢子枫看到了主仆二人,主人是一位白面短须的青年,只见他侧卧在地上,用一只胳膊支着身体,正在对仆人吩咐些什么。谢子枫的身后不远处坐着一位体态微胖的书生,此时耷拉着脑袋,隐隐传鼾声。他的身旁放着一个书箧,上面放着书画笔墨以及一把纸伞。 “决明兄,吃点东西吧。”谢子枫忽然发现,自从认识秋决明以来,就没见过他的行囊。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半个胡饼递给秋决明。 秋决明也不客气,抓过饼子就往嘴里塞,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咳咳,卡住了……” 秋决明没提防间,居然被炊饼噎住了,又跳又咳的,在寂静的月夜中格外突兀,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倚着苫布大车的老翁有些怯怯地缩起了身子。红衣女子掩口轻笑,对秋决明指指点点。短须青年瞬间停下了与同伴的谈话,用审慎的目光看向这里。唯有右手边的书生,坐姿不变,呼噜依然打得山响。 “水,水……”秋决明拍着胸脯艰难说道。 谢子枫看着已经见底的竹筒,有些无奈地问道:“决明兄,你忍着些,我去护城河接点。” “不喝,不喝……”噎到这个份儿上了,秋决明依然坚持不喝不干净的水。众人看得又可笑又心急,这时却见那红衣女子对身边一个壮汉示意了一下,那壮汉点了点头,提着一个水囊走了过来。壮汉显然不善言辞,把水囊往秋决明手里一塞,便双手背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秋决明急火火地灌下一大口水,满足地发出一声呻吟。他被壮汉看得有些别扭,探头向后望去,却见红衣女子举着同样制式的水囊遥遥致意。 秋决明的眸光瞬的一亮,再也不管这边的伙伴,直接朝女子那边走去。只见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谢礼,口中说道:“小姐姐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这半个胡饼请姐姐笑纳!” 谢子枫哑然而笑,秋决明的年纪分明比红衣女子大许多,也好意思腆着脸叫她小姐姐?这话且不提,单听他方才感谢红衣女子的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呢? 少年朝几个同伴看去,不单是两位姑娘,就是一直沉郁的王慕秋也忍不出露出笑容。众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然而更令几人错愕的是,那女子居然毫不忸怩,接过胡饼轻轻咬了一口,拍打着空出来的地方示意秋决明坐下。 看着秋决明欢天喜地的样子,谢子枫忍不住打趣道:“噢呀,小秋秋,你看看人家搭讪的本事。” 王慕秋也不多言,直接赏了谢子枫一个爆栗。倒是李怡有些不满地问道:“什么本事?你想学他吗?” 谢子枫收敛神色,低声问道:“小秋秋,大小姐,师妹。王家说三日后还给漕帮一条船,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看的?” 李怡悻悻地收回手刀,歪头思付道:“三天之后,正好是我们与漕帮约定到期之时。我看现在就可以给沐大哥回信了,省得他天天担心。” “怡姐姐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小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李玥沉吟道,“为何偏选三天之后?船上的粮食从何而来?这些事情我们并不清楚,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琅琊王家如今并入太原王家,这点实力还是有的。”王慕秋讥笑道,“你们可不要小觑了世家门阀的财力,还记得荥阳郑家么?一家之粮便可养活一郡之人。王家想要筹集一船粮食还是绰绰有余的。” 谢子枫不解地问道:“小秋秋,你既然用了筹集二字,就是说,你也认为三日后王家交给漕帮的,是茯苓庄自己的粮食,而不是之前散失的那一批了?” 王慕秋点头道:“满载粮食的漕船绝然不能通过狭窄的清水河水道,粮食一定在半路就被人搬运一空。从种种迹象来看,此事并不是茯苓庄所为,然而我那四叔却主动将这事揽下来,这里若是没有问题,我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不要忘了朱雀七宿。”李玥轻声提醒道,“他们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此时依然藏身不见,难道还有别的图谋不成?” “陷害爹爹,挑起鬼谷和漕帮争斗,这些还不够吗?”李怡随手拾起一截树枝,在地上恨恨地戳着,“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小秋秋,要不我们明天再去一趟茯苓庄,好好问问你四叔?他知道的应该更多些。”谢子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四叔这人圆滑无比,说话真真假假,与其问他,不如问问我那从弟。”王慕秋眯着眼睛,眸光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几年不见,他长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恐怕他也不记得我这个从兄的模样了吧?” “小秋秋,王家不是世家门阀么?为什么总出一些偷盗下药的人物呢?你是这样,你从弟也是这样。”谢子枫叹息道,“噢呀不好,论辈分,我是不是还得管他叫一声表哥?” “对极!”王慕秋一见谢子枫吃瘪就觉得舒坦,心里的担忧也跟着褪去不少,“坑蒙拐骗,就是王家的门风,你似乎也流着王家的血,要跟愚兄学吗?” “呼……”谢子枫没有接王慕秋的话茬,“既然不能直接从你四叔那里入手,我们又该找谁去问呢?不过小秋秋,我忽然发现,你虽然对你四叔有诸多不满,然而却从未怀疑过他就是朱雀七宿呢。” “哼,连我的避水阵都认不出来,你觉得他像是摆下迷雾阵的高人吗?”王慕秋一锤定音。 “噢呀噢呀!”谢子枫看着群星自言自语道,“血浓于水,亲情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扯断的。” 王慕秋喟叹一声,再也不发一言。四围一片沉寂:李玥睫毛轻闪,神思恐怕早已飞到瓦岗山上去了,李怡散去了脸上的笑容,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笔地画着桃花。正在这乡愁弥漫之时,一阵三弦琴声幽然飘来。一支众人从未听过的小调,被秋决明用沙哑的嗓音演绎了出来。 “客路青山外哟,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呀,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哟,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呀,归雁洛阳边。” 这首带着中州风味的曲调甫一响起,谢子枫的双眼便模糊起来。失去双亲的他,对于亲情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都要执着。对于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这股亲情在这些年已经化为对谢家镇,对代海寺的眷恋,越是远离,越是思念。 秋决明不知怎么了,居然把这首小调连唱了两遍。到最后时,几乎所有旅人都沉浸在乐音声中,就连红衣女子和短须青年也有些迷离地轻哼起来。 谢子枫回想起与秋决明初见时,他正是用一曲小调平息了众人的争斗之心。他后来偷偷问过王慕秋,这是不是一种诡异的术法?谢子枫还记得王慕秋当时也是一副迷离之色,叹息道:“是术法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到这里,谢子枫下意识地向王慕秋望去,却见他也闭上了双眼,合着节拍轻轻地扣动指节。 这是术法吗?不是吧?谢子枫将这份疑惑压进心底,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九五节 客栈浅酌听絮语 谢子枫再睁开眼时,天光已蒙蒙泛亮了。.tw[]他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脖子,站起身来。城门已经洞开,几个巡城士卒恹恹地守在门洞下,一个个呵欠连天。苫布大车早已进城,就连红衣女子和短须青年这两拨人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秋决明一个人孤零零地仰面而睡。 其他三个人都醒了,正在收拾行李。谢子枫急忙走过去将他唤醒,也不管秋决明那漫天的抱怨声,转身就走。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那个书生仍在呼呼大睡,谢子枫想了想,俯身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兄台,晨露太凉,早些进城吧。”书生迷迷糊糊地看了看谢子枫一眼,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谢子枫也不在意,跟着王慕秋等人往城门下而去。巡城的士卒见了李怡和李玥,顿时来了精神,嚷嚷道:“站好了站好了,把行李都拿出来给俺们查查!”李怡正想发作,被李玥轻轻拉住。众人不愿多事,将行李交给士卒检查。那几个士卒翻来覆去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违禁物品。其中一人正懊恼间,眼光扫到了李玥背后的剑匣,立即叫起来:“那是什么?小娘别动,俺要检查检查。” 他还没伸出手,忽然听到一声清叱,只见一位青年文士牵着一匹马缓缓走来。马上坐着一位丽人,服饰典雅,神态恬静,那声清叱正是从青年文士口中发出的。谢子枫略一端详,便认出他就是当日在颐口居题诗的骆寒骆孤行。 巡城士卒见了骆寒,噤若寒蝉,一个个低头垂手叫道:“给府君请安。”骆寒见他们衣冠不整,神色萎靡,讥笑道:“几位爷昨夜过得可好,没少在醉春楼花钱吧?”那几个士卒抖抖索索不敢言语,骆寒也不多计较,对众人打招呼道:“又见面了!东平地界最近不太安生,几位请多小心。”说完便牵着马进了城。 马上的丽人带着一顶白色斗笠,看不清容貌。只见她轻轻对骆寒说了几句话,骆寒一边应着一边打量着众人,眼中露出奇异的光芒来。 “两位可是王公子与谢公子?”骆寒遥遥拱手道,“若有空时,可至寒舍一叙。骆某与拙荆扫榻以待。” 几个士卒见骆寒走远,堆着笑凑上来:“俺们不知几位是府君大人的朋友,真是有眼无珠。” 谢子枫看着这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叹息道:“几位大哥不必如此,骆府君是不会怪罪你们的。” 那几个士卒见他言语谦和,齐齐舒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目送众人进了城。大清早遇到这件事,谢子枫心生倦意,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补上一觉。其他人也有些精神不振,于是随便找了家客栈就住了进去。 此时的东平郡守府,刚迎回了自家主人和主母。骆寒褪下长袍,牵着丽人的手往堂内而去。还未踏上台阶,就看到一个小男孩哭着跑了出来。男孩约莫三四岁大,脸上涂着胭脂水粉,扑到骆寒怀里叫道:“阿爷,小姨又欺负我!” 骆寒哈哈一笑,将小男孩架在肩头往大堂里走,身边的丽人则摘下斗笠,轻声嗔怪道:“微微,又胡闹了!” “姐姐,阿宾这么打扮多好看吶!”一个翠衣少女蹦跳着钻进丽人的怀中,眼睛却瞄着骆寒,“姐夫,你回来啦。” 骆寒轻哼一声,摇着小男孩径自往后堂去了,只留下姐妹两人面面相觑。 “姐姐,姐夫还在生气?”翠衣少女面露忧色。 “你姐夫的脾气就是这样,不用放在心上。”丽人揉揉少女的脑袋笑道,“陪姐姐绣一会花?” “不了。”少女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咱刚得手一个好玩意,姐姐要不要一起看看?” “你一个姑娘家,整日抛头露面算怎么回事?”丽人口中虽然责怪,眼中却含着笑意,“随我来吧。” 东平郡守府发生的事情,沉睡中的谢子枫并不知道。等他醒来时,太阳已近当头。他叫醒了王慕秋,又去隔壁找其他三人,然而秋决明和两位姑娘的房门都紧紧闭着。谢子枫不愿擅闯,与王慕秋走下楼去,心中有些纳罕。 “枫弟,少了三个人,可以省不少钱呢。”睡了一觉,王慕秋心情似乎很不错,居然有闲心思打趣。然而他还没开心一会,只见客栈老板堆着笑迎上来问道:“王公子是吗?你的几个朋友刚刚用完中饭,他们的帐是不是该结一下?” 王慕秋脸色发绿,结了帐坐下,闷声怨道:“他们把我王慕秋当成什么了?钱庄吗?” 谢子枫哈哈一笑,坐到他旁边四下一望,恰好看到了昨夜城外遇到的那个生点了一碗面,吁哈地吃着,整个脸都快埋进碗里了。他这吃相引得周围食客议论纷纷。书生听到议论声,把筷子往面里一插,抬头说道:“我吃我的饭,你们看什么?这样的吃法是碍着国朝律法,还是圣人教诲了?在人背后说话,是为诽,言语不逊,是为谤。你们如此诽谤圣人门徒,真是有辱斯文!” 这书生的表现吓了谢子枫一跳,原以为是个和和气气的少年,谁知脾气却如此火爆,说起话来更是百无禁忌。周围的食客也不过是些平民,听他说得如此严重,连忙压低了声音。书生往谢子枫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反而招手道:“老板,再来一碗面!” 谢子枫和王慕秋一边商量今天的事情,一边细嚼慢咽。一桌菜还没见底,书生那边的空碗已经叠到了五个。等到他意犹未尽地要点第六碗时,食客们齐齐发出一声轻呼。客栈老板皱着眉头问道:“客官,俺这是小本生意,您要不先把前几碗面钱结了?” 书生蹬着眼睛说道:“夫子说过,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知道子羽是谁么?孔门七十二贤人!你这店家,见我是个穷书生,欺我没钱是吧?我告诉你,我……”那书生气鼓鼓地往腰间一摸,脸色一白,再不言语。 “你是子羽?俺还是子贡哩。”老板居然也知道儒门的这些典故,哂笑道,“没钱了是吧?俺也不为难你,看你这样子,定是读书读坏了脑子,不带钱就出门的。俺看你书箧上有幅画,留下来充作饭钱,欠钱的事情就不与你计较了。” “这店家倒有些长者之风。”谢子枫赞叹道,“青州百姓的礼仪,与中州果然大不相同。” “这店家如此精明,怎会做亏本买卖?”王慕秋摇头笑道:“可惜你的字太难看,不然我们一路卖字,定能赚一大笔!” “书画岂能卖哉?”谢子枫与书生同时说出这句话来。那书生没想到有人跟他说出同一句话,稍微怔了一下,接着义愤填膺地说道:“这幅画乃是我的至交所赠,情义深重,怎能割让给你?汉书言曰,乘人之危,非仁也。莫非你要做那不仁之人?” “这书生倒是有骨气的。”谢子枫用筷子敲了一下碗,“我去帮帮他!” “莫急,莫急!”王慕秋笑道。 “小二,去请官爷来!”老板不为所动。 “画可以给你,但是你要另给我一点盘缠。”书生咬牙说道。 “不是说不卖么?”“老板好心给你台阶下,你要反过来向老板要钱,好厚的脸皮呀!”食客们逮着这个机会,哄笑不已。 “天下无不可贾之物!”书生声音有些发颤,“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学识都可以买卖,还有什么不能卖的?” 他取出那幅画,将它徐徐展开,“这幅画乃是顾恺之的仕女图,若放在平时,千金不卖!老板,你且仔细看看……” 众人听到前朝大画家顾恺之之名,齐齐上前观看,待画卷展开后,却发现只是一幅草绘,上面画着三人长亭送别的场景。众人心生失望,嘘声连天。“说好的仕女呢?”“俺没看错吧,这就是顾恺之的画?这画纸,这墨迹,分明是新做的嘛!”“做假都做不好,还是回去多练练吧!”“这破手艺也敢出来见?” “这就是顾恺之的仕女图?”老板觉得自己被书生戏弄了,脸色很不好看,“小二,去请官爷来!” “慢着!”书生看着画中的人物,额头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他佯作镇定地说道,“这幅画……这幅画画笔流畅,极具简约之美。画中三人或仰头,或沉思,或伏案,神态各异,它就算不是顾大家的画……也是幅上品。”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板嘿嘿一笑,拍手叫道:“小二,还不去请官爷来?” “且慢!”谢子枫挤进人群,惊异地叫道,“小秋秋,果然是小阎送给我的画!这位兄台,小阎的画怎么会落在你手中?” “你!还我钱来,还我画来!”书生听到谢子枫的声音,激愤地站起来说道,“小贼,定是你趁我熟睡之时偷了我的画。我记得你的声音!” “噢呀!”谢子枫没好气地说道,“你拿了我的画,我还没追究呢,你倒反过来质问我了?这幅画是我的好友阎立本临别赠的,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阎立本’三个字,你可看清楚了!” 书生愣了一下,趴到画卷上左右寻找,果然找到了“阎立本”三个字。他涨红了脸说道:“我是圣人弟子,不偷不盗。君子不可欺之以方,你定然是欺我眼睛不好,提前看到了画上的印鉴!” “你看看这画上的人,跟我长得是不是一模一样?”谢子枫被这书生一顿乱扯,扶着额头说道。 “哦,这么一看,画中这个神态猥琐的人果然与你有几分相像。”书生又贴到画上端详了一阵,慢斯条理地答道。 “老板,他的饭钱我们结了。”王慕秋拍拍谢子枫的肩膀,“枫弟,这里是礼仪之乡,要忍住!” 这场闹剧总算收场了,围观的食客纷纷散去。谢子枫和王慕秋也回到自己那桌,刚刚坐下,那书生居然也凑了过来,正色问道:“老兄,这位阎立本大师是何方人士,能不能引荐一二啊?” 谢子枫对他本有些微词,此时见他一本正经地称阎立本为大师,不由笑道:“老兄,阎立本比我还小呢,当不得大师之称。” 书生执拗地说道:“这幅郊送图,上承顾恺之,下接张僧繇,没有几十年的功底如何能画得出来?你知道顾恺之吗?前朝书画大家呀,就连名动天下的谢安谢公都赞他开前世之未有。你知道张僧繇吗……” “阎立本今年还不满十六呢!”谢子枫听他絮絮叨叨,脑子晕晕乎乎的,”老兄,你还没告诉我,这幅画怎么跑到你那里去的呢?” “十六岁?不不,那他一定是驻颜有术的仙人!”书生摇头说道,“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不是我弄错了,就是老兄你记错了……” 谢子枫听他扯东扯西,就像一只苍蝇在耳边盘旋一样,不由拍案道:“废话恁多!你姓甚名谁,这幅画如何得来,给小爷从实招来!” “孟子曰,大丈夫威武不能屈……” “小二,劳烦你叫官爷来!小爷要报官!” 第九六节 纸伞轻摇闻轶事 “在下姓褚,名遂良,表字善登,中州襄城人,从小拜师稷下学宫,追随儒门教授学习五经四五经吗……一定知道了。”在谢子枫的淫威下,书生终于不再卖弄自己的学识了,然而神色间仍是迷迷糊糊,“在下出来时明明带的是顾恺之的仕女图,怎么睡了一夜就成老兄你的画了?” “看来是有人偷走了你的画,然后想嫁祸给我们。”谢子枫沉吟道,“褚兄进城后可曾遇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我一向秉承圣人之言,目不斜视,耳不妄听,困了就睡,饿了就吃,出城就走,进城就睡,并没有去别的地方。”褚遂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问道,“你那位姓阎的朋友现在在哪儿?他真的只有十六岁?” “被他老爹抓回长安了,你去长安找他吧。”谢子枫没好气地回道,“就你这生活习性,哪个贼不惦记?小秋秋,你怎么看?” 谢子枫刚转过头来,却见王慕秋一手按在他肩头,长身而起,神色间露出一丝急切,“愚兄有急事要办,回来再议。”说罢,头也不回地踏出客栈。 “这……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一个都这么奇怪?”谢子枫有些纳罕地嘟囔了两句,等他转过头来,差点没和褚遂良的嘴亲上。原来褚遂良眼神不好,半晌没听到谢子枫说话,只好把大脑袋凑了过来。谢子枫轻咳一声,听褚遂良温言劝道:“老兄,在人背后说话,是为诽也。言词不逊,是为谤也。诽谤朋友,是为不义也。君子立于世,修身乃首要之事,莫要做不义之人……” “再这么多话,我就要叫小二了啊!”谢子枫咬牙威胁道。 “那个,听口音,老兄也是中州人?还不知如何称呼?”褚遂良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道。 “荥阳谢子枫。”谢子枫的回答果然简单干脆。 “谢兄,幸会幸会。”褚遂良很高兴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谢子枫正想提醒他杯子是王慕秋用过的,他已经一饮而尽了,“谢兄既然是阎大家的朋友,书画技艺想必不同凡响。我这里正好有纸有笔,还请谢兄不吝赐教!” 没等谢子枫出言拒绝,褚遂良已经利索地摆好了笔墨纸砚,执手向请。谢子枫看着褚遂良那人畜无害的笑脸,,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着牙写下了孟子的一句格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甫一落笔,褚遂良便扑上来仔细观摩,口中啧啧道:“这种奇绝的字体,如青峰凸起,怪石嶙峋,闻所未闻吶!难道这也是阎大家创的?” 谢子枫打了个哈哈,忽然看到书箧里躺着的那把油纸伞,笑着说道:“褚兄,这么精致的小伞,是哪家姑娘送给你的呀?”褚遂良依然沉浸在谢子枫的字里,闻言只是哼哼了两声。谢子枫见他心无旁骛,好奇地拿起这把小伞仔细打量,发现伞面上居然画着一些墨色图案。 “噢呀,这好像是一幅画啊!褚兄,我可以打开看看吗?”谢子枫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也没等他回答,“吱呀”一声撑开了小伞。 油纸伞打开后,上面的图案果然连缀成了一幅墨笔画。谢子枫略微一瞧,便看出伞面上画的是孔夫子与他的弟子出游的情景。他拽着伞柄轻轻转动,这幅画仿佛活了一样在眼前浮动。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谢子枫喃喃念道,仿佛进入了画中,远远地望着河边欢娱的众人一样。客栈里的喧嚣,包括近在咫尺的褚遂良,似乎都化为烟尘散去了。渐渐地,谢子枫忘记了这只是一幅画。他呆呆地望着河岸边背手沉吟的孔夫子,心里莫名地彷徨起来。 “子羽,夫子叫你呢!”一个长得跟王慕秋一模一样的人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忧色,“这次莫要与夫子争执了。” “知道了,子贡。”谢子枫无比自然地接受了“子羽”这个称呼。他心头虽然有一丝疑惑,然而被莫名之力驱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中年夫子面前,长揖到地,“夫子安好?” 眼前这夫子居然长得和张玄素老头儿差不多,手里也拿着一把戒尺。只见他拂须轻笑道:“子羽,这次郊游,你的师兄弟们或吟诗,或习文,或演舞,或射猎,你可有所得呀?” 谢子枫有些羞赧地递上一张纸,上面正是方才写下的那句话。 “又是浩然之气?”夫子失望地说道,“为师说过很多次,六艺是我儒门之本,道术乃是旁枝末节。你既然如此热衷于研习道术,不如寻个无人的地方隐剩 “夫子,我不是这个意思……”谢子枫嗫嚅道。 “你再看这行字,缺筋少骨,歪歪扭扭。你在我门下学艺六载,就学会了这些?”夫子提着纸走到他面前厉声问道,“好好看看你这字罢!” 谢子枫看着自己的字,心里忽怒忽悲,一双手捏得嘎吱作响。他正想一走了之,却见纸上的八个字居然缓缓流动起来,汇聚成一条墨色大蛇,对着他咝咝吐信。 “黑玉王蛇!子贡,救我!”谢子枫大声呼喊着,然而夫子也好,子贡也罢,似乎没有看见他一样,叹息着远去了。墨蛇似乎笑了一下,从纸上喷溅而出,紧紧地将他缠绕起来。 谢子枫只觉呼吸艰难,浑身发汗,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就在这时,他终于记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他在心里大声呐喊道:“我还要调查朱雀,我还要保护我的伙伴……小爷还不想死!” “谢兄,没事吧?”耳畔忽然传来褚遂良焦急的声音,谢子枫挣开双眼,发现自己仍在站在客栈之中,手中的伞却被褚遂良紧紧地合了起来。 “谢天谢地,谢兄你没事!”褚遂良抹了一把汗,“不过你也真是的,没经我的同意就把曾参伞打开了。这伞上是稷下学宫制作的一件法宝。上面的画你知道吧,就是夫子带着七十二弟子踏春。只要转动伞柄,画里蕴含的儒门秘术便被触发,无论人还是妖兽,都能让其短暂昏迷。你见过妖兽吗?就是山海经里说的那些奇怪的东西,我向来是不信的,谁知几天前稷下学宫接待了一位客人,他非说荥阳出了妖兽。学宫里的教授们暂时脱不开身,就叫我先去荥阳察看情况。他说的什么厌火、祸斗,我看就是乌鸦、野狗。” 谢子枫从画中世界出来以后,神情有些恍惚,难得没有打断褚遂良的长篇大论。然而最后几句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荥阳”“厌火”,这几个词立即让他想起代海寺下发生的一切。他促声问道:“褚兄说的那位客人,可是三原李靖?” “我这种级别的弟子是没资格进学而殿参与儒门大事的,当然不知来人是谁了。你知道学而殿吗?”褚遂良叹了口气,“我也没进去过。不过听说那人在学而殿内与教授们辩了十二个时辰方才离去。他走后不久,我师父就叫我收拾行装去荥阳了。不过出来一趟也好,正好可以顺路回一趟家。” 谢子枫心思激动,那人定是李靖无疑,看来李靖已经成功说服儒门出手相助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何处。谢子枫喜色刚起,忧思又至。正思量间,却见褚遂良叹息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呀。你们点了这么多酒菜却不吃完,真是浪费!我褚遂良就勉为其难地做一回净坛使者了。”他滋溜一声饮下这杯酒,满足地说道,“知道净坛使者是什么么?就是佛门里最胖的那个菩萨。对了!谢兄正好是从荥阳来的,能否告诉我,荥阳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厌火啊祸斗啊,果然都是子虚乌有吧?” 谢子枫苦笑不已:“都是真的。实不相瞒,我这次来青州,就是想求儒门和墨门出手相救的。按代海寺的道衍方丈所说,随着灵气日益浓厚,会有更多妖兽闻风而至的。” “哦,这样啊……”褚遂良出奇的平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眯着小眼睛笑道,“子枫真会开玩笑,君子不可欺之以方……”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谢子枫目色迷茫,“不过褚兄你随身带着这么厉害的法宝,只需轻轻一转,那些妖兽还不都得俯首帖耳?” “谢兄,你单知道这曾参伞是法宝,却不知这种曾参伞在稷下学宫里少说也有几百把。我们平时都是拿来当雨伞用的。至于什么降妖除魔,我只听教授们说过,却从没试过呀……”褚遂良抱起酒壶痛饮,口中呜咽道,“舍生取义乃我儒门风骨,我这就去了。我临死前有一事相托,子枫一定要答应我。” “噢呀褚兄,没这么严重吧?”谢子枫反而有些手足无措,“有什么事,不能等你回来再说吗?” “顾恺之的画,一定要替我找回来。”褚遂良又呜咽了一阵,起身背起书箧,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明年的今日,还请子枫兄到我的坟头,把这幅画烧给我。褚某去也!” “褚兄,褚兄!”谢子枫急忙追赶上去,谁知褚遂良走路摇摇晃晃,身段却滑溜的紧,三拧两转的就消失在人流之中了。他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只能叹了口气。 “子枫,快随我来!”谢子枫正要转身回去,冷不防被一个人拉住袖子。他转身一看,竟然是秋决明。只见他脸露兴奋之色,急急火火地说道,“我刚才在街上闲逛,居然遇到那个翠衣小丫头了。她就在前面不远,快走快走!” 第九七节 秋决明一进醉春楼 谢子枫被秋决明拉着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翠衣小丫头是谁。(..tw)他暂且放下褚遂良的事情,凝神跟上。大约走过两条街,谢子枫终于发现了翠衣少女的踪影。那丫头今日居然打扮成少年模样,一手拿着画卷,一手捏着折扇在肩头拍打,神情甚是悠闲。两人远远缀着,发现她忽然进了一家字画店。 这家店门面不大,两人怕被她认出来,躲在外面一处角落里耐心候着。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少女空手而出,腰间却鼓了很多。只见她大方地向内一揖,扬长而去。 “决明兄,你先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探得她的住所,我去店里打听一二。事情办完以后,我们回客栈碰面。”谢子枫略一思付,果断地说道。秋决明点点头,闪身转过街角去了。谢子枫则定一定神,迈进字画店里。 这家字画店采光并不太好,老板正坐在扶椅上欣赏茶桌上的画卷,见谢子枫透着股书生气,急忙起身迎道:“敢问公子是要买笔还是买纸?小店这里有上等的蒙恬笔,还有洛阳宣纸……” 谢子枫沉吟着打量四方,最终落到茶桌上的画上,光线虽然微弱,但是画中的广袖仕女仍然栩栩如生。谢子枫佯装无意地问道:“掌柜的,这幅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啊?” 老板有些自得地答道:“公子好眼力!这幅画是鄙人刚从一位公子手中买到的,乃是晋朝大师顾恺之的真迹呀。哎呀,此画乃无价之宝,那公子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钱之人,怎地如此急于出手呢?区区五十贯钱,真是亵渎了这画了。” 谢子枫瞳孔一缩,原来是翠衣少女偷走了褚遂良的画卷,并且将自己的画换到褚遂良的书箧里。他心思急转,一时想不到她是何时何地下的手。他本想买下这幅画,然而五十贯钱对于高门大家不值一提,对他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他想了想,拱手道了声谢,转身便走。 谢子枫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栈,赫然发现王慕秋正坐在大堂里等他。只见他提着空空的酒壶怒道:“那个书生好不识趣,居然将我的酒全喝光了!枫弟,他跑哪儿去了?” 谢子枫简单将褚遂良的事情说了,王慕秋惊喜地说道:“这么说来,李叔已经成功劝动儒门了?我那老不死的师父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少年却并没有如他那般乐观,忧心忡忡:“儒门只派了一个弟子,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我们这一路本要探访墨门,如今却连一个墨者都没见到,也不知何时能重回荥阳啊?” 王慕秋见他思乡情动,有心说些好消息,咳嗽两声说道:“枫弟,愚兄已经找到偷换我们画卷的人了。愚兄与她订了一个赌约,今晚定要叫她愿赌服输。” “什么赌约?”谢子枫正要细问,却见秋决明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他们对面,喘息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那丫头居然是郡守府的人!” “什么丫头?”王慕秋疑惑地问道。 “就是我们在茯苓庄遇到的那个小姑娘,我们亲眼见她卖了褚兄的画!”谢子枫急切问道,“决明兄,你可看清楚了?” “没有错,没有错!在下一路追过去,眼看着她进了东平郡守府。”秋决明一把抢过王慕秋手中的酒壶仰头就喝,“咦,我记得小枫枫你不饮酒的呀?” 谢子枫只好又将褚遂良的事情说了一遍,但是隐去了荥阳和妖兽一节。 “哦,是曾参一脉啊,难怪如此蠢笨。”秋决明似乎并不想多谈儒门的事,反而热切地问道,“子枫,慕秋,我们今晚夜探郡守府如何?听说郡守夫人是东平第一美人,若是有幸与她执手低语,死了也心甘呀!” 王慕秋并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沉声问道:“决明,你在哪儿遇到那个小丫头的,有没有被她发现?” “在下的追踪功夫可是天下第一,绝对没有被她发现。(..tw好看的小说)”秋决明摸着下巴,“大概是在距这里一条街的地方遇到的,我看她一路哼哼唱唱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这个丫头怎么又和官府扯上关系了……”王慕秋脸色阴晴不定,“实不相瞒,这丫头很有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不过时隔多年,她似乎不记得我了。我方才见她在客栈外鬼鬼祟祟的,便追上去与她订了了一个赌约,赌她今晚子时之前不能从我这里偷走我最珍视的东西。我本想叫大家今晚留在客栈里帮忙,不过既然发现郡守府这条线索,事情可能会有些变数……” “要不我们明天再去?”谢子枫心里也有些犹豫,“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小秋秋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 “噢呀笨啊!”秋决明是下定决心要去了,“这丫头既然是慕秋的旧识,我们就不要在旁边掺和了吧。倘若人家聊着聊着聊上了床,我们难道还要替他们看门哪?慕秋从不打没有把握的赌约,在下看那小丫头今晚恐怕是难逃一劫了哇!” “决明,看你今天这么兴奋,要不要我用大明咒给你去去火呀?”王慕秋见他说得粗鄙,笑骂道。 “可是小秋秋这边……” “你跟决明去郡守府,这里我能应付得过来。”王慕秋不动声色地把一个小布袋塞到谢子枫手里,“这个锦囊里就是我最珍视的东西,枫弟你可要保管好了。我想,纵使她有天大的能耐,也绝猜不到东西在你身上。” 王慕秋瞥了秋决明一眼,“枫弟,此去郡守府探查,却不可像以往那样莽撞了。有事多听决明的,他年岁比你长,处事比你成熟。” “那是那是,在下是谁?天下第一的秋决明呀!小枫枫就交给我了!”秋决明满脸放光,“小二,再来一壶酒,把帐记在这位大师头上!” “小秋秋,这样好么?临时分兵乃兵家大忌呀。”趁秋决明手舞足蹈时,谢子枫低声问道。 “我自有主张。我这里有大小姐和李姑娘助阵,不必担心。倒是你那边……”王慕秋偷偷瞄了一眼秋决明,“正好借此机会,试一试决明兄的来历和目的。” 谢子枫吃了一惊,王慕秋表面上与秋决明称兄道弟,内心仍然对他有所提防。他忽然感到一丝疲惫,不知是为了秋决明的云遮雾掩,还是王慕秋的如海心机。看着王慕秋目光中露出的期盼,谢子枫只好咽下所有劝言。 两位姑娘终于赶天黑前回来了,谢子枫将事情又说了一遍,出乎他的意料,两位姑娘居然都同意王慕秋的提议,并且愿意留在客栈里助他一臂之力。 “这小丫头,居然敢调戏我家玥儿,看本小姐轰不死她!”李大小姐老气横秋地指着客栈大门,“放马过来吧!” 谢子枫和秋决明出发了。谢子枫并不知道东平郡守府在哪里,只好老老实实地跟在秋决明身后。明明要去刺探情报,秋决明却毫无紧张之色,反而一脸兴奋。 谢子枫跟着秋决明在郓城的大街小巷中穿行,满耳都是他的炫耀声:“子枫,不瞒你说,在下对郓城可是极为相熟的。当年我私藏了寥寥姑娘的一块香巾,被醉春阁的伙计追赶了整整一夜,他们愣是没有找到在下!” “决明兄,你和小秋秋真是天生的朋友……”谢子枫无奈地摇摇头。 “谁让我们都叫小秋秋呢?”秋决明洋洋得意,“不过在下的女人缘可比慕秋强多了。慕秋的性子外热内冷,相识容易,交心难吶!” 他莫不是也察觉到王慕秋对他的戒备了?谢子枫心里一沉,表面仍然轻松笑道,“决明兄,你的性子又是哪一种呢?” “在下里外皆热,最好相处了!”秋决明哈哈一笑,“到了!” 这么快就到了?谢子枫心思一紧,急忙抬头望去,发现面前横着一座三层檐楼,内里更是门廊深重,灯火通明。檐楼下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人流出出进进,看起来十分热闹。 “决明兄,这怎么解释?”谢子枫指着檐楼上刻着“醉春楼”三字的匾额气道,“你是想说,东平郡守府就叫醉春楼吗?” “你忘了出门前慕秋怎么说的了?”秋决明嘻嘻哈哈地搂着谢子枫往醉春楼里走,“今晚的探查,全都要听本公子的。记住,进门之后,少说话,多观察。” 秋决明轻门熟路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立时便有一位姑娘端着茶汤招呼道,“两位是找听曲的,还是找侍读的?” 谢子枫低声问秋决明道:“听曲是什么,侍读又是什么?” “这是青楼的行话,以后再教你。”秋决明对面前这位姑娘露齿一笑,“好姐姐,认不出小弟了吗?” “原来是秋公子!”端茶姑娘轻呼一声,眼露喜色,“你,你是来找寥寥的吗?” “小弟与寥寥小姐比琴的日子还未到,就不去打扰她了。”秋决明身子前倾,轻轻地挑起端茶姑娘的下巴,语气轻柔似水,“好姐姐,弟弟向你打听件事,你们的郡守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九八节 谢子枫夜闯郡守府 谢子枫闻言一愣,却听端茶姑娘巧笑道:“骆府君才来不久,听说是个正人君子呢。” 秋决明伸手在端茶姑娘的胸前轻轻摸了一把,挑眉笑道:“姐姐休要拿些虚话应付,骆府君真要是个正人君子,怎么会来你们醉春楼呢?一个男人进了这里,难道是为了体察民情不成?” “秋公子认识骆府君?”端茶姑娘闻言一愣,“他就在楼上听小曲呢。二位公子需要奴奴引见吗?” “不敢烦劳姐姐。”秋决明侧头想了想,状若随意地问道,“小弟听说骆府君经常在你们这里呆到深夜,他的夫人对此就没有半分怨言?” 端茶姑娘笑道:“俗话说得好,人不风流枉少年。骆府君少年成名,圣眷正隆,正是前途无量之时。相比之下,他的夫人虽然出身高门大姓,也只有唯唯诺诺的份。这若是换着别家,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听了端茶姑娘这席话,秋决明和谢子枫没说什么,邻桌的一个人却忍不住反驳道:“你懂什么?寒家就是寒家,骆府君再得圣心,在这东平郡也得看王家脸色行事。府君大人之所以能在这儿安坐,那是因为骆夫人心性恬适,没有争胜之心。” “对极对极!俺听说骆夫人未出阁前,是个文文静静的美人呢。啧啧,俺要是娶到这样的媳妇,早他娘的滚回家抱着睡觉了!”一个粗犷大汉戏谑道。 “尔等说的都不对,骆府君对他夫人是极好的,两人相敬如宾,琴瑟相合,又有麟儿在怀,哪有尔等想的这般复杂?”邻座的一个书生摇着折扇说道。 “琴瑟相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灌的酩酊大醉?”粗犷大汉哂笑一声,“偌大一个郡守府,每天夜里就留下孤儿寡母两人,他于心何忍?” 秋决明听到这句话眼眸一亮,放下手中茶盏,对端茶姑娘说道:“好姐姐,弟弟今日来得匆忙,忘备茶资了,改日与寥寥小姐比试时,一定补上。.tw[]小枫枫,我们该走了!” 谢子枫跟着秋决明走出醉春楼,耳朵根子还有些发烫。他憋了许久,忍不住抱怨道:“决明兄,你这来去匆匆的,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秋决明促狭道:“原来小枫枫觉得呆得不够久啊?过上几天,在下好好请你玩个痛快,什么听曲侍读挨个来一遍!” 见谢子枫有些羞怒,秋决明哈哈一笑,“小雏儿,进去前叫你少说多看,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噢呀!”谢子枫忽然拍手叫道,“听里面的人讲,骆府君现在还未出来,那么郡守府里就只剩下骆夫人了。决明兄,你就是为了探明郡守府里的情况才带我来这儿的吧!” “有个小错误,府内并不只有一人。”秋决明在前面引路,“哎呀,本想趁着骆府君不在,和骆夫人好好谈谈心的,没想到还有个碍事的小孩子。” 谢子枫心头一惊,方才自己神情有些分散,并没有用心去听那些人的话。经秋决明这么一提醒,果然想起来,似乎的确听到过“两人”这个词。他望着秋决明的背影,心里又是惊疑又是佩服。秋决明看似无意地在青楼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将郡守府的内情摸到如此地步。若是再加上他白天从行人口中就能探到骆寒在醉春楼,这“天下第一追踪师”的名头,倒不全是自夸。 谢子枫自问自己没有这种察言观色的本事,看着秋决明在前面轻闲散漫的样子,谢子枫又想起王慕秋的戒备来。他默默地跟在秋决明身后,心头的疑惑在不断放大。 决明兄,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谢子枫低下头来,一路心事重重。也不知走了多久,秋决明忽然停下了脚步。谢子枫身子没有收住,差点撞到秋决明的脊背上。 “决明兄,怎么不走了?” “到了!”秋决明指着前面一堵两人高的灰漆院墙说道,“翻过去就是东平郡守府的后院了。” “这次是真的吧?”谢子枫有些怀疑。 “咳咳,小枫枫,你怎么能怀疑在下呢?”秋决明扶着墙外的一颗银杏树,脸上全是悲痛,“我们多年的交情,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我们才认识几天而已。”谢子枫没好气地回敬道,“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来吧。”秋决明苦着脸说道,“在下,在下不太擅长翻墙……” “噢呀,天下第一追踪师秋决明,居然不会翻墙?”谢子枫摇头笑道,“你等我先上去,然而在墙头拉你。” 秋决明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谢子枫看准墙头,一口气使出蜻蜓点水和乳燕投林,顷刻间就到了墙头。他先往院里看了看,入眼是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白色的灯笼孤零零地挂在远处的屋檐下,灯笼上写着大大的一个“骆”字。 谢子枫松了口气,小心地调转身体,一边轻呼着秋决明的名字,一边向墙下望去。这一看,少年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就在短短几息时间内,秋决明已不知所踪了。 夜风温柔地钻进了谢子枫的脖颈。王慕秋那狐疑的表情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谢子枫揉了揉眼,发现墙外小巷空无一人。他的心猛然一颤,便想往回跳。然而甫一落地,他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落地处并不是空巷,而是之前看到的无尽墨色。那盏写着“骆”字的灯笼,赫然就在眼前不远处轻轻摇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子枫晃了晃脑袋,往左右试探着走了几步,确定这里的确是骆府内院。四周寂静无人,除了那盏白色灯笼,竟然是漆黑一片。谢子枫转过身来,悚然发现院墙也融化在了墨色之中。 这是幻觉吗?四处无路可走,唯有一条小径通往白灯下。谢子枫咬了咬牙,沿着小径缓缓前行。 “决明兄……”谢子枫心中有三分担忧,三分茫然,还有三分怀疑。他担心秋决明的安全,但是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明明是往小巷跳的,为什么却落在了院墙之内?秋决明到底去了哪里?这些他完全不清楚。谢子枫不禁又一次想起王慕秋在客栈里发出的警示——秋决明可能有问题!那么自己现在是否已经落在他的圈套中了呢? 谢子枫强迫自己不要这样去想,然而越是刻意压制,心头的怀疑越重。他努力想克制心中的愤怒,但是愤怒却像火焰一样,愈扑愈烈。他跌跌撞撞地往那盏白色灯笼走去,脑海里好像听到有人在对自己低语。 “秋决明是个大骗子,大骗子……”这好像是李怡的声音,不过却没有了往日的俏皮,反而充满了惶惑。 “师兄,你怎么了?”李玥的声音虽然清淡,却没有了那一丝关切,反而暗含讥讽与冷漠。 “杀了他,枫弟!杀了他!”脑海中王慕秋的声音居然变得狠厉决绝,歇斯底里,谢子枫绝不相信一个个“杀”字居然是从佛门弟子口中说出来的。 这是什么道术!谢子枫心头一紧,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双耳,想要把这些声音驱除出去。然而那声音似乎已经根植在他的心中,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喧嚣。 谢子枫木然地迈动双腿,心神已经几乎被怀疑与愤怒完全吞噬。他盯着那盏永远遥遥无期的白色灯笼,如同盯着秋决明的笑脸一样,双眼中的血丝如蛛网一般,在月色下十分骇人。 “你拿他当朋友,他却无情地出卖了你!”那声音肆无忌惮地嘲弄着谢子枫的愚蠢和单纯。这句话如同大锤一样狠狠地冲击着谢子枫的胸口,他又坚持走了几步,终于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不!决明兄绝不是骗子!”谢子枫想到与秋决明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插科打诨,他的博学饶舌,早已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里。他虽然看起来没个正形,然而少年内心的诚挚与热情是怎么装也装不出来的。 “我们是一样的人啊……”谢子枫自嘲一笑,“决明兄,或许你有惊人的身世,有痛苦的过去,然而你是无比渴望朋友的吧。一个能弹出那么好听的琴声的人,怎么会是骗子呢?” 脑海中的声音仿佛听到了谢子枫的自言自语,变得嘈杂尖锐起来,似乎想要将谢子枫的意识撕成碎片。这股声音来得太急太狠,谢子枫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裂一样。他再一次地失去了思考能力,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颅,口中如受伤的小兽一般低声呜咽。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 正当谢子枫被痛苦淹没,想要往地上猛撞的时候,一丝清吟自远处袅袅飘来。这首小调如一丝清泉,汨汨地流进谢子枫的心田,将他胸腔中的愤怒尽数浇灭。谢子枫终于可以长长地喘了口气,然而脑海中的声音只是停歇了一瞬,便更为凶狠地席卷而来。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劳烦?” 悠扬的小调忽然变成铿锵急促的军令,一股杀伐之意从字与字之间迸出。谢子枫脑海中的声音仍想负隅顽抗,然而随着远处的吟唱声越来越近,它最终还是有些不甘心地消弭在歌声中了。 “决明兄,是你吗?”谢子枫蓦然重得自由,大声喊了出来。 第九九节 少年惊闻落魂阵 “正是在下……”一抹青色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谢子枫眼前,衣服上满是磨损与伤口,看得谢子枫心中悸动,“小枫枫,你好狠的心吶,不等我就走了。你看看,为了翻墙进来,在下的衣服都快磨成渔网了!” “决明兄……”谢子枫再次见到秋决明,脸上洋溢着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在下还是头一次见男人哭,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得紧……”秋决明把谢子枫拉起来,好奇道:“小枫枫,你该不是摔傻了吧?哎哟,慕秋啊!我有负于你啊!你把好端端一个人交给我,我却让他成了傻子!” “沙子迷了眼罢了。”谢子枫轻哼一声,“我还没有问你呢,方才我跳上墙头的时候,你跑哪里去了?” “嘿嘿,你好意思问我?”秋决明咬牙切齿地说道,“明明说好了上去拉我的,结果你一跳上去就跟迷了魂儿似的栽下去了,在下怎么喊都没反应。若是别人,在下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谁让你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呢,在下秉承我大儒门知恩图报之心,奋然而起,顺着那颗银杏树爬了进来。” 谢子枫有些愕然,“你进来的时候就没有感到什么不对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声音在你耳边萦绕不绝?方才的四愁诗不是你吟唱的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秋决明伸手往谢子枫额头一探,“没发烧呀,怎么净说胡话。在下刚跳进来,就见你躺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的,还没来得及观察敌情呢!” 秋决明拉着谢子枫站起来,望四周看了一看,恍然说道,“原来如此,这东平郡守府的后院居然被谁变成了落魂阵,难怪你出现幻视与幻听了。不过这落魂阵若想发动,必须要有引魂灯,这里黑灯瞎火的,哪儿有阵眼啊?” 谢子枫听到“引魂灯”,急忙往远处望去,发现那盏白色灯笼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他心里拿不准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决明兄,方才吟诗的人真的不是你?” “又说浑话了!”秋决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下从你进去到现在,连蚊子嗡叫声都没听见。.tw[]要真有人在这里大声吟诗,早惊动府里的人了,哪儿还能像现在这样安静?” “难道真是我听错了?”谢子枫犹自不信。 “俺可是天下第一琴师!琴师你懂么?什么声音能逃得出在下的耳朵?”秋决明被谢子枫问得有些抓狂。 “决明兄,你说的落魂阵,到底是什么来历,我怎么从未在书中见过?”谢子枫浑若未觉地转向下一个话题,噎得秋决明差点背过气去。 “三略中的阵法,你怎么可能读过?”秋决明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子枫,“这阵法孤僻异常,若不是在下有幸翻阅过三略,恐怕也认不出来。” “三略?你说的可是鬼谷失窃的那本三略?”谢子枫轻呼道,“难道它就在东平郡守府中?” “三略被人偷了?”秋决明反而大吃一惊,懊恼不已,“刘老头是怎么看家的,怎么连本书都看不住!早知道会这样,在下当初就应该提前将它带出来的。” “决明兄去过鬼谷?”谢子枫有些诧然。 “某个大叔非要在下拜到他的门下,特意带着在下到鬼谷玩了几天。”秋决明耸耸肩,“鬼谷就是个小村子,还没有醉春楼有意思。不过你要是想进去,门前的阵法倒是有些麻烦。” 秋决明带着谢子枫往屋檐下轻步而去。快到屋堂前时,谢子枫忽然扯住了秋决明的衣袖,低声说道:“决明兄,那盏灯笼,是被什么东西砸烂的!” 秋决明盯着地上的灯笼,眸光间闪过一丝异色,“原来阵眼被人破坏了……小枫枫,附近有阵法高人,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免得多生事端。” 谢子枫点点头。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身后有人奶声奶气地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两人吃了一惊,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体,发现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子,这才松了口气。那小孩手里抓着一支笔,脸上不知画了多少道墨印,想来是一直习字的缘故。见他那双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眸子,谢子枫心头一动,俯身问道:“你可姓骆?” 小孩点头应道:“你们是我爹爹的朋友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这个,小骆啊,你爹娘不在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谢子枫含糊地将他们的身份遮掩过去。 被他这么一问,小孩低下了头,有些黯然地说道:“阿爷还没回来,阿母出去办事了。他们晚上总是很忙,家里永远只有小宾一人。” “既然你爹娘都不在,我们改天再来吧!”秋决明朝谢子枫使了个眼色,“我们来过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他们。因为我们多年未见,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小孩子眸光一亮,“就像其他孩子玩的捉迷藏那样吗?我不会说的。小叔叔,小哥哥,晚安!” 目送小孩回到屋里,秋决明长出了口气,怅然说道,“听说骆寒的夫人有闭月羞花之貌,本想趁他不在家中,寻个机会与美人谈谈心,如今只好作罢了。天不助我呀!” 这话听起来极像某一个和尚说的。谢子枫面无表情回到进来的地方,攀上院墙,向下面的秋决明伸出手。 “别了,美人!”秋决明虚洒了一把眼泪,“在下还会再来的!” “决明兄,我们赶紧回去帮小秋秋吧。” “说了不要提小秋秋这三个字了!这是在下的乳名,在下的!” 夜探郡守府一事无果而终,两人心里都有些空荡荡的,不过想起姓骆的小孩子那可爱的模样,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两人一路为谁是叔叔谁是哥哥争得不亦乐乎,却不知道就在黑夜里,有人正伫立在东平郡守府的阁楼顶上,幽幽地望着他们离去。 此时已过亥时,城门早已落锁,然而城内并没有宵禁。今日恰逢十日大集,街上此时依然热闹非常。谢子枫小心翼翼地避开摊位和行人,然而纵使他如此小心,仍然走得磕磕碰碰的。反观秋决明,大摇大摆地走着,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居然行得异常顺遂。 “小枫枫,你得大气点,跟在下学着点。这东平郡内的窃贼可是多如牛毛,你要不装出泼皮无赖的模样,迟早会惹上麻烦!还有,腰间不要那么鼓鼓囊囊的,会被人惦记上的!”秋决明贴到谢子枫身旁,拍着他的腰间恍然说道,“原来是慕秋交给你的锦囊啊,那可更要仔细了!”他大声吆喝着,毫不客气地推开周围的行人。他二人如此行走,有如一颗石子丢尽池塘,街道顿时沸腾起来。 “决明兄,这里临近孔子故里,应是礼教兴盛之地,为何会是这般风气?”谢子枫有些不解。 “嘿嘿,这里可不止出了个儒教圣人。”秋决明带着谢子枫不知穿过多少摊铺,“还出了个盗贼祖宗柳下拓!在下听说,那些坑蒙拐骗之徒奉盗拓为祖师爷,成立了一个叫‘千门’的帮派,真是嚣张之至呀。你瞧这街市,说不定就藏着千门的偷儿呢!” 秋决明话音刚落,谢子枫只觉身子另一侧被人轻轻地撞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王慕秋交给自己的锦囊已经不翼而飞了。谢子枫惊出一身冷汗,急叫道:“决明兄,东西真的被人偷了!” “是她!”秋决明往前面一指,只见一道翠色身影一晃而过。 “那个小丫头!”谢子枫跺脚道,“秋哥特意把东西交给我保管,就是想让她寻不到。这下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啊!”秋决明大喊一声,抓着谢子枫的手就往前跑。 “决明兄,我跑的比你快,先追过去了!”谢子枫心急如焚,挣开秋决明的手,施展起四时拳,直如流星般追着翠色身影而去。然而他脚步急促,翠衣少女的身法也不慢。只见她脚下青光闪烁,赫然踩着道门的太清真气。 两人如兔起鹘落,追逐着往客栈方向而去。可怜秋决明被谢子枫落在闹市里,跑得气喘吁吁,操着土话骂道:“谢子枫,说了多少遍,出门要听俺的!瞅瞅你今天弄的这些破事,俺和你没完!” 那少女似乎有心捉弄谢子枫,总是在他身前不远处晃荡,每当谢子枫快要追上时,身形便闪到一边去了。任谢子枫把四时拳使得如何娴熟,也摸不到她的半分衣角。两人也不知追过了多少条街巷,终于看到了挑起灯笼的客栈。小姑娘转过头来,对着气喘如牛的谢子枫得意一笑,倏地跳了进去。谢子枫忧心忡忡,迈着如铅般沉重的双腿走进客栈,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王慕秋果然坐在大堂中,手中提着一壶酒,吱哟吱哟地饮着。但是谢子枫并没有看到李怡和李玥的身影。 “小和尚,咱来赴约了。”翠衣少女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个姑娘,大马金刀地坐到王慕秋对面,挑眉说道,“只要在子时前偷到你最心爱的东西,就算咱赢了。赌约是这么说的吧?” “小丫头记得挺清楚。”王慕秋见谢子枫进来,笑着点了点头,“现在是亥时三刻,离赌约结束还有一刻钟。我看不如再给你点时间,你仔细找找?” 糟了!小秋秋还不知道锦囊已经落到她手中了!谢子枫脸色一白,默默地走到王慕秋身后,“小秋秋,锦囊……” “枫弟,你辛苦了。”王慕秋不但没有责怪他,反而踌躇满志地来了这么一句,“坐下歇会,看愚兄如何赢这场赌局!” 第一百节 和尚巧设连环局 谢子枫见王慕秋志得意满的样子,羞赧地垂下了头。 “小光头,咱发现你除了没有女人缘之外,还有点笨!”翠衣少女一只脚放肆地搭在桌上,身体则舒服地缩进胡椅里,“咱有些乏了,还是早点把这无趣的赌约结束了罢!” 她从袖子中摸出一个锦囊,提溜着在王慕秋眼前晃着,“你的东西,在咱这里哟!” “这不过是个寻常的锦囊罢了,怎么会是我心爱之物?”王慕秋脸色从容地给自己到了一杯酒,然而脸上一闪而逝的慌张并没有逃出翠衣少女的眼睛。 “锦囊当然不是了。”她把锦囊往手心一扣,一串檀香木佛珠稳稳当当地落在在手里,“看不出,和尚你又好色又好赌,倒是个虔诚人。” 念珠甫一亮出,谢子枫立马睁大了双眼。这串念珠分明是道衍方丈赠给自己的礼物,怎么会是王慕秋最珍爱的东西呢? 果不其然,王慕秋佯装吃惊道,“这念珠看起来十分眼熟。啊哟,莫不是我枫弟贴身佩戴的那一串?小丫头,这念珠可是我师父送给枫弟,用来追未来媳妇的。你,你该不会对我枫弟有什么想法吧?我告诉你,我枫弟虽然家贫如洗,却是货真价实的世家之后哦!” “怎,怎么可能!”翠衣少女同谢子枫同时涨红了脸,“我,我才不会对他有想法呢……” 翠衣少女吭哧了半晌,忽然狐疑道:“不对!差点被你诳了去。你把这个锦囊交给小书生的时候,分明说过,里面是你最珍视的东西。怎么现在想耍赖不认账?” “啊哟,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是不能怀疑我的赌品。”王慕秋哈哈一笑,“这话是客栈老板递给你的吧?我就知道,这客栈里若是没有你的眼线,如何能从容地偷走褚遂良的字画,又嫁祸给我们。”他朗声叫道:“大小姐!”只见后堂的门帘一闪,李怡押着瑟瑟缩缩的客栈老板走了出来。 “三小姐……”客栈老板哭丧着脸,“这个小娘太厉害,俺打不过她。(..tw好看的小说)” “小丫头,居然敢调戏我家玥儿,等着吃本小姐的铁拳吧!” 王慕秋轻轻拦住李怡,悠然说道:“小丫头,你可服输?” “你!你使诈!你亲口说锦囊里是你最珍视的东西!”翠衣少女怒气冲冲地指着王慕秋,“还说什么有赌品,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食言而肥?” “没错呀!”王慕秋神色间有些怀念,“锦囊里的确是王某此生最珍爱的东西,不过你偷错了锦囊。” “呼,总算赶上了……”秋决明一头扎进客栈,把一个一模一样的锦囊扔到桌上,“差一点就错过这场好戏了。” “决明,来得有些慢了!”王慕秋笑骂道。 “你还好意思说吗?今天可把俺折腾得够呛。”秋决明气喘吁吁地摇手道,“以后绝不单独和小枫枫出去了,累死俺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谢子枫脑子有点发晕。 “枫弟,你还不明白吗?”王慕秋眯着眼睛笑道,“我早就怀疑客栈老板是这丫头的同伙了。为了引她上钩,就故意和决明做了场戏。” “慕秋故意将东西交给你,就是想把这个讯息传递给小丫头。不然以这丫头的个性,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赴会。” “哈哈,决明对这丫头的脾性倒是清楚。我如此做,正是想要让她自以为得计。不然这大半夜,谁知道她躲在哪儿呢?” “回来的路上,果然看到了这丫头。在下故意靠近你,用装着念珠的锦囊换了你身上的那个。唉,每当在下做这种偷梁换柱的活儿时,心里总是有些纠结呀。慕秋,下次可不要再让我干这种活了。” 秋决明和王慕秋一人一句,把事情讲了个七七八八。谢子枫拍着脑袋叫道:“所以说,小秋秋并没有耍诈,他最珍爱的东西的确就在我身上,只不过后来又被决明兄给掉了包。” “小枫枫,你可算明白了。”秋决明叹息道,“在下本想给你解释,谁知你毛毛躁躁就追上去了。在下这一路追得辛苦,你看看,这衣服又破又潮,真是没法穿了!” “怎么样?”王慕秋斜睨着翠衣少女,“还不认输吗?” “要咱认输不是不可以,你得先回答咱两个问题。”翠衣少女神色间依然有些忿然,“你是怎么知道掌柜的与我相识?” “千门之中,以花为记。”王慕秋指着客栈老板头上的发簪笑道,“这种花簪,可不是男人应该戴的东西。” “你,你怎么知道千门的事!”翠衣少女面色一变。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王慕秋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千门是琅琊王家的先祖所创,只收本家子弟。凡王家男丁,必须加入千门修习千术,以示不忘本。我说的可对?” “你,你怎么知道的?” “呼,这算第三个问题了吧?不过告诉你也无妨。”王慕秋凝视着手中酒杯,怅然说道,“在下七岁起便入了千门,偷盗赌博无所不学。教在下偷技的人,名叫王茯。教在下赌术的人,名叫王苓。” “王苓!那不是……”谢子枫轻呼一声。 “不错,教我赌术的人,就是我的四叔王苓!”王慕秋哂笑道,“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我四叔的通臂拳,就是在赌桌上练出来的。” “你……你到底是谁?”翠衣少女忽然变得怯弱起来,声音细若蚊蚋。 王慕秋轻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把桌上的锦囊塞到翠衣少女的手中,眼眸中露出化不开的忧伤。翠衣少女脸色煞白,不敢抬眼看他,颤颤巍巍地从锦囊里倒出一个小小的木质印鉴来。这印鉴做工十分粗糙,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绍”字。翠衣姑娘晃了一晃,手里紧紧地攥着这枚印鉴,忽然飞身向门外逃去。 “小心,看剑!”能在偷袭前提醒别人留意的,在这客栈中只有李玥。只见她堵在客栈门口,长剑向下斜指,一手在胸前捏着剑诀。 “玥姑娘,放她去吧……”王慕秋背过身去,有些阑珊地挥了挥手,“丫头,今天放你一马,下次要是再被我撞见,我绝不会留情。” 翠衣丫头脸上忽然变得异常潮红。她猛地转过身来,咬着朱唇冷笑道:“留情?你有情吗?五年前你消失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你死了。五年后,你赚够了我们的泪水,就这么毫无愧疚地回来了?王绍,天底下有你这么绝情的哥哥吗?” 大堂中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王慕秋居然是翠衣丫头的哥哥!客栈老板此时更是睁大了双眼,喃喃问道:“是三少爷吗?” “大业七年秋天,我追随大伯起义时,有那么个小姑娘,匆匆忙忙地找到我,把一块印鉴塞到我的手里。”王慕秋闭上眼睛,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自那以后,这枚印鉴就从未离开过我身边。五年过去了,这枚印鉴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它的主人却长得又美丽又陌生了。” 翠衣少女轻哼一声,“是咱瞎了眼,才会给你送这么个东西。”翠衣少女听着王慕秋的故事,语气虽然冷冽,却柔和了许多。 “我从没有消失。”王慕秋转过身来,“伯父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了荥阳的菱姑姑。然而我那四叔归顺了朝廷,担心我会找朝廷报仇。他倒是好算计,假称我已经死了,这样以后无论我做出什么事,都不会牵连到王家。丫头,这些事情,你大可以回去问你爹。” “不许你这样说我爹爹!”翠衣少女眼中已浮起泪花,“即使你是我从小最爱,最爱的三哥,也不能这样说我爹爹。他,他纵使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许怨他!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懂,他要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愿意替他偿还!” “看来他并没有对你提起过当年的事。”王慕秋惨笑道,“这样也好,你就应该活得自由自在。男人总是太过肮脏,你爹爹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的。”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翠衣少女替众人问出了心声,“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呵,丫头你终于肯认我了。”王慕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一次到东平,真没想到会再次遇到王家的人。四叔他……老了许多。我也变得不再是从前的我了。茯苓庄一行,留给我的全是不堪的回忆,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能再次看到你和纶弟。五年不见,你们都长大了。” 伴随着王慕秋的一声轻叹,翠衣少女再也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猛烈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哭叫道:“我不要长大,不要长大!我好想回到五年前的那个秋天,没有流血,没有死亡,也没有离别。你这天底下最狠心的兄长,五年里一丝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四哥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每次回家都要和爹爹大吵一架。爹爹总是陪着笑让着他,但是我能感受到爹爹心里的痛苦。” “痛苦吗?”王慕秋拍打着翠衣少女的脊背,温言说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眼泪,羞也不羞?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怡姐姐,那边拿剑的是李玥姐姐,这位穿得破破烂烂的是秋决明,他们都是我的好友。至于我旁边这位,他是菱姑姑的孩子,名叫谢子枫,论辈分,你得管他叫一声表兄才是。” 翠衣少女怔了怔,忽然从王慕秋的怀抱中跳了出来,把眼泪一抹,往衣服上一擦,然后大大方方地给众人问好,轮到谢子枫的时候,她故意腻腻地叫了一声“枫哥哥”,惹得谢子枫满脸通红,连连摆手。 “诸位,这丫头就是我四叔的小女儿,我的从妹王微微。从小野惯了,跟假小子似的。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在庄里一眼就认出她来。”王慕秋摸着翠衣少女的头,语气里含着浓浓地宠溺。 “三哥,假小子怎么了!”翠衣少女有些不满,“咱早就不叫王微微了,那个名字听起来就弱不经风的。咱现在叫王冉,王冉!” 第一百零一节 夜色深时话因缘 眼看着一场赌约变成了认亲会,众人只觉人生之多变莫过于此了。王冉虽然年幼,又是个女孩子,然而骨子里的倔强与任性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没过片刻,她便恢复了本性,大大咧咧地坐在胡椅上,眺视着王慕秋说道:“三哥,你们这次到东平,真的是为了帮漕帮查案子来的吗?” “你一个女孩子家,管这些事情作什么?”王慕秋与王冉多年未年,一见面就端起兄长的架子,“小时候野,长大了还不消停会?” “哎呀,本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些内幕的……”王冉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印鉴,“谁知三哥却不领情。时辰也不早了,咱要回去困觉。” “那个,表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就告诉我们吧!”谢子枫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表妹,心里又是窃喜又是忐忑。虽然与这位方才认下的表妹并不相熟,然而他早已领教过这位的行事做派。自己表现的这么熟络,会不会被她奚落? 果然,王冉脆生生地喊了声“枫哥哥”,挑起一条秀眉,轻笑道:“表哥想要知道,妹妹自然是知无不言的。不过就怕我三哥他嫌我多管闲事,打咱们俩的屁股。” 谢子枫从王冉口中听到“屁股”二字,脸色一红,讷讷不知所措,却听王慕秋轻骂道:“王微微,你想说就说,别欺负我枫弟老实。” 王冉从王慕秋的话里听出了对谢子枫的维护之意,眼圈忽然就红了。她对着谢子枫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缩回椅子里,再也不看谢子枫一眼。我被她讨厌了?谢子枫哂笑一声,小姑娘的想法本就难琢磨,他想了想就释然了。 “唔,漕船这件事情,其实咱也没弄明白,好像很复杂,牵扯到很多人的样子。”众人热切地等着听王冉的情报,谁知开头就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心生失望。然而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王冉歪着脑袋又说道:“不过粮食的去向咱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谢子枫反应最快,促声问道:“表妹,粮食去了哪里?” 王冉仿佛没有听到谢子枫的问话一样,自顾自地说道:“带你们去找粮食可以,但是你们不能把劫粮食的人告诉漕帮。” “怎么,四叔老了老了,胆子也变小了?”王慕秋故意用言语相激。王冉果然忍不住,大声说道:“这事儿和爹爹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坏四哥做的!他劫了粮食,又把船开回庄里,却要爹爹替他处理善后。你们这些做哥哥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是自然,哥哥不坏,妹妹不爱嘛!”王慕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有些得意忘形,居然在亲妹妹面前说起俏皮话儿。王冉眸光一黯,一抹失望转瞬即逝,“三哥,你变了……” “我没变,是你长大了。”王慕秋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当你走进这个叫做江湖的世界时,周围的一切都会随之而变。”王慕秋这话似是给王冉说的,又像是给谢子枫说的,听得少年心头一酸。 的确,如果自己没有遇到妖兽,没有催动道术,恐怕现在看到的王慕秋,仍然是那个在代海寺偷西瓜逃晚课的小和尚吧?然而正是因为自己踏入了这个世界,才能了解到真正的王慕秋是什么样子。还有李怡、李玥、魏刀儿、苏烈,这些新结识的朋友,不也是在自己踏入这个世界后才认识的吗? 你注定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谁能想到,王慕秋在代海寺里的戏言居然一语成谶。 谢子枫思索的时候,其他人也若有所思。即便是最为好动的秋决明,也静静地坐在桌旁,眼眸中映着桌上的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哥……”王冉有些受不了这种凝重的气氛,怯怯地问道,“你真要把四哥交给漕帮吗?” “纶弟他没有这个能耐。”王慕秋轻喟道,“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劫船这等精细活儿,他干不来。你老实告诉我,劫船的究竟是谁?” “粮食就是被四哥运上梁山的!”王冉有些慌乱地坚持道,“不信咱带你们上山,一问便知。” “王微微,愚兄可是从你光溜溜离了娘胎起就看着你的。”王慕秋站在王冉背后,随意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你在林子里说过的话,是谁教你的,嗯?” “是……是咱姐姐姐夫闲聊时说起的,他们说漕船这事背后隐藏着好几家势力,连朝廷最大的官儿,叫宇文什么的都插手了。咱那时候还不知道三哥你的身份,见你们落到四哥手里,就好心提醒你们一句。”王冉说着说着来了气,指着目光迷离的秋决明说道,“要不是咱故意放水,仅凭这家伙那半吊子功夫,能从咱这里偷到解药?” 秋决明神情虽然涣散,但是听得却是一清二楚,露齿笑道:“小微微窃术实在高明,不过下次偷锦囊的时候,记得看清楚锦囊里的东西哟。” “谁,谁用你教!”王冉嗔怒道,“小微微也是你能叫的?咱叫王冉,王冉!” “哦知道了,小微微!” “你!……”王冉有些无语地转过头来,恰好看到了谢子枫脸上的笑意,怒意更盛,“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 这话太过彪悍,跳脱如李大小姐者,也说不出口。可怜谢子枫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低下头去。 “是骆寒和他的夫人吗?”王慕秋沉思半晌,忽然问道,“他的夫人也是王家的人?姓甚名谁?” “姐姐她……”王冉似乎有些犹豫,“她是爹爹收养的义女。” “哦,原来是个工具……”王慕秋哂笑一声,“用一个义女换来朝廷和东平郡守府的支持,四叔这桩买卖做得不错呀。” “三哥!”王冉神色间露出一丝痛苦,“不要笑了,姐姐她……她也很苦的。姐姐成婚后虽然育有一子,但是与夫君仍是形若陌路。她……” 王慕秋见王冉言语吞吞吐吐,摸摸她的头,笑道:“我看你和你这位义姐的关系很不错嘛。正好我们和骆府君有点交情,我们明天上门拜访一下,顺便替他们二位说和说和?” “三哥,你们不是要找漕粮么?”王冉结结巴巴地说道,“明天咱带你们上梁山吧,粮食都在山上呢!” “天色已晚,大家都累了。漕粮的事情明天再说吧。”王慕秋不置可否。 “那,咱这就告辞了?”王冉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兄妹五年不见,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愚兄说么?”王慕秋拉着王冉的手,佯做悲痛地说道,“还是说,你不爱你的三哥了?” 王慕秋未等小姑娘开口,就把她连拉带扯地拽上了楼,“枫弟,今晚你就住决明那屋吧!愚兄要和你的小表妹多聊一会儿!” “呸!”秋决明啐了一口,酸酸地骂道,“有妹妹怎么了?又不能变成媳妇,也好意思炫耀!走了,小枫枫,咱们也来个秉烛夜谈!” 李怡对一脸苦色的谢子枫做了个鬼脸,转头招呼李玥道:“玥儿,我们也去歇息吧?” “怡姐姐去吧,我就在大堂里守一晚。”李玥用眼神指了指一旁立着的客栈掌柜。李怡点点头,扬手道:“今晚就便宜那些大男人了,我一会来换你。” 李玥关上客栈大门,随意找了一处盘膝打坐,客栈老板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无奈地回房去了。 “小枫枫,你实话告诉在下,你们到东平来,真的是为了漕帮那一千两赏银吗?”秋决明领着谢子枫回到自己的客房后,肃声问道。 “也不都是了。”谢子枫挠头说道,“小秋秋和我是为钱而来的,大小姐和师妹主要是想看看东平的山水。等这件事办妥了,决明兄一定要带我们好好玩一玩啊!” 秋决明盯着谢子枫看了一会,冷笑道:“小枫枫,你这个人吶,心里的事情全写在脸上了。罢了罢了,你不想说,在下也不强求,拿到赏银,咱就就分道扬镳!” 谢子枫心里一悸,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决明兄,你有没有听过朱雀七宿?” “朱雀七宿?”秋决明转着眼珠想了想,“可是很久前就在中州闹得很凶的那几个江湖散人?” “就是他们。”谢子枫说道,“他们无故焚烧代海寺,打伤寺内弟子,就连小秋秋的师父道衍爷爷都深受重伤。我们这一路就是循着他们的踪迹来的。实不相瞒,漕船被劫之事就是他们干的!那天的漫天大雾,也不是自然气象,而是三略中记载的奇阵——迷雾阵!” “嘶……”秋决明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朱雀七宿里的一个或者多个人现在就藏在东平,而且手里很可能就拿着鬼谷密卷三略兵书?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原本以为他们是想挑起漕帮和鬼谷两家的争斗,好从中渔利。”谢子枫有些不自信地说道,“不过现在看来,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止这些。就目前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东平郡守府、茯苓庄王家还有江都的宇文丞相都或多或少与这事有关。决明兄,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吗,暂时没有。”秋决明闭目凝想片刻,忽地轻声道,“小枫枫,你说在八公桥设下迷雾阵的,和在东平郡守府设下落魂阵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你是怀疑……骆寒?!”谢子枫讶然。 “嘘!隔墙有耳。”秋决明急忙捂住谢子枫的嘴,“别忘了,骆寒可是那丫头的姐夫呢。”秋决明想了想,忽然有些颓唐地躺了下去,“慕秋肯定早就想到这一层了,所以才坚持要去上门拜访。为什么在下总是比他慢一拍呢?” “决明兄……”谢子枫不知如何劝说,忽然想到道衍方丈讲过的一个故事,眼神一亮,“我听说蝴蝶和飞蛾都是化茧而生的,它们长相相近,习性也相近,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然而世人却都知道,奋身投火的是飞蛾,嬉游花丛的是蝴蝶。决明兄,你和小秋秋虽然处处相似,然而你们还是不同的,何必要处处与他相比呢?” “哈哈……”秋决明愣了愣神,忽然低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父亲,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决明兄?你怎么了?”谢子枫有些忐忑地问道,“我这故事说得不好么?” “小枫枫,你以后要是赚不到钱了,就到长安洛阳摆个说书摊吧!”秋决明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就把你听过的、遇到的奇闻轶事汇集成册,然后随意摘几则讲讲,估计打赏钱就够你花了!唔,在下给你的评书想了个挺有意思的名字。小枫枫你既然在洛水岸边长大,又总喜欢讲些莫名其妙的道理,你的评书就叫洛水诀,怎么样?” “你在说什么啊,决明兄?”谢子枫没能跟上秋决明的谈话节奏。 “哈哈,随意说说罢了。”秋决明背对着谢子枫,低声说道,“睡吧,睡吧……” 第一百零二节 水路尽处见梁山 六月二十四日,距离与漕帮约定的期限还有不到两天时间。(..tw无弹窗广告)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艘平底船儿行驶在芦苇荡中。船上坐着两男两女,正是谢子枫一行。此地已经在郓城东北十里之外,正是梁山脚下。这梁山地势险要,共有三关六寨,乃是东平郡内盗寇啸聚之处。周围又有水泊环绕,没有船只的话,飞鸟都会迷路。 谢子枫一行人自郓城匆匆而来,是为了上山寻找漕帮被劫的那批粮食。然而这一行人与濮阳来时又有不同,多了一个赭袍书生秋决明,一个翠衫少女王冉,却不见了王慕秋和李怡的身影。 秋决明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惫懒模样。因为李怡大小姐贪睡的缘故,李玥熬了一宿,此时困极而憩。一时间,只有谢子枫和王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王冉扯下一根芦苇杆,在水面随意拍打着。她原本想带着所有人都上梁山,但是今天大清早起来时,王慕秋和李怡已经先一步去东平郡守府了。想着王慕秋会和姐姐碰面,王冉的心情就变得糟糕起来。再加上旁边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夺走三哥宠爱的谢子枫,一个是巧言令色的秋决明,她心里拿定主意,一会儿要让他们吃点小亏。 谢子枫哪里知道少女的这些心事,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个表妹似乎对自己有成见,却以为这单纯是血缘太远的原故,因此愈发热切地问道:“表妹,这里离梁山还有多远啊?” 王冉本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这一路来,往往是他问了三个问题,她才敷衍地回答一个。然而她转念想到谢子枫一会吃亏的模样,心情又愉悦起来,于是展颜说道:“枫哥哥,你好心急哟!这里是梁山外的雁荡水泊,离大寨还有很远呢。你看见前面的石亭没?那里才是梁山的山门。” 鞋子枫闻言眺目,果然见到一座八角凉亭若隐若现。他点了点头,有些放松地欣赏起水泊风光来。 艄公缓缓地把船撑出芦苇荡,眼前顿时一片开阔,水色与天色接为一线,偶尔会有沙鸥自芦苇丛中惊起。浓郁的水灵之气弥漫在湖面上,观之心旷神怡,闻之陶然欲醉。小船就在这静谧的天光水色间行驶,只留下船橹划下的一串串波痕。 “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多少高堂名利客,都是当年放牛郎!” 忽然间,一阵山歌打破了这如画般的静美。只见一条走舸如梭般掠过,行出十几丈后,又折回头来,冲着谢子枫的这艘船直直撞来。谢子枫本已运起御气术戒备,但是见王冉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于是悄然收起术法。 眼看走舸距平底船只剩三丈远,那边船上忽地立起一个袒露半胸的精壮青年,只见他大喝一声,把一根长长的竹竿捅进湖底。竹竿本已被船速带得弯曲起来,然而那青年面色一沉,手中蓦然发力,它居然复归于直立,顺带把走舸固定在原地。这青年不经意间显露出不凡的力道,看得谢子枫惊羡不已。 “前面是生客,还是熟客?”青年双手叉腰,嘻嘻哈哈地吹着口哨,船上的划桨手们一边用船桨拍着侧舷,一边吆喝助威。 这话问得奇怪,不单是谢子枫,就连花钱雇来的艄公都不知如何应答。眼看青年面露疑惑之色,王冉轻巧地跳起来,拱手问道:“绛哥哥,连咱都认不出来了吗?” 王冉站起来时,青年已经看得真切。然而他仍然装模作样地把王冉打量了一番,这才恍然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茯苓庄的三小姐!我们水上讨生活的穷苦人,当不起三小姐如此称呼。” 在王冉黯然的目光中,青年清啸一声,纵身跳到谢子枫这条船上。百十斤重的汉子落在船中,居然轻若鸿雁,小船纹丝不动。谢子枫仔细观察这位青年,见他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是用料不匪。更令他感到惊奇的是,青年居然没有打着赤脚,而是踩着一双木屐。 “他绝不是穷苦的水上人家。听他口气,似乎对茯苓庄有所怨恚。”谢子枫心中有所明悟。 青年也不客气,自艄公手中夺来摇橹,一边摇着,一边问道:“三小姐,这几位不介绍下?” “在下谢子枫,有事要上山。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谢子枫见王冉脸色不好,主动介绍自己。 “哟,倒是个知书达礼的,比某些粗鲁的假小子强多了。”青年睨视众人,轻笑道,“在下王绛,幸会幸会!” 那青年似乎在等其他两人主动见礼。然而李玥犹自小寐,秋决明则闭上双目,摇头晃脑道:“可惜了,一首好好的青州小调,被你唱成了春闺怨曲。你口中虽然对高堂名利不屑一顾,然而心里却是无比期待的吧?心口不一,又怎能唱出这支曲子的韵味来?” “原来是个疯子!”青年讪笑一声,不再言语。 小船在他手里,比在艄公手里灵快了好几倍,那艘走舸则默契地跟在后面。可怜谢子枫晕船的毛病又犯了,软软地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青年没说什么,倒是王冉有些生气地剜了谢子枫一眼,似乎嫌他不够争气。 “三小姐,咱们水寨的规矩,你家四哥想必没跟你说过。”王绛嘿声说道,“若要过这雁荡水泊,需得给弟兄们留下点买酒钱才行。你茯苓庄财大气粗,上次送了一船精米上山。这次怎么也得来上百八十贯大钱才行啊!” “绛哥儿,你也好意思劫小姑娘的钱?不怕你媳妇回去罚你跪天井啊!”“这话说得可不对了,冉儿从小就立志做大丈夫,小姑娘这三个字可不能用在她身上。”“什么冉儿,那是琅琊王家的嫡女,你叫得这么亲热,人家可不喜欢!” 走舸上的桨手高声喧哗,听得王冉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谢子枫从王绛的姓氏中隐约猜到这青年有可能也是王家的人,但是此时听来,这帮王姓子弟似乎和茯苓庄不太对路。 王绛只是占占口头上的便宜,并没有真心想要从谢子枫他们身上抢些酒钱。他嗤笑一声,转身就要开船。然而他却低估了王冉的倔强,只见少女从胸前摸出王慕秋的那枚印鉴砸出去,咬牙说道:“这个东西,绛哥哥觉得能值几个钱?” 青年本是一副戏谑之色,然而看清楚印鉴上的那个“绍”字后,面色忽然一变。他猛地丢下手中摇橹,一把抓住王冉,眼色泛红:“这,这印鉴是哪儿来的?是张须陀那个狗贼给你的吗?” 小船没了舵手,顿时在河心打起了转转。那群桨手见小船左晃右摆,急忙把走舸靠在小船边上,帮它稳定住身形。其中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打趣道:“绛哥儿,三小姐可是你从妹,这定情信物万万不能收啊!” 两个当事人却丝毫没有半分戏谑。王冉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痛,看着王绛那痛苦的神色,心里不知是得意还是哀悯。 “我三哥足智多谋,怎会落到朝廷手中?这印鉴就是他交给我的!”少女提起王慕秋,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这种发自内心的敬慕,看得谢子枫心头一动。 “要是有人能这样想着我,敬着我,护着我,小爷这辈子也知足了。”谢子枫正分神间,却听王绛惊喜道:“三哥他还活着?他没有死?哈哈哈!兄弟们,你们听见没?我三哥他没有死!我就知道,区区一个张须陀,是捉不到他的!” “三哥,三哥是谁?”方才那个少年犹自茫然,却听身边一个稍长的青年欢叫道,“真的吗?小五,你不会是天天念叨着绍哥儿,念叨魔怔了吧?” 王绛也不废话,直接把印鉴往走舸上一抛,顿时被一个桨手接住。他死死地盯着印鉴看了一会,忽然失声哭道:“是三哥……是他。他果然没有死……原来三叔说的都是真的!” “我那老不死的爹爹……”王绛叹了口气,眼睛也有些湿润,“他等这个消息,已经等了足足五年了……” 在知道王慕秋还活着的消息后,所有人神色都变得激动起来。就连王绛,也放下了对王冉的疏远,兴高采烈地摇着船橹,高声唱到:“芦苇这边是故乡,芦苇那边是汪洋。隔山隔水遥相望,牧童相和在远方。” 一众桨手齐声应和着催动走舸,两只船儿如飞梭一般,直往山脚下的码头而去。 “唔,这首歌儿倒是曲由心生,虽然五音不准,但是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味道。”秋决明依旧慵懒地平躺在船里,不过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赞许。 “表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是从兄妹的话,梁山上那位岂不是你的亲伯伯?”谢子枫忍不住插言问道。 王冉心情不错,点头笑道:“对呀!要不然,我四哥怎会平白无故把粮食送上山?这山寨的主人,就是我家三伯呀!” “咳咳,微微。三哥他在哪里?他知道我爹爹和你爹爹的事情了吗?”借着高扬的歌声,王绛有些扭捏地唤起了王冉的乳名。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不过他以三哥的智谋,早就猜到了吧?”王冉说到这里,脸上忽然浮起一丝阴霾,“绛哥哥,三哥他去了郡守府,我怕他会遇到姐姐……” “什么?!”王绛脸色一变,“他知道轩儿姐的身份了吗?” “还没有……”王冉担忧道,“姐姐她不让我说的。你说三哥要是知道我爹爹把轩儿姐嫁到郡守府,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哼,你去问你爹爹吧!”王绛掩饰不住心头的怒意,“他做的孽,他自己看着办!” 说完这句,王绛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在众船手异样的眼光中狠命地摇着船橹,小船儿飞一般地划过湖面,停到了八角凉亭旁的一处码头上。 “你带着客人上山去找我爹爹吧。”王绛跳上走舸,摆手示意桨手开船,“你要是心里实在不安,就问问我爹。或许他能出点主意。” 走舸瞬间开出一箭之地,桨手们似乎感知到王绛的心情,大气都不敢出。方才还热闹欢畅的水泊又复归于平静,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谢子枫轻轻唤醒李玥,纵身跳下船来。他一面贪恋着脚踏实地的感觉,一面眺目而望。只见一座古朴的亭子矗立在前面几十步处。亭上悬着一个紫檀木做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断金亭。 “湖光空溟掩尘喧,水路尽处是梁山。”谢子枫勉强压下心头如麻的思绪,朗声问道,“表妹,这里就是梁山了吧?” 第一百零三节 断金亭中乐赌事 断金亭,顾名思义就是众山贼们坐地分赃的地方。梁山有三关五寨,小径错综复杂,前后唯有两条路可以直上主寨,这断金亭恰好横亘在前山,堪堪卡住了通往主寨的大路。 王冉本是一脸忧色,不过看到亭中站着一人,立马欢叫一声,飞奔进去。众人皆是初来乍到,唯恐坏了水寨规矩,只好跟着入亭。 甫一进来,就看到王冉扯着那人的袖子,嗔怒道:“六哥,五哥他方才欺负我了!” 那人长相与方才走舸上的王绛有几分相似,不过却不似他那般精壮洒脱。他体态微胖,衣着素净,有些惶急地叫道:“小五怎么能欺负微微!哥哥定要替你出一口气。”他低头往外走,正好与谢子枫碰了个正着。 “微微,这些人是谁?是你的朋友吗?”他有些不确定地回过头去,却见王冉对他皱皱眉,又使了个颜色,示意他给面前这小书生一点苦头。他对这幼妹极为宠溺,也不问原因,转身恶声说道,“喂,你是哪条道上的?知道这里的规矩么?” 谢子枫一头雾水,有心想要王冉出面引见,却见少女侧坐在亭子边上,头枕着柱子往外张望,显然是不打算介绍了。这一路来,谢子枫屡被她冷落,心里倒也不以为奇。他恭声说道:“这位兄台,在下谢子枫,与几位朋友自郓城来,想要拜见贵寨首领。” 青年见谢子枫一脸诚恳,准备好的词儿顿时噎在嘴里。他有些难受地吞了口唾沫,又觉得自己这动作与谢子枫那儒雅风度相比,实在是不堪入目,居然闹了个大红脸。他有些讪讪地拱手回道:“好说好说,在下王绪,是这前山巡防使。” 谢子枫自从昨夜被秋决明拉着往郡守府走了一遭后,于察言观色上有些领悟。他听王冉称呼其为“六哥”,又听他自称“王绪”,心里确定了这青年的身份。然而“巡防使”的称谓的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巡防使一职乃是皇帝陛下所设,是正儿八经的大隋军职。此时在山寨中听到这个称谓,显然不是朝廷委派的了。看来这未曾谋面的“三舅”,也曾是义军中人。 王绪心里本有些自惭形秽,此时见谢子枫矜持不语,还以为面前这公子瞧不起自己,心头掠过一丝怒意。他好胜心起,轻哼道:“好叫公子知晓,要上山寨也不难,须得留下见面礼才行。” 谢子枫听了这话,愕然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这一路行来,已经遇到两个讨要见面礼的,而且听他们的姓名称呼,极有可能是亲兄弟。这王家的人,果然生来就有做窃贼做强盗的天赋。他这一笑不打紧,王绪的脸立马气得酱紫,一掌拍在亭柱上,震得整个亭子都晃了一下。 “好大的力气!”谢子枫心里一惊,不知眼前这位“六表哥”犯了什么毛病,正要致歉,却见一直恹恹欲睡的李玥蹭的窜到他身前,掣着长剑冷哼道:“我这剑是五十文买的,你有本事来拿吗?” 李玥常年修炼琴歌,水系灵力自然浸润着她的身体,此时被王绪搅了困意,更是含怒出手,整个亭子的温度都跟着降了许多。 王绪主管前山事务,又常年在断金亭迎来送往,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此时他心中暗怕,脸上却毫无惧色,梗着脖子说道:“你敢给我,我就敢拿!” 李玥轻蔑一笑,将灵力注入长剑中。那剑顿时有了生机,嗡鸣着往王绪面门前缓缓刺去。王绪认得这是栖霞山气灵宗的术法,心中暗暗把王冉这个惹事精骂得狗血喷头,口中讪笑道:“女侠慢来慢来!我与你们栖霞山七月师太有过一面之缘,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请女侠收了神通吧!” 李玥心里第一敬重的是她的义父李密,第二敬重的就是师父柳七月。此时见王绪喊出恩师的名号,只好收回术法,抱着剑匣坐在王冉的身边。王冉小姑娘一直以为众人身法平平,不然也不会被她四哥轻易捉进茯苓庄,方才见了李玥的一手高明道术,这才收了小觑之心。 她这边噤若寒蝉暂且不提,却说王绪见谢子枫迈步上前,心里更是鼓点大作,颤声道:“少,少侠……” 谢子枫并没有要教训他的意思。他疏于江湖经验,关于山寨的事情,除了从史书中觅得只言片语外,大部分都是听王慕秋说的。按王慕秋的说法,山寨上的人大都是苦于朝廷暴政的良民,他们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值得尊重。(..tw好看的小说)少年望着李玥轻呵道:“师妹,这些山寨义士,必须以礼相交,以诚相待才是。”转而向王绪抱歉道:“六哥,我等诚心拜山,还望六哥行个方便。” 谢子枫这话一出口,秋决明便忍不住笑了出来。李玥倒是无甚感觉,她旁边的王冉却长大了嘴巴,暗付天下怎会有这等迂腐的人? 场中最为开心的莫过于王绪了,他自觉逃过一劫,倒忽略了谢子枫话中的“六哥”二字,矜持道:“唔,公子果然明理。看你们的打扮,也不像是有钱人家。我这里还有条规矩,只要能赢了我设的赌局,就告诉你们上山的路。” “小枫枫,何必与他多费唇舌。在下见他拳脚稀松,你只需使出坠星术,保管打得他哭爹喊娘,服服帖帖。”秋决明有些戏谑地看着王绪。 “这个,这个……”王绪心头一颤,正要认输求饶,却听谢子枫正色道:“行走江湖,交心第一。我就与他赌一局。若是小秋秋在这里,想必也会这么做的。” 秋决明神色一动,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倒是李玥的星眸亮了一下,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王冉把这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纳罕。论年龄,秋决明最长;论道术,李玥最强。然而一路行来,他们竟然隐隐以谢子枫为首,而且并无怨言。小姑娘打定主意,要看看谢子枫究竟有什么本事。 王绪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从袖中摸出一个碗大的木盅,又摸出六枚桃木骰子,齐齐摆在石桌上。 “我这赌法很简单,我随意把几枚骰子扔进木盅,公子只需猜木盅里骰子的数目即可。”王绪说起这些,倒是一扫之前唯唯诺诺的形象,侃侃而谈,“三局二胜,公子可要热热手?” 谢子枫用手将每个骰子都摸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王绪面色凝重,以长袖遮掩,飞快地挑了几枚骰子扔进木盅中,舒了口气,笑道:“公子请猜!” 谢子枫把手放在木盅上,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是五个?” 王绪也不多言,揭开蛊盖,里面却齐齐整整地摆着六枚骰子。王绪偷偷地看着谢子枫的脸色,生怕这位摸不清道行的公子哥儿会暴起发难,谁知谢子枫微微有些犯难,涩声说道:“王兄请设局,小弟勉力一试。” “天底下还有如此愚笨之人?”王绪有些搞不清状况,硬着头皮又来了一次。选好骰子后,谢子枫又把手轻轻按在木盅上,略一思付,轻声说道:“三枚!” 王绪当然知道木盅里骰子正好是三枚,他好胜心起,把对谢子枫的畏惧抛到一边,又开了一局。这一次,谢子枫又猜对了数目。 他还要摆第三局,却听秋决明嗤笑道:“说好了三局两胜,我兄弟已经赢了两局,还用再比吗?” 王绪这一手赌术,乃是千门中的技艺,手速之快,据说连崂山太清宗的明微道长都自承看不清楚。他不信谢子枫的道行能高过修炼四五十年的道门巨擘,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嚷嚷道:“我不服!这一定是运气!” 王绪在断金亭里耍赖撒泼,就连王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谢子枫看着他,不由又想起王慕秋来,莞尔一笑:“王兄勿恼,小弟这两次并不是靠运气,而是自有手段。”见王绪不相信,他耐心解释道:“小弟略通御气术,提前在骰子上加了灵气。无论王兄如何变化,只要让我把手放在木盅上,我就能感知到里面骰子的数目。不过这手法是小弟第一次用,因此头一次并没有猜准。” “原来是这样……”听谢子枫揭破个中手段,王绪恍然大悟,“不用靠眼睛,而是靠感知,明微道长也没想到这一层啊!”他这人好赌,深知赌场中,每个人都会把自家手段藏得严严实实,即使出千也要矢口否认,哪里遇到像谢子枫这样大大方方承认,又毫无遮掩地道破的人? 王绪认真地打量着谢子枫,忽然做了个揖,指着山路说道:“这条路往上直走,在第一个三岔口左转,第二个三岔口右转,便可到山寨前门。公子只需报上我王绪的名字,那里自有人迎接。几位先走,我有些话要和小妹说。” 谢子枫与李玥、秋决明对视一眼,点头出亭,慢慢上山。王绪这厢却扯着王冉埋怨道:“微微,下次要让六哥替你出气,也得挑点软柿子呀。六哥今天丢人可丢大发了。” 王冉也有些始料未及,然而她个性好强,执拗道:“六哥你明明有更高明的手段,却非要设那么简单的局。你要是与他比点数,他的御气术不就没用了?” 王绪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你道六哥真的输在技艺上了?六哥是输在气度上了。旁边那两人且不去说,单就那位公子,智珠在握又胸怀坦荡,倒让六哥想起一个人来。” “谁?”王冉气呼呼地问道。 “王绍!”王绪看着错愕的王冉,缓缓说道,“你不会忘了三哥了吧?这位公子行事说话虽然与三哥大相径庭,然而我却好像能从他身上看到三哥的影子。这种玄玄乎乎的感觉,赌术中称为‘直觉’。微微,你怎么了?” 王冉的内心此时骤起微澜,这话拨动了小姑娘的心思,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会不自觉地讨厌谢子枫了。因为五年后与三哥王慕秋重逢后,她有些失望地发现王慕秋不再是她印象中那个温文从容的三哥,而谢子枫的言谈举止间却隐隐有三哥昔日的模样。她本能地排斥与三哥相似的人,因此连这位初次见面的小表哥也讨厌上了。 想通了这一层,小姑娘望向谢子枫的目光就有些异样了。她也没听清楚王绪剩下的话,更忘了把三哥回来的事情告诉他,飞奔着追上谢子枫,故作洒脱地说道:“枫哥哥,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一手啊!” “表妹过誉了!”谢子枫淡然一笑,转身看着恹恹的李玥关切道,“师妹,你没事吧?以后这种熬夜的活儿,还是交给我们男儿做吧。” 李玥抿嘴不语,然而脚步却轻快了许多。王冉见他们三人似有默契地往山上而行,自己却游离在外,一种叫做“孤寂”的感觉头一次浮上心头。 “表妹,发什么呆呢?时候不早啦!” 王冉看着在前面招手的谢子枫,忽然露齿一笑,大声应道:“来了!” 第一百零四节 虎头峰上认嫡亲 几人得了王绪的指点,又有来过这里的王冉在旁参谋,很快就到了山寨门前。.tw[]那里的喽啰们早已听到断金亭传来的鸣镝声,知道有客上山,忙不迭地打开了寨门。这些喽啰里恰有一个是王家子弟,认得是茯苓庄的三小姐,忙带着几人直上主峰。 这名王家子弟话极多,一路上竟然把梁山水寨的结构介绍了个遍。谢子枫几人认真听着,才知道梁山水寨是王家三房王茯这一支的聚居之处。水寨分前后二门,前门就是众人来时经过的寨门,后门则通过石碣亭码头与杏花村隔湖相望。王家大部分女眷都安置在杏花村里。雁荡水泊内藏着王家的船只,来往游弋,可以第一时间向山上传递讯息,也可用来狙击对头,保护大寨与杏花村。 梁山号称三关八寨,地势险要,有三道关隘分列前后,将整个大寨遮蔽得严严实实。八寨依山而设,或藏金银,或锻铁器,或练新丁,不一而足。这八寨中,又以主寨聚义厅最为重要。聚义厅坐落在梁山主峰,是王家平日决断事务之处,地势并不是太高。据这王家子弟所言,在聚义厅外可以俯视整个水泊。 众人听他讲着梁山的地势形胜,倒也不觉行路艰辛,很快就到了聚义厅外。这聚义厅看起来不大,门外立着一根腿粗的楠木桩,最上头挑着一面“王”字大纛,迎风猎猎。引路的子弟示意众人稍候,寻了门口的一个护卫问道:“寨主他现在能见客否?” 护卫显然与他相熟,苦笑着说道:“老爷子刚刚发了一阵脾气,现在进去,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们在外面说什么,欺负老夫听不见吗?”一位短髯老者大步而出,先把二人训斥了几句,然后急急火火地向谢子枫这边望过来。 这老者相貌与茯苓庄的主人王苓极为相像,然而精神与样貌看起来都要比王苓年轻许多。他嗓音洪亮,出气粗重,哈哈笑道:“冉儿,你可有一阵子没来看三伯了!” 王冉一直是一幅大大咧咧的样子,此时却有些胆怯地往众人身后藏。那老者见王冉如此,眼眸中划过一丝酸楚,抖擞精神往他们这里走来。 “唔,都是少年人呢。老夫平生最喜欢与年轻人相处,觉得自己也会跟着年轻起来。”老者毫不客气地拍打着秋决明的肩膀,疼得秋决明呲牙咧嘴,“老夫就是这梁山的强盗头子王茯。这位后生,老夫该怎么称呼你啊?” “秋决明,老丈叫在下小秋就行。”秋决明颤声说道,“老丈神功盖世,在下承受不住。” “哦哈哈哈!”王茯有些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来,毫无愧疚地说道,“小秋啊,你这身子骨有些弱了!要不要在这里多呆些时日,让老夫好好调教调教?”他见秋决明口中唯唯,又开怀道:“小秋脸皮还挺薄,你们看他还害羞了!” 秋决明很少遇到这种不循礼数的主人,一时大为尴尬。好在王茯把注意力转向了李玥,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小姑娘生得真不错,可曾婚配?老夫有两个不肖子,小的那个还没有媳妇,你要不要试试?”王茯口无遮拦,李玥听得又羞又恼。若不是看他是位老人,以她清冷的性子,不是举剑相迎,就是转身而走。她偷看了一眼谢子枫,见少年对她做了个消气的手势,心里一暖,拱手应道:“栖霞山李玥,拜见王老寨主。” “原来是柳七月的徒弟……”王茯忽然打了个冷颤,“啊哈哈,老夫方才说过些什么话?怎么全都不记得了?”他把目光转向最边上的谢子枫,眉毛忽然攢到一处,自言自语道:“奇怪了,这少年看起来好面善吶!” 王茯扶着下巴寻思了一阵,忽然又直勾勾地盯着谢子枫,如是再三。那带路的王家子弟和护卫熟悉这位老寨主的脾性,交头接耳道:“看这情形,寨主又要发癫了……”“这少年真是可怜,刚上山就撞上这么一出。” 谢子枫也有些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见礼道:“荥阳谢子枫,见过王寨主。” “不要打扰老夫思考问题!”王茯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讶声问道,“你也姓谢?可认识一个叫谢昌的小子?” “老寨主也认识我家老爹?”谢子枫也有些讶异。 “什么老寨主老寨主的!你这小子忒滑头,这称呼是觉得老夫年老体衰吗?”王茯有些暴躁地在原地转着圈儿,看得众人莫名惊诧。他骂了一阵,忽地停下了脚步,双目已然赤红,“小滑头,见了你舅舅,还不磕头行礼?” “磕头……行礼?”谢子枫有些迟疑地把这两个词重复了一遍,忽然面色大变。只见他双膝着地,结结实实地给王茯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时,前额已沾满了泥土。 少年望着王茯,忘记了起身,抖抖索索地叫了声:“三舅!” “唉呀!原以为你跟你老子一样是个小滑头,没想到却是个老实胚子。”王茯急忙把谢子枫扶起来,语无伦次地说道,“老夫叫你磕头,你就真磕啊?要是让菱妹知道老夫欺负她的孩儿,这梁山水寨从此就不得安生了。” 他一手拉着谢子枫,一手招呼众人道:“来来来,进屋说话!” 众人跟着他进了聚义厅,分宾主坐好。王茯扯着谢子枫的手,端详了好一阵才放他入座,口中兀自得意道:“小子,你生得如此清秀,可都是我菱妹的功劳!你可不知道,谢昌那小子长得獐头鼠目,实在是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谢子枫见他如此贬低老爹,心里有些不服,然而贬低老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舅舅,这笔糊涂账,少年不想算,也不愿意算。他低下头,静静地品尝着这股久违的亲情。 王茯坐在主座上,全然没有一寨之主的风范,反而如毛躁少年一般,一会手舞足蹈,一会骂骂咧咧。在他的言语里,谢昌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而谢子枫的母亲王菱则是天下最美的少女。 “枫儿,不是舅舅胡诌。我二叔王通离开青州的时候,你老子只不过是他新收的一个弟子,你娘却是我们王家最出众的姑娘。谁知去了太原没过久,你老子就拐了你娘跑回了荥阳。这小子就是流氓,无赖!”王茯口中骂着,眼泪却扑簌地落了下来,“谢昌,你这天下第一号大滑头!你娶了我菱妹,就该好好在家呆着,去什么长安做什么官?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进了朝廷就变成了天下第一号傻瓜,惹恼了皇帝,屈死在狱中!你知不知道,菱妹为了你们谢家吃了多少苦!” 王茯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看得谢子枫心里一揪一揪的。他从王茯的话里听到的不是抱怨,而是最深沉的牵挂与不甘。谢子枫并不了解王茯这个人,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只需知道面前这人是老娘的哥哥,自己的舅舅,就足够了。 王茯又骂了一会,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拾收拾衣服,正色道:“枫儿,冉儿,你们大老远上梁山,到底所为何事?” 谢子枫本想多打听些老爹和老娘的事情,然而此时被王茯问起,只有收拾情怀,沉声问道:“王寨主,我们接了漕帮的悬赏令,追查六月十五失踪的漕船一事。漕船已经找到,然而船上的粮食却不翼而飞。我们听说这批粮食被人送上了梁山,故而冒昧求证。寨主对此有何说法?” “这小子有点谢昌的样子,跟你舅舅也搞公私分明。”王茯指着谢子枫笑骂道,“前几日,老四家的小子的确送了几车粮食上山,不过他可没说这批粮食的来路。” 谢子枫心头一动,试探问道:“舅舅可知道,这批粮食是江都行宫的御粮?” “什么!是给皇帝陛下吃的?”王茯拍腿痛声道,“唉,几年不见,老四家的小子还是这么不长进!老夫这里就缺那么点粮食?这批粮食就应该送到江都去嘛!” 在座众人对大隋、对皇帝陛下都没有什么好感,此时听王茯言语里居然有些媚上之意,皆有些失望。 然而王茯话头一转,叹惜道:“我要是老四家的小子,就给这船粮食里下点药,说不定这会已经进了杨广老儿的肚子了,可惜呀,可惜!” 王茯的话里毫不掩饰对皇帝陛下的憎恨,众人见他言之凿凿,不知他是真想这么干,还是假作试探。王茯这人唠叨起来,倒是和褚遂良有些相似。难怪刚才引众人上山的王家子弟一路絮絮叨叨,原来是受了寨主的影响。 他大概骂得有些口干,拍着桌子叫道:“人呢?没看见老夫这里招呼亲戚呢?还不上茶?” 门外侍候的护卫一直侧耳听着里面,听了这话,急忙跑去提了一壶水进来,给每人倒上一杯。 王茯看着碗里的清水,皱眉道:“茶呢?我大梁山就是用水招呼人的吗?” 护卫垂手唯唯道:“寨主,咱们一不打家劫舍,二不设关立卡,一文钱的进项都没。这偌大的山寨,啥都没有,就是不缺水。” “好小子,老夫听出来了!”王茯气急而笑,“才吃了几顿老四家的米,就想替老四家说话了?你也是王家人,难道忘了我们与朝廷之间的血海深仇了?难道忘了我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梁山的子弟们吃他家的一粒米!” “老三,你这又是何苦呢……”一个苍老的声音伴着咳嗽声越传越近,“我们这一辈的恩怨,何必要迁怒到小辈头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从来就没做过什么正事。不过能想着把粮食送给他三伯,有点像我王苓的种!” 王茯愣了一下,忽然起身怒喝道:“谁,是谁把这人放进来的?难道忘了我水寨的规矩了!” “老三,几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性急。”说话间,灰发驼背的王苓已经迈进聚义厅。他双手背在身后,用浑浊的双眼打量着厅中众人。在他目光的扫视下,王冉的身子不由往暗处缩了几分,弱弱地叫了声“爹爹”。 王苓没有理会暴跳如雷的王茯,反而缓缓走到谢子枫身前,叹息道:“好孩子,如果可能的话,四舅多么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和琅琊王家有所交集啊!” 第一百零五节 聚义厅内说往昔 “放你娘的臭屁!”王茯破口大骂,“你这老鳖,不老老实实缩在你那小庄子里,跑到老夫这里做什么?老夫告诉你,枫儿是菱妹的儿子,身上有我王家一半的血统。[..tw超多好看小说]不管你认不认,他就是我琅琊王家的人!” “呵呵,老三,琅琊王家如今在我这老鳖手里四分五裂。一支龟缩在郓城郊外的茯苓庄里,奴颜屈膝,阿谀朝廷。一支藏在梁山水泊上,聚啸山林,生计日蹙。这样的王家,能给这孩子带来什么?” “那是你这老鳖稀松脓包!如果不是你当年出卖大哥,投降朝廷,义军怎么会失败,大哥又怎么会死?不过这几年,你过得想必也并不舒服吧。看你这一头灰发,为了逢迎官差,没少花心思吧?” 王苓淡淡一笑,“老三,你真以为是我一手颠覆了义军?我王苓要真有这个手段,早就入主尚书台了!你也不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大哥他急功近利,太想做皇帝。义军是靠着平民而起,他却非要重用世家,贬低寒门。绍儿那么年轻,就让他统领最精锐的左帅;你这么暴躁严苛的人,却让你监管粮草。他这么做的后果如何?绍儿难以服众,最终造成左营哗变。你苛责属下,逼得他们纵火焚粮!” “你住口!义军在青州浴血奋战的时候,你这老鳖不但不追随大哥,反而带着琅琊王家的人作壁上观。眼看战事失礼,你却毫无顾忌地投靠了隋朝!若不是你向张须陀告密,他怎么能找到大哥的藏身之处?”王茯摸着胸口剧烈颤动。 “三哥,你们兄弟五年不见,难道见面就要争吵?”王苓伸手在谢子枫头上摸了摸,径自朝王茯走去,“我这次上山,是为了纶儿送上山的那批御粮来的。” “好啊,来收账了!”王茯冷笑连连,“儿子卖好,老子讨债,你父子这出双簧唱得有些蹩脚呀!老夫告诉你,我梁山今年生意困顿不假,但是琅琊王家的子孙,宁可站着死,也不愿吃嗟来之食!三日后,老夫自当把粮食送还给你们!来人,送客!” 周围的护卫脸露犹豫之色,站着没有动弹。王茯心头火起,冷笑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不愿送客,那就由老夫亲自动手了!”说完,长袖拂过食案,整个人横着朝王苓掠过来。王苓轻咳一声,双脚稳稳分立,右手在胸前抱了一个圆,左手自右臂下伸出,整个人不动如山。 “孩子,你看清楚了。我这一式名叫月上东山,一攻一捉,攻守兼备,无论他来意如何,也无法寻得任何破绽。”谢子枫的脑海里忽然响起王苓的声音,然而他却并未看到王苓开口。他朝周围望去,发现其他人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句话,心知这必定又是某种传音术法了。 然而王茯性烈如火,岂会像他人一般寻找破绽?只见他大喝一声,袖子如蛇一般绕着王苓的右臂盘旋,似是要将它捆作一团。王苓不慌不忙,左手仍伺机而动,右臂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转到身后。王茯收力未及,整个人连同袖子一起,被他扯得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式叫做反挥琵琶,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王苓的声音又一次在谢子枫脑海里响起,不过这一次比上次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凝重。果然,话音刚落,王苓一直不动的左手忽然发力,反手向王茯的胸前击去。此时王茯人尚未落地,长袖被王苓的右臂缠住,反而牵累了他的行动。 王茯脸上毫无惊容,反而兴奋地大叫一声:“来得好!”只见他须发微张,长袖忽然化柔为刚,如一根铁棍一般直直地杵在他与王苓之间。如此一来,他竟然在霎那间借着王苓的右臂,稳住了下坠的身形!只听他怒喝一声,长袖寸寸绽开,两道金光隐在其中,直奔王苓的面门而来。 谢子枫睁大了双眼,仍然跟不上金光的速度。然而王苓的反应比他快了百倍,左臂瞬间匪夷所思地往回一缩,左手缓缓地在面门前幻出几个指印,正好将两道金光生生接住。直到这时,谢子枫才看清楚,那两道金光原来是两枚五铢钱。 “老三,多年不见,你这袖中乾坤术怎地只剩下这点威力了?”王苓闭目轻叹,不怒不喜。 王茯借着这个机会重新飞回主座,忿然叹惜道:“老夫右手若还在,早戳瞎了你这老鳖的双目了!” “什么?老三,这是怎么回事?”王苓忽然睁开双目,浑浊的双眸中迸出一丝精光,“是谁取走了你的右手?!” “干你屁事!”王茯轻蔑一笑,“要打就打,不打就滚!我这梁山可不是你养老的地方。” “王微微,你很早前就瞒着我偷偷上山了。你老实告诉我,你三伯的右手是怎么回事?否则,休怪我家法伺候!”王苓目光如箭般朝角落里的王冉射去,声音清冷而威严。 “王老四,你就会在自家人面前显摆你族长的威风是吧?”王茯冷笑道,“这手是老夫自己砍的,它嗜赌成性,误了义军大事,老夫早就看它不顺眼了。” “王微微,你是跟我一起回去,还是自个留下?”王苓转过身去,慢慢往厅外而行。他似乎并不想知道王冉的回答,挥了挥手,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了。“三哥,我茯苓庄已经为漕帮备好足量粮食。你若是想要的话,我随时在庄里恭候!” “这老鳖……”王茯恨恨地骂了一句,忽然看到王冉脸上的两行清泪,唬了一跳,讪讪道,“微微,哦不对,冉儿,三伯一时着急,骂了你爹爹,你莫哭啊!枫儿,快劝劝你表妹。” 谢子枫头大如斗,这刚认识的表妹脾气古怪,性子倔强,如何会听他的话?然而长者命,不敢违。他硬着头皮呐声道:“表妹,看着至亲争斗,心里难过是一定的。不过你这么聪明好胜的人,怎么能躲在这里哭呢?你应该振作起来,想办法调解他们二位的矛盾啊!” “呸!老夫与王苓势不两立!”王茯侧着耳朵偷听,见谢子枫这么劝说,忍不住啐了一口。 “枫哥哥,我行么?”王冉停止了抽泣,楚楚可怜地看着谢子枫。 “呃,我对你不太了解……”谢子枫这是第二次见到王冉露出少女模样,上一次是对王慕秋的,他并没有什么感觉。然而这一次,两人目光直直对视,谢子枫忽然就口不择言了,“那个,表妹你在我的印象中,是霸道、蛮横的一个人。哦不对,你柔中带刚,极有主见,一定行的!” “你会帮我么?”王冉眼中露出一丝急切。 “会的。这不单是你的家事,也是小秋秋的家事。”谢子枫偷偷地看了原地转圈的王茯一眼,心里又添了一句,“这也是我谢子枫的家事。” “这可是你说得哟!要是不帮咱,咱就叫三哥打你屁股!”王冉擦了把眼泪,往衣服上一抹,跟没事人一样坐了回去。 “冉儿,我们这一辈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王茯重重地坐下,话音里透着一股凄凉,“有些事情,还是等我们都死了,找大哥理论吧!”他见厅中气氛有些沉重,忽地大笑道,“不提这些陈年旧事了!冉儿,枫儿还有两位后生姑娘,漕粮的事情,我梁山认了。三日后,自有粮食送到漕帮手中。你们这下可以回漕帮复命了吧?” 见谢子枫面露难色,秋决明心里叹了口气,拱手道:“老丈,漕帮的约期明日即止,你看能不能提前两天……” “这……”王茯有些凄凉地笑道,“实不相瞒,梁山最近的确生计艰难。老夫与王家不服王苓的人固守在此,一不打家劫舍,二不图财害命,只与官府做对。这些年,我们杀赃官,抢府库,才勉强维持住偌大的山寨。然而自从去年冬天,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到了东平,我们的生意就没法做了。现如今,粮库里是空空如也……甭说是三天,就是三十天也弄不齐粮食啊……” 众人没想到偌大一个梁山,居然已经要到了断炊的地步,齐齐倒吸了口气。 “既然这样,老丈何不先从茯苓庄借粮,日后徐徐还之?”秋决明劝道,“只是借,又不是不还,老丈何必拘泥于江湖恩怨?” “不可能!”王茯须发倒立,“老夫宁死也不求王苓帮忙!你们等着,老夫这就点齐山上精壮,把东平郡的官仓劫了!若是遇到张须陀,正好一起宰了,给我大哥报仇!” “老丈不可!”秋决明伸手拦道,“在下听说张须陀手下有一营,名曰八风营,乃是天下少有的精锐之师。老丈不可莽撞,连累了子弟。”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老夫去求王老四吗?”王茯仰天长叹,眼泪打湿了胡须,“你们可知道,老夫的大哥,就是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啊!他还想要我侄儿王绍的命,若不是老夫提前察觉,他手上可又要多了一条人命了!如此无情无义的人,叫老夫怎么向他低头!” “爹爹他,他不是这样的人!”王冉急得又哭了出来。 “舅舅不必勉强自己,表妹也不要哭了。”谢子枫忽然起身喟叹道,“子枫才疏学浅,四日之内实在找不到漕粮。决明兄,师妹,我们与漕帮的约定,就此作废!” “小枫枫,你可想好了?”秋决明破天荒地没有嚷嚷起来,反而冷静地问道,“即使梁山筹不到粮食,茯苓庄那里也已经答应按时交粮了。我们只需将实情告诉漕帮,这一千两赏金就唾手可得。” “决明兄,茯苓庄怎么做,是茯苓庄的事。我们明知事情真相,就不能冒领赏金。”谢子枫看着秋决明,有些犹豫道,“当然,如果决明兄实在想要这笔赏金,小弟绝不阻拦……” “你把秋决明看成什么人了?”秋决明怒喝一句,忽地挤出一张哭丧脸来,“在下在漕帮面前已经失了信誉,要是一个人去,肯定会被姓沐的还有姓陆的打死的!” “噢呀噢呀!”谢子枫心里一暖,转头看着李玥,“师妹呢?” “我们本就志不在此,何必纠结?”李玥微微一笑。 “舅舅,漕帮的事情,外甥自有主意。”谢子枫沉声说道,“不过若有借助之处,还望舅舅支持。” “啊?好好……”王茯怔怔地看着谢子枫,喃喃自语道,“像,真是太像了……” 第一百零六节 舅甥促膝忆故人 与漕帮约定之事,谢子枫在征求秋决明和李玥的意见之后,决定替梁山瞒下这批粮食。至于如何应对明日与沐时的会面,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能不能行,还要等到与王慕秋和李怡二人汇合之后再议。 王茯心情显然不会太好,毕竟山寨如今吃的正是茯苓庄送来的粮食。他虽然感激这初次见面的外甥的好意,内心却琢磨着如何筹集粮食,绝了王苓的恩惠。王冉有心想要让三伯与自家爹爹和好,但是踌躇再三,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挑了一个话题说道:“三伯,三哥到东平了。” “唔,老夫早已猜到一二。”王茯并无惊讶之情,拂须说道,“绍儿是我安排去荥阳投奔菱妹的。自那以后,我每年都要派人偷偷潜往荥阳打探情况。三年前,菱妹病逝,我本想接绍儿和枫儿来梁山,然而彼时我们根基未稳,故而作罢。这几年,山寨光景又一直不好,远不如荥阳那边自在,接人这事就一直耽搁了。” 王茯看着谢子枫有些惊讶的眼神,笑道:“老夫唯一欣慰的事,就是看到枫儿和绍儿这两兄弟感情亲密,远胜老夫这一代人。有枫儿处,必有绍儿。有绍儿处,也定有枫儿。今天既然见了枫儿,那绍儿肯定就在附近了。他人呢?” “回舅舅的话,秋哥他今天没有上山。他去东平郡守府拜见骆寒骆府君了。”谢子枫恭敬答道。 “去见骆寒了?”王茯蹙眉道,“绍儿他可知骆府女主人是谁?” “三哥走得太急,咱还没来得及说。”王冉急急说道,“三伯,要是让三哥知道我爹爹把轩儿姐嫁给了骆寒,他会不会生气?” “哼!你爹那个老糊涂蛋,嫁谁不好,非要嫁轩儿!”王茯向满脸疑惑的众人解释道,“冉儿所说的轩儿,不是别人,正是绍儿以前在青州王家时最喜爱的一个庶妹。那丫头天资聪颖,人又温柔又好学,极和绍儿的脾性。绍儿曾对老夫戏言,说轩儿若是男儿身,战场上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tw[]” 王茯起身踟躇道:“这丫头也真可怜,被老糊涂蛋看中,收为义女,嫁给了新任的东平郡守。轩儿心高气傲,除了绍儿谁都不服,眼看成了联姻的筹码,老夫原以为她会大闹一场,已经做好劫她上山的打算。谁知丫头她不声不吭地就进了骆府。这几年来,他们夫唱妇随,看起来倒还圆满。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老夫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琅琊王家的家事,以谢子枫等人的身份,实在不好多做评论。然而谢子枫毕竟算是半个王家人,又是王慕秋的至交,沉默片刻,不得不出言道:“我想,小秋秋会理解的。不过听舅舅所说,他夫妇二人既然生活和谐,也算是件美事。” “枫哥哥有所不知……”王冉摇头道,“姐姐和姐夫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和睦。他二人除了偶尔谈论军国大事外,几乎没有别的话说。每天夜里,姐夫都厮混在青楼里,只留下姐姐一个人照顾孩子。姐姐辛苦地维持着郡守府同茯苓庄的关系,咱看在眼里,只觉辛苦非常。” 连性情倔强的王冉都觉得辛苦,谢子枫虽然不懂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但是也能想象出一个女子如此劳神费力,是多么得不容易。与骆寒夫妇相比,自家老爹老娘虽然聚少离多,但是每次团聚的之后,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谢子枫不由想起小时候的日子,心里一时痴了。 “冉儿不必担心。”王茯沉吟道,“绍儿与轩儿都是聪明之人,他们只消碰面,相互解释清楚便是了。再说,骆寒那小子就是个酸秀才,绍儿就算要找他的麻烦,也不会吃亏。说到底,这事还得怪你家那个老糊涂虫。哼哼,绍儿若是一时情急,闯到茯苓庄去找王苓的麻烦,老夫倒是喜闻乐见呀……” “三伯……”王冉气恼地转过头去。 “这可怨不得老夫,实在是他自作自受。”王茯双手一摊,“就算老夫不找你爹爹的麻烦,绍儿迟早也要找他麻烦的。对了,他们叔侄俩是不是已经见过了?” “不错……”谢子枫回道,“秋哥对四……茯苓庄那位的确心怀愤懑。不过那位说的‘血浓于水’,也并不是全无道理。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说不开的呢?” 王冉悄悄地给谢子枫送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可惜谢子枫并没有看到。然而主座上的王茯却不为所动,挥袖笑道:“不去管他!我们舅甥相认,说点别的事情。秋家小子,还有李家姑娘,枫儿平日多蒙你们照顾,老夫感激不尽,就以水代酒了!”说完,端起酒碗仰头干了,亮出碗底给众人看。秋决明和李玥急忙道声不敢,离席回敬。 一杯清水下肚,王茯却似醉了一样,抹抹濡湿的胡须叹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二十年就过去了!菱妹和谢昌跟着我二叔王通出走时,还都是十三四的小娃娃,如今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惜哉!痛哉!” 王茯是性情中人,此时心头伤悲,捶胸顿足,涕泗横流,倒真像发疯了。然而众人深知,这只不过是老人悲恸至极的表现。王冉平时常听护卫说,王茯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发疯走癫,口中喊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甚是吓人。因为这些流言,她一直对这位三伯是敬而远之。然而此时真的见他状若疯癫的模样,王冉却没有感到一丝惧怕,反而默默地流下眼泪。 “舅舅……能不能再说点我家老爹老娘的事情?”谢子枫怯怯而又切切地看着王茯,“我,我很想知道他们从前的故事。” “好孩子,好孩子……”王茯擦擦眼角,擤了一把鼻涕,“冉儿,你带着秋家小子和李家姑娘四处转转吧,若是遇到小五小六,就叫他们多打些鱼回来,今晚好好吃一顿。” 众人心知他有些话要单独跟谢子枫说,齐齐告辞出厅。王茯招手把谢子枫唤到身边,一面端详着少年,一面回忆道:“先从你外祖父王通说起吧。他老人家是我王家难得一见的治学奇才,对儒法兵墨都有钻研,其中尤为推重法家学说。然而就因为在文章中对世家桎梏发了几句牢骚,就被我父亲逐出了王家。好在他的几个学生在河东为他盖了一个经堂,二叔便带着我那小妹妹,还有新收的弟子谢昌往河东去了。” “唉!你娘亲小时候生得可爱,人又乖巧,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这里面,我二哥,还有四……咳咳,王苓那老货,与你娘亲关系最近。然而她走的那天,王苓那老货却狠心不来相送。老夫还记得,菱妹当时一直回头张望,就是在等她那个无情无义的四哥!” 王茯眼圈又红了,摸着谢子枫的脑袋说道,“二叔去了河东以后,便与青州这边断了联系,直到他病死的噩耗传来时,老夫才知道你爹和你娘已经回到荥阳好几年了。老夫听说二叔的几个徒弟都对你娘暗中倾慕,谁能想到最后却是谢昌这个小滑头抢走了师傅的掌上明珠!从那之后,老夫才重新和小妹联系上。” “说起你那吊儿郎当的老子,老夫就是一肚子的气!他赤条条去了长安,把小妹和你撇在老家。老夫见你们母子生活艰苦,想资助你们一些钱财,却被你娘温言拒绝了。她回信说,她过得很好,说三哥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她。老夫当时嘿嘿一笑,心想以王家在青州的煊赫程度,能有什么困难?” “我家老娘就是这个样子!”谢子枫半是自豪半是惆怅地应了一声。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小妹!”王茯笑道,“过了几年,大哥在长白山起兵,我王家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绍儿的父亲排行老二,那是已经故去。老夫带着一些族人追随大哥与大隋决裂,王苓则带着其他族人迁到东平作壁上观。好端端一个名门望族,就这么被我们兄弟一分为二。“ “战事持续了将近一年,形势对义军十分不利。这时,老夫那好四弟居然投靠了朝廷,出卖了大哥王薄的藏身之处!老夫因为贪赌误了军粮,反而逃过这一劫……老四为平息朝廷怒火,还要捉了绍儿。老夫忍无可忍,提前一步通知绍儿,叫他去荥阳找你娘,然后就带着王家有血性的子弟们上了梁山……这一晃,就是五年啊!”王茯幽然一叹。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可待。”谢子枫看着沉浸在痛苦与不甘中的王茯,轻声劝道,“舅舅要保重身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家枫儿真会说话。”王茯拂须大笑道,“王苓那个老家伙还没死,老夫怎么能死!还有那个灭我义军的大恶人,老夫有生之年,定要手刃此獠!” “剿灭义军的大恶人,就是八风营的统帅张须陀吧?”谢子枫问道。 “不是他。”王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张须陀为人磊落,他奉旨行事,老夫并不怨他。那大恶人则不同,他是我被大哥一手提拔起来的,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大哥,先逼走了右营,又挑动左营哗变,最后更是与王苓一道,把我大哥送上了绝路!枫儿,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大恶人的名字,他叫——” “是谁?”谢子枫正要追问,却见王冉身影一闪,出现在厅内。 小姑娘额头渗出汗珠却全然未觉,双眸中露出一丝惊惶,促声道:“三伯,水泊外来了好多人,好像打着‘八’字旗号。他们正在寻找船只,看样子是冲着山寨来的。” “小五小六呢?”王茯紧紧地捏着谢子枫的胳膊,死死盯着王冉。 “六哥还在断金亭戒备。五哥他好像疯了一样,已经带着人下湖了!”王冉看看王茯,又看看谢子枫,“五哥他不会有事吧?” “是八风营!”谢子枫沉声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王茯有些惶急,又有些亢奋,他抓着谢子枫就往外走,“老夫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而送上门了!孩儿们,带上你们的剑,背上你们的弓,跟老夫下山杀官军去!” 第一百零七节 雁荡湖上来异客 王茯与谢子枫、王冉二人当先而行,几名亲卫紧跟其后。得了寨主钧令,整个梁山瞬时激荡起来,鼓声、兵器碰撞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站在聚义厅外向下看去,山路上、其他从寨里人流涌动;极目远眺,但见水泊里帆影重重,岸上皂旗猎猎。 “下山!”王茯大手一挥,带着众人直往前山断金亭而去。 “报!官军寻到十几只走舸,正往断金亭码头而来!” “报!水泊巡防使王绛已经率梁山水军出击!” “报!官军并无水战经验,又少弓弩,已被围在湖上!” 每走一小段路,便有喽啰前来传令。王茯脸色稍稍舒缓一些,不过仍然皱着眉头说道:“再探!再报!” 一行人沿路疾行,不到一刻钟功夫已经下到了断金亭外。早有人看到王茯,大声欢呼道:“寨主来啦,寨主来啦!” 谢子枫随着王茯眺目而望,见官军的小船已经被山寨的走舸团团围在湖心。王绛站在一艘双舫上来回奔走指挥,不过因为风太大,听不太清楚湖上的声音。 水寨形势一片大好,众人脸上皆挂着笑意。然而王绪却心事忡忡地迎上来,压低声音说道:“爹爹,五哥太鲁莽了。” “怎么说?”王茯毕竟是打老了仗的人,闻言一惊,“难道官军有什么图谋不成?” “其余船只皆不可虑,但是有一只船儿,爹爹不得不防。”王绪指着一种走舸忧声道,“那只船上的三个人,此时仍然安之若素,恐怕不是简单人物!” “哦?有这回事?”王茯抬手极力远望,叹惜道,“这离得太远,老夫实在是看不清楚吶!” “老丈请试试这个。”秋决明与李玥一直站在王绪身后,此时从腰间拔出一个细若烟杆的木制长筒,躬身说道,“在下从家里出来时,顺手带了这么个小玩意,对于看远处的东西,倒是有点好处。[..tw超多好看小说]” “这是什么?”王茯同众人都没见过这种奇怪的玩意,不过仍然按照秋决明的提示把眼睛凑到长筒一侧,讶异道,“果然看得清楚了!” “爹爹可认得船上的人?”王绪心忧来犯的官军,也顾不上询问这圆筒的来历。 “嘶!是他!”王茯放下圆筒,须发微张,自谑道,“想不到老夫这小小的水寨,居然惊得河南讨捕大使亲临。那船上正中坐着的,正是八风营总管张须陀!孩儿们,准备拒马,架起床弩,点子扎手!” “张须陀?可是被誉为中州双壁之一的张大帅?”秋决明为之动容,“哎呀,在下听说此人用兵老道,智虑忠纯,乃是国朝难得的良将呀!” 谢子枫与李玥之前并没有与张须陀打过交道,倒没觉得什么。反是参与过当年起义的王绪有些羞恼地说道:“怕他个鸟!还不是我三哥的手下败将!要是三哥在这儿,定能将他打得屁滚尿流!” 看来王绪已经知道王慕秋来东平的消息了,谢子枫不愿见他二人闹僵,正要劝解两句,却见秋决明双眉倒立,娃娃般赌气道:“他王慕秋能做的事,在下也能做到!就让在下这天下第一智者会会天下第一良将好了!” 众人在亭外指指点点,水泊上又有了变化。其余小船儿不是沉了,就是被山寨水手们钩住抢了过来。船上的官军顿时变成了落汤鸡,挣扎着往回游去。王绛看起来得意非常,并没有追那些手下败将,而是将张须陀所在的那只走舸围得密密实实。 “着啊!”王绪忽地拍腿大叫道,“天下第一名将,原来也是个旱鸭子。看来五哥这下要立下大功了!” 小船儿被水浪激得来回晃悠,船上三人的身形都有些摇晃。趁这机会,王绛伸出竹竿往左手边看似斯文的公子哥儿的怀里一捅,那公子哥惊呼一声,顿时栽进水里,早有水手将他抢到大船上。.tw[]王茯又举起圆筒,轻咦道:“那个划船的小娃娃,端得好大气力呀!” 他话音未落,只听湖面上传来一声稚嫩的吼声,那操船的少年依样画葫芦,拔出竹篙冲着王绛戳将过来。王绛见他不过十三四岁,心里便有些轻敌,提起手中竹竿轻轻迎上。甫一相撞,他便知大事不好。