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 第1章 初来乍到 这是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一夜春雨,整个屋子都是潮湿的水汽,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不舒服的中药味。 姜丰躺在稻草床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程序员。 每天穿着格子衬衫、运动鞋,在办公室里敲代码,偶尔做一做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的白日梦。 然后在连续的熬夜加班中,他猝死了。 死得很利索,毫无痛苦。 但他又活过来了,在这个历史中没有记载的大晋朝,一个刚刚去世的落魄书生的身体里重生了。 头一阵疼,原主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一个原来时空中没有的朝代,皇室姓萧。和原来的时空相比,历史在宋末出现了拐点。一个叫陈仲光的人抵御了蒙古铁骑,创立了大陈皇朝。 这个陈仲光疑似穿越者,“写”过一些后世才有的诗,还有很多新的发明,被誉为一代明君。可惜大陈皇朝也没有避过朝代轮回的魔咒,三百年后被姓萧的夺了江山。 这些朝代更迭的大事,暂且与原主无关。 原主也叫姜丰,家里算得上耕读传家。 他的父亲姜隽是个秀才,原本小有家资,但是多次赶考也未能中举,又因脾气不好找不到地方做官、不通庶务,家里渐渐就穷了。 姜隽在原主十几岁的时候病死了,留下孤儿寡母三人,如今姐姐姜玉已经出嫁了。 姜丰自小跟着父亲读书,也是个立志科举的。 奈何运气不好,虽然私塾里的先生都说他火候到了,可就是不中。在姜丰看来,是原主第一次考试就落榜,心态就崩了,后面有了心理阴影,导致如今连个童生都没有考上。 这姜家本是要穷困潦倒了,说不准姜丰也要打光棍了,好在姜父有先见之明,在世时曾经给原主定了一门亲,是邻镇熊家的姑娘。 熊家是个家境殷实的小地主,熊姑娘的母亲早逝,如今是继母金氏当家。因姜丰不成器,金氏恐怕别人说她眼看着继女跳火坑,就想悔婚。 但姜丰的母亲苏氏不答应啊! 眼看着自家穷了,儿子错过这个媳妇,还不知道能娶什么样的。仗着苏家老舅是县衙的总甲,有些势力,几次三番找人游说、软硬兼施,总算把儿媳妇娶了回来。 这个儿媳妇还带着嫁妆,一家人总算不用挨饿了。 原主是个书生,很有几分傲气,得知岳家有悔婚的意向,就愤愤然,迁怒于妻子,夫妻关系冷淡。 如今成亲数年了,只有一个女儿姜媛。 这次又是落第,原主心中抑郁苦闷,不知不觉走在河边,不知怎么掉了进去。姜家为了救他,耗费了不少钱请大夫买药,更加穷了! 现在人被救了回来,内里却换了个芯! 理清了思绪,姜丰叹了一声,他这穿越是“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打”啊!这运气也太差了一些。 但是想到死了之后能重活一次,怎么说也是赚到了。现在他成了姜丰了,就要承担起原主的责任,把这个家担起来。 穿越人士要想发家致富,一般会选择炼钢制玻璃,这些他倒是知道原理,但真想实验起来,那是有一定基础之后的事了。 现在连建窑的本钱都没有! 至于肥皂花露水,这个年代已经有西洋舶来的肥皂了,只是价格贵。 想来想去,姜丰觉得最现实的出路还是像原主一样考科举。 在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姜家几代人孜孜不倦地考科举,为的是什么?是改换门楣! 想要改变社会阶层,只有读书科举……可他一个理工男,考科举哪有那么容易?只能够一步一步来了! 清醒之后,姜丰爬了起来,穿上鞋子推开了门。 门外的光线一下子射到他的眼中,让他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下了几日的雨,如今虽然雨停了,小小的院子还是一片泥泞。 但屋外的空气比屋内清新多了。 一个小孩子从厨房探出头来,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这是“他”的女儿姜媛。 作为一个单身狗,穿越一下子把他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不仅给他发了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女儿。 这可真是且喜且忧! 厨房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是正在做午饭。 姜丰信步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荆钗布裙的年轻妇人背对着他忙碌,头也不回地说:“饭菜就要好了,再等等。” 姜丰有些尴尬,原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他的妻子,闺名叫熊楚楚。 熊楚楚听到门口没有回应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 姜丰看清了她的脸,一张瓜子脸上脂粉未施,柳眉杏眼颇为秀丽,只可惜神色疲惫、肤色暗淡,十分姿色也只剩六分。 但姜丰还是有些局促……这是他的妻子啊!有点不好意思怎么办? “我……去摆碗。”姜丰说完,落荒而逃,没看到后头熊楚楚诧异的表情。 姜丰的堂屋小小的,只有一张小方桌,两条长凳。 按着记忆,姜丰找出碗筷摆上,熊楚楚也带着女儿捧着菜来了。看到小小的姜媛也端着一碗菜,姜丰忙接了过来。 姜家的午饭很简单,一锅稀粥、一小碗梅干菜、几个红薯。 姜丰看那梅干菜还挺香的,给自己装了一碗粥,就着梅干菜吃饭。 吃完了饭,身上暖了起来,更觉得身体好了,姜丰说:“娘出门有半天了,我过去寻她。让她别买药了,我身体好了。” 这个家都那么穷了,能不吃药还是别吃药吧。 况且这药味道很奇怪,一股香灰味,成分可疑,记忆里似乎是村里“兽医曹”开的方子? “嗯。”熊楚楚应了一声,默默收碗。 气氛有些尴尬,姜丰只能默默地出了门…… 姜家房子祖传下来的,正房、东西厢房整整齐齐,虽然破旧,也是乡下难得的大宅子。只是年久失修,下雨天就漏雨。 姜丰想着,也该请人来捡瓦面。 只是如今正值春耕,请人也难。不如等母亲回来商量一下。 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仿佛也受到了原主的感情的影响,想到母亲,姜丰的心不由得一暖。 苏氏是去镇上大女儿家借钱了,还没回来…… 第2章 做败家子 眼下正是春耕时节,于农村人家而言,春天的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即使是未成年的孩子,也要在田地里,跟着自己的父母劳作。 因此在阡陌间慢慢走着的,也只有姜丰这样穿长衫的闲人。 农民是没有心思欣赏春光的,尤其是在粮食产量低的这个时代,只有努力劳作,与天地争命,才能换取生存必须的食物。 姜丰扛着一个书箱,这是他在书房里搜出来的话本游记,都是科举不考的闲书。这些书有的是姜家几代积攒下来了,有的是原主不务正业买的,家里没钱买药的时候,都没人提出拿去卖。 但现在……姜丰要做败家子了。 母亲去姐姐家借钱,大半天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但想来借钱是难的,他得先想谋生的事。 如果他已经中了秀才,事情就好办很多,可以去私塾坐馆、大户人家做账房,若得人引荐,还可能给县令老爷做幕僚。 但现状是,他是个连童生试都没通过的白身。 乡下识字的少,穷书生可以给人代写书信、契书,或是写状纸、年节时写对联。 但这种机会是很少有的,谁没事天天写信、写状纸?何况镇上有好几个秀才,这种好事也轮不到他这个白身。 姜丰决定先把这些没用的闲书给卖了,得一点启动资金,然后才好做别的。 要是让苏氏知道他卖书,又有得唠叨了,还是在母亲回来前把书卖了。 小竹村离镇上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镇上只有一间书店,姜丰循着记忆找了过去。 看到有客人走进来,掌柜热情地招呼:“是姜少爷来了,丹丘生的话本出了新的,今日刚到货呢,给您留着了。” 看来原主常来买话本。 姜丰不好意思地说:“掌柜的,我今日是来卖书的。您看看我这箱书,能卖多少钱?” 徐掌柜一愣,来书店不买书而卖书? 这个姜丰他是知道的,就在镇上洪秀才的馆里读书,上一代家境还不错,近年来渐渐没落了。 这是终于想开了,变卖家产做败家子了吗? 徐掌柜翻了翻这箱书,说道:“我们这里是收旧书。但你知道,旧的和新的价格不能比。你这书保存得虽好,但也并不是什么古籍孤本……恕我直言,不值钱。” 姜丰呆了呆:“那徐掌柜能给多少钱?不瞒你说,我最近病了一场,囊中羞涩,家中都快断炊了。” 徐掌柜又是一怔,按说他看人不会走眼啊?这个姜丰是个挺清高的书生,平日里对他这样做买卖的都不大看得起的,今日是转性了? 不过……读书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吧,谁知道前程怎样?莫欺少年穷啊,尤其是读书人,万一高中了呢? 徐掌柜心里转了一圈,面上却依然笑道:“乡里乡亲的,又有洪先生的面子……这一箱书,我给你五两银子吧,你知道这已经不少了。若说买新的,自然买不到,但你这是旧的。” 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 姜丰想了想,说道:“掌柜的,我看你这里也有不少旧书,这旧书没有新书好卖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不如拿这些旧书来出租,或者收入还好点。” “租书?”徐掌柜怔了怔,“怎么个租法?” 姜丰便讲了交押金、日租、月租的方法,他讲得头头是道的,徐掌柜也听进去了,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 “看不出来,姜少爷对做买卖也有心得。”徐掌柜打量了姜丰一下,笑道:“这样吧,这些书我给你八两,就当报答姜少爷给我出主意了。” 这些书本来就值八两,若是姜丰不讲价,他就不提。但现在看来,姜丰这是委婉讲价了,他也不好装傻。 八两银子符合姜丰原来的预期了,他忙说:“多谢掌柜的,八两银子很好了。还有一个事,想请教徐掌柜,我听说城里的丹丘生是专门写话本的,润笔很可观,我也想试一试,不知去哪里投稿?” 在他的记忆中,丹丘生是个老童生,科举无望后专门写才子佳人的话本,名气还挺大的。 姜丰觉得,自己在后世看过那么多电视剧、小说的,写话本应该没问题吧? 徐掌柜诧异地说:“姜少爷想写话本?这个事嘛……我这里的话本都是城里松林书局进的货,那是王老相公家的买卖,你可以去试一试。” 年轻人,看别人做什么都容易……写话本哪是那么容易的?说不定投稿那关都过不了。但这打击的话他也不好说。 姜丰忙行了一礼:“多谢掌柜的告知!我买一些纸,用来写话本,到时候还请徐掌柜给我一些意见。您见多识广,话本好不好总是知道的。” 徐掌柜没想到姜丰那么客气,语气也亲和了几分,笑道:“姜少爷既看得起我……好说,好说。” 买纸只用了不到一两银子,剩下的银子还有一大包,在怀里鼓鼓囊囊的。 考虑到还要去接母亲,姜丰把书箱寄放在书店,改日再来拿。 终于有钱了,又有了挣钱的门路,败家子姜丰很高兴,离开书店时,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有钱了,先给女儿买几块糖,给娘子买朵绒花…… 去姐夫家,也得给外甥买几个果子,总不好空手上门,这点人情往来姜丰还是懂的。 买好了东西,姜丰信步走到姐夫家的油坊,还没进门,就听到老娘的声音传出来:“这是什么女婿!什么女儿!” 啊?? 第3章 借钱很难 姜丰记忆中的母亲苏氏,年轻时是一个温婉体面的秀才娘子,待姜父去后,却变成了一个泼辣精明的中年妇人。 一个寡妇,要保住家宅,拉扯大儿女,继续供儿子上私塾,还要给儿子娶到媳妇。不精明强硬怎么行? 姜丰一进门,就看到母亲红着眼睛一脸愤怒,姐夫高逵讪讪然站在一旁,姐姐姜玉却坐在小几上默然垂泪。 “丰儿?你怎么出门了?身子骨都还没好呢!”苏氏一见到姜丰,也忘了生气,连忙过来,扶着他的胳膊仔细看。 “娘,我已经好了,来接你回家。”姜丰也不多说,拉着母亲的手就要往外走。 不用多想他也猜到眼前是个什么场景。 母亲是来问女婿借钱的,恐怕不是太顺利,要是顺利就吵不起来了。 从来借钱最难,又何必在此丢人现眼? “是大郎来了?我就说你没什么事,是你娘太操心。”高姐夫的大嗓门响起,“不是姐夫说你,你也是成家的人了,该晓些事,成日家游手好闲,什么正事都不做,不是白让你娘和姐姐担心吗?” “姐夫说得是。”姜丰应了一声,脸色却不大好。 高姐夫却不管小舅子脸色难看,又为自己开解:“不是姐夫不肯借钱,实在家里也难,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大外甥也到了启蒙的年纪,总要进私塾读两年试试,样样都要钱。” “你呢,也老大不小了,考试也考了几科,要我说,考不上也就算了。就是考上秀才,也没什么用,得考上举人才行。但举人老爷都是天上的星宿,是人人能考上的?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命?依我说,正好识得几个字,我去给你找找,账房、掌柜之类的,也是体面的活计。” 这话一出,姜丰还没怎么样,苏氏脸已是黑了,恨声说:“不劳姑爷操心!再说,我就是借钱,也没借到你高家的,我女儿当初嫁过来也带了十两银子的嫁妆!如今只当没生这个女儿罢了!” “娘!娘啊!是我没用啊!”姜玉呜呜哭了起来,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丈夫,委屈得很,却又不敢说什么,唯恐丈夫不高兴。 苏氏看女儿这窝囊样,本来八分气也变成十分气,拉着姜丰就往外走,也不管女儿在后头呜呜哭。 姜丰忙放下果子,顾不上安慰姐姐,跟着母亲离开。 一路往回走,苏氏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姜丰抱着纸,跟在母亲身旁,轻声安慰:“儿现在也大好了,不必买药吃了。买了这些纸,是准备写话本的,家里就要有进项了,娘不必操心。” 苏氏听了,眼圈又红了红,叹气道:“我儿果然长进了,知道操心家务了。写话本算读书人的雅事,但也不能耽误读书的功夫!你姐夫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一辈子榨油的,能有什么见识!” “是,娘放心。”姜丰应着。 他也听出了,对他要写话本这事,徐掌柜和苏氏都没当真。 “可气的是你姐姐,我怎么就生出那么没气性的姑娘来,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句话不敢说,一点主也不敢做!当初给她陪嫁,把她嫁到镇上来,还指望她拉扯娘家,可这么些年来,她帮衬过咱家什么?就这次你病成这样,问她借些买药钱,都拿不出!”苏氏还是很生气。 姜丰心想,母亲是个精明泼辣的,又重男轻女,姐姐在亲娘手下都没少受气,养成了自卑怯懦的性子,又怎么指望她去到婆家就变得精明能干? 当然这话是不能对母亲说的,只能顺着话头抱怨了几句姐夫,却没有说姐姐什么。 总归都是钱惹得祸。 有钱了,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没钱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贫贱夫妻百事哀! 回到村里,已是傍晚,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白鹭从田间飞起,往深山里飞去。 此情此景,姜丰都不由得有种归家的心情,脚步都加快了。 很快就进了家门,苏氏口中还是喋喋不休:“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姐姐是靠不住的了,如今只有靠自己。” 苏氏走到厨房,见到熊楚楚在做饭,自己拿了几个红薯放在锅里蒸上,口里说道:“家里没钱了,我们多接些活计做。没有绣活,缝补浆洗也行。” 熊楚楚轻声应了。 此时红薯被称为番薯、玉米被称为番麦,都已进入国内,因为其产量较高,成为穷人餐桌上的主食。 在原来的历史上,康乾盛世又被戏称为“番薯盛世”,这些化外杂粮救了不少穷人的命。 如今又是青黄不接春三月,全靠这些杂粮补充,一家人才不至于挨饿。 吃过了饭,姜丰主动帮忙收碗,又去厨房烧热水。 苏氏连连说:“你是读书人,怎么能干这些活?快放下!” “娘,我是男人,你和楚楚要做绣活,以后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干吧!”姜丰说什么也不肯干看着,一个大男人,本来就吃软饭了,还不会体贴老婆,要来何用? 刺绣是精细活,本来就该保养双手,要是手上有茧,就会勾坏了丝绸。 苏母知道儿子说的有理,没有再阻止,只是又心疼儿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炉灶里火光噼啪,照亮了熊楚楚的脸,依旧一脸漠然,看不出心里想什么。 姜丰看母亲回房了,从怀里拿出一朵绒花,递给熊楚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送你。” 熊楚楚身子一僵,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这个人是撞鬼了不成? “娘子?”姜丰不明所以地唤了声,把绒花放在熊楚楚手里,又从怀里拿出几颗麦芽糖,说:“给媛媛买的,你也吃一颗。” 熊楚楚低头接过,心想,要是撞鬼,就撞鬼好了。 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厨房角落里飘去,那里还藏着一包老鼠药呢…… 第4章 老婆孩子 姜丰还不知道自己和老鼠药擦肩而过呢。 洗完了碗,姜丰帮着熊楚楚烧好洗澡水,提水到里间让母女俩洗澡。 熊楚楚一直默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丰心情也很忐忑,这扮演人家儿子、丈夫的,难度也是不小,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 可是让他模仿原主的言行,那也太为难他了! 现在他只能安慰自己……谁能想到穿越、借尸还魂这种事上面呢?如果被猜到,打死不认就是了! 三人接连洗完了澡,姜丰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今天把暂时用不到的闲书清理掉了,书架顿时都空了好些。想一想,似乎有些对不起原主? 但现在总得先解决生存问题啊!以后有钱了,可以买更多的书! 姜丰把桌子擦干净,开始他的话本大计。这第一本要写的小说,得好好琢磨,这些纸都是银子买过来的,一张都不能浪费。 今日还算是顺利,徐掌柜算是个仗义的好人了……得抓住这个机会才行。 姜丰定下神来,开始唰唰地写字。 房间的灯陆续熄灭,院子里静悄悄的,姜家的规矩,晚上除了姜丰读书,其他人是不能点灯的。 第一本小说要先声夺人,又不能犯忌讳。 要知道《水浒传》、《西游记》那样的旷世名作,在它诞生的时代都是禁书呢。 说起来,还是写才子佳人小话本不容易犯忌讳,特别是丹丘生那种带点颜色的,卖得还好。 但写才子佳人话本的书生很多,他想要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姜丰琢磨了好半晌,最后决定写修仙小说! 选定题材、列大纲,把故事梗概写出来……不知不觉的,夜已深了,姜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停了下来。 还是得劳逸结合,这年头万一近视了可就麻烦了!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只见熊楚楚已经在床外侧睡着了。姜媛跟着奶奶睡,床上就只有熊楚楚一个人。 月光从窗户斜斜的照进来,熊楚楚的脸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模糊不清,却没有了白日里的冷漠,显得很是娴静美丽。 姜丰整个人都僵住了,咽了咽口水,这可真是个睡美人啊!他前世单身那么久,最熟悉的就是五姑娘,如今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躺在那里。 这是个诱惑,也是个挑战。 可他不是王子,没有勇气吻醒美人。 唉……还是先这样吧。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姜丰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地躺在美人的旁边……忙了一天也累了,一闭上眼睛,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天亮,姜丰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了,屋外传来做饭、洗刷的声音。 发现自己是最后起床的,姜丰连忙起来,穿好衣服之后走了出去。 只见小姜媛正在厨房门口洗脸,发现他看过来,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姜丰刚对女儿招了招手,就见她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跑开了。 果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几颗糖也收买不了。 早餐依旧是简单的番薯粥,番薯多米少,要仔细捞才见米粒,另外就是一碟子咸菜。 吃过早餐,熊楚楚就要去绣坊,看了姜丰一眼,转头对苏氏说:“娘,你看着媛媛。” 苏氏在廊下纺着线,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早去早回,路上当心一些。” “是。”熊楚楚答应着,抱着包袱出门。 苏氏看儿媳妇出了门,才从房里拿出几十个铜钱,对姜丰说:“还剩几个钱,既然你不吃药了,我就去张屠户那里买点肉回来,给我儿补一补,可怜见的,都瘦了。” 姜丰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每次熊楚楚去绣坊,都要半天时间,手里有余钱的时候,苏氏就买些肉回来,自己也舍不得吃,只给儿子吃,等熊楚楚回来,更是油沫子都没了。 这可真是…… 姜丰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女儿听到肉眼睛都冒光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心想,大不了我不吃,把肉留给她们娘几个吃。 真是造孽,怎么就沦落到肉都吃不起的田地了呢! 苏氏也出了门,家里就只剩姜丰和小姜媛,这回可算让姜丰逮到小闺女了。 摸了摸小闺女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一把抱起她举高高,小媛媛吓得尖叫一声,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骑马马好不好?”姜丰说着,把闺女放在肩膀上,扛着在院子里走,还故意抖了抖。 小姜媛哪里玩过这样的游戏,紧张地抓着爹爹的头发,过了一会才大胆起来,开心地笑了。 嘿,小不点,还想和我不亲?这不被我收服了? 可惜走了没一会儿,姜丰就累了,把闺女放了下来,抱着坐在自己膝头,小声地说着悄悄话:“爹爹昨天带回来的糖好不好吃?” “好!”小姜媛的声音脆脆的,也不怯生生的了,一双眼睛更加活泛,俏生生地说:“就是娘说,一天只能吃一个。” “嗯,吃多了容易蛀牙,就是牙齿要被虫子吃掉。”姜丰吓唬了一下小女儿,看她捂住嘴,又安慰:“不过你要是喜欢吃,爹下次再给你买!” “也给娘吃,肉也给娘吃。”姜媛眼巴巴地看着难得亲和的父亲。 “好,也给你娘吃。”姜丰答应着,心里酸酸的。 和小闺女玩了一会儿,姜丰又回到书房里写小说,幸亏他前世学过书法,又继承了原主的记忆,用毛笔写起繁体字来毫无障碍。 第5章 一碗肉粥 闻到了肉香,姜丰才从写小说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女儿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姜丰赶紧走出房门,只见院子里晒着几床被子,小姜媛正抱着一捆稻草,跟在奶奶身后往石板上摊。 “娘,怎么不叫我来?”姜丰有些不好意思,说好了要帮忙做家务,结果一回头老娘又把活都干了。 “我儿安心读书就是,这点活娘自己来就行。趁天气好,赶紧晒晒被子。”苏氏笑着,脸上的皱纹都展开成柔和的弧度。 姜丰走上前接过女儿手中的稻草,一边往地上铺,一边说:“屋顶到处漏雨也该捡一捡了,不然到了夏天,狂风暴雨的更糟糕,还有这院子,都铺上青石板才好。” “青石板可贵了!请乡亲们来修屋顶,就是不给工钱,也要安排一顿饭,桌上要有大肉菜的。现在哪有这个余钱?再者现在农忙时候,也难请人。”说起屋顶,苏氏也是唉声叹气。 卖书的事不能告诉老娘……况且八两银子只是解决生活的燃眉之急,捡瓦片是不够的。 姜丰想了想说道:“我现在写小说,等我挣到钱就给娘。” 在古代挣钱怎么那么难呢?要是写话本的路不通,他都要考虑去城里码头做苦力了! 苏氏高兴地应了一声,心想还是多接些针线活回来做,没有绣活,低工钱的缝补也做。 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把儿子要挣钱的事当真。 原主早就把信用透支完了! 中午吃的是青菜瘦肉粥和红薯。一大锅粥,青菜多米粒少,肉只有零星几点,但姜媛已经很满足了,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 苏氏自己盛了粥水,却把肉都挑给儿子吃。 姜丰看得难过,赶紧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母亲和女儿,又盛出一大碗留给熊楚楚。 “这是做什么?”苏氏看到那碗里的肉,不高兴了。 “娘,一家人总不好吃两样饭。”姜丰不明白,苏氏明明对儿子和蔼可亲,对孙女也还过得去,怎么就非得针对儿媳妇呢? 苏氏不自在地说:“我难道不想对她好?可家里就这样,总得先可着你。再说,她又没生儿子……” 如今这世道,女人难为,没生出儿子来,在婆家就站不住脚跟、没有地位。 “楚楚都饿得皮包骨了,哪里还有血气孕育孩子?你想,她进门第二年就生了媛媛,这么多年都没开怀,难道不是饿的?”姜丰知道老娘重视孙子,只好从这个角度开解:“总得给她吃好一点,才能给您生出大胖孙子来!” “也罢了!”苏氏听儿子说得似乎有理,也想到儿媳妇这些年的气色比刚嫁过来时差远了,心里莫名有些心虚,眼神飘忽地说:“娘难道是刻薄的人?你爹在的时候,左邻右舍谁不说娘大方,实在是穷的。你是要读书的,读书是费脑子的事,不吃好点怎么行?也只能委屈她了。” “我知道娘心疼我,难道我不心疼娘?以后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娘几个的,娘要保重身体,将来还有大福气呢。”姜丰不说妻子,只提母亲。 果然,苏氏听得儿子那么孝顺,也顾不上那碗肉粥了,只管擦着眼泪,连连说:“好!好!我儿有志气,娘只等着你孝敬了!” 到了下午,熊楚楚终于带着五百文钱回来,苏氏清点了,一文不差,才收进柜子里。 “怎么只接到这点活计?”看到熊楚楚只拿回了几块绢子,苏氏眉头紧皱。 “就这些了。”熊楚楚声音没什么起伏。 苏氏叹了口气,镇上活计本来就少,能接多少算多少吧。 熊楚楚沉默地走进厨房,掀开锅盖,只见锅里有几个红薯,罕见的竟然还有一碗肉粥!这可奇了,除了逢年过节的,她哪里还有肉吃? 姜媛悄悄溜进厨房,凑在母亲耳边,将中午爹爹和奶奶的话学了一遍。 熊楚楚怔住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个人落了一次水,竟然变好了?早知道,该早些想办法把他摁进水里…… 吃过了午饭,一家人又忙碌了起来。婆媳两个忙着做绣活,小媛媛就在旁边帮忙递针线。 屋里光线不大好,姜丰索性搬了张小桌子到院子里写。 院子里静悄悄的,姜丰下笔如飞,定睛一看,一张纸上字迹工工整整,情节也流畅,自己看着也很满意。 想到这本小说写完,说不定能一鸣惊人、一夜暴富,姜丰不由得笑出了声,熊楚楚闻声看了过来…… 姜丰连忙低下头,一副老实的样子。 熊楚楚怔了怔,这是多久没见过姜丰这个样子了?似乎刚成亲的人,这个人也好过一段,但是…… 姜丰是觉得不好意思,这个人是他妻子啊,天知道他昨晚躺在美女旁边梦见了什么。 他前世是单身狗,都说长得帅的人才有青春,他只有青春痘。原来缘分等在这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却带着一丝微妙的暧昧。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又到了夜晚,姜丰看到睁着眼坐在床沿的娘子,就更加手足无措了。 这穿越过来,最尴尬的就是面对原主的妻子了,怎么做都不对啊! 昨晚熊楚楚睡着了还好,今夜却是醒着?该怎么办呢? 这个,禽兽是怎么做的呢? 第6章 挣钱买肉 姜丰还没做好决定呢,就听熊楚楚轻轻说:“睡吧,病才刚好呢。” 说完就翻身向外侧,给姜丰留下一个后背,不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大概是很累了吧……姜丰既挫败又无可奈何,只能抱着被子侧向里边,也留给熊楚楚一个后背,委委屈屈地睡了。 明天!从明天开始一定要锻炼身体、不能再让妻子以身体为由拒绝他! 天空只有一丝蒙蒙亮的时候,姜丰就醒了,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心跳。 姜丰小心翼翼的起身,本来不想吵醒熊楚楚。 但是熊楚楚还是醒了,发丝凌乱、睡眼朦胧地说:“要起夜吗?我给你拿尿壶。” “别,你睡吧,我要起来了。”姜丰赶紧说道,这年头,妻子还要服侍丈夫起夜! “你那么早起床干嘛?天还没亮呢?”熊楚楚声音很低,怕吵醒其他人。 “我起来锻炼锻炼身体,科举考试是很辛苦的,我想我屡次不中,也有身体的原因,从今开始好好练练,明年去考试,身体也结实一点。”姜丰耐心的解释。 虽然他还不习惯多了个妻子,但他已经是熊楚楚的丈夫了,就想好好经营这段婚姻。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在这个时代极少和离的事,不出什么意外这辈子都要在一起了,甚至死后都要埋在一起。 为了家人,总要努力一些。 解释完,姜丰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太阳还没升起,东方的启明星闪烁着清幽的光芒。 呼吸了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姜丰将裤腿和袖口拢好,做了一套热身运动,然后摆开架势,开始了太极第一式——起势。 是的,就是除广场舞外,老人家晨练最常选项,太极拳。 姜丰在大学时学过陈氏太极拳五十六式,练过好几年,此时摆起架势来也是似模似样的。 熊楚楚也起来了,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姜丰,神色变幻。 这个人突然老老实实的读书还锻炼起身体,对她和女儿也好声好气的,她还真是不习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只是喝了酒掉进了河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连说话的用词,似乎都变了一些…… 熊楚楚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敢深想。 但这样的姜丰却比以前的好多了,如果能一直这样似乎也不错…… 太阳渐渐升起,推开了云朵、驱散了迷雾,一点点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天地。 左邻右舍的公鸡此起彼伏地打鸣。 苏氏推开门来,看到厨房已经升起了炊烟,儿子在院子里闻鸡起舞。 “大郎这是做什么?”苏氏大声问。 儿子这是心血来潮想要弃文从武?那可不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她的儿子是一定要金榜题名的! 姜丰正好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收势”,从一旁拿起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说:“我锻炼锻炼身体。娘,这是前朝一位老神仙创的拳法,名叫‘太极拳’,老人家练最合适,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呢,娘以后也跟我一起练吧。” 苏氏连连摇头:“女人家,挥手挥脚的像什么样子?不行不行。” 反正儿子不是要弃文从武就好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向来是这么纵容儿子的,也难怪原主养成这样。 姜丰运动完胃口大开,就是稀粥番薯也吃得香!吃饱之后,抓着小媛媛玩了一会儿,又开始写小说。 先写好了开头和大纲,姜丰没有一鼓作气的写下去了。 他觉得应该先去问问专业人士的意见。如果连修仙小说也犯忌讳,那就得赶紧换题材,不然就是白费纸张了。 姜丰一张张整理好书稿,看了看天色,走快些,来回一趟镇上还来得及,就和母亲、妻子打了声招呼,又对小媛媛说:“等爹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说完,揣着书稿出门去了。 熊楚楚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 徐掌柜不过是随口告诉姜丰投稿的事,反正松林书局最后要不要姜丰的稿子,他说了也不算。 没想到姜丰没多久还真的来了,拿出写得工工整整的书稿。 本来他对姜丰写话本的事也没什么期待,穷书生嘛,左不过是“才子佳人后花园”的故事,也没什么新意。 没想到这开头一看,立刻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宏大的世界观,光怪陆离的修仙界……姜大郎从何处想来! 看徐掌柜一直不说话,姜丰不由得忐忑……难道真的修仙也犯忌讳? 过了好半晌,才听徐掌柜笑道:“姜少爷这故事倒是新奇,依我看来是可以的,我和松林书局的管事有几分交情,到时候给你写封信带过去。” 既然姜大郎有这个本事,他就做个顺手人情好了。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姜丰大喜,对徐掌柜行了一礼,说道:“承您老大恩了。” 徐掌柜看姜丰那么上道,更满意了,但还是说道:“公子虽然大才,但话本这种事,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不识货的也是有的,虽然有我的信,最后能不能过稿,还是要看您自己的。” “是这个理。”姜丰自然明白,能不能过稿谁也不能打包票。 徐掌柜见他上道,又说近来租书的人多,旧书不够用,为感谢姜丰出的租书的主意,请他帮忙抄书,按千字二十文算。 姜丰知道,此时书斋卖印刷的书,也卖手抄本,一般都是请的固定的抄书人。 这小地方,若说租书生意有多好,是假的。徐掌柜说的理由,是为了顾全他的面子,说到底还是看他拮据,好心扶一扶他。 “多谢掌柜的好意,您若不嫌我的字丑,这抄书的活我接了。”姜丰高兴地说道。 蚊子再小也是肉,抄书挣钱总比女人做针线活容易。 约定了抄的书目和交书时间,又歇了一会,姜丰才告辞离开。 想到答应女儿的好吃的,很快会有抄书和写小说的钱进账,卖书的钱也不用太节省了,姜丰特意去了猪肉档。 此时肥肉比瘦肉贵,姜丰就买了一点瘦肉,还说尽好话地搭了一根一点肉都没有的大骨头。 姜丰高高兴兴地往回走,脑子里已经闪过好几道菜了。 天色已经快黑了,姜丰提着肉快步走进家门,喜滋滋地喊道:“乖女儿!今晚有肉吃啦!” 可惜没有人回答他。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苏氏的正房还隐隐传来哭声。 啊??? 第7章 姐姐哭诉 苏氏的正房罕见地点了灯。 姜丰走进去,只见熊楚楚抱着小媛媛沉默着,苏氏一脸气愤,一旁坐着一个年轻女子,正伏在床沿“呜呜”哭着。 听到脚步声,女子抬起头来,一脸的眼泪鼻涕,很是狼狈。 原来是大姐姜玉……姜丰打量了一下众人的神情,沉吟着道:“娘子去做饭吧,我买了肉回来,还有一根大骨头。” 小媛媛一听到肉,迅速从母亲膝上跳下,飞快地往屋外跑去。 “小祖宗,你走慢些,天黑了小心摔倒!”熊楚楚一边喊着一边追了出去。 姜丰看妻女出去了,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叹气说:“姐姐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哭成这样?小心把娘的被褥都湿了!” 姜玉听了,哭声一顿,愣了一下才掏出一张手帕擦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大郎,姐姐心里苦啊!” “到底什么事呢?” 姜玉擦干眼泪,哑着嗓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镇上有个卖豆腐的小寡妇,年轻貌美,人送“豆腐西施”的绰号,她家的豆腐特别嫩,虽然价钱比较贵,买的人却很多。 “他这些时日天天买豆腐回来,我还当他知道心疼孩子了。谁知这两天,他连续两晚不在家,问他去哪里,只说去买豆腐了。我不过说他两句,就当着孩子的面大耳刮子打我,我再没脸活下去了!”姜玉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谁见过大半夜买豆腐的?连撒谎都那么不走心! 看着姐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姜丰的心闷闷的,原主已经是渣男了,这姐夫比他更渣啊! 乃同仇敌忾地说:“姐夫实在不像话!姐姐别怕,明天我就拿着刀去找他算账!” 姜玉看着弟弟熟悉又陌生的样子,一时间都忘了哭泣。 很小的时候,自己被邻家小男孩扯辫子,弟弟像只小老虎一样扑过去和那男孩扭打起来。再往后,弟弟越长越大,却和自己越来越疏远……有多久,弟弟没有这样维护自己了? 若是弟弟能有出息,自己有娘家兄弟撑腰,她又何至于受那么多委屈? “大郎别急,你是读书人,拿什么刀?”苏氏安抚着儿子,又瞪了女儿一眼,实在是被女儿的窝囊样气得胸口疼,喘着粗气说:“你那婆婆,我从前看她也是明理的人,这回怎么说?” “她只说我没用,管不住丈夫。”姜玉很委屈,“我怎么管呢?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狗屁!”苏氏不屑的翻着白眼:“这都是男人编出来哄女人的鬼话!你也信?这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我往常怎么说你?自己先要立起来,管住家里的银钱。你好歹是个识字的,不比那一家睁眼瞎强?只要你管住钱,他还怎么闹得起来?” 待要传授女儿一些“御夫之道”,看到儿子在一边……轻咳一声道:“大郎去厨房看看,催着快些做饭。” “是。”姜丰看姐姐情绪已经稳定了,心想还是让娘安慰安慰她吧。 到了厨房,只见饭已经在煮了,熊楚楚正在剁肉。 看到姜丰进来,熊楚楚说道:“今天大姐回来,我煮了一锅干饭。” 姜丰点点头:“往后不用省米,该吃多少煮多少,没有了,我去粮铺买也可以。” 怕熊楚楚再说什么,他又继续补充道:“饭总要吃饱,你看媛媛的头发又稀又黄的,还要多吃些肉才行。” 熊楚楚看着一旁女儿小小的身子,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她也不问姜丰哪里有钱,横竖不过是说大话罢了……但想到这两日姜丰改好了很多,她也不那么冷漠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还以为那么晚了,你今晚不会回来了呢?” 姜丰轻笑,看着火光下熊楚楚柔和的侧脸,轻声说:“娘子怕什么呢?我又不去买豆腐……” “呸……”熊楚楚含羞带怒地瞪了姜丰一眼,“孩子在呢,又胡说八道。” 姜丰低头一看,只见女儿眨巴的大眼睛,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实在不明白爹娘在说什么。豆腐?豆腐很好吃啊,为什么娘要不高兴呢? 还有大姑父也买豆腐,姑妈哭得那么伤心。难道吃豆腐不是好事? 小小的脑袋实在想不明白,不由得皱着眉头。 姜丰看她小小的人一脸严肃思考的表情,实在可爱,忍不住抱着她亲了一口,笑道:“爹买肉给你吃,高不高兴?” “高兴!”姜媛大声说。 熊楚楚已经剁好了肉,和梅菜混在一起,蒸了个梅菜肉饼,又把大骨头和冬天晒的萝卜片一起炖了。 不一时,锅里的汤“咕噜噜”地响,阵阵肉香引得姜丰都垂涎三尺。 没想到才来到这个时代没多久,他就这么吃肉了。 把饭菜端到正堂里,苏氏一看,刚要说什么,姜丰连忙拦住说:“娘,这里是一两银子,您先收着,我攒够了钱,把这屋顶修一修。” 苏氏怔怔地接过银子,这还是儿子第一次交钱给她呢!擦了擦眼睛,确认没看错,哽咽地说:“好!好!娘给你收着,我儿真是出息了!” 姜玉也很诧异,几天前,母亲还要去自己家借钱,现在弟弟就能拿出一两银子来了?莫不是变卖家当了? 不得不说,她对自家弟弟还是很了解的~~ 但有肉吃,似乎也没那么难过了。 一家人饱饱地吃了一顿饭,各自梳洗了,姜玉今晚跟母亲睡,母女俩在说些私房话。 姜媛就被领到姜丰和熊楚楚的房里。 有女儿横在夫妻中间,姜丰觉得尴尬又懊恼,心情复杂。 熊楚楚哄女儿睡觉,姜丰自回书房赶着完成抄书的活,月上中天,才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腕回到卧房。 却见熊楚楚睁着眼睛,还没睡。 “想什么呢?”姜丰轻声说。 “想大姐的事……”熊楚楚顺口接到,回过神来,看到姜丰,幽幽地说:“身为女子,百年苦乐由他人,我们的小媛媛,将来也要这样吗?” 姜丰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安慰地说:“婚姻乃结两姓之好,结亲不是结仇,像这样混账的男人还是少数的。将来我们擦亮眼睛,选个好女婿。若是实在瞎了眼,宁愿把女儿接回来也不让人作践。” 熊楚楚一会皱眉,一会冷笑,显然还是不能释怀。 姜丰想了想,磨磨蹭蹭地又拿出一两银子来。 熊楚楚怔了怔,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成亲那么久,这还是姜丰第一次给她银子呢! 趁着熊楚楚愣神间,姜丰试探地把银子往回收,却被熊楚楚飞快地拿走了。 姜丰无奈地说:“睡吧?” 熊楚楚点了点头,总算不说什么了。 唉……女人! 第8章 菜刀立威 下半夜,姜丰被风雨声惊醒,连忙起床拿木盆接雨。见熊楚楚也醒了,轻声说:“你守着媛媛吧,我来就行。” “嗯”,熊楚楚迷糊地应了一声,又搂着女儿睡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院子里又变成了烂泥浆,姜丰只能在屋子里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既然打定主意要锻炼身体,就该风雨无阻。 熊楚楚对他的种种古怪都视而不见了,自顾自地起床,去烧水、做饭,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天上还下着毛毛细雨,出不了门了,姜玉却是悄悄松了口气,她还没想到怎么办呢,如今是天要留她,那就再住一天? 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惦记着家里的活计、孩子,又怕公婆、丈夫责怪,愁肠满肚。 早饭过后,姜玉就自觉地帮着收碗,又和熊楚楚一起做针线活,只是心不在焉,在手指上扎了好几针。 “没心思就别缝了,沾了血要赔钱的!”苏氏没好气地说:“多大点事,哭哭啼啼的!我昨晚与你说的,你都听进去了?” 姜玉点点头,母亲说要强势起来,可是怎么强势呢?她打又打不过高逵,骂也骂不过他。 但想到父亲到死,这个家都是母亲做主的,想来母亲也是有道理的…… 她这头还在纠结着什么时候回去呢,下午天放晴了,就听见有人大力拍门。 姜丰正在写小说呢,被拍门声吓了一跳,一张纸就这样废了……姜丰心疼地暗骂了一声,一边冲出去开门一边说:“谁这般无礼?” 正在此时,门被一脚踹开了,要不是他闪得快,恐怕得挨一记窝心脚。 姜丰定神一看,只见姐夫高逵满脸怒气地冲了进来。 “高大老爷好大的威风!这是打上门来了!”姜丰气极反笑,冷哼道。 狗屁姐夫,打死了账! 谁知高逵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正眼都不瞧他,只对走出房门的姜玉说:“三娃昨晚一直哭了一夜,娘照看得老寒腿都发作了!你怎么做娘,怎么做人媳妇的!” 这是恶人先告状了。 姜玉被高逵的目光逼着,什么“刚硬”、“手段”都不记得了,惯性地打了个哆嗦。 苏氏知道女儿懦弱,拍了拍女儿的手,走上前,突然大声干嚎起来:“她爹呀!你这怎么相的女婿!这哪是结亲,这是结仇啊!他这是要把我们都打杀了,好去养外头的呢!” 这一声干嚎石破天惊,把众人都震住了。 姜玉是见惯的,第一个反应过来,过去抱着母亲痛哭,一边喊着:“爹啊!你女婿要打杀我!女儿没有活路了!” 左邻右舍都被姜家的吵闹声吸引了过来,在门外探头探脑。 姜丰也回过神来,反正家丑都外扬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对着门外众人拱了拱手,大声说:“诸位乡邻评评理,我这姐夫天天晚上不回家,说是去买豆腐,回家还打我阿姐!我姐打他打不过,躲回家来,他还追上门来打!就是在我娘面前,也凶神恶煞的!大家见过这样的女婿吗?” 同一个村的邻居们大多是沾亲带故的,都帮衬着说:“没见过!” 还有一个拄着拐杖、穿着长衫的老汉说:“简直是世风日下!女婿也是半子,这样喊打喊杀地欺负岳母,就是告到官府去,也是大不孝,该打板子!” 苏氏一听,立刻跑到高逵跟前,拉扯着他的衣衫说:“你打啊!你先打死我好了!也省得我一把年纪了老来丧女!”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大家都知道苏氏拉扯大一对儿女不容易,都很是同情,有些妇人更是擦起眼泪来。 高逵连忙躲闪,他哪敢真的打岳母?真要打板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也知道,苏家老舅正是衙门的总甲呢,要落在苏老舅手里…… 又见群情汹涌,恐怕要吃亏,高逵也扯着嗓门说:“姜丰胡说八道,大家别信他!我就是见那妇人可怜,过去帮忙推磨!这还是个读书人呢?这样烂舌头凭空污人清白,活该一辈子考不中秀才!” 这话一下子点燃了苏氏的怒火,她猛地挥开姜丰的手,一边冲上前打高逵,一边狠狠地骂:“你说谁考不上?你再说一遍?我打不死你这个小畜生!” 高逵被打了几下,就想推开苏氏,谁知还没怎么用力,苏氏就一把摔在地上,躺着哭嚎起来。 这一场闹剧,令围观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正在这时,小小的姜媛双手拖着一把大菜刀吭哧吭哧地从厨房里出来。姜丰冷不防看到,吓了一跳,唯恐她不小心伤到自己,快步上前。 “爹!拿着!”姜媛把菜刀递给她爹。 姜丰接过刀,回头一看,却见高逵恼羞成怒,一下子冲到姐姐面前,就要去扯她的头发。 “你敢!”姜丰把菜刀重重地往厨房外的砧板上一剁,“咚”的一声,把众人都震住了,笑声、哭闹声都为之一顿,全都怔怔地看着他。 姜丰提着菜刀,冷着脸,一步一步地向高逵走去,冷冷地说:“你再敢动我姐姐一下,我要你血溅三尺!” 眼前明明是一个文弱书生,高逵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姜丰,那眼中的杀气把他冻得一动不敢动。 姜丰把姐姐拉到身后,冷声说:“现在!马上!滚出我家的门!我姐不会跟你回去了!” 高逵额头上的冷汗冒出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被小舅子吓住了,脸上一阵黑一阵红,打翻了染料瓶一般。 高逵狠狠地瞪了姜玉一眼,一边往外走去一边说:“你有本事一辈子住在娘家,看你这没出息的兄弟能不能养你一辈子!” 嘴里放着狠话,脚步却有些狼狈,在众人指指点点中夺路而逃。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姜丰终于松了口气,关好门,回过身,却见一直没有说话吵闹的熊楚楚站在房门前静静地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脸上带着醉人的笑意。 此时此刻,姜丰把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忘光了,眼里心里只有这个女人。 他第一次,听到了满庭花开的声音,这就是爱情吗? 第9章 何不和离 姜丰痴痴地走到熊楚楚的身边,去拉她的手。 这回,熊楚楚没有躲。 姜丰拉住娘子小手的一刹那,两个人同时望去了对方。 爱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这一刻,熊楚楚突然觉得,这个人就算是被鬼上身,她也不追究了。 回到房里,熊楚楚帮姜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襟,突然轻声说:“你刚刚那个样子,才像个男人呢!” “什么样子?”姜丰凑到熊楚楚耳边,轻笑。 熊楚楚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娇嗔:“又说胡话!孩子在呢!” 姜丰低头一看,果然,小媛媛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房。顿时懊恼,这小鬼头,怎么哪都有你?爹正在追你娘啊,少做灯泡行不行? 小媛媛似乎感觉到爹爹的眼神不善,眼睛转了转,突然一溜烟跑出去了。 还算识相!姜丰刚要趁热打铁做些什么,就听熊楚楚说:“好了,别胡闹,去看看娘和大姐,看有什么说的。” 姜丰这才想起,自己家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赶紧过去娘的正房。 走进苏氏屋里,只见娘和姐姐正在轻声说什么,两人都重新梳洗过了,已看不出哭闹的痕迹。 看到姜丰进来,母女俩脸上都带了丝笑意。 “我儿长大了,能够保护娘和姐姐了,娘心里真高兴!”苏氏欣慰地说,“不过下回可不要轻易动刀了,万一让人抢了刀,倒伤着自己。” 姜丰点点头说:“我也是一时气愤,其实这也不是动刀能解决的事。我想,既然都闹成这样了,姐姐在那家里也过不下去了,不如和离吧!” 母亲一哭二闹的战斗力他是见识过了,可是这种事,哭闹也解决不了啊!姜丰继续劝道:“强扭的瓜不甜,姐姐一辈子还长着呢……” “大郎,这不行的……”姜玉神情苦涩,无奈地说。 “胡说!”苏氏难得地轻斥了一下儿子,抚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接着说道:“谁家没有几样为难的事呢?夫妻之间都是这样过来的。今日闹这一闹,不是为了要你姐姐和离。一是要让众人知道,理亏的是他高家,将来若是发生什么事,也怪不到我们头上来。二来也要让那混账知道,我们姜家不是好欺负的,将来你姐姐才好在他家立起来。” 儿子于世情上还是太天真了,苏氏叹气:“这事娘和你姐姐会处理,我儿只要好好读书,等明年,一口气考中秀才、举人,到时候你姐夫得腆着脸来求饶。” 姜丰汗颜……他发现娘不是在说气话,而是真的就这么自信! 这科举的事,七分靠实力,三分靠运气。姜丰虽然立志科举,也不敢说一蹴而就。 看到娘已经朝他挥手了,姜丰只得闷闷地回到自己房里。 据姜丰了解,此时的人成婚,是要在官府过婚契的,相当于结婚证。 大户人家嫁妆多的,嫁妆单子都是一式三份,娘家、夫家各一份,还有一份在官府存档。明媒正娶的妻子,婚姻关系、妻子婚前财产是受律法保护的。 而离婚的方式,第一种是“休妻”。即做妻子的犯了“七出之罪”,无子、淫泆、不事姑舅(公婆)、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这些“罪名”,有些是“莫须有”的,女方若是无依无靠,男的休了就休了。若是岳家强势的,别说女子无罪,就是真的“有罪”,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第二种是“和离”。男方有过错,由女方提出和离,双方家族同意后,去官府公证,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男方需返还女方所有嫁妆。 第三种是“义绝”。既男方犯了抄家灭族的大罪,女方率先出告有功,官府判双方“义绝”,女方和娘家可以不受牵连。 在姜丰看来,“和离”和后世的离婚挺像的。都闹成这样了,若是后世的女子,果断离婚去了。 姜丰纳闷地问熊楚楚:“我说让阿姐跟高逵和离,娘和姐姐怎么都不答应呢?” “你是男人,哪里想得到呢?”随着夫妻感情的升温,熊楚楚也敢对姜丰说实话了:“一来,孩子们是夫家的人,和离以后就再也难见着了。若是有了继母,还要担心孩子们被继母磋磨;二来,和离回了娘家,就要端兄弟的碗,父母在时还好些,父母不在了,岂不是要看兄嫂的脸色;三来,世人看不起和离的女子。受些风言风语还罢了,还得连累子女甚至娘家侄子侄女。有些体面的大户人家,结亲都要讲究‘三代无犯法之男,无再嫁之女’。” 熊楚楚心道,若是和离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早就离了!从前的姜丰,又比那高逵好得到哪里去呢? 这世道不公,总是女子受苦。嫁的有钱的,男人懂礼还好,若是个无赖,日日寻花问柳不说,屋里姨娘庶子一大堆,勾心斗角受不完的气;若是嫁个寒门学子,也有像原来的姜丰一样混账的,收着媳妇的嫁妆,还整日呼来喝去的摆威风,搞不好还要打老婆孩子。 “那可怎么好呢……”姜丰听得愣住了,喃喃自语。 熊楚楚淡淡地说:“你放心,你娘厉害着呢!”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苏氏就收拾得整整齐齐要出门,对姜丰说:“我去一趟你老舅家,你放在我这里的银子,我要先用了。” “娘尽管用就是。”姜丰答应着,说道:“若不够了,我这里还有些。” “够了,你先留着。”苏氏又交代了一遍家务,才出门离开。 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姜丰养成了不懂就问的习惯,向娘子请教:“你知道娘要去做什么?” 熊楚楚冷笑道:“你忘了?你那老舅是个总甲,虽只是个小吏,却管着缉捕之事,手下一群衙役,谁不怕他?不然你娘口口声声的只说要告官?” 姜丰听着娘子语气不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当初熊家要悔婚,她娘上门去闹,就是抬出这位老舅来恐吓人。 本朝虽有“吏不下乡”之说,但是征收税赋、发生大案的时候,吏员依旧可以领牌下乡。这些人如狼似虎,所到之处捉鸡牵猪,百姓又恨又怕。 苏老舅是总甲,手下不仅有班房衙役,往往还聚着一群闲汉,什么三教九流都有。 找这样的人出手,看来那高逵是要倒霉了。 姜丰微微舒了口气。 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接下来事态的发展,令他目不暇接,深深地感触到女人的可怕。 第10章 斩草除根 第二天,苏氏回来的时候提着一大叠锡纸,笑着对女儿说:“还是我运气好,回来时遇到洪先生的娘子,她给我介绍的活计,给赵员外家折银元宝。这些锡纸,折成元宝,每斤三文钱。正好你是个闲不住的,我就接了回来给你做。” 清明节就快到了。像姜家这样的普通人家,给先人烧些中间镂刻了铜钱样的黄纸,有钱人家就要烧些银元宝,这些银元宝,就是用锡纸折的。 本朝经历了前两位皇帝的休养生息,正是太平盛世,民间富户相互攀比,朝中勋贵竞相奢华。 祭祖这种事更是重中之重,有钱人家为了显示财力,银元宝都要折上百斤,自家人折不完,就请人帮忙。 姜丰看那一叠锡纸足有十几斤,够姐姐忙的了,不由得汗颜……娘真是一点都不浪费劳动力。 接下来几天,姜玉就在廊下低着头,不停地折银元宝,小媛媛也搬着小凳子坐在一旁帮忙。 家里一切风平浪静。 姜丰有心问高逵事件的处理方式,偏偏老娘和他卖关子,就是不告诉他。 不过姜丰没有好奇几天,一件大事就闹出来了。 清明前的一天,邻居小七婶过来敲门,带着一脸隐秘笑容说:“我女儿一大早回娘家给我报的信,你那女婿家出事了!” 姜家人都愣了一愣,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氏还急急地说:“到底什么事,你快说清楚,可要把人急死!” 小七婶看一家人都很着急,很快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原来就在昨天半夜,那“豆腐西施”柳娘子家闯进了一群大汉,把睡得正香的柳娘子和高逵捉了个正着。 可怜高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蒙着脸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只觉得身上无处不疼,很快就晕过去了。 柳娘子反应过来,什么也顾不得了,扯着嗓子大声喊:“有强盗进屋啦!杀人啦!着火了!” 光是杀人还不要紧,一听“着火”了,那还得了?左邻右舍都冲了进屋:“哪里着火了?哪里着火了?” 火是没有的,只把一群大汉拦在了院子里。 这些人却也不怕,领头的一个还出来镇定地说,他们是柳娘子先夫家的人,白天去给祖坟除草,发现柳娘子那死鬼丈夫坟头绿油油的,就猜到肯定有事,过来一捉,果然捉个正着。 柳娘子认了认,发现果然是她先夫陆家的人,新仇旧恨涌上来,也不怕了,“呸”了一声高声说:“下了一春的雨,谁家坟头不是绿油油的?!都说‘初嫁由亲,再嫁由身’,我愿意嫁人也好,就是给人做妾做外室,也碍不着你们!” 又哭着向众人说了,当初她丈夫死了,本来留下十几亩水田和三间房子,陆家的人以她“年轻守不住”为由,要把她的田产充公。这种“祸害一个人,造福全宗族”的事,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最后,连房子都被族人占了,孤身被赶了出来。 她本是丈夫从府城人牙子那里买来做媳妇的,又没有娘家可依,求告无门,才来到这镇上赁房子做豆腐维持生计。 本朝开国以来,为了鼓励人口繁衍,对寡妇再嫁是呈开明的态度,何况陆家还做出这样“吃绝户”的事,确实管不到柳娘子头上。 陆家人和柳娘子狠狠吵了一架,最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反正他们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众人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场大戏,都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只留下坐在地上抹泪的柳娘子和不省人事的高逵。 小七婶口才极好,说起豆腐西施和陆家人的骂战,更是活灵活现,仿佛身临其境。 最后,还做了个总结:“这柳娘子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不该和你家女婿牵扯,这回好了,连累你女婿挨了一顿打。你那亲家接了儿子回去,哭天抹地的要去告官呢!” 姜家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苏氏镇定地说:“劳您来告知,不然我们都不知道呢。” 小七婶假模假样地安慰了姜玉几句,才离开了。 没有外人在,苏氏突然笑了,对儿女说:“就是这么回事。我早说了,你们不用担心。且等着吧,高家就要来人接你姐姐了。” 看到娘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姜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娘动的手。 刚吃了午饭,高家就来人了,是高逵的堂嫂。 “家里出了事,乱糟糟的,老人气倒了,孩子也没人照看。因此我婶子央我过来,好歹把弟媳妇接回去。” 苏氏很是通情达理地点点头,对女儿说:“既是你男人出了事,你就回去帮着些吧。就不看男人份上,也看你公婆、孩子份上。” 高家嫂子听了,赔笑道:“亲家母就是厚道和气,果然是读书人家。” 姜丰还想要送姐姐回去,以免高家人把气出在姐姐身上,却被母亲拦住了。 等人走了,苏氏才说:“你放心,他们此时且顾不上你姐姐呢!” “娘,打那高逵一顿固然解气,可过后日子还是要一样过呢……”姜丰觉得此事还是不妥。 苏氏看着儿子笑了笑:“我儿能想到这里,是大有长进了。你且等着看就是……” 姜丰只能忍住好奇。 虽然高家出了事,姜家还是按部就班地过了个清明节。苏氏把姜玉折好的银元宝拿去换了几十文钱,买了钱纸和香,让姜丰和族人一起上山扫墓。 他们这里的规矩,是全族男人一起扫墓,女人不参与的。 清明之后又过了几天,姜玉又回来了,脸色有些疲倦,精神却好,看到自家人,笑着说了自己的来意:“你们没看到,那高逵身上脸上青的青、紫的紫,没有一块好肉!当初他怎么打我来着?真是现世报了……我婆婆让我回来,和娘说,求苏家老舅帮忙,去找陆家算账。” 此言一出,姜家人都笑了。高家的事本来就有苏总甲的手笔,再去找他帮忙? “你只管答应着,敷衍过去就是了。”苏氏笑着说。 姜玉应着,又说了高家的事。 高家一群人去了陆家村,要找人理论。结果陆家人都不承认是自己动的手,问高家可有人证物证,可认出是谁打的?” 明明就是陆家人打的,可陆家那么多人,到底是谁动的手?当时黑灯瞎火的,高逵自己还迷糊着呢,就被打晕了,更不可能认出来。 这样闹了一番,也没闹出个结果来。 “我那婆婆,天天在家哭,骂这个咒那个,还去那‘豆腐西施’那里砸了一番,闹得房主都不肯赁房子给那柳氏住了。柳氏哭着要来找高逵,公婆正恨着,哪能让她进这个门?”姜玉幸灾乐祸地说着,带着快意。 姜丰发现,经此一事,姐姐的性子倒刚强了一些,不再唯唯诺诺了,倒似有了什么依仗。 “只是没了‘豆腐西施’,将来也难免‘馄饨西施’、‘包子西施’。”姜丰提醒。 “再不会有了!”姜玉脸上闪过一丝狠意,压低声音说:“大夫说,他被打坏了,不能有子嗣了!我婆婆听了都哭晕了过去。” 姜丰愣住了。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下意识地往母亲看去。只见苏氏一脸平静,仿佛对这个惊人的消息丝毫不意外,只是轻轻的说:“这件事你们知道就好了,不许往外说。这是高家的把柄,好好握住了,你姐姐在高家就谁也不怕了。” 高家两老都知情,在儿媳妇面前就理亏气短,也会约束着儿子,防止儿媳妇跑了或者把事情说出去。 就是高逵自己,从此在媳妇面前都短了气,哪里还敢像以前一样动手打老婆? 姜丰一脸呆滞地回了房,突然打了个冷颤,说道:“娘好厉害!” 突然发现自家老娘居然是大boss,他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刷新了。 这件事的结果,出乎了熊楚楚的预料,却又比她预料中更妙。要是她来办,顶多一包老鼠药同归于尽,没想到婆婆一出手,却是这么利落。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姜丰莫名觉得身体一凉,不说话了。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他发现温柔的娘子好像和老娘一样可怕…… 第11章 婆媳关系 这日,姜丰完成了抄书的活,出去镇上交货,顺便买些纸回来。 苏氏看着姜丰出门了,琢磨了一会儿,把小媛媛打发去后头菜园子捉虫子,一个人过来找熊楚楚。 熊楚楚低头做着针线活,不吭声。 这些日子,因姜丰长进了,婆媳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一些。但过去的积怨,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 苏氏在床沿坐下了,沉默半晌笑着说:“大郎给了几两银子,我们又攒了些,我买一些瓦,找个好日子让人来捡瓦面。还有剩的,买几尺新布,给媛媛做件新衣。” “我把她去年的衣服放一放,还能穿,就不做新的了吧。”熊楚楚不知道婆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能地拒绝。 苏氏和蔼地笑着:“我们家就她一个小孩子,没钱叫做没办法,有点钱了还是不能亏着孩子。你知道,我是最喜欢小孩子的……” 见熊楚楚闷闷地不说话,苏氏顿了顿:“我们婆媳之间,我有话就直说了,我们家只有媛媛一个,扫墓都只有大郎一个人去,没个后人,在村里也被人看不起,常被人说嘴。隔壁老七比大郎大不了多少,一群孩子齐齐整整的。” “不是娘催你,媛媛再好,将来是要嫁人的。我两腿一蹬眼睛一闭就完事了,你老了怎么办呢?也需要一个儿子傍身的。 ” 果然还是说生儿子的事。 小竹村的风俗,扫墓只有男人去,祭祖也只有男人才能进祠堂,就连年初十喝“灯酒”,也只有男丁能去。 这些年因姜丰没儿子,在族里也没少受气……也为此迁怒于她。 熊楚楚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就是这样的! 可生儿生女,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夫妻之间就那么点事,钱没有了,感情也没有了。你看你姐姐和姐夫……唉,那是造孽,到这步田地谁也不想的,也不必说了。她好歹有一女两子了呢,不怕了。”苏氏絮絮叨叨,接着说:“孩子的事是最要紧的。只有一个媛媛,将来有什么事,都没个娘家兄弟为她做主。你看这回你大姐的事,要不是有我们在,能那么快收拾她那个混账女婿?” 那主要是您老厉害……熊楚楚默默地想。 虽然过去婆婆苛刻,但姜丰混账打孩子的时候,她也拦着。熊楚楚知道,婆婆心地不坏,苛刻也是因为穷的。苏氏不仅对儿媳抠门,对自己同样抠。 早先日子好过的时候,人人也都说婆婆大方的。 想到这些年来的处境,想到那柳娘子因没儿子被族人赶出门,再想到姜丰近来似乎变好了,熊楚楚微微点了点头。 可孩子的事,又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说生就能生出来的。 她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姜丰大约就是鬼上身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鬼?大约是水鬼抓了替死鬼……不管是什么鬼,她只装不知道,把日子过下去。 她接受这个姜丰这个野鬼做她的丈夫,夜间都等着他一起睡,可是姜丰却很老实。虽然有时候也口花花,却并没有真的做什么。 熊楚楚自己心里也没底,这个鬼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个太监鬼? 要不……自己主动一点? 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为难说完,苏氏一脸豪气地说:“这算什么!你等着。” 不多久,苏氏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了一包神秘的药。 夜幕降临了,姜丰一脸喜意地走进家门,大声说:“媛媛,有糖吃了!” 姜媛飞快地从屋里跑出来,翻着爹爹的衣袖、荷包。 “在这里,别着急!”姜丰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小脸蛋,拿出一袋糖,说道:“是芝麻糖,我们媛媛吃了,头发长得黑黑的。” 然后又喜滋滋地说:“娘子,我买了五花肉,天热了放不久,你都做了吧,我们今晚吃红烧肉!” 今日把抄的书给徐掌柜送去,挣了足足二两银子,在小说稿费没到手之前,这也是不错的进项了。抄书的钱不多不少,也能时不时给家里买块肉改善伙食了。 姜丰决定和徐掌柜长期合作了。 好在这抄书主要是抄四书五经,都是科举必考的书目,正好顺便复习。 平日里听到有肉吃都挺高兴的熊楚楚,此刻却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母亲苏氏也一脸复杂的表情。 “你们有什么事吗?”姜丰觉得莫名其妙,母亲和娘子怎么都怪怪的? 苏氏和熊楚楚立刻说:“没事!” 然后齐齐去厨房做菜了,只留下姜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晚餐明明有一大碗红烧肉,苏氏和熊楚楚却都不怎么下筷,像没胃口的样子。 婆媳两人,互相使着眼色的,虽然目光隐晦,但姜丰还是觉得头皮一麻,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晚餐之后,熊楚楚端出一碗黑乎乎的药,一脸期盼地看着他,温柔地说:“大郎,吃药了。” “噗”,虽然我叫大郎,我不姓武啊! 姜丰无奈地说:“你们这是怎么啦,我又没生病。” “大郎,有病,得治!”苏氏恳切地看着他,眼神又往下瞟。 “娘!我没病!”似乎明白了什么,姜丰羞恼地甩了甩袖子。 “今天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苏氏发飙了。 呜呜……姜丰咬着唇,向娘子看去,试图向娘子求救。 谁知娘子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说:“相公,你就喝了吧,我们不会害你的。” “这都是补药,看你这些日子读书辛苦,头发都掉了,我特意给你抓的。”苏氏放缓了声音,改用怀柔政策。 “真的?”姜丰有些怀疑。 “真的!娘什么时候骗过你?”苏氏肯定地说。 那可多了去了……姜丰心道。 “相公,药不苦的,你就喝了吧,别辜负娘的一番好意。”熊楚楚温柔地劝。 两厢夹攻,姜丰终于捏着鼻子将药喝了下去。 苦是不太苦,不过……没多久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古人说得对,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第12章 感情飞跃 四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这一夜,姜丰觉得尤其热…… 夜色渐深,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台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院子,皎皎如白昼。 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摇摆,月亮忽而出来,又躲藏到厚厚的云层中,给天地间蒙上一层轻纱。 寂静的村庄一片虫鸣鸟叫声,这个小小的农家院子,只有小媛媛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打着小呼噜,嘴角还挂着笑,似乎做着什么美梦。 苏氏看着孙女,仔细听了听厢房的动静,也满意地笑了起来。 天蒙蒙亮,经过一夜奋战,此时姜丰觉得身上黏糊糊的难受得紧,想要起身去烧水洗个澡,却见熊楚楚也睁开了眼。 她双眼朦胧,似醒非醒地看着他。 这月色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丽。 姜丰心跳得有些快,忍不住凑到熊楚楚耳边笑:“娘子可真是心急,竟用这样的方式,唉……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呸!”熊楚楚羞红了脸,恼怒地说:“谁心急了?都是娘担心你!” 说得好像她很急迫一样,这个死鬼! “是!是!是!”姜丰连忙讨饶,“是我心急,是我,行了吧?” 看着姜丰一脸讨好的样子,熊楚楚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你最近改好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吧?” 她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怕一觉醒来,枕边人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没出息就罢了,还总是酗酒,喝醉了打妻子孩子的! 姜丰连连保证:“从前是我糊涂,现在是浪子回头了,一定会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你就放心吧!我最近在写小说,徐掌柜都说写得不错,等出书了,我们家就有钱了。你别小看写小说,像丹丘生那种,润笔可高了!” 熊楚楚问道:“你最近就在忙这个事?你不考科举了?” “考!当然要考!我也不仅写小说,我还背书抄书,童生试是要通背四书五经的,我先把经义背熟背透,你放心,我都有打算的。”姜丰解释。 熊楚楚点了点头,冷不丁问道:“你有什么要忌讳的?迟点就是端午了,你怕雄黄吗?” 姜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哪跟哪?他又不是白娘子。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对上了熊楚楚狐疑的目光。 “咳咳,娘子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姜丰眼珠转着,脑子也飞快地转了起来…… 熊楚楚这是怀疑自己了?不过与蛇共眠什么的,娘子口味真重! 自己和原主的差别那么大,又没有刻意伪装,被怀疑也正常。还是解释一下吧,省得她胡思乱想…… 姜丰鼓起勇气,也咬着耳朵轻声说:“你都想些什么呢?我怕什么雄黄?我又不是蛇妖……娘子爱好奇特……好,不说你!我是人,是人!” 迎着熊楚楚嗔怒的目光,姜丰接着说:“书上说庄生梦蝶,蝶梦庄生。我就是姜丰,有一日忽然做了一个梦,似乎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过了一生,醒来之后便幡然醒悟了。” 他想到了一个比较容易接受的说法。 谁知熊楚楚却追问:“既是过了一生,你在那个世界有妻子了?” “没有!”姜丰求生欲极强地说,“我英年早逝来着。” “怎么死的?”熊楚楚咬牙问道,“有人害了你?” 姜丰叹道:“工作太累,猝死了。” 想想做程序员的那些年,也是不堪回首,发际线都后移了,今生一定好好保护头发。不过,做个一心科举的古代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都是命啊!谁叫他没穿成皇子王爷富二代呢? 熊楚楚不知道姜丰的心思,紧张地说:“相公以后不要熬夜读书了,我们考得上最好,考不上就算了,一家人勤勤恳恳的,总不会饿死。” 姜丰哭笑不得,娘子的关注点是这个……却又很感动,娘子这是关心自己呢。 “不过是梦罢了,你当它是真的就是真的,你当它是假的就是假的,不必在意……你为什么会猜疑的?娘都没说什么。”姜丰问道。 熊楚楚叹道:“儿子浪子回头,当娘的高兴呢,怎么会猜疑?” 再说,就是猜疑只怕也不会说出来。万一请了和尚道士驱鬼,人直接就死了呢?那回落水高烧,兽医们都说怕是不行了…… 如今不管怎么样,人到底还在。 “娘也不容易,你既是姜丰,只是做了一场梦……如今幡然醒悟了,以后可得好好孝顺她!”熊楚楚又说道。 姜丰轻笑:“这还用你说?你看我对娘、对姐姐,哪里做得不好?我才奇怪,按说娘对你也不算好,你怎么还为她说话?” 熊楚楚叹了口气:“历来做媳妇的,可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娘心地不坏。” “娘子真善良。”姜丰搂着妻子轻声说:“我的事你也别怕。这种事虽少,却不是没有。庄子梦蝶的故事、黄粱一梦,都是流传很广的。我曾经看过一本野史,说是前朝羊太傅,年少时一次受伤醒来,自称是邻家早逝之子,还找到了被那已逝之人藏起的东西,连邻家人自己都不知在哪里。还有前朝开国之君陈仲光,也是一夜之间从傻子变成文武全才。” “我不怕,哪怕你是狐仙精怪,我也不怕。”熊楚楚轻声说。 姜丰轻笑说:“狐仙精怪?你想得美!那可是会五鬼运财的,我可没那个能耐。” 熊楚楚羞恼地捶了姜丰一下!这个死人,再好的气氛都被他破坏了! 第13章 第一本书 经过这一晚,姜丰和熊楚楚的夫妻关系进入了蜜月期,熊楚楚和苏氏的婆媳关系也进入了“蜜月期”。 午饭时,苏氏甚至主动往熊楚楚碗里夹了一个煎蛋,期盼的目光不停地往儿媳妇小腹扫去,仿佛儿媳妇一夜之间就能为她生一个大胖孙子。 熊楚楚被看得面红耳赤,嗔怪地瞪了姜丰一眼。 瞪我干什么?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家里一片和谐,姜丰的“小说大业”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自古以来,人类对于修仙的向往就从未停止过,秦皇汉武为此付出巨大代价,但后人并没有吸取教训,就连前朝都有皇帝沉迷于修道,几十年不理朝政。 这时候也有像《封神演义》、《西游记》那种神话小说,但并没有像后世那种自成体系、有完整世界观、价值观的修仙小说。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飞升,一条完整的升级之路,让人看到修炼成仙的希望。 炼器、炼丹、制符、御兽、傀儡术……法修、剑修、儒修、佛修、鬼修、魔修,万法归宗!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姜丰一直觉得,第一个创立修真等级体系的人一定是天才。 这些后世修仙小说通用的设定,在此时是从未有过的。 他发现,这是一个古典小说蓬勃发展的高峰期。历史上的同期,涌现了四大名著那样的鸿篇巨著,也有《金瓶梅》这样的旷世奇书,还有《儒林外史》、“三言二拍”这些市井小说…… 他自认,没有写这些古典名著的笔力,只有写别人没写过的,或许还能令人眼前一亮。而且,修仙小说世界观架构自成体系,和现实相差甚远,不太容易踩到政治底线,成为禁书。 小说就叫《凡人修仙传》,男主角陈凡是一个秀才家的儿子,父亲早亡母亲改嫁,他一个人在叔伯家寄人篱下,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受尽白眼。 父亲在世时,他也曾入学堂读书。可是如今,大伯却让他给富户家放牛。一次放牛时,牛打脱了绳,往山上跑了。 他一路追着牛进山,迷路了,穿过一片白雾,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里是修仙界,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世界。 