竹竿上传来莫可沛御的大力,他面色涨得通红,又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非但如此,大力之下,王绛所在的大舫也往后退了一丈多地,闪出了一丝缝隙。 “不好,他们要逃!”众人不用圆筒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少年猛点竹篙,小船飞一般地自空隙中钻出。然而船儿并没有掉头回去,反而直直冲亭子这边而来。王绛回过神来,急忙吹起口哨,一众大船在后面急急追着。 这船儿逆风而行,速度却不比顺风慢多少,操船少年的臂力由此可见一斑。船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岸上众人早已提起戒备,只听“咔咔”作响,床弩已经准备就绪。 王绛纵横雁荡水泊这几年,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在后面紧追不舍。王茯放下圆筒,破口骂道:“这小子跟谁学的,怎地如此毛毛躁躁!贴得这么紧,如何发射弩箭?”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少年用力太过,居然将手中的竹篙折断了。这下子小船没了推力,只得在湖上滴溜溜打着转儿。王绛虽然孤傲,但是心细如发,他已经看到了断金亭这边的布置,也不贴身肉搏,只是命令大船围成半圆,挤压小船的空间。 船只此时已近岸边,船上众人的样貌终于肉眼可辨。只见那个操船少年身穿白色麻衣,头上扎了个武士髻。旁边端坐着一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长髯及胸,头戴黑色幞头。 “他就是张须陀啊……”张须陀明明只是静坐,谢子枫却觉得心跳有些加快,他往左右望去,见众人面上皆有些紧张,就连秋决明也不例外。 小船儿依然在水里摇晃,少年似乎很是焦急,居然从船板上提起一根铁枪,当作船竿,一点一点地往岸边划过来。这铁枪约有一丈八长,通体乌黑锃亮,重量显然不轻,不过少年使之并不吃力。 “放弩!”王绪右手向下一按,两架床弩几乎同时发射。只见两只碗口粗的长弩携着猎猎风声,分别向着张须陀和那少年扑去。弩箭去势又急又准,大船上的水手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呼喝起来。 众人的心刚要放下,却又高高地提了起来。只见操船的少年把长枪横在胸前,竟然硬生生地把弩箭格了开去。以肉体硬抗三百石的床弩,这已经令众人齐声轻呼了,然而张须陀的表现更是匪夷所思。只见他动也不动一下,只是慢慢伸出一只手,那根弩箭居然就这么被他轻松地抓住了。 没等梁山众人反应过来,一直稳坐如山的张须陀忽然立起身来。只见他把长弩往湖中轻轻一掷,就掷出了三丈之远。他摇摇头,似乎并不满意。众人还没弄清楚他的意图,却见他清啸一声,整个人如葱般拔地而起,兔起鹘落之间已经一脚踏在长弩上了。 那长弩被他用力一踩,激起老大水花,打湿了张须陀的皂袍。然而他不以为意,轻轻一蹬,整个人翻转而起,用时捡起水中长弩又是远远一掷。就这样,他以长弩为桥,呼吸间已经向岸边迫近了六七丈。 “一苇渡江!”谢子枫在延津渡见魏刀儿用过这招,然而无论是气势还是效果,魏刀儿都远逊于张须陀。 “放,放箭!”王绪怔了半天,这会才反应过来,声音里满是焦急。 如此距离,床弩已经无用。幸好王茯从聚义厅下来时带了不少弓手,此时听到王绪的指令,拼命压制中心头的惶恐,对着张须陀就是一轮箭雨。 “呼呼,准备下一轮!”王绪稍微喘了口气,却见张须陀平平地俯下身子,整个人如飞鱼一般贴着湖面滑翔过来。那些箭射得又高又远,纷纷落入水中,竟然是一支未中。 “鱼翔浅底?!”谢子枫有些惊惑,这一式看起来与师父张仲坚传给自己的四时拳十分相似。他本来并不能确定,然而第二轮箭雨落下的时候,张须陀忽然手拍水面,扶摇而起,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在了岸上。 “这,这不就是四时拳中的乳燕投林吗?”谢子枫在心底呐呐自语。 “孩儿们,随老夫诛杀此雠!”王茯脸色潮红,长袖逆风鼓起。 “故友相见,不必劳师动众。”张须陀忽然开口,声音平和低沉。他手里提着那根长弩,身子又矮小,看起来就像是晚归的渔夫一样。然而张须陀毕竟不是渔夫,他步履虽慢,气势却越来越盛,这种稠密浓烈的杀伐之气,比谢子枫在怀谷那夜遇到的更为可怖。 “老匹夫,还我大伯命来!”王冉被这股杀气浸染,忽然摸出腰间的短匕,直冲张须陀刺去。 “表妹!”“冉儿!”众人阻拦不及,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 张须陀依然默默行走,并没有因为王冉的攻击而乱了章法。王冉冲出来的时候,内心早已后悔万分。她本想后退,然而见张须陀不闻不问,脸上又泛起一丝血色。眼看与张须陀相距不过十步,她清叱一声,脚下青芒浮现,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虹,似是要把张须陀贯穿。 五步,三步,一步! 短匕以然及身,场中众人都摒住了呼吸。然而就在这时,从张须陀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休伤我家大帅!”一支乌黑长枪自张须陀肋下探出。 一挑,金戈作响,短匕飞出; 二打,翠衣踉跄,摇摇欲倒; 三轧,枪出如龙,直抵喉头! “士信,住手。”张须陀的脚步一如之前,脸上更是古井无波,“茯兄,用这女子换我带来的人,这买卖可做得?” 第一百零八节 少年意气初勃发 “跟你换!”王茯还未及作出反应,王绛已经提着落水的年轻文士飞奔上岸,把他往地上一掷,一脚踩在他肚皮上面。(..tw好看的小说) “长幼有序,不容妄言。”张须陀停下了脚步,眯着眼道,“茯兄意下如何?” “换!”王茯怒哼一声,“小五,去把你妹妹接回来。” 王绛心里着急,拖着年轻文士疾行,却没注意到年轻文士眼中的恶毒恨意。他走到操船少年身边,放下年轻文士就去牵王冉的手。 就在这时,只见银光迸现,一只金钱镖自年轻文士袖中清啸着射向王绛的后心。王冉看得仔细,急忙抓住王绛的胳膊,扯着他往一旁滚了一圈。然而年轻文士下手狠厉,一镖不成又是一镖。然而这一次,飞镖甫一飞出,就被操船少年挥枪扫到一边去了。 年轻文士怒喝道:“罗士信,你敢与本公子作对?” “这是某的意思。”张须陀头也不回,淡淡回了一句。 “好啊!八风营这是要反啊!”年轻文士从袖间摸出一柄纸扇,本想学名士风流,奈何扇子已经被湖水打湿。他心情更恶劣,把扇子一掼,指着张须陀骂道:“张须陀,忤逆本公子,就是忤逆朝廷。你速速命罗士信给本公子下跪认错!” 这公子言语轻狂,连敌对的王茯谢子枫这边也面露不豫。王绛护着王冉走到王茯身边,冷笑道:“你是哪家的狗,在此狺狺狂吠?” 那公子面露自得,整了整衣领,轻笑道:“说出来怕吓死你!家父就是官拜大隋左仆射,位列国朝第一人的宇文化及!” “我倒是谁,原来是破野头家的。”秋决明似是自言自语,“听说破野头化及前些年因为私贩军粮,被皇帝陛下贬成马夫了。怎么又成了左仆射了?” “你,你!”宇文化及做马夫,在大隋官场可是比李靖做郡丞要有名。公子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摸出一只金钱镖来。 “这破野头家自上柱国宇文述以降,倒是出过一个人物。(..tw)”秋决明似是未感受到公子的杀意,“他谨言慎行,有识人之能。” “呵呵,那正是家父!”公子面色一喜,飞镖往回略是一收。 “不是吧?”秋决明佯吃一惊,“在下说的是你叔叔宇文士及,难不成,你不是宇文化及亲生的?哎呀,你们宇文家也太乱了吧!” 这话里的调侃之意,就连张须陀也不由抚起了长髯。那公子还要发镖,却被操船少年一枪打落。 “罗士信,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朝廷命官,不怕家父要你的脑袋吗?” “宇文成趾,你想多了。”张须陀淡淡说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宇文成趾代场中众人问出这个问题。 “你父是左仆射,某是兵部尚书。”张须陀的回答依然简练。 他说话极慢,言词又极少,众人弄了许久,才听明白他的意思。原来按大隋官制,左仆射虽然领尚书台,却与六部尚书同列八座,故而并不能凌驾兵部尚书之上。 那公子,也就是宇文成趾,见张须陀如此护短,冷笑道:“家父受圣上委派,权知国事。你这是在质疑家父的权力,还是在质疑圣上的权力?” 张须陀面色一黯,口中依然不疾不徐地说道:“陛下的权力不可质疑。” “算你识相……” “替陛下行使权力的人,却可以质疑。”张须陀言语徐徐一转。 “你!” “质疑的对否,当由陛下判定。” “哼!”宇文成趾等了许久,见他似乎并没有下文,甩袖讪讪道,“总有一天,本公子会把你绑到江都去。” “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罗士信狠狠地剜了宇文成趾一眼,唬得他双腿一软,差点被坐到地上。 “茯兄见笑了!”张须陀面色如常,“须陀冒昧前来,是有事相求。” “老夫没有听错吧?”王茯下意识地王顾左右,“老夫是青州义军,你是朝廷讨捕大使,你说你有事求老夫?” “说来惭愧!”张须陀把弩箭往身边一插,拱手道,“听说贵寨新得了一批粮食。” “是又怎样?”王绛傲声说道,“你要抢,就带着你手下的旱鸭子们过来抓爷爷们!爷爷们要是皱一下眉头,就把王字倒过来写!” “须陀缺粮,腆颜拜山,恳请茯兄借些应急。”张须陀躬身下拜。 “张须陀!这批粮食是送往江都的御粮,你想私吞不成?”宇文成趾觉得抓到了张须陀的把柄,几欲跳起。 “某有皇命,专决河南。”张须陀缓缓说出这八个字,气势磅礴,竟然将他矮小的身形映衬得高大起来。 “专决河南……”谢子枫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中州九郡的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先斩后奏了。” “我祖父当年做太傅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权力。”李玥轻声附和,旁边的秋决明神色一动。 众人在这边议论纷纷,张须陀却依然神色自若地说道:“茯兄,梁山这几年虽聚啸山林,却从不欺压百姓。看在这一点上,此番若是肯借粮给某,反叛之事自然一笔勾销。” “哈哈哈哈!”王茯忽地仰天大笑,继而指着张须陀笑骂道,“想不到张大帅居然也学起那些当官的,说起半遮半掩的话来了。想让俺们梁山归顺朝廷就直说嘛,何必拐这么多弯?” “非也非也。”张须陀微微摇头,“此次借粮,乃是须陀私事,并非招安。” “张须陀!你还说你没有暗藏私心!堂堂讨捕大使,居然向贼匪借粮,本公子定要上书家父,啊不,朝廷,参你一本!”宇文成趾又忍不住骂了起来,他还要再说,却被罗士信一枪顶在下颌,顿时哑口无言。 “宇文化及的儿子说得对呀!”王绪一直在后面缩着,此时见张须陀言语平和,忍不住插嘴道,“你说你是以个人名义借的粮,别人可不这么想啊!这要是传出去,叫俺们梁山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江湖……”张须陀沉吟片刻,抬眼炯炯道,“既然如此,须陀就以江湖人的身份,向梁山豪杰们讨粮。” “江湖人的身份?”王茯冷笑道,“那陈列在对岸的八风营又算什么?” “看客。”张须陀吐出两个字来。 “张须陀,张大帅!”王茯双手抱在胸前,挑眉说道,“江湖赌斗,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等死不足惜,若是伤了大帅你,恐怕俺们梁山顷刻间就要化为齑粉了。” “绝不迁怒。” “好好好!”王茯连说三个好字,双目蓦地睁大,厉声说道,“老夫敬重张帅为人,然而兄弟之仇不可不报!今日老夫就在这雁荡水泊,断金亭边设下赌局。你我各出三人比斗,你若胜了,粮食拱手送上,我梁山从此偃旗息鼓;老夫若胜了,也不敢贪求,只求张帅留下项上头颅!” 王茯的声音在风中激荡,整个水泊山脚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默然无声了。他双眼微红,嘴角含笑,轻蔑地看着张须陀。 “如此,甚好。”张须陀拔起身边的弩箭,寻了一处干净地方盘膝坐下。众人原以为他这就要出手,纷纷躁动起来,谁知他坐下以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专心观察起手中弩箭来。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那些本已拉满弓的弓手们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王绪的命令,又讪讪地放下了武器。 张须陀手中的弩箭是用山上楠木而制,长有丈余,前头镶以铁锋。他皱了皱眉,一手按着弩箭中部,一手轻轻地捏住峰矢。只见一道红芒闪过,箭锋如豆腐般碎成了渣滓。 “这是破军罡风。”秋决明在谢子枫与李玥身后低声说道,“人说张须陀,必言其兵法第一,却没想到他的道术修为也不可小觑。” 谢子枫与李玥默契地点点头,心里都飘过苏烈这个名字。人都说大隋朝大厦将倾,却不想军中依然能人辈出。由此推想,当年开隋九老在世时,大隋又该是何等景象! 张须陀看着没有箭头的木杆,点一点头,这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道:“茯兄,还不出人?” 王茯本以为他要亲自打第一阵,谁知他磨蹭了许久,反而怨自己不出人。他心中有气,须发立起,就要随便指派一人上场应战。正当这时,秋决明轻咳一声,低声说道:“老丈,此乃激将之法。” 王茯心中一凛,低声问道:“小秋有何主意?” “张须陀不好对付。我等请他先出人,然后行田忌赛马之策即可。” 王茯点点头,高声说道:“来者便是客,请张帅先出人。” “也好。”张须陀似乎并没有因计策被人识破而沮丧,依然平静地说道,“士信,你先上。” “遵令!”罗士信拖着长枪走到两方中间,昂声问道,“齐郡罗士信在此,谁先来?” “舅舅,这罗士信是何来头?”谢子枫问道。 “老夫也不知。”王茯脸露疑色,“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当年与张须陀对阵时并未见过。” 罗士信似乎是个急性子,见王茯这边迟迟没人出来,怒喝道:“若是没人来,我就要杀过去了!” “我来!”王绛方才在罗士信手里吃了个暗亏,自知不是他的对手。然而目视己方,王茯修为最高,却要保存体力对付张须陀;梁山这边除了他,竟然拿不出一个人选出来。他咬咬牙,提着竹竿挺身而出。 “且慢!”谢子枫与秋决明低声说了几句,忽然走到王绛身前,高声说道,“五哥且让小弟一次。这头阵,就让我这外甥替舅舅打罢!” “某与梁山比斗,与你无关。”张须陀的视线轻轻从谢子枫身上扫过。 谢子枫只觉一股沛然恐惧自心底升起,他牙根发颤,几乎就要掉头回去。然而一想到是在为保护亲人而战,他的意志复又坚定起来。 “外甥帮舅舅,天经地义,有何不可?”谢子枫一句话说完,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第一百零九节 山脚比斗意正酣 张须陀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重新低下头去打磨弩箭,半晌方说了一声“可”。 王绛见谢子枫如此从容,心生讶色,又听他口中“外甥”“舅舅”地叫着,急忙回头去看王茯。只见王茯点点头,招手叫他回来。他本以为谢子枫不过是个斯斯文文的小书生,并没有太上心,此时略显尴尬地说了一句“小心”便退了回去。甫一回去,就听王茯在他耳边耳语一番。王绛脸色一正,匆匆登船离开。 “你可有兵器?”罗士信倒是个耿直的人,不欲占手上的便宜,“是枪,是戟,还是槊?” “是这对拳头!”谢子枫“噢呀”一笑,使出蜻蜓点水,瞬间欺身至罗士信身前。 “好俊的身法!”叫好的是王绪。他本就对谢子枫有好感,此时见他身如秋叶,飘鸿若飞,不由大赞一声。 与此同时,一直盘膝而坐的张须陀蓦地站了起来! 谢子枫一直在暗中观察罗士信。以他之前的表现来看,力气与枪法算是罗士信的两个优势,若是考虑他是张须陀的手下的话,或许会使一些道术。与这样的人交手,谢子枫又是赤手空拳,自然不敢大意。 果然,谢子枫尚未摸到罗士信的衣襟,长枪已然将他荡开。罗士信与张须陀不同,是个急脾气,枪法也使得迅如烈火。他一招得手,长枪化出一个圆,想把谢子枫罩进枪风中。 “好枪法!”谢子枫从荥阳出来以后,第一次与同龄人比斗,不由有些意气风发。他大赞一声,使出四时拳中的灵龟出水,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势钻出了长枪范围。 此时罗士信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因为用力太过,罗士信在枪式的衔接上总会稍慢一些。瞅着这个机会,谢子枫一蹬地面,使出一招鱼翔浅底。这一式与张须陀方才掠过水面的姿势极为相似。不单是张须陀,观战双方都露出惊异之色。宇文成趾的脸上的表情更是十分复杂,托起下巴沉思不已。 “这……枫儿的招式怎么与张须陀的一样?”王茯揪住胡须嘶声自语。李玥见己方众人议论纷纷,不由解释道:“这套拳法名为四时拳,是虬髯客前辈传给我师兄的,与张须陀无关。” 王茯“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王冉听李玥“师兄师兄”叫得亲切,撇了撇嘴,心思却没放在比斗上。 众人在这里心思各异,谢子枫与罗士信的比斗才刚刚开始。只见谢子枫贴地滑出十几步远,顷刻间已经逼到罗士信脚下,而罗士信的长枪此时尚在空中,来不及收回。 “士信小心!”谢子枫轻喝一声,自罗士信双足间穿过,一手猛拍地面,整个人拔地而起,正对着罗士信的后背。这一式却是谢子枫把张须陀方才使用的招式融入“乳燕投林”中,临时琢磨出来的。罗士信也不是一般人物,他见身前没了谢子枫的身影,立刻反应过来,身子蓦地发力下沉,带着长枪在腰间横舞起来。 枪风将他护得严严实实,谢子枫本想袭他后背,然而枪风太密,即使打出这一拳,自己也要被枪尖扫到,反而不美。这就是短手弱于长手的地方,两人短兵相接,攻击距离往往可以左右局势。不过像谢子枫这样明明身怀道术却只会贴身肉搏的人,放眼中州也不多见。若是李玥下场,定然会设法拉开距离,用道术攻击。 谢子枫心里有些懊恼,他原本可以用坠星术克敌,但是方才太过意气,出手太急,此时再想冥想御气,就有些困难了。以罗士信的枪法,又快又急,几乎没有喘息之机。 谢子枫心思微有些凌乱,马上被罗士信捕捉到。他转过身来,将长枪一振,对着谢子枫的足尖就是一刺。谢子枫此时还在空中,见到这一式心里一慌,身子也跟着一滞,眼看这一刺是避无可避。梁山这方齐齐轻呼出来,反观官军这方,张须陀面色不变,宇文成趾反而啧啧惋惜。 谢子枫的脚尖已经感受到枪尖带来的罡风与杀意,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到自己化用诗经而创的那招君子于役。“鸡栖于埘,羊牛下来。”母鸡虽然不会上树,若是有外力相逼,却可以借之爬上篱笆。此情此景,自己不就是被人撵得狼狈的母鸡? 谢子枫咬咬牙,决定冒险一试。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姿势,算准长枪刺过来的时机,双足向上一缩。罗士信有些意外,一时来不及变招,只见谢子枫双脚轻轻地踩在了枪杆之上,形如谪仙人一样。场中人见他突出奇招,抹汗的抹汗,喝彩的喝彩。王绪更是拍着身边的弓弩手大声叫道:“看见没?什么叫名士风度,这就是了!” “士信慢来慢来!”谢子枫故作轻松地对罗士信摆了个笑脸,以此来掩饰他方才的窘迫。然而此时他踏着长枪立于风中,看似潇洒,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他曾听师父张仲坚说过,兵器乃武人最爱,若是被人肆意践踏或是抢夺,堪比夺妻之仇。他一时情急,踩到了罗士信的长枪上,无意间已经冒犯了武人的尊严,谁知到罗士信这愣小子会做出什么来。 果不其然,罗士信双目圆睁,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大叫一声,双臂蓦地发力,居然把长枪连同谢子枫一起扔了出去。这一式匪夷所思,谢子枫尚未调息好气息,就已经随着长枪飞了出去。可怜谢子枫方才还是名士风范,此时却像挂在长枪上的一个酒葫芦,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罗士信盛怒之下,用力比平时还大了三分,长枪飞出去三丈远,力犹未尽,又深深地扎进了土里。亏得谢子枫身形灵活,在长枪落地前踉踉跄跄地闪到了一边,否则就要跟着长枪一起吃泥土了。刚才还在鼓噪的王绪顶着周围一众不善的目光,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谢子枫刚刚站稳,罗士信已经挟风而至,他单手拔出长枪,顺势从下挑起,逼得谢子枫又退了几步。此时局面上,罗士信稳稳地占据上风,枪势使得更是延绵不绝。他这路枪法大开大阖,本是军中的一套基础枪术,然而在他手中,却稳如山岳,猛如烈火,虽然少了枪的灵动,却多了几分古朴。 长枪一挑,一扫,谢子枫毫无反手之力。眼看着就要被罗士信逼下水泊,谢子枫咬一咬牙,对着枪的中部提拳迎上。 “急于求成,反为所困。”秋决明和张须陀居然同时叹了这么一句。张须陀更是略有讶色地打量着隐在人群背后的秋决明,拂须沉思。 与罗士信交手这么久,谢子枫终于觅得一丝时隙,浸入到御气境界的第一境——“人境”。这一拳携着土灵之气而来,力重千钧。然而罗士信暴怒之下,膂力委实惊人,这千钧之力砸到枪上,只是逼得他倒退了十几步。一击未中,谢子枫反而被自己的力量反弹着倒飞出去,直接掉进了湖里。 “哎呀!小表弟太心急了吧!”王绪拍着大腿,呲牙咧嘴地叫道。 “正一道的御气术。”王茯眼睛里露出一丝惋惜,“若是早一点用,形势不会落到如此地步。枫儿还是太嫩了。” 罗士信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抱着长枪,眼怔怔地看着谢子枫从湖里爬出来。一旁观战的宇文成趾跺脚骂道:“罗士信,你为何不趁机杀了他!你们果然与贼寇是一伙的!”见罗士信没有反映,转而看着浑身尽湿的谢子枫大笑道:“哎呀哎呀,这是哪儿来得落汤鸡呀!” 谢子枫也不说话,指一指自己,又指一指他,径自朝罗士信走去。宇文成趾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也是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谢子枫走到罗士信身前,并没有继续打斗的意思,直接坦然认输。 “怎么就输了?”“是啊,只是一招而已,公子你又没受伤!”“俺还等着看你们大战三百回合呢!不过瘾啊!”那些山寨喽啰们忍不住替谢子枫鸣不平。 “我的确输了。”谢子枫拱手向梁山众人致歉,羞愧道,“我落水的时候,罗士信并没有趁机下手,不然我是没机会上岸的。罗士信看起来还没我大,却有如此气度,子枫甘拜下风!” “你的力气很大。”谢子枫从罗士信身边经过时,操船少年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又有些讷讷地补充道,“我不追你,是因为我不会水。” 谢子枫把手搭在罗士信的肩头,轻轻地摇了摇头,再不回头。 “少侠,你太让俺失望了!”“不算不算,他不是山寨的人,我们重新比过!”“重新比过?谁上?你行,你上呗!” 谢子枫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心里苦笑连连。自己也不愿意就这样认输,然而罗士信久在军中,体力远胜于他。他虽然可以凭借御气术与罗士信缠斗,但是绝对会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 他也尝试过催动体内的真气,然而不知为何,无论是“浩然之气”还是“破军罡风”,居然都如石牛入海一样毫无反应。没有了护体真气加持,体力又已经接近透支,索性大大方方地认输。 这就是谢子枫,怕麻烦的谢子枫。 “你不该认输。”秋决明咬着谢子枫的耳朵低声说道。 “我赢不了的,决明兄。”谢子枫闭目叹气。 “或许你最后还是输了,但是你放弃了赢的可能。”秋决明轻轻地在谢子枫肩头一拍,“在下知道你怕麻烦,不过江湖就是这么麻烦。” 第一百一十节 乾坤袖中见八变 且放下内心翻腾不止的谢子枫不提,罗士信赢了第一局后,第一时间就去看他的主公张须陀。然而此时的张须陀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反而盯着谢子枫,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喽啰们的议论声渐渐变小,几个主要当事人居然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眼看着张须陀似乎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沉思中,王茯只得轻咳几声,大呼道:“姓张的,你们只有两个人,这第二场是你来,还是让这小子继续上?” 张须陀恍若未觉,一旁被众人遗忘多时的宇文成趾忍不出跳了出来,大叫道:“这第二场,就让本公子屈尊纡贵,指点指点你们吧!” “让我来吧。”李玥见宇文成趾这副德行,心里老大不痛快,手已经放在背后的剑匣之上。 “是李密的女儿啊!”宇文成趾啧啧叹道,“好标致的姑娘,原本以你的家世,做本公子的小妾也不是不可以。奈何你父亲自甘堕落,落草为寇。本公子也只好辣手摧花了,请吧!” “慢着慢着慢着!”王绪忽然伸手叫道,“明明是我梁山与张须陀的赌约,怎能劳烦外人出手?我王绪武功虽然平平,但是对付这个纨绔子还是绰绰有余的。第二场就由我接下了!” 王绪是梁山的少主,与另一位少主王绛不同,他平日为人圆滑亲和,在断金亭迎来送往,从没与人置气,更别提和人拼斗。众人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请缨,顿时哗然。 “俺,俺没听错吧?小六他要出战?”“绪哥儿行么?” 宇文成趾原本想着能和美人玩一会,没想到跳出来一个胖子,十分失望。他又怕张须陀反应过来,不许他插手,心里暗骂王绪坏了他的好事,招呼也不打,一镖直接飞出。 宇文成趾出手太过突然,在场的人想提醒已经来不及了。然而王绪并没有应声而倒,只听“铿”的一声,那枚金钱镖打到王绪腰间并没有见血,反而掉在了地上。 “呼,好险好险!”王绪擦一把冷汗,从腰间取出之前与谢子枫赌斗时用的木盅,得意道,“孙子,想阴你爷爷,下辈子吧!” 宇文成趾老脸一红,两手各摸出一支飞镖,一左一右向王绪前胸袭来。这两枚镖是宇文成趾含怒而发,速度奇快无比。王绪怪叫一声,把木盅往前一扔,只来得急拦住其中一枚。另一枚飞镖转瞬已经飞到他的胸前。 “喔呀呀,吓死你爷爷了!”王绪口中乱叫,身子肥肉乱颤,伸出右手胡乱一夹。说来奇怪,这枚飞镖居然恰好被他用两指夹住。 “看来王家祖宗们留下的赌术除了能赢钱,还能救命呀!”王绪左手忙不迭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孙子看暗器!” 只见他右手一扬,六枚桃木骰子应声飞出。宇文成趾没想到王绪看起来狼狈,反击却来得如此快。此时两人的情况正好掉转过来。王绪一手掷出六枚骰子,宇文成趾左右闪躲,仍然漏了一颗。急中生智下,他也学着王绪的模样,伸手将其夹住。他正得意间,却听王绪怒骂道:“小子,你真拿老子当爷爷了?什么都学?” “呸!雕虫小技,本公子才不稀罕!你有本事,再接一次试试?”宇文成趾气急败坏地从袖中摸出一枚暗器,高声骂道。 “空手接物这活儿,爷爷练了十几年了。你有本事扔过来,爷爷就有本事接!”双方暗器来往间,王绪自觉占了上风,心里窃喜不已。 “吃本公子的飞镖!”宇文成趾右手一挥,一抹黑影如风而至。 “小六小心!”王茯正拂须观战,忽然大喝一声。然而这提醒来得太晚,暗器一到王绪身前,王绪就伸出右手想要故技重施。谁知宇文成趾这次发的并不是飞镖,而是一枚铁蒺藜!这铁蒺藜表面遍布利刺,本是军中用来阻止战马前进的。铁蒺藜撒在地上,连马蹄都能刺穿,何况人手?只听一声惨叫,王绪右手小指已经被铁蒺藜割伤,一只胖手顿时鲜血淋漓。 “乖孙儿,怎么不叫爷爷了?”宇文成趾狞笑着又打出两枚飞镖。十指连心,王绪小指被重创,捂着右手呻吟,哪里顾得上闪躲。王茯面色一急,飞身将王绪撞到一边,又舞动长袖,将飞镖拂到地上。 宇文成趾见王茯亲自出手,精神一振,大叫道:“老寨主亲自出手,想必这就是第三场了?”他嘿嘿一笑,两枚铁蒺藜已经捏在手中。 “士信!”张须陀忽然冷喝一声,罗士信与他相处日久,心领神会,一枪便把宇文成趾打翻在地。 “张须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本公子为难,难道真得不把家父放在眼里?”宇文成趾猝不及防,牙齿居然磕到一块石砾上,也同王绪一样直冒鲜血,也不知牙齿是否安在。 “须陀不敢。”张须陀提着被他磨得光亮的弩箭缓步向王茯走去,“汝之所为,某深耻之。” “呵呵……”王茯示意喽啰们把王绪搀走,短须如刚鬃般根根立起,“你们都是一丘之貉,不必假惺惺的!老夫虽然久疏武艺,却也有廉颇之志。张大元帅,放马过来吧!” 张须陀盯着王茯没有手的右臂,眸光一紧,“某不和残疾之人比斗。” “放你娘的屁!”王茯暴喝一声,身形如大鸟般腾空而起,左手在空中虚抓,长袖忽地化作三丈白绫,向张须陀的心口刺去。 “老骥伏枥!壮哉悲哉!”张须陀似是惋惜,又似是赞叹。他把弩箭往地上一插,双脚分开,两手在胸前抱圆。只见一道墨气自他手中蕴出,随着双手翻飞,墨色越来越浓,若有实质,最后居然幻成了一条黑狗,狂吠着朝白绫咬去。 “苍狗变!”秋决明脸色一白,“他怎会这种道术?” 谢子枫听秋决明言语紧张,心里一动,死死地盯着那只黑狗。王茯这边也是脸色一沉,长袖瞬间坚硬如矛,似要把黑狗刺个透心凉。 黑狗若有灵性,并没有迎面而上,而是摆到一边,张开大嘴去咬长袖。一口下去,白色袖子瞬间被黑气浸染。那黑狗还不知足,嘶吼一声,又冲着王茯的脖颈咬来。 “想不到大帅道法如此高明!”王茯大叫一声,长袖忽地倒卷而回,正好将黑狗捆作一团。然而还没等他捆结实,黑狗忽然失去身形,又变成了一根墨线。 这墨线有个讲究,传说它是先秦墨子大师为测量而发明的,所谓“墨守成规”,墨线弹出,笔直如一。谢子枫的心刚放回肚子里,却见这根墨线“啪”的一声击破空气,向长袖弹射而来。 “墨线变!”秋决明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墨不是普通的墨汁,而是施术者的精气,墨气中含有施术者的意志。一旦让墨气入体,人就会被施术者的意志压制,轻则丧失反击之力,重则伤及魂魄。这种术法已经超出了五行范畴,非有大修为者不能使。在下从未听说张须陀有如此修为!” 秋决明这里说得惊悚,场中两人的比斗也令人屏息。王茯虽然不认识这道墨线,但是他毕竟经验丰富,深知古怪处必有危险,连挥长袖,与墨线缠斗。张须陀也不着急,墨线在他手里如兵器一般,十分难缠。王茯毕竟年过半百,又好久未曾遇到如此对手,呼吸不由变得沉重起来。 他见张须陀气息如常,咬一咬牙,振断一截袖子,将墨线团团裹住,又单手捏了一个口诀,将一方金印打在断袖上,墨线这才老实起来,不再动弹。 “这是金系道术番天印,五行之中唯金最韧,勉强可以克制这股墨气。”秋决明也跟着舒了口气,“不过这并不是长远之计啊!” 此时,张须陀和王苓的身体尚未挪动一步,若不是地上的半截袖子,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已经走了两招。 “袖中乾坤,勇冠山东。”张须陀点一点头,“义军第一,名不虚传。” “老夫右手若还在,第一之名倒也勉强当得。”王茯有些傲然,“不过张大帅的身手也是大出老夫所料啊!这几招不知是何来历?” “公输八变。”张须陀拔出弩箭,摆出一个姿势,“某得了一套棍法,请茯兄钧鉴!” 王茯眸光一凝,只见张须陀轻喝一声,一步就奔到他的身前,弩箭猛然向下一轧。弩箭长约一丈,去了箭头后就像长棍一样。 王茯见张须陀并没有继续使用公输八变,心里莫名地送了口气。这套大隋军中流传的棍法对他来说太过熟悉,当年他不知毙了多少使用这套棍法的兵士,此时又见到这套棍法,王茯长啸一声,只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 “好棍法!”王茯身子一足点地,往后飞身而退。张须陀也不变招,这一棍砸到地上,激起三尺多高的尘土。王茯来不及惊讶张须陀的膂力,第二式尾随而至,只见弩箭一抻,一挑,直奔他的胯下,竟要将他生生划成两半。 王茯哪能坐以待毙,半截长袖忽地如蛇般刺出,直奔张须陀的左胸卷去,攻其必救。张须陀叫声好,身体往后退了半步,弩箭也随之挑空。王茯老而弥坚,长袖顺势化为白绫,一圈一圈地缠在弩箭之上。只听他大吼一声,身子往后一顿,竟然想把张须陀的武器生生抢夺过来。 就在这时,张须陀蓦然发力,以自身为轴心,将长弩平平抬起,整个人如轮子般疯狂地旋转起来。这一式猛烈异常,棍风之大,就连观战的众人都觉得心惊胆颤。王茯更是措不及防,整个人被长弩带着飘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节 杀意凛冽谁能挡 张须陀一脚后撤,一脚猛踩地面,居然将长弩连同王茯一起举了起来。这一下吓坏了观战的众人,其中有些当年参与起义的人,胆怯地叫着:“不好啦,张蛮子杀人啦!” 王茯之前被张须陀用棍法勾起昔日回忆,用力过猛。然而他却忘了自己已非当年,不但失去一手,更是老了许多。此时被张须陀挑了起来,一时竟然不知所措,任由他带着在空中盘旋。 张须陀拖着他,在空中挽了一个棍花,正好把长袖割断。骤然没了大力牵扯,王茯就像断了线的纸鸢一样倒飞出去。众人心里一惊,王绪更是不顾手上的伤,一边狂追一边大吼道:“父亲!” 王茯身后正是石壁,若是就此撞上,后果不堪设想。张须陀没想到王茯居然衰老至此,脸色一黯,复归于坚定。变故起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茯血溅三尺。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自山壁上掠下,堪堪将王茯抓住,将他带回众人身边。 “四……四叔!”王绪看清了来人,有些呆滞。 “老三,你老了!不是他的对手。”王苓看着闭目喘息的王苓,轻叹一声。 “老夫是生是死,不用,不用你管!”王茯拨开王苓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来,“张须陀,我们再来比过!”然而他毕竟年老身残,方才虚耗了大量体力,又被张须陀以大力摇晃,早已伤了脏腑元神,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老丈,你中了张须陀的计了!”秋决明大叫道,“他故意弃道术不用而改用棍术,就是想激起你的好斗之心,与他肉搏。从你决定与他硬撼时起,就注定要输了这一场!” “你缺了一手,又久疏战阵。”张须陀瞥了秋决明一眼,收起长弩,“此阵不算,换人再比!” “张帅,张帅!”王苓佝偻着走到张须陀身前,“看在老朽的面子,就放过我三哥吧。你要借粮,我茯苓庄有的是啊,一千斛,还是两千斛?” “无胆匹夫,滚开!我梁山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嘴!”王茯一步一步朝张须陀走去,“张须陀,五年前,你在齐州围剿我起义军士,又害死我大哥,血海深仇,老夫日夜不忘!今日比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使出你的绝技吧!” “茯兄,往事不可追……”张须陀摇头拒绝。 “追个鸟!”王茯猛地把挡在前面的王苓掀到地上,挥着只剩半截的袖子,厉声道,“尽管放马过来!老夫这袖中乾坤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好!茯兄人雄,须陀佩服!”张须陀转过身来,双目中似乎只剩下王茯一人。他双手轻轻摆动,一缕墨气忽隐忽现。 “三哥,张帅,不要打了。”王苓爬到张须陀脚下,叩首道,“大帅,看在老夫多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放过我三哥吧!” “老骥壮志,蝼蚁何知?”张须陀有些鄙夷地看着王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苓一手扯着张须陀的衣襟,又转头悲呼道:“二公子,二公子!我王家对朝廷的忠心,别人不知道,宇文丞相一定知道。你快劝劝张帅吧。” “啊哈哈,这个,这个……”宇文成趾看着监视着自己的罗士信,讪笑道,“好说,好说!” “王苓,你这没种的老货!老夫羞与你同姓,赶紧闪开!”王茯脸色苍白,强提着胸中最后一口气大声叱道。 “张帅,我三哥他从小就容易发癫,他现在已经疯了。”王苓抖抖索索地说着,“大帅要是想找人打,就打我好了。” “你是梁山的人?”张须陀看也不看王苓,口气冷淡。 “老朽效忠于圣上,怎会与贼寇为伍?”王苓挤出一丝苦笑来。 “某与梁山赌斗,闲人勿扰。”张须陀鼻子里冒出一声轻哼,一脚就将王苓提得倒滚了十几步。 “爹爹!”王冉惊叫一声,提起裙角要跑过去将他扶起来。 “冉儿……”王苓被尘土迷了双眼,伸出双手在空中摸到,“快过来,快带老父去求张帅手下留情,快啊!” “爹爹……”王冉见父亲如此狼狈惶急,心里又羞又怨,她一气之下,停下了脚步,又躲到人群中去了。 “张须陀,吃老夫一掌!”王苓仍在哆哆嗦嗦地摸索时,王茯已经飞身而出。他自知体力殆尽,也不耍什么花样,直接挥出左掌,竟然要与张须陀以肉拳相搏。张须陀眸光一闪,右掌与他的左掌直直对上。双掌甫一交合,青色与金色流光四溢。 “他们这是在比拼灵力!”李玥轻呼一声,“这种比拼方式极为惨烈,若是双方都不收手,定会拼到一方元气殆尽为止,乃是不死不休之局啊!” “怎么会这样!”谢子枫睁大眼睛,忽见王茯空荡荡的右臂里寒芒乍现,一道铁索倏地从袖中飞了出来,直直地刺入张须陀的身体。 张须陀闷哼一声。这铁索本应刺中他的脾脏,但是王茯体力不支,没能控制好铁索的角度,刺到了他的肋下。饶是如此,伤口处已经渗出大坨血迹。一代名将,传说中从未受过伤的张须陀,今日就在这雁荡湖畔,被当年王薄义军中的第一武将一击重创! “小人!”张须陀一向思虑沉重,他深知面前这位对手的脾性,故而从一交手起,就暗中用言语招式相激。王茯果然性烈,在之前的拼斗中体力大大消耗,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刚直如王茯,竟然也会暗中偷袭。 张须陀今日第一次燃起怒火,他完全没有发现,王茯的老脸上满是苦涩的歉意。只见他暴喝一声,一掌将王茯击退。王茯倒栽出去,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铁索,只听“吱嘎”声响,铁索刮着肋骨从张须陀体内而出,又带出一大片血花。 这是王茯的最后一击。他倒飞出来时,体内灵力已经空空如也,气喘得如老旧的风箱一样。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忽然一片澄净,想起小时候听二叔王通讲过的一个故事来—— “诸葛武侯智谋乃是天下第一,他北伐中原,用计把魏国统帅司马懿引入上方谷,眼看着司马懿就要被活活烧死在上方谷中,老天爷偏偏降下大雨,助他逃出生天。唉,这一战后,武侯哀怨天命,不久就病逝了。” “薄儿,茯儿,苓儿,比斗胜败,不在于命,而在于势。蜀汉孱弱,曹魏强盛,两者之势岂能由一人逆转?即使死了一个司马懿,又会有司马师司马昭。武侯之败,岂可归咎于上天?” 老夫……真的老了…… “墨线变!”张须陀双手画圆,一条细长的墨线出现在他的手里。他一手持着墨线,如投矛一样将墨线高高扔出。风声骤起,墨线瞬间划破了长空。 “父亲!”王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王绪的叫声。但是他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老了,就歇歇吧。王茯这么想着,闭上了双眼。 “三哥!”王苓刚挣开眼睛,就看到黑线扎进王茯的身体,王茯一声不吭就倒了下去。这一瞬间,王苓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张少年时的情景,他紧紧地捏着双拳,痛呼一声,目眦欲裂! “张!须!陀!”王苓灰发倒立,纵身朝张须陀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从梁山人群中闪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悲啼一声,手里瞬间发出十数枚桃木骰子。另一人浑身白气氤氲,不吭不言,如蜻蜓点水般向张须陀攻了过去。 “果然……如此!”张须陀肋下已被血液浸透,然而面色如铁,眸光里倒映着谢子枫的身影。他双手往回一收,墨线又回到身前,变做一只尖嘴黑鸟,对着王绪狠狠啄下。王绪来不及闪避,正好被黑鸟啄在额头,顿时瘫坐在地,不知是死是活。与此同时,桃木骰子终究有几枚狠狠地打在了张须陀身上,饶是他意志坚强,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乌鹊变!子枫千万小心,不要被他的墨气击中!”秋决明疾呼一声,呵斥周围慌作一团的喽啰们道,“还不把你们寨主和少主接回来?”喽啰们恍然大悟,一拥而上,将王茯和王绪抢了回来。 这两人双目紧闭,呼吸几无,然而身上却并没有任何伤口。李玥挤进人群,抬起王茯的胳膊把脉,点头道,“神魂受损,脏腑无碍。栖霞山正好有补损之术,且让我一试。”她命人把王茯和王绪摆在一起,双手分别搭在两人百会穴上,运气补损之术,将木灵之力缓缓注入二人体内。 “还愣着干什么?生死存亡之际,还不整队备战?”秋决明暴喝一声,驱赶着围观的喽啰们。 与此同时,谢子枫也听到了秋决明的提醒。他趁着张须陀旧招刚尽,新招未成,一拳砸向张须陀的肩胛。这一拳含怒出手,拳风中挟着大量土灵之气,在空气中闪耀着黄色晶光。然而拳头进到张须陀身前半寸时,忽然遇到了屏障。只见一道金光乍明而灭,谢子枫居然被自己的拳劲迸得倒飞回来。 “不灭金身?佛门的护体真气?”王苓本想攻张须陀右侧,此时急忙往谢子枫身边轻轻迈出一步,瞬间闪现到少年身后,伸手将他遏住,“杀人如麻的张大帅,居然会佛门的道术!天道何在?” 第一百一十二节 百蛟化龙莫可御 “天道昭昭!”张须陀捡起地上那根弩箭,如少女般将它抚摸一遍,忽地将它朝着王苓和谢子枫所在处投了过来。(..tw无弹窗广告)这弩箭被他一摸,浑身泛着妖异的红光,看得众人心惊胆颤。 王苓故技重施,又向后闪了丈余远,堪堪避开这一击。抓住这个空隙,秋决明急忙命弓手射出一顿乱箭。 “啊啊!”张须陀低吼一声,双手间瞬间又结出墨气来,“百蛟变!”他暴喝一声,手上蓦然分出十数条蛟龙,或升或降,或仰或俯,将箭雨悉数隔开。这些蛟龙去势未尽,竟朝着人群飞来,方才那些射箭的弓手纷纷惨叫倒地。 “王苓,要战?”张须陀一步步向王苓逼过来,任由鲜血滴落,“还是要和!” “我,我……”王苓脸上泛起痛苦之色。此时此刻,三哥王茯和侄儿王绪生死未卜,女儿王冉因为鄙视他之前的作为,心若死灰。唯有身边这位只见过两次面的外甥谢子枫,一边盯着张须陀的双手,一边喘息道,“舅舅小心,此人不好对付。” 王苓心中还在纠结不已,张须陀却已经进到二人三丈之内。秋决明在后面看得着急,跺脚大叫道:“你们俩发什么呆,还不回来!” “舅舅且退!”谢子枫扯着王苓的袖子大声叫道。 “退……退到哪儿去……”王苓看着谢子枫,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孩子,你可知道,我退了一辈子,大哥没了,三哥恨我,侄儿不认我,儿子女儿也看不起我。我王苓已经是无路可退了啊!罢了,罢了!” “孩子,通臂拳共有一十六式,上午走得太急,只来得及教你前两式。”王苓施展传音入密之术,对谢子枫私语道,“剩下的十四式,你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吧!”与此同时,只见他忽地一掌将谢子枫打进人群,转身厉呼道:“张大帅道行高深,我特来讨教一二!” “好!”张须陀低喝一声,两只手上下翻飞,一条墨龙绕着他的手腕前后盘旋,身形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苍龙变?!”秋决明看着张须陀手中的墨龙喃喃道,“这人居然把公输八变修到了最后一变……就是钜子他也做不到啊……” 王苓耳聪目明,秋决明的话听得一字未漏。他虽然不知“公输八变”为何术,却也能感受到那条墨龙中蕴含着的澎湃能量。然而他打定主意要将毕生所学展示给谢子枫看,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王苓夷然不惧,施展步法,欺身至张须陀身前,两手陡然伸出,向张须陀的手腕抓去,竟是要直接打断他的施术。 “花影层叠!”王苓的声音在谢子枫脑海中回荡。 这一爪狠准果决,张须陀急忙分开双手,墨龙的身形也消失殆尽。然而张须陀不愧是张须陀,并没有就势罢休,反而化掌为拳,迎着王苓的双手而出。 只听“嘭”的一声,四手相交,激起一片尘土。只听拳脚声响,闷哼声起,两人居然近身肉搏起来。二人皆身怀道术,体内灵力属性却大不相同。王苓与乃兄王茯一样,修的是金灵之力,张须陀修的则是水灵之力。 因此两人的拳法呈现各异。王苓使的是通臂拳,出招沉稳而又飘逸,手上泛着金光。张须陀使的则是“四时拳”,看起来虽然与张仲坚的拳法相似,却因为没有御气术的加持,只是泛着纯正的青光,没了精髓。 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已经走了几十招。张须陀流血过多,身法有些凝滞,不知挨了王苓多少拳。他虽然有“不灭金身”护体,勉强能抗住,但是金光越来越黯。反观王苓,双目微赤,灰发散乱,打得越来越快,全然不顾防守。 “休伤我家大帅!”罗士信在一旁看得焦急,早把张须陀的嘱咐丢到瀛洲去了。他一抖长枪,大步向王苓奔去。然而他却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宇文成趾原本在罗士信的看管下老老实实地坐着,此时终于觅得空隙,手中摸出一枚幽蓝色的毒镖,狠狠地拍进罗士信的脊背。 罗士信只觉背后一疼,整个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他僵硬倒地,喉咙“咯咯”作响,却连一句警示都发不出来。 所有人都在关注场中局势,没有人看到罗士信这边发生的剧变。宇文成趾终于重归自由,长身而起,在罗士信身上踹了几脚,眯着眼看着张须陀和王苓,桀桀笑道,“凡是看不起本公子的,都得死!” 两枚泛着蓝光的金钱镖如幽灵般飞入战局,只听“噗噗”两声,暗器分别打进张须陀和王苓的体内。毒素甫一入体,两人就觉察到不对,急忙收回拳脚,各自盘膝疗毒。所幸两人修为甚高,并没有像罗士信那样直接栽倒。 “好……”张须陀向宇文成趾这边扫过来,目光中的杀气若有实质。宇文二公子被他气势所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张须陀会暴起发难。然而这种毒素已经浸入五脏六腑,即使是张须陀这样的高手也难以抵御。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闭上双目,凝神调息。 宇文成趾这才舒了口气,掸掸衣服,走到张须陀面前俯身讶声道:“哎呀哎呀,本公子手法低劣,竟然误伤了张大帅,真是罪过啊!大帅您胸宽如海,不会介意吧?” “不!”张须陀从淡淡地吐出这个字,也不知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宇文成趾有些捉摸不透,又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心思有些活泛。他想了又想,脸色渐渐狰狞起来,终于从腰间拔出佩刀来。 “你想杀我?”张须陀背后似乎张了眼睛,忽地问了一句。 “本公子怎么敢杀国之长城。”宇文成趾讪笑一声,“张帅本想招安梁山贼寇,谁料中了贼人暗算。我大隋朝第一良将就此殒命,呜呼哀哉!本公子当继承大帅遗志,率八风营血洗梁山,为你报仇。”他话音未落,佩刀已经从背后插进了张须陀的心脏!只见张须陀闷哼一声,向前扑倒。 一代名将,居然死得如此窝囊,即使是与他有血海深仇的梁山义军,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王苓更是瞪大了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须陀啊张须陀,你怎么能想到,这毒药乃是家父从暹罗国的贡品里找到的,只消浸入血液,就算你是先天高手,也是动弹不得的呀!”宇文成趾掏掏耳朵,居然挤出了几滴眼泪。 “卑鄙!”谢子枫大喝一声,提拳攻来。 “哎呀,这儿还漏了一个。”宇文成趾嘻笑道,“小书生本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交出解药,绕你不死!”谢子枫指尖闪烁着红色光芒,赫然是睽违已久的破军罡风。 “那就要看你的能耐了!”宇文成趾口中虽然不屑,神色却十分凝重。他一手持刀,一手在袖中挥动,接连打出数枚飞镖。然而谢子枫避也不避,双拳直直向前。只见红芒闪耀,暗器纷纷委顿落地,谢子枫的拳头却安然无恙。 “破军罡风?”宇文成趾瞳孔一缩,身子往后急退,口中叫道,“慢来慢来慢来!杀了本公子,就没人知道解药在何处了!” “你!”谢子枫的拳头已擦到宇文成趾的鼻尖,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宇文成趾脸色一白,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厉喝道:“你这小杂碎,好不知礼!想要解药,就跪下来求本公子啊!” “孩子,不要求他!”王苓咯咯笑着,“大不了就是一死。能和大隋朝第一良将死在一块,老朽荣莫大焉。老朽做了一辈子生意,算计了一辈子,就这单买卖赚了!” “老王苓,你也不是第一天跟本公子打交道了。”宇文成趾嗤笑道,“亏本的买卖,本公子怎么会做呢?” “你什么意思?”王苓沉声问道。 “唔,看来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呀。”宇文成趾转过身去看着对岸,忽然有些落寞地拨了一下发带,“好戏还没开场,你们这些老家伙怎么一个一个都倒了。亏得本公子装了这么久,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众人顺着宇文成趾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水泊对岸的官军阵列里忽然冒起浓烟,金戈之声响彻湖上。几息过后,梁山水师的战船蜂拥而来。 “是我们的船!”“我们有援军了!” 船只还未靠岸,早有一群玄甲士卒泅水而来。众人看到来的并不是山寨的人,而是打着“八”字号旗的官军,欢呼声戛然而止。玄甲士卒数倍于山寨众人,甫一下船,就将整个断金亭及山脚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带着半个面具,对宇文成趾拱手说道:“二公子,张须陀的死讯已经散出去了。八风营那边已经炸了营,正在和梁山水师鏖兵。小人带着这些忠于宇文丞相的士卒夺了几条船,先来救援。” “唔,王绛武功稀松平常,恐怕顶不住秦叔宝太久。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宇文成趾拈起发带,神色间哪有半分猥琐! “我五哥怎么样了?”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悲鸣,只见王冉瘫坐在地上,连匕首刺伤了手也未察觉。 “现在还活着,不过一会儿就说不准了。”宇文成趾忽然做了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学着女人那样哀怨地说道,“五哥,五哥,你可千万别死啊!” 他有些神经质地转了几圈,忽然走到王苓面前,一脚将他踢倒,“怎么样,你的好侄儿也要陪你去了。以二换一,你这买卖还是做亏了啊!” 可怜王苓浑身不能动弹,两行浊泪潸然而下。谢子枫在一旁看着他被人蹂躏,双拳捏得骨节泛白。 第一百一十三节 天道昭昭有定数 “老王,还是那句话。(..tw)只要你带着琅琊王家效忠家父,本公子保你全族平安。”宇文成趾蹲在王苓身边轻语道,“若是本公子告诉八风营,说你王苓杀了张须陀。你觉得你的茯苓庄还能保得住么?” “我王家一直是忠于朝廷的啊!”王苓喘息不已。 “本公子说的是效忠我父亲!”宇文成趾歇斯底里的大叫着,一把将带着面具的武士拉过来,掀掉他的面具,对王苓说道,“老王,你看看这是谁啊?” “纶儿!”王苓睁开双眼,看到面前这人遮遮掩掩的模样,悲呼一声,“你,你也被他抓住了么?” 这人正是在茶铺迷倒谢子枫一行,又在月下与王苓争吵的王纶。他脸上毫无血色,任凭宇文成趾拉扯,只是默不做声。 “老王,你这对招子不太好使啊!王纶明明是本公子的手下,怎么在你口中就成了本公子的囚犯了?你要是不愿意效忠家父,本公子这就扶你儿子做王家族长!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做梦都想取你而代之啊!”宇文成趾放开王纶,哈哈笑道。 “哥,真是这样么……”王冉木然走了出来,双眸再没有一丝生气,“你倒是说句话啊!” “微微……”王纶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也是为了王家着想。圣上久疏朝政,权柄尽在宇文丞相手中。我王家只有投靠宇文家,才是上策。况且宇文公子答应我,替我除掉仇敌张须陀。你,你替我劝劝爹爹……” “你不是我哥,你不是我哥……”王冉流着长泪嘶声道,“你为了一个族长之位,就出卖了三伯一家,还帮着外人逼迫爹爹。你当初跟爹爹吵架时的豪言壮志和铮铮铁骨,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王纶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欲言又止。 “老王,本公子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效忠家父?”宇文成趾拍着王苓的脑袋问道。 “冉儿,枫儿……”王苓轻呼一声,“过来,为父有话要对你说。(..tw)” “爹爹!”王冉踉踉跄跄地奔到王苓身边,噗通跪下,摸着王苓的双手哭啼不已。 “能否容我与小辈们说几句话?”王苓问道,“说完之后,自然会回答宇文少卿的问题。” “那你可得说快一点了!”宇文成趾退后一步,“本公子等得了,你体内的毒素可等不了。” 王纶看了看灰发老夫,终究没有留下,而是跟着宇文成趾一起远远地呆着。王苓眸子里最后一丝希冀也黯淡了,又变成与谢子枫初见时的一片浑浊。谢子枫摸着王苓冰凉的手,低叫道,“舅舅,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师妹替你解毒。” 王苓喘息道,“孩子,你那个师妹修的是栖霞山的道术,解不了这域外之毒。况且她正在救治老三和绪儿,正在关键时候,若是分神,必遭反噬。你且听我这老人家啰嗦几句。” “爹爹……”王冉咬破了嘴唇,“你……你不如答应宇文……” “嘿嘿!”王苓眨着眼睛笑道,“丫头,你不是最恨老父卑躬屈膝么?怎么如今反倒劝起老父了?” “咱……我不想你死……”王冉扑倒在王苓膝上,呜声痛哭。 “我女儿还是爱我的呀!”王苓闭上了眼睛,半晌方睁开,眸光里重新闪烁起光芒来,“这么哭哭啼啼的,可不像是我王苓的女儿。我的女儿从小就争强好胜,心气比那些庸俗的男子高十倍百倍!她小小年纪,就能帮爹爹打理事务,管理起庄子来是不让须眉。最最关键的,是她有一颗坚强善良的心。” 王苓喘了口气,“丫头,你为了维系这个家,帮着纶儿隐瞒劫粮之事。你怕纶儿会对枫儿他们灭口,偷偷放走了他们。这些事情,老父都知道。” 王冉听了这话,蓦地抬起头来。王苓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啊?你爹爹天天躲在祠堂里念经,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嘿嘿,你还嫩着呢……可惜,可惜时间不够了。若是再给我三年时间,定能将一个完好如初的王家交到你手里……” “爹爹!”“舅舅!”王冉和谢子枫齐齐轻呼出来。 “怎么了?我本来就打算将族长之位传给微微。”王苓看到二人错愕的模样,畅快笑道,“秦献公死时,庄太后临危受命,继任嬴姓族长,辅佐孝公安定了国家。我王苓的女儿,不会比她差多少!纶儿他……心浮气躁,又好高骛远,他做不得一族之长……我当年出卖了大哥,我的儿子今天又出卖了我。天道昭昭,自有定数啊!” “爹爹,我,我不行的……”王冉结巴道,“三哥,三哥他可以的!” “绍儿……他要是愿意做,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可惜我等不到他来了……”王苓叹息一声,忽地问谢子枫道,“孩子,我的通臂拳,你可都记下了?” 谢子枫点点头,又摇摇头,“舅舅的拳法太过精深,外甥日后还要多向你讨教呢。” “你这孩子,没跟你娘学点好的,倒是把你爹的油嘴滑舌学了个全。”王苓怔怔地看着谢子枫,“像,真是太像了。菱儿走的时候,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我这辈子只对不起三个人,你娘就是一个。她到死都在恨着她的四哥吧……” 谢子枫看着灰发凌乱的王苓,摇头道:“老娘她,她一直很快乐。” “是啊!没有了世家的桎梏,该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王苓忽然脸色潮红,紧紧攥住谢子枫和王冉的手,促声说道,“王家与千门就交给你们这些后辈了,若是有事拿捏不定,就去找我三哥和绍儿。茯苓庄祖祠的蒲团下有些东西,你们若是能逃过此劫,就去取了。切记,切记!” 王苓说到这里,忽然高声叫道:“宇文少卿,你过来,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宇文成趾早已等得不耐烦,歪歪斜斜地走过来,睥视着王苓道:“老乌龟就是老乌龟,是不是想通了?” “不错!”王苓诡异一笑,身子仍然保持着盘坐的姿势,整个人却向宇文成趾逼了过去。 “老匹夫!”宇文成趾大叫一声,身子狼狈而退。王苓桀桀而笑,右臂猛然前伸,右手化为利爪,整个人如幽冥之鬼。宇文成趾眼看躲避不及,急忙抓住呆立在一旁的王纶,以他为盾,并把手中的佩刀塞到他的手里。王苓眼看着这一掌就要打到亲生儿子身上,终是下不了手,急忙把爪子偏到一旁。 王纶惊慌之下哪里能想到这些,他下意识地举起佩刀,一刀就砍伤了王苓。 “死了吗?”宇文成趾嘶声问道。只见王苓依然保持着出掌的姿势,然而圆睁的双眸里却没有了生气。清风拂过他的灰白发鬓,猎猎作响,似乎诉说着老人内心的不甘。 “爹爹!”“舅舅!”王冉和谢子枫齐齐朝王苓奔去。 “上手弩!”宇文成趾一面抓着失魂落魄的王纶往后疾退,一面下令玄甲武士将岸边众人围起来,“给本公子杀!” 这群玄甲武士奉宇文化及之命藏于八风营中多年,令行禁止早已与真正的八风营将士无二,此时听到长官之命,摸出手弩就射。弩箭呼啸,梁山众人早倒了一片。剩余的人堆起人墙,将李玥和王茯王绪死命护住。 “表妹小心!”一根弩箭破空而至,王冉却依然趴在父亲身上一动不动。谢子枫用尽全力扑向王冉,将她护在自己身下,只听“噗”的一声,弩箭入肉,血花飞溅。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王冉的声音苍白无力。 “你忘了你父亲临终的嘱托了吗?”谢子枫紧咬牙关,口中溢出的鲜血仍然一滴一滴地跌落在王冉的翠衫上,“你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一轮弩箭射毕,玄甲武士挥动兵器朝众人杀了过来。李玥心里焦急,然而还魂术已到最后关头,不能停下。值此危急之时,她的道心又一次出现裂隙,一口甜血喷射出来。 “跟他们拼了!”梁山众人齐发一声呐喊,不要命地迎了上去。秋决明躲在人墙后,脸色忽明忽暗,双手已经搭在了三弦琴上。 “住手!”湖上忽然传来一声疾呼,“东平郡守在此,谁敢放肆!”一条篷船吱哟而至,船头上立着的正是身着官服的骆寒。 骆寒看到场中形势,急忙从袖中摸出一道文书,大声道:“太子之制在此!梁山义军已归顺东都,交由东平郡处置。尔等还不退下?” 玄甲武士听了骆寒的话,不由放缓了攻势。然而未等骆寒松口气,宇文成趾也摸出一道文书,朗声道:“尚书令宇文大人有令,梁山贼寇为祸一方,百姓苦不堪言,特请诏剿之!众将士,你们是听太子殿下的,还是听宇文大人的?” “哼!圣上还没死!”空气中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声音平淡无奇。然而场中众人齐刷刷变了脸色!无论是玄甲武士,还是梁山喽啰,都停下了打斗,惊疑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张须陀,这个已死之人,居然又站了起来!只见他缓缓地迈着步子,向打斗双方走了过来。 “是大帅!”“张大帅还活着!”“怎么回事?” 张须陀所经之处,玄甲士卒和梁山义军纷纷向两边让开。一方是久摄于他的军威,另一方则惊惧于他的身手。此时此刻,场中除了风声和张须陀的脚步声,再无第二个声音。 “你,你你,你怎么没死?”宇文成趾指着张须陀颤声发问。 “奸邪不除,陀不敢死。”张须陀一步一步向宇文成趾逼过去。 “大,大帅……张叔叔!”宇文成趾双股战战,“你老人家目光如炬,任何妖邪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小侄,小侄先走一步了!” 宇文成趾说完这句,拔腿就往岸边跑。王纶见他走得匆忙,心里一慌,急急忙忙跟了上去。两人抢到一艘小船,王纶撑起竹篙,逃也似地遁走了。 第一百一十四节 细雨濛濛叹无常 张须陀目视着宇文成趾逃走,忽然面色一白,整个人打了个趔趄。侍立一旁的温可飞下意识地走上前扶住他,促声道:“大帅,不要紧吧?” 张须陀脸上闪过一丝疲倦,挥手示意温可飞搀着他到罗士信那边。罗士信此时身体冰冷,呼吸全无。张须陀蹲下身子,在他的胸前探了一探,忽地在罗士信的气户穴和章门穴上一点。他缓缓起身,长舒了口气,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他捂着肋下的伤口,苦笑一声,又叫温可飞带着他往梁山众人那边去。温可飞虽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执行了。 张须陀方才探视罗士信的时候,梁山这边并没有趁机偷袭,一方面是忌惮他的武功,一方面则是敬重他的人品。然而此时见他步步逼近,终于骚动起来。其中那些幸存的义军更是攥紧了手中的武器,冷冷地看着他。 张须陀巍然不惧,穿过人群,来到王茯和王绪身前。他见李玥咬紧牙关,凝神施术,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一掌拍向李玥的后背。众人见他贸然出手,发一声呐喊,举起兵器向他砍来。 “且慢动手!”秋决明大叫一声,“你们的寨主醒了!” 喽啰们闻言一愣,急忙朝地上看去,果然看到王茯悠然醒转。再看李玥,却见她面色红润,指尖的灵力愈发充沛,这才知道张须陀方才的一掌是在救人。又过了几息时间,王绪也醒了过来,大呼小叫道:“父亲!父亲!” “绪儿……”王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轻轻叫了一声。王绪循着声音往身边一看,哭嚎着把老父抱进怀里叫道:“父亲,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王茯被王绪肥胖的身子紧紧裹住,有些喘不过气来,然而他终究没有挣开儿子的怀抱,反而用独臂拍打着王绪的肩头,双眼向四周搜寻着什么。 “茯兄!”张须陀脸上头一次露出纠结之色,“你……唉!”说完转身欲走。 “张帅留步!”王茯脸上也没有了之前的戾色,平和叫道,“第三局比武,老夫输了。按照赌约,梁山不日就会筹措粮食送与张帅。” “不必。(..tw好看的小说)”张须陀摆手拒绝,“第三局……没有赢家。”他命温可飞拨开人群走了出去。王茯还想再言,然而山寨众人见自家老寨主苏醒,急忙围上来问候,把他的视线裹得严严实实。王茯的喊声瞬间就被嘈杂的欢呼声淹没了。 比斗,终于落下了帷幕。谢子枫长长地松了口气,咬牙拔出背后的弩箭,像个孩子一样趴在地上。王冉以为他受伤过重,慌忙扑上来检查伤口。谁知眼前闪过一抹鹅黄,李玥已经把手搭在谢子枫的手腕上了。 “脉象平稳,气血略亏。”李玥看着谢子枫,语气仍是淡淡的,把内心的愧疚和劫后余生的窃喜一并埋在眼底。她取出风生水起扇,轻轻在谢子枫脊背拂过,一阵水木灵气柔和地浸润着他的伤口。 谢子枫本想扭头看她,然而伤口牵动,痛得呲牙咧嘴。他自嘲道:“噢呀,为何每次都伤在后背啊!濮阳那次是这样,今天还是这样。不过小爷也够幸运的,上一次有魏姐姐的金创药,这一次有小师妹的五行扇。” “还想有下一次么?”秋决明打着哈欠走了过来,打趣道,“下一次,就让天下第一琴师用音乐替你疗伤吧!” “决明兄,还别说,你的琴声真的有效。”谢子枫道,“只要音乐一起,小爷必定是昏昏欲睡,什么痛楚都顾不上了。” 王冉看着他们三人言谈入巷,那股疏离感又浮上心头。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自她心底萌生,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望着谢子枫,脸色有些微红,然而想起两位至亲,一个魂归天际,一个随仇人而去,不由悲从中来。就这样,王冉一会笑一会哭,神情十分古怪。 “表妹……节哀。”谢子枫虽然看不见王冉,但是他似乎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曾经有人这么跟我说,活着比死去更难。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好好地活下去。” “表哥……”王冉肩膀耸动,忽然把头埋进臂间,放肆地哭了出来。与此同时,张须陀走到谢子枫身前,忽然看到他手腕上带着的破旧佛珠,陷入沉思之中。.tw[] “张……大帅?”谢子枫轻声询问。 “你是谢昌的儿子。”张须陀似问实答。 “你也知道我父亲?”谢子枫扬起脸庞问道。 “知道。”张须陀盯着谢子枫思索了好一阵,方吐出三个字来,“你很好。” 谢子枫原本以为他会对自己说些重要的话,谁知却等到这三个字,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期望变成失望。张须陀看着少年古怪的神色,咧嘴笑了出来,“好生保管你父亲交给你的东西。再会了!”张须陀忽然推开温可飞,抱起罗士信的身体大步朝岸边走去。温可飞带着玄甲士卒们默然跟在他身后,登上大船。 大船缓缓开动,恰好从骆寒的小舟旁经过。张须陀看着茫然不知所措的骆寒,沉声说道,“你,很不好。” “大帅此言何意?”骆寒毕竟是狂士出身,在张须陀的威压下勉力昂起头来,“骆某何错之有?” “哼!若不是有人谎报军情,某不会来此!”张须陀一挥衣袖,一封书信“啪”地打在骆寒胸前。 骆寒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信封,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取出书信迅速浏览了一遍,再抬起头来,脸色已经十分灰败。 “大帅……”骆寒伸手欲言,然而张须陀早已背过身去,不再理他。骆寒手里捏着书信,心神激荡,连岸都不上,急忙催着艄公回船。谢子枫在这厢看得明白,高声问道:“骆府君!你可曾遇到我的两位同伴?” 骆寒似乎没有听见谢子枫的话,遥遥朝这边一揖,转过身去。谢子枫还爬起来想要追,却听人群中传来王绪的惊叫声,“你说什么?四叔死了?” 场面瞬间冷寂无声。只见人群闪出一条道,王绪扶着王茯慢慢朝谢子枫这边走了过来。 “老四,你个老鳖蛋,又装死了?”王茯拂着短须,笑声中有遮掩不住的焦急。他们走到王苓身前,王茯“啧啧”一叹,俯身拍着王苓的尸身叫道,“起来了!地上多凉啊!” 王苓依然毫无反应。王茯又干笑了一声,对李玥说道,“丫头,你最通医理。老四这是怎么了?” 李玥脸露难色,看了看王茯,又看了看谢子枫,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舅他死了。”谢子枫低头说道,“你老人家节哀顺变。” “哈?”王茯忽然手舞足蹈起来,“死啦?老四死啦?这可是老夫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父亲,别笑了……”王绪早已瞥见哭得泪人似的王冉,低声叫道,“人死为大,微微还在一边呢!” 王茯挣开王绪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王苓的尸身,眼泪都笑了出来,“你个老小子!害死了大哥,断送了义军,自己却当起了富家翁。老夫这五年在山上,是日也盼,夜也盼,就在盼着你死呢!” “三伯!”王冉抬头盯着王茯,眼里满是忧伤,“我爹爹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老夫知道,老夫怎么能不知道呢!”王茯仰头大笑,“死了好啊!死的好啊!死了就可以挣脱王家这座樊笼,自由自在。死了就可以离开这修罗人世,无拘无束。死了……就能见到大哥和小妹了……” 王茯低下头来,脸色异常的平静。他学着王苓盘膝坐下,正好与王苓面对着面。 “老四,你不是最怕死呢?为什么要救老夫?”王茯幽然说道,“你们去忙吧,老夫要和老四说几句话。” 听他这么说,王绪扶着王冉,秋决明扶着谢子枫,加上李玥五个人往后退了十几步,远远地看着王茯。只见王茯嘴里呢喃,一会咧嘴大笑,一会破口大骂,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王冉在王绪的怀里瑟瑟发抖,牙齿格格作响。谢子枫又想起在聚义厅里,小姑娘一脸希冀地问自己,她的爹爹和伯伯能不能和好时,自己做出的承诺。此时此刻,这份承诺怕是永远也不能做到了。他不忍看王茯载笑载言的样子,转头向湖上望去。 “微微!小六!”一艘走舸飞一般而至,船头站着的正是王绛。船还没靠岸,他一个猛子扎进湖,连爬带滚地跑到众人身前,欣喜地说道,“八风营退了!我看张须陀走得时候身受重伤,脸色难看,一定是被爹爹打退的吧?” 众人默然不语。王绛这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微微,你怎么哭了?小六,是不是你惹微微哭了?” “五哥……”王绪一手指向王茯,“四叔他,死了……” “什么?”王绛大吃一惊,“是谁杀了四叔?是张须陀那个老贼吗?” “是宇文化及的二儿子,宇文成趾。”谢子枫沉声回答。 “管他什么宇文化及还是张须陀,都是朝廷的人!”王绛忿然道,“天杀的朝廷!杀了我大伯,又害死我四叔!大隋朝欠我王家太多了!兄弟们,抄起家伙,跟我一起杀官军去啊!” 梁山众人本就怨恨朝廷,今日之事,更使他们对官军深恶痛绝。王绛此时奋力一呼,周围喽啰们纷纷响应。“绛哥儿说的对!”“今日之仇不得不报!”“我们听绛哥儿的!” “不行!”谢子枫张臂拦住王绛,“八风营实力未损,我们这里却折了好些人。此时出击,无疑是以卵击石。” “打不过也要打!今日我誓要染红这雁荡水泊!你不是王家人,大可以躲到一边去。”王绛轻蔑地看着谢子枫。 “谁说他不是王家人?”王冉忽然从王绪怀中脱出,挽起谢子枫的手臂,淡然道,“爹爹临终前已经把我许配给枫哥哥,只等丧期过了就完婚。五哥你应该叫他一声‘妹婿’才对。” “什,什么……”不但是王绛,就连谢子枫这个当事人都结结巴巴地叫了出来。 “表妹,舅舅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谢子枫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李玥。谁知李玥已经不见踪迹了。他心下焦急,想要挣开王冉的手,又怕伤了小姑娘的心。正纠结时,却听王茯没好气地喝道:“瞎闹什么?都给老夫滚回山上去!” 说来奇怪,王茯话音刚落,大雨从天而降。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湖上岸边瞬间就已笼罩在水雾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隋大业九年六月二十四日,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只身赴梁山招纳贼徒。贼不从,张奋然杀敌十数人,乃脱。是日,天降大雨,挟有龙啸。 ——《洛水诀·张须陀志异》 第一百一十五节 风雨如晦待君子 大雨滂沱,湖上湖下苍茫一片,别说追击,就是行路也难。(..tw好看的小说)王绛纵使心头有千丈怒火,也只能闷闷地将它压在心底。王茯用独臂抱起王苓的尸身,走到王冉身前问道:“冉儿,就把你爹爹葬到三伯这里如何?这里山明水秀,用来安寝是再好不过了。老夫也没几年活头了,等老夫百年之后,也葬在这里,正好跟你爹爹做个伴儿。我们哥俩儿分开了五年,死后总算可以做个伴儿。” 听了这话,王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三伯,爹爹他……” “好孩子,不要哭。”王茯道,“小五,清点水寨损失,再到杏花村那里报个平安。小六,清扫这里,然后联络其他分寨,看看其它寨子是否安然无恙。枫儿,你若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吧。冉儿,随三伯来。” 王茯一步一步向后山而行,王冉默默地缀在后面。一老一少就这样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还愣着干什么?”王绛火气没处发,指着满脸茫然的喽啰们气道,“还不跟上去帮老爷子的忙?” “五哥消消气。”王绪见喽啰们茫然沮丧,温言劝道,“你们几个带上锄头铁锨,跟着我父亲。你们几个跟我走。剩下的人,把受伤的弟兄们抬回山上,等李玥姑娘回来诊治。” “小六,哥哥先走一步了!”王绛拔腿就走。 “五哥且慢!”王绪抬手叫住他,“主寨的损失倒不是太大,这些弟兄虽然被张须陀所伤,但是有李玥姑娘在,应无大碍。不过你的水寨与八风营硬抗许久,损失一定不小。你先回水寨清点弟兄们和战船的损失,一一登记在册。钱帛抚恤之事我当勉力为之。” “知道了!”王绛挽起袖子,又卷起裤腿,把那双早已踏得脏兮兮的鞋子一撇,赤脚上了船。(..tw无弹窗广告)王绪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谢子枫和秋决明说道,“我五哥就是这样,你们不要在意。几位今日之恩,我梁山上下没齿不忘。” “谢了!”船已经开出老远,方才传来王绛的答谢声,众人心中不由莞尔。王绪与谢子枫道别,带着几个人往其他分寨检视去了。偌大的场地,最后只剩下了谢子枫和秋决明二人。 雨点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个浅坑,把方才打斗的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谢子枫有些担心李玥,刚要抬腿,却被秋决明扯住袖子。 “小枫枫,我们到亭子里避避雨,如何?” “可是师妹她……”谢子枫心里着急。 “且安坐!”秋决明推搡着谢子枫进亭,把他按在石凳上,自己则坐在亭廊上。 “决明兄?”谢子枫等秋决明开口,谁知他一脸专注地看着雨,一声不吭,“你要没有要紧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小枫枫。”秋决明倚着柱子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是个花间圣手。在两位李姑娘的陪伴下,还能勾搭上王家小妹妹。看来在下这天下第一情圣的名号,要让给你了。” “决明兄,你说什么呢!”谢子枫有些微怒,“我又不是什么情圣,我只不过是用真心对每一个人罢了。对大小姐是这样,对师妹是这样,对表妹也是这样。就连对小秋秋和你,也是一样的!” “咳咳,小枫枫。这话听着有点别扭。”秋决明俏皮一笑,眸光忽然锐利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就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你真拿自己当圣人了?你的心有多大,能够几个人分,又如何保证分得公平?在你心里,我们都是你的朋友。(..tw无弹窗广告)但是在那些少女的心里,你可能是她们的唯一。小枫枫,你如此聪明,当真不明白吗?” “我……我没想过那方面的事……”谢子枫脸色一红,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你不是没想过,是不愿意去想。”秋决明哑然笑道,“你到底在顾及着什么?让在下猜猜,李靖,李密,琅琊王家……你是觉得自己出身贫寒,配不上这些天之娇女吧。” “你,你……”谢子枫瞪大了眼睛。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李玥忽然钻进亭子,怀里还抱着几把折伞。 “师妹!”谢子枫刚被秋决明点了一下,此时看向李玥的眼神就有些躲躲闪闪了。 “咳咳!”秋决明见二人默不作声,打趣道,“小枫枫,你方才还夸玥儿姑娘呢,怎么真人来了却不说话啊!” “秋大哥,师兄,我方才见天色不对,就提前上山找了几把雨具回来。我走以后,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李玥有些慌乱地把雨伞放在石桌上,侧对着谢子枫,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哦,你走了以后,王冉小姑娘她说……” “决明兄!”谢子枫急忙打断他的话,“那个师妹,梁山还有几个人中了张须陀的术法,你要不然辛苦一趟,回去聚义厅看看?” “知道了。”李玥嘴唇一抿,撑起一把折伞翩然而去。 “小枫枫你……你真行。”秋决明讥笑道,“你从心底畏惧她们的出身,但是表现出来却并不是这样的。平日里,你与她们平等交谈,请她们帮忙毫不客气。在下该说你这是善良呢,还是自欺欺人呢?” “我们不谈这个了。”谢子枫有些心虚,“比斗之事总算尘埃落定,又难得遇到雨天,决明兄不唱上几句?” “好主意!”秋决明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子枫,调了调音。 雨声淅沥,琴声断续。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首诗描摹了一位渴慕爱人的女子,一唱三折,温婉细腻。在雨天中唱来,更是贴合情境。一曲终了,谢子枫似醉了一般,久久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扑簌声响,一只白隼湿漉漉地闯进断金亭,“咕咕”地对着谢子枫点头。 “决明兄,这是蒲山公的小信使!”谢子枫惊喜地解下白隼脚趾上的竹筒,倒出里面的信来,“还好没有打湿。蒲山公在信中说,房玄藻已经与他汇合……他如今在瓦岗深受首领翟让的敬重……他甚是想念我们,希望我们路过瓦岗时能上山一见。” 放下书信,谢子枫有些惆怅地说道,“蒲山公哪里知道,我们现在已经不在东郡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这有何难?”秋决明对谢子枫的愁绪不以为然,“一匹快马,一夜就到东郡。等过了明天,我们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谢子枫放下书信,抚摸着白隼的脊背,叹气道,“哪有那么简单!我们追着朱雀七宿的足印而来,如今仍是毫无所获。至于寻找墨者,求墨家帮忙的事情,更是遥遥无期。这两件事情,真如雾中花水中月,难以捉摸啊!” “墨门?”秋决明疑惑道,“墨门早已遁世多年,你们找他们做什么?” 谢子枫道:“有件事情一直瞒着决明兄。小弟家乡灵气突变,很多蛮荒凶兽闻风而至,聚在洛水岸边。听代海寺方丈爷爷讲,三十多年前,颖水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那一次为了消灭凶兽,中州各宗各派精英齐出,才勉强获胜。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和李靖伯伯商定,除了中州门派外,又向临近的青州各宗各派求援。李靖伯伯已经说服儒门出手,我们则要寻到墨门,求他们帮忙。” “颖水之战,在下略有耳闻。”秋决明沉吟道,“中州宗门里,除了鹿邑太清宫和嵩山少林寺的禅宗,其他的都不成气候。向青州求援倒是正确的决定。不过,要说服墨门的几个长老……恐怕有些难度。” “怎么?决明兄知道墨门所在?”谢子枫听出他言外之意,眸光一亮。 “那是自然!在下是谁?天下第一的秋决明呀!与墨门交涉的事情,包在在下身上!过了明天,就带你们去墨门找那群老顽固去。”秋决明心不在焉地拨动起三弦琴,发出一串凌乱的音符。 “多谢决明兄!”谢子枫喜出望外,“小秋秋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感激你的。” “哦哦!”秋决明琴声一断,“你说慕秋会感激在下,那岂不是证明在下比他强了?妙哉妙哉!” “白隼兄啊白隼兄,你是知道李怡大小姐和小秋秋的气味的。”谢子枫对着白隼作揖,“虽然大雨天飞起来着实费劲,不过我实在是担心他们俩的安全。他们可不只是我的朋友,也是你家小主人的朋友。你能不能辛苦飞一趟?” 白隼在石桌上踱了几步,似是在做思考。过了一会,“咕咕”叫了两声,又点了点头。 “噢呀!那就有劳白隼兄了!”谢子枫对白隼一拱手,白隼配合地扬起头来,看得秋决明一乐。 “雨小了些,我们赶紧上山吧。”秋决明仔细地收好三弦琴,撑伞而出,谢子枫紧随其后。与此同时,一道白色身影扑哧着飞出断金亭,消失在茫茫水色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节 聚义厅中说计策 谢子枫和秋决明进得聚义厅,却见王绪已经坐在右手第二个座上,摩挲着手中的木盅。见了谢子枫一行,王绪慌忙收起木盅,笑道:“你们来啦!李玥姑娘正在后堂为弟兄们诊治,我闲得无聊,就在这里坐一会。” 谢子枫从他的表情和方才藏木盅的动作中捕捉到了一丝寂寞,轻声问道:“六哥,你的手……” “无妨无妨!”王绪哈哈一笑,扬了扬缺了一截小指的右手,“不就是伤到小指么?短了一截指头,又不会影响我吃饭睡觉,更不会影响我的赌术。以我的技艺,过几年天下必定会流传着九指赌神的名号。” “你还有心思笑!”王绛掀开门帘带进一阵风雨。他把斗笠蓑衣一脱,重重地跺了跺泥脚,“我小瞧八风营了!今日一战,水寨损失战船十多条,水手数十个。那个统军的秦叔宝,真的不是一般人物。” “什么秦叔宝?那就是秦琼!”王绪忿然拍案,“秦琼和程咬金这两人当年都在三哥手下。义军久战不利时,他二人见风使舵,投靠了张须陀。哼!如今打起老兄弟来倒是卖力得很!” “原来是他!”王绛也啐了一口,“我要是三哥,当年就该把他们两人杀了了账!” “这是怎么回事?”谢子枫问道。 王绪叹气道:“唉!这都是陈年旧账了。当年三哥统帅左营与张须陀的八风营在齐州对峙,大小十三战,每战皆胜。但是八风营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赖着不走。时间长了,左营军士心思故乡,不愿再战。就在这时,有个姓虞的挑动秦琼和程咬金哗变,带着一大批军士投了朝廷。这事对三哥的打击很大,没过多久,左营就被八风营击溃了。” 说到这里,王绪有些落索,“那姓虞的是我大伯在军中一手提拔起来的,从一介布衣坐到监军位置上,恩不可不谓之深重。(..tw无弹窗广告)然而就是这小人暗中使坏,先是挤走了右营,又毁了左营,最后更是当了大伯的监斩官。我就想不通,他对义军、对大伯到底有多大的仇恨?” “没有仇,也没有恨。他本就是朝廷的人。”王茯带着王冉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这一节,“怪只怪大哥没有查清他的底细。枫儿,他就是老夫所说的那个大恶人,姓虞名世南,是隋廷右仆射虞世基的从弟。这个人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日后如果遇到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谢子枫唯唯答应,心里却想到:“按李靖伯伯所言,义军的失败是注定的,怨不得虞世南。我要是真的遇见他,还是要听其言观其行,再做计较。” 王茯脸露疲倦之色,歪歪地坐在主座上说道:“冉儿,把你父亲的遗嘱再说一遍。” 王冉应了一声,把王苓临终前对她和谢子枫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这一次她乖乖地没有再说出“妹婿”之类的话,谢子枫听了不由舒了口气。 王茯眯着眼道:“今天当着你们这些晚辈和外人的面,老夫决定,从今日起回归王家,梁山一支与茯苓庄一支并为一处。从今以后,我王茯奉冉儿为琅琊王氏族长。” “这怎么可以?”“父亲!”王茯话音刚落,王绛和王绪齐齐站了起来! “回归王家不是不可以。但是微微一介女流,怎么能做族长?”王绛亢声道,“要做也应该是老爷子你做才是。” “五哥说得对。”王绪对王冉报以歉意,“微微太小了,担不起王家的重担。” “担不起,有你们帮衬嘛!”王茯不耐地拂袖道,“你们不要诓我!这族长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老夫死都不做。你们想做,去找微微要就是了。” “我……我也做不了。”王绛挠头想了想,泄气地坐了回去,“那些钱粮财帛,算起来脑仁疼,还是打仗来得痛快。” “我倒是想做来着……”王绪嘻嘻一笑,“不过我这副尊容,不宜见客。还是让微微来吧。” “好!这才是老夫的种。”王茯拍案笑道,“冉儿,我们爷仨都不是干族长的料,这下你总该同意了吧?” “三伯……”王冉看着王茯和他的两个儿子,又想到自己的亲哥哥王纶为了一个族长居然背弃家人,心中又喜又悲,哽咽道,“要是爹爹和哥哥还在这里,那该多好啊!” “你爹要在,肯定不会让老夫回王家的。”王茯长叹一声,“他的用意,老夫大概猜到了。无非是行诸葛家分仕三国之事。世家门阀,当真是吃人猛兽。不但要吃人的肉,并连胆魄也要一并吞掉。老夫和小五小六当初如果没有离开王家,这兄弟阋墙,以下克上的事情,说不定就要在这聚义厅里上演了。” 王绛和王绪听老父如此说,脸色一红。 “冉儿,苦了你了。族长重担,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王茯怜声道,“茯苓庄那边,老夫让小六去帮衬一二。若是人手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梁山找我们。” “三伯,你不跟咱回茯苓庄吗?”王冉睁大双眼,“爹爹当初把庄子命名为‘茯苓庄’,就是在盼着三伯能与他同住啊!” “茯苓庄,茯苓庄……”王茯喃喃道,“有苓的时候没有茯,有茯的时候没有苓。还是不去了。” “微微,父亲不去我去啊!”王绪有心活跃气氛,“你拿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款待六哥啊?” 王冉歪着头想了半晌,促狭道:“白菜,白菜,还有白菜!” 王家之事尘埃落定,众人虽然心中悲戚,神色间却轻松了许多。谢子枫在旁看得感慨不已,王苓用自己的死换来了王家两支的和解,若是让他看到这一幕,不知会做何感想。然而经过今天之事,王家彻底对朝廷死了心,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会太平了。 众人说了一会话,又想到漕粮这件事。王茯看着谢子枫,面露难色:“枫儿,王家遭此大变,正要重修兵戈,提防朝廷进剿。舅舅恐怕是真的没有余力筹集粮食了……” “舅舅放心,外甥自有定计。”谢子枫从容说道,“不过此计恐怕要委屈舅舅了。” “有什么委屈,能比老四这五年来更痛苦?”王茯洒然一笑,“你不会想绑着舅舅去见漕帮帮主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谢子枫见众人脸露讶色,莞尔一笑,“既然还不上粮食,何不用人还?梁山众多兄弟若是困死在这里,岂不可惜?漕帮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掌管整个运河交通,但是人力并不充足。若是梁山派人替漕帮护航,一方可以还债,一方可以得利。双方皆有所得,何不为之?” “这……老夫虽然困守梁山,却还是知道一些消息的。”王茯眼中精光一闪,“听说漕帮帮主秦用与宇文老贼眉来眼去,他若是投靠了宇文家,又怎会与我等联合?” “舅舅有所不知,正因如此,梁山与漕帮才有合作的可能。”谢子枫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漕帮内部分为好几派。此次悬赏一千两黄金追查漕船的,乃是拒绝与宇文家合作的副帮主沐时一派。沐大哥早就看不惯他们帮主的做为,明日的义利大会,正是商讨废黜帮主的。舅舅试想,沐大哥一旦做了帮主,必然是宇文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候必定需要梁山义军的帮助。” “好!就这么办!”王茯拍案而起,“枫儿这反客为主之计,果然了得。” “舅舅同意就好。”谢子枫躬身道,“明日漕帮大会,还请舅舅派一人随我同往。” “唔,那就让小六去吧。”王茯道,“他见识广,善于应付这些场面上的事情。” “我去我去!”王绪喜上眉梢,“漕帮大会上总不会只有白菜这一道菜吧!” 众人莞尔摇头,纷纷散去。大厅里只剩下了谢子枫和王冉两人。谢子枫见王冉神思不属,正想悄悄地离开,不想王冉忽然叫了一声“枫哥哥”。他头皮有些发麻,支吾道:“那个,天色不早,表妹早点休息。” “枫哥哥,我在山下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王冉看着谢子枫,双眸如一泓春水。 “那个,我怎么没听你爹爹说过这事啊?”谢子枫语无伦次,“表妹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我对你是喜欢的,但是不是那种喜欢,而是……也不是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再说你还要守孝三年,三年以后你长大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在说什么啊?”王冉捏着下巴奇怪道,“我说的是茯苓庄祖祠里的东西啊!你怎么突然……突然向人家告白了呢……说什么喜欢啊,结婚什么的,真是羞死人了!” 王冉双足跺地,飞一般地逃了出去。谢子枫面色大窘,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过了一会,远远的传来秋决明讶然的声音:“哎哟!小姑奶奶,你急个什么劲儿啊!” 门帘挑起,秋决明闪了进来。他一边收伞一边抱怨道:“这假小子,刚才差点把在下撞倒了。你们俩说了什么,在下怎么见她慌慌张张地跑下山,连伞都没打?” “决明兄……你说的对,我可能真的做错了。”谢子枫提着伞追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节 寤寐思服夜未明 细雨濛濛,道路泥泞。谢子枫沿着山道而下,一直追到断金亭外,也没找到王冉的踪迹。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却发现李玥撑着一把油纸伞静静地看着他。 “女人都是这么神出鬼没么……”谢子枫不由腹诽道。 “师兄是在找王冉姑娘么?她刚才坐船走了,你要追上去吗?”李玥语气幽然,“风雨太大,师兄得找个熟练的艄公才行。” “那个,我只是见她没带雨具,怕她着凉。”谢子枫苦笑一声,“你怎么在这里的?山上那些人都救过来了?” 李玥破天荒地没有回答谢子枫的问题,反而问道:“师兄,你对王家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若真的做了琅琊王家的女婿,对你以后的路颇有益处。” “你还是听见了。”谢子枫只觉焦头烂额,“那不过是小丫头无心之言,岂能作数?她骤然失去亲人,悲痛之下对我有些依赖,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恢复正常。再说了,我与她只见过几次,如何就能谈婚论嫁了?”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李玥对谢子枫的话恍若未闻,依然执拗地问道。 “我……我没有什么想法啊。”谢子枫情急之下,说话也生硬起来,“我现在只是想着追查朱雀的事情,还有妖兽的事情,哪里顾得上什么儿女情长啊!” “那以后呢?”李玥脆生生地打断他的话,“师兄你以后要做什么?是入朝为官,还是出世修道?大隋朝廷风雨飘摇,如果能和琅琊王家联姻,就等于有了一颗大树可依,你不动心么?王冉姑娘可不是普通的王家女,而是王家族长啊!” “以后……”谢子枫只听到了李玥前半段话,心里有些茫然,“是啊,我以后到底要做什么呢?我从小被老爹老娘逼着念书,说要做官为民造福。可是我一直不喜欢当官,所以偷偷地跟着师父习武。结果弄成文不成武不就的模样,一事无成。更为可悲的是我还没弄明白,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师妹,你觉得我将来应该做什么?” “小妹说了不算啊。”李玥幽幽一叹,“难怪你一直都犹豫不决了。师兄,你一定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只不过还没有察觉罢了。不过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会伤很多人的心的。” “你说什么?”谢子枫脑子有点混乱。 “没什么。”李玥眼波流转,“师兄,方才这些话你可对别人说过?” “没有……”谢子枫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对小秋秋都没说过,你是第一个。” “呵……”李玥忽然打了个呵欠,“我听秋大哥说,你叫白隼去找怡姐姐他们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回来?啊,对了!王家小姑娘临走时托我捎信给你,说回去取个东西就来,让你不要担心。” 谢子枫看着李玥一脸戏谑,心里苦笑连连。他长叹道:“玥儿,你为何不早说!” “刚想起来。”李玥一脸无辜,“今天实在是太乏,连带着记性也不好了。小妹先回去补眠了。” 说完这句,李玥娉婷而去。谢子枫看看李玥,又看看水泊,也不知是走还是留。 “师兄,你刚才叫我什么?”李玥忽然转过身,用伞遮住了脸庞。 “那个……”谢子枫结巴答道,“我,我还是叫你师妹吧。” “叫我玥儿,否则我就把你和王家小姑娘的事情告诉怡姐姐。”李玥脚步早已远去,然而旋转着雨伞低眉的那一瞬间,却深深地印在了谢子枫心里。山上湖下更无一人,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秋决明在弹琴轻吟: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一夜,谢子枫等人留在了梁山上。不知是因为风雨声,还是自己的心声,谢子枫这一宿几乎没有睡着,脑海里全是这些天来的回忆。少年总算尝到了诗经中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滋味。 天色未明时,谢子枫在一阵敲门声中坐起。他拍拍脸,打开门扉。 “是你!”谢子枫讶然地看到王冉站在门前,小姑娘刚脱了蓑衣,裤脚和鞋子都湿透了。她抱着一个大大的油布袋,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谢子枫的亵衣。 “害什么羞啊!又不是没穿衣服。”王冉欺身进屋,大大方方地坐下拆着油布袋,“这是爹爹的遗物,咱还没来得及打开,我们一起看看。唔,这是族长的印鉴,这是千门宗主的指环。这儿还有几本书,导引术,族谱……你别傻坐啊,过来帮忙!” 谢子枫本想离小姑娘稍微远点,见她如此招呼,只得坐到她对面,捡起桌上的书泛泛而读。他先看的是王家族谱,里面记载着琅琊王家的辈分传承,王导和王敦这样的晋朝权臣也赫然在列。等到了自己这一辈时,王绛王纶等等也一一在册,唯独王绍的名字用朱笔抹去了。他又找到了母亲的名字,只见族谱上记着“王氏女菱,妻谢氏男昌,有子名谢子枫。” 最后的一行字墨迹尚新,想必是王苓最近几天才加上的。想到茯苓庄那一夜,王苓初次见到自己的那故作不认识的一幕,谢子枫的心不由一恸。王苓这个人心思深重,远没有王茯令人亲近。然而他们两人对于王家、对于自己母亲的爱,是不分伯仲的。 “血浓于水”,王苓的这句话恐怕不单单是对王慕秋说的,也是对他说的。什么世家望族,什么勾心斗角,都敌不过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谢子枫放下族谱,又拿起另一本导引术看。这本书倒是有了年头,纸质脆黄,扉页上还提着陶弘景的签字。谢子枫读书时曾听过此人,他精通政事却不愿出仕,梁武帝萧衍只好屈尊找他,因此被世人誉为“山中宰相”。除此以外,他也是道家名士,道术医术号称双绝。 按陶弘景所说,导引术大致介绍了强体健身的法门,修习外功可以使关节灵活,修习吐纳可以使灵力绵长。看来王苓的通臂拳就是在这本导引术的基础上创立的,谢子枫若有所悟。 王冉的小脑袋凑过来看了一下,笑道:“这本书写得神秘兮兮的,当年我大伯拿给三哥看,三哥看了几行就大喊头疼。” “我倒是觉得这本书说得有些道理。”谢子枫饶有兴致地往后翻看。 “你果然和三哥不一样……”王冉趴在桌上看着谢子枫,眸光似乎蒙上了一层云翳。 “那是自然,我是我,小秋秋是小秋秋。天底下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呢?”谢子枫放下书卷。 “啊!你说什么?哦对了,这儿还有几封信,没有封口,你帮我看看里面都写了些什么。”王冉恍然反应过来,把一叠书信塞到谢子枫手里,然后捂着脸颊不知在想什么。 谢子枫倒是没有注意小姑娘的神色,取出一封信来,皱眉道,“这封是写给……我娘的!‘菱儿吾妹,最近可好?听闻最近得了一子,愚兄甚是欣慰。待你身子好些,不妨回来看看。兄苓字。’” “这封信若是寄出去……会怎么样呢?”谢子枫怅然若失,又抽出一封,“这封是写给三伯的。‘三哥,我带着王家子弟迁到东平,与你的梁山隔湖相望。你虽然口口声声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我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我弟兄四人,老大横死,老二早逝,就剩下你我二人。莫非你真要学参宿与商宿,不到黄泉不相见吗?’” “爹爹……”王冉轻轻地呢喃着。 “这封……是知世郎王薄写给你爹的!‘四弟,事已不可为。为王家长远计,你须与我划清界限。我藏身在齐郡城外五里处一个破庙中。你务必要赶在虞世南之前将这个消息告诉张须陀,以求隋廷宽恕。家族兴复之重责,以后就托付给你了。老三要是怨你,就把这封信拿给他看。兄薄字。’” 门外忽然传来桌椅摔倒的声响,两人开门出去,只见王茯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破口骂道:“这地上的水渍也来欺负老夫,你们这些当值的是怎么清扫的!?” “三伯!”“舅舅!”王冉和谢子枫赫然发现王茯的头发一夜之间已是斑白,两人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了?”王茯懵然不知,雄赳赳地喝道,“人呢?都睡死了吗?来个人过来把地给老夫擦干净了!” 帘子一挑,进来的却是王绛王绪兄弟俩。他们看到王茯的头发,结巴道:“父,父亲……你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是吗?”王茯一怔,缓缓地摸着头发,“白了就白了,有什么奇怪的!冉儿,你昨夜回茯苓庄,可曾见到你的母亲?庄子没有被官军围剿吧?” “没有。”王冉摇头道,“不过四哥……王纶他回去过一次,把家中的现钱都带走了……” “钱没了可以赚,只要人好好的就行。”王茯大手一摆,精神反而振奋了许多,“老夫决定去一趟茯苓庄,看一看老四媳妇。” “三伯!”王冉惊喜叫道。 “老夫要告诉世人,茯苓庄虽然没了苓,但是茯还在!”王茯言词凿凿,“我琅琊王家两百年传续,不是那么容易断绝的!” 第一百一十八节 牛车迤逦郓城行 众人计议停当,准备分头行事。[..tw超多好看小说]王茯与王绪和王冉先去茯苓庄,等到晚上时,王绪会到雷泽与谢子枫汇合。王绛则要留在梁山整顿喽啰与军械,以随时备用。天色还未大亮,又是阴雨连绵,并不适合出行。王茯本想让谢子枫等人在山上多休息一会,等用过午饭以后再出发。然而从昨天晚上直到现在,白隼都没有带回王慕秋和李怡的消息,谢子枫和李玥忧心忡忡。王茯见状,温言劝解了几句,便与众人一同下山。 众人在断金亭边分乘两艘舫,一艘往西南走,沿清水河直插茯苓庄,一艘则往正南走,在雁荡水泊对面换车去郓城。留守梁山的王绛与众人作别时,特意抓着谢子枫的手走到一边低声说道:“妹婿,你可得好生让着微微。她这几年野惯了,没啥女人味儿,调教调教就好了。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谢子枫顶着李玥似笑非笑的视线苦笑道:“噢呀,五哥,话可不能乱说。”哪成想王绛平时一副孤高的模样,对男女之事却唠叨非常,他拍着谢子枫的手,满脸同情,“男人嘛,三妻四妾虽然是美事,但是家中和谐更重要。妹婿要保重啊!” 幸好王冉没有听到这句话,否则一定会扑过来掐死王绛。谢子枫打了个哈哈,与他作别。舫乃是魏晋以来流行的船只,由两只走舸并列系成,行速虽然不快,却胜在稳健。此时湖上细雨霏霏,水波微漾,正适合用舫出行。 两艘舫开出去没多远就分开了。临别时,王冉象征性地朝谢子枫挥了挥拳头,又亮了亮牙齿,显然是听见王绛方才的话了。李玥见谢子枫满脸怨色,别过脸去看湖上雨景,然而手中不停转动的伞却透露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秋决明今天似乎感冒了,神色恹恹的。他本想躺下睡一会,谁知船儿被雨水浇了一夜,潮湿冰凉。他难得地骂了一声娘,把身子缩进斗笠蓑衣里,远远看上去就像盖着盖子的酒缸一样,颇为有趣。 约莫半个时辰后,船终于到了湖对岸的码头。(..tw)谢过撑船的梁山喽啰后,谢子枫一行沿着官道往郓城而行。这一段路足有三十余里,走路须得两个时辰,好在郓城是东平郡治所在,车马往来频繁,他们很快就拦到一辆牛车,迤逦着往郓城而去。 青州人都不怕生,不多一会,车夫便和秋决明胡天胡地地聊了起来。谈到漕帮时,赶车人怨忿不已。原来他本是北边寿张县的商人,有一批货物是要走大运河发往东都洛阳的,货物已经委托给了漕帮。谁知前几天漕帮粮船被劫,紧跟着八公桥又断了,堵住了往洛阳去的水道。他对漕帮大失所望,赶着牛车要把货物取回来,改走东郡一线。 “着啊,走东郡不是比走运河更快?”秋决明拍腿叫道。 “你懂个鸟!”车夫言谈间也不避讳,“这年头,盗贼蜂起,走水路可比走陆路安全多了。东郡原本还算太平,不过最近忽然冒出来一个瓦岗寨来,名气响得很!唉,天杀的漕帮,天杀的瓦岗!俺这批货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运到洛阳呢!” “该被天杀的,应该是朝廷。”李玥见他言语里对瓦岗不敬,心里微怒,“中州都乱成这样了,皇帝陛下还躲在江都呢。这大好江山,杨家不管,总该有人管才是。” “哎哎,小姑娘,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说。”车夫吓了一跳,“谁不知道这满地盗匪是朝廷做的孽啊?可是张须陀张大帅就在这儿坐镇啊!第一个骂朝廷的是王薄,死了。第二个骂朝廷的是卢明月,跑了。俺觉着吧,这张大帅就是反贼的克星。他要是不死,这大隋的天就塌不下来。” “老兄的话有几分道理!”秋决明听他说得有趣,哈哈一笑。 “不过东平的好日子不长咯……”车夫皱眉一叹,“张大帅刚把卢明月打跑,圣上又要派他去东郡剿灭瓦岗。可是朝廷只知道叫张大帅剿匪,却不给他粮草。俺听说张大帅为了粮草的事急得头发都掉光了。” “哈哈,掉光到不至于。”秋决明乐道,“老兄言谈诙谐,真是个趣人吶!” “那是自然!”车夫一挺腰板,“俺这口才可不是吹的,当年可是冠绝一方!不说是天下第一,东平第一总该够得上了吧。” “够得上够得上!”秋决明拍着车夫的肩膀,“老兄,张大帅在东平呆了这么久,民间就没有什么奇闻轶事?说几个有意思的让我这两个弟弟妹妹开开眼。” “小老弟,你这可难为俺了。张大帅平日作风严谨,哪儿有什么趣事可说?”车夫沉吟半晌,忽然叫了一声,“要真的说起来,坊间倒是流传着一个秘密。据说张大帅是朱雀转世,可以涅磐重生!他年轻时在北疆和突厥人打仗,被人一枪戳进心窝子里。朝廷的讣告都做好了,他却晃晃悠悠又回来了。你说,被人捅进心脏都不死,这是不是很奇怪?” “朱雀?”谢子枫和李玥眸光一亮。 “不过有好事者曾经用‘朱雀’这名号去问张大帅。据说张大帅并不喜欢这个名号,反而自号为‘玄武’,并且根据玄武七宿的名号封了七位统帅,与他共领八风营。唉,这些大人物们,总爱弄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不过是个名头罢了,有个鸟用!” “老兄之见识,远胜那些大人物。”秋决明嘻哈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子枫。谢子枫也在琢磨着车夫方才的话,若有所思。 “唔,俺姑妄言之,你们姑妄听之。到了城里,可不能乱说话!”车夫也打了个哈哈。 “白隼!”李玥忽然惊叫一声,只见一道白影扑簌落下,正好掉在牛车上。李密的白隼似乎喝醉了一样,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又“咕噜”叫了一声就不省人事了。 “哎呀!俺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喝醉酒的鸟儿呢!”车夫回身一看,调侃道,“这年头,就连鸟儿都知道举世皆醉我独醒的典故呀!” “老兄,能快点么?还有多远进城?”秋决明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声音多了几分焦虑。 “马上就到!你们有急事也不早说,坐稳喽!”车夫扬鞭在牛脊背上抽了三下,牛车飞一般地往前冲去,不到一刻钟,郓城的城墙已进入众人的视线。 匆匆地别过车夫,三人边走边商量着白隼的事情。白隼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王慕秋和李怡那里一定出了事情。众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李玥更是一手持伞,一手紧紧地按在剑匣上,身子颤抖不已。 “小枫枫,你还记得郡守府的后院吗?”秋决明问道。 “你是说……落魂阵?!”谢子枫心头一紧,“难道小秋秋和大小姐被困在东平郡守府中了?骆寒的夫人不是王家的人吗?为什么要困住小秋秋他们?” “凡是有果必有因。”秋决明嘴角一动,“你们还记得在断金亭外,骆寒和张须陀的对话吗?张须陀给了骆寒一封信,骆寒脸色大变,连招呼都不打,急匆匆地回去了。嘿嘿,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杀过去便是。”李玥的声音寒冷如冰。 “师妹不要着急,我们先礼后兵。”谢子枫勉强劝了一句,自己心里也有些焦虑,“东平郡守府恐怕并不简单,我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三人脚步不停,直奔东平郡守府而去。到了郡守府门前,只见大门紧闭,左右街巷皆空无一人。风雨交织,衬得郡守府愈发安静。谢子枫上前叩门,铁环叮当作响,却无人应答。他尝试推了推门,却发现门并没有上闩。 “荥阳谢子枫,有事拜见骆府君!有人在吗?”谢子枫连喊三次,对秋决明和李怡摇摇头,又点点头。三人小心翼翼地迈进大门。 绕过照壁便是前厅,左右回廊外栽种着花草,被雨水冲刷得鲜嫩欲滴。然而偌大一个郡守府,竟然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骆府君!骆兄?”谢子枫扬声高呼,然而回应他的除了风声,只有雨声。 “此处木灵之气极为浓厚,你看这些花草,长势远胜于外面。”秋决明指着一株牡丹,“明明已经过了季节,这牡丹仍然怒放。此情此景,与茯苓庄的那片花圃何其相似!” “这难道也是骆寒夫人的手笔?”谢子枫有些惊讶,“她也懂得借气之法?” “有杀气!”李玥忽然收起雨伞,拔剑出匣,只见一道蓝光破空斩出,直奔前厅而去。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甲士冲着众人飞速奔来。李玥的灵力在甲士的铠甲上划出了一道深痕,然而一团绿光自甲士体内涌出,那道剑痕居然瞬间平复。甲士似乎感觉不到痛疼,脚步丝毫不乱。李玥冷笑一声,一手捏诀,一手持剑,直接使出了咏絮剑法的第二式。 “撒盐空中差可拟!” 十六道剑影,在空中结成三才五行八卦大阵,毫不留情地向甲士身上刺去。那甲士既不闪躲,也不反击,只是向前奔跑。 十六道剑影一道不少地打在甲士身上,然而并没有发出噗哧入肉的声音。李玥脸色一变,正要收回长剑本体,却见甲士毫不顾及疼痛,双手抓着剑刃,向两边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长剑崩成两段。 与长剑的灵力忽然断绝,李玥的脸色为之一黯。还未等她调息好气息,甲士已经踏步而至。只见他左拳向上一勾,对着李玥的小腹攻来。 “师妹小心!”谢子枫急忙施展君子于役,带着李玥向后退了一步。他刚把李玥藏在身后,甲士的拳风已到眼前。 “噢呀,这东西还是人么?怎么就不知道疼,不知道累呢!”谢子枫提起拳头,用四时拳与甲士周旋。那甲士拳法十分简陋,但是攻击起来不知疲倦,没几招下来,谢子枫的额头已经见了汗。 “凌扶摇兮憩瀛洲!”李玥刚调息停当,看准了谢子枫攻击的空隙,打出了琴歌的第一式,一道胳膊粗细的水柱对着甲士胸口砸下。那甲士的胸口被水柱击得凹进去一大块,若是凡人恐怕早已不行了。然而一道绿光闪过,凹陷处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师兄,这甲士有古怪!”李玥脸色焦急,“我的琴歌对他不起作用啊!” “它不是人!”秋决明苦笑一声,“在下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能在这这小小的东平府内见到偃甲术。小枫枫,李姑娘,你们可会什么火系道术?” 第一百一十九节 偃甲身内藏机关 “师妹她不会火系道术。[..tw超多好看小说]”谢子枫见李玥脸色苍白,担心她又想起灭门惨事,急忙提她答了,“我倒是可以用御气术试一试。” 谢子枫话音未落,甲士的巨拳已经对着他面门砸下。他一式灵龟出水,向后滚了一圈。只听“嘭”的一声巨响,甲士的拳头居然把地面砸出了三尺深的大坑,泥水溅了谢子枫一身。 谢子枫抹了一把脸,心中默想着火焰的景象,火灵之气逐渐向他拳上汇聚。他大喝一声,挥拳直攻甲士小腹。那甲士巍然不惧,迎着谢子枫的拳风而上,双手朝谢子枫左右包抄过来。 谢子枫的拳头落在甲士小腹上,一股木头烧焦的气味顿时在前庭弥散。这一次,伤口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瞬时弥合,看来火系道术的确能够克制甲人。然而没等谢子枫松一口气,甲士的双手已经将他合拢捏住。这甲士力大无比,谢子枫被他提起来,双脚离开地面,一时挣脱不开。 “放开我师兄!”李玥心里着急,琴歌招式源源不断地向甲士双臂攻去。琴歌在雨天发挥出比平时更可怕的威力,但是砸在甲士身上收效甚微。那甲士举着谢子枫,似乎有些犹豫应该怎么处置他。谢子枫心生恐惧,拳头如雨点般砸在甲士手臂上,生成一个又一个的焦黑小坑。 甲士似乎被谢子枫的行为激怒了,猛地将他向前抛出。谢子枫被他大力掷出,如弩箭般冲着院墙而去,斗笠也飞了出去。他情急之下,忽然想起王苓的通臂拳中有一式繁花叠影。谢子枫一边默想,一边在空中调整姿势,双脚踩着虚空,如蝴蝶一般轻盈而动,安然落在了郡守府的院墙上。 “好险……”谢子枫喘着大气,“决明兄,这到底是什么怪物?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甲人是木材制成的,体内封印了偃甲术,可以源源不断地吸收周围木灵之气。(..tw)木灵之气不断,甲人不倒。除非用火攻,不然以我们的身手,恐怕拿他没有办法。”蓑衣下的秋决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纵使现在天降大雨,也只有火烧郡守府这一条路了!” “等等!”谢子枫急忙劝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放火。我继续用拳法与他拼斗。师妹,你帮我牵制一二。” 谢子枫与李玥眼神交汇,点了点头。少年抖擞精神,一式蜻蜓点水又向着甲士攻去。李玥则跪坐下来,双手如拂古琴,专心地施展起琴歌来。一时间火灵之气与水灵之力交织,场面中红光、蓝光、绿光闪烁不断,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枫枫啊,你的心肠也太好了。”秋决明叹了口气,从蓑衣里取出三弦琴调了调音,“罢了,就陪你疯一遭吧!” 三弦琴声忽然响起,甲士的身形顿时为之一滞。此时若有道术高手在场,定然能看到空气中除了雨点之外还有无数条灵气凝成的线,向着甲士激射过去。 谢子枫和李玥不明就里,只觉琴声响起后,进攻顺畅了很多。谢子枫还以为是乐音鼓舞的效果,抽了个空,大声赞道:“决明兄,原来你的琴声不但能催眠,还能提神呀!” “哎哟是吗?那在下再唱上一两句?”秋决明额头不断地渗出汗水,这种术法显然极耗心力,然而他仍然故作轻松地调侃了两句。 琴声愈发急促,秋决明脸色泛白,显然已经没有余力吟唱了。然而空气中的灵气线却随着乐音越来越稠密,最后编织成一张大网,将甲士牢牢缚住。 “就是现在!”秋决明大呼一声,“用你的火灵之气打他心口!” “傻大个,看小爷的铁拳!”谢子枫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眼见甲士挣扎着不能走动,如此机会怎能放过!他右拳直勾勾地砸在了甲士的心口上,直接破开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口子。(..tw好看的小说) “趁他没有回复,攻那个裂口!”秋决明又是一声疾呼。话音刚落,李玥虚拨琴弦,一道水柱正好射进那个裂口。只听甲士体内传来如琉璃破碎般的脆响声。紧接着,他的整个身体吱嘎乱响,最后双膝一沉,跪倒在地,再也不能动了。 “呼!好难缠的家伙。”谢子枫用手敲了敲甲士的身体,回头奇道,“决明兄,它怎么突然就不动了?” 秋决明把颤抖的左手和三弦琴一并藏在身后,勉强笑道:“这偃甲术的封印机关,一般藏在关键部位之内。既然他是一具人形甲士,在下就猜测机关可能藏在心口中。还好猜对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噢呀,原来是这样!”谢子枫走到秋决明身前,有些诧异地问道,“决明兄,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才弹了一会功夫,就能把你累成这样?” “呸!弹琴才不会累着在下呢!”秋决明嘴角一抽,心里把谢子枫骂了个狗血喷头,“要是早用在下的火攻之策,甭说一个甲士,就是再来十个八个的,也叫他们一齐了账!” 秋决明刚说完这句话,就见李玥的眸光直直地射了过来。秋决明见她眼神中若有深意,心里微微一乱,不由打住了话头。 “这甲人的确厉害。”谢子枫想起刚才被甲士举在空中的情形,心里也有些后怕,“这郡守府果然不简单吶!” “小心!”秋决明正对着甲士,忽然看到他又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心里悚然一惊,“这是什么鬼偃甲,明明击碎了封印机关,怎么还能行动?” 那甲士吱嘎作响,闷声朝众人攻了过来。只见他浑身有无数个焦黑伤痕,左胸又破了一个大洞,然而他神色不变,甚是吓人。 谢子枫的体力还未完全恢复,然而这里也只有他勉强能催动火系灵气。他心里苦叫一声,咬牙提拳迎上。李玥离甲士最近,眼看着就要被甲士的巨拳扫到,还好她及时催动太清真气,脚下青芒一闪,飞上了前厅的檐角。 秋决明趁李玥心神被甲士牵引,又摸出了三弦琴,想要故技重施。然而他方才操琴太急,左手已经肿胀酸痛,按在琴弦上,勉强能发出几个音符,却再也弹不出完整的调子。他心思一乱,琴声更是杂乱无章。 没了秋决明的琴声,甲士的行动就没有了掣肘。他仗着身高与大力,一步步地将谢子枫压制到院墙之下。李玥拼命催动术法,水柱不要命地打在甲士身上。 谢子枫心里万分焦急,有心想要催动体内那些奇奇怪怪的真气,但是这些“真气”太过古怪,并不受谢子枫控制。纵使谢子枫心里把论语背了一圈,也没催动一丝一毫的“浩然之气”。 身后就是院墙,谢子枫已经退无可退。甲士的双拳一前一后而来,谢子枫学着王苓的样子,一手在胸前虚画一圆,一手从圆中钻出,和甲士的拳头正面对上。 通臂拳第一式,月上东山! “师兄!”李玥见谢子枫不闪不避,心里一片惶急。然而令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谢子枫的掌对上甲士的拳,少年纹丝不动,甲士却倒退了好几步。 与李玥和秋决明不同,谢子枫自己对这一招带来的变化尤为惊奇。之前使出繁花叠影的时候,他尚不觉得。但是刚才使出月上东山时,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导引术》中的几句话:“游心虚静,息虑无为。” 一思至此,一股热流立时自小腹升起,浸润着五脏六腑,滋养着四体百骸。谢子枫的心头瞬时一片空明,就在那一刹那,谢子枫迅速散去手上的火灵之气,转而调略起大量的土灵之气。土灵之气重若千钧,正因为如此,甲士才会被谢子枫一拳逼退。 仅仅是灵气属性的转换,攻守之势瞬间逆转。谢子枫灵台清明,一边挥拳反击,一边用心冥想,很快就进入了御气第二境界——“地境”之中,拳风中闪烁着土黄色的耀光。直到这时,李玥和秋决明才反应过来。李玥星眸中异彩连连,秋决明更是放弃了弹琴,拍腿叹道:“不用五行相克之法,直接利用五行灵气本身的特性。如此奇思异想,在下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且不管李玥和秋决明,谢子枫此时身法明显灵活许多,灵气的调略也十分顺畅,打得甲士节节败退。谢子枫更是心无外物,把王苓临终前用腹语传给他的通臂拳一式一式打了出来。 “这是通臂拳!”秋决明脸露惊喜,心里默默说道,“这小子,不声不吭间居然学到了王家的绝技,难道是王冉小姑娘教给他的?哎呀,在下倒是小瞧他了。” 谢子枫的拳劲挟着土灵之气,每一下都在甲士的身上留下一个凹痕。每当此时,甲士身上就会浮现一层绿光,将拳痕抹去。两人又过了十几招,谢子枫的体力终究有限,然而甲士却依旧不知疲倦。谢子枫感到体内的那股热流正在缓缓逝去,他心里焦急,大声问道:“决明兄,这甲士的封印机关明明已经毁了,怎么还能动?” 听了谢子枫这句抱怨,秋决明心思一动,仔细地看着甲士的动作,忽然“咦”了一声,促声叫道,“攻他的右胸!右胸!” 谢子枫瞬间明白过来,将甲士逼到李玥脚下,转而使出火灵之气,一拳轰击在甲士的右胸上。李玥心领神会,一道水柱跟上。果然,右胸内也传来了一声脆响。那甲士的拳头本已提在半空中,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整个身体瘫坐在地上。 第一百二十节 分雨阵外隐玄机 “呼!不会还有别的封印机关吧?”谢子枫心有余悸。 “在下看看。”秋决明走上前,扣着甲士的身体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轻吐一口气,“没有了。没想到这偃甲居然有两个封印机关。”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甲士的胸口,摸出一块玉石碎片展示给二人看,“偃甲术就是封印在这玉石之中的。玉石已碎,术法自然消解,这木制甲士也就成了一堆废柴。” “看来这封印机关对于甲士,有如心脏一般啊!”谢子枫端详着秋决明手中的碎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转瞬即逝。 解决了这突然出现的甲士,郡守府又归于沉寂。方才一直忙于应付甲士,三人一直没有发现,郡守府外虽然风紧雨急,郡守府内却是和风细雨,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穹顶将整个郡守府遮起来一样。谢子枫捡起地上的斗笠,好奇地问道:“决明兄,一墙之隔,天气怎么会截然不同?” “哼哼。”秋决明冷笑一声,“三略里既然载有迷雾阵,落魂阵,怎么就不能收录别的阵法?” “你是说……这是一种阵法?”谢子枫犹不能相信,“不过是让风雨小一些而已,难道还有别的玄机?” “不错,此阵名为分雨阵,布阵者可以辟出一片地域,凡入此地域,所见的景象与真实的景象截然不同。”秋决明点点头,脸上现出一片阴霾,“若不是因为郡守府内外风雨不同,我们恐怕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此阵之中了。” 谢子枫想象着晴天时进入郡守府的情形,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能够将人带入幻境之中,这本身就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此阵主要用来隐匿行踪,对人倒没有什么危害,不必担心。”秋决明沉吟片刻,“不过依在下所见,布阵之人必然是想隐瞒些什么。而他想要隐瞒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想要找的。” “你是说小秋秋和大小姐?”谢子枫恍然大悟,“难怪白隼找了一夜也找不到他们两人。” “或许吧!”秋决明长叹一声,“又是分雨阵,又是落魂阵,此人心思之多变,手段之诡秘,在下佩服啊。” 三人小心地走进前厅,厅内果然空无一人,更无一丝声音。转过前厅便是主庭。只见左右两边的厢房房门紧闭,正对着三人的主厅反而大门洞开。偌大一个郡守府,竟然连杂役仆从都见不到。 秋决明伸手拦住二人,指着主厅下悬挂的灯笼说道,“看到那个红色灯笼没有?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那就是分雨阵的阵眼。小枫枫,你可有办法破了它?” “这有何难?”谢子枫随手捡起一块石子,运用坠星术的手法,正好将灯笼打落。 灯笼落地的同时,一股风雨之气扑面而来,郡守府内的天气终于和外面一样了。此时此刻,整个郡守府的情景果然发生了巨变。厢房房门大开,杂役仆从横尸于地,屋里屋外一片狼藉,回廊上的血迹早已干涸。非但如此,三人还在淅沥的雨声中听到了一阵低喘声。 “决明兄,我们破阵了吗?”谢子枫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声音都开始发抖,“这也是幻象吧?是幻象吧?” 秋决明双手按在谢子枫的肩头,侧耳倾听,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神色一派肃杀,“分雨阵已破,喘息声就在主厅里。” “没有杀气。师兄,你没事吧?” 李玥的衣裳沾了水,胸脯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玲珑曲线若隐若现。然而谢子枫此时毫无欣赏的闲情,他脑子瓮声作响,努力镇定心神说道:“我没事,我们进去看看吧。” 三人快步走进主厅,主厅内显然有打斗过的痕迹,桌椅香炉东倒西歪,有几个仆从身上还插着弩箭。 “是骆府君!”李玥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屏风后面的骆寒。只见他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一只手按着肋下的伤口,身下已经积了一大摊血。 三人脸色齐齐一变,李玥急忙走上去摸了摸骆寒的脉象,又看了看伤口,忧声道:“伤口虽然不深,但是拖了一夜,恐怕……” “是轩儿吗?”骆寒感知到有人过来,居然挣扎着睁开了眼,“哦,是你们啊……” “骆府君!”谢子枫促声问道,“是谁伤了你?你可曾见到我那两位同伴?” “是谁伤了我……”骆寒闭上眼,边咳嗽边笑,“无所谓了……”说到最后,声音细如蚊蚋。 “骆府君!”谢子枫心里一紧,看了李玥一眼。李玥心领神会,指尖聚起水灵之力,源源不断地送进骆寒体内。 有了灵力的灌注,骆寒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谢子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骆某一心想要匡扶社稷,却没想到会被亲人背叛。这大隋朝,就要毁于宇文化及之手了!” “是宇文成趾吗?!”谢子枫咬牙切齿,“这个小人,小爷非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是他……又不是他……”骆寒闭上眼睛,两滴清泪从眼角落下,“这些家仆是被他杀的不假。但是骆某身上这一剑,是轩儿……骆某的发妻亲手刺下的。她……她带走了你的两个朋友,还有我的小宾儿……” “什么!居然是她!”谢子枫和李玥一齐叫出声来。秋决明虽然有所预料,但是真的听到了这个答案,也瞪大了眼睛,缓缓说道:“果然是她!” “决明兄!”谢子枫脸露讶色,“你想到了什么?” 秋决明摆摆手,沉声问道:“骆府君,你昨天去梁山,又匆匆离去,恐怕和你的夫人有莫大关系吧?” “不错……她说三伯家有危险,求我矫诏救人……但是同时模仿骆某的笔迹修书给张大帅,诱他向梁山借粮……”骆寒咳嗽不止,“我们这些男人……居然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她难道不知道,若是大帅死在梁山上,整个王家都要为之殉葬吗?” “或许她就是这样想的呢?”秋决明声音低沉,“你回来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骆某与她吵了一架,还扇了她一个耳光……骆某要她去八风营向张大帅解释清楚,她只是笑,并不说话。就在这时,宇文成趾来了……他劝骆某投靠宇文家,调兵杀了张大帅。骆某宁死不从……他就下令放弩……”骆寒的声音开始变小,“骆某带着残余的家仆退入主厅……却不曾想到,枕边人居然早已投靠了宇文化及!她……她……” “她去哪里了?”谢子枫最为担心王慕秋和李怡的安全,急声问道。 “和宇文成趾一起去了雷泽……”骆寒叹了口气,忽然挣扎着抓住谢子枫的衣襟,“谢家兄弟,骆某在濮阳就听说过你的义举,你一定要替骆某找回小宾儿……我绝不能让孩子落在奸相手里。” 骆寒的身子忽然轻颤起来。谢子枫目视李玥,见她脸上露出叹惜之色,心中戚然。他双手抓住骆寒的手,沉声承诺道:“骆兄且安坐片刻,小弟这就去把小宾儿找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好……好……”骆寒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就在这里,等我的小宾儿……我还要教他习字,教他做文,带他去看洛阳的牡丹……” 骆寒说到这里,再也没了声音。李玥在他鼻翼间探了一探,轻轻地叹了一声,小心将他的身体摆正。他脸上仍挂着笑容,眼眸中却已没了神采。那只被谢子枫抓过的手,依然保持着前伸的姿势,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谢子枫双目一红,一步一步向屋外走去。脚步声重,就连漫天雨声也遮掩不住。他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打湿了发髻。听着谢子枫大口大口的呼吸声,李玥不由想要上前说点什么。然而秋决明伸出一臂挡在她身前,摇了摇头。 “他需要思考。”秋决明如是说。 谢子枫的确陷入了沉思中。进入东平郡不过四日时间,他已经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笼罩在东平郡上空的迷雾即将散去,他的心却披上了一层雾霾。他又想起了房玄藻,想起了林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调查而丧命,多少人又因此改变了人生轨迹。 这就是江湖,属于他的江湖。当他踏出荥阳时,已经在江湖中投入了一颗小石子。由此而产生的涟漪,是就此湮灭,还是不断积聚,直到掀起惊涛骇浪呢?谢子枫的心情很沉重,那些死去的人,虽然与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却强迫自己把责任扛了起来。 如果自己没有坚持调查朱雀,林三、王苓还有骆寒,就不会死了吧?谢子枫作如是想,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甘心。他不想就此罢手,他不愿意看到这些人白白死去。他迫切地想要抓住朱雀,好好地问问他,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此之前,他绝不能退缩。谢子枫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转过身来。他把内心的纠结和痛苦隐藏起来,留给李玥和秋决明的只有一副坚毅的神情。 “师妹,决明兄,我们走吧!”谢子枫重新带上斗笠,“莫要让骆府君久等了。” 秋决明“噢”了一声,大步跟了上去。李玥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撑起了折伞。昏暗的主厅里,骆寒端坐在地上,等待着永远不可能等到的人。 李玥细心地掩上郡守府的大门,紧走了几步,细声问道:“师兄,秋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去雷泽!” 第一百二十一节 八方 雷泽位于东平郡治郓城西南三十里处,本是东平最大的湖泊巨野泽的一部分。漕帮成立之后,上一任老帮主全力经营雷泽,把它改建成适合停泊大船的码头,凡是漕帮之船,往来洛阳与江都时,都会在这里歇上一歇。几年下来,雷泽湖畔居然形成了一个名叫八方镇的小镇,商旅往来,颇为热闹。 秦老帮主几年前故去,漕帮众人感念他的恩德,一致推举他的儿子秦用继承了帮主之位。这秦用生得英挺魁梧,一表人才,刚开始的时候做事倒也勤勤恳恳,不过自从去年去了江都之后,就变了一个人,终日流连在秦淮河的花船之上,不思回返。 因为秦用的原因,漕帮的经营重心也从中州转向了扬州。如今这雷泽名义上虽然还是漕帮总舵,但是与以前“旦暮通八方”的盛况相比,不知萧条了多少。 然而今天的雷泽注定与往日不同,小镇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这些来镇上的人,有华服打扮的贵人,有身穿麻衣的商贾,形形色色,神态各异。不过这些人不去三十里外的郡治郓城过夜,反而留宿在八方镇上,显然是冲着漕帮来了。 漕帮这段时间运气的确不太好。先是丢了运往江都行宫的粮食,惹得宇文左仆射大发雷霆,威胁要解散漕帮。紧接着,寿张县境内的八公桥断了,把永济渠拦腰斩断。这第一件事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第二件事更是棘手。众所周知,永济渠勾连河北与中原,八公桥一断,河北到东都洛阳的水路就此断绝。这几日,漕帮东平分舵已经在全力疏浚,据说舵主陆言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漕帮副帮主沐时决定召开义利大会,商议漕船被劫以及帮中大事。所谓义利大会,乃是上任帮主创立的,目的在于团结帮中兄弟,共决帮中大事。上至帮主废立,下至水手雇免,只要有人提,就可以共议。眼看着漕帮帮内就要发生巨变,八方镇如此热闹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为是阴雨天,天色比平时暗一些。(..tw无弹窗广告)申时过后,一辆牛车缓缓驶进镇子,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那车夫跳下车来,对前来迎接的小二说道:“给俺把牛儿喂饱了,俺一会还要去漕帮办事。” 小二一边牵着牛,一边笑道:“客官,漕帮从今天午时起就闭门了,若是想办事,恐怕得有人引见才行。” 车夫见小二打量着自己的服饰,嘿嘿一笑,“看什么看?俺就是个穷商户,既然今天不办差,明天再去也罢。正好在这儿睡一宿,让你小子发发财。” 小二也是个老实人,苦笑道:“咱们这儿的客房都满了,你要不还是换一家吧?” 车夫又气又笑,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这时,三个少年人伴着风雨而至。当前的少年眉目清秀,头戴斗笠,神色凝重。旁边一位青年身披蓑衣,言笑自若。最后一位姑娘身着鹅黄轻裳,打着一把油布折伞,顾盼生辉。 小二看得有些出神,心里暗道这又是哪儿来的公子小姐,却见车夫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叫道:“秋老弟!你们怎么也来漕帮了?” 来的三人正是谢子枫一行。秋决明看到车夫,哑然而笑,“老兄,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才分开多久,我们就又见面了!” 车夫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只鸟儿,心疼地说道:“你们年轻人吶,做事太欠考虑。走得那么急,连小鸟儿都不要了?要不是俺眼尖,这鸟儿就要被雨水淋出病啦!” “白隼!”李玥轻呼一声,急忙把白隼接了过来。 秋决明向车夫道了声谢,问道:“老兄为何在此?” “还不是为了俺的货品?”车夫没好气地说道,“这漕帮办事也忒不讲究了。今天又不是休沐日,它却自个闭门不见客了。要是这样下去啊,也不要闭门了,干脆解散算了!” 谢子枫和秋决明对视了一眼,摇头苦笑。谢子枫温言劝道:“漕帮今日的确是有大事要发生,你若是不着急,还是多等一天的好。(..tw无弹窗广告)” “俺知道,大人物的世界不是俺们能掺合的。”车夫撇了撇嘴,“你们几个来这儿又是为了啥?郓城那边的事情都解决了?” 提起郓城,谢子枫又想起郡守府的惨案,眸光一黯,摇头道:“还没解决,不过已经有了眉目。老兄,我说过,下次见面要请你吃酒的。我们正好等人,不妨进客栈小酌片刻?” 车夫一摆手,大大方方地说道:“吃酒可以,酒钱俺出。你们几个小娃娃还没成年,哪比得上俺有钱。等你们日后成了大事,再还俺这个人情也不迟。” 秋决明指着车夫笑道:“老兄果然做得好生意!” 几人笑着进了客栈。这时还不到饭点,然而大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谢子枫四人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点了几壶热酒,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客人。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了谢子枫一跳。这些客人里倒有不少是他见过的。靠着客栈大门的那一桌上坐着的正是在郓城城外遇到的短须青年和他的同伴。红衣女子和两个河北大汉恰好坐在他们对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两桌之间孤零零地坐着一人,谢子枫倒是没有见过。那人身材高大,神色倨傲,倒是和苏烈有几分相似。他一手举着酒杯细吞慢咽,一手按在桌上的长刀上。这长刀,谢子枫也是第一次见。刀身比普通大刀要长一尺,宽三分,看起来倒是和陆言手中的船桨类似。 “是陌刀。”秋决明在谢子枫耳边私语,“这是军中制式兵器,此人不是官军,就是巨贼。” 以前若是听到“官军”和“巨贼”,谢子枫可能会心中嘀咕。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他的心性倒是磨练得沉稳一些,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却不露声色。 角落里坐着两名少年,身着华服,看向谢子枫这厢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正是八公桥与陆言拼斗的那两个鬼谷少年。谢子枫自觉与他们无冤无仇,又因为李靖的关系,对鬼谷有些亲近之意,举杯摇摇示意。那两个少年冷哼一声,并不回应。 谢子枫微微一愕,哂笑一声就不去管他们了。除了这几桌外,还有些奇服异人散散落落地分坐几桌,有僧人,有道士,不一而足。 看到这里,谢子枫心中有所明悟,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冲着今晚的义利大会去的。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身份,又持何立场。他正为沐时担心,门口进来一个小胖子,大叫道:“子枫!你在这里!”不是王绪又是谁来? 大堂中众人或是沉默不言,或是窃窃私语,王绪的这一声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随着王绪落座,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谢子枫他们,短须青年和红衣女子还笑着对他们举了举酒杯。 谢子枫不愿如此招摇,压低声音道:“五哥,小点声。茯苓庄那边有事吗?” “怎么能没事呢……”王绪哭丧着脸,“财帛都被王纶那小子卷走了,整个庄子的账务是一塌糊涂。我又得忙好几天了。”他说道这里,忽然换上一副笑脸,嘻哈道:“今晚定要在漕帮吃个饱,吃饱了才有力气算账嘛!” 谢子枫本想开解他,谁知他压根不把清理账目之事放在心上。他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要去漕帮的,我们要小心行事。” “啥?你们要去漕帮!”这次是车夫忍不住叫了一声。 好容易等到其他人把目光收回,谢子枫苦笑连连。他本不是张扬的人,谁知阴差阳错间,自己这桌倒是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然而令他头痛的事情还没完,那短须青年对着同伴吩咐了几句话,居然直直地走了过来,拱手问道:“敢问当面,可是谢子枫谢公子和李玥李姑娘?” 谢子枫有些讶然:“兄台认得我?” “果然是了!”短须青年豪爽一笑,“在下徐世绩,来自瓦岗。” 短须青年话虽然不多,但是却向谢子枫和李玥传递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来自瓦岗,又知道他们两人的名字,他和李密的关系一定不浅。果不其然,短须青年接着说道:“密公派人四处寻找几位的消息,没想到居然被在下先找到了。你们也要去雷泽?” 他看着谢子枫眼睛中流露出的讶异,笑道:“能在风雨中来这小小的镇子上,都是为了漕帮而来的吧?在下只是一猜,几位请自便。”说完这些,短须青年又坐会到了原位。 那红衣女子见短须青年和谢子枫他们说了一会话,神色间颇为亲近,眼神一转,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不过她倒是没有和谢子枫说话,反而对着秋决明盈盈一掬,“这位公子,可还记得月下弹琴之事?公子高雅,奴家一直记着呢。” 秋决明面皮极厚,心里虽然窃喜,表情仍是云淡风轻,“偶尔抒怀而已。不知姐姐对在下的唱词作何评价啊?” 红衣女子本想从秋决明打听点东西出来,哪里是真懂音律,干咳了两声,袅袅婷婷地又回去了,竟然没有回答秋决明的问题。秋决明原本想装成魏晋名士,哪成想红衣女子转头就走,脸上的表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谢子枫拍着桌子忍俊不禁,“决明兄,方今之江湖,伯牙越来越多,子期可是越来越少咯。” 这本是打趣之言,秋决明听了却点了点头,“不错,雅音日渐凋零,俗音甚嚣尘上啊!” 众人在这边低声说着话,却听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小二,你过来!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书生,一个带着破琴的青年,还有一个背着剑匣的姑娘啊?” 只听小二忙不迭地回道:“陆爷,你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天气。这下着大雨,谁会穿青衣背剑匣啊?” “说得也是,最近有点忙糊涂了。老陆正好走得有点累,借你这里歇歇脚。”伴着这句话,一个精壮汉子踏进了客栈。 壮汉甫一出现,谢子枫的眼神就亮了。然而还未等他喊出口,壮汉已经看见了他们,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谢兄弟!” 第一百二十二节 楼船 这进来的壮汉不是别人,正是与谢子枫在八公桥不打不相识的陆言。此时的陆言与四日前相比,形容憔悴了许多,言谈声虽大,却遮掩不住困意。看来这几日他来回奔走,费了不少心力。身强体壮的陆言尚且如此,受伤中毒的沐时又会是什么情况呢? 一思至此,谢子枫脱口问道:“陆大哥,沐兄他身体可好?” 陆言眸光一亮,显然为谢子枫不经意间流露的真情所打动。他扯了个笑容,低声说道:“好很多了。小谢你总算来了,我和阿时今天一整天都在等你呢。” 谢子枫看着陆言关切的目光,忽然想到粮食并没有追回,歉然说道:“小弟无能,没能追回漕粮。” 听了这话,陆言眼神一黯,勉强笑道:“阿时说了,无论粮食是否追回,都要请你们到敝帮一叙。我们这就走吧?” 谢子枫本想对他说梁山的事情,但是客栈里人多嘴杂,并不是说这些的地方。他点了点头,对车夫歉声道:“车夫大哥,我们要先走一步了。” 车夫见谢子枫身前的人物如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有瓦岗的贼人,还有漕帮的舵主,早就吓傻了,闻言猛摆着双手道:“不送,不送。” 陆言有些诧异地看了车夫一眼,大步迈出大门。 “五哥,我们走吧。”谢子枫拍了拍王绪,“陆大哥是漕帮的人,他是来接我们的。” 王绪讶声道:“我没有看错吧?你居然和‘水陆任横行’里的人物称兄道弟?微微我的好妹妹唉……你看上的这个男人可不好降服哎!” 谢子枫装作没有听到王绪的抱怨,带上斗笠径自出去了,秋决明和李玥紧随其后。王绪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跟在最后面。 众人出得门来,才发现门外居然站着两列漕帮帮众。这些人身披蓑衣,打着赤脚,一声不吭地站在雨水中。陆言摆摆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老子上船去!” 帮众们闻言,齐齐向远处跑去。谢子枫等人这才注意到,就在不远的雷泽湖畔,多了一艘双层楼船。 陆言正要带着谢子枫等人离去,红衣女子走到门口吃吃笑道:“这位就是漕帮的陆言陆舵主吧?小妹来自河北,奉夏明侯之命拜访贵帮。” 听了红衣女子的话,其他人齐刷刷站了起来。短须青年分开众人走上前,温言问道:“在下从瓦岗来,奉大当家翟让之命,问贵帮帮主安。” 陆言心情本来就不太好,听了红衣女子和短须青年的话,环视客栈大堂冷笑道:“你们是来拜访漕帮,还是来拜访漕帮帮主的?” “漕帮和漕帮帮主有区别吗?”角落里的一名鬼谷弟子暗讽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这两个杂鱼,若不是看在鬼谷子的面子上,老子非要把你们扔进雷泽喂王八!”陆言见了这两个手下败将,气急而笑。 谢子枫生怕陆言和那两个鬼谷弟子又打起来,急忙岔开话题,“陆大哥,我还没做过楼船。那么高的船,坐上去会不会不安全?” 说道自家楼船,陆言哈哈一笑,“小谢你有所不知,这楼船在湖泊中行走,最是安稳。你就放心吧!” “陆舵主,可否带小妹一起呢?”红衣女子见陆言并不理她,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听说贵帮今晚要召开义利大会,不知道小妹有没有幸,可以列席一观呢?” “哈哈哈!”陆言长声而笑,“来者是客,妹子想看的话,自可跟上。你们其他人不是也想看我们漕帮的笑话吗?一起来吧!” 客栈里的这些人果然都是冲着义利大会来得,听了陆言这话,一齐收拾收拾跟了上来。红衣女子对徐世绩倒没说什么,但是却一手拦住了背着陌刀的高个青年,轻哼道:“想不到纵横江淮的水贼也来凑热闹。陆舵主,你可要当心,此人是淮上那人的手下。” “哦?可是当年叱咤青州的右营兄弟?”陆言听了红衣女子的话,走过来抓起高个青年的手,似笑非笑道,“你们这些年可把我们漕帮坑哭了呀!” 那高个青年听了陆言的话,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回道:“兄弟们也是为了口饭吃。不过若没有我们杜当家,你们漕帮恐怕早就被朝廷裁汰了。” 陆言听了高个青年的话,摇头笑道:“你说的这些,老陆听不懂。不如跟我去见沐副帮主,他一定能听懂你的话。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固所愿也。”高个青年拱手还礼,“久仰‘旦暮通八方’之名,正想一见。” “如此甚好!”陆言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小谢,我们这就上船吧!” 水手们已经就位,陆言带着这一众人浩浩荡荡地登上了楼船。这楼船分为三层,最下层是水手舱,上面两层辟出了一些舱位可以住人。外面虽然有风又有雨,但是船开起来后四平八稳,站在甲板上如履平地。陆言不愿与这些人多呆,带着谢子枫几人钻进了一个舱位里说话。其他人则不愿意离开甲板,一个个站在风雨中窃窃私语。 “小谢,听说你们上过梁山?”进了船舱以后,陆言脸上的笑容蓦地消失,转而浮现出疲惫和焦虑,“贡粮是被梁山兄弟们劫走的?” 谢子枫本想回答不是,然而他从陆言的话里捕捉到“兄弟”这个词,心里一动,坦然答道:“粮食的确在梁山之上,不过劫船之事与他们无干。以小弟和决明兄查探的结果来看,这漕船被劫之事,很有可能是一个圈套。” “不是梁山就好……”陆言听了谢子枫的解释,松了口气,看着众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梁山上的人并不是普通的水匪,他们曾是知世郎王薄大人的手下。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在王薄手下呆过一段时间。若真是他们劫的,我就要与老兄弟们反目了。” “哦?陆大哥也是义军的人?是左营还是右营?”谢子枫脸上惊喜交加。 “我可没那福气,当初我不过是知世郎手下的伙夫罢了。王左帅,杜右帅,那都是我望而生畏的存在啊。”陆言摇了摇头,继续问道,“你说的圈套指的是什么?” “这件事情还没彻底查清楚,不过家的二公子有关。另外,我猜测东平郡守骆寒的夫人很有可能也与之有关。”谢子枫沉声答道。 “你说的是宇文成趾?”陆言冷笑道,“就猜到这事和宇文化及脱不开关系。他们不过是想趁火打劫,逼我漕帮投靠宇文家,可笑我们帮主被人一吓就丢盔弃甲。至于骆寒的夫人,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谋划?” “陆兄此言差矣。”秋决明悠然说道,“这骆寒的夫人可不简单。她本是琅琊王家的人,却用计骗张须陀上梁山,想要诱使两家火拼。这份心计,这种手段,陆兄还认为她只是一介女流吗?” “嘶……真有此事?你可不要诓我!”陆言对秋决明之前骗取赏金的事记忆犹新,“小谢,还是你说比较靠谱。” “这……我倒是没有决明兄想的这么透彻。”谢子枫脸上闪过一丝疑惑,“骆夫人和宇文成趾必定相熟,这一点应该没错。不过说她参与了漕船劫案,我觉得言之过早。” “小枫枫,你也太小心了。”秋决明拍着小桌,“若不是她,东平郡守府内的阵法,还有骆兄的死,该如何解释?” “什么?骆寒死了?”陆言吸了口冷气,“我们在城里的暗探怎么没有把消息传回来?” “郡守府内被人摆下了阵法,从外面看,是看不出异样的。”谢子枫想到了骆寒临死前的话,忧声道,“陆大哥可要当心,今晚的大会,很有可能会有不速之客。” “你是说宇文成趾?”陆言嗤笑道,“那小子只会暗器伤人,本事其实平平。在这东平郡,老陆最怕的就是张须陀,只要他不来,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子枫见陆言心不在焉,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看了秋决明和李玥一眼,脸上的忧虑难以掩饰。李玥给他回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秋决明则长长地叹了口气,向后一靠,仰面躺倒在船舱里。 “这位是?”陆言忽然看到躲在角落里低着头的王绪,有些好奇地问谢子枫。 “噢呀,他是小弟的一个好友,除了吃酒赌博,别无所长。他一直想看看雷泽是什么样子,小弟被他磨得着急,只好带他来看看。”谢子枫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把王绪的身份公开出来比较好,虽然陆言是义军出身,但是沐时的态度还是个未知数。等见了沐时,探听到他的想法之后再公开,这样更为稳妥。 “怎么总是低着头啊?”陆言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谢子枫,“不会是老陆认识的人吧?”他凑到王绪身前,像瞅大姑娘一样上下来回瞅个不停。 谢子枫正寻思如何岔开话题,却听舱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那是五层的楼船吗?!”“天哪,好高!老夫使出轻功也爬不到船顶上啊!”“这是何人座船,如此雄壮?” 陆言也听到了这些话,他眉头一拧,忽然脸露讶色,拍案说道:“是秦用!这草包,居然从江都赶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节 揭幕 “秦用?”谢子枫还是第一次听到漕帮现任帮主的名字,不解地问道,“陆大哥觉得有何不妥?” “的确有些蹊跷……”陆言眉头拧得更紧了,“从江都逆流而上,到这里正好需要四天的时间。他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四天前就已经从江都动身了。且放下这个时间不提,如此重大的消息,非但手持帮主钧令的刑方不知道,我和阿时也不知道。” “不如开门看看?”秋决明提议道。 “也好!我和阿时既然决定开这义利大会,就不怕他来!”陆言慨然说完,推开舱门,一股凉风瞬间钻了进来。 不用起身,众人已经可以看到距自己这艘楼船二十多丈远的地方,一艘五层楼船正在缓缓行驶,船头挂着“秦”字牙旗,端得气派无比。那条楼船见了陆言的船,把船头调了过来,只见甲板上人声鼎沸,居然正在上演歌舞。 这大雨天里,有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端坐在甲板上观看歌舞。那人生得威武雄壮,坐在胡床上,头顶有大伞遮雨,脚下有毡毯吸水,左右有侍女端茶送水,真是好不享受!只可怜那些跳舞的女孩,一个个淋得跟落汤鸡似的,衣裳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里面的肌肤若隐若现。 一船春色,看得王绪都流出了口水。谢子枫虽然看得面红耳赤,心里却隐隐替这些歌女担心。陆言冷哼一声,回头对众人不屑道:“本以为他转了性了,没想到还是这副德行!这样的草包,也配做我们漕帮之主?” “陆兄切不可大意……”秋决明死死盯着那些舞女,并没有被美色所迷,反而从她们的舞步姿态中看出了一丝异样,“这些舞女的动作并没有与琴声韵律相合。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大雨天影响了她们的舞姿,若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在下担心的是另一种情况……这些舞女,会不会另有身份?” 仿佛是要印证秋决明的猜想一般,一个舞女忽然打了个趔趄,委顿倒地。[..tw超多好看小说]观看歌舞的汉子撇了撇嘴,立即有两个漕帮帮众走上来,把那舞女叉起来丢下了湖。众人虽然都在为那舞女的下场感到愤怒,但是如此一来,舞女的身份反而更符合秋决明的第一种猜测。 陆言眼睛微红,脸上却露出冰冷的笑容,“秦帮主,很好,很好!”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众人也纷纷和对面船上的汉子打招呼。有人认出他是漕帮帮主秦用,施展身法跳到那条船上跟他见礼。也有些人一声不吭,只当他不存在。秦用也不以为意,他既不起身,也不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夜光杯,摇摇向众人致意。众人见他如此倨傲,心思又有所不同。 两船并行了一段距离,红衣女子和徐世绩两拨人都已经跳到对面船上去了。留在陆言这艘船上的,只剩下淮上的青年和一僧一道这三个人。眼看着对面言笑晏晏,秦用举着酒杯似乎在朝这边探看,陆言脸色愈发难看,甩手关上舱门,踩着船板大吼道:“给老子加速,甩开这艘船!” 船小者行速快。陆言的船很快就把秦用的大船甩开了。又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楼船终于停靠在一处码头上。陆言带着谢子枫一行及留在船上的三位客人快步下船。他心情不好,步子迈得极大,众人本想看看雷泽港的模样,此时也只好按下这份心思,跟着陆言往大寨而行。 天色愈发阴沉,寨子内外都点起了火把,勉强照亮了前进的道路。众人大部分是第一次来这儿,跟着陆言七绕八绕,终于看到了漕帮主厅。厅内灯火通明,人影攒动,显然是在为义利大会做准备。 陆言安顿其他人坐了下来,正要带着谢子枫一行去见沐时,不想正好和刚进门的秦用碰上。.tw[]此时,谢子枫终于看清楚了秦用的长相,果然生得气宇轩昂,若不是眉眼间流露出的颓唐与阴狠之色,他是怎么也不会把这样一个大汉和“草包”二字联系起来的。 今日的义利大会,本就是针对秦用而来。到了这个份上,陆言也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叫了一声“秦帮主”就要离去。谁知秦用嘻嘻一笑,反过来拽着陆言的袖口问道:“老陆老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要是缺女人,本公子的楼船上多的是。”他久不回来,居然把厅中的三位客人当成了自家兄弟,嘻哈笑道:“弟兄们,你们帮主从江都带回来了四十六个绝色美人,哦不对……现在是四十五个了。一会自个去领哈,先到先得,领完为止!” 秦用身后的漕帮帮众脸上也露出一丝淫笑。不过跟着他进来的红衣女子和徐世绩这些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秦用恍若未觉,反而热切地攀着陆言的肩膀问道:“小时呢,怎么不见他出来?难道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躺在床上静养呢?” 沐时的确抱病在床,但是秦用这句话是随口说说,还是另有所指,陆言和谢子枫心里都有些拿捏不定。 秦用又咋呼了一会,拉着陆言就往外走,“走走走,一起去看小时。”就在这时,一身白衣的沐时微笑着走了进来,抱拳对秦用说道:“帮主还是老样子,到哪儿都会弄出好大动静。” “不弄出点动静来,就怕帮中兄弟不知道本公子回来呀。”秦用嘻嘻一笑,“小时,听说你病了,本公子特意派老邢替你分担帮中事务,怎么没见他人?” “帮主。”刑方从沐时身后闪出。他仍是道士打扮,眉眼间流露着疲惫和失落,“你让老邢做的事,老邢没做好。” “不不不,老邢你做得很好。”秦用皮笑肉不笑地摆摆手,“听说你这几天在八公桥忙得昏天昏地,我大漕帮就是要有你这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才呀。” 刑方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哪儿能听不出秦用话里的意思,他心里一黯,不由往沐时身后靠了一步,“能替沐副帮主分忧,是老邢的本分。” 秦用把刑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呵呵一笑,上前抱住沐时问道:“小时,本公子从江都带回来不少好玩意儿,其中有一串玛瑙念珠,据说是身毒国的商人从家乡带过来的。听他们说,这念珠可是前朝高僧鸠摩罗什的心爱之物呢!” 沐时笑道:“有劳帮主挂念。不过江都再好,也不是久居之地。我漕帮的根基还在中州,希望帮主明白。” “那是,那是!”秦用重重地在沐时后背拍了两下,沐时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秦用看着沐时有些痛苦的表情,讶然叹道:“愚兄鲁莽了!小时身子从小就柔弱,更是经不得风浪,愚兄一时高兴,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诸位,诸位!这位就是我漕帮的副帮主,本公子的好兄弟沐时沐子冲!”秦用拉着沐时的手问道:“小时啊,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来了那么多客人?” 陆言在一旁冷眼看着,见他对沐时推推搡搡,早就心存不满,此时逮着机会,大声叫道:“秦帮主难道不知道,今天我们要在这儿召开义利大会?” “义利大会?是什么会?”秦用仰头想了想,忽然拍拳叫道,“原来是那个会啊?不过我听父亲说过,要开义利大会,漕帮正副帮主,五位舵主都要在场才行。现在这里只有……嗯,我数数,四个人。老陆,这人数不够,就开不了了。真是可惜啊!” 秦用放开沐时,走到大厅主座上一屁股坐下,看着沐时和陆言不说话。 随着秦用进来的人,到现在还被他晾在一边,加上谢子枫这边四个人,都没有落座。此时见他毫不客气地先坐下,心里都有些怨气。这时,沐时轻步走到秦用身前,侧身弯腰道:“各位朋友远道而来,我雷泽蓬荜生辉。客厅虽然简陋,却也不致于让诸位站着说话。言哥,请各位朋友入座。” 陆言闷闷地应了一声,引着众人分左右坐下,只在最前面的地方给沐时和其他五位舵主留下了六个空座。谢子枫一行被他安排坐在了最下首不显眼的地方。他悄悄对谢子枫抱怨道:“这秦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先委屈一会,我和阿时等会来找你们。”谢子枫答应不提。 众人落座后,齐声对沐时道了声谢,故意忽略了主座上的秦用。秦用也不在乎,等沐时、陆言和刑方坐定后,讶然笑道:“小时,你真要开义利大会?” “不错。”沐时起身对秦用一拱手,朗声说道,“众所周知,我漕帮以‘义’行走江湖,以‘利’维持生计。这‘义利’二字乃是漕帮之根本。凡漕帮遇到难关,我们六个人中的任何一人,都可召开义利大会,共决大事。此次我漕帮连遭不幸,先是失了贡粮,又被人断了水道。秦帮主在江都流连不返,小弟只好越俎代庖,召集众兄弟开一开这义利大会了。” “贡粮之事,宇文丞相已经答应替我们拖延。水道之事,老陆和老邢不是已经弄好了?”秦用掏了掏耳朵,“本公子在江都为了求宇文丞相网开一面,钱可没少花。既然难关都已经过去,这义利大会就不用开了吧?” “秦帮主真的以为,靠着宇文化及就可以度过这次难关?”沐时的言谈罕见地尖锐起来,“还是说,秦帮主已经决定带着众位兄弟做宇文家的走狗?宇文化及一手把持着朝政,迫害同僚,欺骗圣上,如今又把手伸向漕帮。帮主想要兄弟们投靠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岂不如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第一百二十四节 图穷 “小时,以你的性格,这话不像是你说的。[..tw超多好看小说]”秦用依然嘻嘻哈哈,“你莫不是在跟本公子开玩笑?” “秦大哥,小弟做事一向说一不二,这你也是知道的。既然敢开这义利大会,就敢说这番话。”沐时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更何况,四日之前小弟已经向其他分舵发出消息。若无意外,他们很快就到了。” “哦嗬嗬!准备得还挺周全。”秦用脸上终于现出一丝阴霾,“本公子倒要看看,谁能做这漕帮之主!”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动怒?”一个瘦小的老头儿提着胡琴走了进来,正好听到了秦用这句话,忙不迭地劝道,“有什么事情,说开了不就好了?你们俩也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淘气!” 这老头儿个子不高,说话声音也不大,不过漕帮众人见了他齐齐起身问好。就连大大咧咧的秦用也有些不情不愿地拱手问了一声“任叔好”。谢子枫左顾右盼,想找个熟知漕帮内情的人打听一下这人的来历。徐世绩恰好坐在他上手,不动神色地轻声说道:“任逍,‘水陆任横行’里的‘任’,是漕帮辈分最高的一代人,也是秦老帮主的结义兄弟。” 谢子枫恍然大悟,对徐世绩笑笑,却见沐时和陆言、刑方三人早已护着任逍坐在了左手第一位上。任逍甫一坐下,就又起身拉着沐时的手问道:“小沐,你真要开这义利大会?” 沐时轻轻笑了笑,眼中流出一丝无奈来:“任叔这是明知故问了,你老人家今日能来,不是已经有所觉悟了么?” 任逍听了沐时这话,拍拍他的手,叹了口气,整个身子都缩回到胡椅里了。 “帮主!”“秦帮主!”众人的视线方才一直集中在任逍这位漕帮开帮元老身上,此时听到两声问安声,才注意到大厅里又多了一男一女。[..tw超多好看小说]这两人是跟着任逍一起进来的,直到此时才上前给秦用行礼问好。秦用见了这二人,心怀大畅,居然亲自起身走到他们身前,执起左首中年文士的手笑道:“老蒯也来啦!你这几年一直在豫州忙活,实在是辛苦了。一会去我那里领几个美娘回去,乐呵乐呵?” “有劳帮主挂念。”中年文士虽然身作书生打扮,然而听了秦用这话,艳羡之意溢于言表。他嘿嘿一笑,自顾自地坐在了右手第一位上,正好在任逍的对面。 秦用与中年文士交流了一下眼神,又想来牵右首下那位女子的手。谁知那女子不露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清声说道:“家父有疾在身,不能远行。特命小女替他出席义利大会,还望诸位叔伯兄弟海涵。” 运河儿女大都身材矫健,不过这位女子却生得婀娜多姿,皮肤白皙。她穿着粉红色的襦裙,外罩罗衫,瞬间将整个大厅映得明亮起来。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上带着白纱,看不清五官长相。不过这样一来,又使得厅内诸人多了几分遐思。 “你是水兄的女儿?”任逍喟然一叹,“老朽这几年一直在河北,没想到水兄的女儿竟然出落得如此俊俏了。真是岁月催人吶!” 女子盈盈一掬,并不多言,径自坐在右手第三位上。如此一来,左手依次坐着任逍、沐时、陆言,右手依次坐着中年文士、刑方和水萍。这六张交椅坐得是满满当当。 秦用也坐回主座,呵呵笑道:“很好,很好。小时办事果然利索,我大漕帮正副帮主和五位舵主居然齐聚与此。既然如此,本公子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悉听尊便就是。” 沐时和陆言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他走到大厅中央,拱手为其他客人介绍起漕帮的几位首领来。[..tw超多好看小说]除了谢子枫熟识的陆言和刑方之外,新来的三位的身份也被他一一点明:瘦小老头儿是冀州分舵舵主任逍,中年文士是豫州分舵舵主蒯衡,红裙女子则是扬州分舵舵主水靖的女儿水萍。 介绍到红裙女子的时候,沐时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而这一幕恰好被谢子枫捕捉到。他想了想,转身问秋决明和李玥道:“你们觉得那个女子怎么样?” 秋决明心不在焉地答道:“又看不见脸,在下不好给出判断。”谢子枫自觉地忽视掉秋决明这句话,却听李玥凝神说道:“从她的身上,可以感受到灵力涌动。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柔弱。”谢子枫点点头,暗自对这个红裙女子上了心。 且放下谢子枫这边的疑虑不提,沐时介绍完漕帮众人之后,话锋忽然一转,说道:“今日小可在雷泽召集叔伯兄弟,正是为我漕帮生死存亡之大事。众所周知,本月十五,运往江都朝廷的粮船被劫,三千石粮食杳然无踪。又过了几日,还是在漕船被劫的寿张县,八公桥无故坍塌,堵住了永济渠的水道。这两件事,前者关系到我漕帮之‘义’,后者关系到我漕帮之‘利’。帮中发生如此大事,秦帮主却仍在江都流连忘返,不思奋进。小可只好代先帮主召开这义利大会,共决我漕帮之未来。” 沐时刚刚落座,秦用就大声辩道:“谁说本公子在江都流连忘返?这两件事不过是疥癣之疾,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几位舵主都在,且听本公子细细道来。这第一件事,漕粮丢了就丢了。既然找不回来,不妨由我们自家凑一些粮食交上去,这有何难?再说了,本公子求了宇文丞相很久,他才答应替我们隐瞒此事。怎么能说本公子不思奋进?这第二件事就更不是个事了,桥久失修,再正常不过了,疏通了不就完了?这点事情也要召开义利大会,小时你未免小题大做了!” “说的什么鸟话!”陆言跳了起来,指着秦用的鼻子骂道,“你个怂包蛋,出了事情就藏起来不见人。等我们把事情解决了才回来唧唧歪歪!说什么小事?这两件事,哪一件不是关乎我漕帮声誉的大事?漕船被劫,丢得是我漕帮的人,丧得是我漕帮的信誉。老陆不管它是官粮还是私粮,只要是在漕帮地盘上被劫,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它找回来。你倒好,不但不去追缉劫匪,反而下令让我们自家人捐粮,天底下有你这样做帮主的么?再说永济渠被堵这事,大家伙都知道,永济渠勾连河北和东都,乃是运河干道。就连老邢都从青州赶过来帮忙疏浚了。你倒好,一句疥癣之疾就完了?” “你个忘八蛋!”秦用也急了,操起江南人骂人的口头禅来,“只要安抚住朝廷,我漕帮的地位就稳若泰山。你懂个俅啊!” “消消气,消消气!”任逍摆摆手,“小陆的怨气,老朽心里明白。漕船被劫,我漕帮上下谁个不惊,谁个不怨?至于八公桥断之事,老朽身为河北分舵舵主,更是深有体会。但是一味指责并不能解决问题,既然帮主已经有了一套方案,不如先听听他怎么说,我们再做区处。” “还是任叔明事理。”秦用喘了口气,谆谆说道,“兄弟们,我大漕帮出了这些事,本公子心里比谁都着急。为什么?因为这漕帮是先考一手创下的,本公子比你们任何人都爱它!我大漕帮如今被圣上敕封为天下第一大帮,这是我等之荣耀,也是我等之职责。这漕船无端被劫,圣上知道了必然会勃然大怒。到时候,非但我等人头不保,就是我大漕帮也有覆巢之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本公子求得宇文丞相的宽宥,免去我等罪责。如此大恩,我等何以报之?唯有效死命耳!” “不可!”沐时蓦地站了起来,“我漕帮决不可投效宇文化及。小可有三不可之说。我漕帮起自江湖,发自江湖,乃是地地道道的江湖帮派,怎可为私人效力?此一不可。漕帮以‘义利’二字为本,重义利而轻生死,岂可为保全首级而卑躬屈膝?此二不可。宇文化及其人心狠手辣,贪婪反复,乃真小人耳,岂能信之?此三不可。有此三不可,投效宇文化及之事,断不可行!” 眼看沐时和秦用直接对上了,左右两边的看客们都摒住了呼吸。就在这时,大厅内传来“啪啪啪”的掌声。循声看去,只见水萍从容拍手说道:“沐副帮主言词犀利,水萍佩服。不过尚书有言,‘知易行难’。沐副帮主不在其位,又怎么能体会到秦帮主的苦处?秦帮主这段时间在江都跑上跑下,整个扬州分舵谁个不知?却不知沐副帮主躲在这雷泽里,又做了些什么?” “萍丫头说的有道理。”蒯衡拈着唇上的一抹小胡子,抬头看着沐时,“沐副帮主既然认为投效宇文化及不可行,那么何为可行之策?” 蒯衡和水萍代表着漕帮在江南的势力,他二人同时发难,沐时的气势顿时一挫。沐时看了看陆言,却见陆言露出一丝苦笑。他心中明了,心里暗叹天不佑人,脸上却依然保持着成竹在胸的表情,“小可已经派人追查漕粮下落,不日便有消息。只要还上江都粮食,我漕帮的信誉便可恢复。即使我等因此吃罪入狱又有何妨?” “沐副帮主说得倒轻巧。”蒯衡冷笑一声,“我等吃点牢饭倒无所谓。不过你忍心让任公、水公这两位老人家受苦?更何况,没了朝廷的庇佑,我漕帮何以立足于天下?” “不必考虑老朽。”任逍洒然一笑,“和老朽年轻时追随先帮主时受的苦相比,坐牢算个鸟!” 沐时轻唤一声:“任叔……” “小时,我也不为难你。”秦用换上一副亲切地笑容,“你要是能提出一个比本公子更高明的决策来,今天你以下犯上的事情,本公子就不追究了。否则,趁着这义利大会还没结束,本公子可要弹劾你的副帮主之职了!” 第一百二十五节 匕见 秦用这话一出,厅中顿时一片骚动。(..tw好看的小说)留在厅里的除了外客之外,大部分人都是陆言和刑方的手下,听说秦用要反过来弹劾沐时,不敢高声喧哗,但是非议声却绵绵不断。秦用恍若未闻,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沐时。 沐时觉得有一股灵力暗暗朝自己这里逼过来。他本大病初愈,肩头的奇毒还未全解。方才被秦用看似无意地拍了一下,恰好拍在肩井穴上,牵动了伤口。加之此时心绪千回百转,思虑如何应答,一时竟然乱了苦修的密宗心境,一股热血涌上喉头。他怕露了怯,暗暗调息,因此一时并不开口。 沐时不说话,陆言自然发现了其中的异样,立刻接口道:“老陆读书不多,也听过舍生取义的说法。如今漕帮信誉大跌,往来商旅纷纷观望。他们看重的绝不是‘天下第一大帮’这个名号,而是漕帮的信义。此时如果给朝廷赔粮,又向奸相称臣,我漕帮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天下还有谁会把我们漕帮放在眼里!” “陆舵主言词铿锵,蒯某佩服。”蒯衡先假意称赞一句,话锋陡然一转,“不过你可有比秦帮主更好的方案?若是没有,还请遵令而行。” “水萍此次北上途中,倒是听到了两件有意思的事情。”水萍绞着手指,神态平静自然,“这第一件事嘛,听说沐副帮主悬赏黄金千两追查漕船下落,又选了几个得力手下暗中查访。从漕船被劫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难道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吗?沐副帮主识人之能,水萍不敢妄自揣度。不过这些天过去,如果案子还是毫无进展,岂不是说明再查下去也毫无结果吗?既然如此,倒不如采用帮主的意见,我漕帮自己筹粮以应对朝廷的盘诘。” “漕粮下落已有眉目,老陆相信再过几天,此案定能水落石出。”陆言亢声叫道,“老陆倒要反问一句,漕船被劫之后,你们不但不支持阿时查案,反而催着阿时筹粮。难道是怕我们查出些什么吗?” “陆舵主慎言!”蒯衡轻叱一声,“你难道想说,这劫案是我漕帮自己人做的吗?可是蒯某怎么听说漕船曾在茯苓庄内出现过呢?既然漕船之事和琅琊王家有关,陆舵主为何不去调查?蒯某是不是可以就此推断,陆舵主与琅琊王家搅合到一起去了?” “你!”陆言忿然拂袖,一屁股坐下,闷着头抽起水烟来。 “这第二件事嘛,听说刑舵主曾持着帮主钧令见沐副帮主,然而刑舵主出来的时候,手里的钧令已经不翼而飞。有人听到了屋里的打斗声,还有人传言说沐副帮主烧毁了帮主钧令。水萍是女人,见识浅薄,不过帮主钧令的意义还是知道的。不知沐副帮主对此又做何解释?”水萍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说的不过是家常话而已。 “老邢,本公子给你的帮主钧令在哪儿?”秦用死死盯着刑方,“是不是被小时毁了?嗯?” 听到秦用那一声鼻音,一直低头不语的刑方身子一抖,缓缓地抬起了头。在昏灯下,他额头的沟壑愈加深刻,看向秦用的眼光里带着一丝畏惧。 “老邢,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实话实说就是了嘛!蒯某相信,沐副帮主心胸宽广,是不会记恨于你的。”蒯衡朗声笑着,一只手悄悄地搭在刑方的腿上。 刑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蒯衡,又缓缓地转头向沐时那里望去。厅中众人也都悄然无声地随着他看向沐时。只见沐时神色坦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终于发出声音来:“不要逼问老邢了,帮主钧令……” “帮主钧令!”刑方抢先一步喊了出来,“帮主钧令是……是在下一时失手,落在灯上烧毁的。”刑方低声说了一遍,转头看到秦用眼中的戾色,心里胆气横生,“唰”地推开蒯越的手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帮主钧令被毁,是在下之失,与沐副帮主无关。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帮主责罚!” “老邢,你可要想清楚了。”蒯衡悠悠地端起身旁的茶杯,“年纪大了,记性总会有些偏差的嘛!” “在下先前的确昏聩,所以才做下了很多错事。”刑方摸着头上的发簪,笑中含着绝然,“不过自从到了清水河,在下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得令人憎恶。走过了这么些年的弯路,总算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应该争些什么。” 刑方走到大厅中央,“噗通”一声跪下,对秦用磕了个头,“秦帮主知遇之恩,在下铭记于心。今日当着众位兄弟的面,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讲。” “你有什么好讲的?”秦用脸露嫌弃之色,侧身摆手道,“回去老老实实听候发落罢!” “沐副帮主有三不可之说,在下也想凑凑热闹,说一说在下的三宗罪过。这第一,秦帮主还未登上帮主之位时,就曾暗中命在下为他搜罗青州少女。前后三年内,在下一共向他送出五十余名花样少女。在下逢迎上司,罪一也!”刑方的脑袋重重地扣在地上。这句话如石落大海,顿时激起千层浪。众人一面惊讶于刑方的所作所为,一面用怀疑的神情看着主座上的秦用。那些外客更是交头接耳,场面一片混乱。 “老邢!你回来!”蒯衡身子向前一倾,伸手来抓刑方。哪想到刑方暗中用力,他一时竟然拉扯不动。 “秦帮主猜忌沐副帮主,派老邢留守青州,目的就是监视沐副帮主。这些年里,在下三天一书,十天一报,将沐副帮主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秦帮主。秦帮主生性多疑,在下非但没有劝谏,反而暗自迎合,离间我漕帮兄弟之情。此罪二也!”刑方又磕了一个响头,额头上已现血印。 “老邢,你喝多了!”秦用挤出一副笑容,大呼道,“还不把刑舵主扶出去休息?” 大厅里的漕帮帮众大多是陆言和刑方的人,哪里肯挪一挪脚步,倒是秦用带进来的几个侍从左右围上,想要将刑方叉出去。然而刑方修习明灭手已有二十余年,这份修为岂是几个普通人能抗衡的?任他们如何使劲,也不能将刑方拉起分毫。更何况,刑方的第三句话已然说出口来―― “在下本是江湖术士,蒙秦帮主厚恩,做到了青州分舵舵主之职。然而帮主沉迷酒色,猜忌兄弟之时,在下未能及时劝谏。帮主想要除掉沐副帮主,命在下携钧令西行时,在下又未能成事。今日当着众兄弟的面说帮主的不是,更是忘恩负义。刑某犯此三罪,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说道这里,刑方忽然伸出右手,只见光华一明一暗,右掌直接照着自己的面门拍下! “老邢且慢!”关键时刻,一根水烟杆横戳了过来,正好打在刑方的腕关节上。刑方右手一麻,又看到了地上的水烟杆,悲呼一声“老陆”,两行老泪瞬间流了下来。 “老邢,我本以为你已经想通了,谁知还是如此糊涂!”陆言拍着大腿骂道,“漕帮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却跟娘们一样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你他娘的还是个爷们吗?” 刑方愕然抬起头来,冷不丁与秦用的视线相交,只觉秦用的双眸里除了愤怒,居然还夹杂着一股杀意。他看着如此模样的秦用,心终于凉了下来。 “在下今日就要代表青州分舵的弟兄们,弹劾我漕帮第二任帮主秦用。此人贪图美色,猜忌兄弟,置‘义利’而不顾,我漕帮不能落在此人手中!”刑方向秦用一拱手,转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默然不言。然而此时此刻,整个大厅已经被他这句话掀得沸腾起来。 “刑方所言,并无实据。”蒯衡忽然拍桌而起,“什么搜罗美女,什么监视帮中兄弟,都是他自己做的。哪里有任何证据指向秦帮主?蒯某倒是觉得,像刑方这样品行低劣,反复无常的小人,不应坐在舵主之位上。蒯某在此提议,将刑方逐出漕帮,永不叙用!” “一会要弹劾帮主,一会要弹劾副帮主,现在又要放逐舵主,这漕帮是怎么了?”“想要赶我们舵主走,先问过我们手中的家伙!”“你凭什么放逐刑舵主,就因为他讲了真话吗?”厅中众人哗然一片。 “蒯舵主的提议有理有据,水萍附议。”襦裙女子的声音虽小,却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喧哗声顿时小了许多。 “唔,本公子虽然不忍驱逐老兄弟,不过刑舵主行为不检点在先,诬蔑本公子在后。这样的人,还是逐出我大漕帮比较好吧……唉!本公子于心何忍呀!附议。”秦用说着,还真的挤下了几滴眼泪。 “这女子好算计……”秋决明在谢子枫下手低声说道,“不动声色之间,就推动了一项决议。任逍态度不明,沐时这边只有集陆言和刑方三人之力,才能与秦用抗衡。然而一旦刑方被驱逐出帮,沐时这边想要弹劾秦用,就很难办了。” “刑舵主虽然是半路入帮,但是这几年里并无大错。此次八公桥疏浚之事,他又立下功劳。老朽以为,刑舵主功大于过,恕不能附议。”正在这时,一直不说话的任逍忽然开腔,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此以来,加上沐时陆言和刑方,否决之人数胜过赞同之人数,放逐刑方之事眼见不能行了。然而还没等谢子枫喘过气来,只听刑方幽然说道:“多谢任老抬爱。刑某自知罪责深重,甘愿被逐出漕帮。以后帮中之事,还望任老和沐帮主多费心了!在下……附议。” 第一百二十六节 笔落 “什么?!”谢子枫几乎就要站起来,却被秋决明一手压住。(..tw无弹窗广告) “决明兄,这刑方好糊涂啊!”谢子枫低声抱怨,“如此一来,沐兄这边毫无胜算啊!” “有时候,做人要比做事难。”秋决明怅然轻叹,“刑舵主此举,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啊。小枫枫,能够摒除谋算,只凭本心而为,如此之人,世上已不多见了。” “决明兄说的是。”谢子枫砸了砸秋决明这句话中的味道,摇头叹道,“如果是我,恐怕做不出刑舵主这样的决定。只是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生生毁在了秦用手里。” “只是浪子回头罢了,还不值得子枫如此惋惜。”上首坐着的徐世绩微微一笑,“若他一直坚持操守,何至于此?凡是做过的错事,早晚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今天能全身而退,已经算是幸运了。更何况他最后那番话,既能使自己脱身而出,又给沐副帮主一方留下了生机。此人并不糊涂。” 谢子枫还没明白徐世绩话里的意思,只听任逍长叹一声,抱拳说道:“刑舵主的意思,老朽明白了。” 刑方点点头,走到大厅中对秦用深施一礼,只换来秦用一声冷哼。他脸色木然,又走到沐时身前,黯然说道:“沐副帮主,在下……” “不用说了,小可都明白。”沐时伸手握住刑方的手,抿嘴说道,“刑舵主的难处,沐时感同身受。无论刑舵主如何抉择,沐时都能理解。只是可惜,我漕帮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名动青州的明灭手了!” 刑方眼圈一红,对着沐时一拜,“在下本是崂山太清宗的门人,贪恋俗世繁华,沉耽至斯。如今卸下这副担子,只觉心无旁骛,这就要回师门清修,再不过问山下之事了。沐副帮主,在下祝你心想事成。无量天尊!”刑方松开沐时的手,对他打了个稽首,转身出门而去。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刑方的吟唱很快消失在雨声中。无论他之前做过什么,以后留在厅中众人心中的,恐怕只有方才的出尘之姿了。对于刑方来说,这果然是最好的选择。 谢子枫心里有所收获,抬头看时,却见蒯衡拱手说道:“刑方被逐,青州分舵群龙无主。还请秦帮主不辞辛苦,先兼理青州事务,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蒯衡这一提议来得又快又准,正好抢在沐时之前。水萍自然是附议了。任逍想了想,也点头同意。眼见如此,沐时和陆言也只能保持沉默。蒯衡连出两招,先逐了刑方,又助秦用接管青州分舵,正是志得意满。他正要接着方才的话题接着逼迫沐时给出方案,却不防听到任逍沉声说道:“刑舵主方才的话,大家伙儿都听见了。他的话里有不少涉及到秦帮主,无论所言是否确凿,秦帮主此时都不宜继续坐在帮主之位上了。老朽提议,重选帮主!” “重选帮主?”“天呐,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任逍的话又一次将大厅炸得沸腾起来。然而还未等众人定下心来,被弹劾的对象,也就是秦用居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冷笑着说道:“很好,很好!本公子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图穷匕见的典故,你们既然已经迫不及待,本公子就满足你们!既然要重选帮主,我们须定下规矩。就在这大厅内,我们比武定帮主,小时,你以为如何?” “帮主,你何必屈尊纡贵,与他们动手呢?”蒯衡急劝道,“就算要比武,也应该由蒯某来做马前卒呀!” “哈哈哈!”秦用看着蒯衡,一直看到他额头渗汗,才若有深意地说道,“老蒯倒是勤快的紧。你既然动了这念头,本公子也不拦你。可千万不要死了哦!” 围观众人见他们说打就打,急忙把椅子往两旁撤了好几步,腾出一个三丈长宽的空地出来。蒯衡嘿嘿一笑,缓缓走到大厅中央,从袖中摸出一支如椽巨笔,叫道:“蒯某在豫州多年,久闻沐副帮主道法精深却无缘相见,今日斗胆请教一二!” 沐时神色一动,正要起身,却被一只枯手轻轻按住。只见任逍沉声说道:“重选帮主有很多种办法,我们真的要选择比武这条路么?用儿,告诉任叔,你真的愿意与帮中袍泽刀兵相见?” 秦用冷哼一声,“任逍,你也不要充好人。弹劾都弹劾了,何必叫得如此亲热?我父亲在时,你就对本公子有诸多不满,今天本公子自降身份,给你们一个机会,就不要遮遮掩掩了!你要是有本事打败其他人,你也可以做帮主,本公子绝无二话!” “用儿!”任逍痛声一呼,起身就朝秦用走过去,“你怎么能这么想任叔!你和小时都是老朽看着长大的,漕帮现在危若累卵,可不能内耗啊!” “好!”蒯衡见任逍走到他身前,眉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疾呼道,“任老下场赐教,也是晚辈之幸!请接招罢!” 趁任逍还没反应过来,蒯衡持笔的右手往上一提,做出落笔的姿势,猛地向任逍胸前点下。他这招名为“落笔式”,出自襄阳蒯家的绝学“荆湖笔”。他手中的笔也不是一般的笔,笔毫是精钢拉成的细丝,擦之皮破,碰之入肉。 任逍哪里会想到蒯衡居然不宣而战,幸亏他见多识广,认得这套笔法,不然方才那一下,足可让他命丧当场。然而他虽然及时闪避,躲开了这一击,笔毫却扫在了右臂上,刷出一道道血痕来。任逍主修水系灵力,因此急忙催动灵力想要修复创口。然而蒯衡主修金灵之力,加持在钢丝笔毫上,威力翻番。任逍虽然勉强止住了血,但是整个左臂酸疼无比,肌肉不断颤抖。 “得罪了!”蒯衡脸上丝毫没有偷袭的愧疚感,反而露出得意之色来,只见他欺身上前,“提笔式”“钩笔式”一招招使了出来,金灵之力在笔下蔓延,甚至随着笔锋划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金痕出来。 “蒯衡!卑鄙小人!”陆言大叫一声,提着船桨就要上前助战。正在这时,却听任逍喘息着说道:“陆舵主且退下,老朽,老朽还能应付得了。” 沐时心里担心任逍的安全,右手在袖中悄悄捏了一个虚空藏菩萨印,准备一待情况不对就出手。然而他右手刚做出动作,一道灵力已经将他牢牢罩住。这股灵力与之前破了自己心境的灵力如初一辙,他凝神幻视四周,终于将目光锁定在看似漫不经心的襦裙女子水萍身上。只见她双手貌似无意转动,却暗含一种手法。这股神秘的灵力就是从她的指尖传出来的。这股灵力十分隐秘,恰好可以克制密宗心法。因此场中众人除了沐时,竟然无一人能察觉到水萍身上的异常。 任逍这边一边退,一边问道:“蒯舵主,老朽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愁,为何要致老朽于死地?” 蒯衡双目泛起贪婪之色,压低声音说道:“任老,面对帮主大位,任谁都会动心。蒯衡本就是俗人一个,怎能不竭尽全力?你若让我赢了这局,等蒯某坐上帮主宝座,定封你为副帮主,如何?” “你也想做帮主?”任逍又往后退了一步,“真是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就休怪晚辈不客气了!”蒯衡大喝一声,笔毫忽然散开如花,朝任逍逼了过去。任逍此时正好退到柱子旁,再无可避。众人都有些不忍再看,然而异变突生。任逍忽然双腿夹着柱子,几步就攀到了屋檐之上。只见他手持胡琴,慨然说道:“蒯舵主,你修习这荆湖笔也有二十多年了吧?怎么还没有领悟荆湖笔真正的境界呢?‘笔落惊风雨’,你这笔法空有其形而无其神,无非是仗着那根特殊的巨笔罢了。老朽不才,有一首潇湘夜曲,请蒯舵主赏鉴。” 任逍右手扶着胡琴,左手拉动琴弦,一首南国小调响彻整个大厅。胡琴声忽高忽低,忽紧忽慢,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众人的心神都为这奇妙的韵律而牵引,仿佛身处荆湖之地,听着雨打梧桐之声,心中愁肠百结。众人尚且如此,蒯衡直接对着任逍,感受更为深刻。 他只觉得自己回到了襄阳老家,站在汉水岸边,任凭风雨吹打却不能动。渐渐地,汉水高涨,淹没了他的脚,淹没了他的膝,淹没了他的胸,淹没了他的鼻……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脑子就要炸开一样。旁观众人这时也发现蒯衡脖颈绷紧,满脸涨红,疯一样地挥动着手中之笔。 任逍看着蒯衡的模样,心中一叹。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灵力暗中飞来,正好打在他受伤的右臂上。这一击使得创口重新迸裂,鲜血又不受控制地渗了出来。任逍咬紧牙关,决定将这首潇湘夜雨弹完。然而右臂毕竟遭受重创,此时每按下一个音节,伤口便又裂开一分。不多时,血液已经浸湿了整个衣袖,甚至从屋檐上滴了下来。 任逍正攀坐在沐时头顶,血液甫一落下,沐时便知不好,急忙伸手叫道:“蒯舵主,你胜了!任叔,不要再弹了!” 任逍暗叹一声,又有些释然,正准备从柱子上跳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只听水萍幽幽叹道:“蒯舵主,你与任老都是荆湖人氏,现在如此狼狈,还有面目见家乡父老么?” 蒯衡刚得了自由,并无斗志。然而被水萍这么一说,只觉心里涌起一股血气。他怪叫一声,将手中巨笔掷向正要落地的任逍。 钢丝做成的笔毫,如千万根钢针,刺进了任逍的胸膛。任逍连叫都没叫出来,就已倒地不起,只有手中的胡琴在落地时,发出“哐当”一声。 胡琴已碎,琴曲断绝。沐时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闲坐在对面的水萍身上! 第一百二十七节 桨断 任逍作为漕帮宿老,早年以“潇湘琴”名动荆扬,后来追随秦正创立漕帮。这秦正就是漕帮开帮之主,也是秦用的父亲。漕帮五位舵主里,任逍的修为恐怕不是最高的,但是地位却非比寻常,秦正死后,漕帮之中没有人的资历能比得过他。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却死在蒯衡的偷袭暗算之下。而且随着血腥之气在厅中弥散,这比武夺帅的把戏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蒯衡刚才恶向胆边生,出手刺死了任逍,此时心里又是迷茫又是兴奋。自己明明已经不能呼吸,却忽然得了自由,并且将对手一击反杀,这种胜利来得太过蹊跷。然而对于胜利的渴望,使他忽略掉了水萍那一声清叱对自己的影响。此时的他正如斗胜的公鸡一样,张开双臂大笑道:“哪个不服?谁敢不服?” 沐时的目光射向水萍时,水萍似有所感,双眸毫不胆怯地对视过来。虽然看不到面纱下的表情,但是沐时可以感知到面纱下的一抹笑容。这是在嘲讽任逍的悲惨结局,还是在鄙夷自己的无能为力? 沐时修习密宗拙火定多年,今日心境接连两次失守,他自觉与对面这位女子有莫大因缘。此时此刻,他缓缓提气,手掌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这正是拙火定五相中阳炎相的表现。他打算先出手击退蒯衡,扳回局势。至于接下来是直接挑战秦用,还是与水萍对决,此时的沐时还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然而有人抢在他之前出手了。原来陆言见任逍死得如此凄惨,心中的烈火充溢胸膛,他叮嘱手下将任逍的尸身抬下去好生料理,两三步踏进比斗场中,把手中船桨一扬,指着蒯衡怒骂道:“卑鄙小人,吃老陆一匾!” 陆言手中的船桨长约一丈,与军中所用槊矛等齐,唯一不同的是船桨是用楠木制成,并非钢铁之器。虽然如此,船桨在与人对敌中很难受到损伤,盖因陆言主修的是土灵之力,土灵之力附着在船桨上,寻常兵戈岂能伤它分毫? 此时此刻,陆言挥动手中船桨。那船桨在空中旋转如飞轮一般,土黄色的光点不时散落下来,远远观之,仿佛火星四溅,气势不同凡响。 蒯衡聚精会神,眼睛死死盯着船桨的残影,回身紧绷如弓。等到飞轮向他头颅上压下之时,蒯衡右手直直向前伸出,手中巨笔恰好点在残影中部一处。只听陆言轻咦了一声,船桨的残影瞬时消失不见,只留下孤零零一个本体,正对着蒯衡天灵盖砸下去。 然而陆言的这一击终于未能完成。蒯衡的巨笔正好点在桨头与桨柄交界之处,此处是船桨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谢子枫之前正是用坠星石打中此处,才废了陆言的第一支兵器。这就好比蛇之七寸,倘若被人捏住,纵有千钧巨力也是无用。 蒯衡桀桀一笑,右手挥动巨笔,笔毫在船桨上来回游走,发出吱呀刺耳的声音。这是金属划在陶土上的声音,着实令人厌恶。但是众人都已经忘记掩耳,只是死死地盯着两样兵器相交的地方。 陆言面色一沉,体内的土灵之力不断注入船桨,船桨身周的土黄色之气越来越浓。然而蒯衡也毫不示弱,巨笔挥洒,金光闪烁,显然也已经动用了体内的金灵之力。 交战伊始,两人便开始了灵力的比拼。看似打了个平手,然而行内人还是可以看出,陆言已经吃了一个小亏。秋决明就是其中一人,只见他摇头叹道:“看来陆兄对蒯衡是毫无所知,蒯衡对陆兄却是了若指掌啊。如此相持,对陆兄来讲,并非好事。” 谢子枫心里一惊,急忙问他究竟。秋决明低声解释道:“在下听说陆言的成名技名叫‘干戚舞’,招式披荆斩棘,无坚不摧,取的是刑天舞干戚那种一往无前之意。这套招式,意胜于形,招式并不固定,但是气势不可断绝。方才他以泰山压顶之势向蒯衡攻去,却被蒯衡一招捏住,气势因而受阻。在下担心陆兄现在的心境,会因此而产生杂质啊!” 仿佛要印证秋决明的话一样,陆言似乎对船桨极为珍视,居然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避开蒯衡的笔锋。如此一来,陆言气势顿消,蒯衡则趁势而进。于是厅中出现了咄咄怪事,一只胳膊粗细的笔竟然逼着一支一丈长的船桨节节后退。 蒯衡心情激荡,只觉“荆湖笔”今日战罢就要震动中州,他想到方才被任逍以“学艺不精”奚落,心里一动,笔法又为之一变,金光并不像之前那样一闪即灭,反而凝滞在空中,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笔”字。 “这难道就是任老先生口中的‘笔落惊风雨’的境界?”谢子枫悚然一惊。 “在下也不清楚。”秋决明沉吟道,“如果蒯衡这时候突破了‘荆湖笔’的境界,陆兄就有大麻烦了!” 蒯衡招式的变化,同样震惊了其他人。沐时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陆言,随后去看水萍的表情。不过水萍既无惊容,也无悦色,反而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至于主座上秦用的脸色,不用想也知道是青一块白一块,或许会有几分懊悔?以他的道术修为,本就不是陆言的对手。今日挑起这番比斗,正是仗着手下有蒯衡和水萍。然而如今的蒯衡,气势如虹,还会甘心俯身在他身后么? 且放下场外众人的心思不谈,蒯衡志得意满,步步紧逼,陆言果然心有顾虑,再也没有方才的雷霆之势。但是越是担心的事情,越是容易发生。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陆言的船桨终于承受不住巨笔的压力,断为两截。桨头无力倒地,陆言手中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桨柄。 “老陆啊,你这兵器也太不中用了。”蒯衡放肆大笑,“如今就剩下这么一截东西,棍子不像棍子,枪不像枪的,凭什么赢我?” 谢子枫在下首看得着急,他与陆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在清水河乡,他亲眼见到陆言不拘小节的做派,感觉甚合自己的脾气。陆言虽然对手下过于严苛,但是从他的言语间不难感受到关切之意。比如这次的四日之约,自己明明未能完成约定,他却毫无芥蒂,显然也把自己当做了可以深交的朋友。 朋友有难,当施以援手。谢子枫忽然想起道衍方丈常说的一句话,忙大声喊道:“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谢子枫这一嗓子喊出,厅中众人纷纷侧目。不过见他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便又将视线转回陆蒯二人身上。不过也有有心人从他这句偈语中品到了一些东西,目光闪烁不定。 这句佛偈来得虽然突兀,但是听在陆言耳中不啻于当头棒喝。他之前太过看重兵器,又有被谢子枫以石子击碎兵器的经历,心中其实早已埋下疑虑的种子。种子不除,疑虑难消。他虽然强用土灵之力护持船桨,却因此失去了干戚舞的气势。然而此时听了谢子枫所说的偈语,他恍然大悟:“兵器不过是兵器,境界和气势才是制胜法门。”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手中船柄光华大作,居然重新凝成了一个桨头出来!这一变化,非但蒯衡吃了一惊,围观众人也吓了一跳。陆言精神一振,重新使出干戚舞的招式,蒯衡的攻势顿时为之一滞。 “桨头又出现了,俺不是眼花了吧?”“化虚为实?”“某看不像,这是灵力凝成的,并非实质之物。”“呼,你以为谁都有鸠摩罗什的本事,可以无中生有啊?” 听了众人的议论,谢子枫低声问秋决明和李玥道:“你们可知道化虚为实是什么意思?他们口中的鸠摩罗什又是谁?” “子不语怪力乱神。”秋决明眼睛死死盯着陆言和蒯衡,“鸠摩罗什乃是西域高僧,来我中原普渡众生。传说他可以凭空变出东西,世人因此称他为达摩转世。蒯衡道心乱了!” 果然,谢子枫凝神观之,发现蒯衡左支右绌,笔毫划过之处金光零落一地,再也不能凝出刚才的金字。陆言用灵力凝出的桨头似有还无。蒯衡用笔点在上面,只觉空无一物,甚至可以将它穿透。但是这桨头打在身上,却如百石垒土,沛然之力绝非作假。 于是场中出现了诡异的一幕。蒯衡明明无数次刺破桨头,但是陆言却不以为意,只是把干戚舞使得酣畅淋漓。此长彼消,蒯衡终于支撑不住,额头大汗淋漓,口中气息紊乱,终于被陆言寻得一处破绽,一桨拍下。蒯衡背后一阵剧痛,整个人承受不住陆言的巨力,趴倒在地上。 陆言鄙夷他的为人,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上,冷笑道:“你服不服?” “服了,服了……”蒯衡粗喘如狗,“陆舵主本领高强,蒯某佩服。蒯某愿听沐副帮主和陆舵主驱使,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陆言听了蒯衡的求饶,心里百感交集,既有兴奋,也有失落。兴奋的是他终于击败蒯衡,替任逍出了一口恶气。失落的是任逍居然命丧如此小人之手,实在是不值。他正在想着心事,却听水萍的声音幽然而至: “蒯舵主前倨后恭,何其急也?小女子本以为你是位英雄,没想到却是无胆匹夫。任叔死得好冤吶!” “奸贼!”听了水萍的话,陆言心头火起,“老陆这就送你到黄泉,给任叔赔罪去罢!”他脸色狰狞,双眼通红,提起船桨对着蒯衡的脖颈切下,竟是要把蒯衡一分为二! “陆舵主饶命!”蒯衡吓得魂飞魄散。 第一百二十八节 纱碎 “阿言,相由心生,境随心转。.tw[]你已经着相了。”沐时淡淡说道,目光打在水萍身上,想要将这个神秘女子看个通透。 陆言心火炽盛,只觉浑身都要被怒火焚毁,这一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是沐时的话恰如一阵甘霖,浇得他恢复了神智。回想起刚才自己丧失对自我的控制,差一点就要走火入魔,陆言心中一阵后怕。 “滚回去罢!”陆言哼了一声。 蒯衡如逢大赦,连滚带爬就往门外退去。 “说的是座位!” “是是是!”蒯衡擦擦额头的汗,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不过他的座位,上首是秦用,下首是水萍,这两人的目光一个愤怒如火,一个寒冷似冰。蒯衡强作镇定,心中却叫苦连天。 “秦帮主,躲在别人后面算怎么一回事?”陆言一脚迈出,桨头直指秦用,“下来和老陆痛快打一场吧!” 陆言刚胜了蒯衡,气势正盛,以秦用自己的本是,上去非死即伤。秦用心里惶惶,口中支吾道:“本公子,本公子身体忽然有些不爽。那个,那个就让水姑娘替本公子打一场吧。水姑娘?” “堂堂一帮之主,竟然让一介女流替他出战!”“这秦用果然是草包一枚。” 听了堂下众人的议论,秦用脸上闪过一丝羞恼,但是他是自家本事自家知,此时只有期待水萍能依照约定出手相助了。 “陆舵主,请了!”水萍并没有让秦用等待太久,只见她款款起身,从袖间摸出一段精致的锁链出来。这锁链泛着寒光,显然不是凡品。有好事者已经大呼出声:“寒光耀江南,这是水老舵主的‘寒江锁’!” “这位大哥好见识。”水萍言语温婉,听之如沐春风,“小女子不才,家父的技艺只学得不到三成,今日无奈使出,定要贻笑大方了。” “水姑娘何必过谦?”陆言轻哼一声,“水叔的寒江锁冠绝江南,我可是见识过的。”他这话一出口,自觉气势有些不对。这水萍分明是心思诡谲之人,她先用言语教唆蒯衡杀了任逍,又故技重施,想要诱使自己杀了蒯衡。自己对她应该痛下杀手才是,现在为何却提不起杀心? 水萍的笑容在面纱下若隐若现,只听她苦笑道:“生死有命,成败在天。小女子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陆舵主不必手下留情,你我各凭本事罢!” 她这笑容配合着这番说词,看上去真得是楚楚可怜。众人一面痛骂秦用无能,一面劝陆言手下留情。 “舵主,你呆会出手可不能太重了啊!”“就是啊,咱们的对手是秦草包,不是水姑娘啊!” 听了这些人的话,陆言的态度似乎也有所松动。他对水萍拱了拱手,船桨横在胸前,做出防御之势:“水姑娘,请了!” “哎呀!陆兄怎么又犯糊涂了!”秋决明一拍大腿,“这分明是故意示弱,反客为主之计嘛!这下好了,还没打,气势上先输了。” 秋决明还在叹息,陆言和水萍已经交上了手。水萍似乎真的惧怕陆言的船桨,一边闪躲,一边用锁链去攻陆言的下盘。这情景看在众人眼中,恰似一个恶汉当街调戏弱女子,弱女子奋身抗衡却节节败退。就连沐时和陆言的手下也忍不住埋怨陆言出手太过粗鲁。 陆言自己也并不好受。水萍的寒江锁果然使得凌乱不成气候,破绽百出。但是每当他决意一招制敌之时,心神就有些恍惚,下手不是偏了就是弱了。他心神一乱,手下招式也随之而乱,倒像是初学武艺的小青年一样,毫无章法。 “这不是寒江锁。”李玥皱眉轻语,“我听师父说过寒江锁的套路,大开大阖,横扫千军,并不是她使的这般模样。” 谢子枫仔细观看水萍的招式,果然见不到一丝豪爽大气,反而暗含妩媚之意,欲拒还迎,欲说还休。.tw[] “师妹精研武技,可识得她这套锁法?” “这并不像是锁法……”李玥眨着眼睛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答道,“更像是一种暗器手法。” 正在这时,场中忽然发出一阵惊呼。原来水萍之前一直避免锁链与船桨相碰,众人都以为她是自知不能硬抗而选择自保。然而电光火石之间,锁链忽然如灵蛇一样攀着陆言的船桨而上,将其牢牢缠住。陆言心神不稳,一时不察,船桨居然被水萍轻轻一扯就脱手而出。与此同时,水萍似乎也被陆言的表现吓了一跳,缩手向后疾退几步,锁链也不要了。 一瞬间,两人都失去了手中兵器,似乎打了个平手。但是沐时和秋决明却同时轻呼出声: “不好!” 话音未落,陆言的身子已经向后飞了出去,砸在场边众人身上,直到碰到第三个人才勉强停下来。反观水萍,面色不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似是惊讶地说道:“陆舵主这是怎么了?” “言哥,你怎么样?”沐时分开众人探看陆言的伤势,只见他肋下多了一个小洞,血液汨汨流出,却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微微发紫。陆言伤得不轻,边喘息边提醒道:“这女人的手有问题,你,你千万要当心。” “伤口有毒。”沐时沉声说道,“你的话,我记下了。” 沐时伸手在陆言肋下穴位连点数下,替他止住出血,然后迈步入场,拱手说道:“陆舵主已无力再比。小可不才,愿领教姑娘高招。” “沐副帮主说笑了。”水萍盈盈一掬,“小女子在江南时,常听家父谈起‘旦暮通八方’的威名,对沐副帮主的风采甚是向往。今日之比,实属无奈,还望沐副帮主手下留情。” 沐时入场之时,谢子枫等人已经凑到陆言身边。李玥看了看他的伤口,点头道:“这种毒和沐大哥中的一模一样。”陆言一边呻吟,一边苦笑道:“老陆八尺之躯,居然败给一个娘们。真是咳咳……” 此情此境,水萍的示弱之词听在众人耳中尤为刺耳。如此做法,就连一向自诩无赖的谢子枫都心生怒意,但是沐时却淡然笑道:“水姑娘方才有句话说的好,生死有命,成败在天。我们尽力便是,至于结果,小可并不在意。” “说得好!”秋决明低声赞道,“这水萍故意用言词来激沐兄,就是想乱了他的心境。不过沐兄道心坚固,言语间针锋相对,反而占据了上风。” “我听小秋秋说过,沐兄修的是密宗心法。如此一来,这女子的言词应该不会对他产生影响了吧。”谢子枫勉强一笑。 沐时一句话说完,右手已经缓缓推出。只见一团烟雾自他指尖升腾而起,他的面门在烟雾中显得庄重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谢子枫从小厮混在代海寺中,自问对佛法还算了解,但是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法术,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道术?” “在下曾听人说起过密宗六种成就,曰拙火、化身、梦修、光明、中阴、转识。”秋决明道,“若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拙火定。” “你这小骗子,眼光倒是不差。”陆言还有闲心调侃秋决明,看来对沐时颇有信心,“阿时从小苦修拙火定,已经有十几年了,寻常人哪里能坚持这么久?” 面对沐时的起手式,水萍吃吃一笑:“沐副帮主,没有必要为了逗小女子开心而弄出这般有趣的戏法吧?”她右手轻轻掩住口鼻,笑得花枝乱颤。左手却悄然打出一道灵力,正对着沐时面门而去。 这股灵力与偷袭任逍的那股灵力如出一辙。沐时心神一凛,右手变换掌型,两指微微合拢,将这股灵力轻轻拈住。他低头一看,发现手中捏着的是一颗小小的红豆。原来就是这种小小的红豆,先伤了任逍,又伤了陆言。 “你不是水萍。”沐时将红豆小心拢进袖中,“阁下到底是何方神圣,来我漕帮意欲何为?” “沐副帮主说的是什么话?”水萍掩口笑道,“小女子不是水萍,又是谁来?” “是与不是,摘下面纱便知。”沐时右手向前一伸,一道筷子粗细的火焰自指尖迸出,足有一尺之长。厅中虽有微风,但是火焰却不偏不倒。与此同时,他脚踩莲步,想要拉近和水萍的距离。 “灯焰相!”水萍蹙起眉头,“沐副帮主也太看得起小女子了。”她滑步后退,双手在胸前纷飞不已,一颗颗红豆交织着射向沐时。 面对着沐时的咄咄攻势,水萍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招式。这几颗红豆泛着绿色,非但是沐时,就连谢子枫这样初修道术的新手也能看到。李玥檀口微张,轻呼道:“这些是用木灵之力催动的暗器!这种手法,和师兄你的坠星术何其相似!” “阿时有危险!”陆言双眼赤红,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陆大哥不要乱动。”谢子枫急忙劝道,“我相信沐兄已经知道这女子的暗器手法,他会小心的。” 沐时果然对水萍的暗器有所防备,只见他右手轻挥,指尖的明焰如利刃一般,红豆只要擦上这道明焰,瞬时化为灰烬。与此同时,沐时脚步不停,欺身至水萍身前,蓦地伸出左手,一下子就抓住了水萍的面纱。 “得罪了!” 只听“嗤喇”一声,面纱被沐时一抓而破。水萍的真容终于显露在众人眼前,只见她五官清秀,面容姣好,琼鼻似玉,朱唇若漆。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得就是水萍这样的女子。众人无不为她的美色所慑,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有秦用有些不合时宜地咽了一口口水。然而众人已无心去管他了,因为就在面纱被撕下的时候,沐时笃定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来我漕帮意欲何为?” 第一百二十九节 豆生 “沐副帮主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水萍秀眉倒立,眼中含嗔,“小女子倒要问沐副帮主,无端撕下小女子的面纱,让小女子的容貌暴露在众人面前,这就是密宗高僧教给你的处世之道吗?” “小可孟浪了。(..tw)”沐时不卑不亢,“不过小可三年前曾见过水萍妹子一次,她的容貌声音,小可记得清清楚楚。你决不是她!” “是与不是,恐怕秦帮主最有发言权吧!”水萍轻眄秦用,只见秦用木然点头说道:“本公子在江南,一直受水舵主父女照拂,这位就是水舵主的爱女。小时,你该不会是怕打不过水姑娘,想用此计转移众人的视线吧?” “小女子相信沐副帮主不是那样的人。”水萍温婉一笑,“方才见识了沐副帮主的拙火定,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用一首相思引聊表谢意了。” 水萍灿然一笑,整个大厅瞬间明光四溢,众人仿佛回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一样,眼中只有一袭红裙翩然起舞。 “红豆生南国。”水萍边舞边吟,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沉浸在江南草长莺飞的时节里。然而与这充满柔情蜜意的诗句截然不同,她的周围流转着木灵之力,红裙之上泛起点点绿光。这些绿光似乎有灵性一般,绕着水萍转了一圈之后,纷纷朝沐时涌来。沐时双目阖上,心中默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如得道高僧一样,身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不动金身?”谢子枫讶然问道。 “这是拙火定的润泽境。”陆言看着水萍的舞蹈,面上露出一丝担忧,“这女子的道术好生古怪,老陆好像看到无数绿点绕着阿时转圈呢?” “如此奇妙的术法,我也从未见过呢!”李玥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杀招啊?” “如果把那些绿点换成红豆呢?”秋决明从李玥背后的剑匣里抽出长剑,一指轻轻弹在剑身上。随着一声剑鸣,身旁这些人才回过神来,赫然发现围绕着沐时打转转的,居然是无数个红豆!这些红豆排布得密密麻麻,疯狂地打在沐时身上,又被他身上的光芒弹了回来。然而红豆的冲击不停不息,绿光随着水萍的动作愈加浓厚,沐时身上的柔光顿时黯然失色。 “这!”众人头皮发麻,想到这么多红豆打在自己身上的情境,陆言的感受尤为深刻。一颗红豆已经将他重创如斯,若是被这许多红豆击中,恐怕整个人都会变成一团烂泥。 越是担心什么事,什么事越是容易发生。随着时间的流逝,沐时身上的柔光几乎消失不见。终于,有一颗红豆打在了沐时的身上,一朵血花飞溅而出。 “打得好,打得好!”秦用在主座上看得心花怒放,不由拍手大笑。然而就在这时,沐时的身影忽然凭空消失,那些红豆失去了目标,乱哄哄飞了一会,便无力地落在地上。水萍秀眉紧蹙,瞪了秦用一眼,好像是责怪他把沐时变没了一样。秦用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心里一个冷颤,急忙缩回座椅里,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谢子枫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显境。拙火定力坚固,空气入于中脉,身体化空,不显形状。”陆言忧心忡忡,双手紧紧攥起,“这已经是阿时的极限了啊!” “沐副帮主居然修到了不显之境,小女佩服万分!”水萍口中虽然称赞,神色间却冰冷一片,“来试试这一招吧,春来发几支!” 那些散落一地的红豆忽然绿光大炽,就地生根发芽,瞬间就长成了一株红豆树。这颗红豆树的树干盘曲虬折,似乎是在寻找沐时的踪迹。谢子枫今天见识到太多奇怪的道术,看到这一幕不由心神摇曳,喃喃问道:“决明兄,这不是幻觉吧?” “以木灵之力加速红豆的生长,真是匪夷所思啊!”秋决明叹气道,“天下的少年英才,何其多哉!” “沐副帮主,你在哪里呢,让小女子找得好辛苦呀!”水萍双眸如含秋水,神色楚楚动人,好像寻的不是对手,而是朝思暮想的情郎,“啊!找到了!” 水萍的语气娇嗔温软,但是听在谢子枫等关心沐时的人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怎么就被她找到了? 果然,红豆树左右盘旋,正好裹着一个人形。只见水萍款步走到红豆树,抚摸着虚空中的人形,柔声说道:“愿君多采撷!”伴随着这句诗,红豆树上忽然生出无数新的红豆出来,艳红无比,如一滴滴血液一样看得众人心惊胆颤。陆言嘶声叫道:“快去阻止她!阻止她!” 然而为时已晚,树上的红豆一窝蜂地打进了虚空人形之中,只听一声闷哼,从虚空中迸出无数鲜红的粉尘,落了一地。眼睁睁看到这一惨幕,陆言目龇尽裂,嘴角渗着鲜血,含混说道:“妖女!妖女!” 谢子枫心里也是一恸,然而他还是勉强安慰陆言道:“陆大哥,你要镇静!” “沐时大哥的气息……消失了。”李玥垂下眼睑,黯然说道。 “沐时他……死了吗?”秦用抖抖索索地问道。 “死了……吧。”水萍弯腰捏起一撮红粉闻了闻,表情有些奇怪,“他的气息已经断绝,应该是被我的相思引打成齑粉了吧?不过这粉尘的数量有些偏少了。” “或许,是因为他的密宗道术?”秦用听了水萍的解释,勉强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本公子听说佛门僧侣死了之后,尸骨比常人要轻三分呢。” “唔,说得有几分道理。”水萍脸上居然显出一丝哀容,“如此俊才,却太过桀骜,难以驯服,今日殒命与此。无论你现在身往西方极乐,还是堕入阿鼻地狱,都不要怪小女子呀!” “你们!你们居然如此亵渎沐兄!”谢子枫咬牙切齿,正想冲进场中,却被秋决明和李玥一左一右按住双拳。 “你不是她的对手,不要枉送性命!”秋决明眼露焦急,“此时此刻,事已不可为,我们当尽快带着陆兄脱身才是。” “师兄,你莫要忘了代海寺的道衍方丈和谢家镇的百姓啊!” “对呀!我们为何对一个死人耿耿于怀。”秦用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那个,水萍妹子,这帮主之位,是不是应该依约还给我呢?” “为什么要还给你?”水萍脸上露出天真不解之色,然而了解了她的狠辣手段,众人心里只剩下恐惧,再无半点绮思。 “这……宇文二少不是和我约定好了……” “那是你和宇文成趾的约定。”水萍一步一步朝秦用走去,吓得秦用直往后缩,“小女子并没有和你有过什么约定呀?秦公子,麻烦你让让,这位置现在归小女子所有。” “你,真要这样?”秦用从主座上退下来,茫然失措地站在大厅中,“你就不怕宇文家怪罪吗?” “小女子可不是宇文家的人。你若不服,就回江都找你爹爹告状吧,宇文二公子。”水萍优雅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指,一圈红豆自她袖中飞出,乖巧地变成一个手镯戴在她的皓腕上。血红的豆子和洁白的皮肤,两种颜色互相映衬,在昏灯下显得无比妖异。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秦用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宇文二少在哪儿?他在哪里?” “还要装吗?”水萍掩口而笑,“宇文公子,小女子一登上雷泽水榭,就识破你的伪装了。且不说你带来的那四十六个,哦不,应该是四十五个金蛇卫,单就你身上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就休想瞒过小女子的鼻子。不过小女子还是有些惊奇,真正的秦帮主现在何处?” “那个草包,自然是在秦淮河上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呢。”秦用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傲然问道,“那么请问水姑娘,你当真要做这漕帮帮主?” “怎么?小女子就做不得漕帮帮主了?”水萍睥睨全场,一股凛冽杀气瞬间传至每个人心头。 “呵呵!”秦用,或者应该叫宇文成趾,拍打着手中折扇,大声喝道,“漕帮的人都听清楚了!这个女子,就是六月十五设下迷雾阵劫走粮船的元凶!她并不叫水萍,而叫王轩!她的真正身份,乃是东平郡守骆寒的妻子!” “什么!”“她是骆寒的妻子?”“她为何要陷害我们漕帮?” 且不说漕帮众人议论纷纷,谢子枫这群人听宇文成趾叫破水萍的真实身份,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秋决明稍好一些,尚且拍腿叹息道:“在下早该猜到!早该猜到的呀!”谢子枫和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水萍,或许应该叫她骆夫人,放肆地打量着宇文成趾,嗤笑道:“不得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宇文公子用了秦用的模样,怎么脑子也跟秦用一样没用了?不错!漕船是小女劫的,八公桥也是小女弄断的。可是事到如今,你们又能做什么呢?沐时死了,陆言伤了,漕帮的舵主们走的走,死的死。仅凭这些小喽啰,又能奈我何?” “你这妖妇!”“我漕帮与你不死不休!”“可是她的道法太厉害了呀……” 听了漕帮帮众这些话,宇文成趾脸色有所好转,“骆夫人,人心向背,不可违也。漕帮众位好汉!在下宇文成趾,乃是你们帮主秦用的至交好友。他已经向家父递交了投效文书,你们如今是我宇文家的人了,本公子自然会保护你们的!” 第一百三十节 云开 “喔!宇文公子的义举,小女好生仰慕。”骆夫人依然掩口轻笑,“你是在指望楼船上的金蛇卫吗?他们似乎中了小女的花毒,全都动弹不得了呀。不信你喊一嗓子试试?” 宇文成趾是个聪明人。聪明如他,应当明白骆夫人说的绝不是妄语。然而他虽然脸色发灰,还是颤抖着拍了拍手。 果然,门外是死一般的沉寂。宇文成趾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唇,干笑道:“外面风雨那么大,他们一定是没听到本公子的暗号。且让本公子出去看看。” 骆夫人斜倚在主座上,微笑不语。 宇文成趾面向她缓缓退步,在走到大门口时,忽然从袖中打出两枚泛着幽蓝色的飞镖。他也没有去管飞镖是否命中骆夫人,推开门逃也似地飞奔出去。 厅中空气已凝重太久,此时被他推开大门,凉风裹挟着冷雨而至,倒是给这诡异的大厅带来了几分生气。 然而众人无暇他顾,只是随着宇文成趾的飞镖移动视线,心里有盼着它打中的,也有盼着它打偏的。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都集中在两枚飞镖上。 谢子枫认得这种飞镖,正是它害死了王苓,重创了张须陀。他心中一方面痛恨宇文成趾的卑鄙行径,一方面又期望这飞镖能击中骆夫人。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泛起一个念头来:“书中常说,世间万物非黑即白。但是这两个人,谁是正道,谁又是邪道呢?” 飞镖并没有留给谢子枫太多思考的时间,只见骆夫人红袖一扫,两枚飞镖就乖乖地钻进了她的袖口。与此同时,骆夫人手上凝聚的红豆手镯倏然散开,冲进外面的风雨之中。 约莫一息时间,只听远方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便听到宇文成趾气急败坏的骂声: “妖女!本公子今天不与你计较!你等着,家父会收拾你的!” 宇文成趾的呻吟声终于消失在雨夜之中。被他推开的门在风中轻轻晃动,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将它关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喘得过气来一样。(..tw无弹窗广告) 钻进大厅的风吹起了地上的红色粉末,血腥气与水汽混在一起。骆夫人的襦裙随风轻摆,那一抹嫣红看得众人噤若寒蝉。 “大家对小女做漕帮帮主之事,还有什么意见吗?”骆夫人粲然一笑,“如果有意见,请站出来讲,小女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怎么办?”“这女子太可怕了……”“沐副帮主死了,陆舵主又重伤,我等该何去何从啊!” 听了漕帮帮中的议论,骆夫人微笑着闭上了双眼。这时只听“噗通”一声,原来是蒯衡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叩头叫道:“豫州分舵舵主蒯衡,见过帮主!” “妖女……妖女……”陆言满嘴是血,说话已经有些模糊,“还阿时命来!还我兄弟命来!” “萤火之光,焉敢与皓月争辉?”骆夫人脸上浮起一丝讥笑,袖子一挥,一把红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陆言这边打过来,这一手的意图昭然若揭,是要彻底剪除反对她的人物。 陆言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众人使出浑身解数,将突然袭来的红豆一一击退,护住了陆言。然而众人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李玥的长剑又一次断成两截;秋决明的三弦琴被红豆一下击穿,能不能再弹尚未可知;王绪珍爱的木盅碎成几瓣。谢子枫最惨,他手中没有抵挡之物,只好催动御气术凝结土灵之力,用肉掌拦下了几颗红豆。然而御气术再强,也不能完全抵消豆子的伤害,他的手掌上瞬间冒出血花来。 “患难之时见真情,小女真是忍不住要流泪了。”骆夫人泫然若泣之间,又洒出一把红豆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夫人请手下留情。”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子的声音忽地在大厅中响起。紧接着,奔向陆言和谢子枫这边的红豆忽然聚作一团,仿佛被人牢牢捏在手中一样。 “阿时!是!他!”陆言说话已经十分困难,只得用力捶着地面,口中发出“嗬嗬”的叫声。谢子枫也听出这是沐时的声音,但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低下头去,用没有受伤的手揉着眼睛。 “沐副帮主,你这小把戏一点也不好玩。”骆夫人蹙眉强笑道,“小女子胆小,可经不得如此惊吓。” “骆夫人心中若无鬼祟,又何必惧怕小可呢?”沐时的声音继续响起,攥着红豆的无形之人慢慢向主座上的骆夫人逼去。 “人心若无鬼祟,如何会心向大道?”骆夫人强自镇定,“难道沐副帮主的心中就无一丝尘埃吗?” “说得不错。”虚空中传来一阵朗笑声,“正因为小可心中有尘埃,才会心存畏惧。小可畏惧的是天道公义,夫人你畏惧的却是力量算计。” “天道公义?”骆夫人冷笑一声,“乱世将临,天道不存。这大争之世,人人都有争心。既然要争,就要不择手段。一面要争,一面要做君子,沐副帮主何其虚伪!” “眼中有争,事事皆可争。眼中无争,事事皆可不争。只争可争之事,不可争之事绝不强求。”沐时的声音干净纯粹,厅中众人听了这段话,都若有所思。 沐时话音刚落,他的身形重新浮现出来。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 “漕帮太小,盛不下夫人的野心,还是请回吧!”沐时右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抹,整个大厅里瞬间洒满月辉。更令人惊奇的是,屋外的风雨似乎也随之停歇,苍穹中竟有繁星闪烁。 “无云青天相!”厅中有人惊叫道,“这是拙火五相中最后一相,非密宗大能不能施展。普天之下,只有五台山的道行大师能变出此相。” “装神弄鬼!”骆夫人强掩心头的慌乱,从袖中摸出一把红豆,对着沐时掷出,“红豆生南国!” 红豆如流星一般直奔沐时而去,在空中留下一道道绿色光痕。然而沐时不躲也不避,身上自然浮现出一圈银辉,整个人如同月宫中的仙人一样,神色淡然脱俗。这些红豆如没头苍蝇,疯狂地撞击着银色光圈,试图复制上一次的情景。然而在无云青天相的加持下,月光源源不断地洒在沐时身上,银辉不但没有变暗,反而越发明亮。 “在下尝听门中长老们说,密宗道术有沟通天地阴阳之能,今日得见,真是不枉此行啊!”秋决明看着银辉中的沐时,忍不住在三弦琴上拨了一拨,只可惜琴身已损,曲不成音。 “少门主何必气馁?我们门中的公输八变修道最高境界时,比起密宗拙火定也毫不逊色。”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徐世绩忽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秋决明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你,你是!”秋决明看了看周围,发现谢子枫他们都被场中打斗所吸引,并没有听到徐世绩的话,松了一口气,“徐兄慎言!”徐世绩也是聪明之人,顿时明白其中原因,抱拳以示歉意。 秋决明和徐世绩的对话,并没有吸引到别人的注意,因为此时此刻,沐时与骆夫人的对决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沐时在云无青天相的加持下,一步一步向骆夫人走去。骆夫人则拼命催动体内灵力,想要用红豆攻破他的护体银辉。 “春来发几枝!”骆夫人一咬牙,双手在胸前上下翻动,那些红豆就在银色光圈上吐蕊发芽,不到一息时间,蔓藤枝桠就将银色光圈包裹得严严实实。 沐时终于停下了脚步。骆夫人刚喘了口气,却见月光打在沐时身上,那些红豆生成的蔓藤居然在逐渐溶化!她心中惊惶,疾呼道:“愿君多采撷!” 这些蔓藤不同于之前的红豆树,结不出果子,也没有时间结出果子。只见它们一条条扭曲盘桓,身带钩刺,如同昂首怒视的毒蛇一般,猛地一齐扎进银辉之中。面对此情此景,在场的众人没有几个还能保持冷静,惊呼声,尖叫声,充盈着整个大厅。 “萤火之光,焉敢与皓月争辉。夫人方才说过的话,难道这么快就忘记了?”沐时的声音自疯狂涌动的蔓藤中传了出来,只见他虚影一晃,便脱出蔓藤的包裹,紧接着一步轻摇,右手已经按在骆夫人的肩头。 “无碍境!你居然参悟了无碍境!”骆夫人脸露惊容,“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几日前还在洁净境徘徊,怎么能突然迈进无碍境?” 沐时淡然一笑,手掌在骆夫人脸上轻轻拂过,骆夫人的脸上顿时浮现起几个指印来。 “这一巴掌,是替任叔和言哥打的。”沐时笑得苦涩,“小可从不打老弱妇孺,不想今日违了誓言。不知日后见了师父,该如何向他老人家禀告。” 骆夫人被沐时按住肩头,灵力运转不畅,先前在厅中张牙舞爪的蔓藤轰然倒地,重新现出红豆的模样。她心有不甘,银牙轻咬,露出一丝冷笑,“打了就是打了,何必假惺惺的,虚伪之至!大争之世,谁还会拘泥于礼法?似你这样为情义牵绊,如何能成大事?” “夫人教训的是。不过沐时这个喜欢感情用事的毛病,恐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也不想改了。”沐时转过身来,对着厅中众人说道,“此生能与漕帮各位兄弟相识,沐时之幸也!沐时是个孤儿,蒙师父点化,又被秦老帮主收留,在漕帮生活了二十多年。这里的很多人,都是沐时的叔伯兄弟,他们对沐时的情义,沐时这辈子都还不完。漕帮何去何从,谁说了都不算,兄弟们说了才算!小可决不允许自己的家人变成他人手中的工具!” 听了沐时这番话,一直战战兢兢的漕帮帮众忽然觉得自己胆气倍生。他们挥舞着拳头兵器,挺起腰板,大声呐喊起来: “说得好!”“我们自家的事,我们自己说了算!”“沐帮主!沐帮主!” 第一百三十一节 雾散 沐时的一番言辞,激起了漕帮帮众的血性,加之此时他身披月辉,面色肃穆,外来的这些江湖豪客也不禁为之动容,一直沉默不言的陌刀大汉居然出声赞了一声好。 骆夫人见事已不可为,惨然问道:“沐副帮主道术精深,小女子自叹不如。不过小女子心中尚有一事不明。小女子这一篇相思引,用体内木灵之力引动天地间的木灵之气,对人身上的气味极为敏感。气息不绝,术法不止。方才沐副帮主的气息明明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沐副帮主是如何逃过小女子的招数的?” 沐时道:“夫人的道术神鬼莫测,小可本不是对手。不过夫人太过相信道术,反而忽视了人这一根本存在。夫人你第一次用红豆偷袭小可的时候,小可便将那枚红豆藏于袖中。那枚红豆沾染了小可的血,自然就会带有小可的气息。当夫人使出‘愿君多采撷’之时,小可已提前发动不显境,将自身的气息尽数收敛起来。夫人的红豆找不到小可本人,尽数打在那枚红豆上。小可又暗中变了一个烟雾相,做出一个身体化为齑粉的幻象。若非如此,小可怎么能听到夫人与宇文公子的精彩对话,又如何能得知夫人的真正身份和似海心机呢?” 骆夫人点头道:“原来如此,用红豆为假饵,本人却藏在一边掌控全局。小女子只顾着用道术追踪你的气味,却忽视了你的真身。小女子今日输得不冤。” 沐时见她有了求饶之意,语气缓和许多,“骆夫人,漕船被劫之事,尚有不少疑点,还请夫人当着江湖朋友和我帮兄弟的面,解释一二。” “有什么好解释的?”骆夫人道,“小女子出身王家,见自家亲戚在梁山上餐风饮露,心中不忍,就想从漕帮手中借点粮食应应急。小女子如此做法都是为了族人着想,自觉无愧于天地。” “真是这样吗,轩儿姐?”王绪眼圈泛红,“都是我们无能,困守梁山,以至于生计艰难,还害了轩儿姐。” “六哥且慢哭。”谢子枫捏着王绪缺了一根手指的右手,目视骆夫人道,“小弟见过轩表姐。” “是你啊!”骆夫人盯着谢子枫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果然一表人才,和那人说得一模一样呢。王谢两家南渡后,留在中州的两家后人大多平庸无能,能得那人称赞,小表弟一定有过人之处了。” 谢子枫放下王绪的手,长身立起,向前跨了一步,“小弟既不好读书,也不好打架,只想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但是有人心藏祸心,想要伤害小弟的朋友,危害小弟的家乡,小弟只好硬着头皮,与那人相抗到底。不知小弟口中的那人,是不是表姐口中的那个人呢?” 骆夫人看着谢子枫,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头上的步摇也跟着“叮当”作响,厅中众人见她笑得夸张,心有余悸,无人敢插言。骆夫人笑了一阵,方低头道:“不好意思,小表弟委实聪明,你心中既然有了答案,就不用姐姐说明了吧?” “这位公子是谁?”“你没听他说么,他与这妖女是表姐弟。”“俺见过他,他是沐副帮主和陆舵主的朋友。” 谢子枫对沐时拱手道:“沐大哥,各位漕帮的朋友,在下谢子枫。四日前,我们答应你们副帮主,暗中替他调查漕船被劫案。这几日来,得益于在下的两位好友王慕秋与秋决明,案子的经过已经基本查明。有些事情,本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如今看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决明兄,烦劳你把案子的调查情况说给沐大哥及诸位听罢。” 秋决明神色一正,起身拱手道:“六月十五日清晨,天降大雾,漕船莫名消失,作案者在八公桥上留下‘朱雀谢漕帮借粮’字样。又过了六日,八公桥无故倒塌,堵住了永济渠水道。这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系,实则不然。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六月十五日,贼人在寿张县八公桥设下迷雾阵,在漕船经过桥下时,出手夺了漕船。.tw[]然而漕船船体庞大,若是堂而皇之地行走在运河上,一定会被人认出。因此,贼人并没有立刻带着漕船走运河水道,而是将它藏到了附近的芦苇荡中。寿张一带多有池泽,芦苇繁茂之处甚至可以藏下一支精兵。漕船就这样在芦苇荡中静静地呆了六天。” “当然,这六天里,贼人并没有闲着。他偷偷组织人手,将漕粮搬下船,送上了梁山。运送粮食的人,名叫王纶,是茯苓庄的少庄主。此人与宇文成趾勾结,意图谋害亲父,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这贼子与王纶关系显然不同寻常。他居然说动王纶把漕船藏到茯苓庄。永济渠向南有一条河,名叫清水河。漕船就是通过清水河到达茯苓庄的。此时漕船已空,吃水变浅。然而清水河水量太小,水道仍不足以支持如此巨大的船。因此,贼人炸断了八公桥,堵住运河水道,迫使清水河水位上涨。子枫,李姑娘,我们那日从茯苓庄逃出来时见到的,正好遇到清水河涨水那一幕,不知你们还记得么?” 谢子枫点点头:“当时你说你想到了什么,又说小枫枫早已想到。原来说的就是这个。” 秋决明苦笑道:“不错。慕秋之能,在我之上。很多事情,若不是他预先提醒,在下自己是决难想到的。不过做下此案的贼人,也并非一般人物。他心机深重,岂会安心把漕船交给王纶?就在漕船到茯苓庄的那天,他便暗中纵火,想要一把火烧了茯苓庄。庄子没了,漕船自然也没了。如此算计,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那人的计划远不止如此。漕粮一上梁山,他便修书给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谎称梁山囤有大批粮食,诱他向梁山借粮。张须陀与梁山本就有旧怨,双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此时,宇文成趾偷袭了张须陀和梁山首领,想要坐收渔翁之利。所幸他的阴谋没有得逞,若是被他得了八风营,又得了漕帮,放眼河南,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秋决明朝骆夫人轻轻一躬,“骆夫人,你已经承认是自己劫了粮船。那么在下后面的猜测,不知是否正确?” 骆夫人笑道:“可惜小女子双手不能动弹,不然定要为这位公子拍手叫好了。不错,这些事情都是小女子做的。不过有些地方,和公子所说的稍有出入。比如茯苓庄的火,公子的揣测太过简单。大火一起,小女子就引着夫君拜访茯苓庄,目的在于逼迫王家与隋廷决裂。可惜的是,王苓老儿太过窝囊,我那好夫君又太看重感情,两人居然打算私下里筹措粮食还给漕帮。” 说到这里,骆夫人秀眉一扬,冷笑道:“真是天真!小女子这两位亲人,一个是知世郎王薄大人的亲兄弟,一个平日里对朝政诸多不满,但是骨子里却连一丝反叛朝廷的意愿都没有。如此下去,我王家何时才能振兴,何时才能一血五年前齐州城下的耻辱!王家的男儿既然都如此不中用,小女子只好亲自上阵。于是,小女子找到了宇文成趾,与他合谋,想要借梁山之手除去张须陀。张须陀一死,中州必乱,到时小女便可以整合梁山与茯苓庄的力量,再举义旗!” “只可惜,张须陀并没有死。”谢子枫冷然应道。 “至于这义利大会,倒是超出小女子的预料了。”骆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小女子怎么算也没算到,一向唯唯诺诺的沐时沐副帮主,居然会违抗秦用之命,想要废掉他的帮主之位。不但小女子没有想到,远在江都的宇文化及也没想到。然而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将漕帮彻底掌控的机会。小女子假意答应帮助宇文成趾,定下了比武夺帅的计策。纵观漕帮上下,除了老朽就是草包,并没有像样的英雄人物。小女子本以为漕帮帮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然而万万没想到,沐副帮主的密宗修为居然如此之高。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个人。” “你没有算错。”沐时道,“四日前的沐时,的确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他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想着如何去查清劫案真相。面对漕帮即将面对的大风大浪,他的心中只有迷茫。” 沐时的目光在陆言和谢子枫的身上扫过,“就在这时,小可遇到了子枫贤弟。甫见子枫时,小可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毫无江湖经验的少年罢了。然而很快,小可就发现自己错了。正因为他对江湖似懂非懂,所以依然保留着那些最淳朴的东西。他告诉小可,做事不必瞻前顾后,只要去做就是了。无论结果如何,总是要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正因如此,小可才下定决心召开义利大会,为漕帮的未来赌上一把。这几日里,小可恍若新生,虽然身带重伤,密宗心境却不降反升。现在想起来,能够和子枫相遇,恐怕正是佛祖赐予小可的恩惠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骆夫人大笑数声,对谢子枫说道,“那人说你是一个变数时,姐姐我还不相信。没想到啊,没想到正是你破了姐姐设下的局啊!从你进入东平的那天起,我就已经输了。” “表姐,你口中的那人,是不是朱雀?”谢子枫往前踏一步,大声问道,“你与朱雀七宿到底是什么关系?代海寺下的迷雾阵,究竟是何人所为?!” “好一个变数啊!真想看看那人满脸惊愕的表情啊!”骆夫人身子往前一倾,正好落入沐时的怀抱。美人入怀,沐时不免有些局促。然而就在这时,骆夫人的手中忽然多出一把翠玉匕首。她狠狠地对着自己的肩头扎下,匕首去势不停,紧接着又刺入沐时的肩头,将两人紧紧连在一起。沐时脸色一变,发出一声闷哼。 “快阻止她,不要让她施术!”秋决明大喝一声,漕帮帮众呐喊着涌上前去。 “沐副帮主,终于抓住你了!”骆夫人咯咯笑着,绝美的面容上显出疯狂之色,“小女子的相思引,还有最后一句没念出来呢。此物――最相思!” 第一百三十二节 变数 伴着骆夫人的清越喝声,木灵之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整个大厅笼罩起来。(..tw无弹窗广告)柔和明亮的月辉被木灵之气发出的绿色雾霾完全遮掩住,原本被皎月照亮的大厅又变得晦暗无比。紧接着,一直半掩半开的大门忽然自己关上,屋内的气息重新变得沉闷凝重。 场面中除了人的呼吸声,便只剩下蜡烛毕剥作响的声音。众人心中惊惧,不由放慢了步子。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下一刻,散落在地的红豆忽然升上天空,凝成一个钵盂大小的圆球,散发着诡异的绿光。 众人又惊又疑,并不知道这绿球作何用途。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蒯衡发疯似得大叫道:“我练成了!练成了!蒯某的荆湖笔终于练至大成!你们谁敢不服,尽管放马过来!”他原本跪倒在地,此时在厅中来回奔走,胡乱挥动手中巨笔,口里呜哩哇啦乱叫不已,竟是疯了。 众人正不知所措时,却听沐时疾呼道:“不要去看天上的绿球!”沐时的提醒不可谓不及时,众人中反应快的,立马用袖子遮住额头。然而还是有人同蒯衡一样被绿球迷惑,乱了心智,在厅中乱走。 沐时额头之冒冷汗。骆夫人这一匕正好刺在之前的伤口上,那处伤口本就没有痊愈,此时又被新创,更是疼痛难当。他用尽全力想要挣开骆夫人的双手,谁知她的手似乎生了根一样拨也拨不开。沐时凝神细看,发现骆夫人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整个人身周散发着浓浓的生命之息。 木灵之力的本源正是天地万物的生机,故有生生不息之说。骆夫人不惜损伤自身生命,也要使出这一式“此物最相思”,显然已经心存死志。这如花美人,就算是死,也要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随着时间的流逝,厅中被绿球迷惑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操起武器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沐时心中又怒又怜,右手变出一个灯焰相,自指尖生出一道明焰,对着骆夫人的如雪脖颈慢慢斩下去。“夫人,请停止施术,否则休怪小可无情了!”沐时强忍疼痛说道。骆夫人看着沐时,脸上忽然绽放出如花般的笑容,双眸内晶莹闪动,喃喃道:“你本来就是一个无情之人,偏要装什么假慈悲。小女子今日功败垂成,无颜去见主上。不过能和这么多的英雄豪杰死在一处,也不枉此生了。” “妖女!”“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厅中众人听她说得如此绝然,心头大骇。身边的人,前一刻尚是友人,转眼就变成了敌人。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有人想要夺门而出,却被旁边的人拼命拦下,几个人三言两语不和,立时翻脸动起手来。顷刻间,整个大厅变成了修罗场,鲜血与惨叫不绝于耳。 “骆夫人,你的对手是小可,还请放过这些无辜之人。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朋友,不能因为小可而命丧于此。”沐时颤抖声音道,“你想做漕帮帮主,尽管去做。只求夫人住手!” “你不是使出灯焰相了么?”骆夫人眨着眼睛笑道,“只要轻轻地,在小女子喉头一抹,这相思引自然就停了。来吧,杀了小女子吧!” “不!小可不能杀人!”沐时出气粗重,“小可自幼修习佛门心法,立誓不杀生的!”骆夫人诱惑道:“杀了小女子,就可以救下这满屋之人,佛祖是不会责怪你的。来,快点动手!”沐时听她这么劝诱,眉头一会皱起,一会张开,内心显然纠结不已。 正在这时,场内忽然传来一声呻吟。原来厅中混战之时,谢子枫等人护着陆言想找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躲起来,却被发癫的人发觉。陆言的腿上被人砍了一刀,鲜血直流,疼痛难当,这才忍不住叫了出来。沐时识得陆言的声音,心里一急,杀意顿时盖过了佛意。他手中的灯焰忽然由明黄色变成暗绿色,看起来如同鬼火一般可怖。 “沐兄,千万要守住道心!这女子使得是修罗变,一个不慎,你就要坠入阿修罗道,再也不得回头了!”秋决明博学多识,他从沐时的灯焰相中看出不妥,急忙出声提醒。沐时听了他这话,脸露纠结之色,手中灯焰忽而变黄,忽而变绿,摇摆不定。 “修罗变……”沐时说话已见艰难,“你居然学了这种外道……轩儿……”骆夫人听他唤出自己的闺名,咯咯笑道:“不知沐副帮主唤小女子有何吩咐?” 沐时双手轻抖,说道:“轩儿……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骆夫人笑道:“小女子以前是什么模样?哦,想起来了。小女子未嫁人前,曾经是个娴静少言,心思单纯的少女呀!可是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骆夫人眨眼问道,“沐副帮主,小女子怎么会变成这番模样,你可知晓?” “小可……小可不知……”沐时颓然闭上眼睛。骆夫人依然紧紧抱着他,似情人一样在沐时耳畔低语,神情温柔之至:“是因为你啊!沐大哥!”说着,拔出刺穿他和自己肩头的匕首,带出一串紫红色的血花来。沐时身子一抖,不知是因为匕首拔出带来的肉疼,还是那一声“沐大哥”带来的心痛。 骆夫人看着手中的匕首,朱唇轻轻一吹,锋刃上的血珠顿时飞溅沐时一脸。她媚眼笑道:“沐副帮主,你当年把我送回茯苓庄,眼看着我嫁进骆家之时,可曾想到有一天,那个被你抛弃的女子,能把你逼到这般地步?” 骆夫人见沐时沉默不语,冷笑道:“你为何不用拙火定逃走?你这一生,不是最擅长逃跑么?我入茯苓庄前,你答应我要向王苓提亲,但是你没有。我嫁入骆家前晚,约你见最后一面,你又逃了。怎么现在跟木头一样杵在这里,不躲也不逃呢?” “这都是误会……轩儿……” “休要狡辩!”骆夫人又一匕刺进沐时的脊背,“你这背信弃义,唯唯诺诺的小人,我王轩当年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人!你拼命讨好王苓,讨好骆寒,不就是想做上漕帮的第一把交椅么?你用了五年的时间,才爬到副帮主的位子上。我却仅用一天时间,就得到了帮主大位。此时此刻,你后不后悔?” “不……啊!”沐时刚说出一个“不”字,骆夫人的匕首又一次扎进方才的创口中,锋刃冰冷,激得他肌肉紧锁,牙齿打颤。更为不妙的是,匕首上带有瀛洲奇毒,渗入血液之后,使他的心智产生了动摇。此时他的心中充盈着种种负面情绪,加上修罗变的不断侵蚀,佛心上终于裂开了一个口子。 沐时心境上的变化,直接体现在手中的灯焰上。只见灯焰忽明忽暗,在风中摇曳不定。骆夫人敏锐地把握到这一点,咯咯笑道:“沐副帮主,你方才说小女子的术法是外道。可是在小女子看来,沐副帮主更像是外道旁门。” “你休得乱言……”沐时咬牙挤出这句话来,额头的汗水潸潸而下。骆夫人接着道:“难道不是吗?你师父既然传你密宗道术,为何不收你入门?沐副帮主,你虽会一身佛门术法,却不是正道中人,真是可悲可怜吶!” “我资质平庸……” “可笑!佛法中既然说众生平等,为何收徒还要讲究资质?沐副帮主,你看看我,五年前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是那人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我,反而将相思引这样精妙的道术传给我。我资质与你相比,又能高到哪儿去?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之所以没有被你师父带走,是因为你与佛无缘!你注定要走上修罗之道!” 骆夫人趴在沐时耳畔轻语道:“你在漕帮二十多年,替漕帮立下汗马功劳,世人只知‘旦暮通八方’而不知漕帮帮主。然而秦正临死时,却把帮主之位传给了秦用这个草包,只因为秦用是他的儿子。那些平时与你称兄道弟的人,一个个都转投了新帮主。你敢说,你对秦用没有一丝嫉恨?” “我……嫉恨……秦用?”沐时睁开双眼,眸中一片茫然。 骆夫人冷笑道:“你不单嫉恨秦用,那些离弃你的人,你也一并嫉恨着。否则你为何会任由蒯衡杀了任逍,又眼看着陆言被小女子重创?” “我……居然是这样的人?”沐时疑惑道,“难道我的心真的如修罗一样冷酷无情?这就是师父一直不肯见我的原因吗?” “你心性隐忍,本是做大事之人,只不过往日里心存仁义,为世俗礼法所束。”骆夫人诱惑道,“想想吧,五年前,你若是没有抛弃我。以你的道术,加上我的智计,别说这小小的漕帮,就连整个东平,都会是你我二人的。” “五年前……我真的做错了吗?”沐时眸光灰暗,口中喃喃自语。骆夫人复笑道:“你知道错就好。我们从小相识,你虽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却不怪你。沐大哥,你愿不愿意把自己和漕帮都交给我呢?只要你我联手,这东平,甚至整个中州都将是我们的。” 沐时眼露贪婪之色,犹疑道:“轩妹妹,单凭你我二人,恐怕不足以成事吧?”骆夫人见他心神已乱,笑道:“自然不是你我二人了。传我道术那人,名叫朱雀。他心怀天下,智计绝伦。只要我们为他效命,封侯拜相又有何难?” 沐时摇头道:“小可从未听说有人姓朱名雀的,那人该不会是骗子吧?”此时的他,指尖灯焰已变为深绿,双眸黯然无光,整个人身上的祥和之气不复存在。骆夫人见他如此模样,放下心来,低声嗔道:“呆子,朱雀是那人的名号,不过他的真名你一定听说。你听我说,他叫……” 骆夫人刚说到这里,忽然觉得身前一凉。只见一道白光闪过,她小腹被人用拳砸中,整个身子被这股大力带着倒飞了出去。她原以为使出“此物最相思”,也就是秋决明所说的“修罗变”后,场中没有人会保持心境不失。然而她又一次失算了。 “谢子枫……”骆夫人低声笑道,“那人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变数啊!” 第一百三十三节 势危 话分两头。沐时和骆夫人相抗之时,厅中情势已经乱作一团。谢子枫等人趁机退到大厅的西北角落。这里十分偏僻,灯光照射不到,一时倒无人发觉。几人听了秋决明的话,转头不去看空中的绿球,因而并没有立即丧失理智。谢子枫刚喘了口气,却被陆言紧紧地攥住双手。 陆言口里呜呜,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是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让谢子枫去帮沐时度过危厄。谢子枫点点头,抽出手来,转身就要冲进绿光之中。就在这时,秋决明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声说道,“这术法太过凶险,我们还是在这里守住陆舵主,方为上策。” 谢子枫跺脚道:“我自知道这术法的厉害,但是不能坐视这些人互相厮杀啊!即使陆大哥不说,我也是要上去帮沐兄的。”秋决明叹息道:“你可知道,这修罗变是身毒国的异术,专门坏人心境,甚是厉害。它上一次在淝水左岸现世,助谢安击退了苻坚的八十万精兵。此后便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了。在下听长辈说过,杀心越重之人,越容易受到修罗变的影响,最终化身为只知杀戮的修罗。” 谢子枫听了秋决明的话,心中一惊,暂且打消了冲上前的念头,环视起四周来。此时的大厅里,除了谢子枫藏身的角落之外,到处是刀光剑影。在这混乱的场景中,谢子枫发现那名来自河北,自称是夏明侯使者的红衣女子正与来自瓦岗的徐世绩合力抵挡那位陌刀青年的进攻。红衣女子使鞭,徐世绩使剑,三人打得如走马灯一般。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那两个鬼谷弟子。这两个少年居然偷偷到了这里,看来是想探听找漕帮的虚实。然而他们没找到漕帮的麻烦,却把自己陷进麻烦了。他们此时被红衣女子和徐世绩的手下团团围住,脱不开身。至于那些坐着楼船登岛看热闹的奇人异士,或捉对厮杀,或加入混战,真真没有一人能躲过这术法。(..tw好看的小说) 谢子枫正思量间,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清叱,只见李玥呼吸凌乱,挥拳朝自己打过来,口中还叫道:“大骗子!我要杀了你!”谢子枫唬了一跳,又不敢用力回击,只得连连后退。所幸李玥的拳脚功夫只是稀松平常,谢子枫倒也招架得住。这时只听“咣当”一声,李玥应声而倒。谢子枫又吓了一跳,却见秋决明提着三弦琴对着自己苦笑道:“李姑娘修道多年,杀心却未根除,在下只好让她晕一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玥才晕过去,王绪已经发疯似地冲进场中,提着拳头逢人便打。要是平常,就是十个王绪也经不住场中这些江湖豪客的围攻。然而此时此刻,众人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身负技艺,只是凭借着本能,一拳一脚打得结实。王绪身子壮大,打得倒是风生水起。 谢子枫担忧道:“决明兄,我看这术法着实厉害。我拳头重,你还是趁我没中道术,把我也砸晕了,免得一会伤着别人。”秋决明道:“在下还想借你拳头一用呢!”两人商量了一阵,一齐苦笑出声。 “这可怎么办?”谢子枫捶地道,“空有力气却不能使,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厮杀。这种感觉真是痛苦万分!决明兄,你点子最多,难道就没有克制这修罗变的方法吗?” “只要击倒施术之人,这术法自然被破。”秋决明喘息道,“但是,我们这里恐怕没有一人能清醒着接近骆夫人。只要被那绿光照到,心中的杀意便会高涨,使人迷失本心。你还记得东平郡守府后院的落魂阵吗?此术与之相比,更为霸道。” 秋决明捡起地上的三弦琴,拨了几下。然而这把琴几经折腾,已经不能弹了。他苦笑道:“在下这把三弦琴若是完好无损,倒是可以用四愁诗助你接近骆夫人。只可惜这琴……” 谢子枫睁大眼睛道:“四愁诗!决明兄,那晚在东平郡守府,果然是你用琴声和歌声救的我!你,你的音乐果然是一门道术!亏我一直以为你不通道术,还被你那晚的行径感动得流了几滴泪!” 秋决明靠着墙坐下,闭眼道:“你我若是能逃过此劫,在下就带着你在醉春楼大玩三日,来赔你的眼泪。怕只怕沐兄支撑不住,到时候我们所有人就要一齐了账了。” 秋决明真生得一张乌鸦嘴,他说到这里时,沐时正好被骆夫人刺中第二下。谢子枫眼见形式万分危急,也顾不上秋决明的警告,提着拳头就往沐时那边冲。秋决明大惊失色,伸手去拦他,却只扯下了一块衣料。 谢子枫被那绿球照着,头有些晕晕乎乎。他来不及思索,迎面已经靠过来两个漕帮帮众,手中都提着鱼叉。谢子枫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曾替他们赶车的老马,他苦笑一声,使出一式“月上东山”,将两人一推一拉,分别击倒。秋决明在角落里大叫道:“小枫枫,我们这里数你道术最低,但也数你杀意最浅。你一定要坚守住平和心境,能否破局,就看你的了!” 谢子枫听了秋决明的话,胸中豪气顿生。他哈哈一笑,将王苓传给他的通臂拳一招一式使了出来。说来奇怪,只要使出通臂拳里的套数,谢子枫就能感受到小腹中的那股气流。这股气流与白天在郡守府时相比,更加充盈,几欲喷薄而出。谢子枫一路直奔沐时和骆夫人而去,凡是拦在路上的人,尽数被他打倒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秋决明看得瞠目结舌,“修罗变怎么对他没有影响?哎呀不好!是王绪!” 说话间,谢子枫已经和王绪交上手。因为是自家表哥,谢子枫手脚不由有些拘束,不过王绪却不与他客气,提着钵盂大的拳头一顿乱舞。谢子枫与他缠斗几招之后,心里愈发着急,使出一个反弹琵琶,重重扣在王绪脊背上。王绪吃了他这一击,晕晕乎乎地倒在地上。 谢子枫顾不上管他,继续向前直冲。路过那两个鬼谷弟子身边时,顺手将他们从重围中救了出来。那两个少年神智不清,不但没有谢他,反而举剑相迎,与此同时,王绪又从后面摇摇晃晃地赶过来,三人居然对他形成了夹攻之势。谢子枫又恼又急,大喝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几位莫怪小子孟浪!”说着运起四时拳来,拳风中挟着木灵之气,打得这三人嗷嗷乱叫。 几招下来,王绪三人败退散开。谢子枫方才打得痛快尽兴,然而灵台依然清明平静。他暗思道:“莫非我果然如决明兄所说,没有一丝杀意,因此不受这古怪道术的影响?不过厅中这些人对我来说并无恩仇,我的确没有必要杀他们的。看着他们杀得你死我活,真不知他们心中的杀意从何而来。” 谢子枫心中唏嘘,手下不停,又放倒了几个人,终于来到沐时身边。此时此刻,沐时双目无神,指尖灯焰已变为深绿,密宗心境眼见就要被破。谢子枫心道一声不好,使出繁花叠影,身如飞蛾一般朝骆夫人扑去。与此同时,体内的那股气流猛地冲出体表,在身周形成一道白色光圈! 蛰伏多日的“浩然之气”终于在这时重新发动,有了真气加持,周围灵气走向更为清晰,体内气息流转也更为顺畅。谢子枫轻喝一声,再上一步,先用左拳打掉骆夫人手中的匕首,右拳紧接着朝她小腹勾去。这时只觉背后传来一阵剧痛,原来就在他全心对付骆夫人之时,沐时突然出手,将指尖的绿火打进了他的脊背。 谢子枫回过头来,正好与沐时四目相对,只见他双目闪动着幽光,指尖又变出一道绿焰来。谢子枫骇然道:“沐兄,你还认的我么?你,究竟对沐兄做了什么?” 骆夫人也不起身,躺在地上咯咯笑道:“小表弟,姐姐还要多谢你啊!沐时的密宗心境极难攻破,不过方才他过于担心你的安危,因此露出了一丝裂隙。此时此刻,他已入了阿修罗道了!” 谢子枫懊悔交加,心想:“都怨我没有听决明兄的话,我本想救他,谁知却害了他。我,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好!”谢子枫心中自怨自艾,正中了骆夫人下怀。只听她温言道:“小表弟,我们王谢二家世代交好,你母亲又出自王家,你为何要与姐姐做对呢?姐姐已和那人说好,等他定鼎中原后,就会重排世家谱。到时候,我琅琊王家与荥阳谢家便可重拾荣光,你说好不好?” 谢子枫一边躲着沐时的进攻,一边思付着:“我这表姐做事虽然有些过分,不过她对王家倒是真心的。我老爹奋斗一辈子,不就是想重振谢家,光耀门楣么?既然如此,何不应了她?”谢子枫本来对世家高门是深恶痛绝的,然而方才因为心生怨憎会,心境失守,被骆夫人的修罗变乘虚而入,因此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此时他周身的“浩然之气”也同沐时的灯焰相一样开始慢慢变绿。 秋决明在后面看得焦急,叫道:“小枫枫,你别忘了来东平的目的!你的家乡里,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呢!”谢子枫心神恍惚,并没有听见秋决明的话。他自己反而因为大声吼叫,引得周围殴斗之人纷纷侧目。秋决明讪笑道:“诸位请继续,不必搭理在下。”然而那些人哪儿听得懂他的话,一起向他藏身的角落逼去。 “真得要逼在下破誓么……”秋决明一咬牙根,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一道墨气自他两手相交处生发。这一情景若是被谢子枫看到,定然会大吃一惊。因为秋决明的结印,与张须陀在梁山下拼斗时所结的印,竟然一模一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局破 局势已经糜烂至斯,就连谢子枫也被修罗变所惑,只有秋决明依然灵台清明。然而他的处境也很不妙,越来越多的人向他这边聚过来,小胖子王绪更是摩拳擦掌,走在最前面。秋决明苦笑道:“非攻,非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吶!”他嘴上叫苦,双手动作却丝毫不停。只见墨气氤氲,向他身周弥散,墨气所到之处,修为浅的人直接栽倒,修为稍深的人身形也为之一滞。 秋决明却并不满意,反而叹气道:“只怪平时贪图歌赋,怠慢了本门术法。”他抬眼朝谢子枫那边望去,只见谢子枫正和沐时周旋,骆夫人以手撑地,似乎想要站起来。到了这个时候,秋决明反而定下心来,捡起陆言身边那半截船桨,把它当做防身兵器来用。然而没有土灵之力加持的船桨,也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木棒而已,没几下就被那些人手中的利刃砍得伤痕累累。 “我堂堂墨门弟子,若是因为杀意而坠入阿修罗道,岂不给门派抹黑?”秋决明自嘲道,“不如趁我还有力气,自我了结了罢。”秋决明一想到这里,毫不犹豫地反转棍子,朝自己的天灵盖砸下。然而未等棍子砸实,空中的绿球忽然消失不见,满厅绿光也尽数收敛。整个大厅忽然变回最开始的样子,厅内昏灯毕剥作响,门外雨声犀利不止。冷风自大门处吹进来,方才还拼的你死我活的一屋人,被风一吹,齐齐打了个冷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千奇百怪。 “我们这是怎么了?”“哎哟好痛,这一刀是哪个混蛋砍的?”“好啊老马,平日里不声不吭,下起手来毫不留情呀!” 秋决明趁此机会,抱头从人群中穿过,径自来到谢子枫旁边。眼中是一副奇怪的场景,只见谢子枫一脸疑惑地站在沐时身边,右胸上隐有血渍渗出。沐时盘坐在地,低着头颅,仿佛圆寂的高僧一样。(..tw无弹窗广告)秋决明揉揉眼睛,又数了数眼前的人数,惊呼道:“骆夫人呢?她在哪里?” 谢子枫似是傻了,等秋决明问了第二遍才反应过来,答道:“好像是被一个人救走了,不过我方才神思不属,并没有看清来人的长相。”谢子枫沉思了片刻,忽然叫道:“噢呀不好!沐兄方才吃了我一拳,不会有事吧?”他转身见到沐时的样子,惊呼道:“沐兄,沐兄,你可不能死啊!决明兄,怎么办,我方才情急之下,拳风中带上了破军罡风,沐兄他不会……” 秋决明见谢子枫的表情不似作伪,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心道:“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懵懂小子。”他拍着谢子枫的肩旁道:“你跟着在下也有这么多天了,怎么江湖见识一点也没长进呢?沐兄身上的气息,你就一点也感知不到?” 谢子枫听他言语里透着轻松,这才放下心来:“我哪里会感知什么气息,你们又没人教我。”秋决明讶然道:“御气术的要旨就是感知气息。你若感知不到气息,怎么能御气?”谢子枫道:“我只要心中默想,灵气自然就来了,从来没用过什么感知的手段。”秋决明更是讶然:“这种御气的法门,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你方才使的是儒门的浩然之气吧?是跟哪位夫子学的?”谢子枫苦笑道:“我这样的人,哪儿有福分学到儒门的正宗术法。我这浩然之气,只是一个赝品。” 秋决明还想再问,却听沐时低声说道:“子枫,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说着,站起身来,对着谢子枫躬身一揖。谢子枫急忙摆手道:“沐兄,如果不是我横插一杠,你也不会中了妖……她的道。”他本想学其他人叫骆夫人“妖女”,转念想到骆夫人的身份,只得用一个“她”含糊带过。沐时走到谢子枫身前,运气替他止住伤口处的血,歉声道:“小可心境失守,居然伤了贤弟,真是罪过。” 秋决明见他二人互相道歉,急忙问道:“你们明明都中了骆夫人的‘此物最相思’,怎么突然就破了她的术法呢?”谢子枫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当时心乱如麻,出拳杂乱无章,依稀记得打中了骆夫人。她只惊叫了一声‘北’,就被一个男子带走了。这时沐兄又攻了过来,我一时情急,出拳带上了‘破军罡风’。幸亏沐兄修为精深,不然我就要追悔莫及了。” 沐时摆手道:“小可当时已堕入阿修罗道,入目尽是杀戮景象,心中只剩无边杀意。正在这时,小可眼前忽然幻出师父的模样。在幻境里,师父口诵佛法,提着一串念珠向我打来,我吃痛之下,倏然而醒,才发现是被子枫打在身上。”说道这里,他忽然瞟到谢子枫手腕上的念珠,讶然道:“幻境中的那串念珠,竟然同子枫手上这串一模一样。” 谢子枫褪下念珠,笑道:“念珠啊念珠,你可立了大功了!”他翻看着道衍方丈送给自己的这串念珠,忽然叫道:“你们看,这里刻着一个‘北’字!” 秋决明心思一动,问道:“你说骆夫人口中的‘北’字,说的会不会就是子枫的这串念珠?” “这念珠莫非是什么宝贝?”谢子枫举着念珠看了一会,颓然道,“怎么看都只是一串破念珠,拿去当铺也换不了几个钱。” 沐时笑道:“无论如何,这也是佛门法器,贤弟慎言。” 三人在这里说话间,那些中了骆夫人术法的人已经回过神来,齐齐对着沐时躬身道:“多谢沐帮主救命之恩!”沐时回礼道:“诸位言重了。今日天色已晚,这义利大会,还是放到明天再开罢。蒯舵主,烦请你安排下客人们的住宿。贤弟,秋兄,我们去看看阿言他们。” 三人分开众人,朝陆言所在的角落走去。谢子枫不解问道:“沐兄,这蒯衡心思诡诈,你为何还要让他……”沐时苦笑道:“漕帮逢此变故,五位舵主里,只剩下蒯衡勉强能用。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再行处置。只希望他经历如此变故,能有所改变。一切随缘吧!” 来到角落里,李玥依然昏迷,陆言见沐时过来,眼中射出激动的光,向他伸出手来。沐时见好友口溢鲜血,神色灰败,难过道:“都怪小可疏忽大意,没能提前发现骆夫人和宇文成趾,把阿言害成这样。”他握住陆言的手,将体内佛门真气度入陆言体内。陆言又对谢子枫和秋决明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陆大哥,你怎么样?千万不能睡啊!”谢子枫被陆言的模样吓了一跳。 “无妨。阿言受伤不深,只不过因为急火攻心,催发了体内的毒素。”沐时伸手拦住谢子枫,“我已经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料想无虞。”谢子枫“哦”了一声,转而问道:“沐兄,我曾听你说过,这毒药来自瀛洲,可有法子医治?”沐时点头道:“这毒药名曰云青散,可以使中毒者身体动弹不得。对于修道者来说,它可以消解体内的灵力与真气,尤为可怕。不过秦老帮主早年游历三山时,恰好知道这种毒药的成分。小可身上的毒,就是依着秦老帮主留下的医方解的。烦劳你们帮小可把阿言抬到屋子里,小可好替他医治。” 谢子枫放下心来,与秋决明一起将陆言抬到他的住所。沐时道:“今日之事,感激不尽。你们暂且在雷泽住上一晚,等明日开完义利大会,小可再行酬谢。”谢子枫笑道:“我们既然是朋友,何必言谢呢?决明兄,我们回去看看师妹和我六哥他们吧。” 两人重新折回大厅,正好在门外碰上蒯衡领着红衣女子一行欲往东侧而去。蒯衡见了他们俩,嗫嚅问道:“沐……沐帮主他,他可曾说过什么?”谢子枫与秋决明对视一眼,有心想吓他一吓,轻咳一声道:“噢呀蒯舵主,沐兄他对你很不满意呀!他说了,若是你还不思悔改,就把你扔进永济渠里喂鱼虾。”蒯衡犹疑道:“这话听起来不像是沐帮主说的。”谢子枫拿眼一瞪,道:“是与不是,你可以去问沐兄呀!”蒯衡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谄笑道:“谢公子说是,那就是了。姑娘这边请。” 红衣女子掠过谢子枫身前时,盈盈一掬,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红线无以为报。公子如后若是来河北,还请到寒舍一叙。” “原来姐姐是河北人?”秋决明见了红衣女子,眼光发亮,凑上前问道,“看姐姐姿容俏丽,气质典雅,不知是姓崔还是姓卢?” “公子说的可是博陵崔家与范阳卢家?红线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红衣女子振袖道,“我姓窦,河北窦红线。” “不知姑娘与夏明侯如何称呼?”秋决明闻言一怔。 “他姓窦,我也姓窦。”窦红线倏然一笑,转身对谢子枫说道,“定方曾多次对我提起弟弟你。他说,‘有朝一日,若是能与慕秋和子枫重逢,定要还他们一顿酒。’” 窦线娘学着苏定方的样子说话,听得谢子枫满心欢喜。他笑言道:“我也很想念定方兄,窦姐姐回河北时,请代我问候一声。” 秋决明见他二人姐姐弟弟叫得亲热,轻咳一声道:“小枫枫,我们还是进去看看李玥姑娘吧。”窦线娘也是个聪明人,闻弦音而知雅意,拱手与谢子枫作别不提。 第一百三十五节 天明 谢子枫与秋决明进得大厅,发现这里已经被漕帮帮众收拾干净了。大概因为顾忌着男女之防,这些人并没有挪动李玥。此时,只见小胖子王绪蹲在李玥前面,左看有看,晃个不停。 谢子枫心里有些不舒服,急步上前道:“六哥,你在那里看什么呢?”王绪回头看见谢子枫和秋决明,脸色一红,站起来支吾道:“我方才一直在听李姑娘说话来着。”谢子枫道:“噢呀奇了,师妹在昏迷中也能说话了。”王绪听出他这话里的不满,摆手道:“李姑娘真的一直在说话,她一会叫师兄,一会叫怡姐姐,表情很是痛苦呢。” 谢子枫凑到李玥身前,果然听到她在说着胡话,说着“对不起怡姐姐”“师兄,我该怎么办”这种话。谢子枫听得一头雾水,转头问道:“决明兄,师妹她不会是被你打糊涂了吧?”秋决明打了个呵欠,拖着王绪就往外走,“天色不早了,我们先找地方睡觉了。” 王绪一时没弄清楚状况,被秋决明拖出门外,方嚷嚷道:“老秋,你急急火火干什么呀!这下着雨呢,你等我回去拿把伞去。”秋决明在王绪耳边说了些什么,又大声说道:“老王,这大雨天,正好可以磨练心志,你我一起在雨中散散步如何?” 他二人越走越远,大厅中便只剩下谢子枫和李玥两人。李玥坐在角落里,在谢子枫这边,只能看到一个玲珑有致的曲线,却看不清她的面容。油灯不时地发出“噼啪”声,与少年的心跳隐隐相合。谢子枫蹲下身子,想要把李玥抱到客房那边,但是一想到两人男女有别,又站了起来。他捏着下巴想道:“师妹是道门弟子,我也是道门弟子,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我在书中读过这么一句话,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既然书里都这么说了,我又何必做什么假道学呢?” 想通这一层,谢子枫心里莫名欢喜起来,他揉了揉心房,又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重新蹲了下来。[..tw超多好看小说]他本想伸手把李玥抱起来,然而稍微靠近一点,李玥身上便传来一股香气。这股香气似有似无,却并不是花香。谢子枫想了一想,脸倏然涨的通红。他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伸手往李玥的脸庞上摸去。 “听我那假小子表妹说过,师妹的脸摸起来很舒服。我,我不如趁她没醒,试上一试。”谢子枫自顾自地点头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书里说的总该是没错的。” 谢子枫犹豫再三,终于抖抖索索地朝李玥脸上摸去。不过就在这时,李玥终于醒转,睁开星眸问道:“师兄,你,你在干吗?” 谢子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方才的举动。不过李玥并没有深究,反而有些惊疑地问道:“师兄,你又受伤了!我怎么会躺在这里?其他人呢?” 谢子枫见她先关心自己,心里一暖,忙说道:“这不过是小伤,沐兄已经替我处理好了。”他见李玥除了神色有些疲惫以外,并无大碍,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下。李玥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修罗变’,倒是与我栖霞山颇有渊源。当年苻坚心有吞吐八荒之志,率八十万精兵南下侵晋,军容之盛,投鞭便可断江。可是在八公山下,却被谢安以奇谋败之。那一战里,正是我派祖师谢道韫施展‘修罗变’,使秦军产生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幻觉。” 谢子枫心里对这种用奇术赢取战争之说并不认同,在他看来,战争胜负,还是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个人所能扭转的。然而,他对李玥口中提到的谢道韫颇感意外,“噢呀!你们栖霞山的开山祖师原来是谢道韫!她正是我们谢家的祖先,看来我们师兄妹还是很有缘分的嘛!” “是么?”李玥站起身来,娥眉紧皱,螓首微垂,神色间亦喜亦忧,不知在想些什么。谢子枫看了半天,忧声问道:“师妹,你哪里不舒服了?是不是还没摆脱‘修罗变’的影响?” 李玥叹了口气,笑道:“师兄不用担心,小妹只是有些想念师父,想念栖霞山了。等这里的事情了结,小妹就去瓦岗向义父辞行,回师门继续修行。”谢子枫失声叫道:“你,你要回栖霞山?”李玥转过身去,清声说道:“这次下山以来,道心几番失守,看来我的修行还远远不足,是时候回去了。”她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谢子枫的回应,轻喟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谢子枫站在李玥身后,吭哧半天,这时终于开口说道:“师妹……你能不能不走?”李玥心里一颤,倏然转过身来,星眸里光华流转:“师兄,你刚才说了什么?”