有各大宗门,有各修仙城池。有道门、有魔门,有各种修炼功法。 炼气期可活百年、筑基期可活三百年、金丹有千年寿命! 多少年来,无数帝王将相孜孜不倦追寻的长生在这里成为了可能。 御剑飞行的剑仙,仙气邈邈的仙子,波澜壮阔的修仙世界在他面前拉开帷幕。 陈凡,一个凡人,从门派杂役做起,闯过一个个秘境,获得一次次机缘,结交了三五好友,获得了美貌仙子的青睐。从炼气开始,一步步修炼到元婴,从杂役弟子,成为门派长老。 成为这个小千世界的巅峰人物。 姜丰设定,这个小千世界只能修炼到元婴,故事到此戛然而止,以后反响好,他再接着写第二部、第三部。 是的,他并不打算写太长,大约写三十万字左右。后世网络上的修仙小说,动辄几百万字。但此时的小说,用的是半白话文,情节紧凑,三十万字,已经能写很多内容了。 再说几百万字,如果用毛笔写,那得写到什么时候? 姜丰想要挣一笔钱,却并不打算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写小说上。如今他的重中之重,还是明年的县试。 考中秀才,就能见官不跪,免除徭役。考中举人,就有资格选官,上升到“士”的阶层,被人尊称一声“老爷”。考中进士,甚至有机会进入中枢,有朝一日登阁拜相!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端午节家里包了粽子,五月初八姜丰生日,煮了碗鸡蛋葱花面……到了中秋节前,《凡人修仙传》终于写完十万字了。 主角陈凡在门派小比中大放异彩,被丹峰长老看中,从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一跃成为内门弟子,曾经看不起他、欺负过他的外门弟子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正是打脸装x爽歪歪的情节! 姜丰将书稿交给了徐掌柜,请徐掌柜帮忙过目。 徐掌柜之前看了开头和背景介绍,就很期待了,此时认真地看了起来…… 姜丰看着徐掌柜的神色从开始的诧异到渐渐专注,随着情节的展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抚须而笑,心里就有底了。 果然,过了好半晌,徐掌柜才从书稿里抬起头来,抚掌而叹:“妙哉!妙哉!姜公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比开头那一段更精彩了!这样的修仙世界、修炼功法,从何处想来?莫非真是‘仙人抚尔顶,授尔以长生’?” “掌柜过奖。”姜丰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并不是他的首创,他也不过是站在了前人的肩膀上,拾人牙慧罢了,“只是不知道,这小说,可犯了什么忌讳没有?” “我看没什么大问题。你这是第一卷吧?准备写多长?”徐掌柜目光灼灼地问道。 “这是第一卷,大约十万字,打算写三卷。” “嗯……这样,你先将这一卷送到松林书局去,我看过稿问题不大,这书一定能好卖!”徐掌柜笑着说,“要有了新的稿子,可得给我先睹为快,真是看得令人畅快淋漓、欲罢不能啊!” “承您贵言,届时再请您指点。”姜丰谦虚地说,听到徐掌柜的赞赏和认同,他也很高兴。 更高兴的是,只要过稿,他很快就要有钱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花钱容易,挣钱也容易。 听说那些畅销书的作者,千字通常在两千文以上。即使如此,书局也是有钱挣的,毕竟一本话本就卖二两银子。 他是新人,就算千字只有一千文,十万字也有十万文,也就是一百两银子了!能买七八十亩良田了! 此时贫富差距巨大,豪富人家的闺女过了生日摆个席面,就花掉四五十两银子,而许多贫苦人家,一辈子都没摸过银锭! 怀着一夜暴富的美好愿景,姜丰安排起了去府城的事。此时他还没想到,这部修仙小说,会为他带来什么样的意外…… 第14章 两个舅舅 从姜丰家所在的小竹村前往府城衡川府,对于此时的人来说,已经算出远门了。 待姜丰洗漱穿戴完,饭菜已经做好,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鸡蛋炒饭、白粥、蒸红薯、咸菜猪油渣,已经是少有的丰盛,姜丰连吃了三碗饭,才收拾好自己辛苦写的稿子准备出门。 此时天才蒙蒙亮,婆媳俩送着姜丰出门。 苏氏殷殷嘱咐:“到了县城,记得去找你老舅,赁一辆可靠的马车,宁可多费些钱。这不是小事,不要怕麻烦人。” “我晓得,娘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姜丰一一答应着。 苏氏的娘家在县城,有两个兄弟。 姜丰的大舅苏常忠是个屠户,满脸横肉,身材高大雄壮,夏天的时候敞着衣襟,胸口一块黑漆漆的毛,一副“梁山好汉”的样子。 老舅苏常义是个总甲,外表没有大舅那么彪悍,却是个皂吏,管缉捕之事,手下有一班兄弟。 有这两个凶人在,苏家在市井中无人敢惹。 但从前的姜丰对这两个舅舅是不愿来往的。他自认是读书人,与这些莽汉不是一路人。 舅舅们每次见到原主,都要跟他讲一番大道理,什么“努力上进”、“孝顺母亲”,令他既烦躁又不屑。 读书人的事,杀猪的能懂的吗? 因为不耐烦见舅舅,今年县试,原主宁愿赁房子住也不愿住在舅舅家。 因此,苏氏才特意嘱托儿子,生怕儿子又犯了倔脾气,不肯去登舅舅家的门。 但是现在的姜丰,却不会这么想。 像苏家这种地头蛇,能量是巨大的。何况舅舅们虽凶,对原主一家还算照顾。就说姐姐姜玉的事,没有苏老舅出手,也不能完结得这么干净漂亮。 到了县城,他先买了一些糕点、一些时令鲜果去了大舅家。 大舅家的肉铺如今是姜丰的大表哥苏坤掌着,苏常忠已经退居在家含饴弄孙。 看到姜丰来了,苏常忠挑了挑眉,大着嗓门说:“外甥来了?真是稀客!” 姜丰淡淡一笑,只当没听出大舅不满的语气,说道:“我明日要去一趟府城,想着中秋节要到了,正好把节礼给大舅送来。”说着,把礼物放到桌上。 苏常忠闻言满脸诧异,像不认识一般上下打量着姜丰。只见人还是这个人,脸上却没有以往的清高不耐,倒是顺眼很多。 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是外甥都把礼物送来了,苏常忠的语气还是缓和了很多,问道:“你母亲叫你来的?去府城做什么?” 姜丰便把致远书斋徐掌柜推荐他去府城松林书局投稿的事说了一遍。 苏常忠越听越惊讶,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出门望了望天,没错啊,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啊。真是奇了怪了,莫非他的外甥真的转性了? 姜丰看了大舅的反应很无奈。原主真是把人品和信用都给消耗光了,他不得不一点点地弥补回来。 “读书人的事,我不懂。不过想来能出书必是好事。”苏常忠定了定神,接受了外甥浪子暂时回头这个事,说道:“但是去府城呢,要雇辆马车,请个可靠的车夫。” “舅舅说的是,我娘也是这么说。我稍后再去一趟小舅舅家,想来他对这些事最是熟悉的。” 苏常忠连连点头,说道:“你找你小舅舅就对了,市面上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包管误不了事。今日出发,路上恐怕错过宿头,不如在我家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出门。” 姜丰做了个揖,说道:“正是要叨扰舅舅。” “自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说着,又自嘲地笑了笑:“你不嫌舅舅家血腥气重就好了!” 姜丰汗颜,诚恳地说:“那都是外甥从前年幼不懂事说的胡话,舅舅可原谅我吧。” 看外甥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和自己妹子一模一样,苏常忠心软了,哼道:“我还能和你个小孩子计较?去吧,趁中午,你小舅在家时过去。你从我家肉铺里提一块肉过去,不用买什么果子白费钱。” “谢谢舅舅。”姜丰应着,把书稿放在大舅家,出了门。 大表哥苏坤的长相身材,与大舅如出一辙,此时正在砍着大骨头,一刀下去,骨头断成两段。 “买十斤肉,有肥有瘦的。”姜丰说道。 苏坤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抬眼一看,原来是他那个表弟,没好气的说:“你要那么多肉做什么?” 姜丰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钱,放在肉案上,问道:“这些够了吧?” 苏坤挑了挑眉,连神情都跟父亲一模一样,也不切肉,只是问:“你买肉做什么?” “大表哥,我等着猪肉去走节礼呢,你就别问了吧,我都和大舅说清楚了,他叫我来的呢!我今晚还要去你家住,到时候再与你说吧。”姜丰没说是送给小舅家的,怕苏坤不肯收钱。 苏坤皱了皱眉,说道:“你可别骗我,不然我告诉你娘去。”说着,给姜丰切了一大块肉,远远不止十斤。 姜丰接过,和大表哥告别,又去了小舅家。 他有种预感,去到小舅家,又得解释一番。 小舅苏常义家离得不远,穿过两条巷子就到了,去到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午饭。 看到姜丰,小舅母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丰儿来了?吃了午饭不曾?” “还没呢,怕来迟了舅舅不在家。”姜丰实诚地说,又把肉递过去,说道:“中秋节到了,给舅舅送些节礼,还有事要烦舅舅。” 就知道这外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你说。”苏常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再不成器也是自己的外甥,能怎么办呢? 于是姜丰又把自己要去府城投稿的事说了一遍。 果然,又把小舅一家愣住了。 小舅苏常义回过神,绕着姜丰转了两圈,狐疑地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我这里还有徐掌柜给的一封引荐信呢。”姜丰无奈地掏出信。 “给我看看。”苏常义伸出手,说:“不是舅舅不信你,实在是……” “实在是外甥过去太不成器!”姜丰笑着说。 苏常义再次一愣,看到姜丰一脸坦荡,毫不介意的样子,大笑了起来。 看完信之后,就更高兴了。读书人的事,他也不懂。 但是不管能不能出书,外甥能有这份心就不错了。况且连他都知道,那松林书局是王老相公家的本家,若能得到王家青睐,那么…… 苏常义越想越欣慰,忍不住热泪盈眶,外甥有出息了,就是老父亲都能含笑九泉了! 说起来,当初姐姐在家时,算命的说她有诰命夫人的命格,老爹才把她嫁给了姜家秀才。后来……他们都只当被那算命的瞎子给骗了,还想去掀了摊子,只是没找到人。 老爹也是悔不当初…… 难不成姐姐的命格是真的?将来这诰命是要应在外甥身上? 第15章 投稿被拒 松林书局是在一处三进的院子里,才刚走到巷口,就能隐隐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似乎很热闹。门房里,有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在接待来访的客人。 姜丰进去的时候,只见屋里已经有了几个客人,都抱着一叠厚厚的书稿,想来和他一样,都是来投稿的。 这几个人有头发花白的,也有年轻的,都笑着与那个坐在上首的中年人说话。 俗话说,宰相门房七品官,这里是王家的产业,王老相公是做过首辅的人,他的门房,自然也受人尊敬些。 看到姜丰进来,中年人站起来笑道:“这位公子也是来投稿的?倒是从未见过。” 一般书局都有固定的作者,新作者的稿子,审稿的先生们是不一定会看的。书局请了一些先生专门审稿,这些先生身上往往都有功名,也是忙得很的。 姜丰连忙行礼,说道:“先生说的是,小子是来投稿的,是丰水县致远书斋徐掌柜介绍来的。”说着,递上了徐掌柜的信。 中年人一看,是写给书局大管事王通的,笑得真诚了些:“原来是王管事的熟人,公子稍等。” 说着,把信递给一旁的一个小厮,让他送了进去。 其他几个书生见状,也笑着和姜丰互相打了招呼,姜丰也一一回礼,口称“前辈”,谦逊的态度倒是令几人对这个走后门的小子有了些好感。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小厮走回来,对姜丰说:“姜公子,请随我来。” 姜丰连忙站起,和众人拱了拱手,抱着书稿跟了上去。 绕过影壁,就看到第一进院子里有很多人正在忙着,有围在书版上排活字的,有整理书稿的,有刷油墨的,也有往书版上覆上纸张印刷的…… 原来这就是书局的印刷车间。 见他好奇,小厮介绍:“这是我们书局新收的书稿印刷的地方,其他经典,都在别的地方印刷。” “贵书局真是大手笔!”姜丰由衷地感叹,书本在这里,像流水线上的商品一样,一本本地印了出来,整个院子都弥漫着墨香。 从回廊穿过,进入第二进院子,只见两边的厢房里,好些文士正在看着手中的书稿。 “那是我们书局的审稿先生。”小厮轻声说,像是怕打扰了他们。 姜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沿着鹅卵石甬道,绕过假山鱼池,穿过一道月洞门,才到了第三进院子。 院子里一盆盆菊花开得正盛,一朵朵千姿百态。自古文人多爱菊,这些菊花种在书局里,也是相得益彰。 姜丰正往前走着,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小道士。 这个小道士年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眉目清朗,略微有些胖,就连身上的道袍,都是锦缎裁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姜丰下意识地让到了路边,那个小道士看了看他,略微点点头,越过他径直往前走了。 年纪不大,派头不小。 看到小道士走远了,小厮才轻声说:“那是王家大房的三公子。” 王家的公子?姜丰怔了怔,想着自己听来的消息,王家大老爷是外省巡抚,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他家的公子,怎么会出家做道士? 不过这与他无关,姜丰点了点头,平淡地说:“原来是王家公子,真是好相貌。” 小厮等了等,发现姜丰真的不再问什么,心里倒高看了他几眼。一般的人,听到王家的公子,难免都要好奇地多问几句,甚至懊悔方才没有借机攀谈。 姜丰淡定得很。 在他看来,王家再有权有势,对他来说也是天上的浮云高不可攀。 这就好比,在后世,你知道你们市里有个退休的国级高官,你个连大学都没考上,高考屡次落榜的穷小子,想要去攀附人家,得到别人青睐,那不是做白日梦吗? 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 王大管事正在写着什么,看到姜丰进来,开门见山地说:“老徐的信我看过了,他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不过我也要先看看你的稿子才能做决定。” “这是应该的。”姜丰恭敬地将书递过去。 这位王大管事是王家族人,年纪四十多岁,身上也有秀才功名,因科举之途无望,索性就帮族长家里打理庶务。 他能力颇强,又背靠王家,倒是把松林书局打造成远近闻名的大书局。 姜丰站在一旁,悄悄观望着王大管事的神色,却见他从头到尾面无表情,心中不禁七上八下。 过了好一会儿,王大管事才抬起头来,淡淡地说:“姜公子,恕我直言,你的文笔只是寻常。” 姜丰的心咯噔一跳,本来的自信被当头一盆冷水熄灭了,只能苦笑着应道:“先生说的是。但我以为,小说最重要的是故事情节。” 此时的人写小说,动不动就“诗云”、“词曰”、“有诗为证”,一些小说,往往以一首诗开头,一首词结束。 姜丰虽然也尽力模仿此时的小说的行文方式,但还是没有这种看到什么都能作诗一首的能力。 王大管事笑了笑道:“你这故事倒是别出心裁。只是太新的东西,未必能被人接受。再者,你的小说篇幅也不算短,定价会比较高,买的人恐怕更少。你何不从受人欢迎的小话本写起?” 姜丰有些难过。 徐掌柜给他的评价那么高,他才自信满满地想带一大笔钱回家,让娘和娘子高兴高兴,没想到王管事却是这么说。 但辛苦写的小说,放弃了还是可惜,不如去其他小书局试试运气,只是稿费恐怕不多…… 正要告辞,却见一个人一边走进门,一边说道:“通叔,还有一事……” 姜丰回头一看,正是那位穿着道袍的王三公子,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看到屋里还有人,王三公子朝姜丰点了点头,说道:“你还在这里。” 姜丰忙向他作了个揖。 王大管事见状,诧异地说:“三郎认识这位姜公子?” “有过一面之缘。”王三公子随口说着,又对大管事说:“世子殿下命我寻些神仙轶事,通叔若见到好的,就让人告知我。” 王大管事闻言朝姜丰看了一眼,心想,居然有那么巧的事?不如送老徐一个人情,就笑道:“正巧呢,这位姜公子送来的书稿就是神仙话本,嗯……虽然文笔朴实无华,但故事很是新奇,讲的是修仙界的事,你看看可合适。” “哦?这么巧?那我看看。”王三公子闻言也有些好奇,接过书稿看了起来。 这峰回路转的,却把姜丰的心都提了起来,自嘲地想,真是人穷气短,为了一笔稿费都患得患失起来。 第16章 一夜暴富 王三公子一身道袍,看书稿的神情很严肃,仿佛看的不是小说,而是什么道家经典。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笑道:“这个故事,你是从何处听来?修仙界?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么一笑,故作老成的脸上倒显出几分稚气来。 姜丰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也笑了笑,答道:“都是我自己瞎编的。” “哦?”王三公子诧异地打量了一会儿姜丰,轻笑着:“这么说来,你倒是很会编故事。好,好得很。” 语气中似乎有什么深意。 但无论如何,能够得到王公子的认可总是好事,姜丰想着。 果然,又听到王公子接着说:“这稿子写得很好,通叔,我们要了吧?” “可以。”王通点点头,他本来就在取舍之间犹豫,既然三公子说要,那就要吧。 姜丰听得心中一喜。本来已经落入谷底的心乘风飞上云间,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在朝他招手,脸上也不觉地带出些喜意来。 “你这书一共多长?写了多少了?”王公子接着问。 姜丰连忙打点精神,认真地回答:“我想写三十万字左右,分成三卷,已经写好十万字了。” “嗯,篇幅倒是不短。这么新奇的故事,写长一点也是可以的……”王公子点点头,对王通说:“书印出来,先让人给我送几本。” 说着,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王通答应着,站起身,和姜丰一起目送三公子离开。 在经过姜丰身边时,王三公子突然说:“你可要快点把后面的写出来,如果断稿了……” 话未说完,但是姜丰却莫名地觉得身上寒了寒,连忙保证尽快完稿。 这大家公子就是不一样,小小年纪的,就有久居人上的威势。在古代写小说也是有风险,万一断更太监了,说不定真的要做太监…… 接下来,就是谈稿酬的时候了,王通这回倒好说话,笑吟吟地说:“既然三公子看好你,我也没有二话,就按千字一千文如何?我们书局给新人作者,一般是千字二百文到五百文,这已经不少了。你若同意,我们就可以签契书了。” “可以。”姜丰爽快地答应了,这正好是他的心理价位,如果去别的小书局,说不定还没这个高。 从松林书局出来,姜丰大大地喘了口气,捧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一百两!银子! 不由得望了望天,还是有种不真实感。真的过稿了!居然过稿了?在他已经几乎放弃的时候,竟然真的有贵人出现! 姜丰表面镇定,其实内心高兴得恨不得原地蹦三下。穿越成古代穷书生,上有老下有小,一下子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要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实际上他心理压力很大。 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怀里有一百两银子!后续还有二百两的银子等着他! 当然,如果他不能按时交稿,是要承担违约赔偿责任的。但他肯定会按时写完的,看在白花花的银两份上,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啊! 姜丰心情舒畅,脚下生风地出了巷子,外面是比较宽敞的青石板路,两边依旧是宅子。送他来府城的车夫傅叔正倚在墙角百无聊赖地等着。 看到姜丰出来,傅叔利落地站起来,发现姜丰怀中的书稿不见了,怀里看起来鼓囊囊的,迟疑地问:“大郎的事是成了?” “成了!劳傅叔久等了。”姜丰笑着说。 傅叔是苏总甲为姜丰寻的车把式,和苏总甲是老相识,因为时常来往府城,消息灵通,又很健谈,一路上和他说了不少事。 姜丰知道的关于王家的一点消息,就是傅叔说的。 傅叔听了也松了口气:“成了就好!成了就好!”又感慨地说,“我听人说出一本话本,少说也能得几十两银子呢!还是读书好,赶车种地,多久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也是侥幸。”姜丰叹着,把偶遇王三公子的事说了一遍。 “那也是大郎的运气,王三公子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傅叔对王家这种高门大户天然有种敬畏感。 姜丰心中一动,想着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见那位三公子,人家帮了自己,最好能感谢一下。 很快,马车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街道两旁是喧闹的店铺,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姜丰看到不远处有个“松林书斋”,看名字就知道和“松林书局”是一家的,就想过去看看。 书斋一楼卖的是笔墨纸砚,二楼是书。 端砚、徽墨、宣纸,如笔林墨池一般地摆满了整间屋子,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姜丰也是读书人,看到这些高端的笔墨纸砚哪有不欣喜的? 如果是之前,他看都不会看这些明知买不起的东西。但现在,他也是有钱人了啊!俗话说“袋里有钱,心里不慌”,姜丰大步朝砚台走去。 他现在用的砚台都缺了一个角,正好买个新的。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端砚大师容先生的作品,只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店小二热情地说。 噗……姜丰内心喷了一口血。 刚刚以为自己一夜暴富,是个土豪了,没想到下一秒就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个土鳖。 一百五十两,他的全副身家也买不起! 姜丰内心郁卒,尽可能云淡风轻地说:“我先看看。” 然后看了两眼,快步走开了。算了,我又不喜欢,真的……不喜欢!反正,家里的砚台也还能用,勤俭节约是美德…… 其他一看就很贵的东西,姜丰索性看都不看了,直奔二楼,他此行还有一个重要目的,买几本今科新出的“小录”。 小录是科举指导书籍,汇集了近三年秀才试的优秀时文,类似于后世的《高考满分作文选》。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姜丰觉得,自己要和那些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书生同场考试,并没有什么优势。但好在,接受了十几年应试教育,考试他还是很有经验的。 先把优秀时文背得滚瓜烂熟了,正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消化消化了,就能成为自己的东西。 眼下的书籍不便宜,这种时文又尤其昂贵,致远书斋那里都不敢进货,单是这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就要十五两银子! 刚刚到手的银子,一下子就不见了一大块。 唉,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第17章 一日不见 姜丰本想在府城好好逛逛,第二天才回家。 结果去客栈一问房钱……咳咳,算了,逛府城,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穷人,还是要有穷人的觉悟! “傅叔,要劳累你赶路,我们吃过午饭就回去吧。”姜丰有些歉意地说。 “好说!”傅叔摆摆手,豪爽地说:“大郎再逛逛也不妨,天黑前保管能回去!” 既然老司机都这么肯定了,姜丰又逛了逛,买了好些点心、首饰和胭脂水粉。出门一趟,总得给老娘和老婆孩子带点手信。 中午两人各吃了一大碗馄饨面,又买了十几个大肉包子,预备路上饿了吃。 可惜一路上姜丰都没有机会再吃东西,甚至连中午吃的东西都差点吐出来。 他总算知道傅叔说的“天黑前包管能回去”是什么意思了!这一路风驰电掣的,颠得他神魂颠倒,骨头都要散了架了! 此时的官道还算平整宽敞,路两旁还有行道树,但是到底不是水泥路,马车又没有弹簧等防震措施,傅叔又把驾车技术发挥到极致…… 回到丰水县,傅叔“吁~”的一声停下马车,拉开车帘,得意地说:“怎样?老叔没吹牛吧?太阳都还没下山呢!” 姜丰青着脸,有气无力地下了马车,两条腿都还哆嗦着,活像被人糟蹋了一遍又一遍。 “辛苦傅叔了!”姜丰深吸了口气,结清了车钱,留下两个包子,其他的都给了傅叔,还额外多给了五百钱的辛苦费。 傅叔很高兴,大声说:“大郎爽快!以后要用车只管找我!” 姜丰勉强答应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一定还是会今天赶回来…… 呜呜……鬼叫你穷啊!顶不上啊! 到了大舅舅苏常忠家时,只见舅舅、舅母、两个表哥、表嫂正在院子里吃饭,几个小孩已经吃完了,在院子里玩耍。 看到姜丰回来了,两个小的就跑了过来,这个表叔昨天给他们买了糕点和果子呢! 姜丰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包麦芽糖,分给孩子们。 “刚吃饱饭,又吃糖,都收着,明天再吃!”大表嫂喊道。 小孩子们嘻嘻笑着,都假装没听见,三两下把糖放进嘴里了。 “大郎回来得正好,快过来吃饭!”苏常忠回过神来,把外甥拉到自己身边,吩咐小儿媳妇去盛饭。 姜丰的小表嫂磨磨蹭蹭的,大舅妈没好气地说:“又不知道外甥今天回来,哪里有做多余的饭!” 苏常忠瞪了婆娘一眼,正要发脾气。 姜丰连忙说:“我吃过了!回的时候买了几个大包子,刚吃完了!” 苏常忠这才罢了,拉着外甥往屋里走,说道:“让他们慢慢吃!你来和我好好说说,在府城可顺利?出书的事可成了?” 身后谁冷哼了一声,姜丰也不理论。 原主就是个讨人厌的,他一时也无法扭转形象。再说,在别人吃饭的时候进门,他也的确是个“恶客”了。 将过稿的事细细的说了一遍,其中曲折离奇、峰回路转,直听得苏常忠连连惊叹。不知什么时候,姜丰的两个表哥苏坤和苏培也进了来,都听住了。 等姜丰讲完,苏坤和苏培都一时回不过神来。 在他们印象里,姜丰就是个自命不凡的酸生,没什么本事,还爱用鼻孔瞧人,实在令人看不上! 要不是姜丰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怀里还鼓囊囊的,他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苏常忠感叹道:“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从前叫你们读书,你们只不当一回事!” 苏培不服气地说:“爹!你往常不是说‘没那个命,就别费那个心’、‘一人读书,全家遭殃’?” “胡说!”苏常忠瞪眼,“我有这么说过吗?以后几个小的,都要读书!我们苏家也要出个秀才!” “表弟都没考上秀才呢。”苏培小声嘀咕。 姜丰有些尴尬,苏培倒是提醒了他,写小说挣钱只是微末之道,科举考试才是正经大事。 第二天一大早,姜丰就起床梳洗了。 他早,苏家的人比他更早。两个表哥都是四更天不到就去杀猪了。等他吃过早饭,和舅舅舅妈告辞时,大表哥苏坤提了一挂猪大肠回来。 “伙计粗略收拾了,你要不嫌弃,就提回家去。”苏坤粗声粗气地说。 姜丰已经知道,这个大表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粗鲁,却是个厚道人,因此也笑道:“多谢表哥了,我最爱吃爆炒猪大肠了。” 苏常忠也笑了,说道:“从前你母亲是最会做这道菜的。” 甥舅俩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关系倒是比以往亲近了许多。 姜丰再是归心似箭,回到小竹村也已是中午。 苏氏和熊楚楚都没料到他那么快回来,桌上只有一碟子青菜,一碗豆芽,小媛媛的碗里有一个鸡蛋。 在农村,这已经算不错了。 “娘子,大表哥送了一挂猪肠,你替我收拾料理了吧!”姜丰看了看桌上的菜说道。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路上可有什么事?”苏氏连连问,更想问他出书的事,又不敢问,怕万一不成,提起来让儿子难过。 姜丰哪里等她们问,自己先喜滋滋地把过程说了出来。 姜丰一边说着,一边把买的书和糕点等东西放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交给母亲,然后伸出手,一把抱起小媛媛,高高举起,在那张圆圆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大声笑道:“想不想爹爹!” “想!”小媛媛同样大声应着,眼睛却往糕点上瞟去。 姜丰哈哈大笑着,把糕点纸包打开,香喷喷的桂花糕、绿豆糕、千层糕…… 小媛媛饭都不肯吃了,抱着糕点跑开了。 “这小丫头!”苏氏在身后笑骂了一声,把银子抱在怀里,一块一块地仔细清点了,才心满意足地喟叹:“都多久没见过那么多银子了!娘高兴!高兴啊!” 说完,拿着银子往自己屋里去了。 熊楚楚脸上一直带着幸福的微笑,等姜丰说完,才满足地拿着猪大肠到厨房去料理,姜丰也跟了上去。 “娘子……你想不想我?”姜丰悄声问道。 熊楚楚红着脸说:“才一天没见呢,想什么?” “唉……娘子不想我,我可想娘子了。”姜丰委屈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三个季度没见了!” 又从怀里掏出一对精巧的丁香耳钉,幽幽地说:“娘子不要,这可给谁好呢?” 熊楚楚看到那金光闪闪的金丁香,一把抢过放进怀里,咬牙说:“你还想给谁!” “没给谁,就是专门买来送给娘子的。”姜丰连忙讨饶,又贼兮兮地凑到熊楚楚耳边轻声说:“娘子收了我的礼,今晚我要换个姿势,可不许再扭手扭脚的……” 第18章 岳父岳母 这一夜风流缱绻自不必细说。 第二天,姜丰就神清气爽地起床,拿出新买的胭脂膏子、螺黛眉粉,要给娘子上妆。 “你又买这些做什么?白费钱!”熊楚楚似嗔非嗔。 姜丰按着娘子,亲自给她画眉,轻笑着:“这给娘子画眉,可是闺中乐事,怎么能说白费钱?我就喜欢把我的小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仔细地画完,用铜镜给娘子照着,问道:“娘子看我的手艺如何?” “太粗了。”熊楚楚不太习惯,就要擦掉。 这不是后世流行的韩式一字眉吗?难道是审美不同? 姜丰看娘子把眉粉擦掉,重新画了弯弯的柳叶眉,咦,好像是这样好看点,符合娘子的气质。 他索性不添乱了,就坐在旁边,撑着头静静看着。 熊楚楚被他的目光笼罩着,只觉得脸烧烧的,比那胭脂还红。 最后,姜丰又帮她把那金丁香戴上,才出了房门。 今天收拾得那么整齐,是因为要去姜丰的岳家送节礼。 苏氏看了儿媳妇的盛装打扮,难得的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说:“这段日子吃得好,你和媛媛都白胖了,是该让亲家好好瞧瞧!” 苏氏从前也是秀才娘子,讲究体面的。厚着脸皮把儿媳妇强娶了回来,这些年因为家境艰难,在亲家那里始终低了一头,现在自家要起来了,可不是得好好的扬眉吐气? 熊楚楚的娘家在临镇,家里有百亩良田,算是小地主家庭。 只是她生母早逝,老爹是个不大管事的,如今是继母当家,又没个同母的兄弟姐妹,因此在婆家受了气,也不好对娘家说。 姜丰把小媛媛扛在肩头上,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熊楚楚跟在他身侧,看他一边走,一边和女儿说笑,心里暖洋洋的,却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身材越来越健壮了,扛着五岁大的媛媛走了许久,也不叫累。 他那么喜欢小孩子,要是能为他生个孩子就好了。 熊楚楚内心不由得有些遗憾。 这孩子的事,不要它来的时候就来,要它来的时候又不来了! 这段日子以来,相公每晚都缠着她,可是肚子偏偏没有动静,也不知是谁的问题? 姜丰不知熊楚楚心中所想,到了镇上,他买了一大块肉,两份糕点,一大罐酒,因为东西多,还租了辆板车,把东西都放上去,让娘子和女儿也坐上去,自己推着。 嗯,老汉推车,没毛病。 “我自己走吧,怪重的。”熊楚楚不肯坐上去。 “你不坐我就要抱你上去啦!”姜丰撸着袖子,作势要去抱她。 “作死了!大庭广众的!”熊楚楚连忙坐上车。 小媛媛看到娘也坐了上来,拍着小手哈哈大笑。 “走起!”姜丰装模作样地扎了个马步,把车推了起来,路上遇到相识的人,还笑着打招呼。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了,认识他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都不能把他和原来的“姜丰”联系起来了。 现在谁不知道,姜家大郎浪子回头了,既能挣钱养家,对老婆孩子还好。你看那熊娘子,养得细皮嫩肉的,脸上擦着粉,耳朵上戴着金耳钉呢! 熊楚楚听着路人隐约的议论,微微低着头,内心却是高兴的。 哪个女人不想嫁得良人,衣锦还乡呢? 姜丰的岳父正在看蟋蟀打架,看到女婿一家来了,眼睛先看到了那坛酒,连连说着:“好女婿!真孝顺!” 岳母金氏脸上淡淡的,语气疏离客气地说:“姑奶奶、姑爷来就来了,怎么买那么多礼物?” 在熊楚楚的记忆里,继母总是很客气的。 就是太客气了……就是叫她,也一直是叫“大姑娘”。 继母从未打骂过小时候的熊楚楚,纵然生气了,也是指着桌椅骂,或是冷笑着不说话。 但是她对自己的儿女,却是会打会骂,也会搂着哄、搂着揉搓。 熊楚楚羡慕弟弟妹妹,常常想,若是自己的母亲还在,是不是也会这样抱着自己,高兴了抱着揉搓,叫一句“小心肝”,不高兴了,捏着耳朵骂“小讨债鬼”?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左邻右舍,亲戚们,谁不说她命好,摊上好继母了呢? 可是,不是亲的,就是不亲。她从小,就像这个家的外人,出嫁了,和娘家似乎就更没关系了。 似乎感觉到娘子心情的起伏,姜丰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说道:“瞧岳母说的,女儿孝敬父母,难道不是应该的。” 金氏愣了愣,眼睛掠过两人的手,淡淡笑着:“快进来坐吧。森哥儿,陪你姐夫说话。” 熊森应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带着姐夫进屋里坐。他不喜欢这个姐夫,因为这个姐夫老是鼻孔瞧人,实则没什么本事,对他姐姐还不好! 熊老爹早就抱着酒坛子走开了。 熊楚楚就带着女儿跟着继母进了后院。 熊楚楚的妹妹熊梦儿正在闺房里,看到姐姐来了,连忙迎了上来,眼睛往姐姐身上溜了一圈,突然说道:“娘,姐姐是不是胖了?” 金氏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说道:“你们姐妹好好说话吧,我去做饭了。” 熊楚楚连忙说:“我也去吧。” “姑奶奶是娇客,快坐着吧。”金氏不让。 她总是这样……熊楚楚内心默默叹了口气,脸上却似乎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辛苦娘了。” 金氏点点头,略微朝女儿使了个眼色,才离开了。 熊梦儿心领神会,拉着姐姐和外甥女到自己的房间,找出些小孩子玩意儿给媛媛玩,就与姐姐说话,不动声色地打听着姐姐的家世、处境。 吃过午饭,熊楚楚一家告辞了,熊梦儿到了厨房里,一边帮母亲收碗,一边说:“我看姐姐过得不错,提起姐夫,笑得甜甜的。那对耳钉,也是姐夫送的。” 金氏点点头,轻轻笑了笑:“我也看在眼里了,她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人都说继母难做,金氏这些年来,也自觉很不容易。不是自己生的,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一个不好了,就要让人说闲话。 因此,她对熊楚楚一向疏离。 但是作为一个继母,她还是教导了熊楚楚许多,包括针线刺绣。就连当初反对熊楚楚嫁给姜家的,也是她。就怕熊楚楚将来过得不好了,让人说她不拦着,推继女进火坑。 现在熊楚楚过得好了,她也松了口气,自觉卸下重担。 第19章 备考县试 姜丰带着妻儿回到家,只见母亲正在厨房里炼猪油,碗柜里还有几样剩菜,就问:“是阿姐回来了?” 苏氏一边看火,一边絮絮叨叨:“可不是!你姐和姐夫都来了,还带了三个小外甥。三娃会喊外婆了,像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的走路,小模样别提多讨喜了……” 听这语气,姐姐过得还不错。 果然,又听母亲说:“你姐拿了一条大鲤鱼、一块肉还有一坛子油回来。呵……说起来,亲家虽开着油坊,这还是你姐第一次拿油回来呢!中午做了鱼,我留下了半块肥肉,剩下的肉让他们带回去了。” 此时的人走礼,主人家一般不会全收,要留下一些,再添些东西作为回礼让客人带走。 苏氏接过熊楚楚的篮子看了看,眉开眼笑:“亲家母还是这样敞亮,回的是最好的五花肉,我们今晚做芋头扣肉!” 芋头扣肉这道菜费油又费柴,不是逢年过节,平时是不做的。 一旁的小媛媛突然说:“娘,我要吃炒饭,要吃会跳的炒饭!” 什么是会跳的炒饭?姜丰不明所以地望着娘子。 只见熊楚楚既心酸又无奈地说:“有一回,她去隔壁七婶家玩,回来就说七婶家的炒饭会跳,可香了。我告诉她要放多油,饭粒才会跳……” 姜丰一把抱起小媛媛,大声说:“爹给你做会跳的炒饭!” 姜丰说到做到,晚饭就撸起袖子亲自下厨,挖出一大块猪油、打了一个鸡蛋,给女儿做会跳的炒饭! 小媛媛在板凳上站着看,见饭粒果然跳了起来,拍着手“咯咯”笑。 晚餐是中秋节的正餐,有鱼有肉,难得的丰盛,小媛媛眼睛里却只有爹爹做的“会跳的炒饭”,一边吃一边说:“爹爹最好!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见女儿吃饱到院子里玩了,姜丰才对娘子说:“我们家以后也不要那么节省了,该吃的吃,该穿的穿,不能让孩子总是羡慕别人,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将来长大了会自卑、小家子气的。” 熊楚楚心里又酸涩又感动,低声应了。 苏氏不高兴地说:“小孩子家,你事事顺着她,没得惯坏了她!” 姜丰耐心解释:“媛媛是个懂事的孩子,什么时候吵过吃穿?是我心疼她。” “你既喜欢孩子,就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苏氏顺势瞪了姜丰一眼。 “是是是!儿子快马加鞭、夜夜笙歌……”姜丰话没说完,熊楚楚夹了一大块肥肉塞到他嘴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该!叫你说荤话!熊楚楚嗔了他一眼。 看着儿子边咳边喝水的狼狈样子,苏氏又气又好笑,也不再说什么了。 第二天,姜丰买了包好茶特意去送给徐掌柜,感谢他的引荐之恩。 鼻尖传来铁观音特有的兰香,徐掌柜内心畅快,茶叶不茶叶的,他还不在意,难得的是年轻人懂得知恩图报。 脸上带着笑容,一边接过茶叶一边说道:“大郎还是这般客气,总是你自己本事,我不过是一封信的事。” 听到徐掌柜唤他“大郎”,姜丰也顺着改了称呼,笑道:“多亏徐叔了!要不是看您的面子,我连王管事的面都见不到呢!” 两人叔侄相称,关系越发融洽了。 徐掌柜是个人老成精的,知道现在姜丰忙,特意提醒:“明年县试,大郎也要着手准备了,不如去给洪先生请个安,向他老人家请教请教。” 姜丰双眼一亮,连连感谢:“徐叔说得是!多谢徐叔提醒。” 又在致远书斋买了些纸笔,才告辞离开。 其实不用徐掌柜提醒,他早已准备好了腊肉、果脯,提着去了洪先生家。 洪先生是一个秀才,在镇上办了一个社学,他的娘子赵氏和姜丰的母亲苏氏同为“秀才娘子”,比较有共同语言,交情不错,前些日子还帮苏氏介绍了做锡纸元宝的活计。 姜丰在父亲去世后,也到洪先生的社学里上过几年学,因为母亲和赵氏的交情,洪先生对他还算照顾。 只是这两年来家境渐窘,加上原主以为自己跟个老秀才学无可学了,就没有再去上学。 但现在的姜丰不会这么想。 洪先生的“竹山社学”成立有十来年了,虽然连一个通过府试的都没有,但是一起读书的,倒是有几个通过县试的,换句话说,这位洪先生在县试押题上是有点道行的。 这也是洪先生能一直坐馆的原因,不然那“膏火之费”,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必须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级考试,才能被称为“秀才”,有资格进入县学或府学学习。 没有通过这三级考试的读书人,无论多大年纪,都只能被称为“童生”,有些运气不好的人,一辈子都考不上秀才,成为“白首老童生”。 取得了秀才功名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参加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城及京城举行的乡试。因乡试在秋季举行,又被称为秋闱,通过乡试的被称为举人。 举人就有资格选官,成为“士”的阶层了,能通过乡试,成为举人老爷,已经是许多人的毕生梦想了。 曾经有一位叫“范进”的老兄,中举之后高兴得疯了。 再往后的会试,在春季举行,故被称为春闱。会试,在京城举行,由礼部主持,皇帝亲自任命主考官。 会试成绩合格者被称为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接下来就是读书人的终极一战——殿试。殿试是排名考试,取中后统称为进士。 殿试分三甲录取,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些人都可称为“天子门生”。 第一甲录取三名,第一名俗称状元,第二名俗称榜眼,第三名俗称探花,合称为三鼎甲。 这些对姜丰来说都还太遥远。 万丈高楼平地起,不中秀才什么都是假的。 中秋刚过,社学里还放着假。姜丰到的时候,洪先生夫妻俩都在家。 师娘赵氏看到姜丰,和蔼地笑着说:“是大郎来了?正好,我有事要烦你娘子呢,你回去转告一声。你师妹明年三月出阁,劳你娘子帮忙做些针线。” “恭喜先生、师娘,我回去就让我娘子过来。”姜丰连忙说。 “好歹记着,别忘了。”赵氏笑着叮嘱,才离开了。 洪先生又问他备考的情况,听到姜丰说背《小录》,点点头说:“小录为前辈科考之精华,你好好背熟,也好知道考官的品味,学些破题成题的技巧。我这里有近十年的县试考题,还有我自己押的几套题,你一并抄回去做了,再拿来与我看。” “多谢先生!”姜丰笑着应了。 这位先生果然是为人师表,一来就布置作业。 不过正所谓“十年科举,八年模拟”、“做不死你,就往死里做”,题海战术正是他现在适用的。 从洪先生家回来后,姜丰就开始了埋头苦读的日子,抽时间写小说都当做是消遣了,忙得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 可怜前世好不容易熬过了高三,穿越了还得再来一遍,甚至几遍! 呜呜呜……前面还有不知道多少场考试等着他呢! 第20章 新年到了 很快就到了年底,年二十三,姜丰带着全家到了祠堂参与祭祖。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民间,祭祀也是大事。 姜隽去世后,为了保住家里的房子和几亩田,苏氏和族里一些贪心的人闹过几场,姜丰和族里的关系不好。 但关系再差,只要他还是小竹村姜家人,祭祀也是要参加的。 姜丰希望和族亲改善关系,毕竟在这个时代,宗族观念可是很强的。 如今小竹村姜氏的族长,按辈分是姜丰的伯祖父。 当地规矩,祭祖上供等,都是男人的事,女眷们在祠堂外看热闹。男人们按照长幼排行,一个个捧着祭品,庄重肃穆地进入祠堂。 族长主持着祭祀,念着祭文:“辉耀千古,思念永恒。太公鱼台,涓涓秀水。今吾姜氏后裔……” 姜丰听着,这篇祭文把“姜氏”来源叙述了,引起了宗族的自豪感,写的人还挺用心的。 不过年年都是这篇,听得众人都会背了。 念完祭文,族长将祭文送到铜炉里,祭文在众人的目光下化为灰烬,这是祖宗收到了。 族长朗声道:“祖宗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丁财两旺。”,大家脸上也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接着,各家各户男丁依次上供,求祖宗保佑。 姜丰也默默上前,给祖宗上香。他本来也姓姜,这些人说不定真的是他的祖宗呢? 说起来……他甚至可能是自己的祖宗,这又是一个悖论了。 祠堂外,女眷们在一起,议论谁家的祭品体面,谁家的新衣鲜亮。 姜家今年的变化,都在族人眼中。又看到苏氏几人都穿着崭新的冬衣,姜家女眷手巧,小媛媛的衣服上还绣了肥猫扑蝶,很是可爱。 众人羡慕的目光,让苏氏微微仰着头,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她是为了争口气,扫一扫自家这几年困窘的窝囊气,但是却没有得意多久。 就听有人嗤笑:“神气什么?考了那么多回,连个童生都没考上!进了两趟城就有了钱,还不知道做的什么勾当呢!” 这话就恶意满满了,“勾当”?能是什么好事? 此时也有些读书人,做人“契弟”,被包养的。 不用回头,苏氏也知道这是“八婶子”朱氏,两家是早就结了仇的,当初姜隽没了,带头抢姜家房子田地的,就有朱氏一家。 苏氏气道:“红眼病见不得人好的!我儿子堂堂正正的读书人,你空口白牙的污蔑,祖宗看着呢,当心烂了你的嘴!” 两人吵着吵着,眼见就要打了起来,最后还是旁人拉着,才没在大过年的打起来。 姜丰才知道,原来自家还有这号仇人。 祭祀结束,族长就要开始分祭肉,又被称为“福肉”。 俗话说“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其实并不是真的人人有份。按照本地的规矩,是父亲领儿子的那份“福肉”。 像朱氏的丈夫那样儿子多的,领了五份“福肉”,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招摇过市,像姜丰家这样的,只能空着手默默地回家。 一路上,苏氏都沉默着,回到家才叹了口气说:“你当娘日日催你生儿子是为了什么?这世道它就是这样!福肉不福肉的,难道娘缺那一口肉吃?就是背后被人酸两句,说些怪话,忍忍也就过去了!更要命的事还有呢!” 姜丰摆了摆手,让妻子把女儿带出去,才无奈地说:“儿子知道,只是这孩子的事,急也急不来。” “急不来也要想想办法。今日你那八堂婶的嘴脸你也见到了,当初你爹没了,她就要来分我们家的房子,说她家有五个儿子,我们家只有你一个!”苏氏气愤地说。 姜丰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娘,都过去了。” “娘还算好了,好歹还有你一个男丁。邻村高木匠,手艺好人又勤快,他在世的时候,他那娘子和女儿,吃的穿的,都是村里的独一份,五里三村谁不羡慕?结果去年,高木匠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童,得了风寒一病死了。他那族人就霸占了他的家产,还要把那女孩儿许配给一个傻子,木匠娘子半夜在祠堂前面吊死了,婚事才没成。那女孩儿如今疯疯癫癫的,听说走丢了,怕不是被人害了?本来多漂亮可人的小姑娘啊……” 姜丰听着,也不由得不寒而栗。想到媛媛那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如果也落到那样任人鱼肉的境地,简直无法忍受! 这就是封建宗族社会,他还是太天真了。正如某位文豪所说,这历史,翻开一看,满满的就是“吃人”二字。 吃绝户这种事,从来就不少见。 如果苏氏不够强硬,或者无人撑腰,他家的财产又多得足够令人眼红,那就算不是绝户,都有人会想办法让他家变成绝户。 一个男孩子,养不大死了,不是很正常的事? 高木匠一家的事对姜丰触动很大……他把这件事写进了他的小说里。在他的小说里,他给了小姑娘一个好的结局。 一个到凡人界历练的修仙者救下了木匠娘子,发现小女孩身具灵根,就把她们带回了修仙界。小女孩得入仙门,开始了修炼。多年以后,她踏着飞剑回到故乡,曾经欺负过她家的族人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上,口呼“仙人”。那个要把她卖给傻子的堂伯认出了她,活生生吓死了…… 这么写了,姜丰的心才好受了些。 他在书里,还抨击了“吃绝户”的行为,讨论了独女户继承家业的合理合法性。 他也知道,这些话在此时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读者也未必喜欢看。 但他还是决定写出来,哪怕多一个有良知的人看到,多一个人思考,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就能救下更多的无辜女子。 世道如此,如今的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 从今往后,他要好好活着,为母亲、妻女遮风挡雨,然后一定要考取功名。如今的他人微言轻,若有一日能登天子之堂,才能从礼法上,从根本上解决这种事。 哪怕不能入主中枢,只要能主政一方,他也能帮助更多的人,让自己的治下不再出现这种不平事! 穷则独善其身,达成兼济天下。此之谓大丈夫也! 这一刻,姜丰对自己的人生、对自己的理想,有了更远大的规划。 第21章 要走亲戚 过年前,姜丰又去了一趟府城,交了第二卷的稿,再次收获了一百两银子。这一次,他没有再遇到那位王三公子王玢。 他在府城买了些年货,就匆匆回家了。 过年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女人们早几天就忙着大扫除,到了年二十九,就聚在一起炸糖环、油饺。 这是新年走亲戚必备的“果子”。 小孩子们就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有好奇的,也伸出小黑手去搓糖环,搓得黑乎乎的,被母亲笑骂着赶开。 媛媛倒是没有去凑热闹,她现在和爹爹最亲了,跟在爹爹身边,看爹爹写对联。 左邻右舍买了红纸来请姜丰写的,姜丰都一一笑着答应了,问明他们想要的寓意,略一沉吟,就一挥而就。 乡亲们连连叫好,他们也不知道那字好在哪里,反正就是好看。 最重要的是,姜大郎不收钱啊! 姜丰来此也快一年了,平时乡亲们让他帮忙代写书信、请帖,他都不肯收笔墨钱,大家都说姜大郎和从前不一样了,如今既懂礼又好说话,不愧是读书人。 看着女儿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渴望,姜丰心里一动,问道:“爹爹教你识字可好?” 姜媛立刻重重点头,伸出小手指,嫩生生地说:“爹爹拉钩钩!” “好!拉钩钩!”姜丰蹲下来和女儿拉了拉小手。也是他疏忽了,女儿过了年就六岁了,早该到了启蒙的年龄。 父女俩拿着浆糊和对联,在大门前贴好。简陋的木门上贴上“福”字,红纸黑字,倒让这农家小院多了几分亮色。 屋子的瓦面早在他写小说挣到第一笔钱就捡好了,院子里也用碎石铺了一条小径,厨房厅堂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卧房里铺着新做的棉被,整个家都焕然一新,和他刚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姜丰满意地笑了,对未来的生活升起了无尽的信心。 年三十,除了小媛媛,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守岁。等到子时,姜丰就出去烧了一挂爆竹,“噼里啪啦”声音的此起彼伏,新的一年开始了。 县试也贴榜公示了,安排在二月初十,已经没有多少天了。 姜丰过年也不敢放松,除了必不可少的人情往来,其他时间都在埋头苦读,哪怕是临时抱佛脚,多烧一炷香也是好的。 幸好他如今的记忆力变得很好,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要不然才一年时间,就是把“四书五经”通背都要命,更别说学写诗文、试帖诗了。 过年走亲戚,亲戚们都是早早约定,错开了日子,不然有亲戚上门,自家却一个人都没有,那不是闹笑话了嘛。 年初二,姜玉一家回娘家了。这还是“姐夫打上门”事件后,姜丰第一见到姐夫高逵,不知是否他的心理作用,他觉得高逵的胡须有些稀疏,说话的声音也轻了,再没了原来的莽汉气概。不过,看他一直把三娃抱在怀里,对几个孩子也温和,倒有了慈父的样子。 姐姐的气色也极好,还胖了些,对姐夫说话也是嬉笑怒骂随心,和从前的唯唯诺诺判若两人。 姜丰想,这样也挺好的。高姐夫的事,母亲给他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课——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对敌人是不必心存仁慈的! 年初三,熊楚楚要回娘家,姜丰也想陪她一起去。 熊楚楚连忙说:“我弟弟今年也下场考试,我娘早免了他一切应酬,你也安心在家读书就是,我爹娘不会挑礼的。” “既然这样,你多带些礼物,路上小心。”姜丰答应了,打开篮子一看,只见里面有入冬时晒的腊肉,新做的糖环、油饺,从府城买的几样干果,也算丰厚了。 又见女儿穿着新做的红棉袄,头上两个小揪揪上还扎了绒花,脖子上戴着新打的银项圈,小脸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像个年画娃娃,可爱极了。 姜丰一把抱起女儿,提着篮子说:“我送你们到村口吧。” 正说着,外头传来招呼声,原来是熊楚楚约了同路的小媳妇们一起出门。 “我自己去吧,你不必忙。”熊楚楚接过篮子,牵着女儿往外走。 姜丰只得期期艾艾地送到门口,这幅依依不舍的样子,惹得小媳妇们嘻嘻笑个不停,熊楚楚红着脸解释:“他就是舍不得女儿。” “哦~是舍不得女儿~”那些小媳妇打趣着。 到了傍晚,熊楚楚才带着媛媛回来了。 小媛媛一进门,就蹦蹦跳跳地朝姜丰跑过来,献宝一般拿出一个大红色的荷包,高兴地说:“爹爹你看,外婆给的压岁钱!” 结果,立刻就被苏氏收走了。 “这是外婆说我乖,给我的。”媛媛嘟着嘴,奶声奶气的说着。 小家伙还知道守财呢? 苏氏乐呵呵的说:“当然是给小媛媛的,奶奶先帮我们媛媛收着,你以后长大了再给你。” 姜丰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是这个套路!他当年就是这样被骗走压岁钱的! 到了初四,是苏氏带着儿媳妇、孙女回舅家,同样是不让姜丰出门,说着:“你年前才去了你两个舅舅那里,过完年去考试又要去借住,今日不去也行。” “多次麻烦舅舅,母亲替我好好谢谢舅舅们吧。”姜丰也没有坚持,他几次去舅舅家,都带足了礼物,如今和舅舅家关系极好,就连原本不待见他的大舅母,都说他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 “知道!你姐姐带回来的香油,我就一并带过去了。”苏氏说道。 此时的人主要食用油是猪油。其它植物油炼制难,价格可比猪油贵得多,特别是香油,还能用来供佛,是极精贵的东西,用来走礼是很体面的。 “娘做主就是。”姜丰赞同地点点头。 初十,村里祠堂摆“灯酒”。 在他们这里的方言里,“灯”和“丁”同音,所谓灯酒就是丁酒,由头一年添男丁的人家合钱摆酒。 来喝灯酒的族人是不用送礼的,也就是主家只出不进。若是同一年男丁多还好,若是只有一户人家,那就伤筋动骨了。 但即便是咬牙借钱,也不得不摆。风俗如此,不摆灯酒的人家,此后就要被人戳脊梁骨,在村里住不下去。 喝灯酒,只许家里男丁去,女孩是不能去的。重男轻女的意识,贯穿于习俗的方方面面。 姜丰索性也不去了,关起门来闭门读书。 反正他要备考县试,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是说闲话看热闹的多,真看好他的,只有家里的这几个女人。 第22章 县试开始 县试前两天,姜丰就收拾行囊前往县城,先在舅舅家休整一下。 “我跟你舅母说了,考试前一天要给你做‘状元及第粥’,你一定要多喝两碗!”出门时,苏氏絮絮叨叨地嘱咐。 “知道了!娘,你们回去吧,等我好消息!”姜丰向母亲和娘子挥手告别,踏着晨雾走上了他科举征途的第一站。 到了二月初十这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姜丰打着伞,提着考篮自己独自出了门。 县考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咳咳,家里人都觉得他不需要人送了。 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姜丰小心翼翼地护着考篮,身上不免被飘湿了一点,即使穿了六层单衣,还是感到刺骨的阴冷。 科举考试不能穿有夹层的衣服,即使是最冷的倒春寒时节,也只能尽可能多套几层单衣。 临近考场,人就越多的。有像姜丰一样独行的,也有家人陪伴的。 有家人陪伴的,多是年纪比较小的考生,比如姜丰的小舅子熊森,身边除了母亲和姐姐,连不大理事的熊老爹也一并来了。 此情此景,令姜丰不由得想起前世高考时的场景,可怜天下父母心,全都望子成龙。 “岳父、岳母好!”姜丰过去打了个招呼。 “嗯!”熊老爹点点头,鼓励地说:“好好考,这回一定能过的!” “承岳父贵言,森弟也一定能过的。” “呵……”熊森不屑地笑了声,被姐姐扯了扯,才没有说什么。 人越来越多了,考生们要往前排队,家属们才依依不舍地退到了外围。姜丰和熊森一起往前走,就听到熊森冷哼:“考了那么多回都不中,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 姜丰皱了皱眉,说道:“科举之事说不准的,考十回八回也是有的。”这里那么多中年人,白发老童生都有,他还算年轻的。 谁知小舅子阴阳怪气地说:“姐夫说的是,考十回八回也是有的。” 你个熊孩子!信不信我揍你啊!他才考了五、六回!这不摆明咒他? 算了,看在娘子的份上,不和小孩子计较!姜丰吸了口气,找到和自己联保的四人,到另一边排队去了。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天空变成了晴朗的青色,考场里也渐渐有了动静,那扇乌油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衙役从里面鱼贯而出,一个个目不斜视,满脸严肃。姜丰的小舅是总甲,衙役还是认得几个的,但这个时候见到熟人也不能认,拉关系就是找死。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进考场之前,第一步是核对考生证明,验明正身,然后是搜检。 只留一件里衣,外面的衣服都要一一搜过,没有夹带、没有在衣服上写字……才重新穿上,被放进去。 考生全部通过检查后,在考场的大院子里排队等待主考官进场。 不一时主考官到了,就是县太爷,他说了一通考试注意事项,叮嘱考生规矩考试,不要作弊。这一套话,姜丰记忆里也听过好几次了…… 接下来就是传说中的“唱保”……县考是有“结保”制度的,五人一组结保,一人作弊,其余四人连坐。和姜丰结保的都是洪先生的弟子,互相知根知底。 唱保就是请一位本县的廪生做保人,在唱保的环节,由廪生再次确认考生的身份,防止有人替考。 府学、县学岁考前十名的秀才,才能称廪生,给考生做保人。 请保的市场价是一两银子。要是贫穷的书生,请保费就得举债了。当然,读得起书的人多数还是有点家底的,毕竟笔墨纸砚都是要钱的啊! “丰水县廪生朱大通保,姜丰、赵忠……五人!”衙役高声唱着。 朱大通应道:“吾保姜丰、赵忠……” 姜丰和联保的其余四人上前,再次验明正身。 要是在这个环节,廪生对考生的身份发出疑问,发现不是本人,就会被叉出去…… 唱保结束,终于可以进去考棚了,考棚是一排排的,每一间都是同一个朝向,坐在里面看不见前后左右的人。 这是防止考生打手势作弊? 总之科举考试,是方方面面严防死守,杜绝一切作弊的可能。 姜丰的运气不错,分到居中的一个考棚,也没有漏雨。坐在这小小的考棚里,姜丰屏气凝神,准备好笔墨,开始了他的一场科举考试。 这种体验,还挺新鲜的~~ 县试第一场是正试,题目相对后面的考试来说,还算是简单的。从四书五经里面出题,主要是填空题,把留空的段落补充完整即可。 其实只要把科举必考书目背个滚瓜烂熟,通过县试是不难的。原主考了那么久,连县试都过不了……也是挺废的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衙役来回巡考的脚步声,和写字的声音,不知不觉小半天过去了,姜丰已经写完需要默写的经帖题。 除了默写经义外,接下来还有一道试帖诗,但他已经饿了,决定吃饱了再写。 县试考一天,午餐是自备食物的,当然,这食物也是通过检查,防止夹带的。假如你带的是包子,那是一定要掰开检查的。 姜丰带的是薄薄的烙饼,考场提供清水,囫囵对付了一顿。 作诗对姜丰来说是个挑战。 洪先生说他的诗限于格律、匠气十足,缺乏灵气,但他前世就是一个理工狗,今生也没有什么文艺细胞,能够按照格律写一首中规中矩的诗就不错了! 好在试帖诗也不在乎文采灵气,更注重的是格律而不是文采,只要不错韵问题就不大,中心思想是歌功颂德。 姜丰研究了一下题目,绞尽脑汁地拼凑了一首拍皇帝老子龙屁的诗,算一算,韵律没错!他居然会作诗了?想想还挺骄傲的~~ 完成了所有题目已经到了傍晚,有人开始交卷了,姜丰看看没什么错漏的,也交了。 考生一个个出来了,有的人神色轻松,也有的一出来就晕了。春寒料峭,有些人考试考不过,气病交加,一病呜呼的也有。 熊森还没出来,姜丰就在外头,和熊家人一起等着。 过了好久,熊森才失魂落魄的出来。 姜丰还想着他会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就见他脚下一个踉跄,往地上摔去。 “小心!”姜丰连忙过去,一把接住他。 “呜呜……我平时明明会的,真的会的,怎么一看到题目就想不起来了呢……”熊森像个孩子一样哭着。 随着他的哭声,周围一些自觉考砸了的,也忍不住流泪了。 第23章 县试放榜 熊森被家人抬了回家,第二场考试还能不能下场都成问题了。 姜丰摇了摇头,小孩子受打击能力还是太低了。 其实原主也是一样。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姜丰发现原主学问还是不错的,那么多年考不中,说到底还是心理承受能力太低。 第一次不过,心态崩溃了,往后越考越差,渐渐自甘堕落了。 回到大舅舅家时,不仅大舅舅一家,就连小舅舅也在,齐刷刷地看着他,姜丰心里一暖。 大舅苏常忠见到他进来,看他神色如常,就松了口气,说道:“回来就好,你大舅母做了姜汤,你快趁热喝了散散寒气。” 姜丰答应了,坐到桌边一看,红糖姜汤,还卧了一个荷包蛋。 “烦劳舅母了。”姜丰说着,大口大口吃了,身上出了一身汗,全身都暖了起来,果然舒服多了。 大舅母笑了笑,说道:“什么劳不劳的,你爱吃就好。” 这个外甥果然变好了,都会说客气话了! 小舅苏常义也说:“考完了的就不要再去想了,也先别忙得翻书对答案,暂且忘了这场,好好休息两天,备考第二场要紧。” 苏常义也是衙役出身,往年也曾在考场巡考,见过太多一场考试结束,哭天抢地、丧魂落魄的。但是考试的东西,不仅看实力,也要看运气,有时候自觉不好,说不准过了的也有。 姜丰点点头,说道:“舅舅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又吃了两天的“状元及第粥”,迎来了第二场考试。 姜丰一看,熊森果然没来考试。要是他,既然花了一两银子的请保费,无论如何也得把三场考完,积累经验也好啊! 第二场考的是表判。考察的是律法和考生断案的能力,毕竟要是当上地方官,审案也是分内工作。 举用有过官吏、监临势要中盐、边境申索军需、织造违禁缎匹…… 总共十道题,姜丰看着看着,嘴角微微勾了起来。“十年科举,八年模拟”的题海战术发挥作用了,这十道题,有五道他都刷过类似的! 洪先生的押题技术果然名不虚传! 县试分正试和附试,最主要看第一场正试的成绩,这场附试是做参考的。 当然,附试考得太差,对律法一窍不通的,也是过不了的。 两场考试都考完,姜丰回到家里,倒头睡了一觉,然后把题目和自己的作答一一默了出来。如果这次还是不过,也要知道自己差在哪里,死也要死个明白! 接下来就是等着放榜了,苏氏日日烧香拜佛,也不管佛家道家,满天神佛都求了一遍,还去姜父的坟前唠叨了一翻,熊楚楚也每天心不在焉。 全家最淡定的就是姜丰了,反正考都考完了,听天由命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放榜的日子。 头一天晚上,姜丰就来了舅舅家,等着第二天张榜。虽然他自觉过的可能性很大,到了这个时候也难免紧张,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一看,甥舅俩都挂着黑眼圈。 大表哥苏坤陪着姜丰一起去看榜,县衙外的公告处早已围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 这时候苏坤那“梁山好汉”般的体型就发挥优势了。 只见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两条铁棍般的手臂一挥,就如排山倒海般推开了人群,挤了进去。 “中了!中了!中了榜首!”一个惊喜的声音传了出来,有点熟悉……姜丰望去,却是小舅子熊森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个第一场考试就倒下的小子中什么中?难道是自己中了?姜丰的心“砰砰”直跳,三两步走过去,拉住熊森的手臂,说道:“什么榜首?谁中了?” 见到姐夫,熊森回过神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反正不是你。” 姜丰的心顿时从云端跌到了谷底,手脚冰凉,喃喃地说:“我没中?怎么可能?我没中?难不成你中了?” 熊森却不理他,甩开他的手,对前面一个男子喊道:“王大哥,你中了!榜首!” 众人听了,都喧哗起来,朝那个人看去,姜丰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丝绸长衫,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手持一把折扇,面容俊秀,长身而立。 这位“王大哥”淡淡笑着,朝众人拱了拱手,目光在姜丰身上顿了顿,没有说什么。身边的小厮已经撒了一大袋钱,引得众人一阵兴奋,都上前去抢。 王公子走了,熊森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这位就是案首,他是谁?” “你不认得他?他叫王珉,咱们丰水县有名的才子呢。” “难怪……他姓王,莫不是王老相公家的人?” “是旁支……” “那也是家学渊源了。” “可不,王公子要不是守祖父母的孝,早几年就该中了!” “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姜丰听着众人的议论,想到这个王珉的目光,莫名地有点不舒服。 正在这时,大表哥苏坤从人群里挤出来,一掌拍在他背上,大声说:“大郎中了!第七名!哈哈哈……我表弟中了!第七名!” 苏坤的大嗓门,让众人都看了过来,姜丰也被喜悦淹没了,心一阵阵发麻,考了五次了,终于过了! 苏坤看表弟傻笑着,心想,不会是傻了吧?听说有些人科举考中欢喜傻了的……苏坤想着,又一掌拍在表弟背上,在他耳边振聋发聩地一吼:“大郎!回魂啦!” 姜丰吓得一抖,险些摔到地上去。哥啊!你这一吓,不傻都要被你吓傻了哦! 这样的大喜事,姜丰当然第一时间赶回小竹村和老娘、妻子分享。 熊楚楚一听,眼圈就红了,喜极而泣。 苏氏先是一愣,继而又哭又笑:“我说什么来着?我说我儿子肯定能中的!” 村里的族人虽然和姜家关系平平,但这样的好事也都来贺喜,苏氏很高兴,一向抠门的她也拿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让孩子们去抢,沾沾喜气! 到了晚上,姜丰才有时间问娘子那个熊森和那个王珉的事,他总觉得,熊森对他的敌意太大了。 果然,只见熊楚楚神色僵了僵,叹了口气说:“也罢,与其让你将来从别人那里听到风言风语,不如我来告诉你……” 听这语气,姜丰抖了抖,莫名地觉得自己头顶有点绿…… 第24章 楚楚往事 熊楚楚的爹是个好斗鸡、斗蟋蟀的,与王珉的爹王员外是同道中人。 王珉自小就跟着爹爹出入熊家,与熊楚楚自幼相识,两人小时候也一块儿拼过七巧板、拆过九连环,算是青梅竹马。 这小王珉和他那只会斗鸡遛鸟的爹不一样,他打小就是个读书种子,性子又老成持重,最得妇道人家喜欢,熊楚楚的继母金氏就很喜欢这个喜欢装大人的孩子。 熊楚楚和姜丰的婚约是姜隽在世时定下的,本来就是两位父亲喝高了,随口定下的,顺手交换了身上的配饰作为信物,连庚帖都没换。 这婚约说有也有,说没有也可以。 姜隽去世后,姜丰屡试不第,家业又渐渐败落了,金氏就琢磨着不认婚约,再给继女寻个女婿。 这继女虽不是亲生的,也不能眼见她踏进火坑。她还想着结几门好亲,将来给儿子添些助力呢。 若是再找个寻常人家,恐怕镇不住苏家那一伙子凶人。 恰在此时,王珉的母亲托了媒人上门提亲。这是正正经经的媒妁之言,可比熊老爹和姜父的酒后之言正式多了。 王珉这孩子是自幼看着长大的,最是乖巧懂事的一个好少年,更妙的是,还是王家族人,想来姜家就是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 若是一般人呢,得知女方不愿意,说不定也就算了。但苏氏是什么人?没出阁前,是拎着杀猪刀砍遍四邻无敌手的! 此时得知自家有丰厚嫁妆的儿媳妇要被人抢了,那还得了?带着信物和大砍刀上门,大刀阔马地往门口一站,质问熊家是不是要一女两嫁! 另一头,苏总甲也去县令大人那里走动,讨了一句话“人无信不立,大丈夫何患无妻?”送给王员外。 王员外和王老相公家早就出了五服的,虽是王家人,也不过是个小地主,自然还是要给县令一些面子。况且以他家儿子的人才品貌,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非得去抢个有婚约的女子? 这般双管齐下,王家这头先撤了。 熊老爹是个没主意的,金氏到底是后娘,总不能为了继女和苏氏火拼,因此只能愤愤然应了婚事…… 姜丰听着娘子将陈年往事一一道来,仔细观察娘子的神色,看她提到王珉时神色自然,没有什么眷恋,心才微微放下来,但想到王珉那玉树临风的样子,还是酸溜溜地说:“只是委屈了娘子,没有做成少奶奶!” 熊楚楚嗔了他一眼,说道:“阴阳怪气做什么呢?若是从前的你,说不悔是假的。但是如今的你,比别人又差什么?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如今什么也不求了,只求我们一家子好好的,再为你添个儿子就好了。” 一夜过去了,姜丰又是起了个一大早,熊楚楚问他:“才刚考完试,你也不歇两日?” “不了不了!”姜丰连连摇头,咬牙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头悬梁、锥刺股,谁也别拦着!” “这又是做什么?”熊楚楚撑着身子起来。 姜丰哼了一声:“我要在府试上赢过那王珉!” “又作怪!”熊楚楚白了姜丰一眼,用枕头拍了他一下。 “我是认真的!”姜丰一边躲开,一边说道:“娘子只管等着瞧!” 姜丰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日子拿出拼命的劲,吃饭睡觉都待在书房。虽说娘子心里向着他,可是王家小子看他那眼神还是令他耿耿于怀,还有熊森,对他那是什么态度? 他偏要考出个好成绩来,压那王珉一头!让熊家人知道,楚楚嫁给他没错! 他这幅拼命的势头,熊楚楚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苏氏则是既心疼又欣慰,婆媳俩意见一致地杀了家里下蛋的老母鸡,放了党参、红枣、莲子,炖了鸡汤给姜丰好好补补。 府试在四月间进行,要去衡川府。 这回不比前翻送小说稿,是要考好几天的,不能当天来回。各县乡的考生都会提前出发,在府城先安顿下来。 姜丰也是提前好几天收拾好行囊,与母亲、妻儿告别,出发前往府城。 说起来,姜丰县试考了好几回,府试还是第一回呢! “俗话说‘穷家富路’,在外头不要吝惜钱,该花的花,该用的用。出门在外,不要和人斗气,遇到不晓事的,也别和人计较。有热闹也别往前凑,一切以考试为重……”苏氏对着儿子叮咛着,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娘放心,府城我都去过几回了,熟门熟路的!”姜丰连忙安慰。 苏氏也知道,儿子长大了,以后只会越走越远,但心里只是放不下这份担忧,既想他出息,又怕他在外出什么意外,这种心情,也是纠结得很。 这次,姜丰还是雇了傅叔的车。 官道宽敞,此时不急着赶路,傅叔不愧是老司机,把马车赶得稳稳当当。 姜丰往马车外看去,只见春光融融、草木复苏,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色,心情也很舒畅。 “大郎这回是要在客栈住宿?”傅叔问道。 虽然母亲说出门在外不要吝惜钱,但是想到客栈的房价,姜丰还是摇摇头,说道:“我去寓馆。” 寓馆是由官府办的,听说考生们很多都是住在那里,据说条件是差了点,但是价格比客栈便宜多了。 傅叔赞道:“大郎真是会过日子的。”他是知道姜丰进了两趟城挣了两百两银子的,不会住不起客栈,只是勤俭持家。 姜丰笑了笑,他又不是什么金贵人,想来别人住得,他也住得。 第25章 王府有请 姜丰自认不是什么矜贵人,但是在寓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就想落荒而逃了。 再在这寓馆这里住下去,他这科考试就悬了! 这不是讲究不讲究的事,而是在这寓馆,他根本没法入睡。这寓馆是一间间的小房间,都是用木板隔开,根本没有隔音的效果。 一整个晚上,他都被前后左右雷鸣般的呼噜声包围,他倒是也想加入其中,可失了先机,别人先睡着,他就睡不着了。 第二天早上,姜丰推开门,脸色灰白、眼圈青黑、脚步虚弱。 其他人也陆续出门打水梳洗,看到他这幅样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幅样子,该不会是夜间自己动手做了什么吧? 隔壁住的考生,昨天已经见面打过招呼了,名叫胡大山,是临县的人。 这位胡兄是个自来熟的,还和姜丰聊了好一会儿,说好了出门在外互相照应。 此时,胡大山上下打量着他,“啧啧”两声,好心地劝道:“姜兄,你还好吧?年轻人也要保养身体,那个……要节制一些。” 我敲你奶奶的!昨晚就属你呼噜声最大! 胡大山长得跟表哥苏坤是一样的,都是魁梧壮汉,扮演梁山好汉不用上妆的。 此人长得雄壮,呼噜声也格外雄壮。听了他一晚呼噜声的姜丰一脸悲愤,双眼要冒出火来。 “好!好!我不说就是!”胡大山被吓得退了两步,小声嘀咕:“真是好人难做……” 姜丰脚下一个踉跄,流下了面条般粗的两行泪,这地方住不得了!住不得了! 简单梳洗完,姜丰就去收拾行李,要搬出去住。 “你要搬可以,预交的房钱是不退的啊。”店家面无表情地说。 姜丰只能自认晦气,能在府城办寓馆都是有后台的,为十几文钱找麻烦不值得。 胡大山在一旁遗憾地说:“姜兄真的要搬?唉!昨日才与姜兄结识,胡某就知道姜兄和俗人不一样,还想和姜兄抵足而眠、好好亲近呢。” 其他人看到他的外貌都觉得他是粗人,不想和他相交。只有姜丰没有一点异色,还说他长得像自家表兄,格外亲切。 胡大山觉得,姜丰此人虽然文采不及他,眼光却是极好的,这个朋友可交。 姜丰僵硬着笑了笑,呵呵……还抵足而眠了,我是不要活了。 他还没回话,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人家是有钱的少爷,看不上你呢!” 这寓馆大家都住得,偏姜丰住一晚就要搬走,好像比谁精贵似的!若姜丰看起来是有钱人就罢了,明明也和他们一样,是穿粗布衣的穷小子,凭什么?真是穷讲究!令人看不惯。 姜丰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本来就一个晚上没睡好,此时更是来气,没好气地说:“我爱去哪里住,干卿何事?” “是不关我事,有本事你住到王府去也不关我事!”那人嘲讽着。 衡川府是有一位藩王的,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衡王。在普通人看来,那就是远在天边,姜丰这样的穷小子,一辈子都碰不着的大人物。 围观的众人一阵哄笑,就连店家的小厮都嗤笑了两声。 胡大山看不过去,待要出头为“姜兄”说两句,就听见寓馆外一阵喧哗,走进几个穿着鲜亮盔甲的侍卫。 这些侍卫高大俊朗,衣服上还有彩绣,腰上还挎着大刀,一看就不是官府的衙役。 “哪位是姜丰姜公子?世子殿下有请。”领头的侍卫打量了寓馆里的人群,声音朗朗地说。 “嗡……”众人一阵愕然,如遭雷击,视线一致的看着姜丰。 世子?衡川府有几个世子?自然就是衡川王世子啊! 刚刚嘲讽姜丰的书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第26章 衡王世子 衡王府是亲王府的定制,由先帝下旨兴建,位于府城正中偏北,坐北朝南,占地约三百五十余亩。 名为府,实际上就是一座王城。城墙、女墙、护城河一层一层将王府与外界隔开来。 王府分为外城和内城,外城是王府各级属官的住宅和办公所在,还有亲兵演武场。内城则是亲王家眷住所。 姜丰路过王府正门,内心波涛起伏,既紧张忐忑,又很震撼,上辈子也曾游览过故宫和颐和园,都没有眼前的情景震撼。 衡王是先帝同母的亲弟弟,当今陛下亲叔叔,深受两任帝王宠信,这座王城建了四年才建成,雄伟壮丽。 与这巍峨的王城相比, 衡川府的城墙就如同乡下人的土篱笆。 领头的侍卫名叫封硕,见到姜丰的神情微微一笑,像姜丰这样的乡下土包子,能够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已经很不错了。有些小官员第一次进王府,都缩手缩脚,紧张得路都不会走了。 姜丰没有走正门,而是被引着进了东边的侧门。 封硕介绍:“这边是王府府学,世子殿下在这边读书。” 见封硕语气温和,其他几个侍卫虽然肃穆威严,却也没有盛气凌人,姜丰镇定了些,悄悄问:“侍卫大哥,不知道世子殿下命在下来所为何事?” 在姜丰看来,像他这样名不见经传,连个功名都没有的穷书生,是万万入不得亲王世子的眼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本《凡人修仙传》,当时王三公子说世子殿下想看神仙轶事…… 果然,只见封硕微笑着道:“听说是和一本小说话本有关。姜公子不必紧张,世子殿下是极温和体恤之人。” 姜丰道了谢,心却跳得更快。能够入得世子的眼,说不定是个机遇,但也说不准是个祸事。 王府的府学是一个三进的院子,正殿是供奉孔子先师之所,到了这里,由一个内侍引着姜丰继续往里走。 这个小内侍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却没有太多阴柔神色。 这是姜丰第一次见到太监这种职业的人,不过并没有露出好奇、异样的神色,毕竟也是受过影视剧洗礼的人,还是见过些世面的。 一路上只见草木葳蕤,四处有侍者站立,却是鸦雀无声。 到了第二进的入口,小内侍说道:“你且在此候着,等候通传。” “是!”姜丰低眉敛目地应了,没有四处张望。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中年内侍走出来,说世子殿下现在正有闲暇,请姜丰进去。 姜丰连忙理了理衣襟跟上,到了第二进院子。 中年内侍轻声道:“正殿就是王府学堂,今日休沐,殿下不用上学,和几位伴读公子都在,你且随我来。” “有劳大人引路。”姜丰面上带着激动的神色,对中年内侍微施一礼,毕恭毕敬地说。 对一个太监小心应对,并不是没脸面的事,要知道别说他一个小书生了,就是衡王府赫赫有名的王家子弟,在衡王府都得老老实实的。 虽说朝廷有法度,藩王从藩保国,不得干涉地方官府施政,但普通士绅也是万万不敢得罪藩王这样的皇亲国戚的。 至于他这样的小书生,都到不了王爷眼里。 中年内侍见姜丰并没有一些穷酸的傲气,很是懂礼,也微微一笑。 走进一个通透的大屋子,正中设有一对主座,两侧是一排的椅子。 姜丰小心打量了一下,两旁椅子上坐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个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王三公子王玢。 主座上坐着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绯色蟠龙织锦袍,腰系玉带,不用说这就是衡王世子。 姜丰深吸了一口气,在内侍的指引下给主位上的世子行了叩首礼。 封建皇权社会,给人下跪叩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甚至面上还要流露出激动、欣喜、荣幸的神色。 戏精上身的姜丰激动得声音都微微颤抖着说:“草民姜丰见过世子殿下,殿下金安!” 世子面带微笑,伸手虚扶道:“起来吧。” “谢殿下。”姜丰颤抖着站起,悄悄抬头看了世子一眼,眼神既好奇又崇拜,像一头初生的幼犬。 他这神情实在取悦了众人,王玢先是一笑,世子也和煦地说:“赐座。” 姜丰在小内侍的指引下在末座坐下,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边屁股。 “孤今日请你来,是想问你,你的《凡人修仙传》第三卷呢?” 啥?催更的?! 姜丰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恭敬地说:“回禀殿下,我和书局约定的交稿时间是端午,又因为要参加考试,因此第三卷才刚刚写了开头。” “嗯……”世子沉吟着,一脸严肃地说道:“既写了开头,不若先与孤过目。” “这……不合规矩吧?”姜丰看向一旁的王玢,为难地说:“书局有规定,未出书之前,稿件不得流传出去。况且,我进城考试,并不曾带手稿来。” “这样啊!”世子沉吟着,语气没有起伏地说:“既如此,你与孤说说后面的故事,那陈凡最终可曾飞升上界?” 此言一出,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姜丰,都有着期待和好奇。 这些小孩子,怎么就那么心急呢?这是要他剧透啊!姜丰无奈,只能按照大纲,将故事梗概娓娓道来。 虽然缺乏细节描写,但姜丰口才不错,还是将故事讲的一波三折、引人入胜。 世子和几个伴读都停住了。 姜丰讲得口干舌燥,添了好几回茶,也来不及品味王府的好茶,就被催着往下讲。 讲了好半晌,故事才算告一段落。 几个小少年都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 姜丰连忙说:“待第三卷出书后,若是卖得好,再与书局商议,是否接着写上界的故事。” 世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书中所说的功法,真的能练吗?孤参悟了几回,始终不得其法,你与孤好好说说。” 啥?那就是我瞎编的啊!看着小王子认真的神色,姜丰欲哭无泪,这幸好是不得其法,要是练出什么问题来,他几个头也不够砍的。 不想一旁穿着道袍的王玢也跟着点头,说道:“那部《问天诀》的确博大精深,不想姜公子年纪轻轻在道法上竟有如此造诣,实乃我辈楷模。” 一旁一个胖胖的锦衣公子突然笑道:“姜公子有如此天赋,想来正是有灵根之人,何必考什么功名,不如就做个道士,可证大道。” 姜丰正想说什么,就见世子殿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我不想出家……我没灵根,呜呜呜…… 第27章 江边论道 临江楼是衡川府最清雅的酒楼,就在衡江边上,坐在窗边,只见窗外江面开阔,行船往来,一派繁华。 因是府试前夕,各县学子齐聚府城,一些富家子弟就在临江楼举办文会,此时靠窗边的雅座都满座了,风流倜傥的书生们或作诗或议文,端得热闹。 “临江楼别的倒罢了,只这茶,是正宗的武夷毛尖,值得一尝。”王玢端着茶杯,给姜丰介绍着。 姜丰有些拘谨地端坐着,闻言也捧着茶杯,只见汤色青绿,芳香怡人,赞道:“果然是好茶!” 王玢轻抿了一口茶,笑道:“我看你那书中写的灵茶,光描写就令人向往,就知姜公子也是懂茶爱茶之人。” 姜丰憨厚地笑了笑,老实说:“我也没喝过什么好茶,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但是想来,贵的就是好的。” 这临江楼里吃一顿饭就要几十两银子,茶能不好吗? 王玢一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姜公子真是妙人!” 姜丰继续憨笑着,连连说:“王公子过奖!过奖!” “你比我年纪大些,不必这样客气,我的道号是悟痴,你叫我名字或者道号皆可。”王玢很是随和地说,和第一次见到有些傲气的少爷判若两人。 姜丰红着脸,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地说:“这怎么好呢?王公子你是我的贵人!唉……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就托大叫你一声悟痴了。悟痴道长,我真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好!” 端起茶杯,接着说:“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往后若有什么事,是我能办的,您只管吩咐。” 做人不要怕被人利用,最怕的是连利用价值都没有。不管王玢因为什么原因折节与他相交,对他这样毫无依仗的穷书生来说都是好事。 果然,王玢神色更加随和了,笑道:“姜兄是个实诚人。”说着,喝了姜丰的敬茶,接着说:“说起来,我还没恭喜姜兄县试得中呢!” “都是侥幸。都考了好几次了……”姜丰赧然,随即像想起什么一般说道:“而且,我们丰水县此次县试的榜首正是王家的公子呢。” “哦?”王玢挑了挑眉。 一旁的小厮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王玢才点了点头,笑了笑:“原来是他。” 莫名地,姜丰的内心有些窃喜,看起来那位差点抢了他未婚妻的王珉公子在王家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啊! 两人品了一回茶,吃了几道菜,王玢又和姜丰讨论起道法来。 “这么说来,服用丹药有丹毒是真的了?只是道家素以烹炼金石为外丹,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莫非都是不可取的吗?”王玢疑惑地问。 姜丰打点起精神,谨慎地回答:“世间万物,有阴即有阳,有黑即有白。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只在于度。炼丹亦是如此,道家有很多丹方,都有治病救人的功效,但我以为,靠服丹药求长生是不可取的。” “是么。”王玢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姜丰感觉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是了……炼丹可是道士的看家本事,自己不能拆台,连忙补救地说:“当然,丹药也不是完全无用。比如说有些富贵家的老人常服的‘人参养荣丸’,其实也是丹药的一种,可安神养生、延年益寿。” 说白了就是古代版的保健品,吃不死人,至于疗效,个人差异太大,不好保证啊! 看王玢带了点笑意,姜丰又接着说:“不过我还是认为,内因是决定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外因是事物变化发展的条件。修炼之事,当以内为主,以外为辅,内外结合,相辅相成……” 哲学的世界总是相同的,姜丰看王玢的神情越来越认真,索性就系统地讲了一遍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 比如说,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王玢沉默良久,才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先前是小弟孟浪了!” 说着,竟然认真地给姜丰行了一礼。王玢之前,说是礼遇姜丰,其实是带了高高在上的“礼贤下士”的态度,此刻,却真心愿意与他平等相交了。 姜丰连忙回礼,脸上仍然是诚恳谦虚的神情,内心高呼感谢高中政治老师,感谢党…… 两人越谈越投机,称兄道弟的很是亲热。 到了夕阳西下,王玢才依依不舍地与姜丰告别。 姜丰待要去结账,才知道王玢的小厮早就结了,不好意思地说:“本该我感谢悟痴的,怎么好反让你请我。” 王玢笑了笑:“这是我家的产业,若还要姜兄出钱,就是看不起小弟了。” 姜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原来是王家的产业,怪道这样清雅!” 呜呜……我就讨厌你们这样的封建剥削阶级!到处都是你家的产业!什么时候轮到我也做大地主呢? 王玢笑着,又约姜丰改日再一起论道。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一旁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姐夫?!” 姜丰回头一看,只见熊森和王珉一起从楼上走了下来,看到自己,熊森睁大眼睛,喊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的东西那么贵,你吃得起啊?好啊!我姐在家吃糠咽菜,你在外面花天酒地! 熊森正要质问,王珉已经一把拉住他,对王玢略带恭敬地笑了笑,说道:“原来是三公子在这里。我早上去拜访老太爷,却没有见着您。” 王玢随意地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清高贵公子的派头,说道:“早上我在王府,陪世子殿下见姜兄。” 此言一出,王珉笑容僵了僵,愕然地看着姜丰。熊森更是惊得张大了嘴,连质问都忘了。 谁来一巴掌打醒他?他莫不是在做梦?怎么听到有人说,王府世子接见了他那个自命清高、穷酸无用的姐夫? 姜丰淡定地一笑,对王玢说:“这是在下妻舅,年纪小,一惊一乍的,让你见笑了。” “无妨。”王玢与姜丰拱了拱手,带着众小厮离去。 姜丰才与王珉见了一礼,笑道:“不知王公子在此。我家阿森给你添麻烦了吧?” 说着,不待熊森反驳,一把拉过他,对王珉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阿森,还不快与王公子道别?” 熊森觉得姐夫的眼神有些危险,下意识地抖了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跟着姐夫走了。 真是见鬼了! 第28章 府试开始 回到客栈,姜丰也没有生气,只是语气淡淡地说:“你是明天回去还是等府试结束后回去?若是明天回去,我给你找辆马车。若是过几日再回,你就好好待在客栈里,我没有时间照顾你。” “我才不要你照顾!”熊森一甩头,对自己莫名其妙跟着姐夫回来感到郁闷,懊恼地说:“我去找王大哥!” “王大哥是你哪门子的大哥?”姜丰冷笑,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接着说:“我也不管你和谁交友,只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该懂得里外之分。我再如何,也是你姐夫,你在外人面前给我甩脸子,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你脸上就好看吗?” 这要是他亲弟弟,直接打一顿就是了。偏偏是妻弟,姜丰只得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 熊森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嘟囔:“王大哥才不是外人!” “呵呵……”姜丰冷哼,“不是外人,难道是内人?你们再是通家之好,亲得过我这个亲姐夫?” “要不是你……”一提到‘姐夫’,熊森就更生气了,幸好还有些理智,没有再说下去。 姜丰盯着他,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是觉得,要不是我,你的王大哥就能做你的姐夫了吗?呵呵……也就是我,心地开阔,若是一般人,遇到你这样的态度,还不得疑心你姐姐?你这也是亲弟弟?不考虑考虑你姐姐的处境?” “你装什么好人?”熊森气呼呼地说:“你从前打我姐姐的事,以为我不知道?等我长大了,或有了功名,我一定要你好看!” 见他这幅为姐姐鸣不平的样子,姜丰倒看得顺眼了些,笑了笑:“从前是我混账,如今都改了。你若不信,只管问你姐姐就是。” 说完,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这全国连锁“悦来客栈”的房钱可不低,明天还是把这熊孩子送走吧! 第二天一早,熊森就不情不愿地被姜丰押上马车,临走前悄悄地说:“你不要以为攀上王三公子就了不起了。我听人说过他家的事,水深得很……你以为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出家做了道士!” 姜丰挑了挑眉,摸了摸熊森的头,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鬼才不放心你!熊森气咻咻地走了。 姜丰在客栈里做了几天宅男,府试开考了。 府试分为三场,前面两场都只考一天,最关键的是第三场策论,需要连考两天,考生要在考场里过夜的。 到了考试这天,天还没有亮,客栈里的考生们就早早起床、梳洗吃早餐去赶考了。反正心情紧张也睡不着,不如起床,吃完早饭好早点出门。到了考场前面还要排队呢。 整个客栈都喧闹了起来,考生们也没有互相寒暄了,一个个安安静静的吃早饭,心里都想着事。 马上就要考试了,有些人跟要上刑场似的,紧张得直发抖! 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考场,又是排队验明正身。 第一轮是核验考引,验证考生身份,第二轮搜身,第三轮唱保……府试比县试更进一步,需要请两位廪生作保,这意味着又要多出一份请保费! 光是请保费,就是二两银子了。 姜丰非常羡慕廪生,心想自己考中秀才后,怎么也得岁考中得前十名,把给出去的请保费给挣回来才行! 终于结束了所有检查环节,考生们一一进入考棚。 府试的座位号是临时安排的,事先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 看到座位时,姜丰觉得头顶一群乌鸦“嘎嘎”的飞过……他的座位旁边,就是厕所,人送雅号为“厕号”。 科举考场,最可怕的就是厕号。想想整个考场上千名考生,排泄物都在里面。坐在厕号里的人,闻着这味道考试,简直销魂~~ 这……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 姜丰哭丧着脸,心里默默对自己说,我是一尊雕像,我莫得嗅觉…… 厕号总是要有人坐的,只是这回不幸落到自己头上而已! 做好心理建设后,姜丰深吸了一口气,排除杂念。 不一会儿,考场开始发笔墨纸砚了,姜丰的心思也投入到考题上。 府试第一场和县试的第一场一样,都是考四书五经的“贴经”,即默写。 考题按内容共分成两部分,同样是填空题。 第一部分考的是四书。只有一道大题,即一本书里的第一句话和最后一句,中间大面积空白,需要写上千个字。 第二部分考的是五经。分成数道小题,每题大概需要填百余字。 所以说,科举考试首先要把四书五经背个滚瓜烂熟……这样的题目对姜丰来说难度不大,但也要小心答题,因为时间有限,写不完也要完蛋,写错了卷面不整更要完蛋! 题目倒是答得顺利,只可惜旁边厕所不时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气味也越来越大。到了午饭的时间,姜丰觉得这饭的味道都有些重了,可是也不能不吃啊! 再说,考试是交了“封卷费”的,每一场三百钱,饭钱也算在里面。 三场考试下来,除了请保费,光是封卷费就要差不多要一两银子!此外还有赶考的路费、府城食宿的费用…… 林林总总加起来近十两银子,够一家五口用半年! 这要是得中就罢了,要是不中这钱就相当于打水漂了。 难怪苏大舅曾说,一人读书,全家遭殃。 《儒林外史》里面,范进为了赶考,卖了家里的老母鸡,母亲、妻子在家饿了几天。 姜丰咬牙,他没钱来打水漂,为了给出去的银子,也要一次考过! 中午一过,空气中的臭味浓郁得令人如痴如醉…… 姜丰简直要哭了,只得再次催眠自己,我是一尊雕像,我莫得嗅觉,也莫得听觉…… 第29章 天降大任 子曰: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到了傍晚,姜丰竟然奇迹般地感受不到臭味了,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答卷,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浓郁芬芳的空气。 完美! 到了下午,陆陆续续地有人交卷了,姜丰又检查了姓名、籍贯等,见没有错误也摇铃交卷了,在这地方……能流连忘返的都是神人。 不多时,负责收卷的文书就来了。 这两个是县衙的经承,也是九品官了。 一人收拾考场的笔墨纸砚,另一人收卷糊名,即用白纸糊住考生的身份信息,然后将答卷放进一个封卷袋中,两人共同确认封卷完毕,在袋口贴上封条,又签上名字,才让姜丰离开。 所有的流程都是严谨的,尽可能避免作弊,且一旦出现事故,封卷人要承担责任的。 第一场考试结束。 考场外等候着送考的家属,多数是府城本地人。外地人除非是大户人家,否则是没人送考的。 见到考生出来,家属们赶紧看过来,见不是自家人,有些失望地继续等。 还有一些已经交卷的考生凑在一起对答案。 其中一人说:“唉!我这次没考好!好多题都是蒙的!这回无颜见江东父老了!”,虽然这么说,脸上却隐隐带着嘚瑟。 其他人也或真或假地长吁短叹着。 最讨厌这种不诚实的人了,每次说自己没考好的,结果都考了第一名! 姜丰不想跟这些不诚实的人说话,他现在一身气味,只想快点回客栈休息。 “姜兄,你也出来了!”一个大嗓门响起。 姜丰抬头看去,原来是寓馆的邻居胡大山,正在一群考生中间说话。其他人听到胡大山的声音,也都向姜丰看过来。 姜丰对胡大山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胡大山已经跑了过来,才凑到姜丰身边,又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尴尬地笑着说:“姜兄,你身上男人味有点重啊!” 见鬼的男人味! 姜丰没好气地说:“我分到了厕号!先不说了,我要回去洗澡!” “原来如此!”胡大山同情地点点头,“改日咱哥俩再好好亲热亲热!” 这胡大山真是自来熟…… 对这种人姜丰没有应付经验,只得胡乱答应着,然后离开。 隐约听到有人说:“呵……这憨面刁倒是会赶热灶……” 回到客栈,大堂里已经坐着很多人,许多都是今科的考生,也都三三两两的议论着考题。 姜丰素来觉得,考完试之后不要对答案,以免影响下一场考试的心情。 和这些人都没有什么交情,也不用应酬,姜丰疲惫地回到房间,要了一桶热水,整个人泡在浴桶里,热水泡得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舒服地低吟了一声,精神才慢慢复苏。 分到厕号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幸好他挺过去了,自我感觉考得还算不错。 这死记硬背的事怎么难得到经历过十几年应试教育的姜大郎? 府试每考完一场,可休息两日,就是放榜。一场通过者才能进行下一场,若是不过可收拾包袱走人,也不用交下一场的考试费了。 到了放榜这日,榜下又是一片哀鸿。 姜丰过倒是过了,只是名次不如县试,排到了第十。这也正常,县试只是一县之人,府试却是一府好几个县的人。 再看了看榜首,是个没听过的名字,想来是他县的才子。 但不管是谁,不是那王珉就好!自己可是在娘子面前夸过海口,要压那王珉一头的呢! 不过,王珉还是在他前面两名……但是不要紧,还有两场呢!姜丰握了握拳头! 接下来是第二场考试。 看到座位时,姜丰觉得自己被衰神诅咒了。 每一场考试座位都是重新编排的,凭什么他两次都是厕号?!要说这是运气不好,他都不相信啊!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可是他只是个穷书生而已,怎么会有人针对他? 姜丰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对自己说:稳住!不能慌!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府试第二场考的是杂文。杂文的特点是“杂而有文”,后世有位姓周的杂文大家,中学生们都怕他。 这一场考试难度就上来了。 题目是“平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论”,要求写一篇杂文。 姜丰眉头皱了皱,这道题有点偏啊……出自《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说的是一个叫“平当”的人因为熟读《禹贡》,朝廷派他去治理黄河。 解了题,就是答题了。 姜丰淡淡一笑,这道题的要点不是论史,而是借古喻今,要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切忌唱反调说什么“读书无用论”…… 换句话说,就是立场要正确。 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旁征博引、一气呵成,姜丰自觉非常满意。 看了看天色虽然还早,姜丰也不再磨蹭了,摇铃交卷。 虽然说厕号没有影响他的发挥,但能走还是赶紧走吧! 此时中午刚过,明晃晃的太阳还高悬空中,姜丰是第一个交卷的。 考场外依然侯着准备接人的家属,姜丰没有看过去,反正不会是接他的。 正想快点回客栈,就听到有人说:“姜公子!你出来了!” 咦?难道还有人比自己还早? 姜丰望过去,却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分辨了一下,是王玢身边的苍术,连忙拱了拱手,说道:“小哥如何在此?” 苍术小步上前,一边笑着,一边说:“我家公子让我来接您。” 姜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有些尴尬地说:“我恐怕要先回去沐浴一番。” 苍术似乎毫不意外,笑着说:“好,我陪您回客栈。姜公子那么快就出来了,一定是胸有成竹了,小的预祝您旗开得胜。” “承你吉言,我只求做个孙山就满足了。”姜丰谦虚地说,但也是实话,这种淘汰性质的考试,只要能过,排名倒不是太重要。 苍术摇了摇头:“姜公子过谦了。” 能让他家公子另眼相看的,又岂会是寻常人? 两人说着回到客栈。不能让王玢久等,姜丰迅速沐浴更衣,跟着苍术到了临江楼。 直到见到王玢,姜丰才知道,自己这两次考试为何会这样倒霉…… 第30章 小人作梗 王玢有个堂兄叫王珞,也在给衡王世子做伴读。 姜丰与王珞有过一面之缘,对其印象深刻。就是那个锦衣华服的小胖子,在世子殿下面前建议他出家的! 鬼才要出家!他是要科举进士、加官进爵、封妻荫子的人! “珞堂兄与我有些龃龉,又受了人挑唆,给姜兄添麻烦了,很是抱歉。”王玢将姜丰接连两次分到厕号的原因隐晦说了一遍,然后诚恳地道歉。 姜丰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这么倒霉,是犯了小人了。的确是“小”人,那个王珞也不过十五、六岁大,还是个半大的少年。 王家的大少爷,若说要科举舞弊,这样的大事是不能办的,但是示意人插手安排一下座位,恶心一下姜丰,还是很好办的。 就算将来事情被拆穿了,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厕号总得有人坐,怎么别人坐得,你坐不得? 你若因此发挥失常考砸了,那也是你自己水平不够! 姜丰想着,只得苦笑说:“原来如此……此事与悟痴无关,悟痴何必道歉。” 王玢微笑道:“姜兄放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说着,眨了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坏主意,倒是难得的露出了少年人顽皮的一面。 姜丰哪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反正只要不是对自己不利的就行了。 此事就此揭过,王玢又关心了一回考试的事,姜丰便将考题和自己的回答说了一遍。 没想到王玢居然也能言之有物地讨论起来,果然世子伴读不是白当的…… 第二场考试很快就放榜了, 得了榜首的依然是上一场的那个卢远成,据说就是府城人,年近三十,也是考了很多科的资深才子。 姜丰这次勇夺第三,把“情敌”王珉压在了身后,顿觉神清气爽,被小人捉弄的闷气也消散了。 因为进入了前三甲,注意到他的人也多了起来。 客栈里,一些熟悉、不熟悉的考生都向他打招呼、祝贺。 姜丰也只能应酬一二,正谦逊地商业互吹,就见胡大山走进客栈,一见到他,就大声说:“姜兄!你今天一定要和我喝两杯!” 出门在外,为了避免喝酒误事,能不喝酒就不喝酒。 姜丰拒绝道:“还要温习呢,不喝酒。” “姜兄真是勤奋,怪道能考那么好!”胡大山大声说,又拉着姜丰要他分享考试秘诀。 姜丰终于有些不耐烦了,皱了皱眉道:“还有第三场要考,说庆祝还早呢,我今日也累了,先去休息了。” 与其在这里商业互吹,还不如回房多看两页书。 别说还有第三场没考,就是第三场过了,也还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呢。用修仙来打比方,就是刚刚引气入体,连炼气期都还没入的,庆祝什么? 众人都有些扫兴,唯独胡大山脸色不变,仍然笑嘻嘻地跟着姜丰进了房间,一定要跟“姜兄”好好亲热亲热。 “我早说姜兄非同寻常,果然是令我说着了!这次是第三名,下次问鼎榜首也未可知!”胡大山很高兴地说。 仿佛姜丰是他的至交好友。 其实两人也不过是在寓馆见过几次,点头之交罢了。 姜丰微笑着看着他,也不回话,想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就听胡大山既羡慕又好奇地说:“听说姜兄与王老相公家的公子相熟,还蒙世子殿下召见?真是天大的脸面!不瞒姜兄说,在下对世子殿下也仰慕得很……” 原来是为了这个。 姜丰抿了抿嘴,笑道:“这也是巧合,正好殿下看了我写的一本小说……”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姜丰就将自己写小说的事粗略说了一遍,也没说是哪本书。读书人写小说话本,通常都会为自己起一个笔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作者的真实身份。 这是惯例,因此胡大山也没有追问。 听完之后,胡大山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姜兄!我也要写小说!嗯……小说名字就叫《扛着杀猪刀去科举》,写一个屠户家的小子,立志读书,一步步考取功名,从秀才到举人再到进士,然后被权贵人家榜下捉婿,从此平步青云,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你可真敢想……还榜下捉婿、平步青云呢,姜丰汗颜,问道:“胡兄家是屠户?” “姜兄如何得知?” “看得出来……”姜丰忍着笑说道,“再者,通常人第一次写小说,都会代入自己。” “姜兄高明!”胡大山拍了拍坚实的胸膛,自豪地说:“不天天吃肉,能有我这样的身板?姜兄,你觉得我的小说能火吗?世子殿下会喜欢吗?” “小说的事,各花入各眼,或许能火也不一定。” 胡大山一听更高兴了,站起来说:“那我考完试回去就写!写完就给姜兄过目!” 姜兄送走了胡大山,笑了笑,这个胡大山也是个妙人。这自来熟的,还真是让人无法拒绝。 就说刚才,一开始自己是不耐烦的,最后三言两语的,倒和他相谈起来。 果然,能在科举场上过五关斩六将的,就算是表面看起来粗豪鲁莽,其实内心都是有成算的。 姜丰又宅了两日,最后抱了抱佛脚。 过了两天,就到了最后一场考试,这是最重要的一场:策论! 策论者,建言献策也,考的是读书人对国家大事的见解。 策论需要连考两天,要在考场里过夜的,这可是一场硬仗! 幸好这次姜丰没有再分到厕号了,他特意留意了一下,看看哪个倒霉蛋接过了他的宝座。 咦?竟然是他?! 第31章 府试结束 府试的第三场连考两天,考的是重中之重的策论,要考生就国家大事建言献策了。 策论总共三道题,每一道都有固定的字数要求,写多了不行,写少了也不行。 一道关于羁縻之策,一道关于边境互市,一道关于水利建设。 还真的,都是国家大事。 看到这些题目,姜丰叹了口气,贫家子弟和世家子弟的差别又体现出来了,这哪是普通穷书生接触得到的事呢? 像姜丰这样的农家子弟,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的就是府城,日常了解最多的,也不过一亩三分地的事,对国家大事能知道什么?能够纸上谈兵地写一些古代事例,已经算博学的了。 世家子弟则不然,他们有名师教导,许多人父兄还做官,平日就对时政耳濡目染,又能了解朝廷动态甚至考官喜好。 那么考起试来,谁更能言之有物、更有优势,也就不言而喻。 科举看似公平,人人都能考,实则最大的不公平,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就拿师资来说,像姜丰这样,有个秀才的爹,私塾先生又是秀才的已经不错了。有一些贫穷的地方,坐馆先生甚至只是童生。 自己都只是童生,对经义的理解都有限,又怎么教出高明的学生? 权贵子弟呢?《红楼梦》里面,林如海给女儿林黛玉请的先生是贾雨村。贾雨村人品怎么样先不说,人家是两榜进士出身,做过知府的人! 相当于请个博士毕业做过市长的人,来给个六岁女孩启蒙! 但现在吐槽不公平也没用,现实就是这样啊!姜丰吐纳了一下,排除杂思,思索了一会儿,把提纲先列出来。 幸好他还有一个优势,从信息大爆炸的后世而来,作为一个曾经的键盘侠,他什么都懂一点。又将收录了近几科优秀时文的《小录》背得个滚瓜烂熟,勉强算是知道怎么答。 比如说第一道题,羁縻之策,是对少数民族的怀柔政策。姜丰旁征博引,从历朝历代对少数民族的政策说起,再重点阐述羁縻之策的优劣,以及本朝对少数民族的政策。 本朝羁縻之策的重点,是西南和西北的少数民族。据说有个威国公岑家,世代镇守西北……当然少不了的是歌功颂德、拍皇帝老儿的马屁,说陛下您英明神武,各族臣服。 至于第二道题“边境互市”,就涉及到更多问题了……还要夸皇帝开明,重视民生,总之找到角度就夸皇帝,找不到角度创造角度也要夸! 列完提纲,在草稿纸上写一遍,斟酌修改,写完第二道的时候,又到中午了。三道题全部做完,天色已经黑了。 考场会提供晚饭和过夜的棉被。 晚饭很简陋,只有一碗饭和一碗青菜。那青菜还炒得干巴巴、黄黄的,看不到一点油水。 好在姜丰也不是挑食的人,有白米饭已经很不错了,把饭吃得干干净净……毕竟,也是给了钱的! 棉被有些旧,但被面洗得发白,还算干净,听说官府请了浆洗妇人来做这个事。 吃完饭,略略消化了一会儿,姜丰就裹着棉被睡了。 考试也是很消耗心神的,他很快就睡着了,只是棉被不够暖,半夜又冷醒了,一整个晚上没有睡好。 好在,睡不好的也不是他一个人,环境对大家来说都是公平的。 哆嗦了一夜,姜丰从被窝里出来,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肯定很狼狈。 好在昨天已经把题答完了,今天是检查一遍,把文章从草稿纸誊写到正式的答卷上。这是全神贯注的事,答卷有限,写错了就不能重写。有错别字或污了卷面,这场考试就悬了。 府试若是过了,即使院试不过,明年也可以直接参加院试。若是不过,又得从县试开始考…… 姜丰全副心神都在考卷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用心把答卷填好。 终于到了交卷的时候,姜丰松了口气走了出去,有一个人几乎和他同时走出考场。 正是接替了他坐厕号的那位仁兄,王珉。 只见王珉脸色发青、摇摇欲坠,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骚臭地走出来,看到姜丰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王兄,你没事吧?”姜丰走到旁边,言不由衷地关心着。 不要怪他小人之心、幸灾乐祸,实在是他接连两次考试坐在厕号,那滋味,谁坐谁知道!而王玢是怎么说的? 王珞受人挑唆!才故意捉弄他,找人安排他坐厕号! 想到王三公子后来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现在又看到王珉坐了厕号,再看他那一幅看到仇人的表情,谁是那个“挑唆”的人不是一目了然吗? 果然,王珉听了姜丰的话,再看到他那幸灾乐祸的眼神,恨恨地咬牙,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低沉地说:“你等着瞧!” 姜丰也收起笑容,冷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本来姜丰对王珉没什么恶感。即使知道他曾要抢自己的未婚妻,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 见熊森对王珉那么推崇,他还曾以为,这也是个正人君子,可惜不能与之做朋友。 但今日一见,君子是没有的,小人有一个。 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说的,姜丰抬脚就要离开。 正在这时,王珉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姜丰身形一动,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把王珉搂在了怀里。 见鬼了!他居然把情敌抱了个满怀!鼻尖传来刺鼻的臭味,眼看王珉已经昏迷,又不能松手,真是欲哭无泪、进退两难。 “你对我家公子做了什么?”王珉的随从本来远远等着,见到自家公子出来,正要上来接,却见公子和那姜丰说了什么,就倒下了! 若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个也好不了! 看着几个随从都悲愤地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姜丰也是悲愤难当:“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他做什么了?” 格老子的!想碰瓷不成?! 第32章 府试得中 好在王珉很快就悠悠转醒,他的随从们才把姜丰放走了。 回到客栈,姜丰赶紧要了一桶热水,洗洗被王珉沾上的晦气,同时也解解乏。 这两天的考试,从里到外,对全身心都是一场挑战,实在疲乏得很。 休息了一夜,总算是复活了。姜丰还要在府城等放榜。这段时间他也不能闲着,得接着写他的小说。世子殿下都亲自催更了,他怕不能按时更新,真的会被捉去“去势”…… 呜呼,那样的话可真是古今奇冤! 《凡人修仙传》写到第三卷了,男主角陈凡也修炼到了元婴,成为了门派长老。到了这个层次,世界的真相才在他眼前拉开,原来这竟是一个被遗弃的小世界,通天之路早已断绝! 无数前辈孜孜不倦地追求长生之道,最后都饮恨元婴期! 但是陈凡没有放弃。他从一个凡人界的放牛娃走到今天的元婴大能,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任何事情也不能让他放弃他的仙途。 仙道阻且长,吾辈当上下而求索…… 稿子才写了没多少,世子殿下身边的小内侍就来取了。虽然不合书局的规矩,但是在衡川城,衡王府就是规矩,松林书局的大管事王通也没什么可说的。 看到衡王府的内侍亲自来寻姜丰,客栈里的其他考生也都不由得对他侧目相看,明里暗里的打探。 还是胡大山来了一回,大大咧咧地将姜丰写小说的事透露了出去,众考生才不那么在意了。姜丰这样平平无奇的农家子弟,若是因才学得到贵人赏识,必然令人不服气。 但是写小说嘛,就没什么要紧了,总归是旁门左道,与科举考试无关。从没听说过谁小说写得好,被破格提拔的! 胡大山倒不那么认为,反正不管正道邪道,能得贵人赏识的就是好道!王爷是什么人?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 因此他也紧跟着写小说,行动力还很强,很快就写了好几千字,兴冲冲地拿来给姜丰看:“姜兄!这可是我呕心沥血之作,还参考了时下流行的畅销书籍,你看如何?” 姜丰接过来一看……半晌之后,一言难尽地看着胡大山,问他:“你的参考书籍是什么?” 你不是要写屠户家小子的科举之路吗?才几千字,就全是圈圈叉叉,该打马赛克的描写!你这是小黄书吧?! 胡大山脸色可疑地红了红,期期艾艾地说:“就是一些比较精彩的美人图和过于直白的话本而已……” 果然是小黄书……姜丰无奈地说:“恐怕世子殿下不会想看这些。” “唉?”胡大山很诧异:“书斋老板说那些是最畅销的书,少年郎最喜欢的,莫非他骗了我?” 姜丰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和常人不一样。” “哦,哦……”胡大山若有所思地应着,和常人不一样,莫非是…… 姜丰看着胡大山的神情,总觉得他误会了什么……自己真是太闲了,为什么要和这个莽汉讨论这些问题? 策论的阅卷时间比较长,姜丰的盘缠都快用完了,终于等到了放榜。 府试和县试一样,都是没有人报喜,要自己去看榜的。 像王珉那样的公子哥,就坐在附近的酒楼上,等着小厮来报,像姜丰这样的穷小子,就需要自己挤进去看。 一大早,府衙门口发榜处就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姜丰差点挤不进去,还是胡大山把他拎着,硬生生地挤入了里圈。 今科府试取三百个人,得中者可以参加下一场院试,通过院试才是“秀才”。 现在算是,一百步里只走了半步啊! 人群推推挤挤的,混乱之中,姜丰觉得谁掐了一下他的屁股,此时也顾不得计较了。 “姜兄,我从外圈往里看,你从里往外看,看到名字说一声!”胡大山大声喊着。 “知道了!”姜丰也大声回应着,实在是人声鼎沸,不喊不行! “啊!我中了!”姜丰还没反应过来,胡大山已经喊了出来:“最后一名!” 难怪那么快!姜丰赶紧从里往外看。 第一名不是……第二名不是……第三名也不是…… 越看心越凉,难道他拍皇帝老爷的龙屁花式不够多?胡思乱想着,终于在第十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终于舒了口气,再回头往前仔细看,嘿嘿,前十名里面没有王珉的名字! 答应娘子的事做到了!姜丰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姜兄,你中了!第十名!前十!哈哈哈……”胡大山高兴地喊了出来,周围的人也向他们看了过来。 大多数都是一脸羡慕嫉妒,只恨得中前十的不是自己! 科举之路,又比修仙之路容易到哪里去呢?过了这一关,前面还有重重的艰难险阻等着自己! 道阻且长,吾当上下而求索! 但无论如何,中了就是大喜事! 第二天,姜丰特意去和王玢道别,又请他替自己向世子殿下请安,就准备启程回家了。 知道他归心似箭,王玢也没有留他,只是备了五十两银子,笑道:“这是给姜兄的贺仪。” “这……如何使得。”姜丰连连摆手,五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了! “姜兄尽管收下,之前的事,说到底是受我连累,不收的话,莫非还在怪罪我?”王玢轻笑着,又道:“姜兄只要尽快完本,我就很高兴了!” 哦……原来是打赏,姜丰说道:“那在下就厚颜收下了。” 心里默默流泪,又被催稿了,压力好大! 第33章 妻子有喜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府城再繁华,也非久恋之家。离家一个月,姜丰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自己家人。 在县城略微停留了一会儿,给两个舅舅家都送了礼物,姜丰就在舅舅、表哥们的贺喜声中告辞,提着大包小包,往家里赶去。 往日觉得小竹村离丰水县并不是很远,今日却觉得小半日的路程这样难熬。心里一会儿欢呼雀跃,一会儿焦急忐忑,如井里打翻了水桶,七上八下。 回到镇上,认识的人就多了起来,不时的有人和他打招呼,知道他去府城赶考的,看到他大包小包、面带喜色,就笑着问:“大郎这是中了?” “中了!”姜丰响亮地应着。 “恭喜!恭喜!” 一路招呼着,到了村口,知道他府试得中的人就更多了,一群小孩子围在他身后等着“讨喜”,姜丰也不扭捏,打开一个小包裹,拿出一把糖,笑道:“大伙儿分了吧!” “好勒~” “老叔连登三甲!” “蟾宫折桂!” ……一些读过书的孩子们更是各种吉祥话不要钱地说出来,簇拥着姜丰热热闹闹地往家里去。 得到消息的苏氏牵着孙女小媛媛也到了巷口,看到姜丰,第一句就是:“果真中了?” “中了!”姜丰看到母亲和孩子,也很高兴,快步向前,把东西暂且放下,一把抱起小媛媛,问道:“小宝贝,想爹爹不想?爹爹可想死你了!” 说着,用脸去蹭闺女嫩生生的小脸。 小媛媛“咯咯”笑着,一边躲着一边说:“想!哎呀!爹爹胡子扎扎,好痒!” 姜丰狠狠地亲了闺女一口,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神色难掩期盼地问母亲:“楚楚呢?” 他还想着第一个和娘子分享得中的喜悦呢,还要告诉娘子,什么王家公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被他姜大郎远远抛在身后了! 苏氏听到儿子提到儿媳妇,不仅没有不高兴,还笑得更高兴了,有些神秘地说:“在家里等着呢,你回去就知道了!” “啊?哦!”姜丰连忙捡起东西,牵着小媛媛的手,往家里走去。 左邻右舍也都出来看热闹,听到姜丰亲口说“中了”,也都一一道喜。 苏氏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铜钱撒了一把,喜笑颜开:“给大家沾沾喜气、沾沾喜气!” 小孩子们一窝蜂地抢着,与姜丰家关系较好的小七婶高声道:“嫂子这是熬出头了!我说今年扫墓的时候,二哥坟边的松树格外茂盛呢,原来是早有预兆的!” “这是祖宗保佑了!” …… 姜丰听着邻居们的恭维,嘴里虚应着,健步如飞地往家里走去,心里既高兴又焦急。 娘子怎么不出来迎接自己?莫不是生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终于走到了家门前,姜丰吸了口气,推开了虚掩的门。 耳边的嘈杂声通通消失了,院子里的一切也都成为了背景,姜丰眼里、心里都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子。 只见熊楚楚坐在屋檐下,一只手抚在肚子上,神情温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子,我回来了。”姜丰声音沙哑地说着。 所谓近乡情更怯,怯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份思念,那份百转回肠的情意。 熊楚楚一怔,猛地抬起头来,眼中迸发出激烈的喜气,大大的杏眼带着湿意,轻声道:“你回来了!” 姜丰三两步地走进门,疾步走到熊楚楚身边,把她一把拉进怀里,柔声说:“我回来了!我中了!” 此时此刻,什么王公子都被他抛在了脑后,眼前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是他的人,从前的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他吃什么飞醋呢? “我早知道你必中的……”熊楚楚依偎在姜丰怀里,梦呓般地说:“你答应的事,从未食言的。” “是,我一定会中。府试会中,院试也要中!”姜丰意气风发地说,“娘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两人正温存着,就听一个稚嫩的童音喊道:“羞羞!羞羞!” 姜媛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一下子又捂着眼睛跑开了。 这小鬼头! 姜丰有些尴尬地松开了熊楚楚,只见熊楚楚的脸上飞着红晕,艳若桃李。 “你怎么不出去接我?”姜丰有些嗔怪地问。 熊楚楚白了他一眼,低声说:“前些日子可能因焦虑过甚,有些见红,大夫说胎象不大稳,不宜走动……” 什么见红……什么胎象…… 姜丰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看着娘子亦嗔亦喜的神情,突然醒悟,大声问:“你怀孕了?” 正在这时,苏氏也应酬完邻居们,走了回来,接道:“正是呢!楚楚有喜了!我们家双喜临门了。” 姜丰也听不清娘在说什么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楚楚怀孕了,他要当爹了! 哈哈哈……他要当爹了,谁说他不行?谁说他不行来着?! 媛媛虽然也是他的女儿,他也一样疼爱,但是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媛媛就已经五岁了。现在这个,是他的孩子,他和熊楚楚的孩子! 姜丰高兴得原地蹦了三下,然后突然一把横抱起熊楚楚,高声道:“大喜!大喜事!哈哈哈……” “你当心些!”苏氏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过来阻止:“老大年纪了,也不稳重些,伤了孩子怎么办?第一次当爹的时候,也不见你那么高兴!” 姜丰把熊楚楚放下,在原地转了几圈,情绪才平静下来,问道:“几个月了?大夫怎么说?” “两个多月了,你出门没两天,我见她整日没精神,过几日又吐了,就留了心,请了大夫来一看,可不是怀孕了!”苏氏喜气洋洋地说。 “好!好!”姜丰傻笑着。 熊楚楚看到丈夫这样高兴,心里甜甜的,笑道:“大夫说,当心些,过了三个月就稳了。” “那么预产期就是正月?”姜丰掰着手指头算着,连连说:“那该准备起来了……” “还早呢!”婆媳俩异口同声地说着。 第34章 观音教现 府试得中,也只是一童生儿,亲戚朋友还不会上门来贺。 真正说起来,无论之前通过的县试,还是这次通过的府试,在科举考试体系里都只能算预备性考试,通过的人才有资格参加科举考试的第一级考试——院试! 通过院试的,被称为生员,俗称秀才,这才是有正式功名了。 做了秀才,在公堂见知县都可以不下跪了,官府也不能随意对秀才动刑,从此他们的地位已不同于一般老百姓了。 院试定在了六月底,也在府城举行。 姜丰想趁这段时间闭门读书,把《凡人修仙传》的最后一卷写完,也就差不多时间该去赶考了。 第二天一早,姜丰吃过了早饭,就去拜访洪先生,这位洪先生是秀才,是有参加院试的经验的。 洪先生三月里嫁女儿,熊楚楚过来跟着忙前忙后的,正日子那天,姜丰也有作为女方亲友前往送亲,因此两家交情倒比以往更好了。 看到姜丰,师娘赵氏很高兴,连连说着:“丰儿来就来了,怎么又提那么多东西,可不是见外?” 姜丰把提来的猪肉、鱼和两壶酒递给师娘,笑道:“许久不见,先生、师娘身体可好?” “好!好!”赵氏接过东西,笑道:“知道你得中了,我们都高兴呢!你今日可别忙着走,也留下吃顿饭!” 姜丰想起,原主小时候在洪先生这里读书,也时常蹭饭的,因此笑着答应了。 赵氏见状,更加高兴,提着鱼肉先去收拾了。 洪先生引着姜丰往书房去,坐定了才笑道:“你府试能中,我是不意外的,你的文章火候是到了,本来早该得中的,只是一直缺了些运道,人又有些沉不住气,如今可算好了。院试你是什么个章程?是今科考,还是来年再考?” 府试得中,来年可以直接考院试,不必从县试开始了。 “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想着,不如趁府试得中的气势,一鼓作气地考下去。”姜丰声音朗朗地说。 洪先生看他这样自信,抚须沉吟:“我本想劝你明年再考更稳妥些,但试一试也无妨,只是若是不中,万不可因此泄了气,颓丧起来。” 原主是有前科的,一次县试不中,以后就越考越差,最后甚至自暴自弃了。 姜丰点头道:“先生放心,考试的事,没有包中的,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 洪先生这才放下心,又问:“我听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你攀上了衡王府世子,是怎么回事?” 姜丰也不意外,住在寓馆里的也有丰水县的考生,想是一些回来得早的,把消息传开了,因此就将自己写小说的事说了一遍。 洪先生认真听着,又细问了小说的内容,得知是修仙小说,略微松了口气,道:“可见是众口铄金了,那起子小人说什么的都有……然则无妨,清者自清。” 看来是有人传些不好的话,这也正常,就像胡大山一般,不也是怀疑他写小黄书讨好世子? 一开始甚至还有人怀疑他做“契弟”的,但看他平平无奇的相貌,都打消了怀疑。 “先帝好修道,衡川王亦然。上有所好,下必趋之,民间这些年也兴起修道热潮……”洪先生接着说:“然而读书人,终当以圣贤书为要,万不可沉迷于旁门左道,否则至多不过一佞臣耳!” 姜丰见洪先生神色严肃,也连忙正着神色答应。 他本来就是想写本小说改善一下家境,又不是真的想修道……况且,衡王只是藩王,世子殿下将来顶天了,也只是继承王爵。他就是得世子赏识,也说不上佞臣啊。 中午,姜丰就留在洪先生家吃饭。洪先生的大女儿出嫁了,家里还有两个半大小子,年纪不大,脾气却老成,一板一眼地和姜丰见礼。 吃过饭,姜丰又去致远书斋买了一些笔墨、书籍。想着娘子怀孕了,要补充营养,偏偏胃口不佳,吃到油腻的就吐,又去买了些瘦肉和豆腐。 那“豆腐西施”柳娘子已经离开了竹山镇,竹山镇的人也还是要吃豆腐的。 回到巷口,就听见邻居小七婶喊住他:“大郎,我家两个小子摸了些河蚌回来,我想着你姐姐来了,恐怕吃得上,你提回去吧!” 姜丰停下脚步,姐姐来了?这也不出奇,恐怕是得知他府试中了,过来贺一贺的。 小七婶手里提着一个竹篓,姜丰打开一看,只见几十个大大的河蚌,已经洗过了,一个个鲜亮可人,就笑道:“正好添道菜。” 说完从怀里拿出几十个钱,递给小七婶。 小七婶家的两个小子惯常摸些小鱼小虾贝壳的走街串巷的卖,以补贴家用,姜丰当然不能白拿。 小七婶嘴里说着“邻里左右的,哪里好要钱的”,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了钱,笑着走了。 姜丰推开虚掩的门,只见小媛媛正在院子里写字,拿着一根竹枝,在小小的沙池里一笔一划地写着。 本来姜丰是让她用纸笔学写字的,但是母亲和娘子都不同意,“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有用纸笔启蒙的?没得浪费了笔墨。” 姜丰拗不过她们,只能同意了,给小媛媛用浅浅的木箱装了沙子,用《千字文》给她启蒙。 “爹爹回来了!”姜媛随手扔掉了手中的竹枝,大声喊着,飞快地跑了过来。 姜丰已经从怀里拿出了麦芽糖,笑着递给她,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说道:“吃吧!” 苏氏、姜玉、熊楚楚也走了出来。 熊楚楚见状就摇头:“你又给她吃糖!正是要换牙了,小心把牙蛀了。” “小孩子,哪有不爱吃糖的。”姜丰笑着和女儿使了个眼色,看着女儿抱着糖跑开了,又对姜玉说:“姐姐来了?几个外甥呢?” “他们在家呢。”姜玉说着,又勉强笑道:“我听人说你中了,心里高兴,过来看一看。” 姜丰看着,姐姐脸色不大好,母亲苏氏也微微皱着眉头,就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姜玉脸色僵了僵,欲言又止。 苏氏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你那个遭瘟的姐夫!又去信起了什么观音教!整日里和那些教众来往,还要把家业也献了出去。因你姐姐拦着不给钱,又闹了起来!” “还不是那个柳氏,做了什么圣女!”姜玉恨恨地说:“又来勾搭你姐夫入教!” 观音教?!圣女?! 原来历史上有一个白莲教,被戏称造反上千年,一直不成功。但是洗脑功力一流,只要入了它的门,没有不倾家荡产的,因此又被称为最早的传销组织。 这个观音教看来也是一类货色…… 姜丰紧紧皱着眉,但凡一个地方闹邪教,那个地方就得出大事,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第35章 暗藏隐患 姜玉留下一个装着房契、地契的箱子,就神色匆匆地走了,不肯留下吃饭。明知丈夫高逵是个不可靠的,她得回去照看几个孩子。 姜丰将姐姐送出门,回来看到娘和娘子都面带忧色。姜丰眼珠转了转,这事情严重性怎么样还不知道呢,没得让娘和娘子跟着担心…… 何况楚楚孕相不好,再操心就更不好了,因此笑道:“不是什么事,你们不必担心。这些装神弄鬼的,哪朝哪代没有?成不了什么气候,我们自家不要沾惹就是了。姐姐那里……只要姐姐管得住钱财,姐夫也只能干瞪眼。我明日就去寻他说道说道,不让姐姐受他的气。” 苏氏连忙说:“这事我去说,你安心读书就是,眼看着就要考试了,免得耽误你的时间。” 想着母亲彪悍的功力,姜丰也笑着点头,说道:“咱们不提这破事了。我买些肉和豆腐回来,又从小七婶那里要了些河蚌,给你们做顿好吃的。” “哪里能让你动手。”苏氏过来拿菜,熊楚楚也要去烧火。 姜丰连忙拦着她们,说道:“读书也要讲究劳逸结合,就让我来吧!娘,你帮我看看媛媛跑哪里去了,娘子你只管坐着,厨房里烟熏火燎的,没得熏坏了你。” 他主要是不想娘子进厨房。熊楚楚这一胎怀得辛苦,闻到油烟味就要吐。但是不让娘子动手,也不好让老娘动手啊,所以还是让他来吧! 苏氏愣了愣,打量了姜丰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儿真是会体贴人了,从前是绝不肯进厨房的……” 说完,喊着“媛媛”的名字往后院去了,留下姜丰和熊楚楚两个面面相觑。 姜丰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被老娘扒了马甲吧?好在老娘只是感慨一句,没有再细究。 豆腐用油把两面煎黄,倒入炒好的肉末,撒上葱花、淋上酱油,就是一道肉末小葱拌豆腐;剩下的瘦肉剁碎了,挤出一个个肉丸子,和冬瓜一起滚了一道冬瓜丸子汤;河蚌焯水,把肉挑出来,切成细条备用,起油锅,把姜葱蒜爆香,再把河蚌肉放进去炒香,淋入酱油起锅,这是姜葱爆蚌肉。 最后再放油,爆炒了一碟子青菜,这荤素搭配的三菜一汤就齐全了。 熊楚楚难得的胃口大开,吃了两大碗饭。小媛媛吃着碗里的、盯着碟里的,筷子就没有停过。就连苏氏也连连赞道:“我儿这手艺,比县城酒楼的大厨也不差什么了!” 见到家人都捧场,姜丰也很高兴。 其实不是他手艺特别好,而是他做菜舍得放油和调料。就拿老娘做菜来说,她炒青菜都是拿猪肉略微擦了擦锅底,这样的青菜干干涩涩的,能好吃吗? “你们喜欢,以后就由我做菜!”姜丰豪气地说。 “那可不成!”婆媳俩异口同声,先不说这做饭耽误大郎读书的功夫,就是让他这么个做法,家里的油能用几天啊! 姜家这里其乐融融,高家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姜玉一回到家,迎面砸来一个破瓦,只听高逵暴怒地吼道:“你还知道回来?你把我家的钱都搬到娘家去了!我要告你一个盗窃,休了你!” 姜玉冷笑:“你有种倒是休啊!我姜家才看不上你家的破铜烂铁!我是把钱藏起来了!爹娘吩咐的!” 高逵这一年来受够了窝囊气,此时自以为有了依仗,也不忍气吞声了,追着姜玉就要打。 姜玉撒腿就往屋外跑,一边高声哭喊:“救命啊!这天杀的要打杀我了啦!” 此时正是晚饭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吃饭、乘凉,听见有热闹就端着碗走出来瞧。 看到高家媳妇披头散发地在前面跑,高逵凶神恶煞地在后面追,有笑嘻嘻看热闹的,也有热心地拦着,劝道:“高家大郎,打媳妇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快停下吧!” 也有人喊道:“高大郎,你也不打听打听,你那小舅子府试高中了,听说还进过王府呢!你们正经姻亲呢,眼看姜家要起来了,你犯不着得罪他啊!” 高逵听了也有些害怕,王爷那是什么人物?他做梦都攀不上的!因此只能恨恨地停下,对左右说:“你们不知道!从来没有这样厉害的媳妇,管着夫家的钱,还往娘家搬,连丈夫都不让动的!” 姜玉躲在一个老婆婆身后,高声回道:“是爹娘让我管的!说到了你手上,迟早都便宜了别人!” 众人都哄笑起来,人人都还记着半夜“失火”的热闹呢。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高逵羞恼地躲回屋里去了。 他可真是冤枉,现在他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第二天一早,苏氏要去寻亲家好好说道,姜丰想了想,就对她说:“母亲既出门,不如也去老舅那里一趟,请他把这里有贼人为祸乡里的事禀告县令大人。” 苏氏笑着点点头:“还是我儿想得周到!”这是要借势欺人呢! 其实姜丰倒没有欺压谁的意思,他本身和什么柳氏没有仇恨。 但是一个地方出现了这些事,他知道了总不能当不知道。 读书人嘛,不应该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第36章 携女进城 苏氏从县城回来,笑着说:“这事县令老爷已经知道了,闹不起来,你放心吧。” 姜丰点了点头,心想这事与自家确实没什么关系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什么观音教、弥勒教的,还是留给官府去操心吧。 临近端午,姜丰终于把小说写完了,准备去府城送粽子。 母亲苏氏突然感慨:“我以前做姑娘的时候,还跟你外公、外婆去过府城看龙舟呢,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 小媛媛听到龙舟,就缠着奶奶问:“什么是龙舟?好吃的吗?” 几个大人都忍不住笑了,苏氏搂着小孙女大笑:“是是是!好吃的,比肉粥还好吃呢!” 小姜媛不依了,嚷嚷着也要去吃龙粥。 姜丰忍俊不禁,一把抱起女儿,亲了亲说:“奶奶逗你呢,龙舟不是吃的!是船呢!” 然后细细描述了龙舟的样子,以及赛龙舟的规则。衡川府有一条大江——衡江穿梭而过,每年端午的龙舟赛就在衡江上举行,衡王爷也会出来观赛,是全府的一场盛事。 小姜媛听得更向往了,双眼亮晶晶地说:“爹爹!我要去!去看赛龙舟!” 姜丰心里一动,想到女儿那么大也没看过龙舟,怪心酸的。 他把女儿抱在膝上,对母亲说:“娘,今年我们全家一起去府城凑凑热闹吧!” 苏氏连连摇头:“你也跟个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的!一大家子出门,花费车马钱、住宿钱不说,楚楚怀着身孕呢,虽说三个多月了,还是稳妥些好。” “爹爹……”小姜媛可怜兮兮地看着姜丰。 姜丰被闺女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萌得心都化了,说道:“我要带着媛媛去!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姜丰就要出门了。 熊楚楚披着一件薄衫送到门口,发髻松松的,有几分慵懒的美感。 姜丰看得心里一热,快速地在娘子脸上亲了一口,得逞地淫笑了几声,在娘子羞恼的神情中牵着女儿,提着厚厚的一叠书稿,迎着晨雾大步离开了。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一别,会出现多大的变故,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说什么也要带着母亲和娘子一起进城…… 这一路直奔衡川府,到了府城时天色已晚。 带着女儿,自然不能住条件太差的大通铺,还是去了考试时住的“悦来客栈”。 掌柜的小二哥都还认识他,给他开了房间后,小二哥一边引着姜丰父女往楼上走,一边笑道:“姜公子那么快就来赶考了?院试在六月底呢。” 姜丰摇头道:“带女儿来看赛龙舟呢。” 小二哥羡慕地看了姜媛一眼,叹道:“姜公子真是疼孩子!” 姜媛坐了一天的马车,早已累得眼皮耷拉了,客栈里送来的鸡丝汤面,她也没吃几口,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姜丰轻手轻脚地帮女儿洗了脸和手脚,看着她像个小天使一般,甜甜的酣睡,不由得生出了一种满足感和成就感。 去年他刚来的时候,小家伙瘦瘦小小的,头发又稀又黄,眼色怯怯的,像个小可怜。今年就大变样的,不仅身上养出了软软的肉肉,脸上有了婴儿肥,头发又黑又浓密了,更重要的是,敢和他这个爹爹亲近、提要求了。 这是好事啊!证明他这个爹做得还很成功的。 第二天一早,姜丰带着女儿去吃鲜肉馄饨。 这一家馄饨铺子就在府学不远,生意极好,姜丰带着女儿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座位。 吃了一个,味道果然鲜美,姜丰赞道:“真香!” 小姜媛一边吹着气,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大声说:“真香!我要吃一百个!一千个!” 这小丫头,还没学算数,还不知道一百、一千有多少,反正是很多很多。 “小心烫,慢慢吃。”姜丰笑着轻哄。 吃过早餐,姜丰才带着女儿、提着书稿去了松林书局。 王通大管事这回很热情地接待了他,笑道:“可把姜公子盼来了!三公子隔天就派人来问,说世子殿下等着看呢!急得我都要派人去你家里取稿了!” 说着,命人把书稿拿下去了,抄下一份,然后快马加鞭地往王府送去。 “大管事见谅!实在是最近忙着准备院试,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写。”姜丰不好意思地说。 王通理解地点点头,笑道:“这是正事,应当的。” 因有世子殿下青眼加持,姜丰的小说卖得出乎意料的好,王通又与姜丰商议继续续写:“这故事的主人翁陈凡才修炼到元婴期,离飞升还早呢,我看再写几卷也是有市场的。” 姜丰欣然同意了,他还很缺钱呢,能够接着写当然最好! 如果院试得中,他就是“生员”,有资格进入府学读书。但是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几个老弱妇孺,叫他如何放心? 最好是能把家人都带到府城来,家里反正也不剩多少田地了,交给族长帮忙收租就好。 但是府城居,大不易。无论是要买房还是租房,都是要很多钱的! 重新签了契约,姜丰刚要带女儿出去转转,就见王玢身边的小厮苍术来了,对着他笑道:“我家公子得知姜公子来了,高兴得很,请姜公子过府一叙。本来三公子是要亲自来的,因要准备端午节事,不得闲,只能让小的来一趟。” 姜丰连说“荣幸”,带着女儿往王老相公家去。 说起来,衡王府他都去过了,这王家他还是第一次去呢! 小姜媛乖巧得很,无论姜丰和谁说话、做什么,她都没有插嘴、捣乱,只是滴溜溜着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 王老相公是做过首辅的人,先帝爷临终委派的顾命大臣,告老还乡之后,依旧受人敬仰,每天往王家投贴的不知凡几。 姜丰这样的白身,也只得从侧门进入,穿过蝶舞莺飞的花园、绕过回廊,到了一个小花厅里。 王玢正在花厅里,和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说话,看到姜丰进来,摆了摆手,让人下去,笑道:“姜兄总算来了,可让我好等。” 说着请姜丰坐下,自有侍女上前来奉茶。 姜丰道了谢,笑道:“悟痴不要怪我打扰就好。” 王玢客套了几句,突然问道:“姜兄也是修道之人,如今听闻丰水县有观音教妖言惑众,不知道你怎么看?” 不!不!不!我只是写小说的!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第37章 姜丰论教 姜丰对这些装神弄鬼的教派没什么好感,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这些白莲教、弥勒教、观音教的,历朝历代都有,手段无非是那么几样。” “一是用所谓‘神迹’愚弄无知百姓,都是些江湖骗子老用的把戏;二是治病、求子之类,治病嘛,弄一碗符水,治好了呢,是它的功劳,治不好,必然是心不诚。‘求子’则更可恶了,把一个妇女关在屋里,几个身强体壮的教主、护法进去‘施法’,过一段时间果然怀孕了,婆家欢天喜地,殊不知头顶都绿过大草原了!” 但凡出现这些教派的地方,都是一场灾难。他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不想被邪门歪道破坏。 如果能够让朝廷重视这些邪教,彻底清理就更好了。 见姜丰说得既通透又有趣,王玢也是笑着点头,心中若有所思。 王玢是大家公子,虽然听说过,却没有亲眼见过这些教派祸害百姓。 姜丰见王公子有些不在意,决定把话再说的透一些。 因小姜媛已被侍女领着到花园玩耍了,姜丰说话也太多避讳,接着说:“最后就是诱之以利了。比如吸引光棍汉入教,就说教中女教众可供淫之。” “还有呢,交一份神符的钱,可入教,交一份圣水的钱,可成为接引使者,如此类推,拉一个人入教,就可以从该人的入教费中抽取一定提成,如此层层累进,理论上,只要你拉入的下线够多,就能躺着挣大钱了。实际上被骗的还不是自己的亲友?真正能挣钱的,也不过是顶层的那几人!” 要不怎么说白莲教之类,是最早的传销组织呢?实际上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这些把戏历来都有,只可惜总有人上当。 王玢叹道:“这些贼子着实可恨!不知有多少人因他们倾家荡产呢!” 姜丰叹息:“入教的人也不全是上当受骗的,这样的骗局,真的所有人都看不穿吗?并不是,许多人无非是本来生活已经够惨淡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出路,不如信它一信,一来求个心理寄托,反正再坏也不能更坏了,二来,万一真的做成首领了呢?岂不是一夜暴富?” 王玢一时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姜丰趁机进言:“如果光是骗财,危害还有限。可这些教主、护法,吸收了大量民财,手下又有大量教众,不得不防。” 想想汉末黄巾贼,五斗米教……王玢脸色凝重:“前朝时有个天师道,随陈仲光一起抗蒙古,陈朝建立后,陈仲光推崇天师道,奉教首为张天师。他们虽是正道,但也可见其武力了。” 姜丰也听说过这个天师道的事迹,乃说道:“如此说来,天师道是正道,那就不一样了。从古至今、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信仰,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总之是好是坏,得细细甄别。” 王玢若有所思地点头,他自己虽也在道观住过几家,日常以道士自居,但并不会偏向什么教。 他还是传统的读书人,心中自有家国天下。 想到竹山县就闹观音教,王玢坐不住了,站起身说道:“你说得对,此事不可不防。我这就去与祖父说!” 然后请人带着姜丰去花园转转。 姜丰欣然同意,此事能得王老相公重视就更好了,那可是做过阁老的人!解决了观音教,姐姐一家也能安定下来了,还是天下太平才好啊! 王家的花园打理得极好,假山鱼池疏朗开阔,奇花异草错落有致,步步是景,处处有乾坤,可见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规划的。 姜媛正在和漂亮的大姐姐踢毽子,看到爹爹出来,小碎步跑过来,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兴致却很高,指着那些花花草草,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姜丰汗颜,这里许多花草,他都叫不出名字来,还是一个小厮过来,一一与他分说,他才恍然大悟,许多都是久闻却不得一见的,原来是长这个样啊! 几个人走到一圈竹篱边,姜丰看到那如百合般亭亭玉立的黄色花朵,笑道:“这个我认识,是黄花菜!” “我也知道!”姜媛拍着小手。 小厮嘴角抽了抽,笑道:“是黄花菜不错,不过我们一般叫它萱草,也有叫忘忧草的。” 姜丰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被个小厮给比下去了……这些文人真是的,叫黄花菜多实在,非得叫什么萱草、忘忧草! 难道名字取得好听,它就不是一道菜了? 正尴尬着,苍术走了过来,客气地说:“姜公子,我们老太爷有请!” 第38章 遇见贵人 老太爷?王老相公?! 姜丰心里一喜,手心微微有些冒汗,虽然说王玢让他在这里等着,他就猜到了几分,但是真的能面见王老相公,还真是不敢相信呢! 王老相公啊,做过首辅,当年中过状元的人!对他们读书人来说,那就是人生赢家的典范啊! 若能得王老相公的几句点拨,可比他自己闭门造车有用得多了! 至于青眼提拔什么的,那就太遥远了,不敢想。 王老相公正在院子亭中烹茶,王玢在一旁为他打下手,见到姜丰进来,王老相公笑道:“这就是姜郎?真是好相貌。” 姜郎?还好不是蟑螂。 姜丰屏气凝神,深深地鞠躬行礼,羞涩拘谨地说:“见过王老大人,小子就是姜丰,给老大人请安。” “好!”王老相公指了指前面的石墩,和煦地笑道:“你坐。” “谢老大人!”姜丰毕恭毕敬地退步到石墩边,侧身坐着。 他本以为王老相公应该是一个肃穆的人,但是没想到,王老相公年纪虽大,精神却很好,神情看起来也极和蔼。 王老相公请姜丰品了一回茶,才细问了丰水县中观音教的事。 姜丰把自己知道的一一细说了,连那“圣女”柳娘子的底也掀了,甚至自家和她的恩怨也粗略说了一遍。 王老相公微微点着头,神色不变,到他这个年纪和身份,已经很少事情能让他动容了,最后也没多说观音教的事,想必心中已有了成算,转而和姜丰讨论起道法来。 姜丰从善而流地顺着王老相公的话题,从太极生两仪说起,说道事物的两面性,运动和静止的相对论,再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区别…… 王老相公是个正统的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对神仙之事是不太在意的,所谓论道,不过随口找个话题,顺便试探试探姜丰罢了。 但是姜丰关于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论述,还是在他面前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神情也越来越认真。 姜丰正说得起劲,突然听见王老相公冷喝道:“妖言惑众,胡说八道!拉出去砍了!” 姜丰吓得浑身一哆嗦,摔倒在地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这画风不对啊! 正战战兢兢地要告罪,就听王老相公笑道:“开个玩笑,知道怕了?年轻人,你这些话,若是在真正求仙的贵人面前说了,可要不得。” 姜丰双腿一软,爬起来重新坐好,老大人啊!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但是王老相公说得也对,想象一下,万一遇到一个一心求道、追求长生的皇帝,他在人家面前大谈唯物主义,怕不是真的要被拖出去砍了…… 想着,姜丰连忙战战兢兢地谢过王老相公的提点之恩,把话题拉回来,说起来养生之道,正所谓“药补不如食补”,食物之间相生相克、互为配伍,也是非常讲究的。 果然,王老相公听着,神情渐渐舒缓了,笑了起来:“这些倒是有理,君臣配伍,用药如治国,正是这个道理。后生可畏!姜郎真是博学。” “不过是旁门左道,雕虫小技耳,在老大人面前献丑了。”姜丰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把一个初出茅庐的穷小子窘迫不安表现得淋漓尽致。 唉,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王老相公对姜丰的表现还是满意的,想了想,吩咐人从书房里取出几卷书,对姜丰说:“这是我注解过的四书五经,一点浅浅的心得,你若不嫌弃,不妨拿回去读一读。到底圣贤书才是正道!” 姜丰大喜,又是一鞠躬到底,颤声道:“是!老大人对小子的大恩,小子无以为报!只求上天保佑大人长命百岁!” 王老相公点头笑了笑。 等姜丰告辞了,王玢问道:“祖父,你觉得他如何?” 王老相公笑道:“眼神清正,是个正直之人。都说文可见人,我也看了他的小说,什么修炼成仙的倒罢了……你看他写‘吃绝户’那一章,对弱女子尚且有同理、同情之心,可见是个有心之人。读书人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人?有才倒是其次,难得的是这份赤子之心。” 王玢也若有所思,对于他们这样的诗礼大族来说,门生故吏遍天下,想要攀上他家的人不知凡几,而拉扯一个人,也不过是随手的一个投资,算不得什么。 但是有时候,一个看似随手下的棋子,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那么又何乐不为呢? 而对姜丰来说,这已经足够了,贵人随手的一个提拔,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机遇。 虽然他这次穿越运气不大好,开局一条狗……哦,狗都没有,但能遇到贵人,也是三生有幸了! 第39章 乐极生悲 能够得到王老相公注解的经典,姜丰此次府城之行已经非常圆满,甚至于龙舟看不看都无所谓,他只想快点回家研习经典。 毫不夸张的说,这套书比他写了整年小说,挣的三百两银子要贵重得多。 圣言书都是微言大义的,《论语》全书不过一万多字,却能衍生出千万条道理,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 人人读的是《论语》,却不一定能领会真正的涵义。权贵世家子弟,自然有名师大儒指点,农家子弟就全靠天赋,如此一来,又如何能竞争得过? 王老相公是状元出身,先帝临终指派的顾命大臣,帝师级别的人物,他亲注的四书五经,对姜丰来说是无价之宝,是可以传家、子孙后代都为之受益的至宝。 所以他说,王老相公对他的大恩,无以为报,实在是肺腑之言! 但答应了女儿,还是得看完赛龙舟再回家。 第二日,就是端午节了。 衡江从衡川府穿流而过,上接鄂苏,下通岭南,是全省重要交通水道,也使得衡川府成为交通要塞,码头上南来北往的客商每日川流不息。 衡川府的人靠水吃水,对衡江有着热烈的感情,每年的端午节祭也就特别的隆重、热闹,还会举办龙舟赛,下辖的各县也会派出龙舟队参赛,获胜的队伍能获得官府的嘉奖。 一大早,衡江边已经聚集了上千人,男女老少,才子佳人、贩夫走卒熙熙攘攘。 年轻的姑娘们穿着新制的夏衣、打着花伞,几个小姐妹凑在一起,拿着帕子掩嘴轻笑,一个个仿佛都变成了淑女。 男子们站在另一边,书生们穿着长衫,摇着折扇,指点江山,也不知是在品评即将举行的龙舟赛,还是对面的姑娘们。 衡川府城的衙役不足以应对端午祭,知府调来下辖各县的衙役和府城的府军,虽然人多却也井然有序。 城楼下,更是每隔三五步就有一个高大魁梧、腰佩绣春刀、衣甲鲜明的王府亲卫,将闲杂人等远远排除在外。 江边的酒楼早已被富户们包了,如临江阁这般,更是需要提前许久订位,价格昂贵,够寻常农户一年的开销,姜丰没这个经验,也舍不得那个钱,只能将小媛媛扛着肩膀上,挤在岸边一群书生中间。 旁边的书生们议论着:“今年还是由王爷主祭?” 另一人说道:“哪一年不是?唉……不知今年诗会谁能拔得头筹?去年那位魁首,可是得了王爷亲自召见呢!” 语气中满满的羡慕。姜丰听着他们议论,才知道端午节祭除了赛龙舟,还有诗会,各县的读书人蜂拥而至,不少人都是冲着诗会来的,指望着一鸣惊人,博得贵人赏识。 旭日渐渐升起,衡王的仪仗从王城出发,向九凤台而去。 数百名威武肃穆的仪卫扈从着王驾登上城楼,两岸的喧嚣瞬间停止,在典仪官的指引下,一起跪地,高呼“王爷千岁”! 姜丰随大流的跪下,重新站起后,抬头望去,只见当中一人身着玄衣纁裳、肃然而立,远远地看不清面目,却莫名地令人感到威严贵气,这样全副亲王装饰,自然是衡王爷了! 衡王周围簇拥着本地高官、士绅,世子殿下紧随身后。 姜丰发现,王玢也在世子身边,今日倒是难得的没有穿道袍,一副贵公子的打扮,差点认不出来! 王爷升座后,王府长史官出列,呈上一幅卷轴,王爷亲自念祭文。 离得远,听得不太清楚,只听得王爷声音温厚清朗,文章是纪念屈原和祈祷国泰民安的。 随着衡王的声音落下,城楼上一个高大的近卫将早已高悬的大鼓敲得“咚咚”响,龙舟赛正式开始! 龙舟赛的起始处才彩旗招展,各龙舟整齐列队,随着雷鸣般的鼓声响起,各龙舟吆喝着一齐出动,一开始齐头并进,渐渐地拉开距离,你追我赶。 