谢子枫低头说道:“那个,外面正下着雨,我们等一会再走吧。”李玥摇摇头,扬起手中的油纸伞,“小妹这里有伞呀!” 谢子枫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跟着李玥一起出门。门廊下已经汇出一条小溪,雨水落下,溅起一朵朵水花,在昏灯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李玥的神情也十分奇异,她轻咳一声,把油纸伞塞进谢子枫手中,娇笑道:“师兄,我有些倦了,你替我撑伞罢。” 谢子枫一愣,忙不迭地撑开油纸伞,李玥轻轻一跳,靠在谢子枫身边,叫道:“师兄请前面带路。” 听着李玥的声音,感受着身侧的一团温暖,谢子枫总算体会到书中“软玉温香”的感觉了。他轻嗯一声,慢慢朝客房那边走去。这一路上,他只能感觉到身边人连同自己的心在彭彭地跳,什么雨声,什么风声,统统都被油纸伞隔在外面。 雷泽东侧专设了一大片客舍区,这里与大厅相比,要明亮一些,也要热闹一些。蒯衡果然精于事故,领着几个女眷过来,说道:“这里男客太多,蒯某特意把李姑娘和窦姑娘安排与漕帮的女眷住在一起。” 谢子枫点点头,把油纸伞递给李玥,自己却淋雨而不自知。这些女眷都是过来人,看得吃吃直笑,牵着李玥的手款款离开,只留下蒯衡和谢子枫两人。 蒯衡知道谢子枫与沐时关系匪浅,谄笑问道:“谢公子,雨这么大,你还是早点进屋去吧。若是淋出什么病来,小人在帮主面前可不好交待。” 谢子枫“噢”了一声,又站了许久,才木然地回到自己房里。这一夜,他在竹塌上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谢子枫是被秋决明摇醒的,其时天色已经不早,窗外雨声依然淅沥不止。他迷迷糊糊地汲水洗了一把脸,问道:“决明兄,师妹她……还有六哥,现在在哪儿?”秋决明讶然道:“今天是义利大会重开的日子,他们已经在大厅里了。我们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还以为你被雨淋出病了。” 不知何故,谢子枫一想起昨晚站在雨里发傻的事情,脸上就有些烫。秋决明佯装讶异道:“果然是发烧了!”谢子枫讪讪一笑,跟着秋决明来到大厅。 大厅里依然是熙熙攘攘,沐时正在与那些客人叙话,见谢子枫进来,急忙走过来拉着他的手问道:“贤弟,听说你昨夜淋雨淋出病了,且让愚兄为你看看。”谢子枫尴尬道:“不妨事,不妨事的。”说罢依旧坐在末席。他环视四周,发现李玥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看到陆言肋下缠着纱布,精神满满地看着自己笑。他点点头,正襟危坐,不再多言。 最上首的六张交椅,左起坐着沐时和陆言,右起坐着蒯衡和一个明眸少女。空出来的两把交椅正是昨夜罹难的冀州分舵舵主任逍和离开漕帮的前青州分舵舵主邢方。中间的主座依然空悬,默默等待着新的主人。 沐时轻咳一声,先为众人介绍新来的少女。原来这位少女才是江南分舵舵主水靖的女儿水萍。只见她衣沾泥水,发染晨露,显然是星夜而来。她歉声说道:“小妹昨日就该到的,无奈被人劫了客船,耽搁至今。所幸贼人奸计未逞,不然小妹万死难赎其咎。” 她简单地把自己与骆夫人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心有余悸地说道:“骆夫人行事果决,不过她身边的小男孩倒是懵然可爱。若不是他替小妹求情,恐怕小妹早已沉入湖底了。” 谢子枫与几位伙伴眼神交流,知道水萍口中的小男孩就是骆寒与骆夫人的孩子。不过昨晚并没有见到小骆宾,不知他那时被骆夫人藏到哪里去了。人言虎毒不食子,小骆宾跟着骆夫人,倒是不会受苦。只是他已经答应骆寒,要带着小骆宾去看他,这是他与骆寒之间的约定,绝不会因此而放弃。 他心中暗思如何追查骆夫人的行踪,却听沐时温言道:“各位叔伯兄弟,小可召开这义利大会,本为解决我帮大事。然而小可一时不慎,竟然让宇文承趾等人混入雷泽,令我帮遭受重大损失。此皆小可之责也。” 漕帮帮众听了沐时这话,也不管几位舵主在座,嚷嚷道:“昨夜若没有沐副帮主,兄弟们都要交待在这里了。沐副帮主活命之恩,我等铭记于心。”“秦帮主到现在也没回来,他眼里显然没有我们漕帮。既然如此,就请沐副帮主继任帮主吧!” 第一百三十六节 言起 眼看这些这些帮众齐呼沐时的名字,蒯衡急忙离席对沐时深施一礼,大声说道:“放眼漕帮上下,沐副帮主的修为与人品,都在我等之上。昨夜更是力敌妖女,保住我等兄弟。蒯某愿意推举沐副帮主继任漕帮第三任帮主,从此洗心革面,为我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蒯衡这话说得慷慨激昂,大有武侯遗风。不过听在谢子枫等人耳中,只觉好笑。就连沐时也只是礼貌地回施一礼,谦让道:“帮中英豪,多有在小可之上者,蒯舵主过誉了。”蒯衡闻言一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垂手立在沐时身侧,倒似沐时的跟班一样。 陆言今日一反常态,并没有大声咋呼,反而细声说道:“老蒯的为人,我是看不起的。不过他话里的意思,老陆并无异议。”他这话半文半白,听得谢子枫忍俊不禁,侧身问秋决明道:“陆大哥今日怎么学起文士来了?”秋决明轻声笑道:“是沐兄诓他,说他身上余毒未清,不可急躁,不可动怒。你且看他的额头的汗,憋得够难受了。”谢子枫哑然而笑,忽然想起在郓城客栈遇到的褚遂良,心想:“若是下次遇到褚兄,我也用这一招骗他好了,省得他总是唠唠叨叨。不过,他现在已经到了荥阳了吧?也不知他是否见到了道衍爷爷,有没有向儒门回报消息。” 正思量间,却听水萍轻声说道:“小妹从江南来时,爹爹曾有交待,义利大会上的事,一切都听任叔的。任叔若是不在,就听沐大哥的。沐大哥,爹爹一向看不惯秦帮主的为人,常对小妹说,当初若是推举沐大哥为帮主,漕帮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如今我帮深陷危难,帮主一职不是权柄,而是重担,还请沐大哥莫要推辞!” “水萍妹子在江南呆了几年,说话是越发好听啦。(..tw)”陆言细声细语道,“阿时,你倒是说句话呀。” 沐时沉思片刻,正色说道:“水萍妹子说的极是,这帮主一职并不是权柄,而是重担。既然如此,小可就当仁不让了。一俟帮中情形好转,小可自当交出帮主之位,另选贤明。” 底下的帮众听到沐时答应做帮主,顿时欢呼雀跃。蒯衡讪笑道:“帮主英姿勃发,正好带领我漕帮前行,这辞让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吧。”沐时摇头道:“小可此言出自肺腑。小可从小蒙恩师点化,又被授予一身佛门法术,这二十余年来,日夜思慕师父,心向往之。此番若不是我漕帮遭遇此劫,小可恐怕已云游寻师去了。不过小可只要做一天帮主,就会为我帮竭尽心力,兄弟们不用担心。”他扬起手臂大呼道:“我沐时,生是漕帮之人,死亦是漕帮之鬼。愿漕帮先辈的英烈,护佑我帮,渡过此劫!” “先辈英烈,护佑我帮!”众人挥动手中兵器,齐声呼喝,列席的外客们纷纷侧目沉思。秋决明轻叹道:“漕帮有此心志,何愁不兴?”谢子枫点头道:“还记得我们在清水河与沐兄相遇之时吗?”秋决明道:“自然记得,他那时被灰衣人用暗器所伤,在下在树上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谢子枫道:“那时他虽然被人偷袭,然而与陆大哥说话时,神色淡泊,言语清晰,我那时就觉得他心志坚毅,并非常人。我离开濮阳时,有位好友托我将一封书信转给一位沐姓之人。我原本还在疑惑,东平郡里沐姓之人何其多,如何能找到那人。然而在见到沐兄之时,我瞬间明白那位好友为何会如此笃定我能找到收信人了。他的见识,他的气度,在东平郡绝找不到第二个人。” 秋决明哈哈笑道:“幸亏在下是琅琊郡人,不然就要成第二了,这对天下第一的秋决明来说,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谢子枫摇头叹道:“我谢子枫何其幸哉,离开家乡后,能够结识你们这些好友,又得到前辈们的指点。想想我当初还抱着老死荥阳的打算,真是肤浅之至啊。” 两人在这里说这话,沐时则在主座上安排了一些人事。陆言移任青州分舵舵主,水靖继续留任扬州分舵,并且兼领豫州分舵。蒯衡移任冀州分舵副舵主,暂摄舵主事。空出来的东平分舵舵主,则由之前替谢子枫他们赶车的老马暂领。众人这才知道,老马全名叫做马援,与东汉时的伏波将军同名。他并不是众人想的只是个赶车人,而是陆言的副手,在东平分舵威望极高。 马援也不矫揉,朗声笑道:“我家周儿总问我,爹爹明明年纪比陆叔叔大,怎么官儿却没陆叔叔高呢。这下可以回家向儿子炫耀了!”厅中众人轰然而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有人大胆叫道:“老马,你儿子马周虽然还小,不过书念得比你好,将来做的官儿一定比你大。”老马笑道:“管它大的小的,只要不是隋朝的官儿就行!” 漕帮是皇帝杨广御笔亲封的“天下第一大帮”,一直对朝廷心存感激。但是经过昨晚之事,众人对朝廷的好感荡然无存。马援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倒是引来众人一片附和。之前那人又壮着胆问沐时道:“帮主,我们逼走了宇文家的公子,与朝廷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今后我帮何去何从,还请帮主给兄弟们指条明道。” 漕帮帮主之事,本无悬念。在这九州风雷激荡,天下即将大变之时,漕帮的抉择才是所有人关注的问题。此时此刻,那些外客终于坐不住了,窦线娘首先起身说道:“我是窦线娘,奉夏明侯之命拜谒贵帮。夏明侯与贵帮老舵主任逍相交莫逆,我们两家在河北合作一向愉快。夏明侯已经在河北起兵反隋,愿与贵帮联手以成大事。不知沐帮主意下如何?” “什么?夏明侯反了?”“听说他去年正月往洛阳参加朝会时,被宇文化及设计困在禁宫,最后还是钻了狗洞才脱出生天的。”“如此奇耻大辱,换我也反了!” 且不提漕帮众人议论,窦线娘话音刚落,徐世绩也站起身来,抱拳说道:“在下徐世绩,自瓦岗寨而来,先替鄙上恭贺沐帮主执掌天下第一大帮。瓦岗虽小,一众兄弟却有凌云之志,如今更得蒲山公李密李公上山,平定中州指日可待。兄弟们一向敬仰贵帮仁义,愿与贵帮订立盟誓,只要贵帮与我瓦岗合作,天下水事尽可交给贵帮。” 徐世绩话还没说完,底下众人已经一片哗然。有人嗤笑道:“瓦岗不过弹丸大小,也想平定中州?贵主上不会是中了什么妖法,说起胡话了吧?”窦线娘也笑道:“你们翟老大斗大的字都识不得一筐,也想逐鹿中原?沐帮主,夏明侯虽然出身草莽,但是毕竟是科举出身。孰优孰劣,想必帮主心中有数。” 徐世绩不慌不忙,朗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们可以不信鄙上,但是连蒲山公的话也不信吗?蒲山公可是被越国公杨素视为心腹,又辅佐上柱国杨玄感起兵抗隋之人。密公之才,天下公认;密公之志,天下尽知。沐帮主以为如何?” “蒲山公与张须陀并称中州双壁,他的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沐时沉吟道。 “沐帮主所言不错!”窦线娘生怕沐时做下决定,高声问道,“杨玄感当年虽有蒲山公辅佐,却依然败给了张须陀。我听说张须陀已经接了朝廷敕命,要回师进剿瓦岗。贵寨朝夕不保,焉敢妄言天下事?” “哈哈哈哈!”徐世绩长笑一声道,“张须陀在密公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我瓦岗正如潜龙在渊,不出半年定当一飞冲天。”他又欠身施礼道:“密公为表明与贵帮结盟的诚意,特命爱女自濮阳而来,现有书信奉上。小姐,请!” 徐世绩身子往一边一闪,正好让出李玥来。李玥明显施了一些脂粉,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的罗裙,头带翡翠簪,耳悬明月珰,腰间系着一条金丝帛带,正中镶着一块美玉。如此一位佳人,本已是人间少有,然而她面容清冷,举止飒然,更是别具风格。谢子枫不由睁大了眼睛,结巴道:“师,师妹!” 李玥对谢子枫露齿一笑,旁边众人顿觉大厅都跟着明亮起来,谢子枫更是不知把手放在哪里。然而她的星眸中却殊无喜色,反而暗含忧虑。谢子枫心里奇怪道:“师妹与我一路走来,怎么从没听说带着蒲山公的书信?难道是这姓徐的为了与漕帮结盟,逼迫师妹伪称有信?是了,不然她怎会不高兴呢?” 谢子枫正想着,李玥已走到大厅中间,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沐时,清声说道:“这的确是义父的信,还请沐大哥钧览。”沐时接了信,并没有马上打开,反而看了看谢子枫的脸色,沉吟道:“李姑娘,结盟的事情,子枫可知晓?” “小妹与师兄一路走来,小妹的意思就是师兄的意思,师兄的意思也是小妹的意思。”李玥抢在谢子枫前面说道。谢子枫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沐时,低头不语。 沐时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蒲山公的信,小可收下了。那位淮上来的朋友,不知你来我雷泽又是所为何事呢?” 第一百三十七节 转圜 众人顺着沐时的眼光看去,只见那位曾在客栈里手持陌刀的高大青年起身抱拳道:“在下王雄诞,代右帅杜伏威拜见沐帮主。这几年来,我淮上兄弟为了生计,与贵帮结下了不少梁子,杜大哥甚是过意不去。听说贵帮漕船被劫,他特意在都梁山准备了三千斛粮食,以资贵帮。” “都梁山?那里距江都离宫不到三百里,乃是淮水要冲,想不到已经落入杜伏威之手。”窦线娘心思急转不停,“这些山东义军的余部不可轻视,我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回河北。” 漕帮帮众里有不少是义军出身,对杜伏威是再熟悉不过了。五年前正是他与王慕秋分领左右二营,杀得官军节节败退。王慕秋善谋,喜欢以智取胜,虽然成果赫然,却并不为普通将士喜欢。杜伏威则恰好相反,他心性果决,逢战必上,战必亲临,威望反而比王慕秋更高。他被虞世南以离间之计逼走后,王慕秋独木难支,终于在齐郡城下大败亏输。 义军溃灭后,一些人加入了漕帮,藏起自己的身份,做起了水上的买卖。这些年来,他们一面不情不愿地替朝廷运送贡粮,一面打听着昔日袍泽的消息。此时忽然听到右帅杜伏威的消息,一个个红着眼圈,七嘴八舌地问道:“杜帅身体可好?”“原来你们是右营的兄弟,难怪总是我们吃亏。”“可惜左帅被朝廷害死了,左右二营,如今只剩下一支,真是可叹。”陆言在上首坐着,心神激荡,却因为沐时的叮嘱,只能搓着双手以示欢喜。 沐时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长叹道:“隋失其鹿也,天下可共逐之,九州又要不平静了!”他向王雄诞谢道:“杜帅雪中送炭,小可感激万分。不知杜帅还有别的事情要我漕帮做吗?” 这王雄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是以窦线娘和徐世绩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然而他甫一开口,就送给漕帮一份大礼,这可要比空头文书要实在得多。再加上杜伏威与漕帮帮众之间的特殊联系,两人皆屏住呼吸,静待他的下文。然而王雄诞只说了一句:“一如既往。”便闭上了嘴。 众人被他这句话弄得云里雾里,过了半晌,却听沐时大笑道:“好好好!杜伏威果然是杜伏威,宁愿在战场上拼杀,也不愿在庙堂上算计。王将军,小可也有句话要托你转告杜帅,奉陪到底。” 王雄诞眸光一亮,对沐时一鞠躬,分开众人大步而出。沐时高叫道:“替王将军备船。船不用大,但是一定要用山东的特产美酒填满。算是小可送给义军兄弟的一份薄礼。” 王雄诞去的太急,陆言只得问沐时道:“帮主,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沐时笑道:“杜伏威送我粮食,又不想携恩图报,所以用‘一如既往’来打消我等报恩之意,我既然知道他的意思,当然要用‘奉陪到底’来回应了。似他这样恩怨分明,傲骨铮铮的大丈夫,如今是越来越难见到了。” 沐时说着杜伏威,窦线娘和徐世绩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们既然能到这里来,自然是各自势力内的核心人物,对杜伏威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们原以为杜伏威只是一介莽夫,成不了气候,然而亲眼见到漕帮众人溢于言表的敬慕之情,又听到沐时的赞叹,心中真是震惊不已。大争之世,唯有不断的算计,才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他二人都是修道习武之人,见杜伏威依然坚守着江湖道义,心里是又敬又羞。 谢子枫虽然为李玥的话失神,但是并没有漏听沐时与王雄诞的话。他心里苦笑道:“师妹啊师妹,你昨夜还说自己无心俗世,想要重回栖霞山,怎么今日却算计起我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打算,为何还要帮瓦岗说话?是了,一定是徐世绩这人用你义父威胁你。[..tw超多好看小说]”谢子枫不愿责怪李玥,下意识地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徐世绩的头上,此时看着徐世绩的眼神十分不善。 徐世绩有些莫名诧异,然而他身负与漕帮结交之责,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沐帮主,这位谢公子正是密公新结识的一位小友。谢公子,你们在濮阳时,是否曾收到密公的书信,命你们来东平探查?这封信就是其中之一,谢公子贵人多忘事,想是记不清楚了罢?” 谢子枫心里一惊,白隼当日传书时,他只读过其中一封,就是那封指引他们来东平查探迷雾阵的信。他却从未想过,李玥居然偷偷地藏起了另一封信。此时此刻,看着一脸倦容的李玥,他的心里头一次浮起对蒲山公李密的不满来:“居然让师妹做这种事情,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师妹的感受。” 沐时“哦”了一声,沉吟道:“想不到密公与子枫竟然有如此关系。子枫昨夜救了漕帮众多兄弟,便是我漕帮的朋友。既然如此,徐将军,还请内厅叙话。” 沐时的话说得极慢,似乎是在等着什么。然而等他说到这里时,谢子枫依然是一言不发。王绪在一旁急得咬起手来,窦线娘更是有些失落地闭上了双眼。正在这时,却有人促声叫道:“沐大哥慎思,这封信只是义父的意思,与师兄并无关系!” 众人诧然望向李玥,谢子枫更是错愕不已,却见李玥神色凄然道:“师兄,小妹辜负了你的信任。义父说过,只要我替他做成这件事,便可……本以为……本以为……”说到这里,她脸色复归于平静,哂笑道:“是小妹太贪心了。师兄,你不会怪我吧?” 谢子枫心头火起。本来对于瓦岗与漕帮结盟之事,他并无太大偏见,反而因为李密的关系,乐见其成。然而因为这件事情,他心中对瓦岗的好感荡然无存:“居然将一个弱女子逼到这种程度,如此行径,岂是英雄所为?”想到这里,他长身而起,大声说道:“沐兄,陆兄,漕帮众位兄弟,在下四日前与沐兄约定,要寻回漕船以解漕帮之难。四日之期已过,粮食却没找回,反而因为昨夜的事,与朝廷彻底交恶。此乃在下之过也!” “子枫说哪里话来!”陆言摆手道,“你虽未找回漕粮,却救了我们所有人,若没有你,我们这些人早就成了妖女的傀儡了。此话再莫提起!” 谢子枫感激一笑:“沐兄与陆兄的胸襟,小弟佩服得紧。不过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在下既然答应助漕帮脱困,就一定要做到。”有了在濮阳城中的那番表现,此时的谢子枫,言谈间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激越:“诸位试想,漕帮明明已经内交外困,朝不保夕,为何河北夏明侯,河南瓦岗寨都急着与漕帮结盟?窦姐姐,徐将军,漕帮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下如此大的血本?” 窦线娘与徐世绩默然不语。 秋决明心知谢子枫的用意,配合说道:“小枫枫,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这些人既然对漕帮之事如此关切,定然是有利可图了。依在下之见,漕帮有三利。这第一嘛,漕帮经营大运河多年,足迹遍及河北、中原与江南。运河水道之上,尚无人能挑战漕帮的地位。与漕帮结盟,便等于将这三地牢牢地掌握在手中。无论是商贸往来,还是军资运输,那都是大大的有用啊!” 谢子枫佯装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剩下的两利呢?” 秋决明笑道:“你既然心急,为何要打断在下的话。你且听好了,这第二,漕帮现在虽然身处危境,入不敷出,但是帮中坐拥一万多名兄弟。这些兄弟出身虽然不同,但却义气相投,这些好汉无论对任何一方势力来说都不可忽视。至于第三嘛,漕帮之前是隋廷钦封的‘天下第一大帮’,它若是与某一方势力联合,势必会令那一方势力名声大振。你这下总该听明白了吧?” 谢子枫拱手谢道:“决明兄一席话,真如醍醐灌顶,小弟佩服得紧。不过漕帮既然如此重要,无论与哪方合作,都会为其他势力排挤。倘若沐兄今日与徐将军缔约,恐怕夏明侯明日就会捣毁河北分舵。而漕帮若是与夏明侯联手,日后自然也不能在中州立足了。窦姐姐,徐将军,我说得可对否?” “怎么会呢……”窦线娘本想含糊过去。然而徐世绩已经点头道:“谢公子说得不错。漕帮帮众遍布中州,顷刻间便可化为一张情报网。我瓦岗志在中原,岂能允许腹地有这样的存在?” 谢子枫见徐世绩老实承认,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拍手赞道:“徐将军好爽快!沐兄,既然无论做何选择,都会使漕帮再次蒙受损失,小弟斗胆建议,漕帮不要投靠任何一家!” “什么?这怎么可以?”“如此一来,我们不是把周围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吗?”“谢公子虽是我帮恩人,但是这主意却是搜得很。”听了谢子枫的话,漕帮上下乱哄哄吵做一团,唯有沐时眼前一亮,他原本已经决定与瓦岗结盟,一方面是处于对谢子枫的感激,一方面是因为相较窦建德而言,他更看好李密一些,此时忽然听到谢子枫抛出两不相帮的方案,急忙问道:“贤弟是建议我漕帮恪守中立,不参与任何争斗吗?” “不错!”谢子枫一揖到地,“子枫愚钝,这几日苦思冥想,终于想到这个助漕帮脱困的法子,还请沐兄斟酌。” 第一百三十八节 约成 沐时沉吟不语。窦线娘却有些急躁,促声说道:“弟弟这主意真真不好。若是我父……若是夏明侯他一怒之下,出兵剿灭漕帮,这些好汉岂不是成了冤死鬼?”窦线娘这话从漕帮角度出发,言语倒是十分恳切,然而话中隐约透露出来的威胁之意却令所有人脸色一变。蒯衡讪笑道:“窦姑娘请息怒,凡事好商量,好商量嘛!”陆言却细声说道:“他若想打,便让他打好了。我漕帮兄弟连朝廷都不怕,还怕一个侯爷?”窦线娘知道陆言只听沐时的,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拿眼去看沐时。 沐时依然不吭一声。谢子枫知他心里思付未决,拱手说道:“窦姐姐不必担心。像夏明侯这样的英雄人物,自然明白朋友胜过仇敌的道理。他要是真要剿灭漕帮,漕帮就只好将运河水道献给瓦岗了。”众人听了他这话,心里一凛,纷纷思道:“这小子的法子果然不简单,漕帮严守中立,看似同时得罪了夏明侯与瓦岗寨,但是细细想来,地位却愈发重要。无论哪一方,都要对漕帮以礼相待。如此一来,漕帮反而借助这两股势力站住了脚,可以放手与朝廷抗衡了。”窦线娘和徐世绩的目光在谢子枫身上流连,心里所想所思不尽相同。苏烈口中的谢子枫是个重义无畏的少年,李密口中的谢子枫是个聪慧灵悟的书生,但是眼前的谢子枫却与两人的描述截然不同。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沐时,盖因此时此地,只有他能做漕帮的主。然而沐时抬起头来,第一句话却是问谢子枫道:“贤弟,你的主意虽好,却有几处不可行之处,似是没有考虑周全。” 谢子枫吃了一惊。他这主意并非考虑不周,而是隐去一半,想等私下之时再说。既然已被沐时看出其中的漏洞,他反而沉下心来,笑问道:“请沐兄指点。” 沐时摇头道:“贤弟为我漕帮苦思此法,愚兄感激不尽,客气话就不多说了。这法子虽好,却暗含了两个大大的隐患。(..tw无弹窗广告)这其一,漕帮人数虽众,但并非贤弟所言有一万之多,而且其中大半是老弱妇孺,青壮之士不足三千。以三千人同时与朝廷和周围势力周旋,恐怕力有未逮。这其二,漕帮这些年专心商事,并没有攒下战船,若是被人封住水道,众兄弟的生路可就要断了。”漕帮众人听了沐时的话,纷纷点头称是。 谢子枫笑道:“沐兄的忧虑,小弟正好有个对策。这法子嘛,就应在我这位朋友身上了。”说着闪身让出王绪。王绪虽然一时慌乱,但他毕竟主管梁山外事,很快就明白谢子枫的用意,不卑不亢地给沐时见礼,口中说道:“在下王绪,先替家父向沐帮主问声好。”沐时看见王绪的长相,讶然问道:“阁下可是琅琊王家的人?”王绪道:“沐帮主好眼力,家父名讳上王下茯,家叔名讳上王下苓,都是琅琊王家出身。” “王茯?王苓?那不是知世郎王薄的兄弟么?”“王苓不就是那妖女的养父……”底下众人议论纷纷,新任的东平分舵舵主马援忍不住大声问道:“王茯,是不是盘踞在梁山上的那个巨贼?”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好在王绪心性豁达,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我等就是专门和隋廷做对的一伙贼寇。” 马援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此时见王绪丝毫不以为忤,更是心生愧疚。他忽然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道:“瞧老马这嘴!大家既然都是朝廷的敌人,自然是朋友了。哪有管朋友叫贼寇的道理!” 自王绪出场后,陆言一直仔细观察他的样貌,此时忍不住拍腿说道:“果然与知世郎大人有几分相似!诸位兄弟,这位王绪兄弟的父亲,就是知世郎的亲弟弟!梁山上的好汉,也不是普通匪类,而是山东义军的余部啊!”沐时早已知道陆言的出身,怕他因为个人感情而影响自己的判断,温言道:“言哥,小心身体。[..tw超多好看小说]”陆言一直惦记着身上的余毒,只好闭上嘴巴。 沐时何许人也,单从王绪的出场,已经把谢子枫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此时他心中想到:“我这位贤弟年纪虽小,考虑问题倒是很周全。他这主意想必已经酝酿许久了,我且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于是佯装不知地问道:“贤弟,你的法子如何与梁山扯上关系了?” 谢子枫道:“沐兄担心漕帮人微言轻,无法与周围各家势力周旋,何不与梁山合作?梁山上有青壮近千,都是义军旧部,不畏朝廷,不惧生死。水泊内又有战船近百,足以为漕帮护航。两家若是联手,我想夏明侯与瓦岗寨都不会再轻启刀兵了罢!” 沐时笑道:“贤弟的法子,愚兄本应赞同。但是身为漕帮帮主,言行当为兄弟着想,不能因私废公。在愚兄看来,梁山也罢,瓦岗也好,都是一方势力。既然如此,我等为何要舍强求弱呢?” “梁山与他们相比,大为不同。”谢子枫心思急转,口齿愈发流利,“这第一,梁山与漕帮一样,重视义理,对天下并无野心。第二,梁山兄弟出身山东义军,与贵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第三嘛……”谢子枫看了看窦线娘和徐世绩,“小弟见识浅薄,却也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方今天下乱象虽已初显,但是尘埃尚未落定。此时此刻,与其贸然投靠别家,不如各不相帮,安心守护自家基业。一待天下有变,或择一方明主而投,或顺势而起,岂不比现在就选定一家要强?” 沐时哈哈一笑,道:“子枫想的不错,与小可不谋而合。诸位兄弟,乱世将临,一场烽烟是不可避免的了。我漕帮虽然孱弱,且无争夺天下的野心,但却不少守护家园的决心!宁当太平犬,不当离乱人。兄弟们若是心怀大志,自可离帮以投明主;若是顾念家中父母妻儿,便随小可一起,守住运河,以待太平!不过小可恳请诸位兄弟,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这‘义利’二字。” 听了沐时的话,漕帮帮众齐声高呼“守住运河,以待太平!”,也有些人心里拿定了注意,要离开漕帮做一番事业。这些人离开漕帮后,有人去了河北,有人去了瓦岗,还有人偷偷南下投了杜伏威。很多年后,当他们再次在雷泽水榭重聚时,提起今日之事,仍是记忆犹新。这些都是后话。 沐时双手下按,示意众人稍微安静一二。他问王绪道:“梁山义军的威名,小可仰慕已久。不过你我两家既然要联手,该如何相处,又当以谁为主以谁为客呢?”王绪看了看谢子枫,朗声说道:“家父与子枫表弟商量好了,我们两家不分主客,只是相互合作。我梁山义军愿为贵帮保驾护航,共御外敌,只求贵帮能从漕运收入中拿出一部分供山上兄弟生活。我等以义相合,以利相交。” “好一个以义相合,以利相交。”沐时点头道,“如此一来,两家分工明确,可以避免很多龃龉。” “这法子听起来,好似商贾所为。”窦线娘见沐时似有意动,忙劝道,“堂堂天下第一大帮,行事怎能与商人一般无二?” “窦姐姐此言差矣。”谢子枫温言道,“这第一,漕帮本就是靠着运河吃饭,在商言商,不是很正常吗?这第二嘛,诗经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梁山与漕帮合作是为牟利,你们想拉拢漕帮不也是为了利益么?只不过我们是赤裸裸地谈钱,你们却是用天下大义做说词罢了。” “这……”窦线娘闻之语塞。重农抑商,乃是自汉高祖刘邦时定下的规矩,几百年来,商贾因此一直为人不齿。谢子枫这话,竟然将天下大事与商贾买卖并提,真是惊世之语了。此时厅中但凡有一二名儒生文士,定然要骂他数典忘祖,寡廉鲜耻。不过这里的人大都目不识丁,读过书的人,像沐时、窦线娘和徐世绩,又都不是食古不化之人。这番话因此并没有立时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厅中毕竟人多口杂,谢子枫这一席话,终究还是传了出去,并且给他惹下了不小的麻烦。 此时的谢子枫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说道:“依小弟之见,我漕帮不单可以与梁山合作,运河两岸的势力,都是可以合作的对象。只要他们愿意为漕船提供保护,我们便从盈利中抽出一部分作为酬谢。若是有一家敢抢劫漕帮所运之货,其他各家可共诛之。窦姐姐,徐大哥,你们两家若是愿意,也可加入啊!” 窦线娘和徐世绩互望一眼,皆有些意动。如此一来,虽然没人能独霸运河水道,但是各家货物都可以通过漕帮安全运输,所得之利远大弊。徐世绩率先开口道:“瓦岗寨愿与贵帮缔结此约,凡是漕帮的船,我瓦岗绝不动一丝一毫。若是有人要在瓦岗地界对漕船不利,我等绝不会坐视不管。”窦线娘不甘落后,清声说道:“夏明侯也愿缔结此约,河北运河水道的安全,包在我等身上。” 沐时哈哈一笑,牵起谢子枫的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如此甚好。来人,准备笔墨!”等纸笔备齐后,沐时凝神疾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约书已成,其言如下: “漕帮帮主沐时昭告天下:天下风雷即动,敝帮为帮中兄弟计,绝不参与各方争执,安心商事。今日与河北夏明侯窦公建德,河南瓦岗寨翟公让,山东梁山王公茯订立盟约。漕帮所运之货,三方须得仔细保护,不得劫掠;漕帮所得之利,愿与三方均沾。凡违背以上两条者,其余三家可共攻之。” 沐时将纸上墨迹吹干后拿给众人看,窦线娘和徐世绩都没有异议,王绪更是不用说了。沐时命蒯衡备下香案,又将约书誊写四份,四人分别在每份约书最下方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手印。最后,四人焚香交拜,互换约书。 “礼毕……约成……”蒯衡的声音自厅中传到门外,惊起了一滩鸥鹭。雨,渐渐地小了。 第一百三十九节 作别 漕帮本处在风口浪尖,却因为谢子枫的古怪提议,反而成了漩涡当中的一座岛屿,看似危险,实则无虞。(..tw好看的小说)有了河北窦建德、河南瓦岗寨与山东梁山三家的保证,这三地的运河航道从此无事。若再加上漕帮与淮上杜伏威的特殊交情,漕帮足以应对朝廷的诘难与反扑了。更为重要的是,只要这几家信守约定,未来几年内,中原的水路运输可以得到保障,得利的不仅是这三家,还有普通商旅行人。此书一旦昭示,三地百姓定然欢欣雷动。由此一来,漕帮的声誉便可恢复,生意也可重回正规。 盟约已成,众位外客纷纷贺喜告辞。沐时吩咐蒯衡准备楼船,自己则带着其他几位舵主到码头送客。众人离了大厅,缓步前行,边走边说些话。经历了昨夜的劫难,又亲眼见到四家盟誓,众人心中都觉得不虚此行。仿佛为了迎合众人的好心情,雨也跟着小了起来,清凉入脖,温柔如雾,倒是省得使用雨具了。 谢子枫与几位同伴走在队伍最后,气氛却并不像其他人那么轻松。谢子枫也一扫刚才的意气风发,沉默不言。李玥缀在他身后,十指相绞,欲语还休。秋决明和王绪识趣地闪到一旁,说些东平郡的奇闻趣事,不时用眼去看这一对少年少女。 李玥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兄,你,你还在生我的气么?”谢子枫在前面走着,听到她声音中的凄惶,心里更是愤怒,脚步迈得更大。李玥急忙伸手去抓住他的衣襟,谁知谢子枫力气大,带着她往前打了个踉跄,一脚踩进了积水中。只听“噗哧”一声,泥水溅了她一身。李玥身上穿着的,是徐世绩特意带来的丝质罗衫,被泥水打湿后,仿佛美人哭花了脸一样难看。她想到昨夜和谢子枫相处的情形,又想到今日差点破坏了众人的决策,眼圈瞬时红了起来。 若是平时的谢子枫,定然会转过身来安慰李玥,最不济也要说点什么逗她开心。然而今天的谢子枫并没有转头,只见他猛地停下脚步,身子微微发颤,沉声说道:“你帮瓦岗做事,我并无意见。但是为何要瞒着我?我谢子枫自问不是长舌之人,难不成还会泄了你们的秘密?还是说,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把你当成我的朋友,而事实上,我们只不过是同路而已?” 谢子枫这说说得极重,他每说一句,自己心里便疼一份,到最后,他只知道自己嘴唇轻颤,却不知道发出的到底是什么声音。李玥眼中噙着清泪,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小妹并非故意隐瞒,只是父命难违啊!我对大家的感情,都是真的,绝无虚假。”她见谢子枫半晌不语,心里又急又乱,居然咳出一口血来。 “李姑娘?”“玥儿姑娘?”王绪和秋决明大叫出声。谢子枫急忙转过身来,看到李玥嘴角的血迹,再也顾不得责问,一把抓住李玥的手,问道:“师妹,你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李玥感受着谢子枫手上的温度,心里刚浮起一丝羞怯,就被一股哀愁淹没。她强笑道:“小妹没事。这怕是昨夜中了修罗变的后遗症吧,看来小妹的确是时候回师门养伤了。”她看着谢子枫,心想:“我若不是太过心急,想要留在你的身边,又怎么会答应义父,助瓦岗与漕帮结盟呢?如今看来,真到了离别之时了。也罢,临走时,能被你如此关心,我也就知足了。”她心里虽然这么想,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tw)谢子枫心中一恸,大声说道:“不!我不许你走!”他心里着急,手下的力气更大,捏得李玥痛叫道:“师兄,你抓痛我了。” 李玥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神色恢复自然,淡笑道:“师兄,你方才的关心,让小妹很是欢喜。此次返回师门,小妹别无牵挂,只是担心怡姐姐和王大哥的安危。你若是找到他们的下落,一定记得告诉小妹。”谢子枫猛摇头道:“没有你的帮助,我找不到他们。”李玥轻笑不语。良久,谢子枫才傻傻点头道:“我一找到他们,就到栖霞山把消息告诉你。”李玥吃吃笑道:“傻子,栖霞山可远了。你别忘了我的小白隼,有什么事,写封信交给它就好。” 一提起白隼,谢子枫又想起被她瞒下的那封信,心里又气又苦,说道:“我刚才说话有些重,其实我一点也没生你的气。我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不能容忍蒲山公逼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李玥叹气道:“没有义父,我早就饿死在濮阳城外了。我曾发誓,只要是他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做的。义父他从来不会逼我做事,他只是把事情告诉我,做不做全凭我自己决断。今日之事,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 谢子枫苦笑道:“义父,义父。若是有一天,你义父与我吵架,你是帮他,还是帮我呢?”李玥脸色变得煞白,摇头道:“不会的,你们两个人志趣相同,怎么会吵架呢?”谢子枫见她神色紧张,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今天的事情,我就当从没有发生过,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李玥睁大眼睛问道:“条件?” “你须得答应我,一旦养好伤,就要回来找我。”谢子枫说着说着,脸上有些发烫,“那个,找我们。你在荥阳可是答应过你义父,要帮我调查朱雀,解决洛水异变之事的。事情没完前,你不许临阵脱逃!”李玥轻轻“嗯”了一声。 “咳咳!”秋决明见他二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心里有些酸酸地说道,“不过是一时分开而已。你若是愿意的话,玥儿姑娘可是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你身边呢。”这话说得太直白,李玥的脸倏地变得通红。谢子枫则挠头笑道:“我自然是愿意了,不过师妹她还要替蒲山公做事,不可能一直呆在我身边的。”秋决明和王绪齐齐叹气,看向李玥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四人解开了心里的疙瘩,有说有笑地跟上前面的人。这一路行来,总算有机会可以欣赏雷泽的风光。远处的雷泽湖水泊浩淼,烟雨笼罩,自不必说。众人所处之地,原来是个小岛,岛上山石嶙峋,青木葱郁,不时地有鸟儿在雨中盘旋。亭台楼阁,顺着山势排列得错落有致,楼台之间,皆用青石台阶相连。 “好一派湖光山色。如此山水美景,谢子枫从未见过!”谢子枫啧啧赞道,“车马嶙峋过东平,山水相间且徐行。烟雨迷蒙终有尽,守得云开见月明。” “谢公子好兴致!”谢子枫话音刚落,徐世绩就走了过来,对着他恭敬一揖道,“书信之事,是在下思虑不周,公子勿要责怪小姐。此番虽未能与漕帮结盟,但却订下了四家协约,倒是意外之喜。有了这纸文书,徐某可以向主公交差,天下百姓也可以因此安享运河水运。公子思虑深远,心怀苍生,令徐某敬佩不已。”谢子枫见他点破了盟约的真正用意,脸露惊讶之色。徐世绩微微一笑,说道:“徐某这就要回瓦岗交差了,谢公子,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密公?”谢子枫想了想,说道:“请替我转告蒲山公,东平之行,多亏蒲山公暗中相助。我们回去若是路过瓦岗,定当上山拜望他老人家。”徐世绩点点头。窦线娘见他们相谈甚欢,心道:“我这新认识的弟弟果然了不得。此次回到河北,一定要劝父亲招纳他才行。” 青石路虽长,但是终有尽时。一行人来到码头,蒯衡已经在楼船舢板前候着了。众人依次与沐时等人作别登船,轮到谢子枫时,却被沐时扯住手,笑道:“贤弟莫急,愚兄还有话要与你说。”谢子枫点头道:“小弟也有很多话要同沐兄说。”几人等楼船开远后,重新回到主厅里坐下。 此时只剩下漕帮几位首领与谢子枫一行四人。没有外人,大家说话随意了许多。陆言揉着自己的脸,苦笑道:“老陆平生最怕的就是开会。你们看,笑得腮帮子都酸了。”水萍笑道:“陆大哥还好,小妹头一次参加帮中大会,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腿都麻了。”众人笑了一阵,终于转回正题。 沐时拱手谢道:“我漕帮能度过此劫,全赖诸位兄弟鼎立相助。希望各位回去之后,能恪尽职守,勤勉做事。小可可不愿意再开一次义利大会了。”沐时话语幽默,几位舵主却听出了其中的警示之意。蒯衡额头冒汗,起身拜道:“蒯某一时鬼迷心窍,害死了任舵主,还请帮主责罚。”沐时摇头道:“任舵主是被骆夫人害死的,你只不过是被她用术法迷惑利用了。你这人虽然贪恋权柄,但是身怀经营之术,是我漕帮难得的人才。你若是对任舵主心怀愧疚,就好好地替他把河北分舵打理好了,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听了沐时的话,蒯衡双目圆睁,嘴唇轻颤,重重地扣了一个头,转身而出。 第一百四十节 秘辛 众人眼见他出了大厅,唏嘘不已。水萍拱手道:“小妹与蒯舵主一起走吧,也好有个照应。沐大哥还有什么吩咐?”沐时摇头道:“请水叔保重身体,若是见到秦帮……秦用,请劝他早点回来。没了漕帮撑腰,我怕宇文化及会对他不利。”水萍叹息道:“晓得了。”追着蒯衡去了。 大厅里一下子又少了两人,更显得寂寥。沐时似乎在沉浸在回忆之中,半晌不发一言。这边陆言和王绪两人低声说起了义军的事情,新任的东平分舵舵主马援只是呵呵笑着,也不插嘴。谢子枫想了想,拱手说道:“沐兄,此间事情已了,我等也该告辞了。我那两位好友落在骆夫人手中,生死未卜,小弟心中十分焦急。” 沐时摇头道:“贤弟不必着急,愚兄昨夜已经派出帮中弟子四处探听骆夫人的下落,只要她仍在东平郡内,定然能查到她的藏身之处。”谢子枫讶然道:“沐兄思虑周全,小弟谢过了。不过小弟心中尚有一惑,不知当问否?”沐时道:“你我是共患难的兄弟,有什么事情尽管问便是。”谢子枫道:“小弟昨夜看见沐兄与骆夫人比斗的场面,你们两人看起来似乎相识?”沐时苦笑道:“不错。我们不但相识,还是要好的朋友。” 沐时撑着下巴,陷入深思之中:“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骆夫人闺名王轩,小名换做轩儿。她虽然是琅琊王家出身,但却是庶出,又是旁支,并没有被族人重视。反而因为父亲早逝,跟着母亲搬出了琅琊城,来到郓城郊外住下。我就是在这里与她相识的。我从小便没了父母,生活拮据,居无定所。她的母亲是个好人,让我寄住在她们家里,我则在城里讨些杂活回报她们。我与王轩年龄相差不大,又住在一起,自然便成了极好的朋友。” “小可只会卖膀子,挣不得大钱。轩儿倒是聪明伶俐,她念书多,又跟着她娘学了一手好字,替街坊邻里写写状纸,抄抄账簿,挣得比愚兄多的多。小可那时就萌生了一丝想法,就是要出人头地,要挣大钱。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也都长大成人了,但是她的名声越来越大,成了东平有名的‘女诸葛’,我依然是默默无闻。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她的母亲去世了。我想着与她男女有别,未免瓜田李下之嫌,我便搬到山脚下,辟了两亩田。我的新家与轩儿的家相距很远,但是她却天天来看我。天晴时,她看我耕作;下雨时,她教我读书。现在想想,若是就这样过一辈子,我也是情愿的。” “一个女子,天天陪着你,伴着你,这其中的情意我怎能不知。但是她越是这样对我,我越是自卑。后来,我遇到了师父,学会了密宗的术法,被秦老帮主看中收入漕帮。我一方面感激秦老帮主的提携之恩,一方面也是想尽快追上她的脚步,做事勤勤恳恳,很快便当上了东平分舵的舵主。然而就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有资格站在她面前时,她因为才貌双全,被宗家看重,接回了琅琊老家。我记得她当时问我,想不想让她走。我想着王家是山东旺族,回到宗家总是要比在外飘泊要好,并没有出言挽留。我们这一别,就是三年。” “再次相遇时,我们俩的境遇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三年里,秦老帮主死了,我做上了漕帮副帮主。她则因为义军在齐郡的失败,跟着养父王苓迁回了东平。王家初到东平,又因为王薄的事情被朝廷猜忌,为了保全族平安,王苓便决定把她嫁给新任的东平太守骆寒。[..tw超多好看小说]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的。” “几年不见,她的模样愈发的秀丽端庄,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风范。但是当我们谈起当年晴耕雨读的情景时,她还是发自内心的笑了。我们聊了很久很久,直到临走时,她问我,‘沐大哥,我就要嫁给骆府君了。你,你能带我走么?’她这话如重槌一样砸在我的心上。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她从王家救出来。”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带着行李去茯苓庄找她。但是,我并没与找到她,却遇到了她的养父王苓。王苓并没有命庄丁抓我,反而很客气地请我吃茶。他对我说,琅琊王家危在旦夕,王家的每一个子女都要为全族着想,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他说,王家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死了,轩儿并不是嫁给骆寒,而是嫁给了和平。他流着泪,跪下来求我,求我放过轩儿,让她安心出嫁。” 说道这里,沐时眼中微有晶光,“一个老人家涕泗横流地跪下来求你,你能忍心拒绝吗?我不能,所以我答应他,放弃了带轩儿走的念头。轩儿嫁过去后,我曾派帮中兄弟打探,得知他们夫妇二人琴瑟和谐,还生下一个孩子,我的愧疚之心才稍微减弱几分。这些年来,我一直遵守诺言,没有去见她,更没有与任何人提起此事。本以为……本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被人提起,但是昨夜居然又与她碰面了。而这一次,她居然变成了朱雀的人,要颠覆漕帮。佛曰,一饮一啄,乃前因所定。这些,都是小可造下的孽啊!” 沐时说完这番话,长叹不语。陆言轻声道:“阿时,我与你相交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此事。这骆夫人的确是奇女子,我跟随知世郎大人时就曾听说过她。她的文采智谋,就连义军左帅王绍都惊叹不已。这样一个女子,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令我感到意外了。” 沐时歉然道:“言哥,我一直对你隐瞒此事,并不是不信任你,而是我的确不愿意再提起此事。”陆言点头道:“老陆知道。老陆不是也对你隐瞒了曾在知世郎帐下效力的事情么?”沐时摇摇头:“你的身份,我早已知晓。我之所以向秦老帮主举荐你,正是受茯苓庄庄主王苓所托。包括后来这些义军兄弟,都是他牵线,由我引荐给帮主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厅中众人都大感意外。众所周知,知世郎王薄兵败齐郡,正是他的这位四弟向张须陀告密,带着八风营找到王薄的藏身之处。非但如此,自义军起兵之时起,王苓便带着大部分族人西迁东平,并没有参与山东之事。他对大哥尚且如此,为何会介绍义军残部进漕帮呢? 沐时看出了众人脸上的惊讶,叹息道:“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这些世家大族,几百年历经风雨,自有其生存之道。王薄起义后,王家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倾力支持,这就是世家的中庸之道。事成,举族皆荣;事败,隐忍蛰伏。无论如何,王家这个宗族是不会断绝的。因此,当义军形势危急时,王家当机立断,放弃王薄,转投朝廷,从而保下了琅琊王家的名号。” “你是说,知世郎大人的死,其实是为王家续存做出的牺牲?”陆言拍桌问道。 “恐怕是了。”沐时道,“你在知世郎大人身边那么久,自然知道,当时王家最有前途的正是他本人,但是王家族长却是排行最末的王苓。我想,在王薄决定起事之时,王家已经筹划好退路了。” 谢子枫听了沐时的话,又记起王薄留给王苓的书信,心里唏嘘不已。王绪则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秘辛,抓着谢子枫的手连声说道:“子枫,是这样吗?是这样吗?”谢子枫点点头,脑海中又一次浮现起梁山脚下,王苓那灰白的双鬓。 听了沐时的故事,厅中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王轩也好,王苓也罢,他们都为家族做出了牺牲,使王家能在东平重新立足。但是这些年来,他们又得到了什么?王轩失去了自由,终日对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最后选择为朱雀效命来报复那些之前背弃她的人。王苓失去了亲人,他的儿子背叛了他,他的哥哥、侄子,全都不理解他。这难道就是王苓临终时所说的,那所谓世家的诅咒吗? “你身上流着的,是王家的血。” 谢子枫想起在茯苓庄时王苓对王慕秋说过的话,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想道,“我身上流着的,也是世家的血么?” 众人又说了一会话,只见一名漕帮帮众走进大厅,向沐时递上一个竹筒。沐时打开竹筒,从中倒出密信,点头道:“去准备一艘快船。”然后快速看起密信内容,边看边说道:“轩儿她昨夜是被一个灰衣人救走的。据说灰衣人身边有一男一女,神色萎靡,双手被缚。可能就是慕秋和李怡姑娘。漕帮兄弟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今天卯时。当时他们在……郓城以西十里,清水河畔……”他说到这里时,众人脸色齐变,因为这个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 “茯苓庄外!” 第一百四十一节 行路 漕帮帮众自昨夜便开始在雷泽附近搜寻骆夫人的下落,到今日清晨方在茯苓庄后的密林里见到他们一行。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追踪,亦或是故意让人看到。但是能出现在茯苓庄外,一定有所图谋。骆夫人虽然出身王家,而且口口声声要振兴王家,但是她的婚姻是王苓所办,未必不会对茯苓庄有所怨恚。 一思至此,谢子枫悚然惊道:“骆夫人曾将张须陀骗上梁山,表面看上去是提义军报仇,实际上会不会是想让张须陀和王家两败俱伤,她好从中牟利?”秋决明点头道:“有可能。小枫枫,你可别忘了,她是王家的人不假,但也是朱雀的人。朱雀既然有鲸吞天下之志,岂能将东平拱手让给他人?”沐时道:“小可已命人准备快船,我们这就去茯苓庄。”秋决明正色道:“沐帮主还是留在这里。漕帮甫受重创,守备十分空虚,你万不可轻易离开。骆夫人既然有‘女诸葛’之称,焉知这不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沐时没奈何,只得与陆言送谢子枫一行上船,牵着谢子枫的手道:“秋兄言之有理,漕帮百废待兴,愚兄的确不能远离。贤弟此去茯苓庄,一定要多多小心。一旦有变,便回雷泽找我。只要到八方镇的客栈里提起我或者阿言的名字,就有人送你们过来。”他又摸出一块腰牌递给谢子枫,说道:“这块腰牌是副帮主的标识,你带着它,漕帮五大分舵任你调遣。”谢子枫吓了一跳,推辞道:“这腰牌太贵重了,小弟不能要。”沐时笑道:“又不是让你做我漕帮的副帮主,不过是个印记罢了,好生收着。雷泽与永济渠互通,你们从这里出发,向东北行四九水路,便可到清水河乡。诸位一路小心,小可在这里静候佳音!” 这艘船虽小,但是灵活轻便,转眼间便已开出一箭之地。.tw[]陆言看着谢子枫等人的身影,轻声问道:“阿时,你为何要把副帮主的令牌送给谢兄弟?”沐时笑道:“你之前不是发出告示,要用千金悬赏寻回漕船之人。可是你这大话说下了,一千两黄金要去哪儿找?如今子枫帮我漕帮渡过危机,我没钱给他,只好贴上自己的腰牌了。这漕帮副帮主的令牌,应该能值一千两黄金吧?”陆言哭笑不得:“你那时犹豫不决,不敢违抗秦用的命令。我只好自作主张,用你的名义发布悬赏。可是银这个字太难写了,我就写了个金字。至于如何酬谢,我当时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沐时点头叹道:“一饮一啄,皆有缘法。若没有这悬赏令,如何能结识子枫、慕秋和决明这样的朋友?不过你可要当心了,若是让被你骂做大骗子的秋决明知道这事,你可就名声扫地了!”陆言笑道:“听你话里的意思,秋决明还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依我看来,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沐时哈哈笑道:“言哥啊言哥,你这就大错特错了!你要是瞧不起秋决明,以后会有苦头吃的。”陆言再问时,沐时只是不说。他只好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问道:“阿时,你是不是有意邀谢兄弟入我漕帮?”沐时道:“一切随缘罢!他现在对前途仍然有些迷茫,我等只能提点,却不能替他决定。不过只要我做帮主一天,副帮主之位就永远为他而留。” 且放下沐时和陆言这两人不提,辞别漕帮众人后,小船飞也似地向清水河而行。四九三十六里水路,很快就被船儿抛在了身后。等到天色将昏之时,众人终于重新回到清水河乡。这里正是众人与沐时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仅仅过了六日,众人却有隔世之感。清水河乡靠近八公桥,因此是漕帮的一个重要据点。众人刚下船,便有漕帮帮众前来见礼。他们一见谢子枫腰间的令牌,齐声呼道:“见过副帮主!”唬得谢子枫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众人好容易从他们口中打听到更多关于骆夫人的消息。原来自八公桥坍塌之后,陆言和刑方的手下便开始每日巡查,凑巧今天清晨见到了骆夫人一行。与她同行的一共有三人,一人身着灰衣,蓄着山羊胡子。其余两人正是王慕秋和李怡,他们神色虽然不好,却也没有受伤。就在众人赶往这里的时候,那灰衣人已经带着少女往南去了。至于骆夫人,现在可能已经带着王慕秋到了茯苓庄。 这个消息来得十分及时。谢子枫也不客气,问漕帮借了一辆马车,一刻不停地往茯苓庄而行。这一路走来,发现清水河的水位不降反升,谢子枫有些惊讶地问赶车人道:“你们还没有把运河水道疏通吗?”那赶车的正是当初在八公桥下起哄的一名漕帮帮中,闻言惶恐道:“兄弟们连夜赶工,水道已经恢复畅通。这水位上涨之事,不单是这清水河,整个东平的河流都或多或少有些迹象。许是这几日连阴雨的缘故罢。” 谢子枫觉得有些道理,便没有再问。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稳稳地停在了茯苓庄门前。这还是谢子枫等人第一次见到茯苓庄的正门。与蒲山郡公府的雍容华贵不同,茯苓庄的正门古朴厚实,墙壁上布满了各种丝蔓,绿意盎然。大门敞开着,有两个庄丁坐在门前的石墩上说着话儿,神色自然,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众人放下心来,依次跳下马车。 那两个庄丁见了王绪,齐声叫了一声“绪哥儿”,乐呵呵地迎上前来。愿来这两人并不是茯苓庄的人,而是王茯从梁山上带下来的义军兄弟。众人边说便往里走,早看到王冉搀着王茯迎过来了。王茯精神矍铄,高声问道:“怎么样,找到你们那几位同伴没有?” 谢子枫和王绪抢先一步上前给王茯行礼。王茯笑道:“这宅子,布置得和琅琊老家一模一样,真是难为老四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绪拍着自己的胸腹说道:“你儿子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吗?漕帮答应和我们合作了,这是我们四家订立的约书。”王茯接过约书仔细观看,诧异道:“还有河北窦建德和河南翟让!好大的手笔呀!”王绪道:“父亲也认得这两个人?”王茯点头道:“这两人都是当世枭雄哇!窦建德在河北讨捕大使任上,剿灭了卢明月和张金称这两大绿林巨贼,深得河北民心。这翟让本事平平,但是手下人才济济,就连山东绿林头子单雄信都投到他的麾下。这两家都不可小觑啊!” 众人边说边走,将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四家立约时,王茯点头道:“枫儿说的不错,我梁山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为今之计,只要守护好王家一族即可。他们要争,就让他们去争好了。”等听到骆夫人的事情时,王茯先是一惊,然后叹息道:“冤孽啊,冤孽!怪只怪老夫和老四没有考虑轩儿的心情,这些年,我们只知道她过得不错,却没有认真查探。轩儿心中对王家有怨言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过,你们说她和朱雀七宿有关系,老夫却是不信。微微,你经常往郡守府跑,你姐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王冉沉思片刻,说道:“姐姐和姐夫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咱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亲眼见到。当着咱的面,他们两人表现的很是尊敬呢。”王茯叹道:“夫妻之间过于尊敬,不正是感情生分的表现么!”王冉苦恼道:“咱又不知道这些,每次去看姐姐时,她要不就在看书,要不就画一些奇怪的画,咱反正是看不懂了。上一次去郡守府时,姐姐好像在看一本叫什么石工三的书。咱只看了一页,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就去陪小宾玩了。” “石工三……”秋决明默念一遍,忽然叫道,“黄石公三略!鬼谷的不传秘卷!”谢子枫与李玥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骇。他们见识过三略里的阵法,自然知道这本书的威力。如今落在骆夫人手中,以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 王茯也吓了一跳,说道:“这世上果真有如此奇书?轩儿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有,她回到宗家后,和绍儿的感情最好,为什么要抓绍儿?” 众人摇摇头,这些事情都是王家的秘辛,就连王茯都不清楚,其他晚辈和外人更是不得其然。大家跟着王茯走进前院花厅,里面坐着几位老人,都是王家的耆老。王茯领着王绪和谢子枫这两个小辈上前见礼,然后分主宾做好,说道:“事情变成这样,老夫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些蝇营狗苟,盘肠算计对老夫来说,跟听天书一样。轩儿出嫁的时候,老夫本想派人劫亲的,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最终没能成行。她变成现在的样子,与老夫有莫大关系。她既然在清水河畔出现过,那一定是冲着茯苓庄来的。不过从昨夜到现在,庄里一直没有异样啊。” “有劳三伯惦记。三伯一向可好?侄女给你老人家请安了。”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女子之声,紧接着,一身红衣的骆夫人王轩缓缓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她左手边跟着一个小男孩,右手边跟着一个青年和尚。见了这两个人,谢子枫和王冉同时喊出声来: “小秋秋!”“小宾儿!” 第一百四十二节 花厅 骆夫人款款走到王茯身前,盈盈屈膝一揖道:“侄女见过三伯。这些年,侄女一直深居郡守府中,一直没能上梁山拜望你老人家,三伯不要怪罪。” 若是放到平时,王茯一定会乐呵呵地伸手相迎。他与王苓不同,喜怒哀乐尽显在脸上,对自家亲戚更是爱护得紧。但是此时他既然得知她前天做下的事情,又亲眼见到王慕秋在她手中,心里对谢子枫的话信了八分,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起来,迟疑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 骆夫人也真是要强之人,一直保持半蹲的姿势,一动不动。这半蹲的姿势本就极耗气力,她又身负重伤,不大一会,额头上已见汗水。王家几位老妇人看着有些心疼,但却不敢当着王茯的面扶她起来,只得劝王茯道:“三叔,轩儿她身子弱,你先让她起来说话吧。”王茯这才恍然大悟,歉然道:“是老夫疏忽了,给骆夫人设座。” 王茯这话看似客气,但是说话的对象却是自家亲戚。众人都能从他的言词里感受到一种刻意的疏离感,骆夫人却不以为意,笑道:“三伯,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你瞧,侄女带着小宾看你来了。”说着,对小骆宾一挥手,道:“小宾,来见过你舅老爷。”小骆宾神色倒是不错,想是并不知道他父亲的死讯。只见他眨巴着眼睛走到王茯身前,恭恭敬敬地给王茯磕了三个响头。王茯看着王家的第三辈后生,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摸着小骆宾的头,说道:“好乖的孩子,三老爷喜欢的很。” 小骆宾毕竟是孩子心性,给王茯行完扣礼后,一眼就看到了谢子枫和秋决明,拍手道:“是小叔叔和大哥哥!你们后来怎么没来找我爹爹啊?你们放心,那晚的事情,我可是对谁都没有说过,除了我娘亲……”谢子枫和秋决明听了他这话,心里苦笑道:“其实不用你说,你娘恐怕也会知道。(..tw)我们可是差点就折在你娘亲的落魂阵中了。”小骆宾转身又看见了王冉,欢叫一声扑进王冉的怀抱,叫道:“小姨,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郓城的夜景啊?这可是你答应我的。”王冉一边轻笑,一边去看骆夫人的脸色。然而骆夫人的脸全被长发遮住,看不清她的神情。王冉只好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句。小骆宾打了个呵欠,说道:“这几天,小宾儿一直呆在一条船上。那船儿不好,总是摇摇晃晃的,害得小宾儿睡不好觉。小姨,你抱着我,我要睡一会了。”说着,竟然打起轻酣来。 一俟小骆宾入睡,谢子枫立时上前去看王慕秋,见他身上毫无伤痕,只是双目泛着绿光,看起来甚是诡异。谢子枫略一思付,便知道王慕秋必是中了骆夫人的术法,他不愿吵醒小骆宾,咬牙低吼道:“骆夫人,你对我秋哥做了什么?还有,我的另一位朋友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听了谢子枫这话,骆夫人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茶汤啜了一口,悠然道:“小六小七,你们调茶的时候,定是多放了三钱的茯苓,这茶汤尝起来有些甜了。”她口中的小六小七,正是谢子枫等人被关在茯苓庄后院时遇到的那两个青年,他们也是王家的第三代晚辈,此时正好侍立在侧,唯唯道:“姑姑教训得是。” 谢子枫见她王顾左右而言他,心头火起,径自上前去接王慕秋身上的绳子。然而王慕秋一得自由,便反手捏住了谢子枫的咽喉。谢子枫艰难问道:“小秋秋,我是你枫弟啊,你放开我。”骆夫人掩口笑道:“小表弟,你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过于急躁。三哥他中了我的‘此物最相思’,现在满脑子都是杀意,就连姐姐我都不敢解开他身上的束缚。你倒好,问也不问就把他放了。呵呵,我该说你是情深意重呢,还是鲁莽无知呢?” “此物最相思”便是秋决明口中的“修罗变”。这种术法专门激发人体内的杀意,破坏人的心境,对付佛门弟子尤其有效。所谓先抑后扬,佛门弟子终日持身修行,压制心中的杀意,一旦被这种术法挑动,杀意的反扑更加猛烈,沐时便是因为如此,才会刺伤谢子枫的。此时,王慕秋也同沐时一样,认不得谢子枫是谁,手中用力更大。 众人有心上前相救,但是一来要考虑谢子枫的安全,二来顾虑到王慕秋王家子弟的身份,一时难以出手。骆夫人则优哉游哉地用茶盖划着茶汤上的浮渣,神态一派祥和。好在王慕秋虽然杀意盈然,却因为不会武功,手上的劲儿并不算太大,不过时间长了,谢子枫的性命肯定不保。正在这时,谢子枫眼角忽然看到李玥双手捏诀,想是要用琴歌击伤王慕秋来替他解围。他急呼道:“师妹,小秋秋也是你的朋友,万万不可伤他!”李玥一心相救谢子枫,在她眼里,中了骆夫人术法的王慕秋便是敌人,对待敌人自然不用手软。然而听谢子枫这一喊,心弦一颤,暗道:“是了,我们一路走来,感情极好。我应当想办法就他才是,为何却一心想要杀他?我,我难道真的是冷血之人吗?”她心里这么想,脸上不由露出惊惶之色。 这神态看在骆夫人眼里,只当她是在位谢子枫的安全担心。骆夫人又啜了口茶,轻笑道:“小表弟,你倒是好福气,竟然有两位姑娘同时对你牵肠挂肚。”她转头对李玥笑道:“好妹妹,男人不喜欢女人太强的。在他们眼里,我们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逆来顺受。向你这样清冷倔强的性子,是很难讨男人欢心的。” 她说这话时,神色戚然,显然是心有所感。李玥默默低头,心乱如麻。坐在对面的王冉听了这话,身形也随之一顿。谢子枫这时却焦急问道:“你把李怡姑娘弄到哪里去了?”骆夫人摇头叹道:“你说的可是药师李靖的女儿?我们本来是要带她去见她爹爹的,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肯信。居然用了一个古怪的符箓,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掉了。”谢子枫听说李怡逃掉了,略放下心来,却听骆夫人惋惜道:“不过她是跳进运河逃走的。如今虽是初夏,但是河水还是很凉的,这个小姑娘又不知会不会水性。万一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世人岂不会骂我们朱雀七宿欺负妇孺?” 谢子枫被她这么一说,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回想与李怡相见以来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她可能不通水性,不然为何脱走后不来与自己会合呢?李玥和王冉把谢子枫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更是纷纭不平。 王茯见王轩如此模样,心里一阵难过,沙哑着声音说道:“轩儿,好孩子,你一直是最乖的。听三伯的话,先解了你三哥的术法吧。他可是最疼你最爱你的三哥呀!” 骆夫人吃吃笑道:“三伯觉得侄女还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的娃娃吗?当年你们可以因为我的出身,把我和我娘赶出宗家。后来只因为缺一个合适的联姻人选,便硬生生把我送进郡守府。我没有反抗,我乖得很!但是,乖给我带来好处了吗?”她一挥衣袖,轻喝道:“没有!它只给我带来了痛苦!这些年,我算是想明白了。女人,天生就是被男人欺负的。就好比弱者永远要臣服于强者一样。所以,我要变强,我要变得比男人还强。只有这样,我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站起身来,指着王慕秋说道:“我这位好三哥为何会疼我爱我?只因为我在他眼里,是一个庶出的、没人怜惜的弱女子。他爱我,护我,不过是想得到我的崇拜罢了!我当年的确敬他,爱他,觉得他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但是,他却因为兄弟背叛一蹶不振,最后跑到荥阳做了和尚。就是这个懦夫,前几天到我府上时,还大言不惭地跟我谈什么道义。哼哼,道义,永远是掌握在强者手中的!” 众人听了骆夫人的话,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她这话虽然难听,却非妄语。自南北朝以来,道义早就被人抛诸脑后,以下克上,以臣弑君之事,比比皆是。就连大隋两任皇帝的帝位,来得都不是那么符合道义。天下将乱,人人自危,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只有靠自己的实力,才能在乱世中立足。 就在众人沉默不语之时,秋决明忽然拍手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夫人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在下茅塞顿开。大争之世,强者为遵。什么仁义礼数,什么道德教化,统统都是狗屁!”骆夫人警惕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决明嘻嘻一笑,右手不见做了什么动作,忽然升起一阵墨气。只见这墨气忽然换成一条黑线,直直对着熟睡中的小骆宾刺去。众人大惊失色,王冉更是狼狈地向旁边躲开。然而这墨线似有灵性,无论王冉怎样躲闪,总是离小骆宾喉咙三分远。 骆夫人脸色骤变,失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秋决明冷笑一声,说道:“如你所见,用你儿子的命,来换我这两位朋友的命。这笔买卖,你做还是不做?” 第一百四十三节 质问 “决明兄,不可!”谢子枫挣扎着喊道。秋决明置若罔闻,直直盯着骆夫人逼问道:“换,还是不换?” 骆夫人脸色煞白,低声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与小孩子无关。公子身怀异术而不露,小女子真真看走了眼!”她言语虽然狠厉,其中的哀求之意却怎么也隐藏不住。秋决明哈哈一笑,手中墨线倏然散去。他长身而起,掸袖道:“尊奉实力的骆夫人,也会爱惜自己的骨肉,这倒是令在下费解了。论实力,你这孩儿柔柔弱弱,又不通道术,简直就是一坨烂肉。你为何要对他百般呵护?” 骆夫人想了想,支吾不能应答。秋决明肃然道:“只因为他是你的孩儿,是你的骨血。哪怕他是白痴,是废物,甚至将来长大之后要替他爹爹找你报仇,你也绝计不会杀他的。在下说的可对否?”骆夫人冷哼道:“你说是便是了。”秋决明接着说道:“自伏羲率诸神远游三十三天之后,九州便成了凡人的天下。凡人性多贪婪,又多猜疑,纷争因而不断。即使是太平时节,争执也充盈庙堂与江湖,更何况这大争之世?夫人所谓的以下克上,以仆克主,便是这大争之世的写照。” “然而夫人可曾想过,若是人人都只为自己,都有争心,今天你克我,明天便有别人克了你。如此一来,恩怨不断,人人自危,这凡人的天下,岂不如同地狱一般?”秋决明亢声说道,“不要说什么大道公义,天道本就不公!” 骆夫人讶声道:“你,你居然敢质疑天道?” 秋决明洒然笑道:“你以为自己明悉天道?不,你不懂,你那位主子也不懂。我们每一个人自己,都不懂什么是天道。天道不是专为某一人而设,而是为天下苍生而设。天下人都认可的,才是天道,也是人心。” “天道,即是人心?”骆夫人喃喃问道。 “不错!”秋决明点头道,“无论天下如何变化,人心永远不变。你单看到大争之世,人人皆有争心,便以为争是天道公义,岂不知人心向往太平。古来成大业者,谁敢逆人心而行?西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天下莫可抵御,但是他只知道争,而不知遵从人心,最终落得个饮恨而死。你那位主上,在下虽不知他到底有何才华,但是专以阴谋做事,专与百姓争利,仅这两点,便不足以成大事!” “你,你敢诋毁朱雀!”骆夫人色厉内荏,显然被秋决明说动了。 秋决明朗朗言道:“人心除了向往太平之外,便是重情。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情之所系,心之所系。无论你是天下枭雄,还是街头乞儿,心中的情都是一样尊贵,绝没有三六九等。你单看到以下克上,以仆克主,却没有看到桃园结义,卧冰求鲤,结草衔环?人活在这世上,若是没有感情,不就与石头无异了吗?夫人,你既然爱惜你的孩儿,便说明你还是一个有情之人。你与王家的恩怨,在下不好置喙,但是请不要牵扯到无辜人身上。还请夫人放过我这两位朋友,不要逼在下再次出手。” 骆夫人前夜耗用自身的生命力催动“此物最相思”,元气大伤。后来被沐时和谢子枫接连重挫,此时其实已提不起半分灵力。此时她望着小骆宾,神色纠结不定。反倒是王冉清叱道:“姓秋的,你可不要乱来哦!”骆夫人听了王冉的话,心弦一动,眼底涌起一丝温情来,低声道:“我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替朱雀在东平打开局面。更多的,也是为了我们王家着想啊!” “好一个为王家着想。自姐姐出手之后,王苓身死,王纶潜逃,王慕秋又被你变成修罗。王家真的应该感谢姐姐的这番好意。”原来李玥见谢子枫被王慕秋捏得呼吸局促,心里一急,忍不住出言讥讽。 骆夫人戚然笑道:“你道我愿意如此?若不是你们非要来东平追查,局势怎会变成如此模样?在我原本的计划中,张须陀已经命丧梁山,漕帮已经与茯苓庄联手,横行于东平了。但是自你们来了之后,先与漕帮结交,令沐时重拾信心,拒绝屈从与宇文化及。接着闯入茯苓庄,唤起王苓心中对于亲情的渴望。然后又误打误撞地上了梁山,搅进张须陀的事情里,坏了我精心布置的杀局。因为你们,王苓变了,沐时变了,骆寒变了,周围的一切都逃脱了我的掌控。我只有除去他们,才能让局面重新回到正规上……” “他们都是被你们害死的!”骆夫人咬牙说道。 “啊!”这时只听谢子枫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声,双拳紧紧攥起,周围有红芒闪烁。紧接着,他不知用什么办法挣脱了王慕秋的束缚,挥拳对着骆夫人攻来。拳风凛冽,杀气盈然,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王慕秋在后面一动不动,像是傻了一样,厅中其他人更是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破军罡风,破空而至。拳未到,骆夫人耳畔的坠饰已经“叮当”落地。她先是有些愕然,继而笑道:“很好,很好!大争之世,要的就是这股杀意!” 此时的谢子枫,双眸通红,心乱如鼓。他在东平郡守府见到骆寒的死状时,心里就十分痛苦。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些人是不是因为自己才遭横死。然而为了代海寺,为了荥阳的安危,他压下了心头的这股自责。但是骆夫人刚才的话,又生生地将他心头的伤口重新撕开,让他内心的自责重新暴露出来。 他迷茫。他本是荥阳的一个读书郎,从来不与人结怨,但是却因为朱雀和他的手下,走上了这条从未想过的路。这一路走来,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以后还会继续死人吗?他不想,也不愿去想。 他愤怒。明明是朱雀觊觎代海寺,派人袭击了方丈和一众和尚。他追查的是真相,索取的是正义,他从未想要任何人死。为何眼前这人居然能理直气壮地把所有人的死因都归结到自己头上? 这两股情绪在他体内交织,又被他体内那股神秘的气引导外放,便有了现在这一幕。只见他捏着骆夫人的咽喉,手上的破军罡风若有实质。只要轻轻一下,骆夫人就要命丧当场。 “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骆夫人轻笑道,“这个世界,还是强者为尊的呀!” 谢子枫手指颤抖,眼眸中红光渐退。他忽然收回手指,漠然说道:“我不杀你。” 骆夫人眼珠凸起,惊问道:“为何不杀我?我假传书信,害死了你的舅舅,又亲手杀死了我丈夫,前夜又将你们所有人都困死在雷泽水榭之中。你不想杀我?” 谢子枫咬牙道:“我不想杀你!” “你个懦夫!”骆夫人忽然破口大骂,“你个伪君子!你明明流着王谢两家的血,却自甘堕落,做一个遁世隐居的可怜虫。你身怀道术,风尘三侠的绝技,你已经习得其二,却不敢用它杀人。你有名师辅佐,又有一众人从旁相助,却不加以利用。你真是丢尽了我王谢世家的脸!”骆夫人想了想,忽然冷笑道:“难道你是怕杀了我之后,要面临那位大人的怒火?” “我不杀你,只因为你是我的表姐!”谢子枫低吼一声,回身抓住王慕秋的衣领,叫道,“这也不是你的棋子,而是你的堂兄!”谢子枫愤懑道:“你可知道,小秋秋和大小姐要去找你时,表妹心里有多担心?五哥,六哥,还有两位舅舅心里又有多难过?他们害怕小秋秋见到你,知道你的处境之后,会迁怒骆寒,伤了他。因为他们知道,在王家兄弟姐妹中,小秋秋最疼爱的,就是你这位庶出的女子。可是你,口口声声说要替王家着想,恢复王家的荣光,做的却是伤害自家人的事!” “大丈夫不拘小节!”骆夫人抗辩道,“为了王家,牺牲一些子弟又有何妨?” “是啊,是啊!世家子弟,当为宗族牺牲自我,听起来是多么高尚啊!”谢子枫冷笑着环视四周,“这就是我讨厌世家的地方,每个人都是那么自以为是。你有没有替那些被牺牲的人想过?他们不是别人,是你的亲人!你也尝过被人牺牲的滋味吧?为了保全家族,你被迫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你想把这种痛苦强加给别人吗?” “痛苦又如何?只有这样,才能重举义军大旗,继承大伯的遗志!”骆夫人涩声道,“大伯和三哥当年驰骋沙场,扬我族名。但是因为实力不够强,最终被朝廷镇压。王苓他只知道奴颜屈膝,不思为大伯报仇,却把我嫁给了朝廷。王家的男人都这般没有出息,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有凌云之志,愿意为复兴王家牺牲一切。这些年,我殚精竭虑,终于找到了明主,既可以一展所长,又可以兴复家族。只要王家鼎立支持,我便可掌握东平……” “是吗?”谢子枫不等她说完,连发三问,“那为何三舅舅这些年一直在梁山按兵不动,休养生息?为何四舅舅宁肯牺牲自己也要与笼络朝廷?为何与朝廷有刻骨之仇的,你的三哥,我的表哥王慕秋,宁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小和尚,也不愿回到山东召集旧部?” 第一百四十四节 遁走 谢子枫的话掷地有声,不单是骆夫人,王家其他人也纷纷沉思起来。.tw[]的确,王苓明明身为一族之长,却宁肯忍气吞声也不愿替王薄报仇。王茯坐拥梁山水寨,却只劫富济贫,不与朝廷对抗。这五年来,除了卢明月曾短暂在青州停留一段时间,被张须陀赶跑外,竟然难得地享有一段太平时光。 “唉!我五十岁方想通的东西,想不到你这般年纪就已经想到了。”厅内传来王茯的叹息声,有几许落寞,也有几许淡然。“义军兵败之后,我苟延残喘,躲到了梁山之上。我心里对朝廷、对张须陀的怨恨,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强。但是我更想弄明白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会失败?义军三万儿郎,没有一个孬种,与冠军作战更是屡战屡胜。为何就败了?” 王茯摇头道:“老夫想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违逆了人心。”他闭上眼睛,心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刀枪剑雨的日子里,“我们这些人,是为了对抗朝廷的征兵令,才集合到一起的。昏君不恤民情,连着三年,年年都要征兵攻打高丽,山东百姓苦不堪言。老夫还记得第二年征高丽,官军大败亏输,三十万儿郎死的死,散的散,逃回家乡的没有几个。去辽东是死,留在家乡也是死。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哥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应者成千上万。” “然而随着我们势力的扩大,不单是大哥,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思都与最开始不同了。大哥他不甘心做义军领袖,他想做一方霸主,甚至想要做……皇帝。”王茯挣开双眼,眸光中几多哀愁,“大哥变了,他疯狂地督促兵卒攻城略地,甚至向新罗人借兵,想要一统青州。.tw[]他算尽了一切,唯独漏算了麾下将士的心。那是已经是秋天,将士们本就是农夫出身,心里牵挂家里的亲人和田地。更何况,张须陀已经发布榜文,取消山东全境的征兵令。将士们归心似箭,大哥却不为所动。我们输的……不冤。” “轩儿……”王茯抬起头来,摸着额头的皱纹,苦笑道,“你可以说我们老了,没有雄心壮志了。但是你不能否认,这五年来,青州和东平两地的百姓难得的没有遭受战火。老夫没有称王称霸之心,只愿为子子孙孙带来安定祥和,余愿足矣。” “铸剑习以为农器,放牛马于原薮,室家无离旷之思,千岁无战斗之患。”谢子枫轻声吟哦着儒门圣人孔子的话,双眸与骆夫人对视,问道,“以战止杀,铸剑为犁,这才是人心,这才是天道。” 谢子枫的话刚说完,小骆宾在梦中发出呓语,口中叫着“爹爹,妈妈”,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惶。骆夫人心弦一颤,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说道:“止戈为武……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么?” 眼看骆夫人心思松动,谢子枫正要劝她解了王慕秋身上的术法。就在这时,房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笑声。只听那人笑道:“儒门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小娃娃的浩然之气使得虽然不好,这嘴皮子功夫倒是不落下风。只不过我道门祖师爷也说了,道可道,非常道。大道之行,千变万化。你又怎能肯定你的道就是真正的天道?主上传信,东平之事已了,鬼谷朱雀已入彀中,一切正按计划进行。你我速速与主上汇合罢!” 骆夫人犹疑道:“主上答应我的事情呢?我们这一走,东平怎么办,王家怎么办?” 那人言语里露出一丝恼怒:“主上的意思岂是我等能揣度的?你擅用修罗变,真元严重损毁,若没有主上出手救治,恐怕命不久矣!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骆夫人叹了口气,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声中并无半点欢欣之意,反而令人心头酸楚。她看了看王冉怀中的小骆宾,又看了看麻木不仁的王慕秋,幽然说道:“我当然要跟你走了。一步踏错,步步踏错。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又怎么能回头?星日马,我被这小子擒着,浑身又使不出一丝灵力。你来救我罢!” “你!怎可随意说出我的名号!”梁上那人怒喝一声,半晌不言不语。众人心思警惕,不知这人是何来路,又是何时藏在花厅之内,就连王茯这样的道术高手也未能察觉。正思量间,只见一条土龙破地而出,将骆夫人牢牢缠住,然后重新钻进地下。谢子枫伸手去捉时,地面已经完好如初,只碰到了冰凉的地板。这时只听五六丈外传来骆夫人的声音:“帮我照顾小宾儿,日后必有重谢!” 厅中人中循声来到厅外,却只见到了两个身影。王茯怔了半晌,摆摆手道:“且由她去罢!传族长令,王轩自今日起,不再是琅琊王家中人。以后若是遇到此女,务必……小心。”王茯本想说“拿下”二字,但是话到嘴边时,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小心”二字。他自嘲一笑,请众人重回厅内。 一直呆呆傻傻的王慕秋此时忽然神色惶急,似是感应到骆夫人的离去。只见他额头青筋暴起,指节捏得脆响,大步向厅外走去。谢子枫急忙叫道:“拦住他!”自己使出繁花叠影,闪至王慕秋背后,伸手去抓。 “这是老四的步法!”王茯的赞叹声还未落下,转而倒吸一口凉气。原来王慕秋忽然回身一拳,正中谢子枫的小腹。谢子枫疏于防范,这一拳吃了个结结实实,满嘴都是苦水。他使出“月上东山”,想要擒住王慕秋。 王慕秋原本不会任何武功,然而中了修罗变后,不仅心性凶狠,力气也大了不少。他不闪不避,迎着谢子枫的手掌袭来。谢子枫吃痛下,右掌直接被王慕秋的大力打折。那串旧檀香木的佛珠倏然落地。 就在这时,那枚刻着“北”字的念珠忽然发出柔和的金光,向王慕秋额头的神庭穴射去。金光入体,王慕秋眼中的绿光顿时散去。只见他“啊呀”叫了一声,揉着自己的手道:“好疼好疼,小枫枫,你的身体是铁打的不成?哥哥我的手都被你打折了!” 谢子枫见王慕秋终于恢复神智,喜出望外,提着自己的右手说道:“彼此彼此!” 王慕秋呲牙咧嘴地笑着,忽然对秋决明和李玥拱手道:“决明兄,玥儿姑娘,怎么不认识小僧了?” 李玥抿嘴笑道:“王大哥,你要是再晚清醒一会,小妹的术法就要砸到你身上了。”秋决明则翘起二郎腿,哂笑道:“慕秋啊慕秋,你可是错过了这几天的大戏了呀!” 王慕秋皱眉笑道:“这尘世间处处是戏,你们也错过了我这边的戏。”他转身看到王冉和她怀中的小骆宾,叹息道:“小宾儿也真是可怜,这几天都跟着我们在湖上漂泊,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对着王茯跪地叩头,说道:“侄儿见过三叔!三叔当年舍命送侄儿出齐州之恩,侄儿终生不忘。” 王茯仔细端详着王慕秋,连声说道:“好好好!一家人,谈什么恩不恩的。” 王慕秋抬头问道:“三叔为何没有坐镇梁山,反而来到王苓的庄子?” 听了王慕秋这话,王茯脸色一变,轻喝道:“怎能直呼长辈的名字!” 王慕秋哂笑道:“三叔,在侄儿眼中,只有你才是亲人。其他人,与我王慕秋半分钱的关系也没有!” 王茯缓缓上前,忽然给了王慕秋一个巴掌,拉着王慕秋就往外走。他虽然老迈,但是力气却比王慕秋大了许多。王慕秋被他拽得踉踉跄跄,惊问道:“三叔,你这是?” “带你去见一个人。”王茯沉声道,“其他人都给老夫呆在这里,不许跟过来!” 王茯忽然暴起发难,众人都不知其中缘故。那几个王家耆老见厅中气氛不对,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去。偌大的一个花厅,顿时只剩下谢子枫等几个小字辈。众人眼见王茯拖着王慕秋进了王家祖祠,却囿于他临走前的一句话而不敢靠前,心里都好奇难耐。 秋决明弯腰捡起那串旧佛珠,低声道:“这佛珠果然大有玄机。若是在下所料不差,沐兄的术法也是它解的。由此看来,骆夫人那天说的‘北’指的应该就是它了。”他眼珠一转,又道:“不过她刚才为何没有趁乱拿走这串念珠呢?以那个星日马的修为,拿走念珠当不在话下。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这串念珠的力量。她这是故意替我们隐瞒么?” 谢子枫本来就沉不住气,此时在厅中转得跟陀螺似的,看得众人眼晕。秋决明忍不住叫道:“小枫枫,别转了,影响在下的思考。”谢子枫“哦”了一声,忽然捡起一块黑色木牌,叫道:“这块腰牌与盛师彦的一模一样!你们看,正面刻着一个‘井’字,背面刻着朱雀星相图。这是‘井木轩’的腰牌!” 第一百四十五节 离别 秋决明凑上前来把念珠还给谢子枫,接过这枚黑木令牌仔细端详,点头道:“看这图,的确是南方朱雀。难不成这就是朱雀七宿的信物?方才听骆夫人提到‘星日马’,难道她就是井木轩,而梁上的高手就是星日马?” 李玥沉吟道:“秋大哥说得极是。师兄你还记得我从轸水蚓身上夺来的令牌么?那枚令牌的质地、刻字,和这枚令牌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看来这枚令牌不会有差了。” 王绪听了半天,此时好不容易插嘴问道:“你们说的朱雀七宿,难不成就是恶名昭彰的那群中州大盗?你们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谢子枫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看来,算上盛师彦,我们已经见过朱雀七宿中的三人了。看来,距离找到朱雀又进了一步。”他握拳狠声道:“等着吧,朱雀!我一定要把你找出来!” 秋决明见他脸色难看,忙打岔问道:“你们可曾看清那个‘星日马’的模样?我见他身披灰袍,头扎圆髻,像个游方道士。” “莫非是那个马道士?”谢子枫和李玥齐声惊叫道。谢子枫摇了摇头,哂笑道:“我们是不是太多疑了?在濮阳时,那道士虽然站在左霖那边,但是行事性格方正磊落,不像是坏人。”李玥不以为然,说道:“师兄未免把别人想得太好了。他又不是傻子,会把‘奸徒’二字写在额头。你看刚才破土而出的土龙,不就是土系术法吗?” 谢子枫还是不愿轻信,应付道:“师妹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过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们还是不要妄加揣测的好。”李玥见他不肯信自己的话,心里有些微怒,想道:“我处处替你着想,你却摆起师兄的架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我。好像就我一个人心思狠辣似的。”脱口叫道:“先不提那个‘星日马’。师兄,眼前就有一人,他的身份大是可疑!” 谢子枫怔了一怔,笑道:“你说的莫不是决明兄吧?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事情,我只要知道他并无害我之意,反而是我谢子枫的知交好友就行了。(..tw好看的小说)”李玥跺了跺脚,重新坐回去,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水一口灌下,却因为喝得太急,咳嗽不止。 李玥不说话,王绪却接上了话茬。秋决明方才就坐在他的上首,他使出的术法与张须陀的术法如出一辙,这不能不引起他心中的惊疑。他并不是心思诡诈之人,直言问道:“秋兄,你这术法怎么和张须陀那厮的一模一样?你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隋廷的人?” “唉!事到如今,瞒着你们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秋决明叹气道,“我的身份,本想等这里的事情了结再对子枫说的。不过此时说起,亦无分别。”他掸了掸衣服,对众人郑重行礼,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 就在这时,王慕秋忽然闯进花厅,神色忽明忽暗。王茯也跟着迈进花厅,短短的时间内,他的头发又白了不少,脸上尽显沧桑。王绪顾不得质问秋决明,一把扶住王茯,问道:“父亲,你这是怎么了?”王茯摆摆手,自己走到主座上慢慢坐下,强笑道:“我王家的这一劫总算过去了。老夫在这里谢过你们这几位小娃娃了。” 众人急忙躬身还礼,口称不敢。王茯看了看王冉怀中的小骆宾,叹息道:“这娃娃生来命苦。还是送还郡守府,让骆寒抚养罢!”谢子枫心里一颤,低声道:“舅舅,骆府君他,他已经死了。” 王茯惊问道:“他怎么死的……”忽然想到骆夫人,下面的话顿时化作一阵轻叹。良久,轻声道:“既然如此,就由我们王家把他们养大吧。为了安全起见,以后就让他姓王,对外就说是我王家一个庶出的孩子。[..tw超多好看小说]但愿他将来长大以后,不要怨恨我们。” “王宾,王宾。”王冉轻轻拍着小骆宾的脊背,喃喃道,“你一定要快快长大呀!”她看了看谢子枫,又看了看李玥,忽然轻声说道:“三伯,我想带着小宾出去散散心。他还这么小,经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王茯点头道:“好吧,你就带他四处走走吧。” 王冉犹豫片刻,忽然长跪道:“我,我想带他看一看东都洛阳。姐姐和姐夫……他们两个曾经答应过小宾,要带他去看洛阳的天津桥,白马寺……” 王茯想了想,终于同意了王冉的请求,说道:“你这丫头从小就好强,从来不下跪求人。罢了,你就带着王宾到洛阳转转吧。尚德坊里有个鸿胪酒肆,是义军老兄弟开的。你到了洛阳以后,就住在那里,方便联络。” 王冉点点头,起身问谢子枫道:“枫……表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洛阳吗?” “啊?这个,我们还有要事要办。”谢子枫不敢直视王冉的眼神,虚应道,“若是表妹在洛阳呆到秋天的话,或许我们能碰上。不过那个时候天气转凉,你也应该回东平了吧……” “我等你。”王冉打断了谢子枫的话,转身向门外走去,“尚德坊,鸿胪酒肆。我在那里等你。”说罢,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子枫心里隐隐约约能明白王冉的想法,但是此时的他,哪里有资本去做那些花前月下的事。他望着王冉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唉……”李玥也莫名其妙地轻叹了一声。她对着众人深施一礼,说道:“此间事情已了,小妹也该回栖霞山了。师兄,王大哥,秋大哥,就此别过罢!” 谢子枫大吃一惊,期期艾艾地问道:“师妹,你这就要走?我们……我们的事情还没办完呢。你的怡姐姐下落不明,墨家也没见踪影,我,我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你帮忙……” 李玥笑道:“师兄,照你这个说法,小妹是永远不能走了。天下之事何其多哉!小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师兄身边吧?怡姐姐古灵精怪,她既然能从骆夫人手中逃脱,就一定能平安回来。墨门的事情嘛……”她瞥了一眼秋决明,说道,“我想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谢子枫闷闷不乐道:“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情。” 李玥心弦一颤,差点答应谢子枫留下来。然而话未出口,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谢子枫惊问道:“师妹,你这是怎么了?伤还没好吗?”李玥摇头道:“这修罗变真是厉害,小妹苦修三年的道心,差点被它毁得一干二净。师兄,看来上天也催促小妹尽快回师门养伤了。”她见谢子枫眸光黯淡,心里又是一痛,咬牙强笑道:“我们江湖儿女,聚散都是平常事。等小妹调理好身子,便下山来找师兄。只希望到时候师兄身边还能……还能有我的位置。” 这话情真意切,厅中众人无不叹息。谢子枫虽然懵懵懂懂,却也能感受到这个偶尔相遇的少女对自己的一片柔情。他平时言辞跳脱,用语诙谐,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玥等了半晌也没见他回应,无奈一笑,对诸人说道:“这一路来,多谢你们照顾。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日后再见!”说完,长身而出。 眼看着王冉和李玥一前一后告辞,众人心里都有些落寞。然而今天注定是一个充满离愁别绪的日子。未能谢子枫回过神来,王慕秋也开口道:“枫弟,我怕是不能继续陪你了。”谢子枫失声道:“小秋秋,你,你也要离我而去?”王慕秋在他额头轻轻一弹,笑骂道:“摆着这副苦脸给谁看呢?我只不过要在东平多呆几天罢了。王家百废待兴,小四和微微又……”他顿了一顿,有些伤感地说道:“我这些年虽然一心修禅,但是心结积郁,一丝进步也没有。此次下山,先是解了与义军兄弟的结,又知道四叔他并不是我所想的那般无情无义。了此二事,我忽然觉得心里一片轻松。” 他在厅中慢慢踱步,“这些年,我一直躲在荥阳,族中的事情是半分未管。三叔四叔年纪大了,小五小六做事又不靠谱。”他的目光扫过王绪,王绪立马缩起了脖子。“我要在这里多留几天,帮三叔打理一些族中事务。今天是六月二十六日,我们下月十五,嵩山少林寺再会。” 王茯和王绪一听王慕秋要留下来帮忙,喜不自胜。王茯拂须笑道:“今天真是邪了门了。没想着会走的人说要出门远行,没想着能留下的人说不走了。你们这些小字辈啊,一去一留,都快把老夫弄糊涂咯!”王绪则唤来一个梁山喽啰,吩咐道:“快,回水寨通知五哥,就说三哥回来了,让他赶紧爬过来谒见!”王慕秋耳朵尖,听了王绪的话,骂道:“小六,你当你三哥是庙里的神像了?还谒见?”王绪嘻嘻笑道:“那可不是,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们几个弟弟都把你当罗汉一样供着呢。” 谢子枫见王慕秋神色清朗,知道他的心结的确已去,虽然有十几天要与他分开,心里倒也替他欢喜。王茯与王慕秋说了一会话,见谢子枫呆立在原地,还以为他舍不得这么多人离去,心情低落,于是劝慰道:“枫儿,你也不要急着走了,就留在舅舅这里。老四既然把‘导引术’和‘通臂拳’都传给你了,就是把你当半子对待,你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啊!” “半子……”谢子枫咀嚼着着这两个字,又想到断金亭外王苓说的那番话,终于明白王冉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和她有婚约了。半子,不就是女婿的意思么……他想到自己当时慌张拒绝时,王冉眼中的那一丝惆怅,心里忍不住埋怨道:“四舅舅啊四舅舅,你这是到死也要算计人么……” 第一百四十六节 避雨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tw)人生在世,分分合合乃是常事,谢子枫虽然心里有诸多不愿,也只能默默期待下次重会之时。王茯见众人脸上都有疲惫之色,想留众人在庄子里多住几日。然而此时庄外忽然来了几个漕帮帮众,说是东平分舵的人,要见他们的副帮主。王茯和王慕秋哪里知道谢子枫身上带着沐时的令牌,不解道:“这漕帮的人莫不是疯了不成?” “舅舅且慢!他们是来找外甥的。”谢子枫哭笑不得地摸出那枚信物,叹道,“沐兄啊沐兄,你到底对帮中兄弟说了些什么啊!”众人听他大概讲了讲雷泽岛上的事情,都觉得匪夷所思,王慕秋更是拍着谢子枫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枫弟,打小我就觉得你将来能成大事,你看,还不到十七岁,这天下第一大帮的副帮主都做上了。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谢子枫苦笑道:“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哪里能做这么大一个帮的主。想是他们从清水河乡的分舵那里知道了我们在这里,特来拜会的吧!”几人一起出门相应,谁知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众人极为熟稔的马援。他见谢子枫神色抑郁,有心打趣道:“怎么,子枫刚当了我们的副帮主,就拿起副帮主的架子了?”谢子枫急忙摆手道:“马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只不过收了沐兄的信物而已,可没打算做你们副帮主啊!”马援哈哈笑道:“子枫真是老实人,居然把老马的话当真了。”转而肃声道:“自你们走后,沐帮主和陆舵主放心不下,就叫我带着几个兄弟来寿张支援。怎么样,有没有遇到那个妖女?” 当着王家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出口。秋决明见状主动抱拳道:“多谢漕帮朋友的关心,只不过你们来晚了一步,骆夫人已经走了。”接着把关于骆夫人的身份,以及朱雀七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马援,只隐瞒了朱雀本人的事情。听了骆夫人的身份,马援吓了一跳,叫道:“原来是中州最凶恶的那几个大盗啊!” 众人站在门口说了一会话,马援婉拒了王茯的邀请,告辞而去,临走时对谢子枫说道:“陆舵主转任青州分舵之后,这东平的事儿就乱成一锅粥了。那个瓦岗的徐世绩还真是个急脾气,非要留在东平看到漕船通航。子枫若是有用到船的地方,尽管找各地分舵便是。”谢子枫脑子里灵光一现,问道:“马大哥是怎么来的?”马援奇道:“自然是开船过来的。”谢子枫讶异道:“怎么马大哥不是从清水河那里换陆路过来的?”马援哈哈笑道:“原来这天底下也有子枫不知道的事情。这里往南走半个时辰,便是济水。我们的船就在那里。” 谢子枫恍然大悟。济水是中州境内除了洛水以外的又一条大河,自河内郡生发,流经东郡、济阴、东平、济北、齐郡,自北海郡入海。更为重要的是,它恰好勾连郓城与巨野泽。李怡跳进巨野泽后,只要向西游,便可看到郓城城池。她若是不出意外,极有可能会去郓城,然后想办法给众人传递消息。 他把自己的猜测说给众人听,众人都觉得很有道理。当下,王茯和马援分别传令手下人沿着水陆两条路打探李怡的消息。谢子枫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想要亲自走一趟。王茯见他去心已定,叹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便让王绪扶着自己回后堂去了。王慕秋拉着谢子枫的手,笑叹道:“还想着让你永远不要长大,不要搀和到这些事情里。谁知你现在比我还要成熟了。唉,姑父和姑姑若是见到你如此奔波,一定会打死我的。” 谢子枫眼圈一红,嗫嚅不知说什么。却听王慕秋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们的行踪一直在朱雀的掌握之中,这说明我们这一行人中必然有人向朱雀透露行踪。除了我和秋决明之外,你不可相信任何人的言词。记住了!”说完把一样物事塞进他手中,转而大声对秋决明嘱托道:“决明,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还请你多多照拂了!”秋决明笑道:“荣幸之至!”三人就此作别。 果真如马援所言,从茯苓庄往南不到五里,便是浩淼的济水。与洛水和大运河相比,济水水流缓慢,清澈见底,水中的鱼儿水藻都清晰可见。谢子枫心里又松了一口气,济水如此,巨野泽也不会太过凶险,只要李怡能坚持上岸,就安全了。马援带了几个人往寿张而去,留下两个人为谢子枫一行撑船。竹篙点点,船儿很快就进入了巨野泽。 夏日的天气也真是奇怪。连下了几天的雨,今天总算见了一点阳光。本以为接着日头能扩大搜索的范围,谁知天公不作美。船儿刚进巨野泽不久,天空又布起了阴云,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一场急雨即将来临。好在船上备齐了蓑衣斗笠,但是众人的视野却差了很多。 两位撑船的熟知东平水文,知道小船在风雨中大为危险,建议在郓城码头暂避一二。谢子枫沉吟道:“多谢两位大哥美意。漕帮事务繁忙,你们能送我们一程已是麻烦之至,岂能再耽误你们的时间?我们就在郓城下船,寻找大小姐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来吧。”两人见谢子枫公私分明,又能替他们着想,心里暗叹道:“谢公子若真得做了我们的副帮主,其实也是不错的。” 闲话不提。船儿终于赶在大雨来之前驶进郓城码头。郓城码头就在郓城南门之外,谢子枫跟着秋决明急急进了郓城,前脚刚找到一个避雨的屋檐,大雨滂沱而至。这雨来得比前几日更急,雨声中夹杂着闪电,将郓城街道照得忽明忽暗。没奈何,两人只好敲身后的门,希望主人能让他们进屋躲一下雷电。 “吱呀”一声,小门开了半扇。从门口探出半个慵懒的脑袋,边打着呵欠边问道:“谁啊谁啊?本姑娘好不容易偷会儿懒,就来烦我。不知道来我们这儿是要走正门的吗?” 谢子枫和秋决明眼前一亮,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醉春楼的那位端茶姑娘。此时的她卸了妆,反而比那夜见时更加清丽。秋决明一拍脑门,叫道:“好姐姐,我们躲个雨就能躲到你们这里,这莫非就是天意吗?”端茶姑娘也惊喜道:“秋公子,还有这位……呃,小相公,好几天没见着你们了。骆府君前几天出了事,奴家还替你们担心了好久呢。”也不避嫌,伸手抓着谢子枫的手道:“寥寥姐早上还问过秋公子呢。奴家这就带你们去见她。” 秋决明苦笑道:“我们这次来是要找一个人,斗琴之事还是等在下办完正事……”谁知端茶姑娘瞪起眼睛嗔怒道:“什么事情,还能比斗琴更重要?”秋决明无奈地向谢子枫求助,却见他脸色酡红,额头渗汗,显然是因为与端茶姑娘肌肤相亲的缘故。他认命似地点了点头,道:“那就请姐姐引路了。” 两人跟着端茶姑娘上了二楼,因为从后院来的缘故,一路并没有遇到别的客人。然而将近周寥寥姑娘的绣阁时,却听里面传来一声轻喟:“他既然不愿来,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这声音柔柔弱弱,却清清楚楚地传到谢子枫耳中。他心里一动,想道:“这里距后门也有将近百步远,又有楼阁阻碍,她居然能听到我们说的话。”这时只听端茶姑娘说道:“秋公子就是这副模样,姑娘难道还不清楚么?”说着用眼去瞟秋决明,示意他说点什么。谁知秋决明却跟大姑娘似的,低头垂手,不发一言。 “咦?小月,秋公子不是一个人来的么?”里面的女子轻咦一声。端茶姑娘笑道:“姑娘果然聪明,一猜便中。我身边这位小相公十分有趣,上次来醉春楼的时候,居然手忙脚乱,差点打翻了我的茶汤。”那女子吃吃笑道:“原来是个雏儿。秋公子,他不会是你从师门里带出来的小师弟吧?” 秋决明结结巴巴地说道:“在下,在下若是有这么一位小师弟,老爹一定会乐疯的。”谢子枫见他说得没头没脑,忍不住问道:“在下荥阳谢子枫,见过周姑娘。外面雷雨交加,我们借贵宝地避避雨,还望周姑娘成全。” 只听“噗通”一声,门内的女子哈哈笑道:“果然有趣,果然有趣!”说罢走出屋来,对着秋决明和谢子枫微微一揖,笑道:“你说你叫谢子枫?” 眼前这女子巧笑嫣然,自然大方,与谢子枫想象中的红尘女子大为不同。他不由轻吟道:“头安金步摇,耳系明月珰。朱环约素腕,翠羽垂鲜光。”这女子掩口笑道:“我又不是壁画上的人物,当不起小公子如此赞誉。不过月儿说得没错,谢公子果然是个妙人。” 第一百四十七节 寥寥 秋决明见他们两个谈得开心,酸溜溜地说道:“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儒门那些酸秀才,念些歪诗勾引小姑娘。[..tw超多好看小说]”周寥寥也是个妙人,促狭道:“你不也跟着儒门那些老学究学了好些年么?”秋决明的面皮难得一红,支吾道:“我只是拜在公冶长门下,学些机关巧术罢了。” 周寥寥笑了笑,请秋决明和谢子枫进屋落座。甫一进屋,便看到一把琴歪斜着躺在地上,想来刚才的声音就是琴掉在地上发出的。秋决明痛惜道:“如此好琴,怎能躺在地板上。”周寥寥却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自有琴心,何须看重工具?”说着捡起琴随意地丢在榻上,慵懒地问道:“秋公子,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天色将晚,外面又是瓢泼大雨。我们不如就把赌约结了吧?” 谢子枫这才记起秋决明曾经提及的斗琴之约,却见秋决明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们要寻找一位朋友,事情紧急,无心弹琴,还请寥寥姑娘恕罪。”周寥寥轻笑道:“秋大公子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么?怎么不知道这郓城里的各色人物,我醉春楼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闲话休说,小月,去带秋公子选琴。”秋决明还要解释,却被端茶姑娘一把拽着下了楼。 谢子枫与周寥寥相对而坐。不知怎地,他面对这位醉春楼的头牌姑娘,竟然比面对李怡和李玥时还要局促。偷偷望过去,却见周寥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自己。谢子枫脸色一红,支吾问道:“这个,周姑娘。在下想向贵楼打听一位朋友的下落。”周寥寥吃吃笑道:“贵楼,贵楼。谢公子的这个叫法倒是新奇。不过我醉春楼迎来送往的都是男宾客,不知你那朋友是俊是丑,是老是少,是高是低呀?” 谢子枫心里一沉,苦笑道:“看来姑娘也不知道我那朋友的行踪了。她……她是个女子。”周寥寥笑道:“谢公子,你……你居然向一个青楼女子打听别的女子?哎呀哎呀,这份痴劲,我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谢子枫被她羞得面红耳赤,不由低下头去,却听周寥寥问道:“你叫谢子枫,可认识一个叫王绍的人?” “王绍?你说的是小秋秋?”谢子枫讶然道,“周姑娘认识我表哥?”周寥寥点头道:“那就不会有错了。”说罢居然盈盈跪下,对谢子枫长拜道:“千门外宗周寥寥,见过新任宗主大人。” 谢子枫脑子有些晕,他试探问道:“姑娘是不是搞错了?在下与千门可是半分关系也没有。”周寥寥笑道:“若是没有半分关系,这门主指环怎么悬在公子的腰间?”谢子枫低头一看,果然看到腰间挂着一枚白玉坠饰,这正是临行时王慕秋送给他的物事。他只当是一块玉器,便乐呵呵地挂在腰间,现在仔细看来,真是一枚指环。他有些慌张地说道:“这,这是小秋秋送给在下的礼物,我并不知道它是你们千门的宗主指环。我,我还是把它还给小秋秋好了。” 周寥寥正色道:“宗主变更怎能儿戏?这枚指环既然是上任宗主交给你的,就意味着他把宗主之位传给了你。从今日起,千门外宗弟子,尽数服从谢宗主调遣。”谢子枫心里想道:“噢呀,我虽然不想当这凭空而出的宗主,但是若能借助他们的力量寻找大小姐,那也是不错的。”口中问道:“听周姑娘所言,小秋秋竟然是你们的上一任宗主?这千门到底是什么门派,在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弄明白。” 周寥寥凑过身来,体香钻进谢子枫的鼻子,激得他心神一荡。周寥寥毫不避忌,俯身婉言道:“谢公子也算是半个王家人。千门的事情,想必有所耳闻了。琅琊王家的创始人是两兄弟,他们出身卑贱,靠着一身骗术与赌术,硬是在山东创下了王家的基业。为了使后人记住祖先创业的艰辛,并且继承王家的千术,他们的后人便创下了千门,假托是盗圣柳下拓的弟子,门下弟子其实都是与王家有关的人。” “然而世事变迁,王家声势渐大,后人看不起下九流的千术,但是囿于祖训,不能解散千门。于是便将千门分为内外二宗。内宗弟子都是王家嫡系,除了学习千术之外,还能修习正宗道术武学。外宗弟子则尽是外姓子弟,只能学一些简单的千术,更不能以千门身份行走江湖。” “我们这些外宗弟子以各种身份混迹市井,被内宗鄙夷排斥。到了我们这一代,更是连千术都不教了,只每月给我们派发一些银钱糊口。那些内宗弟子个个倨傲无礼,只有王绍王三哥与我们平等相交,更是主动放弃内宗宗主的资格,当了我们外宗的宗主。” 说到这里,周寥寥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哼!有钱有势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朝廷咔嚓了结?说来可笑,我们外宗弟子人数众多,遍布山东,消息自然无比灵通。可是王薄那个死老头子却不重用我们,结果情报堵塞,中了朝廷的诡计,被困死在齐郡城下。王薄老儿死了以后,还不是靠我们外宗弟子,才能把三哥安然送出山东?可笑王茯王苓这一对兄弟,还以为是他们的功劳。” 谢子枫见她神色愤懑,对千门内外两宗的矛盾大致有所了解。然而他牵挂着李怡的安危,急忙问道:“那么周姑娘一定有办法帮在下找到那位朋友了!” 周寥寥呆了一呆,苦笑道:“宗主过誉了。经历齐州兵败,王家势力衰微,我们外宗又岂能幸免于难?这几年,我们不但失去了宗家的月俸,更是被八风营和金蛇卫合力追查,门下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兄弟姐妹联系了……” 谢子枫的心忽而升起,忽而坠下,此时也只能扯出一抹微笑,“你们这些年过得一定很不容易了。” 周寥寥见谢子枫有些落寞,有些慌张地安慰道:“宗主不要灰心。我们外宗弟子虽然所剩无几,但是只要给我们财力支持,不出半年,定能恢复昔日实力。至于寻找宗主朋友之事,门下并没有开玩笑。只要宗主的那位朋友到了郓城,门下第一时间就能知道消息。还请宗主将那人的样貌告诉门下!” 谢子枫虽然不抱太大希望,还是把李怡的相貌告诉了周寥寥。周寥寥若有深意地笑道:“宗主请放心,门下定能找到这位姑娘。”谢子枫见她误会了自己和李怡的关系,脸色又是一红。 两人又说了一些关于千门的事情,秋决明和小月姑娘才姗姗而来。秋决明一进门就忿然说道:“你们这些人也太不爱惜乐器的吧?居然把它们随便丢在一起。这要是受了潮或者走了水,不是全毁了?”周寥寥早已回到自己位置上,嗤笑道:“就你秋大公子矫情。我们这里的姐妹,有几个是真心喜欢弹琴的?再好的乐器,也不过是卖笑的工具罢了。” 秋决明一时无语,默默坐下。周寥寥对小月姑娘附耳说了一些话,待她出门后,说道:“秋大公子还是要用三弦?今年是要弹凤求凰啊,还是长相思呢?” 秋决明想了想,挠头道:“本来想弹一首孔雀东南飞的,不过这几日倒是听了一首民间小调,还请寥寥姑娘钧鉴。”说罢闭上眼睛,一手抚琴,一手拨奏,弹的却是谢子枫也没有听过的小曲。 终日错错碎梦间, 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 曲调悠扬空灵,仿佛置身梁山脚下,雁荡湖畔,又好像看到了雷泽池边,亭台水榭。曲词中明明都是一些闲适安逸的话,但是谢子枫却听出了其中的几分无奈,几分不甘和几分锐意。 一曲奏罢,谢子枫和周寥寥都恍然未觉。秋决明挣开双眼,哂笑道:“仓促而作,污了姑娘的耳朵。” 周寥寥“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说道:“公子这首曲子,与以往所作大为不同。听起来舒缓自在,却难掩心中的奋起之意。我不过一时失神罢了。”她双手放在琴上,犹豫再三,还是不能拨出一个音符,自嘲道:“听了方才的曲子,我的曲子真是无病呻吟,浅薄的紧。这场赌约,是我输了。”周寥寥也是直爽之人,干脆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挑眉笑道:“不知公子有何要求,寥寥无所不从。” 秋决明脸上却没有得胜的喜悦,反而有些解脱地说道:“我们这赌约,总算告一段落啦。唉,时光荏苒,悠游自在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寥寥姑娘,在下唯一的要求,就是请你帮忙寻找一位叫李怡的姑娘。” 周寥寥脸上划过一丝失落,淡淡笑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叫小月去做了,不算数。秋公子重新提一个罢。” 秋决明紧抿着嘴,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松,摇头道:“没有了。” “好,好,好……”周寥寥呆呆地看着秋决明,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两位公子请稍坐片刻,寥寥失陪了。”竟是推门而出。 第一百四十八节 交心 周寥寥分明是带着失落与怨气离去的。谢子枫心想:“这周姑娘真是个实在人,非要决明兄提一个要求。可惜决明兄不懂得怜香惜玉,伤了她的心。她很有可能因此迁怒于我,不肯替我寻找大小姐。看来我们得尽快离开才是。”想到这里,觉得秋决明不解风情,看向他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不满。 谢子枫毕竟年少,心里想的全写在脸上了。秋决明见他脸含鄙夷,哈哈笑道:“小枫枫原来是个多情种子,你与寥寥才认识多久,心就偏到她那边去了?”谢子枫转过身子,不去理他。 过了半晌,周寥寥和小月姑娘都不见回来。屋里一时静寂,只听雨水惶急地扣打着窗棂,仿佛无家可归的浪子祈求屋里的人收留一样。天色愈发黑了,后院清冷无声,就连前院的喧嚣声似乎也被雨水遮蔽住,一丝也没有传来。 秋决明熟稔地点起油灯。他怔怔地看着昏灯,突然问道:“小枫枫,你觉得在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子枫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在心里想了想与秋决明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八公桥相遇至今,一路上虽然没少被他的荒诞言行逗笑,但是也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秋决明对他来说,竟然是一个亦师亦友的存在。谢子枫心里讶然,嘴上却随意说道:“你?你是一个博学多才,洒脱随性的人吧。说起来,我对你的了解还真不多呀。只知道你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 “要了解一个人,何其难哉!”秋决明笑道,“就连在下都不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在下绝不像你想的那般洒脱随性。在下也会嫉妒,也会失落。还记得我们在郓城客栈说过的话吗?在下总是把自己拿来和别人比,却发现永远比不过别人。多亏你讲的那个故事,不然在下还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摆脱心中的妒火。” “你是说蝴蝶和飞蛾的故事?”谢子枫有些讶然。 “那故事虽然漏洞百出,不过道理却显而易见。”秋决明慢慢摩挲着周寥寥案几上的琴,“那么小枫枫,你觉得你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谢子枫想了想,茫然道,“我就是我啊,谢家镇的一个穷小子罢了。” 秋决明好像听到了一个大笑话似的瞪大了双眼,说道:“你要是这样想,就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了。你以为沐兄还有慕秋为何要把各自珍爱的印信交给你?他们若不是相信你的品行和能力,怎么会轻易把漕帮和千门的权力交给你使用?” 谢子枫转过身来,讶然问道:“你也知道千门?” 秋决明哈哈笑道:“在下当然知道了。你腰间这枚指环是千门外宗宗主的信物,不过慕秋当年逃走时并没有带走,而是把它留在了山东。这枚指环几经波折,辗转多人,终于回到了王家,又不知怎么地,就到了你的手里。在下说的可对否?” 谢子枫一把抓住秋决明的手腕,疾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你今天对小宾儿使得那招墨线,和张须陀有什么关系?” “哎哟轻点!”秋决明苦笑道,“看来慕秋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在下的身份。这小子,平日里嘴上没栓,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少惹姑娘们生气。倒是对我的身份守口如瓶。” 谢子枫听出他与王慕秋的关系不一般,讪讪地松开手,问道:“事到如今,决明兄还要瞒着小弟吗?” “他能有什么可瞒的?不过是一个学艺不精,却自命不凡的浪子罢了。”周寥寥托着酒菜推门而进,“我说秋大公子,这位可是我们外宗的新宗主,你要是胆敢欺瞒他,休怪姑娘我翻脸不认人。”言词虽然严厉,却温婉地替两人各斟上一杯清酒。 秋决明品了一口酒,叹道:“每年只有喝了寥寥姑娘的青梅酒,才知夏日的味道。小枫枫,你也尝上一尝。” 谢子枫不擅饮酒,但是碍于周寥寥的面子,只好轻轻沾了沾唇。滴酒入喉,只觉青涩无比。紧接着,一股酸甜在舌尖绽开,仿佛少女的情怀,浓烈而绵长。酸甜散去,口中只剩下淡淡的清爽,却没了那股炽热的感觉。谢子枫仿佛听到心底的那一抹惆怅,不由端起酒杯又啜了一口。 这时,秋决明却已站在窗棂边上,怅然说道:“在下与慕秋,也就是绍兄初识的时候,饮的就是这青梅酒。彼时,在下隐藏身份,想要混进千门外宗学习千术,不想却被慕秋看出端倪。我们自负才智,便以自己的身份为赌,要分个高下。慕秋很快就猜出了在下的真实身份,在下却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宗家子弟,居然替外宗做事。我们不打不相识,慕秋不但没有责怪在下,反而将他的盗术教给我。他还热情地邀在下品酒,当时为我们斟酒的,就是寥寥姑娘了。” 谢子枫略有了三分酒意,说话也有些不知轻重。听到这里大笑道:“于是你就看上了寥寥姑娘……” 周寥寥轻嗔道:“秋大公子,你这说废话的功夫倒是年年见长啊!还不给本姑娘说重点!” “哎呀!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淡淡哀愁,都被你破坏了!”秋决明跳脚道,“真不明白,像你这样不解风情的女人,怎么能弹出那么好听的琴曲。”走回来重新坐下,正色道:“在下秋晴,表字决明,是齐墨门人。” 谢子枫心里虽然已有准备,听到他坦然承认也难免口吃道:“你,你不是儒门的……” 秋决明笑道:“在下平生所学甚杂,尤其喜欢奇技淫巧,所以经常混进别家门派学一点小玩意。最近对机关术有些兴趣,所以拜入稷下学宫,跟公冶长那个老家伙学点东西。” 周寥寥在旁边嗤笑道:“你真是舍本求末。你们墨门的机关术名动天下,你不去好好钻研自家术法,反而去学儒家的东西。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呀!” 秋决明似乎习惯了周寥寥的这种嘲讽,摇头道:“墨门隐世太久,机关术虽然精巧绝伦,却不能为百姓所用。反观儒门,却能做出一些利于农耕的机关。在下身负齐墨未来之重任,必须学习各家之长,方能使我宗重新融入百家。” “这么说,你们齐墨要重新入世了?”周寥寥神色一动。 “在下正有此意。”秋决明重重点头道,“此次离家出走,认识了这么多朋友,也见识了诸多豪杰。在下深深感到我墨门不能再固步自封下去了。正好,可以借着子枫的事情说动钜子和长老们重新出山。” 谢子枫心里一暖,竟然觉得有些醉了,口齿不清地叫道:“决明兄,好兄弟!” 秋决明苦笑道:“只不过能不能说服那些老顽固,在下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子枫莫要太过乐观了。” 谢子枫道:“决明兄能帮小弟,小弟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么说来,决明兄所使的,就是墨门的道术了?” “正是。”秋决明点头道,“在下和张须陀所使的术法与道门和儒门的五行术法截然不同,以阴阳二气为根基。这种术法换做‘公输八变’,只攻人的精气神,却不能伤人肉体。不过‘公输八变’是我墨门秘术,不知道张须陀是怎么学会的。此次回山,在下当亲自询问几位长老。” 听了秋决明的解释,谢子枫恍然大悟:“难怪慕秋对我说,谁都不能信,只有秋决明可信。你们两个的关系真是好啊!” 秋决明苦笑道:“说来惭愧,慕秋一直对在下倾心相交。在下却嫉妒慕秋的才华,对他总是冷嘲热讽。正是因为这种邪念,在下的术法却始终不得进步。若不是你无心中解了在下的心病,在下恐怕就要命丧雷泽了……”想到在雷泽被那些中了修罗变的人围攻的场景,秋决明唏嘘不已,“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八公桥相遇的时候,在下才装作不认识他。不过正因如此,才瞒过了暗中操纵局势的那人,破了漕船的案子。” 谢子枫讶然问道:“你们是在提防大小姐和师妹……” 秋决明摇头笑道:“你怎么想到那里去了?我们刚到八公桥,桥就断了。这说明漕帮之内有贼人的同伙。就在马车上,在下和绍兄用手语沟通,定下了假痴不癫之计。你们在明,直奔劫案而去。在下在暗,假装成一个江湖骗子。这一招果然骗过了骆夫人,终于让我们在茯苓庄找到了漕船。嘿嘿,这假痴不癫的计策,可是我与绍兄联手制定的!” 谢子枫愣了半晌,垂头丧气道:“原来你们早就安排好了,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 秋决明正色道:“你错了!我们的计策虽然迷惑了骆夫人的视线,但是无关大局。骆夫人的算计环环相扣,即使我们找到了漕船又能如何?若不是你提议梁山与漕帮合作,又在雷泽力促四家缔约,骆夫人的阴谋早已得逞!如果把东平之事比作棋局,我和绍兄不过是搅局者,你谢子枫才是那个破局者!” 谢子枫涩声道:“我哪儿有那么厉害……东平一行,舅舅死了,骆府君也死了,梁山、漕帮也损失惨重。如此狠厉无情的棋局,还是不下的好!” 秋决明叹了口气,心道:“慕秋啊慕秋,你这弟弟果然不适合这风雨如晦的江湖啊!”正要开解,却听小月姑娘叩门道:“姑娘,秋公子,有那位姑娘的消息了!” 第一百四十九节 夜归 众人听到有李怡的消息,精神都为之一振。谢子枫更是倏地站起推门,拽着小月姑娘的手急问道:“大小姐她可好?她现在在哪里?” 小月姑娘调笑道:“原本以为谢小相公是个正人君子,怎么短短一会功夫就变得毛手毛脚了?” 谢子枫吭哧道:“姑娘恕罪。”心里却松了口气,小月姑娘既然有闲功夫说这些玩笑话,就说明李怡目前的处境并不糟糕。 果然,小月姑娘垂手道:“宗主请宽心。有人见到那位姑娘与一位长髯中年人走在一起,谈笑风色,神色自然。奴家斗胆推断李怡姑娘与这位中年男子关系匪浅。” “那定是李靖伯伯了!”谢子枫抚掌笑道,“噢呀噢呀,想不到李伯伯也来了郓城。决明兄,我们这就去拜见他老人家吧!” 小月姑娘眨着眼睛问道:“宗主要去拜见那人?恐怕已经追不上了呀。他们今天早上已经雇了一艘船,沿着济水往南去了。” 谢子枫和秋决明面面相觑。李靖这个时候为何不来见他们,反而要带着自己女儿南下?谢子枫不由又想到秋决明说过的那句话来:除了秋决明,同行的任何人都不可信。难道大小姐和李靖……他的心里浮起一团阴霾。这时却听秋决明恍然说道:“在下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去济阴了。哎呀,看来李大叔终于下定决心,要重回师门了!” 谢子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糊问道:“什么重回师门?”秋决明学着王慕秋一样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鄙夷道:“你不会连李大叔出身鬼谷都不知道吧?天下智者心向往之的鬼谷宗门,就在济阴郡定陶县呀!” 谢子枫心神一振,想起李靖曾经说过的与鬼谷之间的恩怨,心里又羞又愧。他心道:“原来李靖伯伯为了解荥阳之危,竟然不计前嫌地向师门求助,自己却在这里疑神疑鬼。”转而忧虑道:“鬼谷子当年可是不准李伯伯入谷的,他要真的回去,会不会有危险?” 秋决明弹上了瘾,又在谢子枫脑门上来了一下,心满意足地笑道:“别人不好说,李大叔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你不知道,刘慎那个老头儿可喜欢他这个小徒弟了。要是见大叔回去,没准能从断水崖上跳下来。”说完,有些怯怯地问道:“寥寥姑娘,在下这么欺负你们的新宗主,不会有事吧?” 周寥寥摆手叹道:“秋大公子连王三哥都敢调戏,欺负欺负他的表弟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人家谢公子心高气傲,才看不上做我们这破落小门派的宗主呢。” 谢子枫心中感激千门外宗帮他打听到李怡的消息,呐呐道:“姐姐不要生气。小弟,小弟也没说不当啊……” 听了他这话,周寥寥脸色倏地转晴,嘻笑着说道:“早就听说三哥有个好弟弟,最是心软好欺负,哦不是,好说话。公子既与漕帮交好,又是王家未来的女婿,咱们外宗的月俸钱是不是可以补上了?”谢子枫苦笑道:“小弟一个穷措大,哪儿来的钱财。姐姐要是想要钱,就到茯苓庄找小秋秋讨吧。”他心里清楚周寥寥这话是想重建外宗,但是他不情不愿地做了这宗主,却不想身陷其中,急中生智下想到这“祸水东引”之计,暗付道:“小秋秋,你既然先对我使诈,就不要怪小爷礼尚往来了。” 谁知周寥寥却很高兴地说道:“正好缺一个见三哥的理由呢,姐姐先谢过宗主弟弟了!”又听她低声念叨着“到了郓城也不来见我”“五年来一封信都没有”云云,谢子枫闻言愕然,却听秋决明怅然说道:“小枫枫,雨好像小了许多,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过夜罢!” 说完也不顾小月姑娘的挽留,抬腿下楼去了。谢子枫见周寥寥仍在念叨不停,犹豫了一下,把那枚指环放在她的琴上,也跟着下了楼。秋决明神色寂寥,小月姑娘咬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见他露齿笑道:“好姐姐,我们来得匆忙,忘了带雨具。你看?”小月姑娘呆了一呆,慌忙找了两把伞来。谢子枫还想向她打听一些李怡的消息,但是秋决明去意甚急,拔腿就走。没奈何,他只了声抱歉,追了上去。 甫一出门,才知道秋决明刚才说的都是气话。这外面的雨哪里小了许多,两人在街道上走了不多会,长袍便被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夜色中看不清颜色,只觉得雨水如丝线一般密密麻麻地从九天垂下,纵使雨伞也难尽数抵挡。望着伞外的大雨和伞内的小雨,谢子枫哭笑不得地问道:“决明兄,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原以为秋决明心情不好,因此说话小心翼翼的。谁知秋决明出了门以后反而一身轻松,笑道:“我们上次来的时候住的那家客栈不是王家的产业么?嘿嘿,正好去打个秋风!” 谢子枫心里纳罕秋决明心情的转换,嘴上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秋决明果然对郓城十分熟悉,就在谢子枫被他带着快绕晕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家客栈。此时已近戌时,客栈外孤零零地挂着一盏灯笼,大堂内也只有两三个本地酒客在胡乱吃酒聊天。两人刚进门,就被眼尖的老板认出来了,自有好酒好菜送上。 用罢饭,谢子枫特意找老板讨了一碗茶汤细细品着。秋决明却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神色间哪有刚才弹琴时的自在洒脱。他闷闷地说道:“小枫枫,你一定奇怪,在下为何要从家里逃出来。”谢子枫奇道:“不是因为你不想与那个具姑娘成亲么?” 秋决明伸出一根手指在谢子枫面前晃了晃,笑道:“这种低劣的理由你也信?小枫枫,你这人,真是……真是可爱……”谢子枫一脸古怪,正要劝他停杯,却见秋决明把脸凑过来,喷着酒气说道:“小傻瓜,实话告诉你。家父就是齐墨第二十一代钜子。啊,钜子跟漕帮帮主、千门宗主一样,就是一个门派的头头。” “钜子是什么,我还是懂的。”谢子枫哭笑不得道,“噢呀噢呀,我怎么也想不到,决明兄居然是墨门的少宗主!” 秋决明斜眼看他,问道:“怎么,在下不像么?嘿嘿,在下不单单是钜子的儿子,还是门中推选的下一任钜子。可是在下见老头子的钜子做得实在无趣,便偷偷地跑了出来。临走时,老头子叮嘱在下不能使用任何本门术法,否则就要乖乖地滚回山上去。”谢子枫腹诽道你老爹都知道你要走了,还叫什么“偷偷跑出来”。 秋决明依然絮叨道:“在下下山以后,过得虽然困窘,却也没有要用道术的地方。只不过遇到了你们之后,这运气就开始变差。在八公桥下,在下为了躲避陆言的干戚舞,已经使出了千机变步法。此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甚至连门中秘术公输八变都用上了。嘿嘿,小枫枫啊小枫枫,遇到你以后,处处都是危机,步步都要小心。你说说,在下是不是很够义气?” 谢子枫重重点头道:“决明兄侠义心肠,处处帮着小弟,小弟怎会不知?” “知道就好。”酒意上头,秋决明的声音开始含混不清起来,“小枫枫,也不怕你笑话。在下虽然自幼修习道术,后来更是游历山东,学习各家技艺。但是只有这次下山,才真正见到了江湖拼斗,体会到了生死系于一线的感觉。在下痴长你六岁,今天才知道这江湖是这么的大,这么的险,这么的……神奇。” 难得听到秋决明说出这种诚挚而又……灰心的话,谢子枫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天前的自己,不也是心比天高,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吗?与秋决明不同的是,他那油腔滑调的表面下藏着的是一颗卑微内敛的心。想到这里,谢子枫不由抢过秋决明的酒壶猛灌了一口,叫道:“小爷既然闯进了这江湖,就赖着不走了!”说完被酒呛了一口,一个劲地咳嗽起来,秋决明正要去拍他脊背,只听“咕咚”一声,他一头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了。 秋决明苦笑道:“还想跟你说说在下与寥寥姑娘不得不说的故事呢,你就成这副德行了。难道茶汤也能醉人吗?”转头去看客栈的老板,却见他压着嗓子说道:“那是俺特意给表少爷准备的山西黄酒,清淡得很。”见秋决明一脸不解,又走过来解释道:“小姐白天来过了,叮嘱俺如果遇到表少爷,定要好生款待。正巧有一队商旅从太原来,俺便找他们买了点黄酒。这黄酒名字里带个酒字,却不会醉人。不知表少爷怎么就……” 秋决明摆手让老板自己去忙,仔细端详着谢子枫的模样。平日见惯了他横冲直撞,满嘴胡柴,陡然见到这副恬静斯文的模样,秋决明不由笑骂道:“可惜这副好皮囊了。倘若平时都是这个模样,什么姑娘都被你迷住了。”想想自己与周寥寥之间若有若无的情感,颓然一叹,便搀着谢子枫回房去了。 客栈外的雨依然很急,但是对这两个人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想来也是,自他们二人相遇以来,几乎天天都是雨天,无怪乎王绪抱怨今年的天气。然而对谢子枫来说,这东平的雨恐怕是很久都不会从他记忆中消去了。雨中的殊死搏斗,雨中的勾心斗角,雨中的生离死别……且让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安安静静地休息一夜罢。 第一百五十节 东平雨 大清早起来时,谢子枫只觉浑身沉重。(..tw好看的小说)初时以为是昨夜醉酒的缘故,待挣扎起身才发现原来秋决明毫无形象地压在自己身上。他哑然而笑,轻轻地起身推开窗子。一阵轻风裹挟着细雨而来,驱走了他脸上最后一丝睡意。从二楼向外望去,整个郓城都笼罩在细雨之中,一切颜色都被水冲化了似的,仿佛顾恺之笔下的墨笔画儿。他在小小的谢家镇哪里见过如此景致,不由感到心旷神怡。脸稍微有些湿了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坐到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地啜着。 今日是大业十二年六月二十七日,是他来东平郡的第七天。回想着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他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这七天来,他结识了秋决明、王冉这样的新朋友,也送走了李玥这样的老朋友。他见证了漕帮、茯苓庄的重生,也目睹了舅舅和骆寒的逝去。这就是江湖,瞬息万变,危机四伏。但是他似乎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了,此时若是让他重新回到谢家镇,做一个小书生,他一定会说“不”的。 无意识地摩挲着沐时的腰牌,他慢慢地、仔细地思索着下一步的局势。此时此刻,没有王慕秋指点,他只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去思考、去决断。这种感觉虽然很奇妙,但是对他来说已不算太陌生。毕竟,无论是在濮阳平息哗变还是在雷泽促成盟约时,都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小爷我居然也这么厉害了?”谢子枫嗤笑道,“噢呀,你不过侥幸做成了两件事,就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了?谨言慎行,可是张夫子的教诲啊!” “谨言慎行?这是哪位大家说的,真是言简意赅呀!”秋决明早已被他惊醒,只不过一直在假寐,此时忍不住出声问道。(..tw好看的小说) 谢子枫挠头道:“这话说得很好么?是我的启蒙老师张玄素张夫子了,我看他除了戒尺用得好,吃饭吃得好之外,没有什么长处,不算什么大家。” 秋决明睁大眼睛叫道:“张玄素还不是大家?小枫枫,你眼中的大家是不是只有孔夫子一人啊?你可知道,张玄素可是大儒王通的亲传弟子呀!当年他学成下山,不知有多少世家门阀要聘他当西席,但是他不为所动,反而消失了好几年,原来是给你小子当启蒙老师去了。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听到自家外公的名字时,谢子枫已经有些吃惊了,待到秋决明说到张夫子当年拒绝各家延揽时,他更是心神一动。原来张夫子并不是无意间来荥阳的,而是专为自己而来。又想到王茯对自己说话,自家老爹也是外公的弟子,心下了然:“夫子一定是看在老爹和娘亲的面子上,才会教我这个捣蛋鬼的。”想起自己昔日自命不凡,不服管教的样子,不由老脸一红。 “张夫人是人,不是菜。”谢子枫轻咳一声,好奇道,“决明兄,你可知王通……老先生到底有几个弟子啊?” “这都不知道?”秋决明像看一个白痴一样鄙夷了半天,直到谢子枫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才心满意足地说道,“大儒王通在河内开馆收徒,门人不计其数。不过真正登堂入室,得他老人家亲传的,只有三人。大弟子姓魏名徵,字玄成;二弟子姓房名乔,字玄龄;三弟子就是你的授业师父张玄素了。说起来,王通王夫子也算是你的亲戚呢。” “岂止是亲戚,还是亲外公呢。”谢子枫边听边点头,心里却想道,“我家老爹字玄宾,应该也是外公的徒儿。(..tw)决明兄为何对他只字不提呢?” 秋决明并不知道王茯对谢子枫说过的话,一时没有把王通和他联系起来,自顾自地说道:“可惜他最得意的小弟子屡屡顶撞他,后来更是私自离馆不知所踪。不过说来奇怪,他老人家到死都没有把这个不肖徒儿革除门墙,真是匪夷所思。” 谢子枫心里一乐,心道:“那是自然,都成一家人了。”嘴上说道:“决明兄,你说的那个不肖弟子,正是家父。” 秋决明闻言一滞,忽然叫道:“原来是你爹就是谢昌啊!哎呀哎呀,在下一直对他能拐走恩师的女儿这种能力深感佩服,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失敬,失敬!” “比不上你那小气的爹,帮自己儿子跑路,连一分钱都不给。” 两人斗了一会嘴,一齐朗声大笑。秋决明笑道:“小枫枫啊,自从在下认识你一来,从没见过你像今天这样惫懒。平时你在你那些师妹表妹面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都到哪儿去了?”谢子枫苦笑道:“正因为她们都不在,小弟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却是用秋决明昨日的曲词来回应。 两人神色轻松,原因却不尽相同。对谢子枫来说,漕船劫案水落石出,又得到了更多关于朱雀的信息,王慕秋主动要留下来帮王家,李怡也已经和李靖汇合。目前看来,只需说服墨门出手帮助,东平一行便可顺利结束。他的轻松是发自内心的。对秋决明而言,消除了心中的嫉妒,找到了墨门前进的方向,但是却要重新回去,甚至有可能要接下钜子的重担。此时的他,不由想到相隔不远的绣楼上的那位抚琴姑娘,心里却是三分纠葛,七分坦然。 男女间的感情便是这般奇怪。秋决明是喜欢周寥寥的,不单单是醉春楼的姑娘们,就连自家老爹都知道。但是周寥寥却若即若离,总与他保持着距离。他原以为姑娘是因为王慕秋和千门外宗的身份而对他敬而远之,但是通过昨夜的话,他知道姑娘心中是有他的。当周寥寥逼着自己提出要求时,他分明看到了她眼底的紧张和期待。然而他却退缩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那一抹紧张中隐藏着一些……哀伤。这些话若是昨夜借着酒醉,说不定就一股脑儿告诉谢子枫了。然而此时两人都清清醒醒,他就只能把它压进心底。 更何况,对谢子枫这样的人说这些情事,无异于对牛弹琴。 笑了一阵,两人都感觉有些饿了,携手下楼用饭。谢子枫习惯性地问道:“我们是先去找大小姐还是先去墨门啊,小秋秋?”恍然发现王慕秋已经不在身边了,讪笑道:“决明兄不要见怪,一时不习惯罢了。” 秋决明不以为意,肃声道:“李怡姑娘与她父亲在一起,暂时没有什么危险。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跟在下回师门,想法子说服那些老家伙革除陈规,出手帮忙。洛水异变的事情,恐怕要比三十年前的那场劫难更为凶险。” 谢子枫惊问道:“决明兄可是知道什么?” 秋决明摇头道:“三十年前颖水之战,在下略有耳闻。因为灵气丰沛,引得四方妖兽齐聚颖水,整个汝阴郡深受其害,十室不存其一,至今仍未能完全恢复。那些妖兽仿佛杀不完一样,中州各宗各派的弟子死伤殆尽,也未能将它们完全剪除。当时他们也向我们齐墨总部求援,但是老头子们却墨守陈规,犹豫不决。妖兽无穷无尽,人力却有尽时。眼看局势就要崩坏,灵气忽然恢复正常。那些妖兽没了灵气滋养,不是遁走,就是被修道者捉了。这才平息了颖水之变。” 这些事情,谢子枫是头一次听说,不由问道:“照这么说来,颖水之变能够平息,并不完全是因为修道者们的功绩了?” 秋决明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忧色,“这一点在下至今也没有想通。灵气忽然异变,又忽然正常,这绝非人力可以做到。试问天地之间,到底有什么东西可以操纵方圆几百里地之内的灵气呢?” 谢子枫怔怔说道:“这恐怕只是巧合吧?反正史书里没有提到过有这种厉害的东西。” “史书?不过是庙堂争斗的工具罢了。”秋决明对此嗤之以鼻,“你在史书里读到过厌火、祸斗、重明鸟么?” 谢子枫摇摇头,自从他机缘巧合迈入修道者的江湖之后,遇到的事物都是他以前绝计不会相信的,什么上古凶兽,什么五行术法,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拿着经史子集咿咿呀呀的书呆子了。但是十几年的思维,还是促使他问道:“难道天地间真有什么东西可以随意调度灵气?” 秋决明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谁知道呢?不过你不要太担心了,此次洛水异变,有儒门和我们齐墨的襄助,定然无虞。” 谢子枫勉强笑笑,却听客栈角落里响起一个讥讽的声音:“好大的口气,是不是天下就没有你们儒墨二显宗解决不了的事情了?” 秋决明是个怪脾气,闻言哈哈笑道:“在下可没有这么说过。我们两家合力的话,勉强能解决点小事。不过某些隐宗明明实力超群,却只会争强好胜,翻云覆雨,视天下百姓如草芥。这么比起来,还是我们两家更实在一些!” 只听“噌噌”两声,角落里那两人抽出长剑,之前那个人怒道:“你们这些墨门的老古董,也好意思说我们鬼谷隐宗?接招吧!”说着,手挽一个剑花,与另外一人一齐奔来。 第一百五十一节 紫云诀 秋决明已有三分醉意,见着明晃晃的剑,“咦呀”一声,拿起手中酒杯轻轻一挡。那发出讥笑声的人的剑正好刺进杯中,是抽也抽不得,刺也刺不得。与此同时,另外一人的长剑如影而至,被他抓起桌上的酒壶随意一扔。长剑似乎长了眼一样,竟然歪着冲着酒壶而去。 “这,这是什么妖术?”饶是鬼谷门人见多识广,也没有遇到过手中长剑不听使唤的这种怪事,结结巴巴地说道,“今天,真是奇怪了!” 秋决明迷离地笑道:“今天当然奇怪了,我们兄弟俩在这里说些闲话,也能招来两只蚊虫?” 此时谢子枫终于看清这两人的模样,不由叫道:“你们不就是在八公桥下和陆大哥比武的那两个小哥儿么?”秋决明眨眨眼,见这两人都是皂袍黑衣,头扎道士髻,恍然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娃娃!在下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罢!” 之前那名鬼谷弟子怒道:“我的名字岂能容尔等玷污!”说着运气灵力,手臂一振,酒杯应声而破,长剑发出“铮”的一声清吟,直奔秋决明的面门而去。 秋决明也不急,只见他起身、推凳、迈步、闪避,这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转眼间已经来到客栈大门口,笑道:“这是我家小枫枫的地盘,要是砸坏了什么尊贵东西,在下怕你们赔不起。还是到街上打比较爽快!”说着往门外轻轻一跃,正好站在街心。而另外的那名鬼谷弟子珍爱自己的宝剑,竟然被他带着踉踉跄跄地跟着出去了,就像是一个猎手牵着一只狼狗一样,模样甚是狼狈。 这名弟子却不似他师哥那般凶神恶煞,只是对秋决明手中的酒壶念念不忘,惊疑道:“今天,你书读得比我多,你可见过能吸人兵器的酒壶么?”那师哥怔了一怔,破口骂道:“笨蛋,那酒壶是慈石!你且把你的金灵之力灌注到剑上,他的酒壶就没有吸力了!”这师弟慌忙运起体内灵力,只见金光闪过,长剑果然和酒壶分开了。不过他依然碎碎念道:“今天,为何我一用金灵之力,酒壶就吸不住剑了呢?”那师哥忿然道:“等打败了这个墨门小子再告诉你!”说着,持剑而出,与他的师弟一前一后夹住秋决明。 此时谢子枫已经明白过来,原来这个鬼谷的师哥名字就叫“今天”,难怪听了秋决明的话以后跟点了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但是他受鬼谷门人李靖的点拨,对鬼谷一派一直有些好感,是以不愿意见到他们与秋决明殴斗,因此也跟了出去,扬声劝道:“两位小哥儿,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位兄长说话比较随意,言语间若是冲撞了两位,还请看在在下的面子上,不要计较。” 那名叫“今天”的鬼谷弟子冷哼道:“小子,你有什么面子?我们还没有追究你偷学本派李师叔秘技‘坠星术’的事儿呢!明天,先放倒这个醉汉!”说着,与他的师弟一起向秋决明攻去。 这两个鬼谷弟子剑术平平,不然也不会栽在陆言手中。不过他们二人主修金灵之力,长剑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电膜,被雨水一浇“滋滋”作响,看得谢子枫头皮发麻。这要是被它们刺伤一下,不受伤也要被麻到。 “今天,明天。哈哈,你们师兄弟的名号还真是不错。”秋决明却丝毫不慌,一边闪避,一边调侃道,“在下正琢磨什么时候回师门呢,今天看来是不行了,明天感觉也不咋的。看来只有后天回去才靠谱点。” 今天被他说得心头火气,粗声道:“小爷今天就要让你看不到明天!”说罢飞身向后疾退,与此同时,一手持剑胸前,一手按在剑上。(..tw好看的小说)只听一阵“滋滋”声响,那长剑上竟然凝出了一朵紫色的花。他轻笑一声,手指一抹一弹,那朵紫花就向着秋决明飞来。秋决明嘿嘿一笑,举起手中酒壶一挡。紫花撞在酒壶上忽然迸射出紫蓝色的弧光,刺得谢子枫瞳孔一缩。只听“咣当”一声清响,酒壶砰然落地,却听秋决明讶然道:“紫云诀!想不到你这小娃娃居然是鬼谷白虎的门下!” 今天脾气虽然暴躁,却不是趁人之危之人,闻言停手道:“既然知道小爷的厉害,还不束手就擒?只要你对小爷做三个揖,说三声‘墨门不如鬼谷’,小爷就放过你。” 那唤做“明天”的师弟倒是个好心肠,轻声道:“你就给今天道个歉吧,他这招紫云诀可厉害,一次可以凝出三朵电云呢!” 秋决明摇摇有些发麻的胳膊,嗤笑道:“门派声誉,岂能随意败坏?不过三朵电云而已,在下还是可以应付过来的。” 见他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今天气急而笑,说道:“明天,你好心救人,人家却不领情。还是跟师哥一道拿下此人再说!”说完这句,他脸色转阴,皱眉低吟,左手在剑身上缓缓抹过。只见抹过之处紫光溅射,顷刻间便幻出三朵紫花。他冷笑道:“没有趁我施术时偷袭,倒有点我们百家之风。不过此时我三云齐至,你拿什么来挡?”说罢,伸出手指就要将紫花弹出。 “哇呀,居然真的凝出三朵紫云了!”秋决明惊慌失措,叫道,“这三朵云内含金灵之力,打在人身上如同雷电入体一样,非焦即糊呀!”他虽然这么说,三朵紫云真的飞过来时,却闲庭信步一般在街心走了几步。那几朵紫云顿时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了一会,最后颓然落入水中,仅仅激起了几片水花而已。 今天本来踌躇满志,此时才知道自己被秋决明戏弄了,脸涨得通红,叫道:“明天,你要再不出手,我们鬼谷白虎一支就要名声扫地了!”说完深吸一口气,又变出三朵紫云,弹射而出。 秋决明今天显然是喝多了,说话做事与以往大为不同。谢子枫在旁边看得心惊胆颤,几次想劝两边停手,却见他总能化险为夷,因此暂时沉下心来仔细观察两方的招式。秋决明闪避紫云的步法十分奇特,看似向一边前进,落脚点却往往是另外一边,这种步法很难让对手猜到下一步的行踪。“想来就是决明兄所说的千机步了吧。”谢子枫自付道,“那紫云应该是金系术法,云中带电,触之发麻,中之受灼。不过决明兄有千机步,应该可以轻松应对。”正思量间,却听秋决明叫道:“小枫枫快来帮忙,明天归你了!” 谢子枫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天”值的是那个师弟。原来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明天终于出手了。与秋决明所料不同的是,明天居然能够一口气凝出四朵紫云,紫云诀的修为竟然胜过今天。猝不及防下,他中了一朵紫云,衣服也被烧焦了一大片。他见谢子枫面露犹豫之色,大叫道:“你只要与他周旋五息,等在下解决了这个家伙就来帮你。” “五息!又是五息!”谢子枫心里叫苦连天,好像他认识的人都喜欢拿他顶缸。然而这些话只能腹诽,他与秋决明相处这段时间,也知道他是一个骄傲之人,能让他开口求援,说明情势已经很不利了。想到这里,他使出一个蜻蜓点水,闪到秋决明身后与他相背而立,对明天说道:“咱们还是不要打了吧!”心里对这种金系术法还是有些发怵的。 明天犹豫地抬头去看他师哥,却听今天大声喝道:“你这小贼,偷学了我们鬼谷的秘术,又几次三番破坏我们的计划。我看你就是偷走三略兵书的贼人!” 谢子枫哭笑不得,心说我不但不是偷你们兵书的贼人,还是帮你们找兵书的热心人呢!他本想把骆夫人的事情告诉这两个鬼谷弟子,谁知还没开口,明天已经乖乖地听从他师哥的吩咐,凝出四朵紫云,向他飞了过来。 这四朵紫云实际上就是四个电球,此时在空中被雨水一激,又是发光又是作响,吓得谢子枫浑身毛发都立起来了。然而他既然答应秋决明要替他拖延五息,只有硬着头皮上了。说时迟那时快,电球转瞬即至,他构思好的无数种逃跑方案一下子都没了,整个脑子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使出一个“灵龟出水”,又接了一个“君子于役”,正好躲过其中三朵。然而他的好运还没结束,只听一阵“噼里啪啦”,最后一个电球堪堪从他肋下蹭过,虽然烧焦了一大片衣服,却没有伤到皮肉。饶是如此,他的头皮也是一麻,只觉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与此同时,秋决明两手拢在袖中,跟账房先生一样老神在在地闭上眼睛,只靠他那套千机步法与今天对峙。 谢子枫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自从在八公桥遇到这两个鬼谷弟子之后,他便处处留心,一切只因为自己与李靖的关系。在雷泽水榭,他更是从漕帮帮众手中救出他们两个。谁知再次相逢时他们非但没有感激之情,反而拔剑就刺,还把偷书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此时浑身被水打湿,纵使他内心怯弱,也被这两人激出了真火。眼见四个电球又离剑飞来,他身子一沉,不避不闪,竟然想要硬接下这一式! 第一百五十二节 湖中逢 明天深知紫云诀的威力,眼看电球就要砸到谢子枫身上,忍不住叫道:“快闪呀!”谢子枫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依旧一动不动,不过明天恍惚间好像看到谢子枫对自己笑了一下。他心里叫道:“你现在还有心思笑,一会哭都哭不出来了。哎呀,看他修习之日尚浅,要是捱不住这一招……”想到这里,他张大了嘴,喉咙“咯咯”几声,才发出声音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四个电球忽然偏离了方向,都朝着地面栽下去了。 明天道术修为虽然比他的师哥高,但是对人情世故是一窍不通。此时他也不顾对面是“偷了自家兵书的贼子”,往前走了几步,问道:“你是怎么,怎么让我的紫云改变方向的?” 谢子枫本以为他要发狠,是以绷紧神经提防他出招。哪知却等来这一句,顿时泄气道:“我用的是你们鬼谷的‘坠星术’呀!怎么,你们连‘坠星术’都认不出来,就要诬赖我是偷你们东西的小贼?” 明天一本正经地答道:“坠星术是我李靖师叔的绝技,我只是见他老人家用过,却不懂其中的奥妙。”说到这里干脆收起剑,挠头道:“不过师叔的这一招用的是玉石,我方才并没有看到石头啊!” 谢子枫松了口气,心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痴迷道术的人。”口中却大言不惭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坠星术实质上就是御气术。天下之物,无论大小,皆可御之。我方才便是用雨滴为器,打落你的紫云的。” 明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雨滴本身便是水灵之气凝成,金水相生,我的紫云自然被你的水滴带走了。妙哉妙哉!”两人居然就这样在细雨里谈论起道术来。 今天与秋决明周旋已久,却总是打不中他。瞅着秋决明老神在在的模样,他就来气。.tw[]此时见自家师弟居然和谢子枫聊起天来,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不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施术,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有些枯竭,身体也有些疲惫,反观秋决明,依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一边催明天帮忙,一边又凝出三朵紫云来。这三朵紫云一飞出去,他只觉浑身一空,呼吸也粗重起来。此时只见秋决明双手分开,掌心居然多出一只黑色乌鸦来。 明天正在和谢子枫讨论御气术的境界,此时瞥见秋决明手中的乌鸦,脸色大变,叫道:“乌鹊变!师哥小心,这是墨门的公输八变!” 谢子枫心里也为之一紧,他在梁山脚下见识过公输八变的威力,此时不禁为今天担心起来。然而他并没有出声劝阻,反而温言对明天说道:“放心,决明兄自有分寸,不会伤了你师兄的。” 果然如谢子枫所料,那乌鹊脱离了秋决明的手之后并没有直扑今天,而是一口将空中的一朵紫云吞下。这黑鸟儿犹不知足,又接连吞下其余两个电球。众目睽睽之下,乌鹊不但没事,反而像人一样打了个饱嗝,然后懒洋洋地飞到今天身前,轻轻停在他的头顶。 今天显然也识得“乌鹊变”,深知这一式的厉害,休说他此刻体内空空,就算是一口气凝出十八朵紫云,也不敌黑鸟儿在他身上轻轻一啄。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尽是水,也不只是雨还是汗。却听秋决明那令人憎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哎呀哎呀,明明是想变个苍狗的,怎么变出这么小个东西。真是失败呀!” “你,你竟然修成了苍狗变!”今天眸子一凝,再也没有拼斗的欲望,垂头丧气地说道,“技不如人,无话可说。(..tw无弹窗广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投降万万不可!”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谢子枫正在咂摸这段话的出处,却听秋决明笑道:“小子,你看戏文看多了吧?动不动要杀要剐的。我们好好地吃我们的酒,你咋咋呼呼地跑过来打架,现在搞的我们好像是坏人一样,还有没有天理了?” “呸!你现在占了上风,自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今天愤愤不平地指着谢子枫说道,“还请人帮忙!你们这么做违反了江湖道义!” 秋决明和谢子枫面面相觑,觉得这个今天实在是有些令人无语:明明是他们师兄弟以多欺少在前,现在却怨起对手了。谢子枫叹了一口气,说道:“在雷泽水榭的时候,是谁救了你们一命?以怨报德,这就是你们鬼谷一宗的处世之道吗?” 今天闻言语噎,只是狠狠地剜了秋决明一眼,便招呼他的师弟一道离开。明天显然对坠星术更感兴趣一些,对他师兄的叫唤置若未闻。最后还是今天扯着他的耳朵,才把他从“敌人”手里带走。 “你们有本事呆在这里别走,等我回去找师父来报仇!”今天硬邦邦地丢下这一句,便和他的师弟一道消失在街道尽头了。 大清早起来,平白无故被两个鬼谷弟子袭击,谢子枫和秋决明心里都老大地不痛快。秋决明更是提议直接去鬼谷找鬼谷子算账,按他的说法,刘慎老儿,也就是鬼谷子算辈分还得管自己叫声世侄。“做侄子的管教一下你门下的不肖走狗,是给你面子!”秋决明说这话的时候,睥睨八方,颇有墨门少宗主的风采。 然而谢子枫急着拜访墨门,因此毫不留情地对他泼了一盆冷水:“刚才若没有小弟替你挡那么几下,恐怕你就被那俩走狗打趴下了吧?” 秋决明讪讪一笑,回客栈收拾好行李,带着谢子枫往南门码头而去。 “我们家在巨野泽南岸的一片无名山中,从郓城码头坐船,大概两三个时辰就能到。”秋决明一边走,一边为谢子枫介绍一些墨门的事情,“到了墨门,千万不要太拘礼。墨者务实,最讨厌儒家那些礼法了。”唠唠叨叨一大堆,搞得谢子枫紧张兮兮地问道:“怎么,你们墨门和儒门有过节?” 秋决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难为那帮老家伙还记得清清楚楚。”见谢子枫一脸好奇,又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山东儒门是以稷下学宫为根基的。不过从四十多年前往上追溯,稷下学宫却不是它儒家的私有之地。自齐桓公创立稷下学宫以来,东方士子群聚于此,探讨学术,研习道法。道、儒、墨、兵等各家士子一律平等。不过自从大隋开国以后,为了凸显儒术治国,便把我们其他各家都赶了出来。” “噢呀,我在书中读过关于稷下学宫的事情,据说慎子也曾住在那儿呢!” 秋决明有些奇怪地问道:“稷下学士不计其数,在下却从来没听说过慎子曾在学宫住过。小枫枫,你是从何而知的啊?” 谢子枫想了想,拍手道:“是张夫子告诉我的!噢呀是了,他还对我讲过法家法术势三派与孟子大师论战的故事呢!” “唔,还有此等妙事?”秋决明越发愕然,心道,张玄素的师父王通明明是儒门大师,怎么他的弟子却对法家的事情如此了然于胸?他忽然想到儒门“外王内圣”和法家“外圣内王”之争,心里略有所明悟。 此时两人已经赶到郓城码头,随便租了一条快船,便往巨野泽南岸而行。 细雨霏霏,水色淼淼。两人被鬼谷弟子破坏的心情也有所回复。然而怒气一去,愁绪又至。谢子枫想着不知行到哪里的李玥和李怡,秋决明想着近在咫尺的周寥寥,都有些垂头丧气。好在那撑船的艄公是个活泛人,一路上唱些东平小调给两人解闷。 船之湖心时,两人忽然发现左侧不远处有条船纹丝不动。定睛一看,秋决明不由哈哈大笑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真是活该呀,活该!”原来那条船上载着的正好是那两个鬼谷师兄弟。他二人显然不会划船,急得抓耳挠腮。 那名叫“明天”的师弟眼力好,一眼就看到了谢子枫他们,大叫道:“救命啊!”却听今天怒斥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何做小儿女姿态?” 谢子枫是个好心肠,忙请艄公把船靠过去,问道:“你们怎么被困在这里?撑船的人呢?” “死了!”今天的语气一如既往,谢子枫不由皱起眉头,却听明天解释道:“那艄公有些糊涂,行到这里非要我们交船钱。我师兄说靠了岸再给,他不让,两人就争了起来。争了一会,他好像有些急事,说了一声‘你们等着’,就跳船走了。”见谢子枫和秋决明表情奇怪,又补充道:“其实我们一点也不急的。” “哎哟……这鬼谷门徒怎么都是这德行……”谢子枫又好气又好笑,对两人拱手说道,“我和决明兄要去南岸,这里来往船少,你们不如先跟我们去南岸?” “我和师兄也要去南岸!”明天叫道,“今天,师门之事要紧。等我们办完差,再回来等那个艄公大哥吧!” 今天还要赌气,却挨不住他师弟的央求,绷着脸一起上了谢子枫这艘船。只听艄公喊了一声“坐稳咧!”,船儿便如飞梭一般向南而去。 第一百五十三节 梧桐道 将近正午时,船儿稳稳地停在南岸一处僻静的码头上。这一路上,今天虽然仍是不给谢子枫二人好脸色,明天却憨憨地把他师兄弟的使命倒了个底儿净。原来自从三略被人从谷中偷走以后,鬼谷便四处派出弟子搜寻自家的这本宝贝,首要怀疑对象自然是其他宗派。今天和明天这一对师兄弟遵照他们师父鬼谷白虎的吩咐,接连找了好几家的麻烦。不过他们两人毕竟是头一次下山,占了几次便宜以后便觉得自己学有所成,竟然盯上了漕帮。八公桥一战,若不是秋决明和谢子枫插手,他们恐怕早就被陆言捉起来扔进大运河了。 是以仔细算起来,谢子枫竟然救了他们两次。 在谢子枫把三略书在朱雀七宿手中的消息告诉他们二人之后,明天立马便信了。今天却有些狐疑地嘟囔道:“谁知道是不是偷梁换柱之计呢?”脸色却比在客栈时好了许多。谢子枫又把与李靖相识相交的事情告诉他们。说起来,谢子枫这一手坠星术虽然是自己想到的,但是御气的法门却真真切切地学自李靖。因此,李靖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谢子枫的授业恩师。今天和明天对李靖的信任程度显然比对谢子枫要强很多,闻言忿忿然道:“一定要抓到这七个贼人,讨回我们家的兵书!” 眼看与鬼谷弟子化敌为友,谢子枫心里十分高兴。这对师兄弟听说谢子枫和秋决明要去齐墨总部,吵吵着也要跟去。秋决明想了想,觉得让门中那些老头子们了解了解别家门派是有好处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巨野泽的南北两岸截然不同。北岸是郡治郓城所在,商旅往来,熙熙攘攘。南岸则是一片清寂,半个人影也见不到。 秋决明带着谢子枫往一座山峪而去,只见青石嶙峋,层峦叠嶂,沿着谷中小道盘旋而上,一股山风扑面而来。山上怪石凸起,草木稀疏,不过沿途栽种着许多梧桐树,看样子都有三四十年的树龄。此时正值仲夏,梧桐树叶翠绿欲滴,在雨中呈现出朦胧的姿态。托它们庇荫,免了众人的雨打风吹之苦。 约莫走了快一个时辰,纵使再婀娜多姿的梧桐树,也会令人看腻,更何况一棵树绝没有一个女子耐看。谢子枫王顾左右,忽然觉得那个叫今天的神色有些奇怪。只见他一蹦一蹦地,伸手作势去接树上低落的雨珠,样子十分的女气。谢子枫心里砰砰,稍微往他那边靠了一下,却见他手腕处的肤色与脸上的截然不同。 “难道他是位姑娘?”谢子枫心思一动,正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秋决明。却听秋决明朗声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紧接着从前方青石之上传来一声应和:“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却见一个褐衣少年出现在山道上,腰间别着一把小银斧,对秋决明拱手弯腰道:“少宗主,你总算回来了。” 秋决明“嗯”了一声,上前为双方引见,道:“这位是我齐墨商重离长老的孙子,商秩。小秩啊,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好友谢子枫。”那少年“噌”地对谢子枫也鞠了一躬,唬得谢子枫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商秩又要给今天和明天行礼,被秋决明一把拉住,笑道:“小秩啊,那两个人不是我的朋友,就不用行礼了。”商秩皱着眉头说道:“少宗主,看他们的打扮,难道是传说中的鬼谷弟子?小秩只在爷爷收藏的古书里见过这种打扮。” “什么传说中的?”今天有些抓狂,嗤笑道,“我们正是鬼谷门下,听说你们齐墨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几十年,原来真的躲在这里。” 这话说得有些张狂,秋决明和谢子枫知道他的性格倒也罢了。商秩却丝毫不见恼怒,反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愁眉苦脸地说道:“原来鬼谷一宗没有断绝啊!哎呀,爷爷和钜子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不高兴的。” 今天听了商秩的话,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心想,这小子说话跟我那明天师弟有一比。秋决明则偷偷地抹了把汗,对神色古怪的谢子枫解释道:“这小子从小长到大就没出过山,所有的知识都是他爷爷教给他的。”又补充道:“我家老爹和诸位长老对外界的信息还是比较了解的。” 有了商秩带路,众人行走速度快了很多,不消一刻钟就到了墨门总部。原来秋决明磨磨蹭蹭不想太早回去,因此一直带着众人在山间乱转,是以转了一个时辰也没摸到墨门的边。谢子枫与鬼谷师兄弟仔细看着眼前的景致,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震动。闻名天下的三墨之一,青州齐墨的总坛并没有广厦层楼,反而如平凡农家院落一样,处处透露着安静祥和。整个院子因山而建,依水而修,大小居所大概有几十个,都围着一片空地而设。这片空地位于所有屋舍的中央,地面用青石铺成,周围设了许多石椅。谢子枫心中一动,知道这就是墨者论战的“明理台”了。 墨门之内皆为弟兄,是以众人有任何意见和想法,都可以在这片空地里与人争辩。若是辩得累了,可以在周围的石凳石椅上休息片刻。墨门祖师墨子大师认为“灯不拨不亮,理不辩不明”,是以将这片空地命名为“明理台”。墨家虽然分为齐墨、楚墨和秦墨,但是三家都在自家总坛保留了“明理台”。明理台中只认理,不认人。无论何人,只要他的言辞能说服众人,便能得到墨者的尊重。千余年前,秦孝公赢渠梁正是在秦墨总坛的明理台上与墨门长老激辩三天三夜,最终得到秦墨的倾力相助,为秦国的复兴奠定了基础。 此时此刻,众人面对着这承载着墨门千年传统的“明理台”,心里皆是一片肃然。 烟雨濛濛如画,炊烟淡淡若雾。谁能想到传承千载的齐墨总坛就藏在巨野泽之南的大山之中?因为下雨的缘故,露天并没有人在。商秩恭恭敬敬地领着众人进了大厅,并为众人奉上山里的清茶。过了片刻,只听“吱呀”一声,两人携手推门而入。 “小秩,听说山里来贵客了?”当先一人年纪稍轻,方脸廓鼻,与秋决明有几分相似,见了秋决明一愣,叹气道,“吵着闹着要下山,怎么才几天就爬回来了!”说完见身后那位白须老者神色不豫,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喝道:“你这不肖子,私自离山不说,还带走了你商爷爷最珍爱的三弦琴。还不把琴交出来?” 秋决明讪讪笑道:“见过老爹,见过商爷爷。孩儿无能,那三弦琴在与人搏斗中摔坏了……” 白须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两罪并罚,去千机阁领鞭子去罢!”商秩本想为秋决明求情,被老者怒目一瞪,便乖乖地垂头低眉了。 谢子枫见势不好,忙拱手深施一礼,口称:“晚辈荥阳谢子枫,见过墨门两位前辈。决明兄的三弦琴是因晚辈而坏的,前辈若是要罚,就罚晚辈吧。” 白须老者冷笑道:“你当老夫不敢?”从腰间抽出一根金丝长鞭,就要对谢子枫抽下。前面那人见状急忙伸手按住鞭子,叫道:“商长老且慢。我墨门的规矩,不能用到外人身上。”拉着商长老并肩坐在主座上,细细地打量着几位外客。他看见今天和明天的打扮,笑道:“你们两个可是鬼谷白虎门下?都几十年了,我白虎妹子的品味还是这么差。”也不理会两人脸上的怒色,转而打量起谢子枫来。 “咦?”中年男子眉头一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俯在商长老耳畔说了几句话。只见商长老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一边看着谢子枫,一边摇头不已。谢子枫被这两个人看来看去,浑身都不自在,正要发问,却听中年男子大笑道:“果然是天枢!哈哈,几十年不见,你怎么不显老哇!” 谢子枫讶然问道:“晚辈今年不过十七岁,何来几十年不见之说?前辈恐怕认错人了吧?” 中年男子拍腿笑道:“又来诳人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骗术是愈发长进了呀!不过还是瞒不过我秋聚水!”说着还对商长老挤眉弄眼,神色间一派得意。商长老见谢子枫神色惶然,又察觉他体内的灵力十分薄弱,低声说道:“小泽,你真认错人了。这位少年根基浅薄,怎么会是天枢呢?” 谢子枫如聆仙音,点头道:“商长老所言极是,晚辈这是第一次与两位前辈见面,绝不是什么天枢天驱。” “怎么能不是呢?”中年男子马上沮丧起来,摆手道,“既然不是天枢,就速速离开吧。我墨门隐世多年,不见外客。” 谢子枫见他们没几句话就要赶自己走人,心里一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大声道:“晚辈有要事向两位前辈禀告,此事事关千万人的性命,请两位前辈务必答应!” 第一百五十四节 厅中论 “你还说你不是天枢!”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这天底下还有哪个姓谢的能如此悲天悯人?来来来,我这里正好有个珍珑棋局,你帮我参详参详。(..tw)”说着就要来牵谢子枫的手。 谢子枫只觉一阵无力,心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总算知道秋决明的性格是跟谁学的了,口中辞让道:“前辈真的认错人了。再说,晚辈不通围棋,解不了什么珍珑棋局。” 中年男子愕然道:“天枢怎么能不通围棋呢?又在骗我!”商长老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说道:“小泽,放开这位少年。他长得虽然很像天枢,却不是他。莫要在外人面前失了我墨门的风度。” “怎么能不是他呢,怎么能不是他呢?”中年男子指着谢子枫手腕上的念珠说道,“这明明就是他的信物嘛!” 信物!佛珠! 谢子枫心里一惊,急忙摘下念珠问道:“前辈认得这串佛珠?它是代海寺的道衍方丈送给晚辈的。原来前辈口中所说的天枢就是道衍爷爷。晚辈此来正是为他老人家求援来的。” “啊,原来是佛珠啊!”中年男子脸色一下子垮掉了,沮丧地说道,“看来你真的不是天枢了。” 商长老又咳嗽了几声,解释道:“让几位见笑了。这位是我们齐墨的秋泽钜子。自从我们墨者三十年前遁世以来,很少有外人进山,他因此有些失态。”那中年男子,也就是齐墨的钜子秋泽也终于回过神来,温润一笑,示意谢子枫坐下,接着说道:“小枢啊,你说有事情要找我们,到底是何事啊?” “你们墨者怎么都这副德行……”谢子枫在心里呻吟,“一个叫小侄,一个叫小叔。小爷明明是叫谢子枫的!”正要发作,却见秋决明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冲自己使眼色,又想到此来的使命,只好忍气吞声地应道:“两位前辈有所不知,十天前,洛水荥阳境内出现了许多妖兽,据代海寺方丈、我师父张仲坚和蒲山公李密推断,应当是灵气异变引发妖兽群聚。为保荥阳百姓平安,防止三十多年前颖水惨案的重现,道衍方丈特意差晚辈向贵门求援。” “哦,是这样啊。”听到正事,秋泽终于收敛形容,正色道,“三十多年前颖水灵气异变,众多妖兽横行汝阳汝阴,是以贵寺方丈决心号召各宗修士前往荥阳以防不测。是不是这样啊,小枢?” “……是。”谢子枫自觉忽略掉他的最后一句话,心想这墨门钜子说话怎么感觉如此不着调。 “唔,我墨者一向隐居山中不问世事,不过此事事关黎民百姓,却也不能坐视不理。”秋泽有些纠结地说道,“可是如果出山的话,又违背了当初立下的誓约……这,好生为难呀!” “什么誓约?”谢子枫急问道。 商长老有些不悦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岂能告诉尔等小辈。” 谢子枫闻言一噎,却听今天嗤笑道:“不敢下山就说不敢下山,拿什么誓约做借口。我看青州齐墨也不过如是!”转而对谢子枫说道:“那个谁,你既然是李师叔的传人,为何舍近求远?等我和明天办完正事,就带你去鬼谷找我师父。只要我们鬼谷出手,妖兽又有何惧?” 商长老脸色发青,显然听出了今天话中的讥讽。他不怒反笑,声音清冷:“千年来每逢劫难,我墨门便会倾力救助黎民百姓。小小的灵气异变,还不被我们放在眼里。倒是你们鬼谷宗,除了使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做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之外,别无所长。” “哼!”今天轻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封油纸包裹的书信来,拆也不拆就递给商秩,说道,“这是我们门主写给齐墨钜子的信。他老人家把信交给我们的时候,还担心你们齐墨已经从世上消失了呢。唔,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跟消失也没什么区别。” “小娃娃牙尖嘴利,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商长老冷笑道,“三十年不见,刘慎老儿居然还没死,真是令人遗憾呐!” “稍安勿躁!”秋泽接过书信,把手一摆。今天只觉浑身一阵发寒,口齿都冻得不能动弹,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秋泽的术法。厅中一时沉寂无声,只见秋泽取出书信细细而读,读了几行便拍案而起,怒道:“刘慎这是老糊涂了罢!自家没本事弄丢了东西,却来质疑我们?他把我们齐墨看成什么了!哼,就算我们偷了三略又能怎样?我们当年把公输八变传给他的时候,可是没有讨要彩头的!” “这么说,三略就在贵门手中?”今天蹭地站起来,冷声问道,“那什么朱雀七宿,就是你们齐墨门人了?”听了今天这话,谢子枫心里虽然觉得这应该是秋泽的一番气话,但是转念一想,若三略真的在他手中,那他极有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朱雀!想到这里,他不由绷紧身子,捏紧拳头。 “朱雀七宿是什么?”秋泽一脸茫然,“江湖上有这个名号吗?”他拧头去看商长老,却见商长老从袖中摸出一本厚厚的账本翻了几页,摇头道:“老夫这本书里只记载了鬼谷朱雀,没有朱雀七宿。想必是个不入流的人物吧!” 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谢子枫又是安心又是失落。安心的是齐墨与朱雀没有关联,失落的是又失去了一个关于朱雀的线索。说来也怪,他虽然因为秋决明的原因对齐墨略有好感,但是见到秋泽和商长老两人,却没来由地信任他们,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几十年未见的好友一样。“也许,那位姓谢的天枢前辈,就是我们谢家的某位先祖呢?”谢子枫心里思付着,今天却嗤笑道:“从来只在戏文里听说过‘按图索骥’,今天真是开了眼了!”商秩在旁边小声嘀咕道:“那是爷爷的江湖见闻录,九州的奇人轶事,都记在里面了。你们鬼谷也在里面,不过排在最后面。”想了想,又有些犹疑地说道:“不过书里的确没有提到最近几年的事。就像你们,还有这位谢公子,书里就没有提到过。” “咳咳!”商长老老脸一红,肃声道,“小秩儿,爷爷跟你说过,这江湖是一代不如一代的,也就是我们齐墨三十年来一直不受外界滋扰,专心修行。依爷爷看,我们家的小秩儿在年轻一辈里绝对是最好的!” 其实今天也知道,三略书不太可能是齐墨偷的。因为临行前,鬼谷子曾对他说过,齐墨钜子见到书信若是勃然大怒,就说明他们是青白的。他可以不相信谢子枫,不相信秋泽,但是却不能不相信鬼谷子。自他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见到鬼谷子失算过。然而听了商长老的话,他心中的执拗劲儿又犯了,挺身说道:“老头儿,你在山里呆得太久,脑子也生锈了吧?当今江湖,可不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了。我看这位商小哥细皮嫩肉的,若出下山闯荡,怕是要吃大亏的哟!” “我,我不怕吃亏!”商秩双眼发光,“爷爷,我能跟少宗主一样下山闯荡么?” “难道你忘了齐墨的规矩?”商长老怫然不悦,“秋决明私自逃下山去,按规矩要罚一百五十鞭。你还要跟他学么?” 商秩唯唯诺诺,不敢再言。 “小娃娃好大的口气!当真以为我们墨门不如你们鬼谷了吗?”商长老嘿然一笑,“今天天色不错,就让小秩和你们比试比试!” 今天挺胸道:“有何不敢!”商秩却有些犹豫地提醒道:“爷爷,外面下着雨呢。” “哦呀呀!有乐子看了!”秋泽本来在主座上想着心事,此时满脸兴奋,叫道,“些许小雨算不了什么,小秩儿,跟你这两位鬼谷的师兄们比划比划,好叫他们知道我们青州齐墨的厉害。”说完就当先一步迈出门去。其他人见主人带路,纷纷尾随而出,厅中只剩下谢子枫和秋决明两人。 谢子枫一脸错愕,求援之事被他们这一打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提起。他低声问秋决明道:“你父亲到底愿不愿意出手相助啊?那什么劳什子誓约又是什么东西?” 秋决明摊手苦笑道:“在下也不清楚。这里好久没有外人来了,他们因此有些……兴奋。不过你放心,在下定当竭力促成此事。就算他们不同意,在下也会帮你的。”转而忧虑道:“你也看到了,齐墨三十多年不与外界沟通,是多么妄自尊大。若不是在下偷偷下山学艺带回一些信息,他们还不知世间沧桑呢!若是继续这样,齐墨就真要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决明兄……”谢子枫深吸一口气,笑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我相信两位前辈心里澄明,不然也不会任由你私自下山了。我原本以为他们真的是消极避世,不过今天一见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 “此话怎讲?” “若真的不问世事,又怎么会留下那本江湖见闻录?若真的逍遥世外,又怎么会与别家门派一较短长?”谢子枫轻声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决明兄你是局中之人,关心则乱,反而没有我这个外人看得明白呀!” 第一百五十五节 明理台 “哈哈哈!小枫枫一言拨云见日,在下心里顿时一片敞亮。”秋决明拍着谢子枫的肩膀说道,“如此看来,那两个鬼谷的弟子倒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契机。” 两人出得门来,却见明理台周围站满了人,这些墨门的弟子、眷属,很多年没有见到山外来客,也顾不得下雨,聚在一起对今天和明天指指点点。今天见谢子枫出来,冷哼一声道:“听说墨门有个规矩,无论是谁,只要在明理台中赢了,你们墨门就会答应替他做一件事?” “也不尽然……”秋泽刚说出这半句话,却见商长老上前一步,傲然说道:“正是如此!君子一诺千金,只要你们能赢了商秩,我们便答应你三十件事也无妨!”原来他道法精深,早已看出今天明天的修为远逊于商秩,是以丝毫不惧。秋泽心思机巧,又做了这么多年的钜子,自然不愿意把话说得太绝。但是商长老话已经说出来了,纵使他身为钜子,也要维系本门的尊严与信誉,因此只能点点头,心中期待一会比试不要出现意外。 怕什么来什么,出乎所有人所料,只见今天狡黠一笑,大声叫道:“谢师哥,还不进场比试?你难道没有听到这两个老头子的承诺吗?”却听明天惊惶道:“今天,我们鬼谷没有一个姓谢的师兄呀。” 谢子枫心里明白,今天说的正是自己。他之所以差自己进场,无非是想让自己替他们摸摸商秩的底。但是他也正好想借着明理台的规矩劝墨门出山相助,因此一咬牙,对商秩拱手说道:“商兄,请了!” 商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谢兄,你根基太浅,灵力稀薄,不是我的对手。还是让他们两个一齐上吧。[..tw超多好看小说]”却听旁边观战的墨门弟子叫道:“是呀,你又不是鬼谷弟子,何必要替他们强出头?”原来众人见谢子枫和秋决明携手出来,猜想他们两人关系亲密,是以不想让谢子枫出丑。 今天嗤笑道:“你们这些土包子,谢师兄可是李靖师叔的亲传弟子,代表我鬼谷一宗有何不妥?” 谢子枫懒得与他争辩,摆出一个“月上东山”的起手式,说道:“在下正好想要借这明理台一用,若是侥幸胜了商兄,还请贵门出手驰援荥阳。”秋泽与商长老低声商量了几句话,点头道:“允了你便是。小枢啊,两方对阵,吉凶难测,你可要当心了。”转头对秋决明说道,“去千机谷请秦长老和百里长老过来。”秋决明眼中露出担心之色,却听秋泽低声说了句“不会伤着人的。”才悻悻离去。 一俟秋决明离开,秋泽舒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小秩,好好跟小枢打,莫要坠了我显宗墨门的名声。”商秩心里无比纠结,不知是该全力出手还是看在秋决明的分上手下留情,却听秋泽蛊惑道:“你若是打败了小枢,就准你下山历练哟!”听了这话,他终于下定决心,双手幻动,凝出一根墨色长戟,沉声道:“青州齐墨门下第三十三代弟子商秩,请谢师兄赐教!” 商秩的道术源自于公输八变,却又和正宗的公输八变有所不同。按照墨门先贤公输班留下的典籍来看,公输八变与五行术数不同,调集的是人的精神意志,是阴阳系的术法。整个公输八变依照幻出的幻象的不同,可以分为墨线变、丹青变、乌鹊变、苍狗变、墨龟变、黑熊变、百蛟变和苍龙变。修为越高,凝出的幻象越是厉害。秋决明修习了十多年,也只突破了第三变,也就是乌鹊变。至于他说自己能变出苍狗,纯粹是说大话吓唬人而已。与秋决明修习的术法不同,商秩在道术上悟性极高,是以他并没有沿着以往的路子修习公输八变,而是专注于墨线变一种,从中提炼出幻化的准则,打磨出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墨线变”。他这套“墨线变”可以凝出各式兵器,这根长戟便是其中之一。商长老能在外人面前夸赞自家孙儿是年轻一代的翘楚,自然有其道理。 然而此时此刻来不及为商秩叫好,谢子枫已经陷入了被动之中。这是他第一次与阴阳系术法正面交锋,他还记得秋决明的警示:墨气专攻人的精神心志,一旦被墨气击中,便会精神崩溃,不战而败。然而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此时面对商秩浑然天成的戟法,他除了闪避之外别无他法。江湖上有个说法,叫一寸长一寸强,以空手对长兵器,还能坚持十几招不败,谢子枫的身法也可以说是青年一代中少有的几人。 墨门弟子很多年没有见到其他门派的招式了,看着谢子枫的步法和招式,纷纷交头接耳,询问他这步法的来源。秋泽和商长老也不能免俗,只听秋泽讶异道:“这可不是鬼谷宗的步法,商长老,你可识得此术?”商长老揪着胡须沉吟道:“行走间隐隐约约有道门导引术的味道,不过具体到每个招式,却是粗糙简陋,老夫没有见过。”他指的自然是王苓匆忙教给他的通臂拳和他自己改良的四时拳了。 谢子枫哪里顾得上别人的点评,商秩的戟法乃是战国时兵法大家吴起所创,吴起便是用这套戟法替魏国训练出十万魏武卒,完成了称霸伟业。这套戟法大开大阖,凌厉非常,谢子枫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倾覆。此时的他才明白商秩比试前说的并不是大话,而是事实。在梁山脚下与罗士信比斗时,他已经感受到军中武艺的狠厉之处。但是军中武艺对人的身体要求极高,罗士信虽然天赋异禀,却也有用力和招式中的不足。但是这些对商秩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他体内的灵力足以支持许久,墨气幻成的长戟又丝毫没有重量,运转灵便自如。打到第二十个回合时,谢子枫已经被长戟逼到了明理台的边缘。只要再退一步,必输无疑。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不知怎么了,原本打定主意要看谢子枫笑话的今天居然替他着急起来,“身为鬼谷弟子,怎么不用李师叔的坠星术啊?” 是了!这话如闪电一般照亮了谢子枫心头的迷雾,明理台中石子颇多,他急忙俯身捡起一枚,将金灵之气注入其中,看也不看就向长戟投出。 “五行之中唯金最韧,勉强可以克制这股墨气。”这是秋决明的原话。果然,石子穿过长戟以后,长戟的颜色顿时变浅。谢子枫心里一喜,又依样画葫芦,这一次,整个长戟已经近乎透明。 见坠星术果然能克制墨线变,谢子枫心里松了口气,趁机捡起几枚石子拢进袖中,要与商秩周旋到底。却不知他的坠星术在秋泽和商长老看来是多么的诡异。要知道,普通的金系术法只能克制墨气,谢子枫的坠星石却能直接将幻象打散。他们二人心里暗叹鬼谷李靖的天纵之才,却不知纵使李靖亲自使出坠星术,效果也和谢子枫差不多。谢子枫修道之日虽短,但是他却能在一瞬间调略大量的五行灵气,甚至能用下级的五行灵气对抗上级的阴阳二气。他们此时才收起对谢子枫的小觑之心,真正重视起这位不到弱冠之龄的少年来。 比斗双方却都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商秩自幼修习术法,从没有出过宗门总坛,这对他来说有利有弊。弊在于他不通人情世故,对其他门派的术法不甚了解。利在于他心志纯良,意志坚定,可以增益阴阳系的术法的威力。他见长戟破碎,不慌不忙,又凝出一杆长枪来。只见枪头一点,如出洞灵蛇,直奔谢子枫面门而去。然而谢子枫有了之前的经验,使出一个“繁花叠影”从容避开,反手掷出两枚石子。只听“砰砰”两声脆响,长枪应声而碎。 见谢子枫占了上风,今天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拍手笑道:“怎么样,我们鬼谷的术法和你们墨门的术法相比如何呀?”换来周围墨门弟子的一片怒目。他也不怕,昂着头,仿佛下场的不是谢子枫,而是他自己。 此时场中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商秩悟性极高,他见谢子枫的石子厉害,急忙拉开距离,凝出一把墨弓。这把弓造型古朴,弓身上墨色流动,如同云海一般。只见商秩虚拨弓弦,空中瞬间凝出一支弓箭,箭头上还有黑火闪烁。随着“嗖”的一声,墨箭转瞬即至。谢子枫本能地感受到箭头中蕴含的危险,使出一个“君子于役”往左急闪开来。那团黑火落在地上并没有立时熄灭,反而喑喑作响,如同真正的火焰一般。 “小秩儿稍微认真起来了。”秋泽脸色松弛下来,手心已经湿润,“这位少年的灵力虽然单薄,但是道家御气术却已窥到天境。小秩儿要是继续一味谦让,就要败给这少年了。” 第一百五十六节 青石下 商长老却凝声说道:“不对。我曾见过龙虎山的御气术,是以自身五感沟通天地灵气,哪有借用外物的?” “难道是我看走眼了?这不是正一道的御气术,而是栖霞山的御器术?”秋泽摇头道,“也不对,御器术是以灵力养器,器灵相通。哪有随便捡块石头就用的道理。再说了,柳七月也不可能收男徒弟的。” 这时只听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两人抬眼一看,发现谢子枫被商秩一箭射在脊背,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黑火在他脊背上默默燃烧,他的衣服却丝毫未损。这就是公输八变,这就是上级阴阳法术的厉害之处:不伤肉体,只伤精神。 “可惜。”商长老一边叹息,一边翘起嘴唇来,显然对他的孙子取胜十分满意,“黑火入心,战意全无。还是等百里妹子来救治吧。”就连一直为谢子枫鼓气的今天也垂头丧气,对明天说道:“这姓谢的也太不中用了吧,师弟,你确定他是李靖师叔的弟子?” 正在众人都以为谢子枫输定了的时候,他的周身忽然泛起丝丝灵力。这些灵力丝丝缕缕,看似柔弱,却一层一层地将谢子枫保护起来。很快,这些灵力凝聚成白色雾气,散发出令人动容的威压之势。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是儒门的浩然之气!”商长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只见他双手在空中一画,一条黑狗破空而出。这条狗呜咽一声,飞一般地窜到谢子枫身前,将他一口衔起来丢到秋泽和商长老脚下。与此同时,秋决明正好领着秦、百里两位长老赶来,见到这一场景大声呼道:“商爷爷,手下留情!” “原来是儒门的密谍,老夫真是看走眼了!”商长老冷哼一声。只见他随便伸出一手,就把谢子枫提了起来。紧接着,他轻轻往前踏出一步,便已经前进了七八丈。顷刻之间,他与谢子枫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那条被他幻化出来的黑狗无声地欢叫了一声,摇着尾巴跟了上去,速度也不比他本人慢多少。 “唔,老商的奇门遁甲术又精进了不少哇。”秋决明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两位长者,其中那位苍髯皓首的老者啧啧赞了一句。 秋决明心里焦急,大声道:“秦爷爷,那位少年是在下新结识的好友,绝不是什么儒门密谍。”却听身子另一侧传来老妇人的温润之声:“不急,不急,千重他自有分寸。”千重正是商长老的表字。 今天正看的兴起,突逢此变,讥笑道:“小的干不过,老的就来帮忙。这就是你们墨门的作风么?”明天在旁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道:“鬼谷子交待过,对诸子后人要以礼相待。”今天似乎很听明天的话,抑或是听鬼谷子的话,轻哼一声,说道:“他又不是我们鬼谷门人,我才不会关心他的安危呢。不过堂堂墨门长老欺凌一个道术新丁,这要是传出去,恐怕青州齐墨就要被整个江湖瞧不起了。” “我爷爷才不是那样的人呢!”商秩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梗着脖子说道,“方才的比试不算,等谢兄回来,我们再重新比过!” 众人在这里争执不休时,秋泽却悄然一笑,轻轻挥动衣袖,只见一道云烟平地而起,在他脚下氤氲成气。等云烟散去之后,他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场中除了商秩和明天,其他人都是聪颖之人,眼见墨门两位重要人物齐齐消失不见,心里惊疑不定。所有人都在想,这姓谢的小子到底是何来头?难道一个儒门密谍也要劳动钜子和一位长老亲自审讯? 且不提明理台周围中乱成一团的诸人,商长老带着谢子枫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山后的一片竹林中。六月正是竹林繁茂之时,青竹被雨水冲洗之后,翠绿欲滴。谢子枫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幅生机盎然的景致。他心里一阵诧异,不知自己为何会从明理台跑到这个地方。他原本是躺在地上的,此时挣扎着爬起来,正好看到秋泽和商长老盘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之上,目光凛冽地看着自己,那条墨气凝成的黑狗对着他呲牙咧嘴,形容凶恶。谢子枫心中一突,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墨门,心道:“我分明已经败给了商秩,他们为何还不放过我?墨家的后人都是这般小肚鸡肠吗?” 过了半晌,商长老缓缓问道:“你的浩然之气是跟谁学的?子思还是子路?” 谢子枫茫然道:“子思和子路不是早就过世了么?在下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两位贤人。”思付片刻,迟疑着说道:“不过有一次,在下梦到了子羽和子贡,哦,还有孔夫子。据说浩然之气就是子羽创的……” “休得王顾左右而言他!老夫是问你的师承!不是问浩然之气的来历!”商长老胡须翘起,怒喝道:“稷下学宫十二殿,你是哪一殿的?” 谢子枫摇头道:“在下从没有去过稷下学宫,更没有学过儒门的浩然之气。老前辈一定是误会了。” “一派胡言!”商长老脸色青白,“你当老夫年老眼花,认不出儒门的护体真气了么?速速把你稷下学宫的记名牌交出来,滚下山去,尚可留你一命。否则,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谢子枫心头火起,自思道:“小爷我诚心求援,却被你们当成儒门的弟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小爷若还是唯唯诺诺,一定会被大小姐他们笑话是个软骨头的。”于是大笑道:“可笑,真是可笑!一会把小爷当作你们的小叔,一会又诬赖小爷是儒门弟子。青州齐墨,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吶!” “哼!稷下学宫这些年是怎么搞的,如此一个资质平平之人也收?”商长老冷笑道,“他们看上的,是你的蝇营狗苟,还是巧舌如簧?” “士可杀不可辱!”谢子枫脸色涨红,亢声道,“在下是读书人,岂会做那些卑鄙龌龊之事?” “看不出还是个腐儒!”商长老居然笑了起来,指着谢子枫说道,“何为卑鄙龌龊?昔日孟尝君被困咸阳,若不是他门下的鸡鸣狗盗之徒,怎能脱困归国,扛起合纵大旗?稷下学宫的那些老狐狸怎么会派你这么个雏儿来打探消息?” “死老头儿,论起牙尖嘴利,我看十个儒家夫子也比不上你呀!”谢子枫气急而笑,“你不如弃了墨门,到稷下学宫应聘做个教授夫子什么的,也好过在山中蹉跎岁月呀!”说着摇头晃脑地吟道:“诗云,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你老人家还有几个三十年可以活呢?” “你!”商长老闻语凝噎,神色一会懊丧一会愤懑,好像真的被谢子枫的这首诗勾动了心事。谢子枫没想到随口乱占的一首诗便能让墨门长老闭嘴,心里自是惬意不已。 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秋泽站起来温言道:“你是小秋秋的好朋友,也就是我墨门的好朋友。实不相瞒,我们青州齐墨和临淄儒门原本共掌显宗,同居稷下学宫。不过三十年前,我们两家结下了梁子,从此反目成仇。我们齐墨也被迫迁出了临淄城。此等奇耻大辱,我墨门中人没齿难忘。自那以后,我们便与稷下学宫势成水火。这些年来,两家也互派密谍,刺探情报。小秋秋也曾潜伏在稷下学宫偷学了几年儒门术法。你若是替稷下学宫来探查消息的,我们也不能说什么。不过你要是一直矢口否认,可就坠了儒门的名头了。” 谢子枫听他前几句话说得有些道理,不过绕来绕去还是认为自己是儒门中人。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在下是荥阳人氏,这是第一次踏出家门,连临淄城都没去过,更何况什么稷下学宫了。” “且不论小友所说的是真是假。浩然之气乃是稷下学宫的不传之秘,只有十二殿的嫡传弟子才有资格修习。”秋泽呵呵笑道,“不知小友的师父是哪一位高人呢?” “哈……李靖伯伯说的没错,这假冒的浩然之气果然麻烦。”谢子枫想了想,拱手说道:“在下有两位授业恩师。张玄素师父教我诗书礼仪,张仲坚师父教我武技道术。在下驽钝,所学不及他们万一。”他这句话真是发自肺腑,离家愈久,愈是想念在荥阳的日子,早上跟着张夫子读书习字,下午去代海寺练拳,顺便和大胡子伯伯聊天解闷。然而造化弄人,转眼间两位师父都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谢子枫沉浸在愁绪之中,并没有看到秋泽和商长老偷偷的交换了一下眼色。过了片刻,却听秋泽问道:“你说你是正一道天师首徒张仲坚的弟子,为何所使的却不是道门术法?” 谢子枫苦笑道:“在下也想使用本门术法。不过在下正式拜入师门才一天,他老人家就因为洛水异变之事赶回师门求援了。时间仓促,我只学会了一套四时拳。”见秋泽和商长老一脸不信,从怀中摸出那本皱皱巴巴的道德经递上去,解释道:“这本书就是师父留给我的,上面还有他的笔迹。” “但是这也不能解释你为何会儒门术法。”商长老看了一眼道德经,一脸的怀疑,“这种鬼画符一样的烂字,怎么可能出自龙虎山大弟子之手?” “那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只有喝醉以后才会看这本书……”谢子枫腹诽道,“你们难道没看到书页上的酒渍吗?”心里这么想,口中却不能对师父有所不敬,“两位前辈有所不知,在下的确可以模拟真气外放。并且除了浩然之气外,还能模拟破军罡风和不灭金身。” 第一百五十七节 朝闻道 “你说的是……模拟?”秋泽眼睛一亮。 “不错。”谢子枫点点头,“按道衍方丈和李靖伯伯的说法,我这真气看似是浩然之气,但是其中夹杂着杂质,威力比正宗的浩然之气弱许多,是‘仿冒’的儒门术法。另外,我自己也不能控制真气外放的时机,否则刚才我若是同时使出浩然之气、破军罡风和不灭金身,又怎么会被商秩兄的黑火射中?”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掌握运气的法门。”秋泽摇头笑道。 “那是自然,这种真气来得十分突兀……”谢子枫点点头,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反应过来秋泽说的是“运气的法门”。他心弦一颤,哆哆嗦嗦地问道:“钜,钜子知道这种真气的来历?”接着不顾地上的泥水,“噗通”一声跪下,乞求道,“还请钜子教我!”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至情至性的好孩子!”秋泽手掌一抬,谢子枫便感到一股磅礴之力将他托起。紧接着,一阵云烟袅袅而至,在他衣服上轻轻拂过,衣衫上的泥水瞬间消失无影。 “好神奇的术法……衣服洗得真干净。”谢子枫暗自咋舌,神色仍是一派恳切,“小侄深受这股莫名真气的滋扰,烦不胜烦。还请秋伯伯替小侄除去它吧!” “小娃娃莫要胡说!你这就叫有眼不识金镶玉!”商长老轻哼一声,“放着上乘道术不学,却拜入龙虎山那群牛鼻子老道的门下。天枢要是知道自己的传人是这副德行,一定会被你气得半死。” 谢子枫惊愕道:“商长老也知道我的这种真气?” “哼!那是自然。”商长老自负一笑,“老夫一眼就看出你的浩然之气并不是儒门的正宗真气。为了防止那两个鬼谷的小娃娃偷听,特意把你带到这里询问。不然,以老夫的手段,杀你根本不用这么多废话。(..tw无弹窗广告)” 秋泽从青石上跳下来,把道德经塞回谢子枫的怀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商长老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不要怪他。之前的种种试探,都是秋伯伯的主意,你要怨,就怨伯伯好了。” 谢子枫一心想要知道自己身上这股莫名其妙的真气的来历,哪里顾得上埋怨别人,巴巴地问道:“秋伯伯……” 秋泽点点头,背手道:“你可知你身上的这种真气既非儒门的浩然之气,也非兵家的破军罡风,更不是佛门的不灭金身。但是,它却可以模拟任何一家的真气。” 谢子枫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却听秋泽不紧不慢地说道:“立节参明,执操不侵,已知为行,知行合一。这股真气便取了其中两字,名为参合气。” “参合气……”谢子枫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你既然读过许多书,自然知道这十六字的出处了。前八个字出自《韩非子》,后八个字则是我墨门的处世宗旨。韩非子师从儒门荀子大师,而荀子大师正是稷下学宫的第一任祭酒……”秋泽越说越快,到这里才喘了一口气,叹道,“这参合气,就是显宗儒墨两家共同参研的精妙术法啊!” “显宗?儒墨两家?”谢子枫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诸子之间竟然有这等过去,问道,“这参合气难道是韩非子创设的?” “这倒不是。”秋泽道,“当年墨子仙逝后,我们墨门一分为三。邓龄子带着一些弟子南下定居在云梦泽,创立了楚墨。在云梦泽,邓龄子遇到了孔子弃徒澹台灭明的后人澹台静。他们二人情投意合,结为伉俪,一同探讨学术,一同研习术法。” “那时天下士人为了探寻大道,斗得你死我活。就连苏秦和张仪这样的鬼谷师兄弟也反目成仇,互相算计。人人都以为自己所想的是大道,却罕有像邓龄子夫妇那样取长补短,互相印证的。他们夫妇二人从儒学中抽出了‘礼法’,从墨学中抽出了‘规矩’,开创了一门新的流派。这门流派追求‘外圣内王’的境界,讲究‘严以律己,推及天下’。与此同时,他们一同创设了这门参合气,作为新流派的镇派法术。几十年后,他们两人已经作古,但是他们的徒弟却把新流派与参合气一起带回了中原。那个徒弟用师父师娘的思想,在魏国实行变法,使魏国一跃成为战国最强国。他的名字,叫做李悝。” “李悝!那个提出‘赏必行,罚必当’的魏国丞相?!” “不错,就是那个李悝。”秋泽眼中泛出奇异的光芒,“然而新流派的主张太过激进,为其他各家所排斥。儒家更是直斥它是儒门弃徒的歪理邪说。李悝在魏国变法,也得罪了许多权贵,他死了以后,魏国的变法很快就崩坏了。但是新流派却没有断绝,自此之后,新流派的弟子们前赴后继,在九州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变法。商鞅商君,慎到慎子,申不害申子,都是这个新流派的后人。这个流派也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三代而绝,反而延续至今。它的名字,就叫作‘法家’,它的首领,就唤作‘天枢’!” “法家!天枢!”这四个字如黄钟大吕一样振聋发聩。谢子枫虽然饱览丛书,也知道这些变法大家的经历。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人居然师出同门!这是怎样一个门派啊!在礼乐崩坏,大道不行的乱世,是他们奋笔疾书,振臂高呼;面对积重难返,民不聊生的国家,是他们挺身而出,强国图存。然而千百年来,他们却从来没有以一个统一的学派之姿立于诸子百家之列。 想到这里,谢子枫心里已经明白,但是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何史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这样一个流派呢?” “古来变法,有几人能善终?为了防止人亡政息,术脉断绝,所有法家门徒都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正因为如此,法家才能延续至今啊!”秋泽负手望天,长叹道,“大道汤汤,顺昌逆亡。法家历经千年,逐渐为其他学派认同。料想几十年后,法家门徒便可光明正大地开宗立言了。” “可是那样一来,法家也就不是现在的法家了。”谢子枫沉声说道,“说了半天,小侄还是不明白自己身上为什么会出现参合气。这法家的天枢与小侄又有什么关系?” “唔,说来话长啊……却说邓龄子和澹台静相亲相爱,在云梦泽边搭了个草庐……”秋泽正说得兴起,却听商长老冷声催促道:“别说废话,抓紧时间。” “咳咳,好吧。长话短说,这参合气十分古怪,只在澹台静的后人之间流传。你可是荥阳谢家之人?” 谢子枫点点头,“先祖正是安石公。” “那就对了,谢安一族正是澹台静的后裔。这参合气出现在你的身上,是再正常也不过了。”说道这里,秋泽似乎有些落寞,“我和商长老有幸结识了上一代法家天枢,他才华横溢,道术精深。更难得的是,他看出了大隋朝的种种弊端,立誓要兴起新的变法。三十年前,他一个人前往稷下学宫,与儒门和我们墨门论战。三天三夜,历经百余场,整个稷下学宫为之噤声。” 谢子枫听着他的话,心中忽然浮现起一个人,失声问道:“你说的天枢,是不是叫谢昌谢文宾?” “喔,你也认识他啊!”秋泽欣喜道,“你可知道他如今身在何方?那次论战过后不久,我们便迁到这里,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三十年……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谢子枫忽然想起这首诗来。小时候,自家老爹偶尔会带着自己去洛水边上放纸鸢。等纸鸢飞得远了,他便会轻轻地吟着这首诗。那时的老爹,有没有想到三十年后,他的儿子会在遥远的东平遇到他的朋友呢? 努力把眼泪留在眼眶里,谢子枫轻声说道:“谢昌就是我的父亲。他老人家已经在九年前被朝廷投入诏狱,忧愤而亡了……” “什么?天枢怎么会忧愤而亡?”秋泽一脸震惊,“他可是天枢啊!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天枢啊!我秋聚水被人撵出稷下学宫,尚且苟延残喘,他怎么就想不开了呢!”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挥动着手臂,“他一定没死!他一定是藏在哪个地方,偷偷的看我的笑话呢!哈哈哈哈!”说道这里,泪水已经从眼角流了下来。 “秋伯伯,你哭了……”谢子枫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自己的父亲已经去世九年,他的这些故友仍然会为他伤心流泪。我谢子枫的老爹,就是比别人的老爹厉害! “唉!三十年的时光,真如探指一挥间。”商长老摇头叹道,“小泽,你的感觉果然没错,他就是天驱的孩子。唉,老夫早该想到的,他的相貌,他的性格,和天驱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是谁刚才说我比天驱差得远的?谢子枫心里依然对商长老有些成见,不过此时的他,心中充溢着对父亲的思念,看着这个老匹夫也顺眼了许多。然而商长老是打定主意要破坏他的心情了,只听他紧接着煞风景地说道:“可是这道术却糟糕至极!” 第一百五十八节 参合气 谢子枫心里愤懑,小声嘟囔道:“不知道刚才是谁说的,天枢的道术是上乘法术。” 商长老斜着眼睛看着他,说道:“天枢的参合气自然是上乘法术了,不过你却纯粹是偶然习得,完全不得其中之理。”秋泽也点头说道:“不过,你之前也说过,这种真气运行古怪,并不能随心所欲。这正是你不懂参合气运转法门的缘故。” 谢子枫把对父亲的思念小心收起,急切问道:“秋伯伯知道这门术法的运转诀窍吗?还请不吝赐教。” 秋泽眼露欣赏之意,说道:“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觉得你与众不同。当今天下各宗各派无不对自家的术法敝帚自珍,不肯轻易示人。久而久之,他们门下的弟子也变得唯唯诺诺,只敢学本门术法,不敢越雷池一步。像你这样不避嫌疑,追求道术的赤诚少年,我秋聚水平生也只见过两人。” 谢子枫闻言一愣,问道:“伯伯所说的另外一个人,可是商秩商兄?” “哼!我家小秩儿道术奇高,从本门的公输八变中自创一路招式,哪里用得着学别家的术法?”商长老翘起胡子轻轻一哼。秋泽却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商长老老脸一红,有些不情愿地说道:“行了行了,是你家小晴儿好了吧。你家小子道术修为虽然稀松平常,但是却难得身兼墨门机关术、儒门偃甲术和鬼谷机巧术三家之长。不然我们这些老家伙为何会一致推举你儿子接任钜子呢?” 秋泽满脸红光,显然对自家儿子的成就十分满意。他见商长老神情微恼,避过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你爹爹与你一样,是一个没有门户之见的人。是以把参合气的运转法门教给了我。我当时还打趣道,‘这参合气只有你们澹台家的后人能用,教给我一个外人有什么用。”你爹爹却只是笑,并不应答。不过以他的才智博学,若说他学会了阴阳家的辨识之术,提前预料到今天这一幕,也不是不可能哇!” 见秋泽言语中对自家老爹十分推崇,谢子枫心里也非常欢喜。秋泽还要继续回忆往事,又被商长老剜了一眼,只好讪讪地收敛笑容,把参合气的运转法门教给了谢子枫。 按照秋泽所说,这参合气暗合儒墨两家“参明规矩”之理。所谓“参明”,是说运转真气之前,心里要有一个可供参照的术法,并且要通晓它的机理。所谓“规矩”,说的是根据那种术法的特性,将那种术法依照法家的规矩重现出来。这就是参合之术,也就是“模拟”之术。当然,参合气只能模拟别家门派的真气。不过据老爹谢昌所说,澹台静祖师却能仿遍百家术法,因此被中原江湖称为“神机先生”。当时的修道士人都以为澹台祖师的道术已臻化境,通晓天下一切术法,殊不知这不过是参合气的功劳罢了。 世事变迁,参合气传到谢昌手里时,几经变迁,不复完整。是以谢昌也只能做到模拟别家真气的地步。而到了谢子枫这一代,因为谢昌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卷入江湖纷争,所以一直没有将法家的事情和参合气的运转法门告诉谢子枫。因此,谢子枫十几年来一直浑浑噩噩,不知自家老爹居然身怀奇术。 “老子曰,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若没有灵气异变之事,你体内的参合气还不知要蛰伏多久才能现世,这门旷世奇术很有可能从此断绝。”秋泽摇头叹息道,“不过参合气既然现世,便说明天下乱象已现。.tw[]不知这一次神州百姓又要遭受多少苦难啊!”他定了定神,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参合气的运转法门很简单,却也很难做到。你若想仿照某家真气,必须对这家真气的特性了若指掌。至于如何了解,我也不太明白。只是听他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谢子枫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眼中光华灼灼,“原来如此!每当我想起自己读过的文章典籍,并且心有所感时,真气便会自动外放。老爹所说的‘读书’,其实就是领会术法内蕴含的道义罢!譬如我若想到‘吾道一以贯之’还不够,心里还要想着儒门一往无前的魄力,这样方能催动浩然之气;若是想到佛家经文,心中有所顿悟,才能催动不灭金身……” “哈哈哈哈!这参合气居然是如此运转的!”秋泽恍然大悟,手舞足蹈地说道,“难怪天枢说,就算我是澹台家的后人也使不出来。”顿足叹道:“像我们这些老头子,终日浸淫在自家门派之内,从来没有细细领悟别家的道义。即使理解了,也只想着如何将其驳倒,却从不会想到将它纳为己用。”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商长老对着谢子枫摇摇一揖,“老夫这一揖,拜的是你父亲。你且安然受之吧!” 谢子枫闻言动容,说道:“小子不才,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了这门术法。若没有两位前辈指点迷津,恐怕这辈子也不知道如何去驱使它。两位前辈为晚辈传道解惑,便是晚辈的师长,请受小子一拜。”说完跪在地上,“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心道:“老爹,这三个响头里,有一个是送给你的哟。” 秋泽和商长老安之若素地受了谢子枫的三拜。秋泽有些赧然地说道:“按说师父应该给徒弟送些什么。不过我们墨门家小人少,没有别家门派的那些护体真气。”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有了!”从袖中摸出一只小木鸟,笑道:“这只木鸟是伯伯闲来无事时刻着玩的,手艺不太好,鸟儿的模样有些难看。贤侄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谢子枫见这小木鸟模样丑陋,鸟儿的肚子居然比翅膀还大,心道堂堂墨门钜子,木工活居然如此粗糙,活生生把只小鸟雕成了肥鸡,若是让公输班祖师爷看到,还不得气得从地下跳出来。心里如此想,便不觉得这鸟儿贵重,也就不矫情推辞了。 说完参合气的事情,谢子枫又想起荥阳的事情,再次恳求青州齐墨出山援助,不过秋泽却依然笑而不语。谢子枫心里焦急,拧着脖子说道:“秋伯伯,你若是不答应,小侄这就回明理台,再和商兄比过。噢呀,要是小侄一不小心参悟了儒兵释三家的道义,把浩然之气、破军罡风和不灭金身一并使出来。恐怕会伤着商兄啊!” 秋泽一脸无奈,苦笑道:“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囿于誓约啊!”见谢子枫开口要问,伸手遏住,道:“三十年前,我们离开稷下学宫时,与那些老学究订下了誓约,双方都不能插手俗世之事。因为这个誓约,这些年来,我们齐墨和稷下学宫表面上才能相安无事。此时我们若贸然下山,恐怕稷下学宫的人后脚跟就要找上门来。” 谢子枫急道:“伯伯有所不知,稷下学宫已经答应帮助代海寺了,他们派出一名弟子前往荥阳探查情况。小侄在郓城时,恰好与之相遇,那人现在可能已经到荥阳了。” “哦?竟有此事?”秋泽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派出一名弟子去荥阳探查吧。唔,就叫小秩儿去吧,他也应该下山历练历练了。”见谢子枫一脸失望,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一个不够啊?嗯……小秋秋玩心不死,呆在山上也是浪费粮食,不如随便赏他几百鞭,叫他也跟你一起回荥阳吧。” 谢子枫急得跺脚道:“两位前辈在武学道术上如此开明,怎么却在济世救人上如此吝啬!小侄也读过墨子,知道墨者以兼济天下为己任。荥阳之事,关系到阖郡数十万人的性命,身为墨者,怎能作壁上观?” 商长老吹胡子瞪眼道:“墨子祖师的教诲,老夫比你熟悉,用不着跺脚嚷嚷。只要稷下学宫没有明确决定驰援,我们齐墨也按兵不动。这就叫以静制动!” “我看这叫死要面子!”谢子枫愤愤然,却听秋泽嘿嘿笑道,“男人,尤其是我们这样的老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面子不能不要。若是仅凭贤侄一句话,就破了我们与稷下学宫三十年的誓约,说出去会被江湖同道耻笑的。” 谢子枫心里原本十分恼火,听了秋泽这句话,忽然福至心灵,心道是了,他们并不是不愿意打破誓约,只不过是与儒门别个苗头罢了。于是说道:“两位前辈请放心,儒门出山之事是我李靖伯伯亲自做成的,你们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却不能怀疑鬼谷朱雀的话吧?” 秋泽转身看了商长老一眼,推辞道:“贤侄太高看我们齐墨了。我们已经隐世三十年,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武功道术更是不知被别家拉下多少。既然稷下学宫已经答应帮忙,我看我们就不必兴师动众了罢!” 第一百五十九节 知分晓 谢子枫从容一笑,说道:“晚辈的确高看齐墨了。晚辈未上山时,曾听决明兄说起过贵门的情况。据决明兄所说,贵门闭门造车,与外界格格不入,恐怕会为世道淘汰。他这些年屡次违犯门中禁令偷偷下山,学习各家的技艺,正是想为墨家带来外界的新鲜信息而尽绵薄之力。上山之前,决明兄更是对晚辈说过,贵门的钜子和长老们大都已垂垂老矣,胸无大志,只思守成,不思进取。然而决明兄说得虽然痛心,晚辈却是将信将疑。” 无视商长老和秋泽难看的脸色,谢子枫继续侃侃而谈:“可是真正进山之后,晚辈才发现,贵门并不是如决明兄所说是一潭死水。商长老虽然拿着三十年前的‘江湖见闻录’,但是却对我师父张仲坚的事情了若指掌,更是对我父亲异常关切。晚辈虽然驽钝,却也知道我师父是二十年前才拜入龙虎山张掌教门下的,我父亲是十二年前去长安应试的。试问一个真正遁世三十年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三十年间的事情?晚辈斗胆猜测贵门有一套不为人所知的搜集情报的方法,或者早已暗派门下弟子散步江湖也说不定。此其一也。” “我齐墨虽然封山不出,但是却不禁外客。这三十年来,间或有些朋友上门拜访。得到些许消息不足为奇吧?”秋泽眯起眼睛,脸上的惊色如惊鸿一现,“还有其二其三吗?” “贵门法度森严,以商秩兄之能,十几年都未能下山一次。而决明兄却可以三番五次地偷下山去,其中难道没有几位前辈的暗中帮助和纵容吗?如此一个关心世间之事的门派,怎么会对外面一无所知?它门下弟子的武功道术又怎会逊色于他家?” 谢子枫这话明抑实扬,不觉用上了战国时纵横家辩士的手法,秋泽和商长老听了以后十分受用。秋泽眯着眼睛笑道:“贤侄啊,你的铁齿铜牙倒是不输于你的父亲。不过伯伯委实好奇,你是如何断定我们几个老家伙有入世之意的?” “因为你们是与儒家并立千年的显宗!”谢子枫见秋泽终于承认自己有入世之意,心里一松,踌躇答道,“显宗显宗,若不入世,如何使本门的思想道义大行于天下?前辈们若真心决意避世,又怎么会把‘显宗’二字挂在嘴边?” “显宗隐宗,不过是替先人们挣些面皮而已,当不得饭吃。”秋泽嘿然一笑,“贤侄以为我与老商是看重脸面的人吗?须换个理由。” “是谁刚才说,男人面皮绝不可丢的?”谢子枫腹诽不已,心思却转圜不定,忽然抚掌笑道,“是了是了!两位前辈修为精深,定是听到了晚辈和决明兄的谈话。所谓穷则变……” “变则通,通则久!”秋泽接着谢子枫的话朗声念完,亦拊掌大笑道:“哈哈哈哈!贤侄所说,正是我等所想。我齐墨困守荒山三十年,自问武术道法不逊于任何一家,表面看上去是囿于誓约,其实是想效仿卧薪尝胆之举。三十年来,我等督促门下弟子勤学苦练,也是时候让天下见识见识我青州墨门一支的手段了!” “依伯伯的意思……”谢子枫心头一振,颤声问道。 “我齐墨答应出山帮忙了。商长老,你去千机阁挑十名三十三代的弟子,让他们收拾一下,尽快前往荥阳代海寺。贤侄,我和商长老还要召集各位长老安排一下门中之事,十日之后再赶过去与你们汇合。如此安排,不知贤侄可还满意?” “羞煞晚辈了。”谢子枫汗颜道,“小侄代家乡父老谢过两位前辈,谢过齐墨。” 秋泽傲然说道:“自汉武帝罢黜百家以来,我墨门处处低儒门一头。此次洛水异变,正好与稷下学宫的老学究们比试比试,看看儒墨二显宗,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谢子枫见秋泽终于答应立即出手相助,心里一阵雀跃。正在这时,秋泽又接着说道:“贤侄,你既然学会了参合气,又是天枢的孩子,那便是法家之主了。值此朝代更迭,万象更新之时,你也要奋勇争先,闯出名堂,也不辜负你父亲的在天之灵。” 谢子枫唯唯称是。秋泽却不打算这么含糊过去,逼问道:“贤侄,你打算如何光大法家?是著书立言,还是辅佐明主?你若是打算参与争霸天下的游戏,也不是不可以。凭借着荥阳谢家的出身,加上我们齐墨的鼎力相助,在东平也能勉强立足。若是能得到儒门那些老学究的青睐就更好了。到时候,你就在自家领地实施变法,让天下人都看看你们流派的厉害。” 谢子枫听得脑子直晕,心想你怎么比我更像是法家的人呢。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秋泽问到了他的软肋上。从小开始,他便在母亲设计的道路上行走,虽然偷偷跟张仲坚习武,但是入仕为官的目的从来没有动摇。然而世事变迁,大隋朝转眼间风雨飘摇,昏君在位,奸臣当道,仕途显然是走不通了。此时的他才赫然发现,自己遵循了十几年的方针,早已千疮百创,不可再循了。那么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呢?到底应不应该参与到诸侯纷争之中,去争一争王侯将相呢? 秋泽见谢子枫沉吟不语,以为他不愿意参与王朝争霸,温言道:“若是不走庙堂之路,便只有道术一途了。你若是苦脸参合气,修到澹台祖师的那种境界,便是天下第一了。法家也能因此名声大噪,天枢之名也可重现于世。伯伯也可以把自己的凝冰掌法传授给你。哦对了,千机阁里有很多武学道术方面的书籍,你随便看随便拿。” 谢子枫感受到秋泽的一片爱惜之意,心里十分感动。但是他修道却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天下第一。此时听了秋泽的话,他心里翻腾不已,低声答道:“多谢伯伯好意。不过小侄修道不是为了争什么天下第一,而是想保护自己,进而保护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见秋泽和商长老脸色不好,小心问道:“晚辈是不是很没有野心?” “岂止是没有野心,简直就是一塌糊涂!”商长老轻哼道,“你比我孙儿还大一岁,怎么一点志向也没有?我孙儿道术高低且不论,他的目标就是打败所有同龄人。虽然简单,但是明确。你这娃娃倒好,肩负法家和天枢的名号,却毫无斗志。我商铿看不起你。” 商长老还要再说,被秋泽以眼神阻止。秋泽看着谢子枫,叹息道:“你父亲于我墨门有大恩,伯伯自然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不过你毕竟刚刚知道这些事情,要做出决定还得一段时间。等洛水之事结束以后,再把你的想法告诉伯伯吧。无论如何,齐墨都会支持你的。” 此时此刻,分雨阵外隐隐传来了嘈杂之声。秋泽无奈一笑,道:“秦长老他们找过来了,今天就先谈到这里罢。法家和天枢的事情,只有我和商长老知道,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人,以免多生事端。”谢子枫脑子一片懵然,下意识地点头称是。 秋泽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摇了摇头,示意商长老收了分雨阵。没了阵法,细雨又扑簌而至。谢子枫被雨水一淋,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却发现秋泽和商长老都已经消失不见。偌大的竹林,只剩下他自己和一块孤零零的大青石。方才的一切,不知是梦,还是真实。 正思量间,一个身影闪了过来,在他眼前晃动双手,好奇道:“你们看,他是不是被商老头打傻了,怎么一动不动了?”他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人影是今天,勉强咧嘴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安然无恙。 他这笑容着实难看,吓得今天往后跳了一步,拍着胸脯说道:“那个谁,笑不露齿不知道吗?那一口牙齿,吓死我了。” 这时,秋决明和其他人也赶了过来。秋决明左顾右盼,忿然说道:“秋泽和商铿那两个老家伙哪儿去了?说好了不伤害我朋友的,怎么把他打成白痴了?秋泽秋聚水,你给我滚出来!” 谢子枫见秋决明为了自己痛骂自己的老子,心里知道这是在表达他的愧疚之情,笑道:“决明兄,长者名讳怎能随便乱叫?小心多加一百鞭啊!” 秋决明见他开口说话,大喜道:“原来你没傻啊!”凑过来箍着谢子枫的双肩仔细观察,轻咦道:“一会功夫不见,你身上的气味好像变了呀。” 谢子枫哭笑不得,说道:“你不会是商长老的那条大黑狗变的吧?鼻子有那么灵?我怎么没闻出来。” 秋决明摸摸鼻子,哂笑道:“在下也说不好,不过你的确与刚才不太一样了。对了,我家老爹和商爷爷没为难你吧?” 谢子枫点点头,含糊道:“商长老把我丢到这里就不见了,我也是刚醒不久。” “啊?你中了墨线变还能自己爬起来?”秋决明在谢子枫身上一顿乱摸,“不会是用了什么自残的法子吧?百里阿姨,你快来帮小枫枫看看啊!” 秋决明口中的百里阿姨就是之前站在他身侧的女长老,闻言道:“你这位小友一切正常。人既然找到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外面风吹雨淋的,就是没有病也能淋出病来。” 第一百六十节 定去留 众人簇拥着秦长老和百里长老咋咋呼呼地离开了这片竹林。(..tw好看的小说)这时,那空无一人的大青石上又重现出秋泽和商长老的身形来。只听秋泽嘻笑道:“千重,你害怕见到百里妹子就直说嘛,何必拿天枢和法家做幌子,布下这分雨阵呢?” 商长老也不再是方才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揪着胡子笑道:“你早已打定主意要重新入世,却非要那小娃娃几次相邀。你这样又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人,也好意思说老夫?” “老商,你这话说的也对也不对。”秋泽眺目远望,神色一片肃然,“我的确打算带齐墨重新入世,但是却不是现在。你可记得袁天罡袁师兄的卜卦?此时距天下大乱尚有一年时间,我墨门此时出山,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在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失去先手。” 商长老似是早有所料,伸了个懒腰,笑问道:“这么说来,你还真的被这个小娃娃说动了?” “显宗显宗,我们墨门若是眼看着乱世将临而毫无所谓,岂不愧对这两个字?”秋泽振声说道,“袁师兄的卜卦自然是不会错的。但是我们墨门怎么能任凭那件事情发生而无动于衷?我想,儒门的那几个老书呆子也是这么想的吧?天枢……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听到“天枢”两字,商长老也为之动容,叹息道:“谢公子真是个痴人……明知大隋已病入膏肓,却还要逆天而行,结果落得身败名裂,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依他的经纬之才,若是等到现在,进可为一方诸侯,退可为明日宰辅……可如今,却是什么也没剩下。” “不,他还留下了一样东西!”秋泽打断了商长老的话,目光中竟然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他留下了那串佛珠!北斗尚存,天枢不灭。(..tw)” “北斗……天枢……但愿如此吧。”商长老也学着秋泽样子眯起眼睛望向天空,似乎在寻找着北斗七星的方位,“九鼎即动,天地变色。不知小娃娃何时才能明白,守一人与守万家,其实是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的。” “他迟早会明白的,只要他坚守本心,就一定会成为下一任天枢的。”秋泽收回目光,怅然叹道,“太平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们这些老家伙何时才能真正的隐居山林,乐山爱水?” 两人说到这里,齐声大笑几声,携手朝着明理台掠去,正好赶在众人回去之间重新进得大厅。 众人推开门见到他们两位正襟危坐,神色诡异。谢子枫低下头去,生怕让别人看到他内心的激动。商秩仍是规规矩矩的模样,似乎觉得刚才的事情是理所应当。今天一脸愤懑,想要冲上去质问商长老,却被他的师弟明天拉住,口中低声劝着“师兄息怒”。秦、百里两位长老则毫不客气地做了上首,与商长老和秋泽寒暄问好。只有秋决明拉下了脸,不声不吭地坐下,脸色比锅底灰还要黑。 秋泽见了秋决明的臭脸,呵呵一笑,明知故问道:“谁惹我家小秋秋生气了呀?” 秋决明冷哼一声,只留给他爹一个后脑勺。 “唔,是因为商长老欺负你的朋友?”秋泽自问自答道,“你看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幸亏小枫枫没事,不然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秋决明挟怒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荥阳那边出事了,你是帮还是不帮?”见秋泽一脸迷茫,起身冷声道:“我齐墨避世三十年,若是还不下山历练,就要腐朽掉了!再说了,墨者尊崇‘兼爱’,怎能眼看着百姓受苦而无动于衷?你不要用什么韬光养晦,什么莫名其妙的誓约来敷衍我。.tw[]入不入世,给句准话!” “哎呀,我家小秋秋这次下山真是脱胎换骨了啊。”秋泽啧啧赞道,“不愧是我的种,这神态,这姿容,已经勉强及得上我的七成了。” “秋聚水!”秋决明有些恼羞成怒。 “小晴,休得无礼!”商长老低声喝住秋决明,“小秩,传钜子令,我齐墨从今日起解除封山令。门中弟子,只需征得几位长老同意,便可下山历练。另外,荥阳周围有妖兽出没,你去千机阁找十位师兄,命他们即刻收拾行囊,前往荥阳代海寺,听从道衍方丈差遣。十日之后,老夫和钜子要亲往荥阳助阵。事情办完以后,你不必回禀,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历练去吧!” 商秩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神色一派自然,然而转身出门时却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出丑。此时众人才想起来,商秩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孩子而已。秋泽呵呵笑道:“小秩儿,莫急莫慌,离天黑还早得很呢!”满座哄然大笑,只有秋决明吃了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对谢子枫说道:“小枫枫,你不厚道啊!提前说服了我爹也就罢了,居然还瞒着在下!”谢子枫朝秋泽努努嘴,低眉顺眼地说道:“我哪儿有本事说服你爹,他老人家早已有所准备了。”秋决明颓然坐下,说道:“还真被你说准了。这些老家伙,真是……” “秋决明,你又在那里嘀咕什么呢?”秋泽一脸幽怨,“这孩子,越来越不把爹爹放在眼里了。此去荥阳,山高水长,爹爹和你商爷爷不知何日回返。这偌大的一个墨门,交给谁打点比较好呢?” “又来了……”秋决明捂住额头往谢子枫身后直缩,却见秋泽一瞬间就闪到他的面前,把双手搭在他的肩头,热切说道:“小秋秋,你既然不愿意做钜子,就先做个代钜子吧。为父不在的这些天里,你就留在门中代行钜子之责。”完了又补充一句,“如何?” 秋决明本能地就要开口拒绝,然而他忽然想起和谢子枫说过的那些话来。自己一直想要改变墨门的陈腐之气,但是每当长老们想要自己接任钜子时,自己却推三阻四。如此言辞凿凿却畏首畏尾,怎能当得起墨者“知行合一”的准则。他想到这里,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脑门,于是大声应道:“代钜子这三个字不好听,要做就做两个字的!” 两个字就是“钜子”了。秋泽没想到儿子真的转了主意,欣喜叫道:“好!好!吾儿成人矣!”转而皱眉道:“不过这钜子乃是我墨门之首,为父还没做够呢!你就委屈委屈自己,先做个代钜子。等为父老了干不动了的时候,再考虑是不是把钜子之位传给你!”又轻声道:“到那时候,天下应该太平了吧……” “嘿嘿,小晴儿这就等不及了?”百里长老慈祥一笑,“爷爷奶奶们还没尝过钜子的滋味呢,你们这些小字辈就多等几年吧!” “老爹,百里奶奶……”秋决明此时才算真正体会到老父和长老们的良苦用心。他们不是不想改变墨门的风气,但是如今的规矩是他们三十年前所设,在墨门中影响深远。此时若是让他们改弦更张,难免会引起门中弟子的混乱。因此,他们把真正复兴墨门的希望全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正因如此,他才能多次下山学艺而没有被长老们监禁起来。然而荥阳的局势很有可能比当年的颖水还要严重,因此,秋泽才决意让秋决明做墨门的代钜子,以防万一。想到连父亲这样的人都对洛水异变毫无把握,秋决明的心蓦然一沉。 “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荥阳。”秋决明言词坚决,“我已经答应过小枫枫,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一把。大丈夫一言九鼎,还望钜子和各位长老允诺。” 四位长辈面面相觑,今天的秋决明与往日大不相同,身上隐约现出墨门弟子的气度。秋泽闪回主座坐下,手指在桌案上扣个不停,神色明暗不定。百里长老见状劝道:“小晴儿,你父亲他们走了以后,山中就剩下你秦爷爷和奶奶了。你秦爷爷醉心机关术,奶奶身子又不太好。你就忍心让我们两个老人家忧心操劳?” “罢了罢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长老忽然抬手叹道,“老朽在山中精研机关三十年,造出了无数精妙机关却无用武之地。此次荥阳之行,就让老朽陪着钜子一同前往吧。千重啊,就把这趟美差让给老哥哥,如何啊?” 其他三位长老见秦长老开口相求,神色都是一变。原来这位秦长老不但是四人中年纪最长者,更是公输班机关术的嫡传后人,掌握着齐墨一脉的精要。他三十年来一直在后山的千机阁中钻研机关术,并不参与墨门的决策,但是却丝毫不影响他在齐墨门中的地位。此时他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众人都难以拒绝。秋泽勉强劝道:“秦长老,此去荥阳,道路险阻,晚辈担心你的身体……” “承蒙钜子关切。”秦长老朗声一笑,浑然不似七十多岁的老人,“不过钜子难道忘了老朽是做什么的了?这次下山,老朽不用你们帮助,自有法子行走。” 秋泽见他心意已决,只好点点头,说道:“老商,你就留下来看守门户吧。”见秋决明一脸喜色,气道:“你小子不要高兴得太早!从今日起到我们下山,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千机阁里面壁思过,学习我墨家规矩。十日之后,我要亲自考校你!” 第一百六十一节 玄女庙 自那日与齐墨钜子秋泽定下约定以来,谢子枫一直以来压抑的心绪终于有所好转。(..tw好看的小说)荥阳那边本已布下了道衍方丈的十方结界,红拂女张初尘又在荥阳左近巡视,料想寻常妖兽是不敢闯进群居之所的。而他们一行与李靖兵分两路,成功说动青州墨门出手援救,也算是圆满完成了李靖交给他们的任务。墨门弟子由商秩领着,当日就下山去了。倒是谢子枫被秋泽强行挽留下来,邀他十日后一同前行,美其名曰“行向导之职”。谢子枫觉得与墨门两位长老一起回去也是个不错的决定,加上有心留在东平继续打听朱雀的事情,因此欣然答应。 今天和明天两师兄弟不知何故也留在墨门中。今天每天缠着要与谢子枫切磋道术,明天则很快就被墨门的机关术吸引住了,整日与秦长老一起钻在千机阁中捣鼓不停。可怜谢子枫刚摆脱了明天的纠缠,就又落在今天的手中,每天都被今天的道术打得鼻青脸肿。不过这样的苦日子很快就结束了,因为秋泽发现,这样下去,所有厅堂里的东西就要被今天砸光了,因此特传下钜子令:禁止任何人与今天比试。 谢子枫刚喘了口气,今天又嚷嚷着要下山去玩。当谢子枫指着屋外的淅沥小雨告诉他不宜出行时,今天却嘻嘻哈哈地拿出了两把油纸伞。没奈何,谢子枫只好陪着他下了山,在附近漫无目的地瞎晃悠。谢子枫这里忙得不可开交,某个人却被关在千机阁的最深处,流着眼泪背诵墨门规章。不过此时此刻,谢子枫自顾不暇,哪儿有功夫去管秋决明是死是活。 不过这些天谢子枫收获也不少。先是得了漕帮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人看到骆夫人只身坐船往济阴去了,并没有看到星日马。又收到周寥寥的书信,信中提到她去茯苓庄见到了王慕秋,并且表达了对谢子枫的谢意。不过后半段却换了副口气,又是责怪他丢三落四,又是埋怨他多嘴多事。谢子枫看得一头雾水,直到看见“慕秋字”的落款时,才恍然大悟。千门外宗的玉指环也送了回来,天知道周寥寥是怎么找的送信人,明明是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却能忍住把指环换成钱的冲动。不过经此一事,谢子枫倒是对千门刮目相看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七月初一。一大清早,今天就拉着谢子枫下了山。他寻了一艘船儿,慢悠悠地向郓城划去。谢子枫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会划船!”今天一挑眉,得意道:“那是,我们鬼谷弟子精通百业,就没有什么不会的。”谢子枫想到那天在湖中央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一冷,问道:“既然如此,你那天又何必要装作不懂水的样子呢?” 这些天两人一路同行,今天也算是摸透了谢子枫的脾气。见他神色阴郁,急忙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引诱那个船夫回来好收拾他的。谁知道你们来了,而且你又那么热情……”说着说着,眼睛居然红了起来。 谢子枫想到当日的确是自己一心想要化解误会,今天并没有主动求救。他见今天泫然欲滴的模样,大为尴尬,摆手道:“是我误会了。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没事别哭啊!”其实他已经猜到今天是个女儿身,但是之前见识了王冉的做派,此时对女扮男装的今天倒是比较习惯。 今天本来是要找谢子枫哭闹一番的,谁知他这么快就认错了,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发,只好嘟着嘴儿,眨着眼儿,煞是可爱。 “那个谁,你的脸怎么红了?”今天有些好奇地把手放在谢子枫的额头上,“没病啊!”谢子枫慌忙后退,指着湖面叫道:“那个谁,你注意点,别翻船了。.tw[]”这两人也甚是有趣,相互之间不称呼姓名,都叫对方“那个谁”。 今天嘻嘻一笑,撑起船橹,把个小船儿开得飞快,不到片刻便已到巨野泽对岸。可怜谢子枫下船的时候头晕目眩,腿脚都软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两人已经进了一座庙宇。 这座庙宇极为僻静,院墙之内载满了梧桐树,郁郁葱葱,一派绿意。或许是下雨的缘故,整个庙廊内空无一人,只能听到雨水拍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地面上铺设着青泥瓦,虽然被雨水浸湿,却不沾鞋。一脚踏在上面,只觉一股沁凉自脚底生发,舒爽无比。 “那个谁,这是哪儿啊?我们来这儿做甚么?”谢子枫有些好奇。 “嘘……”今天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里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庙宇,说话可要小心了。”他带着谢子枫进了主殿,对着九天玄女的塑身肃然三拜。 谢子枫见今天如此谨小慎微,不由想起李怡当日在代海寺参拜佛像的模样,心神一漾。他笑着问道:“怎么,你们鬼谷门人也信道门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 “九天玄女的事情才不是传说。”今天忿然说道,“玄女娘娘也是我们鬼谷一派的祖师。当年就是她老人家把三略六韬传给了太公。我们鬼谷里的玄女娘娘像,要比这个大几十倍呢!” “大几十倍?那岂不是跟山一样高了?”谢子枫嗤笑道,“书里说了,你们这些门派就喜欢造一些故事,这样才能显得自家神秘莫测。什么九天玄女,什么太公,都是小说里的人物罢了。” “那三略总不会是假的吧?”今天捍卫门派尊严之心颇为强烈,一手拽着谢子枫的胳膊,一手比划道,“太公当年就是凭着三略六韬,才能辅佐武王伐纣灭商,建立不世功业的。他老人家后来隐居定陶,创立本门。从此以后,三略六韬便成为我们鬼谷的镇派之宝。” “你说的太公,难不成就是姜尚姜子牙?”谢子枫张大了嘴巴,“你说他是你们鬼谷的开山祖师?那鬼谷子又是谁?” “我们鬼谷门每一代的宗主都叫鬼谷子啊。”提起自家宗派之事,今天两眼放光,“第一任鬼谷子自然就是太公了。倒我爷爷这一代,已经是第二七任鬼谷子了。” “你爷爷?” “是呀!我爷爷姓刘,我也姓刘。我们是一家人嘛。”今天有些奇怪,“有问题吗?” “你不是姓今吗?”谢子枫脑子有些发晕。 “今天是道号!我叫刘瑾恬!” “哦,原来是这个今天啊……”谢子枫点了点头,又问道,“不过太史公说,三略是黄石公传给留侯张良的。难道太史公所载有误?” “没有啊。”今天,也就是刘瑾恬摇头道,“黄石公是第七代鬼谷子,留侯是第八代。师徒之间传授兵法,有问题吗?” “哦,原来是这样啊……”谢子枫觉得自己一定是晕船没好的原因,总是问一些低水准的问题。他犹豫片刻,终于想起最开始要问的那个问题:“那个谁,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啊?” “我们来这儿自然是……”今天正支吾间,忽然从大殿后闪出一个白衣女庙祝来。那庙祝大约三十多岁,手执一把紫檀木做的拂尘,口中叫道:“九天玄女面前,岂能如此放肆?” 今天眼睛一亮,就要迎上前去。谁知那庙祝往后一退,冷冷说道:“我要是还不出来,你就要把自家门派的秘辛倒光了。” 今天脸色煞白,期期艾艾地说道:“我错了……” 谢子枫见今天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心中大为不忿,把今天拉到自己身后,挺身道:“这位师父,是在下不懂规矩,惊扰了玄女娘娘。要怪就怪在下,与这位兄弟无关。” “那个谁,你让开。这件事情与你无关。”刘瑾恬在后面细声劝着。 “哦?这就是你的认错之道吗?”女庙祝嘲笑道,“你要是诚心认错,就跪下来给姑奶奶磕三个响头,再大叫三声‘我禽兽不如’,我就放过你们二人。” 谢子枫下山以来,哪里遇见过这般强横无礼的女子。他年轻气盛,执拗道:“在下平生跪天地,跪长辈,却不跪庙祝。不如君子,不如小人,却比禽兽强那么一点点。噢呀噢呀,这下可该怎么办呢?” “好厉害的嘴!难怪能把恬儿哄的晕头转向!”女庙祝把拂尘别在腰间,双手一翻,两道亮光倏地自手中飞出。 谢子枫没想到这女子说动手就动手,急忙使出一个“君子于役”往一旁闪开。然而他忽然想到刘瑾恬还藏在自己身后,咬咬牙,又使出一个“繁花叠影”,重新把刘瑾恬遮住。这一闪一回之间,两道亮光已经迫近。来不及躲闪,谢子枫只好咬牙准备硬吃这两记。然而那亮光飞刀他胸前后却有转回女庙祝的手中。他诧异地睁眼望去,发现那两道亮光原来是两枚银耳坠。这时只听女庙祝讶声道:“你是儒门弟子?”原来不知不觉中,谢子枫竟然催动了体内的参合气! 第一百六十二节 腋生变 那女庙祝见谢子枫为了护住身后的刘瑾恬,选择硬吃自己的暗器,神色有些松动,不过声音依然冷清:“既然是儒门弟子,今天就饶你一命。你走吧!”谢子枫方才紧张万分,见事情有了转圜,忙不迭地拉起刘瑾恬就往外走。女庙祝皱起眉头,说道:“放开他的手。”又道:“你先在外面候着,我跟恬儿有话要说。” 谢子枫心里一紧,急忙去看刘瑾恬,却见他摆手细声道:“在外面等我啊,没事的。”这才放心出去。 撑起雨伞,他不由想起诗经里的词句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说商人就是九天玄女的后代,可是几百年后,她却亲手把三略六韬交给了西周的丞相姜子牙,不知商纣王在鹿台自焚前有没有怨恨过自己的祖先呢?更为讽刺的是这满庭的梧桐树。传说梧桐树是凤凰的栖木,而凤凰又是周人的图腾。在玄女娘娘的庙里栽种凤凰的栖木,不知玄女娘娘看到做何感想?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有些莫名难过,于是迈出庙门,倚在门外等候刘瑾恬。正胡思乱想时,却见一位姑娘提着裙子,打着伞儿,一路小跑过来。待来得近了,才发现居然是醉春楼的小月姑娘。谢子枫讶然问道:“小月姑娘,你也来玄女庙进香吗?”小月姑娘微喘着气,摆手说道:“宗主,你果然在这儿。属下昨夜收到消息,稷下学宫失火,学而殿被焚为平地。儒门祭酒们正在全力追查失火原因。王绍王三哥特命奴家传话给宗主,儒门变故腋生,荥阳之行很有可能就此作罢,他已经星夜启程赶往临淄了解内情去了。” 谢子枫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他还有什么话?可有提过我该怎么做?”小月姑娘点头道:“王三哥说,他本月十五之前若是赶不回来,有些事情就只有交给宗主你来做了。.tw[]”谢子枫心道,王慕秋说的定然是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点头应下,接着问道:“还有吗?”小月姑娘咬着嘴唇想了片刻,忽然叫道:“对了,他还说了,在他回来之前,一切事情都由宗主自行决断。” “自行决断……”值此变故腋生之时,谢子枫深深体会到这四个字的沉重。他见小月姑娘衣裳单薄,脸色青白,显然是一得了自己的行踪就跑了过来,不由大为感动。为免她担心,谢子枫拍着胸脯说道:“我晓得了。姑娘请放心,我定能完成你们三哥所托之事。”小月姑娘见他神色不安,忙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宗主不必担忧,有我家姑娘陪着,王三哥不会有危险的。”说罢匆匆而去。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兀,几乎打乱了谢子枫的全盘计划。按照原本的打算,他与秋泽和秦长老将于本月初六出发,大约初八左右就能回到荥阳。等见过道衍爷爷之后,他便可以与王慕秋汇合,一同前往嵩山参加盂兰盆会。然而稷下学宫忽然失火,儒门的增援极有可能由此而断。王慕秋为了争取儒门的增援,只得亲自前往临淄调查事故真相。如此一来,他必须尽快催促墨门动身前往荥阳。好不容易找到的朱雀七宿的行踪,也只有暂时放下了。 正沉吟间,刘瑾恬走了出来。他一见谢子枫就忧心忡忡地说道:“六韬也丢了。”谢子枫心里一沉,勉强笑道:“是那个女庙祝说的?她不会是唬你吧?”刘瑾恬沮丧道:“什么庙祝,她是我师父!师父她是不会骗我的。” “你师父?”谢子枫努力摇摇头,定神问道,“你是说,那个庙祝就是你师父,鬼谷白虎?”刘瑾恬点头道:“是啊,我就是看到了本门信号才来这里的,却没想到是师父亲至。这下好了,两本兵书全丢了。你说,要是爷爷出关看到鬼谷被我们搞成这副样子,会不会气死啊?” “鬼谷子在闭关?!”谢子枫心里又是一震。这时又听刘瑾恬忧声道:“是啊,若不是因为两本兵书接连丢失,我师父是不会亲自出谷的。不过这样一来,所有的师伯师叔都不在谷里,我担心爷爷和师弟师妹们会有危险。” 谢子枫当下便要重回大殿,把临淄大火的事情告诉鬼谷白虎,看看她有什么见解。但是刘瑾恬拦住了他,说道:“师父她脾气不太好,我们还是不要见她得好。”谢子枫想起方才险死还生的一幕,心有余悸,也就没有坚持。 连着出了这两件事情,两人半点玩心也无,匆匆赶回齐墨总坛。甫一进山,就见到墨门弟子们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秋泽在明理台左右晃来晃去,衣服被雨淋湿了也不自知。谢子枫心思一沉,急忙上前见礼。秋泽见是谢子枫,忙不迭地拉起他的手,凝声说道:“贤侄来得甚好,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去荥阳罢!” 谢子枫大感蹊跷,慌忙问道:“伯伯为何如此心急?难道墨门也出事了吗?”秋泽愕然反问道:“怎么,听你这话,难道别家门派也出事了?”两人急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对方。果然如谢子枫所料,齐墨也出了问题,三天前出发的那批齐墨弟子在路过定陶时忽然无故失踪,消息传回来,把几位长老急得团团转。要知道,这批齐墨弟子是千机阁中最杰出的一批,商秩也在其中。偌大一支队伍,就这样平地消失不见,怎不让人错愕万分。 秋泽听到稷下学宫的大火,反而定下心来,沉吟道:“我原本以为此事是酸秀才们所为,这把火倒是消了我对儒门的猜疑。定陶是鬼谷老儿的地盘,我要亲往鬼谷问问他,是不是他把我的弟子们弄丢的。”刘瑾恬见秋泽言中怀疑起鬼谷,心头火起,冷笑道:“你们自己走失了弟子,却要怪这个怪那个。正好我也要回去,我们一路同行便是。不过若是查到此事与我们鬼谷没有关系,还请钜子大人给鬼谷子跪下磕三个响头,大呼三声‘我禽兽不如’。怎么样?” 秋泽哑然笑道:“小娃娃勇于维护自家门派,孝心可嘉。我本就比你爷爷低一辈,给他磕三个头是理所应当。山泽水木之间大有学问,我秋聚水自承不如禽兽。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谢子枫跟着他进入大厅,才发现墨门几位长老齐聚一堂,神色一派肃然。商长老忧心自家孙儿的安危,早已失去长者风范,在原地踱步不已。百里长老在旁边细声安慰道:“千重,我观天象,小秩儿他们不过是困守震位,一时难以脱离,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商长老平时对百里长老躲避不及,此时也顾不得这些,恨声道:“你那占星术到底准不准!老夫要亲自下山去救他们!”百里长老闻言怫然离去,秋泽怎么劝也劝不住。 谢子枫见墨门两位长老因为这件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心里万分愧疚,说道:“钜子,商长老,此事因我谢子枫而起,便应由我一力承担。若是商兄和几位师兄有何不测,谢子枫愿意以命偿还。”秋泽低喝道:“你身负重责,岂可轻言生死!你们都给我坐好了!” 钜子一怒,满座噤声。秋泽沉声道:“我齐墨封山三十年,门下弟子首次下山,难免会有意外。此事早在我预料之中。我们即日启程,计划不变。秦长老,那个孩子还在千机阁里?” 秋泽口中的孩子就是明天,秦长老点头道:“这孩子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精通鬼谷机巧术。这几天与老朽一道参研机关,倒是令老朽获益颇多。”秋泽道:“既是如此,就让他在山上多留些日子,等我们回来吧。”这就是把明天当做质子了。谢子枫心中一凛,不敢多言。刘瑾恬则奋起斥道:“堂堂齐墨钜子,居然扣留我们鬼谷弟子。你就不怕得罪鬼谷他老人家吗?”秋泽哂笑道:“我若是有心扣留人质,留你不是比留他更好?”刘瑾恬知道他早已识破自己的身份,默然不语。 计较停当之后,秋泽吩咐弟子把秋决明找来。约莫一刻钟后,秋决明姗姗而至,给秋泽和几位长老挨个行礼,神色极为庄重。行完礼后,秋决明规规矩矩地做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他这番做派大异往日,众人都觉得十分古怪。商长老心绪不佳,轻喝道:“秋决明,你这是拜见长辈呢,还是拜见庙里的泥塑呢?”秋泽原本就觉得几分不自在,此时勃然大怒,拍案问道:“商长老问你话呢,还不起身回话!” 秋决明慢腾腾走到商长老面前,努嘴示意他站起来。商长老不知其所以然,刚起身,座位就被秋决明占了,气得他须发张开,脸色青白:“秋聚水,你教的好儿子!” 秋决明整一整衣服,慢吞吞地说道:“我墨门弟子,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商长老咆哮大堂,大失我墨门风采。至于这位子嘛……我身为代钜子,当然要离钜子近一些。”说完还悄悄对谢子枫眨了眨眼。 第一百六十三节 终离别 众人都被墨门弟子失踪的事情搞的心神不宁,秋泽没好气地飞起一脚踹飞了秋决明的椅子,轻喝道:“滚一边儿去!”秋决明一本正经地抗议道:“在下乃是堂堂代钜子,本门第二人。钜子为何要让在下在朋友面前出丑?”秋泽被自家儿子的惫懒样子气得抓耳挠腮,只得使出术法封了他的行动。这下远远望去,还真得像是个泥塑。 秋泽对谢子枫摆摆手,转过身去不去看秋决明。谢子枫心里哭笑不得,他心知秋决明这几天在千机阁中憋出一肚子气,但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置气之时,于是言简意赅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几位长老也是第一次听到临淄大火和鬼谷失窃这两件事,大堂里一瞬间如死一般静谧无声。 秋决明本来还是满脸无赖相,不过没等谢子枫说完,便已经恢复正常。秋泽转过身来,见秋决明陷入沉思,便挥袖解了他的封禁,凝声问道:“晴儿,你怎么看?” 秋决明一手捏着下巴,在大堂里转了半圈,然后沉声问道:“不知老爹和几位长老是如何计议的?” 秋泽道:“我等商议之后,决定计划不变,但是今天就下山去,顺着失踪的弟子们的路寻过去。等到了定陶,若是还没有线索,就到鬼谷找鬼谷子要人……”看了刘瑾恬一眼,改口道:“咳咳,找他老人家帮忙。” 秋决明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钜子的主意自然是不会错的,我秋决明诚心拥护。”见秋泽提起腿作势要踢,忙摆手道:“老爹,几位爷爷奶奶。你们有没有想过,临淄大火、鬼谷失窃和我们墨门弟子失踪,这三件事之间或许并不是独立发生的。” 秋泽闻言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点头道:“有这个可能。”商长老在旁等得焦急,一把扯过秋决明的手,催问道:“你这小子,就是爱现。现在火都要烧到屁股上了,赶紧把你想的都给老夫说出来。” 秋决明苦笑道:“我也只有一点猜想而已。商爷爷你想,这青州境内最大的几个门派,无非就是临淄的稷下学宫,我们齐墨和济阴的鬼谷了。如今我们三家同时发生事故,你说这里面是不是大有文章?”他小心翼翼地拿回自己的手,边揉边说道:“若是有人在背后指挥三地同时动手,想要把青州宗派一网打尽,那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就是孙儿想不通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谢子枫的心头马上浮现出“朱雀”这两个字。他本能地把一切可疑的事情都与朱雀联系起来,深思片刻,起身说道:“各位前辈,晚辈也有一个揣测,不知当讲不当讲。”见秋泽以眼鼓励,振袖说道:“决明兄的想法与晚辈不谋而合。不过晚辈心忧故乡,便不由自主地把这三件事情与洛水灵气异变联系起来。几位前辈有所不知,我等来青州正是想求稷下学宫与齐墨的帮助。而风尘三侠中的李靖前辈几天前恰好前往济阴,据晚辈猜测,很有可能是回鬼谷求援。而这三件事情恰好在此时发生,是以晚辈大胆揣测,那幕后主谋会不会是想阻拦青州宗派向我们荥阳救援?” 谢子枫的思路有些跳脱,堂中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秋决明心思机敏,说道:“小枫枫的视野倒是比在下宽广。若是把这几件事情与荥阳联系起来,那幕后主谋的动机倒是可以说通了。”于是和谢子枫一起分析起这几件事情来。 秋泽与商长老对视一眼,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秋泽轻咳一声,沉声道:“你们两个说的有些道理。不过还有一种可能。秋晴,你方才说到青州地界的大宗大派时,漏算了一个。” 秋决明想了想,讶声道:“老爹说的,难道是茅山上清宗?可是自明微道长仙游之后,茅山弟子便销声匿迹,我这几年在山东并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 秋泽笑道:“我们齐墨不也在江湖上消失了整整三十年吗?明微道长虽然仙逝,不过偌大一个茅山宗断然不会烟消云散。嘿嘿,你可莫要小看了陶弘景的徒子徒孙啊。” 听到陶弘景三个字,谢子枫略微动容。他自然记得,王苓留给自己的导引术就是陶弘景所著,其中的修炼法门玄妙精深,的确不可小觑。不过谢子枫直觉这件事情与茅山上清宗并无关系,因为在他看来,主修导引术这样中正平和的道术的人,心性一定不会太恶。但是转念一想,一入江湖,身不由己,自己的见识自然不能和齐墨的前辈相提并论,于是把这份顾虑藏了起来。 秋决明显然与谢子枫所想不同,此时被父亲一点,恍然说道:“是了,我们三家如今遭受重创,名声大损。若是他们上清宗此时振臂一呼,凭借这陶真人与明微道长留下的余威,自然可以号令山东。”他心思转圜之快,令谢子枫佩服万分。 当然,这一切都是众人的猜测而已。秋泽既没有肯定自己的揣测,也没有否定谢子枫的想法。不过思路大致清晰之后,众人对此行的计划又有了分歧。与秋泽坚持提前出行不同,秋决明提议分两拨下山:他与谢子枫隐匿行踪,暗中查探事情的来龙去脉;秋泽与秦长老则大张旗鼓往定陶而去。如此一来,对手会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齐墨钜子身上,自己便可以借机行事。 谢子枫忧声道:“这样分兵的话,钜子他们的压力会不会很大?若真的是朱雀在暗中捣鬼,我怕他们会有危险。” 秋泽笑道:“贤侄勿要担心。我们虽然老了,但是武功道术还没落下。别说此行可能与那什么朱雀无关,就是他真得来了,合我与秦长老之力,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老商,你以为如何?” 谢子枫见秋泽言笑间十分轻松,忙把目光投向商长老,想从他口中听出不同的意见。谁知商长老似乎陷入沉思一样,被秋泽一问,只是“嗯嗯”,并没有异议。秋泽朗声一笑,走到秋决明身边用力一按,说道:“小秋秋,我们来打个赌吧。看看我们爷俩谁先找到小秩儿他们。你若是胜了,便免了你的代钜子一职,从此以后,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们绝不阻拦。你若是输了,嘿嘿,就等着接任钜子吧!” 秋决明被秋泽按住,勉强稳住身形,呲牙笑道:“老爹,咱父子一共打了五十三次赌,次次都是你输。这次你老人家可得加油了。”转眼对秦长老恭敬一揖,说道:“秦爷爷,路途颠簸,你老要保重身体。我这次在稷下学宫公冶长那里学了不少好玩意,等你回来以后定要一件一件说给你听。”秦长老捻须笑道:“小秋儿知道心疼爷爷了。这几天,多亏鬼谷那个小娃娃提供了一些机巧术的东西,爷爷的轩辕车已经造好。这轩辕车乃是仿昔日黄帝乘车而制,行动平稳,可日行六百里。你这个小猢狲,这次可要输给你爹爹了。” 秋决明笑笑,并没有搭话,反而向秋泽求道:“我和小枫枫都没去过济阴,你看是不是借个人给我们?”秋泽道:“早猜到你的花花肠子了。这样吧,就请今天小娃娃与你们二人同行。今天啊,你见了鬼谷子,请替我问他老人家安好。就说秋聚水处理完门派的事情,当亲自上门拜望。”刘瑾恬原以为自己会被秋泽扣住,做为与爷爷谈判的筹码。然而秋泽却大大方方地把她交给了秋决明和谢子枫,这大出他所料。不过与秋决明打交道总比跟着两个老头子东奔西跑要好,忙不迭地应下了。 当下,秋决明与刘瑾恬回屋收拾行李。谢子枫被秋泽留下,只听秋泽低声说道:“贤侄,你肩负着法家兴衰和天枢传承之重责,一路务必要小心谨慎。有什么危险的活儿,统统交给决明去做就好了。另外,你一定要保管好我送给你的礼物,切忌不能丢了。哦还有,你的参合气运气十分古怪,你要勤加练习。与人对敌时,能胜则胜,不能胜就跑。垫后的事情,也都交给决明。”他似乎觉得对自家儿子太不公平,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要嫌伯伯啰嗦啊,今日一别,山高水长。我们定陶再见了。”说完便拉着商长老往后堂去了。 自从和李靖一别之后,谢子枫还没有遇到过如此关心自己的人,望着秋泽的背影,他心里微微有些发酸。然而江湖儿女,离别聚散是再平常不过了。经历了与王慕秋和李玥的一别之后,谢子枫的心性成熟了许多,因此压住了翻腾的愁绪,对秦长老行礼作别,然后径自离开。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人都收拾停当,辞了众墨者往山下而行。此时天色已略有些发昏,整个无名山谷在细雨的笼罩下,如同化开的水墨丹青一样朦朦胧胧。被冷雨一淋,谢子枫终于从这几天的短暂闲暇中回过神来。他缩了缩脖子,向山上望了一眼,只见大青石上隐隐约约地立着两个人。左手那人高冠长袍,右手那人手捻白须。 谢子枫鼻子一酸,急忙低下头去。等再次回望时,却发现无论是山,还是石,都已经融化在雨色之中了。 第一百六十四节 法源寺的传说 定陶,传说中是陶朱公范蠡的终老之处,也是中原商贾人士心目中的圣地。早在一千年前,定陶便因为交通便利,被当地百姓呼为“天下之中”。不过自从大运河通航以来,南北商旅大多选择运河通行,这“天下之中”便有些名实不符了。不过在定陶人看来,自己依然是“天下之中”的子民,依然留存着陶朱公后裔的骄傲。 谢子枫一行在七月初三的黄昏赶到了定陶。这一路与以往不同,谢子枫是星夜兼程,两天未曾闭眼。少年倒还好说,同行的秋决明和刘瑾恬早已哈欠连天。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从出了东平郡后,无尽的细雨便宣告终结,三人因此少受了不少苦。饶是如此,当他们走进“朱门客栈”时,已经上下眼皮打架,恨不得立时飞到床榻上饱睡一顿。 朱门客栈位于定陶城中偏南的地方,正好临街。单从客栈的规模结构来看,可以想见它往日的辉煌。不过世事变迁,如今定陶城的地位大不如前,这朱门客栈的生意也就一落千丈。是以朱门客栈的掌柜老金把他们当做难得一见的肥羊,想尽浑身解数,要把他们身上的每一个大钱都赚到手。当谢子枫迷迷糊糊时,金掌柜舌灿莲花,为他们安排了东厢最好的三间房,又满满地上了一桌酒菜。非但如此,他还亲自作陪,一边劝酒,一边说些定陶城的新鲜事。谢子枫哪里见过这么热情的掌柜,本想随便吃点便回房睡觉,此时也只能强打精神与他周旋。好在金掌柜消息灵通,知晓定陶城内的一些事情,正好借机打探一些墨门弟子的情况。 当问起墨门弟子时,金掌柜神色大为诡异。他起身关上门窗,然后神秘兮兮地说道:“此事大是蹊跷,整个定陶城里知道的也不过两三个人。不过这件事情说来话长……谢公子,不如多点个菜,多烧壶茶,我们再谈?”谢子枫虽然知道金掌柜这是借机讨要些好处,却也无可奈何,点头答应。金掌柜老脸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急忙吩咐伙计传菜,然后煞有介事地说道:“几位公子有所不知,六天前,那帮墨家弟子趾高气扬地进了我们定陶城,那行头,那阵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青州墨家弟子一样。嘿嘿,算他们有眼光,选了我这里留宿,老金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呼了。哦对了,其中有个年轻后生,模样挺周正的,像是他们的头儿。” 谢子枫心道这一定就是商秩了,急忙问道:“那他们人呢?”金掌柜皱起眉头,提起手中的空壶摇摇晃晃,讶声道:“哎呀,这酒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秋公子,刘公子,你们二位还要再饮吗?”刘瑾恬马上就要蹦起来,被秋决明轻轻按下。谢子枫急忙叫道:“再来壶酒,要热的。”金掌柜这才眉开眼笑,把脸凑到桌子,低声说道:“我看那些人是八辈子没有出过门,一个个屁股尖尖坐不住。没过多久,就相约出门游玩去了。那个领头的小娃娃劝不住,也只好跟着去了。老金偷听了几句,听说他们要去法源寺赏鱼。我们定陶这儿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也是‘天下之中’,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可他们却偏要选法源寺……” 众人听得正紧要处,刘瑾恬催问道:“后来呢,他们有没有去法源寺?”金掌柜不紧不慢地捧起大茶壶,一下一下地拍着,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刘瑾恬是个急脾气,见他几次三番地拿情报要挟自己,拔剑出鞘,指着金掌柜的鼻尖喝道:“还有什么,统统给我倒出来!”金掌柜却面不改色,反而有些惋惜地说道:“年轻人做事就是不稳当。你们可知这定陶,是我们商贾的圣地。千年以来,这里都在陶朱公的庇荫之下。凡是对商人不敬者,就会落得与之前那批娃娃一样的下场。” 刘瑾恬霍然而起,手中已经带上了金灵之力,“是你把他们弄丢的?”金掌柜拍着茶壶,轻笑出声,“老金哪儿有这等本事,能一夜间把十几个壮实后生变没。这一切,都是陶朱公他老人家所为啊。娃娃,刀剑不长眼,你可要小心。若是刺伤了我,陶朱公就要惩罚你了。” 谢子枫急忙起身相劝。这一路行来,三人的关系已不是当日在郓城时可比。刘瑾恬口中虽然不忿,人却已经坐回原位,长剑也被他横着放在桌上。谢子枫抱拳道:“老丈息怒。我这位兄弟性子急了些,人却是极好的。这样,再上一壶茶,我要以茶代酒,向老丈赔礼。” 听到这话,金掌柜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这话说得舒坦。”等伙计抱着新茶上来后,惬意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眯着眼睛道:“那帮后生啊,只知道游山玩水,却不知这法源寺乃是不祥之地。要说这法源寺,就在城东的左山上,以前叫左山寺,又叫左山禅院,本是燃灯上古佛的道场,香火极旺。可是前朝武帝宇文邕灭佛时,这左山寺首当其冲,阖寺僧侣被官军尽数屠戮。这几十年来,左山寺早已没人居住,成了一个废寺。你们想想,几百人死在里面,阴气该有多重啊!所以说了,那帮后生贸贸然上了左山,定然是被那冤死的僧人把魂儿勾走了。” 这鬼神之说,谢子枫原本是一万个不信的。不过自从接触道术以来,他深知一切皆有可能,因此沉吟不语。倒是刘瑾恬面露紧张,嘴硬道:“哪儿有什么鬼怪,都是你瞎诌的。” “小娃娃又胡说了。”金掌柜也是一脸紧张,“老金所言句句属实。这法源寺闹鬼的事情,满城百姓都知道。有人曾在月夜见到白衣人在左山上游荡,想必就是勾魂使者了。老金本想劝他们来着,可是那些娃娃态度实在嚣张,而且小气,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他们能有谢公子一半气度,便不会出事了。所以说了,在定陶城,千万不能得罪陶朱公,不然就有苦果子吃了。” 谢子枫勉强一笑,问道:“他们去了法源寺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金掌柜这次没有找机会添酒添菜,点头道:“他们去法源寺当夜,整个左山都被大雾笼罩,等天明时,十几个人就消失不见了。有人夜里听到哭号声,那应该就是阴府在勾人吧?” 他说这话时,门外正好吹进一阵风。四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金掌柜颤抖着嘴唇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几位公子千万记住,没事别去法源寺。哦对了,这桌饭菜共计四十文。房钱按日结,订金五十文。再加上老金的口水费,一共是一百文。谢公子,请了。” 一百文钱足可当寻常百姓一月花销。要知道谢子枫离开荥阳时,翻箱倒柜也只从家里带出十五文。虽然他如今已非那个穷的叮当响的书生,不过一下子花掉这么多钱,还是有些肉疼。老金见谢子枫的钱袋依然鼓鼓囊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对了,老丈口中说道的陶朱公,又是怎么回事?”谢子枫把钱递给金掌柜,“难道陶朱公他老人家也变成鬼魂了?” 金掌柜晒然一笑,掂着手中的铜钱笑道:“谢公子有所不知,在我们定陶人眼中,这陶朱公就是钱,钱就是陶朱公哇。嘿嘿,你什么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钱。时候不早了,几位公子早些歇息。老金不打扰了。” 这顿饭因为金掌柜和他的那个故事而索然无味。三人睡意全无,索性都聚在谢子枫的房中。谢子枫脱了鞋子盘膝坐在榻上,沉声说道:“你们看,这位掌柜所说的有几分属实?”刘瑾恬打了个哆嗦,摇头道:“哪儿有什么鬼神。这姓金的见钱眼开,我信不过他。” 谢子枫去看秋决明,见他神色不属,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忙问道:“决明兄,你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秋决明“啊”了一声,强笑道:“没有没有,在下只是有些乏了。”谢子枫不信,问道:“决明兄,你这一路上沉默寡言,和以前大不一样。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秋决明苦笑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秋决明走到窗台边向外看了看,然后关上窗子,“你们听到金掌柜说到左山上的大雾了吗?大雾过后,商秩他们就不见了。这与东平漕船被劫前后何其相似?再加上我们之前打探到骆夫人顺着济水南下,这左山上的大雾会不会就是她的手笔?” 谢子枫低头思索,瞿然惊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朱雀所为?难道我之前的猜测是对的?朱雀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墨门前往荥阳?”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们总要有所提防才是。”