岸边来自各县的人也为自己家乡的龙舟队喝彩,一个个全神贯注、热血沸腾,连小媛媛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喊了起来。 小手紧紧抓着爹爹的头发,抓得他头皮发麻、哭笑不得。 五月的衡川府已经很热了,姜丰担心女儿中暑,想要提前离开,可是女儿就是不肯走,没奈何,只能陪着她一直观赛。 眼睛往城楼上望去,思维有些发散地想着,王爷和世子殿下都是全副盛装,虽然楼台上有帷幔,恐怕也热得很啊…… 一直到了傍晚,龙舟赛结束,围观的人群才依依不舍地散去,最后得胜的队伍获得了知府大人的亲自嘉奖,同县的人都与有荣焉、喜气洋洋。 而士子们的盛会才真正开始,临江阁上要举行端午诗会。 这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参加的,像姜丰这种连秀才都不是的童生是没有资格进门的。姜丰倒也不是很遗憾,作诗他不擅长啊! 而且这种半官方性质的诗会,做的诗自然少不了歌功颂德,但是读书人也是要面子的,即使是拍马屁也不能太直白,要拍得隐晦、拍得清新脱俗! 《红楼梦》里面,贤德妃省亲,众人作诗,其中林黛玉的一句“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就是这类颂圣诗的典范之作。 这对俗人姜丰来说,实在太难为人了! 这一日又热又累,姜丰和姜媛都是早早洗刷,然后倒头就睡,第二日更是睡得日上三竿。 “累了吧?看你还吵不吵着看龙舟!”看着小姜媛睡眼惺忪的不肯起床,姜丰打趣着。 小姜媛嘟着嘴说:“明年我还来!带着奶奶和娘一起来!还有弟弟!” “好!好!好!”姜丰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怜爱地答应,小丫头生活在农村,也是难得的进一趟城。 若是一切顺利,明年他也该到府学读书了,正好把母亲、娘子都接来,那时候孩子也该出生了,真是期待啊! 父女俩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吃早餐就回家,就听到一个慌乱着急的声音:“大郎!可找到你了!” 姜丰心咯噔一跳,猛地抬头看去,只见大表哥苏坤满头是汗、红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姜丰快步走出去,心一阵阵发慌。 “出事了!”苏坤一个八尺大汉,像个孩子一般哭道,“昨夜观音教作乱,闯进了很多大户人家,不知怎地,也到了你家里……姑母和弟妹……” 第40章 生死攸关 在苏坤悲愤交加、泣不成声的控诉中,姜丰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发黑、双腿发软,大脑一阵阵地嗡嗡叫,险些摔到地上。但他咬牙挺住了,他不能倒下!母亲和妻子突逢厄运,正等着他去救! 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把女儿放到大表哥怀里,沉声说道:“我去王家求救,你在城门处等我!” 看着表弟一片死寂的面容,苏坤一瞬间也忘了哭泣,愣愣地抱住姜媛,待到姜丰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他才回过神来,抱着姜媛和车夫傅叔一起赶去城门。 姜丰没有哭喊,他很冷静,紧紧地握着拳头,只有掌心里渗出的血迹才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 昨天是端午节,府城举行端午祭和龙舟赛的盛事,为了维持秩序,知府大人从各县抽调了差役和本地府军。往年也是这么操作的,一直并无不妥。 但是今年却出事了! 因为丰水县闹观音教,县令大人颇为重视,得知消息后就命苏总甲带领衙役各乡镇搜寻、缉捕观音教党羽,因为行动迅速,还真的捉住了几个护法并那圣女“柳娘子”,只有“教主”逃窜了。 那教主原本不过是个流氓闲汉,逃了慢慢缉捕就是,想必也成不了什么大器,县令也没太在意。 只是没想到,这教主没有逃窜去外地,而是躲在本地的信众之中,趁着县城的差役和府军被抽调,守备空虚,竟敢夜袭县衙、闯大牢救出几个被关的同党。 县令大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衙役的保护下且战且退,虽然丢盔弃甲很是狼狈,总算没有受伤。 这伙逆党也没有恋战,将党羽救出之后,知道丰水县不可久留,明日府城得到消息,必然派兵来剿,就打算趁乱发一笔横财,然后再四处逃窜。 他们中的一些教众,都是普通百姓,此前并没有上官府缉捕的名单,事情过后把蒙面的黑巾一摘,照样做良民!谁知道是他们做的? 县城里的好几户富户都遭了殃,其中甚至包括王家的旁支。 如果只是这样,还跟姜丰没什么关系。但是其中一伙逆贼不知为何竟然流窜到了小竹村,放着几家富户不去抢,却闯入了姜丰家! 姜家只有苏氏和熊楚楚婆媳俩,都是女流之辈,哪里挡得住这些强人? 邻居听到姜丰家传来呼救和喊杀声,因贼人声势浩大,躲在屋里瑟瑟发抖,也不敢出来救援。等到喊杀声、脚步声远去了,才战战兢兢地点了灯出来看。 就见到姜家一片狼藉,屋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桌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而苏氏和熊楚楚倒在血泊之中,不知生死! 小七婶大着胆子过去探了探,婆媳俩还有气!连忙对丈夫说:“快去报告族长!去请大夫!” 小七叔应了一声,打发一个儿子去找族长,自己飞快地去寻大夫了! 到了天亮,大夫终于来了,村里人也都得到了消息,在姜家外面里三圈、外三圈地围着。 苏氏挨了一记心窝脚,吐了一口淤血醒了。一醒来,就得知熊楚楚肚子里三个多月的孩子没了,人也因为失血过多,还没醒过来! 苏氏守在儿媳床边哭得撕心裂肺,儿媳是为了保护她,才被踹中肚子的!对她连踹两脚的那个贼人,即使蒙着脸,她也认出了,正是她那女婿高逵! 要不是儿媳妇帮她挡了一脚,她恐怕当场就被踹死了! 遭此噩耗,事情却没有完!族里有些与姜丰家不睦的族人借机落井下石,以苏氏婆媳被贼子闯入房中、恐不清白为由,要求把她们族规处置、浸猪笼! 幸好族长乃是姜丰的伯祖父,还是近亲,拦住了这些人,一力主张要等姜丰回来再处理此事。 小七婶和苏氏亲厚,看出事情不好,悄悄地打发小儿子去县城里给苏家送信! 此时苏总甲奉命追捕逆党,正忙得焦头烂额。大舅苏常忠一面派大儿子去府城寻外甥,一面别着一把杀猪刀,带着小儿子和几个侄子往小竹村杀去! 想着苏坤的话,姜丰紧咬牙根,孩子没了固然心痛,但已无力回天……为今之计,是先保住母亲和妻子的性命! 特别是娘子,才没了孩子,人还不知怎么样呢…… 至于那些人,以后再一一算账! 姜丰赶到王家时,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见到王玢的一瞬间,他立刻跪倒在地,请王玢伸出援手。 他想得很清楚,此时宗族势力强大,很多时候宗族决定的事,就是官府也没有办法。他家几代单传,他也没个亲叔伯可以帮衬,族长那里态度不知道怎么样,不如借王家的势力压一压…… 王家是整个衡川府首屈一指的大世家,若是王家出面,不论族长还是族人都得忌惮几分,谁家的儿子都要读书科举,那就不能得罪了王家! 王玢连忙将姜丰扶起,义愤填膺地说:“姜兄不必如此!我这就派大管事与你一起回去!” 姜丰连连道谢,和王家一个叫王平的管事一起乘了王家的马车赶往城门。王玢好人做到底,还派了一位大夫一起去。 在城门处与苏坤等人汇合,姜丰道:“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王家的车马快,我和大夫和管事的先赶回去。请表哥帮我照看媛媛。” 苏坤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大声说:“大郎快去吧!” 姜丰点点头,最后看了女儿一眼,登上王家的大车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赶。 小媛媛全程一直默不作声,也不哭。等到爹爹走了,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伯伯,我奶奶怎么啦?我娘呢?我要娘!我要娘!” 小小的孩子,已经从大人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知道自己的奶奶和娘亲出了事,又慌又怕,大大的眼睛满是惊恐。 饶是苏坤这样的粗汉,看到一个小孩子哭得这样撕心裂肺,也不由得伤心,眼眶再次红了起来,搂着表侄女说:“媛媛乖!不哭,大伯伯这就带你回去找娘!” 苏坤定了定神,也咬牙往小竹村赶去,心想姜家若是不讲理,非得要他姑母的命,他就是用杀猪刀也杀出一条血路来! 姜丰回来时,大舅舅苏常忠和几个表兄弟正守在他家门口,岳父熊老爹和小舅子熊森得到消息也赶到了。 苏常忠年过五旬,彪悍不减当年,此时手持一把大砍刀大刀阔斧地守着院门,大嗓门喊道:“谁要动我妹子,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姜隽死了那么多年,我妹子守了那么多年,辛苦拉扯大两个孩子,哪点对不起你姜家?你们姜家容不下她,我就把她带走!” 一向不大管事的熊老爹也说道:“我的女儿,我熊家还养得起!” “这是我姜家的事!”一个姜家的族叔道。 “是我家的事!”姜丰冰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姜丰带着两个锦衣华服的陌生人从一辆华丽的大马车上下来,围着姜丰家的族人都是一愣,原来一片闹哄哄瞬间沉寂下来。 姜丰眼神冰冷地往众人一一扫去,仿佛要将他们每个人印入心底!都想要他的家人死吗?好呀!那就看看谁先死。 一些本来就是凑热闹的人被这双冰冷的眼睛看得心虚,默默偏过头去,也有八婶朱氏那样与他家素来不睦的人虚张声势地冷哼。 姜丰没有理他们,对族长拱了拱手,带着大夫径直走进家门。 姜家的几个长辈想要跟进去,又被苏常忠等人拦着。 王平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也过去交涉起来。 听到这位竟然是王家的大管事,姜家族人都是一愣,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由族长做主,请王平往自家去。 看热闹的各自散去,不甘心的几个就跟着族长走了,王家怎么了?就是王爷来了都不能管他姜家的事! 第41章 姜丰立誓 姜丰带着大夫走进家里,到处仍然是一片狼藉,显然是没有人有心情收拾。他也顾不上这些,径直走进母亲的房间。 只见母亲苏氏坐在床边,神情呆滞。 岳母金氏握着熊楚楚的手,流着眼泪。 她这继女,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嫁过来姜家,受了这几年罪,眼看着女婿浪子回头,知道上进,还知道疼人了,往后就要过好日子了,偏偏就遭此祸事,没了好不容易求来的孩子,还要被族人逼到绝境。 “娘,岳母,我回来了。”姜丰沉声说着。 两个母亲都抬起头,又惊又喜地看着他。苏氏一看到儿子,眼泪就“唰”地流了出来。 姜丰对身后的大夫说:“劳烦先生帮我娘子看看。” 大夫走上前,苏氏和金氏连忙让开位置,又舍不得走,都站在一边,紧张地听着。 大夫把着脉,眉头皱得紧紧的,又撑起熊楚楚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姜丰的心随着大夫的神情一直滑到谷底,双腿一软,靠在墙上险些站不稳,视线有些模糊。 难道是娘子要离开他了吗?此时他只觉得痛彻心扉,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爱熊楚楚,这个女人,已经走进了他的心底,和他的灵魂连在一起。 如果熊楚楚死了,他还要怎么活下去?想着,姜丰胸口一闷,一口血喷了出来。 “丰儿!”苏氏惊呼,什么也顾不上了,搂着儿子哭了起来。 大夫也被惊吓到了,回过神来,连连说:“姜公子别急,出血及时止住了,尊夫人性命是无碍的。但是到底失血过多,一时醒不过来。” 姜丰听了大夫的话,抹了抹眼泪,哽咽问道:“当真?” “当真!”大夫看到姜丰这般重情重义,心中感动,原本不好说的也直说了:“只是令夫人这一胎本来就不太稳,这次子宫又受了重创,以后只怕是……再难开怀!” 说着,语气越来越低,很是沉重。 作为一个大夫,他看得实在太多,知道无子对于一个妇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昏迷着的熊楚楚充满了同情。 姜丰和母亲都是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金氏突然哭了出来,楚楚虽是她的继女,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自幼为她费了不少心,没想到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 姜丰很快反应过来,对金氏说:“岳母放心,楚楚是我的结发妻子,又是我娘的救命恩人。今日请诸位见证,我姜丰在此立誓,无论发生任何变故,无论贫穷富贵、是否有子,绝不辜负妻子,终身不纳二色!” 这掷地有声的话令在场之人都愣住了,正走进院子里的熊森也怔住,脸上出现了激动的神色,冲进来说:“姐夫!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夫!” “我本来就是你亲姐夫!”本来悲伤的心情被熊森这二愣子冲淡了些。 床上的熊楚楚不知何时,也睁开了眼睛,泛着泪花:“相公。” 她是伤心过度,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现实,但是丈夫的话还是唤醒了她。 “娘子!你醒了?你觉得哪里疼?”姜丰第一个走到床边,握着熊楚楚的手接连问:“肚子可还疼?头晕不晕?饿了吗?” 熊楚楚听丈夫只顾着问自己,没有提孩子的事,心中既感动又难过,埋在姜丰怀里,哭道:“我都好……可是我们的孩子没了,你怪不怪我?” “与你无关的!是贼人不好,我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的!”姜丰安慰道:“你也别太伤心,大夫是说有可能,将来养好了身子,再怀一个也可以的。大夫,您说是不是?” 老大夫早就被姜丰打动了,略微迟疑就大力地点头:“若是休养得当,也说不准的。” 苏氏连忙说:“请大夫给我儿媳妇开药方!方才我儿也吐血了,可要紧?” “不妨事,姜公子是伤心过度,一时血不归经,吐出来就好了。”老大夫安慰着,“若是不放心,也可吃两剂药养一养。” “那就一并开药!”苏氏连忙说。 见母亲和妻子的情绪都稳定了下来,岳母和小舅子又都在,姜丰才说:“劳岳母和森弟照应些,我去一趟族长那里,处理些事。” “相公!”熊楚楚有些慌乱地看着姜丰。 姜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说:“娘子莫怕,我很快就回来。” 熊森一拍胸脯道:“姐夫放心,我会好好守着姐姐的,谁也不让进来!” “好!阿森也是个男子汉了!”姜丰鼓励地说。 苏氏有些迟疑地给姜丰使了个眼色,跟着他到院子里,悄悄说:“昨夜那贼人,为首一个,我认出是高逵,只是顾忌着你姐姐,不曾对人说……如果族里不依不饶,你就把他说出来,这样就不是陌生贼子入屋,是亲家纠纷了。” “是他?!”姜丰又惊又怒,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内情。 苏氏恨声道:“他做我女婿那么多年,别说蒙着半张脸,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他进来就翻箱倒柜的,你姐送来的箱子抢走了,连我们家藏钱的箱子都抢走了,里头有你交与我存着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呢!这些都罢了,他哪来那么大仇恨,连踹两脚,非得置我于死地?可怜了我的孙子……” 说着,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唰唰往下掉。 姜丰帮母亲擦了擦眼泪,知道她此刻痛苦、内疚,叹口气道:“事已至此,伤心无用。等一下大表哥来了,你把这事告诉他,让他尽快告知小舅舅,我怀疑高逵那里窝藏了强盗。” “那你姐姐……”到了这个地步,苏氏还有点顾虑女儿。 “让二表哥先去把姐姐和几个外甥接走,如今不决断也不行了。高逵和邪教为伍,冲击官府、袭击县令、劫狱、抢劫民宅,这些都是砍头的罪过!瞒是瞒不过去的,知府大人已经派人来查了!” 苏氏一听,和姜丰一起走出门,找到苏培,立刻请他去接姜玉和几个孩子。 姜丰自到族长那里谈判去了。 第42章 姐姐死了 苏培和堂弟苏垒还没去到高家,就看到路口围着里三圈、外三圈看热闹的人,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兄弟俩从人群里挤了进去,就见高家被衙役围住了。 “张三叔,出了什么事?”苏垒认出其中几个正是他爹苏总甲的手下,连忙问道。 张老三沉默了一刻,有些犹豫地说:“高家出事了……” 旁边已有知情的人接到:“真是可怜,姜娘子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谁没了?!”苏培兄弟异口同声地问。 他们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不敢相信。 果然,只见张老三叹了口气,同情地说:“你们的表姐,姜娘子没了……被那高逵一榔头砸到了头,当时就没了……你们要进去?总甲在里面呢。” 苏培和苏垒手心都是汗,脚步虚浮地往里走。 外面围观的人嚷嚷:“怎么他们就可以进去,我们就不能?” 张老三没好气地说:“人家是苦主!是娘家兄弟,你也想你家姑娘被人打死?” 外头吵了起来,苏培兄弟俩却没有理会,只见高家的油坊乱糟糟的,一些油桶倒了,油流了一地,一不小心就能让人摔一跤。 院子里有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旁边一块门板上停着一个人,用白布蒙着,看身形是个女子。 苏总甲面沉如水地站在一旁,听手下汇报。 见到侄子和儿子来了,苏总甲怔了怔,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表姐没了……昨夜那高逵带着邪教乱党闯了进来,打死了玉儿,抢走了家里的钱,抱了几个孩子跑了。那畜生连父母也不顾了,高家两老还在后院安置着。” 苏垒年轻,已经撑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苏培强忍着眼泪,哽咽道:“我们把表姐带走?” “要带回县衙,等仵作验尸、记录在案后才能收敛。”苏总甲心中再气愤再难过,面上还沉得住气,说道:“这事我来安排……你们回去后,先瞒着你姑母……罢了,恐怕也瞒不了两天。你们说与大郎听,让他慢慢和你们姑母说。” 苏培和苏垒答应着,想要看表姐最后一面,又不忍看,心钝钝的痛,只能掩着面轻轻哭着。 “别哭!”苏总甲喝道,“哭有什么用?如此深仇大恨,我们家和他高逵、观音教不共戴天!你们振作起来!你姑母那里怎么样了?” 苏培抽噎着说了姜丰回去之后发生的事。 苏总甲听着,外甥还知道请王家的人过来撑腰,还不算糊涂,点头道:“大郎是个靠得住的,你们也去帮衬些,别在这里哭,听得闹心!” 死的是他的亲外甥女,他第一个进来收的尸,他能不伤心?!都说舅舅爱外甥,姜玉小的时候,苏常义也曾把她扛在肩头上看花灯、逛庙会。 自家好好养大的姑娘,嫁到他高家来,生了三个孩子,受了许多委屈,到头来还被一榔头打死!他能不恨?他恨得牙根都要咬断了! 但如今他不能倒下,他必须尽快将凶犯捉拿归案,告慰他外甥女的在天之灵! 苏培和苏垒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回到姜丰家时,围着姜丰家的族人都已经散去,苏坤也带着姜媛回来了。 如今几个男人在院子帮忙收拾东西,金氏和苏氏在厨房熬药,小媛媛就在床边守着娘。 见到苏培兄弟俩空手回来,苏氏愣了愣,急忙问:“你们表姐和几个外甥呢?” 苏培和苏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你们倒是说话啊!可是要急死我!”苏氏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心口闷闷的痛,像是被人挖去一块肉般痛苦难受。 苏培问道:“表弟还没回来?” 苏常忠答道:“还在祠堂那里呢……你们表姐,到底怎么了?” 苏培不说话。 苏垒小声说:“高逵打了她,抢了几个孩子逃走了。官府已经派人去缉捕了。” “高逵打了她?打得怎么样了?”苏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从两个侄子的神情中,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果然,苏培叹了口气,哽咽着说:“表姐没了。” 苏氏身体一软,就倒下了。 一旁的金氏早有准备,接住她靠着墙边坐着,苏家的人都围了过来。 苏常忠一把抱起妹妹,一边往屋里去,一边对儿子说:“快去请大夫!” 大夫看诊之后,就去族长那边和王家的管事汇合了。 苏坤应了声,冲了出去。 到了姜氏族长家,只见姜丰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大郎,大夫呢?你娘晕倒了!快回去!”苏坤喊道。 姜丰一听,拉着大夫往家里赶,一边问:“怎么回事?娘不是没什么事了?” 苏坤快步走着,一边说道:“是阿培他们回来了,说……说你姐姐没了……” 姜丰脚步一顿,心中最坏的预料竟然成真了!他让苏培赶着去接人,就是担心高逵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姐姐,没想到还是来不及了! 姜丰一声不吭,继续往前赶。 回到家里,老大夫率先去给苏氏施针,心里不由得感慨,这一家子真是祸不单行…… 姜丰沉默着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只静静地看着母亲。 前世,他是一个孤儿,从来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滋味。来到这个世界,他有了母亲,有了妻子、孩子,也有了姐姐。 现在,却要一个个地离开他了吗? 是他的错吗?是因为他来了这个世界,产生了蝴蝶效应,才害死了姜玉吗? 苏氏幽幽转醒,看到姜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啊!有什么事就冲我来!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女儿啊!她才二十六岁!她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啊!” 姜丰走过去,把母亲搂在怀里,不一会儿衣襟就湿透了。 这样老母亲老年丧女的悲音,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即使看多了生离死别,事不关己的老大夫都不由得悄悄抹了抹泪。 在另一个房间里休养的熊楚楚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着婆婆的哭声,紧紧搂着女儿,泪流满面。 她失去了腹中的胎儿,婆婆失去了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 姜丰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等她哭累了睡了过去。 才抬起头,他一开口,众人就看到嘴角里渗出的血丝。 “姐夫……你……节哀……”熊森站在门边,期期艾艾地说。 姜丰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冷静地说:“请大夫为我娘开一剂安神的药。” 然后对舅舅苏常忠说:“我和族里吵了一架。他们不讲理,我也不耐烦和他们再纠缠下去!我已决意脱离姜氏宗族,自立一宗!这里的房子和田地,我自愿送予七叔一家。”说到这里,姜丰冷笑:“他们不就是想要我家的房子和田地吗?我偏不如他们的愿!七叔七婶对我家有恩,送予他家倒罢了。” 苏常忠一听,浓眉倒竖,怒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你们做错什么,要把你们母子驱离出族?!” 说着,就抽出杀猪刀,要带着几个子侄去族长那里讲理。 此时人人重视宗族,脱离了宗族,就如同孤魂野鬼,将来死了也不能进入祖坟。 姜丰疲惫地说:“就这样吧……这样的宗族,我也不稀罕!不过是十几亩田、几间破房子,就值得他们这样相逼,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我带着娘和妻儿离开小竹村,难道就会饿死?我自己另立一宗,将来再回来,把我爹和爷爷的坟迁走。” 王管事站在院里,听了姜丰的话,赞道:“姜公子有志气。这样短视的宗族,将来可有得他们后悔的!” 以姜家八叔为首的那些人,不就是看着姜丰考了多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今年虽中了童生,但童生算不得什么,才不把姜丰看在眼里。 要知道,那几家可是出过秀才的呢! 族长左右为难,又有族规在,虽然其中一个贼人是姜家女婿,可还有其他人呢?到底是让外男进了屋,这三更半夜,好说不好听的…… 他们姜家百年名声,可不能这样糟蹋了。 族长立场不坚定,那些人就得寸进尺,口口声声要把苏氏和熊楚楚浸猪笼。 姜丰心里惦记着母亲和妻子,又担忧姐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和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吵了一架,最后拍案而起:“我姜丰羞于尔等为伍,今日就脱出宗族!”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族长到底是姜丰的伯祖父,有些不忍地说:“大郎,不可冲动。” 姜丰对族长施了一礼,沉声说:“让族长为难了,请出族谱吧!” 眼看着姜丰和姜家决断、自愿献出祖产,王管事一直没有出声。姜家族人以为这是王家不愿插手他们的家事,不为姜丰撑腰。 其实不然……而是王管事觉得,壮士断腕,未尝是一件坏事。 他家公子看好姜公子,却不是看好一个姜家。你要是养一条狗,最好是这条狗除了你之后,无处可依…… 王玢对姜丰未必是“养狗”的心思,但王管事却是站在主家的立场,为主家考虑。 如此一来,各方各退一步,达成了协议。 苏常忠听了事情经过,问熊老爹:“你们熊家怎么说?” 苏、熊两家都是把女儿嫁到姜家的,正所谓婚姻乃结两姓之好。结的不仅仅是两家人,而是两个家族! 熊老爹是个没主意的,犹犹豫豫地朝妻子金氏看去。 只听金氏果断地说:“我听女婿的!他既立了誓言,终生不负我女儿,我就把女儿交给他,管他姜家族里什么样!” 苏常忠想了想,也罢了,姜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姜家族里早已没了什么近亲,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既然如此,这异姓之好,有没有也一样! 第43章 搬家进城 房子既要给别人,就懒得收拾了。虽说姜丰是“自愿”的,可说到底也是被胁迫,否则谁愿意把祖产献出去? 这年头,子卖爷田都是要被人唾弃的! 当着族长等人的面,又由王管事做见证,交割了房契地契,姜丰就要带着母亲、妻儿离开。 小七叔连忙拦着,红着脸说:“大郎!你们要是这样走了,叔成什么人了?你母亲和妻子都病着呢,好歹养好了身体再走!” 姜丰也有些犹豫,就问老大夫,母亲和妻子的身体可能坐马车? 大夫道:“若只是到县城,无妨。” 苏氏扶着门框站着,喘着粗气说道:“我们走!” 熊楚楚也跟着说:“相公,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这是她的伤心之地,留在这里,她就想到她那个无缘的可怜孩子…… 姜丰理解她们的心情。虽说病者要静养,可是心情却更重要,不如换个环境,让她们慢慢忘掉伤心的事。 在马车上铺上厚厚的棉被,把母亲、妻子抱了上去,姜丰才放缓了语气,对小七叔说:“屋里的东西,我过些日子再回来取,劳七叔帮我照看些!” 屋里的家具和被褥之类倒罢了,书房里那满满一墙的书,是姜家祖孙几代的积累,是姜家传家之本,是万万不能丢弃的! 小七叔还是很内疚,连连说:“你放心就是!我替你看着,一只老鼠也不放进去!” 姜丰道了谢,和岳父家的人道别,然后带着家人,和舅舅家的人以及两位客人一起朝县城而去。 到了县城,王管事和大夫功成身退,与姜丰道别,要返回府城。 姜丰一人递了一个红色的荷包,说道:“辛苦两位随我跑了一趟!” 王管事和大夫都推却:“姜公子家里才遭了劫,何必如此外道。” 姜丰坚决不肯收回:“家里有白事,总得给两位去去晦气。” 王管事和大夫这才收下,掂了掂荷包里的重量,还挺有分量的,这个姜公子可真是大方会来事的。 就连车夫那里,姜丰也给了车马费,送走了这两位,才回了舅舅家。 苏常忠家里人口多,房子有些紧张,苏氏和熊楚楚就安排在了一个房里躺着,舅母和两个表嫂在厨房里忙碌着,做饭的做饭、熬药的熬药。 小媛媛拉着母亲的手,谁叫她都不肯松开,有些呆呆的。 姜丰过去抱起女儿,柔声说:“没事了……娘和奶奶睡一觉就好了,媛媛乖,和爹爹出去吃饭,不要吵着娘好不好?” 姜媛把头埋在爹爹的颈窝里,小小的身体颤抖的。 她已经六岁了,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没有了,姑母也没有了…… 回到堂屋,舅舅一家人都在这里,舅母已经端着菜出来了。 姜丰抱着姜媛坐在一张椅子上,对大舅苏常忠说:“要叨扰舅舅、舅母一些日子了,我打算去府城物色一处房子,等娘和娘子好了,就搬过去。” 大舅还没有说话,舅母已经接过了:“外甥这是外道了!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尽管住着就是!” “舅舅、舅母好意我知道。我原本是打算院试过了,就搬到府城去的。到时候我要去府学读书,一家老小留在村里不放心。如今……早些搬过去也不妨,正好安心读书。”姜丰解释着。 苏常忠如今和苏氏一样,对这个外甥能考中秀才没有丝毫怀疑,听着这计划也算合情合理,就问:“那你可还有钱?府城的房子可贵得很。” 更何况,外甥家里才遭了劫…… 舅母听着,默默放下手里的菜,脚步却放缓了些。 姜丰很快说道:“我这次去府城,正好拿了最后一笔稿费,有一百两,买个小些的房子应该够的。我和书局里又签了新的契书,快些把下一部小说写出来,生活上是没有问题的。” 苏常忠这才松了口气,外甥能干,他就放心了。 舅母也悄悄松了口气,脚步加快地往外走去。虽然她同情大姑子一家,可是自家也不富裕,若是长久住下来,还真不是个事。 交代完这些事,姜丰又去了一趟县衙,打听邪教的案子进展。 府城派了营军下来缉捕,苏总甲这些衙役也挨家挨户地搜查。官府还贴了告示,出告匪徒者,赏纹银二十两,出告匪首者,赏纹银百两! 那观音教的教主、护法、圣女和高逵,赫然都在匪首列。悬赏告示下人头涌涌、议论纷纷,别看一百两银子听起来不多,在村里能买八十亩田,在府城也能买带院子的房子了! 多少贫穷老百姓,一辈子也挣不到那么多钱。此时个个摩拳擦掌,盯着告示上那几个人的画像,再回过头,对着每一个不认识的人都要仔细看几眼,仿佛看谁都像通缉犯。 姜丰也看到了告示,别的人他不知道,这高逵画的还真是身形具备,连眼神中的戾气都画了出来。 都说相由心生,要是早察觉到高逵是这样的人,说什么也要姐姐和他和离!和离固然不容易,但总比死了好啊! 如今悔之晚矣…… 更后悔的人当然是苏氏,她接下来好些日子都恍恍惚惚,常常一出神就是半天,听到外面有年轻女子说话,就猛地冲出去,口里喊着“玉儿……” 看到不是她的女儿,又恍恍惚惚地进屋。 是了……她的女儿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初,她就该让女儿和离,不该出什么馊主意,废了那个畜生有什么用?那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和他纠缠下去……再远一点,她不该贪图高家有钱,又只有一个独子,就把女儿嫁过去…… 都怪她不好,是她害了女儿。 姜丰这些日子忙忙碌碌,既要忙姐姐的身后事,又要去府城看房子,还要抽空写小说挣钱,忙得连看正经书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没办法,生活压力是迫在眉睫的事,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立起来,才能成为母亲、妻儿的依靠! 到了六月,追捕逆党的事终于有了进展!高逵偷偷回家看老娘,被邻居告发捉到了! 这个消息,令姜家上下都振奋了起来!苏氏一咕噜地从床上爬起来,激动地说:“好!好!这杀千刀的终于捉到了,该死!该死!” 高逵当然该死,审问清楚之后就被收入死牢,只待和其他被捕的逆党一起,等待秋后处死。 只是高逵在堂上高喊的一些话,令苏家上下都被人议论纷纷。原来高逵说他之所以杀死妻子、带人袭击、抢劫岳母一家,是因为岳母害了他!苏家找人废了他!一个男人,不能人道,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奇耻大辱?他必要报复苏氏母女,杀了她们才解恨! 苏氏听了这样的话,呆了半晌。她一辈子自恃聪明、凶悍,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唯一的一件,就是替女儿出头,废了高逵。没想到就这一件事,就害了女儿的性命! 莫非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深深的自责和惶恐,让她苏氏从一个精明利索的中年妇女,一下子变成一个呆滞迟钝的老妇人,头发都在一夜之间全白了。 姜丰没想到姐姐的死会对母亲造成这么大的打击,他记忆中母亲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姜玉没出阁的时候,也常常受她的责骂。 但是女儿死了,她又这样伤心……唉,到底是当娘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娘,你还有我呢,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姜丰安慰着:“娘,你要保重身体,还要等着看儿子中进士,做诰命夫人呢!姐姐也不希望看到娘这样的伤心的。” 苏氏听到“进士”二字,眼珠转了转,似乎有了些精神,看着姜丰的眼神,却是一会儿温柔、一会儿陌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说:“好……娘不伤心了……我儿好好读书,不要耽误了功课。” 姜丰尽可能地多陪着母亲和妻子,见母亲和妻子的身体都渐渐好了起来,才告别了舅舅一家,举家搬到府城去。 找房子的事不是易事,幸好有王管事仗义,听说姜丰要买房子,给他介绍了一个中人,然后顺利地买下了眼前的房子。 房子不大,好处是距离府学近,就隔着一条巷子,也算是“学区房”了,周围住的都是读书人,比较清静,将来若是考中秀才,自己去上学也方便。 苏氏和熊楚楚走进来一看,院子小小的,和乡下当然是不能比,但是也齐齐整整,堂屋、正房、厢房一应俱全,住下他们一家四口是够的。 后面有个门,开门进去就是灶间和柴房,角落里还有两个小房子,可以养禽畜。 在这里,安居乐业是可以的。 旁边的屋子里堆着从老家搬来的东西,除了书籍被收拾好了之外,其他衣服被褥、锅碗瓢盆都散落着。 苏氏抬头看了看房梁和柱子,点了点头:“这房子虽小,用料却不错,要不少钱吧?” “连着家具,花了一百两了。不过我这些时日又写了一些稿,换了一笔稿费,家里用度是足的,娘别担心。”姜丰答道。 苏氏听了,感叹了一回府城房价贵,又咬牙切齿地骂了杀千刀的劫匪和落井下石的族人,才愤愤地去收拾东西了。 姜丰看着母亲骂人,倒松了口气。母亲还能有精神、有火气骂人就好,他最怕的是母亲像前段时间一样,死气沉沉的。 熊楚楚和小姜媛也跟着苏氏一起,里里外外的收拾着,忙了小半天,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也像个家的样子了。 苏氏住了和堂屋相连的暗房,姜丰和熊楚楚住了东厢房,把姜媛安顿在西厢房。她今年也有六岁了,该自己睡了。 姜丰前些日子,已拿了宗族里的脱籍文书和这里房子的房契,到府衙里办了落户手续,从此他这一支就是衡川府姜氏,和小竹村分宗了。这样也好,抛开小竹村的种种晦气事,重新开始。 今日趁着新屋进宅,怎么样,也该整治一桌子好菜,一家子开心、振作起来! 第44章 院试开始 临近院试,各县的读书人往府城赶考。 前科通过府试的人不用再从县试、府试考起,可以直接院试。也就是说,竞争对手不仅这一科的童生,还有之前的“复读生”。 对于屡试不中的老童生来说,中秀才也是改换门庭了。一科录取的秀才名额只有三百人而已,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这些人涌入府城,城里的人一下子又多了许多,比府试时更要热闹。 各处客栈、寓馆早早住满了不说,就连民宅,都有人来问,是否可以短租、借住。 姜丰这里地方好,闹中取静,距离考场又不远,也有几个陌生的学子来敲门。 姜丰想自己家里小,就不挣这个钱了,客气地说:“家里不久前才有白事,不宜招待诸位。” 几个学子闻言默默退了一步,赶紧告辞离去。 因为今年有观音教作乱,不仅进城时盘查森严,就连赶考学子住的寓馆,一天都有带刀兵士巡查几次,唯恐有乱党混杂其中,造成混乱。 学子们本想安安静静多看两本书,也被扰得烦不胜烦,但是怨言是不敢说的,稽查乱党是大事! 与他们相比,能够呆在自己温馨的小家看书的姜丰就幸福多了。 他这段时间以来忙忙碌碌,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也要临时抱抱佛脚了。 院试必考的经典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此时就是拿出王老相公赠他的经义注解,抓紧时间通读一遍,然后再将前几科得中的优秀时文都给背熟。 这样一来,他也是夜夜挑灯夜读,有时候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苏氏看儿子累得眼圈都是青黑的,心疼地说:“我的儿,身体要紧,我们考得上就考,考不上就不考了!” “娘放心,我现在身子很好的,要是不舒服我就就歇一会。”姜丰用冷水抹了把脸,醒了醒神。 苏氏怎么能不担心,女儿已经没了,儿子是她最后的依靠,想到丈夫正是考试后得了风寒没了,忧心忡忡地说:“要不我们就不考了,童生也能做账房、掌柜的了……” “那不行!娘还要做诰命夫人呢!”姜丰坚定地说,“我还要金榜题名,把衡川府姜氏立起来,打小竹村那起子小人的脸!” “你将来有了儿子,让儿子去金榜题名!” 苏氏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意识到不妥,愧疚地朝熊楚楚看去。 只见熊楚楚正在檐下给媛媛缝制夏衣,似乎没有听到婆婆的失言。 姜丰顿了顿,笑道:“过两年楚楚养好了身体,我们自然再要个儿子。但是总不能当爹的,自己没出息,就指望着儿子出息啊!” 这不跟后世有些家长,自己考不上清北,就摩拳擦掌地逼着孩子努力,指望孩子实现自己的心愿一样吗? 到了中午,苏氏婆媳就一起进了厨房,杀鸡炖汤、还放了好些党参、红枣、枸杞的进去一起炖。 吃饭的时候,姜丰看到肉都在自己碗里,娘和楚楚的碗里只有一些汤,连忙给娘和楚楚一人夹了一个鸡腿,又把几块好肉夹到女儿碗里,才用鸡汤泡着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你又夹给我们做什么!这是要给你补身子的,读书多辛苦!”苏氏急了。 “娘!你们的身体也才刚好呢,不吃好点怎么行?也别推来推去的,明天买两只鸡杀了,我们一人一个鸡腿!”姜丰劝着,“再说,你们不吃,媛媛都不敢吃肉了。” 苏氏和熊楚楚闻言一起朝媛媛看去,果然见她怯怯的,也心疼起来,如今家里就她一个孩子了,怎么也得让她吃好,一起往媛媛碗里夹肉,也不推来推去的了。 姜丰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挣了钱,家里日子才好过些,自从家里遭了劫,又买了这房子,母亲和楚楚又变得抠抠搜搜的了。 吃完饭,姜丰在院子一边踱步消食,一边背诵文章,回过头一看,女儿躲在墙角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丰想了想,牵着女儿,对母亲说:“我带媛媛出去走走。” 出了家门,姜丰带着姜媛来到江边的一处树林里,周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正是读书的好地方,一些学子就在这里背书。 姜丰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问道:“告诉爹爹,你为什么不高兴?” 姜媛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姜丰叹了口气,把女儿抱在怀里,柔声说:“是不是爹爹近来忙,没空陪小媛媛玩,所以你不高兴了?” 姜媛的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才没有那么不懂事。 “哦……那是奶奶和娘说了什么了?”姜丰引导着,他就担心因为母亲和娘子因为重男轻女,让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姜媛一听,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呜呜哭着说:“爹爹,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闹着看龙船,娘和奶奶就不会出事了,弟弟也会好好的……呜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孩子一哭起来,就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姜丰连忙拿出帕子手忙脚乱地给女儿擦眼泪,拍着她的背安抚:“不是媛媛的错。你要这么想,若是那天爹爹和你都在家,说不定连爹爹都被害了,是你救了爹爹一命呢。” 如果那天他在家,那么娘和楚楚一定不会因为名节的事而被逼迫,自己一家也不用脱出宗族、背井离乡。 但是,正如他所说,如果他在家,亲眼看着贼寇闯进家,为了保护母亲、妻女,必然上去拼命,那么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世界上的事,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已经发生了的事,就不要再去想“如果”,更别说迁怒于一个六岁孩子。 再说,那样的落井下石、见利忘义的族亲,他还真的不稀罕! 姜媛媛伏在爹爹怀里,哇哇大哭了一顿,把这段时间郁结在心里的伤心和委屈都给哭了出来,最后终于哭累了,趴在爹爹肩膀上睡了过去。 姜丰抱着女儿回家,路上却遇到了一个熟人。 只见胡大山持着一本书,从树林的另一边绕了出来,见到姜丰,惊喜地说:“原来姜兄也在此!这是……” “这是小女。”姜丰轻声说。 看到小姑娘睡着了,胡大山努力把嗓门压低,还是热情地说:“我这会也住在客栈里呢,到处去寻姜兄没寻到,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不知姜兄如今住在何处?” 姜丰想早点带女儿回去,不想在这里客套,就报了地址,告辞离开了。 胡大山记下地址,一想,那里不是临近府学的民宅吗?姜丰带着女儿,难不成一家子都搬到府城了? 莫非是姜家出了什么事? 他会这么想,是因为时人讲究“故土难移”,就是做了大官,也要在家乡置业,将来好衣锦还乡、叶落归根。 姜丰会搬家到城里,很大可能是出事了! 姜丰不知胡大山所想,带着女儿回家,安顿好,才悄悄将女儿的心思告知母亲和妻子,对她们说:“我近来忙,顾不上,你们都关心些媛媛,这孩子本来心思就重,再胡思乱想,把身子都搞垮了。” 熊楚楚有些内疚地点点头,她最近只顾着伤心自苦,确实忽视了女儿,还要丈夫来提醒,自己这个母亲做得可真不称职。 苏氏却想,大郎这么喜欢小孩子,连个闺女都捧在手心里,要是有个儿子该多好…… 她倒是想去找个寺庙求求,一来为大郎求子,二来求菩萨保佑,让儿子今科得中。但是如今邪教作乱,连普通的寺庙也被连累搜检,一片风声鹤唳。 想着,苏氏又把那观音教、柳娘子的颠来复去地骂了几回…… 到了六月二十八这日,院试终于开始了。 为了应对考试,早餐吃的是耐饿的煎饼,苏氏还特意做了一碗稠稠的状元及第粥。 这碗粥用料十足,猪肉、猪肝、粉肠、猪腰、猪肚……满满的一碗,鲜味爽滑、香浓可口。 姜丰吃得心满意足,和家人告别后就意气风发地出了门,汇入了考生组成的人潮中。 这么多的老童生们,真正是“白首为功名”,过了院试这一关,就是秀才,进入“士”阶层了……过不了这一关,就继续蹉跎下去。 谁也不知道,命运给自己安排的是什么。 富家子弟出路多,不必在意一个秀才功名,对于多数贫寒的考生来说,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场考试。 还是府试时的考场,只是搜检更严格,核对考引的时候,身形相貌有一点不符合,都要被逼问。 如考引上写着“清瘦”,却长胖了的,就会有麻烦。 搜检的时候,更是全身被摸了一遍。姜丰此时对搜检已经麻木了,什么隐私,在这个时候是不用讲究的。 考棚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简陋,但只要不是厕号,姜丰就很满意了。 姜丰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紧张的心情,安安静静的等待。 敲锣声响,宣告着考试即将开始,接着就听见大门“咣当”关闭的声音。 这种种声音令考生们精神一震同时心跳加速。 发卷了! 科举制度下的第一层正式考试——院试,正式开始! 此时已是六月底,正是酷暑难耐之际,写着写着,姜丰额头上都是汗,为免汗水滴落污了卷面,他又赶紧擦干净汗再继续答题…… 第一场考时文,时间很紧迫,当天结束。 到了下午,终于答完了所有题目,姜丰仔细检查了一遍答卷,便摇铃交卷。答题纸就一份,又不能重写,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依旧是严谨的封卷,确认之后由军士领着安安静静地离场。 考场外的大街上已有好些人了,都在吱吱喳喳地议论着这场丧心病狂的考试。 院试果然比县试、府试难得多! 这第一场的时文考试,题目就两个字:水火。 四书五经里出现“水”、“火”二字的地方有很多,题目究竟是什么意思?考个试也跟猜谜似的,这才是出题人森森的恶意! 姜丰挺淡定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答对了。 因为王老相公给他的注解里专门就这种短题列过一个分类,做过讲解。 第45章 数学也考 此时的书,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关于断句的问题,就常有争议。 读书人都是根据自己的理解对经典进行断句和理解,王老相公对四书五经的断句也有明确的注解。 王老相公的“短题集”里汇集了各种可能出的短题,像“子曰”、“二”之类丧心病狂的都有,这道“水火”应该出自《尚书·大禹谟》。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解了题,就好答了。 “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 “‘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把“水、火、金、木、土、谷”依照时节安排好,孟子曰‘不违农时,谷物不可胜食也’……陛下您就是王道的代表。” 完美! 姜丰自觉答得尚好,回到家里脸上还带着笑容。 苏氏和熊楚楚都不敢问他考试的情况,只是忙忙碌碌地给他烧热水洗澡、做他爱吃的饭菜。 晚餐是一道仔姜焖鸭、丝瓜汤,还给媛媛蒸了一碗鸡蛋。 焖鸭是很适合夏天吃的大肉菜,鲜香下饭,又不会油腻,仔姜淡淡的辣味,更是开胃,姜丰连吃三大碗饭,满意地打着饱嗝,笑道:“总算是复活了,在里头就只有清水馒头。” 苏氏和熊楚楚看他精神好、有说有笑的,都松了口气,左右租住的书生,一回来就失声痛哭,连她们在家里都听到了,也不由得心有戚戚。 院试也是淘汰制的,第一场通过的才有资格参加第二场考试。 姜丰又在家头悬梁、锥刺股地冲刺了两天,考试结果也出来了。 “水火”杀伤力极大,榜单下又是哀鸿遍野,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童生直接哭晕了过去……每年科考放榜,想不开自杀的人都有。 白首为功名,考到头发都白了,还一事无成,自己没出息就罢了,还带累家人,这种打击,谁受得了? 姜丰叹了口气,在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读书人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这一次,他的名次很靠前。能够在那么多“资深”老童生里面考入前二十,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但他知道,这一次真的是侥幸,全靠了王老相公的注解!王老相公对他真的恩重如山啊! 第二场考试,人就少了很多了,剩下的或是身经百战的老童生、或是少年英才的学霸。 走在考场前的大街上,人人步伐沉重,悄悄打量着周围的人,第一场考试淘汰了一批人,剩下的都是竞争对手。 这几天里,书生们住的客栈甚至发生了好几起投毒事件,不是什么夺命的毒,只是泻药之类。 不用说,是有人想用下三滥的手段除去一些对手。别以为读书人就都是光明正大的,人心叵测,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的地方就有江湖! 榜单上靠前的那些人,都不由得分外小心。因为对这些人下手的也是最多的,把前面的打下去一个,自己就有希望上升一位啊! 也有人盯上了姜丰,但是姜丰住在自己家里,令人无处下手。 通过严格的搜检进入考场,这是第二场考试了。 院试只考两场,第一场是正试,第二场是附试。 正试考策论时文,附试考的除了时文外,还有一道数学题。 理科男姜丰一看题目就笑了。 “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这是一道“盈不足”的应用题,可列一元一次方程求解,在后世,就是初一数学的难度。 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问题,难的是要用时人的方式来表述解题过程。 奋笔疾书了一翻,解完这道方程应用题,姜丰又往下看去,之前的那道“水火”的时文题目已经够丧心病狂的了,这一回的题目更不要脸:“君夫人阳货欲”。 姜丰:…… 咳咳,这道题容易让人想歪啊! 其实这道题再正经不过了,人家是“截搭题”! 这道题涉及了三句话:“邦君之妻”、“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阳货欲见孔子”,合起来就成了“君夫人阳货欲”! 姜丰擦了擦额头的汗,出题人为了防止押题也是煞费苦心。 据说在原来时空,清末有位大名人考院试时,也遇到不知所云的截搭题,他索性堆砌生僻字不知所云地答了一通,然后……过了~~ 这就是院试难度。 除了不要脸的截搭题,就拿附试的“盈不足”题目来说,许多读书人就对数学题抓瞎。 虽然子曾经曰过,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但是数学这种东西,它需要的是天赋啊!你不信去后世的初中看看,一元一次方程理解不了、解不出来的都大有人在! 这样过五关斩六将,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史书律法、做得了诗填得了词,还要粗通数学,也只是一个秀才而已! 所以,凡是考中秀才的,也都是有真材实料的。 历史的名人,中不了举的比比皆是,考不中秀才的没几个。 比如说《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十九岁中了小三元,人人都以为他会金榜题名了,谁知乡试屡试不第,最后成了一个穷困潦倒的老秀才。 再比如说独秀先生,就是清末的秀才,因此去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 姜丰答完题就自信满满地交卷了。不知道是不是数学题为他节省的时间,这一次,他是第一个交卷的。 见他那么早回来,苏氏愣了愣,随即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考完我们就不要去想了。” 都说第一个交卷的,要么是学霸,要么是学渣。见自己儿子那么早交卷回家,即使是对自己的儿子有迷之信心,鉴于姜丰之前屡试不中的战绩,苏氏也是七上八下的。 姜丰坦然地笑道:“娘,我这次一定能中的。” 一听儿子这么说,苏氏顿时喜笑颜开,拉着姜丰往屋里走,连声说:“好!好!我说什么来着?算命的说了,我是诰命夫人的命!” 第46章 好友大山 接下来就是等待放榜了,考都考完了,也只能不去想这个事了。 府城里等待放榜的童生们会办一些诗会、文会,姜丰没有去参加。秀才都还没考上呢,发展人脉还为时过早,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写两章稿子。 松林书局的王通大管事得知他手头紧,特意预支了五十两稿费给他,才让这段时间不至于过得捉襟见肘,他自然要投桃报李,尽快把第四卷的书稿完成。 前三卷已经写到主角陈凡修炼到元婴,与同道们一起修复了通天之途,历经九死一生进入了中千世界。 在小千世界里已是人界巅峰的元婴大能,在这里,竟是修士的最底层?真的是元婴满地走,金丹不如狗? 初来乍到的陈凡等人开启了新的征途…… 胡大山敲门的时候,姜丰正在院子里写小说。 “姜兄原来住在这里,可让兄弟我好找。”胡大山抱着几卷书走进来,笑呵呵地说:“我参加了好几场文会,才听其他人说你住在这里。你怎么不去文会?” 看到院子里摆着一张桌子,上面还有笔墨纸砚,显然主人刚才正在用功,胡大山感叹道:“姜兄真是勤奋,才刚考完试,也不歇一歇。” 姜丰笑了笑,过去把文稿收拾起来,说道:“写些闲书罢了。” 苏氏和熊楚楚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也走了出来,熊楚楚微微侧了侧身子施了个福礼,就带着女儿回房去了。 苏氏和蔼地笑道:“是丰儿的朋友吧?进屋里坐。” 胡大山连忙行了一礼,口称“伯母”,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长辈在此,空手就上门了。” 苏氏连连说“无妨”,让姜丰好好招待客人,躲到厨房里忙碌了。 “姜兄这是举家搬来府城了?”胡大山好奇地问。 姜丰点点头,淡淡地道:“不错,家里出了些事,就搬过来了。” 胡大山是个面憨心细的,一看姜丰的神色,就知不是什么好事,连忙转开话题:“我此来,是有事想请教姜兄呢,我上回说写小说的事……回去也抽空写了一卷,你帮我看看写得可还好?” 没想到胡大山还没放弃写小说……想到胡大山写的那个小黄文,姜丰汗颜:“还是那篇‘扛着杀猪刀去科举’?” 胡大山大力点头说:“不错!我还加入了如今市面上流行的小说元素!”说着,胡大山递给姜丰两本书,说道:“你看,这是我在府城最大的松林书斋买的,说是如今府城最受欢迎的小说,这么一卷,就要二两银子!居然还供不应求,简直是衡川纸贵了!” 二两银子?那都能和圣言书的价格相比了!姜丰有些好奇的接过,一看却愣住了……这不正是自己写的《凡人修仙传》吗? 这只是其中一卷就要二两银子,一册三卷岂不是要六两银子? 这卖话本可真是暴利行业啊! 他还以为松林书局给他的稿费已经够高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翻了翻,故事在最精彩处戛然而止,姜丰问:“只有这两卷,第三卷还未出?” “唉!书斋说第三卷太火热,一出来就卖光了,急着要就要预定,一本五两银子!”胡大山咬牙切齿地说:“这些奸商!再好看的小说也只是小说而已,怎么能花五两银子去买?这不是哄抬物价嘛!” 姜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问:“你看过了,觉得好看吗?” “好啊!”胡大山铜铃大的眼睛闪亮亮地说:“真不知道那作者是怎么想的,竟然有这样的修仙世界,竟是从未有人想过的。你也是写修仙小说的,莫非也是这一类?” 姜丰淡淡一笑:“差不多吧。” 他听出胡大山在试探他,但是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就看胡大山怎么想了。 胡大山眼珠转了转,笑道:“如今大家都在议论这本小说,模仿的人也多……你看我这本‘扛着杀猪刀去科举’,我的主角胡江山也得了一本修仙秘籍,走向了修仙之路呢!” 姜丰诧异地接过胡大山的书稿,迅速浏览了一遍,笑道:“你这个创意倒是清奇,我看可以。” “真的?”胡大山惊喜地跳起来,说道:“你可是连王府世子都赞赏的小说作者,你说好,必然是好的!哈哈哈!我胡大山也要出书啦!” 说着,抱着书稿和那两卷小说,对姜丰说:“姜兄,我这就去投稿!嗯,就去松林书局!告辞告辞!” 说完,一阵风地跑掉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姜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胡大山的确挺有天赋的,他的小说里面,以科举考试作为修炼的方式,以儒入道,研读儒家经典亦可得道飞升,这是另辟蹊径了。 苏氏从屋后走了出来,问道:“这人是谁?倒有些像你大表哥的性子。” 姜丰闻言一愣,才猛然醒悟胡大山确实从体型相貌到性子都和大表哥苏坤有些相似,难怪自己对他有亲切感,耐心特别足呢…… “之前来府试时认识的一个学子……他运气倒好,次次都是挂着榜尾通过了,也不知道这次运气怎么样。”姜丰笑着对母亲介绍。 苏氏点点头,叹道:“运气好是最难得的了……” 谁说不是呢?科举考试,实力和运气,实在是缺一不可! 终于到了放榜的那天,整个府城的考生们一个个如猛虎出笼,睁着眼睛雄赳赳地看榜。 姜丰这次早早就出门了,他可不想像上次一样,连挤都挤不进去。 路上,偶遇了前情敌王珉。 之所以说是前情敌,是因为在如今的姜丰眼里,他和熊楚楚之间再也没有任何误会,也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王珉看到姜丰也是一怔,随即嘲讽地笑道:“原来姜公子也着急啊,我还以为你附试第一个交卷,是稳操胜券呢!” 附试的题目那么难,他可不认为姜丰是提前答完了题,像姜丰这样的农家学子,去哪里学高深的数学?那道题出自《九章算术》,姜丰有没有这本书都两说呢! 姜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旁边和王珉站在一起的学子也是丰水县的考生,听说过姜丰的名字,也阴阳怪气地说:“第一个交卷的就是他啊?看来这位姜兄是胸有成竹,必是今科榜首了?” 周围本来事不关己的考生们被“榜首”二字刺激,全都朝姜丰看过来,神情中或是不屑、或是嘲讽…… 第47章 谁是榜首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来文人相轻,榜单都还没出呢,就有人敢把榜首视作囊中之物,那不是犯众怒吗? 姜丰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对着王珉两人冷笑:“我可从未说过自己能拿榜首,考试之事,中或不中都是两说。倒是没想到,两位对我如此有信心!” 听姜丰这么说,围观的人谁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姜丰和那两个人是有龃龉了,知道自己被当枪使了,都对王珉两人冷嗤了几声。 那个丰水县的考生还待说什么,王珉已经拉住他,沉着脸:“何必做口舌之争?拿成绩来见真章!” 呵……说得好像是自己主动要跟他吵一样……姜丰甩甩袖子,冷笑着走了。 王珉看着姜丰的背影,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一开始他是不把姜丰放在眼里的,一个自命不凡却屡试不中的穷酸,还要靠母亲、娘子做针线活养家,算个什么男人? 虽然后来是“浪子回头”了,可是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一回头就能中了?那别人寒窗苦读几十年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但是姜丰中了。县试、府试都中了!甚至府试的排名还在他前面! 这就令王珉非常不高兴了。他这个自小被长辈们夸赞会读书、县城里有名的少年才子,竟然排在了姜丰的后面? 这简直比姜丰娶了他的心上人更令他难受。 姜丰才不管他怎么想呢,脚步飞快地走到了放榜的地方。他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结果还是被挤在了外围。 只能左右逢源、见缝插针地往里挤! 我挤!我挤!挤!挤! “哎呀,我中了!”人群里有人欢呼。 多一个中,就少了一个名额……饶是姜丰自觉答得不错,也不由得心下忐忑,他不追求榜首,他只要能中就可以了! “榜首是谁?” “榜首!丰水县姜丰!”不知谁喊了一句。 姜丰整个人都愣住了,一阵狂喜从头到脚地袭来,像电流一般让他全身发麻,立在原地都不会动了,耳朵里“嗡嗡”地响…… 前后左右挤着看榜的人把他夹成了一个肉饼,他猛地掐了一下大腿…… “痛!痛!痛!”旁边一人喊道,“哪个混蛋掐我屁股?!” 姜丰回过神来……呃……他好像掐错人了…… 继续往里挤,必须得自己亲眼看到榜单才能安心! “姜兄,你在这里!” 一个大嗓门响起,一双蒲扇般的大手伸了过来,把姜丰一把拉到了人群前面。 正是杀猪大汉胡大山!所以说,认识一两个壮汉朋友,在关键时刻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此时顾不上客套,姜丰先睁大眼睛往榜单上看去,只见日榜正中的圆心上,赫然写着:丰水县人,姜丰! 是他!是他!就是他! “噫!我中了!”姜丰欢喜得哈哈大笑。 胡大山也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是个孙山,到底也是秀才公了不是? 他提着姜丰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姜兄!这回我请你喝酒,可不能再推辞了!”胡大山拍着姜丰的肩膀说道。 “好!”姜丰爽快地答应了,又说:“不过,我得先回去给家人报个喜,再去寻你。” “那一言为定了!”胡大山拍着手道:“我搬回寓馆里住了,你只管来寻我便是!” “知道了!”姜丰和胡大山告辞,喜气洋洋地回家。 这回中了秀才,先拢一拢家里的银子,在郊外买两亩山地,先把爷爷奶奶和父亲的坟迁过来,再把姐姐的棺材迁过来下葬。 不能让姐姐葬在那高家的祖坟里! 姜丰家离府学和府衙都不太远,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巷口,正要进去,却又遇到了王珉。 姜丰假装没有看到他,越过他继续往里走。 “站住!”王珉语气低沉地说。 “不知王公子有何指教?”姜丰皱了皱眉,说道。 王珉看着姜丰,从头到脚细细打量,抿着嘴半晌才说:“这回得了榜首,你很得意?” “我自然是高兴的。”姜丰淡淡地说道,“但是得意可谈不上,秀才也不过是士子的最底层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压过了我,你还不得意?”王珉阴沉地继续问。 “王公子,不管你信不信,此次院试,我从未想过和你比较。” 他已经不用和王珉比较了,他和楚楚已经心灵相通了。 王珉却很生气:“你看不起我?!” “王公子,天下有才之士那么多,我从不敢小瞧任何人。只是做好自己罢了!”姜丰淡然道,“这次只是院试,接下来的乡试,是和全省的学子竞争,光盯着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呢?” 王珉吸了一口气,不再和他争论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已经中了秀才,不知何日再娶?” 姜丰也生气了,骂道:“胡说八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大丈夫岂有停妻再娶之理?真想不到王公子你是这样的人,姜某羞与阁下同科!” “谁是这样的人?”王珉也急了,“我已经知道了你家的事……你家几代单传,你能不要儿子?” 熊楚楚的身体状况,在小竹村都不是秘密,王珉若是有心留意,知道了不足为奇。但是……自己老婆能不能生,干卿何事? 姜丰简直要气笑了,说道:“这是我家的事,就不劳你王大公子费心了!” 王珉拦着姜丰,鼓起勇气说道:“我与楚楚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实在不忍心她受苦,你若是再娶,不如放了她。我愿纳她为妾……” 王珉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记老拳,被姜丰一拳打得弯了腰,捂着肚子闷哼起来。 姜丰看了看周围没人,挥着拳头,冷笑:“你要是再觊觎我娘子,下次就不是一拳那么简单了!” 王珉捂着肚子,靠在墙边,震惊地看着姜丰,没有想到姜丰竟敢动手。 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姜丰冷哼着转过身。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口口声声舍不得楚楚受苦,却说要纳楚楚为妾。难道楚楚好好的正妻不做,抛夫弃女去给他做妾就是享福? 脸要不要这么大?! 一推开门,老老小小的三个女人六只眼睛都看着他,欲语还休。 姜丰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中了,榜首!” 苏氏和熊楚楚对视一眼,手里的针线筐同时落到了地上…… 姜丰走了过来,抱着姜媛,再次说道:“我中了!我是秀才了!从此可以见县令不跪、不用服徭役了!你们高不高兴?” “高兴!”姜媛率先喊了出来,她不知道徭役是什么东西,但是知道爹爹考中是大大的喜事!奶奶和娘天天求老天爷、祖宗保佑呢! “好!好!好!”苏氏回过神来,眼角冒着泪光说道:“你爹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我们回去小竹村上坟!热热闹闹的!让你爹也高兴高兴!” “是要回去!”姜丰笑道,“我这就去去物色一块地,把爹和爷爷奶奶,还有姐姐都接过来!” “是……这是大事!”苏氏又哭又笑。 想到女儿,又觉得分宗也不是坏事!要是没分宗,还在小竹村,姜玉的坟是不能葬在姜家祖坟的,又不能让她葬在高家祖坟……难不成让女儿死了都要做孤魂野鬼? 这比挖了她的心肝还要疼! 第48章 长者赐字 院试高中榜首,除了给母亲和娘子报喜,姜丰还特意带着礼物去拜谢王老相公。 一见到王老相公,姜丰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挚地说:“小子拜谢老大人,若非幸得大人赐书,今科可要名落孙山了!大人是我的贵人,小子心里感激不尽,实在是无以言表!” 王老相公淡淡一笑,双手虚抬,说道:“不必多谢,总是你自己用功。说起来,你如今也二十三岁了,可有字了没有?” 王老相公这是要抬举自己!姜丰刚刚直起身子,又重新拜下:“小子父亲去得早,并没有起字,小子厚颜,请大人赐字!” 古人有名、字、号,弱冠而起字,长辈叫晚辈的“名”、“字”,同辈间一般互称“字”,晚辈称长辈,则以“号”尊称。 比如王老相公,全名王晨,字仲元,号松林先生,士林中通常尊称他为松林先生。 男子二十取“字”,通常是由父亲或师长来取。姜丰父亲走得早,家中没有别的近亲长辈,这两年又没有正经上学,一时间还没有人想起这个事。 王晨见姜丰那么上道,抚须笑道:“既如此,老夫就托大了……你名‘丰’,‘丰’者,草木繁盛也,又可引申至仪容风采……嗯,就叫子英如何?” 子英?姜子英? 听起来还不错,姜丰喜滋滋地说:“子英谢过老大人!” 王晨看到姜丰高兴,也很满意。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给晚辈起名字、介绍对象,王老大人似乎也觉得给晚辈起名字挺有意思的。 当然,能得昔日的王阁老亲自赐字,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得羡慕嫉妒得眼珠都红了! 姜丰得了王晨赐字,两人的关系无形中就更亲近了。 王晨还指点他:“你既中了秀才,是可以到府学进学的,我知你家已搬到府城,但你最好还是住到府学里,多和同窗们亲近交流,结交一二好友,于你将来仕途,亦多有好处。” 姜丰连连称是。 据说在古代考进士难度不亚于后世考博士,那么秀才就相当于本科,入府学读书,相当于去大学读书,虽然离家近,但是住在学校还是有好处的。 俗话说得好,男人间最牢靠的友谊,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那个啥嘛! 拜谢过王老相公,姜丰还是不得闲,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呢! 院试发榜之后,官府按照惯例宴请新科秀才,也算给大家一个相互认识的机会。 官府设宴,可是抬举小秀才们,是必须要去的。 姜丰也穿着娘子新做的一件青色长衫去赴宴了。 宴席设在衡川府知府的官宅,官宅是地方官府出资建的,经过历任知府的添置,里面假山鱼池,样样齐全,非寻常富户可比。 姜丰在后世见多识广的还算淡定,和他一起进来的胡大山瞪大着眼睛,忍不住东张西望,悄悄对姜丰感叹:“这就是官宅啊,真好……” 他是杀猪匠的儿子,家里还有个肉铺,和许多贫家子相比,家境已算不错了。但是为了供他读书,家里还是拼尽全力,他进府城赶考,都只能住最便宜的寓馆。 和简陋粗鄙的寓馆相比,这座官邸简直就是天宫了…… 其他学子也在小声地说话,他们大多也是各县来的,纵使家境好些,又哪能和知府大人比,此时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各人聚在一起,也有指着某处景色,即兴来一首诗的。 此时还未开席,秀才们认识的互相打招呼,不认识的就自我介绍一下。 丰水县的新科秀才,除了榜首姜丰,还有一个叫谭森的,以及丰水县有名的才子王珉。 因姜丰是榜首,和他相互见礼的人也不少,姜丰穿着新的长衫,也算意气风发,很有些春风得意。 王珉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更加郁郁寡欢,被好友拉着,也来了姜丰相互见礼。再怎么说,他们是同乡,面子情还是要有的。 前不久才打了一架……嗯……是姜丰单方面打了王珉一拳,这么快就又相遇了,也真是孽缘。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看到王珉眼睛都红了,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又硬生生忍住的样子,姜丰倒是舒心地笑了。 呵呵……看到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不一时到了开席的花厅里,众人在仆从的指引下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扮一致的侍女穿梭席间,手举托盘,步调稳重,进退有礼,尽显官宦人家的规矩。 过了一会儿,知府大人也进来了,正在拉家常叙同年的新科秀才们立刻安静下来,一齐起身恭迎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关焕章是进士出身,见到在座的秀才们,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语气和煦地勉励了众人,然后抬一抬手,开席了。 姜丰作为案首,率先代表众人向知府大人敬酒。 知府大人看到他,考较了几句,见姜丰对答如流,两撇小胡子微微翘起,笑道:“好!子英见识果然不凡,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姜丰听到知府大人唤他的字,就知道自己肯定是借了王老大人的光,才让知府大人如此夸奖自己,更加谦逊地说:“多谢大人勉励,小子愧不敢当,将来必定更加努力,不负大人所望。” 其他人也一一上来敬酒,心中却对姜丰多了一丝思量。能够让知府大人一口叫出他的字,关系必定不同寻常啊!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姜榜首,不是据说只是一个农家子弟吗?怎么接二连三地得到贵人赏识? 已经有人将他得到衡王世子接见的事回想起来了,再想到姜丰是靠写小说得到世子赏识的,心中都有些意动…… 难不成写小说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要不……我回去也写? 就连王珉,心中也是如打翻了调料瓶,什么滋味都有。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是本来你看不起的人,爬到了你的头上去! 见到其他人依次上去,姜丰识趣地退回座位,安心吃席。知府家的官府菜味道还真不错,若是能带家人一起来吃就好了…… 庆功宴过后,姜丰收到了更多的文会、诗会的帖子。 姜丰叹了口气,人情往来,真是什么时候也回避不了的。 苏氏见他忙,就对他说:“你去忙正事要紧。买地迁坟的事,我去找你两个舅舅帮忙,本来这些事,你小孩子也不懂。” 姜丰松了口气,说道:“那此事就交给娘了,要用钱只管说,我来想办法。” 第49章 参加文会 潞王阁是衡川府内知名的景点,也是文人墨客的胜地。 和热闹的临江楼相比,这座前朝建的小阁更加雅致。 这日,今科院试的第二名卢远成邀同科们在潞王阁赏荷、作诗。卢远成是府城人士,家境殷实,也是少年成名,可惜科举上总缺了些运道,年近三十才过了院试,得了秀才功名。 他在府试时是榜首,本以为院试也能一举夺魁,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名不见经传的姜丰给夺了榜首,心中也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但他到底年纪大些,心里怎么想,总不能带到明面上来,此次“赏荷会”,他给大多数留在府城的新秀才们都送过帖子,自然也不能漏了姜丰。 姜丰给人的印象,是不爱和人结交的,各场诗会、文会都难得见他的身影。卢远成本以为姜丰今日也不会来,谁知道,他来了。 卢远成还未说话,已经有一个人迎了出去,笑道:“姜兄也来了!真是太好了!今日我们兄弟可要好好喝几杯!” 姜丰见是胡大山,也笑道:“你又惦记着喝酒了,今日不是来赏荷作诗的?” “就你是正经人!我就是来喝酒的!又不考试,作什么诗?”胡大山笑道,“再说了,这咏荷的诗,再怎么做,难道还比得过‘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周围的人听了都忍不住笑了,姜丰也笑道:“真是什么都被你说尽了!” 说完,也信步走了进来。潞王阁名字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小阁楼,其实是一座几层高的塔楼,每一层都有一个酒楼的大堂那么大,四周是窗户,推开窗户,就可以看看亭亭玉立的荷花迎风摇曳。 卢远成包了二楼整整一层,请酒楼的人送了酒菜来,也算大手笔了。他平日里就出手阔绰,人缘很好,此时已经来了许多人,或品茗论文、或赏荷作诗,一个个怡然自得。 作为主人,卢远成也走出来,对姜丰说:“姜兄能来,真是太好了!在下也想向姜兄多讨教讨教呢!” 姜丰拱了拱手道:“卢兄比我年纪大些,就叫我子英吧!” “好!子英,这边请!”卢远成将姜丰引到一个临窗的座位,这里视野开阔,风景绝佳。 胡大山也搬着自己的杯盏过来,对左右笑道:“我是真的有事呢!我的小说已经在松林书局过了稿了,还要多谢子英指点,好好敬他两杯。” 两边坐的也是金科的秀才,闻言都很好奇地问:“胡兄写的是什么小说?也是如那《凡人修仙传》一般的修仙小说吗?” 要说如今府城中什么书最火,自然就是那横空出世的《凡人修仙传》了,在此之前,修道之人虽多,但谁也没有想到,凡人界外,还有这样恢弘的修仙界,还有这许许多多的功法、宝物,以及修仙之途竟也有这么细致的层级。 一般来说,读书人写小说都不喜欢暴露自己的笔名和书名,但是胡大山是个不忌讳的,之前就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书稿给姜丰看,此时又通过了松林书局的审稿,正是得意之时,就与众人洋洋洒洒地说起了他的《扛着杀猪刀去科举》。 他的书客观来说还是挺有新意的,将科举和修仙相结合,开创儒修的修炼门派,一时间众人也听住了,有人笑道:“胡兄的书出了,我一定要去买一本,真是太有趣了!” 也有人问:“说起来,都知道姜兄也写小说,不知道姜兄写的是哪一类?” 听到这个问题,不少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等着姜丰回答。要知道,姜丰可是写小说惊动了王府世子的人!说不定连王爷千岁都看过他的书! 姜丰淡淡一笑:“如胡兄的一般,也与修仙相关。” 见他不肯说出书名,其他人也无奈,只能恭维几句,但也有人不屑地说:“无非是见那《凡人修仙传》火了,跟风之作罢了!” 此人并不认为姜丰会是大热小说《凡人修仙传》的作者,只因大家私下讨论,都认为能写出这样恢弘的修仙世界的人,必定是一位得道高人,说不定就是某位知名的真人。 姜丰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但是似乎就是有人专门要跟他过不去,又一个人说:“赵兄,你何必和这种小人得志就背弃宗族、数典忘祖的人坐在一起?” 这话骂得实在太毒!此时的人都重视宗族、祖先,哪一个人被证实了数典忘祖,那个人基本上要愧疚自尽了。 众人的说话声瞬间静止,都愕然地看着姜丰。 姜丰心下一沉,来了! 从脱离小竹村姜家开始,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用脱离宗族来攻击他! 因此他慢慢放下茶杯,抬头望去,只见说话的人有些面熟,似乎也是丰水县的学子。这也正常,能够知道他底细的,多半也是同乡。 “在下与这位兄台素不相识,不知这位兄台何以口出恶言?”姜丰不慌不忙地说。 “呵……”那个人冷笑道:“你姜家的事,整个丰水县都传遍了!