秋决明神色间有些疲惫,“小枫枫,荥阳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朱雀为何要阻止我们?他和洛水异变有关吗?” 谢子枫沉吟片刻,说道:“这只是我的直觉。洛水异变刚发生,盛师彦就偷袭了代海寺,他似乎在找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而我和小秋秋之前在洛水左岸见到群兽凝望洛水,似乎也在找什么。我就在想,他们找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东西?” 刘瑾恬失笑道:“人和妖兽找的东西能一样吗?”却听秋决明沉声道:“极有可能。天地间每有奇珍异宝现世,便会引起灵气异变,群兽聚集。我们不妨这样推测,洛水附近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朱雀便是冲着这个秘密而来。这样一来,他袭击代海寺,阻止儒墨两家援手就说得过去了。” 谢子枫想了想,说道:“不过听方丈和李靖伯伯说,这次洛水异变与三十三年前颖水之变十分相似。那一次难道也有什么奇珍异宝现世?” 秋决明摇头道:“颖水的事情我知之甚少,只听说中州各派精英尽出却折损大半,却没听说有谁家得了宝贝。” 这时,只听一声巨响,原来刘瑾恬忽然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桌子上。他见二人望过来,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好累啊,我们先回房休息,明天再说吧?” 谢子枫和秋决明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五节 左山上的风铃 谢子枫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他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定陶这里有些古怪。(..tw无弹窗广告)半醒半睡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风铃声。听着这熟悉的风铃声,他似乎回到了荥阳,回到了代海寺里。他想起夏日的清晨,自己与王慕秋偷偷爬到钟楼上,看着檐角上的铃铛在晨风冲摇摆不停。钟楼是代海寺的最高处,也是谢家镇的最高处,坐在钟楼顶上,代海寺、青龙岗甚至整个镇子也尽收眼底。若是往西极目远眺,还可以看到沐浴在晨光中的洛水河。清晨的河边还有薄雾环绕,仿佛藏着一位梳妆的仕女一样。这时候王慕秋就会摇头晃脑地吟起曹子建的洛神赋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谢子枫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回到了荥阳,回到了几个月前。那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却又自以为是的小书生,王慕秋也还是个白天悠悠转转夜里却化为梁山君子的小和尚。没有妖兽,没有道术,一切都风平浪静…… “小枫枫,醒醒!”忽然有声音从远方传来,梦中的景象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谢子枫似乎听到自己的心叹了一口气:梦终究只是梦,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他睁开眼时,已经把心中的那一丝惆怅重新埋藏起来。 “决明兄,天亮了吗?”谢子枫的声音镇定沉着。 “不,现在刚过巳时。”秋决明脸色有些不同寻常,他推开客房的窗子,一股冷风嗖地吹了进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秋决明转过身来,谢子枫这才发现他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了。 “没有啊,你听到什么声音了?”谢子枫侧耳倾听,发现就连夏虫的吟叫也无半声,“看你穿戴得这么整齐,难道出什么事了?” 秋决明苦笑道:“你老人家安之若素,在下可是一直和衣而睡的呀。”他说道这里,忽然耳朵一跳,压低声音道:“你听,风中好像夹杂着铃铛的响声。” 谢子枫霍然惊起,说道:“你也听到风铃声了?我刚才还梦到了代海寺的钟楼了。莫非这并非巧合?” 秋决明脸色凝重,他伸手往窗外一探,说道:“非但如此。外面湿气很重,视野也很差。很有可能起雾了。” 谢子枫闻言一愣,急忙抓起床榻上的衣服往身上套,口中说道:“我们出去看看。”秋决明点点头。两人推门出来,经过刘瑾恬的房门时,秋决明低声问谢子枫要不要叫上他一起。谢子枫想了想,道:“外面阴森,他似乎很怕鬼怪。还是不叫了。”秋决明笑笑,道:“你是怕吓着鬼谷子的孙女,不好向李靖大叔交差吧。”谢子枫讶然道:“你也知道他是个女儿家?”秋决明道:“那是自然。在下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看出她是个姑娘了。鬼谷的二龙出水阵非得男女二人搭配才能使出。也就你,什么都是后知后觉。” 两人说些轻松的话,心弦却丝毫没有放松。路过大堂时,发现金掌柜正借着一根残烛拨拉算盘。他见到谢子枫和秋决明,抬头一笑,便又埋头苦算。秋决明见烛光微弱,金掌柜的鼻尖都快贴到账簿上了,于是笑道:“老金,点上油灯吧。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金掌柜头也不抬,说道:“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哪能知道我们生意人的辛苦,油钱多贵呀!我老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若不是锱铢必较,这朱门客栈早就倒了。.tw[]”谢子枫摊了摊手,算是服了这个精明的商人。 两人正要迈出大门,金掌柜忽然问道:“马上子时了,你们还要出去?我白天的话都白说了啊?”谢子枫道:“老丈不必担心,我们出去转转,很快就回来。”金掌柜奇道:“怎么不叫另一位公子?”谢子枫道:“他睡得太死,若是他醒了以后我们还没回来,麻烦老丈告诉他不要着急,在客栈里等我们就好。”金掌柜鼻子哼哼道:“若是你们真得被勾魂使者捉去了,可不要怪老金没有提醒。”说着起身从柜台后面摸出一柄灯笼小心点着,说道:“小娃娃没走过夜路吧?看在你们白天对老金尊敬有加的份上,这柄灯笼就不收你们钱了。”谢子枫感激接过。 外面一团漆黑。与郓城的热闹月夜不同,定陶城一过辰时就人息马歇。此时已过巳时,街道上更是空无一人。空气中果然弥散着浓雾,谢子枫手中提着灯笼也只能照亮不到一丈。谢子枫想起洛水左岸的那场大雾,心里不由一沉。秋决明见谢子枫沉吟不语,忙问道:“小枫枫,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待听了谢子枫的想法后,亦是沉吟不语。与此同时,秋决明的心里浮起一片阴霾:这雾气如果真的是朱雀七宿所为的话,谢子枫的猜测便毫无疑问了。然而这样一来,众人的压力骤增。盖因谢子枫已经与朱雀七宿中的两位碰过面,朱雀定能识得他,这样的话,他之前设计的一明一暗两条线就没有意义了。 谢子枫所想的比秋决明更多。通过与盛师彦和骆夫人打交道,谢子枫对朱雀的能力和想法有所了解。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智计绝伦,自负甚高,尤其喜欢把别人当作棋子,喜欢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自己傍晚刚踏进定陶城,晚上便起了大雾。如果真是朱雀所为,这雾气便是他洋洋自得的笑容了。 就在这时,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铃声。谢子枫陡然一惊,急忙去看秋决明,见他也是满脸震惊,急忙说道:“是风铃声!这大半夜,到底是谁在捣鬼?”这铃声不大不小,仿佛就在街道的尽头响起一样。谢子枫深吸一口气,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秋决明紧跟在他身旁,低声道:“保护好灯笼,这铃声有古怪。” 街道尽头空无一物,哪里有什么铃铛。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回客栈的时候,铃声又在远方响起。这一次更大,持续时间更长,仿佛在回应他们。谢子枫一咬牙,准备继续前行。秋决明急忙拉住他的袖子,道:“不能再往前走了。这铃声分明就是诱敌之计。”谢子枫神色坚定,说道:“这样不是更好?小爷正要会会他们呢。”秋决明见他不听劝,又不能丢下他不管,只好点头答应。 在风铃声的指引下,两人穿越迷雾,一路向前,终于来到了一处山丘脚下。这里的雾气略微稀疏一些,隐约可以看到山路两旁的景色。道路两旁种满了梧桐树,树叶在风中摇摆,如同鬼魂号泣一样。谢子枫勉强笑道:“原来这就是金掌柜所说的子夜鬼哭啊。这定陶城外居然有这么一大片梧桐树林。”秋决明却一脸沉重,指着山顶说道:“这里一定就是左山了。那传说中闹鬼的法源寺应该就在上面。小枫枫,子时正是阴气极盛,阳气断绝之时。我们还是先回去,等天亮了再来。” 正在这时,一阵风恰好吹熄了灯笼。这下两人被浓雾包围,再也分辨不出哪里是东,哪里是西。与此同时,风铃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两人都听得真真切切,铃声恰好就是从法源寺方向传来的。秋决明脸色苍白,说道:“此事极为古怪,前路不可行。我们还是速速离开这里。”谢子枫冷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小爷行得端坐得正,才不会怕什么妖魔鬼怪。既然有人想要把我们引上山,我们岂能违了他的好意?”说罢,大步流星地往前而去。秋决明摇头一叹,只得跟在他的后面,心中却万分后悔没有把三弦琴带出来。 铃声依然时断时续,不过声音越来越亮。两人知道,法源寺越来越近了。果然,转过一个小岗后,一个破败的寺院跃入眼帘。浓雾中看不清楚,直到走到跟前,才发现院门只开了一扇,另一扇则躺在地上,门匾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谢子枫趴在大门上向里窥视,发现整个前院空无一人。地面上满是青苔,只有正中间有些杂乱无章的脚印。这时他觉得有一只手搭在肩上,浑身打了个激灵,却听秋决明说道:“这里有打斗过的痕迹。” 谢子枫知他见多识广,所言并非空穴来风,于是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秋决明直直地盯着他,问道:“小枫枫,你老实回答我,到底怕不怕鬼怪?”谢子枫嘿然笑道:“鬼怪再可怕,还能可怕过人心?我既然决意追寻朱雀,就不会被什么怪力乱神吓倒!”秋决明在他肩头重重一拍,沉声道:“说得不错!人心险恶,鬼怪弗如。今天我们兄弟俩就来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法源寺罢!” 谢子枫恍惚间仿佛觉得站在身边的不是秋决明,而是王慕秋。他“嘿哦”一声,与秋决明一起迈入寺门。 第一百六十六节 子时之前 夜风袭来,浓雾散去了一些。那古怪的风铃依旧响个不停。谢子枫定睛四望,赫然发现这寺院居然和代海寺的布局一样。前院同样有一个莲池,池水在微光下显得黝黑无比。池中别无声响,如死一般沉寂。隔着前殿向内望,隐约可以看到钟楼的檐角。风铃正是从那里发出的。少年不由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有些恍惚: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法源寺,还是在代海寺。 正分神间,秋决明用力在他脊背上拍了一下,低声喝道:“小心,这寺院有些古怪。”谢子枫点点头。两人在前院查探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人的踪影,于是进入前殿。这里与代海寺不同,供奉的并不是弥勒佛祖,而是一个巨大的元宝。谢子枫奇道:“寺院里怎么会供奉元宝?出家人不是不求钱财的吗?”秋决明道:“也许是因为定陶多商贾,当年寺里为了吸引香火,所以把一个元宝摆到这里。”两人上前仔细端详,谢子枫伸手往元宝上一摸,忽然听到一声轻咳。 “谁?”秋决明向四周查看,却没有找到半个人影。谢子枫也有些紧张,手抓得更紧了。这时只听有人咳嗽道:“娃娃,你抓疼老夫了。”谢子枫吓了一跳,急忙叫秋决明过来,低声说道:“这声音似乎是这元宝发出来的。”秋决明也把手放在上面,这次却没有人说话。 两人又在前殿里搜寻一圈,复回到元宝这里。谢子枫这次有意用力去按元宝。果然,空气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娃娃力气太大,老夫受不了了!”等秋决明依样画葫芦时,那声音又藏了起来。谢子枫心生一计,佯作不知地问道:“决明兄,你说这元宝是不是金的?”秋决明嘿然笑道:“这元宝若是金的,还能保留到现在?”谢子枫大声道:“不一定吧。这法源寺不是好些年没有人来了?我看这元宝是金的。”秋决明道:“这方面你没我经验丰富。这元宝是用泥塑的,不信你敲敲,里面一定是空心的。”谢子枫讶然道:“是吗?那我可要试一试了。我就用这挑灯笼的竹棍戳它罢。” 两人在这里一唱一和,那元宝却伫然不动。谢子枫拿起竹棍向元宝戳过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竹棍一接触到元宝的表面便像熔化了一样。子枫急忙松开手。那竹棍没有了外力,依然一节一节向元宝戳去。几个呼吸的功夫,一根竹棍便熔化不见了。那元宝的表面却像是镀了一层绿漆一样,泛着点点磷光。 秋决明拉着谢子枫往门口而退。这是却听之前的苍老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娃娃没学会尊老爱幼吗?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动起武了?”谢子枫指着元宝道:“决明兄,这元宝会说话!”秋决明冷哼一声,双手已经在胸前捏起法诀:“何方妖物,在此兴风作浪?”那苍老声音桀桀而笑:“好啊,你这娃娃的态度比刚才那个更恶劣。就让老夫替你父母教训教训你。”声音刚落,只见香台上的元宝倏地飞起,冲着二人站着的地方飞来。 这元宝大约有半个人大小,若是被砸中,后果不堪设想。秋决明急忙把谢子枫往后一带,自己迎上前去,手中的墨线在黑暗中如幽灵一般无声飞起,牢牢地将元宝缠了起来。 那元宝被墨线缠住,“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把地面砸出一个浅印,自己却毫发无伤。谢子枫往前一步,低声道:“这元宝怕真的是金做的吧?怎地如此坚硬。”秋决明摇头道:“这元宝的材质,在下从未见过。你看它表面的那层绿漆,那是木属性的。这层绿漆之下还有金、土两种材质,甚是古怪。”谢子枫道:“这层绿漆莫不是刚才的竹棍变的?且让我试试。”说罢闭眼冥思,感受着空气中的火灵之气,俄而挣开眼睛,大喝一声,向元宝拍出一掌。只见红光一闪,那层绿漆毕剥而落。 “好强的火灵之气!”秋决明惊赞不已,“这里大雾漫天,正是水灵之气极盛之处。你却能调略如此庞大的火灵之气。小枫枫,你的御气术十分了得啊!”谢子枫扯了个笑容,依然警惕地观察着元宝。只见元宝身上黑线流淌,那是秋决明的墨线。元宝本身却显露出土黄色来。谢子枫问道:“这就是元宝本身的材质?”秋决明仔细看了看,有些疑惑地说道:“看起来的确是泥土做的,不过在下却在里面感受到了金属性的材质。你再用御气术打它试试。” 此时空中忽然响起桀桀的笑声来。那元宝周身忽然迸射出土黄色的光,偌大的元宝忽然变成了一个小人。这小人四肢俱全,独独没有面目,像是被人用铲子抹平了一样,看起来渗人。小人轻轻伸出胳膊,秋决明的墨线被他轻松扯断。只听一阵笑声,那小人奔着谢子枫袭来。 谢子枫急问道:“决明兄,你的墨线怎么不起作用啊?”秋决明苦笑道:“我也不知。公输八变乃是阴阳系法术,专克生灵。莫非这元宝真的不是活物,而是鬼怪?”正说话时,那小人已经与谢子枫过了好几招。小人个子只到谢子枫的腰间,双手只打他的腿。谢子枫所学的术法有两套,一套是张仲坚传他的四时拳,一套是王苓用传音入密之术授于他的通臂拳。这两套术法有个共同特点,就是极为依赖脚下步法。此时被小人一顿乱打,谢子枫顿时慌了手脚,只能狼狈四窜与之周旋。那小人还不知足,瞅准他的一个破阵,弹跳而起,直接扑在他的肩头,两只手揪着谢子枫的头发不放。头发乃父母所授,与心血相连,被这小人狠狠揪住,谢子枫疼得连声大呼。 秋决明看得骇然,有心上前相救,但是谢子枫疼得原地乱转,他一时也是无计可施。谢子枫疼痛难忍,大呼道:“决明兄,快用什么公猪八变,打我的头发!”秋决明应了一声,急忙凝出一根墨线,对着谢子枫的头发掷出。那小人恍若未觉,两手抓得更紧,谢子枫只觉头皮都要被他扯下来了。还好秋决明的墨线来得及时,割断了他的头发。小人未曾料到这种变化,身子反而向后倾倒。谢子枫只觉头皮上有血珠沁出,他大怒之下,转过身来就要捉住小人。谁知那小人身法灵活,竟然重新骑在他的肩头。它似是知道抓头发已经不奏效了,两手扑腾扑腾地捶打着谢子枫的脊背。谢子枫心头盛怒,也顾不了许多,先凝出水灵之气,然后使出通臂拳中的“反挥琵琶”,右手向后一拧,重重地向后背拍下。通臂拳的出拳方式极为诡异,对人的关节和韧性要求甚高。好在谢子枫平生最爱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关键时刻,正是这“反挥琵琶”救了自己一命。 此时雾气深重,水灵之气何其充沛,加上谢子枫这一击是含怒而出。小人瞬间四分五裂,从他的肩头摔了下来。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借着尘土的掩护悄然飞走。谢子枫这才送了口气,只觉浑身酸痛,呼吸粗重,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歇歇。 秋决明急忙走过来检查地上的残骸,发现那小人已经变成了几块土渣渣。他还怕重蹈骆寒府中的覆辙,弯腰将这些土渣仔细查过,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小枫枫,这一式很厉害嘛。这元宝被你打得尸首都不全了。”抬头见谢子枫的头发短了一大截,促狭道:“我们才进这法源寺,你就要出家做和尚了?你让李姑娘和小表妹如何自处啊?”谢子枫呲牙苦笑,摆手不语。 两人才觉得度过了危机,那苍老的声音又复响起。只听他说道:“好恨的娃娃,居然如此作践老夫的尸首。老夫今天定要让你们死无葬神之地!”谢子枫打了个冷颤,问道:“决明兄,这法源寺里莫非真得有鬼魂?我明明已经把它打死了啊!”秋决明苦笑道:“在下一直劝你白天再来。你看,果然有鬼魂吧!唉,可惜我们两个都不会捉鬼,这时若是有一个道门的人在就好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铃声大作。谢子枫哭丧着脸道:“完了,这该不会是催命钟吧!老爹,老娘,孩儿不肖,还没替您二老尝遍天下美事,游遍天下美景呢……”秋决明见他这个时候还能说出俏皮话儿,不由一乐,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莫怕莫怕。我们墨者虽然不会捉鬼,但是有防身之术啊!你且看着。”说着,伸手捡起之前的土疙瘩在地上比划。谢子枫一边捂着肿痛的肩膀,一边看他画些什么。只见秋决明先画出一个圆,又在其中画了一柄小斧子,一把小犁头。画完之后,他拉着谢子枫走进大圈,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默念了几句法诀。 什么都没有发生。谢子枫看得焦急,忙问道:“决明兄,你是不是画错了,怎么没有光华大作?”秋决明拍拍手上的土,笑道:“你以为谁家的阵法都会灼灼发光,生怕别人不知道啊?我们墨者讲究平实无华,这止戈阵图已经成了。”说完伸腿坐下。谢子枫将信将疑,与他靠背而坐,一边监视四周,一边问道:“止戈阵?这是什么阵法?” 秋决明道:“墨子生前有一愿望,就是看到天下能够止戈偃武,铸剑为犁。他老人家的愿望虽然至今还没实现,不过他的徒子徒孙们却开发出了这止戈阵。任何有杀气的东西,只要靠近此阵,此阵便会光华大作,以作警示。”谢子枫失望道:“原来只是警示作用啊,比三才阵差远了。”秋决明讪笑道:“我们齐墨本就不擅长阵法。不过听说秦墨的师兄弟精研此道,一定有更高明的阵法。”谢子枫撇撇嘴:“还说什么平实无华,到时候还不是光华大作。”话虽这样说,心里对鬼魂的惧怕倒是去了三分。 此时正是亥时三刻,秋决明拉紧了衣服,双手紧紧攥着。与谢子枫不同,他的心里并没有放松,反而越发沉重。因为他知道,若这法源寺内真有鬼怪,那么它们一定是在等,等着天地间阴气最重的时刻。而那个时刻,就要来了…… 第一百六十七节 子时 外面的铃声一阵比一阵紧。而那苍老的声音在元宝破碎之后也悄无声息。谢子枫有心打破这诡异的平静,打趣道:“决明兄,这法源寺的风铃倒是结实啊,这么吹也掉不下来。”秋决明笑笑,正要接话,忽然听到铃声中夹杂着别的声音。他摆手示意谢子枫安静,自己侧耳仔细聆听,果然发现这铃声分作两种。其中一种清脆响亮,一种低沉厚重。而前一种铃声与整晚上的风铃声截然不同,若不是他精通音律,绝难发觉。 秋决明低声说道:“外面有人。”谢子枫轻呼一声,道:“难道真的有勾魂使者?”这时只听铃声中传来轻叱之声,又听那苍老的声音怒喝道:“何方高人,敢坏老夫的兴致?”谢子枫倏地站了起来,说道:“有人来救我们了?”秋决明道:“且慢出去,静观其变。” 两人在圈内焦急等待,只听门外呼喝之声渐起。门窗忽而大开忽而闭上,也不知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只听苍老的声音喝道:“区区道门术法,也敢来老夫的地盘挑衅?”过了一会,又听他怒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而他口中的小子却不声不吭。谢子枫急得抓耳挠腮,说道:“外面一定是打起来了。决明兄,我们去帮那个朋友一把。”秋决明喝道:“敌我未明,不可轻举妄动!” 又过了一阵,只见一道光华闪过,两个人影同时窜进大殿。谢子枫和秋决明忙定睛观看,却见这两人长相打扮均不同常人。其中一人穿着青色道袍,头上松松地绾了一个髻,做道士打扮,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手持一把桃木剑。另一人身着黑袍,面目都掩在袍中,口中发出桀桀的笑声,正是那苍老声音的主人。 这两人打斗正酣,都没有理会大圈里的谢子枫和秋决明。只见那老者身法诡异,四肢关节似木偶一样可以任意旋转弯曲,他正是依着这种古怪功法与年轻道士相抗。谢子枫看得大咋舌头,说道:“这是什么功法,怎么比四舅舅的通臂拳还厉害?”秋决明皱眉不语。那年轻道士的剑法也是不俗,古朴简单,桃木剑上隐约闪动着金色光芒。 秋决明低声道:“这道士使得是道门的驱邪术,你看他剑上的金光,那是金灵之力的具象,对付鬼怪这种阴气重的东西还是有点效果的。”谢子枫恍然大悟,说道:“鬼怪属阴,正好被金系术法克制。这与我借金灵之气对抗商秩兄十分相似啊。”秋决明笑道:“你的御气术怎么能与普通的金系术法相比。这年轻道术若只会这点术法,恐怕要吃大亏了。” 正在这时,那年轻道士忽然顿下身形朝二人这边看了一眼,接着咬破手指在桃木剑上轻轻一抹。只见一道火一般鲜红的符篆一闪而灭,那桃木剑寻而燃起大火。老者此时正好攻到他身前,年轻道士随即提剑而刺,这火焰之剑瞬间没入老者的胸膛。 谢子枫惊呼一声,正要劝年轻道士手下留情,却发现那老者的体内并无血液留出。年轻道士脸色一变,提剑向上,那老者顿时被木剑劈成两半。谢子枫忙闭上眼睛,不想看到五脏六腑抛洒一地的惨象。然而空气中并没有传来血型之气,他急忙正看眼,发现那老者的两半个身体居然自行靠在一起,仿佛机关拼接一样,又完好无损了。与此同时,只听他笑道:“小子,你若只有这点本事,还是乖乖出寺去吧。这里并没有你的事。”说罢忽然伸出一臂向年轻道士攻过去。年轻道士悚然一惊,急忙施展身法向后直退。眼看就要脱出手臂的攻击范围,谁知那手臂居然从老者身上脱下,如弩箭一样咬着他不放。(..tw)只听一声闷哼,他被手臂击飞出门,旋而没入浓雾之中。 老者轻哼一声,捡起地上的手臂。也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法子,那手臂便又长在他的身上了。谢子枫看得可怖,低声道:“决明兄,这是什么术法?看起来好生吓人。”秋决明摆摆手,站起来说道:“阁下深夜在此,意欲何为?我兄弟俩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那老者背对着二人,嘿然笑道:“老夫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你们两个前来打搅不说,还捣毁了老夫的身体。老夫今天一定要杀了你们两个来祭奠被你们损毁的身体!”谢子枫低声问道:“难道那元宝真的是你的身体?你到底是人是鬼?”老者桀桀笑道:“老夫白天是人,晚上是鬼!少废话,吃老夫一拳!”说罢抬起右臂,将它弹射出来。 止戈阵光华大作,提醒两人附近有大敌,不过如今的形势,这止戈阵已毫无用处。谢子枫硬着头皮提拳迎上,两拳相交,只听“嘭”的一声,谢子枫向后倒退了三步,那手臂却也被他逼了回去。谢子枫低声说道:“决明兄,他的手臂好像不是人手……”秋决明冷笑道:“他都自承是鬼了,手自然不是人手。”还未等谢子枫说完,便使出一个墨线变,将墨线弹向老者。那老者不躲不闪,只是嘿嘿笑着。秋决明心生不详,有心要撤回术法,孰料墨线打在老者身上毫无反应。那老者伸手一抓,墨线居然被他抓在手里。他冷笑着一扯墨线,秋决明毫无防备,被他扯出了大圈。 公输八变与五行术法类似,调用的乃是人的精神意念,墨线与人同气连枝。那老者似是知道这一点,伸手将墨线撕成两段。秋决明痛喝一声,精神萎靡了不少。谢子枫急忙将他挡在身后,问道:“决明兄,你怎么样?”秋决明低声道:“无碍,在下需要调息一二。此人甚是古怪,明明是人形,却毫无生气,非人亦非鬼。你且用五行术法挡他一挡。”谢子枫点一点头,使出通臂拳与老者纠缠,两人拳法相似,一时斗得倒是旗鼓相当。 秋决明盘膝而坐,紧张地观察着老者。他本能地觉得哪些地方有古怪,依搜神记所载,鬼怪伤人往往与无形之中,这老者却反其道而行之,专以身体伤人。另外,这老者居然不受公输八变影响,可见他并非生灵。秋决明想起谢子枫方才没说完的话,急忙问道:“小枫枫,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谢子枫咬着牙缝说道:“你赶紧想想办法制住此人啊!男子汉大丈夫从不回想过去,这是我师父的教诲。”秋决明急道:“快说!这很重要!”谢子枫脚下使出一个繁花叠影躲过老者的一拳,喘息道:“我说这人的手臂十分坚硬,打在上面就像打在石头上一样!” “莫非,他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偃甲?”秋决明遽然惊起,叫道,“子枫,你打他的左胸!就像打东平郡守府里的那个偃甲巨人那样!”谢子枫何等聪明,立时心领神会,出拳紧盯着老者的左胸,手中不觉已凝起火灵之气。约莫十几招后,他终于觅得一个破绽,一拳正好砸在老者心房。谢子枫心下一喜,大喝一声,将火灵之气疯狂地吸入拳中。然而并没有传来意料中的焦糊之味。他的拳头居然直接穿透了老者的左胸!与此同时,他只觉得手臂被紧紧箍住,越来越紧,几乎要将他的手臂生生夹断! 秋决明大喝道:“休伤吾弟!”却见谢子枫脸色煞白,手臂周围忽然泛起点点红光。只听谢子枫嘶吼一声,用力横挥胳膊,在红光的帮助下,他的手臂如利刃一般划开老者的身体,终于摆脱了老者的束缚。 破军罡风,无坚不摧!就在他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时,久违的“破军罡风”终于发动。顾不上已经有些变形的胳膊,谢子枫怒喝连连,一拳拳接连攻上。老者避之不及,身体开了无数个洞,样子甚是骇人。 谢子枫抽了个机会退到秋决明身边,促声道:“决明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与那个偃甲巨人不大一样啊?”秋决明皱眉道:“在下也从未见过此物。若是鬼怪,当无实体。若是偃甲,当有封印机关。若是傀儡,当有灵力。普天之下,到底有什么术法可以做到如此模样呢?”他关切问道:“你的手如何,还能战吗?”谢子枫挑眉恨声道:“这只手是不行了,不过小爷还有另外一只手呢!”旋而丧气道:“只是我们这么打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啊。” 那老者身上的洞口逐渐愈合,不过他的身形好像小了一分。只听他冷笑道:“想不到居然遇到了兵家的弟子。不过破军罡风伤敌亦伤己,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到几时!”说罢又欺身攻来。 谢子枫深吸一口气,提起另外一只手迎上。眼见两拳就要相交,却见一柄燃烧着的木剑倏然飞至,正好扎在老者的头上。老者惊骂道:“小贼,你还没死!”伸手将木剑拔出倒掷出门。然而火焰却并未立时熄灭,反而烧化了他头上的衣服,是他的真容显露在众人眼前。 这时只见之前的那个年轻道士蹒跚而进,一手把木剑拄着当作拐棍,一手提着一个铃铛,摇晃不停。与此同时,秋决明蓦地失声叫道:“小武,怎么是你?!” 第一百六十八节 子时初刻 秋决明这一声喊出,谢子枫的心忽然慢了半拍。正恍惚间,老者已经挥拳抡了过来。他生生吃了这一拳,整个人横飞出去,砸在殿内的柱子上。他勉强压下胸中的血腥,嘶声道:“决明兄,你认识此人?”抬头看去,却讶声道:“你,不是那个……”原来这老者并不老,而且谢子枫和秋决明都认识。他就是和商秩一道先一批下山的齐墨弟子之一,名叫武越。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双目却黯然无神,脸上毫无表情,即使笑声不停,嘴唇也纹丝不动。武越还要攻过来,被那年轻道士持剑拦住。两人拳剑相交,前殿内铃声叮当作响。 面对如此骇人的情景,谢子枫忘了调息气息,爬到秋决明旁边问道:“决明兄,这是怎么回事?!”却见秋决明闭上双目,喃喃道:“是谁如此狠毒,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再挣开眼时,已是两眼通红。他咬牙切齿道:“小武儿,我秋决明一定要替你报仇!”说完便要上前助阵。 谢子枫急忙拦住他,说道:“决明兄,你虽然身负千机步,可是拳脚力道却差得远。你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啊!”秋决明盯着“武越”,双目几欲喷火,“这是茅山禁术,将死人炼成僵尸。因为此术太伤人和,早已被陶弘景真人废止。想不到,百年之后,茅山太清宗的人居然用此术对付我齐墨!”谢子枫头一次听到“僵尸”与“禁术”,只觉后背发凉,头皮发麻,颤声问道:“什么禁术,可有法子应对?”秋决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此术名为拘魂咒!”俄而恨声痛骂,俄而自怨道:“若是三弦琴在,还有法子抑制此术。好在有止戈阵,只要撑到天亮就好。” 谢子枫见他方寸大乱,心知他见同门被戕,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缜谋。(..tw好看的小说)他一面拉着秋决明,一面细心观察年轻道士与武越的打斗。只见年轻道士脸色虽然惨淡,但是脚下步法却井井有条,一步迈出之后,往往宁肯硬挨武越的铁拳也要踏下去。谢子枫捶手痛惜道:“这位小师傅好生糊涂,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能如此刻板。”却见秋决明神色忽明忽暗,低声道:“这是茅山宗的步法!他是在画收魂罡!”见谢子枫不甚明白,解释道:“这是道门的步罡踏斗,又名禹步,相传是大禹所创,可以招役神灵……” 正说话间,只见大殿内金光震烁,光芒自天而降,将武越牢牢罩住。那苍老的声音痛骂道:“你是何人,怎么会这收魂罡!”人却被金光定住,不得动弹。谢子枫见事情忽然柳暗花明,心下大喜,忙高声道:“兄台好厉害,竟然能缚住这个……这个僵尸。”年轻道士转过身来看着两人,却不说话。谢子枫见他面容清秀,好感迭生,忙对秋决明道:“决明兄,是这位兄台降服了武越兄。”他觉得僵尸这个词不太好听,对生者有所不敬,干脆用名字指代。秋决明却冷笑道:“在下却不这么看。僵尸不过是被收魂罡困住而已,只要施术者还在,收魂罡迟早被破。”谢子枫见秋决明言语刻薄,大异于往日,忙对年轻道士道:“兄台莫要见怪。这死去的武越兄是我们的朋友。我这位秋兄一时怨忿,还望兄台海涵。” 那年轻道士脸上却无怒色,只是定定地看着秋决明,手中用剑一顿比划。秋决明道:“你是想杀了我们灭口吗?就知道你们茅山宗的人心怀不轨!”说着双手捏诀,一道墨线直奔年轻道士而去。 谢子枫见状大惊失色,急忙使出一个蜻蜓点水,挡在年轻道士身前,用金灵之气消去了秋决明这一击。秋决明叫道:“子枫让开,此人出身茅山宗,说不定就是操纵这僵尸的施术人。且让在下收拾了他!”谢子枫不信,道:“他若是施术者,为何帮我们缚住武越?决明兄,你再伤心也不能迁怒无辜啊!”秋决明道:“是不是他,只要在下出手一探便知。你让开!” 年轻道士见两人争执不休,提剑在墙上刻出一行字来:“用何术法诛灭此妖”。大殿中金光通明,谢子枫和秋决明都看到了这八个字。谢子枫道:“决明兄,是敌是友,等下再说。你先帮这位小师傅收服武越兄吧!”秋决明脸上泛起疑色,半晌才说道:“你可会茅山雷部正法?”见年轻道士点点头又摇摇头,心下不耐,叫道:“你若是会的话,就用雷部正法打他的天灵盖。若是不会,趁早滚蛋,否则休怪在下不讲情面!” 那道士犹豫片刻,转过身去。他一手持剑,一手摇铃。谢子枫只觉凉意渐生,不由打了一个冷颤。秋决明看着道士毫不设防的后背,脸色闪烁不定。这时只听天空传来一声闷响,一道紫色雷电忽然出现在大殿内,如张牙舞爪的恶龙一样扑向武越的头顶。“轰隆”一声巨响,武越所在之地被这道巨雷劈出一个大坑,与此同时,武越却不见了。谢子枫被这巨响震得两耳嗡鸣,大声道:“武越兄呢?难道被这雷劈成齑粉了吗?” 秋决明谨慎上前,疑声道:“应该是灰飞烟灭了吧?”却对年轻道士拱手道:“阁下好高明的五雷破!不知是茅山第几代弟子,与明微道长如何称呼?”年轻道士面露笑容,收起木剑铃铛,对着二人打了个稽首,口中呀呀呜呜不已。谢子枫揉着耳朵上前道:“兄台不能说话,真是太可惜了。不如你跟方才一样,把字写在墙上。”年轻道士点点头,在墙上写道:“茅山上清宗歧云子,家师法号上明下微。”秋决明讶然道:“居然是明微道长的弟子,方才在下心神大乱,言语有所不敬,请道长海涵。”年轻道士连连摆手,脸上满是笑容。 谢子枫见两人关系缓和,才感受到小臂上的痛楚,呲牙笑道:“这样才好嘛!今夜虽然诸事不顺,但是却认识了歧云子道兄,也算是一件幸事。我们这就下山回客栈喝上几杯吧。”歧云子脸色大变,急忙用剑在墙上写道:“出家人不得饮酒。”谢子枫哈哈大笑。 歧云子呆了一呆,又写道:“地上是何阵法,甚是精妙。”谢子枫笑道:“这是止戈阵,只能起到警示作用,别无用处。怎么能与道兄的五雷破相提并论。”却听秋决明咬牙切齿道:“拿我齐墨最末等的阵法和茅山上乘法术比较,你可真会比。”歧云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头不语。 这时只听地下传来哭号之声,整个前殿随之轻微晃动起来。众人惊疑不定,歧云子手比着剑,指着方才砸出的那个大坑,口中呜呜直叫。谢子枫走到大坑边上向内望,却发现这坑居然深不见底,那鬼泣声便是从地下传出来的,与此同时,阵阵凉风从坑内泛起,他不由打了个喷嚏。 伴着这一声,只见坑内忽然冒起无数黑气,这些黑气每一根都有手臂粗细,冒出地表后摇曳不定,远远望去,好像大坑中栽种着无数芦苇一样,看起来甚是吓人。谢子枫提起拳头向一根黑气攻去,拳头却直直地穿过了黑气,仿佛砸在空气上一样。那黑气似是受了惊吓,向坑内缩了一截,就在谢子枫送了口气时忽然暴涨,一下就缠在他的脚踝上,想要把他拖入大坑中。 谢子枫面如土色,拳头如流星般砸在这根黑气上,但是徒劳无功。眼见自己就要陷入黑不见底的深坑,歧云子的桃木剑和秋决明的墨线同时而至,将那根黑线切成几段。谢子枫急忙往后直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不已。 秋决明凝声道:“看来法源寺的传说是真的。这地下想必便是昔日那些僧人的丧命之所,歧云子道兄的五雷破无意间打通了那处,这些黑气便是冤魂。”歧云子提剑在墙壁上写道:“你们先退,我用清音咒。”写完便高高扬起手中铃铛,脚下踏起禹步。那些黑气似是被铃音所慑,逐渐往坑内退却。谢子枫本就不忍留下歧云子一人,此时见他的咒法大见成效,不由喜道:“道兄威武!”秋决明却皱眉摇头道:“这些冤魂不足为惧。在下担心的是武越的尸体。他本就死不瞑目,若是被这些冤魂附体,再加上子时阴气的滋养,恐怕会生出波罗夷变啊。” 正在这时,那久不作响的苍老声音又一次响起。只听他桀桀笑道:“若不是你们将老夫打入地下,老夫又怎么能机缘巧合,凝出波罗夷呢?嘿嘿,作为报答,老夫便让你最后一个死罢!”话音刚落,只见黑气倏然向坑内急缩,紧接着传来剧烈震动,房梁上的尘土瓦砾纷纷落下。秋决明惊叫声“小心!”,急忙拉着谢子枫往外跑,口中急急说道,“波罗夷乃是佛宗重罪的化身,它洞悉人性中的罪恶而加以利用。我们既非佛宗高僧,这波罗夷还是留给歧云子道兄罢!” 第一百六十九节 子时二刻 谢子枫听了秋决明的话,忿然甩开他的手说道:“决明兄,当此危机之时,我们怎能抛弃道兄?你先下山吧,我要留下来帮助歧道兄。小爷倒要看看,这波罗夷到底是什么东西。”秋决明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咬牙大声道:“罢了罢了,我秋决明遇人不淑,要被你害死了!”说着拉着谢子枫走进之前画着的止戈阵中,盘膝坐下,口中默念起公输八变的口诀。只见三只乌鸦无声地从他手中飞出,直奔着大坑而去。与此同时,大坑内传来一阵腥臭之气,只见“武越”的脑袋缓缓从坑内升起,身上满是污秽,更可怖的是,他的双眼居然泛着绿色的幽光。 那三只乌鸦围着武越上下乱啄。每啄一下,武越双目中的绿光便黯淡一分。然而就在这时,歧云子忽然拔剑向武越刺了过去。武越桀桀一笑,伸手硬接了歧云子一剑。他经过波罗夷变之后,身体更是强悍,那桃木剑居然被他用肉拳打得粉碎。武越还不知足,一手抓住歧云子的手,双目中绿光又明亮起来。 “不好,岐道兄有危险!”谢子枫情急之下捡起一块土渣,运用坠星术的手法向武越砸去。土块内已经被他注入金灵之气,武越吃痛之下松开了抓着歧云子的手。趁此机会,谢子枫急忙迈出圈子将歧云子抢了回来。 秋决明脸色一变,又凝出两只乌鸦。然而武越越战越凶,居然被他捉住一只,一口吞了下去。虽然这只是术法凝出的鸟,但是眼见武越如此凶悍,谢子枫的心还是忍不住漏了半拍。秋决明精神愈发萎靡,勉强维持着四只乌鸦,一边进攻,一边还要提防被武越捉住。与此同时,武越也在一点一点地向外爬着。 谢子枫见势不妙,急忙捡起地上的瓦砾土块向武越掷出。坠星术虽然不耗灵力,但是却极为考验人的体能。他本就受了伤,才扔出几枚,额头上已是大汗淋漓。 就在秋决明和谢子枫全力对抗变武越时,歧云子忽然睁开双眼。只见他脸上划过一丝狠厉,从袖中摸出一把翡翠匕首,悄无声息地对着秋决明的后腰捅去。此时此刻,秋决明似是毫无知觉,谢子枫也在全力关注着武越,这一击竟然无人发现,歧云子的双眸不由泛起一丝喜色。 就在歧云子即将得手时,止戈阵内忽然异象突生。只见从地上生出一规一矩,每件都是三尺三分上。所谓规,便是画圆用的圆规;所谓矩,则是打线用的直尺。这两样东西合称规矩,正是墨门的象征。歧云子措不及防,被这一规一矩牢牢夹住不得动弹。这时只听秋决明冷笑道:“小枫枫,你看看,在下的怀疑什么时候错过?”谢子枫回头看到歧云子手中的匕首,大惊失色,叫道:“岐道兄,你这是做什么来?” 秋决明大声道:“不要与他多言,小枫枫,你且好生看着这劳什子道士,在下先解决了僵尸。”说罢双手一合一分,只见大坑附近生出许多枝枝蔓蔓,向正在奋力上爬的武越纠缠而去。这时却听歧云子张口笑道:“你们擒住了老夫又有何用?波罗夷已成,所有人都要给老夫陪葬!”这声音正是那一直神秘莫测的苍老之声! 谢子枫哪里不知道上了歧云子的当,又惊又怒,大声道:“你这道士心肠也太歹毒了,居然把活人做成……”定了定神,又喝道:“速速收了术法,不然小爷就打断你的,你的腿!”歧云子仰头大笑,说道:“你这娃娃说话时眼神闪烁,想必没有杀过几个人吧?哼哼,这波罗夷乃是佛宗罪孽的化身,老夫也不能奈他何。若是依老夫的主意,我们三个不如就此离开。(..tw无弹窗广告)且任由这妖物横行罢!”谢子枫怒道:“放屁!小爷若是跑了,这波罗夷岂不就要危及山下的人?”见歧云子冷笑不止,他心乱如麻,忙问秋决明道:“决明兄,现在该当如何?” 秋决明一手控制乌鸦,一手控制枝蔓,早是大汗淋漓。此时听了谢子枫的话,咬牙道:“在下已经用法术控制住它的行动。不过公输八变太耗精神,最多再坚持一刻钟。此时只有道门的五雷正法或者密宗的三昧耶戒或可制制住它。不过你问问这厮肯再用一次五雷破么?”歧云子大笑道:“老夫平生第一次听说波罗夷,怎能破坏如斯美景?待它爬出坑来,老夫倒想见识见识它的威势!” 谢子枫冲着他啐了一口,低声道:“决明兄,金雷同源。不如让我借金灵之气对付它。”秋决明急忙道:“千万不能出去。这波罗夷已人的恶念为食,你若是被它碰上,非但不能制住它,还有可能助其成长。”谢子枫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止戈阵内转来转去。 那歧云子被规矩制住,此时对波罗夷兴致缺缺,倒是饶有兴致地问起止戈阵的事情来:“这止戈阵只有警示作用,并无它用,怎么能制住老夫?”秋决明在这生死关头倒也放得开了,从容笑道:“谁说这是止戈阵了?这是我墨门的方圆阵呀。”歧云子若有所思:“无以规矩,不成方圆。老夫栽在此阵中,倒是不冤。”秋决明“咦”了一声,问道:“你这道士年纪轻轻,怎么好像见过方圆阵一样?”歧云子冷笑道:“老夫岂止知道方圆阵,就连你现在使的公输八变也略知一二。娃娃,看你的修为,也就到了乌鹊变的境界了吧?”秋决明惊疑不定:“你到底是何人?”歧云子只是冷笑不答,反而叹气道:“老夫之前听你们言谈中说过,地上的是一个止戈阵。老夫当时目不能视,便信了你们的话。谁知你们两个暗中捣鬼,居然把止戈阵变成了方圆阵,真是后生可畏啊!”秋决明道:“哪里比得上你老兄,一身高明的茅山术法,就连拘魂咒这样的禁术都能使得。明微道长一会见了你,也得夸声‘好徒儿’哇!”歧云子轻哼道:“明微那个老牛鼻子,也配做老夫的师父?” 此时已到子时二刻。武越的身子已有小半探出大坑。只见他浑身赤精,皮肤上有墨绿色的波纹流动。他的双目已由绿色转为幽蓝,看起来如鬼火一般。他无声地嘶吼着,将地上的墨色枝蔓根根拔起。每拔一根,秋决明的脸色变白一分。谢子枫在旁看得焦急,恨声道:“你快用五雷破打他啊!不然我们大家都要没命啦!”歧云子道:“想要老夫出手,就跪下来给老夫磕三个响头,再叫老夫三声爷爷。老夫心情若是好了,自然会考虑考虑。”谢子枫还没反应过来,秋决明已经厉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怎可跪你这个妖道!”谢子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牙道:“你若是答应出手,小爷便是给你磕三十个,三百个响头也没问题!”秋决明道:“小枫枫,我们死则死矣,不可作践自己!”说完竟然吐了一口鲜血,原来那武越已经将大坑附近的枝蔓大半拔起,秋决明的丹青变岌岌可危,元神大损。 谢子枫下定了决心,撩起衣角,拱手道:“在下这就给道兄跪下了。只望道兄能垂怜山下的无辜百姓,出手相救。”歧云子得意大笑道:“你这小娃娃倒是生得菩萨心肠。也罢也罢,你只要给老夫磕三个头,爷爷就不用叫了。”谢子枫自离开荥阳起,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他脸色涨红,双腿僵硬地向下弯倒。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清脆的笑声:“小枫子,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软柿子了?来,让师姐捏捏!”谢子枫听到这睽违许久的声音,心里又喜又惊,止住了下跪的趋势,向门外大声道:“大小姐,我很想你!”顿了顿又喊道:“我不想见你,你快下山去吧!”歧云子嗤笑道:“又想又不想的,真是麻烦。”却听外面轻笑道:“这位老爷爷说的没错,你的话必须反过来听。你说想我,但是却一直不来找我。你说不想见我,我却偏偏要进来见你。” 话音未落,一位袅袅婷婷的红衣少女已经出现在门口,正是多日不见的李怡李大小姐。她一进屋,第一眼便看到了谢子枫,嗔怪道:“小枫子,三更半夜地不在客栈里歇息,跑到这破庙里做什么?”谢子枫苦笑道:“大小姐,你快离开这里。波罗夷就要出来了。”李怡这才注意到前殿中的异象,轻张檀口,呼道:“这是什么鬼东西?”转头对门外喊道:“师姐,你来看看,这儿有个似人非人的东西,正要从地下爬出来呢!”歧云子冷笑道:“女娃娃有福气,居然能看到这几十年不遇的波罗夷变。只可惜,如此如花似玉的美人,一会就要变成波罗夷的祭品了。小娃娃,还不快些给老夫磕头?若是再晚的话,这女娃娃就要没命了!” 李怡嗔怒道:“不要理他!”转身从门外拽进来一个人来,不是刘瑾恬却是谁?只见他脸色苍白,低声问道:“那个谁,这东西是人是鬼?”谢子枫没好气地说道:“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刘瑾恬这才松了口气,拔出腰间佩剑遥遥指着武越道:“大胆妖物,我乃鬼谷弟子刘瑾恬,尔休得猖狂!”双手却微微颤抖不已。 第一百七十节 子时之后 歧云子见了刘瑾恬的模样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个小姑娘。小姑娘,这波罗夷可是佛宗罕见的厉鬼,小心把你拖进阿鼻地狱里,日夜受苦!”刘瑾恬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道:“这,这东西分明就是个人!”歧云子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秋决明见了李怡和刘瑾恬,眸光却忽然一亮。他急忙大声呼道:“两位大小姐,用你们的看家本事对付这个妖物!小心别被他抓住。”李怡道:“看家本事?轻功怎么能伤它?”谢子枫道:“是雷部术法!大小姐,你还有小五雷咒的符箓没,快对他使出来!”李怡急忙从挎包里摸出一个卷轴,慌慌张张地对着“武越”扔了过去。只听巨响破空,“武越”的脑袋被炸了个焦烂,头皮上寸草不生,看起来甚是可怖。然而他只是顿了一顿,向外爬的趋势并没有停下。 谢子枫见她的符箓发挥作用,欣喜拍手道:“好大小姐,你再砸它几个,我们这些人可就都得救了。”李怡有些心虚地说道:“好像只剩下方才那个了……”谢子枫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去,只得僵硬地挤着脸苦笑道:“以后出门要多备一点。”却听歧云子说道:“小娃娃,还不来求老夫?否则你们几个都没有以后了。” 这时刘瑾恬忽然清叱一声,手中长剑紫光闪烁。他一手执剑前指,一手在剑上缓慢婆娑。手指拂过,剑身上凝出一朵朵紫色的花,在黑夜中璀璨耀目。秋决明道:“快把这些电球扔出去!”刘瑾恬脸色苍白,执剑的手颤颤巍巍,这电球却怎么也甩不出去。谢子枫看得焦急,叫道:“那个谁,你快打它啊!”刘瑾恬惶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这浑身就乏力。”谢子枫急得抓耳挠腮,道:“你平时用这招打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乏力?”刘瑾恬急得都快哭了出来,说道:“你是人,不是鬼!” 歧云子看到那几朵紫花,神色阴晴不定,恻恻然问道:“你是鬼谷的弟子?”旋而哑声笑道:“这鬼谷的紫云诀的确是上乘术法。不过这小娃娃现在手抖得连剑都捏不住a,还怎么使?”谢子枫怒瞪了他一眼,转身对刘瑾恬说道:“那个谁,你就把它当作我,狠狠地打它!”刘瑾恬听了他的话眸光一亮,紫光又明亮了几分,然而仅仅过了一息,她便垂头丧气地说道:“它……它比你难看多了。” 这时只见一道黑线从秋决明袖底发出,直直地缠在刘瑾恬的长剑上。伴着“砰”的一声,长剑被黑线倒卷而回,落在谢子枫的脚下。秋决明嘶声道:“小枫枫,你来催使紫云诀!”谢子枫急忙捡起长剑,所幸长剑刚离开刘瑾恬,剑身上的金灵之力还未完全逸散。然而谢子枫从没有学过紫云诀,慌忙问道:“这紫云诀的口诀是什么啊?我完全没学过啊!”秋决明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把它当作石头弹出去就好!”说罢忽然大喝道:“它来了!”原来他刚才为了拿到刘瑾恬的长剑,舍去了残存的几根枝蔓,重新使出墨线变。“武越”没了枝蔓的纠缠,压力大减,顶着几只乌鸦的攻击终于爬了出来。 谢子枫看着手中长满紫花的长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咬咬牙,伸手去弹其中一朵紫花。手指碰到紫花时,谢子枫只觉浑身一麻,所幸那紫花乖乖地飞了出去。谢子枫心头一喜,强忍住被电麻的痛苦,将剩余的两朵紫花依次探出。这三朵紫花飞离长剑便化作三团电球,带着弧光向“武越”袭去。“武越”此时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只是直直地冲着谢子枫和秋决明所在之处走来,三团电球尽数没入它的体内。 谢子枫见它体内隐隐有电光闪动,知道这是那三团电球的功劳,此时若是再依样画葫芦来一招,想必便能击退它。然而刘瑾恬被夺了长剑之后,呆立在原地,若不是李怡将他拖开,恐怕就要被“武越”扫上。这紫云诀是不能再指望了。他勉力集中精神,从周围的空气中调略金灵之气,将它们凝聚在长剑上。[..tw超多好看小说]然而长剑只是发出金色光芒,却没有转换成紫色雷电。 谢子枫大声问道:“决明兄,金雷如何转换?”秋决明一愣,急忙答道:“金潜于地则为金,翔于天则为雷。九天之雷,声可震八方。”这时“武越”已经距止戈阵只有一丈。止戈阵,现在应该叫方圆阵金光大炽,似是提醒众人强敌将至。然而方圆阵最大的杀招困住了歧云子,此时真的只剩下警示的作用了。 谢子枫默念着秋决明的话,心中快速地想着金雷转换的过程。与此同时,他只觉蛰伏许久的那股热气又从小腹中升起,沿着经络向他持剑的手臂涌来。此时的他明明距“武越”不到三尺,心头却一片清明。冥冥之中,他好像看到一个少年骑着青龙在九天翱翔,而他的手中持着的竟然是一根布满紫电的长矛!长矛每一次掷出,山河为之颤动,日月因之黯然。 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崪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这是多么令人激越振奋的情景!不知何故,谢子枫忽然想起诗经中的这首“十月之交”。他大吼一声:“烨烨雷电,不宁不令!”长剑迎着“武越”刺出。此时长剑上的金灵之气已尽数转化成紫色雷电,整个长剑都为紫光包裹,如黑夜中的闪电一般破空划过。只听“呲啦”一声,长剑没入“武越”的体内,剑柄上仍旧有紫电跳跃。 “武越”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危险,他低下头去,双手去拔那剑。然而手还未碰到剑柄,他体内郁积的雷电终于迸发,只听“嘭”的一声,他的身体先是如气球一样膨大,紧接着便崩碎成粉块,在大殿内下起了一阵肉雨。所幸这“武越”已经成了波罗夷,并无鲜血内脏流出。饶是如此,众人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谢子枫吐了一阵,捡起地上的长剑递给刘瑾恬,道:“多谢刘兄相助。”刘瑾恬白了他一眼,道:“用不着假客气。”他接过长剑,又从袖中摸出一方丝帕在剑身上擦拭,冷哼道:“你方才刺的那一剑倒是有点意思,怎么平时与我切磋时从未使出?是不是有意留一手啊?”谢子枫叫苦连天:“我今天第一次摸剑啊!”指着自己弯着的手臂道:“那一招也是我临时想到的。你看我的手臂都折了……”李怡惊呼一声,急忙走过来道:“你又受伤了啊!”说着便从挎包里拿出纱布替他包扎。刘瑾恬见他们两个配合默契,不由冷哼一声,坐在大殿的门槛上,背对着他们。 这时只听歧云子嘶哑着声音问道:“烨烨雷电,不宁不令。小娃娃,你这一招是从何处习得的?”谢子枫深恨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口中讥讽道:“小爷福至心灵,脑子里自然想到的。怎么,你老人家想学吗?那就跪下来给小爷磕三个响头,三声爷爷就免了。”歧云子仿佛没听出他言语里的恶意,平静说道:“传闻秦孝公延请商鞅到秦国变法前夕,关中小儿口中便传诵着这首小诗。那时的秦国积重难返,宛然到了崩溃边缘。然而商鞅却昂首前行,不惧不怕,带着秦国冲破了黑暗。商君所为,正如烨烨雷电,震动了华夏九州。” 谢子枫见他对商鞅十分推重,心下讶然。他从秋泽和商长老口中得知法家的存在之后,便知道商鞅正是法家的传人,因此心中颇有敬佩之情。此时见到歧云子说得堂堂正正,心里很不舒服,讥笑道:“是呀是呀。小爷这一招只有像商君这样的正人君子才能使。似你这样的奸邪小人,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歧云子冷笑道:“你以为商鞅就是正人君子?古往今来的变法,无有不流血的!商鞅在背地里使得那些勾当,比老夫今日所为还要龌蹉!”谢子枫心头暴怒,一拳砸在他的脸上,把个风度翩翩的青年道士砸成了歪眼郎君。 “子枫且慢!”秋决明抓住谢子枫的手,对歧云子说道,“阁下到底是何方高人,为何要在此陷害我等?”歧云子眯着肿胀的眼睛笑道:“老夫不是明微老牛鼻子的徒弟么?小娃娃的记性怎么如此不济呀!”秋决明冷声道:“阁下最好老实回答,不然在下可不能保证我身边这位会做出什么。”歧云子深深地看了秋决明一眼,轻蔑道:“老夫不是人,是鬼!江湖朋友送了老夫一个绰号,鬼金羊是也。今晚玩得着实有趣,不过老夫还有正事要办,就不陪你们几个小娃娃了。后会有期!”说完这句,只见歧云子体内忽然窜出一道金光,向殿外逃逸而去。与此同时,歧云子眸光失色,身子变沉,竟然死了!这时只听远远传来苍老的笑声:“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赶快下山去罢!” 一规一矩失去了目标,砰然落地。谢子枫急忙探身查看,惊道:“决明兄你看,这人的身体和武越的何其相似!”秋决明蹲下仔细摸索,沉声道:“这人也是具僵尸。此人真真狠毒狡猾,这歧云子想必不是他的本来面目。”李怡这时捶手叫道:“鬼金羊,那不就是朱雀七宿之一吗?”谢子枫这才反应过来,惊道:“是他!看来此地的事情确实与朱雀有关。”继而咬牙切齿道:“此人把活人炼成僵尸,违反天理人伦,若是让小爷再次碰上,定要拿他祭奠被他害死的冤魂!”他一向平和待人,此时却说出如此狠厉的话,与今夜受到的刺激不无关系。 秋决明脸露哀容,轻声道:“小武儿已经罹难,我那其他几位师兄师弟想必也……”这时却听李怡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不如先回城里,等天亮了再来探查也不迟啊。我爹爹还在客栈里等着你们呢。”谢子枫眼睛一亮,叫道:“李伯伯来了?”李怡点头道:“就是爹爹命我和刘师姐来找你们的。我们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吧……”秋决明略一沉思,点头道:“也好,此地阴气未散,还是先回去与李大叔商议一下,再做计较。”雾气已经散去,一行人逶迤下山不提。 第一百七十一节 朱门客栈 话分两头。秋泽与秦长老一行不加掩饰地往定陶而来,下山的日子比谢子枫一行仅晚了一日。七月初三的黄昏,他们一行也已赶到定陶左近。秋泽本想与谢子枫他们汇合,然而突然接到急报,言说一批疑似墨门弟子现在正被困在鬼谷中。与秦长老商议后,他下令众弟子不进定陶,直接往西南方向的鬼谷而去。 “困守震位……娴姨,希望你这次的推算无误……”秋泽一边催着弟子前行,一边在心里叹气。他口中的娴姨便是百里长老。秦长老坐在自制的轩辕车上,安慰道:“聚水啊,莫要太紧张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等只不过是尽师长之责罢了。”秋泽略有萧索地说道:“风叔,我不能不急啊。这些弟子才是我墨门的希望,我等技艺传承的火种。就像您老的轩辕车,若没有人替您传下去,可就枉费了您的心血了。”秦长老,也就是秦风欠欠身子笑道:“该流传下去的,总会有法子流传下去的。你怎不知几百年后,后世人能研制出比老夫这轩辕车更好的车?我等只求今生无悔,哪管它死后是非!” 秋泽略一振奋,说道:“风叔所言极是。且让我等为下一代这些娃娃们清扫出一个太平世界吧!”叫过一个探路的弟子问道:“前面是何处?”那弟子恭敬答道:“是一处小镇,名为溪谷。据说镇子内的溪水便来自鬼谷。”秋泽点点头,道:“你们连日赶路也累了,今夜就在溪谷镇宿下。你去安排一下轮值。”那弟子答应而去。 秋泽看着天边即将谢幕的那丝曙光,打起精神道:“秦长老,今夜帮我照顾这些孩子们。我要先去鬼谷走一遭!”秦长老微笑道:“且去,且去。盼君早归。” 与此同时,定陶城中,谢子枫与秋决明等也回到朱门客栈。甫一进门,却见两道人影在大堂中纠缠交错,斗得难分难解。定睛一看,发现打斗的双方竟然是李靖和金掌柜。只见金掌柜浑身沐浴金光,明暗闪烁;李靖脚踩青气,忽隐忽现。众人看得震惊非常,李怡更是轻呼道:“爹爹居然用上了太清真气!”秋决明仔细盯着二人的动作,沉吟不止。谢子枫本想上前助拳,然而他二人动作实在是迅捷无比,他一时竟然找不到插入的时机。 金掌柜见了谢子枫,眼睛一亮,高声道:“谢公子,此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打老金。你倒是来评评理呀!”李靖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怎么会如此高明的道术?自从怡儿和恬儿离去后,我见你一直鬼鬼祟祟,出手一试,果然不出所料!你等都不要上前,且看我的手段!”说着解下腰带,轻轻一抖,便变成一柄软剑。只见他大喝一声,剑尖忽然变出三道幻影,一齐向金掌柜刺去。李怡见李靖身法矫健,攻势凌厉,不由拍手叫道:“爹爹好剑法!” 谢子枫正看得如痴如醉,却被秋决明往后一拽。两人来到门廊处,秋决明掩口说道:“小枫枫,此事有些不对。”谢子枫道:“是啊,没想到这看似人畜无害的金掌柜居然是个高手。”秋决明摇头道:“金掌柜身具道术,的确出乎在下所料。不过你不觉得李叔也有些古怪吗?”谢子枫道:“如何奇怪了?”秋决明道:“李叔一向钻研兵法,对道术武艺不甚热心。你看他现在使的,无一不是道门的精妙法术。像方才那一式凤凰三点头,若是没有十几年剑道浸淫,怕是不能使得如此纯熟。”谢子枫笑道:“决明兄,你有所不知。李伯伯他曾跟随明微道长学过几天道术。这剑法还有太清真气都是明微道长传给他的。”秋决明见谢子枫如此笃定,笑道:“在下因为师兄弟之死,有些疑神疑鬼了。”谢子枫惊道:“你怀疑是李伯伯他……”秋决明摇头道:“在下与李叔情同师徒,他是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的。” 两人正私语时,场中局势已分。只见金掌柜被李靖一剑刺中,闷哼一声,抄起柜台上的算盘用力一掷。那些算珠受不了如此大力,在空中纷纷散开。金掌柜紧咬压根,使出全身之力向空中击出一掌。那些算珠被掌风裹挟,形成一个古怪的图案向李靖袭去。李靖冷笑一声,身子忽然一闪,顷刻间便出现在金掌柜背后。他朗声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说罢一剑刺出,将金掌柜刺了个洞穿。 金掌柜嘴角溢血,神色震惊无比。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靖追了一剑,蹬时气绝而亡。这下众人脸色皆变。李怡吃吃问道:“爹爹,你杀了他?”李靖拂须道:“此人一身金系术法高明无比,若不是我及时使出太清真气,恐怕如今倒地的就是为父了!”说完看到谢子枫手中提着的灯笼,面露惊容:“这灯笼是从何得之?”谢子枫还沉浸在金掌柜死的那一幕,神情恍惚。秋决明连忙上前答道:“是金掌柜所赠。怎么,李叔可是看出了其中的不妥?”李靖点头道:“这灯笼上涂着青蚨血。这青蚨血与寻常血液不同,呈淡青色,并不容易为人察觉。”秋决明讶然道:“可是搜神记里的青蚨血?”李靖肃然道:“正是。青蚨子母连心,只要把青蚨子的血涂在一处,无论天涯海角,青蚨母都能知道。这是一种极为诡秘的追踪之术。看来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金掌柜的监视中了。”秋决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他如此大方地把这灯笼送给我等,原来是包藏祸心。” 谢子枫此时缓过神来,有些不忍地说道:“可是这金掌柜罪不至死啊。李伯伯,你怎么能把他杀了。”李靖见他发问,神色反而一松,正色道:“贤侄,你刚来此地有所不知。这朱门客栈的掌柜生性贪财,不知有多少来往旅人被他敲诈勒索。定陶百姓送给他一首诗,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人之残忍无情可见一斑。我今日无意杀了他,也算是为民除害。”说完把剑又缠在腰间,说道:“把你们在山上的遭遇说一说吧。” 谢子枫和秋决明对视一眼。谢子枫先把子时前后的大雾和法源寺的恶战说了一遍。秋决明又跟着把齐墨弟子失踪之事告诉李靖。听了二人的叙述,李靖拂须沉思不已,半晌方抬头问道:“你们下一步打算如何去做?”谢子枫抢先答道:“我与决明兄商议过,打算天明后请城中百姓帮忙,再去一次法源寺。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人的尸骸。” 李靖摆手道:“这样,你们先跟我一起去鬼谷,请我师父卜算一卦。看看这些弟子到底身在何处。”秋决明急道:“可是小武儿他已经遇难,我们若不尽快寻到其他人的下落,在下担心……” “担心又有何用?”李靖冷喝一声,见秋决明脸色难看,又温言解释道:“你们在东平的事情我已知晓,做得很不错。我沿着济水行来,也曾打听朱雀七宿的行踪。这鬼金羊与其他六宿不同,他成名已久,江湖中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正模样,就连他的道术路数也没人能说得清楚。有人说他是茅山太清宗的逆徒,有人说他出身青州齐墨,还有人说他是我鬼谷的传人。” 他长身而起,油灯被衣衫掀起的风吹的明暗不已。“鬼金羊既然在此地现身,定然是冲着齐墨而来。我听说你的父亲已经进了鬼谷。为安全起见,我们需要尽快与他汇合。”秋决明惊道:“老爹他进鬼谷做什么?”李靖道:“应该是打听到一些消息吧。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即刻动身。”说罢便闪出门外。 谢子枫与秋决明面面相觑,都觉得李靖与以往相见时大不相同。谢子枫悄声问李怡道:“大小姐,你爹爹怎么跟以往不太一样了?”李怡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爹爹一听金掌柜说你们去了法源寺,立马命我与刘师姐上山找你们。若不是我爹爹,你们两个早就死在山上了!”谢子枫求饶道:“大小姐,小人说错话了。”腆着脸道:“大小姐,几日不见,你好像清瘦了。”李怡心里一甜,本想夸谢子枫几句,谁知谢子枫的眼睛却落在自己的前胸上,顿时怒火中烧,道:“小色胚!刘师姐,我们走,不要理他了。”扯着刘瑾恬便走。刘瑾恬面色赤红,叫道:“男女授受不亲,师妹你快放开我!”李怡道:“师姐,你还遮掩什么啊?这两个色胚早就看出你是女子了,是不是啊?哼!” 谢子枫也不阻拦,等她二人出门走远后,神色凝重,低声道:“决明兄,金掌柜的身份的确有些蹊跷。”秋决明点头道:“在下看他临死前似有话说,可是未及开口,就被李叔一剑毙命。”谢子枫指着地上的算珠道:“你看地上摆着的可是一个卐字?这是佛宗专用记号,非佛门弟子不能轻用。此外,他方才浑身金光明灭,应该是不灭金身。”秋决明神色凝重,说道:“李叔的道术居然可以击破不灭金身,真是匪夷所思。”起身将佛珠打乱,道:“此事暂且放下。我等如今要加倍小心,一言一行都要仔细。”谢子枫惊疑道:“你还在怀疑李伯伯?”秋决明道:“值此非常时刻,谁都不可尽信。但愿在下的猜想是错误的。” 第一百七十二节 溪谷镇 李靖当先而去,沿途为众小留下记号。秋决明虽然暗觉不妥,但是居刘瑾恬所说,李靖所指引的正是前往鬼谷的正途,便暂且将这份怀疑压进心底。谢子枫得了秋决明的提示,心里十分难受。他并不愿意怀疑李靖,但是围绕着李靖的确有不少疑点。于是他有意无意地与在和李怡的聊天中谈起他们分别后的事情。 “大小姐,你和小秋秋去了骆寒府上,之后发生了什么啊?”谢子枫问道。李怡眨着琥珀色的眼眸,歪头说道:“别提了。那骆夫人一见到王大哥就与他吵了起来。她一怒之下,把我与王大哥绑在柴房里。”她回忆起当日的事情,不由打了个冷颤:“后来府里来了好多士兵。我只听到外面乒乓作响,又听到骆夫君和骆夫人大吵了起来,还扇了骆夫人一个耳光。再后来,我和王大哥就被骆夫人带到了一条小船上,在湖上飘了好几天。” 谢子枫想象着李怡当日在船上漂泊无依的情景,心里一阵愧疚,道:“我当时忙着解决漕帮的事情,没能立刻前去搜救你们,真是惭愧之至。”李怡“哈”了一声,比着手刀佯作威胁:“现在知道错了?哼,下次本小姐若是遇到危险,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赶过来救我哦!”想了想,略有些俏皮地说道:“不过有些难了,你既然答应第一时间去救玥儿,又怎么能立即来救本小姐呢?” 谢子枫昔日在濮阳一时冲动,曾答应李玥,若是她以后有任何事情,自己都会第一时间站在她身边。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地居然被李怡知道了,谢子枫不知如何回答,忙转过话头,问道:“听说你后来找了个机会逃走了,那又是怎么回事?”李怡得意道:“我一上船就开始谋划逃走的事情了。我故意装作不会水,骗得骆夫人的信任。(..tw无弹窗广告)我又和她的儿子小宾儿玩得很好。时间稍长一些,她对我的看守就松了。而且那时她一直在劝王大哥替她做事,哪有功夫理我?于是我便乘机跳水遁走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应该带着王大哥一起走的,不过我能力有限……而且我听骆夫人说,王大哥是她的哥哥,心想妹妹应该不会伤害哥哥的,所以就一个人先逃走,想找到你们再做打算。那骆夫人好生厉害,似乎能查知我的位置。我屏气凝神,在水下呆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摆脱掉她的追踪。” 谢子枫听李怡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不是个滋味,只能挠头笑道:“大小姐的水性好生了得,小生自愧不如。”李怡道:“那是自然,谁让我是你师姐嘛!当时下着大雨,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我分不清楚方向,只好沿着济水一直游啊游啊,终于游到了岸边。谁知道我爹爹居然就在那里等我呢!他用周易推演,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遇难,所以连夜从青州赶过来救我。哼哼,比某人强得多了。”谢子枫讪笑道:“那是,那是。”心道李靖伯伯是鬼谷出身,精通周易自然不在话下,看他今夜能预知我们在法源寺有难,这卜卦的水平定然不差了。于是又问道:“大小姐,这次与李伯伯重逢,我怎么觉得他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好像少了许多儒雅之气,多了一些江湖侠气。”李怡仰头轻哼一声,说道:“我爹爹年轻时可是大侠士呀!他现在又不是在怀谷,也没有我娘亲管束,自然是原形毕露咯。”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爹爹好像真的有点变了。”谢子枫心弦一动,忙问道:“哪儿变了?”李怡比着手指说道:“变得更年轻,更帅气了呀!是不是啊刘师姐?” 刘瑾恬自从被李怡当众戳破男扮女装,便似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矜持起来。此时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李师叔一次,那时候的他的确是很年轻很帅气。”说着学着李怡的模样剜了谢子枫一眼。谢子枫平白无故受了她这一白眼,不过他与刘瑾恬在齐墨时没少见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倒也不以为意。刘瑾恬见他毫无知觉,咬着嘴唇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儿身了,是不是?”谢子枫支吾道:“也不早吧……是在齐墨的时候才发现的。”刘瑾恬道:“知道我是女的,和我比试时还动手动脚,怡儿师妹说得对,你就是个小色胚!”说完气呼呼地甩身走开。 又行了五六里路,沿途一直没有见到李靖。秋决明忧心忡忡地说道:“李叔他不会有事吧?”谢子枫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温言劝道:“李伯伯阅历丰富,道术又那么好,不会有事的。”这时却听空中传来一阵朗笑声,却是李靖的声音:“子枫啊,你这马屁拍得伯伯很舒坦吶!”现身道:“前面是溪谷镇,我们进去用些早饭。好些年不曾回来,不知镇子里的豆腐脑是否很以前一样好吃啊!”李怡嗔怪道:“爹爹,你不是不爱吃豆腐脑的吗?小时候我想吃豆腐脑的时候,你总是用白起豆腐的故事来吓唬我。”李靖拂须笑道:“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今天爹爹恩准你放开肚皮吃!” 此时天刚蒙蒙亮,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之中。镇前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镌刻着“溪谷”两个红字。李靖对这里显然熟悉,领着众人径自往镇子东头的一家食铺走去,说道:“恬儿,你可来过这儿?”刘瑾恬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轻嗯一声,道:“有时候和师弟一起偷偷跑出来玩耍。”李靖哈哈笑道:“鬼谷的生活虽然安逸,但是时间久了就觉得太过平淡。我昔日学艺时,也曾领着师弟师妹们到这镇子上玩耍。”刘瑾恬对李靖极为尊敬,此时见他说得俏皮,抿嘴笑道:“我听师父说过,师叔是他们师兄弟里最小的一个,也是最乖的一个,从来不偷偷下山的。”秋决明笑道:“刘姑娘此言差矣,我李叔每次下山带的都是师弟师妹,你师父他们当然不知道了。”刘瑾恬轻咦一声,道:“师叔他的确是师父他们那一辈最小的,哪里来的师弟师妹。”李靖却已经迈入食铺,似乎没有听见秋决明和刘瑾恬的对话。 秋决明对谢子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警惕。谢子枫点点头,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样,不知是什么滋味。这家食铺如李靖所言,主要做些早饭,像胡饼馒头什么的,主打的招牌吃食自然是豆腐脑了。铺子不大,因此店里只有老板一人亲自忙活。谢子枫望着桌上的豆腐脑,明晃晃地汤汁似乎能照住自己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抬头说道:“李伯伯,你还记得在东郡的时候,你曾经把‘坠星术’传授给我吗?”李靖笑道:“怎么,你小子学会了坠星术还不知足,想要学别的术法了?”谢子枫道:“李伯伯,我记得你当时说过,坠星术对媒介要求极高。纵观天地万物,以玉石最佳。你当时可是答应过我,要送我一块玉石的。”李靖微微一愣,拂须笑道:“瞧伯伯这记性,一直说要送你一块玉石,却总是忘记。这样,等我们进了鬼谷,我去向师兄弟们讨一块送与你便是了。” 这话一出,谢子枫脸色一变,勉强笑道:“那小侄就提前谢过伯父了。”转头去看李怡,发现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只手在桌上轻轻颤抖,忙伸手将她的手盖住,轻声道:“大小姐,早晨清冷,你要注意保暖。”李怡微呵一声,急忙把手缩回袖中。这时却听秋决明笑道:“李叔,你光记着给小枫枫礼物,怎么不给小侄点好处?”李靖笑骂道:“你这小猢狲,几年不见,还是如此惫懒。想要好处?等入谷再说罢。”秋决明嘿嘿一笑,用脚提了谢子枫一脚,道:“别光顾着看美人儿呀,赶紧吃饱喝足了,我们好早点入谷。李叔的礼物可都在谷里呢。” 这顿饭吃得极为仓促。众人匆匆结账出门,出镇往西而行。谢子枫故意落在最后,抓着李怡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一个“假”字。李怡面色一白,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了点头。谢子枫正要抽出手,却被李怡紧紧拽住。望着李怡略带哀伤的眸光,谢子枫心里莫名的一痛。他轻轻拍了拍李怡的肩膀,将手抽回来,高声道:“李伯伯,小侄最近新学了一套通臂拳,想请伯父指点指点。”说着使出一个“繁花叠影”,向李靖的后背迫去。与此同时,秋决明笑道:“李叔,小侄昨夜与人搏斗,对自家的公输八变又有了新的领悟。也请李叔不吝赐教!”双手翻飞之间,一道墨线已执在手。 刘瑾恬见他二人忽然要与李靖比试,急忙喝道:“你们俩疯了不成?是进谷重要,还是比试重要?”与此同时,却见李靖身影一闪,已到几丈之外。只见他脚下踩着太清真气,拂须笑道:“恬儿不必着急。我若是不应下这场比试,他们两个恐怕是不会进谷的。”说着解下腰间的软件,轻轻一抖,昂然说道:“你们两个一起上来,让我看看,你们的道术进境到底如何了。” 第一百七十三节 比斗 李靖逆风而立,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鼓了起来,真如谪仙人一般。.tw[]刘瑾恬心里敬慕,暗道:“且让谢子枫和秋决明这两个混蛋吃点亏。”便向后腾出地方,不再阻拦。谢子枫轻笑一声,道:“李伯伯,先看看我这招‘月上东山’如何。”说着双手分开,一手抱圆在小腹前,一手直向李靖的前胸攻去。李靖嘿然一笑,脚下青光一闪,一瞬间已经闪至谢子枫的右前方,笑道:“贤侄,我的太清真气也不赖呀。”与此同时,秋决明轻喝一声,手中墨线如灵蛇出洞一般,对着李靖的腰间缠去。李靖提起软剑,口绽春雷,剑身上蹬时冒起金色光芒。只见他不慌不忙,对着墨线轻轻一切,墨线迎韧而断。 秋决明轻哼一声,说道:“想不到李叔金系术法的造诣如此深厚,探指间便能破了小侄的墨线变。”李靖笑道:“那是自然。我行走江湖,若无半点技艺傍身,岂不要天天被你们这样的小辈欺负?”正说话时,谢子枫已经偷偷欺身到他的身前。李靖脸色一变,往旁边稍微一欠身子,手中软剑弯成弧形,向谢子枫的脊背刺下。谢子枫急忙收回拳头,使了一个“反挥琵琶”,拳头将将砸在软剑上。只听“铿锵”一声,软剑发出一声清鸣,谢子枫也借机向后退了一步。 一招得手,谢子枫急忙使出一招“玉楼徘徊”,身子旋转向前,拳风暗藏在袖中,想要强攻李靖的中盘。李靖哈哈一笑,在拳风即将扫到他身上时使出太清真气,身子又闪到了他的左后方。谢子枫见他行踪飘忽不定,心中焦虑,叫道:“决明兄,我等该如何是好?”秋决明道:“且让我放出乌鸦与他纠缠。”说着双手捏诀,凝出两只墨色乌鸦,奔着李靖的落点而去。李靖这次却不闪不避,软剑轻轻挽了一个剑花。剑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圆,只听李靖轻喝一声,那圆熠熠生辉,俨然变成了一个阴阳八卦。圆中的两只阴阳鱼无声而动,破圈而出,将两只乌鸦尽数吞下。那两条阴阳鱼犹不知足,冲着秋决明飞来,身形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及到秋决明跟前时已经如鲸鲨一般。 刘瑾恬脸色发白,急忙叫道:“师叔,小施惩戒就可以了,莫要伤害他们。”又对李怡说道:“师妹,你还不劝劝你爹。”却见李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死死地按在挎包上,牙齿发出格格之声。刘瑾恬察觉到情势有些不对,急忙拔出腰间的长剑,口念紫云诀,捏出两朵紫云向两条鲸鲨弹出。电球是金灵之力的产物,正好克制李靖幻化出的阴阳鱼。只听“砰砰”两声,两条鲸鲨瞬时消失不见。趁此机会,谢子枫使出一个灵龟出水,双拳猛攻李靖的下盘。李靖措不及防,挨了谢子枫的一拳。谢子枫的四时拳如今使得已经比较纯熟,拳风间自然带有五行灵气。李靖闷哼一声,急忙使出太清真气向后闪退,不过身法却比方才慢了许多。 刘瑾恬见李靖受伤,惶急道:“那个谁,你们别打了。我们还是早些赶路吧!”却见秋决明脸色阴沉,双手各凝出一根墨线,向李靖袭取。李靖只来得急用剑斩断一根,另一根却已经攻进他的三尺之内。他急忙催动太清真气闪避,然而墨线如影随形,纠缠不休,终于将他的手腕牢牢缠住。秋决明脸色一喜,口中默念公输八变的心法,额头上尽是汗珠。随着秋决明的施术,墨线紧紧勒着李靖的手腕,眼见着就要将他的手腕割断。这时只听李靖嘶吼一声,手腕忽然迸射出夺目的金光,将墨线生生崩断。然而他手中的软剑也因此拿捏不住,掉了下来。谢子枫急忙捡起一枚石子,调略火灵之气注入其中。他轻喝一声,石子挟着红光向软剑砸去,正好将其碎为几块。 这几招攻下来,谢子枫和秋决明都是轻喘不已,然而李靖虽然腿上挨了一拳,又失了兵器,但是浑身却安然无恙。谢子枫退到秋决明身边,低声道:“决明兄,方才金光闪动时,他的手腕好像变成了金块。这是怎么回事?”秋决明沉声道:“金系术法中的点石成金术,非道行高深者不能使出。他对金系术法的理解之深,绝非你我所认识的那个李靖。”扬声说道:“李叔,你已经没了兵器。何不使出坠星术,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你的绝技。”李靖嘿然笑道:“乖贤侄,对付你们两个还用不到坠星术。”说罢双手在胸前捏了一个剑诀,只见他面前金光涌动,一柄新剑眼看着就要重新凝成。 谢子枫急忙拾起两枚石子,只听“砰砰”两声,石子不偏不倚地砸在那尚未成型的剑身之上。他乘胜追击,又掷出一枚坠星石。石子打在李靖的手指上,如金石碰撞一般发出脆响。李靖轻呼一声,急忙向后退了一步。 秋决明笑道:“李叔,你可是栽在你自己的坠星术之下,可不要责怪晚辈们。”李靖脸色不豫,轻叱道:“好小子,净使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秋决明道:“这话可就不对了,坠星术可是你老人家自创的。你既然不服,何不用坠星术来对付小子们?”挑起眉毛若有深意地笑道:“还是说,你根本就不会坠星术!” 李靖脸色一变,忽然仰头大笑。他看着秋决明,拂须笑道:“乖贤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来?好了,叔叔自认打不过你们两个,服输了。我们尽快赶路吧。”谢子枫拗着脖子,咬牙道:“李伯伯,小侄的坠星术虽然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过运气法门和投掷技巧都是您亲自传授的。今天小侄斗胆,想与伯伯比试一下暗器手法。” 李靖哈哈大笑,道:“你真要与我比试暗器?”谢子枫瞥了一眼李怡,见她点了点头,大声道:“请伯父不吝赐教。”说着拈起两枚石子,摆出投掷之势。李靖双手拢进袖中,冷笑一声。只听他大喝一声:“坠星术!”两道金光“嗖”地自他袖底窜出,直奔谢子枫的双目而来。谢子枫仿佛突然直视两个太阳一样,瞳孔猛然一收,急忙闭上双眼。他微倾头颅,通过风声判定了两枚暗器方位,手中石子即时掷出。只听“砰砰”两声脆响,两人的暗器同时落地。谢子枫闭着眼睛大声道:“这不是坠星术!”却听刘瑾恬发出一声惊呼,又听到秋决明怒喝道:“放开她!”原来李靖暗器甫一脱手,便暗中凝气,一见谢子枫破了他的暗器,立时运起太清之气,闪到刘瑾恬的身边。刘瑾恬措不及防,被他夺了手中的长剑,又被他把剑横在颈下,一有不甚就会香消玉殒。 谢子枫眼睛一时还不能挣开,咬着牙怒道:“你想要做什么?休要伤她性命!”李靖一手持剑,一手挟持这刘瑾恬,呵呵笑道:“我怎么会伤害同门师侄呢。不过你们两个乖贤侄屡次伤我,我得在我这侄女的身上找补回来。”作势要刺刘瑾恬的手腕。刘瑾恬惊叫一声,畏缩道:“师叔,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这时只听秋决明哈哈大笑,指着李靖道:“你有本事尽管刺好了。这个疯丫头,在郓城时便要杀我和小枫枫,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一路纠缠着小枫枫不放。你杀了他,我们两个耳根清净,感激不尽吶!”李靖神色不定,疑道:“是这样吗?决明贤侄?子枫贤侄?”说道“子枫”二字时,却见刘瑾恬睫毛轻颤,流下眼泪,于是嘿然笑道:“原来如此,所谓打是亲骂是爱,我这师侄竟然敢抢我家丫头的情郎,自然是不能留了。”说着挺剑便刺。 眼见剑身已划破刘瑾恬的皮肤,皓白的手腕上有血珠沁出。这时却听一声闷响,只见天空一暗,一道霹雳正打在李靖的后脑勺上。李靖闷哼一声,手中长剑“哐当”掉下,捂着脖颈怒喝道:“丫头,你要谋害亲爹吗?”却见李怡手中提着一个已经展开的卷轴,颤抖着说道:“你不是我爹爹!”李靖脸色一变,怒喝道:“好丫头,连亲爹都不认了!养你何用?”说着衣袖纷飞,射出两道金光。 谢子枫双目刚刚睁开,见暗器奔着李怡而去,李怡却呆若木鸡,丝毫不记得用太清之气闪躲。他心中又惊又急,恨不得立时闪到李怡身前替她抵挡。心思即动,小腹中那熟悉又古怪的灵力又一次喷薄而出,他急忙使出“繁花叠影”,身子如鸿雁一般向李怡扑去。与此同时,浑身白气氤氲,却是时灵时不灵的“浩然之气”。 谢子枫隐约觉得这股灵气可能与“参合气”有所关系,但是此时来不及多想,有了“浩然之气”的帮助,他的身法比平时快了三分,终于在暗器打到李怡之前将李怡推开。与此同时,他在空中使出一个“君子于役”,调整身形,又接了一个“蜻蜓点水”,顷刻间便进到李靖面前。李靖心中一惊,想要立即闪走,然而无论他如何催动太清真气,都不得动弹。只见谢子枫使了一个“玉楼徘徊”,又使了一个“野舟自横”,分别打在他的腰间和肋下。 李靖惊怒交加,正要向前追赶,却觉得双脚不能动弹。他低头一看,发现双脚不知何时却被墨色枝蔓缠住了。原来秋决明趁李靖分心时,暗中使出“丹青变”,用墨色枝蔓将李靖牢牢定住。李靖盛怒之下,居然一直没有发觉。 谢子枫急忙拉着刘瑾恬退后,摆出一个“月上东山”的防御姿势,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扮成我李伯伯的模样?” 第一百七十四节 七月雪 李靖被谢子枫诘问,不怒反笑:“好贤侄,我是你李靖伯父呀。”谢子枫道:“你不是。你若真的是李靖伯伯,为何不会坠星术?方在在食谱里我故意提起你当初传我坠星术时候的情景,你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秋决明冷哼道:“不错,在下前几日方与李靖见过,何来的几年不见之说?你为何假扮我李叔?” 李靖哈哈直笑:“果然瞒不过你们两个小娃娃。”声音却不复之前的清越,而是苍老无比。秋决明神色一动,大声道:“你是鬼金羊!”却听“李靖”拂须笑道:“小娃娃好眼力,老夫正是鬼金羊。不过老夫有些好奇,你们为何认定老夫是假扮的李靖,而没有怀疑李靖便是鬼金羊呢?”秋决明道:“说来对不起李叔,在下昨夜也曾怀疑李叔就是鬼金羊,不过小枫枫却认定了你不是真的李叔。现在看来,还是小枫枫猜得准。”李靖道:“子枫乖贤侄,你是怎么看出老夫不是李靖的?”谢子枫道:“我第一眼见到你,便觉得你身上有点古怪。后来通过观察,发现你的一言一行与李叔截然不同。李叔自称‘某’,称呼我为‘枫儿’,而你却自称‘我’,称呼我为‘贤侄’。 鬼金羊笑道:“仅凭称呼便断定我不是李靖,未免有些武断。”谢子枫点点头,又道:“不错,仅凭言行的确不能判定一切。但是你一剑杀了金掌柜,足以说明你并不是李靖伯伯。”鬼金羊道:“笑话!金掌柜敛财之恶名,整个定陶城人所共知。老夫不过替天行道而已,你不会以为老夫是嗜杀之徒吧?”秋决明怒道:“你杀我师弟武越,并且把他炼制成僵尸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是非正义?”鬼金羊拂须笑道:“你是说武越那个逆徒吗?老夫送他到你们墨门,为的是替老夫打探消息,不是吃里爬外,对老夫虚与委蛇。哼,给他留下全尸已经是善待他了。”秋决明惊道:“小武儿是商爷爷十几年前在山下捡到的,难道……”鬼金羊道:“不错,那正是老夫所为。可笑商千重那老匹夫,对自己的儿子心狠手辣,但是对武越却百般呵护。多亏如此,老夫才能对你们墨门的动向了若指掌。只可惜,这厮在你们齐墨待久了,学了一些什么‘兼爱’的狗屁逻辑。老夫让他把他们师兄弟引入鬼谷,他是死活不从。老夫只好杀了他,借用他的身体向他的师兄弟报信了。哈哈哈哈!” 听着鬼金羊桀桀的笑声,众人只觉一阵凉气自后背升起。秋决明惊怒交加,大声喝问:“我齐墨三十年不参与江湖纷争,你为何要害我门人?”鬼金羊冷笑道:“天道不公,老夫只得亲手护道!老夫立誓要让你们齐墨从江湖中除名,你那愚不可及的父亲现在恐怕已经中了主上的计策,横死在鬼谷二十八阵中了!”秋决明急火攻心,手中的墨线也跟着乱晃起来。鬼金羊转过身看着谢子枫,若有深意地说道:“秋决明怀疑老夫,不足为奇。你谢子枫却能从老夫的一言一行中看出端倪,倒是令老夫刮目相看了。”谢子枫道:“这都是决明兄教给我的。行走江湖,若不能察言观色,便会吃很多亏。”鬼金羊呵呵一笑:“你方才说老夫杀了金掌柜,与李靖所为大为不同?想李靖年轻时随着张仲坚和张初尘这一对师兄妹闯荡江湖,丧命在他们三人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单凭这一点便判定老夫不是李靖,未免有些牵强。” 谢子枫道:“李靖伯伯嫉恶如仇,惩治恶人无可厚非。不过我在濮阳与他相处几日,曾听他说过,他年轻时身染沉疴,是代海寺的方丈出手医治的。他对佛门一向是礼敬有加。昨夜金掌柜与你交手时,用算珠摆出了一个‘卐’字。你非但没有手下留情,反而一剑将他刺死。这就是你露出的最大的破绽!”鬼金羊微一思付,摇头笑道:“牵强,牵强之至。灯下昏暗,别说老夫根本没有看清,就算老夫看清了,冲着金掌柜的恶名,也要将其翦除。” 他双目望向瑟缩发抖的李怡,轻笑着说道:“丫头,你随老夫一路南下,可曾见到老夫杀过一个好人?”见李怡摇了摇头,笑道:“老夫生平坎坷,心中的积怨磬南山之竹也书写不完。.tw[]但是老夫心中的良知却从未泯灭。这几十年来,老夫从未滥杀过一个好人!”秋决明被他用父亲之事扰乱了心神,此时听他说得冠冕堂皇,怒喝道:“休要装什么侠士!小武儿又算什么?”鬼金羊冷笑道:“老夫与齐墨之仇不共戴天,此事另当别论!” 秋决明急喝道:“小枫枫,不要与他饶舌,赶紧把他打倒!”鬼金羊道:“老夫被你们连伤三处,甘拜下风。不过老夫平生最爱钻研,有些事情若是不弄明白,就会难受好些日子。枫儿啊,你告诉伯伯,除了刚才的那条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老夫还有何处露出破绽了?”谢子枫神色变冷,肃声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我和大小姐面前使剑!大小姐,你告诉他吧。”却听李怡细声道:“我爹爹隐居怀谷后,便弃剑用棍了。他常对我和娘亲说,他学的是救人之法,而不是杀人之法。我爹爹曾发誓,绝不使用鬼谷的任何术法。因此他这十几年除了自创的坠星术,别的术法是一概不用的。”说道这里双眼微红,问道:“你把我爹爹怎么样了?小枫子,我爹爹他不会有事吧?”谢子枫急忙安慰道:“李伯伯虽然不能使用术法,但是他的阵法精妙绝伦,不会有危险的。” 鬼金羊听了李怡的话,如释重负,笑得浑身乱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想不到堂堂风尘三侠,又身负鬼谷朱雀之名,居然自缚手脚。主上才是真正的朱雀,才是天命所归啊!”秋决明见他状若疯狂,大喝道:“小枫枫,快些出手,他要走脱了!”却听鬼金羊桀桀笑道:“晚矣,晚矣。老夫的伤势已经调理的七七八八了,就不与你们几个小娃娃玩耍了。老夫去也!”谢子枫大惊失色,急忙纵身上前,想要制住他。只见一道金光自“李靖”体内射出,向着鬼谷方向逃逸而去。“李靖”的身子随即变得僵硬无比,与当日的武越并无二致。 李怡惊叫一声,急忙奔上前来,口中呜咽道:“爹爹!”秋决明收了术法,进前仔细探看。他伸手在李靖面上一抹,道:“此人用了易容术。”他撕下“李靖”脸上的胡须,众人这才发现死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众人这才送了口气,只觉浑身是汗,疲惫不已。 李怡见死的不是父亲,心思稍定。她见刘瑾恬受了伤,轻呼一声,急忙从挎包中取出纱布替她包扎,口中说道:“要是玥儿在这里就好了,她的医术很高明的。”谢子枫道:“师妹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刘瑾恬蹙眉道:“这鬼金羊是谁?他的术法好像比我强不少啊!”谢子枫心道何止不少,强几倍也不止啊,见秋决明神色萎靡,忙安慰道:“决明兄,不要听他胡说。秋伯父晚我们一天下山,怎么可能比我们早进鬼谷?”秋决明道:“此人言语有时疯癫,但是却从不妄言。他在法源寺就说过,我的师兄弟不在寺内。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谢子枫道:“你也见过朱雀七宿了,他们行事卑劣,无所不用其极。我看他是想扰乱我们的心志,才好施展他的计谋。决明兄,你一定要冷静,不能被他迷惑。” 秋决明沉吟不语。这时李怡忽然瑟缩道:“出了点汗,怎么这么冷啊。”旋即指着天空惊叫道:“你们看,下雪了!”众人悚然抬头,果然见空中有雪花飘落。这雪来得悄无声息,在这七月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雪花纷飞,不消片刻,地上便变得黄白斑驳。李怡打了个喷嚏,道:“今天的天气到底是怎么了?东平一直在下雨,好容易来了这里,却遇到大雪!” 这时却听秋决明惊叫道:“这是我父亲的雪落无声!他老人家就在附近!”他抬头望向鬼谷方向,脸上浮起一丝焦急:“父亲他定是在与人拼斗!小枫枫,我们赶紧入谷吧!”谢子枫知道秋决明关心则乱,温言劝道:“决明兄,七月雪在史书中也曾出现过。并不能以此断定秋伯父就在此地。”秋决明抓着谢子枫的手臂,说道:“鬼金羊一走,天上便降下大雪。你敢说这两件事情之间没有关系?”两人正争执间,谢子枫胸前忽然迸射出璀璨光芒。谢子枫大惊失色,急忙在胸前一阵摸索,却发现这白色光华是秋泽赠与他的那只木鸟发出的。 秋决明见到熠熠发光的木鸟,抓着谢子枫的手又是一紧:“这木鸟是谁给你的?”谢子枫道:“这是秋伯父送给我的。我见它做工粗糙,样子难看,就没拿给你们看。”秋决明接过木鸟,在它鼓胀胀的小腹下一按,那木鸟居然立时盘旋飞起,在众人头上转了一圈之后,向着溪谷镇飞去。谢子枫看得目瞪口呆,问道:“决明兄,这鸟……” “此鸟是我墨门的报讯鸟,鸟腹中藏有我墨门独有的封印机关。此鸟制作工艺复杂,只有我父亲和几位长老才懂得其中机关。”秋决明望着风雪中的溪谷镇,沉声说道,“报讯鸟可以感知到同类的存在。它既然往溪谷镇飞去,必然是感应到了什么。”谢子枫讶声道:“你是说,秋伯伯和秦长老可能就在镇中?”秋决明道:“极有可能!”他扫了一眼李怡和刘瑾恬,对谢子枫说道:“子枫,此事是我齐墨自家的事,与你们无关。你还是带着两位小姐离开吧。” 谢子枫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如此见外!我在秋伯父面前承诺过,齐墨若是出事,小爷愿意以性命相陪。”李怡也挺了挺胸腹,说道:“小枫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再说了,本小姐打不过还跑不掉吗?”谢子枫哈哈笑道:“大小姐的逃命功夫的确不凡。”刘瑾恬也不甘示弱,提剑说道:“我也要与你们同去!”秋决明深吸一口气,拂了拂肩头的雪花,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回去一探究竟!” 第一百七十五节 雪中车 再进溪谷镇,众人才发现这个小镇子的古怪之处。[..tw超多好看小说]早上进镇时,众人心思重重,并没有发现这小镇除了那家买早饭的铺子之外竟然是家家闭门,鸡犬不闻。那只小木鸟飞入溪谷镇后不知去向,众人只来得急看到它往东飞去。 溪谷镇并不大,然而东西极长。有一条小溪自鬼谷流出,绕着溪谷镇蜿蜒向东。溪谷镇因此得名。镇子分东西两部分,中间有一座小桥相隔。谢子枫一行追着小木鸟的踪影一路向东而行。终于在一处屋舍前找到了它。只见它在众人头顶绕了一圈之后,重新飞入谢子枫的怀中,收敛了满身的银光。 谢子枫上前敲门,并没有人应答。他用手一试,发现门后似乎有重物抵着,用尽力气也推不开。再转到旁边去推窗子,发现窗子也被人用铁条封上,人是进不去的。秋决明此时不急反笑:“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说这屋里没有古怪,在下就把这秋字倒过来写。”对谢子枫说道:“小枫枫,你用坠星石把门砸开吧。”谢子枫还在犹豫,刘瑾恬已经提剑出手,只见三团电球悉数砸在大门上,瞬间把门砸出一个斗大的窟窿。刘瑾恬上前一看,说道:“这门里被人用木箱堵住了。”说着踢脚一踹,只听“咔喳”一声,木箱被她一脚踹了个稀烂。谢子枫和秋决明看得目瞪口呆。刘瑾恬奇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才想起她是个女子,有些羞恼地说道:“你们两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我只好亲自动手了。”谢子枫讪讪一笑,推开门第一个走了进去。 这间屋舍似乎是存放杂物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种箱子,却并没有发现人影。众人正失落时,秋决明却在一个箱子前停住了脚步,他俯下身子摸着箱子上的小银斧标记,用力一推,箱子下面顿时现出一条密道。众人闻声赶来,谢子枫捶手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屋子会有地窖呢!”却听秋决明道:“若不是这箱子上的墨门记号,在下一时也绝难察觉。”说着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亮了,向内探视。 这地窖入口狭小,里面什么也看不清楚。秋决明灵机一动,向里面喊道:“有人在吗?再不出来,我们就要用放火了!”等了片刻不见回信,又大声道:“那个谁,赶紧搬些柴火来,要稍微湿一点的,烧起来烟多。”这时只听地窖内一阵窸窸窣窣,一个人飞身出来,提着剑大声道:“我与你们拼了!”待看清楚众人的模样,却惊喜地叫道:“少宗主,你怎么在这里!”秋决明认出这是本门的弟子,名叫柳棋,并不是跟着商秩的那一批,忙问道:“小柳儿,你怎么在这儿?”柳棋向地窖里打了个唿哨,只见另一名墨门装束的弟子爬了出来。这次却轮到刘瑾恬吃惊了:“明天,你不是被他们留在山上了?”原来这人却是鬼谷弟子明天。 秋决明见了明天,心里一沉,忙问道:“你们是陪着钜子和秦长老来的?”柳棋点点头,有些害怕地说道:“我们昨天到了这里,钜子收到密信先行一步,直接去拜谒鬼谷子。秦长老则带着我们留在镇上等钜子。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可是昨天后半夜忽然升起大雾,秦长老觉得不对,就出去探查。他前脚刚走,我们落脚的地方便被一群蒙面人包围了。他们手执弩箭绳索,要把我们捉起来。我们当然不肯屈从,可是贼人的装备实在太过精良,我们的道术也比不上商秩师兄他们。没过多久,我们便被他们绑了起来。” 谢子枫抚着下巴,沉声道:“弩箭绳索,听起来不像是一般的歹人,更像是军中人士。”秋决明点点头,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脱困的?这里就剩你们两个人了吗?”柳棋点点头,接着道:“那些贼人捉了我们之后,便把我们扔到这里。我听其中一个人问道,‘要不要把镇子里的人都清除了。”那领头的笑道,‘甚合吾意,不过要做得干净点,不要留下痕迹。’” 柳棋学着蒙面人说话,听得众人毛骨悚然。听那两个人的意思,竟然是把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杀了,难怪这镇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谢子枫只觉血气上涌,抓着柳棋粗声道:“他们为何要杀镇里的百姓!”柳棋道:“那领头的说,‘这些镇民久居此地,深受鬼谷之恩。若是留下活口,必然会走漏风声。到时候就会坏了鬼兄的大计。’就在这时,秦长老也寻到了这里。他好像受了伤,气色看起来很不好。他见了那些贼子,厉喝道,‘你们说的鬼兄是谁?为何要为难我齐墨?’那领头的笑道,‘鬼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朱雀七宿之一,名叫鬼金羊。我等不过奉命行事,你今天也必须留在这里。’说着便招呼手下围攻秦长老。” 秋决明恨声道:“鬼金羊!我齐墨与你到底有何冤仇,为何如此步步紧逼!”柳棋接着说道:“秦长老也是这么说的,他老人家道术精奇,一下子就把那群贼人都打退了。可是那个领头的十分厉害,他说,‘秦风,你就不想知道其他墨门弟子的下落吗?’秦长老道,‘老朽只需捉住你,自然不怕你不说。’那领头的哈哈笑道,‘秦风,你我旗鼓相当,你怕是不能奈我何!’说着便向秦长老攻去。他手执一根烧火棍,煞是厉害,秦长老且战且退,被他逼出了这间屋子。” 谢子枫问道:“那后来呢?秦长老有没有回来?你们又是如何躲到地窖里的?”柳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秦长老和那个领头的出去之后,剩下的蒙面贼人也追了出去。我们几个师兄弟想办法挣脱了绳索,几个年长的师兄出去寻找秦长老了。我因为年纪最小,道术最差,被师兄们留在这里。明天因为不是墨门弟子,也被师兄们留了下来。他们让我们两个藏在地窖里面,用箱子把地窖入口遮了起来,还在上面刻上了我们墨门的印记,说是方便寻找。地窖里又冷又黑,我和明天担心秦长老和师兄们的安危,但是又怕被蒙面贼人发现,所以一整夜都没有合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少宗主,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决明心头一沉。他勉强笑道:“外面的危机还没有解除,你和明天继续藏起来吧。在下这就去助秦长老一臂之力。”明天道:“我也陪你们去。”秋决明道:“你不是我齐墨门人,不必参与进来。”明天略有委屈地说道:“秦爷爷对我很好,我很担心他。”却听刘瑾恬喝道:“叫你别去就别去,留在这里保护好柳棋。”说着提剑倒踏出门。秋决明点了点头,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柳棋摇摇头,道:“听声音似乎是往北去了。但是屋子光线太暗,我并没有看清楚。” 好生安抚了柳棋和明天,众人退出房来低声商量,决定按着柳棋所指,先向北追查。前面说过,溪谷镇东西狭长,南北却不过几条街巷。众人很快就摸出了溪谷镇,来到溪水旁边。溪水两岸已被大雪点缀得一片银白,谢子枫指着对岸的密林道:“你们看,秦长老和那蒙面人会不会就在密林里?”秋决明低头查看脚印,然而大雪骤降,所有痕迹都因之而散乱。他咬了咬牙,说道:“前途多险阻,吾且徐行之。走!”带着众人往溪水对岸的密林而行。 离密林近了,空气中隐约传来血腥之气。众人心神为之一紧,紧紧地靠在一起前进。这时陆陆续续地发现了墨门弟子和蒙面人的尸身,他们或交缠在一起,或保持厮斗的姿势,场面触目惊心。秋决明双拳发出“咯咯”的响声,骨节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变得青白。他双目微赤,呼吸粗重,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其他人见了这一地的尸身,也是心情沉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往密林里行了一段,渐渐地没了墨门弟子的尸身,却多了蒙面人的。众人心道这必是秦长老所为,然而前面一丝声响也无,众人心中是愈发忐忑不安起来。绕过一颗大槐树后,众人赫然发现前面的空旷地上躺了一地的尸首。这些尸首中央是一辆混杂着血与雪的古老轭车,拉车的两匹马双目无光,垂首不鸣,分明是两匹木马。秋决明识得此车正是秦长老新造的轩辕车,急忙奔上前去,发现车上空无一人,并没有见到秦长老。他心中稍稍一安,这时却听谢子枫轻呼道:“决明兄,小木鸟又有反应了!”只见那只臃肿的木鸟又一次从谢子枫的胸前飞出,朝着镇内飞去。秋决明怒喝一声:“追!”当先往溪谷镇追去。 秋决明顾不得隐匿行踪,使出了墨门的千机变,行动如风驰电掣一般。谢子枫等人不敢落后,纷纷使出自己拿手的步法紧随其后。这次众人终于追上了小木鸟的步伐,眼见着它又钻进了柳棋和明天的藏身之处。秋决明一步迈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串串血迹。再抬眼时,却见秦长老斜靠着一个箱子,神色极为萎靡。柳棋和明天凑在他的身旁不住的说话,柳棋眼角扫到了秋决明,大声泣道:“少宗主,秦长老他,他……”秋决明神色大变,急忙飞身上前,捏住秦长老的手腕为他把脉,眼睛却已经看到了他肋下的巨大伤口。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秦长老的脉搏,心也随着脉搏的跳动一丝一丝沉了下去。 第一百七十六节 困兽 秦长老见了秋决明,眸光为之一亮,喘息着说道:“小秋儿,你来了。”秋决明急忙问道:“秦长老,是谁伤的你?”秦长老摇头道:“是谁伤的我并不重要,老朽活了七十多岁,该看得都看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生死又有何关系。”秋决明见秦长老不愿意说出伤他的人的姓名,心下大急,又问道:“听柳棋他们说,伤你的是一群蒙面人?”秦长老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不错。他们的身份老朽并未猜出。不过那个领头人本领高强,甚是厉害。老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击退。”这时却听门外传来阴恻恻的笑声:“秦风,你真以为把我击退了?” 只见一个壮硕的黑衣人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他用黑布遮住了面容,手中提着一根水火棍,看样子不似贼人,倒像是衙门里的捕快。秦长老见了此人,眸光倏地透亮,他吃力地说道:“阁下已经杀了我门中诸多弟子,还不肯罢休吗?”黑衣人笑道:“我原本也以为杀够了。不过回镇子一转,居然让我碰到了装死逃生的秦长老。嘿嘿,久闻墨门仁勇之大名,却不知装死的本领也是极为高明。”秦长老苦笑道:“阁下本事高强,老朽自承不如。鬼金羊在哪里,为何不来见老朽?”黑衣人道:“鬼兄正与马兄合力对付秋聚水。”秦长老叹息道:“他连小泽儿也不愿放过么?同门相煎,何太急耶!” 黑衣人道:“你们墨门昔年如何对鬼兄的,难道忘了吗?”扫视了一下房中众人,缓缓说道:“今日我只杀墨门弟子,无关之人速速闪开!”说着擎着手中长棍,向秦长老一步一步逼了过去。众人被他身上的杀气所慑,然而一想到就是此人率众围杀了墨门诸多弟子,不由怒上心头,齐发一声呐喊,一拥而上。谢子枫使得是四时拳,他拳风中忽而凝起火灵之气,忽而又转做水灵之气,看起来威势不凡。刘瑾恬持剑从旁相助,她将体内的金灵之力遍布剑身,剑身紫电闪烁,剌剌作响。与此同时,秋决明的墨线也如影随行,对着他的要害直刺过去。 黑衣人讥笑道:“江湖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居然以多欺少。”谢子枫叫道:“你们那么多人欺负秦长老,不也是以多欺少?”黑衣人笑道:“小娃娃牙尖嘴利,我便先让你住口!”说着横起水火棍把刘瑾恬的长剑格开,然后收束身形向谢子枫攻去。他正要使棍去砸谢子枫,忽然觉得手臂沉重,忙凝神去看,发现秋决明的墨线不知何时已经缠在了他的小臂上。他赫然笑道:“墨门的公输八变果然名不虚传。”趁此机会,谢子枫和刘瑾恬齐齐攻上。 就在这个时候,黑衣人浑身忽然泛起金光。长剑和拳头碰到金光,只觉一股大力反弹而至,刘瑾恬和谢子枫齐齐向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谢子枫感受到金光下的阵阵庄严,讶声叫道:“不动金身!你,你怎么会佛宗的真气!”黑衣人笑道:“小娃娃倒是有些见识。”看着依然纹丝不动的墨线皱起眉头,道:“我曾听鬼兄说起过公输八变。此法乃是人的执念结成,十分难缠。不过只要对手的意志强于施术者,此术便毫无作用。”说着单手执棍,另一手从袖间摸出一根铁索,对着小臂上的墨线狠狠槌下。只见一片鲜血飞过,墨线应声而断。众人看着他那鲜血淋漓的小臂,心中不由翻起惊涛骇浪。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凶狠决绝地对待自己?想到密林中那一地的尸体,谢子枫和刘瑾恬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黑衣人哈哈一笑,对藏在远处手执卷轴的李怡说道:“小丫头,你是李药师的女儿,我不与你为难。”李怡蚁声问道:“你认识我爹爹?”黑衣人点头道:“药师兄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绝然不会伤害他的后人的。”李怡听他这么说,急忙说道:“那请你放过他们。他们都是我的……我爹爹的朋友。”黑衣人笑道:“你这娃娃,把某想成杀人魔头了么?我只杀墨门弟子,别人一概不究。”这时却听谢子枫啐了一口,嗤笑道:“杀人也分三六九等?枉你身具佛门秘法,岂不知天下众生人人平等的道理?小爷虽然不是墨门弟子,却也愿意为朋友赴汤蹈火!”秋决明双目微红,大声道:“小枫枫,你让开。(..tw好看的小说)此人是冲着我墨门而来,与你无关。”又对一直围在秦长老身旁的柳棋和明天喝道:“你们两个鬼谷弟子,围在我师伯旁边作甚?” 谢子枫嘿然笑道:“决明兄,我虽然不是你们齐墨的弟子,却决意与你共同抗敌。”刘瑾恬一言不发,持剑护在他身左。黑衣人目光中闪过一丝激赏,笑道:“小娃娃还真让我刮目相看了。”说着面容一肃,提起手中长棍向谢子枫攻去。秋决明急忙凝出两只乌鸦,对着黑衣人的面门放出。黑衣人深知乌鸦的厉害,急忙回身后撤,扯出铁索与两只乌鸦纠缠。趁此机会,谢子枫大喝一声:“看拳!”向他身侧攻去。黑衣人不慌不忙,口中念诀,只见光华闪过,谢子枫又被不动金身逼着退了回来。与此同时,那两只乌鸦也被他用铁索一一击碎。 众人刚与鬼金羊缠斗许久,此时早已不堪一击。谢子枫看着那明灭不定的金光,说道:“我们就拿这不动金身没有办法了吗?”刘瑾恬见他沮丧的样子,急忙用紫云诀凝出三朵紫花向黑衣人打去。电球击打在不动金身上不但未能穿透,反而反弹回来。刘瑾恬花容失色,忙拉着谢子枫闪到一旁,却听“嗤嗤”三声闷响,电球全部打在了土墙上。 黑衣人道:“还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吧。”谢子枫心思急转,忙在地上抓了一把石砾,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五种灵气乱糟糟地注入其中,然后一把掷出。空中顿时五彩斑斓,仿佛下了一场花雨。黑衣人依然使用不动金身抵挡,然而石子只是微微一顿,依然冲破了金光。黑衣人面容一变,急忙挥动铁索将石子格开,轻咦一声道:“好强的灵力。娃娃,你这一招是何人所授?”李怡正在担忧,听黑衣人如此一问,忙大声道:“是我爹爹教给他的!”黑衣人惊疑问道:“你是药师兄的弟子?”谢子枫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靖伯伯才不会与你称兄道弟!”黑衣人听了这话,身形略微一顿,自嘲道:“是了,药师兄若是知道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定然不会与我相交。”说着双目一冷,厉喝道:“既然如此,纳命来吧!”铁索如毒蛇一般向谢子枫刺去。 众人见他招式狠厉,与之前大不相同,心中一凛。刘瑾恬大喝道:“结阵!”只见明天应声“得令”,与她一左一右而立,手执长剑,默念口诀。黑衣人只觉脚下有凉气翻腾,惊疑之下急忙掣回铁索,同时向上跃起。这时却见两条青龙破土而出,向着他的双脚咬合而去。 二龙出水阵!众人皆识得此阵。当初刘瑾恬和明天曾用此阵对付陆言,然而时过境迁,此时的青龙看在众人眼里却是无比可爱。黑衣人大喝一声,同时挥动长棍和铁索与两条青龙缠斗。棍索击打在青龙上,刘瑾恬额头不由沁出汗珠。她一咬舌尖,轻喝道:“变阵!”只见两条青龙交错盘旋,一条忽然通透如玉,一条却漆黑如墨。黑衣人讶然道:“阴阳二气?”手下招式又快了三分。趁此机会,刘瑾恬促声道:“还不快跑?”谢子枫一愣,脸色通红地叫道:“你把我谢子枫当成什么人了?要走一起走,要杀一起杀。小爷就不信,对付不了这个没脸见人的东西!”说着又抓起一把石子,使用坠星术的手法一次打出。 黑衣人被青龙纠缠甚紧,生生受了谢子枫这一击。五色石子虽然细小,但是其中蕴含了五种灵气。黑衣人只觉身上忽而冷,忽而热,连带着灵力运转也紊乱起来。招式稍一凝滞,两条青龙已经将他牢牢缚住。他又惊又怒,大骂道:“小子用的是什么鬼手段,甚是恶毒!”谢子枫呸了一口:“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恶毒!”对秋决明说道:“如何处置此人?” 这时只听黑衣人大喝一声:“破!”只见他浑身忽然泛起点点红光,那两条青龙应声破碎。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杀意弥漫整个屋舍。刘瑾恬只觉头晕目眩,一个跟头就栽倒下去。谢子枫神色一变,惊呼道:“破军罡风!”却听黑衣人恻恻笑道:“小娃娃的阵法甚是厉害,先把你了结了!”说着舍了谢子枫向角落里的明天攻过去。明天被杀意笼罩,只觉两股战战,勉力提起长剑迎敌。这一下变故骤生,众人都来不及相救。黑衣人执棍一击便将明天的长剑格飞,紧接着他大喝一声,向明天的天灵盖用力敲下。 秋决明急忙使出丹青变,想要将他缚住,然而枝蔓蜿蜒的速度又怎能与长棍下落的速度相比?就在这时,一直奄奄一息的秦长老忽然如蝙蝠般飞天而起,抢在明天身前用双手将长棍牢牢抓住。黑衣人冷笑道:“老狐狸,此人并非你墨门弟子,你为何拼了性命也要救他?” 秦长老口角渗血,白须沾染了血迹,看起来甚是凄凉。然而他神色安详,轻声说道:“子枫不是说过了么?我墨家弟子心怀仁爱,视天下众生为兄弟。老朽不过是一截朽木,便舍了这条烂命又有何妨?”说着双袖无风鼓起,从袖底伸出无数树枝木条,沿着水火棍向黑衣人蔓延而去。黑衣人骇然弃了长棍向后退却,然而秋决明的丹青变已悄然缠上他的双踝。措不及防之下,黑衣人竟然被秦长老的术法生生困住。树枝绕着黑衣人蜷曲虬折,眼看着就要将他吞没。黑衣人惊怒叫道:“老匹夫,安敢暗算于我!”秦长老喘息说道:“此术名为困兽,本想用来对付那人。今日,今日……”说着吐出一口鲜血,胸腹如风箱般剧烈起伏。 “风叔可是想用此术对付小侄?”这时空中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赫然是早已遁去的鬼金羊。秦长老高声叫道:“渊儿,你终于来了。”却听鬼金羊的声音在外面飘忽不定:“困兽,这名字倒是应景。不过风叔啊,如今这困兽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七十七节 犹斗 秦长老听了鬼金羊的话神色一滞,继而苦笑道:“自然为叔是困兽了。”说着手下更加用力,那藤条木枝几近将黑衣人掩埋。鬼金羊的声音依然难以令人捕捉,只听他桀桀笑道:“风叔既然有自知之明,还要做这无用功吗?”秦长老脸色一红一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却依然笑道:“渊儿,叔叔曾教过你一句话,你难道忘记了吗?”沾染了血迹的胡须随着他的呼吸剧烈颤抖,看得屋内众人一阵心酸。 谢子枫提着拳头大叫道:“你有本事进来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却被秦长老用温润的眸光制止。鬼金羊的声音半晌未曾响起,似乎陷入了思索之中,忽地说道:“小侄愚钝,记不得了。”说着人已经出现在屋舍门口。 众人仔细打量着鬼金羊,发现与想象的凶神恶煞模样截然不同,他大约三十余岁,身长八尺,衣着朴素,手中捏着一柄纸扇,宛若翩翩佳公子。他随意地倚在门上,若是加上屋外飘飞的雪花,便是一副上好的水墨丹青画。谢子枫吃吃说道:“你,你就是鬼金羊?”却见佳公子以扇捶手,低眉笑道:“正是区区。”声音清越中正,亦不复之前的苍老阴狠。 秦长老看着鬼金羊,忽然又吐出一口鲜血。鬼金羊奇道:“风叔,见了小侄为何要呕血啊?”神色虽然关心,然而众人心里都是莫名的一寒。秦长老苦笑道:“渊儿,几十年未见,你好像越来越年轻了。不像叔叔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鬼金羊一拍纸扇,哑然笑道:“风叔谬赞了。小侄三十年来辗转流离,朝不保夕,哪像风叔你在山上过得舒坦。”双脚却不往屋内迈一步。 这时只听藤条内传来黑衣人的闷哼声:“鬼兄,小弟未能完成约定,十分惭愧。”言语中满是愧疚,却没有要鬼金羊出手相救之意。谢子枫见他傲骨铮铮,反倒生出一丝敬意,大声道:“老鬼,两次被你逃了,还敢再来!”说着摩拳擦掌,对秋决明使了个眼色。只听秦长老大呼一声“不要!”谢子枫已经无风而动,直奔着鬼金羊的面门而去。与此同时,秋决明强打精神,再一次使出丹青变,想要和谢子枫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鬼金羊呵呵一笑,不慌不忙地在提起纸扇在空中画了一笔。谢子枫只觉眼前金光灼灼,拳头仿佛撞在了铁板上一样。正诧异间,又听秋决明痛呼一声,颓然倒地。原来鬼金羊对悄然袭来的墨色枝蔓早已察觉,他分担不躲,反而任由枝蔓缠在自己的脚踝上。秋决明轻易得手,正犹豫不定时,却见鬼金羊的脚踝金光一闪,紧接着便看到金光沿着枝蔓反方向传了过来。他一不留神,被金光击中了小腹。 此时屋内情势对谢子枫一方十分不利。秋决明和刘瑾恬先后受伤倒地,秦长老又以一己之力困住了黑衣人。眼前能与鬼金羊对抗的只剩下了谢子枫、李怡和明天。然而李怡除了符箓之外并不会别的道术,唯一的那个小五雷咒卷轴在刚才对付鬼金羊时已经用过。谢子枫眼下可以依靠的只有明天一人了。一思至此,他急忙叫道:“明天,用你的紫云诀打这恶人!” 明天刚才被秦长老救下,见秦长老一口一口地呕血,心里悲恸万分。他自幼随师父鬼谷白虎修道,鬼谷白虎性子清冷,哪里有秦长老这般慈祥可亲。在千机阁中,秦长老力排众议,让自己参与轩辕车的研制,他虽然不通世情,却也能体会到秦长老对自己的喜爱之情。此时看到秦长老已到油尽灯枯的境地,他悲从心来,被谢子枫一喊,竟然“哇”地哭了出来。 鬼金羊见状抚扇笑道:“乖侄儿,你们四人合力尚且困不住我,如今又能奈我何?”谢子枫心中暗怒,伸手发出几枚坠星石。鬼金羊呵呵一笑,手中纸扇一开一合。只见十三枚扇骨倏地飞出,几枚打落了谢子枫的坠星石,剩余的尽数往谢子枫刺来。谢子枫这才知道,鬼金羊之前正是用此法接住自己的暗器的。此时容不得他多想,扇骨突兀而至,隐约有划破空气之声。他急忙使出一个乳燕投林,倒踏着墙根而起,然后接了一个繁花叠影,向屋舍的另一侧移动。 鬼金羊笑道:“小猴儿的身法倒是赏心悦目,比你师父张仲坚使得好看多了。”谢子枫心中一惊,未曾想到鬼金羊居然识得四时拳。这时他只觉脚下一沉,身子已经不受控制。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的双脚被一只巨手牢牢握住。这巨手宛若黄金,上面还有金光流转,另一端却连在鬼金羊的手臂上!谢子枫学过通臂拳,知道通过导引术的修习,人身体的关节可以自如变换,因此手脚往往可以以种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打出。然而他却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手臂可以随意变化。鬼金羊轻轻一挥手,谢子枫便重重地砸在墙壁上。他只觉眼前一黑,一股血腥气已充盈口腔。这时只见金光明灭,巨手与鬼金羊倏地分开,如半个牢笼一样将谢子枫箍在墙壁上。那巨手脱离了鬼金羊之后仍然若有灵性,手指慢慢捏合,像是要把谢子枫活活勒死。 谢子枫哪能束手就擒。他急忙运御气术与拳尖,向着金色巨手砸去。然而那巨手如流动的铄金一样,哪里被拳头砸出一个坑,其他地方立时填补过来。谢子枫越打越惊,却见李怡神色凄惶地朝自己奔来。他心生恶兆,急忙叫道:“大小姐,不要管我!”然而李怡双眸含泪,不生不吭地跑到他身边,用力地去推金色巨手。这时只听鬼金羊轻笑道:“让小女娃也尝尝小五雷咒的滋味吧。”纸扇轻轻一抬,只见巨手表面泛起紫色弧光。李怡大叫一声,被弧光电得浑身剧痛。谢子枫见李怡脸色几近透明,却依然执拗地来掀巨手,心中又悲又急,喘息道:“大小姐,这老鬼的术法甚是厉害。你还是先到一边歇着。”李怡置若罔闻,双手被紫光电得发青。谢子枫心中大恸,恨不得自己来受这电击之痛。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喝道:“你给小爷退到一边去!”李怡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 “妙极妙极!”鬼金羊抚扇笑道,“李靖养得一个好女儿。”说着面色阴冷,道:“看到你们这些乖娃娃,老夫便无明火起。今日老夫便要让你们这些年轻后生统统给秦风这个老匹夫陪葬!”谢子枫此时把生死置之度外,无赖性子又起,笑骂道:“原来老鬼想媳妇了!”鬼金羊怒道:“胡说什么!”谢子枫道:“有了媳妇才有娃。你年纪虽然大了,但是卖相嘛勉强过关。不如让小爷到郓城醉春楼给你物色一个?”忽然想到醉春楼里的女子大都是千门显宗的弟子,自己身为“门主”不能用言语亵渎,忙改口道:“呸呸。还是到别家青楼找吧。” 鬼金羊见谢子枫呲牙咧嘴,偏生要做出一副惫懒模样,心中忽然一动,撤去了巨手上的电弧,缓缓说道:“老夫有妻儿,不劳贤侄费心。”谢子枫忍痛笑道:“噢呀看不出,似你这般喜欢搬弄人尸体的鬼,居然也有妻子儿女。”鬼金羊冷哼一声,道:“你道老夫喜欢如此么?老夫的妻儿早在三十年前便死了。那时老夫的儿子刚满月,他死的时候只会叫‘妈妈’,连一声‘爹’都不会叫。” 谢子枫虽然恨鬼金羊行事狠毒,此时心里也泛起一丝同情,说道:“生死由天,非人力所能定。”鬼金羊桀桀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妻儿不是死于天灾,而是亡于人祸!只因老夫与敌人交好,便被同门师长怀疑是奸细,被他们活活打死,扔下山崖。”谢子枫惊道:“你就没有辩解么?”又心有余悸地问道:“那你现在是人是鬼?” 鬼金羊双目微赤,说道:“老夫在法源寺时便说了,老夫是人,也是鬼。”他似是回忆起了三十年前的旧事,手中纸扇几乎被他捏作一团。“老夫险死还生时,才知道妻子不堪受辱,自缢身亡。幼子……也随之而去了。”鬼金羊厉声道,“如此师门,是否当诛!”谢子枫隐约知道他口中所说便是齐墨,但是他在齐墨盘桓数日,秋泽与几位长老待他极厚,因此应声道:“也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鬼金羊道:“小猴儿,我当年未逢大劫时,对师长敬若神明。但是就是这些老夫尊之爱之的师长,却翻脸无情,痛下杀手。说什么‘兼爱’‘非攻’,真是自欺欺人!” 鬼金羊说到这里,再也不去管谢子枫和李怡,挥动纸扇遥指秦长老道:“风叔,你们把小侄打入悬崖时,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秦长老脸色本已枯黄,此时忽然泛起异样的红晕。只见他长叹道:“渊儿,昔日之事是我们错怪你了。你师父为此与你师娘反目,终日自责不已。”鬼金羊冷笑道:“商千重那老匹夫也知道悔悟?”秦长老叹息道:“三十年过去了。当日之事是我们几个老古董做错了,与小辈们无干,与墨门无干。风叔只求你念在同门的情分上放过屋里的其他小辈。” 听了秦长老这话,鬼金羊眼神有些飘忽,似是想起了昔日在墨门学艺的日子。然而片刻之后,他已经恢复清明,桀桀笑道:“我妻儿死的时候,你们可没有想过救他们一救!”他指着屋里或昏迷或被制住的众小辈,缓缓说道:“风叔,未免你老人家在黄泉路上的寂寞之苦,小侄就让这些娃娃陪你一道,如何?也算是尽了你们师徒情分。” 秦长老双眸一黯,旋即变得坚定起来。他勉力抬起苍老的头颅,神色间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飞扬洒脱:“渊儿,还记得叔叔教给你的那句话吗?”鬼金羊略显不豫地答道:“休要再用从前的事情说项。”秦长老摇摇头,缓缓说道:“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叔叔这一招名为困兽,但是实际上却不仅如此。”鬼金羊脸色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纸扇蓦地合起,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向秦长老胸前扑去。 这时却见缠着黑衣人的枝桠忽然生出无数绿叶,绿叶之中又长出许多花骨朵儿。谢子枫和李怡被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异象惊得忘记了疼痛。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秦长老的朗朗念诵之声—— “困兽犹斗,何况人乎!” 第一百七十八节 留声 鬼金羊化身金光射向秦长老,然而还未到他身前,枝蔓上的花朵忽然依次绽放。(..tw无弹窗广告)花儿每开一朵,金光的速度就会弱一分。随着毕剥的花开声,鬼金羊的身形又重新显现出来。只听他惊疑地喝问道:“这是什么术法?”秦长老脸上露出一丝哀悯之情,继续催动体内残存的灵力,一时间花开满枝桠,一屋皆余香。 就在这馥郁芳香中,鬼金羊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只见他眼珠凸起,脸色潮红,执扇之手也剧烈颤抖起来。他明明距秦长老不过十步,但是却没有出手袭杀,反而如游园一般,对着那鲜艳欲滴的花朵流连不已。 趁此机会,李怡急忙冲到鬼金羊身后,咬咬牙,摸出贴身携带的翡翠匕首。鬼金羊恍若未觉,脸上露出迷茫之色。李怡正要下手,却见秦长老摇头叹息。她虽不解其意,但是长者有命,只好悻然收手,重新退到谢子枫旁边。此时谢子枫已经因为巨手的桎梏而陷入昏迷,并没有看到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李怡怔怔地看着谢子枫,发现少年闭上眼睛的时候比平常少了三分无赖,多了三分纯净。他的脸上犹自带着昏迷前的痛苦与执拗。李怡回想起与谢子枫相识的时候,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她掣着手中匕首向金质巨手削去,想要将谢子枫救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鬼金羊怒喝道:“不许你这样做!”李怡吓了一跳,手中匕首“咣当”落地。匕首是翡翠所制,顿时摔得粉碎。李怡只觉这是天意,慢慢地靠着墙顿了下来,将头埋在膝前,眼泪如决堤的江水一样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却不知鬼金羊的这一声,并不是冲她而来。而是看到了可怖的一幕。 原来鬼金羊为秦长老的术法所迷惑,勾起了对三十年前那场变故的回忆。短短片刻时间内,他仿佛重新经历了少年拜师,青年成家和山崖剧变。他最后看到的,正是妻子自缢时的情景,心神摇曳下不由喊出声来。这一声喊出,他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用手一摸,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鬼金羊心头一震,自从三十年前逃出生天后,他便很久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了。(..tw无弹窗广告)他以为自己的余生只剩下了仇恨,然而重新回忆起昔日温情,才发现自己依然脆弱无比。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鬼金羊神色凛冽,纸扇直逼秦长老。自从秦长老缓缓念出“困兽犹斗,何况人乎”这八个字后,便像是年轻了很多岁一样,令他暗生警惕。此时又被这莫名的回忆勾动了古井无波的道心,他更觉诡异。秦长老白须飘飘,笑着说道:“渊儿何必心急,你且看看这朵花儿。”说着向他身侧努努嘴。鬼金羊明知这些花儿有古怪,然而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只见花儿徐徐绽放,与妻子相识的那些点点滴滴如潮水般向他涌来。那些往事如甘泉般浇灌着他干涸已久的心田,令他整个人都开始巍巍摇动起来。 看完这一朵花后,他不由自主地去寻找下一朵绽放的花朵。这一次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授业师父,在幻境中,他还只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趴在师父的背上昏昏欲睡。师娘则温柔地拍着他的脊背,一手拿着手帕为师父擦汗。这熟悉的一幕,让鬼金羊觉得头晕目眩,这正是自己小时候修习结束后的情景。同样的情景,在自己的童年发生了不知多少次。他的心微微有些刺痛,急忙猛甩脑袋,向一旁看去。 这一次,他看到的是师门大变的情景。他看到了漫天的火光,看到了惊慌逃窜的同门。看到了朝廷的铁骑呼喝着奔来驰去,用铁鞭抽打着自己的师兄弟。他看到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在人流中不知所措,眼看着就要被铁骑撞到。他仿佛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喊声:“小泽儿!”这一声仿佛春雷一般在他耳畔炸响,震得他的双耳嗡鸣不已。 鬼金羊急忙运起法诀压制住体内紊乱的灵力,决意不再看这些诡异莫名的花朵,然而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在一片竹林中,几位长老团作在青石上,妻子腆着肚子跪在青石下,从衣袖里拿出一叠书信来。鬼金羊瞳孔猛然一缩,他与妻子成婚一载,从未见过她与人有书信往来。他急忙把灵力聚于双目,想要看清信封上的人名。然而画面一闪,书信已经到了师父的手中。只见师父匆匆看过,脸色苍白如纸。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然而就在他站起来的瞬间,身子向旁边一歪,整个人从青石上倒栽了下来。那些书信如纸钱一般在空中翻飞,鬼金羊这次终于看清了信封上的人名。 “不!怎么会是这样!”他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书信上的那些黑字不断地晃荡。那些黑字变换着形状,最后凝成一个巨大的狰狞的笑脸。鬼金羊怔怔地看着那笑脸,忽然从心底泛起一丝凉意。因为这笑脸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自己的。每当他杀人后,每当他炼制僵尸时,他的脸上泛起的便是这样一副笑容。他一直用这副笑容嘲讽着师门的不公,然而今日才发现这笑容嘲讽的是他自己。 鬼金羊低吼一声,猛然反掣纸扇。扇骨刺穿了他的手心,那彻骨的痛楚终于使他清醒过来。他嘶声道:“秦风,你们墨门就是用这些幻象欺人欺己的吗!”秦长老低叹一声,悠然道:“渊儿,你知道为叔这术法叫什么吗?”鬼金羊道:“不过是乱人心神的鬼蜮伎俩罢了!”秦长老略有些寂寥地笑了起来,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着喜爱的晚辈喁喁低语道:“小渊儿,你为何一个人坐在这儿发呆啊?”又学着一个小孩儿答道:“风叔,大家都说时间是留不住的,可是我好想把现在的时间留住。”又变回中年声音:“你为什么想要留住现在呢?”“因为我不想长大,更不想让师父和长老们变老。” 说到这里,秦长老无声地笑了起来。他咧着嘴,血液汨汨地从嘴角流出。鬼金羊捂着胸口,那里传来了锥心的疼痛。他记得,这正是自己和秦长老的对话。三十年多年前的事情,此时被秦长老以如此近乎戏谑的方式重现,鬼金羊忽然觉得,三十年前的时间,似乎真的被秦长老留住了。他舔着有些干裂的嘴唇,低语道:“风叔,你还记得小侄当年的话……” 秦长老眉眼舒开,脸上泛起发自心底的微笑:“为叔一直记得呢。这术法,就是为你研制的呀!”他猛咳一声,吐出的鲜血染红了前襟。“这一式术法,真名唤作‘留声术’,是叔叔从秦墨那里借来的,它可以把记忆存在这花朵之中。叔叔本想等老的时候再放给你看……”秦长老一边说着一边喘息,“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三十年前的事情,是我们错了。勾结朝廷陷害我们齐墨的不是小渊儿,而是……”鬼金羊大叫道:“不要!不要说了!”他满脸尽湿,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喃语道:“不要说了……” 秦长老笑道:“你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遇到点事情就控制不住自己,跟你师父一模一样。”他仰头看着虚空,自言自语道:“千重,百里妹子,恕老哥先走一步了。”说着对鬼金羊道:“渊儿,杀了老朽,为你这失去的三十年报仇罢!”鬼金羊惶急道:“不,我不能杀你……”秦长老促声低喝道:“是我们冤枉了你,又没能阻止你妻儿之死。渊儿,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吗?”鬼金羊道:“可是你是我师叔,是最疼我的风叔……”秦长老眼角沁出两滴眼泪,他剧烈地喘着气,低声道:“杀了我,你就不用再背负这如海的深仇了。渊儿,快动手,不然你就没有机会了!”鬼金羊茫然道:“什么机会?” 秦长老忽然须发倒立,怒声道:“商渊!你这墨门的逆徒!三十年前反出师门后不思悔改,反而偷学了茅山的外道法术,做下诸多伤天害理之事。今日老朽在这里设下困兽之局,就是要替师门清理门户!”双手微微发力,那些枝蔓花儿疯一般地向鬼金羊涌去。 变故骤起,鬼金羊没想到秦长老会突然发难,他心中一恸,如受伤的野兽一般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手中折扇顿时化为金光刺进了秦长老的胸膛。只听秦长老闷哼一声,那些疯狂生长的树枝倏然收敛。所有的绿叶鲜花瞬间衰败委顿,只有一朵尚未来得及绽放的花苞孤零零地立在树枝末梢,似乎想要讲述一个尚未完结的故事。 鬼金羊忽然觉得心头一片慌乱,他拨开这些碍眼的物事,赫然发现秦长老已然倒在血泊之中。他慌忙俯身去搀扶,手一接触到秦长老的身体,才发现他浑身干瘦枯败,分明是生命力枯竭的表现。鬼金羊,或者应该叫商渊怔怔地问道:“风叔,你为何要这么做……”却见那最后一株花苞缓缓张开,秦长老的话音悠悠地在屋子里飘散开来。 “渊儿,叔叔的留声术厉害吧?可惜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叔叔已经走了。此术是用生命力将过往记忆存储起来,记忆重现时,也就是施术者生命力耗尽之时。本想等叔叔六十岁的时候放给你看的,可是你被你师父打落悬崖,生死未卜。叔叔这留声术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用了。时间如白驹过隙,总是令人难以觉察;然而记忆却如陈年老酒,你越是想放下,却越是放不下。噫!悲乎?乐乎?” 鬼金羊抱着秦长老,脸上不喜不悲,静静地听着秦长老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笑道:“你明明早已灯枯油尽,却非要逼侄儿亲手杀你。你是想让侄儿心存愧疚,从而放下仇恨么。”他顿了一顿,似是在倾听秦长老的回答。然而秦长老早已气绝,屋里除了李怡和抽泣声外,并没有任何声音。 “风叔啊风叔,你就是死了也要算计侄儿啊!”鬼金羊抱起秦长老的尸体,缓缓向门口走去。这时只觉眼前一暗,却见明天张开双臂,不声不吭地挡在他的身前。 鬼金羊看着明天那木然的脸,轻叹道:“你想杀了老夫么?”明天摇摇头,哭了太久之后,他说话也变得艰涩起来:“我杀不了你。”鬼金羊怔了一下,失笑道:“那你为何要拦住老夫?”明天道:“我想要给秦长老他老人家送行。”说着跪下来对着秦长老的尸体磕了十三个响头。鬼金羊识得这是墨门中弟子对师父行的重礼,讶然问道:“你这是?”却听明天郑重道:“从今天起,秦长老便是我的师父了。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努力学习机关术,不让你的心血断绝!” 听着明天铿锵有力的誓言,鬼金羊心头一阵恍惚,他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他忽然开口道:“你跟我一起,把你师父葬了吧。”说着跨出房门,没入漫天大雪之中。明天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刘瑾恬,捏了捏拳头,转身跟了上去。 大雪无声,尘埃落定。 第一百七十九节 鬼金羊的赠言 黑衣人被秦长老的术法所困,虽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但是却将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听到了鬼金羊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也听到了秦长老留下的最后之言。此时秦长老已死,术法自然消解,他又重归了自由,心里却觉得比方才被术法拘束时更加沉重。 “或许,来到这个小镇便是我犯的一个错误吧。”黑衣人自嘲笑道,“朱雀啊朱雀,你也没有想到吧?你一手设计的杀墨之局,竟然会弄到如此境地。”他缓缓打量着屋内的众人:秋决明和刘瑾恬仍是昏迷不醒,谢子枫困在黄金巨手中不知死活,李怡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屋内竟然一片死寂。黑衣人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场面有些蹊跷。他停下脚步,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因为他想到屋里似乎少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鬼金羊和秦长老都没有发现他是何时不见的。 黑衣人心里有些不安,他在箱子货物之间快速穿梭,想要找到那个人的踪迹,却只在窗棂边上发现了一个浅浅的脚印。黑衣人皱起眉头,低声自语道:“柳棋,你到底是谁?”他思索片刻也无头绪,猛回头却看到倚墙蹲着的李怡,心里怜悯之情顿起。他苦笑道:“我在长安时被天宝大将军困在城内,若不是药师兄相救,恐怕早已成了宇文成都戟下之鬼了。既然鬼兄都已经不计较了,我何苦为难故人之子呢?”说着走到李怡身前轻声道:“小丫头,快起来。叔叔带你找爹爹去。” 李怡身子微微一动,艰难地抬起小脑袋问道:“你知道我爹爹的下落?”黑衣人道:“你爹爹前几日尚在临淄,我带你沿着济水一路寻过去。正好可以与大帅汇合。”李怡的双眸亮了一下,又重新黯淡下去。她低头喃喃道:“爹爹他不会有事的,是吗?”黑衣人见她身子单薄,又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不由温言道:“不会有事的。你爹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谁都不能伤害他。你快起来,地上阴凉,对身体不好。”李怡点点头,慢慢地站了起来。许是因为蹲久了的缘故,起身时两腿发麻,不由自主地靠在了黄金巨手上。她一只手打在谢子枫的脸庞上,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转头问道:“叔叔,你能救小枫子出来吗?” 黑衣人道:“这是鬼兄的点石成金术。此金乃是实实在在的真金,坚硬无比……”见李怡眼中隐约泛起泪花,忙道:“且让叔叔看看。”李怡闻言让到一边,眼神定定地落在谢子枫的身上。黑衣人叹一口气,缓步上前。他先用手试了试谢子枫的鼻翼,发现呼吸未绝,又在颈下按了一按,扭头对李怡道:“只是脱力昏死过去罢了,并无大碍。你且后退几步。”等李怡走远了,伸出一指抵在巨手上,低喝一声“破!”。指尖倏地泛起红芒,轻松地插进黄金之中。 破军罡风,无坚不破。黑衣人缓缓运气,将巨手一点点地割开。只听“哐啷”两声巨响,巨手轰然落地。谢子枫失去了桎梏,也跟着软软地掉了下来。黑衣人伸手接住,指尖的红芒正对着谢子枫的咽喉。他望着谢子枫略显清秀的面庞,脸上阴晴不定。“朱雀说过,此子是大帅的命中克星,我本来不是很信。然而自雁荡湖回来后,大帅便对此子青眼有加,经常在我等面前提起。为了大帅的安全,我是不是应该杀了此子,以绝后患呢?”黑衣人想到这里,手指向前逼近了一寸。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谢子枫腰间的白玉佩饰,身形为之一顿。 “罢了罢了。天道无常,非我等可以猜度。朱雀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黑衣人想到这里,只觉浑身轻松许多。(..tw好看的小说)想着谢子枫那输人不输嘴的倔强模样,他晒然笑道:“小猴子么?鬼兄的这个外号起得倒是颇为贴切。”把谢子枫放下,对李怡道:“小丫头,你不和叔叔一起走吗?”李怡摇头道:“我要和小枫子一起去找爹爹!”黑衣人笑道:“药师兄要是看到宝贝女儿为一个野小子哭成这样,不知会做何感想?”见李怡脖颈泛起红色,提棍出屋,高声道:“镇民被我的属下关在南边的一个破庙里了。等小猴子醒了,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省的他以为叔叔是个杀人魔头。”李怡追出门外问道:“可是你的属下……”黑衣人道:“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若是想替墨门弟子报仇,就冲着我来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丫头,叔叔走了!”兔起鹘落间,已闪出镇子。 李怡呆立在门口,心乱如麻。黑衣人指使手下杀了诸多墨门弟子,按道理说应该是坏人无疑。然而他却放过了镇子百姓的性命,又出手救了谢子枫。听他说与爹爹李靖颇有交情,以爹爹的眼光,结识的朋友绝不是无德之人。她却不知道,谢子枫若不是因为佩戴着王慕秋送给他的那枚白玉指环,此时恐怕已命丧黑衣人之手了。李大小姐虽然聪慧,但是江湖经验毕竟浅薄,她见危机解除,便守在谢子枫身边等他醒转。也许是之前哭累了,居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是被屋内的人声吵醒的,睁开眼睛看到谢子枫正盘腿坐在地上与秋决明说着话,她心里蓦地涌起喜悦之情。转头又看到刘瑾恬靠墙而立,默默地看着谢子枫,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谢子枫还有王慕秋在代海寺的地窖中偷吃西瓜的场景。李怡摸摸眼睛,撅嘴大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不叫我?”却听谢子枫讶然道:“噢呀大小姐,你醒了!听刘姑娘说,你身子太过虚脱,所以就让你多睡一会咯。”李怡凑到谢子枫身旁,嘻嘻笑道:“好师弟,真乖。” 秋决明脸色依然苍白,轻声问道:“大小姐,你有没有见到柳棋和明天?”李怡道:“明天跟那个老鬼一起去埋秦长老了。柳棋……听黑衣人叔叔说,他早就逃走了。”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大骗子……啊不,秋大哥,秦长老他……”却见秋决明神色平静,摆手道:“秦爷爷之死,在下已经知晓。柳棋的事情倒是出乎在下所料,此人平时唯唯诺诺,不通道术的样子,却能从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遁走,不可小视。”说着起身往门外走去,“我们再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启程。” 李怡见他背影寂寥,低声问道:“秋……大哥他怎么了?”谢子枫黯然道:“我们已经找到了秦长老的坟冢,就在小溪对面的密林中。除了秦长老,死去的墨门弟子和那些蒙面人也都被人妥善安葬了。据你所言,应该是鬼金羊和明天所为。”刘瑾恬焦急道:“我们应该立即追上那个老鬼,把我师弟抢回来!” “他已经回来了。”秋决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明天慢慢地走了进来。刘瑾恬佯怒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那老鬼对你不利?”明天走到她身前,“噗通”一声跪下,低声道:“大师姐,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刘瑾恬掩口惊声道:“你说什么呢?我们马上就要回师门了,辞个什么行?”明天顿首道:“我决心退出鬼谷,拜入齐墨门下。我要继承秦长老的机关术,把他的心血发扬光大!”刘瑾恬又吃了一惊:“改换门庭这种事情,你要请得师父和我爷爷的同意才行啊。先与我们一道回谷再说。”这时却听空中飘来鬼金羊的声音:“小娃娃,还不快走?老夫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明天听了这话,又重重地对刘瑾恬叩了三个响头,道:“这三个响头是我磕给师父和师尊的。大师姐,你多保重。”说完转身便走。 刘瑾恬怔怔地看着明天的身影,连阻拦都忘记了。她从未想过,从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师弟,也有如此决绝的一面!这时却听秋决明怒喝道:“鬼金羊,你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有本事出来,齐墨的少宗主就在这里!”鬼金羊朗声笑道:“按辈分,你得叫老夫一声师伯才是。你爹秋泽小时候还被老夫抱过呢!”秋决明虽然未能听到鬼金羊与秦长老的对话,然而早已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中猜到了鬼金羊的身份,他恨声道:“有你这样戕害同门的师伯吗?”鬼金羊沉默半晌,悠然叹道:“三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更何况老夫如今也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啊。” 秋决明见他口气松动,心思一动,温言问道:“在下曾听父亲说过,他小时候有一次差点丧命,是商渊师伯奋不顾身,从马蹄下救了他。敢问前辈可是商渊师伯?”鬼金羊道:“小鬼头,你在想什么,老夫一清二楚。罢了,就让老夫违逆一次主上吧!你听好了,此次定陶之事名为杀墨局,是主上亲自制定的。除了齐墨,鬼谷也在主上的计算之中。”刘瑾恬在屋内发出一声惊呼。鬼金羊又道:“秋泽昨日被老夫以书信诱进鬼谷廿八阵中,吉凶难卜。你们还是尽快去救他吧!救下他以后,你们就尽快离开这里。”秋决明道:“多谢前辈指点。”鬼金羊似是不放心,又叮嘱道:“杀墨局并不是你们想象般简单。救了你父之后,立刻离开,千万不可停留。”谢子枫冲出屋子大声问道:“商前辈,你的主上究竟是谁?他到底有何图谋?” 他没有等到鬼金羊的回答。鬼金羊,连同明天,一道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一百八十节 入谷 从溪谷镇出来,众人的神色都不是很好看。[..tw超多好看小说]这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接连两场比斗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和灵力,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齐墨的事情。鬼金羊和秦长老拼斗时,众人都昏迷不知,但是李怡却阴差阳错间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一路上,她将鬼金羊的身份和秦长老的临终之言说给众人听,唏嘘道:“没想到鬼金羊这样的恶人,居然和齐墨有这么深的渊源。” 秋决明脸色苍白,眸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炽亮。他沉声道:“商师伯的事情在齐墨算是禁忌,除了几位长老,众弟子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师伯。在下也是偶然听父亲和商爷爷提起过。说起来,小秩儿也是商爷爷收养的孩子呢。”想到不知死活的商秩,忧声道:“不知道商爷爷知道商渊和小秩儿的事情之后,还能不能撑得住。”谢子枫道:“商爷爷是刀子嘴豆腐心,是大大的好人。好人是一定有好报的。”秋决明勉强笑道:“你不是不信鬼神之说么,怎么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安慰我?”谢子枫挠挠头,轻声道:“鬼神这种东西,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其实也不是尽信。不过这冥冥之中,似乎真有那么一个东西。它虽然不可捉摸,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违逆。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天道吧?”秋决明若有所思,李怡却吃吃笑道:“你才学了几天道术,就在我们跟前谈起天道了。”谢子枫不好意思地低头说道:“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大小姐不要笑我。”李怡本想继续取消几句,但是想到方才他险死还生的一幕,再俏皮的话也说不出口,于是牵起刘瑾恬的手,与她说起悄悄话来。谢子枫这边心里也是起伏不定,他还记得昏迷前李怡泪流满面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是揪疼不已。这两人自打谢家镇相识以来,这是第一次没有斗起嘴皮子,然而在未知的凶险面前,所有人都没有心思来经营这些儿女私情。 大雪仍然没有停歇的迹象,整个鬼谷都笼罩在白色之中。谢子枫伸手感受着雪花的冰凉,打趣道:“决明兄,说来奇怪。我们从濮阳出发时天气可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可是自打遇到你,才知道之前的天气根本不算什么。先是连绵不绝的阴雨,现在居然连雪花都来凑热闹。”秋决明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但愿这雪能一直下下去。”李怡道:“秋大哥,这雪真的是你爹爹弄出来的吗?那他的道术岂不是天下第一了?”秋决明笑笑,并没有回答。李怡还要再问,刘瑾恬低声拦住了她:“这是秋钜子的雪落无声。此术可以将方圆十里化为雪国,但是极耗元气。”李怡惊道:“那雪继续这么下下去,秋伯伯的灵力岂不是要耗尽了?”忽然想起秋决明方才说过的话,心里一凛,下面的事情再也不敢去想。 一众四人形色匆匆,很快就来到鬼谷门前。鬼谷虽然是江湖中最为神秘的门派,但是所处的位置并不是十分偏僻。看这地方,比齐墨的无名山要好找许多。然而江湖中人很少有人能真正进谷一探,究其原因,并不是因为鬼谷的地理,而是谷口的二十八道机关阵法。传说这二十八道机关阵法是初代鬼谷子得九天玄女托梦设下的。这二十八道机关阵法暗合紫薇二十八星宿,或是棋局,或是石阵,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自鬼谷子立派以来,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想要入谷一观,但是并无一人可以破这二十八道机关阵法。久而久之,江湖便送了它们一个“廿八阵”的美称。当然,“廿八阵”并非全无可解,至少就谢子枫所知,李靖和他口中的白衣少年就曾破过其中的几道阵法。而朱雀七宿中的盛师彦也曾连破十几阵,当然他是鬼谷出身,与外人不同。 众人对阵图并不是十分熟稔,所幸刘瑾恬是鬼谷弟子,有她带路,一路有惊无险,很快就穿过了“廿八阵”。这时只听附近有刀兵之声,似是有大群人在打斗。谢子枫心思最为灵活,疑声问道:“是不是商兄他们?”秋决明神色一凛,问刘瑾恬道:“刘姑娘,你听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刘瑾恬侧耳细听一会,说道:“像是从弈剑亭那边传来的。我们过去看看?”谢子枫摩拳擦掌道:“有人打架,小爷自然不能错过。”刘瑾恬脸上泛起一丝忧色:“听这声音,双方合起来似乎有十几人。谷口的机关阵法十分玄妙,外人很难进得谷中。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谢子枫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转过一处山壁,迎面便看到一座古朴大气的亭子。这亭子与常见的八角凉亭不同,是用九根柱子支撑起来的,因此也就有了九个飞檐。飞檐上雕刻着各种走兽,此时在大雪中更显栩栩如生。然而最吸引众人的,并不是这亭子,而是亭子外面的人。这群人按照装束,隐隐可以分为两拨,一拨人身穿玄服,头扎道髻,与刘瑾恬的打扮相若,显然是鬼谷门人。另一拨人衣着杂芜不齐,但是打扮朴素,不是商秩他们又是谁?这两拨人斗得不可开交,人人都是满脸怒色,满身戾气。秋决明和刘瑾恬同时大喊一声:“住手!” 两拨人闻声向众人这边望来,皆是大吃一惊。商秩和一名鬼谷弟子纵身飞来,对秋决明和刘瑾恬匆匆行了一礼,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刘瑾恬拽着那名鬼谷弟子促声问道:“你们怎么和齐墨的人打起来了?”那鬼谷弟子瞪了商秩一眼,正要向刘瑾恬告状,商秩指着他大声说道:“少宗主,他们把钜子困在谷中,想要暗害他老人家。身为墨门弟子,当钜子效死命!”谢子枫见他气忿得礼数尽失,心知他的话不会有假,忙问那鬼谷弟子道:“你们鬼谷为何要害我秋伯伯?”刘瑾恬见他如此偏向齐墨,心里一阵气苦,冷哼道:“事情还没弄明白,谢大侠就要打抱不平了么?” 那鬼谷弟子此时才抓着机会,忙不迭地说道:“大师姐,我等一直守在谷中,哪里见过什么橘子橙子?倒是这些凶人,擅闯我们谷口的阵法不提,还不由分说地跟我们打起来。”商秩怒道:“我家钜子生死未卜,你却不让我们进谷一探。这不是心里有鬼又是什么?鬼谷的人果然个个都心怀鬼胎!”刘瑾恬本来就对商秩打败谢子枫一事十分不爽,此时见他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拔剑叱道:“不要以为你家长辈夸了几句,就以为自己是青年一代的翘楚了。我手中的剑还没答应呢!” 秋决明见他们人人带火,立时就能火拼起来,大喝一声:“够了!”问商秩道:“小秩儿,你们比我们早下山好些天,怎么今天才到这里?你有没有见到其他师兄弟?”商秩脸色一红,有些羞赧地说道:“少宗主,说来惭愧。我与几位师兄初次下山,好多事情都不懂。刚到定陶时,几位师兄非要四处游玩,我拧不过他们,便跟他们一起玩了几天。今天接到门内弟子的消息,他说钜子昨夜拜会鬼谷子,却被鬼谷子软禁起来。我与几位师兄来到这里,见漫天风雪,猜测这是钜子的雪落无声,心急之下便与他们打了起来。” 秋决明神色一动,问道:“传你消息的本门弟子是谁?”商秩道:“少宗主也认识,就是秦长老身边服侍的柳棋呀。不过他形色匆匆,传完话就走了。对了,你见到秦长老了吗?”秋决明沉声道:“秦长老已经去世了。”商秩惊道:“怎么会这样?是谁害了秦长老?”秋决明摇摇头,努力从商秩的话里寻找信息,蓦地问道:“小武儿呢?他没有和你们在一起?”商秩指着远处道:“那不是武越师兄吗?”随即睁大眼睛叫道:“方才还在的,怎么不见了!”秋决明抓住商秩的肩膀促声道:“你是说,‘武越’一直和你们在一起?他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商秩被他摇得有些迷糊,想了一下,说道:“师兄们都说这次下山以后,大家都变得比山上时笨了,只有武师兄是越来越聪明。我们去法源寺的当夜,山上起了大雾,是武师兄引我们下山的。哦对了,谷口那些机关阵法,我和师兄合力也只破了十八道,可是武师兄一人便破了十道!没有武师兄,我们现在还在廿八阵中打转转呢。” 再傻的人也听出商秩话语中的古怪了。谢子枫拍腿叫道:“噢呀商秩兄啊!你的道术使得那么好,脑子怎么就没跟上呢?哪有一夜之间笨蛋变天才的,除非是被雷劈了!”商秩已感觉其中的不对,惊叫道:“难道武师兄他被雷劈过?”谢子枫顿足道:“还不明白?从法源寺下来的武越,已经不是你的师兄武越了。他被人调包了!”商秩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听爷爷说过,东西可以被调包,却没想过人也会被调包。”睁大双眼问道:“真的武师兄人呢?”秋决明嘶声道:“也死了。”双手死死地扣着商秩,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了起来。 商秩是个性情中人,双目马上红了起来,怒声道:“是谁害死了武师兄?是鬼谷的人吗?”秋决明想到鬼金羊的身份,心里不知是怒还是悲。他又想起溪谷镇外丧命的师弟们,那一辆沾满了鲜血的轩辕车,那一座孤零零的坟冢,只觉嗓子一甜,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一节 风起 秋决明忽然间昏死过去,把谢子枫吓出了一身冷汗。(..tw)他见商秩和刘瑾恬仍然恨恨对视,气急而叫:“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为门派成见争吵不休!”刘瑾恬头一次见他发如此大的火,不由自主地就弱了气势,细声道:“是他们先冤枉我们的。”商秩知道自己的确行事不周,见秋决明生死不知,惶然道:“谢……谢公子,我家少宗主他?” 秋决明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此时被凉风一吹,又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他叹息道:“我齐墨遭此大劫,正是三十年闭关自误的苦果哇!老爹,商爷爷,你们平日只知催他们习武修道,却忘了,这世上最厉害最凶狠的不是什么奇术异能,而是人心啊!”倚着谢子枫站起来,苦笑道:“小武儿早就死啦。就死在你们刚到定陶的那天。带你们下山,又引你们破了鬼谷阵法的,另有他人。”商秩顿足道:“少宗主,都是我不好,任由师兄们胡闹。我们若是没有去法源寺,武师兄也不会死,钜子他也不会因为担心我们而……” 秋决明摆手道:“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关键问题是,我父亲究竟在不在鬼谷中。”对刘瑾恬艰难地行了一个大礼,郑重请求道:“刘姑娘,请允许在下进谷一看。”刘瑾恬与秋谢二人同行这么些天,早已知道秋决明的个性,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对人低三下四的。她微微动容,问旁边候着的那名鬼谷弟子道:“我爷爷出关了吗?谷里可有其他人在?”那名弟子恭声道:“师祖还在闭关。青龙、白虎两位师伯先后出谷追查兵书,至今未归。除了几个小师弟在谷中执勤之外,所有弟子都在这儿了。” 谢子枫道:“我听说鬼谷子座下有四大弟子,除了青龙白虎两位前辈和李靖伯伯之外,还有一位玄武前辈,不知他是否在这里?”那名鬼谷弟子目露疑惑,道:“我在谷中十余年,并没有听说有位玄武师伯啊。”刘瑾恬神色微动,凝声道:“我爷爷的确收过一名弟子,并且传他‘玄武’之号,不过他二十年前已经出谷历练去了。听说他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大将军了,为免江湖同道疑心我鬼谷与朝廷勾结,爷爷下令将玄武师伯的身份隐藏起来,连本派弟子也不知晓。” 众人听刘瑾恬道出鬼谷二十年前的秘辛,齐齐吃惊不已。谢子枫咋舌道:“噢呀噢呀,玄武前辈居然厉害如斯!却不知他老人家姓甚名谁?”刘瑾恬一咬银牙,低声道:“罢了,隋廷摇摇欲坠,此时说起这个已无大碍。我那玄武师伯姓张,复名须陀,官拜河南讨捕大使,统领八风营。我爷爷说了,张师伯是隋廷的最后一根擎天柱。”言中颇有自豪之意。 张须陀这三字实在响亮。众人没想到在东平与之为敌的八风营统领张须陀居然就是鬼谷子座下的得意弟子,按照排名,玄武名列第一,本事定然不差。李怡吐吐舌头,轻声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须陀居然是本小姐的师伯。”谢子枫也惊讶不已,暗道:“我听那个赶车的大叔说张须陀自命玄武,还以为大叔只是道听途说。原来张须陀和鬼谷居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又想到张须陀身中奇毒,又被人射中心房而不死,心中更觉鬼谷神秘莫测。 这时众人身畔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只见旁边的岩石中忽然现出两个人来。(..tw好看的小说)一人手持羽扇,学着诸葛武侯的模样一扇一扇。另一人捏着一柄纸扇,脸上无喜无悲。这两人不知在旁边潜伏了多久,此时蓦然出现,众人都吓了一跳。谢子枫定睛一看,顿时怒上心头,咬牙道:“盛师彦,鬼金羊,果然是你们做的好事!”原来那手持羽扇的正是袭击道衍方丈的盛师彦,捏着纸扇的则是刚刚与众人交过手的鬼金羊。刘瑾恬见了鬼金羊,立刻想起师弟明天,大声问道:“明天去哪儿了?” 鬼金羊桀桀笑道:“小妮子这话问得奇怪。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老夫怎么知道明天会去哪儿?不过你们这些小娃娃的明天一定不在这儿。”刘瑾恬见他答得十分古怪,咬牙道:“你不是……”却被秋决明用一声轻咳拦下。只见他推开谢子枫勉力站定,不卑不亢地问道:“两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为何要偷听我等谈话?此等小人行径若是传到江湖,恐怕有损朱雀七宿的名声。”鬼金羊暴跳如雷,手心泛起明黄之光,怒道:“小娃娃牙尖嘴利,且吃你鬼爷爷一掌!”说着手掌一翻,只见一座半人大的五指山轰然朝着众人头顶压下。 “鬼兄还是这般性急。”盛师彦温润而笑。他优雅地收起羽扇,从袖中抽取三枚玉石,轻叱一声“去”。只见五色闪耀,三枚玉石恰好顶在金山底下,堪堪遏住了金山下坠之势。鬼金羊见盛师彦出手,双眸闪过一丝轻松,不动声色地收了术法,冷哼道:“偏你是个好脾气!” 众人没想到鬼金羊说出手就出手,而且招式有如雷霆,间不容发。此时个个都觉得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齐齐松了口气。刘瑾恬之前并没有听说过盛师彦,见他眸光虽然阴冷,但是气质儒雅,身上隐隐有鬼谷心法的迹象,抱拳问道:“多谢这位大哥相救,敢问大哥如何称呼?为何与这老鬼走在一起?”盛师彦闻言哑然,良久方掏出羽扇,掩口笑道:“鬼兄啊鬼兄,你怎么就得罪了这位美丽玲珑的小姑娘了?生生把你我叫成了两辈。”鬼金羊鼻子一哼,飞身跳上石壁,遥遥传音道:“你陪这些娃儿慢慢玩吧,老夫明天还有事情,今天就不与你留下了。” 秋决明听了鬼金羊的传音,心里一动,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他见盛师彦出手有如浊世佳公子,谈吐亦是阴柔婉转,心知此人心思深重,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低头不语。盛师彦用双眼在秋决明脸上扫过,微微一笑,摇扇道:“小师妹,多日不见,怎么愈发生疏了?”李怡想起怀谷那血腥的一夜,情不自禁地往谢子枫身后退了两步,细声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盛师彦“啊哟”一声,故作惊讶道:“小师妹,你还不知道啊?你爹爹前几日拜见刘慎老儿,不知怎么地就被刘老儿关起来了。作为师父的亲传弟子,师兄我自然要前来营救了。”在谢子枫身上扫了两下,轻咦道:“几日不见,谢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呀。”谢子枫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不如你老人家,被道衍爷爷一掌击破了气海,还能如此不辞劳苦地奔波不停。”盛师彦听出他言语中的讥讽之意,脸上一怒,道:“都说你谢子枫本事平平,唯独一张嘴能说会道。盛某今日领教了。”谢子枫占了一点上风,正得意间,却听他又拉长了嗓子悠然道:“不过你在这儿倚红偎翠,某人却在临淄忙得焦头烂额。哎呀,盛某甚是替你兄长感到委屈呀!” 见盛师彦话语中点到了临淄,谢子枫心中顿时一慌,厉声道:“你对小枫枫做了什么?”盛师彦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衣物,淡然说道:“谢公子也太看得起在下了。此地距离临淄有几百余里,盛某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呀。”顿了一顿,忽然一拍羽扇,佯作惊喜道:“不过我那七妹井木轩似乎就在临淄城,她与你兄长是嫡亲,一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骆夫人王轩?!”谢子枫惊叫一声,她不是跟着一个灰衣人沿着济水南下了吗?”盛师彦笑道:“如此低劣的障眼法,谢公子居然没有看出来,真是令师彦大失所望。”说着换了一副嗓音道:“少宗主,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就没有猜到其中的玄机吗?”商秩听了这声音,指着盛师彦抖抖索索地说道:“你,你是武……”盛师彦无视众人,只是定定地看着秋决明,双眸中充满着期冀与狂热。 秋决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沿着济水南下的的确是两个人,其中一人的确是星日马,不过另一人却不是骆夫人。”盛师彦抚扇笑道:“仅此而已吗?”秋决明脸上泛起一丝潮红,勉强压着心中的怒意说道:“那人扮成骆夫人一路南下,在定陶害死了我武越师弟,然后扮成他的模样引我师兄弟闯进鬼谷。此人心机深沉,在下甘拜下风。”盛师彦听了秋决明的话,仰头大笑道:“好一个天下第一聪明人,片刻之间便已经想到这么多,实在难得。不过此事不是师彦一人所为,而是与鬼兄联手做下的。不过鬼兄的拘魂咒太过玄奇,师彦学不来。只好亲自扮成武越的模样引你们入彀了。” 第一百八十二节 选择 谢子枫见秋决明神情激荡,忙上前喝问道:“你如此煞费心机引我们到此,到底有何阴谋?”盛师彦脸上浮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说道:“好大的雪啊!师彦曾听主上提起天下的道术,知道有一门凝冰掌法,可以化水为冰,凝寒生雪。唔,这漫天的大雪,倒是与凝冰掌中的那一式雪落无声十分相似呢。”见众人眼含怒意,哈哈笑道:“师彦此来并无恶意,只是做一个实验罢了。”谢子枫道:“什么实验?”盛师彦停止摇扇,肃容道:“师彦是想看看,当人面对着一些难以回避的事情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指着商秩和另外那名鬼谷弟子道:“当面对师门荣辱时,他们两个选择了争斗而不是合作,令师彦好生失望。” 商秩和那名鬼谷弟子感受到盛师彦眼神中的鄙夷,双双低下头去,就连一旁静立的刘瑾恬也觉得黯然无颜。盛师彦把他们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又娓娓说道:“秦长老和秋钜子面对昔日同门,都选择了宽恕。这一点倒是大出师彦所料。”谢子枫怒道:“你对秋伯伯做了什么?”盛师彦从容不迫道:“不过是模仿鬼兄的笔迹给他写了一封信而已。秋钜子居然毫不怀疑地就闯进了师彦的圈套中。唉,这世上若是人人都怀有秋钜子的那颗赤子之心,天下便永无纷争了!” 见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谢子枫轻啐一口,骂道:“你这天下最黑心的人也好意思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样,划下道儿来!小爷奉陪到底!” 盛师彦哑然笑道:“谢公子还是这般性急。师彦说了,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几位做个小小的实验而已。”说着用羽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秋钜子正在与我三哥星日马在观水崖斗法,我那好师父李靖则被我六弟翼火蛇困在崖下石洞之内,他们两人都已危在旦夕。如果只能选择一处的话,不知你们会选择救谁呢?” 谢子枫怒道:“小爷先捉了你,然后再把什么马儿蛇儿一并打倒!”盛师彦哈哈笑道:“痴儿痴儿!世事岂能尽如你所愿?”说着也和鬼金羊一样飞身上崖,只余一阵笑声远远传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盛师彦留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他话里提及了众人最为关心的两个人――秋泽和李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慎重对待。谢子枫虽然遇事急躁,然而心思却比一般人还要细腻,转着眼珠道:“听姓盛的那意思,秋伯伯和李伯伯之间我们只能救一人?可是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何不兵分两路,分头行事?”李怡担忧父亲的安危,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小枫子说得极是。刘师姐,小枫子,我们去救爹爹,让秋大哥和墨门的人去就他们的钜子。” 李怡心直口快,话一出口,已经觉得说得有些欠妥。这么一说,分明是更看重李靖一些。然而秋泽和墨门弟子今日能被人施计困于此地,全是因为受了谢子枫所托驰援荥阳而致,于情于理,谢子枫都不应该弃墨门而不顾。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商秩就憨声道:“谢公子,你与我家少宗主交好,岂能对我家钜子袖手旁观?”说完白了李怡一眼,扭头不再看她。 谢子枫被他们两人一说,心里乱成一团。他正抉择时,脑子忽然一亮,顿时明白盛师彦所说的“选择”是怎么一回事了:无论他如何选择,势必会得罪另一方。非但如此,这一个实验,也是对在场每一个人的考验。为私情,还是为公义?李怡和商秩方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现在这道难解的问题落在了自己身上。 没能谢子枫开口,秋决明沉声道:“小秩儿,休得胡言。李靖大叔对子枫有授业传道之恩,他去救李大叔正合其理。你且把弈剑厅外的师兄弟着急起来,我们这就上观水崖。”谢子枫原本打算随李怡一起的,听了秋决明话,忽然从中察觉到一丝刻意的疏远。他心头一热,大声道:“且慢!”这一声喊出,秋决明和李怡齐齐抬头看他。 谢子枫只觉自己面临着一个从未遇到的困局,无论如何选择,自己似乎都要失去些什么。他只觉秋决明和李怡的目光如刀剑一般冷冽,急忙低下头去,口中呢喃道:“非要选择吗?”旁边急死了刘瑾恬,她拔剑跺脚道:“还磨蹭什么啊?再纠结下去,秋泽和李师叔两个一个也救不了了!” 谢子枫咬咬牙,涩声说道:“盛师彦让我们选择,我们便非要选择吗?大家何不集中起来,一个一个去救?”众人齐声问道:“先救哪个?”谢子枫看着众人脸上的焦灼之色,只觉大汗淋漓,支吾道:“先救哪个不都一样么……” 众人见他始终拿不定主意,只好自行分兵而去。秋决明与商秩带着墨门弟子直奔观水崖,李怡和刘瑾恬则与鬼谷弟子一道往石洞而去。谢子枫站在原地,双腿似乎灌了铅一般,怎么迈也迈不动。眼睁睁地看着众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他叹了一口气,自嘲道:“小爷平生最怕选择,这下好了,两边都不要我了。”心里却急速思索着盛师彦布下的这个困局的目的。 对于他来说,李靖和秋泽同样重要。李靖传他坠星术,又为他在青州奔波;秋泽教他参合气,更率本门弟子前往荥阳救急。这两人无论哪个有事,他的心里都不会好受。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真的不知道该救哪一个了。 正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叹息。他起初以为是自己过于纠结以致产生幻听,然而没过多久,那叹息又一次在耳畔响起。这一次却换了一个方位。谢子枫心中一凛,大声道:“是谁无故叹气?”想了想,悚然惊问道:“盛师彦,是你吗?”那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对他有所不满。谢子枫等了半晌也没有回音,心里嘀咕不已,想着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还没迈出脚步,叹气声又起。这一次他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似是在讥笑他拿捏不定。 谢子枫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气,也不理这无影无踪的声音,只是闷头往谷中赶。刚转过一块大石,却见石头上盘膝坐着一个老汉。那老汉斗带斗笠,脚踩竹笈,手中提着一根鱼竿。他一竿子打在谢子枫的脑袋顶上,嘻哈道:“小公子,山高路远,池浅坑深,你要往何处去啊?”谢子枫拨开鱼线,略带愤怒地冲着老汉叫道:“小爷要去救人,没功夫与你闲聊。” 老汉嘿然一笑,只拿着鱼竿在他四周乱点,无论谢子枫如何闪避,都被鱼竿拦住去路,不得前行一步。谢子枫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遇到了高人。他停下脚步,拱手问道:“小子急着救人,无意间得罪了老丈,还望多多恕罪。等小子办完大事,再来向老丈赔礼道歉。”那老汉悠然道:“老夫观察你很久了。你说你急着救人,可是老夫方才见你长吁短叹,任由你的朋友离去而无动于衷。这可不是救人的样子。老夫看你的朋友们匆匆过去,他们对你可是十分失望啊。” 谢子枫心里黯然,勉强笑道:“老丈教训的是。”老汉问道:“看你现在火急火燎,一副赶去投胎的模样,想必是拿定主意了?”谢子枫咬了咬牙,将心头的迷惘压了起来,拱手道:“是。”老汉玩弄着手中鱼竿,问道:“且让老夫猜一猜。李靖是你的恩师,又是你那小女朋友李怡的爹爹,你是要去救他了?”未等谢子枫回答,却摇头道:“可是秋聚水已经与人拼斗了一天一夜,灵力眼看就要耗尽,他的处境要比李靖危险得多啊。你且看这漫天风雪,雪停之时,便是秋聚水殒命之时。”谢子枫心里骇然,脱口道:“晚辈要去救秋伯伯!”老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确定?老夫听说李靖道术根基浅薄,翼火蛇又是朱雀七宿中道术修为最高者,一手火系道术使得出神入化。以李靖的本事,落败也是弹指之间啊。” 谢子枫被他说得心里发毛,“噗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前辈急公好义,晚辈恳请前辈出手相助。”老汉见他说跪下就跪下,神情真挚不带一丝虚假,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提起鱼竿,道:“其实不用你求,老夫也要出手救你的师长。”谢子枫于绝望中捕捉到一丝亮光,促声问道:“前辈所说是真是假?”老汉纵身从大石上跳下,伸手扶起谢子枫,微笑道:“老夫所言,是真也是假。”说着反握住谢子枫的手,飞身跃上大石,遥指着鬼谷深处说道:“你肯留下来听老夫劝告,他们两人便不会有恙。你的那些朋友实在太急,各自心思有不尽相同,他们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谢子枫惊道:“老丈此言何解?”老汉道:“此地到观水崖,一路上尽是鬼谷的机关阵法。你那些墨门的朋友不通阵法,恐怕寸步难行。而观水崖底虽无机关,但是道路崎岖难行,又有朱雀七宿中虽强悍的翼火蛇坐镇,那两个小姑娘带着鬼谷弟子分明是送死去了。”谢子枫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上渗出,他抓住老汉的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老汉眼中露出一丝惋惜,道:“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老夫力劝无果,也是无可奈何。若是他们放下门户之见,合力一处,反而能救出其中一人。然而如此贸然分兵,却是一个也救不下了。”谢子枫脑海上迸射出一道亮光,蓦然大叫道:“原来如此!所谓的选择,居然是这样的!可是我不甘心,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老汉见谢子枫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叹气道:“踟蹰不前,乃是兵家大忌。李靖就没有教过你兵法吗?一切选择,皆由心生。心若坚定,便不会被选择绊住脚步。”谢子枫喃喃道:“相由心生,是这样吗……”老汉点点头,忽然变色喝道:“既然明白了,还不回去?!”说着提起鱼竿,一竿将谢子枫打落石下。谢子枫猝不及防,惊叫道:“前辈!前辈!”只觉眼前一黑一明,转眼又回到了方才与众人分开的地方。 他心里浮起一丝迷惘,耳畔却传来刘瑾恬如连珠炮般的声音:“还磨蹭什么啊?再纠结下去,秋泽和李师叔两个一个也救不了了!”谢子枫心头一震,抬头一看,发现众人都围在自己身边争论不休。 “一切选择皆由心生……”谢子枫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眸光逐渐地明亮起来: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第一百八十三节 观水崖顶 大雪纷飞,冷风如钩。(..tw好看的小说) 一行人在鬼谷的狭道中匆匆穿行,正是谢子枫和秋决明他们。跟在他们身后的却不是墨门弟子,而是鬼谷门徒。原来谢子枫方才恍惚间被幻境中的老者点拨,知道了盛师彦所设的选择迷局。他本是个聪慧机敏之人,片刻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危机:面对两难选择时,若是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就会平白浪费宝贵的时间,给救人带来变数;但是若是依着本心而行,却恰好掉进了盛师彦的陷阱之中。盛师彦的这一局布置得可谓是天衣无缝,令人防不胜防。谢子枫若不是陷入幻觉,得了那无名老者的点拨,恐怕此时早已懊丧得无以复加了。 想明白了所谓的选择中的玄机,以谢子枫的智慧,加上秋决明在旁协助,众人很快就制定出一套营救的方案:由秋决明和谢子枫带鬼谷弟子往观水崖而去,那名与刘瑾恬相熟的鬼谷弟子道号后天,自告奋勇为众人破除机关阵法。原来他也是鬼谷白虎的弟子,不过却是最小的一个。剩下的墨门弟子,则随着刘瑾恬和李怡去石洞救李靖。商秩的道术是众人中最好的,也随他们一起,以增胜势。 分派计议一定,众人立刻出发。方才在弈剑厅外斗得不可开交的两派弟子,此时却要听从另一派弟子的指挥,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难以言表。众弟子在知道所困之人是自家门派的师长后,义愤填膺,纷纷要与师长同进共退。若不是谢子枫把前途的陷阱说明,恐怕他们真得会应了那无名老者的话,凶多吉少了。此时他们转过山壁,行到他方才幻觉中经过的大石下时,谢子枫不由抬头凝望,心里嘀咕道:“方才我看到的,究竟是真,还是幻?” “亦真亦幻,全看你如何评判。世事无常,本就是水中花,井中月而已。”那老者的声音又一次在他耳畔响起。谢子枫心思一动,往左右看去,并没有发现人影,与他同行的秋决明和后天等鬼谷弟子脸上也无异状。谢子枫摸摸自己的耳廓,自嘲道:“谢子枫啊谢子枫,你不是不信鬼神的么?怎么这一路走来,越走越胆小了?”之前有了鬼金羊的经历,他知道世间的高人是可以凭虚传音的。但是方才自己看到的情景似真又似假,实在是令少年匪夷所思。 一路无话。有了后天和鬼谷弟子的帮助,众人从狭道顺利直上观水崖,并没有被那些奇门阵法拦住脚步。甫一上观水崖,便看到秋泽端坐在崖顶一块大青石上,双手在胸前摊开,手指捏着法诀。谢子枫大呼一声:“秋伯伯!”便要冲上去与他会合。就在这时,秋决明忽然感到场中蕴含着极大的危险,急忙唤道:“小枫枫回来,前面有危险!”话音刚落,只见方才空空如也的空地上突然泛起一道一道的丘壑,仿佛有无数虫豸在地下蠢蠢欲动一样。紧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阵气浪冲天而起,整个观水崖的顶似乎都要被这骇然大浪掀掉。 气浪中,九条土龙冲出地表,只见它们虬须怒张,表情狰狞生动,露在地表外面的身子足足有十几丈长,饶是如此,整个龙身依然没有完全裸露出来。谢子枫被土龙出世是掀起的气浪一冲,整个人顿时失去了重心,如薄纸一样向崖低飘去。秋决明脸色一变,急忙伸手捏诀,凝出一根细密的墨线,对着谢子枫猛弹出去。墨线看似柔弱,却不受气浪影响,“嗤”地一声把谢子枫的腰牢牢系住。秋决明轻叱一声“收!”,竭尽精力地催动墨线,终于将谢子枫从悬崖下拽了回来。(..tw无弹窗广告) 谢子枫惊魂未定,喘息道:“这是什么术法,恁地厉害!”神思激荡下连家乡的土话都用上了。秋决明凝声道:“土系术法,九龙缚。”众人定神细观场中局势,发现那九条土龙并没有向己方攻来,而是齐齐攒头向大青石上的秋泽扑去。这九条龙身躯庞大,谢子枫只见遇到的黑玉王蛇在它面前仿佛是绿豆一样。谢子枫目测土龙的身长,咋舌道:“噢呀乖乖,小爷用上四时拳,在这龙背上也得跑一会吧?” 九条土龙先声夺人,秋泽却稳坐钓鱼台。他眼睛睁也不睁,只是抬起手掌在空中缓缓虚画。只见空中的雪花蓦地改变了方向,向着九条土龙涌去。风声喧嚣,一些修为浅薄的鬼谷弟子已经忍不住掩起双耳,神色仓皇不宁。 也不知是风挟着雪,还是雪夹着风。此时此刻,漫天的风雪倏然化作锋利的刀剑,向九条土龙的脖颈割去。那九条土龙明明是土石所做,却发出了凄厉的呼啸。谢子枫看得仔细,发现土龙周围的空气中,以片片雪花为结,居然凝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张网以天地为织机,采风雪为帷幕,层层叠叠,蔚为大观。那九条峥嵘土龙在如斯帷幕中也是动弹不得。 谢子枫所有所思,出声道:“这风雪织就的大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秋决明脸上泛起一丝苦意:“这是我墨门的秘术,阡陌网。”心道在东平郡守府的时候,我便是用这一招术法助你击杀偃甲士的。谢子枫“哦”了一声,叫道:“阡陌纵横,真是贴切。”秋决明眺望着半空中的晶莹帷幕,脸色更苦了:“老爹施展了一夜的雪落无声,现在又使出阡陌网这样的秘术,对手究竟有多可怕?”他凝神搜寻敌手的灵力,赫然发现除了这九条土龙和秋泽之外,场中并无任何灵力波动。 这时却听空气中传来枯涩的声音:“秋钜子的阡陌网果然别出心裁,贫道的九龙缚居然就这样被你拦住了。”秋泽从容笑道:“道友过谦了。九龙缚乃是土系上乘术法,只不过在下恰好借用了这漫天雪花罢了。”那枯涩的声音又道:“其实贫道有一事不明。贫道的隐匿术虽然难以令人察觉,但是秋钜子也不必动用雪落无声来应对吧?钜子如此徒耗灵力,实为不智。”秋泽并不睁眼,只是温润一笑:“道友的隐匿术出神入化,秋某学艺不精,只能用雪落无声来感知道友的位置。这一夜若没有大雪相助,秋某恐怕早已死在道友的拂尘之下了吧?”那枯涩的声音怅然叹道:“秋钜子术法超然,心境更胜一筹。贫道一夜之内,也未能找到你的破绽。”秋泽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何不就此罢手,一起小酌一杯呢?风雪为媒引佳客,岂不乐乎?”那枯涩的声音似是略有意动,半晌也没有回答。 谢子枫听秋泽和那不明身份的敌手之间洒然而谈,心里好生敬佩,道:“秋伯伯果然有大家之风,那对手听起来也是风雅之士。只不过秋伯伯光明磊落,他却藏藏躲躲不肯见人。从这一点看,秋伯伯就要比他强!”转头见秋决明和鬼谷弟子都屏气凝神,显然也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 那枯涩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又响了起来,语气却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无奈:“秋钜子国士无双,贫道恨不能立时与贤兄把酒言欢。然而身为人臣,总要以主人之命为上。贫道只好得罪了。”秋泽面色不变,笑道:“道友不必自责,忠义孝悌乃人立身之本。今日事了后,你我若还能再见,还请道友赏脸一醉。”那枯涩的声音郑重答道:“当不负钜子所请。”说着语气森然道:“且试试贫道这一式――土龙遁!”话音未落,只见地面蹿起七八条土龙,身躯虽然不及空中的九条土龙庞大,却胜在灵活迅捷。这七八条土龙无声无息,若没有那道士的提醒,众人几乎察觉不到土龙的存在。 秋泽似乎也是微微吃惊,手掌向地下一拍,轻喝一声“止!”。只见大青石周围几步瞬间又青变白,泛起寒光。众人仔细看去,发现青石上下居然凝出了厚厚的一层冰霜。那七八条土龙一头撞在冰霜上,好似骑马的人撞在沙袋上一样,顿时崩为碎块。这时谢子枫才送了口气,低声道:“这道士倒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见秋决明双手微颤,急忙一把抓住,才发现秋决明的手心满是汗水。 那枯涩的声音又道:“既然如此,便请钜子接贫道这一式――飞岩术!”只见地上崩碎的石块平地而起,像蝗虫一样朝着秋泽卷去。这些石块本来距秋泽就近,石子大如鹅卵,一块便能砸得人吐血,更何况空中石子有千百个!就在众人面色惨白之时,却听秋泽轻吟道:“北风卷地白草折。道友可曾见过北地的暴风雪,其聚如怒,其势如涛。秋某有幸观之,从中悟得一招怒涛无铸,请道友品鉴。”他刚说话时,空中的飞石已然减速,等到“怒涛无铸”这四个字脱口时,那些飞石居然盘旋而起,随之朝着一个空白的地方倒卷过去。 只听“毕剥”一阵乱响,石子像是砸在了铁板之上。与此同时,一个硕大的土盾在石子的攻击下终于现形。那土盾约有三四人长宽,呈上圆下方之形。更令人惊异的是土盾上布满了尖刺,仿佛一只刺猬一样。 谢子枫看对这土盾却是熟悉,因为这土盾正是土系法术中号称坚不可摧的防御之术――土猬甲! 第一百八十四节 百丈冰 秋泽一招“怒涛无铸”,将飞岩术的威力尽数返还给藏在暗处的无名道士。[..tw超多好看小说]无名道士猝不及防之下,终于使出了土系术法土猬甲,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也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只见他身材瘦削,脸色青白,头上胡乱扎了一个道士髻,却是谢子枫认识的一个人。 “马道长!怎么会是他?”谢子枫不由叫出声来,此人正是东郡前郡守左霖的幕僚马道士,在蒲山郡公府外,曾与李府管事房玄藻对抗,后来却迤然而去,不知所踪。谢子枫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相貌不显的马道士居然就是朱雀七宿中的星日马。马道士似乎听到了谢子枫的叫声,朝众人方向望了一眼,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紧接着,他的身形倏地又消失在空气之中。 “此人的隐匿术已然修到无我的境界,难怪老爹要用雪落无声来捕捉他的气息。”秋决明眉头蹙起,“小枫枫,你识得那人?”谢子枫点点头,把濮阳的事情捡一些重要的与他说了,又补充道:“他的土系术法很是厉害,房管事那么心思缜密,也差点被他一击毙命。”秋决明问道:“可知他的师承?”谢子枫道:“这个我倒是不知,不过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从东海而来。”秋决明沉吟道:“想必是三山的人了,却不知是蓬莱阁的,还是瀛洲岛的。” 几人正议论时,马道士又催动了一次飞岩术。秋决明呵呵笑道:“道友,同样的招式在秋某面前是没有用的。”说着大手轻轻一拂,那些石子像是中了邪术一样在空中停滞下来,原来秋泽早有准备,利用雪花编织的阡陌网,把这些石子也尽数束缚起来。他双眼虽然阖着,其他五感却因为雪落无声的作用而变得更加灵敏。只见他耳朵微动,捕捉到一股土灵之力的波动。他微微一笑,手掌向前一推,一张晶莹剔透的阡陌网向着众人的方向无声袭来。 “道友请现身!”秋泽轻轻一笑,紧接着脸色大变。那股土灵之力蓦地消失不见,但是他却感受到阡陌网的前方有若干微弱的灵力,其中大半是鬼谷弟子的气息,但是有一股灵力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转瞬之间,秋泽便意识到自己似乎中了敌人的圈套。他大喊一声:“晴儿,是你吗?”手掌蓦地回收,想要让阡陌网停下来。 再说众人这边正在议论纷纷,却见阡陌网忽律而至,那片片雪花如利刃一般泛着寒光。就在秋泽喊出声的同时,秋决明大喝道:“速速后退!”双手在胸前疯狂结印,编织着一张灵力织就的阡陌网,想要将秋泽的网拦下。秋泽听到了秋决明的声音,心里不由一急,接下来他又听到秋决明闷哼了一声,急忙问道:“晴儿,你还好吗?” 秋决明并没有应声,然而一大一小两张阡陌网却似毒蛇一般向秋泽扑来。秋泽担心秋决明的安危,只察觉到了自己的网,却不曾想到另有一张灵力网悄然而至。那网甫一碰到他,便上下游动,将他整个人都束缚起来。秋泽本已元气大损,此时中了秋决明的阡陌网,又不知儿子那边情形如何,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喷出一口血来。这时却听到秋决明和谢子枫一齐惊叫起来:“老爹!”“秋伯伯!” 秋泽听到秋决明的声音,心里略微放下来,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大声道:“小枫儿也来啦。这里太危险,你们先离开,等伯伯收拾了对手再来找你们。”这时却听空中传来龙啸之声。原来秋泽被阡陌网缚住,灵力运转也受到了影响。那九条土龙得此良机,一齐发力,竟然有挣脱阡陌网的迹象。秋泽嗤笑道:“道友,如此阴狠的招数,不像是名门正派所为啊。”那枯涩的声音却好像消失了一样,场地中除了风声和众人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秋泽本想用言语挤兑他,好借机探知他的所在,然而马道士却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连一丝情绪都没有。与此同时,那九条土龙终于挣脱了风雪的束缚,重新向他端坐的大青石扎下来。 “父亲!”“秋伯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道青光倏然升起。只见青光愈升愈高,愈来愈壮,最后竟然化作无数道晶莹剔透的冰凌,将那九条土龙刺得支离破碎。如此壮丽绝伦的场景,谢子枫是做梦都没有想过。他这才真正地感受到道术的博大精深,转头四顾,发现周围的鬼谷弟子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然而秋决明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两条眉毛似乎要拧到一起。他喃喃低语道:“冰凌千刃可是老爹压箱底的道术了,灵力如此耗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秋泽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他再一次提起体内灵力,轻喝一声“小心!”,那千百道冰凌如锥子一般倒插在地上。整个观水崖顶便似变成了石林一般,冰凌密密麻麻,散发着寒意。秋泽振袖而起,闭眼轻笑道:“如今整个山顶都被秋某的冰凌覆盖,不知道友还能使出土系术法吗?”话音刚落,却听那枯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纵使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迎风笑。钜子可听过这句诗?” 秋泽脸色一滞,有些焦急地问道:“你是从哪儿听到这句诗的?你可识得告诉你这句诗的人?” “无量天尊。这句诗是贫道从一位友人口中得知。那人恐怕也是钜子的故友,他叫……”这时却见马道士的身影在虚空中重新浮现。他神色凝重,眉间流露出一丝纠结。秋泽却好像没有发现一样,只是侧着耳朵,似乎是在一心等待马道士的答案。 马道士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在胸前结印。只见他随意地向秋泽迈出一步,脚步轻扬从容,似乎是在水面上划过一样。与此同时,他从袖间摸出那柄银丝拂尘,在空中轻轻一甩,只听秋泽发出一声痛喝,拂尘已然打在了秋泽的左肩上。秋泽摇摇欲倒,咬牙问道:“那人是谁?”此时马道士却已飘然而去。空气中只能听到他那枯涩的声音:“钜子心里知晓,何须贫道多言?贫道今生不能与钜子为友,大憾也!”最后三个字却是从观水崖底传来的。 众人见他电光火石之间打伤了秋泽,又在呼吸间便闪到山崖下,心中皆是一片骇然。秋决明和谢子枫互望一眼,一起向大青石跑过去。此时整个观水崖顶已是一片狼藉,土石冰凌散落一地,宛若一个修罗战场。那漫天雪花依然下个不停,不过声势没有之前浩大了。 秋泽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噗”地又吐了一口血,委顿坐下,口中“嗬嗬”笑道:“两个傻小子,慢点跑,小心拌着了。”谢子枫脚力好,先一步跑到秋泽身边,拉起秋泽冰凉的大手恨声道:“秋伯伯,那道士使了什么妖法,居然把你伤成这样!”秋泽轻吁一口气,道:“是一舟行。此术与十步杀、八佾舞一起并立于世,是东海瀛洲岛的刺杀秘术。伤在此术之下,不冤,不冤吶。” 秋决明心思比谢子枫细腻一些,伸手捏着秋泽的手腕粗粗探视,发现秋泽体内的灵力已近枯竭,忙道:“老爹不要多说话,让孩儿为你运功疗伤。”秋泽笑道:“不成,不成啊!这雪落无声还不能停下。”秋决明双目赤红,声调不由提高,问道:“为何?那恶道已经走了啊!”秋泽盘膝坐好,双手捏诀搭在两膝上,笑道:“吾儿自称天下第一聪明人,怎么连为父的心思都猜不到?”秋决明焦声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开什么玩笑!”见秋泽闭目安然的模样,只好揣测道:“这雪下了将近一整天,整个鬼谷方圆十里都被雪覆盖。父亲如此做,一定不是单单为了捕捉恶道踪迹。方才我们上崖时,父亲不让我们进前,反而喝令我们离开。那么这观水崖顶一定有什么古怪。” 秋泽含笑道:“吾儿果然厉害。非但这观水崖,整个鬼谷方圆十里,都被人埋下了硫磺硝石。”秋决明惊道:“紫粉!”谢子枫道:“可是抱朴子中记载的那个紫粉?据说紫粉燃烧起来声响震天,可以炸桥断水。”秋泽道:“正是紫粉。我虽然不知此事是何人为之,但是也知道紫粉一燃,整个鬼谷就会变成废墟。于是便用雪花将鬼谷方圆十里浸湿,这样一来,紫粉便不会点着。”谢子枫咬牙切齿道:“一定又是朱雀所为!我听鬼金羊说,朱雀在鬼谷布下了杀墨局,没想到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秋泽凝神问道:“鬼金羊?听这名号也是朱雀七宿之一,为何会对你说起这些?”秋决明低声道:“他自称是我们齐墨的弟子,名叫商渊。秦长老似乎也认得他。” 秋泽脸上泛起一丝喜悦:“是他,果然是他!商渊师兄果然没有死!”眼球在眼皮下轻颤不已。秋决明这时发现秋泽身上的不对,疑声问道:“老爹,你的眼睛?”却听秋泽安然笑道:“瞎了而已,不碍事的。”两人这才发现秋泽从始至终都没有挣开过眼睛。谢子枫又怒又悲,瞿然起身道:“是不是那个姓马的道士干的!小爷要拔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给伯伯安上!”秋泽气笑道:“你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就敢杀人了?我这眼睛却不是他弄瞎的。” 原来秋泽昨夜接到一封书信,信中提到了商渊潜藏于鬼谷之事。他惊喜之下,独自一人来到鬼谷探查,不想遇到了盛师彦。盛师彦自称是鬼谷弟子,秋泽见他体内灵力运转的确是鬼谷心法,便未起疑心。盛师彦告诉他,整个鬼谷的地下都被人埋下了紫粉。秋泽不信,盛师彦便让他掘地查看。刚发现了地下的紫粉,盛师彦就趁机偷袭,用硫磺灼伤了秋泽的眼睛。秋泽强忍疼痛追他到观水崖上,却没有发现盛师彦,反而与星日马马道士对上了。 听了秋泽的解释,谢子枫和秋决明均觉得背心发凉。盛师彦的谋划阴狠毒辣又环环相扣,却不知他口中的主上朱雀,又是何等样的人物! 第一百八十五节 下崖 秋泽一边调用体内的灵力维持着雪落无声,一边与谢子枫和秋决明说话。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精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秋泽笑道:“两个傻小子。江湖便是这个样子,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说实话,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们两个陷入这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啊。”他轻吐一口气,仰头说道:“就说我那师兄商渊,他是一个孤儿,从小跟着商长老和百里长老长大,深得他们夫妇二人喜爱。可是三十年前,朝廷颁下禁武令,严禁江湖宗派持有制式兵器。我墨门当时在稷下学宫造了一批弩车,却不知怎么就被人告发。朝廷派大将军宇文述抄没了我们齐墨,并且不准我齐墨在临淄城居住。当时我父亲还有商长老认定告密者就是商师兄。因为他一直对墨子大师的话心存质疑,倒是对儒家和道家的学说颇感兴趣。种种巧合之下,商长老将商师兄打落山崖,并将他逐出齐墨门墙。唉,江湖夜雨十年灯,只恨这报应来得太慢!” 秋决明轻声道:“怪不得秦长老到最后也没有怨恨商……师伯。”秋泽神色一滞,缓缓说道:“是吗?风叔他已经先走一步了吗?”低头有些萧索地说道:“你们可知我为何一听到商师兄的消息就赶到这里吗?因为我的命是他救的,即使他想要我秋泽的命,我也甘心奉上。我永远忘不了三十年前,我们被官军撵出稷下学宫的情景。铁蹄飞扬,我一时呆傻,眼看就要丧命马下,是商师兄不顾一切地把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因此我虽然对那封信存有诸多怀疑,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这里,只想着能见他一面。”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凉风缓缓送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秋决明和谢子枫眼睛倏地发光,欣喜道:“是他来了!”秋泽更是双唇稳颤,抖抖索索地问道:“是商师兄吗?”声音的主人并没有现身,而是有些惋惜地说道:“因为主上的缘故,不能与你相见。不过那封信却是师兄的意思,并没有半点虚假。想不到三十年不见,小泽儿已经变得如此出息,再也不是当年哭着闹着要骑着他的大师兄的娃娃了!”秋泽脸上忽地绽放起色彩,那飞扬的风采,看得秋决明和谢子枫目瞪口呆。(..tw无弹窗广告)只听秋泽嘿嘿笑道:“大师兄,我已经是钜子了。可不要当着晚辈的面奚落我啊。”说着不由轻咳了一声。 “呵呵,你我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要什么面皮?”商渊的声音飘渺不定,“鬼谷的事情是主上精心谋划的一个局,其中厉害,师兄也不清楚。即使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你身边的这两个晚辈都很不错,尤其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猴子,老夫很是喜欢。老夫在他身上的传音木鸟上动了一点手脚,今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用木鸟来找老夫。只要无关主上大局,老夫自当尽力。” 秋泽拍拍谢子枫的脑袋,亲昵道:“那是自然,我秋泽看上的后生,自然不会错了。”说着身子微微一颤,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师兄,三十年前的事情是几位长老的错判。他们早已后悔莫及,商叔和百里姨更是为此反目,分居了几十年。如今齐墨遭逢大劫,元气大损,师兄何不重回师门,代我执掌钜子令呢?” “物是人非,往事老夫已不想再提。朱雀对老夫有救命之恩,老夫曾答应替他做三件事情。齐墨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以为没了一双招子,就可以撂挑子不干。我看你这一点就不如你儿子。那小子看起来玩世不恭,其实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你要是不做钜子,就让你儿子做。”秋泽苦笑道:“晴儿他就是太老实,我怕他日后行走江湖会吃大亏。”商渊发出一阵大笑:“他虽然老实,但是心眼不少。你问问他,第一次与小猴子相遇时说了些什么?他居然把我齐墨的镇派至宝钜子令比作‘具姑娘’。老夫还知道他看上了一位叫周寥寥的姑娘。那姑娘人不错,心眼比他还多。你怕你儿子吃亏,老夫却怕你吃了儿媳妇的亏。”说道这里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妻儿,有些落寞地说道:“老夫的儿子若是长大成人,不会比你儿子差。” 秋泽急忙拆开话题,促声道:“大师兄,师门危急,你难道连半分情意也无?”商渊的声音倏然转冷:“老夫早已被师傅师娘逐出师门,岂能回头?今日与你说着许多话,已是违逆了主上的意思。今天时间不够,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声音戛然而止。秋泽有些怅然地说道:“他还是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秋决明见他脸色愈发苍白,忙攥住他的手掌,劝道:“老爹不要多想。孩儿却觉得这位商师伯对我墨门依然割舍不下。在此之前,我和小枫枫已经和他三次交手。这三次交手中,他使了茅山上清宗的术法、道门金系术法,唯独没有使用我们墨门的道术。在刺死秦爷爷时,曾经神色失控,痛哭出声。依孩儿所见,他一定是为那三件事所挟,不得不与我们做对。其实他内心也是十分痛苦的。” 谢子枫忽然叫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不过这么想的话,他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很有意思了。”秋决明品了品商渊刚才的话,眼睛蓦地一亮:“你是说他是在用暗语提示我们?”谢子枫道:“然也。‘今天时间不够’,是说刘姑娘他们遇到了麻烦,来不及赶到李靖伯伯身边。‘有事明天再说’,是说明天就在他的身边。这样理解不知道对不对?”秋决明重重点头,把遇到盛师彦的事情告诉了秋泽,说道:“老爹你身体如何?我和小枫枫要赶到崖下去帮刘姑娘他们。就让这些鬼谷弟子为你护法如何?”秋泽欣然笑道:“吾儿长大了。去吧,去吧。” 秋决明走到后天身前,嘱托道:“你大师姐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和小枫枫这就下山去协助他们。我父亲灵力耗费巨大,又受了伤,还请后天师弟看在鬼谷墨门同气连枝的份上照顾一二。”后天听到刘瑾恬可能有危险,恨不得立刻飞下山去,但是他也是明理之人,知道保护秋泽也是重中之重,慨然道:“秋师兄若信得过我,便把守护秋老伯的重责交给我们。”对那几个鬼谷弟子使了个手势,只见他们四散分开,拱卫在大青石周围。秋决明见他们所站的方位隐隐与阵法相合,惊讶不已。后天得意道:“这是李靖师叔早年求学时创立的六花阵,很是厉害。”秋决明点点头,重新奔回秋泽身前,忧声道:“老爹,你硬挨了一记拂尘,身子虚弱,千万不要过度使用灵力了。”秋泽笑道:“晓得了。你小子怎么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唠唠叨叨的!我估摸这鬼谷之内的土壤已经差不多都被雪浸湿了,再过上一刻钟,为父便停了这雪,这下放心了吧?” 秋决明见他提起逝世多年的母亲,心里一黯,强笑道:“老爹保重,孩儿救完李靖大叔马上回来找你。”秋泽含笑点头,忽然想起一件事,唤谢子枫道:“枫儿,把伯伯送你的木鸟拿出来。”谢子枫依他所言,把木鸟放在地上。秋泽道:“我齐墨以机关闻名东鲁,这报讯鸟便是一绝。它除了可以传递讯息之外,还可以载你们下山。”说着一手轻轻抬起,在木鸟的脊背上一按,叱道:“百川东归,水聚入海。变!”只见那木鸟上下泛起绿光,片刻间便长大了好几圈,不过身子依然是那副臃肿笨拙的模样。 谢子枫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什么巫术……”秋泽笑骂道:“墨门的机关术怎么就成了旁门左道的巫术了?快跟晴儿坐上去。”待两人坐好以后,手指轻轻一弹,清叱一声“咄!”那木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原地扑腾着肥大的翅膀。谢子枫瞪大了眼睛,还未说出一个字,只听秋决明叫道:“抓紧了!”便觉得脑子“嗡”得一声,整个人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救命啊!”谢子枫满嘴乱叫,双手死死地扣在木鸟的脊背上。这时只觉身子一轻,木鸟已经腾空而去,盘旋着向观水崖下飞去。谢子枫头一次感受到在御器飞行的滋味,只觉风雪从耳畔吹过,刮得生疼无比。他抬头往下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又头晕眼花,惊叫道:“决明兄,这肥鸟若是受不了我们的重量在空中散了架子,咱俩的小命可都要完蛋啦!”秋决明道:“我父亲的传讯鸟是用棋盘山的七巧木所制,承载两人绰绰有余。”谢子枫腹诽道:“什么棋盘山,什么七巧木,听都没听说过。”心里却也安然不少。 木鸟飞行要比他们原路返回快得多,眨眼的功夫,谢子枫和秋决明便下到了观水崖底。放眼望去,山石清涧相间,确是一副胜景。谢子枫唏嘘道:“如此美景,那些人却想用紫粉炸了,真是丧心病狂!”这时却听一人在两人前方笑道:“怎么样,老夫所说不差吧?你们既然从崖上下来,相比小秋泽已经脱险了。接下来,就让老夫助你们一臂之力,带李靖出洞。” 谢子枫听了这声音,浑身一振。他定睛一看,发现说话的那人与他之前在幻境中见到的老者打扮无二,讶声道:“老前辈认得我们?”那老者迤然上前,提起鱼竿在谢子枫屁股上打了一下,笑骂道:“怎么,得了老夫的指点,转眼就忘了?”谢子枫心里惊讶更甚,疑声道:“难道我之前不是在做梦?”那老者哑然笑道:“敢情你这小子把我老人家当作山精树妖了哇!老夫不过是稍微用了一点天演之术,把未来的事情预演一边而已,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梦了。”秋决明神色一动,再看看老者的年龄,讶然道:“前辈可是鬼……” 老者对他挤挤眼,笑道:“我老人家闲来无事,便想出门钓钓鱼。谁知道有些不长眼的小蛇小马,竟然想在老夫家里捣乱!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今天非要捉住这些不听话的小东西,把他们做成一盘菜吃下去才行!”谢子枫见他言语诙谐,不由笑道:“噢呀,那得多大的盘子才能装下啊!”老者一手提着鱼竿,一手拎着鱼篓,转身往崖低的深处走去,口中哼哼道:“以地为锅,以天为盖。采日生火,取月温炖。再加上点悲欢离合,调上少许酸甜苦辣咸,便是一盘好菜哇!” 第一百八十六节 鬼谷子 观水崖下远比谢子枫想象得要难行。除却观水崖的陡岩峭壁之外,崖底因为常年光线不足的原因,苔藓丛生。若是一不留神,便会被薄雪下的青苔摔一个四脚朝天。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山崖之下奇石嶙峋,乍眼望去如同迷局一般,这些奇石与秋泽的术法不一样,乃是天然而生。石上或步满藤条,或生出枝桠,为众人的行程平添了三分难度。 谢子枫和秋决明跟在渔夫打扮的老者身后。秋决明把自己关于老者的猜想告诉了谢子枫,谢子枫心中诧异万分。然而此时看到老者如漫步在自家后花园般的儒雅之姿,他也不由信了七分:“决明兄,你不是来过鬼谷么?怎么没有见过鬼谷子先生?”秋决明急忙捂住他的嘴,咬耳低语道:“上次是在下悄悄跟着李大叔进来的,刘慎老头根本就不知道。若是让他知道在下曾经偷看过三略,非拔了在下的皮不可。”这时却听老者在前面悠然唱道:“乾坤定五常,天地有四知。混沌分三界,功名入六花。” 秋决明脸色一白,听出了老者歌儿中的警谕之意。谢子枫却没有丝毫心虚,笑着问道:“老前辈所说的四知,不知是哪四知哇?”老者一甩鱼竿,笑道:“不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咯。”秋决明老脸一红,拱手道:“晚辈一心向学,却忘了贵派规矩,真是惭愧。”那老者却茫然道:“什么派?什么规矩?”谢子枫心直口快,插嘴道:“您不就是鬼谷……”却被老者的朗笑声打断:“你我所学,皆是前辈钻研得来。哪有什么门户之见?现在的江湖宗派,各怀私心,敝帚自珍。却不知他们的术法知识若无人学习,便无人用。这样的术法怎么能流传后世?” 老者的见解与众不同,与如今的公众认识大为不同。所幸他遇到的是谢子枫和秋决明这两个亦是与众不同的后辈。谢子枫是读书出身,诸子百家皆有所涉猎,从小便喜欢触类旁通,虽然落下了一个广种薄收的毛病,却也养成了广纳百川的治学态度。秋决明被秋泽带大,从小就对门户成见很是不满,长大后更是偷偷下山,学习其他宗派的特长。是以这番话说出来,两人并没有感到惊世骇俗,反而有如遇到知己一般欣喜。 谢子枫笑道:“天下人要是都像老前辈一样想,何愁文化不昌,道术不盛?”老者见他意气风发,摇头笑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人皆有私心,小郎君的想法,恐怕再过一千年也未必能实现。”接着叹气道:“也不知那时候世上还能剩下几家说法,几种道术?” 老者思虑深远,谢子枫和秋决明不由被他带着,思绪飘到了千年之后。谢子枫幽幽叹道:“或许那时候,每个人都能读习武。”秋决明则反驳道:“只要世家寒门的隔阂存在一日,天下百姓人人可以读书习武便不可行。”谢子枫笑道:“决明兄不要忘了,那可是千年之后哇!或许到那个时候,世家和寒门已经亲如一家,不分彼此了呢?”老者听到这一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回头看着两位少年,肃声道:“这位小郎君所说不错。未来之事尚未呈现,一切便皆有可能。只可惜我老人家的天演之术看不到那么远。” 听到“天演之术”,谢子枫又想起之前经历的幻境,不由问道:“老前辈可知道我们这一次救李靖伯伯的结果?噢呀还有,秋伯伯的眼睛是否能复原?我们能顺利返回荥阳吗?”老者笑骂道:“你以为我老人家是街道上给人看相算命的骗子?天演之术并不是预言术,而是根据你当前的所知所想,推演未来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比如刚才你所经历的幻境,便是你心里优柔寡断的结果。可是后来的事情,有没有按照天演之术所推演的进行呢?” 见谢子枫陷入沉思,老者又补充道:“更何况推演所用的条件有限,并不能把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因此,推演结果并不是完全准确的,若是漏掉了一些关键条件,甚至推出错误结果也不一定。”谢子枫点点头,仍有些疑惑道:“不过晚辈在濮阳曾遇到一个姓袁的卦师,他看起来虽然神神叨叨,但是却能预言晚辈后来遇到的事情。”说着从胸前摸出一沓书,检出那本六壬递给老者。 老者并没有接,反而瞄着谢子枫手里的其他书,有慎子,有导引术,还有沾了酒渍的道德经。他嘿然笑道:“小郎君果然博览群书,所学揉杂得很。”谢子枫想起张夫子的话,赧然道:“晚辈贪多嚼不烂,常被夫子责怪。”老者一竿轻轻打在谢子枫脑袋上,喝道:“咄!你是你,他是他。何必对他言听计从?你若依着他的话,将来岂不是与他一模一样了?”谢子枫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略有明悟,佩服道:“老前辈果然学识如海,难怪是江湖中最富盛名的鬼谷之首。” 老者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娃娃,资质不错,悟性也好。就是不太会做人!”见谢子枫和秋决明面面相觑,笑着拿鱼竿在他们脑袋上各敲了一下:“我老人家本想隐姓埋名,与你们说些知心话儿。哪知你们一下子就猜到了我老人家的身份。真是不好玩,不好玩啊!”说完收敛笑容,正色道:“老夫在后山闭关参悟,便有宵小之徒在我鬼谷四处为祸。先是盗走了三略六韬,接着又使了一招调虎离山,把我座下弟子全部引出谷。他们却好在这里做下手脚,想要将相夫子的徒子徒孙一网打尽。然后把污水全泼到我鬼谷身上。” 秋决明敬服道:“鬼谷子真乃世间大贤,闭关修行之时也能明察秋毫。天演之术乃是鬼谷镇派秘术,只有历代鬼谷子才能施展。在下正是由此推测到前辈的身份的。”老者嘿然笑道:“不谈这些了。前面便是石洞,是老夫平时关押那些不听话的弟子的地方。”说着眯起眼睛,似是回忆起什么,笑道:“老夫座下三个弟子,老二老四都在石洞里呆过,唯独老三因为老夫的偏爱,从没吃过洞里的苦头。这一次他被关在石洞里,岂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乎?” 谢子枫惊奇地问道:“鬼谷子前辈也信天意?”鬼谷子笑道:“天道有常,天意难测。老夫只是畏惧天意,却不信它。”见谢子枫懵懵懂懂,耐心解释道:“譬如你拿着的那本六壬,乃是阴阳家占星推算的奇书。老夫却不信这些。他们把一年划为十二个月。老夫却偏偏要划成十三个。他们把天地万物划为阴阳五行,老夫却偏偏要划成六花。嘿嘿,老夫这划法虽然是赌气所作,但是就算是阴阳家的大祭酒,也要对老夫的划法说一声‘有理’。天下只有一个‘道’,是真正的‘道’,亦是不可说之‘道’。我们这些后世人各自解说的‘道’,不过是一家之道,是可说之‘道’耳。天下可说之道有万万千千,谁有理便是对的,并没有什么权威与绝对。” 鬼谷子这段话说得玄玄乎乎,非但谢子枫,就连自诩天下第一的秋决明也吃不消。鬼谷子说完这些便换了别的话题。谢子枫也收敛了思绪,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来。光线渐暗,雪花亦不再落下。却不知是秋泽已经停了术法,还是因为三人行得深了。一路上虽没有遇到鬼谷的机关阵法,但是有好几处险坡断壁,若没有鬼谷子带路,仅凭谢子枫和秋决明两人,不知要行到猴年马月。两人一路上净与鬼谷子说话,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后之路竟然是如此之险。譬如他们刚才经过的一座仅余铁索的栈桥,他们是在谈笑中悠然而过的。此时再回头望,谢子枫却忍不住打起鼓来,心里亦是叹服鬼谷子的深思缜谋。 过了栈桥便是石洞。石洞看起来很深,光线亦不能射入。洞口有一个打扫地很干净的小庭院,陈列着石桌石凳。石洞内却没有打斗的声音。谢子枫感觉情况有些诡异,压低声音问道:“大小姐和那个谁他们难道已经进去了?”鬼谷子摇头道:“我们走的这条路比他们要快许多。”谢子枫惊疑道:“听盛师彦说,李靖伯伯被翼火蛇关在这里。怎么既没有见到李靖伯伯,也没有看到翼火蛇啊?”鬼谷子皱起眉头:“老夫倒是感知到靖儿的气息。不过却没有感知到别人的存在。” 谢子枫听鬼谷子如此笃定,不由松了一口气,道:“既然李靖伯伯就在洞里,我们何不问他一问?”嘴里说着,脚下已是跃跃欲试。秋决明有些犹豫:“若里面的人不是李叔,而是敌人布下的陷阱呢?”谢子枫急道:“要是翼火蛇在里面,那更好了。合你我二人之力,还打不倒他吗?”说着偷偷瞄了一眼鬼谷子,大声道:“就算我们两个本事太差,打不过他。这不还有明察秋毫的鬼谷子大前辈嘛!” 鬼谷子被他这句话逗得一笑:“老夫只听过老前辈,前辈,却没听说叫别人大前辈的。”正色道:“裹足不前,乃兵家大忌。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进洞一探。你们两个跟紧老夫,时刻注意提防左右。”谢子枫与秋决明拱手称是。 第一百八十七节 翼火蛇 鬼谷子单手捏出一个法诀,轻喝一声,一道柔和的白光自他指尖生发。谢子枫不由惊呼道:“小枫枫也会这种术法!”鬼谷子眯眼笑道:“这是我老人家从佛门华严宗学来的明光诀,虽然没有什么威力,用来走夜路倒是不错。”引着谢子枫和秋决明二人往石洞内而行。 石洞从外面看并无什么特点,里面却别有洞天,比二人想象的要深许多。更有意思的是,石洞内辟出了大小不一的房间,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隐藏在山脉中的大院。众人沿着中间最宽的一条甬道缓缓前进。甬道两旁的石壁上有规律地挂着灯架,不过没有一个是亮着的。鬼谷子身材极高,伸手在一个灯架上一摸,又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神色凝重地说道:“灯油还是温的。”谢子枫和秋决明都是聪慧之人,闻弦音而知雅意,顿时一左一右散开,与当先而行的鬼谷子呈三足鼎立之势。 又向里有了大约几十步。光线已经完全照射不进来,全靠鬼谷子的明光诀才能保持身姿的正常。空气变得浑浊起来,甬道上间或有水柱滴落,气氛沉闷得紧。谢子枫低声问道:“老大前辈,还有多久才能见到李靖伯伯?”鬼谷子轻嘘一声,示意二人小心隐匿。谢子枫还想问,却听耳畔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像是有人在用石子敲打地面。 鬼谷子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阵,神色明暗不定。谢秋两人正疑惑间,忽然觉得一股大风扑面而来。这股风绝不似洞中的天然之风,风中挟着热度,如同一条滚烫的河水。“好辣的风!”谢子枫琢磨了半天,才勉强想到这么一个字来形容这股怪风。这时却听鬼谷子轻嘘一声,指尖的光明倏地灭掉。与此同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石洞中回响起来:“小人翼火蛇,见过鬼谷子大人!” 是翼火蛇!谢子枫的瞳孔倏地一缩,不止是因为视线突然变暗,也因为听到了朱雀七宿的名号。说起来,盛师彦当初袭击代海寺时,身边那位手持熟铜棍的巨汉也被盛师彦称为翼火蛇。不过那巨汉为王慕秋的六字大明咒所伤,后来竟然变成了一个痴儿。濮阳一战,巨汉又被李靖重创,眼见着是活不长了。此时再度听到“翼火蛇”这个名号,谢子枫心里不由琢磨起来:这翼火蛇究竟是谁?与那个巨汉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鬼谷子已经高声应道:“贵客临门,老夫自当开门揖客。石洞里条件简陋,阁下不妨跟老夫到香堂里小坐一二,品一品北邙山上的清泉水。”翼火蛇却不现身,口中“嗬嗬”笑道:“石洞虽然简陋,却有李靖兄做伴。鬼谷子大人难道就不想见见自己的爱徒吗?” 鬼谷子沉吟片刻,扬声道:“李靖早在十几年前就被老夫逐出鬼谷。老夫与他师徒情分已断,还是不要相见,免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不过老夫对朱雀七宿一直仰慕得很,阁下不愿意现身相见,让老夫颜面无存啊。”等了半晌,却听翼火蛇嘿嘿笑道:“怎么样?药师兄。你对鬼谷子情谊深重,他却不把你当作自己的弟子。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却没有听到李靖的回答,不过那叩击地面的声音却明显停滞了一下。翼火蛇似乎就在李靖身边,摇头笑道:“李药师啊李药师,你枉得了‘朱雀’之名,却没有‘朱雀’之才。依我看来,鬼谷子座下的四大弟子,都是沽名钓誉之徒,在我家主上面前不值一提!”说了一些对朱雀的溢美之词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李,你被我抓住以后就是这副德行,一声也不吭的,难道是哑巴了?我说你拿着块石头在地上敲什么呢?” 鬼谷子一直凝神倾听,此时忽然神色一变,挥袖低声道:“快走,我们要尽快赶到后山。.tw[]”谢子枫和秋决明不知其所以然,秋决明稍微持重些,谢子枫心直口快惯了,不由讶声问道:“不救李伯伯了吗?”话一出口,鬼谷子脸色大变,把鱼竿别在后腰,伸出两只胳膊把谢秋二人一左一右夹在腋下,口中清叱一声:“遁!”身子忽然化作一道疾风向洞口冲去。 这时却听翼火蛇大叫一声:“不好!上了大小狐狸的当了!”谢子枫还未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只觉整个脊背一阵发烫,仿佛被烧开的水浇过一样,火辣辣地疼。他勉力把头从鬼谷子的广袖中探出来,发现整个石洞忽然明亮如昼,火光璨璨。紧接着,只见一道火光从石洞深处窜了出来,直接向鬼谷子脊背射来。 “老大前辈小心!”谢子枫刚来得及叫出一声,身子已经弹了起来。原来鬼谷子感受到身后的庞大火灵之力,将谢秋二人一掌拍起,自己则在空中打了一个螺旋,反手向着火光推出双拳。借着火光,谢子枫赫然发现鬼谷子的拳风呈现出冰蓝之色,蓝红甫一相交,便听空气中传来“滋滋”的声响。冰蓝色的拳风正如冰块一样,在火光中逐渐融化。然而那火花也因此而变得黯淡起来。这时只听翼火蛇喑喑笑道:“早就听主上说过,鬼谷子所学博而不精,江湖人称智谋一流,兵法二流,道术三流。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谢子枫听了翼火蛇的冷嘲热讽,心里一凉,忙向鬼谷子脸上望去,之间鬼谷子脸上毫无慌张之色,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谢子枫和秋决明两人方才被鬼谷子一掌拍起,此时将将落下。只听鬼谷子再喝一声:“遁!”双掌再次发力,掌风却由冰蓝色变为土黄色。那火光本来气势汹汹,被鬼谷子先用水灵之力稍稍挫了锐气,此时被土灵之力猛地一冲,顿时逸散成万千小火星。与此同时,鬼谷子又在空中转了一圈,恰好将秋决明和谢子枫接住,双足轻轻点地,整个人便如青芒一般闪出石洞。 短短的一个呼吸之间,鬼谷子便从容地带着两人逃出石洞。谢子枫这才放下心来,对鬼谷子的术法暗暗佩服。然而众人还未喘过气,却见一道热风从洞内汹涌而至。鬼谷子不慌不忙,单手捏一个法诀,在身前一划而过。那热浪冲出石洞后,如狂吠的猎犬一样扑向三人,却不敢跃过鬼谷子划下的那道无形的线。相持了几个呼吸后,热浪颓然后退,一道高大的身影蓦地出现在洞口。众人仔细看去,发现那人生得健硕无比,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眉眼间流露着桀骜之气。他一手持剑,另一手却抓着一人。那被他抓着的人精神虽然萎靡,神色却平静淡然。谢子枫看到那熟悉的三缕长须,不由叫道:“李伯伯!” 那高大的汉子哈哈一笑,将李靖随手一扔,看着鬼谷子说道:“能在片刻之间用五行相生相乘的方法破了我的火龙,鬼谷子的智谋果然是一流。”鬼谷子眼神在李靖身上转了一下,嘿然笑道:“我老人家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江湖传言,朱雀七宿中以翼火蛇道术最高,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方才的那一招地火焚天若是在野外使出,我老人家早就成了烤熟的鸭子了。”翼火蛇眸光一闪,笑道:“鬼谷先生好眼力。不过我修习地火焚天时日不足,并不能达到火势三千的境界。方才只是借用了石洞的狭窄地形,才能勉强发挥这一式的威力。”鬼谷子笑道:“如此坦诚自己的不足,更是令人刮目相看了。”说着轻轻拍了拍谢子枫和秋决明的脑袋,转身欲走。 谢子枫虽然疑惑鬼谷子为何不救李靖,却因为敬畏而不敢做声。然而鬼谷子还未跨出一步,翼火蛇却已闪到众人面前,伸手阻拦道:“鬼谷先生高才,我深敬服。不过我奉了主上之命,要把任何来救李靖的人都留在石洞内。因此……请恕小人失礼了!”说着剑尖斜向下指,一道火焰倏地在剑刃上燃烧起来。感受着火焰传来的炙热,鬼谷子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笑道:“老夫略懂一些相术,观阁下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似阁下这般人物,当纵横天下,安邦定国。为何要助纣为虐,为难老朽幼童?”翼火蛇嗬嗬道:“鬼谷先生博学多识,怎么不知观鱼之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家主上心忧天下,胸怀万邦,到了先生口中怎么就成了桀纣了?” 鬼谷子摇头道:“我老人家虽然足不出户,天下事却瞒不过我。代海寺大火、濮阳哗变、东平大雾,我老人家没有从中看到什么心忧天下,胸怀万邦的主上,反而看到了一个不择手段,居心叵测的野心家。如今你们又在我老人家的地盘上兴风作浪,戕害人命,阁下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翼火蛇脸色一白,怔了一怔,缓缓说道:“方今天下变故频生,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我家主上为了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用一些手段也是无可厚非的。”鬼谷子摇头道:“窥一斑而知全豹,你家主上此时就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以后岂不是要变本加厉?到那个时候,阁下将如何自处?”翼火蛇想了想,洒然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他真的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择手段,单某自然会离他而去。” 鬼谷子眼神一亮,叫道:“好!为了阁下的这句话,我老人家便舍命陪君子了!”示意谢秋二人向后退却,反手抽出鱼竿,迎剑而上。 第一百八十八节 金乌 翼火蛇双眸微微一闭,轻喝一声,手中长剑倏然自下而上向鬼谷子划来。火焰划破空气,发出喑喑之声,气势迫人。谢子枫见鬼谷子用鱼竿与火剑拼斗,忧声道:“老大前辈的木质鱼竿遇到翼火蛇的火剑,怕是要变成一团焦炭了。”却被鬼谷子听进耳中,嘻哈笑道:“小郎君恁地浅薄,我老人家这鱼竿虽然是木质的,却不是凡火能点着的。”说着把鱼竿狠狠劈下,正好打在火剑上。 那汹汹火苗见到鱼竿以后,嗖地冒起一丈高。火焰似乎幻化成了无数喧嚣的小鬼,对着鱼竿张牙舞爪,想要将其分而食之。然而正如鬼谷子所说,无论火势多旺,鱼竿却似千年寒冰一般,半点火星也未曾沾染。鬼谷子哈哈一笑,鱼竿紧紧压住火剑,用力向剑柄一抹。兵器相交时发出“吱嘎”刺耳的声音,那丈余高的火苗居然顺着鱼竿前抹的方向倒卷着向翼火蛇的手腕烧去。 翼火蛇也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嘿然笑道:“七巧木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翼火蛇也非浪得虚名之辈。先生请小心了!”说着口中“唿哨”一声,只见火苗“嘭”地分成三团,离剑而起,在空中变成三只三足火鸟。这三只火鸟似有灵性,围着翼火蛇欢快地转了一圈,然后恶狠狠地向鬼谷子扑来。谢子枫看到火鸟的三足,蓦地想起古书中的记载,失声道:“金乌?”却听翼火蛇道:“小道童倒是有些眼里。鬼谷先生调教出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谢子枫听他话音里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反而把自己当作是鬼谷门徒,心思一动,大声嚷嚷道:“那是自然,我师尊本事大着呢!你要是脱离朱雀七宿,小爷替你在师尊面前美言几句,让他老人家收你入门墙如何?”翼火蛇笑道:“拜入鬼谷是单某多年夙愿,不过想要单某背弃恩主,小道士你就打错了算盘。”鬼谷子一边左右腾挪,一边哈哈笑道:“小鬼头不要胡说,鬼谷择徒极严,并非我老人家一人就能决定。再说了,我老人家岂是那种挟恩图报的小人?” 翼火蛇脸色一变,三只乌鸦的身形顿时出现了停滞。(..tw)趁此机会,鬼谷子双手捏诀,大喝一声“锁!”。随着这声喊出,三张湖蓝色的小网凭空现出,恰好将金乌们兜了起来。那些金乌发出不甘的嘶鸣声,“噗噗噗”三声,失去了身形。与此同时,三张小网也随之消失。 翼火蛇收起攻势,负剑躬身道:“先生道术精奇,单某佩服之至。江湖中都说先生是智谋一流,兵法二流,道术三流,实在是大谬。仅凭先生能破单某的三只金乌来看,先生的道术绝不在单某之下。”鬼谷子也收起鱼竿,哈哈笑道:“承让承让!单老弟火系术法的修为已臻化境,我老人家不过是运气好了一些,手头恰好有克制金乌的法宝而已。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家小鬼头的话,入我门下?鬼谷子不能让给你做,护法长老首座什么的,你随便挑。”翼火蛇双目灼灼地看着鬼谷子,半晌不发一言。等谢子枫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时,方有些遗憾地笑道:“刘海有意入蓬莱,恨不相逢未嫁时。先生莫要再劝了。”说完转身便走。 鬼谷子似是真的动了爱才之心,紧追了几步,大声道:“金乌的主人必是至情至性之人。然而金乌心性决绝,不懂变通。单兄弟今后行事要多加小心,不要被金乌影响,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凡事要留三分余地,不可过分苛责。”翼火蛇头也不回,朗声笑道:“多谢先生点拨,雄信记下了。”兔起鹘落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谢子枫见鬼谷子轻轻松松就逼退了翼火蛇,羡慕道:“老大前辈果然神功盖世,那翼火蛇在老大前辈面前也不过是一条小小蛇嘛。”鬼谷子把鱼竿往地上一蹲,像柱了个拐棍一样,眯眼笑道:“老大前辈这个名号虽然威风,但是太拗口。不好听,不好听!”谢子枫顺竿爬,笑道:“那就省去后两个字,叫您老人家老大怎么样?在我们家乡,只有最厉害的人才能当得起‘老大’这个名号,威风得紧!”鬼谷子笑骂道:“油嘴滑舌,是跟靖儿学的吗?”谢子枫这才想起被翼火蛇仍在洞口的李靖,轻呼一声,转身向李靖奔去。.tw[]秋决明已经先他一步把李靖扶着靠石壁坐了,此时正在为李靖把脉,忧声道:“李叔体内有一股火灵之力,暴虐张狂,压制着他的气海和周身大穴,他的四肢五感也因此陷入无用状态。” 鬼谷子拄着鱼竿缓步走来,在李靖面前蹲下,伸出一掌捏住李靖的手腕。只见青光在鬼谷子的手掌周围浮现,愈来愈淡,李靖的脸色却逐渐好转。“嘿呀!”鬼谷子低喝一声,青光尽数没入李靖体内,与此同时,他“噗”地吐了一口鲜血。谢子枫大惊失色,叫道:“鬼先生,你受伤了!”这时却听李靖虚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师父……” 谢子枫又惊又喜,抓住李靖的手叫道:“李伯伯,你醒了!”想起之前鬼金羊变成李靖的模样欺骗他们,不由问道:“你是我的李伯伯么?”李靖苦笑道:“你这话要是被初尘听到了,屁股难保。”看见鬼谷子嘴角的血丝,惊道:“师父,你硬抗了翼火蛇的地火焚天?”鬼谷子轻轻喘息道:“事发突然,老夫要照顾好你的这两个晚辈,只得出此下策。”谢子枫心里又羞又愧,说道:“可是……”“可是老大前辈吃了一招地火焚天,还能和翼火蛇大战三百回合,甚至破了他的金乌?”鬼谷子低声笑起来,“那都是老夫的心计。老夫先挑起他与朱雀之间的矛盾,使他二人心生嫌隙。这样一来,他出手便会弱上三分。老夫又故意夸赞他的品格,把他与志士仁人并立,他心中得意,招式又弱了三分。最后,老夫通过他的言语捕捉到他只是为了报恩才为朱雀做事,故意用‘挟恩图报’这个词来刺激他。他招式本就弱了六分,又被老夫以言语动摇了心神,老夫这才勉强破了金乌。” 谢子枫与秋决明听得瞠目结舌,原来心计在拼斗中居然可以起到制胜的作用。谢子枫不由赞道:“鬼先生的智谋一流,晚辈领教了。”鬼谷子笑骂道:“你这小鬼头会不会称呼长辈?老夫姓刘,不姓鬼!”李靖见谢子枫与鬼谷子如此不拘礼节,相处融洽,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欣慰。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促声道:“靖儿方才在洞内用石子传信给师父,不知您收到没有?朱雀说……”鬼谷子伸手止住他说话,欣然道:“离谷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老夫教给你的石子传音法。这天下只有一个朱雀,便是我刘慎的徒儿李靖!其他人想要做朱雀,先得问过老夫才行!”说着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青光,直向鬼谷的后山遁去。 “师父……”李靖眼睛一红,竟然像小孩一样呜呜哭了起来。谢子枫看得心里发毛,跳脚道:“李伯伯,你是大人物,怎么哭哭啼啼的。你快说朱雀说什么了?”听了谢子枫这拗口的问题,李靖忍不住骂道:“某被师父驱逐出鬼谷已经十八年了,今日才重见到师父容颜。怎么就不能哭了?你小子整天就知道朱雀朱雀,却不知某为了你的那点破事操碎了心!”指着秋决明道:“要不是某牵线,你能与齐墨的少钜子结识?还有儒门显学宫的大弟子褚遂良,你也见到了吧?这些都是某的安排。” 谢子枫惊道:“原来褚兄和决明兄都是……”脸上一红,嘴上却嘟囔道:“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被人捉住了。”李靖叹息道:“那翼火蛇有金乌徬身,某这点微末道术完全不是他的敌手。更何况,他以我家丫头的性命要挟……”说着脸色一变,促声道:“不行,我们要尽快赶到后山助我师父一臂之力。师父他被火灵之力伤了心肺,某怕他会有危险!”说话间竟然挣扎着要站起来! 秋决明急忙按住他,沉着地说道:“李叔身上的禁制刚刚解除,不可轻易走动。就让我们两个小辈代你往后山走一遭吧。”谢子枫道:“不等大小姐他们过来吗?”李靖怒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搞什么儿女情长!你若是耽误大事,某就让你等她等一辈子!”谢子枫头一遭遇见李靖发脾气,呐呐不敢顶嘴。秋决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李叔并没有受伤,休息片刻就没事了。你我还是尽快感到后山,你不是一直很想见朱雀么?” 朱雀!听到这个名字,谢子枫浑身发抖,双目微赤。他攥着拳头低吼道:“朱雀,有本事就别走,吃小爷三百铁拳!”李靖见他眸光阴沉,周身泛起戾气,不由温言劝道:“子枫,遇事一定要冷静,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朱雀智计高绝,身边又有七宿拱卫。你切莫莽撞,坏了自己的性命。”谢子枫心里流过一阵暖流,重重地点一点头。李靖见他神色果决,显然并没有听进他这番话,叹息道:“丫头和她那傻乎乎的师姐,都被翼火蛇抓住关在石洞里。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你不必担心。”谢子枫听到这句话,神色稍微柔软下来,轻声道:“李伯伯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帮鬼谷前辈制住朱雀,平安归来的。” 李靖点点头,闭目不语。谢子枫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拔腿就走。秋决明见他毛毛躁躁地,急忙唤道:“小枫枫,哪里去?”谢子枫讶声道:“去后山打朱雀啊!”秋决明叹气道:“提到朱雀就不顾一切了是吧?这儿是观水崖底,距离后山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就这么走过去吗?”谢子枫有些不耐烦,大声道:“荀子曰,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秋决明抚额叹道:“平时的精明劲儿都哪儿去了?把你的传音鸟拿出来,在下载你飞过去。”谢子枫恍然大悟,掏出木鸟往秋决明怀中一塞,便两眼巴巴地等秋决明施术。秋决明被他看得有些发懵,念了三遍口诀都没念对,他苦笑道:“小枫枫,你能不能别这么紧张?搞得在下都没法专心施术了。谢子枫“噢”了一声,姿势却一动不动。秋决明着实无奈,硬着头皮继续念诀,终于把木鸟变得能栽两个人大小。 “唉……”秋决明拍了拍谢子枫有些僵硬的身子,叹息道,“走吧!” 第一百八十九节 崖边观棋说往昔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tw)一只体形臃肿的鸟儿倏地冲上青空,向着鬼谷深处飞去。这只肥鸟不是别的,正是秋泽赠与谢子枫的那只小木鸟变化而来。 坐在木鸟上俯瞰鬼谷,发现整个山脉平地皆被白雪覆盖,唯有山间清涧、平地小溪没有受到大雪的影响,依然孜孜不倦地流淌着。那些苍柏桦树被雪冲刷地愈发苍翠,间或发出“扑簌簌”的声音,那是树上的积雪落下发出的。 小木鸟飞得不紧不慢。谢子枫坐在秋决明身后,轻轻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身体,又拿手拍了拍脸颊,努力想使自己变得冷静下来。然而一想到盛师彦火烧代海寺,指使手下毒打寺内的小和尚,又差一点害死了道衍方丈,他心头的怒火便不可遏止地燃了起来。此时眼见着就要与盛师彦背后的主公,也就是一直隐藏在幕后的“朱雀”见面,他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窃喜,还是惶然。 秋决明感受到谢子枫的不安,轻轻叹了口气,把木鸟的速度降了下来。不过谢子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察觉到速度的变化。 飞鸟再慢,也要比人快。终于,木鸟飞抵鬼谷后山上空。鬼谷后山有名听涛崖,与观水崖的名字相映成趣。听涛崖,并不是因为在这里可以听到水波之声。所谓“涛声”,指的是风吹林动的声响。此时谢子枫和秋决明还未落地,便已经听到了汹涌澎湃的涛声,看到了郁郁葱葱的树海。 谢子枫皱起眉头,用有些僵直的舌头艰涩地问道:“下面的树林太过茂密,林涛声又把其他声响掩盖了起来。我们该如何与鬼谷前辈汇合?”秋决明苦笑道:“只有先找个空旷地方落下,再一点一点地找过去。”谢子枫想了想,无奈地同意了秋决明的提议。 木鸟寻了一处林间空隙徐徐落下。在落地前的一刹那,“嘭”地一声又变回了拳头大小,钻进谢子枫的衣襟。此时两人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齐齐跌了一跤。谢子枫呲牙叫道:“小肥鸡太不够意思了,还没到地方就把我们甩了下来。”秋决明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苦笑道:“不要怪它。是在下灵力不济,断了术法。”谢子枫见他脸色苍白,双颊浮起潮红,心里“咯噔”一声,这才记起自己一行人已经连续与人拼斗了将近一天,秋决明更是因为连续施术而精力大损。想到这一层,谢子枫低声道:“对不住了,决明兄。我不该埋怨的。” 秋决明十分不雅地揉着屁股,向谢子枫伸出一只手,苦笑道:“兄弟之间有什么埋怨不埋怨的。倒是你,平白无故卷入了我们齐墨的事情里,在下心里才是惭愧。”谢子枫本想说“你们齐墨也是因为应了我的请求才会被朱雀盯上”,但是转念想想,自己何尝不是因为朱雀的缘故,无心闯进了道术的世界?这其中孰是孰非,他现在也想不明白了。 两人此时所想不同,但是却齐齐放声笑了起来。谢子枫抓住秋决明伸出的手,一把将他拽起来,佯作痛苦地叫道:“噢呀决明兄,你也太沉了些。小爷肩膀上的旧伤都要被你扯开了。”秋决明哈哈一笑,双眼看着密林深处,沉声道:“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就可以好好休养了。到时候,哥哥一定要带你去最好的青楼耍耍!”谢子枫道:“是醉春楼吗?我可不敢再见寥寥姑娘。”秋决明哑然失笑,摇头不已。 经过这一番话,两人的心态稍微放松了一些。虽然对前途一无所知,但是只要有人肯与你同行,陪你坚持,人生在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谢子枫和秋决明沿着林间小径往听涛崖顶上一路寻去。渐渐地,他们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齐施展身法向声音的源头奔去。谢子枫的身法经过这么些天的历练,糅合了四时拳和通臂拳之长,先一步赶到打斗之处,发现鬼谷子正与盛师彦拼斗。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稍微开阔的场地,场地的一边是山壁,另一边靠近山崖的地方有一座八角凉亭。亭中隐隐约约地有人影晃动,但是仔细看时却又好像空无一人。这片场地也十分奇异,地上划着纵横各十九道线,俨然是一副巨大的围棋棋盘。(..tw好看的小说)棋盘两边摆放着水缸大小的棋瓮,里面盛放着炊饼大小的黑白棋子。 秋决明这时也赶了过来,讶然道:“他们这是在下棋,还是比斗?”原来两人各执一方,在这硕大的棋盘上不断落子,此时场地中已经林林总总地落下了二十几枚棋子。他们二人各施术法,落子极快。与此同时,拳脚间的比斗也没有停止,看得谢子枫和秋决明目不暇接。 盛师彦起初长袖偏偏,一副儒雅的模样。然而随着棋局的演进,他不由自主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抿着嘴,蹙着眉,手上招式也慢了起来。盛师彦执的是白棋,这时被鬼谷子的黑棋团团围住,只剩下一个气眼。鬼谷子嘿嘿笑道:“怎么样?小师彦,姜还是老的辣吧?我老人家这一子下去,你可就全军覆没了。” 盛师彦涨红了脸,看着鬼谷子用双脚夹起一枚黑子,往那个气眼飞去。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终于下定了决心,从袖间偷偷摸出两枚玉石,向一枚打向黑子,一枚打向鬼谷子的脊背。他心中算计着,两枚暗器一上一下,鬼谷子势必不能两全。按照常理,他一定会舍弃棋子,保全自身。然而事实完全出乎他的预料,鬼谷子身子不闪不避,硬吃了上面的那枚玉石,脚下速度却提了一分,稳稳地用黑子填上了白棋唯一的生路。 盛师彦双目呆滞,看了看已无生机的白棋,把茫然的目光打在鬼谷子身上。 鬼谷子冲着盛师彦嘿嘿一笑,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溅落在棋子之上。盛师彦疑声问道:“你为了棋局的胜负,竟然不惜牺牲自己?你知不知道,身中火毒,灵力运转几近断绝,硬吃我的坠星石,几乎等于送死?” 鬼谷子看着盛师彦,微笑道:“老夫死了,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盛师彦心中仿佛被重锤砸了一样,不由向后退了几步。他脑海中浮现起昔日在鬼谷学艺,最后叛出师门的情形。然而此时的他,心中却找不到当年的愤恨,反而有些失落,不断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鬼谷子盘膝坐下,喘息着说道:“小师彦,你也算是鬼谷弟子,怎么不记得鬼谷七律?入我鬼谷,生死便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天下。在我们鬼谷门人的眼中,只有胜负,没有其他。既然我们摆下了棋局,老夫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赢你。怎么,你不记得了吗?”盛师彦摇了摇头,厉声道:“可是你当初却以我过于看重胜负的理由,把我关在石洞里整整一个月!怎么,你现在是认同我的观点了吗?” 鬼谷子笑道:“老夫从来没有认为你的观点是错的。当初之所以惩罚你,是因为你过于看重胜负。我鬼谷一宗讲究运筹帷幄,以势治术。为了追求胜负,首先必须看轻胜负。只有把胜负放在一边,才能使心智通明,做出正确的决策。你当初功利心太强,一心只求胜利,老夫怕你因此迷失了本性,将来为他人利用,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故而把你关了起来,希望你能细细体悟。谁成想,你一气之下离谷,投靠了‘朱雀’,替他卖命。老夫千算万算,没想到你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 盛师彦听到这里,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他默默地审视自己离开鬼谷以后的所作所为,心里不由冒起一丝凉意:鬼谷弟子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前有韩非张良、诸葛武侯,后有李靖张须陀。这些鬼谷前辈无一不是名满天下,为世人所敬重。唯有自己,一直替朱雀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只能用一些阴谋诡计。想到这里,他只觉头皮发麻,硬撑着反驳道:“师尊此言差矣。我鬼谷弟子的使命,就是辅佐明主,开创太平。我主朱雀有经天纬地之才,正是未来的明君。师彦替他卖命有何不可?” 鬼谷子静静地看着他,直看得盛师彦心虚地低下头,方缓缓说道:“你真的以为他是明主?还是说,你把他当作证明自己的工具?”盛师彦低头不语。鬼谷子叹息道:“小师彦,你在利用他,他也在利用你。这些年的得与失,你可曾细细算过?” 盛师彦抬起头来,缓缓地说道:“师尊所言,师彦不能反驳。我家主上或许是在利用我,不过师尊不知道的是,师彦这条命本来便是主上的。师尊还记得师彦拜师时,一口气破了十几道谷口阵法的事情吗?”鬼谷子怅然一叹,幽幽地说道:“是你家主上传你破阵之法的吧?”盛师彦讶然道:“原来师尊知道?我从小没有爹娘,是主上收养我,传我兵法道术,又指引我拜入鬼谷修行。主上的恩德,师彦结草衔环也不能报。” “他还叫你拜入靖儿座下,伺机偷取靖儿身上的一样东西吧?”鬼谷子闭上眼睛,悠然说道。 “师尊如何知晓!?”盛师彦双眸圆睁,脸上尽是震惊之色。谢子枫和秋决明听了这句话,也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谢子枫低声道:“难道鬼谷前辈真的通晓万物,无所不知?” 这时却听鬼谷子哂笑一声,有些落寞地说道:“老夫身为鬼谷宗主,并没有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唯一欣慰的事情,便是收了四个好徒弟。须陀稳重勤奋,是至情至性之人,老夫便把象征‘坚守’的玄武之名赐给了他。绮儿虽是女子,却坚毅果决,老夫便把象征‘杀伐’的白虎之命踢给了她。靖儿心怀仁慈,胸襟开阔,老夫便把象征‘引导’的朱雀之名赐给了他。” 鬼谷子娓娓地说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脸上露出追忆的笑容。众人皆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爱惜之情,纷纷屏气凝息。说完李靖后,鬼谷子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可是老夫最喜爱的,还是那个从小跟着老夫一起学艺的青龙哇……” 鬼谷青龙!谢子枫差一点叫出声来,刘瑾恬说过,鬼谷青龙在鬼谷是禁句,谁也不能提起。此时却被鬼谷宗主以如此平常的口吻说了出来。 “鬼谷青龙,我的开山弟子。”鬼谷子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你放着象征‘智慧’的青龙称号不要,却盗用自己师弟的‘朱雀’名号。难道你就那么渴望,渴望成为天下之主吗?” 鬼谷子的声音越来越高,说道最后时,忽地挣开眼睛,双眸射向崖边的凉亭。 就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凉亭内忽然有一道黑影悠然立起,嘿嘿笑道:“久疏问候了啊,师父大人!徒儿青龙给您老人家请安。” 第一百九十节 天命汤汤 朱雀!这个一直隐藏面目,却改变了谢子枫的生活的人,终于在听涛崖上现身了。(..tw无弹窗广告)谢子枫的心脏猛地停滞了一下,瞳孔也有一瞬间缩成一点。往事在他的脑海里不住翻滚:代海寺的大火,濮阳城里的兵乱,东平郡守府的大雨,雷泽那永不可能忘却的一夜,还有踏入定陶以来所遇到的种种。这一切莫不和朱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到林三、王苓、骆寒还有其他无辜人士的惨死,谢子枫只觉怒发冲冠,牙齿也因为激动而“吱吱”地打起架来。 秋决明见势不好,急忙伸手将谢子枫按住,低声道:“他既然是鬼谷弟子,你我不妨先听鬼谷前辈定夺。”谢子枫叫着牙齿,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好!等鬼谷前辈处理完,小爷再补上三百铁拳!” 朱雀,抑或是鬼谷青龙,此时却没有立即现身,只是站在凉亭里,似乎不想让众人看到他的真面目。他虽然不肯露面,口中言词却源源不绝:“师彦,你能在鬼谷先生的心术面前保持对吾的忠心,吾很是喜欢。”盛师彦望向凉亭,眸光中含着欣喜……还有怀疑。他低声道:“师彦办事不利,劳得主上亲临,真是罪莫大焉。”鬼谷青龙笑道:“何罪之有?”盛师彦道:“杀墨之局是主上呕心所设,如今秋泽还有一众墨门弟子尚未落网。主上本应坐镇东鲁,如今却亲自到此……”鬼谷青龙怔了一下,洒然笑道:“吾来此地,只是一时兴起,想要会一会几个小朋友。与杀墨局并无干连。”他听出盛师彦言语里对他的质疑和不满,笑声却没有刚才那般张扬了。 鬼谷子仔细地观察着两人的言谈举止,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已经在盛师彦和鬼谷青龙之间钉下了一颗楔子,这枚楔子不会轻易被拔除,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直到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撕裂——这就是鬼谷心术,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即使是智慧如鬼谷青龙,也无可奈其何。[..tw超多好看小说] 鬼谷青龙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又变成刚开始那般捉摸不定的样子。谢子枫对灵气一类感知敏锐,此时赫然发现那道黑影居然同天地融在一起,无法分辨出鬼谷青龙的形体。鬼谷青龙的形体化为虚无后,便没有继续开口说话。鬼谷子盘膝坐着,亦是一言不发。然而无论是谢子枫秋决明,还是道术深厚的盛师彦,都感受到一股若有实质的压力。这股压力并不是灵气或是杀气,而是一种直抵人心的威势。 谷间积雪未消,众人却感觉重新回到了三伏天。这片空地似乎变成了一片湖泊,水位在不断上涨,令众人的呼吸倍感困难。鬼谷子和凉亭中的黑影却像是两座古塔,渊渟岳峙之间令人不敢直视。 秋决明自幼修习阴阳术法,精神意志要比谢子枫强一些,见谢子枫脖颈粗大,脸色涨红,急忙捏住他的手腕,沉声道:“固本守阙,不要试图追查那人的所在。”谢子枫闻言凛然,急忙闭目凝神,低声问道:“好强大的压力,决明兄,这是怎么回事?”秋决明道:“鬼谷心术以造势为根本,他们现在就是在营造最适合自己发挥的气氛,好为接下来施展心术做铺垫。”谢子枫惊疑问道:“心术是什么?就是辩论么?”秋决明摇头道:“你可不要小瞧了鬼谷辩论,它蕴含着鬼谷秘传的心术,言谈轻可以乱人心志,重可以夺人性命。据传,前代鬼谷青龙诸葛武侯就曾用心术骂死过魏国司徒王朗。”谢子枫咋舌道:“那些戏文说得原来是真的!”心里愈发谨慎。 “师父就是师父,徒儿的心术自问已是进无可进,却依然不能压制师父的气势。”凉亭里蓦地传出鬼谷青龙的叹息声。鬼谷子眉毛轻轻挑起,嘿然笑道:“这鬼谷心术历来只传给大弟子青龙,徒弟你虽然胜不了为师,拿去祸害天下也足够了。”鬼谷青龙沉默半晌,语调忽然变得忧伤起来:“师父就这么不看好徒儿,认定徒儿不能匡扶天下,再造太平吗?”他这话音里流露出一股英雄迟暮的萧索之意,谢子枫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居然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喃喃道:“是呀,人本应生而平等,为何有些事情,我们就做不得?是因为资质平庸,还是因为出身卑贱?陈涉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为何就不能拼上一拼?” 鬼谷子仿佛听到了谢子枫心中的疑惑,笑道:“师父若真不看好你,为何会在你七岁的时候把你收入门墙?又为何会立你为开山大弟子,并把‘青龙’的名号传给你?你若想经世济民,尽管放手去过,师父绝不阻拦。我鬼谷一脉的历代前辈里,出过无数名臣宰相——留侯张良,武侯诸葛孔明,他们可都是‘青龙’出身。”谢子枫听到这里,不由心潮澎湃,他平生最仰慕的人便是前朝的诸葛武侯,此时听到他居然也曾是“鬼谷青龙”,不由对“青龙”名号大起好感,心道:“朱雀此人居然放着如此辉煌的名号不用,却抢我李靖伯伯的‘朱雀’,可见他心术不正,暗藏祸胎。” 这时却听鬼谷青龙长叹一声,声调陡然变得铿锵有力:“众所周知,鬼谷子才是鬼谷宗至高无上的名号。徒儿自幼被师父抚养成人,曾发下誓言,要继承师父的衣钵,将鬼谷一宗发扬光大。我鬼谷宗的底蕴并不逊于儒墨显宗,然而千年来却声名不显,所学不能大行于天下。徒儿想过,若徒儿成了鬼谷子,又手握天下权柄,便将鬼谷宗立为国教,到时候,师父你的心血便会代代相传,永世不衰。” 鬼谷子沉默不语。谢子枫却听得心乱如麻:鬼谷青龙从小跟着鬼谷子生活,他对鬼谷的热爱绝对不会是假的。那么他为鬼谷着想,打击稷下学宫和齐墨便不是毫无道理。谢子枫尝听张夫子说,凡事不能仅凭心想,要推己及人。此时站在鬼谷青龙的角度来看,他忽然觉得鬼谷青龙也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这样一个人为了达成理想做下龌龊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被原谅呢?谢子枫只觉脑子晕晕乎乎,隐约感到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抓不到那一丝明悟。 鬼谷青龙见鬼谷子并未接话,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又用一种可怜之极的语调低声道:“师父你明知道徒儿的抱负,明知道鬼谷子历来只有‘朱雀’可以继承。却毅然决然地把‘朱雀’名号赐给了李靖师弟。难道我这个跟随您三十多年,视您如父亲的孩子,还比不上入门几年的小师弟?徒儿心里忿恨,但是却不敢当面顶撞师父。只好在属下面前自称‘朱雀’,聊以慰藉罢了。” “青龙前辈,朱雀也好,青龙也罢,不过是个称号罢了。你既然心怀苍生,便按照你想的去做好了。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掌握了天下权柄,区区一个鬼谷子还不会被你放在眼里吧?”秋决明此时忽然插了一句。谢子枫侧目看他,赫然发现秋决明脸色青白,整个衣襟都被汗水浸湿了,而自己的模样比秋决明更糟糕。刚才听到青龙这种如思如慕的语气,他差点对鬼谷子怒目相向。此时被秋决明一打岔,心智稍微找回来一点,后怕不已。 鬼谷子从刚才起便闭目不语,此时听了秋决明的话,遽然睁开双眼,嘿嘿笑道:“小笨蛋说的有道理。徒儿,你既要争夺天下,哪里有精力经管咱们鬼谷?不如让你师弟代你掌管,你们师兄弟一起建功立业,为后世留下一段佳话。” 鬼谷青龙依然用幽怨的口吻说道:“和天下相比,徒儿更愿意呆在师父身边,替师父执掌门户。师父不如把李靖师弟唤回来,把我们师兄弟的名号换一换,徒儿愿意放弃争心,再也不离开师父半步。” 鬼谷子嘿嘿笑道:“历代只有‘朱雀’才能做鬼谷子的规矩是死的,我们活人岂能为死物所拘束?这样,为师现在就把鬼谷子的名号传给你,至于‘朱雀’嘛,你李靖师弟早就被为师逐出师门,不许他迈入鬼谷半步,也不许他使用本门术法。他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的。” 鬼谷青龙泫然泣道:“师父把徒儿想成什么人了?徒儿岂是庞涓那种嫉贤妒能,戕害同门之人?这不,徒儿发现师父撵走小师弟以后一直闷闷不乐,就专门派人把他叫了回来。不过他似乎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现在也不来拜见师父您。”鬼谷子神色不变,轻笑道:“是吗?这小畜生,未经老夫许可便私自入谷,他眼中还有师父师兄吗?乖徒儿,你不如现在就去找到你那小师弟,带他来见为师。师父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畜生。” 鬼谷青龙声音突然又是一变,只听他略带黯然地说道:“师父,小师弟他已经同意把‘朱雀’之名还给您了。他还把师父您送给他的那枚朱雀玉玦交给了徒儿,托徒儿转交给您。既然师父你要把‘朱雀’名号传给徒儿,徒儿若是推脱,便是违逆师命。从今刻起,某便是鬼谷朱雀了!天命汤汤,离火为裳。朱雀神鸟,为我先导。”说道这里话锋忽然变得无比冷冽—— “师父,徒儿既然继承了‘朱雀’之名,那么朱雀大阵的事情,是不是应该告诉徒儿呢?” 第一百九十一节 离火为裳 鬼谷青龙一直以一种温婉优雅的姿态与鬼谷子对话,此时话锋忽然一转,大出众人所料。谢子枫只觉自己从炎夏忽然坠入寒冬,凉亭里站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锋锐无匹的宝剑。 鬼谷心术!这门专以言语制胜的鬼谷秘法,此时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了。 鬼谷子的心神也为之一泄,被火毒侵染的心房剧烈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抱残守缺,也不可能抵御住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了。此时想到在观水崖下,自己遇到的偏偏是朱雀七宿中唯一一个精通火系术法的翼火蛇,他心里一惊,不由问道:“乖徒儿,翼火蛇候在观水崖低,应该不是一个意外吧?” 鬼谷青龙含蓄笑道:“师父还是师父,徒儿的这点小伎俩,只能瞒得了您一时,却瞒不了您一世。”鬼谷子道:“你故意让翼火蛇守在那里,就是为了给为师送上一份大礼。而这份大礼,将会在为师与你拼斗的关键时刻迸发出来。好徒儿啊,你对为师可真好哇!”鬼谷青龙张扬地笑道:“师父,你莫非以为徒儿只做了一手准备吗?你若是没有去崖低而是去了崖顶,等待着您的,将会是东海最为隐秘的刺杀术。哎呀,你若是遇到星日马,估计就见不到徒儿了。” 鬼谷子垂下头颅,半晌一动不动。一阵大风吹来,吹散了他耳鬓的花白头发。鬼谷青龙冷笑道:“师父,你还没有把玉玦上的口诀告诉徒儿呢。”鬼谷子依然低着头,低声囫囵道:“为师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鬼谷青龙微微一愣,有些懊恼地说道:“哎呀,原来师父也不知道这枚朱雀玉玦的意义啊。徒儿还以为师父你有意让小师弟继承这个秘密呢。”听到前半句,鬼谷子稍微放松了一下心情,待听到后半句,他如被雷击,心房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居然知道!他果然知道!”鬼谷子心里只剩下了这两句话,他只觉浑身的血液尽数涌向心房,四肢百骸冰凉无比。那股血液在心房聚集,沸腾,迸裂!终于,他“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哈哈哈!”鬼谷青龙发出一阵长笑,声音中尽是得意,“师父啊师父,你还是输给徒儿了啊!荀子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tw超多好看小说]看来您老人家是该退位让贤,看着徒儿纵横天下了。” 鬼谷子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如兔眼般赤红,他急急问道:“玉玦里的秘密,你到底知道多少?” 鬼谷青龙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您知道的,徒儿都知道。您不知道的,徒儿也知道一些。”顿了一顿,有些关切地问道:“师父,您老人家的身体没事吧?要不要让徒儿送您下山修养?”鬼谷子冷梆梆地哼了一声,说道:“不敢劳您大驾。”鬼谷青龙又换回受尽委屈的口吻,说道:“看来师父是不会原谅徒儿了。不如这样,徒儿把这四句谶言解释给师父听听,看看徒儿所说的是不是与师父知道的相一致。” 鬼谷子冷哼一声,并没有出言阻止。鬼谷青龙徐徐说道:“哎呀,这里还有两位小朋友。看来某要讲得生动一些才好。”随着他的话音,一个半人大小的透明光球倏地飞出凉亭,停在众人视线的正中央。光球表面似乎有云雾缭绕,看不清球内的东西。众人的视线均为这个光球所吸引,只听鬼谷子嗬嗬笑道:“我的好徒弟,你居然连你三师妹的天演术都学到了!” 鬼谷子笑道:“师父莫要奇怪。绮妹是自愿把天演术教给徒儿的。”鬼谷子冷笑道:“我鬼谷四支,每一支所学不同。你们学艺时曾立下誓言,绝不将自己所学教给别人。老夫传你心术,传绮儿天演术,传靖儿兵法。绮儿她生性孤傲,如何肯把天演术教给你?”鬼谷青龙失声笑道:“师父莫要忘了,徒儿是志在取杨广而代之的。师妹她对杨广恨之入骨,自然是全力支持徒儿的。”顿了一顿,哂笑道:“师父对徒儿也忒不公了。当年你一心一意想要撮合绮妹和小师弟,难道其中就没有令他二人互学术法之意?他二人一个可以通晓古今,一个拥有绝世兵法,珠联璧合之下,天下谁人可挡?” “只可惜……”鬼谷子从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尚未说完就被鬼谷青龙不耐烦地打断。 “只可惜李靖他不理解你的苦心,和太清宗的张初尘搞到了一起。师父您苦口婆心劝他与张初尘分开,他却执迷不悟。绮妹自知复仇无望,便主动委身徒儿,更把天演术倾囊相授。”鬼谷青龙阴阴笑道,“师父啊师父,你自诩通晓古今,怎么没有算到这一层?” 鬼谷子双眼死死地盯着凉亭里的虚影,口中只是“嗬嗬”笑着。 “师父您不说话,这场游戏可就不好玩了。”鬼谷青龙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失望,似是不愿再谈。然而过了一息时间,他忽然又变得兴致盎然起来,“算了,某辛辛苦苦招出这个坤舆球,不能浪费了。”说着从凉亭里射出一道紫气。那滞留在空中的光球被紫气击中,环绕的云雾蓦地散去,显露出光球内的景象来。 众人齐齐吃了一惊——那光球内显现的,竟然就是鬼谷方圆十里的地形全貌! 鬼谷青龙叹了口气,悠然念道:“天命汤汤。这句话出自诗经,说得是成汤代夏的事情。不过若是从历史典故中着手,这谜题便永远解不开来。你说是不是啊,师父?”鬼谷子浑身轻颤,只能发出“嗬嗬”之声。 “唉,真心无趣。”鬼谷青龙轻啧一声,自顾自地说道,“这句谶语应该只从字面上看,汤汤其实是指沸水。这鬼谷方圆十里,山多林密,到哪里去找沸水呢?” 空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动着光球,球内的景致不断在山涧溪水之间切换。同时伴随着鬼谷青龙佯装焦躁的声音:“哎呀,这么多水流,徒儿一个人可怎么找得过来呢?听说齐墨有一种名叫凝冰掌的绝技,其中有一招雪落无声,可以在十里之内飘起大雪。唔,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随着鬼谷青龙的话音,光球内的景象突然一变,方才还是绿意盎然的鬼谷忽然飘起大雪,山林逐渐披上了银装,唯有一些山涧溪水依然奔腾不息。鬼谷青龙佯装思索道:“沸水沸水,温度自然很高。被冰雪一激,应该会升起热气。唔……有了,就是这里!”光球内景致切换到一处细小的泉眼上。只见清澈的水汨汨流出,在冰雪中泛起热气。 看到这里,秋决明忽然明白过来,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质问道:“原来你引我父亲到这里,就是为了替你寻找沸水?!”鬼谷青龙哂笑道:“天下第一聪明人现在才反映过来,看来不过尔尔。”谢子枫忍不住问道:“那盛师彦埋下的紫粉也是摆设了?”鬼谷青龙笑道:“某怎么会做无用功呢?不过谢公子的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比某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要强许多。”秋决明看了看谢子枫,脸上忽然泛起一丝嫉妒之色。 鬼谷青龙继续说道:“天命汤汤找到了,第二句离火为裳又该怎么说呢?师父,这句话还是你来解释吧?”鬼谷子伸手指着凉亭,口中“嗬嗬”叫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老家伙,装聋作哑的本事倒是不赖。”鬼谷青龙声音陡然转冷,“给你的机会,你不去把握。那就休怪某不留情面了!”说着光球又回到鸟瞰的角度上。 “天命汤汤说的是秘密的所在,那么离火为裳说的就是打开秘密的方法了。离火离火,便是要用大火灼烧机关。某花了五万两银子,又加上许多兵器铠甲,才从草原十八部突厥的手中换到足够多的紫粉,然后偷偷地把它们埋在鬼谷的每一个角落。”鬼谷青龙的声音中忽然变得无比魅惑,“想想吧!整个鬼谷被这数千石的紫粉‘噗’地点燃的场景!无论是山,是水,还是亭台楼阁,都将披上火焰的衣裳。这不就是离火为裳的意思吗?” 众人的眼睛中由惊异变为震惊,又由震惊变为恐惧。即使连盛师彦这样的朱雀亲信,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他脸色苍白,浑身摇摇欲坠,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想要往山下奔去。 “师彦啊,你要去哪儿?”鬼谷青龙的声音如幽灵一般向盛师彦缠去。盛师彦双腿战战,不敢回头去看凉亭。他越是如此,鬼谷青龙叫得越是温柔,“师彦,某的好师侄。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吧。”盛师彦咬着牙,摇头道:“不……这个东西不能给主上。”鬼谷青龙也不着急,换了一副威严的口吻,喝道:“张月鹿!你是要违逆吾吗?”盛师彦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如受伤的幼鹿一样虚弱:“师彦不能……不能……” 与此同时,鬼谷子双目圆睁,一边“嗬嗬”叫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看来某的师父是等不及要看离火为裳的盛景了啊!”鬼谷青龙幽幽一叹,一道紫光自凉亭中射出,迎风化为一只紫虎,一口咬向盛师彦的手。盛师彦惨呼一声,手掌蓦地松开。那被他紧紧攥着的东西倏然飘落——原来是一个小小的卷轴。 那卷轴在众人的视线中,已无比缓慢的速度向下坠落。一边坠落,一边打开,显露出里面的符篆画符来。 “噗。”鬼谷青龙轻轻地吐出这一个字,只见那卷轴忽地自燃起来。与此同时,整个山岳忽然传来巨震,周围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众人只觉浑身发凉,艰难地挪动着脑袋往山崖下望去—— 山木为之而折,亭台为之而摧。 入目处,离火焚寂;抬眼时,皆为焦土。 “‘离火为裳’,好美的景致啊!吾要找的东西原来就在泉眼之中啊……早知道就不用这么多紫粉了,真是浪费了。”鬼谷青龙有些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虚影蓦地窜出凉亭向山下飞去。与此同时,他的声音摇摇传来,毫不遮掩其中的得意与张狂—— “神鸟朱雀,为我先导!神鸟朱雀,为我先导!沉寂了百年的朱雀大阵,今日终于显露真容了!这天下,终究还是某的!” 第一百九十二节 凉风袭人 “老夫原本不信命数。.tw[]”鬼谷子幽幽地叹了一声,“天道无常,并没有因果可言。是以老夫创下了天演之术,用有限之条件,推演无限之可能。然而无论老夫如何推演,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前辈……”谢子枫轻轻唤着鬼谷子的名号,欲言又止。 鬼谷子摆摆手,脸上又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来:“罢了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朱雀大阵注定要现世,天下之乱也就不可避免。”他缓步向谢秋二人走来,“在我老人家的推演中,你们两个终将会在天下大势中扮演璀璨夺目的角色。嗬嗬,你们将来封侯拜相,名垂史册,这些无上的荣耀却是我那不孝徒弟带来的。” 谢子枫吃了一惊,问道:“那么前辈可曾看到朱雀……鬼谷青龙他的未来呢?” “龙战于野,困于林,亡于渊。”鬼谷子淡淡笑道,“这便是他生命原本应该遵循的轨迹。老夫费尽心机,想要改变他的命运。谁知他却迫不及待地奔着那个黯淡的结局去了。” “师,师尊……”盛师彦战战兢兢地迈腿走来,期期艾艾地问道,“徒孙的命运呢?”鬼谷子双目如闪电一般,将盛师彦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哑然笑道:“胜败只在一线间,荣辱还需汝自断。双李墙头站不住,早做抉择早坦然。小师彦,你好自为之罢!”竟然再也不看他一眼。 盛师彦脸色凄惶,鬼谷子的偈语模棱两可,似乎暗示他将来要做一个重要的选择。他还想再问,看到鬼谷子那漠然的眼神,终于把涌到喉头的字咽了回去,对鬼谷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一步一步往山下而去。 却说盛师彦本是河北人氏,从小失怙,被鬼谷青龙秘密收养。他一直视鬼谷青龙为恩公,甘愿为他驱使,做下许多龌龊不堪的事情。然而今天之事,让他的心神大为震动,鬼谷子的言语,还有他看到的鬼谷大火,无不冲击着他的心灵,促使他重新审视自己与鬼谷青龙的关系。这次下山之后,他便改名为“盛彦师”,以示自己“迷途知返”。这些都是后话,先说到这里。 盛师彦的身影消失后,鬼谷子忽然踉跄倒地,吐出一大口血。谢子枫和秋决明急忙将他扶住。谢子枫急急问道:“大前辈,你没事吧?”秋决明伸手为鬼谷子把脉,发现鬼谷子心脉严重受损,火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眼圈一红,低声道:“不要打扰鬼谷前辈,让他安静地调息罢。”鬼谷子轻轻地捏了捏秋决明的手,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说话,喘息着笑道:“无妨。”胸中运气,脸上倏地泛起血色,眼看着比正常人还要精神奕奕。 秋决明低下头,不敢让谢子枫看到他的表情。却听谢子枫悦然叫道:“老大果然厉害!我就说么,师父永远比徒弟强!咱们先想法子灭了火,然后收拾收拾,一起把那个坏蛋给咔嚓了!”鬼谷子嘿嘿笑道:“你这小娃娃,对老夫这么有信心?”谢子枫仰头道:“那是!前辈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厉害的高人,比我那两个不靠谱的师父强多了!小爷要不是被老酒鬼骗着拜了师父,一定要求您收为徒弟。” 鬼谷子伸手扼住谢子枫的手,蓦地发出一股大力,谢子枫略有些吃疼,疑惑地望着他。鬼谷子点头道:“你这小子虽然不会阴阳系的术法,但是体内的精神之深,意志之强,倒是令老夫刮目相看。若是早二十年遇到你小子,老夫定要把你抢来,让你做个关门弟子。不过,你既然已经拜入别家门墙,我老人家不能做夺人徒弟的缺德事。”谢子枫有些沮丧地“哦”了一声。