你母亲遣人断了女婿人根,这女婿也是个狠人,半夜带着贼寇闯进你家寻仇,你母亲和妻子两个女流之辈在家,不清不白的,也不自尽谢罪,还好意思苟活!而你,竟为此叛离家族!如此寡廉鲜耻,竟也还有脸面参与科考,真是我辈之耻辱!” 姜丰站了起来,沉声道:“说完了吗?说完该我说了。首先,高逵是邪教逆党,于国不忠;带人袭击岳母,此乃不孝;杀死妻子,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说的话,岂可当真!其次,高逵与邪教逆党,杀死我亲姐,打伤我母亲和妻子,致使我妻子流产,我家是受害者。我从未听过,贼寇打伤良民,只因良民是女子,就该以死谢罪的!这又是哪国律法?” 姜丰冷喝着逼问,因前朝开国之君疑似穿越人士,从前朝至今,社会的风气都比较开放,女子单独出门亦没有人说什么。 “若按照阁下的话,女子被男子打伤都要自杀,那还有哪家女眷敢出门?”姜丰质问,接着说:“最后,分宗之事自古有之,不知阁下贵姓,莫非天下同姓都与阁下是一宗?” 这有条有理的回答,让众人都皱眉思索。 又听姜丰冷声道:“若是母亲、妻子被人迫害,身为人子、人夫不但不出来维护,还与庸人一起落井下石,那才是枉为人哉!” “好!说得好!”胡大山已经率先鼓掌。 原本对他有些不忿的卢远成也鼓掌赞道:“姜兄说的是,身为人子,当维护其母;身为人夫,当维护其妻。分宗之事亦是自古有之,实在说不上数典忘祖。”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要是分个宗就算数典忘祖了,那在座之人全都是数典忘祖!毕竟正如姜丰所说,和你同姓的都是一家了? 那个人还是不甘地说:“那照你所说,你是因为宗族之人逼迫母亲、妻子才脱离宗族,莫非你姜家都不是好人?” 姜丰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问道:“阁下贵姓?” “免贵姓吴。” “哦,莫非你吴家都是好人,一个宵小之辈都没有?”姜丰问道。 天下姓吴的人那么多,谁敢保证都是好人、没有犯法的? 姓吴的学子答不上来,只能愤愤地甩了甩袖子,抛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然后扬长而去。 姜丰默默地记下了此人。 卢远成作了个揖,对姜丰说:“真是对不起,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是东道主,姜丰一来就遇到这样的事,倒像是他事先安排好,要给姜丰一个下马威一般。 姜丰也回了个礼,说道:“不与卢兄相干,这样的人哪里都有,我早料到的。” “那人名叫吴平,是我们丰水县的人,县试时名次在你之前,此次却排在了末端,想是心中不忿。”另一个人说道。 这是此时院试前十中,除姜丰和王珉外,另一个丰水县的人,名叫谭森。 姜丰与他拱了拱手,谢过他为自己说话。 谭森笑道:“姜兄不必客气。说起来,我本来对姜兄也不太服气,但是姜兄方才那一番话,倒是说到了在下心里,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保护妻女,算什么男人!” 姜丰见这人有几分侠气,也与他交谈起来,很快熟悉了,以名字相称。 谭森字“志林”,胡大山一听就笑道:“你家该不会是樵夫吧?这也太多树了!” 这话说得有趣,大家都笑了起来。 谭森也笑道:“我家倒不是樵夫,不过都是树也不错,我的志向就是桃李满天下!” “好!这志向远大,当浮一大白!”胡大山敬了谭森一杯,自己先仰头干杯。 姜丰一笑,这胡大山根本就是借机喝酒,不过谭森的志向倒的确远大,桃李满天下嘛,有两种情况,一是成为国子监或知名大书院的祭酒,自然能桃李满天下。第二种,就是当上内阁高官,成为会试主考官,当科进士都是他的门生,也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 无论哪一种,都是读书人的巅峰了! 说是赏荷诗会,诗自然也还是要做的,因姜丰是案首,不少人都在看着他。 姜丰也很无奈,只能将平日做的一首咏荷的诗吟了出来。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用来作为试帖诗参加科举是够的。 但在文人看来,却是缺了丝灵气。 在场众人,做诗做得比姜丰好的比比皆是。比如说资深才子卢远成,就是一个风流才子,做的诗也是风流婉转,比姜丰强多了。 “人各有所长,子英就是不擅长作诗!”胡大山大着舌头说,“但是他的小说肯定是写的极好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写什么!” 众人听到他这句话又是哈哈大笑。 互相熟悉了,谭森便约姜丰下棋。 姜丰连连摆手:“快饶了我吧!围棋我只知道规则,什么棋谱棋路都是一窍不通!” “那你到底擅长什么?”谭森好奇地问。 姜丰见周围的人也都看着他,摸了摸鼻子,淡淡笑了笑:“硬要说的话……数学吧。” “术学?易经八卦?”旁边一人问道:“莫非姜兄还会算命?” 因为姜丰说他是写修仙小说的,众人听到数学,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易术道法。 姜丰尴尬地笑了笑:“是数字的数,比如说《九章算术》这些。” 众人一听顿时哗然,大家都是文科狗,你说擅长数学,这……太不友好了吧? 有些人已经想到这次院试的附试,那道“盈不足”的题目,这道题可难住了不少人,姜丰要是擅长数学,说不定就靠这道题占了优势,拿了案首呢! “真是大言不惭,只怕家里连《九章算术》都没有,也敢称自己擅长数学?”一直没有和姜丰说话的王珉终于找到了机会,冷笑着说。 姜丰笑着说:“那我就出一道题好了。” “好!你出!”王珉冷哼,“我们一起解!可不能你出的题你自己解不出!” 这是防止姜丰故意出没人解得出的难题。 “某酒楼九月份的销售额为二十万两,十月份的销售额下降了两成,酒楼从十一月起加强管理,改善经营,使销售额稳步上升,十二月份的销售额达到了十九万两,求这两个月的平均增长率。” 姜丰慢慢地说着,旁边已经有人用纸笔把这道题记了下来。 然后……就集体愣住了。怎么这里每一个字他们都认识,合起来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呢? 王珉盯着题目,苦思冥想了半天,额头上渐渐冒出了汗。 姜丰仍然气定神闲地坐着。呵呵……院试时那道盈不足的工程问题,只是一元一次方程,都已经难住了许多人,王珉口口声声说自己答不出。 那么,这道一元二次方程,就给大家开开胃好了。他还算厚道了,要知道一元二次方程的应用题,在后世也只是初三的难度而已! 看到姜丰不动如山的样子,王珉把手中的笔一抛,气道:“你来解!” 姜丰摇了摇头,啧了两声:“王公子真是沉不住气。” 然后拿出笔,在纸上刷刷地用汉字把解题过程列了出来,最后得出答案,笑道:“你若不信,只管将结果代入进去题目中,看看对不对!” 卢远成自觉也在数学上有些研究的,要不然也拿不下第二名。他和其他几人一起验算了答案,然后发现居然没错! 可是姜丰才用了多长时间?一盏茶不到! 众人看姜丰的眼神都不一样的,即使科举以四书五经为重,数学只是作为附加题,会不会,其实问题也不是很大。 真的做了官,县令身边都有钱粮师爷,用不着自己算税赋呢。 但是!无论如何,能够精通这种偏门的杂学,那都是很难得的啊!比诗做得好,更少有!与姜丰真诚结交的人就更多了! 王珉看着姜丰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姜丰! 姜丰却不再理会他,放下笔,与其他人一起谈笑风生。这一场“诗会”,虽然有那么一些不识趣的人,但对他来说,还算是成功的,让他真正打入了同一届的读书人之中! 第50章 温馨小家 姜丰回到家时,家里人已经吃过了饭,在院子里纳凉,小姜媛正在踢毽子,熊楚楚“一二三四”地教她数数。 见到姜丰脚步有些摇晃地走回来,苏氏和熊楚楚都一齐迎了上去,扶着他。 “我的儿,你尽可能少喝些吧!上回喝了酒掉河里去,你忘了吗?”苏氏皱眉说道。 姜丰脸红红的,定了定身体,呵呵笑道:“我没醉,就是脸有点红,其实不妨事。” “唉!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扶着姜丰在院子里的大竹椅上坐好,苏氏吩咐:“楚楚,你去沏壶茶来,要浓浓的!” “唉!”熊楚楚应了一声,赶紧忙去了。 小媛媛走到爹爹旁边,伸出三根手指,在爹爹眼前晃了晃,问:“爹爹,这是几?” “你说是几?”姜丰看得有些眼晕。 “三!” “哦!就是三!”姜丰抚着额头笑道,抱着女儿亲了亲。 小姜媛捂着鼻子:“爹爹臭臭!”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这小丫头!”苏氏在一旁摇了摇头,和姜丰一起笑了起来。 喝过了熊楚楚沏的浓茶,醒了醒酒,姜丰去洗了个澡,才回了房,只见熊楚楚正坐在床边,披着一件薄薄的细棉布小衫,正在等着他。 “娘子瘦了。”姜丰抱着熊楚楚,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得买些阿胶燕窝,好好补一补。” “我们是什么人家,也配吃那些东西!”熊楚楚嗔道,“你可千万别乱花钱,娘和老舅相中了一块地,正要和你商议呢。有钱要留着办正事!” “正事……我这办的就是正事……”姜丰嘟囔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还是月下看美人,越看越有感觉。 这一夜也不知道闹了几回,第二天早上,熊楚楚起来的时候,神色就有些恹恹的。 “娘子多躺一会儿,还早呢,我去打一套拳。”姜丰边穿衣服,边说道。 熊楚楚拿个枕头拍了姜丰一下,咬着牙似恼非恼:“日头都老高了,还睡呢!娘都要起来了!” “如今是盛夏,太阳出来的早,其实还早呢。”姜丰笑了笑,“我们家就是这几口人,就是迟些,也没什么要紧。” “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又胡说八道了!”熊楚楚也起来,穿好衣服,坐在窗边梳头。 姜丰索性也不出去锻炼了,拿着一把木梳细细地帮熊楚楚梳头,看到她下巴尖尖,锁骨也出来了,心疼地说道:“钱的事,娘子不必担心,我总能想法子挣到钱,不会饿着你们母女。再说,我如今是廪生了,一年多少也有些钱呢。” 院试前十名和府学每年岁考前十名称为“廪生”,能获得廪米,相当于奖学金。 廪生还有个好处,可以作为县试、府试的保人,收“保费”。一个县能有几个廪生?明年县试他就可以去挣这个钱了。 熊楚楚叹了口气:“你呀!你如今是秀才了,人情往来不要钱?好比今日,人家请了你去潞王阁,你下回不得做东请回别人?若是次次都吃别人的,自己只进不出,人家就得笑话你小气!” 姜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一时还真没想到这层!但是节流是不行的,自家这几个女人已经够节省了,总不能亏了家人。 那么就只能想办法开源了…… 一个早上,姜丰都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要怎么挣钱。写小说稿费收入固然可观,但是周期比较长,总得写一两个月才能写完一卷。 而且他再过不久就得进府学读书了,到时候功课繁忙,也没那么多时间写小说。 玻璃水泥现在还是没法造……上辈子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如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看着丈夫心神恍惚的样子,熊楚楚眼珠转了转,说道:“相公,我们到了城里,连青菜都要买,样样都是钱。我们妇道人家,别的也不会,不如做些吃的去街上卖。” “卖吃的?”姜丰愣了愣,连连摇头:“那怎么行,你又没做过买卖,这是要抛头露面的。” “这有什么!我们这些日子,也和左邻右舍熟悉了,邻居家的关娘子,夫君也是秀才,每次挑着豆芽去街口卖呢。”熊楚楚反驳道。 如今民风还算比较开放,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身边固然围着丫鬟婆子,有些还要用绢布扯上步障。 但是普通人家的女眷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田间地头,多的是女子下地劳作的。 苏氏听了熊楚楚的话,想了想也说:“楚楚的主意不错。府城里做小买卖的人多着呢。我们天天在家闲着都快要闲出病来,做些小买卖也好!” 自从姜玉死了,苏氏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眼也花了,再不比从前。 姜丰见母亲和妻子意见都一致,似乎让她们找些事情做也不错,不然老是胡思乱想的也不好。 “还有地的事,我和你老舅也相中了一块,就在府城外的大树头村,三十多亩旱地,是个小山坡,如今种着番麦,主人家说收了这一季,就可以交给我们。我看着还算好,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去看看?”苏氏兴致勃勃地说着。 对于农民来说,提到买田买地,总是格外兴奋的。更别说,苏氏还憋着一口气,想要重振家业,让小竹村那一些小人好好瞧瞧! 姜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今日去也可以,要多少钱?” “要二十五两银子。”苏氏说道,“我想着,还算公道。若是在小竹村,是不值这个钱,但这里是府城,要贵一些。” “娘说的是,二十五两银子不贵。”姜丰点点头,二十五两银子他手头还有。 在小竹村,一百两银子可以买近百亩良田了。旱地的价格比良田要少一倍,但这里是府城,有钱人多,置地盖别院的也很多,所以这个价格并不算贵了。 姜丰就对熊楚楚说:“我和娘去看看地,你在家里看好媛媛,也好好想想,是做什么吃食。” 熊楚楚点头应了。 第51章 买地创业 大树头村离府城不远,走路去也只要半个多时辰,姜丰就跟着苏氏走路过去。 如今天气炎热,姜丰本想给母亲打把伞,被苏氏拒绝了:“哪里就这样娇贵了,从前在家里,哪天不去地里种菜?如今也没地方种菜了,住城里就这点不好,连青菜也要花钱买。” 姜丰笑道:“住城里也方便,想吃什么都买得到。” “就是要花钱呢!样样都是钱啊!”苏氏边走边说。 姜丰扶着母亲,安慰道:“慢慢就会好的。儿如今中了秀才、还是案首呢,如今又要买地了,不是越来越好了。” 苏氏叹了口气,什么都越来越好了,只可惜……没有后人,一切都是虚的。如今又和小竹村那边分了宗,就是想过继也不成了。以后若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也只能让媛媛招赘…… 两人边走边说话,在半路的草棚里歇了歇脚,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大树头村了。 “地就在路边,收了庄稼,运回家也方便。”苏氏指给姜丰看。 姜丰顺着母亲的手指看去,只见路边一个小山坡上,连绵的一片番麦,也就是玉米,大概三十多亩的样子,确实是不错的旱地了。 只是这样的坡地,灌溉不方便,只能种玉米、番薯这些不挑地的化外杂粮。 母子俩来到这块地的主人家张员外家,原来也是本地的大户,如今有些没落了,只有一个儿子,也是在读书,只是如今考到年近三十了,还是个童生,今科院试又落榜了。 听到姜丰是今科案首,张员外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连连说:“姜公子真是好运道!我家芳儿就是运道差了些……如今他说想去白鹿书院读书,说是在那里读书的,没有一个考不中的。唉……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要去求学,我卖田卖地也是要供的!” 白鹿书院是省内有名的私塾,由海内知名的大儒做山长。但是书院在省城,地方远不说,读书的束脩 、食宿费也不是一般人家供得起的,难怪要家里卖田卖地的了。 对于这样的事,姜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白鹿书院的名声,我也是听说过的,都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能够进得去,张兄的学识也是不用说的,此去必定更上一层楼了!” 张员外听了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笑道:“承您贵言!承您贵言!” 因得了姜丰的好话,张员外还主动降了一两银子,二十四两成交。 姜丰见张员外爽快,那块地又实在合他心意,就和张员外一起到衙门去过地契。土地买卖,官府还要收税的,这个税由买家出。 最终花了二十七两银子,姜丰才成了这块地的主人。 张员外看着远处青绿色的番麦地,很不舍地对姜丰说:“这块地,我原本是赁给村里人种的,收了这季番麦,你要继续赁出去也行,那户人家也是极老实能干的,从来不拖欠租子。若是收回来自己种也行。” 姜丰想了想,还是不费那个心,说道:“那还是继续由那户人种吧。” 张员外听了很高兴,他和那户人家是老相识了,若是姜丰收了地,那户人家一时间也不好找更好的地耕种。 买了地,虽然一下子没了一大笔钱,但是苏氏抱着地契,还是笑得眉眼都弯了。 这半年来经受了太多打击,起起落落的。但正如儿子所说,慢慢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今夏季,雨水多,我们找个风水先生,挑个黄道吉日,就把坟迁了吧,也了却了这桩心事!”姜丰说道。 “好!好!我去找你老舅说,他认识的人最多。”苏氏也点头。 等挑好了日子,他们就一家子,租一辆大马车,风风光光地回去! 苏氏忙着找人看日子,熊楚楚这里也有了主意。 “做冰雪冷丸子?”姜丰诧异地问,“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 熊楚楚细细说着:“先前你不是说城里有卖冰雪冷丸子的?卖得可贵了,你又说你懂制冰,我想你既有这诀窍,何不利用起来?” 姜丰这才想起,他确实和熊楚楚说过自己会制冰。 硝石制冰的法子,可追溯到唐朝。成书于宋朝的《东京梦华录》就有记载京中种种美食,其中就有冰雪冷丸子,大约是最早的冰淇淋。 如今城里也有得卖,价格很高。毕竟知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硝石制冰的法子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这事似乎可行,我如今也是秀才了,做点吃食买卖,就算利润高些,也不用怕被人盯上了。”姜丰琢磨着说道。 熊楚楚高兴地说:“有了这本手艺,说不定我们家能发大财呢!” 姜媛也在一旁跟着说:“我也做冷丸子,帮娘养家!” 一家子热烈地讨论着,一开始就不租门面,只在府学附近摆个摊子,读书人不会太穷,吃得起;如今还是秋老虎的季节,冷丸子还卖得出去……说得头头是道。 第二天,姜丰很有热情地陪着娘子去药材店买了硝石。 这才发现,硝石的价格不是一般的贵! 药材店掌柜说:“这玩意洋人也买,大都通过官府卖到洋人手里了,因此价格不便宜。” 最后买了一点点硝石,就花掉了近二两银子……看来觉得别人卖冰雪冷丸子那么贵,也不是暴利啊。 熊楚楚神情尴尬地说:“要不……我们换个买卖?” 姜丰咬牙,说道:“凡事不能半途而废,做了再说!” 姜丰成功用硝石制出冰,又用黄豆和蜂蜜做成丸子,合在冰中,成了冰雪冷丸子。 当然,蜂蜜的价格也不便宜。 然后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摆摊了。 可是,生意却没有想象中好。 冰雪冷丸子固然稀奇,一听要三十个钱一个,就摇摇头走了。 在这里读书的,也不是个个都富裕的,很多都是集全家之力来读书,能省还是省一点。 三十个钱能吃一顿红烧肉了,为什么要买一碗甜点? 好半天,才陆陆续续地卖出一点……熊楚楚急了:“再卖不出去就融了,要不我们卖便宜一点?” “再便宜就亏了!”姜丰坚持不肯。 这还没完,两人正商议着,一个刚刚买了冰雪冷丸子的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第52章 碰瓷现场 “我吃了你家的冰雪冷丸子就吐了!谁知你这冰哪来的,干不干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怒气冲冲地质问,话音刚落,又弯着腰“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酸臭味令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掩着鼻退后了好几步。 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姜丰看着这个穿长衫的男子,耐心地说道:“这位兄台,看你也是读书人,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呢?我的冷丸子也不只是卖给了你一个人,其他人并没有呕吐啊!你是不是有别的原因呢?” “我施伦身体向来健壮,冷丸子我也不是没吃过,就是冬日里吃都没吃坏过肚子,肯定是你的冰有问题!”施伦惨白着脸怒声道。 姜丰很无奈,看此人仪表堂堂也不像碰瓷的,腰间还挂着一个玉佩呢…… “从前没吃坏过肚子,不代表这次不会。我的冰是用凉开水制的,绝对干净。我看你确实不舒服,不如我陪你去一趟医馆,让大夫看看?” 施伦正要说话,翻了个白眼就往地上摔去。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轰动起来,这还是秋天呢,哪来的冰?肯定是用什么邪法制的! 这里离府衙也不远,衙役听到喧哗声赶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别聚众闹事!” 人群才略略散开。 问明情况后,两名高大的衙役抬着施伦赶去医馆,姜丰也被带着一起去。 临走前,姜丰对母亲和妻子说:“你们别怕,我去去就来。” 苏氏颤抖着说不出话,熊楚楚定了定神,轻声安慰她。 附近就有一家“济世医堂”,大夫见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被抬进来,也吓了一跳,连忙过来看诊。 姜丰心里也不由得打鼓,这个人可别是对蜂蜜过敏吧?听说食物过敏也是会死人的! 大夫给施伦看诊,又检查了他衣服上沾着的呕吐物,连忙给施伦催吐。 忙了一番,施伦一盆盆水灌进去,再催吐,整个人吐得像脱水的白菜。 终于,大夫说道:“好了,危险不大了!”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还催吐呢?真是中毒了?” 大夫叹了口气:“此人中了砒霜之毒。” 人群顿时哗然,这可是害人的东西啊!现在街边买碗甜品都有生命危险了吗?人心不古啊! 姜丰淡定了:“砒霜是管制药物,买卖进出都是有记录的,尽管查就是!” 听到是砒霜,施伦的神色变了变,对衙役说:“此事是我的私事,冤枉卖冷丸子的这位兄台了。” 听他的意思,倒是不愿深查,但是投毒案是恶性案件,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衙役沉声说道:“此事还得上报知府老爷!” 施伦有气无力地对姜丰说:“这位兄台,此次闹了你的摊子,对不住了。” 他的下人很有眼色地拿出一锭银子,要赔偿姜丰。 姜丰淡淡地说:“误会罢了。” 也不肯收银子,对衙役说了一声,姜丰就离开了。母亲和妻子还被看管着,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呢! 看热闹的人见他离开了也不理会,这事情峰回路转的,再看那施伦的衣着打扮虽然低调,但是几个管事下人都穿着体面,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 这里头,莫非还牵扯着什么豪门秘事? 有施伦的同窗悄悄地说:“施伦是城北施家的公子。” “施家?哪个施家?” “还能是哪个?是咱们衡川府王妃娘娘的娘家!” 听起来似乎还牵扯到王府,这样的秘事刺激得大家更兴奋了,一边八卦得心痒难耐,一边又压抑得不敢深问,真是太难为人了! 带着姜丰过来的衙役陪着姜丰一起回到巷口,告诉留守的几人此事和姜丰无关,衙役们就各自离开了。 “丰儿!你可回来了!那个人还好吧?”苏氏惊魂未定地问。 姜丰安慰道:“他送医及时,看样子是死不了了。反正不关我们的事了。我们先回去吧。” 那个施伦还算厚道,没有将错就错死咬着他不放。但也不排除,他早知道自己中毒了,故意借机把事情闹大……人心是最难测的! 他也听到了众人的议论,对于这些贵人之间的事,他并不想沾惹,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吧! 小半日过去了,苏氏看着已经融了的冷丸子,可惜地叹了口气!花了那么多钱做的,最后就摊成了一碗水。 但经过这事,他们是不敢再做吃食的买卖了,入口的东西难免有风险啊。这回是中毒与他们无关,如果真的是过敏或吃坏肚子呢? 果然天生不是做生意的命。 唉……这算不算“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第53章 舍友王珉 都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姜家三口抱以厚望的创业计划,不到半天就夭折了,还差点惹上人命官司。 “是我没有想清楚,做吃食买卖本来就是风险大,毕竟吃进口的东西,难免出事。”姜丰自我检讨,“今日那施伦还算讲理,若是遇到无赖,或是故意碰瓷的,那才是麻烦!” 也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别的穿越者,随随便便一个主意,就能挣得盆满钵满,他就以为在古代做生意很容易了。 认真想想,各行各业都有潜规则的,就是在街头卖豆芽,还要给巡检的“管理费”呢,不然还会有地痞流氓来找麻烦。 唉!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做买卖又亏本,还是老老实实写小说吧! 姜丰想了想,对苏氏和熊楚楚说:“硝石没了,蜂蜜还有一些,自己留着吃吧,我们今后不做吃食买卖了!” 苏氏和熊楚楚都被今天的事吓到了,也不敢再提做买卖的事。 为了尽快把损失的钱挣回来,姜丰抓紧时间写小说,争取在府学开学之前多写一卷书,给家里留多点家用。 新科秀才是中秋之后入学的。 到此时姜丰才知道,对于户籍不在府城的考生来说,只有进入院试前十名,才有资格进入府学,其他人只能在户籍所在的县学读书。 之前自己说,院试过后就搬到府城来,这话听在别人耳里,恐怕得笑话自己口气真大呢。 幸好他最终真的考上了,总算没有丢人。 院试前十名和岁考前十名称为廪生,每月有廪米发放,对农家子弟来说,也算是一种生活保障了,因此每年岁考,为了廪生的名额,也是争破头。 可比后世的大学生们争奖学金激烈多了。 姜丰想如果乡试不中,他要在这府学求学几年,最好每年都把“奖学金”拿下! 到了八月,丹桂飘香,安顿好家里的事,姜丰就去府学报到了。 临走之前,姜丰对着母亲和妻子嘱托:“我晚上不在家,你们自己小心门户,早些睡。白天若是闷了,去左右邻居串串门也好。媛媛每日要练字,不要偷懒。” “知道了,你放心吧,又不是出远门,就几步路的事。”熊楚楚看他这幅不放心的样子就好笑。 苏氏也说:“家里的事你放心就是,左邻右舍也都是好相处的人家。你去到学里,多交些朋友,不要和人生气。” 姜丰笑道:“好!那我去啦!” 府学里为免学子耽于享乐,是不准带书童下人的,凡事都要自己亲自动手。当然,府学并不是强制住宿的,有些家境优渥的、或是离家近的,也可以回家住。 衡川府的府学住宿条件自然不能和家里比,但也比一些家里只有茅屋的贫苦人家好得多了。 宿舍大多都是有人的,考取举人,或是岁考最后十名就会离开,把宿舍空出来。 今科新入学的秀才穿插在各个院子的空房里,同乡的一般就安排在一个宿舍。 看着王珉跟自己走同一个方向,姜丰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该不会是跟自己同舍吧?跟前情敌做舍友什么的,真是一点都不美好…… 结果,两人还真的停在了同一间宿舍门前。 “这……可以换宿舍吗?”姜丰和王珉异口同声地问道。 “只有这一间了,若是你们找到愿意跟你们换的,亦可。”带他们过来的师兄皱了皱眉,心想,新来的这两个师弟真是奇怪,他们是同乡又是同科,安排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师兄把他们带到,转身就走了。 姜丰和王珉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找人换宿舍去了! 姜丰记得,丰水县还有一个考中前十名的同乡,名叫谭森,为人还挺随和的,就想去找他。不过转了一圈,谭森却不在这个院子里。 王珉眼珠转了转,找到同院子的一个年轻同窗,有礼地说道:“这位兄台,不知你住哪一间房,可否和在下换一换?在下和那位姜兄,实在合不来!” 那个同窗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上下,疑惑地说:“我们住到学里来,不就是学习如何与人相处,多交一二好友吗?若是合不来就不愿同住,那为何不住在家里呢?我看阁下行李轻便,也不像在府城没有房子的。” 王珉被怼了回来,温润有礼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姜丰心下偷笑,他一看那个小同窗一脸严肃的样子就知道是不好相处的,才不去碰钉子呢!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跟他们换房间。 姜丰和王珉抱着行李,互相翻了个白眼,一起走了进宿舍,这宿舍倒是有两间房,外间小一点,放着两套桌椅,里间大一些,是两张床。 姜丰里外打量了一番,说道:“不如这样,我们把床搬一搬,一人一间房如何?” 王珉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就说:“那行吧,我睡外间,你睡里间。”外间本来是书房,光线要好一些。 “好!”姜丰答应了,里面还安静些,正合他意。 两人放下东西,就去搬床。 屋子似乎较长时间没人住了,床一挪动就是一阵尘土飞扬,两人都狼狈地咳了几声,又互相翻了个白眼。 姜丰突然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王珉也没那么讨厌了。 嗯……大概是因为,他每次对上王珉,都没有吃亏吧。 王珉听到姜丰笑,身体僵了僵,恶声恶气地说道:“我警告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是敢出手打我,我就告诉先生。” 哦?打不赢还要打小报告? “你放心,大家都是斯文人,你不嘴贱,我才不打你!”姜丰哼了哼,笑道。 第54章 求学生活 整理好房间之后,姜丰便开始温习功课。 时间是最宝贵的,岁考要争取考前十,明年的乡试,他更是一定要参加的! 同一个院子其他宿舍的学子,也陆续过来通了姓名、打个招呼,然后便各自回去了,都在抓紧时间学习。 夜已深,姜丰的房里还点着灯,本来奔波了一天有些累的王珉看到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犹豫了一下,咬牙继续看书! 到年底的岁考,他一定要扳回一城! 第二天一早,姜丰一出门,就对上一双黑眼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他昨晚看了一会儿书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桌上的灯都忘了熄灭,白白费了一夜灯油。 梳洗过后就去吃早餐,府学虽是官府开办的,但食堂还是要收钱的,只是比外头的要实惠,据说官府有补贴的。 学里的饭菜量多管饱,味道却不太好,一些家境好的学子就出外面去吃,姜丰倒是不太讲究,能吃饱已经不错了,他刚来的时候全家还喝稀饭呢。若是想开小灶,偶尔回家吃饭也行。 食堂里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好些人,有认识的就相互打个招呼。姜丰也见到了好几个熟人,包括同县的谭森。 “姜兄也住在府学来了?我以为你家里那么近,会住在家里呢!卢远成就是住在家里。”谭森好奇地问。 姜丰笑了笑,说道:“既是读书,还是在学里清净些。” 谭森一怔,随即挤眉弄眼地笑了笑:“也是,家里老的小的,又有婆娘在,难免闹得慌……” 这回轮到姜丰怔住了,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还是不解释了吧…… 吃完早餐,就该去上课了。 府学是秀才公们读书的地方,师资力量那是乡下拍马都比不上的。 在竹山镇,像洪先生那样有秀才功名的先生就不容易了。但是府学里,教谕都是举人身份的! 这些都是年纪较大的举人,眼看进士无望,选官轮候也难,选择在府学做教谕也是体面清贵的事,符合读书人“桃李满天下”的理想。 看到先生们在上方侃侃而谈,下面坐着一个个学子,都是求知若渴的目光。姜丰觉得,自己来日若是科举无望,做个教谕似乎也不坏? 除了四书五经的课程,府学里也有君子六艺的课程。 六艺的先生都是衡川府名士。比如教授书法的,就是一位名动省内的老先生,据说王爷都曾登门求过墨宝。 但“礼、乐、射、御、书、数”,真的钻研起来,每一项都是费时费力的事,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呢?一心科举的人,都不会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姜丰目标明确,也不去学这些,只偶尔向书法先生请教一二。 府学里有一个藏书室,里面的书比姜家齐全多了。这对姜丰来说可是一个宝库,常日待在藏书室里,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 总的来说,府学的日子还算不错的。同窗们也都是斯文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很礼貌,也就少了纷争。 在府学的第一天,姜丰还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施家公子施伦。 施伦还是一身低调的青色长衫,腰间一个青玉佩。他对姜丰微微点了点头,下课后,就过来找姜丰,两人一起往外走。 “上回的事,实在对不住了,是我太冲动的了。”施伦很不好意思地说。 “误会而已,都过去了。”姜丰淡淡地说,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爽的,好好的创业计划,就因为施伦的一个“误会”,就折戟了! 施伦尴尬地笑了笑:“姜兄若是不嫌弃,不如我做东,一起吃顿午饭。” 姜丰摇了摇头,说道:“小事罢了,施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方才先生留了题目,我中午要好好想想。” 施伦也不勉强,赞道:“姜兄真是勤奋。” 姜丰难得有举人先生指点,当然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把自己平时读书遇到的不解之处列出来,一一去请教先生。 和这些正事相比,一顿饭吃不吃有什么要紧的。 姜丰留在房间里奋笔疾书地整理问题,王珉敲了敲房门。 “何事?”姜丰抬起头来。 王珉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和施伦很熟?” “不熟。”姜丰摇了摇头,说道:“倒是之前有一些误会。” 王珉“哦”了一声,神情复杂地看着姜丰说道:“他是去年岁考第一。” 他还以为姜丰不知什么又攀附上了施家公子呢!这个姜丰也是神奇,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不知怎么竟然攀上王家的三公子,听说老太爷还亲自为他赐字…… 自己这个真正的王家人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呢!真是太令人羡慕嫉妒恨了! 姜丰闻言也是一怔,他倒没想到看着低调的施伦原来也是个学霸呢,点头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王珉有些自得地说:“我们两家还算有些来往……我听说,他还是王府郡主仪宾的人选呢!” 这话说着,语气中不乏羡慕。 郡主仪宾可比公主驸马更好。驸马不能参加科举入仕,仪宾倒没有这个忌讳。 姜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仪宾什么的,反正不关他事。再说了,你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施伦上回被人投毒的事,后来也没什么动静,恐怕是被人压下去了…… 可见在大家族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王珉见姜丰不感兴趣,自觉没趣也开始看书了。 姜丰瞄了一眼,发现他看的书似乎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果然…… “你还看闲书?”姜丰问道。 王珉看的正是他的小说……《凡人修仙传》。 王珉头也不抬地说:“我家里请的先生说,这本书写得不错,就是不看修仙,也有很多东西可看,比如书里头讲到凡人城池发生瘟疫,如何处置之类……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读书人,也可在里面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 姜丰微微一笑,心里很高兴。这正是他“夹带私货”的原因。 他的小说不仅仅讲修仙,也还有人间百态,包括之前写的“吃绝户”……就是希望,能被应该看到的人看到,撒下星星之火。 两人就着一本《凡人修仙传》讨论起来,关系倒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过了一会儿,王珉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府试那回……我和族兄说了你的一些事,然后他安排你坐了厕所……这事是我不对。” 姜丰笑了笑:“罢了,后来你也做了一回。” 王珉哼了哼:“你和三公子关系倒好,让他为你出气!” “他难道不是为你收拾烂摊子?毕竟你们是同族,使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让人看不起。”姜丰挑了挑眉,说道:“不过,三公子确实是个好人。” 王珉摇了摇头:“他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大约是你与他投缘吧!你写的……究竟是什么小说?也如这《凡人修仙传》一般?” “差不多吧!”姜丰含糊地说着,回到房里看书。 两人聊了一会儿,算是基本和好了。 到了天黑,王珉犹犹豫豫地去澡堂洗澡,然后对着一堆脏衣服仇大苦深的样子。 姜丰见他这个样子,问他:“你既那么不习惯,为什么不回去住呢?” “你都不回去,我凭什么要回去?”王珉瞪着眼睛说。 姜丰不理他,别说洗衣服这种小事,再难的事他都做过,王珉非得和自己比,那是自讨苦吃! 对于姜丰来说,府学的日子过得还挺舒服的,有不懂的问题可以请教先生,藏书室书籍齐全,食堂的食物也不错…… 唯一不和谐的,就是舍友时不时就对他翻白眼。但是也不要紧……王珉比他更难受。 每次看他咬牙切齿洗衣服的样子就好笑! 不过两个人的关系倒是不知不觉地好了很多,姜丰发现,王珉人品其实也还好,就是脑子有毛病。 到了休沐日,姜丰中午放学后就回家了。 几日不见,苏氏和熊楚楚看到他都很高兴,拉着他连连问:“府学里可好?吃得饱不饱?课业辛不辛苦?同窗们可还好相处。” “都好!吃的住的都好!先生们也是极和蔼的,我还结识了好些新朋友。”姜丰一一回答的。 苏氏和熊楚楚听了才眉开眼笑。 苏氏对他说:“知道你今天回来,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了。那府学里,想必都是清汤寡水的。” “娘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说得我都馋了!”姜丰笑着。 苏氏一听,立刻就去厨房端菜了。 姜丰拉着熊楚楚的手,笑道:“你一定猜不到我和谁一间房。” 熊楚楚红着脸,抹了一把脸,没好气地说:“瞧你这怪模怪样的,到底是谁?” “是王珉!”姜丰哼了哼,说道:“那小子一心想要赢我,我就折腾了他一下。” 说着,将自己“忘了”熄灯的恶作剧说了一遍。 熊楚楚没好气地说:“你也跟个孩子一样!你这样不浪费灯油?” “就是浪费灯油!我看到他眼底都青了就高兴!”姜丰说着,走到屋里,看见姜媛正在学绣花,皱了皱眉问道:“不是说让你写字,怎么又学针线活呢?” “爹爹!”姜媛放下绣筐,三两步跑出来,扑到姜丰怀里,她最讨厌绣花了! 熊楚楚站在门口说道:“她是姑娘家,总要学些女红针黹。” “这些等她大些再学也不迟,略微会一些就好了,还是要多读些书。”见熊楚楚神色有些不赞同,姜丰正色说道:“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那都是男人说来哄骗女人的话,女人若是信以为真了,就是上当了!读书若不是好事,男人为什么都拼命去读?” “但她又不能考取功名,学好女红还能有一项谋生的本事。”熊楚楚说道。 姜丰叹道:“多读些书,懂些道理,比什么女红都重要。姐姐……难道女红不好?” 提到姜玉,熊楚楚也不做声了。 到了晚上,夫妻俩回到房里,姜丰才对熊楚楚说:“我们将来,若是果真没有儿子了,就只有媛媛一个,无论是出嫁还是招赘,都要她自己强硬、立得起来,不然没有宗族兄弟可靠,我们要是不在了,她怎么办呢?” 此言一出,熊楚楚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靠在姜丰怀里嗡嗡地说道:“相公,你还是买个妾,再生个儿子吧!” “不行!”姜丰沉稳地说道:“我已立誓此生绝不负你!再者,纳妾乃是乱家之源!不是同一个娘生的,到底不中用,你老了靠不上,我们媛媛将来更靠不上!” “可是……可是……”熊楚楚哭得哽咽。 姜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别伤心,好好养好身子,将来的事说不准呢。我明年乡试若是过了,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我听说京城有好些名医呢,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寻个好大夫。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论将来怎么样,我是要把媛媛当男孩养的,即使不能考取功名,也要明白事理,能够顶门立户!” “好!都依你!”熊楚楚擦干眼泪,温柔地说。 能有这样一个良人,她这辈子就算没有儿子,也不亏了!上天到底对她不薄! 姜丰拿着湿帕子,给熊楚楚擦着脸,压低声音轻笑:“你不知道,那个王珉,他又不惯在澡堂子洗澡,又不会洗衣服,就连在食堂吃饭,都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还偏要跟我较劲,不肯回家住,看他愁眉苦脸的衰样,笑死我了……” 熊楚楚捶了丈夫一下,这个人,好好的温馨气氛,偏偏又提不相干的事。 对她来说,王珉已经是不相干的人和事了。 姜丰就是不想她沉浸在伤感之中,才故意岔开话题…… 第55章 一家秋游 第二天是休沐日,姜丰就和家人商量着一起到郊外走走。 “去我们家的地看看,买一些糕点零食的带上,就当做去秋游!”姜丰说道。 城里人就是比乡下人会玩,春天踏青,秋天秋游,衡江边那绿柳成荫的小树林自不必说,是读书人聚会的胜地,就是普通人家,也会挑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在郊外走一走。 姜媛不知道“秋游”是什么,听到糕点零食就很高兴,拉着爹爹的衣摆摇啊摇:“我要吃新鲜出炉的桂花糕、脆皮鸭子,还要杏脯、糖炒栗子、炒栗子!” “就你会吃!”熊楚楚轻轻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对姜丰说:“她和邻居家的小丫玩,就学会了吃!” 姜丰搂着女儿笑着道:“你们也别拘着她。咱们是要在府城长住的,和邻居家多些来往也没有坏处。平日里也买些零食备在家里,邻居家的孩子们来了,也有的招待。” 苏氏和熊楚楚都摇了摇头,姜丰就是太纵着孩子了,幸而媛媛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要不然还不得被他纵成一个小霸王? 一家人收拾好东西,用个篮子提着买来的各色糕点,一起朝郊外走去。 “从前日日住在村里,只想进城逛一逛。如今住在城里,倒兴起去郊游,这不是奇怪?”苏氏走在姜丰旁边,感慨。 这话说得,姜丰也笑了。可不就是这样?就是在后世,农村人想去大城市见见世面,城里人呢,就喜欢去农家乐、森林徒步什么的。 一家人来到大树头村,只见他们家的那块地,如今正种着一行行的番薯,租种的佃农憨憨地笑着,介绍:“我家里养了猪,这些番薯藤正好可以喂猪。” 苏氏很亲切笑道:“我知道,我家里原来也种番薯。” 然后对佃农说道:“朝南的那边,我找的风水先生点了几个穴,下个月有个吉日,就要动土的,要迁几个坟来,与你说一声。” 佃农听了,笑容就僵在了脸上,种了那么多年的地,贸贸然地要迁几个坟来,他心里当然不舒服,但是地是姜丰家的,又不能阻止。就说道:“既如此……那租子方面,您看……是不是免一些?几个坟也要占好些地呢。” 姜丰点头道:“你说得是,那就降一成如何。” 佃农期期艾艾地说:“一成少了些……要铲掉好些番薯呢……两成,两成您看可成?” “那就两成吧。”姜丰点头应了。 一二两银子的事,他也不想在这里磨。 听到可以降两成租子,佃农又喜笑颜开,邀请姜家几人到屋里坐。 “不必了,我们就去树林那里坐坐。”姜丰指了指松树林那边,和佃农告辞了。 一家人来到松树林里,在绵软的松地上铺了一层床单,把食物摆在上面,开始野餐。 小姜媛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好不容易出来转转,像是快乐的小蝴蝶一般在灌木丛中钻来钻去。 “丰儿也太好说话了些……”苏氏叹道,两成的租子,说让就让出去了。 姜丰看着不远处的那块地,说道:“不过是小事罢了。等把坟迁过来,还要在坟地周围种些松树、柏树,又得占去一些地。我们家虽是地主,到底是他们世代在这里生活,还是让着些吧。” 说到底,即使买了地,自家也是外来户。除非有一天,把这大树头村的田地都买下,那就是把这里改成“姜村”都没人理论。 苏氏听着姜丰说得也有理,就没有再纠结租子的事,而是说:“那到了迁坟的日子,你就告几日假,我们一起回去!” “好!” “爹爹!我捉到一个蚂蚱!”姜媛咯咯笑着,从树丛里跑了出来。 “快给爹爹看看!”姜丰高兴地接过蚂蚱,对姜媛说:“这玩意儿可以吃呢,回家爹爹用火烤了给你吃!” 熊楚楚拉着女儿,拿手帕给她擦着汗,嗔道:“你越来越像个假小子了,东奔西跑的,哪里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 “别听你娘的!小孩子就要多跑跑跳跳,才长得结实呢!”姜丰鼓励着。 有了爹爹的鼓励,姜媛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她要去捉更多的蚂蚱,让爹爹烤着吃。 一家人在山上坐了坐,绕着自家的地转了一圈,就准备回去了。 姜丰看着这个山坡,笑道:“可惜咱们家不住在这里,不然这块地用来种果也是不错的。” 将来他要是告老还乡了,就在这里种一大片桃树,建一个桃花坞,也如那诗里说的一般: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却见巷口有个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 “阿森?”熊楚楚率先唤道,急忙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来人正是熊楚楚的弟弟熊森。 熊森看到姐姐一家,惊喜地说道:“姐姐你们回来了!我听你家邻居说你们去秋游了,还想着怕是要白跑一趟呢!” 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熊楚楚才放下心来,说道:“有什么事?我们回家里好好说。” 带着熊森回到家里,姜媛走过来老老实实地福了福身,唤了一声“舅舅”。 爹爹说了,在家里可以调皮捣蛋,在客人面前,一定要做一个知礼懂事的淑女。 果然,熊森看到乖巧懂事的媛媛,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媛媛也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 媛媛腼腆地笑了笑,躲在屋里去了。 瞧她这幅斯文腼腆的样子,苏氏和熊楚楚都是目瞪口呆,这孩子,到底是跟谁学的,也太会装模作样了! 喝了一口茶,熊森才高兴地说:“是二姐姐在议亲,娘让我来打听打听。” 原来是熊梦儿要议亲了?熊楚楚一愣,问道:“是哪一家?怎么是你来打听?你小孩子家的,知道什么?” 熊森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这不是来找姐夫了吗?媒人说的是县城的谭森,听说也是今科秀才,如今也在府学读书的。娘还叫我来跟姐夫打听,谭森这个人可还好?”熊森问道。 谭森? 姜丰笑了笑:“这倒是巧了,我和他倒说过几次话,算得上点头之交。明日中午放学,我约他出来吃顿饭,你也一起吧!” 熊森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又对姐姐说:“我办事靠谱吧?” 第56章 文人雅好 第二天下午的课是六艺中的“乐”,谭森是有选修的,他对琴艺很感兴趣,听到姜丰邀约出游,就有些犹豫。 “是这样的,是我的妻弟来了,他叫熊森,也是咱们丰水县的人。我想着,他难得来一趟,正好给他多介绍几个朋友。正巧,你们的名字都是一个‘森’字,可不是巧?”姜丰笑着解释。 这个理由是有些牵强的,天底下同名不同姓的人多的是,也没有一定要结识的。 好在谭森对于说亲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听到一个“熊”字,耳根子就有些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姜兄是与熊家结的亲啊,这可真是缘分。” 是什么缘分,那就不必细说了。 既然是未来的小舅子来了,这个假怎么也是要请的,谭森就告了假,和姜丰一起去了一家小酒家。 这家小酒家店面不大,环境却是干净整洁,炒得菜味道也不错,价格也公道,是府学的生员常来光顾的平价酒家。 “这里……会不会太简陋了些?我们去临江楼吧?我请客。”谭森犹豫地说道。 姜丰摇了摇头,说道:“这里也不错了,我那妻弟是实在人,从不讲究这些的。” 嗯……谭森能够提出去临江楼,看来家境是不错的。 正说话间,熊森也到了,笑着说:“姐夫,真巧,你和同窗也来这里吃饭啊?” 他以为姜丰没有把话说破,还想装个偶遇呢! 这就是没对剧本的坏处了……姜丰哭笑不得地说:“我是特意请了谭公子来。你不是说想多结识几个读书人?这位谭公子,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已经是秀才了,你可得多向别人学习!” 谭森红着脸,偷偷瞄了熊森一眼,见熊森秀眉俊眼、唇红齿白一个少年郎,心想那熊家姑娘必定也不差,脸更是红了起来,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们进去说话吧?” 几个人走进小酒家,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好,谭森就想点菜。 姜丰连忙拦着,笑道:“今天是我请志林来,怎么能让你请客?你将来要请……还有的是机会呢。” 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谭森尴尬地答应了,又很上道地给姜丰和熊森倒茶。 接下来,就是熊森和谭森两座森林一问一答的时间了。 姜丰默默地吃着菜,听谭森老老实实地回答熊森的问题,喜欢看什么书,闲暇时喜欢做些什么…… 吃完一顿饭,谭森有些忐忑不安地离开,他听说熊家姑娘是个温柔娴雅美貌的,如今看熊森的样子,想来美貌一样是错不了的,就不知道人家对自己的印象怎么样。要不,明天去找姜兄打听打听? 姜丰和熊森对于谭森都还算满意,回到家里,姜丰就说:“平日里看,谭森为人处世都不错,和府学的同窗也相处得好,年纪轻轻的已是秀才,将来也是个有前程的。” 熊森也点头说道:“我娘说,他家里家境也是不错的,有上百亩良田、几个粮铺。就是上头有三个哥哥,也是人丁兴旺。” 这么说来,这个谭森是极好的妹夫人选了? 熊森得了好消息,高高兴兴地赶着回家报信去了。姜丰也带着笑回到了府学。 回到院子里,只见王珉正坐在房门前,呜呜咽咽地练习着吹箫,他也选修了乐艺。 见到姜丰回来,王珉放下手中的竹萧,默默地回到了房里。 姜丰看王珉又一副不高兴的晚娘脸,也懒得和他招呼,径直回自己的房间了。 王珉犹犹豫豫地走到姜丰的房前,敲了敲房门问道:“熊家在和谭家议亲?” “不错。”姜丰淡淡地回答,看王珉皱眉的样子,问道:“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别告诉我,你娶不到人家姐姐,就想娶人家妹妹啊。 “不对……我记得你也是成了亲的!你可休想我妻妹啊!”姜丰警告地说道。 王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自幼出入熊家的,看梦儿就像看自己的妹妹。我是要提醒你,谭森似乎有些不妥?” “嗯?”姜丰正襟危坐,诧异地问道:“有何不妥?我看他挺好的啊。端端正正一个少年郎,读书又好、人缘又好,听说家境也不错,哪里不妥?” 王珉哼了哼,说道:“你也不想想,要是样样都好,能到二十岁都不议亲?我听说……我就是听人说的啊……那个谭森,似乎有些龙阳之好。” 话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对于读书人来说,在背后议论人是非,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过,读书人,这些‘雅好’也不算什么,就看女方在不在意了。”王珉留下一句,就转身离开了。 姜丰眉头紧锁,王珉虽然说“似乎”,但听他那语气,十有八九是有确实证据的。 确实如王珉所说,在世人看来,这些不算什么大事。《红楼梦》里面,贾宝玉、贾琏、贾珍的都是双性恋呢。 贾宝玉爱林黛玉爱得死去活来,一样跟秦钟、蒋玉菡的有首尾,林黛玉也不在意。 在一些女人看来,自家男人在外头有个契兄弟,总比养个小妾强,反正男人又不会生孩子。 在男人看来,龙阳之好也是“雅好”,并不影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但是在姜丰看来,这就有些不太妥了。要是他自己的妹妹,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给一个双性恋的。 这件事还要再打听打听才行…… 第二天,姜丰还没去找谭森,谭森就找了过来,话里话外地打听熊家对他可还满意。 姜丰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对娶妻挺期待的样子,难道真的会是双性恋吗? “志林……咳咳……那个,你对分桃断袖怎么看?”姜丰有些尴尬地问。 天知道他问这个问题多艰难,他可是个宇宙钢铁直男,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谁知道谭森听了他的话,竟然双眼一亮,压低声音问道:“子英也是同好之人?” 姜丰连连摇头,退后半步,说道:“没有!我没有!” 看到姜丰的反应,谭森也不是笨人,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误会的。但是……这种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承认了又怎么样呢? 他只是有点读书人的雅好而已,又不是喝花酒、养外室,有什么不可说的? 正想着,抬起头,却见姜丰已经告辞走远了。 谭森皱着眉,用扇子拍了拍手,看样子这婚事有点悬,他得赶紧回去和母亲商议商议……他对熊家还是比较满意的。 据说熊家富裕,姑娘出嫁也能陪嫁一份不错的嫁妆。而且,熊家的大女婿是姜丰,姜丰和王家关系密切,听说姜丰的字都是王老相公取的…… 这么想着,他也赶紧告假,往家里赶。 这一边,熊楚楚听到姜丰的话,愣了愣神,说道:“还有这样的事?不过……也许我娘觉得,这不算什么。” 她是知道她后母的,最爱面子,一心想要亲生女儿嫁个好女婿,一定不能比大女婿差的。 如今好不容易相了个年轻的秀才,会因为这种事放弃吗? 姜丰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他的话带到也就完了,只能熊楚楚回娘家告诉岳母。至于岳家最后怎么决定,他就管不着了。 毕竟是妻妹,又不是亲妹妹。 第57章 回乡迁坟 九月的一天,秋高气爽,宜动土迁坟。 姜丰和母亲苏氏,请了几个人,带着风水先生一起回小竹村去迁坟。 这是他考中秀才之后第一次回村。 村里人早已经从旁人那里得知他高中案首的消息,听到他回来,都围在他的老宅,如今属于小七叔的房子门前。 看到姜丰母子,小七叔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期期艾艾地说:“大郎回来了!唉……我们还是一家人,这房子,我们也没有住,你还是收回去,收回去吧?” 姜丰笑了笑,他进来的时候随意看了几眼,就知道这房子住了人了,只是临时腾空了出来。想来也是,小七叔家里孩子多,本来就不够住,得了这房子,哪里有不住的? “给了出去的东西,哪里有往回收的理?”姜丰目光转了转,扫了扫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大声说:“我今天回来,也不为别的事,就是回来迁我爷爷奶奶和我爹的坟!” 姜丰的爹没有亲兄弟,他这支要迁走,自然是连爷爷奶奶的一起迁走。 人群里,八婶朱氏阴阳怪气地说着:“哟!人家这是高中了,做老爷了,哪里还看得上这破房子呀!” 举人才能称“老爷”,秀才是称不上老爷的,这是讽刺姜丰得意忘形呢。 姜丰淡淡地说:“明年若是高中举人,就是承八婶贵言了。” 朱氏闻言脸色一变,她才不想姜丰高中!最好姜丰一辈子考不中,那才成愿呢!谁叫姜丰家人都走了,还不把田地房产分了,反而全部给了老七家?论亲缘,她家和姜丰家的关系,可和老七家差不多呢! 在屋里略坐了坐,姜丰就带着风水先生先去祠堂里请牌位,到了吉时才能动土迁坟。 要开祠堂,自然要惊动族长。 族长是姜丰的堂伯祖,是全族里和姜丰家血缘关系最近的,从得知姜丰中了案首起,族长就一直后悔叹息。 一个秀才不算什么,族里有好几个老秀才呢。 但举人不一样,举人是有免税的田地数量的,家族里出了一个举人,就能给全族庇护。小竹村姜氏已经好几代没有出过一个举人了! 而如今看来,姜丰是离举人最近的!这叫他如何不后悔? 听到姜丰回来请牌位、迁坟,老族长带着几个儿子,等在祠堂里,劝说着:“大郎啊,你爷爷奶奶和你爹,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如今都安息了,怎么还会惊动他们?你听伯公的,还是回来吧,重新上回族谱,我们不分宗了!” “那村里其他人怎么说呢?”姜丰轻声笑了笑,之前那些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家不脱籍献出家产,就要把他的母亲和妻子浸猪笼? 族长的神色有些尴尬,他的大儿子,姜丰的堂叔轻咳了一声,说道:“族里已经议过了,都是邪教恶贼的错,你母亲和妻子何错之有?如今恶贼都要处斩了,案件水落石出,你们尽管回来就是!” 姜丰哈哈笑了起来,这世道真是太可笑了!这才多久呢?这些人就变了一副嘴脸!当初自己请了王家的管事来,他们都还是一副不畏强权的样子。 如今呢?不过是一个案首,未来可能的举人而已,就值当他们这样前倨后恭? 听到姜丰大笑,族长有些恼羞成怒,拄着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姜丰止住笑,扫了围观的八叔等人一眼,冷淡地说:“伯公的好意,姜丰心领了。我家里几代单传,有我的地方就是家,我去哪里,自然把我祖父祖母和我爹带着!” 见姜丰油盐不进,族长脸色也沉了沉,让开了身子,由得姜丰去请牌位! 看到姜丰烧着香,放了爆竹,亲自抱着牌位走出去,族长才冷冷地说道:“大郎,你要知道,独木不成林,从今往后,你这一支就只有你一人了!你要想清楚,走出这个门,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八叔也撇了撇嘴喊道:“就是啊!大郎,你连个儿子都没有呢……” “不劳操心!”姜丰看都不看八叔等人,抱着牌位,一步一步,坚定地跨出了祠堂的门槛。 老族长瞪了八叔一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牌位已经出了祠堂,再没有回头的道理,老族长也只得叹了口气,扶着儿子回家去了。 他才不去看姜丰迁坟呢,眼不看为干净! 姜丰的祖父祖母和父亲的坟,都在半山腰上,上面是曾祖父几兄弟的坟。 姜家扎根小竹村几百年,远近的几座山的,高高低低的都是祖坟。 姜丰带着几人过来,那风水先生手里还拿着罗盘等物,看热闹的人也很多,特别是那些小孩子们,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嘻嘻哈哈地看新鲜。 和小孩子的欢乐相比,大人的神色就要肃穆得多。 姜丰母子自不必说,无论如何,自家都是与族中决裂,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事。 就是对族里来说,平白无故地没了一个未来可期的少年举人,也是损失颇大。他们村里,姜、曹两姓共存,一直以来互相别着苗头。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好好一个压倒姓曹的机会,就这样平白溜走!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震天响起,随着风水先生一声令下,姜丰下了第一铲,起了自家的祖坟…… 迁坟是用准备好坛子,开启了棺材后,用姜丰亲自“捡骨”,从头到脚,一根根地把逝者的骨头捡进坛子里。每捡一根,姜丰都要说一句:“祖父,起床了。”或是“祖母,孙儿带你回家。”、“爹爹,我们回家了”…… 小竹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捡骨”、“迁坟”,人们站在山岗上,远远近近地看着,小声议论着,一阵北风刮过,气氛莫名的有些伤感。 这就是分宗啊,本来好好的一家子,硬生生地要分成两支了。 完成了“捡骨”,再重新覆土后,风水先生又烧了一挂爆竹,然后摇着铃铛、撒着纸钱走在前面引路,带着姜丰等人一路往府城而去…… 姜丰“带着”祖父祖母和爹爹来到了他们的“新家”,府城外的大树头村,重新点穴动土,将父祖们安葬好,已是第二天。 赶在黄道吉日完成了迁坟的事,姜丰累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一般。 接下来,还有姐姐姜玉。 姜玉是横死,没有入高家的祖坟,此前一直停灵在义庄,如今也终于能够入土为安了。 看着女儿的棺材被一铲一铲的黄土铺盖上,苏氏跌坐在地上,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哭泣着说道:“玉儿回家了。这回好了,你爹爹和爷爷奶奶都在你旁边,你再也不用害怕了。你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你爹爹最疼你了……” 姜丰默默地陪在一边,看见母亲伤心,连忙说:“娘,我们还有正事呢!那个高逵要处斩了,三个外甥也找了回来,送回了高家。我有些放心不下,我想过两日去看看。” 听儿子提到三个外孙,苏氏也回过神来,抹了把眼泪,对姜丰说:“去!你去!三毛还不到三岁呢,这没了娘,也不知道怎么样!他们高家,一屋子的不是好东西。” 姜丰见母亲有了精神,陪她烧完纸,看着姐姐的坟封土,堆好坟包,才带着母亲回家。 一家人忙忙碌碌了几天,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第二天,姜丰就再次出发回竹山镇,要去找三个外甥。 他没有告诉母亲的是,高家的确不是好东西!据他打听的消息,大外甥和老三是男孩子,他爷爷奶奶还养着,二毛是女孩子,那两个老货看着孙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听说一天要遭三顿的打,连左邻右舍都看不下去,悄悄让人给他传了话。 说是再不把这个外甥女接走,恐怕不是被打死,也要被高家卖了! 高逵参加邪教、冲击官衙、杀人抢劫,样样都是死罪!高家老两口偏偏不死心,变卖着家业去活动,想要救儿子一命。 把家里的田地卖了、油坊也卖了,钱哗啦啦地流了出去,儿子也没能救回来,如今老两口带着三个孙子孙女住在侄子家。 如今他们已经不住在镇上了,而是回了老家高家村。 姜丰去到高家村,找到外甥、外甥女暂住的地方时,就听到里面传出来打骂声和小孩子尖利的哭声,连忙快步走了上去,大力推开了门。 果然,只见他的外甥女高小雪倒在地上,她奶奶正拿着大扫帚,一下下地往她身上打,边打边骂:“你个丧门星!跟你那死鬼娘一样!败家的玩意儿!你怎么不去死?!” 可怜的小女儿才七八岁,瘦瘦小小的一只倒在地上,连哭声都渐渐小了下去。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在旁边哇哇大哭,求着奶奶不要再打了。 姜丰看得眼眶欲裂,冲上前去一把抢过扫帚,扔在地上,然后一把抱起地上的高小雪,安抚道:“好孩子!别怕!舅舅来了!舅舅来了!” 高小雪虚弱地看了舅舅一眼,翻了翻白眼,晕了过去。 高逵的母亲高陈氏见到姜丰,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骂道:“你们姓姜的都不是好人!你娘你姐姐害了我儿,如今你还来做什么?是不是要把我这个老骨头也害死才甘心?” 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高声干嚎起来:“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啊!这欺负人都欺负上门了,还有没有天理啊!” 其他人听到声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就有高小雪兄妹的爷爷和堂伯、伯母等人。 姜丰不理高陈氏,只是对高逵的父亲说:“我父亲当年见你老实是个明理人,才将我姐姐嫁到你家。如今我姐姐被你儿子活活打死!你们还容不下这几个孩子?既然如此,我就把他们带走,从此他们和高家一刀两断!” 高逵的父亲这段时间受的打击太大,此时神情呆滞,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旁高高大大的男子就接到:“你要带就把女孩带走,男孩是我们高家的香火,你不能带走!” 三岁的三毛还不懂事,就只会哇哇哭,已经八岁的大外甥高云抱着弟弟,小声对舅舅说:“舅舅,你先把妹妹带走吧。奶奶说妹妹长得像娘,要打死她的。我们两个是不要紧的。” 姜丰看着怀里昏迷的高小雪,点了点头。心知今天单枪匹马的,要带走三个外甥也不现实,能够带走一个是一个。 就对高云说:“你照顾好弟弟,舅舅再来看你!” 然后也不和高家的人说话,抱着高小雪扬长而去。 门外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这些人虽说与高家是族亲,但也有些有人性的,小声说道:“这回可好了,这女娃娃可算是有活路了。” 姜丰抱着高小雪,只觉得抱着一把骨头,轻飘飘的,低头一看,只见外甥女脸色苍白,小脸尖尖的,露在外面的小手臂上是累累伤痕,想必身上看不见的伤口更多! 看着外甥女和姐姐相似的相貌,姜丰心里又气又痛,先去了医馆。 大夫给高小雪诊了脉,又命一个仆妇抱进里间去清洗包扎、上药。 “这个小姑娘,身子虚弱,是长时间饿的,幸好原本养得还好,没有伤到根本,只是身上的外伤要小心,若是发炎了引起高烧,也是有危险的。”大夫一边说着,一边写着药方。 过了一会儿,仆妇从里间出来,脸上带着愤怒地说道:“我从没见过一个小孩子身上有那么多的伤?这是什么人做的?也下得了手!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能有多大的仇啊!” 是啊,只是个小孩子而已,何况是亲孙女! 姜丰握了握拳头,谢过大夫和妇人,等高小雪醒过来,雇了辆马车,带着他回家。 “舅舅,我再也不要回去爷爷家里。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能干很多活的,烧火、做饭、洗衣服都会的!”高小雪拉着姜丰的衣襟,小心翼翼地哀求着:“我吃很少很少的,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了。” 姜丰摸了摸了外甥女稀疏的头发,只见她头顶上秃了一块,看着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扯掉的,心中一痛,柔声说道:“别怕,舅舅会保护你的。你安心住在舅舅家,外祖母也很爱很爱你的。” 他没有说谎,苏氏看到和女儿长得极为相似的外孙女,眼泪就唰唰地往下掉,“儿”一声、“肉”一声地哭着,似乎要把对女儿的思念全部倾泻到外孙女身上。 高小雪躲在外婆身上小声哭泣着,心里却终于踏实了。她在外婆的身上感受到了娘亲的味道…… 她想娘亲了。 那个人当着他们的面,那样子,一榔头打死了她的娘…… 第58章 收养甥女 高小雪只有七岁,在姜丰的记忆里也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被她娘养得脸蛋肉嘟嘟的,娇憨讨喜。 如今她娘才死了不到半年,小姑娘就被折磨得跟纸片人一样,单薄得仿佛一阵风都吹得走。那眼神更是小心翼翼的,吃多一口饭都要小心观察其他人的脸色。 苏氏看到外孙女这个样子,心都要碎了,也不吝啬了,天天做些肉糜、鸡蛋的给高小雪吃。 一开始高小雪还不敢吃,姜丰对她说:“如今你娘没了,外婆和舅舅就是你最亲的长辈了,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你不用害怕。以后你住在我家,有媛媛的就有你的!” 见大家都对她好,高小雪才慢慢有了一个孩子本该有的笑容。 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外甥女,姜丰每天放学后都要回家来,学里不知情的同窗取笑他:“姜兄夫妻真是恩爱,一日不见也牵肠挂肚啊。” 姜丰摇了摇头,简略地将高家的事说了一遍。这些事不是什么秘密,与其将来从高家人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不如他先说。 同窗们听了高小雪的遭遇,也不开玩笑了,都愤愤地指责高家人,禽兽尚有舐犊之情,不论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小孩子又有什么错? 高小雪和姜媛年纪相近,两个小姑娘很快就熟悉起来。高小雪看见姜媛每天习字,很羡慕。 晚上,姜丰回家,就听到女儿对他说:“爹爹,我今天教姐姐写字了!奶奶说我教得可好了!” “哦?”姜丰诧异地看了看高小雪,只见高小雪红着脸,有些不安地说:“我就在石板上写……” 姜丰摸了摸高小雪的头,原来秃了的一块也长出了短短的绒毛,心疼地说:“是舅舅疏忽了,你就先用着媛媛的纸笔,我回头给你也备一份。我教媛媛的时候,你也跟着一起学。” 高小雪双眼一亮,重重地点点头,大声说:“谢谢舅舅!” 倒是小姜媛嘟着嘴,扭来扭去地说:“我也要做先生!我最会教人了!” “羞不羞!你个小丫头识得几个字,也敢做先生?”姜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姜媛钻进爹爹的怀里扭着,姜丰笑着拍了她几下…… 苏氏看着儿子、孙女、外孙女笑闹着,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开来,无论受了多少苦难,做人总要抬起头来,继续向前看!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支出自然也多了。 小孩子吃的不能太差,要补充营养,就是做冬衣,都得做多一份。 姜丰怕妻子心里有想法,这日又拿了稿费,就回到房里,拿给熊楚楚,说道:“你收着,这是一百两银子。” “你如今在府学读书,人情往来也要的,自己多留些吧。”熊楚楚倒了二十两银子出来,递回给姜丰。 姜丰笑道:“我如今又写了一部新的小说,叫做《今古探案传奇》,写的是古今奇案,比原先那本修仙小说的稿费还要高些,我自己留了五十两,这些你收着就是。又快过年了,要备些年货,也给家里一人做一身新衣。哦……小雪守着孝,买素色些的布。” 总写修仙也不太妥,容易被人认为旁门左道;写探案之类的,只要不涉及忌讳,以后笔名被爆也不怕…… 熊楚楚是个聪明人,哪里听不出丈夫这是隐晦地提醒自己不要漏了外甥女的?就没好气地说道:“知道!少不了小雪的!就你这个舅舅疼她?我这个舅母就不疼她了?她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我也喜欢她呢!” 姜丰连忙作揖告罪:“是!是!是!是为夫小人之心了!” 家里本来就孩子少,养多一个更热闹些,更别说高小雪乖巧懂事,什么事都抢着干,又能陪着媛媛玩,熊楚楚确实喜欢她。 到了冬月,苏氏和熊楚楚就把一家人过年的冬衣都做了出来。不仅高小雪的是素色的,其他人的也没有用红色这些喜庆的颜色。 苏氏心里妥帖,对熊楚楚更加和颜悦色了,婆媳俩相处得更像母女一般了。 腊八前,府学里就放了假,同窗们纷纷回家。 谭森临走之前,犹犹豫豫的,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姜丰,说道:“熊家回绝了媒人,我们两家的婚事成不了了……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那个原因?” “或许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姜丰有些尴尬地说道,“嗯,婚姻之事,也是命中注定的。志林这样好的人,想必能遇到更合适的。” 先给你发张好人卡~ 谭森摇摇头,叹息着,有些不甘心地离开了。要说一开始,他对熊家姑娘还是可无可不无的。怪只怪那次和姜丰谈过之后,他就赶回家去和父母商议婚事,然后就在父亲母亲的带领下亲自登了熊家的门。 然后,他见到了熊梦儿…… 熊楚楚在村妇中已经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熊梦儿长得比姐姐更好,十六七岁的年纪,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 谭森只见了一面,就脸红到脖子根,然后魂牵梦萦。没想到,熊家犹豫之后却拒了他家的婚事。 姜丰收拾着自己的书本、行李回了家,见家里人都在院子里挑豆子,准备明天的腊八粥,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氛,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要过的第二个春节了。 但是和去年相比,境遇已经完全不同。人生的事就是这样,处处充满了变数,不到闭眼的那一天,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到了晚上,姜丰和熊楚楚说了谭森的事,问道:“你娘最终还是拒了谭家的亲事?” “我娘倒是想同意,是梦儿坚决不同意。”熊楚楚皱了皱眉头,说道:“她说什么不想跟男人抢男人,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些浑话?可把我娘气得够呛!” 姜丰轻笑:“我看你妹妹说的倒是实在话。你想要是你女儿,你愿意她嫁给这样的男人?” 熊楚楚“呸”了一声,瞪了姜丰一眼:“你少咒我的媛媛!” “我就随便比喻一下,媛媛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姜丰连忙讨饶,转移话题:“那谭家的亲事不成,你爹娘是个什么章程?” 熊楚楚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觉得……那个施伦怎么样?” 施伦?姜丰哭笑不得,说道:“你可真敢想!人家是王府仪宾的人选!” 第59章 腊八赠粥 若是还住在小竹村里,腊八这天做了腊八粥,是要拿到祠堂去“腊祭”的,如今姜丰家里没有祠堂,家里已逝的几个先人的牌位就供奉在正堂里。 在腊月初七的晚上,苏氏和熊楚楚就开始忙碌起来,洗米、泡果、剥皮、去核、精拣,然后在半夜时分开始煮,再用文火炖,一直炖到第二天的清晨,腊八粥才算熬好了。 腊八粥熬好之后,先端到正堂里供奉了先人。大户人家讲究的,还要送到寺庙里先供佛斋僧,穷人家没有这些讲究,就自己吃了。 如今正是数九寒冬,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天寒地冻,人人都躲在屋里不敢出门,吃下这样一碗热腾腾、甜丝丝的腊八粥,整个人也暖洋洋的。 小孩子最爱吃这种甜粥,高小雪和姜媛都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着,小肚子都吃得圆鼓鼓的,还不肯放碗。 这一副小松鼠的模样,实在可爱。 苏氏慈爱地看着她们,温和地说:“吃慢些,别噎着了,还很多呢!” 腊八粥是故意多做些的,可以吃好几天,这被认为是好兆头,寓意着“年年有余”。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进入腊月,连续下了好多天的雪,城南穷人的房子倒塌了不少,官府虽也有赈灾,但还是有不少灾民挨冻受饿。 腊八节又素来有赠粥的传统。 早餐过后,苏氏就说:“我和邻居商议好了,一起去城南赠粥积德,你们与我一同去吧。” 腊八节赠粥,是要中午前赠出的。 姜丰放下碗,对苏氏说道:“昨晚一场大雪,路上不好走,我和楚楚去吧,娘在家看好两个孩子。” “好!那你们早去早回!”苏氏想想,自己今年身体也不比去年了,天气一阴冷,还犯了风湿,确实不好出去走动。 姜丰抬起一桶粥,和熊楚楚一起出门,去和邻居汇合。 到了门外,姜丰小声笑道:“娘今年也大方了,竟然主动参与赠粥!” 熊楚楚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哪里知道娘的心呢!” 苏氏口里说着接受了只有媛媛一个孙女的现实,但是心里是不甘心的。虽不曾明着给熊楚楚求医问药,但天天给姜丰的爷爷奶奶和父亲上香,指望祖宗保佑,让姜丰有后。 往年再吝啬的人,今年也大方起来了! 邻居也是一户读书人家,男主人名叫郑鑫,是个秀才,已经三十多岁年纪,还在苦读,希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 郑鑫有四个儿女,最小的一个女孩和姜媛差不多的年纪,两家的孩子和女眷相熟,男人倒是交往不多。 此时互相作揖行礼,寒暄了几句,把粥桶放在板车上,姜丰自告奋勇地推了起来,一起朝城南走去。 一路上,陆陆续续可见去城南赠粥的人流。 府城的格局,北贵南贱,东富西贫,城南住的都是贫苦的老百姓,家里房子本来就不牢靠,一场雪灾,更是令许多人都无家可归了。 城里有衡川王坐镇,最大的赠粥棚自然是王府的。其他诸如王老相公家、施家、卢家等等,一一排在路边。 衣衫褴褛的贫民排着队,端着破碗,哆哆嗦嗦地领粥。 其他小户人家赠粥的,多是三五家一起,也没有棚子,就用板车推着,也有贫民围过来领粥。 大户人家的粥自然要更好吃更浓稠,但是排队的人太多,老人和小孩子争不过,能够领一碗稀粥也是好的。 姜丰看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端着破碗“呼啦啦”地往嘴里灌,心里就不是滋味。叹息道:“只是一场大雪而已,何至于此?” 这个时代,已经是封建社会发展的顶峰,江南富庶之地,世家大族、富商们互相斗富,就是在衡川府,有钱人家也不少,二两银子一本的小说都有人买。 可是,穷人也照样不少。 郑鑫不以为然地看了姜丰一眼,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还能讨得到饭吃,已经不算什么的。真的遇到大灾年,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的人伦惨剧也不是没有! 姜丰到底还是年轻人,见识少了! 一桶粥很快就赠完了,还见队伍后面还有些眼巴巴地望着的孩子,姜丰很不是滋味地说:“早知道多带些出来了。” 郑鑫说道:“再多也不够的,回去吧!我们只是尽一尽心意,真的要救灾,还是要靠官府呢!” 姜丰看着官府的粥棚前长长的队伍,知道郑鑫说的是在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一个穷书生,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正收拾着粥桶准备回去,王玢身边的小厮苍术快步走了过来,笑道:“姜公子,我家三公子有请。” 姜丰对苍术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对郑鑫的娘子说道:“大嫂子,我有朋友找,劳烦你陪着我娘子一起回去,多照应些。” 郑家娘子也是个有见识的,一看苍术的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仆从,对姜丰也高看了两眼,笑道:“你放心就是!我和楚娘最是要好的。我和她一起回去,丢不了她。” 姜丰又对娘子道:“你自己小心些,回家之后跟娘说一声,我可能要晚一些才回。” 熊楚楚低头笑了笑,说了声:“知道了。” 姜丰才跟着苍术走了。 王家的粥棚搭得很是华丽,四周还有彩绸挡风。姜丰到了时,只见王玢正穿着一身道袍,亲自领着管事、下人施粥。 其他大户人家,多数都是派管事出来,像王家这般,长房嫡子亲自来施粥的倒是少有。 别的不说,王玢到底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这样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坏了怎么办?这可是个风寒能要人命的时代! 王玢此时撸起袖子,亲自给灾民施粥,看到姜丰来了,将长勺递给一旁的管事,和姜丰一起到彩棚的另一端说话。 “我远远地看着,像是子英,让苍术过去看看,还真的是你。”王玢很高兴地说,“前两日,我祖父看了你新写的《今古探案传奇》,拍案叫绝。赞你在刑名上很有天赋,科举进士后就是去大理寺任职也使得。” “大人过誉了。”姜丰谦虚地说。 他那些案子,结合了后世在电视上看的刑侦剧,后世各种离奇的案子、匪夷所思的破案手法,从胃内容物什么的判断死者遇害时间之类的,可不是令人耳目一新。 王玢又道:“祖父难得这样赞赏一个人,这是你的能力。” “蒙老相公抬举,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的。若能为一县令为民请命,已是如愿了。”姜丰真诚地说。 刑部、大理寺,那是京官,岂是人人敢想的? 做一地父母官,对农家子来说就很不错了。 第60章 新的一年 胡大山最近很郁闷,他刚刚出了一本修仙加科举的神作,没想到不流行修仙小说,现在流行探案。 什么《今古探案传奇》,能有他的《扛着杀猪刀去科举》好看吗? 被好奇心和不服输的心情驱使下,他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三卷回来看。 是的!足足五两银子,这价格都可以买好多套好看的美人画册和妖精打架的小人书了! 带着忿忿不平的心情打开书……嗯……真香…… 这一个个案子曲折离奇、引人入胜,他过的这一个年,去哪里手上都带着书。 不明真相的亲戚们看了都夸:“大山这勤奋劲,来年乡试,必定金榜题名无疑了。” 胡大山的父亲不识字,听了亲戚们的夸奖还沾沾自喜。 他哥是上过几天蒙学的,发现弟弟天天手不释卷,仔细一看就发现是杂书,举着杀猪刀追砍了他一路……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衡川府时有发生。甚至随着《今古探案传奇》的流传,向全国各地蔓延。 先前,《凡人修仙传》虽然也流行,但是修仙问道,到底是小众的事。有心思修仙问道求长生的,都是些锦衣玉食,人生除了长生已经没什么追求的达官贵族。 还是小说写得新颖接地气,才引发了流行。 但《今古探案传奇》不一样,这种集悬疑、破案、惊悚、甚至豪门秘闻于一体的故事,在读书人之间引发了热烈的讨论。 松林书局的王通大管事特意找到了姜丰家:“大过年的,本来不好打扰。只是催书的人太多,只好过来,请姜公子加快速度把第四卷写完,稿费好说。” 这一日是年二十八了,姜丰正帮着母亲、妻子大扫除,听了王通的话,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写书。如今又是大过年的……” 他也想休息几天啊! 再说了,《今古探案传奇》是他根据从前看过的电视剧、案件解说改编的。 光靠看电视的记忆,写成小说是两码事,里面的细节、情节都要自己斟酌、布置,写起来比修仙小说难得多了! 修仙小说说白了就是套路,无非就是升级打怪,然后再换地图,继续升级打怪…… 但是悬疑破案小说就难得多了,他写这第二本小说,头发大把大把的掉,都快要秃了! 看到姜丰神色坚定的拒绝,王通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淡定地说:“二百两,一卷!” “咳咳!!”姜丰一口茶呛住了,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写了!”平复下呼吸,姜丰咬牙说道。 过年算什么?头秃算什么?命算什么? 穷人过什么年?穷都不怕了,还怕死吗? 干了! 王通自得地笑了笑,放下茶杯,从袖子里拿出了契书。就说嘛,这世界上有什么是银子解决不了的事? 一百两不行?那就两百两! 姜丰红着眼睛、咬着牙,在契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按上了手指印,拿到了沉甸甸的一百两定金。 送走王通,苏氏和熊楚楚看到大包的银子都很高兴,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这挣钱就是容易!才多久,又挣到了一百两银子,良田都可以买几十亩了! 他们家可以过个好年了! 姜丰坐在椅子上,盯着契书上的完稿日期,突然猛地站起来,往房里去。 男子汉大丈夫,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让母亲和妻女高兴,足矣! 虽然累,但是有了这一大笔钱,姜丰家的这个年确实是过的丰丰富富。 今年是不用去祠堂祭祖了,苏氏却买了一个大猪头,让姜丰写了一篇祭文,祭祀祖父祖母和父亲。 他们这一支就算只有姜丰一人,也要做足全套祭祀流程! 祭祀结束,也不用跟谁分猪肉了,自家卤了一大盆。还有芋头扣肉、红烧鱼、香喷喷的冬菇炖鸡、烧鸭……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家里老的、小的,个个穿着齐齐整整的新衣服,从苏氏第一个下筷,一起吃年夜饭。 大年初二,姜丰陪着苏氏回舅舅家,这回姜丰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大舅母和二舅母,还有其他的亲戚,这个拉一下,那个扯一下,一个个的将他夸得跟一朵花一般。 苏氏也似乎从丧女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笑着说道:“你们别夸他,只是中了秀才而已,还早呢……今年他说要去省城参加乡试,我心里都没底,唉,也就学里的先生看好他,说是可以下场一试。” 她倒是想谦虚,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自信满满、一点也不谦虚。 姜丰嘴角抽了抽,偏偏舅母们这回却很配合,一个个点头笑道:“中!必然中的!我们大郎是案首,他不中,还有谁能中?!” 这话姜丰可不能应,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连忙说:“先生说可以去试一试,中不中只当积累经验,我想着,我也没去过省城,正好去长长见识。” 大舅母感叹地对儿子苏坤说:“你听听你表弟的话,这是有钱人的话呢!去一趟省城不要钱?没钱,谁敢去凑这个热闹?所以我说啊,你表弟这是有出息了!” 又对几个孙子说:“你们都给我好好读书,也像你们表叔一样,考个案首回来!” 几个孙子一听读书的事,都嘻嘻哈哈地跑开了。反正压岁钱都拿了,还留在这里干嘛? 离开了舅舅家,苏氏的脸上还是带着笑,生活有了盼头,伤心事也淡忘了些。 从前算命的说她有诰命夫人的命,嫂子们背地里都笑话她,被算命的瞎子给骗了。 如今怎么样?她的儿子中了秀才,眼看着就要中举了! 年初三,姜丰带着孩子,陪着娘子回娘家,又受到了岳家的欢迎。 从前他来的时候,岳父是不管事的,岳母客套中带着疏离,小舅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今年来了,大家都对他笑呵呵的,笑容里带着亲切和真诚。 用熊森的话来说:“我才不在乎姐夫是秀才还是什么,最难得的是他对姐姐的一份心意!自从他立的那个誓言,他就是我熊森的亲姐夫!” 第61章 小姨相亲 看着女儿、女婿带着一篮子腊肉、年糕、各色干果,还有两坛子酒来,金氏客气地说:“你们人来就是了,又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一年到头的,也来不了几次,总得尽尽心意。”姜丰笑着,又叫姜媛上来行礼。 穿着鹅黄色碎花小棉袄,头上扎着两朵小绒花的小姜媛走上前,抱着两只肉呼呼的小手,嫩生生地上前:“祝外公、外婆、舅舅、姨妈新年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听她口齿伶俐、行礼的动作也似模似样的,看起来可爱极了,熊老爹和金氏笑眯眯地拿出红色的荷包,说道:“媛媛乖!快快长大!” 行礼之后,姜丰就跟着岳父去书房说话,金氏就带着熊楚楚和小媛媛往后院走。 熊森似乎知道母亲要和大姐姐说什么,抓耳挠腮的也想跟着,被母亲瞪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跟着父亲和姐夫去书房了。 姜丰眼珠转了转,心里暗笑,看来岳母是准备说小姨子的婚事了。 上次听娘子问“施伦怎么样”,他简直要被岳家的异想天开给惊呆了。 果然,熊楚楚跟着继母来到后院,只见继母打发了妹妹带着媛媛去玩耍,就拉着她说:“上回让你问女婿那施伦的事,女婿怎么说?” “娘!”熊楚楚红了红脸,听姜丰说了施伦的身份,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因此说道:“人家施公子是王妃娘娘的堂侄,听说在和郡主议亲呢!” 金氏神秘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我从王珉母亲那里得的消息,说是王老相公的孙子,叫王珞的,也有意做这仪宾。王珞是王家二房的公子,也是世子殿下的伴读,听说王爷是属意他呢。施家这回是没戏了,不然我能想到他?” 就是施家没戏,也轮不到自己家啊!熊楚楚有些哭笑不得。施家是衡川府的大族,家里出过王妃不说,就是施伦父亲,也在外地任着正五品的知府! 自己家呢,只是小乡绅……要她说,妹妹能嫁个胡大山那样家境还算可以、有秀才功名、为人踏实的读书人也算不错了! “娘……我们和施家没什么来往,就是想提亲也找不到人选,这不合适吧?”熊楚楚无力地说。 金氏很有主意:“女婿和施家公子不是同窗嘛?让他去探探施公子的口风……我听说,施伦的亲娘早逝,如今当家的是他的继母,不是很做得他的主,他父亲又在外地,若是施公子自己同意了,他父母也不会很反对。” 金氏也知道,自家想和施家结亲,是有些……嗯,很有些高攀了。但是想想也不是不可以啊,她家梦儿,人品相貌,就是拿到府城去,也是一等一的。 就说那谭家,三番两次地上门来要结亲,就是看中了梦儿这个人。只是那谭家公子是个有龙阳之好的,将来保不准会不会对女儿好,女儿又不愿意,她也只能作罢了。 如今谭家的亲事不成,自然要找一家比谭家的门第更高的! 回到家里,熊楚楚就和姜丰说起了母亲的主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娘她就是心大,你若觉得不妥,就不要去提,省得被人笑话。” 姜丰沉吟着……王珞虽是二房的,年纪却比长房的嫡子王玢要大,是王玢的堂兄。听说王家大房和二房有些不睦,王珞和王玢一起给世子做伴读,自己和王玢交好,那王珞就当着世子的面给自己挖坑,建议自己出家。 还有府试那回,王珞让自己坐了厕号,虽说是有王珉的挑唆,但不用想也知道,那王珞对自己本来就不怀好意。 如今,王珞又抢了施伦的仪宾之位。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么说来,和施伦交往一二也未尝不可。 因此说道:“这件事要想成,是要施伦点头的。过几天就是元宵节,府城里历来有看灯的传统,大户人家都要在灯楼点灯,施家想必也会去的。到时候,我们把梦儿妹妹叫上,想法子让他们见上一面,再说吧。” 熊楚楚迟疑地问:“你觉得这事能行?” “不好说……”姜丰摇了摇头,说道:“但正如岳母所说,试试也无妨嘛!” 送了消息回去,元宵节那天,熊森就亲自送着二姐熊梦儿进城。 熊梦儿这日的打扮不同寻常,穿着一身粉紫色的上衫,下面是深紫色的百褶裙,腰上系着蓝色络子,还系着一块墨绿色的玉佩。 她本来肤色就白净,柳眉杏眼高鼻梁,穿上这身粉紫色的衣裙,更显得肤色如雪、美人如玉,果真如金氏所说,就是和府城大户人家的小姐比,也不差什么了。 元宵佳节是极热闹的,从傍晚开始,街上就陆陆续续地摆起了花灯,城楼的灯楼上,大户人家更是早早定了位置,挂出了造型各异的花灯。 府城里的百姓是必要出来凑热闹的,就是附近县乡的人也会赶过来,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没什么热闹事,一家人齐齐整整也赶个场。 大户人家的女眷,也会在家人的陪同下,戴着帷帽出来看灯。 衡川府最大户的人家,就是王府了,听说两位郡主也会出来看灯,但郡主身边扈从甚多,又拉着步障,寻常百姓好奇也不敢凑近冲撞。 姜丰和熊森带着女眷也走在人群之中,他们是带着目的来的,就往灯楼那边走,对于路边的花灯有些心不在焉。 姜媛和高小雪手拉手着,对路边的一切都很好奇,时不时问:“爹爹,这是什么?” “舅舅,那个花灯好漂亮!” “那个兔子的,我喜欢那个兔子的!” “要猜谜语啊!爹爹你帮我赢回来好不好!” 路上本来就人多,两个小丫头又叽叽喳喳地缠着,一行人就慢慢走着。 反正能不能遇上施伦也不一定,着急也没有用啊! 姜丰提前打听了施家挂灯的地方,带着家人到了的时候,圆圆的月亮已经上了柳梢头,月色灯光映照得整座城如同琼楼玉宇一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熊梦儿一回头,就和那人的眼神撞了个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施公子,你也在这里!”姜丰一脸惊喜的喊道,仿佛真的是偶遇。 熊梦儿红着脸低下了头。 施伦也瞬间收回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笑道:“真巧了,在这里遇到了姜兄。这些是……姜兄的家人?” 施伦的话正中姜丰下怀,姜丰笑着把众人一一介绍给施伦认识。 施伦的目光从熊梦儿身上掠过,没有停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套的微笑。 第62章 乡试之前 元宵节过后不久,府学就开学了。 姜丰又搬回了府学,和王珉相看两相厌。 嗯……其实说起来,两人虽然合不来,但这半年里倒并没有怎么吵过了,见了面还能点头打个招呼。 毕竟又不是小孩子,今天说不定和好了,就打一架。 王珉家与熊家相熟,过去熊森还是王珉的小迷弟,对熊家的事是比较熟悉的。 开学一两个月后,王珉看姜丰和施伦越走越近,施伦还去姜家做了几次客,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熊家真的要和施家结亲?” “你从哪里听的消息?”姜丰皱了皱眉问道,事情一天不成,这话就不能乱传,不然将来要是不成,不是让人笑话熊梦儿嘛。 王珉有些尴尬地说:“我听说,因王府的亲事不成,施家本来是要给施伦议其他亲事的,但是被施伦拒绝了,然后施家老太太请了你岳母金氏去说话。他们两家,向来没有什么来往的,能说什么?自然是亲事了。” 姜丰笑了笑:“不过是随意说几句话罢了,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反正只要婚书一天没定,就是不承认,随便你猜好了。 看姜丰笑得神秘,王珉哼了哼,说得好像谁不知道一样! 不过熊家能够和施家结亲,那也高攀太多了,真是万万没想到。除非是,施伦的那个继母根本不想原配留下的嫡长子和高门结亲,故意乐见其成? 说起来,前回施伦被投毒之事,最后不了了之,在衡川府的高门大户中却暗暗流传着好几种猜测,其中最多人说的,就是他的继母做的…… 八卦完,王珉又回到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书了。 姜丰路过瞟了一眼,发现竟然又是自己的小说。 “都快乡试了,你还看闲书?”姜丰挑了挑眉问道。 今年是乡试之年,王珉不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想和他一决高下嘛? 之前王珉看他的修仙小说,现在看的是破案小说。没想到这小子口口声声看自己不顺眼,原来是自己的铁杆粉啊! 王珉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这可不算是闲书,里面的审案方式、律法刑名、官场上下规矩都很值得一看。虽然乡试要紧,但也要劳逸结合。你若是想看,我可以借给你。” “不了,谢谢。”姜丰有些尴尬,他只是写一本悬疑小说挣点小钱钱而已,没想到大家能看出那么多东西来。 “我父亲说,写这本书的人很是了不起,可能是大理寺或刑部致仕的官员,才能接触到那么多卷宗。”王珉煞有介事地补充。 姜丰呵呵笑了笑,了不起的人在此! 要是王珉知道这书是他写的,脸色想必很精彩? 当然,小说再精彩毕竟是小说。 对于府学的生员来说,今年是乡试之年,重中之重还是科举! 乡试又被称为秋闱,大多是在八月,还有小半年时间就要上考场了,府学里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秀才们一个个连吃饭的速度都变得风卷残云,再不讲读书人的温文尔雅了。 六艺选修课早早停了,府学里着重了“考前特训”,讲解历届的优秀时文。文教关乎地方官的政绩,知府都来过一次,勉励生员们。 熊家和施家似乎也有了默契,要等这一轮乡试结束再议亲。 熊楚楚私底下还对姜丰说:“若是你这一科得中就好了,有一个举人姐夫,对梦儿来说也好些。” 姜丰安慰道:“无论我中不中,影响都不大的。这婚事能不能成,关键还是要看施家怎么想。我看那施伦,倒是挺有诚意的。” 时人避讳私相授受,那施伦时不时借着同窗之谊给姜丰送礼物,翔凤阁的首饰、悦风斋的胭脂香粉,这是姜丰一个大老爷们用的? 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送给谁的! 施伦转弯抹角地送,熊梦儿红着脸收,倒有那么一丝少男少女的懵懂情怀在里面,看得姜丰都不由得有几分羡慕。 他和楚楚是先婚后爱,穿越过来就接收了原主的妻子和孩子,幸运的是,楚楚正好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至于他穿越前,那就是条单身狗。 即使是施伦,此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谈情说爱,对于府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科举。 在紧张的气氛中,乡试的开考时间下达各州府了,定在八月初六。 乡试不是一场考完开榜才考下一场,而是三场连着考,一场考完第二天接着考下一场,时间很紧凑,考生没有一点休息时间。 这对考生的身体素质,也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好在姜丰穿越以来一直练太极,自认打不死老虎,考个试还是没问题的。 乡试正榜取中一百人,中者称举人,可以参加来年三月在京城举行的会试。副榜录取人数若干,称为“贡生”,虽不能参加会试,也能到官学担任教谕了。 举人已经能当官了,这对读书人来说是最大的诱惑。 姜丰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真正恨不得把头发悬起来,做最后的冲刺!小说自然是搁置了,只要家里还有糊口的钱,一切以乡试为重! 苏氏一天两次给祖宗牌位上香,求祖宗保佑…… 时间过得飞快,桃花谢了,白里透红的桃子结满枝头,终于到了去府城赶考的时间。 七月初,姜丰就告别家里,和同窗们一起出发了。 上次只是带着女儿进府城看一次龙舟,家里就发生了那样的惊涛骇浪,这一次去省城,前后要两个月,姜丰实在是不放心。 “要不然,母亲就带着楚楚和孩子们回舅舅家住两个月。”姜丰提议道。 苏氏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舅舅家住的地方也紧张,我们老老小小的去了,也不方便。” 这也是个问题……姜丰又道:“那不然,就住到楚楚娘家去?” 熊楚楚琢磨了一会儿,笑道:“这样也好,我娘家是宽敞的。” 住到亲家去,苏氏心里有些不得劲,但目前看来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谁叫自己就这一个儿子,家里剩下的,一屋子的女眷呢? 再要出了什么事,就真的不用活了! 最后,苏氏还是勉强同意,置办起礼物,带着家人去熊家。现在家里宽裕了些,她也是懂礼的人,备礼体面大方,倒让金氏刮目相看。 从熊楚楚嫁到姜家,两家关系就淡淡的,现在倒是意外的和睦了。 第63章 省城赶考 此时的人,进一趟县城都是出远门了,更别说去省城赶考。 从衡川府到省城南安府还算近的了,也要三天的路程,其他偏远州府赶往省城就更不容易。 全省各地的学子浩浩荡荡地往省城赶,就为了这三年一次的乡试。 能不能鱼跃龙门,成为“举人老爷”就靠这奋力一搏了。 因为路途遥远,一些偏远些地区的农家子弟,赶一次考就要负债累累! 而路途上,还可能出很多意外。比如有些劫道的,就最喜欢对赶考的学子下手。毕竟这些学子身上肯定是带着银子的,没有银子,赶什么考?! 托了施家的福,姜丰这次去省城赶考安全上是有保障的。施伦约了他结伴同行,还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健仆和一个书僮,赶了两辆马车出发。 姜丰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木箱子和一个包袱,不过是些书籍和笔墨纸砚以及一些换洗的衣服,施伦就不同了,连点心茶叶药物都带上了。 看到姜丰好奇的眼神,施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家中老仆,总担心我在路上吃不好喝不好,又备了些仁丹,以防水土不服。” 姜丰叹道:“这也是忠仆了,是关心你呢!” 施伦点了点头,轻声说:“是我母亲留下的老人了。” 这个“母亲”自然指的是他的生母。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像施伦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家公子,也有他不如意的地方。 姜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和施伦讨论起学问来。两人就坐在马车上,一问一答地出题测试,时间倒是过得快。 一路上可以投宿的客栈都是人潮涌涌,姜丰第一次知道原来本朝有那么多读书人! “历年来积压的秀才们,只要还没死心的都要参加乡试,这一省之中,怕是有几千上万了,这么多人竞争这一百个举人名额,我都有些心虚了。”施伦站在客栈门口,对姜丰感叹。 姜丰也被这老老少少的赶考秀才们吓到了,饶是他一向自信,此时也不由得在心里求了一遍满天神佛。 在人群里,姜丰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小竹村他曾经的同宗们也来赶考了!年纪最大的一个是姜丰的族叔,已经五十岁,做了祖父了,还来参加乡试。 小竹村的几个人看到姜丰有些尴尬,但是面子情还是要做的,就一起走了过来,对姜丰道:“阿丰也在这里呀,可真是巧。” “是啊,真是巧。”姜丰不咸不淡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正尴尬着,施伦的下人回来了,说是订了三间上房,施伦和姜丰一人一间,他们几个人挤一挤。 姜家的人听了,就诧异地说:“我们刚刚问已经没有房间了啊?还准备去附近村庄碰碰运气能不能借宿呢,怎么还有房间?” 施伦的书僮笑了笑,说道:“我们加了钱,就有了。” 作为施伦的书僮,他也听说过姜丰脱离宗族的事,有些为姜丰抱不平呢,此时见了这几个人,就隐晦地炫耀了一下自家的财大气粗,气气他们也好! 果然,姜家的几个人听了,脸色就不大好看,和姜丰告辞之后就快步走掉了。 施伦笑道:“如今赶考的人多,客栈涨价不说,就是民居也不是那么好投宿的。不少人都只能在土地庙这些地方投宿呢。” 姜丰闻言,默默地祝那几个同宗们好运了…… 好不容易到了省城,同样要面对住宿的问题。倒不是说省城住不下这些考生,而是省城居,大不易啊! 客栈的费用,只有比府城更贵的! 当然,各府的考生也可以去找自己的同乡会馆住宿。但是同乡会馆条件比不上客栈不说,房间也有限,没有一点人脉关系的,还争不上呢! 姜丰自然没有去同乡会馆和别人争。他如今写了几本长篇小说,又都是畅销书,光是稿费就令他囊中丰厚了。 衡川府的考生都聚居在城北的一家客栈里,这家客栈的东家和掌柜都是衡川府人,到处是熟悉的乡音,大家心里也踏实些。 到了八月,关于乡试的种种规定也出来了。比如具体入场时间、出场时间,这些都是要牢记的。 另外,乡试是自带食物的。 “难道不怕带食物的夹带作弊?”有考生就嘟囔:“我听说有些厉害的,就是米粒上都能写字!” “在米粒上写字的,也得有个西洋镜才能看得清吧?西洋镜是不能带进考场的,你放心!”另外一个考生就说道。 西洋镜指的是放大镜。 施伦说道:“这是为了防止有考生买通伙房的人作弊。让考生自带食物,检查是很严格的,你要是带了糕点,都会给你捏成粉末。” 施伦的父亲就是知府,一步步科举考上去的,很懂行。 大家听了也都理解了。 反正规矩都是一视同仁的,又不是只针对自己一个! 至于说规矩不合理? 还没考上举人呢,哪敢对乡试规矩说什么?就算中举了,读书人等级分明,岂敢轻易说上官的不是? 又临急抱佛脚地紧张了几天,到了考试这日,姜丰就带着烙得干干的面饼、水煮蛋、肉脯去考场了,考场上清水是有的,吃这些东西正好。 检查比院试时更严格,特别是食物这个环节,所有人的食物都被衙役的黑手捏得脏兮兮的。 姜丰是个小机灵,面饼和肉脯都提前切得碎碎的,就快成粉末了。 衙役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下手捏他的食物,食盒是个藤篮,一眼看尽没有夹带,把他放了进去。 姜丰看着,其他东西且不说,水煮蛋都被敲开了检查。 他实在想不明白,鸡蛋里面还能怎么作弊? 前面的考试都需要请廪生作保,乡试反而不用廪生作保了。因为秀才已是有功名的了,可以互相结保。考生结保都要选信得过的人,毕竟一人作弊,其余五人连坐! 姜丰结保的都是府学同窗,人品可信的。 接下来又是搜身检查,当然也是没有隐私和人权可言。大抵在检查的衙役眼中,这些秀才公也都是一块肉罢了~~ 第64章 乡试开始 终于进场了! 姜丰提着考篮跟着衙役找到了自己的考棚,乡试是没有厕号的,每个考棚放着一个恭桶。 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衙差大哥,这便桶是每日倒的吗?”姜丰问道。 衙役面无表情地说:“怎么可能?这三天里,除了考生自己,谁也不能进去考棚!” 那就是要和自己的排泄物共处三天了。 可是,这考场里几千的考生啊,几千人的排泄物一起发酵。那味道,简直不要去想象…… 这也是公平的,考验的是每个考生的意志力。没有了所谓的厕号,那么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考生陆续进场,巳时刚至,一阵如雷般的鼓声“咚咚咚”地响起。 大门“咣当”地关上,整个考场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姜丰吸了一口气。 真正“鲤鱼跃龙门”的乡试,要开始了! 接下来是发放答题纸和草稿纸。乡试可没有试卷,考题只有主考官几人知道,到开考时才公布,这样也避免了泄题。 第一场考试总共三天,有八道大题,分别出自四书五经,是要写成时文的。另外少不了写五言八韵试贴诗一首。 时文是科举考试的重点,又被称为“八股文”,题目都是出自四书,每一届都这样子考,考了几百年。 为了不重复以前考过的题目,出题的人都是绞尽脑汁、越出越偏。之前院试已经够坑了,乡试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好在王老相公注解的四书五经有对时文的总结,还有截搭题的示例,姜丰研究了一年多,又结合优秀时文选的范文,总算摸到了一点门路。 仔细审了这八道题目,姜丰沉吟了一会儿,心里就有了数。 再看了看五言八韵试帖诗的题目是:“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这题阴险啊! 原话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题目却故意省略了后面几个字,考生容易审题不清,乱答一气。 但题干说“得‘文’字”,也就是要求用“文韵”来写诗。 写诗不直接出题,还要考生猜!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此时也由不得姜丰腹诽,他理清思路,提起笔来,先在草稿纸上拟提纲,再在答题纸上写。 草稿纸有限,只够列提纲。答案要在答题纸上一气呵成,这对考生来说又是一个考验。 心要定,手要稳,一个手抖污了卷面就全完了。 姜丰全神贯注地答每一道题,三天写八道时文题,每一题都要按照严格的格式,还要“代圣贤立言”,每一句话都要模拟圣贤的口吻,再引经据典……可真的是每一个字都是呕心沥血。 而且,答题纸有限,你还不能写太长。要是灵感来了,洋洋洒洒写一大篇,发现还没来得及“束股”就不够位置了,那才是欲哭无泪……不完整的八股文是不合格的,哪怕前面写得再精彩。 破题、承题……中股、后股、束股,每一题的每一部分写多少个字,都得心中有数。 姜丰觉得熬完这三天,他的发际线又得后移了!万万没想到,这辈子不做程序员了,还是逃不过秃头的魔咒。 这三天,简直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终于考完走出考场,姜丰精疲力尽地望了望天空,原来还没死啊?又活过来了。 回到城北的客栈里,只见同乡的考生们很多都回来了。 姜丰的老情敌、舍友王珉也在,脸色发青,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怎么啦?”姜丰走过去,纳闷地问,这一次又没有厕号。 王珉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腹泻了。” “真惨!”姜丰同情地看着他。 王珉的小厮已经去给他煎药了,过了一会儿就把药端了过来。 第二天还要考第二场,连去看大夫的时间都没有。但熬到今时今日了,别说拉肚子,就是拉肠子,也不能放弃的! 姜丰和同乡们、同窗们略略点点头打过招呼,就回房里洗漱休息了。今天谁也没有精力寒暄,也没时间关心别人,都抓紧时间休息呢,第二天又要去“坐监”了! 第二天凌晨,才刚刚睡了两三个时辰,考生们又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简单梳洗吃过早饭就出门了。 姜丰注意到王珉脚步虚浮,犹豫了一会儿,出于舍友之谊过去问他:“你还好吧?可还坚持得住?” 王珉咬牙道:“死也要死在考棚里。” 姜丰想劝又摇了摇头,别说他们只是泛泛之交,就算是至交好友,前途之事,外人不能多嘴…… 对王珉说了一句“保重”,姜丰就和施伦一起出了客栈,又汇入到考生的人海中。 到了考场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他们来得算不早不晚。排队的时候也是要格外小心的,不是怕少了什么东西,而是怕多了什么东西! 姜丰小心翼翼地护着考篮排队,就听到前面传来吵闹声,一个考生被搜检的军士押了出来,取消了考试资格。 那个考生脚步踉跄尖声哭喊着:“那个馅饼不是我的!有人陷害我!我就是傻的也不会在馅饼里藏纸条啊!” 可惜没人听他解释,衙役堵了他的嘴,强行拖走了…… 飒飒秋风之中,姜丰只觉得从头到脚一冷,赶紧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考篮。 其他考生也都吓了一跳,纷纷检查起自己的考篮,看了又看才放心。 姜丰听到旁边队伍有考生小声说:“那个是宜都府院试榜首,考试之前在文会上见过他,文采学识都是真的不错的,该不至于作弊吧?” “谁知道呢……” 有的人真心惋惜,也有的人幸灾乐祸,暗暗想,取消了这样一个文采斐然的案首,自己中举的希望岂不是又多了一分? 姜丰心里暗想,幸好他是个不爱出风头的,虽然早早到了省城,也是日日窝在客栈里温书,什么诗会文会一律不参加! 这世道险恶,别什么时候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第65章 乡试进行中 出现了宜都府案首疑似被陷害的事,人群中有些议论声,不安的情绪也蔓延了开来。 “肃静!”衙役过来喝道。 几千人在这里排队,一旦出现大规模群体性事件,光是踩踏都是会死很多人的! 官府为了防范这样的事件,派出了大量衙役和军士维持现场秩序。 有官府的人过来管理,大家才安静了下来,也没有再发生陷害的事了。 俗话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姜丰也没想到,为了一个“举人”的身份,有些人就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简直疯了。 然而此时除了小心也没什么好说的,更不可能为别人仗义执言。 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姜丰紧紧拢着自己的考篮,看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坏人。 在考场前围观了一场众生相,终于轮到了姜丰。 检查的过程很顺利,终于进入了考场,姜丰才舒了一口气。刚刚在外面排队,他真的有种群狼环伺的恐惧感。 可一进考棚,姜丰脸色又变了……便桶居然没有倒,前面三天的排泄物还在! 姜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开始催眠自己,我是一块石像,莫得嗅觉,我莫得嗅觉…… 拿到答题纸,看过巡考举着的考题,姜丰摒弃六感,再次奋笔疾书。 第二场考试难度不算大,考的是诏、诰、表这三种文体。诏、诰、表是适用于各种正式场合的官方文章。 比如诏,如果有幸进入翰林院,成为待诏学士,就有机会为皇帝拟诏书。而诰和表,分别是表彰用的文体和上贺用的文体。 当官的人,不会写公文怎么行呢?这些可以说是必备技能了,也是半分做不得假的。 如果只是考文体,那还简单些。但这考的,又不仅仅是写公文而已。 比如其中一题,“替乾元元年的唐肃宗拟一道诰,封郭子仪为中书令”。 要是史书学得不好的,唐肃宗是谁?郭子仪是谁?前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要封他…… 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哭了。姜丰微笑,后世电视剧看过不少,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旷世爱情知道吧?马嵬坡之变知道吧?郭子仪力挽狂澜! 酝酿好之后,姜丰下笔如有神,答得行云流水。 将答卷仔细检查完毕后,姜丰就提前交卷了,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乡试和前面的考试不同,要到考试结束,考场才会开门,没到时间,提前交卷了也不能出考场,必须到一个空的屋子里去休息。 姜丰就跟着军士到了“小黑屋”,发现这间休息的屋子里已经有好几个考生了,其中一人正是王珉。 王珉此时脸色潮红,看起来神志都有些不清了。 但是尽管如此,考场也不会把他放出去的。正如王珉所说,死也要死在考棚里。只要进来了,你想出去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休息室里,考生不许相互交谈。姜丰只能和王珉点了点头,就在另一个角落坐着,有衙役守着他们,真的就像坐监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结束的敲锣声,到了时间,终于可以出去了。 姜丰看王珉已经几乎站不起来了,毫不犹豫地过去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搀着他往外走。 王珉靠在姜丰肩头,呢喃道:“大恩不言谢。” 姜丰淡淡一笑,不论怎么说,和其他陌生人相比,王珉总算还是个熟人吧。 这算不算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呢? 出到外面,考生的家属都来接人了。因为乡试的惨无人道,考生几乎都没有只身来考的。就连姜丰这样的,都是和施伦结伴而来。 此时施伦的仆人也有一人来接姜丰。 见到姜丰不仅自己神色如常,还有力气搀扶别人,这个仆从佩服地笑道:“姜公子真是与众不同,体魄真好!” 姜丰笑了笑,把王珉交给他自己的小厮,对施伦的仆从道了谢:“劳烦老哥过来接我。” “不敢当。姜公子你可真客气。”仆从笑着。 正说着,施伦也走了出来,众人一起回了客栈。 王珉这回实在撑不住了,他的仆从直接把他送了去医馆。 姜丰同样也累了,很快埋头就睡,第二天还有下一场考试呢! 食物这些由施伦的仆从为他准备,反正都承了别人的情,他也不扭捏,只是给施家仆从的打赏足足的。 这样一来,施家的仆从也乐意服侍他,你好我好大家好! 仿佛才刚刚睡着,就到了第二天,又要起床去赶考了。尽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想起床,但姜丰不敢拖延,用冷水洗了把脸,吃过早饭就和施伦出门。 本以为这回不会再遇到王珉了,没想到往人群里搜寻了一番,又在衡川府考生的队伍后面看到了他。 这家伙,真的是不要命了! 但是姜丰还是挺佩服王珉的。作为王家的旁支子弟,他家也是小富之家了,完全不需要这么拼命。但是,他到此刻都还在坚持,意志也够坚毅的了。 或许,这也是书生意气吧! 第三场考试,参加的考生只比前两场少了一点。 走到了这一步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轻言放弃的,除非是实在走不动了,否则就算带病,也要来试一试才甘心! 姜家族里那几个秀才也在人群里,他们也看到了姜丰,但是相互之间没有寒暄。他们没有住在城北的客栈,而是住在同乡会馆里,离得比较远,来得就比较迟,在队伍的后面。 对于姜丰这种蹭大家公子车马的人,他们嘴上不屑,心里实在羡慕嫉妒恨。 族里集全族之力,让他们几个秀才全部来考试,就是希望小竹村姜氏能够出一个举人。免得将来姜丰中了,让人笑话他们有眼无珠,赶走了全族最有出息的人。 谁才是最有出息的人?姜丰吗? 他们才不服气呢!本来是亲族,如今也同仇人了。 第66章 王珉之死 三场考试历经九天,终于结束的那天,姜丰看着自己变得空荡荡的衣服,这减肥效果不错……但,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能够站着走出考场,已经算很不错了。有些年纪大的考生就是直接横着出去的。 横着出去的还有姜丰的舍友,王珉。 王珉的小厮几乎是哭着把自家公子扛走的。 姜丰出于同窗之谊,和施伦等人一起把他送了去医馆。 没想到,一送去医馆,大夫就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公子泻得厉害,失水过多,偏偏又劳神过度,内虚外耗……恐怕不大好啊!” 王珉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他的两个小厮一听腿就软了,跪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直求老大夫救命。 他们都是王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是王家的仆从。要是公子在他们的服侍下有了三长两短,主家一怒,等着他们的谁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 要是狠一狠心,把他们全家都卖去挖矿也不是不可能! 老大夫见多了生死,此时也只是叹了口气,让人把两个小厮拉起来,自去给王珉把脉开药方。每一科乡试,倒下的学子都不少,他也看得多了。 姜丰和施伦也很累了,看自己在医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对王珉的小厮说:“我们就住在城北客栈,若有什么需要的,就来找我们。我们先回去歇息了。” 两个小厮连连道谢。其中一个是王珉的书僮,王珉几次和姜丰发生冲突他在都附近,知道自家公子和姜丰的恩恩怨怨。 此时看姜丰完全不顾前嫌,还肯照应他们,抹了抹眼泪,哽咽地说道:“姜公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姜丰摇了摇头,和施伦一起走了出去。 好人吗?他可说不上。只是有些物伤其类罢了。要知道原主的父亲,就是在一次乡试之后,既受不了落榜的打击,又生了病,两相夹击之下,没多久就没了,抛下一家子孤儿寡母。 要是姜隽还在,即使只是个一事无成的老秀才,村里人又岂敢觊觎他的家财,继而把他们一家都驱逐出族? 回到客栈里,姜丰什么也不想了,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便睡下了。 接下来,这些考生们终于可以休息了,而考官却开始了紧张严肃的阅卷工作。 阅卷的过程是非常严谨的,也有明确流程的,考官们都是由外地选调来的,尽可能避免暗箱操作。 事实上,敢在科举上舞弊的官员是很少的,这不仅会丢官,还可能人头落地! 乡试有一位主考官,七位同考官。每一份卷子都要经过七位同考官批阅,有五人以上通过的才会送到主考官那里。 换句话说,你就是知道主考官是谁,想投主考官的喜好也没用,你得投全部考官喜欢。 谁又有这么大能耐?有这么大能耐的高官子弟直接恩荫了,用得着来乡试? 而三场考试中最重要的就是第一场“时文”,第一场答得好了,中举的可能性就很大。 如果第一场分不出胜负的,就要结合后面两场的成绩……几千名考生角逐那一百个举人名额,这竞争想想就令人心惊。 乡试通常会在半个月内放榜。这些日子,考生们就在省城等着考试结果。 文人聚集的地方,应酬也是不少的。骚客风流,一则喜欢游山玩水,二则喜欢文会诗会,三则喜欢秦楼楚馆…… 咳咳,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这些读书人在省城各处名胜古迹游玩,又或是三五成群做东,举办文会诗会,姜丰作为上一科衡川府院试的案首,也收到了不少帖子。 他也筛选着去了一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完全不参与应酬是不可能的。 但是也要小心,若是在这些时日里闹出了什么丑闻,传到了考官的耳朵里,那么即使你的考卷经过了第一轮筛选,也可能在后面排名的时候被打下来。 姜丰也是小心翼翼,像“救风尘”这种“雅事”,他是万万不肯去的。 约他去的同乡还笑话他:“怎么?莫非嫂子是个河东狮?就算是河东狮,也吼不到省城来,姜兄大可放心。” 姜丰一本正经地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辈读圣言书,当以修自身为要,岂可流连勾栏之所?” 看他一副老古板的样子,其他人自觉没趣,摇摇头一起走了,又有人去邀请施伦。 施伦也是不去的,都推出自己有婚约在身,此时不好去风流之地,那些人笑话他几句也就作罢了。 施伦私底下对姜丰说:“这些人,成绩还没出呢,就潇洒了。不过有了这么些人,府城的花娘们可以好好发一笔财了!” “也说不定有风尘奇女子,看上哪个穷书生,自愿出资供书生读书,然后自赎自身,委身书生做妾。然后书生一路高中,又娶了高官家的小姐,贤妻美妾,齐齐把家还。”姜丰一本正经地说道,“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什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不就是花娘和书生的故事?只是自古以来,都是多情女子负心汉,读书人的良心最不可信。 他这幅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引得施伦哈哈大笑。 可惜两人没有高兴多久,就见王珉的一个小厮找了来,哭着在他们跟前跪倒:“我家公子没了!” 什么?!王珉死了?! 姜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和施伦面面相觑,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跟着小厮往医馆跑。 不管怎么说,王珉都是他的舍友,虽然两人相处时间不长,说不上感情深厚,但熊家和王家又是通家之好,王珉死在这里,他怎么也得去帮衬一二。 一路走着,姜丰心中却很是唏嘘,好好的一个人,来考试之前都还能跟他斗嘴,要和他一较高下呢,没想到只是一场考试,说没就没了。 考试结果都还没出呢,人就死了。 值得吗? 也许王珉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后果。但上了考场便如上战场,只能背水一战了。 姜丰心凉凉的,深刻感受到了科举考试的残酷。 第67章 乡试放榜 王珉死了,来帮忙的自然不止姜丰。 此次衡川府来赶考的学子中,就有王家其他房的人。此时众人一起帮忙,先买了一口棺材,派人送灵回乡。又先遣人快马加鞭地回衡川府报信。 有些年纪大的老秀才是见过这些场面的,有条不紊地一一分派着,姜丰只是帮着写了一封信,说明其中的经过,也有救两个小厮一命的意思。 实在是王珉执意要去考试,谁也拦不住啊! 直到把王珉的棺材送出城,姜丰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旁边其他一起送灵的同乡也是唏嘘:“阿珉的儿子才两岁呢,他这么一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呢?” “他爹娘还在呢……总能养大一个孙子。再说,他家好歹姓王,再差也不会饿死。” 众人议论感慨着,姜丰没有说话,生命之脆弱,再次给他敲了一个警钟。 他必须保重自己的小命,无论什么事都没有生命重要。一旦他死了,家里一家老小的处境只会比王珉的妻儿更差! 说起来,楚楚还差点嫁给了王珉呢,幸好没嫁,否则此时守寡的就是她了! 因为和王珉感情不是很深厚,除了唏嘘之外,姜丰也没有太伤心。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放榜日。 姜丰辗转反侧了一夜,索性早早爬起来了。极度紧张之下,精神是亢奋的,即使疲惫也不可能睡得着。 考生们也都一样,虽然一个个黑着眼圈,却都神采奕奕,齐齐坐在客栈里等着报喜。 乡试放榜不需要秀才公们人挤人的自己去看榜,衙门有安排专门报喜的人,若是中了第一名解元,更是有整队衙役敲锣打鼓的来报喜。 “你也起了?”施伦笑了笑,“我一个晚上睡不着,虽知现在紧张也无用了,却还是紧张。” 姜丰揉了揉眼睛,说道:“是啊,我也一个晚上胡思乱想、患得患失的。” 施伦叹了口气:“今天要报喜了,可惜王珉却看不到。” 姜丰和施伦一起沉默了,人生路上,你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能并肩走到终点,有的人却只能擦肩而过 过了一会儿,姜丰轻声问:“这科若是得中,你可会去提亲?” 施伦脸色红了红,说道:“已经请好媒人了。” 这就好……姜丰也松了口气,笑道:“那我们就是亲戚了。” 和施伦之间的气氛就更融洽了。若是施伦和熊梦儿成亲,他们就是连襟了,施伦还得跟着熊梦儿喊他一声姐夫。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当初两人第一次相见时那样尴尬的场景,谁能想到今天呢? 心不在焉地吃了早餐,门口一阵骚动,是报喜差来了! 一瞬间,客栈里所有交谈声都停下了,所有人有志一同地朝门外望去。 姜丰也不再说话,紧紧握着手,手心湿湿的都是汗,心更是“噗通噗通”地直跳。 这场考试,他对自己的答题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但是考试的事说不准的啊,万一考官就是不赞同的他的观点呢? 然后,过了一会儿,报喜差没有进来,原来只是路过。 众人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往城南去了?城南住的是哪个府的人?”秀才们猜测议论着。 这心情也算是大起大落了,姜丰和施伦都不禁沉默了下来,神经紧绷。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喜报”的高喝声响起,报喜差直接进了客栈,秀才们全部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那衙差跑得有些急,进来就是直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说啊!你倒是说啊! “乡试喜报!萍南府陆其声老爷高中……”喘匀了气,报喜差终于喊了出来。 听到不是自己的名字,姜丰心一沉,后面的名字也听不清了。 只见挤在人群里的一个中年秀才一脸狂喜地拉着旁边的人说:“噫!我中了!” 然后突然蹦起,不停地重复着“我中了”!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欣喜若狂”。姜丰都有点担心他会兴奋得疯掉。 周围的人脸上失望的神情简直藏不住,一个个口不对心地恭贺新出炉的陆举人。 那陆其声终于从狂喜中醒过神来,拿出荷包递给那个报喜差:“有劳报喜!” 报喜差乐呵呵地接过荷包告退,报喜这差事最抢手了! 焦急的等待仍在进行中,前面的名额越来越少。众人恭喜陆其声之余,都不由得更加紧张。 又过了好一会,终于又来了一个报喜差。 这回的喜报却有些折扣,得中的姜丰府学的同窗谭森,可惜中的却是副榜。 副榜不是举人,不能参加来年的会试。 这消息如惊雷般在谭森的耳边炸起,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副榜?怎么能是副榜?若是副榜,除非放弃这次考试的名次重新参加乡试,否则永远没机会获得进士功名! 谭森整个人都被打击傻了,这大喜大悲之下,他的额头上的冷汗唰唰地往下掉,拉着报喜人再问一遍,才趴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 这副榜,对于白发苍苍的老秀才来说,自然是中了的好,有个“贡生”的名头,也可以去县学里当教谕。 但对于年纪轻轻还有青云之梦的谭森来说,这是中了还不如不中呢! “谭兄,你想开点,有些人想中还中不了呢!”有人轻声安慰着。 姜丰也安慰道:“这次能登副榜,下科再考一次肯定过的,谭兄,你还年轻,不着急。” 就像高考第一年考中大专,复读一年中本科是很有希望的。 大厅里的人看到谭森的表情,也有些唏嘘,要是自己得中副榜,只怕也是如同鸡肋…… 这之后,好半天都没有报喜差来了。 客栈里的人脸色都变得又青又白,甚至有人想,副榜也好啊,起码也是贡生了,总比没中要好啊! 在众人即将绝望时,一个报喜差来了。 “喜报!衡川府施伦老爷登桂榜第六十九名!”报喜人利索地把喜报喊了出来。 “噫!我中了!”施伦也是一下子跳起来:“哈哈哈!我可以娶媳妇了!” 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齐齐投注在他身上。 第68章 姜丰中举 施伦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赶紧拿出银子打赏了报喜的人。他是大家公子,出手就是大方,报喜的人摸着重重的一锭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鞠躬感谢,才走了。 施伦坐回椅子上,整个人还飘飘然,只是顾忌到姜丰还没喜报,不敢太激动。 在座的大多数是衡川府的考生,施伦中举,基本上没什么不识时务说酸话的,都纷纷来恭喜他。 不说施伦连续两年是府学岁考的第一,就说他衡川王妃侄子的身份,就没什么人傻得得罪他。 阵阵恭喜声不断,对比得谭森的泪流满面,显得分外凄凉。 姜丰的心也和客栈里其他等消息的学子一样七上八下。 越往后,得中的可能性越低,但一旦中了,名次也越靠前。不过乡试也属于淘汰性考试,除了第一名“解元”,其他名次都没什么关系。 哪怕是“孙山”呢,只要榜上有名,就有资格参加会试。 姜丰也是,宁愿自己中了最后一名,只要结果出来就踏实了。现在这心情,真是一浮一沉,复杂得很! 这回没有等多久,紧接着就一个报喜差冲了进来:“乡试喜报,衡川府姜丰老爷登桂榜第六十五名!” 我中了?我中了?哈哈哈!!! 姜丰一蹦三尺高,终于知道其他得中的为什么要欢喜得疯掉了! 这种心情就像是久旱逢甘露、或者是单身了八十年娶了十八岁的小娇娘! 老爷!从此以后他就是举人老爷了!多少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就是这“老爷”二字! 小竹村的那起子小人见到他都要给行礼了! 看姜丰瞪着两只眼珠愣在当场,过来人施伦走过来,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喊道:“子英,醒醒!” 子英是谁?是了,子英是他! 姜丰终于回过神来,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清醒的痛觉让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了,爽快地掏出早已备好的赏银,打赏了报喜差。 其他人看着他,脸上的羡慕嫉妒和焦急简直压抑不住。 他们也好想给报喜差打赏啊! 这已经是第六十五名了,往前就只剩三十五名,全城的几千生员等着三十五个名额,光是这客栈里还没等到消息的就有几十人呢! 这些人的心拔凉拔凉的,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勉强地给姜丰道了喜,一个个站在门边,紧握着拳头,那眼神,用“望穿秋水”来形容都不为过。 接下来的事,谁中谁不中,和姜丰的关系就不大了,他甚至连谁是乡试解元都不太关心,满心只想着赶回家去,和母亲、娘子分享这一个好消息。 施伦也是归心似箭,只想着赶紧回去,让祖母去熊家提亲。想到熊梦儿如花般的娇颜,他的内心就是一片火热。 这一天里,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又想到早早折戟的王珉,这一出科举众生相,姜丰终身难忘。 等到日渐西斜,解元的人选也出来了,客栈里没有中举的人眼神从希望到失望,最后渐渐死寂,呆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的也不敢来催,只由他们呆呆坐着。 却不由得默默摇了摇头,这读书人也不是那么做的。瞧这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承受能力弱的,因此一病不起的也是有的。 令姜丰等人伤感的是,王珉真的榜上有名。他拖着病躯临死一搏,名次竟然还在姜丰前面。 姜丰想到临行前信誓旦旦要和自己一决高下的王珉,不由得唏嘘,他赢是赢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没考中的人枯坐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一个个从座椅上跳起来,冲出去看榜。 乡试报喜之后还会张贴榜单的。万一报喜的人看漏了呢?万一榜单和报喜的人说的不一样呢? 总要亲眼看看才甘心!谭森也是如此,他怎么也不甘心自己是副榜,总觉得会不会是报喜差弄错了。 “姜兄,我们也去?”施伦也有些忐忑地问道。 “去吧!” 姜丰和施伦看到榜单前密密麻麻的人海,头皮也有些发麻,实在挤不进去! 就在这时,姜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杀猪大汉”胡大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胡大山逆流而出,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一看这神情,就是落榜的。 “胡兄,你也在这里!”姜丰率先喊了一声。 胡大山抬起头来,精神似乎有些恍惚,好半晌才认出姜丰来,勉强地笑道:“恭喜姜兄,高中桂榜六十五名。” 有了胡大山的肯定,姜丰是不用再挤进去看了。 看胡大山神色不大好,姜丰安慰道:“考试的事情说不准的,胡兄再接再厉,下回一定能中的。” 胡大山点了点头,说道:“承姜兄贵言……不瞒姜兄说,我现在悔恨得很,就不该花精力写什么小说,钱没挣到几个,平白耽误了读书的时间。此番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了。” 想到老爹和大哥会扛着杀猪刀追杀他,胡大山如铁塔般的身躯抖了抖。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胡大山走了,不一会儿,施伦也遇到了熟悉的人,从对方口中确认了自己榜上有名,才终于松了口气。 和姜丰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科举征途对于他们来说,终于走过一半了,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来年的会试了!乡试都那么难了,会试呢? 两人心情舒畅地说笑着,准备打道回府。 突然来了一个威风凛凛中年人,身边还有彪悍的护卫。 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挤着看榜的士子都不由得像潮水般往两边退去。 中年人仔细打量了一下施伦,问道:“可是衡川府施伦?” 施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哈哈笑道:“来人,带他回去成亲!” 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 姜丰和施伦还没反应过来,五六个孔武有力的护卫已经围了过来。 施家的仆从被挤在人群外,一时救援不及,只能喊着:“不得无礼!” 第69章 施伦定亲 看着施伦惊慌失措,中年人豪迈地哈哈大笑:“我是原岭南总兵徐长河,相中了你做女婿,且随我回去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榜下捉婿? 施伦手忙脚乱地喊:“我定亲了!你是将军也不能强抢民男!子英救我!” “定亲?那也无妨。谁敢和我们徐家抢女婿!”徐长河霸道地说,“诸位若有兴致,可以到徐家喝喜酒!” 周围的人看向施伦的神情简直是羡慕嫉妒恨啊!在省城,谁不知道徐家!这是本朝鼎鼎有名的“南徐”啊! 姜丰拉着施伦不让他被拖走,硬着头皮说道:“徐老爷这样不妥吧?施公子是定了亲的人!” 徐老爷眯了眯眼睛:“定亲?就算定亲了,还没成亲就无妨!” 施家的两个仆从终于赶了过来,死死拉住施伦,高声说:“我家公子是衡川王妃的侄子,你们不能带他走!” 衡川王的名头,即使到了省城也还是管用的。 特别是对徐老爷这种消息灵通的人来说……衡川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而今上年过三旬尚且无子,朝中有议过继之事。 若是过继,自然是衡川王一支关系最近,唯一可惜者,衡川王世子年纪尚小,还没有生出儿子来。 尽管如此,衡川王一支的胜算还是不小…… 徐老爷大手一挥:“抢的就是姓施的!把他带回去!” 要是普通人家,就是长得再好,也登不了他徐家的门! 看到徐老爷连衡川王府的面子都不给,硬是把施伦拖走了,姜丰和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这个徐家到底什么来头?岭南总兵那么威风的吗? 但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着未来连襟被人抢走吧? 姜丰正要追上去,谭森看到这边的动静已经走了过来,拉住他:“这徐家是武将世家,几个儿子都在朝为官,传说‘南徐北岑’,岭南将军都出自他家。他家还有一个小女儿,就是性情彪悍些,也不要紧。你不看周围的人都羡慕着?这门亲事不差的。” 不差个鬼啊!彪悍些是多彪悍?要是好的用得着强抢民男? “可是施伦明显不愿意啊!再说了,他要是在我眼皮底下被抢走了,我回去还怎么和岳家交代?”姜丰甩着袖子说道。 谭森期期艾艾地说:“不是还有我吗……” 你个双性恋,少打我小姨子的主意!姜丰不再理他,拉上几个同乡追施伦去了。 总算这婚姻之事,硬来是不成的。 徐老爷把施伦捉了回去,施伦梗着脖子就是不同意。他不是不知道徐家的威名,就是知道,他才不愿意! 齐大非偶……施家原本只是二流乡绅,就是出了个王妃,和徐家这样的老牌勋贵世家还是不能比。 真的联姻了,他怕是形同入赘! 再说徐家姑娘都是“威名赫赫”的,他只想娶个柔情似水的佳人啊! 姜丰也跟了过去,苦口婆心地劝着徐老爷不要强人所难。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红色箭袖裙装、裤腿扎进靴子里的姑娘提着鞭子闯了进来,把鞭子往桌子上一甩,冷喝道:“这榜下捉婿的风俗历来有之,谁抢到算谁的!你说你有了婚约,不知是哪家姑娘,叫她来与我一决高下!” 这鞭子就在姜丰和施伦两人身边甩过,破空之声猎猎响起,姜丰和施伦都是一怔。 不可否认,这徐姑娘的确是个美人。且是个生机勃勃、朝气洋溢的大美人。可是这性情,也的确不是一般的彪悍。 面对美人,男人的耐心总是要好些。 施伦就硬着头皮耐心说道:“我的亲事,只有家中祖母做主,不能外人谁抢走算谁的,那这世道可不是乱了套?姑娘如此家世品貌,何患无夫?” 徐姑娘冷笑:“今日若是让你走出了这个门,我们徐家岂不是要遭人取笑?” 她爹出了榜下捉婿这个馊主意,总算是捉回一个可看的男人,怎么可以白白放走? ……施伦的相貌,是真的极好。 徐老爷慈爱地笑道:“乖女儿说得是,谁抢到就是谁的!谁要不服气,来找我们打一架。” 看着徐家父女实在不讲理,施伦也恼了,怒气冲冲地说:“你们就是押着我拜堂,这门亲事我也是不认的!我已有了未婚妻,再娶他人,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之人?我听说徐家在军中势力不小,难道你们是要仗势欺人?” 说着,给姜丰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搬救兵。 姜丰走出了徐家,只见施家的仆从也寻了过来,对他说:“巡抚大人是我们老爷的旧识,我们不如去请他老人家帮忙。” 乡试之后,官府要举办鹿鸣宴。据说此次鹿鸣宴就是由巡抚林淮大人主持,这可真是巧了! 还没到鹿鸣宴呢,就有举子投贴求见巡抚大人,林淮大人的门房也是惊讶的。不过看到是施家的名帖,还是呈了进去给林淮大人。 巡抚府的规模和气势自然又是不同寻常,此时姜丰也没有东张西望赏识一番的心情,跟着下人的身后,去小花厅拜见了林淮大人。 看到姜丰,林淮先是一愣,问道:“是施家贤侄?” 施伦的父亲施寇只是一介知府,和林淮这样的封疆大吏不可同日而语,林淮是没有见过施伦的。 今日能够接见姜丰,看的也不过是施王妃,或者说衡川王的面子上。 姜丰听见大人询问,连忙自报家门。然后把施伦被徐家抢走的事说了一遍。 林淮一听,先是一愣,继而笑道:“老徐还是这样性急!他家原是武将出身,脾气是爆了些。说起来,也是一桩佳缘。不知施家贤侄定的是哪家姑娘,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当着巡抚大人的面,自然不能撒谎,姜丰只得将施伦准备给熊家提亲的事说了一遍。 林淮抚须而笑:“这就是还未定亲了?如此说来,岂不是天意?待我修书一封,保这个媒,想必施大人也是乐见其成的。” 这回轮到姜丰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神转折!都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连襟了,居然还能被人抢走?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官相护? 林淮可不管他怎么想,直接让人去给施家传信去了。 和熊家这样的小乡绅相比,施家老太太怎么着也会选择武将世家的徐家啊!即使施家出了王妃,和徐家联姻也是妥妥的高攀了!这回就是施伦的继母想拦都拦不住! 有榜下捉婿的风俗在,这正是一桩佳缘,谁又能说什么?熊家这样的小乡绅,更是没人在意他家的意见了。 姜丰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巡抚府,回到客栈,就见谭森眼巴巴地看着他。 姜丰没好气的甩了甩袖子,就算施伦不成,你也别想! 第70章 衣锦还乡 鹿鸣宴的时候,姜丰终于看到了施伦。 施伦看到姜丰,脸上就带着羞愧,小声说:“我家里和徐家换了庚帖,定下了婚书。” 姜丰拍了拍施伦的肩膀,叹了口气,轻声说:“有缘无分罢了,施兄不必放在心上。” 事已至此,和施伦翻脸也是于事无补。 更别说,施家和熊家本来只是有默契,连口头约定都谈不上,自然更说不上“悔婚”二字。 而除开这层关系,姜丰和施伦还是同窗和同科呢,将来在官场上可是重要人脉,他为什么要为了莫须有的事情,和施伦翻脸呢? 再说了,他家小姨子那样好的人才,难道还怕找不到夫婿? 鹿鸣宴,取的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之意。 宴席开始,先是巡抚大人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让举子们不忘初心、为国尽忠,又祝愿众人在来年的会试中金榜题名。 众举子安安静静地听完,躬身谢过巡抚大人,就到了下一个流程,由解元公开始,新科举人们做“鹿鸣诗”,颂扬朝廷唯才是举、天下归心。 姜丰随大流写了一首凑数,像这样的场合,他排名中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就是王阁老记名弟子的名头,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不会太在意。 唉……巡抚啊,姜丰仰望地看着林大人,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当上这样的封疆大吏。有可能吗?天知道。 施伦排名还在他之后,但是施家与巡抚大人有旧,被林大人招了上前,对答起学问来。 姜丰就在席上安安静静地吃着美食,巡抚官邸的官府菜用料更是不必说,时不时和左右说一说话。他们是同乡,拉拉关系,来日在官场上也是人脉。 林淮大人带着施伦一起,和前十名的举子一一交谈,举子都与有荣焉,口称“老师”,能够在巡抚大人跟前刷刷脸熟,对以后的仕途也是有好处的。 这些都轮不到姜丰。 鹿鸣宴后,姜丰也没有在省城多呆,借了施家的一辆马车往衡川府赶。至于施伦,他还要待在省城完成婚事。 来的时候熙熙攘攘意气风发的衡川府秀才大军,回的时候只有稀稀疏疏的几辆马车,其他落榜的秀才早就离开了。 姜丰只身回到衡川府,老娘和妻女都还在岳家。他把行李放下,又带着一些在省城买的手信去岳家接人。 下午才赶到岳家,母亲、妻儿和岳家的人都迎了出来。 随着落榜学子返乡,衡川府中举名单也早就传开了,姜丰还没回来,家里人就已经知道了。 苏氏看到消瘦的儿子,眼泪“唰”地流了出来,既心疼又喜悦地说:“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金氏笑着说:“举人老爷回来了,亲家你也该高兴些才是!赶紧回去准备着,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都要来贺呢!” 苏氏才擦着眼泪,破泣为笑:“亲家说得是,我们这就回去准备着!” 中举可不比中秀才,中举才算是真正打入统治阶层,府城里即使是不认识的举人,也会派人来给他送礼,算是正式接纳他成为“举人老爷”的一员,家里的确是有几天好忙碌的。 姜丰把礼物留下,见岳父岳母不提,他也不提施伦的事,只是见小舅子和小姨子脸上都有些郁色,想来已经收到消息了,自家看好的女婿被人抢了,熊家也是极其气愤和难受的。 但面对“徐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就是连抱怨都不敢。 辞别岳家之后,姜丰带着家人一起回了自己家。 小姜媛一回到自己家,就变得活蹦乱跳的,缠着爹爹问:“有没有给我买礼物?” “有!”姜丰摸了摸女儿和外甥女的小脑袋,宠溺地对她们说:“给你们买了糕点、头花,还有两个大风筝,等天气好的时候,我带你们去放风筝!” 姜媛和高小雪都欢呼了一声,进屋里去看礼物了。 苏氏笑着,摇头道:“你就这样纵容她们,大老远的,就买这些东西。” “也给娘和楚楚买了两匹布,做成冬衣,天冷了穿。”姜丰说着。 苏氏无奈地说:“何苦又浪费钱!你年前就要去京城赶考了,穷家富路的,要多留些钱!” “知道!知道!”姜丰连连说着,让母亲和妻子去收拾东西。 熊楚楚把自己的布匹抱回房里,才对姜丰说:“怎么好端端的,施伦又和什么省城徐家订了亲?我娘知道了,气得脸都青了。” 姜丰叹息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熊楚楚听得瞠目结舌,良久才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只是我娘想再找一个像施公子这样的女婿就难了。”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都是叹了口气。 熊楚楚又说:“前些日子,我爹带着阿森去了王家吊丧,王珉的爹娘和妻子哭得跟泪人一般。” 姜丰也很是唏嘘,又把王珉带病考试的事和熊楚楚说了一遍,感叹道:“若是我……只怕也会带病考试。毕竟都到了这一步了,下场不考一考怎么也不甘心。再说了,我家还不如他家呢,去一趟省城考试花销那么大,总不能白白去一趟。” 熊楚楚听得心都提了起来,连忙捂住姜丰的嘴说:“呸!呸!呸!不许胡说!就是白跑一趟又怎么样?你总得为家里妻儿老小多考虑些!明年会试是在二三月,京城可冷得很呢!你听我的,无论如何,保重自身是最要紧的!” “好!我知道了。”姜丰暖暖地说,“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们呢!” 得知姜丰回来了,左邻右舍第一波来贺。姜丰的舅舅家、岳父家也正式带着礼物来庆贺。 还有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家里时不时就响起“城西张老爷贺仪二十两”之类的声音,听得来贺的亲朋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这一场下来,贺礼都收不少啊! 去考乡试花的钱全部挣回来了,连去会试的路费都有了。 这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啊!不然世人怎么都孜孜不倦地要考科举呢! 第71章 衡川王薨 姜丰中举的消息随着姜家那几个落榜秀才一起,早就传回了小竹村。全族人聚集在族长家,一个个唉声叹气。 小七叔期期艾艾地说:“大郎是个厚道的人,即使中了举,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们。” “就算不为难,白白赶跑了一个举人,也够姓曹的取笑了!”族长的儿子没好气地说,瞪着以八叔八婶几个带头要驱除姜丰一家的人。 这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鸡飞蛋打了! 好好的一个举人,免税佃租不说,还能给自己族里的读书人带来多大好处啊!就这样,平白无故的被赶跑了! 八叔八婶几个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最终还是老族长拍板:“不要吵了!咱们就集全族之力,下一科一定要考一个举人出来!” 下一科乡试是在三年后,说不定姜丰明年会试都中进士了,想想就令人沮丧。 但是进士并不是那么容易中的。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全国无数举子一起进京赶考,既有国子监那样重点学府出来的,又有江浙一带文风昌盛之地出来的,像姜丰这样的,又算得了什么? 姜丰打定主意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应酬了几天之后,就开始闭门谢客,专心攻读了。 府学是生员读书的地方,中了举之后,就不能再去了。 想想,自己还没挣到多长时间的廪米呢,也是有点亏。不过,这回中举收了贺仪也不少了,足够他进京赶考的。 在闭门读书之前,他还特意去拜谢了一回王老大人和王玢。 王老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勉励了他几句,又指点了他一番会试的注意事项,姜丰仔细听着,一一记了下来。 到了王玢那里,王玢的脸色却不太好,有些沉闷地说:“这些日子王爷贵体抱恙,世子要侍疾,我们都不用上学。” 姜丰从王玢沉重的脸色上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莫非,王爷的身体真的不太妙? 说起来,衡川王在地方的名声还是不错的。 本朝的藩王虽然被圈在封地,不得干涉地方政务,差不多就是个吉祥物。 但是欺男霸女、强抢民田,扰得地方不得安宁、怨声载道的藩王也不少,人家是皇亲国戚,想欺压个小老百姓有多难? 但是衡川王不一样,衡川王大多数时候都待在王府修道,从不扰民,但又会关心民生。比如水灾、雪灾之时,都会带头组织乡绅捐款捐物救灾。 城中百姓,尤其是贫苦百姓,对这个“代天子守藩篱”的藩王还是很有好感的。 想着,姜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王玢恢复了神色,说道:“想来是近来运气不好,说不准过段时日就好了。” 姜丰顺着说了几句,看王玢神色疲惫,连忙告辞了回去。 因为王爷生病的事,郡主选仪宾的事也暂且搁置了下来,只是这些都与姜丰无关,他还是日日呆在家里温书,时不时地去王家请教王老相公。 他能见到王老相公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城中的气氛也有些紧张,到了十月的一天,天气突然一夜间转冷,府城的人全都躲在屋里。 天还没亮,就听到王府传出一声声云板敲击的声音。 一声、两声、三声……总共七声,这是王爷薨了。 衡川王薨逝,知府大人立刻换上丧服,带着人到王府去帮忙治丧。 王府长史司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丧仪,给朝廷上表。省城里的官员得到消息,也纷纷赶来衡川府吊丧。 城中各家乡绅纷纷挂出白灯笼,这一切与小老百姓关系是不大的。但是姜丰想到还未年满十五的小世子,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少年丧父的,就算是世子,也很不好受吧? 衡川王“五七”之期前,礼部派往衡川府祭奠的官员也到了。 皇上给王爷选定的谥为“宣”,圣善周闻曰宣;施而不成曰宣;善问周达曰宣……是美谥。看来皇上对他这个亲叔叔还是比较满意的。 五七大祭、七七大祭,衡川府聚集了达官贵人,有京中的钦差、省城的高官…… 因往年有观音教作乱,知府等人都提心吊胆,唯恐有邪教再次趁机作乱,要是扰了王爷出殡,他的仕途就到头了! 幸运的是,大约是去年打击的力度过大,观音教的匪首都被捉了,剩下的小虾米成不了气候,王爷的丧仪总算顺顺利利地完成了。 转眼到了出殡之日, 朝廷钦差、省府文武高官、王府长史属官人等、衡川府乡绅父老,齐送王爷出殡。 王府大门外,乌压压地跪着上千人,都是自发来相送的百姓,特别是城南的贫苦百姓,这些年每逢有灾害,王爷都会赈灾,他们受了王爷的救命之恩,从心底里感激这个好亲王…… 姜丰也和其他举人一起,在人群里哭丧送别衡川王,看着真心实意哭丧的百姓,心想,王爷倒是得民心,只是不知道新任的衡川王会不会同样得民心呢? 百姓哭声哀哀戚戚,天上风云变色,雨水滴滴答答地下来了,似乎苍天都在为爱民如子的衡川王悲泣。 