鬼谷子笑道:“你的师父是谁?老夫替你把把关,看看他配不配得上你。”这话大合谢子枫的胃口,他笑道:“老大前辈这话说道子枫心里了。我有两个师父,老夫子张玄素师父教我诗书,老酒鬼张仲坚师父教我道术。”鬼谷子讶然道:“他们二人隶属不同流派,怎么肯同时教你?”忽地在谢子枫的手腕上摸到一个突起,忙定睛观之,原来是一串略有些旧的紫檀木念珠,其中一枚珠子上刻着一个“北”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鬼谷子仿佛想通了一个纠结很久的问题,抚额大笑道,“你小子……看起来其貌不扬,道术平平,就像邻家的小书生一样。谁能想到,你居然是‘天枢’!” 谢子枫听到“天枢”这个词,浑身一颤,促声问道:“老大前辈也知道‘天枢’?天枢和这串佛珠有什么关系吗?”鬼谷子摇头笑道:“天枢不灭,北斗长存。主生者存,主战者亡。这串念珠既然到了你的手里,你戴着便是。日后的事情,若是提前知道了,岂不是要少很多乐趣?” 谢子枫挠挠头,觉得鬼谷子的话有些道理。秋决明这时低声说道:“鬼谷前辈,谷中虽然被我父亲用大雪覆盖,但是紫粉威力太大,局面并不是很乐观。那鬼谷青龙如此惦念着什么‘朱雀大阵’,想必大阵中有能助他问鼎天下的东西。不知前辈下一步如何打算?” 鬼谷子“嗬嗬”笑着,脸色愈发地现出酡红色来。他的声调高亢有力,不似一个耄耋老人发出的:“朱雀大阵破了便破了,且看他如何横行天下,又如何死无葬身之地!”口中打了一个唿哨,忽然伸手抓住谢子枫和秋决明,大声笑道:“山下的野火烧便烧罢,只当是替老夫清理杂草了。不过方才紫粉爆炸带来的冲击,恐怕会危及到观水崖山上山下的人。你们两个抓紧老夫!”大喝一声“遁!”,瞬间化为一道青光,向观水崖飞去。 谢秋二人只觉一阵风响,顷刻间便踏上了观水崖定。谢子枫惊道:“这是什么术法,比秋伯伯的大肥鸡快多了!”却听秋决明忽然有些惊疑地叫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子枫心里蓦地一沉,往前方看去。只见鬼谷弟子个个都委顿于地,秋泽端坐在青石上,双手摊在两膝上,双目轻闭,嘴角含笑。在他身后不远处,鬼金羊正在和一个灰衣道士对峙,明天也拔出长剑,与鬼金羊并肩而立。 秋决明心中浮起一丝不详的感觉,紧走几步,轻轻唤道:“父亲?老爹?”秋泽充耳不闻,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改变。秋决明浑身一顿,蓦地停下了脚步,抓住一个鬼谷弟子大声问道:“我老爹他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那鬼谷弟子正是刘瑾恬的师弟后天,他眼圈赤红,脸色苍白,牙齿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 秋决明心里忽然升起一丝怨恨,猛地把后天甩到一边,跑到秋泽身边,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 入手是一片冰凉。秋决的身体已经僵硬,一丝呼吸也没有了。秋决明双目一热,眼泪已经噙在眼眶中,他强作镇定地咽了一口唾沫,轻笑道:“老爹,你在做什么呢?”秋泽并没有回答他。秋决明又拉着秋泽的胳膊,干笑道:“秋聚水,你这么不乖,小心娘亲从地下爬出来揍你!”秋泽仍然没有回应他,脸上是那一成不变的笑容。 那笑容看起来如此平静,如此安详,并没有丝毫怨恨和遗憾。秋决明心里忽然升起无边怒火,反身朝后天走去,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你不是夸下海口,说什么六花阵天下无双,谁也不能伤害我父亲!可是如今,我父亲却……却……”说道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冲刷着他那焦灼的面庞,流进他的嘴里―― 很咸,很苦。 “鬼金羊!还我秋伯伯命来!”谢子枫在后面看着秋决明,心里如同被千万只蚂蚁撕咬一样疼痛万分。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眼见鬼金羊和那瘦削的道士站在山崖边上,蓦地涌起无限的勇气,大吼一声,挥拳直奔鬼金羊而去! “砰!”谢子枫的拳风中挟着浓郁的火灵之气,硬生生地砸在鬼金羊的脸上。鬼金羊不闪不避,半个脸庞瞬间肿起老高,皮肤也为火灵之气灼烧龟裂,那原本有如浊世佳公子的面容,竟然因为谢子枫的这一拳而毁去。谢子枫本以为鬼金羊会用那神鬼莫测的术法对付他,惊疑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躲?” “老夫害死了你的秋伯伯,你若想为他报仇,尽管出手。老夫让你三招。”鬼金羊嘿嘿笑出声来,那半个被火灵之气灼伤的脸上浮起狰狞诡异的笑容。 谢子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声道:“用不着你假惺惺!朱雀的走狗,吃小爷的铁拳罢!” “小友还是如此性急啊!”那瘦削的道士蓦地发出干涩的笑声,伸出拂尘挡住了谢子枫的出拳。谢子枫定睛一看,心头又惊又疑:“你是马道长!?”瘦削的道士捻着胡须,笑道:“正是贫道。一别数日,小友干好?”谢子枫心思急转,想到濮阳城里,这姓马的道士先是做为郡守左霖的幕僚出现,然后又帮着流民对抗房玄藻。他行事亦正亦邪,令人难以捉摸,此时居然和鬼金羊对上了。然而据他当日所言,与盛师彦交情匪浅。想到这一层,谢子枫脸色一沉,喝问道:“马道长不是要回乡省亲么?怎么跑到这里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马道士笑道:“主人说小友聪颖过人,心思敏锐,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猜到贫道的身份?在清水河畔,是贫道打伤了漕帮副帮主;在雷泽水榭,是贫道救走了王轩儿。如此一说,小友可明白过来了?” 谢子枫蓦地想起在东平时发生的种种事情,惊叫道:“你也是朱雀的人?!” 马道士打了个稽首,呵呵笑道:“贫道明澈,出身茅山太清宗。不过江湖中的好事者们,更愿意称呼贫道的另一个诨号――星日马!” 第一百九十三节 一叶知秋 翼火蛇、鬼金羊、张月鹿还有井木轩,朱雀七宿中,谢子枫已经见到了其中五位,此时听到马道士自报家门,居然蔑笑出声:“小爷原以为你们朱雀七宿是江湖中的大人物,怎么一个个跟赶集似的,挨着个儿出现在小爷面前。”马道士打了个稽首,肃然道:“小友与我家主上有缘,是以能多次遇到我等兄弟。贫道有一句话说与小友听。在濮阳时,贫道见小友为贫民百姓争利,心生好感。我家主上垂怜穷苦百姓,愿意为天下芸芸开创太平。小友若是胸怀大志,不妨随贫道一起谒见我主,从此以后,一同为九州大业奋斗。” “噢呀,都说出家人不问世事。马道长倒是另类得很啊!”谢子枫自从见到“离火为裳”的惨烈景象后,对朱雀是一丝好感也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马道士的延揽,“小子见识粗鄙,优柔寡断,当不得贵主上的驱使。” 马道士似是真的看重谢子枫的人品,叹了一口气,从袖间摸出一枚玉石。谢子枫心下警惕,大喝道:“文的不成就来武的?不要以为小爷怕了你们!”说着摆出一个月上东山的起手势,双目在鬼金羊和马道士之间游走。 “小友对贫道的成见很深吶!”马道士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用拂尘轻轻扫起那枚玉石,送到谢子枫的身前,“这枚玉石是贫道在濮阳时从小友手中所得,今日完璧归赵,也好了了贫道的一桩心事。” 谢子枫将信将疑地接过玉石,发现它正是李靖曾与自己的那枚,心里又惊又喜,面上却露出不屑来:“就算你故意卖好给小爷,小爷也不会领情。”马道士舔了舔嘴唇,干笑道:“杀墨之局已了,秋钜子的死与鬼兄无干。他是因为中了贫道的一苇渡,又过度使用灵力,致使气海崩坏,生机断绝。”那边秋决明正在怔怔地发着呆,蓦地听到“生机断绝”这四个字,如同受伤的幼虎一样,嘶叫一声:“纳命来!”飞身朝马道士扑了过来! “天道守常。贫道欠你一条人命,本应将头颅双手奉上。然而天下未定,主上大业未成,贫道还要惜取此身。等天下海晏河清之时,贫道当亲往齐墨谢罪。”马道士口中说着,把拂尘轻轻一扬。秋决明的身子如同受了大力一般,在空中反弹回去,踉跄着倒在地上。与此同时,鬼金羊桀桀笑道:“姓马的,老夫不用你来卖好。这杀墨之局是老夫提议,也是老夫布置的。小泽儿今日丧命与此,老夫才是罪魁祸首。”说着对秋决明大喝道:“你不是想替秋泽报仇吗?老夫就站在这里,你可敢上前?” “好……”秋决明一咬牙,从地上一僦而起,向鬼金羊飞奔而去。在奔跑的过程中,他双手在袖中悄悄结印,想要趁鬼金羊不备,用公输八变将其制服。鬼金羊眸光中闪动着未知的色彩,站在那里岿然不动,那被火灼伤的脸上毫无表情,如同石块一般冰冷。 “决明兄,不可!”谢子枫担心秋决明的安危,大声叫道,“那可是你的师伯啊!” 秋决明冷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在下只看到仇家,没看到师伯!”话音刚落,袖中蓦地窜出十几道墨线,如灵蛇出洞一般向鬼金羊缠去。鬼金羊用鼻子发出一声轻哼,摸出那把纸扇轻轻打开。只见十几道扇骨“嗖”地冲着墨线射出,在天空中泛着纯正的金色。扇骨遇到墨线,切瓜砍菜般地将其斩得粉碎。 秋决明原本想出其不意,先用墨线变缠住鬼金羊,然后再用千机步与其纠缠。此时计策流产,只剩一双肉拳,人却已经欺至鬼金羊身前。他看着鬼金羊那冰冷如铁的面容,心里蓦地升起一股退意:“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留着这身子好生修行,将来为老爹报仇雪恨。” 鬼金羊出手狠厉,一把抓住秋决明的肋下,将他举了起来:“你这点微末道行,距老夫差得太远了!”秋决明在空中边挣扎边大声说道:“你比我父亲还要大两轮,修为自然比在下强!”鬼金羊道:“老夫似你这般大小时,公输八变已经修到了第五重。秋泽是老夫见过的天资最优秀的墨门弟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儿子!”秋决明怒道:“再优秀的弟子,也丧命在他的大师兄手上!” 鬼金羊脸上泛起青筋,半边脸上如有虬龙蜷曲一样。他手上蓦地发力,捏得秋决明连声痛呼。 “这点苦楚就叫成这样?如果把你送到战场上,绝境中,你又如何能凝聚精神,施展墨门的绝技?!”鬼金羊冷哼道,“如此一个废物,杀之如屠狗一般无趣。”把秋决明倒掷回来,大声道:“若想苟且偷生,就乖乖滚回山上,不要再下来了!” “鬼兄还是这般暴躁。”马道士涩声笑道,“他好歹是你的师侄,总得讲些师门情谊吧。”鬼谷子冷哼道:“你是在替朱雀试探老夫吧?哼!老夫既然受了他的恩惠,自然要替他完成三件事情。老夫早已脱离墨门,这杀墨局也是老夫导演。他若是怀疑老夫怀有私心,老夫这便退出七宿!” 马道士舔舔嘴唇,有些焦急地说道:“鬼兄误会了!贫道只是奉主上之命来探视秋泽是死是活。不想遇到鬼兄与他……说了一些话。故而斗胆替主上问一问。鬼兄若是不想说,贫道不问就是。”鬼金羊冷哼一声,说道:“想知道秋泽与老夫的谈话,让朱雀自己来问!老夫还有事情,就不奉陪了。”瞥了一眼丧魂失魄的秋决明,带着明天飞下观水崖。 马道士见走了一个鬼金羊,对谢子枫打个稽首,干笑道:“此间事情已了,贫道就此告辞。贫道所言之事,还望小友斟酌斟酌。”谢子枫“呸”了一声,却没有再冒然出手阻拦。 鬼金羊和马道士离去后,一直沉默不言的鬼谷子忽然双颊泛红,委顿倒地。谢子枫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一幕,骇然奔到他身边,促声问道:“老大前辈,老大前辈!”鬼谷子无力地笑了笑,低声道:“我老人家的那些个弟子修为浅薄,中了秋钜子的凝冰掌。你替我老人家把他们身上的穴位解了罢!”秋决明愕然道:“可是晚辈没有学过解穴的道术啊!”鬼谷子喘息着说道:“你可识得人体周身三百六十个大穴?”谢子枫点点头。鬼谷子又道:“左边那两个,被点了风池穴,右边两个是廉泉穴,剩下那两个,一个是涌泉,一个是肩井。”谢子枫“噢”了一声,拧身欲走,鬼谷子气笑道:“真是猴子屁股坐不住。凝冰掌内暗含水灵之力,非普通的解穴手法可解。这儿有几句解穴用的口诀,你记住了,解穴时在心中默念,同时在指尖用上一些火灵之力。”见谢子枫眨巴着眼睛,骂道:“还不快去!” 谢子枫应了一声,急忙走到鬼谷众弟子身边,一一为之解了穴道。后天第一个扑到鬼谷子面前,噙着眼泪说道:“徒孙不肖,未能守住秋钜子。”鬼谷子示意谢子枫把他扶起来,缓声问道:“秋钜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后天抹了一把眼泪,呜咽道:“秋钜子他受了重伤,体内灵力本就所剩无几。秋少侠也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继续使用术法。可是他看到山间的大火,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催动灵力,重新施展雪落无声。我们几个苦劝不成,还被他点得不能动弹……只能眼见他油尽灯枯,再也醒不过来了……” 旁边那些鬼谷弟子也为秋泽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拯救鬼谷的行为感动,痛苦流涕。其中一人跑到秋决明身边,猛地叩头不止,口中说道:“秋钜子胸襟如海,我们几个师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少侠以后若要为他报仇,还请带上我等!”秋决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那名鬼谷弟子,口中喃喃道:“老爹,你真偏心……小时候,你关心其他师兄师弟胜过关心自己的儿子,孩儿长大以后你又操心宗门之事,任由孩儿在山下胡闯胡闹。死了死了,你也不给孩儿留下只言片语。” “你就这么……相信孩儿吗?”秋决明缓缓起身,脸上泛着异样的神采。他走到鬼谷子和谢子枫面前,镇定地说道:“方才的震动一定影响到观水崖低。李靖大叔和大小姐他们还在下面。鬼谷前辈请在此稍候片刻,在下要和子枫一道下崖看看。” 鬼谷子看着秋决明的面容,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初见秋决明时,正是秋决明到鬼谷偷看三略的时候。那时候的秋决明,脸上虽然意气风发,却难掩心中的迷茫和轻佻。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却无比坚定沉着,再也不见一丝玩世不恭。 鬼谷子想起几年前与秋泽见面时,秋泽曾不无得意地谈论着自己的孩子:“我儿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我们齐墨最拿手的是什么?机关术呀!我家晴儿一年就学完了。嘿嘿,他还不知足,居然偷偷跑下山,去公冶长那里学儒门的机巧术。那儒门的机巧术岂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我家晴儿照样一年学完!刘老头儿,你那孙女和晴儿是同龄人,你说说,她有晴儿厉害么?” 鬼谷子缓缓地抬起头,恍然发现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心里叹道:“秋泽啊秋泽,你真得生了一个好儿子啊!”深提一口气,沉声道:“李靖也是我老人家的徒儿。老夫与你们同去!”说着蓦地发出一声苍凉的啸声,左右两手分别抓住谢子枫和秋决明,催动五行遁术往观水崖下而去。 第一百九十四节 人算 大雪飘扬落下,这是秋泽留给世间的最后一份礼物。[..tw超多好看小说]见鬼谷子和秋决明沉默不言,谢子枫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山崖下的火已经熄灭,然而方才紫粉爆炸时震坍了多个地方,石头乱糟糟地挡在路上。竟然一眼看不到崖低石洞的情形。 鬼谷子放下谢子枫和秋决明,深吸一口气,想要用术法清出一条道路。怎奈元气大损,道术尚未使出,心口已经剧痛难当。黄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那微有些褶皱的脸上,谢子枫心里又是担心又是难过,忙抢在他之前,运御气术与双拳,一拳拳地将拦路的障碍除去。鬼谷子跟在后面,有些恍惚地笑道:“年轻真好啊!” 秋决明压低声音问道:“前辈,你的伤势……”鬼谷子摆摆手,淡淡笑道:“还死不了。”说着又掩口咳嗽起来。秋决明在旁看得双目湿润,加之丧父之痛,猛地吸了一下鼻子,仰头大叫起来。 “是大骗子秋决明!”乱石后面传来李怡惊喜的声音。谢子枫精神一震,手下更是卖力,不到片刻便打通了乱石,见到了李靖和李怡一行。当初跟着李怡一起的墨门弟子,包括商秩在内都是完好无损。 李怡看到谢子枫,琥珀色的眸子顿时泛起水光,她一咬嘴唇,大声说道:“好你个小枫子,现在才来救我们!”在谢子枫错愕时,蓦地绽放出笑容,一个手刀砸在他的额头上:“想什么呢?见到本大小姐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忽地看到鬼谷子和秋决明脸上的戚容,收敛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谢子枫低声道:“秋伯伯……去了。”话音一出,墨门弟子顿时乱作一团,有不信的,有恸哭流涕的,还有拔剑在石头上乱刻的,火光迸溅,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商秩一把推开李怡,揪着谢子枫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谢子枫从这短短的六个字里听到了无限的愤怒。他心头忽然浮现起莫大的懊悔来:若不是他恳求齐墨驰援荥阳,秋泽便不会下山,便不会遇到鬼金羊,便不会……横死冰冷的山崖之上。他有些木然,吃吃笑道:“是我害死了秋伯伯,来杀了我,为秋伯伯报仇罢!” 商秩蓦地幻出一把墨色短匕,湿热的呼吸打在谢子枫的脸上:“我成全你!” “商秩!”秋决明忽地大喝一声,眸间尽是威严,“老爹为了我们能好好地活下去,才甘愿牺牲自己。你现在要杀了自己的朋友,违逆他老人家的遗愿吗?” 商秩双目通红,迟疑地问道:“钜子他……真的去了?”秋决明没有回答,而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我齐墨弟子,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更是心忧天下的好男儿!洛水异变,老爹是为了百姓安危才决定下山的。如今他为奸贼所害,殁在这青山绿水之中,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荣耀!要报仇?就跟在下一道,先解决了洛水的那些劳什子妖兽,再掘地三尺,把朱雀和他的狗腿子们一个一个全部抓住!这样,才能对得起老爹的在天之灵。” 商秩踉跄后退,忽然蹲在地上,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埋头痛哭起来。秋决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蓦地发现谢子枫看向他的眼神中蕴含着同情,还有一些令他熟悉的东西――他忽地想起,在东平郡守的那个雨天里,当谢子枫看到骆寒的死的时候,双眸中也是这般的沉重。 此时此刻,他忽然能理解谢子枫为何会如此优柔寡断,又如此执着决绝了――为了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他必须要咬紧牙关一路前行。但是他渐渐地知道,在到达结局之前,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亲近的人会因为自己而死去。(..tw好看的小说) 而这一切是谁带来的?秋决明冷冷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鬼谷青龙! 谢子枫从商秩旁边走过时,想要伸手拍打他的肩膀,但是手伸到一般却又收了回去。他叹了一口气,心中升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商秩再也不会是那个腰间别着小银斧,拘谨有礼的青衣少年了。就像秋决明不再会是那个背着三弦琴,一脸迷糊的琴师一样。自己追着朱雀一路行来,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然而每一次看到身边朋友的人生轨迹因此而发生巨变时,他仍然有些刺痛――倘若自己现在仍留在谢家镇,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情,朋友们是不是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了?他有些笨拙地婆娑着手腕上的念珠,低声笑道:“都说北斗主生,怎么到了小爷身上,就成了催命的符文了呢?” “不要多想了。”李靖的大手落在谢子枫的头顶,将他那本已有些凌乱的发髻揉的更加糟糕,“秋钜子的死与你无干,当初是某建议你去寻求齐墨的帮助的。只可惜,某未能见到秋钜子一面。等来年桃花开了,我们一起带着桃花醉到他的坟墓前,痛痛快快地醉一场,如何?” “伯伯……”谢子枫嘴唇轻轻翕动,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到时候,我要敬秋伯伯三杯,不,应该是三壶三坛才是!” “好好好,都依你。”李靖虽然历经人事,看到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如此凄楚的模样,内心也是一酸。他轻轻地在谢子枫的额头弹了一下,走到鬼谷子面前,低声道:“师父,你的伤势……”鬼谷子一个踉跄,整个身子蓦地向李靖倾斜过去。李靖急忙扶住他,才发现鬼谷子的身体几乎一点重量也没有了。 李靖毕竟是将近四十岁的人,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搀着鬼谷子缓缓坐下,双手泛起绿光,在鬼谷子周身大穴上游走。绿光入体,鬼谷子的神情好转了一些。他闭上眼睛,缓缓地吐了一口气,笑道:“靖儿,你违反师父的训诫,私自使用我们鬼谷的治疗术,该不该罚啊?”李靖摇摇头,轻声道:“等师父身子爽利了,怎么罚徒儿都好。” 鬼谷子哑然笑道:“十几年不见,怎么变得油腔滑调起来了。你当初若是肯这么哄师父,师父就不会把你逐出谷了。”李靖一边用功一边说道:“只有离开师父以后,徒儿才想起师父的好来。师父不也是如此么?”鬼谷子摇头笑道:“老夫和你不同。”李靖手下一滞,却听鬼谷子悠然道:“在为师的眼中,靖儿永远是最好的,永远是。” 李靖鼻子一酸,急忙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师父不怪徒儿与初尘私自结合的事情了?”鬼谷子道:“早就不怪了。那个红衣服的小姑娘是你和张若清的孩子吧?不怎么像你,像她娘。”李靖低笑道:“像她娘好,像靖儿就不俊了。”鬼谷子发出“嗬嗬”的笑声,直到咳嗽起来才停下。 李靖促声道:“师父不要多说话,以免伤及五脏。”鬼谷子摇头道:“有些话,今天若是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李靖身躯一抖,默然地垂下了头颅。鬼谷子似乎能看到李靖的动作,轻笑道:“打起精神来!你当初入谷求学时,就是这副惫懒模样。记住为师的话,我鬼谷门徒,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胜负往往就在最后的一瞬间!”李靖低声称是。 在李靖的治疗术下,鬼谷子的脸色又好了几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徐徐说道:“我鬼谷延绵千载,每一代鬼谷子都会教出四名弟子,分别授以四相名号,命他们出山匡扶天下。然而人皆有争强好胜之心,鬼谷门徒也不例外。他们为了证明自己,往往相互算计,自相残杀。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先有庞涓孙膑,后有诸葛亮司马懿。为了避免同门相残,使我鬼谷的绝学能延续不断,老夫在你们这一代弟子的教授上费劲了苦心。” “青龙,玄武,白虎。在你入谷前,老夫已经收了三个徒弟。他们三人心性各异,青龙从小没了父母,性格孤僻偏激;白虎是个女子,在庙堂上难以有所作为。只有玄武老成持重,是以老夫把你大师兄和三师姐留在谷中,只让你二师兄出山。目的便是要防止他们师兄弟之间刀兵相见。” “到了你这里,又有所不同。你的资质、心性更胜于玄武,年纪却比他小许多。老夫曾想过,若玄武一旦身故,便放你出山历练。是以老夫逐你出谷时,曾命你立下重誓――不得老夫许可,不能使用任何从鬼谷学到的东西。” 李靖点点头,沉声道:“师父宅心仁厚,不愿见同室操戈。靖儿这些年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今天在这里,老夫决意撤销十八年前的誓约。从此后,你尽可一展胸中所学,为天下苍生、为太平尽力。”感受到李靖指尖的颤抖,鬼谷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悠然道,“不过老夫要你立下另一个誓约,永远不要伤害你的玄武师兄。”李靖点头应允,问道:“不过靖儿至今仍不知道玄武师兄到底是谁。”鬼谷子笑道:“痴儿痴儿!你当初为何要拜入鬼谷,难道全忘了吗?那个破你阵法的白衣少年,就是你二师兄玄武!” “是他!?”从容如李靖,也忍不住叫出声来。这时却听一声惊叫:“爷爷!”谢子枫正专心听鬼谷子和李靖的对话,此时被刘瑾恬的叫声吸引,朝洞口望去,赫然发现刘瑾恬忽然出现在洞口,正在向这班奔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名道姑打扮的中年女子,手持拂尘,冷若冰霜! 第一百九十五节 不如天算 “是你!”谢子枫双眸一缩。眼前这位中年道姑,正是他在郓城玄女庙遇到的鬼谷白虎,也就是刘瑾恬的师父。他原本就对硅谷白骨那不近人情的姿态看不顺眼,在听涛崖上又听鬼谷青龙说到,她曾不顾师门禁令,把天演术教给了他。此时看到这位鬼谷子座下的三弟子,谢子枫不由切齿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靖正在替鬼谷子疗伤,闻言轻喝道:“小枫,不许无礼。这位是某的师姐。方才地震时,正是她闯入石洞,把我们救了出来。”谢子枫惊疑道:“她不是和鬼谷青龙沆瀣一气了么?怎么会……”却见鬼谷白虎轻踩一步,弹指间便欺身至谢子枫身前,她素手一挥,拂尘狠狠第打在谢子枫的脊背上。谢子枫又惊又怒,嘶声道:“贼婆娘,要杀了小爷灭口吗?” 鬼谷白虎轻哼一声,俯身探视鬼谷子的伤情,脸上终于现出一丝戚容:“师父……”与此同时,刘瑾恬也匆匆赶了过来,见鬼谷子脸色蜡黄,众人又都是一副悲壮的神色,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爷爷,是谁把你害成这样了?”谢子枫正要说出鬼谷青龙的名字,却被鬼谷子生生截住,只听他略显俏皮地笑道:“这世间有谁能害得了爷爷?” 鬼谷白虎瞥了一眼李靖,眼中的纠结之色一闪而过,她轻声说道:“启禀师父,三略和六韬已经找回来了。是被……是被大师兄的手下盗去的。”鬼谷子点点头:“里的东西才是活的。只希望看过这两本书的人能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不然,玩火者终将被火反噬。”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秋决明。秋决明只觉心里一沉,躬身称是。 鬼谷白虎复又说道:“大师兄……他……徒儿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请师父责罚。”鬼谷子伸手抚摸着鬼谷白虎的脸颊,略显费力地笑道:“不怪你。是师父没有照顾好……我的绮儿。你父亲与我有同门之情,老夫却没能照顾好他的亲人,以至于你的兄长嫂嫂都被朝廷害死了。老夫怕你报仇心切,被外面的人利用,因此一直把你按在谷里。谁知道……却被我那好徒儿利用了……”鬼谷白虎双膝跪下,深深地埋下螓首,低声道:“师父请放心。徒儿已经与他情断义绝,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师姐不可!”李靖焦急地劝道,“大师兄的道术远在你之上,又有朱雀七宿在旁辅佐,你去了会有危险!”鬼谷白虎抬头盯着李靖,眼神中露出一丝怨恨,一丝决绝:“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不像某些懦夫,遇到事情只会逃跑!”说着竟然转身遁去。 鬼谷子怅然道:“绮儿她对你有心结,你莫要怪她。为师当初极力想促成你们俩的婚姻,绮儿她也是愿意的。若不是张若清……”李靖正色道:“师父,初尘是徒儿的妻子,是我李靖这辈子认定的人。”鬼谷子潸然笑道:“是啊是啊,后辈们自有后辈们的想法,我们这些老家伙瞎操个什么心……”轻声唤刘瑾恬过来,把她的手递给李靖,道:“替我照顾好恬儿。”说着徐徐地闭上了眼睛。 谢子枫目眦欲裂,大声叫道:“老大前辈!”却听鬼谷子气道:“我老人家还没死呢,干嚎个什么劲儿啊!鬼谷子一位,历代都由朱雀接任。老夫本想打破这一传统,现在看来是人算不如天算了。靖儿,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鬼谷一脉第二十八代鬼谷子。三略六韬都在这里,你要好好研习,妥善保管。若是遇到合适的孩子,就收他入我门墙,把鬼谷一脉延续下去。”李靖轻轻应下,鬼谷子眨了眨眼睛,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大叫道:“对了,我们鬼谷在定陶有些产业,你带着恬儿去找那些掌柜的匀一些银两,把这里好生修缮一番。恬儿她自小跟着老夫学习算术,不会吃亏的。” 李靖听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俏皮话,嘴角不由往上翘了翘,眯着眼睛道:“师父果然是地地道道的定陶人,真会过日子。”却没有听到鬼谷子的回应。 “师父?”李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安。鬼谷子双目仍然睁着,口鼻之间却已没了呼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鬼谷青龙遁去的方向。李靖擦了擦眼睛,笑道:“师父啊师父,你还是担心大师兄的啊!还记得小的时候……” 刘瑾恬早已哭的没了声音。谢子枫等人在旁看着李靖对鬼谷子絮叨着童年的事情,静静地伫立在旁边。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惊扰了鬼谷子的“安眠”。谢子枫紧紧地攥着拳头,觉得心头被人扎了一刀,整个腹腔里充盈着沸腾的血液。 凉风把大片大片的雪花送进崖低。风中似乎传来鬼谷青龙那得意的笑声。这笑声在谢子枫听来,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令人……愤怒。 谢子枫悄悄地离开了崖低,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决绝和痛苦的表情交替在他脸上出现――他是多么想现在就冲到朱雀身边,狠狠地揍他一顿。然而他又怕,怕自己不是朱雀的对手,怕自己会害更多无辜的人送命。按照鬼谷子所说,朱雀的道术修为已经胜过他,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七宿守卫。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是眼睁睁第看着朱雀为所欲为,甚至将来可能会夺取天下?还是就此罢手,安安心心地做回那个懵懂的书生? 谢子枫伸手接下一片雪花,喃喃道:“秋伯伯,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怀中的小木鸟忽然飞了出来,身上泛起了柔和的银光。谢子枫看着它绕着自己飞舞,摇头笑道:“果然是木头,不懂得人的感情。”那小木鸟似乎听懂了谢子枫的话,忽然停在他的头顶,一下一下地啄着他的头皮。谢子枫惊道:“噢呀反了反了,木头都成精了!” 小木鸟啄了几下,安安静静地站在谢子枫的脑袋顶上,与此同时,银光徐徐地没入他的头皮,渗入他的脑海。 “贤侄,原谅伯伯这样不告而别。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伯伯只有拼尽全力,才能保住鬼谷的安全。伯伯临死前,最想见到的便是你和晴儿。你是玄宾兄的孩子,继承了兴复法家的重任。可是伯伯总觉得你有些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如何去做。伯伯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不过有句话,伯伯还是要送给你――当你不知道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请顺心而为;当你不知道如何去做的时候,踏踏实实地做就是了。” 谢子枫鼻头一酸,呜咽着笑道:“秋伯伯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可知道这一路因为我的缘故,多少人无辜被牵累,就连伯伯你……也是因为我而死的……” 小木鸟一动不动,并没有对谢子枫的话做出反应。只听秋泽笑道:“在山上时,伯伯就觉得你眉目间流露出一种深沉的负担。伯伯猜想,你心里一定背负着极大的压力。荥阳的事也好,朱雀的事也罢,并不是你一个人能扛得住的。你也不要以为读了几天书,学了一点法术,就要做世间的救世主。你小子还嫩着呢!墨子说过,天下之事,非一人之事,天下人之事也。既然你要做的事事关苍生,事关正义,何不让那些与你志同道合的人一道参与进来,替你分担,助你前行?伯伯就是你的同志,晴儿也是。今后还会有更多的同志,会帮助你,鼓励你,你的前途不会寂寞。当然,前提是你要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不被邪魔外道诱惑,走上邪道。不过伯伯相信,玄宾兄的后人,天枢的继承者是不会堕落的。伯伯可以相信你吗?同志?” “同志……”谢子枫默默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最后,请替我好好照顾晴儿。不知为什么,他不听我这个老子的话,对你却是言听计从。伯伯有时候再想,你若是个女儿身,便做我秋家的媳妇该有多好。哈哈,贤侄不要羞恼,只是一个玩笑罢了。晴儿他自幼没了娘,与人相处时虽然无所顾忌,没心没肺,但是我能察觉到他内心的自卑和孤独。也不知你和他是怎么相处的,他现在已经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了。请好好帮助他,这是伯伯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请求。” “伯伯……我会的。”谢子枫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秋泽就站在他身前一样。 最后,小木鸟轻轻地用翅膀扑打着谢子枫的脑袋,就像秋泽的大手抚过一样。与此同时,秋泽通过传声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徐徐地消失在风雪之中―― “天枢尚存,北斗不灭。吾之同志,永耀苍穹。” 第一百九十六节 散场 隋大业十二年七月初五,阴,天一生水,大利东南,宜祭祀入殓,忌出行。(..tw无弹窗广告) 听涛崖下的一处荒园内,站满了人。为首的一人长须及胸,方脸肃容。在他身后站着两位少女,左首的一位明眸皓齿,形容可怜,右首的一位则是英姿飒爽,比大多数男子还要英武,只有双颊上的泪痕和轻颤的睫毛提醒着我们,她的内心并没有外表那般坚强。 在这三人身后,两列装束迥异的年轻人垂手而立。左边一列身穿褐色麻布衣裳,脚踩草履;右边一列则是皂袍打扮,不过他们的袖间均裹着白色的布带。 谢子枫和秋决明就立在这两队人里,看着长须大汉领着两位少女对着一处新起的坟茔跪地叩首。一夜过后,他们的脸上早已不见了哀痛,留下的只有仇恨——还有担当。 六叩首后,长须大汉带着两位少女跪坐在坟茔左侧,秋决明和谢子枫领着两队年轻人依次到坟茔前拱手行礼。走到英武少女面前时,谢子枫喉头轻颤,用微不可及的声音说道:“要振作啊,刘姑娘!”英武少女似乎听到了这句话,抬头看着他,朱唇轻启,无声地说了声“谢谢”。谢子枫回想起在东平时,与她泛舟巨野泽,比斗山崖间的情形,心里默然叹了一口气,第一个离开了这令人伤感的园子。 大雪早已停歇,阳光洒进谷中,薄雪纷纷融化,汇入山间的溪流泉水中。鬼谷宗第二十七代宗主刘慎的葬礼,便在这积雪初化,晨曦普照的时候结束了。因为大火的缘故,谷内大半建筑都已焚毁,就连埋葬历代鬼谷子的墓园,也被离火烧成了一片荒墟。然而李靖却坚持把鬼谷子安葬在历代宗主身旁。他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到来年,鬼谷子的新坟上就会生出无数新草,到时候墓园变会变得春意盎然,生机无限。 鬼谷子的葬礼结束后,李靖依照刘慎的遗言,继承了“鬼谷子”的名号。鬼谷一脉本就人丁单薄,此时青龙已叛,玄武在外领兵,白虎追着青龙而去,下落不明。偌大一个宗派,竟然只剩下了一些少年。李靖心中无奈,脸上却保持着从容的神色。秋决明劝李靖放弃鬼谷,带着众弟子上齐墨总坛,与墨门合兵一处。李靖沉吟一夜,终于答应了他的提议。按照计划,大多数鬼谷弟子将离开鬼谷,暂时迁居东平。刘瑾恬则要留下来,与李靖一起重建“廿八阵”,修复被损毁的建筑。 当谢子枫有些担忧地问到鬼谷青龙会不会去而复返时,李靖摇头道:“大师兄他野心勃勃,他的眼中只有天下,已经衰败的鬼谷不会被他心上了。” 鬼谷青龙昨日悄然离去,并没有再寻众人的麻烦。李靖后来带着谢子枫一行到所谓的“朱雀大阵”探视,只发现了一堆断垣残壁。朱雀大阵是什么,就连李靖也不知道。然而能被鬼谷青龙看重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众人商议了许久,也得不到些许线索,只好把这股担忧先压下来。 朱雀大阵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鬼谷一役,损失最大的不是鬼谷宗,而是远道而来的齐墨。在“张月鹿”盛彦师和“鬼金羊”商渊联手布下的“杀墨局”中,齐墨损失了一位长老和若干名千机阁的弟子。最令人沉痛的则是钜子秋泽的牺牲,短短几天之内,齐墨便失去了两位重要人物,损失远胜过鬼谷。若不是商渊临时反悔,放了众人一马,恐怕齐墨弟子真的会尽殁于此地。 历此一劫后,秋决明决定暂时护送父亲的灵柩返回东平,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商长老和百里长老,再图后计。谢子枫心里虽然很想让齐墨弟子前往荥阳帮忙,但是看到秋决明脸上的疲惫,终于没有劝阻。 很快,齐墨弟子便打点好行装,由秋决明和商秩领头,扶着秋泽的灵枢缓缓离去。鬼谷弟子在后天的率领下,与他们同行。鬼谷宗年轻一代的几位少年俊才——今天、明天和后天,这三位师姐弟从小一起在鬼谷长大,此时终于各奔他方。送行的时候,刘瑾恬又一次哭了,任李怡怎么劝也劝不住。谢子枫理解她的心情,离别的伤感是世间最难解的毒,此时的疼痛还不算什么,今后的思念之苦才是绵绵无期的。 谢子枫并没有跟秋决明道别,因为他知道,他们再会的时间不会太久。正如李玥当初走的时候对他保证的,短暂的离别不过是下一次重逢的前奏。谢子枫相信着李玥,也相信着秋决明。因为他们和他是同样的人,拥有同样的追求。 “志同道合者,终将合流。是这么说的吧?秋伯伯。” 送走了秋决明一行,偌大的鬼谷顿时变得空旷寂静。李靖带着谢子枫登上观水崖,两人坐在崖边,边吹着山风,边说着今后的打算。 “此次东行,有得有失,小枫不必气馁。”李靖徐徐说道,“所失者,儒墨两家的援兵。齐墨被大师兄的‘杀墨局’所毁,儒门也因为稷下学宫的大火而手忙脚乱。青州的援救已是不能指望了。”见谢子枫脸上露出一丝懊丧,笑道:“有失必有得。通过这次东行,我们意外地知道了朱雀的真正身份,他手下的朱雀七宿也差不多都暴露了。之前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是以我们处处被人算计,畏首畏脚。现在不同了,他们的棋子已经尽数落下,却猜不到我们下一步会怎么下。” 谢子枫眼睛一亮,问道:“李伯伯教我!”李靖道:“论智谋心计,某可能比不上大师兄。不过总揽全局的本事,某自信要胜于他。目前摆在我们眼前的第一要紧事情,便是洛水异变。只有先解决了此事,我们才能全力阻止大师兄的野心。” 谢子枫点点头:“可是没有青州儒墨两家的帮助,仅靠方丈爷爷和婶婶,行吗?”李靖道:“如果只有他们两个,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加上佛门八宗、鹿邑上清宗和我二师兄呢?”谢子枫惊问道:“伯伯此言何解?”李靖道:“如果某没有记错的话,本月十五盂兰盆会,少林寺的志操方丈会召集东土佛宗商讨要事。小枫,你要在七月十五之前赶到嵩山,在盂兰盆会上陈述厉害,请求佛门八宗的帮助。”谢子枫道:“噢呀,是有这回事。代海寺也属佛门,我想他们一定会欣然同意的。”李靖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东土佛门,芜菁不齐,矛盾丛生。若想说服那群光头和尚放下成见,并非易事。某这里备下了三个锦囊,你要收好。到少林寺后,遇到难解之事,便拆开一个。若是三个锦囊用完还未能成功,不要纠缠,速速下山。”谢子枫将信将疑,收下了锦囊。 李靖又道:“鹿邑上清宗那边麻烦也不少。不过初尘已经赶过去了,希望她的师兄们能念在昔日情分上,重开门庭。”谢子枫有些激动地说道:“洛水的事情本来与李伯伯和张婶婶无干。如今却要累得两位前辈四处奔波。子枫真是铭感五内!”李靖一巴掌打在谢子枫的脑袋上,笑骂道:“想拍某的马屁?洛水异变事关芸芸众生,就许你一个人逞能,不许我们夫妇出力?” 谢子枫嘿然一笑,仰头问道:“李伯伯说得二师兄,难道是河南讨捕大使张须陀张大帅?我们在东平时见过一次,我好像还得罪了他……”李靖笑道:“现在知道怕了?某入师门时,张须陀已经出山了。所以这么多年来,某一直不知道,当年破某棋局阵法的竟然就是自己的师兄。撇下同门情谊,单论张须陀这个人,他正直不阿,嫉恶如仇,也是某敬重的人。不过他这个人太过执拗,一心尊奉圣旨,想要说服他带八风营相助,可能有些困难。”谢子枫道:“张大帅既然是正人君子,就不会看着洛水异变无动于衷吧?”李靖道:“他这个人对杨广的忠诚,远超过你我所能理解的范围。不过某已经想好一计,可以诱他进兵荥阳。” 谢子枫疑惑道:“李伯伯有何妙计?”李靖眸光一闪,沉声道:“朝廷最关心的就是剿匪之事。若是中州匪事猖獗,杨广一定会下旨令张须陀回师荥阳。”谢子枫点点头,忽然叫道:“我在东平时,听说张须陀已经率兵往中州去了,说是要剿灭瓦岗山上的贼寇。”李靖笑道:“这正是某托朝中好友进谏的结果,这一计名曰‘祸水东引’,你可学会了?”谢子枫挠头笑道:“此计虽然不错,不过有些不够光明正大……瓦岗山上的人也不全是坏人,他们反杨广是有原因的。”李靖哈哈笑道:“小枫啊小枫,你的才智比某想得还要高。不错,‘祸水东引’是阴谋诡计,虽然可以收到一时之效,但是往往会带来后患。某出此计策也是实属无奈。希望瓦岗山上的那些英雄好汉们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只要洛水出现异变,张须陀一定会放弃攻打瓦岗,回师营救百姓的。” “好嘞!”谢子枫心里虽然为瓦岗山担心,但是更为家乡的转机而兴奋,以至于他漏听了李靖的最后一句话—— “更何况……某也想试一试,瓦岗山的那位,会如何应对某这一计呢?” 第一百九十七节 楔子 一只野狗在荒野上慢吞吞地行走着,如同一位踟躇的老人一样,有气无力。初夏的太阳照在它的身上,显露出它那瘦骨嶙峋的身躯来。 它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荒草与土道之间,时不时地向荒草的另一头眺望,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它放慢了脚步,屈起身子,伸长了脖子向荒草后面凝望。只听水波激荡,一艘挂着白帆的船儿突然出现在它的视线之中。 它窜出荒草,眼前是一片如镜般明澈的河面。青石砌成的河堤沿着河的流向绵延无尽,像是一条灰色的蛇。 野狗跟着船儿跑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口中发出“呜呜”地低鸣声。这艘船并没有带来它想要的东西——残羹和剩饭。野狗有些困惑,怎么也想不通,以往船只经过时,总会有人把残汤剩菜泼到岸边——那些船上人不想吃或是吃不完的东西,正是它赖以维生的食物来源。那些饭菜味道精致,养成了它那刁钻的胃口。然而最近一段时间,船上的人似乎不再那么慷概大方了。 它伸出前爪挠挠有些发痒的脖子,默默地凝望着这无边无际的河水,恰似融入了风景中的一座雕塑一样。 =============================分隔线============================= 船下的狗在看船。船上的人在看狗。船下的的野狗看的是生存,船上的行人看的是沧桑。 这条船注定不会给野狗带来希望。只因船上的行人与操船的主人一样,都是些粗麻布衣的平头百姓。此时他们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中,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一个叼着旱烟袋的大汉搓了搓有些龟裂的脸颊,嘶声道:“这狗是最有灵性的了。看着它廋成那副德行,某真是于心不忍。”船老大呵呵笑道:“行者不要乱洒同情。那狗儿是俺们永济渠边的常客,吃惯了官家老爷们的山珍海味,你就是扔一个窝窝下去,它都不会拿正眼去看。”旁边一位短打扮的青年操着江南口音,好奇地问道:“山珍海味?船家的话太过玄妙,在下一时没听明白。” 船老大打量了一下青年,见他衣着朴素,手掌粗大,手背上骨节凸起,点了点头,问道:“听客官的口音,莫不是从扬州来的?”青年点头道:“在下正是从江左来。”见船上其他客人脸色齐变,恍然大悟,连连摆手道:“大家莫要害怕!在下是白身,并不是朝廷的爪牙。”之前说话的大汉取下口中的旱烟袋在船舷上一下一下地磕着,似笑非笑道:“某听说宇文化及大人新设了一支暗谍,名叫金蛇卫。里面收留了各色人等,你这样口音的年轻人,难免不会是其中一员吶!” 青年脸色涨红,忽地扯开自己的前襟,袒露出胸膛来。只见他的胸膛上满是伤痕,其中几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他忿然骂道:“这些伤口,就是拜朝廷的那些奸贼所赐!今年江都科举舞弊,三甲俱是宇文化及的人,在下义愤填膺,纠集几位同年上还未送出,在下与几位同年便被金蛇卫抓了起来。若不是一位女侠仗义相救,在下早已命丧黄泉!” 船上众人沉默不语,就连之前聒噪不休的大汉也呐呐地重新叼起烟袋,吧唧吧唧地抽着。船上的气氛一时竟陷入了沉寂。就在这时,一直斜倚在船尾的一位青衣少年忽然拍起手,轻笑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诸葛武侯当年怒叱魏国大司徒王朗的话,用在今下也是十分合适呀!这位大哥疑惑的事情,就让小弟为你解答吧。” 少年徐徐起身,众人皆能看出他隐藏在青衣之下的矫健身躯。然而从他的谈吐来看,又像是一个寒门士子。他脸上似乎在笑,然而眼眸中却泛着淡淡的惆怅,如此一个气质独特的少年居然出现在这样一艘载满普通行客的船上,令人眼前一亮。 大汉似是有些自惭形秽,稍微往旁边欠了欠身子。少年走到船舷边上,轻声道:“自大业四年大运河通航以来,往来船只多是达官贵人和富商大贾。这些人生活奢靡,往往在运河上日日饮宴,夜夜笙歌。那些吃不完的饭菜水果,就连下人也看不上,就统统倒在了运河岸边。大业六年,皇帝陛下第一次南巡时,仅龙舟一天剩下的饭食,就可以养活一个村子的老幼妇孺。” “是啊……奢靡之风,自我朝皇帝陛下始啊。”一个瘦长身子,花白长须的老者拂须叹道,“大业五年,为了迎接万国使节,皇帝下令用丝绸缠住东都所有枯树,又令东西两市的商家免费为番邦友人提供饮食。那一年的上元节,皇帝陛下带着众使节踏上明德门,下令满城燃放焰火。把偌大一个洛阳城,变成了火树银花的不夜城。” “哼!焰火再好,不能当饭吃。没听这位小兄弟说到‘老幼妇孺’这四个字吗?村子里的男丁都到哪儿去了?到高丽,到吐谷浑,到岭南,为皇帝陛下的贪欲送死去了!三年三次东征高丽,使多少人骨肉分离,家破人亡?就连这大运河,也不复几年前的繁华了!”一个中年男子忿忿不平地说道,“接着小兄弟的话,我老齐也有话说。这几年,到处都是反贼,到处都在打仗。朝廷为了养活军队,就想尽办法从我们商人身上榨油。我是东都的一个卖油郎,好不容易攒下了一个小门面,生生地被朝廷拿去缴了税!可怜我的妻儿,如今住在后巷里,全家都指着我奔走挣来的那一点点钱过活!” “宁当太平犬,不当离乱人吶!”少年轻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趴在船舷上不动了。 船上的行者念着少年的这句话,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怅然之色。那大汉轻轻地掸了掸烟袋,伸手拍打着少年的脊背,细着嗓子道:“小公子醒醒,莫要睡过去了。船上风凉,会伤身子的。”少年缓缓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无比,他忽然把头探出船舷,呕吐了一阵,这才回过身子,哂笑道:“小弟还是没能治好晕船的毛病。真他奶奶的郁闷!” 少年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就像是一个古老世家的后裔。然而此时露齿一笑,却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就像是邻家的少年郎一样,令人倍感亲切。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模样着实令船上的行者开怀。大汉轻声笑骂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某的一掌把你成那德行的。”众人轰然大笑,船上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趁此机会,那个短打扮的青年凑到少年身边拱手道:“在下萧锐,江都人氏。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你姓萧?”少年那慵懒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你是梁国宗室后裔?”青年苦笑道:“正是。亡国之后,苟活而已。”少年摇头道:“我听说朝廷里有一位萧瑀萧大人,生性耿直,屡次直言犯上,是难得的好官。他就是你们梁国宗室。”萧锐脸上划过一丝讶色,问道:“兄台如何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少年嘻笑道:“你莫不是忘了那句话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这些东西,都是跟学堂里的夫子学的。”萧锐更是惊讶:“兄台的师傅莫不是朝廷致仕的某位大人?” 少年摇摇头,见萧锐眼眸里露出怀疑之色,哈哈笑道:“你不会怀疑小爷我是朝廷派来抓你的金蛇卫了吗?噢呀,说起来,小爷倒是和宇文老乌龟的二公子有些交情。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还欠小爷点债呢!” 船上的气氛因为他的这句话,瞬间又变得诡异起来。那大汉悄悄地从袖子里摸出旱烟杆,一边擦拭一边笑道:“小公子好生福气,居然能和宇文二公子交上朋友。我们这里许多人都想见宇文二公子一面呢!” 少年似乎没有听出他口气中的清冷,仰头笑道:“是啊是啊!我真是做梦都想再见他一面呢!” 大汉悄悄地向他靠近了一步,手中的旱烟杆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金色。这时却听少年指着远处叫道:“噢呀,前面就是汴州了吧?” 一直没有参与对话的船老大此时放下摇橹,略显恭敬地答道:“回公子,是汴州。再过一袋烟的功夫,咱们便能到南门码头了。” “噢呀!人都说天下商贾出定陶,天下水路汇汴州。小爷今天倒要看看这汴州城是不是名实相符!”少年伸了个懒腰,有些责怪地说道:“我都说了,那牌子不过是沐大哥送给我的礼物,你不用这么拘束。” “是,公子。”船老大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重新捡起摇橹。一众行者见船老大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都有些奇怪,心道这位公子看起来与漕帮关系匪浅,难道是漕帮的贵人?可是漕帮中人人精通水性,哪里有谁会晕船的? 少年打了个呵欠,对青年露齿一笑:“放心,我不是朝廷的人,我师父也不是朝廷官员。兄台能仗义执言,与当今丞相顶着干,小弟佩服得很。可否冒昧问问兄台下一步的打算?” 青年沉吟片刻,终于决心相信眼前的少年一次,拱手道:“听说东都留守越王侗是明理之人,又是皇孙。在下想请他老人家主持公道。” “杨侗……骆大哥的主子么……”少年眯着眼睛,笑道,“那就祝仁兄一路顺风,心想事成了。”说着忽地跳到了船舷上。 “公子小心!”青年神色大变,忙伸手去抓少年的衣襟。 然而他的手再快,也快不过少年的身法。只见少年脚步虚移,顷刻间便飞到了堤岸之上。 青年伸头望去,目测船舷到堤岸足有两丈远,如此远的距离,寻常人是断然跳不过去的。他兀自咂舌,却听堤岸上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在下荥阳谢子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啦!” 第一百九十八节 入城 “水路迢迢勾百户,和风细雨入屠苏。(..tw)我今凭栏空自饮,清茶烈酒共一壶。” 这是汴州城内一处有名的酒肆,唤作“陌上居”。依着店主人的意思,这店名是引用汉乐府中的那首“陌上桑”,取前两字引申而来。坐落在天下水道汇聚的汴州城,“陌上居”的生意也是十分不错。 此时此刻,在陌上居的二层靠着栏杆的地方,谢子枫正一人独酌。不过来陌上居的客人大多点的是店里有名的“女儿红”,而他眼前的桌子上摆放的却是一碗浓茶汤。 喝过了风尘三侠中红拂女亲自调配的清茶,谢子枫在面对这碗漂浮着各种调味品的茶汤时不由皱起眉头。他依稀记得在蒲山郡公府喝过的那碗“五味汤”,彼时聚在他身边的知交好友,如今却天各一方。而自己也如同茶汤上的漂浮物一样四处飘荡,不知何时才能返回家乡。 “客官吟得一首好诗。”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忽然坐到他的对面,大大方方地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举手示意,“小常,替这位客官准备笔墨。” 谢子枫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位女子,见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楚,面容姣好,身穿紧身大袄,脚踩一双皮履,做男士打扮。不过发鬓上的一支牡丹花却表明了她的女子身份。谢子枫不由想起在延津码头遇到的魏刀儿,脱口笑道:“你们女儿家,怎么总喜欢扮成男人的样子出门呢?” 女子笑道:“是你们男人不许我们女人抛头露面,我们女人没有法子,只有改头换面咯!” 说话间,陌上居的掌柜端着笔墨纸砚来到二人桌前,恭声道:“二姐,公子,请!” 谢子枫眯起眼睛,略有些好奇地问道:“她是你姐姐?这么说,她也姓何了?” 常掌柜讪讪笑道:“小人哪有那个福气。”女子却怫然道:“小常,你又犯了妄自菲薄的毛病了。我虽然与你不是同姓,但却愿意做你的亲姐姐。”常掌柜怔了怔,搓着双手轻声道:“姐姐对常何自然是极好的。.tw[]”说完便侍立在女子身侧,垂首不言。 谢子枫琢磨着常掌柜和这位女子的关系,暗暗称奇。这时却见女子捧起笔,略带恭敬地说道:“请公子留下墨宝,为我这小小的客栈添些光彩。” “这吟诗嘛,在下勉强做得。写字嘛,就做不来了。”谢子枫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女子轻笑道:“是做不来,还是不愿做呢?”口气清冷,隐隐让人感觉到不容拒绝之意。 谢子枫头皮发麻,接过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把刚才胡诌的诗句写了下来。二十八个字写完,仿佛过了二十八年一样,身上出了一层汗。 常掌柜在旁边看着谢子枫的字,低声嘟囔道:“这字跟狗爬的似的……”却听女子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谢子枫的肩膀,说道:“公子真信人也。本以为公子自居清高,不愿为我们小店题词。现在看来,这字真的是不堪入目呀!” 听了女子这直白的批评,谢子枫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女子坦率大方。他掩袖擦汗,佯作惶恐地说道:“噢呀,这是谁写的字,快点拿走!莫要污了小爷的眼睛!” 女子和常掌柜听了谢子枫这句话,先是一愣,继而齐齐捧腹大笑。女子一边擦着眼角,一边指着谢子枫道:“小常你看,这位公子和你二哥是不是很像?”常掌柜含笑点头:“他们两人倒像是亲兄弟一样。”女子收敛起笑容,小心翼翼地收起纸笔,笑道:“如此奇字,我定要拿回去给二弟看看。这位小公子,我见你与我二弟性情颇似,不知可否腆颜唤你一声弟弟呢?” 谢子枫喜道:“小弟见过姐姐。只是说来说去,还不知道姐姐姓什么。”女子笑道:“我的姓十分好记,十八子。你便同小常一样,叫我三姐吧。”她有意把谢子枫和常掌柜摆在一起,是想借机试探谢子枫的出身。倘若世家弟子,往往不屑与贩夫走卒为伍。然而谢子枫虽然是谢家子弟,却没有半分世家弟子的自矜,反而有些亲近地对常掌柜拱手道:“小弟见过四哥!” 女子本以为谢子枫这般才气的年轻俊杰是某世家的公子,此时心生疑惑,讶然问道:“公子这话怎么说?”谢子枫嘻笑道:“这位常掌柜拍在小弟前面,却在姐姐后面,自然是四哥咯!” 常掌柜惶急道:“不敢不敢。”却听女子轻呵道:“你可不就是四哥么?常四弟好!” 女子说话英武而不失妩媚,谢子枫听得愈发欢喜,心道:“我这一路虽然有许多坎坷,却也因此结识了许多杰出人物。这些可是在谢家镇那个小地方见不到的。” 女子呵责完常掌柜,转头嗔道:“还不速速报上姓氏?”谢子枫起身拜道:“小弟荥阳人氏,姓谢,名子枫,能在汴州结识三姐和四哥,真是快哉!”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淡笑道:“弟弟可是‘天下宰执出王谢’的谢家后人?” 谢子枫正要回答,眼角忽然瞥到楼下的一个人影,心头一跳,急忙放下茶杯,促声道:“小弟有急事要做,暂且与姐姐告别。来日方长,定当赔罪!”话音未落,人已经翻过阑干,飞身窜至街头。 女子望着谢子枫的去处若有所思。常掌柜拿起谢子枫留下的字,有些不屑地说道:“这字写的也太烂了吧!就是我家小丫写的也要比他强。”女子款款起身,在常掌柜的额头轻弹一下,笑道:“你又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了。方才是谁说这位谢公子与我二弟很像来着?”常掌柜见女子脸含煞气,“噗通”一声跪下,惊惶道:“小常错了,不该贬低二公子。” 女子怅然叹道:“小常,你知道你为何会被我二弟贬到这里做一个小掌柜吗?”常掌柜抖若糟糠,不敢应声。 “你人很乖巧,又很能察言观色,这本是你的长处。可是你功利心太重,往往为了迎合我们的意思而更改自己的主张。”女子背手望着楼下,声音清冷无比,“我们李家需要的是有骨气的人,不是巧言令色的狗。你可记下了?” 常掌柜连连叩首。女子又问道:“那么我再问你,这位谢公子究竟怎么样?” “这位谢公子,字虽然歪斜,骨架却很正。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极重感情之人。如此有才气的人,又出自荥阳谢家,若能为我们李家所用,自然是极好的。” 女子转身在常掌柜脊背上敲了一下,笑道:“说的有点意思了。”娴然下楼而去。 常掌柜等到女子的脚步声隐去后才从地上爬起来,他坐到谢子枫方才坐过的地方,唤来一个小二,低声吩咐道:“派人打探一位谢子枫谢公子的消息。如有所得,速速回来报我。切记,不可惊动那位公子本人。” =============================分隔线============================= 就在李姓女子与陌上居的常掌柜谈论时,他们口中的那位谢公子此时却已追出了好几条街。 那令他倍感眼熟的人影轻轻一晃,消失在建国寺的侧门后。谢子枫略作思考,决定追进去。 建国寺是皇帝陛下登基后新修的御寺,恢宏大气,雍容华贵,汴州百姓多在它的名字前加一个“大”字。不过大建国寺的侧门内却是一个小小的菜园子。此时正值初夏,满园嫩绿,看起来清新养颜。菜园子的尽头有一间朴素的民居,屋门紧闭,不见人形。 “有人在吗?”谢子枫轻提脚步,从菜畦上踏过。四周植物传来的清香虽然沁人,但是他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他迈过菜地,将要来到屋舍前时,房门忽然大开。只见一位商贾打扮的青年公子朗笑着迎出门来:“子枫!好久不见,想死吕某了!” 谢子枫双眸一缩,认出了眼前这位青年。他只觉一股欣喜从心底泛起,大步上前,一把抱住青年公子,大声道:“小弟也想你啊!文竹兄!” 青年公子被谢子枫拦腰抱住,脸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我说子枫啊,你也太过了吧。两个大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噢呀,还是在佛门寺院旁边。” 谢子枫俊脸一红,回骂道:“噢呀,小爷不过是想称称你这大奸商又胖了几斤几两,你自作多情个什么劲呀!”说罢,两人齐齐放声大笑。原来这位青年公子,正是谢子枫在濮阳结识的天一赌场的东家,吕青吕文竹。昔日谢子枫与吕青、阎立本三人因赌相识,又因为打赌而成为好友。他离开濮阳时,吕青还特意赠给他许多银钱。此时重逢,谢子枫心里怎能不欢喜? 两人进屋坐下,吕青问起两人分别后发生的事情。谢子枫便把离开濮阳后,如何遇到陆言,如何上了梁山,又如何参与漕帮雷泽大会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意犹未尽地叹道:“沐时沐大哥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人物,也只有文竹兄才能配得上他这样的朋友。” 吕青笑道:“他都把贴身佩饰送给你了。吕某与他相交十余载,也没从他手里讨得半枚玉佩。你小子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谢子枫挠头傻笑,忽然看到一位娇小少女端着茶托出现在门口。这名少女眉目如画,肤白如玉,年岁虽然不大,却已经露出明媚的风情。谢子枫只觉这名少女十分眼熟,不由叫道:“你就是我刚才一直追逐的那个人!” 少女星眸一亮,只是点了点头,却不做声。她轻轻地为谢吕二人奉上茶汤,便提着茶托立在谢子枫身旁。 谢子枫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脸又是一红,干咳一声,问道:“对了文竹兄,我们离开濮阳时,可是把那位小乞丐兄弟托付给你了。他如今过得可好?” 吕青的眼睛忽地睁得老大,口中的茶汤喷了自己一身。他一边咳嗽,一边问道:“怎么,你还不知道那个小乞丐的身份吗?” 谢子枫疑道:“小乞丐的身份有问题?噢呀不可能吧,他那么善良,怎么会是朱雀的人……” 吕青笑着叹了口气,指着垂手侍立的少女叹道:“子枫,你且回头看看。这位小姑娘,就是你口中的小乞丐兄弟了。” “噗……”又有人把口中的茶汤喷出来了。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吕青。 第一百九十九节 暗流 瞥见身侧少女眼中一闪而逝的黯然,谢子枫有些尴尬地吞咽着口中的茶渣,摆手道:“那个……小兄弟你前后变化太大,我这个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少女微笑着点点头,轻轻走了出去。 谢子枫望着少女的背影,有些怅然:“好端端的一个小兄弟,怎么就变成女儿家了呢?书上不是说女人要遵守三从四德,怎么我遇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奇怪。” 吕青刚整理完衣衫上的茶渍,托起茶碗准备再吃一口,听了谢子枫的嘟囔,手中的碗差点飞了出去。他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天下的女子大多平庸无趣,唯独有那么几个钟灵毓秀、不同凡响的姑娘,都被你遇到。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谢子枫挠挠头,问道:“吕兄怎么到汴州来了?濮阳那边一切可好?” 吕青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轻笑着说道:“你走以后,我便与王家老伯一道,把李府囤积的粮食赈了一半,平价卖了一半。那些灾民和商贾虽然对这个方案有诸多不满,但是毕竟是你提出来的。那些当日在蒲山郡公府前目睹哗变事件的人纷纷传诵着你小子,说你识大体,存仁义。那些到某家询问你去向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在下为了躲个清闲,便带着卓儿到汴州大建国寺转转。对了,卓儿就是小乞丐,在下见她无父无母,便认她做了妹妹。可没有趁机占你便宜哟!” 谢子枫笑了笑,忽然记起房玄藻来,问道:“吕兄可有瓦岗那边的消息?” 吕青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说起来,蒲山公才是这次放赈的大恩主。可是吕某和小阎都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做作,不想你小子胸襟坦荡,不藏私心。至于那姓房的管事,带着李府家丁和一些百姓上了瓦岗后就没有后文了。哦对了,林三的坟墓倒是他修的,你若是有空回濮阳时,不妨看看他。” 林三就是当初在蒲山郡公府前为了救房玄藻而死的那个小家丁。(..tw)对蒲山郡公府,谢子枫着实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有三个人除外:第一个,便是他心怀情愫的师妹李玥;第二个,是鼓励他走出荥阳的蒲山公李密;最后一个,便是这个头戴青巾,看似市侩的小厮了。回想起林三死时的那一幕,谢子枫脸上浮起一丝阴霾,有些低落地“嗯”了一声。 吕青看着谢子枫落寞的表情,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忍不住收了回去。他轻咳一声,笑道:“不说这些了。子枫兄,卓儿这小丫头一直担心你呢。若不是在下看得紧,她早就寻到东平去了。佳人痴情,傻小子知否?” 谢子枫呐呐道:“我这里一堆破烂事情,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心里更是叫苦连天:一个师妹,一个大小姐,还有一个对外自称定下婚约的小表妹,这三个女孩已经让他不知所措,如今又加上一个乞丐变成的小姑娘,他只觉脑袋要炸了一样。 吕青怪模怪样地叹了口气,调侃道:“罢了罢了,吕某天生的劳碌命,就再替你养上几年。等卓儿再大点,就让他跟着你,也好遂了王家老伯的心愿。”谢子枫疑惑道:“什么心愿?”吕青拾起桌上的纸扇,在他脑袋上轻轻一磕,笑道:“自然是看到你们谢家开枝散叶呀!”谢子枫涨红了脸,急忙低头吃茶,时不时地向门外望去,生怕小姑娘听到。 两人又聊了一阵。据吕青所说,阎立本已经到了长安,王安则带着商队往蜀中去了。这些昔日的长者好友们,如今一个个都离开了中州,令谢子枫唏嘘不已。谢子枫也把东平的事情拣要紧的说了说,只是隐瞒了朱雀是鬼谷青龙这条消息。吕青对朱雀七宿颇有了解,此时听到他们在东平的所作所为,拍案大骂不已。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小姑娘吕卓又一次推开房门,这一次端着的却是两碗烩面。吕青提箸笑道:“在山东一定吃不到咱们中州的面食。来尝尝卓儿的手艺。”谢子枫接过吕卓手中的面,却不敢正视少女那欣喜的目光。吕卓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立在谢子枫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用饭。 这一顿饭吃得谢子枫大汗淋漓,也不知是因为面香,还是身后那灼灼的目光。眼看暮色将至,谢子枫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道:“文竹兄多保重,弟今夜在汴州住一宿,明日清早就要走了。” 吕卓长大了檀口,有些吃惊地望着谢子枫。吕青却没有惊讶,反而点头道:“办正事要紧,汴州无论何时都能来。”谢子枫见他神色间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心里不由泛起疑云。然而他与吕青相交时日不长,有些事情不好多问,便匆匆告辞出门。吕青也察觉到他话语中的催促之意,脸上现出尴尬的笑容。 两人的重逢,在惊喜中开始,在怀疑中结束。当然,谢子枫并没有怀疑吕青会对自己不利。当他与吕青、阎立本一起在蒲山郡公府前并肩而立时,他便知道吕青的心同自己一样,是热的。说不上为什么,只有投缘二字,便已足够。 行走在暮色下的菜畦上,谢子枫心思飘飘忽忽,一会想着中元节的盂兰盆会,一会想着临淄城的王慕秋,一会又想着栖霞山的李玥、巨野泽畔的秋决明。身后传来碎碎的步子声,谢子枫明白这是吕卓小姑娘发出的,心里苦笑连连。 终于到了大门前,身后的脚步戛然而止。谢子枫抬起头,胸膛里忽然泛起一丝迷惘。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夕阳映照下的小姑娘,笑道:“多日不见,过得还好吗?” 吕卓用力地点点头,脸庞如夕阳一样披上了霞辉。谢子枫笑了笑,温言道:“好好跟着吕兄,多念点数,有机会也学点武术。这世道,虽然我不知道它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但是读书习武总是会有用的。”吕卓又点了点头,眼眸中泛起一丝期冀。谢子枫挠挠头,苦笑道:“你刚才果然在外面偷听了。你现在年纪还小,跟着我东奔西跑不好。等过上几年,我便到濮阳寻你玩耍,你看怎么样?” 吕卓一边搓着手,一边点着头。谢子枫转身欲走,忽然听到吕卓轻声说道:“谢家哥哥,这里不太安全。你要多多小心。” 谢子枫睁大了嘴,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不是哑巴?” 吕卓脸色一变,伸手掩住谢子枫的嘴。一股幽香钻进谢子枫的鼻子,熏得他有些晕晕乎乎。只听吕卓嗔怪道:“小妹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个哑巴呀。我听吕家哥哥说,汴州的形势可能比濮阳还要糟糕。谢家哥哥你要办正事,就不要卷进来了。” 谢子枫脑海中似乎一亮,但是什么也没有抓住。他点了点头,有些亲昵地摸着吕卓的脑袋,笑道:“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是把你当作那个为了其他乞丐下跪讨钱的小兄弟。你也多保重吧!” 离开建国寺后,谢子枫沿着大街缓缓行走。经过吕卓的提醒,他特意观察了街上的行人,发现来往行人脸色都略显凝重,有些甚至带着深深的戒备。他似乎感受到了吕卓口中所说的那种不正常的气氛。 不知不觉,他拐进了一个暗巷。这里光线稀少,勉强可以看到脚下的青石板。一股奇异的味道弥散在暗巷中,那是他曾在濮阳贫民窟里闻到的。 小巷似乎没有尽头,谢子枫心里暗觉后悔,正想沿着原路退出去。忽然身前身后窜出几个人来。正面的那人神色狰狞,手持一把铁匕,冷笑道:“老三,你可认对人了?” 谢子枫背后传来一阵难听的笑声:“老大,不会错的。这家伙是外乡人,一到咱们汴州,就挑了最贵的陌上居用饭,定然是只肥羊。”话音刚落,其他几人齐齐大笑起来。 谢子枫双手悄悄攥起,心里略有明悟,这是遇到劫道的了。他心里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吃惊是因为自己刚到汴州,就被人盯上,好笑则是因为打劫这种事情他只在书中读过,没想到今天却见了真格。 正面那人显然是首领,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往谢子枫身前逼了一步,略显痞气地笑道:“小子,念你是外乡人不懂规矩,饶你一命。放下行李,逃命去吧!” 谢子枫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是朱雀派来的吗?” 首领怒道:“什么朱雀猪头的!甭跟咱套近乎,咱们兄弟不吃这套!想活命,就乖乖留下钱财。否则,咱这刀子可要在你小子肚皮上刻朵花了!” 身后的痞子们起哄道:“老大好手艺,就刻朵牡丹吧!”“还是菊花好看!” 谢子枫从容一笑,摆出“月上东山”的起手式,喝道:“小爷这包袱里有的是钱,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了!” 首领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嗬嗬,外乡人就是外乡人,没听过咱‘霹雳火’的威名!兄弟们,抄家伙上啊!”说着举起铁匕朝着谢子枫冲了过来。 谢子枫心中不惊反喜,气海中那睽违已久的热流又一次流进四肢百骸,令他倍感亲切。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会按剧本所写,正在这时,暗巷内忽然响起少年人的怒喝声:“雷烈,你又在这里做恶了!” 听了这个声音,那痞子首领的招式忽地一滞。谢子枫的拳尖本已聚起土灵之气,这一拳若是砸中他,保管他连爹妈也认不出来。然而看到痞子首领脸上的纠结之色,他心里忽然一动,悄悄地撤了拳头,静然伫立。 其他痞子见首领收了匕首,纷纷停下了脚步。整个小巷里,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孤寂的脚步声。 伴随着这个脚步声,一个眼睛明亮,身材瘦小的少年出现在谢子枫面前。他看起来比谢子枫还要小一些,然而脸上却尽显沉稳与成熟。只见他躬身作揖道:“兄台是第一次来汴州吧?在下刘仁轨,草字正则,代这些家伙给兄台赔罪了!” 第二百节 渡鸦 谢子枫仔细打量着刘仁轨,并没有出声。然而那些痞子们却不耐烦地聒噪起来。为首的那人更是蔑笑道:“刘结巴,你敢管咱‘霹雳火’雷烈的事情,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刘仁轨显然听不得“结巴”二字,涨红了面皮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做抢劫这等勾当,我刘仁轨自然要管上一管!” 雷烈,也就是痞子首领暂时放弃了谢子枫,转身啐了刘仁轨一口,笑道:“咱不但要抢劫他,连你也一并抢劫了!像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小书生,洗干净了比芍药居的姑娘还要好玩。” 刘仁轨面色赤红,在微薄的光线下看去,真的如同小家碧玉一般。那雷烈原本只是嘴上说说,此时看到刘仁轨咬着嘴唇的模样,内心蠢蠢欲动,轻骂道:“丫丫呸的,长成这样,让女人怎么活啊!” 谢子枫原本以为刘仁轨和雷烈这些人有交情,此时看来他们双方的确有交情,却不是什么好交情。于是他轻轻上前迈出一步,把刘仁轨扯到身后,从容笑道:“兄台怕是搞错重点了吧?你要打劫的金主是在下,不是这位刘仁轨刘公子。” 刘仁轨躲在谢子枫身后,扒着谢子枫的肩膀轻声道:“仁兄快走,这里由在下来应付。他们不敢拿在下怎么样的。” 谢子枫只觉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声,心里不由一荡,暗骂道:“谢子枫啊谢子枫,你现在越来越不堪了,居然对男人动心。”转念又道:“噢呀,以前遇到的姑娘都喜欢男扮女装,这位刘公子莫非是刘姑娘不成?” 他虽然被四五个地痞围住,心思却完全不在敌人身上。盖因他经历了之前种种磨砺,道术也好,境界也罢,早已超出同龄人许多,是以从内心里并没有把雷烈这些普通人放在心上。不过他的这些变化,自己尚懵然不知。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刘仁轨见谢子枫如此巍然不惧,心里莫名地踏实了许多,探出半个脑袋轻叱道:“雷烈,你行事如此嚣张,不怕谢大哥找你麻烦吗?” 雷烈“嘿嘿”一笑,持着匕首逼向谢子枫,口中叫道:“谢大哥?他在哪儿?咱们兄弟好怕怕哦!”脸上虽然保持着笑容,眸光中却划过一丝狠厉。与此同时,手中的铁匕划出一道寒芒,刺向谢子枫的肩井穴! 谢子枫一直保持着通臂拳的起手势,此时不用多想,伸手轻轻一推,正好磕在雷烈的手腕上。谢子枫如今对御气术的使用已经比较自如,拳风指尖自然地带有五行灵气。雷烈被他手掌击中,只觉手腕发麻,铁匕“哐当”一声掉地,杀猪似地嚎了起来。与此同时,谢子枫使了一个“繁花叠影”,在痞子们之间快速穿梭。等他重新站到雷烈身前时,那些小喽啰们早已七倒八歪,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了。 体内的那股热流缓缓散去,谢子枫只觉神清气爽,朗笑道:“小爷我就姓谢。你们对这位刘公子作揖赔礼,再叫小爷三声‘大哥’,小爷便放过你们。如何?” 雷烈委顿在地,口中虽然哼唧,神色却依然倔强。他昂头道:“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就是不能管人叫大哥!咱们今天看走了眼,栽在你小子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便!哼哼,他谢明辉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厉害的弟弟,怎么不告诉大家伙儿?咱们汴州城的老少爷们以后可得小心,要不然吶,哪一天被渡鸦帮灭了还不知道呢。” 刘仁轨见他言词不逊,且隐隐有把这件事情推到谢明辉身上的意思,急忙说道:“我们渡鸦帮身为汴州城的帮派的一员,自然会遵从建国寺之约。绝然不会吞并其他帮派!” 雷烈哼唧道:“咱就不相信他谢明辉肯老老实实地做个小小的帮主。真金不怕火炼,走着瞧罢!”撂下这句话后,便带着手下几人滚出了暗巷。 谢子枫从他们口中大致了解到一些事情:这雷烈和刘仁轨身后的谢明辉应该是汴州城内的两个帮派,他们同居一城,自然颇有龃龉。然而他们之间却通过什么“建国寺之约”保持着和平。他今天出手教训了雷烈,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平湖,还不知要激起什么风浪。然而他如今身负重任,绝不能卷入这两帮人的纠葛之中。想到这里,谢子枫对刘仁轨一拱手,拧头就走。 刘仁轨见谢子枫一声不吭就要离去,急忙扯住他的后襟,脆声道:“谢兄救了在下,何不到寒舍一聚,让在下聊表谢意?” 谢子枫笑道:“刘兄不必介怀。天色已晚,在下还要找地方投宿呢。” 刘仁轨神色一喜,脸庞红得像水灵灵的苹果一样:“在下家中只有一人,谢兄若不嫌弃,就……” 谢子枫打了个寒颤,本想拒绝,然而看到刘仁轨那满含渴望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就应了下来。刘仁轨得了谢子枫的承诺,欢喜连天地把谢子枫引到了暗巷背后的院子里。 “好气派的宅子!可惜有些破旧。”谢子枫看着这座宅院,又是惊羡又是惋惜。刘仁轨眼中有些黯然,低头道:“在下自幼失怙,这宅子十几年来只有在下一人居住。” 又是一个没了父母的孩子。谢子枫心中泛起一丝亲切,温言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刘兄的家,岂不正如五柳先生的书斋乎?” 刘仁轨惊喜道:“谢兄居然吟得五柳先生的诗句!不错,在下的书斋便叫做‘人境’。”拉着谢子枫径自来到自己的书斋,指着屋里的书籍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岂不乐乎?” 刘仁轨的书斋虽然不大,却到处堆放着书籍纸张。有些书籍平展着,有些则卷成一团,看起来凌乱无比。谢子枫随手拿起一本书,讶声道:“逍遥游!刘兄居然对老庄的学说感兴趣。” 刘仁轨红着脸,有些羞赧地说道:“在下家贫,这些书都是从那些达官贵人府里捡来的。捡到什么就读什么,并不是喜欢老庄清谈。”说着用眼睛偷瞥谢子枫,想要看看他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自己。 谢子枫摇摇头,笑道:“在下也很喜欢老庄之说,非但如此,管墨、孙韩的学说,在下都略有涉猎。” 刘仁轨见谢子枫并没有看轻自己的出身,心里十分欢喜,忙拉着他坐下来探讨起诸子学说来。说起来两人真的很有缘分:都是自幼失怙,家道中落,所读的书也都十分芜杂。两人从管仲的大国说,聊到韩非的治秦论,浑然不知时间流逝。 等到两人说得口干舌燥,却发现壶里已经没有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刘仁轨点起一盏灯,意犹未尽地喟叹道:“只可惜,谢兄明日就要离开。不然真想与谢兄朝夕相对,坐而论道啊!” 灯下的刘仁轨浑身散发着柔和的色彩,谢子枫略微一呆,不由自主地问道:“刘兄是男是女啊?” 刘仁轨脸色一红,嗔责道:“谢兄在说什么?小弟没有听清。” 谢子枫尴尬一笑,忽地想起刘仁轨和雷烈的对话,问道:“刘兄,你和雷烈之间有什么过节吗?你口中的谢大哥又是谁来?” 刘仁轨轻轻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怅然道:“谢大哥是渡鸦帮的帮主,雷烈则是霹雳堂的堂主。他们两个合起来,便是整个汴州城的混混地痞了。”见谢子枫脸色不豫,急忙解释道:“小弟并不是渡鸦帮的人,谢大哥也不是地痞混混。谢大哥他行事光明磊落,是真英雄,真豪杰!只可惜时间不够,不然一定要让谢兄见见。” 谢子枫见刘仁轨提起“谢大哥”时一脸仰慕,心里不知怎么居然有些吃味,嗤笑道:“真英雄当为天下生,为百姓死,缩在小小的汴州城,整日与混混痞子为伍,怎能当得起‘英雄’二字? 话音刚落,只听屋外穿来粗犷的笑声:“哈哈,阿轨过誉了。俺谢映登就是个混混头子,哪里算得上英雄豪杰!” 刘仁轨脸上泛起喜色,急忙推开门,叫道:“谢大哥,这么晚了,怎么来小弟这里?” 谢子枫抬起眼睛,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闪进屋子。此人身材高大,整个屋子的灯光都为之一黯。这汉子蓄着短须,方脸阔鼻,果然是一副豪迈之相。只听他笑道:“俺听说阿轨被阿烈欺负了,所以急急忙忙赶过来,想要见见救了阿轨的真英雄真豪杰吶!”说话间瞥见了谢子枫,见他青衣短衫,从容不迫,暗喝了一声彩,热情地对谢子枫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公子救了俺的兄弟。兄弟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到渡鸦帮找谢映登便是!” 谢子枫本以为“谢大哥”是个行事不正的人,此时见他如此直率坦诚,大为惊讶,急忙收敛神色,起身回礼道:“不敢受此大礼。说起来,在下倒要感谢刘兄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呢。” 大汉哈哈笑道:“俺叫谢映登,表字明辉。你就叫俺谢映登罢!” 刘仁轨在旁边嗔责道:“明辉哥,我们平辈相交,称呼表字才显得亲切。” 谢映登撸了一把短须,大声笑道:“难怪你叫俺明辉哥。不过俺还是喜欢叫你阿轨,比正则好听得多!” 谢子枫见他说话风趣自然,心生亲切,嘿然笑道:“那么小弟就学学阿轨,也叫你明辉哥吧!小弟谢子枫,荥阳人氏,并无表字,却省了你们二位的麻烦。” 谢映登微微一愣,忽然大笑起来:“妙极妙极!子枫行事大方,不拘小节,是我辈中人!走走走,与俺到渡鸦帮喝个通宵!” 第二百零一节 案发 谢子枫脸上泛起难色,有心拒绝谢映登的好意,但是却引起不必要的误会。(..tw无弹窗广告)正踌躇时,刘仁轨嗔责道:“明辉哥,你自己是个酒鬼就罢了,为何要把谢兄扯进去。谢兄明日大早就要离开汴州,可不能贪杯误了时辰。” 谢映登是个大嗓门,但是在刘仁轨面前却小心得很,干笑道:“阿轨不要生气嘛,俺就是好这一口。”刘仁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说话。谢映登搓了搓大手,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既然阿轨你没事,俺就回去了。”便溜之大吉。刘仁轨也没有挽留,轻叹一声坐下,道:“明辉哥武艺高强,使得一手好弓,本应该在沙场上扬名立万的。如今却流落到汴州城,与街头混混为伍。” 谢子枫见他脸上露出完全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郁积,哑然笑道:“阿轨你博览群书,岂不闻鱼化为龙的典故?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你的明辉哥若真有才华,早晚大显身手给你看。毕竟……乱世将至了。” 刘仁轨眼中泛起一丝狂热,抓住谢子枫的手边摇边问:“谢兄见多识广,可知汴州城外的局势?”谢子枫脸色微红,不着痕迹地脱开他的手,道:“皇帝陛下四月间南狩江都,至今未归。中原河北盗寇纷起,乱象已现。仅就在下听闻过的,就有河北夏明侯窦建德、河南瓦岗山翟让、淮上右帅杜伏威三家。除此以外,还有一些人隐藏在暗处,觊觎着至尊的位子。不过这些还算不得什么……” “谢兄就不要卖关子了,还有什么?”刘仁轨下意识地凑到谢子枫的身前。谢子枫轻咳一声,沉声道:“在下的家乡,也就是荥阳一带出现了灵气异变之象。这种异象三十三年前曾出现在颖水左岸。灵气异变往往会引来大荒凶兽,而这些妖兽是凡人所不能对抗的。(..tw)在下正是要往嵩山少林寺求见志操方丈,恳请佛门施援。” 刘仁轨有些迷茫,追问道:“灵气是什么?大荒凶兽又是什么?”谢子枫本想解释给他听,然而看到他那因无知而纯真的眸光,决定把道术的事情隐瞒起来。他有些落寞地笑道:“这些事情太过凶险,阿轨你还是不要听比较好。” 刘仁轨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并没有再问。 =============================分隔线============================= 一夜无话。第二天大清早,刘仁轨早早地唤醒了谢子枫,待他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后,笑吟吟地递上他的包袱,调侃道:“谢兄睡得好沉,若没有小弟,还不知道何时起呢!”谢子枫讪笑道:“在下从小就是乡里有名的惫懒货,经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今日多亏阿轨,不然就要耽误大事了。” 刘仁轨咬了咬嘴唇,低声道:“谢兄,小弟虽然不知道灵气妖兽是什么,但是你要面对的,一定是极为凶险之事。你此去嵩山,一定要保重身体。小弟就在汴州城等你回来。” 谢子枫本想说“我家是荥阳,没事跑汴州做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轻“嗯”。刘仁轨推开柴扉,为谢子枫引路。清晨的暗巷静谧祥和,与纷纭扰攘的外界截然不同。 两人一前一后,徐徐前行。眼看着就要走出暗巷,忽地听到一声大吼:“在这里!”紧接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混混围了过来,乱哄哄地嚷道:“是他是他!就是他!” 谢子枫有些愕然,却听刘仁轨清声叱道:“雷烈,你三番五次为难我们,到底是何居心!” 谢子枫定睛一看,果然看到雷烈夹在人群中。.tw[]他依然是昨天遇到时的打扮,不过左臂上却缠了一条白绫。雷烈黑着眼袋,神色极为阴郁,冷声道:“杀了人就想走,这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谢子枫瞳孔一缩,不动声色地挡在刘仁轨身前,沉声问道:“谁死了?” 雷烈冷哼道:“你说呢?” 刘仁轨急道:“谢兄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哪有时间杀人?” 雷烈嗤笑道:“都住在一起了,自然要替他说话,为他遮掩了。莫非你们渡鸦帮真觉得能独霸汴州城?” “俺要是想独霸汴州城,你雷烈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遥遥地传来闷雷般的声音,雷烈的手下纷纷让出一条道路。只见谢映登提着一把长弓,傲然而至。 雷烈见谢映登如此做派,涨红了面皮,厉声道:“谢映登,你欺负我雷烈可以,可是这汴州城里四十三家帮会,你能一个人挑了吗?” 谢映登撸了把胡须,嘿然笑道:“咱又没有说要欺负你。”大手在雷烈肩上一拍,呲牙道:“小烈啊,你问问汴州城的老少爷们,俺谢映登是不讲道理的人么?” 雷烈被他打得几欲吐血,硬撑着冷笑道:“既然如此,还请谢大侠闪到一边去,不要拦着咱们替兄弟们报仇!” 谢映登搔了搔下巴,问道:“闹了半天,俺还是没弄明白,你小子到底在发哪门子神经?” 雷烈道:“你问问你弟弟,咱们兄弟几个昨天不过是想从他身上弄点钱花花,可是他却痛下杀手,害死了咱的四位兄弟。谢映登,建国寺之约可是你提议的,难道刚过了几天,你就要反悔不成?” 谢映登眼中划过一丝阴霾,问道:“你那些兄弟是怎么死的?” 雷烈道:“今早咱想叫他们一起出城耍耍,才一进门,就发现他们躺倒在血泊中。至于伤口……咱没看清楚。” 刘仁轨急忙喊道:“明辉哥,谢兄昨夜一直与我在一起,绝对没有时间杀人的。再说了,他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能找到霹雳堂的所在?” 谢映登点点头,道:“阿轨莫急。俺昨夜虽然走的早,但是相信小谢是不会杀人的。” 谢子枫神色一动,正要发言。却见谢映登大手一摆,朗声道:“俺谢映登来汴州不过两年,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就是公义!这件事情俺谢映登接下了,如果人真的是小谢杀的,俺愿意用一只左手替他抵罪!” 雷烈愕然道:“谢映登,你真的要赔上左手?”那边刘仁轨也急道:“明辉哥,你没有左手,怎么拿的了弓?” 谢映登哈哈笑道:“俺便用这只手赌小谢的人品。雷烈,咱们这就去看看你那几个死鬼兄弟的尸体。小谢,你不是着急赶路么?俺就不送了啊!” 谢子枫见谢映登话说到这个份上,如何能抽身而去。他一咬牙,大声道:“大丈夫行走江湖,名誉是第一位。这位雷堂主既然怀疑小弟,小弟愿意留下来,直到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为止!” 谢映登沉声道:“你可想好了?”谢子枫点点头,昂然道:“在下不在,读过几天书。还请谢帮主,雷堂主允许在下参与查案,以洗清冤屈。” 谢子枫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即使怨恨如雷烈者,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只有刘仁轨偷偷地扯了扯谢子枫的衣襟,责怪道:“谢兄,君子舍小义而成大节。你还是走吧!”谢子枫低声笑道:“你不担心你明辉哥的左手了?”刘仁轨脸上浮起红晕,细声道:“我相信你。” 谢子枫听了刘仁轨的话,顿觉勇气倍声,慨然道:“时间紧迫,我们这就去贵堂查看尸首如何?” 雷烈剜了谢子枫一眼,道:“你小子不要太嚣张了,你现在是杀人嫌犯,不是衙门捕快!弟兄们,与我绑了!”话音刚落,几个霹雳堂的混混一拥而上,把谢子枫捆成了一个粽子,只有两只眼睛能滴溜溜地转。 谢映登没有阻拦,反而调侃道:“小谢,委屈你了。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哥哥请你喝个通宵!” =============================分隔线============================= 霹雳堂在汴州城南,运河边上,是由一片旧屋舍组成的。里面并没有谢子枫想象的那般混乱不堪,反而干净中略显清贫。那些霹雳堂的弟子在院子里洗衣服、舂米,干什么的都有,就像是普通人家一般。只不过他们每个人的左臂上都箍着一圈白色。 越往巷子里走,雷烈的脸色越差。他时不时地盯着谢子枫,眼中除了愤恨,更多的是一种哀伤。谢子枫把这些看在眼里,心道:“这雷烈看起来不似君子,其实却是个性情中人。倒是我旁边这位谢明辉谢大哥,三言两语便激得小爷不得不留下。他却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粗鲁呀!” 终于到了停放尸身的地方。众人鱼贯而入,都不敢发出大声。谢子枫虽然被绑成了粽子,眼睛却不受影响。他先看了看尸首的样貌,果然是昨天在暗巷遇到的那些人,再看了看他们的伤口,发现伤口狭小,出血却很多,心里不由划过一样兵器的模样。正要说时,却听谢映登大声道:“不对呀,这怎么可能!” 众人都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伸手从背后的箭囊里取出一只羽箭比在其中一具尸体的伤口处,那箭头的大小形状正好与伤口一模一样! 第二百零二节 扑朔 谢映登以善射著称,他的箭也非寻常猎户用的竹箭,而是军中的制式铁箭,箭锋锋锐,前尖后圆,呈陀螺型。(..tw好看的小说)雷烈见此大呼道:“谢映登!偿命来!”居然向谢映登扑了过去。 谢映登不闪不躲,一手拦住雷烈,反手轻轻往旁边一丢,蹙眉道:“俺又没说人是俺杀的,你咋咋呼呼闹啥?” 雷烈从地上爬起来,蹬着赤红的眼睛啐道:“谢映登,你早就对咱们霹雳堂虎视眈眈。如今有了这个外乡小子做帮手,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动手了是吧?告诉你,就算咱雷烈死了,兄弟们也不会加入渡鸦帮的!” 谢子枫见雷烈呼吸粗重,身上的肌肉抽搐不止,知道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心道:“此人倒比小爷想的要有血性些。”喊道:“雷烈,明辉哥,你们先不要动手。依在下看来,这伤口不像是箭伤,倒像是被一种利器刺伤所致的。” 雷烈气晕了头,也不管谢子枫如今是“待罪之身”,问道:“什么利器?”谢子枫道:“且容在下先问一个问题,你早上发现他们的时候,尸体是以什么姿势摆放的呢?” 雷烈没好气地道:“自然是聚成一团了!这还用问吗?” 谢子枫冷哼一声,道:“噢呀噢呀,这些无辜冤死的人有你这么一个粗心的堂主,真是可悲可叹吶!” 雷烈被他呛得面皮发红,粗声道:“咱想起来了,他们是两两相对,抱在一起的。” 谢子枫点点头,笑道:“在下有个猜想,不知雷堂主想不想听呢?”雷烈气道:“有话快说,听不听是咱的事。”话说的虽然硬气,眼睛却巴巴地看着谢子枫。与此同时,谢映登、刘仁轨和其他霹雳堂的混混也一齐向谢子枫望来。[..tw超多好看小说] 谢子枫早已习惯被多人注视,不慌不忙,笑道:“噢呀,小爷这一路被你们捆成了粽子,有些乏了。先让小爷歇歇?”雷烈心里暗气,却拿谢子枫没有办法。他也知道以自己和手下弟兄的本事是敌不过谢子枫的,这一路来看着谢子枫磕磕碰碰,也算是出了心头的恶气,于是没好气地摆摆手,道:“给他解开!” 没了绳索的束缚,谢子枫只觉浑身一阵轻松,在地上打了几招“四时拳”,间或发出“嘿哈”的怪叫声。谢映登在一旁看着谢子枫的身法,眼眸蓦地一亮。雷烈却没有他的闲情逸致,催促道:“歇够了就快说啊!” 谢子枫虽然鄙视雷烈的所作所为,但是却敬重他对兄弟的真心,故而并没有过分消遣他,正色道:“在下有理由怀疑,他们几个是互相殴斗而死的。” 众人惊诧与他的推断,一时竟无人诘问。过了半晌,方有一个霹雳堂的年轻人轻声质疑道:“俺就住在他们隔壁,从昨夜到今天清晨,并没有听到打斗声啊!”谢子枫点头道:“这就排除了他们是被明辉大哥的弓箭射杀的可能。我说雷烈啊,你连现场都不查探,就一股脑儿把责任推到小爷身上,你这榆木脑袋,能带好你手下的兄弟吗?”雷烈面色发紫,吭哧道:“不用你管!” 刘仁轨在他身后思付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轻扯着谢子枫的衣襟问道:“谢兄,你如何能确定他们是互相殴斗而死呢?” 谢子枫强忍着对尸体的反胃,抬起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臂,指着手指道:“这就是证据。”众人一片哗然,谢映登蹙眉道:“那个小谢啊,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他们明明是被箭矢射中而死。再不济,也是被瀛洲的苦无、蜀中的峨嵋刺一类利器刺中。以霹雳堂的实力,还弄不到这两样兵器吧?” 谢子枫脸上泛起一丝凝重,指着尸首的指缝道:“在下怀疑,杀人的利器既不是箭矢,也不是苦无,更不是峨嵋刺。而是这一根手指!” “手指也能杀人?”一个霹雳堂的人大叫道,“你不会是为了摆脱罪名而胡编乱造吧?” 谢子枫摇头道:“其实手指杀人的法子,小爷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不是在这位死去的仁兄的指缝里发现了肉丝,我也不敢想象,一根脆弱的手指,怎么会夺人性命。” 众人凑近观看,果然在尸首的食指缝中发现了许多肉丝。几个胆小的看到这一幕,顿时扭头吐了出来,刘仁轨更是躲到一个角落里干呕不止。谢子枫脸色也很苍白,屋里只有雷烈和谢映登两人面色不改,然而他们的眸光中却都泛起了一丝疑惑。 “明辉大哥方才也说了,他们身上的伤口狭小而深长,显然是被一种前端尖锐,后端细长的利器所伤。在下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却没有看到伤口,而是看到了他们蘸着血迹的指尖。” “这位雷烈雷帮主来找在下麻烦时,曾经提及,尸身被浸泡在血泊之中。现在看来,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他们的身上除了伤口处有血迹外,便只有指尖是红色的。再结合伤口的样子,在下便萌生这样一个猜想:他们是被人用手指刺中致死的。” “也正因为他们是互刺而死,所以才都措不及防,来不及发出呼救声便倒地,于是便有了雷堂主早上看到的,他们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情景。” 谢子枫这段话说的有理有据,雷烈急忙翻看其他几具尸体,果然发现每个人的食指缝里有嵌着血丝。如此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出现在这小小的屋子里,众人背后都升起一股凉意。谢子枫刚才虽然侃侃而谈,此时却也不堪忍受,“哇”地吐了出来。 众人本来都被谢子枫的缜密推断震住了,此时见他吐得一塌糊涂,才发现他不过是一个还未成人的少年。谢映登伸手拍着他的脊背,调侃道:“还以为小谢你天不怕地不怕,是个神仙人物呢。”谢子枫苦笑道:“在下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凡人罢了。” 雷烈瘫坐在地上,双眼无光,喃喃自语。谢映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探手道:“小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这些人都是无根的浮萍,过一天算一天。你就不要难过了。” 雷烈目光呆滞地看着谢映登,忽地回过神来,来滚带爬地凑到谢子枫身前,促声问道:“谢少侠,不对啊!他们几个和咱是从小玩大的,这二十多年来一起大碗吃酒,大口喋肉,比亲兄弟还亲。他们怎么会自相残杀?” 刘仁轨这时恰好吐完回来,见雷烈如此戚然的模样,肚子里的火气也发不出来,淡淡地说道:“或者为了钱,或者为了女人。你雷烈的兄弟,哪个不是贪恋酒色财气之徒?” 雷烈脸色由红变白,嘶声道:“咱们兄弟行走江湖,义字始终第一,刀子始终对外。谢少侠,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哪儿漏了?又或者是你猜错了?” 谢子枫轻叹一声,只觉昨日那个耀武扬威的霹雳堂堂主如今却颓唐至斯,人生际遇之起伏也莫过于此了。他既然已经查明了那几个人的死因,便惦记着行程,转身便走。雷烈见他不发一言,居然“噗通”一声跪下,扯着他的衣襟叫道:“谢少侠,你武功鬼神莫测,智谋更是出类拔萃。咱雷烈代表冤死的兄弟们,恳请你老人家留下来,替咱们查清真相,让他们得以安息!” 谢子枫心里“嘭”地一声,有一个名为“责任”的东西瞬间充溢了他的胸膛。他的理智告诉他,时不我待,必须尽快赶到嵩山少林寺,然而情感却在嗤笑他——你当初还是个一窍不通的穷书生时,不是最看不起那些佯作怜悯实则淡漠的世家弟子吗?不是最反感那些道术通天却不问世间疾苦的“高手大侠”吗?如今的自己,在这些汴州城内最底层的痞子混混面前,不正是扮演着世家弟子、高手大侠的角色?倘若就此离去,自己岂不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头一次,他感受到自己读的诗书、学的道术,并不是一种可以用来炫耀的资本,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谢子枫虽然本事平平,但是却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就算师父和道衍爷爷知道了,也会赞同我的做法的吧?”谢子枫心里默默说着,脸上的表情趋于坚定—— “在下不才,承蒙雷堂主看重。这几位仁兄的死因,在下当竭力查清。” 谢映登暗暗颔首,拍着谢子枫的肩头道:“阿轨没有看错人,是个好男儿!俺谢映登和渡鸦帮也愿意从旁协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刘仁轨眼中泛起异彩,神色却略显不安:“谢兄,你的行程……” 他的话还未说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众人出得门来,却见一个头缠红巾的人被霹雳堂的混混们围了起来。那人看到谢映登,眼神一亮,大声喊道:“明辉哥,不好了不好了!张大哥和李大哥被人杀了!” 第二百零三节 迷离 “也是互相用手指刺杀致死。”谢映登面色如水地从死去的两名手下身边站起,忽地轻笑一声,道,“真真奇了,竟然敢欺负到俺谢映登头上!若是让俺查到是谁干的,非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剜下他的心肝来祭奠俺兄弟。” 刘仁轨本来就受不了血腥场面,听了谢映登的话更是面如土色,紧紧地拉着谢子枫的衣襟,仿佛一只无助的小鹿一样。谢子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二位仁兄并没有白死。” 众人齐齐抬眼看他。谢映登似笑非笑地问道:“谢少侠有何高论?”谢子枫摇了摇头,正色道:“明辉大哥不要气恼,且听小弟细细道来。这第一,这两位仁兄的死法与霹雳堂的那四人的死法相同,这便足以说明这两件事情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暗中布局。” 谢映登点点头,道:“我渡鸦帮的兄弟个个情同手足,绝不会无故相残。”雷烈也道:“偏你渡鸦帮有情有义,咱们霹雳堂也不是盖的。” 谢子枫又道:“这第二嘛,他们都是互相用手指戳进对方心房,并且神色安详,并没有发出求救或是露出痛苦的表情。请容小弟大蛋揣测,他们临死前,一定是中了某种术法,或是被人下了药。否则,一个人若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是绝然不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的。” 众人觉得谢子枫说得有些道理,纷纷点头。雷烈皱眉道:“咱行走江湖十几年,只听过三杯倒七步醉春风十里扬州泪,从来没听说能让人互相残杀的药。”谢映登嗤笑道:“你小子一辈子就在这小小的汴州城打转转,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刘仁轨却疑惑道:“这三杯倒七步醉想来是蒙汗药了,不过春风十里扬州泪是什么?” 雷烈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表情,小声道:“阿轨兄弟,这春风十里可是咱们男人梦寐以求的圣药。你只要吃一粒,到扬州城瘦西湖畔玩上一晚……嘿嘿,保管所有姑娘都要死要活,又哭又笑呀!” 谢映登一手提起他,把他往角落里一扔,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接着问道:“小谢还有什么发现?” 谢子枫摇摇头,表示自己目前只能发现这么多。.tw[]谢映登见时候已近晌午,便命手下将两具尸体好生保管起来,领着谢子枫和刘仁轨往汴州城西的清月楼而去。雷烈却没有跟上来,谢映登虽然主动相邀,但是他却以要赶回南巷料理弟兄的后事为由,带着霹雳堂的人离开了。 这一顿饭吃的很是沉闷。许是看在渡鸦帮的面子上,整个清月楼只有谢映登他们这一桌,看起来虽然清雅,却少了几分生气。谢映登和刘仁轨也沉闷不语,只是埋头用饭。谢子枫心里哭笑不得,有心想要说些俏皮话儿活跃下气氛,但是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卷进这件事情,耽误了盂兰盆会的行程,也变得郁郁不欢起来。 然而老天似乎不愿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用完一顿饱饭。三人正坐时,却听清月楼下传来喧哗之声。谢子枫屁股最尖,率先下楼查看,发现大街上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他们一个个手持破盂烂碗,嚷嚷着要进店吃喝。清月楼的掌柜焦急地在门口转圈,身前立着几个酒楼的伙计,一个个提着烧火棍,拿着擀面杖,如临大敌。 见谢子枫下来,清月楼的掌柜急火火地凑上来,问道:“谢大爷可是对小店有所不满?” 谢子枫挠挠头,略带尴尬地问道:“掌柜的,有事请直言。若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乐意效劳。这‘大爷’两字,却当不起。” 话音刚落,却听谢映登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哈哈小谢,张掌柜口中的‘谢大爷’是俺,不是你。”原来他与刘仁轨两个不放心谢子枫,也跟了下来。 清月楼的掌柜拱手赔笑道:“原来这位风姿俊朗的郎君也姓谢。老天爷何其不公,把天下所有的灵性禀赋都赐给了谢姓人。今日见到谢大爷与这位谢公子,仿佛大榭小谢重生啊!” 谢子枫哪里听过这种阿谀之词,只觉别扭非常。谢映登却哈哈笑道:“对啦!掌柜的叫俺大榭就行,‘谢大爷’这个叫法太客气啦!”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前朝谢晋谢安两叔侄的赫赫威名。 掌柜的连称不敢。谢映登瞥了眼屋外,道:“老张,你们家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亲戚啊?”张掌柜脸现尴尬,干笑道:“谢大爷说笑了。我怎么会有乞丐亲戚。”谢映登怪叫道:“不是亲戚,怎么又是擀面杖,又是锅碗瓢盘的,敢请你不是要摆筵席招呼他们啊?”张掌柜道:“招呼他们?他们都是饿死鬼投胎,非把我的清月楼吃倒了。”谢映登道:“听你老张的意思,这些乞丐不是人,而是鬼了?” 谢子枫冷眼旁观,一时猜不透谢映登所言到底有何用意。却听张掌柜伸着拇指哥赞道:“谢大爷就是谢大爷,一针见血吶!这些贱民,就应该乖乖地躲到背巷里,讨些没人要的残羹剩饭吃吃。他们出现在大街上,有辱我汴州城的名声。” 谢映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脸色一变,厉声道:“他们是贱民?那么俺渡鸦帮的兄弟们又算什么?贱民中的贱民吗?”张掌柜额头上的瞬时就流了下来,呐呐道:“谢大爷,您知道我没有贬低渡鸦帮的意思。”谢映登冷笑道:“俺们渡鸦帮的兄弟都是流浪汉出身,他们是不是应该乖乖地躲在背巷里,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老天吶?” 张掌柜面色如土,连赔不是。谢映登道:“免了你们清月楼这个月的例银,拿去散给这些饿死鬼吧!”见张掌柜磨磨蹭蹭,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暴喝道:“还不快去?!” 正在这时,一个伙计一溜烟跑了进来,大呼道:“掌柜的,柳司马来啦!” 谢映登脸色一变,轻喝道:“你居然私通朝廷!”张掌柜换了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笑道:“谢大爷这话,我可就有些听不明白了。我张劲松开的是光明正大的酒楼,做的是堂堂正正的生意,遇到刁民堵门找朝廷帮忙,何错之有?倒是谢大爷你和你的渡鸦帮,一直强迫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交份子钱,违反了朝廷谕令。依我所见,谢大爷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比较好,否则休怪小人不念旧情了!” 谢映登吃了个暗亏,有气不能发,整个脸涨的发紫。谢子枫好奇道:“渡鸦帮到底是做什么的?难道不容于官府么?”谢映登那斗大的眼睛蹬着他,却“吭哧吭哧”说不出话。刘仁轨轻声解释道:“谢兄有所不知,这汴州城已经好些年没有府尊大人了。每一任太守还未上任,就离奇死去。是以朝廷这几年连继任人也不派了,一应政务统统交给司马和长史打理。这偌大的汴州城,如今却是一团散沙,混乱无比。渡鸦帮和霹雳堂一样,都是穷苦百姓自发组织起来的,在这汴州城里,与他们一样的帮派加起来,一共是四十四家,渡鸦帮是实力最强的一个。” 谢子枫咋舌道:“四十四家!这汴州城方圆十里,怎么挤得下这么多帮派!” 刘仁轨尴尬笑道:“那么谢兄若是知道,这四十四家帮派是前些年由一百三十多家火并而成的,又有何感想?” “火并?”谢子枫略有所悟,“难道那建国寺之约就是……” “不错。当初一百三十多家帮派为了争夺地盘,互相殴斗,据说死了很多人。直到两年前,明辉哥一骑南来,先是力排众议,做了渡鸦帮的帮主,接着率领帮众把那些手段卑鄙、行事凶残的帮派尽数消灭。等到剩下四十四家时,主动提议各帮首脑划分地盘,停止争斗。于是便有了建国寺之约。” 谢子枫点点头,心里却对谢映登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以一人之力掌控一帮,以惩恶除奸为口号扩张势力,当形势对自己最有礼的时候主动提议罢兵。如此行事暗合兵法,并非一个倚仗武力的人能做到的。 刘仁轨兀自说道:“建国寺之约过后,整个汴州城被四十四家帮派划分完毕,朝廷的势力便更弱了。然而帮派之间良莠不齐,像渡鸦帮这样收取富商保护费来接济穷人的少之又少。你昨日遇到的霹雳堂,便是一个欺凌百姓,恣意妄为的帮派。”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收取富商保护费便是正当手段了?”谢子枫腹诽着,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就在二人说话的功夫,门外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只听一个中年男子温言道:“你们的苦,朝廷都知道。可是你们却不能找张掌柜乞讨。盖因你们身无分文,无法付得起清月楼的饭钱。” 其中一个闹事乞丐高声道:“同是汴州城中人,咱清月楼的老板就不能行个方便?咱们不图吃好,只求填饱肚子。” 因为来人是官府中的缘故,谢映登并没有出去观看。倒是谢子枫和刘仁轨忍不住好奇心,齐齐出门。 入目处是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着便装,笑容可掬,看起来人畜无期。然而谢子枫心头却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觉得此人似曾相识。 那男子见乞丐们议论纷纷,忽地肃然道:“天地本是混沌一片,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分阴阳,定等级。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等级,要遵循自然之理。天道至善,每个人的等级都是注定的。你前世多做了善事,今世便做人上人。你前世做恶,今世便做人下人。诸位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应当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避免来世继续受苦才是啊!” 这段话听起来十分诡异,似乎和佛家的“因果轮回之说“相近,然而细细想来,却是毫无道理。然而令人惊奇的是,那些乞丐们听了男子的话,一个个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居然齐齐道:“柳司马说的对!我等从今日起,要积德行善,遵循天道,不能继续做恶了!我们这就回去。” 柳司马点点头,肃然道:“如此甚好!” 那群乞丐纷纷点头,眼看就要四散而去。 一场气势汹汹的讨饭,居然如此风轻云淡的被柳司马化解,谢子枫只觉十分古怪,不由出声道:“吃饭睡觉乃天经地义之事,与行善作恶何干?柳司马难道忍心见这些乞丐们饿殍遍地?” 话音刚落,他只觉一道锐利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接着便听到那柳司马温言道:“在下并没有强迫他们做任何事情,一切皆出于自愿。倒是这位小公子,某观你内心焦虑不安,却在此地徘徊不前,莫非忘了自己背负的重担了吗?” 第二百零四节 山穷 ? 柳司马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恰好说中了谢子枫的心事。他瞳孔猛地一缩,带着戒备之色细细打量着这位汴州城官府实质上的首领人物,但见他面色和蔼,笑容可亲,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谢子枫正沉思间,柳司马遥遥对酒楼内行了一礼,温然笑道:“却不知谢帮主也在这里,某治民不力,幸亏谢帮主鼎立相助,替某约束城中百姓,教他们礼仪廉耻。谢帮主对朝廷的贡献,朝廷是不会忘的。今日时候不早,改日还请谢帮主到郡守府一聚,你我好生亲近亲近。”说完也不等谢映登回话,扬长而去。 这柳司马来得蹊跷,去得更是蹊跷。谢子枫和刘仁轨进得酒楼,却见谢映登一脸古怪之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过了半晌,见他一手拍在墙壁上,震得石灰扑簌簌落了一身。刘仁轨急忙劝道:“明辉哥为何郁郁?” 谢映登长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叹道:“这厮仅凭三言两语,便把郡守府置于俺渡鸦帮之上。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倒像是受了他的安排似的。方才那番话若是被汴州城内其他帮派听到,不知道要惹来多大的猜忌和麻烦!” 谢子枫道:“此人嘴上功夫的确了得。不过明辉大哥也不必太过忧虑。常言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明辉大哥你坚守本心,为穷苦百姓造福,何惧他人风言风语?” 谢映登看了看谢子枫那明澈的双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强笑道:“也罢,走一步算一步。张老板,杵在那里作甚?再摆下一桌酒席,不用怕俺赊欠酒钱!” 清月楼的掌柜见他脸色阴沉,哪里不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位汴州城的地头蛇,急忙吩咐伙计重开筵席,亲自提着酒壶凑过来,干笑道:“谢大侠是真英雄,大豪杰,何必理会我们这些下人的琐事呢?您只管高坐庙堂,每个月自然有例银奉上,就不要为了几个乞丐的事情伤了咱们之间的交情了罢?” 谢映登“咕嘟咕嘟”灌了一通酒,蹬着眼睛看着他,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真英雄?大豪杰?俺谢映登不过是一条狗!一条得了势的狗而已!”说完居然一头栽在桌案上,竟是醉了。 =============================分隔线============================= 和刘仁轨一道把谢映登架回刘仁轨家后,谢子枫独自一人出门散步,一方面是排忧抒怀,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打听打听两起凶杀案子的线索。想起在东平时,虽然面对的是扑朔迷离的漕船劫案,却有王慕秋、秋决明等好友一起出谋划策。此时在汴州,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想到朋友,谢子枫的脑海里忽然划过“吕青”两字。他心头一振,径自往建国寺而去。 此时阳光已经淡了下去,晚风徐徐拂面,若没有盂兰盆会和凶杀案子压着,的确是一个惬意的好日子。然而此时此刻,谢子枫却倍感时间的紧迫,那柳司马的话不住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某观你内心焦虑不安,却在此地徘徊不前,莫非忘了自己背负的重担了吗?” 谢子枫越想越觉得焦躁,不由加快脚步冲进菜园子。他重重地拍打着木门,却没有人应答。如是再三后,他颓然放弃了敲门,转身离开,心里疑惑不已:“文竹兄来汴州到底所为何事?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只是随性所至?” 陌上居的那位秀丽姐姐,濮阳来的老朋友,还有新结识的渡鸦帮帮主……这些人在谢子枫的脑海中不断呈现,他只觉自己又一次身处迷雾之中,找不到前进的道路。 “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一走了之嘛!”谢子枫如是安慰自己,“小爷自家还有一屁股事情没解决呢!”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了昨夜经过的暗巷。此时金乌西沉,也与昨夜一模一样。更为凑巧的是,当谢子枫迈进暗巷没几步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笑声:“小子,是外乡人吧?念你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留下五枚大钱,就放你离开,否则……嘿嘿……”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惊道:“怎么是你?” 谢子枫挠挠脑袋,无奈地摊手道:“可不是在下么?雷堂主啊,你昨日才吃了亏,怎么今天又来了?”那人显露出身形,果然是倒霉的霹雳堂堂主雷烈,他讪笑道:“谢少侠,缘分吶!”谢子枫叹道:“雷兄,这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让你的手下代劳不就行了?你身为一堂之主,如此下作,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今日来劫财的只有雷烈一人,他本身长得就有些猥琐,衣着打扮也不讲究,看上去就是个泼皮无赖,半分堂主的气势都没有。雷烈收了铁匕,讪讪地凑了过来,低声道:“谢少侠也知道咱做的这是下作的事情,所以除了咱和死去的那几个兄弟之外,所有霹雳堂的人都不许沾染这种事。” 谢子枫想到早晨去霹雳堂时看到的情景,讶然道:“不靠这些收入,你的手下如何过活?”雷烈道:“接一些细活,比如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之类的杂活,倒也能填饱肚子。咱们霹雳堂人少,但是干杂活的名声在汴州城可是一等一的!至于这打家劫舍的恶事……咱自己来干便够了!” 听了这番话,谢子枫对雷烈刮目相看,不由劝道:“雷兄,在下确实看走了眼。你能如此为手下着想,就比一般的伪君子假道学强!不过话说回来,这打家劫舍的事情还是不做的好,你固然得了银钱,那被你抢劫的人却有可能因此有家难回,举步维艰。此举有伤天和。” 雷烈老脸一红,哼哧道:“谢少侠说的,咱何尝不明白?但是帮中兄弟太多,总有因为急事而缺钱的时候。咱就是个小混混,没啥赚大钱的本事,所以就……” 两人正说话时,却听暗巷那头有人轻声唿哨:“老大,狗子的媳妇肚子疼得紧,想是快生了。你赶紧拿了钱去请稳婆呀!” 谢子枫神色一动,低声道:“你是为了这个才劫财的?”雷烈打断了他的话,恶声恶语地说道:“少废话!赶紧交出钱来!”神色却是苦巴巴的。 谢子枫心中一叹,摸出十几枚大钱塞到他手里,故意大声道:“大王威武,小的愿意花钱消灾!”雷烈脸色又是一红,低声道:“这是咱欠你的,等有了钱一定还上。” “不用还了……”谢子枫刚说到这里,却见雷烈猛地推了他一掌,倒飞到巷口另一侧,得意道:“走,咱们去请稳婆,请最好的稳婆!” 谢子枫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他有些复杂地望着雷烈和他手下的背影,低声自语道:“都说大丈夫不为五斗米而折腰,那么为了一文钱而忍辱负重的,又算是什么呢?” 从暗巷出来后,谢子枫觉得内心十分惆怅。他一直觉得人生天地间,当秉承亚圣孟子的遗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然而这世上又有几人是真正的大丈夫?像雷烈这种小人物的生活,才是最真实、最无奈的。 暗巷往南走,不远便是大运河边。此时河岸上只有几叶扁舟,孤零零如同冬夜的寒星一样。谢子枫负手在河堤上缓步行走,思索着两起凶杀案子的细节——他们生前并没有呼救,也没有任何痛感,一定是受了某种药物或是术法。到底是什么,能够迷惑人的心性呢?谢子枫对药理一窍不通,于是先从术法开始寻找。他回忆着自己见过的类似术法——王轩的“修罗变”可以控制人的心性,然而被控制者变成修罗之后,凶残暴虐,绝不会有死者那种安详的表情;鬼谷心术也能震慑人的心魄,但是中了心术的人,往往心智涣散,哪里还有余力用手指杀人? 想到这里,谢子枫不由暗暗惋惜——倘若秋决明在此,以他的博学多识,一定能辨认出死因;即便没有他,王慕秋、李怡和李玥,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江湖见识都胜过他;还有远在河北的苏烈,暗中查案的魏刀儿……据魏刀儿说,她便是陈留郡人,却不知汴州城里有没有她的亲戚? 魏刀儿!想到这个名字,谢子枫的思绪忽然飘回了十几天前,延津码头的那一夜。 那一夜,魏刀儿为了追查军用物资走私,在延津客栈设计迷晕了商队; 那一夜,自己因为不明白其中的奥秘,与她反目成仇,几乎生死相向。 后来自己才知道,柳掌柜和老张为了私利,居然向突厥人贩卖兵器;那个看起来和和善善的胖子商人,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道术高手…… 谢子枫脑海中的迷雾忽地出现了一道裂隙,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凶杀案子的线索。然而就在这里,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他只觉后脑勺一阵剧痛,紧接着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在他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瞬,似乎看到一个鹅黄衣裳的身影向他奔来。 “师妹……” 提供无弹窗全文字在线阅读,更新速度更快文章质量更好,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高速首发洛水诀最新章节,本章节是地址为如果你觉的本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第二百零五节 水尽 “谢少侠,你醒啦?”谢子枫朦朦胧胧中,似乎又听到了霹雳堂堂主雷烈的声音。他心里苦笑道:“不会这么巧吧,两天之内接连遇到三次。” 他觉得脑袋晕晕乎乎,就像是装满了水的‘尿’泡一样,摇一摇似乎能听到闷响。谢子枫费力地挣开眼睛,却见一个面容猥琐的男子腆笑着凑了过来:“谢少侠,咱们真是有缘吶!咱刚处理完兄弟媳‘妇’的事情出来溜达,就又遇到了你老人家。” 谢子枫以手抚额,轻叹了一声,道:“噢呀!咱们何止有缘,简直就是三世孽缘。我第一次遇到你,被你当成凶手;第二次遇到你,赔上了十几文大钱。这一次遇到你,脑袋瓜子莫名其妙地被人敲了一下。雷兄啊雷兄,我谢子枫能与你相识,真是三生有幸吶!” 雷烈讪笑道:“谢少侠言重了,言重了。”谢子枫见他满脸堆笑,比平时的自己还要惫懒三分,不由轻骂道:“你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倒真的与小爷平时一模一样。” 雷烈学着谢子枫挠了挠头,恭维道:“咱可比不上谢少侠。谢少侠才智高,武功也高,不知有多少‘女’人愿意自荐枕席呢!”谢子枫笑道:“噢呀雷堂主,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的嘴里居然可以种树啊!”雷烈脸‘色’一呆,问道:“什么种树?种什么树?”谢子枫道:“当然是种铁树咯!以你的伶牙俐齿,就是铁树到了你嘴里,也能开出‘花’来!” 雷烈老脸一红,嘀咕了几句,忽地问道:“对了谢少侠,你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暗巷里?前面没几步就是阿轨的家了,咱扶你过去?” 谢子枫‘揉’了‘揉’后脑勺,努力回想着被敲晕前的事情,颓然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他苦笑道:“阿轨对你有成见,我还是一个人回去吧。雷兄,你的事情都办完了?以后莫要再做强盗了罢!” 雷烈吭吭哧哧搓着两只手,半晌才憋出来一声轻“嗯”。谢子枫扯开嘴挤出了一丝笑容,摆手道:“多谢雷兄。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在下。在下定当竭力帮忙。”雷烈粗着脖子闷声道:“咱们关系又不好,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咱?”谢子枫道:“那都是昨天的事了,从今天起,你雷兄就是谢子枫的朋友了。” 雷烈慌‘乱’起身,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谢少侠武功高超,才智过人,怎么能做咱这破落腌臜的朋友?咱先走了……”说完手舞足蹈地飘走了。谢子枫轻轻笑了声,起身沿着墙壁缓缓而行。 走了几步,谢子枫忽然轻声道:“丫头,出来吧。”话音刚落,从暗影里闪出一个鹅黄衣裳的少‘女’,正是濮阳城中的小乞丐,如今的吕卓。 小丫头走到他身边,毫不顾忌地缠住他,轻声道:“谢家哥哥,你怎么知道是我?”谢子枫道:“是你身上的气味啦!在濮阳时你不是跟踪过我一次?那时我就记下你身上的味道了。唉,我当时怎么没有想到,那是少‘女’的体香呢?” 吕卓的脸“唰”地红了,在谢子枫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谢子枫呲牙道:“小卓,我看到你,总是会记起濮阳城的那个小兄弟,说话就不是很讲究了。你莫要怪我。” 吕卓轻哼了一声,气息扑打在谢子枫的耳垂上:“我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像一个人吶?我听到你昏‘迷’前一直在‘师妹师妹’地叫着。” 谢子枫也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哼哧道:“噢呀,我昏‘迷’中叫‘师妹’了吗?”吕卓收敛起俏皮的神‘色’,怅然道:“我知道你口中的‘师妹’就是李玥姐姐。其实我也很想她呢……” 谢子枫叹了口气,忽地想起一件事来,促声问道:“小卓,你可看清袭击我的人呢了吗?”吕卓摇了摇头,道:“我看到谢家哥哥时,你已经倒在地上了。你的前后左右并没有人。” 谢子枫略显失望地“哦”了一声,却听吕卓又道:“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那段河堤修得整整齐齐的,唯独你躺着的地方坑坑洼洼,像是被人用锄头犁过一样。” “是吗?难道我无意间闯进别人的田里,被人用锄头砸了一下?”谢子枫觉得脑仁有些疼,摇头道,“这件事情大有蹊跷,我得仔细想想。” =============================分隔线============================= 约莫一刻钟后,谢子枫终于捱到了刘仁轨的家。刘仁轨见谢子枫一脸颓唐,惊叫一声冲了过来,不过在看到搀扶着他的秀丽少‘女’时,生生收住了步子,似笑非笑地说道:“谢兄好本事,出去一会就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谢子枫有些心虚,道:“她是我很早前就认识的小妹妹。”吕卓却俏生生地给刘仁轨行礼,脆声道:“我哥哥给公子添麻烦了!本以为哥哥已经离开汴州,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公子留了下来。我这个做妹妹的真是失职。” 谢子枫有些诧异地看着吕卓,不明白她的话为何如此不善。果然,刘仁轨听了她的话,眸光一黯,轻声道:“妹妹教训的是,谢兄的确是被在下所累。”谢子枫急忙道:“阿轨,我留下是为了自证青白,与你无关。”却听吕卓又娇声道:“不过我哥哥说了,刘公子文采斐然,‘性’情温和,更难得的是他的爱好品味与他一样,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知己。为了他耽误一两天行程,倒也值得。” 刘仁轨从脖颈起泛起‘潮’红之‘色’,低头道:“夜深了,我们进屋再谈吧。”说着慌里慌张地闪进屋子。谢子枫咬牙低声道:“小卓,哥哥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这么能说会道啊!”吕卓轻轻笑了一声,道:“谢家哥哥,你真是个笨蛋!又傻又蠢的大笨蛋!”提着罗裙先一步迈进房‘门’。 油灯下,刘仁轨的神‘色’依然忸忸怩怩。倒是吕卓,叽叽喳喳把她是如何认识谢子枫,又是如何与他重逢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遍,这里面自然少不了他在濮阳哗变中的功劳,当然,李怡和李玥的事情,也被她的快嘴全倒了出来。 “呼,喝死啦!”吕卓提起水壶猛灌一顿,嘻笑道,“公子,你说说看,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两位李姐姐里面,他更喜欢哪一个呢?” “噗……”谢子枫口中的水全喷了出来,尴尬道,“小卓,瞎说什么呢?我和大小姐还有师妹,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她们出身高贵,才貌双全,怎么是我这样的小老百姓能痴心妄想的?” 刘仁轨猛点头道:“谢兄说的没错。这婚姻之事,还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以谢兄的‘性’格,肯定受不了世家‘门’第的束缚。”吕卓笑道:“所以说嘛,我哥哥就应该找知书达礼,但是家境普通的小姐,就像公子这样的。” “噗……”刘仁轨也喷了自己一身,“在下是堂堂男儿,妹妹不要‘乱’说。” “小卓!”谢子枫瞪了吕卓一眼,无奈地‘揉’着太阳‘穴’,道,“下午那会我好像已经找到了凶杀案子的线索,不过被人砸了一下以后,却记不起当时的思路了。” “你被人袭击了?”刘仁轨脸‘色’一白,“难道是霹雳堂的人?” 谢子枫轻笑道:“谁都可能袭击我,唯独霹雳堂的人不会。对了,你的明辉大哥呢?” 刘仁轨听他特意强调了“你的”二字,嗔道:“什么你的我的?你怎么跟你妹妹一个德行?你走后不久,他就被渡鸦帮的人接走了。至于他现在是醉是醒,与我何干?” 谢子枫见他言语里似乎刻意强调和谢映登不过是普通朋友,心里莫名一喜。这时却见吕卓打着呵欠,掩口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哥哥,你送送我吧?” 刘仁轨见谢子枫一脸苦‘色’,忙起身道:“我看谢兄‘精’神不济,还是我来送你吧。”吕卓打趣道:“你好像比两位李姐姐还要关心哥哥呢?” 谢子枫见刘仁轨一脸尴尬,没好气地说道:“还是鄙人来吧。” 出‘门’后,吕卓忽然收敛笑容,忧声道:“谢家哥哥,你真不应该留在汴州。今天你能被人从背后袭击,明天你就有可能被人捉起来。你还是尽快离开罢!” 谢子枫仔细看着吕卓的双眸,低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文竹兄的意思?” 吕卓眼睛微红,跺脚道:“你爱听不听,爱走不走!我再也不管你了!”说完,飞也似地跑开了。 “文竹兄啊文竹兄,你到底在暗示什么呢?这汴州城,真得有你所说的那般可怕吗?” 天上新月如钩,皎洁光亮,却不带一丝温度。谢子枫仰头望着它,近乎呻‘吟’地低‘吟’道:“今天已经是初六了啊……还有九天就是盂兰盆会了,我能如期赶到吗?” 温润无声的夏夜,一种名为“暗流”的东西正在空气中弥散。就在谢子枫的身后,刘仁轨提着一盏油灯,定定地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正如天上的新月一样,明澈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