京城的钦差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衡川王去后,京中礼部给皇上的奏折中,对王爷的赞誉,褒论其德政…… 皇上至今无嗣,众官员们看着世子萧诺的神情都微妙得很。 这一切原本与姜丰无关,姜丰还是安心复习,准备上京赶考。 但是上京前,世子萧诺却召见了他。朝廷的诏书还未正式传达,他还不是新任的衡川王。 姜丰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世子萧诺。 只见这个时候的萧诺,比上一回见的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穿着一身玄色服装,没有什么表情,却是不怒自威。 姜丰自然地跪下行了大礼,心中却想,这小少年比从前威严多了,这就是没了父亲的缘故吗? 萧诺让他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仙人抚我顶,授我以长生。我父王修道多年,为什么就不能长生呢?” 这话,不好接啊…… 第72章 接走外甥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姜丰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充满哲理的话,“有那么多人纪念先王,他就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这也是长生啊!” 萧诺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写修仙小说的姜丰会说出这么……现实意义的话。 看了姜丰一会儿,萧诺淡淡一笑:“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吗?再过三五年还有谁会记得?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看来衡川王的薨逝,对小世子的打击不小。 姜丰看着威仪天成的世子,心中一动,说道:“殿下将来不坠先王贤明,别人提起殿下就会提到先王教导有方,将来青史留名,即使千百年后,人们仍会记得先王和殿下。” 听完姜丰的话,萧诺的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蟠龙玉佩,神情冷肃地盯了姜丰一会儿,想知道他是不是有别的意味。 他不傻,府中左右长史都是父王的心腹,曾经提过今上立嗣之事。今上是他的堂兄,若是过继,自然是过继晚辈,从来没有听说过继平辈的。 若是他早夭的长兄活了下来,那么以长兄年纪,现在应该儿女成群了。那么他长兄的孩子过继给皇上是最合适的。 可惜他长兄早夭了,次兄也夭折了,只有他活了下来。而他年纪还小,大婚、生孩子都还早。 长史们都很遗憾。 如果自己这支不成,自有其他藩王盯着那个位置。 但还是有许多人盯上了他,明里暗里地向他表达着争一争储位的意思。 作为皇家人,对于这些人,他的第一个感觉是愤怒!他的堂兄只有三十多岁,这些人就肯定他生不出,开始四处下注了吗? 如果他是皇帝,就必然不喜欢大家都盯着自己身下的位置!这些人让他去争,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姜丰被萧诺森严的目光盯着,一脸坦荡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小世子连个王爷都还不是呢,就已经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了。 看姜丰不谈什么修仙、功法的事,萧诺也没有再追问。他本来受先王影响,也对修道感兴趣。可父王是服丹药暴毙的,他也有些迁怒道家了。 又和姜丰讨论了几句哲学,萧诺得知姜丰还要参加明年的会试,还勉励了他几句。 姜丰诚恳地谢过,然后看到萧诺端了端茶杯,自觉地躬身告退。 从王府离开后,姜丰也开始筹备去京城赶考的事。这是实实在在的出远门,千山万水、千里迢迢! 要去那么远,来回几个月,把母亲和妻儿留在家里,他可不放心。再加上,他还打算带熊楚楚去京城求医。 苏氏听他说要带着全家进京,就连连摇头:“不成的,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没得耽误了你的行程。你带着楚楚去就是,我和几个孩子在家,叫你老舅家的表哥阿垒过来住段时间,他如今也在读书,正好府城读书人多,邻居郑相公就是秀才,也方便他请教。” 熊楚楚不在家,苏氏和苏垒是亲姑侄,就不需要避讳什么了。 姜丰想着,这样也合理,就点头答应了。 小姜媛本来一心要跟着爹娘去京城玩耍的,她听人说,省城都繁华漂亮得不得了,京城那是世上最好的地方,肯定比省城更大更繁华!听到她不能去,就扁了扁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姜丰看得心疼,就把她搂在怀里,犹犹豫豫地看着他娘,说道:“娘,你看,这……” 苏氏把孙女拉到身边来,正色对她说:“你爹爹去京城赶考,可不是去玩的!你小孩子家家的跟着去,在路上要是生病了或是有什么事,就会耽误爹爹考试,你也七岁了,要懂事!” 姜媛闷闷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爹爹说:“那爹爹和娘亲回来要给我带礼物!不许忘了我!” 这小丫头!姜丰和熊楚楚哭笑不得地搂着她,和她拉了拉钩:“好!肯定不会忘了我们小媛媛!” 眼角的余光看到外甥女小雪羡慕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 姜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和地说:“舅舅回来也给我们小雪带礼物。小雪是大孩子了,舅舅舅母不在家,小雪帮舅舅照顾外婆和妹妹好不好?” “好!”高小雪响亮地说。 姜丰笑了笑,让熊楚楚把孩子们带去洗澡,才对母亲说:“我还要去高家村一趟,看看两个外甥。” 出门之前,肯定要把家里的事情都安顿好才放心。 苏氏连忙说:“去!一定要去!你和你大舅家的两个表哥一起去!” 大舅家的两个表哥,苏坤和苏培,都是杀猪匠,一副标准的“梁山好汉”模样,就他们在,就是不动手也能吓唬人。 姜丰应了,第二天就去了丰水县,请了两个表哥一起去高家村。 高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在姜丰的记忆中,高家老两口是在镇上做生意的,能说会道,并不是古板不通情理的人,从他们此前支持姜玉藏起家财、不让高逵糟蹋了就可见一斑。 但自从高逵死了之后,老两口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高老头终日浑浑噩噩,渐渐的连人都认不清了,而高陈氏,则变成了一个神经质的疯婆子。 姜丰和苏家兄弟到来的时候,只见高陈氏正和她的侄媳妇对打,两个人互相扯着对方的头发叫骂,而男人则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拉架。 这一家子乌烟瘴气的!看到两个外甥小心翼翼地躲在墙角边,姜丰就气不打一处来,对高逵的堂兄高远说:“前翻你说大毛、三毛是你们高家的血脉,不让我带走,如今呢?你还要养着他们吗?” 高远还没说什么,他媳妇已经扯着嗓子喊:“带走!都带走!一家子遭瘟的!在我这里吃我的、用我的,还打我的鸡、撵我的狗!” “你骂谁呢?”高陈氏不干了,两人又再次扭打在一起。 有外人在,高远也看不下去了,连忙过去把他媳妇拉开,对姜丰没好气地说:“你要养就带走!只是他们姓高,这是不能变的!” 姜丰冷笑,也不和他争论,过去牵着九岁的高云和三岁的高雷离开。 看着两个孙子被带走,高陈氏也不和侄媳妇打了,就要过来阻拦,却被高远给拦住了:“姜丰是举人老爷了,两个孩子给他养,不比跟着我们要好?” 高老头似乎也回光返照了,说了一句:“让他们走吧!冤孽!都是冤孽!” 第73章 进京赶考 把两个外甥接回家,姜丰了却一桩心事,便开始安排进京赶考的事。 进京赶考,自然还是要有人结伴出行比较好,毕竟这一路千里迢迢的,保不准就有劫道之类的事。本来,姜丰和施伦一起去就很合适。 但是施伦决定这一科不考! “我这次乡试名次太靠后,先生说,还是底子不够扎实,不如静心读三年再考有把握些。这一来一回几个月的,没得浪费时日。”施伦推心置腹地说,“姜兄若是不急,不如也好好再读三年书,再考不迟。” 施伦的目标不仅仅是中进士,更要名列前茅,对自己要求高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姜丰的排名也只是中下。 这还只是一省之地,到时候会试要和全国各地的举人竞争,还不止是这一科的,还有屡试不中积累下的老举人呢,如何有竞争力? 但姜丰的情况又不一样。 听到施伦这么说,姜丰也诚恳地说:“我家分了宗,如今家里就我一个人,必须尽快立起来,不能一年一年地读下去了,实在是时间不等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施伦也知道姜丰的家庭情况、只能叹了口气,祝他好运。 姜丰知道,正如施伦所说,自己今科考中的希望渺茫。但是,作为一个从后世穿越来的人士,他觉得实战经验也是很重要的。 模拟考参加了再多次,也不如高考实战一次,考不上顶多复读嘛! 只要不被落榜影响心态,复读的往往都会考得比上一年要好。 现在他既然够钱,就想去试一试,积累积累经验也好啊!况且他的目标没有施伦那么高,就算中同进士也是能够接受的。 劝他的其实不止施伦一人,府学里的先生和同窗都有劝他,不如再缓一缓、下一年再考。 这些人都是好意,姜丰只得把自己的苦衷说了。 倒是王老相公鼓励他:“我看你的文章,火候是够了的。今科乡试排名靠后,也不全是你的学识就比排名靠前的人差,而是文章不合考官喜好罢了。我给你写一封信,你进京后,去国子监祭酒季明大人处拜访,请他指点一二。” 国子监祭酒!那是教育部长兼清北校长,有主持会试经验的! 王老相公这是帮他大忙啊! 姜丰一鞠到地,诚恳地说:“老大人大恩大德,子英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 王晨抚须笑了笑,亲自提笔,为姜丰写了一封信。 姜丰恭恭敬敬地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有了这封信,他对这次会试更有信心了! 和家人依依惜别,再三拜托表哥照顾家人,姜丰收拾好出远门的行李,请了一辆马车,带着娘子和几个同乡会合,在一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里踏上了北上的官道。 飒飒秋风,走向的是广阔的科举征程。 此次一起出门的共有五名考生,姜丰只认识府学的同窗卢远成,其他四人都是卢远成的朋友。 卢远成是“资深”才子,考了好多年才在这一年一鼓作气地拿下了举人功名,自然不愿再蹉跎下去,怎么样都要去京城搏一搏。 卢家是大户人家,出行仆从、家丁都有,大家都很有安全感。 看到姜丰进京赶考都还带着娘子,卢远成摇着扇子笑了笑:“子英与弟妹真是伉俪情深!” 其他几个举人也是年近四十,有的孩子都差不多有姜丰那么大了,都是摇头失笑,年轻人啊,肾好!甚好! 熊楚楚躲在车厢里,姜丰在外面和众人应酬着,尴尬地说:“是我家娘子身体有恙,我带她去京城求医!” 见姜丰神色认真,不像是托辞。再者,也没有用妻子的身体来做托辞的,卢远成自悔失言,连连向姜丰道歉。 “无妨!不知者不罪!”姜丰也笑道。 会试通常是二三月,他们省距离京城远,十一月中就要出门了,春节都要在京城过。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一场场寒流袭来、天地间都是一片白雪皑皑,如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看起来虽然美,但对于行路的人来说,就不太友好了。 如此艰难跋涉的,他们在途中的一个客栈困了好几日。 与他们一样被困的,还有南来北往的客商。 暴雪封路,只能等雪停再赶路。所幸一行人都是读书人,互相探讨学问也不算太煎熬。 这日,姜丰等人正在客栈的大堂用饭,顺便交流一下学问,就看到客栈大门又有几个人进来。 这几个人有些奇怪,有两个道士打扮的,有两个和尚打扮的,还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 客栈里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去。 但看那和尚拿着粗壮的禅杖和戒刀,一看就不好惹,众人连忙转移目光,不敢多看。 卢远成他们也一样,进京赶考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世上什么人没有啊! 掌柜的亲自招待这群特殊的客人,有些为难地说:“几位客官,雪天滞留的客人多,我们只剩两间房了,你们那么多人,安顿不下。” 和尚说道:“出家人能有个地方遮挡风雪就好了,我们不讲究,就两间房吧。” 小二把这些人带去房间,却是两个道士一间房,和尚和戴面纱的女子一间房。 大堂里的人面面相觑,从来只听说火居道士,难道还有火居和尚?这两个大师傅还真是不讲究! 姜丰也皱了皱眉,他方才那一瞥,看到了那个女子。 虽然带着面纱,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这个女子他绝对见过。 到底是谁呢? 第74章 初识莫明 一时也想不明白,姜丰惦记着房间里的熊楚楚,和同伴略说了几句,就先回房了,还要了一桶热水。 如今天冷柴贵,热水也贵。但他在路上几日没洗澡,觉得身上都搓得出泥来,实在受不了了,再贵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回到房里,他还是想着方才见过的那个女子,有些心不在焉。 等热水送来了,姜丰才回过神来,赶紧用自己带的棉面巾擦了擦身子,穿好衣服后,又挤眉弄眼地笑着说:“娘子,让为夫来服侍你!” 熊楚楚嗔怒地把他打了出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姜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转身出去客栈的大堂。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脑子里电光火花地一闪,那双眼睛!观音教圣女柳如眉!豆腐西施柳娘子! 那个女人是柳如眉? 可是柳如眉不是被官府捉住正法了?姜丰僵在了原地,拧着眉头苦思冥想。难道是他认错了人?毕竟他只见过柳如眉的通缉画像,此时的人画像都比较抽象,认错也是有的。 姜丰努力说服着自己,实在不愿意相信柳如眉还活着! 是,柳如眉的遭遇很可怜,但是他姐姐就不可怜吗?若是没有柳如眉,说不定他姐姐还活得好好的! 客栈大厅里的众人也吃过了饭,正准备回房去休息,看到姜丰脸色不好地走出来。 卢远成笑着问:“子英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不成?” 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都熟悉了很多,也不用客气地叫“姜兄”了。卢远成年纪比姜丰大一轮,直接叫他的名字。 姜丰回过神来,想着这事还不能确定,不好对卢远成等人说,只能勉强笑道:“没什么事,只是出来看看诸位在聊些什么。” 卢远成等人似信非信的,只是小两口的事也不好打探,笑着打趣了他几句,就放他离开了。 姜丰看着大家都回房了,略略站了一会儿,料想娘子也收拾完了,才回了房里。 熊楚楚看他神色不好,以为他是累的,吩咐他:“快些歇息吧,明天天晴了还要赶路呢。” 姜丰摇了摇头说道:“不急的,若是天气不好,我们就在这洛南府停几日,时间是充足的。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门一趟,也不能光是埋头赶路,多长长见识也好。” 闭上眼睛躺在床上,姜丰却睡不着。 若是不是柳如眉最好……可若是她,她是怎么逃过官府捉捕甚至李代桃僵、让人替她赴死的呢?官府那里,有没有同党? 那几个道士和尚的,都是观音教的党羽吗? 如果是他们,那他们要去哪里?进京的可能性是不大的。京城是首善之地,戒备森严。你见过哪个传销组织在首都开展活动的吗?一不小心就翻船! 最后……他们看到了自己,会不会带来什么危险?他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他还带着妻子,还和朋友们在一起,不能连累了众人。 姜丰越想越多,终于失眠了。他倒是很想辗转反侧,但是顾虑到身边熟睡的妻子,只能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 第二天醒来,姜丰眼圈是乌黑的、双腿是麻的,让其他人看到了,又是一阵嘲笑。 熊楚楚脸红到了脖子根,懊恼地瞪了姜丰一眼,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这个人偏偏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令她有口也说不清。 姜丰苦笑着,他也是有苦难言!他倒是想做些什么啊,但是考虑到客栈的墙壁薄,隔墙有耳的,他一路上都是娇妻在侧,却守身如玉的! 好在很快天气转晴了,那几个奇怪的客人也走了。 姜丰小心翼翼地瞥了柳如眉的背影一眼,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这一路艰辛又提心吊胆的,好在总算顺顺利利地到了通州! 一路上都没有再遇到柳如眉那一行人,姜丰终于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到了通州,离京城就不远了,料想也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 嗯……你见过哪个邪教组织敢去京城开展活动的?那可是首善之地! 俗话说,京城居、大不易,在京城赁房子是极贵的,此时距离会试的时间还早,赶考的举子很多都会在通州停留一段时间,姜丰等人也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看到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卢远成感叹道:“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凡响。就这通州,已经比我们省城都要繁华了。” 客栈的掌柜的和小二都是本地人,听了脸上都带了丝骄傲,故作矜持地笑着说:“通州还行!还行!” 这群土包子,到了通州就惊讶了?那要是见识了京城的繁华,眼珠恐怕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看到掌柜的和小二哥掩饰不住的骄傲,姜丰摇头失笑,这还只是通州呢,要是京城百姓,怕不是更骄傲? 来年就是会试之年,客栈里出出入入的读书人,操着各种乡音的都有。 姜丰等人还好,说的官话还算标准,和掌柜的沟通无碍。有几个岭南来的举子,那一口官话,就是姜丰听得都替他们着急。 只见他们和掌柜的比手划脚,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偏偏谁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这要是到了朝堂上,君臣对答的时候该怎么办啊?!姜丰想到曾经看过的一段资料,另一个时空中,雍正皇帝有次召见岭南来的进士,就被这进士的口音给难住了……最后下了政令,在全国内推行官话。 最后还是卢远成的一个护院,本来是岭南人,请示了主家后,过去做了翻译,帮那个举子定下了房间。 那几个举人过来道谢,通过翻译之后知道,领头的四十多岁,其余的大多数都是三十多岁,只有最年轻的一个,年纪和姜丰相仿,自我介绍叫莫明,字昭卿,岭南道开建府人。 哦……那个地方啊,难怪口音那么……独特了。 第75章 抵达京城 客栈毕竟不是久居之地,要想省钱,还是几个人一起租民宅住比较划算。 有的人会选择留在通州,待考试前夕再进京。 卢远成却说:“到那个时候,京中近贡院的客栈、民宅都没了,住得远考试是很辛苦的。” 乡试都要半夜出门,别说会试了,只会更辛苦。 姜丰有些犹豫,以他的家境,能省还是省一点的好。但是卢远成说得也有道理,会试肯定比乡试更难,住得近轻松很多。 而且带熊楚楚进京的目的是求医,也只能趁年前的这段时间了,不好在通州耽搁。 因此咬了咬牙,抱着“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的心理,跟着卢远成一起进京。 京城皇朝的核心,自然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到了年底更是热闹得非比寻常。 即使是前世见惯大城市的姜丰,也被这古代的京城繁华景象给震了一瞬。这样的繁华、这样恢弘的京城,这是华夏民族的骄傲! 京中百姓自称“天街骄民”,比别处的人自有一份骄傲。 姜丰本来还担心租不到房子,好在年底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许多进京做买卖的商人、附近州府的人返乡了,待租的房屋还真有不少。 但是房子虽有,却不好租……最主要的,还是姜丰囊中羞涩! 凡是心水的就贵,便宜的又远。 房东们也精明,临近贡院的“考区房”,租金高得令卢远成这样的大户都咂舌。 小小的一个院子,只有两三间房,一个月的房租竟然要五十两。 姜丰好想呐喊:你怎么不去抢?! 但是房东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你爱租不租。 卢远成眼珠转了转,若是同行的和他家境相当的,两人合租下这院子也罢了。若是他一个人花五十两租下来,实在有些奢侈。 更何况护院家丁们可以暂且住在通州,但身边总要留两个服侍的小厮,这样一来,小的房子不太够住…… 姜丰和卢远成商议了好一会儿,在内城跑了一遍,最后选择了一个月租金十五两的小院子,距离贡院不算太远,步行也能到。 但十五两对穷人姜丰来说,也相当于拦路抢劫了! 说好的首善之地呢?简直了! 卢远成出钱多,住了中间正房,姜丰夫妇住了东边,西边就给小厮、仆从住。 在京城中安顿了下来,卢远成就去拜访自家在京城的亲戚。说是亲戚,其实也是一别三千里了,但是在这偌大的京城,有个熟悉的本地人,心里还是要踏实些。 姜丰想了想,京城的大夫他都不熟悉,也不知道谁好谁不好,不如先带着王老相公的信和名帖去拜访国子监祭酒季大人。 国子监是本朝的最高学府和教育行政管理机构,又称“太学”或“国学”。国子监祭酒是从三品高官,而且桃李满天下、清贵而受人尊敬。 打个比方的话,相当于后世的清北等最高学府的校长兼教育部部长。 姜丰提着衡川府的特产规规矩矩地在季府的门房等候,要不是王老相公的名头,他一个小小的举子,恐怕连进这个门房的机会都没有。 过了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季府的下人走了出来,笑道:“老爷在书房里等候姜公子,姜公子且随我来。” 这个小厮年纪不大,穿着灰扑扑的棉衣,颜色不鲜艳、布料倒是厚实。令姜丰有些尴尬的是,他身上的棉衣和对方有些撞衫了! 此时的冬装款式,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样。姜丰的家境,又是穿不起皮裘的,自然就是棉衣。 然后……咳咳,他一路走进季府,发现季府的下人都穿着统一的制式棉衣,和他身上的……九成像。 好吧,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不多时就到了书房,季明大人五十来岁的年纪,已经是可以自称“老夫”的年纪了,精神倒是健硕,看到姜丰,很和蔼地让他坐下。 姜丰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在下首端端正正地坐着了。 季明微微颔首,先问候了王老相公几句,才问起姜丰的学问。 姜丰打点起精神来,一一回答着季明的问题。天知道他一个计算机毕业的工科男,在这个时空经历了什么,才被改造成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的文科男! 季明抽冷子问了好几个刁钻的题目,断句、拼接得比之前乡试的题目还要坑爹,终于把姜丰给难住了。 没见过这样牛头不对马嘴的出题的!但是,科举考试它就是这样灭绝人性! 要知道科举考试进行了几百年,常规的题目都出遍了,为了避免考生提前押题,一些出题官就开始出拼接题了,一句话,前半句出自《论语》,后半句出自《孟子》,你给我答吧! 其实要姜丰来说,这样的穷究经义已经过了,但此时的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姜丰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说:“学生学艺不精……” 季明笑道:“你的基础还是扎实的,只是这应试方面还要加强。你可不知道出题的人会怎么出。”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题目,自己先笑了起来。 然后,又留姜丰吃饭。 姜丰连忙说:“家中有妻子在等候,初来乍到的,恐怕她在家中不便,学生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然后趁机把带妻子进京寻医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自己对京城是两眼一抹黑,但是季大人是熟悉的啊! 季明一开始听说姜丰进京赶考还带着妻子,还有些不悦。但听姜丰毫不忌讳地说了前因后果,对姜丰倒有些刮目相看了。 没想到这个小伙子倒是个如此有情有义的人。是了!能得王老相公青睐、亲自赐字的人,又岂是寻常人? 季明笑得更亲切了,点头道:“我倒有些相熟的御医……嗯,稍后我让人带你去请吧。另外,我这里也有些近年来会试的真题和优秀答卷,你拿回去,好好研读一番。” 姜丰喜气盈盈地一鞠到底,感激涕零。 如果是府试、院试的《小录》还能在府城买到,那么乡试、会试的真题和答卷,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了。无论问谁要,都是欠下别人的大人情。 没想到季大人不等他问,就主动给他了。虽然是看在王老大人的面子上,但姜丰也得承季大人的情! 出了季府,姜丰就和一个小厮一起去请一位姓乔的御医。 看到姜丰带着御医回来,还有国子监祭酒府里的下人跟着,卢远成也是吓了一跳。 这姜子英,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第76章 姜丰秃顶 御医和太医,一字之差,却不大相同。 只有为圣上、太后、皇后等几人诊病的太医,才能被称为御医。 乔御医是妇科圣手,若不是季大人的女儿嫁给了皇后娘娘的弟弟,当朝的国舅爷,单凭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还未必请得动这位乔御医。 去请御医的路上,季府的下人向姜丰介绍了一下这位乔御医,言语间非常推崇:“乔御医好脉息,就是皇后娘娘,也是看的他。若说京城妇科名医,首推他了。” 言下之意,若是乔御医也看不好了,其他的人也没什么希望了。 姜丰说了一串感激涕零的话,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能够请得这样一个妇科圣手为自己的妻子看病,无疑是欣喜的。怕就怕,要是乔御医也说没办法…… 此时乔御医就在姜丰租住的院子里,给熊楚楚看诊,身后跟着两个学徒,旁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医箱。 乔御医的脸上很平静,连褶子都纹丝不动,姜丰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不知不觉的,在这寒冬腊月里,都出了一身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乔御医终于松开了把脉的手指,又问了熊楚楚一些问题,有些私密事,熊楚楚红着脸不好意思回答,姜丰连忙替她答了。 好的大夫眼里,是没有性别之分的,绝色佳人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块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乔御医点了点头,抚须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在姜丰和熊楚楚期待的眼神下说道:“这位娘子是伤了身子,所幸幼时养得好,身体壮实,再加上这回胎儿没的时候,并不是很大,这之后养得又好……如今身体大体上已经恢复了,只有子宫的损伤,还要进一步调理。子嗣之事,尽人事、听天命,不可强求。” 这话虽然说得不肯定。但是大夫说话都是这样的,哪有给你打包票的?能够得到这样一番有希望的话,姜丰和熊楚楚已经很满意了! 熊楚楚热泪盈眶,已经喜极而泣了。在这寒冷的冬日,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缕温暖的阳光,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的花海之中,眼中重新燃起了对新生命的希望。 姜丰也是连连作揖,千恩万谢地请乔御医开方子。 乔御医神情依旧平和淡定,稳稳当当的在纸上写了药方。 姜丰接过药方一看,都是些很普通的药材,并不是什么人参、鹿茸之类,这又是名医与普通大夫的不同之处了。 再一看这字,铁钩银画、风骨铮铮,姜丰这个正统的读书人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古人说,不为良相,就为良医。这个乔御医,看来就是这样的儒医。 姜丰又是真心实意地一鞠到底,奉上了厚厚的诊费。 乔御医看都没看,一旁的学徒自行上前代为收下了。 看到天色将晚,姜丰又忙着送乔御医等人出门,看到马车咕噜噜地驶出巷口,才走了回去。 熊楚楚看诊时,卢远成等人避嫌回了房里。 看到大夫等人走了,才走出来,对姜丰说:“子英可真是交友广阔,连国子监祭酒大人和御医都识得,实在是令为兄汗颜!” 姜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托了王老大人的福。” 说着,又将季大人所赐的试题和答卷拿了出来,说道:“这是近几科会试的真题和优秀答卷,我们一起研习研习吧!” 卢远成看到这些真题和答卷,又惊又喜,连连说:“子英!你可真是太大度了!大恩不言谢了!” 别看他和姜丰是同乡又是同窗,上了考场就是竞争对手! 多少人为了减少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什么龌龊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姜丰却愿意和他分享这么重要的复习资料,这何止是大恩,对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再造之恩啊! “卢大哥不用客气,这一路上,全靠卢大哥照应呢。”姜丰腼腆地笑了笑。 卢远成拍了拍姜丰的肩膀,也不说什么了,大声吩咐下人去酒楼里买几样好菜回来,他要请姜丰好好吃一顿! 接下来的日子里,姜丰和卢远成就日日宅在院子里,头悬梁、锥刺股地进行考前冲刺。 因为要给熊楚楚治病,姜丰也买了药回来,请卢远成的下人帮忙熬药。 看娘子吃药吃得辛苦,还买了各种甜丝丝的果脯回来。 姜丰心疼熊楚楚,熊楚楚又岂会不心疼他?看姜丰读书辛苦,也是变着法儿的炖汤炖肉给他补身子。 连带卢远成都沾了光,吃得红光满面。 这没多少日子,姜丰就发现自己又……胖了。 万一发胖被考官质疑不是本人怎么办?姜丰想想就尴尬,于是又日日练习太极。唯恐运动量不够,还会再打一套军体拳。 看到他在院子里虎虎生威地打拳,卢远成笑道:“子英这是要去参加武举不成?” 如此努力,总算是维持住了体型,姜丰才刚刚松了一口气。某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发际线不知不觉地悄悄后移了…… 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到中年,难免发福和秃顶! 姜丰看着自己的脑门,顿时悲从中来。 熊楚楚看着他这个表情,笑骂:“你又做什么怪样?” “娘子!你没看到吗?我秃顶了!我秃了!”姜丰指着自己的发际线,悲怆地说。 熊楚楚不在意地扫了一眼,愣了一下:“唉……还真是呢……不过,媛媛都七岁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年轻小伙子不成?你们读书人说三十而立,你过几年也该蓄须了。” 想到自己再过几年,就会变成一个中年秃顶的胖子,还留着两撇八字胡……姜丰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二天,看到卢远成茂盛的头发,就忍不住问道:“卢大哥,你有什么治秃顶的方子没有?” 看了看姜丰的发际线,再想到自己的头发,卢远成有些自得地说:“我听人说这都是天生的,家父就是头发浓密……要不你试试吃芝麻糊?” 他也不明白姜丰为什么对自己的外表那么在意,男子汉大丈夫的,外表有什么关系嘛! 第77章 会试开始 这次在京中过年,有娇妻在侧,姜丰也没有太难熬。 倒是卢远成看着这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俩,有些不是滋味,酸溜溜地对姜丰说:“我看着你们……越发想念家中的妻儿了。” 卢远成有两儿一女,大儿子都十三岁了,听说读书也读得很好。 姜丰就笑道:“以令郎的学识,明年也可下场一试了。” 提到大儿子,卢远成也很骄傲,抚着长须矜持地说:“他小孩子家家的,莫夸他……试一试积累些经验也还罢了。” 唉,别人都到了夸儿子的年龄了……姜丰看了看娘子的肚子,也不知道乔御医的药管不管用呢? 熊楚楚每天喝药,在药香的环绕下,姜丰埋头苦读,一转眼就到了除夕。 出门在外,是没有那么多讲究了,既不用祭祖,也不用焚爆竹、贴对联的,但过年还是要庆祝一下的,几个人就买了一些菜,打了个火锅,热腾腾地吃了一顿年夜饭。 熊楚楚在屋里吃,姜丰和卢远成在院子里把酒言欢,吃得也很是高兴。 “喝了这一杯,我们都考个好成绩!”卢远成举杯道。 姜丰不胜酒力,脸色已经红红的了,大着舌头说:“金榜题名,必须的!” 到了年初六,姜丰又去给季明大人送礼,还厚着脸皮带着自己的文章一起去,请求季大人指教。 季大人桃李满天下,门生故旧,来拜年的人不知多少。 难得的,倒是抽了点时间来见他。认真地看了姜丰的文章,季明笑道:“这‘截撘题’你做得比以前好多了,这是悟了!很有几分王老相公的意味,我看火候是够了!” 然后又细心地指出了一些不足的地方。季明大人是当世大儒,曾主持过会试,他的眼光是毒辣的。 姜丰自己都没有看出的问题都被他一一指了出来,其中就有他作为穿越人士的毛病——对策的时候,总是引用后世总结的成功经验,比如抗震救灾,让民兵、军士救灾之类的,有些措施,在此时就不太适用。 姜丰虚心听着,一一记下来,深觉此番不虚此行,比他自己闷头苦学好多了。 这一指导又是半个时辰,管事的进来请示,说是承恩公府世子来了。 承恩公是皇后娘娘的父亲,世子就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也是季明大人的女婿。 听说人家女婿来了,姜丰连忙识趣告辞。 季明也没有挽留了,和煦地勉励了他几句。 在他看来,姜丰这一科能不能中其实是五五之数,如今不过是看在王老相公的面子上结个善缘。 此时他还不知道,跟姜家的缘分有多深。 姜丰恭恭敬敬地拜谢后,退出了书房,走到院子里,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 这个大概就是承恩公府世子,皇后娘娘的弟弟张之衡。 姜丰连忙让在一边,恭敬地让此人先走。 张之衡看了抱着文稿的姜丰一眼,淡淡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看起来派头还挺大的……不过论威仪,还是比不上十五岁的衡川王世子萧诺……姜丰默默地想。 到了二月,今科会试的具体时间也公布出来了,定在了三月初九。 二月下旬,该进京参加会试的举人都赶到了,熙熙攘攘的读书人让京城变得更加热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之乎者也”。 这个时候,姜丰才发现提前进京的好处了。在通州停留了的那些同乡,进京之后找不到住的地方! 这些人无可奈何只能去找已经进京的同乡挤一挤,因为姜丰带着娘子,倒是没有人找他。 没过几日,姜丰与卢远成等人带齐考生名册、路引等,到礼部报名考试。 来报名的考生很多,姜丰和卢远成排了小半日才出来。 考生那么多,难免令人心情焦虑。就算是对自己迷之自信的姜丰,心都拔凉拔凉的。 不会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真的是要“复读”了吧? 既然知道竞争激烈,几人回到暂居的院子后,立刻回房埋头苦读! 养心殿里,皇帝萧诏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小说,看得起劲处,对一旁的太监说:“多亏了大伴,朕还不知道民间还有这样精彩的小说,哈哈,这陈凡总算是飞升上界了!” 大太监仇良谄笑着说:“这小说在南边流行起来的。老奴去查过,是衡川府一个士子写的。外头的人不知道,都说是哪家道观的老道士写的呢。” 萧诏笑着摇头:“修道之人哪里会去写小说?这小说虽说披着修仙的外衣,其实还是那一套……农家子机缘巧合获得机缘,一路扶摇直上罢了!不过这修仙界,写得倒是有新意。” “陛下圣明!”仇良一脸佩服地说。 萧诏虽然看透了这小说就是套路,但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的。 不过,衡川府吗?他那叔叔衡川王说是得风寒不治去世的,据探子得来的消息,其实是服用丹药暴毙的……也不知和这小说有没有关系? 萧诏对求仙就不太认同,看小说图个新鲜就罢了,真的去服丹药修仙?怕不是个傻子! 因为怀疑衡川王的死可能和小说的作者有那么一点关联,皇帝陛下对这小说的作者也有了一点成见了。 正在埋头苦读的姜丰还不知道,好大一口锅砸在了他的头上!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会试之期。 因为寅时就要进场,到了这一日,姜丰等人住得又稍远,半夜就爬起来准备出发去考场。 熊楚楚也爬起来准备吃食了,姜丰饱餐一顿后,说道:“娘子再回去睡觉吧,不要担心,这三日里小心门户,安心等我回来。” 这春寒料峭的,也要像乡试那样在考场里一关就是三天,实在比乡试更艰苦。 想想当初,王珉就是在乡试一命呜呼的,熊楚楚如何不担心?连连说:“相公务必以身体为要!” “我知道了。”姜丰柔声说着,在妻子期待不舍的目光中踏着夜色出门了。 第78章 艰难会试 贡院前的直街提前两日已经戒严,两边都站着衣甲鲜明的军士,闲杂人等一个不许进来,因此也不许送考。 考生们无论年纪老幼,都只能自己一个人提着考篮来。这些人有的自己蹲在角落里等着,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姜丰在这里也没几个熟人,只和卢远成几人围在一起。 几个人围成一个圈,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三月里的京城,还是冷得要命呢。 姜丰只能安慰自己,读书人都有一身浩然正气,是不怕冷的。 寅时到了,东方出现了一丝光亮。礼炮“砰砰砰”地响了三声,贡院的大门迎着微亮的晨光缓缓打开,平添了一股庄严。 关乎他们仕途的那一扇门,终于对他们打开了。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全都紧张地看着前方。 负责组织此次会试的礼部官员致辞,勉励考生认真考试、杜绝作弊之类…… 大概过了一刻钟,考官说完了,考生们排好队伍等待上前检查。 会试的搜检比此前的考试更严格,其搜检的细致难以一一细说。 姜丰也老老实实的排队,好在会试没人敢拖延时间,终于顺利轮到他了。 姜丰提着气,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考篮上前。搜检他是不怕的,考篮是自己亲自收拾的,绝对不会混入不该混的东西! 乡试尚且有陷害的事情,会试更是不用说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心思歪的人,就是不正当竞争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就在刚刚,另一条队伍还有一个考生被查出夹带作弊,拖出去杖责一百杖! 那个考生又是哭天抢地,连连说不是他的东西,有人陷害他。 姜丰心有戚戚,这一百杖下去,别说功名,只怕连命都没了! 第一道检查总算顺顺利利过去了,接下来……又是检查身体。 这一回是彻底光溜溜的,两个小士兵上下其手仔仔细细的检查,所以说女扮男装什么,哪怕你是太平公主也没用。 就算大家都是男人,姜丰还是觉得有些尴尬。 以后他要是当了大官,会不会有某个老兵说“首辅大人啊?当年我给他检查的,有口臭哦!” 口臭他是没有的……小兵仔细在他嘴巴里看了看,没有藏东西。 姜丰其实也不明白,嘴巴里面还能夹带作弊? 然而更见鬼的来了,一个士兵转到姜丰身后,开始检查…… 这??? 难道还有人在菊花藏小抄? 姜丰……谁说古人没有想象力的?这种种作弊和防作弊手段,真是闻所未闻! 看到小士兵一脸严肃蹲着检查。姜丰忍不住想,这万一谁不小心放了个屁,那多尴尬啊! 正想着,“卟”的一声,他放了一个屁。 小士兵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这莫非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姜丰尴尬得手足无措,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自然反应……” “行了!你进去吧!”小士兵没好气地说。 接着还有最后一关,检查考引,核对身份。 好在这些考官都是经验丰富的,仔细检查考引后,并没有对他发胖表示质疑。 正想着,考官说:“以后考引上加上一条,前额秃发,更容易辨识了。” 姜丰悲痛欲绝,没有以后了,他这次一定会过的! 终于通过重重检查,进入考棚。 姜丰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地在他的考棚坐好。仿佛这不是考棚,而是战场! 实际上,这也是读书人的战场!今日在场的上万考生中,最后只选取三百人!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陪考”,可怕的是一科又一科的陪考。 考生陆陆续续地进场。巳时一到,云板敲击声响起,贡院的大门轰隆隆的关上了。 从这一刻直到考试结束,考场与外界隔绝,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科举,在这个时代来说,是非常严肃的事。一旦发生大规模的舞弊或泄题事故,都是一堆人头落地。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发试卷的时间。 会试和乡试不一样的地方,是人手一份试卷,不用草稿纸抄题了。当然,试卷的费用是算在考生的考试费里的。 于是,会试的考试费又比乡试翻了一倍。 试卷和答题纸是分开的,试卷上不准作答、不准做标记,考完也要统一收上去的。答卷也是独立封卷的,据说历史上有名的状元答卷,能保存几百年。 会试的题型和乡试大体相同,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八股文,总共七道。这场考试的分量最重,时文若是做得好的,十有八九是能通过的。 但是和乡试相比,会试题目更难、题量更大,各种稀奇古怪不要命的截搭题都可能出现。想要在会试中押题,是非常难的。出题官非常有经验,一定不会让你押中。 对截搭题,姜丰自认是不怕了。王阁老和季明都是截搭题的高手,经过他们的指点,姜丰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有优势的。 打开试卷,姜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审题。 看完题目,姜丰不禁苦笑,出题的人,墙倒了我都不服就服你! 四书题是:“我非生而知之者”、“顾鸿”、“过于戏侮”……再看五经题,同样是张三配李四…… 这七个题目只有“我非生而知之者”是出自《论语》的单句,其他都是截搭题,还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乱搭配! 饶是他考前在季明大人那里受过特训,又背了近几年会试的优秀答卷,知道它的套路,面对这样优秀的截搭题,也觉得头皮发麻。 题目又多又难又刁钻,姜丰仔细地分析、解题,全神贯注的答题。 好在他穿越至今已经经历过一场场的考试,过五关斩六将的才走到今天,虽然有些紧张,还能做到心不慌手不抖。 也许他比不上那些天赋异禀的人,但他以一种理科生的钻研精神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渐渐地,他沉浸在答题中,连紧张也忘却了。 第79章 带病考试 这次会试虽然也如上次乡试一样,是一场紧接着一场、连轴转的考试,但是有熊楚楚在身边,姜丰还是好受很多。 第一场考完回到暂住的小院里,熊楚楚已经烧好了热水,水里还放了一些舒筋活络的药材。 姜丰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里,舒缓着好几天的疲惫。 熊楚楚服侍他沐浴,不时给他加一勺热水,帮他洗干净头发。等姜丰从浴桶里出来,熊楚楚柔声说:“你闭着眼睛歇一歇,我给你擦干头发。” 男人头发长了也麻烦,尤其是这样春寒料峭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得风寒。 屋里还放了一个火盆,暖洋洋的,姜丰点了点头,躺在一张躺椅上,盖着毯子,感觉熊楚楚的手指在自己的头皮上按摩着,毛巾在头发上轻柔地擦拭着,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会试人多,第二天天不亮还要去排队,等姜丰饥肠辘辘地醒来,已是半夜,差不多该出发了。 只见熊楚楚从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熬得浓稠的肉粥,对姜丰说:“趁热吃,垫垫肚子吧。” 在贡院里考试,只能吃冷硬的干粮,虽然有热水,但到底不像家里吃饭一样。有些人体质不好的,就会腹痛腹泻,又是大麻烦。 姜丰看粥里还有自己爱吃的豆腐皮和葱花,笑道:“辛苦娘子呢,天还黑着,娘子快去歇着吧,我吃完就出发了。” 熊楚楚摇了摇头,温柔地笑道:“我看着你吃。” 烛光昏黄、一室静谧,虽然是大考在即,姜丰的心却很踏实,大概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提着准备好的考篮走出门口,就看到卢远成和其他两个借住的考生也出来了。 他们三人挤在一起,又没有妻子服侍,精神看起来就比姜丰萎靡多了。 参加会试的举人大多是如卢远成这样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如姜丰这般二十来岁的很少,年过五旬的就更少。 毕竟举人都能选官了,既然眼看着进士无望,何不赶紧选个官,好好的过日子呢? 第二场考试很快就开始了,这一场又是制、诰、表这些公文写作。 会试的题目难是理所当然的,姜丰也有心理准备。但写着写着,一阵春雷响起,天阴沉沉地下起雨来,考棚竟然漏雨了! 姜丰心里咒骂了一句,别的倒罢了,就怕雨水滴湿了考卷,他小心翼翼地护着考卷,最终考卷倒是平安无事,可不知不觉间,他肩膀的地方被湿透了,一阵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 看到卷子还是完好的,姜丰松了口气,却觉得头有点晕。 摸了摸额头,糟糕,似乎发烧了。 但,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事到如今,就算死也要死在考场上! 想到熊楚楚还在等着自己,姜丰把棉被裹在自己身上,咬牙继续答题! 第二场考完,姜丰一走出贡院,就见熊楚楚也打着伞,和卢远成的几个下人站在一起,正在等候他。 姜丰脚步有些恍惚地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天寒地冻又下雨的,着凉了怎么办?” 熊楚楚看姜丰脸色已经是病态的潮红,还有心思关心自己,眼泪就“唰”地流了下来。 姜丰看到娘子哭了,心慌意乱地想去给她擦眼泪,眼前却是一黑,向前倒去。 卢家的下人接住了姜丰,和卢远成等人一起,手忙脚乱地往家里赶。 还是熊楚楚稳得住,连忙拿出银子来,让卢家的下人去请大夫。 如今是春天,时气不好,感染风寒的人本来就多,大夫好半晌才请了来,给姜丰把脉开了药。 整个看病的过程,姜丰一直昏睡着,考试是消耗精神的事,何况他又病着。 姜丰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看见守在床边的妻子,忙问:“什么时辰了?” 误了考试就呜呼哀哉! “还早呢。”看到姜丰醒来,熊楚楚又惊又喜,对他说:“我这就去拿吃的来!” 姜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了。也难为熊楚楚一个女人,怎么给昏迷的自己换衣服。 喝过热粥,又喝一碗苦苦的药,姜丰感觉自己出了一头的汗,已经清醒多了,对熊楚楚说:“我再眯一会儿,时辰到了,你就叫我。” 熊楚楚哽咽地说:“相公,你别去考了吧!” “不行!”姜丰咬牙说,“已经考过两场了,怎么可能第三场不去考!再说,我自觉前两场考得不错,这一次考中的把握很大!” 这一刻,他理解王珉死也要死在考场的心情了,实在不甘心啊!考试的事情是说不准的,你这科碰到擅长的题目、发挥得好,下一场考不中也不一定! 到了这个时候,怎么样都不能放弃的! “我们下次再考也行!”熊楚楚哭道:“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不妥,我回去怎么和娘交代?” 姜丰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对熊楚楚说:“我只是感冒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太担心了。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先让我歇会。” 看到姜丰实在疲惫,熊楚楚也不敢再劝,只能看着他继续睡过去。 熊楚楚本来是想狠一狠心,就不叫醒他!谁知姜丰不等她叫,自己就醒了。 姜丰睡梦里都不安稳,最终还是醒了来,嘴巴里有些发苦,用水漱了口,在熊楚楚担忧的目光中坚定地出了门。 门外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姜丰和卢远成等人走在后面。 卢远成看着姜丰,欲言又止。王珉之死还历历在目,姜丰又要抱病考试,实在令人担忧! 但是前程的事,谁也不能替别人做主。 还是昨天那个漏雨的考棚,姜丰带着帕子,时不时就擦一擦鼻涕,耳边传来隔壁考棚的咳嗽声,看来生病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幸好到了中午,雨停了,又是晴朗的一天。 对于姜丰来说,也是清朗的一天。只要通过这场考试,他的科举征途就胜利在望了! 第80章 会试结束 第三场考试结束,姜丰打着喷嚏、头重脚轻地走出贡院。心里七上八下,这最后一场考试,考的是策论,题目是“商税和农税的优劣分析”。 作为一个穷书生,一直以来研读四书五经,对于国家财政什么的……实在了解得不多啊! 而最难的还不是财政税赋……而是主考官的喜好! 我朝自古以来讲究“重农抑商”,出题者出这个题目,万一考官是保守派,他说商税好就完蛋;万一考官是新派,他说商税不好也完蛋…… 如果谨守中庸之道,不表达明确的态度呢?主考官也可能觉得这个人没主见! 而现在,他根本不知道主考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猜,只能猜…… 感受到了命运对自己深深的恶意,姜丰深吸了一口气,无语望苍天。 正在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举人神色癫狂、又哭又笑地冲出了贡院,会试年纪这么大的考生可不多啊…… “白首为功名……”白头翁边跑边哭,边喊边笑:“皓首穷经……全白费了!全白费了!” “又一个疯了。”一个考生摇摇头,冷漠地说。 在这种环境下,谁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关心别人。如果不中,自己先要疯了。 姜丰也是一样。 最后,他还是凭借自己的所学,分析了一遍商税和农税,侧重说了商税的重要性……希望赌对了。 因为姜丰是带病考试,一走出考场,熊楚楚和卢家的下人都迎过来了。 卢远成也出来了,没有生病,脸色却同样灰白,想来也是被题目打击到了。两人相视一眼,卢远成道:“回去再说吧。” 姜丰点点头,和卢远成一起回去了。 借住的几个举人考完试,就又搬了出去,等放榜,就不用住得离贡院那么近了。 姜丰头重脚轻的,也没有客套地送这几个人了,一回到房里就倒下了。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似乎是第二天了。 姜丰是被尿给憋醒的……饥饿尚且能忍,憋尿是忍不了的。 看到他醒来,躺在外侧的熊楚楚连忙起来,穿好衣服就去为他烧热水、做吃的和煲药。 姜丰解决完生理问题,就见到厨房亮起了火光,熊楚楚已经忙碌上了。 睡了这一觉,脑子似乎清醒了很多,摸了摸额头,已经不烫了。姜丰苦笑,这病也病得不是时候,好也好的不是时候。 院子里晨雾弥漫,水汽朦胧,看不见远处的东西。 对面的房间住的是卢家的下人,也出门了,准备去厨房里忙碌了。熊楚楚已经端了一盆温水过来。 姜丰连忙迎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水:“让我来吧,我已经好了。” 两人一起用温水洗脸、漱口,姜丰觉得整个人都爽利了,肚子却“咕咕”地响了起来。 熊楚楚笑道:“粥已经熬着了,再等等吧。我先去把衣衫洗了。” 姜丰看到角落里的脏衣裳,想来是自己昏睡的时候,楚楚帮自己换下的。 “辛苦娘子了。”姜丰握着熊楚楚的手说道。 这一路以来,要不是有熊楚楚照顾,他恐怕得更狼狈、更落魄。 熊楚楚柔柔地笑了笑,自去厨房忙碌了。 正房的门“吱呀”一声响,卢远成也梳洗好走出了院子,看到姜丰,打量了一番,松了口气:“子英这是好得差不多了。” 姜丰点点头:“头已经不痛了,也不流鼻水了,就是还有点鼻塞,再喝两剂药也就好了。”说着,也笑了笑:“总算是死不了。”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着,熊楚楚和卢家的下人一起端了早餐过来。 姜丰照例是喝粥,卢远成却是一碗面,还有肉丝和鸡蛋,看起来还挺诱人。 看到姜丰频频往卢远成的碗里看,熊楚楚忍不住嗔道:“你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 姜丰才低下头,恹恹地喝着自己的粥。 看着姜丰这个样子,卢远成也是有些失笑,这姜子英还挺孩子气的…… 吃过了早饭,两人还是不由得讲起了考试的事。卢远成忍不住说:“最后这一场的策论,实在是……我简直不知该怎么答才好,只能谨守中庸之道,不说谁优谁劣。” 姜丰叹气:“我倒是说了商业的好话,也不知中不中考官心意。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考完了试,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喝完一碗苦苦的药,姜丰自觉好多了,就决定带着娘子好好逛一逛这京城。 进京以来,日日闭门苦读,连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了,只知道京城到处都是人,很多很多人。 京城自然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街道宽敞干净,路边各种店铺应有尽有,一家家还挂着牌匾,有些门口还有穿着整齐的小二在迎来送往。 就是街上的行人,衣着打扮、精神面貌也与别处不同。姜丰已经去过他们赣省的省城,和京城那是天差地别。 在省城能够看到穿着粗麻衣衫的穷人推着板车、干苦力的活,而京城里,即使是街头卖炊饼的,也穿着整齐体面的衣衫。 姜丰看到还有乘着马车出门的夫人小姐们,戴着帷幕走进一家富丽堂皇的银楼。 就对娘子说:“娘子也去挑几样首饰吧?难得来京城一趟,也瞧瞧贵人的穿戴是什么样的。” 熊楚楚看着街上女子花枝招展的打扮,心中已经有种“乡巴佬”的羞愧感了,听了姜丰的话不由得有些心动,但还是摇头道:“如今我们两人都要吃药,回程又还要路费,还是省着些吧。” 姜丰拉着熊楚楚往银楼走,说道:“不缺这一点……再说了,买首饰也不算是浪费,实在没钱了,首饰也是可以变卖的呢。” 他就是想把他的小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银楼里有雅间,那些贵妇人们都是进雅间里坐着品茶,自有人端着首饰进去让她们挑选了。也有的是事先定做的,如今不过是来取。 定制版姜丰是买不起的……就带着熊楚楚在大堂的柜台看了看。 这些精致华丽的首饰看得熊楚楚眼花缭乱,强忍着才没有下手去摸。 姜丰看娘子想要,就问:“这支金钗要多少银子?” 这是一支凤头金钗,还镶了宝石。能够镶宝石的,金子纯度不会太高,姜丰心想,价格应该也不会太高吧? 谁知店家笑着说:“公子好眼光,这是我们福宝阁最好的大师画的图样,全天下都没有第二支,只要十两金子。” 十两?金子?! 姜丰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买,还是不买?穷人逛什么奢侈品店,这下尴尬了…… 第81章 会试放榜 奢侈品什么的……还是买不起的。 这地方我就不该来,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姜丰尽可能云淡风轻地装作还要再看看的样子,然后趁着店家招待其他客人的时候,一溜烟跑了! 小跑到大街上,熊楚楚的脸已经窘迫得红了,娇喘吁吁。 姜丰也喘了几口气,看周围没有熟悉的人,再看了看同样尴尬的妻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事情……其实也挺刺激的。 熊楚楚红着脸捶了捶姜丰:“以后再不去那家店了,丢人死了。” “没事!”姜丰豪气地说,“将来我们有钱了,再风风光光地进去,想买哪样就买哪样!” 这知名大银楼的首饰是买不起的,最后姜丰带着熊楚楚在拐角一家小店买了一朵珠花。 这些小珠子每颗只有米粒大小,攒成一朵小小巧巧的兰花,戴在熊楚楚乌黑如云的发髻上,倒是相得益彰。 “这珠花和娘子真称,比那华丽的金钗还好看。”姜丰赞道。 熊楚楚翻了个白眼:“我这样的人,也就只配戴这样的珠花罢了!” 这女人别扭起来,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姜丰摸了摸鼻子,讨饶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咳了几下。 看到姜丰病还没好,还惦记着陪自己逛街、买首饰,熊楚楚总算不气了,和姜丰一起回了去。 因放榜还要再过些时日,熊楚楚就惦记着找一处好的寺庙烧柱香。 卢远成听说了,笑道:“我也正要去呢。如今京城周边的寺庙都是香火鼎盛,考生们信不信的,都去上柱香求一求。” “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去吧。”过了两天,姜丰就带着熊楚楚和卢远成等人一起去京郊的昭感寺拜佛烧香。 这昭感寺香火鼎盛,才到山脚下,就见到三五成群的读书人朝山门走去,看来都是求金榜题名的。 这你也求,我也求,他也求的,让我们保佑谁好呢?看谁给的香火钱多么? 姜丰想着,不由得笑了起来。 熊楚楚自认已经非常了解姜丰了,看他笑得意味深长,就嗔了他一眼:“菩萨眼前,虔诚一点!” 卢远成非常虔诚地给菩萨上香,跪着轻轻求告。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只求菩萨垂怜,让他过了吧! 姜丰随大流地给文殊菩萨上了香,然后陪着熊楚楚去另一座殿里给送子观音上了香。 和前面那一殿相比,观音娘娘这里大多是妇人。 姜丰看着悲天悯人的菩萨塑像,心里突然想起一则典故。 人人都求观音,观音有难又求谁呢? 观音道:求人不如求己。 但是求神拜佛,还是有作用的,至少是心理安慰。 熊楚楚从观音殿出来了,神情就舒畅了很多,回到家里喝过了药,神情温柔而恍惚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突然说:“我听说古之贤人,感而有孕的,你说怎么样才能有感呢……” 姜丰汗颜:“那都是传说,骗人的。还有踩到巨人脚印有孕的,听到鸟叫有孕的,这都是违背生物学原理的!” 然后,还给熊楚楚科普了一番受精卵的形成和着床,顺便还科普了男女性别的形成。这生男生女,实则是由精子的染色体决定的,和女人无关。 熊楚楚听得云里雾里,虽然听不明白,却莫名地觉得丈夫很厉害。 看到娘子崇拜地看着自己,姜丰微微有点得意。 可惜科举它不考生物学,也不考计算机…… 等到放榜的日子是难熬的。 会试考中者,就有资格参加殿试了。这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道关卡。殿试是排名性质的考试,通常不会废黜考生。 但是,排名性考试也是有区别的。 第一榜只取三人,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二榜录取人数不定,第一名被称为传胪。前两榜的就是正经的进士,被称为“两榜进士出身”。 要是第三榜,就是赐“同进士出身”。 一个“同”字,和进士就大不同了。读书人嘴巴也很毒的,有一句话叫做“同进士,如夫人”,就是把同进士比作小妾了。 而且,非进士不能入翰林,非翰林不能入阁。考了个同进士,基本上这辈子就是地方官了。 但是姜丰不在乎……他只是个农村出身的穷书生而已,做不做京官的有什么要紧?做地方官也很不错啊! 这日,姜丰和卢远成正在院子里读书,万一会试过了,紧跟着就是殿试,得个同进士还是有些尴尬的,还是尽可能搏一搏吧。游玩了几天也该收一收心,好好读书了。 报喜差突然就到了,敲了他们的门。 姜丰和卢远成对视一眼,同时“噌”地站了起来,发榜了! 两人一齐冲到门口,只听见报喜差在门外大声喊:“会试捷报,贺贵府姜丰老爷会试金榜第三百名!” 今科会试总共取三百名,这第三百名就是“孙山”了! 姜丰运气那么好? 卢远成愣了一愣说道:“没有卢远成的?” 报喜差肯定地说:“还没有!或许还没出吧?” 姜丰松了口气,高兴得原地跳了起来,拿出银子打赏了报喜差,大声喊道:“娘子!我中了!哈哈哈!” 至于是不是孙山,殿试会不会成为同进士,他才不在乎呢!他只知道,他中了,可以当官了!从此可以改换门庭,成为官宦人家了! 熊楚楚也很兴奋,拉着姜丰的手喜极而泣。 卢远成的脸上满是失落,还是打点精神恭喜了姜丰。 “卢大哥不必着急,这才报到第三百名的,想必你的名次是在我的前面。”姜丰连忙说道。 “承你贵言。” 虽然这么说,卢远成的脸上却没有多少自信。不过,姜丰带病考试都中了第三百名,可能自己真的考得比他好呢? 这一等就是等到天黑,报喜全部结束,也没有等到报喜差过来。 卢远成枯坐在石凳上,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没有了,宛如一尊石像。 第82章 终极殿试 会试放榜后,落榜的人就要回家了。 和姜丰一起进京赶考的同乡中,只有一个年近四十的老举人通过了。 其他人有的决定留在京城等候下一科考试,在这期间自然要找点活计补贴,比如说给富贵人家坐馆之类的。 也有人选择回乡,下一科再来。姜丰就写了一封厚厚的家书,托同乡们带回去。 卢远成不回去,他倒不是想着留到下科再战。 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他红着眼睛对姜丰说,他不考了!他要以举人之身选官! 理论上,举人是可以选官的。 但是!全国有多少举人?又有多少官职空缺?别说举人了,就是进士出身,选官的时候都要上下走动,不然就是轮候,轮候! 至于轮候到什么时候?那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哪天边疆有个职位空缺,可能轮到你。 当然,卢家有钱,是衡川府有名的大户,至少在钱这方面,是不用担忧的。 “卢大哥想好了?你也只考了一次会试而已,一回不中,下回再考也是一样的。”姜丰劝道。 会试考这么一二三四五……次的,都再正常不过。 卢远成摇了摇头,一个晚上没睡,他想得已经很清楚了:“我在考试上始终缺了运道。不怕你笑话,我七岁能作诗、十岁能写文章,府城里的人都说我是天才,将来必定攀蟾折桂。全家人都捧着我,我也一直很自得……” 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接着说道:“我考秀才就考了那么多科,这两年才一鼓作气,连连中了秀才和举人。再考下去,我没有勇气了。下一科,我儿子都可以下场了……这些年因为我屡试不第,那些曾经的夸奖都成了嘲笑,连累妻儿都抬不起头来。我还是选个官,把养家的责任承担起来。” 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 会试很少年纪大的考生,就是因为到了这个年纪了,还不如认命了,选个官好好去做,也省得继续给家里增加负担。 毕竟,读书、赶考,都是开销很大的! 卢远成既已做了决定,就带着银钱,去找门路、活动去了。 姜丰就留在家里做最后的冲刺。 但心里也虚得很,他这科是“孙山”,殿试多半就是个“同进士”,其实也没比卢远成的举人好多少。 一旦考了殿试,就是尘埃落定,不能下一科再考了! 一般来说,像他这么年轻的考生,会试排名不是很理想的,多半都是放弃这科殿试,以贡士的身份参加下一科的殿试。 但以姜丰的家境,他不可能在京城停留三年,若是来来回回的,路费也不简单。所以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在殿试之前,礼部还安排了一次礼仪培训。殿试可是由皇帝主考的,得防止有不通礼仪的穷书生御前失仪。 如此种种安排,终于到了四月二十一日,殿试开始! 姜丰也两袖清风,早早到了宫里,殿试一应笔墨纸砚都是考场准备,不用考生携带。 殿试在皇宫内的金銮殿前的广场举行,由皇帝担任主考官,新出炉的进士们就会成为皇帝的学生,被称为天子门生。 如果考中的是同进士,一辈子蹉跎在地方为官,那么这可能就是姜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宫面圣! 这个机会可得好好珍惜啊! 大晋门的御道上,已经有不少考生在排队了。 礼部还特意安排了小吏们来整理队形了,态度很亲和。经过了这一天,眼前这些人都是“天子门生”了,将来也可能同朝为官。 整理好队形后,就是陆续上前核验身份。经过了那么多场考试,姜丰也熟门熟路了。且会试病了一场后,他瘦了一些,没有因体型受到质疑…… 验明正身后,考生们按照会试的名次排着队安安静静地进入金銮殿前的广场,此时天已经亮了。 只见广场上摆放着一张张桌椅,上方的汉白玉阶上有一张龙椅,那是主考官皇帝陛下坐的地方。 殿试的座位顺序也是按照会试的排名来排,姜丰会试是“孙山”,座位就在最靠后的角落里。 角落的位置倒是不错……若是坐在前面,想到皇帝就在自己上方不远,难免紧张忐忑。 考生们到齐了,副考官们也到齐了。 接下来是又是各种礼节,考生们提前经过了礼部的集训,举手投足间似模似样的。 姜丰站在最末端,随大流地完成了所有礼节,终于可以坐下,然后就到了发试卷的时间。 殿试只考策问,时间为一天,黎明进场,黄昏交卷,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之前会试最后一场考的也是策问,题目是穷书生们不擅长的税赋,他就留下了阴影,特别害怕殿试继续遇到充满了恶意的题目。 结果看到试卷的时候,他当场懵了。 这赤裸裸的恶意简直要从纸张里溢出来! 但是,懵的绝不是他一个人,他敢保证,在场的人全懵了。 《圣天子在上当何为》! 问什么是圣明之君?这让考生怎么答?谁也没当过皇帝啊! 据说殿试的题目,可以是内阁出题皇帝选定,也可以是皇帝自行出题,那么这道究竟是内阁出的,还是皇帝出的呢? 据说皇帝是一个非常“个性”、有特殊“兴趣爱好”的人,内阁常和他唱反调,劝谏他要怎么做个明君…… 可以,这题果然很有个性!霸气侧漏了! 那么,这道题,要怎么答才能符合皇帝的心意呢? 第83章 姜丰和皇帝 皇帝这职业,姜丰没有做过。穿越的时候又没得选择,要不然倒是可以挑战一下? 现在嘛……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试一试皇帝要做什么了。 但是,古之贤君,都怎么做来着?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姜丰构思好结构,开始落笔,还引用了伟人的词。反正不管怎么样,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姜丰在这下头奋笔疾书,皇帝坐在上头,看着一颗颗的脑袋,心思却飘远了……大太监仇良又给他带了一本小说《探案传奇》,这一个个曲折离奇、勾人心弦的故事,看得他欲罢不能,连后宫都去得少了…… 这日也是,刚看了一半,这心里痒痒的,只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凶手是谁……就要来主持殿试。 当然,科举取士是国之大事,他要是敢不来,内阁那些老家伙又得喷他。 算了,好好的坐一天吧……不过,听说写《凡人修仙传》和《探案传奇》的那个举子,叫什么来着……姜丰?也参加了这科考试…… 皇帝命人查姜丰,其实只是好奇而已,想知道写出这样新奇的小说的何许人物。 如果说《凡人修仙传》只是披着修仙外皮的套路小说,左不过是贫家子弟得到奇遇、青云直上的故事,那么《探案传奇》就不是一般人写得出的了。 正如外界的猜测一般,里面有豪门秘史,又有侦查、破案的技巧,甚至有仵作验尸的细节,都是一丝不苟、不能出错的,难怪有人怀疑作者是大理寺高官,也有人怀疑是老刑名。 皇帝陛下想查一本小说的作者是谁,还是很容易查到的。 得知两本小说竟然是同一个写的,皇帝在惊讶的同时,也很好奇。 姜丰是会试第三百名,座位就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好找得很。 反正坐在上头也无聊,皇帝就站起来走一走,巡视一下考场。 这也是符合规矩的,不过有些考生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皇帝一走到他身边,他一个紧张,手一抖,污了答卷,那就呜呼哀哉了。 真要发生这种事,那也不怪皇帝,怪你自己心理素质差、经不起大事! 皇帝这回没有在谁旁边停留,而是慢慢地踱步到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站到了姜丰的旁边。 大概是伟人给他的灵感,姜丰此时下笔如有神,先拍了一轮马屁,表示古来贤君都不如陛下您,然后再从“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讲起,论起了帝王选材,只要有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皇帝自然而然就可以“垂拱而治”了。 也就实现了“圣天子在上”的目标。 他答得快,不知不觉间,一页纸已经写得满满的。正在这时,他留意到一个身影站在了自己考案旁边,眼角还瞟到了一个明黄的衣角。 这是谁,简直不言而喻了。 鬼使神差的,姜丰双手拿起自己的卷子,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请皇帝陛下御览! 皇帝挑了挑眉,这小子还挺大胆的,不愧是能写出那么精彩小说的作者…… 看到皇帝接过了试卷,姜丰还抬起头,冲皇帝憨厚地一笑,然后迅速低下头,继续答卷。 皇帝微微一怔,这小书生有点意思!倘若是其他人,这样对着自己傻笑,恐怕皇帝就得不喜。 但是,姜丰是他喜欢的小说的作者啊,他还挠心挠肺的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 此时看到姜丰,只想到,没想到写出这样的小说的作者这么年轻?长得倒还算清隽,就是有些微胖,嗯……还有些秃顶…… 姜丰一向是考试的时候总比平时写得好,要不然也不能接连逆袭了。他这文章,虽说不上字字珠玑,也是条理分明、流畅明晰的。 而且文章怎么样先不论,这首《沁园春》已经先声夺人了。 皇帝读完之后,还沉浸在这首词中,看这语调不像是小书生自己能写出来的,改日问问他,作者是谁! 这口气,怕不是池中之物啊! 皇帝想着,在心里把几个权势较大的藩王给过了一遍,难道是这些家伙有不臣之心?姜丰是衡川府人,莫非是萧诺不老实,还惦记着过继之事? 姜丰还不知道,继他的修仙小说之后,他引用的词又闯祸了,甚至隐隐甩了一口锅给衡川王世子萧诺。 哦……朝廷开年已经发了明旨,萧诺现在是名正言顺的衡川王了。 皇帝看了姜丰的答卷,微微点了点头,又走开了。 这大广场上,除了主考官皇帝陛下,还有几位副主考,他们见皇帝径直走到姜丰的身边,还亲自看了姜丰的文章…… 几位副考官心思都转了转,莫非皇帝认得这个考生?拿评卷时,就得给皇帝看中的人一点面子了……殿试是排名性考试,不糊名的! 姜丰见皇帝果真御览了他的文章,兴奋激动。 这借势的事,他熟啊!当初在衡川府,就能借王家的势压小竹村的那些人,后来也是顺杆子往上爬,接住了王老相公递过来的橄榄枝,才能一步步地走到今天。 更何况,官场上是最讲究上下尊卑规矩的了,得到皇帝的认可,考官那一关就容易过了! 认认真真地答完题,待到考试结束,姜丰便和其他考生一起,排着队伍,整齐地退出大殿。 回到家里,好好地吃了一顿饭,姜丰才对熊楚楚说起今天的奇遇,笑道:“反正我是个孙山,最差就是个同进士,也不会再坏了,还不如搏上一搏,要是能借皇帝陛下的光,中个两榜进士,就赚大发了!” 熊楚楚听得心惊胆战,后怕道:“你也是傻大胆!若是陛下怒了,令军士把你叉出去,不仅功名没了,若是打一顿,只怕连命都没了。” 听娘子这么说,姜丰也有些后怕,拍了拍胸口道:“再不敢了!当时也是鬼使神差的……幸好陛下还挺……温和的?长得有点像衡川王。” 现在说的衡川王,指的是萧诺。萧家的人,都有一双丹凤眼,可谓“龙眉凤目”,但姜丰觉得,皇帝年纪虽比萧诺大,但不知为何,论威严气场,竟然……比不上萧诺。 至少在萧诺面前,他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就像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沉默的老虎。 反观皇帝,似乎挺不错的样子? 第84章 高中传胪 殿试的结果通常三天后公布,姜丰的心态基本上佛了,现在就是听天由命,正如他所说,到了这一步,再坏也不能更坏了。 进士的名次,掌握在副考官的手中。只有前十名的排名,由皇帝定夺,其中最重要的选出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 皇帝看了看眼前的十份卷子,突然想到正在追的小说的作者,就问道:“姜丰的呢?” 果然!皇帝认得那个考生! 皇帝被权宦带坏了,不是去豹房斗猛兽,就是自己上戏台,最近听说还迷上了看小说……不知这个姜丰又是什么来路? 礼部尚书微微一顿,说道:“文采一般,才能平平。” 意思是,您看中的那个姜丰,没那个实力进前十! 皇帝本来只是随口问问,结果被礼部尚书这么一怼,倔脾气也上来了。 朕登基以来,好不容易搞走一个王阁老,没想到又来了一个郑阁老,还有这群阁臣,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就朕一点小爱好,唱个戏看个话本什么的,也这个谏完那个谏的! “怎么就才能平平了?朕看过他的文章,圣明天子当何为都写得很好。至于文采,那首《沁园春》你写得出?”皇帝冷着脸说。 看到皇帝又不高兴了,礼部尚书觉得心好累……陛下您但凡肯听我们的劝,少跟着太监鬼混,多去后宫转转,只怕小皇子早就生出来了! “如此,排进二榜也罢。”看皇帝要抬举那个姜丰,礼部尚书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算是排进二榜,也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了。要是公平来评定,当是同进士无疑! 皇帝是别人越强他越强的,此时说道:“朕看他文章才华,当得传胪之位。” 副考官们放弃挣扎了。 传胪就是第四名,看皇帝已经黑脸了,罢了,每一届都有传胪,也不见得个个都有出息。 总算不是前三甲,也算给他们留了面子了。 但是这么一来,几位阁臣都对姜丰的印象差了。 如此顺势投机,以后进入官场,说不定又是一个佞幸之臣,哄着皇帝不务正业! 姜丰:我有一句xxx,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可是姜丰此时完全不知道在一瞬间,自己的命运就来了个大转折,上了快车道!他正和熊楚楚去附近的寺庙上香,临急再抱抱佛脚。 卢远成的活动也有了结果,浙省下属一县有县令一职空缺。江南富饶之地的县令可是个肥缺,一般是轮不到他一个举人的,就是进士都得争破头。 但……他钱多啊! 这海量的银子砸下去才抢到这个肥缺,要是正经靠县令的俸禄,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本。 无怪乎有些贫家子弟,一旦选了官,就使劲地刮地皮,实在是头本已经打下去了,不回本不甘心啊! 等朝廷的正式任命出了,卢远成就得去赴任,这两日就在家里等任命公文,顺便陪姜丰等殿试放榜。 得知了卢远成谋得的空缺,姜丰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看到姜丰羡慕的眼神,落榜的卢远成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但是很快的,就轮到他羡慕姜丰了…… 前十名是要在金榜之前先被皇帝召见,由皇帝再次考察一下的、钦点前三甲。 见到侍卫和内侍出现在自己门前,宣召自己进宫陛见时,姜丰整个人都是懵的,不是喜的,而是吓的! 就算他龙屁拍得再好,也没好到前十的地步吧? 难道皇帝陛下就这么缺人拍龙屁? 还是卢远成先反应过来,拍醒了惊呆了姜丰。 只见卢远成用一种羡慕嫉妒恨交加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姜兄!陛下在等着你呢!” 姜丰回过神来,连忙换了一套新衣,跟着侍卫和太监进宫去了。 留下卢远成一个人怀疑人生。 这个世界简直要疯了,姜丰是什么水平,他能不知道?撑死了就比自己强一点点,能中个二榜末尾,都是祖坟冒青烟、老天爷保佑,居然可以进前十? 卢远成想着,猛地回过神来,冲着熊楚楚问:“弟妹!你们拜的是哪座庙?哪尊菩萨?” 熊楚楚也惊呆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梦游一般地回答了卢远成的问题。 菩萨……是了!菩萨!要去还愿,现在就去! 姜丰和其他九名考生一起跟着太监进了金銮殿,推金山倒玉柱地行了大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好。 此时他倒是知道怕了,也不敢再抬头对着皇帝笑了。 面圣的过程倒简单,皇帝问了他们十人一些话,并不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这些,而是家乡何处、风俗民情,人生理想之类。 就像后世的面试一般。 皇帝的声音还挺好听的……三十多岁的人了,却不是想象中的威严沉稳,反而有种少年人的好奇。 真是奇了……怪了…… 姜丰也打点着精神回答了问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自报家门之后,两旁的副考官都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 皇帝倒是笑着点了点头。 最后皇帝点了前三甲。 状元、榜眼、探花,新鲜出炉。 没有自己的份,姜丰反而奇异地松了口气,真要是前三甲,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皇帝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从皇宫里出来,之前见过的季明大人家的下人已经候在了宫门外,对姜丰说:“姜公子,我们老爷有请。” 姜丰连忙跟着这个小厮去了国子监祭酒的府上。 季明大人手里拿着一份卷子,赫然就是姜丰殿试上答卷的抄录。 看到姜丰进来了,季大人的目光从试卷上挪开,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虽然那首词还不错,但策论只能算中规中矩。这样的答卷,就是八位副考官同时昏了头,也不可能进入前十啊! 听了季明大人隐晦却又……直白的疑问,姜丰很尴尬地摸了摸头,无辜地说:“学生实在也不明白啊!” 我真的是冤枉的,我自己还懵圈呢!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好像我和谁有什么便宜交易一般! 第85章 金殿传胪 不管姜丰怎么考中的前十,反正他就是考上了,季明叹了口气也不追问了。 总归……不是同进士,也不算丢了王老相公“外门弟子”的份。 又过了两日,所有新考取的进士穿着礼部送来的进士服,与朝中勋贵大臣一起进金銮殿分列左右,恭听礼部官员宣读进士的姓名、名次。 对于很多一辈子在地方蹉跎的小官来说,这说不定也是唯一一次进金銮殿听朝的机会。 这就是“金殿传胪”。 “胪 ”有陈列的意思,“传胪”就是依次唱名传呼,进殿晋见皇帝。而科举考试的第四名,也被称为“传胪”。 “承德十七年戊戌科殿试二甲第一名姜丰。” 姜丰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饶是他有了前十名的心理准备,也没想过自己能得第四名啊! 二甲第一!传胪之位! 穿越过来三年了,日夜苦读不辍,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从山村里的农家小子到二甲传胪! 姜丰的眼睛有些湿润,强抑着内心的激动,微微颤抖地上前觐见。 这就是人生巅峰了……姜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做出宠辱不惊的样子,实际上手心后背都是汗。 激动啊! 金殿传胪之后,就是天官夸街。众进士簪着花,在前三甲的带领下,跨马游街。 姜丰是传胪,就排在第四位。 前三位都是三十多岁,他在前十里面都算年轻的,实在可以夸一句年少有为。 京城的百姓都在道路两旁围观新科进士夸街。 熊楚楚得到消息后,也去街上看了天官夸街。看到丈夫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她又是哭又是笑,引得周围的人都侧目。 她忙不好意思地解释:“第四名是我丈夫。” 周围的人顿时羡慕地恭喜她,第四名啊!将来可是前途无量!这位小娘子真有福气。 姜丰此时的心情非常激动。正如唐朝诗人孟郊的《登科》后所言: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一刻,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一天。不仅仅是他,所有新科进士都是紧张的! 天官夸街结束,又有礼部官员给诸位新科进士讲解第二天恩荣宴的规矩。 恩荣宴又被称为琼林宴,是新科进士才能参加的,这又是朝廷对士人的抬举。 从礼部出来,姜丰又被请去了国子监祭酒季明大人家。季明当年是状元出身,自然是参加过琼林宴的。 此时,季大人就一一指点姜丰琼林宴的规矩和注意事项。他已经知道,姜丰是皇帝钦点的传胪,能入皇帝的眼是真本事啊! 如果说一开始是看在王老大人的份上顺手指点姜丰几回,现在他倒是和姜丰真诚相交了。 莫欺少年穷啊,谁知道姜丰还能走到哪一步呢? ………… 游街夸官结束,姜丰回到家里,只见卢远成正坐在院子里。 卢远成一口气堵在喉头,又咽了下去,懊恼地说:“早知道我不该这么快放弃,应该再搏一搏的!” 姜丰和他的水平差不多,姜丰都能中传胪,要是他再考一回,说什么也能中个两榜进士吧?可惜举人选了官,就是自动放弃会试资格了! 姜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能说他这个传胪得来的有些不踏实吗? 但是无论如何,至少对他来说,是好事吧? 琼林宴这日,姜丰按照规矩,一早穿了进士服,精神抖擞地进宫。 琼林宴有簪花的旧俗,宫女给每一个新科进士奉上一支杏花,簪在耳边。这习俗听着是风流雅致,可要姜丰说,场面有点滑稽。 像他这样的发际线后移的小胖子就不说了,至少他还年轻呢。有几个已经头发花白的老进士也簪着花,就令人忍俊不禁了。 光禄寺的仆役手脚麻利地准备好宴席,新科进士们入座,便准备开宴了。 三鼎甲坐在前面,姜丰就坐在第四位。第五名就坐在他旁边。 这第五名很不高兴,他已经知道姜丰会试是孙山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挤进了前十,还堪堪把他的传胪之位给挤走了! 第四名是“传胪”,第五名就没有名头的,这相差很远啊! 传说这厮最擅长溜须拍马、投机钻营,吾辈读书人岂与之为伍! 姜丰不知道旁边的老兄在腹诽自己,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 因为他发现,前三抱团打招呼,第五第六名也有说有笑,就是没有人理他。 这是……被排挤了? 过了一会儿,礼乐声响,皇帝携群臣到了。新科进士们一个个屏气凝神地静候。 姜丰虽也老老实实的站着,眼睛却悄悄一抬,往皇帝望去。 这一眼,正和皇帝的目光对上了。 皇帝一愣,也乐了。想不到这姜丰还真大胆。这傻大胆是怎么写出《今古探案传奇》这样的奇书的?稍后要找他过来问一问…… 皇帝入座,众臣及新科进士行礼,皇帝笑着让众人免礼。 “今日主人是新科进士,朕是陪客!尔等皆通过朝廷选士,以后当为国之栋梁!望你们不论身处何职,都能为民请命、为国效忠!”这些场面话,皇帝还是会说的。 进士们激动地回应:“吾等必不负陛下所望!” 皇帝鼓励他们!皇帝这么看重他们新进士!真是天下第一等明君啊! 皇帝微微一笑举起酒盏,琼林宴便开席了。 宴席上的美食、美酒自然都是极好的,据说光禄寺办的宴席常令百官吐槽,但新进士们此刻只觉得荣耀,哪里会有挑剔。 但,琼林宴上酒再好,谁也不敢放开了喝,万一酒后失态就糟糕了。 姜丰看到左右都有说有笑,就是没人理他,已经打定主意做鹌鹑了,就听到上首的皇帝问他:“姜丰,你那《今古探案传奇》第五卷什么时候出?” 咦?原来是他的读者? 其他人也齐刷刷地看着他。 《今古探案传奇》可是热销书,京城中也很风靡!在座很多人都看过的,此时听皇帝掀了马甲,才知道原来姜丰就是作者! 原本对姜丰不满的人心情都非常复杂。 虽然说这本小说的确是很精彩,曲折离奇、惊心动魄,让人看得欲罢不能。 但是!小说再好,它也是小说!从未听说过谁小说写的好就得了传胪的。 这是……写小说惊动了最高层?! 第86章 单独召见 面对催更,姜丰是很有经验的,虽然被当众扒了马甲有点尴尬…… “回禀陛下,因为要进京赶考,不知归期,我和书局的契书签的就是四卷。第五卷还没写呢。”姜丰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皇帝放下酒杯,意味深长地看着姜丰,问道:“下面……没了?” “有!有!下面绝对有!”姜丰下身一凉,点头如小鸡啄米。 看到他这幅局促的样子,本来看他不顺眼的人都莫名地觉得好笑,心里舒服了很多。 除了第五名,他看姜丰不舒服,这辈子都不可能舒服了! 想到皇帝陛下似乎是个喜欢人拍龙屁的,姜丰又接着道:“陛下!在我心里,您就是古往今来最英明的皇帝,陛下最英明的就是看人的眼光,不然,我也做不了这传胪!陛下,我心里对您的崇拜正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大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无论什么东西,您说有就有,没有也有!” 马屁精!!!还是个厚脸皮的马屁精! 几个老臣看姜丰的眼神都要喷火了,小说写得好怎么样?会填词怎么样?佞臣还是佞臣! “哈哈哈哈!”偏偏皇帝被姜丰这半通不通的彩虹屁拍得浑身舒坦,不禁哈哈大笑。 别的话倒罢了,姜丰有一句话说得极好,无论什么东西,朕说有就有,没有也有! 有这忠心,才华什么的都是其次了! 皇帝高兴了,还赐了众位新科进士一壶御酒。 不管别人如何思量,姜丰能参加琼林宴很是高兴,他觉得宫宴的酒菜好极了,这可是国宴啊,多大的荣幸?要是后世,想都不敢想。可惜不能带老娘、妻儿一起来。 从琼林宴里出来,姜丰一回到家,就见娘子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自己。 “娘子放心,我晓得轻重的……皇帝陛下英明神武,真是极好的人。”想到赐酒之后,皇帝还命一个小太监来说,让他别的事先不管,先把我那小说的第五卷写出来,他就好笑。 这位皇帝陛下,似乎距离也不是那么远,还挺平易近人的呢。 按照规矩,新科进士的前三名要去翰林院学习一年,然后经过庶吉士考试,才由朝廷根据成绩分派官职。 第四名是可以直接选官的。 这个差别也是巨大的。俗话说,非翰林不能入阁,虽然说不是绝对,但是能进入内阁,做到吏部尚书的,多半都是前三甲出身。 比如前阁老王老相公,人家当年就是状元出身。 琼林宴后,包括前三甲在内,所有的新科进士都有两个月的假。然后朝廷如有空缺,就会根据进士的名次选官。 一般来说,离得远的进士就不回去了,趁这两个月好好活动活动,谋一个肥缺。 姜丰此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关于选官这一点…… 先前会试落榜的举人已经活动过了一圈,有钱有人脉的,都有了好去处。因此,此时即使进士,选官的竞争也是很大的。 想到姜丰还要四处活动选官,自己已经有了肥缺了,卢远成心里又舒坦了些。 但是没多久,他又酸了。 因为没两天,皇帝陛下单独召见姜丰! 卢远成摸了摸胸口,任命文书已经拿到了,明天他就回家!不在这里受刺激了! 姜丰得知卢远成要提前离开,就托了卢远成为自己带一封家书回去。 先前送回去的家书只说自己过了会试,如今可是中了二榜第一啊!是传胪啊!怎么也得让母亲好好扬眉吐气! 官员接受了任命,赴任时间按远近不定,一般都有两三个月的缓冲,所以卢远成还来得及回乡接妻儿一起赴任。 本来还想等一等姜丰,若是他活动效率高,也拿到了任命,两人一起回去的。 现在看来……还是不等了吧! 带着自己的任命文书、姜丰的家书,卢远成带着自己仆从、家丁呼啦啦地走了。 这个小院子就只剩姜丰夫妻俩了。 跟着内侍走在进宫的路上,姜丰还在想,这小院子的租金就要十五两,实在是太奢侈了,面圣回来就去找房子,和娘子搬出去…… 跟着小内侍出门的时候,姜丰还悄悄地塞了他一个大红包,虽然穷,但该花的钱还是不能省的。 内侍手下轻轻一掂,掂得其中分量,想着这个小书生当真是个敞亮人,也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不是什么坏事。” 有了内侍这句话,姜丰总算放心了,跟着小内侍亦步亦趋地进了宫。 跪拜行礼后,皇帝招姜丰上前,首先指着那首《沁园春》问道:“这首词是谁的大作?” 显然不认为姜丰能写出这样澎湃大气的词。 姜丰立刻答道:“回禀陛下。臣曾经在一本旧书上看过前朝君主陈仲光的事迹,里头有这首词,据说是陈仲光从别处看来的,印象深刻,考试时便引用了。” “哦?”皇帝诧异地挑挑眉,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陈仲光是个有传说的奇人,据说原本是个痴儿,突然一夜间被仙人点化、允文允武,开创了一朝盛世。 若是他的作品,那就不奇怪了,难怪有这样的口气。 看皇帝点点头不再追问,姜丰心里舒了一口气。前朝那位陈皇帝,眼看是位穿越人士,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再好不过了。 问过了词的事,皇帝又拿出全套的《凡人修仙传》,问他:“这个修仙界的事,你是从何处听来?这些修仙等级的事,可是真有其事?” 姜丰老实地说:“都是胡扯的。” 听了姜丰的话,皇帝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还挺会胡扯的!听说衡川王还召见过你,询问修仙之事?” 听到皇帝问起了衡川府,姜丰谨慎地说:“是的,当今衡川王还是世子的时候,与臣讨论过修仙之事。不过,臣也告诉过他,小说都是虚构的。” “嗯……”皇帝突然问道:“你对长生怎么看?” 这……不是萧诺问过他的问题?皇帝突然这么问,难道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锦衣卫还是东厂?那么可怕的吗? 姜丰只得小心翼翼地,把“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重新说了一遍,多余的劝慰萧诺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皇帝盯着姜丰看了一眼,笑道:“你倒是老实。” 然后,也不问他这个问题了,而是直接问起了那本破案小说,他还是对悬疑感兴趣一点。里头的一些案例,看得他都毛骨悚然又欲罢不能,忍不住再问清楚一点。 第87章 衣锦还乡 从宫里出来,姜丰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和皇帝讨论了一回小说情节,姜丰觉得,这个在士林中名声比较“特别”的皇帝,其实还挺有想法的。 就是爱唱戏、养猛兽、看小说……其实也说不上什么不好的事吧? 古往今来,兴趣爱好比他更奇特广泛的皇帝多得是……就是读书人,也不是个个都爱琴棋书画的,比如他。 那么,谁规定明君应该怎么样呢? 他对皇帝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皇帝眼光好啊,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出类拔萃,亲自把他提到前十,还钦点传胪。 嘿嘿…… 回到家里,就只有他和熊楚楚两个人了,姜丰终于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抱着熊楚楚在院子里转了三圈。 他转得太快,吓得熊楚楚连连尖叫,等他停了下来,才捶着他嗔道:“晕死人了!” 姜丰哈哈大笑:“娘子!我高兴啊!陛下说了,让我安心在家写小说,不用跑官,他有安排!哈哈哈,你说我这是不是走后门?” 而且是走后门走到皇帝这里去了,谁有他后台硬? 其实,对于皇帝萧诏来说,这只是一句话的事。新科进士初次选官,若是地方官,一般也是从七品知县做起。三年一考核,若是考核优等,有可能升迁为五品的知府。 皇帝想把姜丰留在身边写小说,自然不会让他去任地方官,只想在京中找个合适位置安置他。最好是清闲点的,好让姜丰加油写、写多点! 而此时,内阁几位已经交代了吏部,务必把姜丰委任得远远的,最好是桂滇一带,然后在那里老死吧,永远别想回来。 他们已经打听清楚,姜丰似乎和前阁老王晨有些关系。但是,郑阁老本身就是推开了王阁老才上位的,是政敌啊! 姜丰抱着娘子喜出望外,却不知道他一个小小的进士,已经进入了京中各方的眼界。 熊楚楚听了也很高兴,感叹道:“陛下真是个大好人!你以后可要忠君爱国,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我知道!进士的任命还有两个月才出来,我已跟陛下报备了,回去接母亲和孩子过来。反正不会误了写小说的事。”姜丰又道。 其实他也没想到,只是想挣点稿费才写的小说,最终能给他带来那么大的机遇。 听到能够回乡,熊楚楚先是一喜,随即又愁道:“来的时候就颠簸近一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我们这回走水路,乘船南下,到了杭城,坐大船走长江回去,会比陆路快。”姜丰算计说,又笑道:“陛下或许也知道我囊中羞涩,说是稍后会有赏赐下来呢。” 没过多久,赏赐就下来了,是整整二十锭金子! 皇帝陛下真是太贴心了! 摸着沉甸甸、黄灿灿的金子,姜丰揉了揉眼睛,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穷了那么久,终于一夜暴富了! “娘子,还记得福宝阁那支镶宝石的金钗吗?我们去买了它!趾高气扬地去。”姜丰朗声说。 熊楚楚使劲捶了他一下:“你可别了吧,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哈哈哈!我高兴嘛!”其实姜丰也不至于这么没见过世面,主要是想逗一逗熊楚楚而已。 熊楚楚这些时日天天吃药,肚子却没有动静,她虽然口头上不说,但姜丰也知道她的压力很大。 听说,女人压力大的话,会更难怀孕…… 既要赶着离京,姜丰就去认识的人那里辞行。其实也就是国子监祭酒季明家而已。 看到姜丰来了,季明沉默了一会儿,告诫道:“你已身处风口浪尖,好自为之吧。” 姜丰这一回得了皇帝青睐,却让很多清流看他不顺眼,也不知是福是祸。真不知道王老大人临老了,怎么会收下姜丰这个“外门弟子”。 是的,季明好奇地看了姜丰的小说,也学会了“外门弟子”这个词。 姜丰老老实实地谢了季明大人的好意。 然后,季明还让他带一封信给王老大人。姜丰就告辞了。 既要回乡,在这个院子也住不了几天了,姜丰也就不用再找房子了。第二天联系好南下的船只,就退了房子,带着熊楚楚一起乘船南下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这回程,又比来时大大不同。 来的时候,正赶上冰天雪地的冬日,一行人虽然有马车、有下人服侍,还是挺狼狈的。 但是如今,却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最大的不同,是心情。 来的时候,是紧张、期待却又忐忑不安的,对前程一片迷茫。若是落榜了,自己可没有卢远成那么有钱,连选官打点的钱都没有,又该怎么办呢? 但是如今?衣锦还乡啊咚咚锵~风风光光啊咚咚锵~ 想到母亲会有多激动,小竹村的人会有多懊恼沮丧,姜丰就兴奋!难怪人家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就是小人得志了,怎么着?羡慕吗? 只是走水路也有不好的地方,熊楚楚似乎是晕船,从上船开始,就晕乎乎的,还吐得厉害。姜丰把准备好的法制仔姜和酸梅让她含着,她才好受了些。 本以为过些时日适应了就好了,谁知熊楚楚越发吐得昏天黑地的,连吃东西都吃不下了。 姜丰看着不妥,在下一个靠岸的码头去请了一个大夫回来。 这是一个小城,大夫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只是看着年纪也有五六十了,应该靠谱吧? 姜丰怀疑地看着大夫给熊楚楚把脉。 只见大夫眉头一开始皱着,很快又松开了,还笑着问了姜丰几个问题。 一听这些隐私的问题,姜丰心头一跳…… 该不会是…… “尊夫人有孕了!”老大夫肯定地说道,“只是日子尚浅,尊夫人孕相又不大好,务必万万小心!” 姜丰和熊楚楚对视一眼,眼中都迸发出激烈的惊喜! 姜丰连忙请大夫开了安胎药,去城里药铺买了药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日日在船上熬药,从不假手于人。 与他同行的是一家皇商,管事的听说了姜丰的妻子有孕,还特意向他道喜。 私底下却对身边的人说:“那位姜相公,可真是个疼妻子的,亲自熬药不说,我还看到他给娘子洗衣服。这可真是……” 第88章 进士回家 这一路归心似箭的,总算在半个月后回到了省城南安府。 姜丰扶着熊楚楚回到陆地上,两条腿还有种不踏实的虚浮感。 码头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来往行船如织,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 在运河时同行的商队,到了杭城就到了目的地,姜丰和妻子又换了前往赣省的船,仍然是租的商船。 这些商船来往于全国各地,自己就家丁健仆,比普通的民船要安全得多。要知道,江上也是有水匪的。 和姜丰同行的商队东家就是南安府人,非常热心地说:“姜老爷,可要我为你寻一辆轿子?” 他已经知道姜丰是新科进士,还是传胪!这可是他们一省的荣耀了!要知道三年才出三百个进士,才一个传胪!有时候一个省,好多年都出不了一个呢! 看了看妻子青青白白的脸色,姜丰正要说有劳了,就见到几个衣衫整齐的下人过来,其中一个姜丰还认识,正是施伦的小厮。 施家的小厮走近了,笑着说:“我们老爷让我们在此候了几天了,总算等到姜老爷了。” 见此,商队的东家只得遗憾的告辞了,但是不要紧,他已经和姜丰交换了住址,过后再去拜访也行。 施家的下人赶了马车过来,姜丰扶着妻子上马车,行李自有下人们抬着。 姜丰安顿好妻子,才笑着问:“你家老爷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家老爷收到了京城来的信,得知姜老爷回乡,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到了,因此命我们来候着。”小厮的态度比以往恭敬得多。 以前,姜丰只是个蹭他家老爷车马的穷书生,现在已经是新科进士了! 这就是读书人的厉害之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听到小厮对众人对自己的称呼从公子变成了老爷,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但他进士,又即将选官,家里又没有男性长辈了,的确是称呼老爷没错。 只是施伦呢?他不是少爷吗?怎么也升级成为老爷了呢?他虽是举人老爷没错,但一般来说,有当家的长辈在,他只会被称为“大爷”或“少爷”啊。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到了施伦在省城的宅子,熊楚楚被请去了后院休息,姜丰就在正厅里和施伦相见。 施伦看着姜丰,感慨地说:“我先前还劝子英下科再考,险些误了子英的前程。” 姜丰汗颜……运气这种事,也是实在说不准的。 只能转移话题地问:“季常怎么搬到省城来了?” 施伦,字季常。 施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成亲了嘛……我岳父大人不舍女儿远嫁,又为我在省城寻了名师,我家里就同意我搬到省城来了。住在岳父家不像样,就把这处宅子分了给我。” 只是从省城到衡川府也算远嫁?姜丰挑了挑眉。不过徐老爷武将出身,家中三个儿子都在掌兵,施家想必也不愿得罪徐家,他说什么是什么了。 施伦自己当家做主了,难怪被称为老爷了。再想到那个在男人面前甩鞭子的徐姑娘,姜丰有些同情施伦。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叙了别后的许多事。下人来报,接风宴已经备好了。 施伦就带着姜丰一起去小花厅开席,还请了几个在省城的同乡作陪。 这几个同乡也是读书人,身上都有着秀才、举人的功名,得知姜丰是今科传胪,都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姜丰也一一回了礼。 吃过宴席后,施伦很体贴地让姜丰去沐浴休息。在船上颠簸了那么多天,姜丰的精神也有些萎靡。 回到客房,只见熊楚楚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一个侍女低眉顺眼地说:“姜老爷,尊夫人沐浴过,已经歇下了。我家夫人问,是否需要为尊夫人请个大夫?” 姜丰连忙谢过,说道:“我们在路上请过大夫了,大夫开了药。还请帮我们熬一碗药。” 说完,从包裹里把药包拿了出来。 侍女恭恭敬敬地接过,退了下去。 此时是午睡的时候,姜丰也倒在床上,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斜,熊楚楚已经醒来了,正坐在桌面喝药。 两人在施伦家休整了一天,就告辞回家了。 施伦苦留不住,依依不舍地说:“子英一定还要来看我!” 看他那样子,像被困深闺的小媳妇似的,姜丰连忙点头答应。 想到家里的老母亲想必望穿秋水了,姜丰和熊楚楚都急着要回去,不可能在府城多做停留了。 上了马车,又走了几天,终于回到了衡川府。 姜丰给车夫车马费,车夫连连摆手:“施老爷已经给过了。” 姜丰笑道:“这是赏钱。” 车夫千恩万谢地接过。 姜丰带着熊楚楚回了自己家。本以为除了自家的几个人外,就只有表哥苏垒在,没想到一走进家门,就看到满满一院子的人。 苏家的人、熊家的人,还有左邻右舍们都来了,甚至连竹山镇的赵师娘也来了。 这是怎么了? “进士老爷回来了!大喜大喜!”左邻右舍齐齐恭贺着,簇拥着苏氏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苏氏又哭又笑,抱着姜丰,上下打量着,摩挲着他的脸。 “老太太怎么哭了呢,进士老爷回来,是大喜事啊!” 大舅母也走过来,拉着小孙子说:“快给进士老爷磕头!” “快别!”姜丰连忙拦着,尴尬地说:“大家别这样,怪别扭的。” 看着姜丰虽中了进士,却一点大老爷的架子都没有,大家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姜丰又正式给母亲、岳父母、大舅舅等长辈施了礼,再和平辈们相互见礼,才笑道:“你们要取笑我,也好歹等我喝口水再说。” 然后又对苏氏说:“娘,楚楚有喜了。”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把苏氏和熊家人都砸懵了。 进士登科,因有朝廷邸报抄送给州府,家里人早就知道姜丰中了进士,第一轮欢喜已经过去了。 如今平白得到熊楚楚怀孕的消息,可不是欢喜懵了! 第89章 小姨定亲 邻居们见姜家人忙碌,留下了贺礼之后陆续散去了。留下自家亲人,苏氏和金氏像捧玻璃人一样地捧着熊楚楚进屋休息。 熊楚楚看着婆婆和继母小心翼翼的神情,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看到角落里的姜媛,招了招手,温柔地笑道:“媛媛,到娘这里来。” 姜媛这才跑了过来,看着娘的肚子,问:“娘肚子里有弟弟了吗?” “是!就是弟弟!”苏氏抢着说,又对姜媛说:“你娘要回房休息,媛媛乖乖的好不好?” 姜媛乖巧地点点头,拉着娘的手,跟着进屋,可爱极了。 姜丰陪着其他亲戚们在厅里坐着,喝了一口茶,跟大家说起进京赶考的事。 姜丰也是春秋笔法,什么会试孙山、殿试蒙皇帝赏识这种话是不必多说的,省得人多口杂,到时候传来传去的,更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小表哥苏垒如今也在读书,刚考上童生,还没中秀才,知道考中进士有多难,更别说传胪了,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 此时听姜丰说了赶考路上的风雪、考题之难,也是唏嘘不已。 舅舅们倒是听得高兴,反正不管多难,他们外甥就是中了! 大舅舅苏常忠高兴地说:“邸报传回之后,官府就要安排人给你盖进士及第的牌坊,小竹村那起子不要脸的,竟然说要盖在小竹村,被你娘骂回去了。我们商议,这进士牌坊就不盖了吧!” 进士及第后,官府会出银子,给新科进士盖牌坊。这是进士本人乃至全族的荣耀。谁家祠堂前面有一排的牌坊,那这一族就是书香世家。 但是,这盖牌坊也不是强制性的,选择不盖的话,银子就会发给进士本人。 一般来说都会盖的。因为这牌坊竖在那里,几百年后的子孙都会记得你! 姜丰就记得,他前世去岭南广府旅游,路过一个小村子,祠堂前面居然一排的进士碑,明清两朝的都有,不过岭南尚武,其中武进士居多…… 此时嘛,他已不再是小竹村姜氏的人了,因而笑道:“舅舅说的是,我们不盖这个牌坊。” 他这一支祠堂没立,田地也不够多,立牌坊也没有地方呢。 小舅舅是做总甲的,知道进士选官的事,又问姜丰是个什么打算,可有门路? 姜丰嘴角一翘,带着喜气地说:“正要和大家说呢。我此番回来,就是要接我娘和媛媛还有几个外甥一起进京的。再过一个多月,任命就要下来了,是京官,职位还未定。” “哦?”苏常义很诧异,就算是同品级,京官都比地方官骄傲些,没想到外甥这一活动,就活动了个京官回来,这可是真本事了! 不过,京城居,大不易啊!这一大家子的,得租个大院子吧? 因此又说道:“住的地方,可物色好了?” 姜丰知道舅舅话里的意思,淡淡一笑:“回来的时候,陛下赐下了金子,安顿家小,是够的。” 皇帝赐金子?满屋子的人都瞠目结舌,要不是从姜丰近两年的所作所为知道他是个有一说一的人,都得以为他在吹牛了! 皇帝赐金的事,又不是什么坏事,姜丰也不隐瞒,就拿出那二十锭大大的金元宝出来。 苏常忠和苏常义激动得老泪纵横!算命的怎么说来着?他们的妹妹是诰命夫人的命,这果然应验了! 眼看到了中午时分,姜丰拿出银子,去镇上酒楼叫了几桌好菜,就在院子里摆了几席,请亲友们吃饭。 吃过饭,舅舅家和岳父一家都回去了。 姜丰才回到房里,问熊楚楚:“娘子感觉可好些?” “好多了,今日都不怎么吐了。”熊楚楚笑着说,“还有一件喜事呢,梦儿定亲了。” “哦?是哪家?” 岳母金氏的眼光高得很,要是照着施伦的标准来找女婿,他还真怕小姨子变成老姑娘呢。 “是卢家。卢远成的堂弟,说是卢家老夫人亲自上门提的亲,叫卢远扬的。年纪二十岁,已是童生了。”熊楚楚高兴地说。 “童生啊,那和施伦比还是差远了。”姜丰有些诧异地说。 苏氏捧着鸡汤进来,听了他们夫妻俩的话,笑道:“童生已不容易了,你当哪里有那么多年轻的进士、举人呢?就是楚楚嫁给你的时候,你连童生都不是了。” 这话倒是实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二十岁的童生,已经不错了。 这么想着,姜丰也笑道:“这可是好姻缘。我们也和卢大哥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他这个人虽然有点风流才子的毛病,人品还是极好的。他的堂弟,想必也不差的。” 苏氏得意地说:“卢家在府城也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我说句话不怕儿媳妇你见怪,你妹妹这亲事,也是沾我们大郎的光呢。” “我知道的。”熊楚楚也很自得地说,“我娘也说了,卢家老太太说了,是卢远成与我们家交好,想着熊家姑娘的家教好,才去提亲的。说到底,还是看在我相公有出息呢!” 姜丰被她们婆媳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夸得落荒而逃,赶紧出去找女儿去了。 这小丫头,爹爹回来了,也不赶紧过来抱抱? 姜媛和高小雪、高云、高雷几个在自己房里说着悄悄话,就看到爹爹抱着大大的包裹进来了。 几个小家伙一起行礼,异口同声地说:“给进士老爷请安。” “你们几个小家伙,还作怪呢!”姜丰笑骂着,拆开了包裹。 各种吃的、玩的装了满满的一大包袱,看着小家伙们眼花缭乱,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姜丰看着他们自己挑。 还知道长幼有序呢,由年纪最大的高云先挑,然后是高小雪,接着是姜媛,最后才是高雷。 姜丰暗自点点头,这样才对呢。既不以男子为尊,又没有把姜媛放在主家的位置。 要知道这几个都是他的外甥,他接过来养,要是不能和自己孩子一碗水端平,将来难免遭人诟病,里外不是人。 第90章 物是人非 姜丰高中回来,除了和亲朋好友应酬,更重要的事是去王家拜谢。 当天下午,他就去王家下了拜帖,预约第二日上门拜访。 门房接了拜帖进去,很快走了出来,笑道:“我家老太爷说了,姜老爷随时来就是。” 姜丰谢过了门房,才告辞离开。 后院里,王晨正和孙儿王玢下棋,姜丰的拜帖就随手放在一边。 落下一颗白子,王晨笑了笑:“这倒是个聪明人。” “当然。能写出那样的破案小说,心思不缜密怎么行呢?”王玢也笑着说。 王晨摇了摇头,意味不明地说道:“就怕太聪明了些。” 一进京就攀上了陛下,可不是太聪明了吗?王晨本是先帝临终任命的顾命大臣,结果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着陛下瞧自己不顺眼,王晨识趣地“告老还乡”了。 这些年他冷眼看着陛下胡闹,和内阁越走越远。 在他看来,当今陛下还不如衡川王有明君之相。况且,陛下已经年过三旬了,无子。 王玢知道祖父在想什么,也叹了口气道:“可惜郡主要守孝。” 王玢的堂兄王珞已经和郡主议亲了,虽然还没过婚书,但是在先王的葬礼上,王珞在王府长史和王妃娘娘的安排下,执了女婿之礼。 虽说他和王珞有些龌龊,但是到底是一家人。这是王家和衡川王府联姻的大事,不是个人恩怨的事。 王晨很淡定地说:“这倒不妨事。” 别说王珞已经在丧礼上执了女婿之礼,就说这联姻之事,本来就是相互利好。 王家还想立一场从龙之功,而衡王府一系,也想借王家在士林的影响力。 现在,众人一起观望的是,陛下还能不能有亲生子。 至于姜丰这个人啊…… 被王家祖孙念叨的姜丰,递了拜帖就安安心心地回家,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也早早歇下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在外奔波了那么多天,还是自己的小窝舒服、有安全感! 姜家只有三间房。 姜丰夫妻没回来之前,就由高小雪和姜媛表姐妹睡他们的房间。苏垒带着高家小兄弟两睡一个房间,苏氏自己睡一个房间。 如今,就由苏氏带着高小雪睡,姜媛和爹娘一起睡,高家兄弟睡一个房间。 能够和爹娘一起睡,姜媛高兴极了,早早洗刷干净、乖乖地躺在里侧,嫩生生地说:“我睡觉最老实了,绝对不会踢到爹爹!” “还说呢!你以前睡觉最不老实,睡着睡着就横着了,头枕在娘身上,腿搭在爹爹身上!”姜丰想起刚来的时候,姜媛还小的时候的事,也不禁笑了起来。 “我长大了!奶奶都说我现在最棒了。”姜媛嘟着小嘴,乖乖地躺好了。 到了第二天,姜丰带着从京城带回的礼物去了王家。 王晨和孙儿王玢一起在小花厅接待了他。 见到姜丰,王晨还是一如既往地和煦,笑道:“考了一场试回来,子英倒清减了些。” 姜丰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赧然地说:“我一进考场就会瘦。您老倒比以往更年轻了。” 王晨开怀地笑着,说道:“子英中了进士,越发会说话了。” 姜丰的笑容有些尴尬,似乎听出了这位大人话里有话。 但是吧,他虽然受王家的大恩,本身又在衡川王的治下。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为一个进士,他是名正言顺的天子门生,向陛下效忠又有什么错呢? 因此姜丰诚恳地说:“全靠大人提携,丰才有今日。否则别说举人、进士,就是连秀才这关都过不了。” 王晨摆了摆手,这些漂亮话谁不会说呢?关键看行为罢了。因此,勉励道:“老夫也是惜才。你如今既已中进士,又将选官,来日当兢兢业业,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 姜丰连忙应是。 王晨乏了,自去休息,只留下姜丰和王玢二人。 看到祖父离开了,王玢似乎松了口气般,笑道:“祖父最近春困,精神有些不济。” 随即,转移话题,问起姜丰赶考的事情来。 姜丰挑拣着说了能说的,重点说了途中的见闻和趣事,想了想,又把在中途遇到疑似柳如眉的事说了。 听到这里,王玢皱了皱眉,曲着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点头道:“嗯……此事我知道了,会告诉祖父和王爷。” 听他这么说,姜丰也就把这事丢到一边了。 虽然他家跟那柳如眉有深仇大恨,但高逵已经确认是验明正身被处决了,那么其他的事,就是朝廷的事了。 对他来说,还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一回小说的事,听到姜丰要把小说第五卷交给京城的书局印刷,王玢还是遗憾地说:“如此一来,就不能第一时间读到子英的新作了。” 姜丰摸了摸鼻子,无辜地说:“陛下说要我做京官,好好写小说,那也只能在京城的书局印刷了。” 听了姜丰的话,王玢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陛下的“丰功伟业”,他也是常听人说起的。比起留一个进士为自己写小说这样的小事,其他更离谱的事情他都做过。 市井间,更是有种种传说。 偏偏这样的人却是皇帝,而处处符合明君典范的萧诺却只是藩王。 他的话没有说出来。若是说出来了,让姜丰来评论……他大概会说,萧诺此时言行举止,处处有明君风范,但是真的做了皇帝,就未必如此了。 他在京城也听人说过,当今陛下还是太子时,太傅们个个都夸他聪明好学呢! 如今呢? 皇帝和臣子之间,从来都是相互依存又相互防范的。 两人各怀心思地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气氛倒是和从前一样和谐,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姜丰接过皇帝递过来的橄榄枝开始,他就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得到王家的看重和信任了。 世界上的事,福祸相依,不过如此。 第91章 打脸族人 从王家出来,姜丰的神情还有些恍惚。 想起第一次在松林书院见到那个有些傲气的少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才多久呢,一切已经不同了。 他从一个屡试不第,连买肉都要傍晚去买的穷书生成了新科进士。 而王玢呢,也换下了身上的道袍。 据说,王玢要去京城的国子监读书。 这些豪门贵族的事他是不明白……至于他这种小人物,还是看到机会就往上爬吧。别怪他投机,他就是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农家子啊。 甚至如今连宗族都没了! 正想到宗族,回到家里,姜丰就遇到一群姓姜的人。 以姜丰的伯祖父、小竹村姜氏族长为首,带着七八个族人一起来了。 苏氏婆媳在院子里,脸色不悦地和他们对峙着,也不请他们进屋喝茶。 笑话!都是要她们命的人,还有什么宗族亲情可言! 姜媛机灵,早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在巷口等着爹爹。 姜丰拉着姜媛的手回来,看到这一群人,径直走到母亲妻子前面,笑道:“伯公这兴师动众的,是有何贵干呢?” 就算他退出宗族,不再称呼“族长”,但按辈分还是要叫一声“伯公”的。 姜氏族长见到姜丰回来了,很是和蔼地说:“是丰儿回来了。你是个读书人,也是个明理的,我也就开门见山了……是为了进士牌坊的事。上回你堂伯他们来了,你母亲不同意牌坊建在我们村里。我想着,她妇道人家的,不知轻重,正好你回来了,我们一起来说说这个事。” “这事不必多说了,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姜丰淡淡地说道。 姜族长仍是不气馁地说:“你是在小竹村长大的,族里供养你长了那么大,你如今有出息了,就能和族里一刀两断吗?” 苏氏听不下去了,“呸”了一声说:“什么族里供养,丰儿他爹没了之后,族里就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家那点田地房子!要不是我娘家帮着,我们孤儿寡母的,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族长的儿子皱眉道:“嫂子这话不对。我爹这些年来,维护你们家还少吗?” “是,伯公是对我家有照拂,我也铭记于心。”姜丰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抚着她,抬头说道:“但是族里其他人不安好心、落井下石,要逼死我娘和妻子时,伯公选择了袖手旁观。分宗的时候我就说了,把姜家祖上传下的田产、房子都还给族里,从此一刀两断。” 说到这里,姜丰轻轻一笑:“那时候我只是个小秀才。可说不上有出息了,就和族里一刀两断。伯公你说可是?我今天叫您一声伯公,还认你是亲戚,但是请您不要再以族长的身份,再和我谈什么了。我们一家的户籍都迁了出来,连父祖的坟都迁了……再说把牌坊盖在小竹村,那不是自欺欺人、白惹人笑话吗?” 听了姜丰的话,族长沉吟了一会儿,盯着姜丰说:“真的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你们迁回小竹村也是可以的。” “呵呵。”姜丰冷笑,没有说话。 当初逼迫姜丰家最厉害的八叔,在人群里嘟囔道:“都说姜大郎出息了,带了一箱箱的金元宝回来,结果族人一点都沾不到光……” “族人?谁说你是族人?”苏氏瞪着眼睛说道,“你再说一句族人,老娘扛杀猪刀打你出去!” “泼妇!姜家就是娶了你,才子孙分离的!”又有一个族人不甘地说道。 姜丰也怒了,对族长说:“您老也看到了,他们都是来找茬的,若是再对我母亲不敬,我就不客气了。” 族长还待说什么,门外一个人问道:“姜老爷子在家吗?” 众人回身望去,只见几个衣甲鲜明的带刀侍卫簇拥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此时的男子,三十往后都会蓄须,除非是太监。 果然,姜丰对那个中年男人拱了拱手,说道:“内监大人。” 中年太监看也不看姜家众人,对姜丰笑道:“王爷请姜老爷过府一叙。” “在下这就过去。”姜丰恭敬地说。 随即对族长等人说:“我今日没空,不能招待诸位了,请便吧!” 在王府侍卫和太监面前,姜家人哪里敢闹,听到王爷亲自派人来请姜丰,心里都怯了。 姜丰就这么站着,看着他们。 侍卫们也看着他们,手都扶在腰刀上。 姜族长叹了口气,招呼着族人一起离开了。 姜丰和母亲、妻儿交代了一声,若是那些人再来,不必搭理他们。 跟在侍卫和内侍的身后,姜丰心情有些忐忑。衡川王会不会也和王家祖孙一样,觉得他首鼠两端呢? 但是,见到萧诺不久,他就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萧诺作为上位者,他的想法和王家人不一样的。比如说,在此之前,他就对那些劝他谋皇位的臣子很反感。 这些人,还端着他堂兄的碗呢,就开始想下家了。他不得不担心,若是自己真的有朝一日登基了,这些人是不是也会像对堂兄一样对他? 反而是姜丰这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忠臣姿态,得到了他的认可。 此时,萧诺同样先问了姜丰考试之事。 他早就知道,姜丰是从“孙山”的名次,被自己堂兄一手提拔到传胪之位的,此时听姜丰感恩戴德地说道:“都是陛下人好、眼光更好,否则我说不定就是同进士了。” 萧诺听他这话,既是奉承皇帝,又吹嘘了自己,一向肃穆的脸上也不由得显露出微笑的神情。 点点头轻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报效陛下。” 姜丰一脸坦然地说道:“这是当然,我当然会永远效忠皇帝。” 谁是皇帝,他就效忠谁,没毛病! 不知道是不是听出了姜丰的言外之意,萧诺瞟了他一眼。 这个人,你要说他是愣头青也不是,说他油滑也不是。 偏偏,自己对他却没有反感。 第92章 又去岳家 拜访过王老大人和衡川王,姜丰的人际交往任务还没有完成。 还有同乡考生、同窗、曾经府学的老师、竹山镇的洪先生等等,都得一一交际。有的是亲自登门拜访,有的是设宴请客,足足十来天,都不得消停。 忙完了这一切,姜丰才开始打点家事,准备带着家人上京。 姜丰这次回乡的主要目的,就是把家人接走,只是没想到回程却查出熊楚楚怀孕了。 果然,母亲苏氏就很忧虑的说:“楚楚这一胎来之不易,这样来回奔波的,我实在担心。况且时间紧急,家里房子、田地都要托人照管,里里外外的事呢,也处理不完。” 这段时日,姜丰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不知不觉又清减了些,总算从中年发福的尴尬境地走出来了。 不过,母亲说的也是实情…… “但是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你们女眷,我实在不放心。”姜丰皱着眉头说。 他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初只是进府城看个龙舟而已,家里都能出那样的祸事。实在不敢想象,他要是长久不在家会怎么样。 苏氏笑道:“这几天,我也替你想着了。一来,府城比小竹村安全多了,有王府坐镇呢,宵小不敢胡来,平时连偷窃的事都不多呢;二来,熊家二姑娘和卢家定了亲,托卢家的福,你小舅子可以到卢家族学读书。有他在府城,我们家有什么事,他也可以搭把手。我还听说,卢家族学的座师是举人老爷呢!” 这个姜丰也听说过。卢家是大家族,有自己的族学的,负责族学的老举人就是卢家一位旁支长辈,眼看进士无望,索性就教书育人,在族学里教育晚辈了。 卢远成兄弟当初都是在族学读书的,看他们兄弟的学识,就知道这位老举人在教书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听到这里,姜丰点点头。如果熊森寄居卢家,在卢家族学求学,那么离他家也不远,确实有什么事也可以照料一二,就像他当初在府学读书一样。 看儿子有些认可了,苏氏又接着说:“更何况!我儿今时不同往日了,已经是进士大老爷了!寻常地痞,谁敢来官家寻事?” 这么说着,脸上带着骄傲的神色。 姜丰想了想,说道:“娘说得也有理……这样吧,我去一趟岳家,亲自拜托妻弟,把家里的事交代一下。另外,城郊的那片地,收租的事情也一并交给他。他年纪也不小了,正好锻炼一下。我去京城先安顿下来,等楚楚生了,再回来接你们。” 算一算时间,楚楚的预产期大概在八月,已经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了,他在京城应该也把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苏氏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就是这样!这样才妥当!到时候楚楚生了,我就让人给你送信!” 似乎想到了大胖孙子,苏氏笑得连皱纹都舒展了,整个人都年轻了好几岁,又到姜丰的父、祖牌位前上香。 既然不用接一大家子上京,事情就简单多了。 当天,姜丰租了辆马车,带着熊楚楚和姜媛一起去岳家。 熊楚楚穿了一身在京城做的新衣,头上还簪着姜丰给她买的珠花。 这些时日来,婆婆苏氏日日给她炖汤,她身上都不知不觉地丰腴了,脸上的气色也红红润润,熊家的人一看,心里就喜欢。 自家姑娘在婆家过得好,怎么能不让他们欢喜呢? 看着姜丰又是大包小包的礼物提进来,金氏笑着道:“姑爷总是这么客气。” 姜丰也笑着说:“我这是要给未来的二姑爷做个好榜样呢!做人女婿的,可不就是要孝敬岳父岳母!” 他这话一出,熊家人都笑了起来,就连一向万事不理的熊老爹都连连点头:“女婿说得对!说得好!” 熊梦儿红着脸拉着姐姐到后院去了。 姜丰说的倒是心里话,他也是有女儿的人呢,眼看着媛媛一日日长大了,将来不知道嫁给哪个臭小子呢,他这颗老父亲的心就酸酸涩涩的。 熊楚楚跟着妹妹到了闺房里,看到妹妹已经在绣嫁妆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不能动针线,帮不上你了。” 他们这里的风俗,女儿家出嫁,盖头、门帘这些都是自己绣的。倒是嫁衣,有条件的人家会请外面的绣娘做。 以前姜家穷的时候,熊楚楚也不知道为别人做过多少嫁衣裳,只是如今妹妹要出嫁了,她却连一块帕子也帮不上忙。 在姐姐面前,熊梦儿大大方方的,提到嫁人也没有什么羞涩,大大咧咧地说:“这些我自己都忙得过来,还有几个小姐妹帮忙呢。姐姐好好养胎,家里就安心啦。” 熊楚楚已经知道,继母金氏为她求神拜佛之事,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 她早些年,对继母总是心怀芥蒂,觉得她对自己客气冷淡的。但是这两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才让她看清楚金氏冰冷的表面下那颗温暖的心。 金氏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后来父亲犯了事,才嫁给熊老爹做续弦。 或许她从小受的家教,就是让她成为这样一个永远端着架子、戴着面具的贤妻良母吧。 “让母亲为我操心了。”熊楚楚真心实意地说。 熊梦儿淡淡一笑,她这个姐姐总算想通了。不然她都得替母亲不值呢,辛辛苦苦教养长大的继女,也没亏待过她,却总是对自己皮笑肉不笑的。 熊家姐妹这里温情脉脉,书房那里,熊森就有些坐立不安。 曾经让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姐夫一举中了进士,还是传胪,连他老爹都被震惊到了!向来都不过问他学习的人,也变得积极起来,听了亲家说姜丰“头悬梁、锥刺股”的事,也找了根绳子来,追着说要绑着他的头发! 吓得他赶紧跑到娘亲身后躲着。 这不,熊老爹又唠叨着让熊森好好向姜丰学习了。 看着熊森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姜丰面色沉稳严肃地告诫了几句,仿佛学堂里最严肃的老学究。 这幅姿态,看得熊老爹连连点头,这才是进士的派头! 说了几句,熊老爹就去遛鸟了。 剩下姜丰和熊森两个人,看着熊森那晦气的样子,姜丰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93章 姜丰进京 姜丰笑完,还是正了正神色,把家里的事郑重地托付了熊森:“我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家中诸事,就拜托森弟了。” 看到姐夫郑重的神态,十五岁的熊森有种被人当做大人尊重的感觉,心里微微有些骄傲,昂着头拍着胸脯说:“姐夫放心,交给我就是了!我七八岁就跟着爹去佃户家里收租,没有比我更熟悉这些事的了。” “好!森弟办事我是放心的。”姜丰笑着鼓励。 说完了正事,又在岳家吃了一顿饭,姜丰扶着妻子、抱着女儿上了马车,挥手告别了。 看到马车的影子都从巷口消失了,熊家人才关上门回到家里。 金氏感叹说:“当初都说楚楚所嫁非人,谁能想到有今天呢。” 熊老爹抬着头,骄傲地说:“那是!我相中的人,怎么会差呢?” 金氏简直哭笑不得,当初捶胸顿足说害了女儿一辈子的人是谁?这男人的心态啊,还真是说变就变! 姜丰和妻子上了马车,看妻子似乎有些困倦,就扶着她说:“娘子先歇会吧。” 熊楚楚点了点头,闭着眼睛靠在了姜丰肩膀上。 姜丰又对女儿说:“我们来玩木头人的游戏好不好?不许说话不许动,看谁坚持得久。” 姜媛知道爹爹是怕她吵着母亲,嘟着嘴说:“我不说话就是了,才不要玩这个游戏。” 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还不许说话不许动,多累啊,她又不傻! 姜丰看女儿机灵的小样子,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 回到家里,已经傍晚,厨房里又飘出人参鸡汤的香气。 苏氏看到姜丰等人回来,高兴地说:“今天好运气,买了一只乌鸡,听说这种鸡可养人了!” 姜媛还没吃过乌鸡呢,等鸡汤端上桌,看着那黑色的皮,就说:“这鸡怎么是黑色的,也可以吃吗?” 姜丰看得又心疼又好笑,给女儿也舀了一小碗汤,然后给几个外甥也装了。 这家里人口多了,开销也大啊,还是得尽快挣钱才行…… 现在手头上能挣钱的活计就是写小说,他得抓紧时间写完,进京了就送到书局印刷出来,这样就可以有一笔钱进账,好在京里安家。 此前攒下的钱,多数还得留在家里。毕竟妻子要养胎,又有那么多个孩子在,吃的穿的,样样都是支出。 这么想着,吃完饭,姜丰又抓紧时间去写小说了。 看着丈夫一刻也不得闲的样子,熊楚楚摸了摸还没有显怀的肚子,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可争口气,将来长大了有出息了,就不用你爹爹一个人那么辛苦了。 接下来,就是预备上京的事宜。 还是施伦给力,托人给他捎了信,说是有官船北上,他可以随官船一起进京,这样安全上就有保障了。 姜家人都松了口气。 苏氏连连说:“你这个同窗实实在在是个好人,我当初还误会了他。” 想到卖冰雪冷丸子的误会,姜丰也不禁笑了起来。 熊楚楚也说:“是很好的人,可惜和我家梦儿没有缘分。” 说起来,当初熊梦儿和施伦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这突然施伦被徐家抢了亲,熊梦儿又和卢远扬定了亲,从此萧郎是路人了,也只得各自丢开手去。 这阴差阳错的造化弄人…… 离家之前,姜丰还带着全家人,一起去给祖父祖母、父亲上坟。 高家的几个孩子也一起去。这还是他们的娘姜玉死了后,他们第一次给娘上坟。 想到冰冷的土堆里埋着的就是他们的娘,高云和高小雪都呜呜地哭了起来,一声一声地喊娘。 最小的高雷不懂事,看着哥哥姐姐哭,也跟着哇哇大哭。 苏氏搂着这个、抱着那个,最终也撒开手,放声大哭起来。 平时不去想,还能把这个事情忘在脑后。可是真真正正地来到女儿的坟前,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么凄凄惨惨的没了,哪个做母亲的放得开呢? 一家人哭着,烧了纸钱,告知了姜丰要上京的事,求祖先保佑。 姜丰又去找了佃户,请他多看护些这几座坟,若是雨水多时,及时通知主家来添土,莫让雨水把坟包给推了…… 又说了会由熊森来收租的事。 佃户一一答应了,恭恭敬敬地说:“老爷放心,我知道了。” 这可是进士老爷呢,对他们这些泥腿子来说,就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他的话怎么能不听呢? 听说能中进士的,都是天上的星宿。不然你看,前主家的儿子,卖田卖地的送去了省城的什么书院读书,还不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这是没那个命! 总算把事情都交代完了,姜丰提着自己的书箱、简单的行李,挥泪告别了家人,到省城谢过施伦,然后登上了北上的官船。 官船走得快,这一回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赶到了京城。 一进京,先在客栈安顿好,洗刷了身上的风尘,再好好地睡了一觉,他就按之前和陛下约定的,去大太监仇良府上拜访。 像仇良这样的大太监,都是在宫外置了宅子的,不当差的时候,就会回自己家里休息。 有些还娶了媳妇,也和正常的人家一样。 姜丰去到的时候,在门房里下了帖子,就听门房说:“我家老爷要明日才回来呢,姜老爷明日再来吧。” 姜丰笑着说是,客气的离开了。 礼多人不怪,出门在外,对谁都客气三分,总是好的。他也没有一些读书人看不起人的毛病,在他眼里,自己虽然多读了几本书,本质上也没有比太监、门房这些高贵多少。 要知道他刚来的时候,家里穷的,连给他买药的钱都没了,母亲去姐姐那里借钱,还被姐夫给嘲笑了。 到了第二天,姜丰带着自己的书稿和家乡特产,早早就到了仇良家。 仇良已经回来了,换下了太监的服饰,穿着一身锦袍,也和寻常的富家翁一般,坐在院子里喝茶。看到姜丰来了,仇良很高兴。 他还以为姜丰会像那些自命清高的书生一样,不愿意登他仇良的门呢! 第94章 姜丰当官 把手稿交给了仇良,姜丰一身轻松地走了出来。仇良有熟识的书局,热情地说把书稿交给他,并会给姜丰一个满意的价钱。 姜丰也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他也不担心仇良会坑他或者花了他的钱。 就从人家宅子的地段来看,人家就不缺这点小钱。 回到客栈,想到在客栈住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姜丰又开始物色起了房子。 他一开始是想买房子的,但是寻了几家中人问了问,听了价格,他自己先落荒而逃了。 难怪古人说“京城居,大不易”呢!这从古至今的,京城的房子它就是贵啊!身上只有区区二百两,最新一卷小说的稿费,还要等和书局签契约后才能拿到,买房是买不起的。 二百两,若是在他的家乡,已经能买一处大宅子了,说不定还能买一房下人。但是在京城嘛,要是没有其他进项,租房都不能租多久。 半年多后,他就要把家人接来的,到时候搬来搬去的也麻烦,不如一步到位租个大点的宅子。 进京赶考的时候租的房子就不错,地方够大,离贡院也近,但是显然的,租金也很贵。 想来想去,姜丰也没有头绪。 还是带着家乡特产先去季明大人家拜访吧。 季明大人这回见到他,语气还是客气和蔼的,但是却没有先前那样热情了,想来是收到了王家的回信。 姜丰也很无奈,这世界上的事,有得必有失的。 看着姜丰依旧恭敬谦虚的样子,季明还是起了爱才之心,叹道:“读书人,最忌急功近利、走了旁门左道,还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这一进京的,就去那仇良宅里,实在是…… 姜丰恭敬地应“是”。 看他这幅样子,季明摇了摇头,说了几句客套话,端起茶杯送客了。 姜丰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其实他本来还想问问季大人有没有好的中人介绍的,只是季大人这样冷冷淡淡的,他也不好开口。 还是自己去想办法吧。 倒是过了两天,仇良找到了他,乐呵呵地指了指天,说道:“那一位对你的小说很喜欢,连连赞好呢!” 姜丰谦虚了几句,又多谢了仇良的举荐之恩。 仇良带着他去了京城最大的煦荣书局,据说还是内务府的本钱。 稿费上果然没有坑他,比之前松林书局多了一倍。虽然说家乡和京城的物价不同,但对于这个价格,他已经很满意了。 因为这一下子,他就有了五百两进账!这回可以买个小宅子了。 听了姜丰要买宅子,仇良挑眉笑了笑,说道:“我家附近有个宅子,全家赴外任去了,就空了下来说要出售。那家人托了亲戚售卖宅子,我都是认识的,可以帮你牵线问问。” “这……”姜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说道:“您家的那个地段,我恐怕是买不起。” “无妨!你抓紧把下一卷写出来不就买得起了?”仇良笑呵呵地说,“不瞒小姜你说,你那小说,我看得都起劲呢。” 仇良是自幼选进宫中的,在宫中也识了字,和一般的内侍可不一样。 姜丰窘了窘,这算不算是变相催更呢? “但是,写下卷最少得两个月,我总不能一直住着客栈。况且,任命也下来了,我也要去当差了。”姜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仇良看姜丰实诚,高兴地说:“你既把难处告知了我,老仇就替你解一解这难题。不如这样,我先借你五百两银子,先把家安顿下来,等你有了银子,再还我如何?” “这……如何好意思?”姜丰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地说。 据说,问人借钱是绝交最好的方式,那么,主动借钱给人呢? 姜丰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仇良笑了笑,拍了拍姜丰的肩膀:“一点小钱,小姜何必和我客气呢?你又不是还不起。” “仇大人,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姜丰赧然地说。 仇良哈哈大笑,他是有品阶的内侍,也是当得一声“大人”的,只是平时这么称呼他的人不多。 能够讨那一位喜欢的读书人可不多,区区五百两就能拉拢住,这波买卖不亏。 有了仇良的帮助,姜丰总算顺利地把宅子买了下来,离内城还很近,他上衙当差都很方便。 是的,他的差事已经定了。就是大理寺主薄,六品官。比起外任最高可能担任的知府要低,但是京官嘛,还是很多人向往的。 对于这个职位,一直在观望的礼部尚书和季明等人也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一位也还没有完全意气用事。 大理寺是审案断案的地方,主薄主要负责整理卷宗,协助上官记录案情。 别看姜丰会试只是孙山,文采方面受礼部尚书等人质疑。但是大家都一致认为姜丰是会断案的。 无他,姜丰的小说又风靡京城了。 现在他的马甲已经被扒了,京城许多人都知道,那曲折离奇的《今古探案传奇》就是姜丰写的! 那么,能写出这样细致、离奇的破案小说的人,去大理寺任主薄,不是最合适的吗? 礼部尚书私底下都抚着须,对左右说:“我还怕那一位会把他选入翰林院呢。” 翰林院是储相的地方,一般只有一甲前三名才能进去,但偶尔,第四名通过特许,也是能够进去的。 姜丰才不管别人怎么想,高高兴兴地收下了那两套青色的官服! 哈哈哈,他也是当官的人了,有官服可以穿了,哈哈哈! 瞧这颜色,青得多好看!青得多精神! 姜丰在新买的宅子里,试穿了一下官服,发现有点宽松。制式的官服一般都是会宽一点的,以便官员身材胖瘦,自行调整。 娘子又不在,看来只能自己动手了。 于是,姜丰又买了针线,自己修整了官服。 瞧瞧,他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到了上衙的日期,姜丰就穿着这身青青的官服,昂首挺胸地出门了。 这一带住的都是官员,有些小官也是步行上衙的,但是一般都带着小厮帮忙举伞、拿东西。 这些小厮是不能进衙门的,就在衙门外等着。 看到姜丰一个人孤身出来,都好奇地望了两眼,然后就想到了他是谁。 表情就变得复杂了…… 第95章 入职主薄 这可是写小说惊动最高层、获得传胪的人啊!不说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吧? 真是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但是嫉妒归嫉妒,心情又有点微妙的好奇,好想和这样的奇人结交啊! 就说他这小说吧。此时的小说,除了那些一写就是一辈子的鸿篇巨著,市面上流行的都是小话本。 什么才子佳人后花园这类…… 但姜丰不一样。若是仅有修仙小说一本,大家说不准还觉得他以邪门歪道迷惑陛下。但是有了那本破案小说,又让人觉得,他和大理寺主薄这个职位简直太适合不过了。 早在姜丰的马甲还没被掀开之前,读者们就在猜测,这本书的作者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众说纷纭,大体上都是佩服的。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姜丰昂首挺胸带着自己的笔墨篮走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相当于后世的最高法,负责复核刑部审理的重案要案。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其下有少卿两人,下面还有寺正、寺丞等职位。 像姜丰任职的主薄,有两人。“凡官吏抵罪及雪免,皆立簿。”,也就是说,主要职责是整理卷宗、编写档案这一类的文书工作。 另一个主薄冯实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沉默寡言,在这个职位上呆了很多年,一直没有升迁。 姜丰看到他,倒挺有亲切感的……因为这个冯兄的发际线也后移了,且移得比他更厉害。 冯实是个敏锐的人,察觉到姜丰的目光在他的脑门停留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在这里呆久了,也会秃。” 然后带着姜丰去拜见了今日有上衙的几位长官。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高官,位于九卿之列,是要上早朝的,此时还未回衙。其他的长官见到姜丰,态度都挺温和的,勉励了他几句,还让冯实好好“带带”他。 姜丰一一谢过几位长官,又谦逊地朝冯实拱拱手,说道:“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请您多指教。” 冯实不客气地受了姜丰的礼,点了点头。 寺正和寺丞等人互视一眼,嘴角抽了抽。这个老冯,人家姜丰好歹是陛下钦点的,将来说不准前途无量呢!你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受他的礼?好歹也回个礼客套两句啊? 没看少卿大人都温和亲切的嘛? 活该你一辈子做主薄! 冯实还很无奈的。他的老搭档前段时间生病了,只能告老还乡了。按照正常的程序,主薄本应通过吏部考核,选拔而出。 像姜丰这样空降的,律例都不知道背熟了没有,合作起来多辛苦?保不准大多数活都得落到自己身上! 带着姜丰回到主薄办公的房间,只见外面有两套桌椅,上面有笔墨纸砚,是主薄办公的位置。 后面还有一间大大的屋子,里面一排一排的柜子,每个柜子都用铜锁锁着。 冯实就对姜丰说:“后面那些都是重要的卷宗,钥匙在少卿大人手上,没有批条不能擅自打开的。我们处理好一个案子的卷宗,领了批条,再看编号放进相应的柜子里。” 然后拿起桌上正在处理的卷宗,指点姜丰,物证卷宗怎么做、证人证词怎么做、官府结案的内容怎么整理…… 姜丰初来乍到,对一切都挺新鲜的,认认真真地听冯实的讲解。 虽然说,大理寺主薄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做的又是整理已经结案的卷宗这样的琐事。 但是,读书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管是怎么样的小事,只要是在其位,就得谋其政。 否则岂不是尸位素餐吗? 看到姜丰学习态度良好,冯实对这个“空降”的新同事总算有了些好感。 他不是不知道姜丰是钦点的。就是知道,他才不高兴呢! 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钦点的关系户,每天上衙就是喝茶摸鱼,渡一层资历就升迁,留下他们这些辛辛苦苦干活的,还在熬着。 衙门里也有一些打杂的侍从,负责打扫庭院、端茶递水等等。另外,衙门也是包午饭的,就是味道比较“朴素”,有条件的官员都是由自己家的下人送食盒来。 姜丰听冯实介绍了一会儿,一个侍从进来禀报,说是寺卿大人回来了,要见姜丰。 “你去吧。我们寺卿大人是个一丝不苟的,但不会为难人。”冯实此时对姜丰已有了好感,还提醒了他两句。 姜丰谢过,跟着侍从往外走,心里却想,不管寺卿大人是个怎么样的人,你都不该在背后评论啊,万一话传话的变了味,到了大人耳朵里…… 难怪你一把年纪了还是主薄…… 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寺卿大人办公的屋子,宽敞明亮,连桌椅都是雕花的黄花梨木,桌上还有一架小小的翡翠盆景,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起来高雅又有品位。 嗯……果然不管什么时候,老大的办公室和小职员都是不一样的。 大理寺卿韩光五十岁上下,凤眼鹰钩鼻,不笑的时候,抿着唇,看起来还挺凶的。难怪冯实要说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不过见到姜丰,韩光还是和煦地勉励了他几句,让他好好工作、不负皇恩之类,然后挥手让他离开了。 本来像主薄这样的小官入职,当然要去拜访上官。但是上官见不见就不一定了。像大理寺卿和少卿这样的高官,每天复核着全国的要案,有时候还要和刑部“三堂会审”重案,也是很忙的。 韩光能够见姜丰,自然还是看在陛下的份上。 至于说和姜丰讨论小说?抱歉,韩光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姜丰的《今古探案传奇》被很多人推崇,他也好奇地翻了翻……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外人看来惊奇、缜密的破案手段,在韩光看来,处处都是漏洞,简直看不下去。 姜丰:我只是写小说而已,又不是写论文。 但是,姜丰能写出这样的小说,证明对刑名还是比较有天赋的,进大理寺也算合适。 总之,再看看吧…… 第96章 同僚相处 姜丰当官的第一天,还是过得很充实、愉快的。 虽然工作确实琐碎,但他还在新鲜期,也不觉得很难熬。而且整理卷宗,还能接触到各种匪夷所思、曲折离奇的案子。 都说艺术源于生活,能够接触到各种案子,对他的创作也是有帮助的。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中午,仆从提着篮子,小官员们送饭来了。 像寺卿、少卿那些长官们,自然是有家里仆人送饭的。也有些官员早上出门时就带了食盒。 冯实和姜丰都是吃“工作餐”的。 冯实就说:“我前些日子也是自己带食盒的,这几天热了,肉闷着总觉得味道不对,就不带了。” 姜丰看着眼前的工作餐,还是荤素搭配的呢!只是青菜有些黄,肉看着还好。 只是一吃进嘴里……好咸啊……难道衙门的盐不用钱的吗…… 看着姜丰虽然微微皱了皱眉,还是一口一口地吃光了。冯实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说道:“这饭菜来来去去就是这几样,十年了也没什么变化,你多吃几天,就习惯了。” 这话怎么透着心酸呢…… 姜丰想着,吃干净最后一粒米饭,拿手帕擦干净嘴,才说道:“我前两年,连饭都吃不饱呢,母亲做饭,总要掺红薯。” 听了姜丰的话,冯实微微有些诧异,原来这位新同事也是穷小子出身啊?这就更亲切了。于是善意地说道:“我是住在外城的花枝巷,有好多小官儿都是住在那一带,上衙当差的时候,合租一辆马车。你住哪里?要不要也搭上你?” “……我住在文华巷。” 冯实一听,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刚刚还以为大家都是同阶层的呢,没想到你却是个隐藏的有钱人。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然后冯实就不太想搭理姜丰了,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太不诚实了! 姜丰也很尴尬,他两年前是穷,但他现在确实是稍微有钱一点了啊。 京城里达官贵人多,一砖头砸下来都能砸到两个。但是,各个衙门的小官、小吏更多,这些小官、小吏,俸禄都不高的,能够在外城买个房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地段。 姜丰再次感叹,京城居、大不易啊!这连当官的,都过得捉襟见肘的。 其实呢……也不是所有小官都寒酸,也要看官职和个人的。像他们这种主薄,要是跟上官关系好的,能够左右到案件复核的,那也是大大的有油水。 但是,冯实是个老实人,真的是清水得不能再清水。 当官生涯的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冯实和几个住在外城的同僚一起乘了马车回家。 姜丰就穿着他那身青色的官服,大摇大摆地向家里走去。路上遇到眼熟的左邻右舍,也含笑点头打个招呼。 回到家里,看着偌大的院子只有自己一个人,鸦雀无声的,姜丰就有些寂寞了。 家里冷火冷灶的,连菜都没有……姜丰换了一身便服,走了出去,找了一家小面馆随意对付了一顿。 再次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 娘子她们,还要多少天才能来呢?姜丰掰着指头算着,离预产期还有四个多月呢…… 不知道她们在家怎么样呢?天气渐热了,听说孕妇天热的时候是很难受的,像是在身上揣了个火炉…… 衙门里都是七天一休沐的,到了休沐日,几个级别差不多的同僚就约着给姜丰接风。 姜丰也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他两次进京都是住在内城,这次却是和大家一起在外城聚会。 京城以皇城为中心,六部衙门和大理寺都在皇城里,外面是内城,接着是外城、附城。 达官贵人都住在紧邻皇城根的内城,小官们就住在外城。 内城很繁华,但是也相对比较清静。而外城,则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更是喧嚣热闹。 姜丰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古色古香的京城街景,一路走到约定的茶楼。 这京城的茶楼就是不一样,大堂里还有说书人呢。 姜丰跟着小二往二楼包厢走去,听着说书人说的情节,微微一愣,这还是他的破案小说呢? 走进包厢里,冯实已经到了。过了一会,其他几位同僚也到了。 一位姓蔡的寺丞就笑道:“小姜也是大名人了,外头的说书人也在说你的书呢。” 姜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让大家见笑了。” 读书人脸皮薄,就怕被人取笑,因此多数写小说的作者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笔名。 比如那位“兰陵笑笑生”,一直都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几人说笑了几句,小二就陆陆续续上菜了。 今日是接风宴,就不谈公事,就说了一些家乡、京城趣闻之类,姜丰也说了自己进京的见闻。 听到姜丰说过几个月要接家人来,有同僚就建议:“小姜不如买一房下人,这样有什么事,也有人跑个腿,家里女眷也有人服侍。” 姜丰一愣,他穷惯了,因此从未想过买人的事,不过细细一想,似乎也很有道理? 熊楚楚生了孩子,家里就是一大群孩子,光靠苏氏和熊楚楚两个人照顾,也太辛苦了些。 而且,自己每天要当差,如果有人送饭就更好了。 吃了好几天的工作餐,他已经觉得食不知味了…… 这么想着,姜丰就对同僚说:“不知道诸位可有好的中人介绍?” 这买人是很讲究的,随便乱买,搞不好就是引狼入室,一般都是通过正规的人牙子买卖。 这些人牙子是在官府备案的,出入大户人家,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蔡寺丞就笑道:“这有何难,我改日就给你介绍一个。这些人再怎么样,不敢坑我们大理寺的。” 说的也是,大理寺的人个个精通刑律……一般人听了还是有些忌讳的。 吃过了饭,同僚们还说去戏楼听戏,姜丰也跟着去了一回。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戏台下的人拍着扇子,抑扬顿挫地听得入迷。 只有姜丰一个,瞪大着眼睛,实在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第97章 增添家业 蔡寺丞很靠谱,很快就给姜丰介绍了一个人牙子,这个人牙子在外城开了一间正经的牙行,邀请姜丰有空就去看看。 姜丰想着,下人迟早都是要买的,早点买还早点有人用。 京城乃首善之地,插草标自卖自身的人是很少的,买人还是要去牙行买。且官府在档的牙行,人口来历是清白的,防止不必要的纠纷。 找了个休沐日,姜丰就去了外城,找到了蔡寺丞介绍的牙行。 这牙行是个两进的院子,看起来像民宅,后头一排的房子,住的是还没卖出去的人。 人牙子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高高瘦瘦的,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 他笑眯眯地迎了出来:“您就是姜大人吧,蔡大人和小的说了,您看看想要什么样的人?” “我先看看吧。”姜丰笑了笑。 人牙子就把后院的人都喊了出来,从六七岁的小孩子到中年人都有。其中两个少女还颇有几分姿色。 那人牙子还特意把这两个少女喊上前,说道:“这是姐妹俩,她们爹是个赌鬼,原是要把她们卖到楼子里的,我好心买了下来。大人您要买,我给你算便宜点。” 姜丰摇了摇头,这种美貌少女价格高,能干的活少,不实用。 人牙子心中明了,看来这位小姜大人是个正经人,又介绍一家四口:“这是一家人,原来的主家败落了,把他们卖了。他们一家都是老实的,若分开卖,拆人骨肉,我也不忍心,故而拖到现在……大人您一并买了吧?” 他这话不尽不实,人牙子不是开善堂的,大约就是做买卖的套话。 姜丰仔细看了看,也觉得这一家人不错。 虽然衣衫破旧,但手脚干净,眼神也没有躲闪飘忽,看起来挺老实的,就应下了。 人牙子高兴地招呼着这几个人:“还不快来给姜老爷磕头?” 那四个人便一齐跪在地上磕头,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姜丰忙让他们站起来。 姜丰也是精打细算的,这中年男人可以做门房、随从;妇人可以做厨娘、照料小孩子们;那男孩十二三岁,正好给他当小厮书童,女孩十四五岁,可以跟着做家务了。 至于说买下人不仁道?这个时代是没什么人人平等的,人生来就是不平等!自己还不是要给皇帝、王爷的下跪? 能做个温和不苛刻的主家,给这几人安稳的生活,已经是不错了。 身契上有几个人的名字,男人叫侯通,他的妻子覃氏,就叫侯大嫂。两个孩子,男孩叫侯扫红,女孩叫侯青枝,都是原来的主家起的,名字都还可以,不用再改。 姜丰带着人要离开,人牙子笑道:“姜大人是步行来的?南边去一点就是马市,大人何不买一辆马车、养一匹马?” 姜丰想着,自己新买的房子还挺大的,里面也有马厩,而且出门有辆马车确实方便很多。只是…… “你可会驾车?”姜丰问新买的下人侯通。 侯通躬身说:“小人会的。” 姜丰点点头,心想,买就买吧。说起来,那些当官的上衙都是乘马车或轿子,他步行也挺“出众”的。 他现在也还有些钱,实在没钱了,赶紧把第六卷写完,手头也就松了…… 人牙子察言观色,就笑道:“买马也有许多讲究,不如在下陪姜大人走一趟?” “那就有劳了。”姜丰拱了拱手。 人牙子连连说不敢,笑呵呵地在前面带路。他介绍买马的买卖,也是能从中抽佣的。 对于大型牙行来说,买卖四个人和介绍买马都不算什么大生意,能够和大理寺的官员打好交道,才是重点。 做人牙子的可不就是要八面玲珑、人脉广阔嘛! 在南城逛了一圈,姜丰又买了一匹健壮的黄骠马和一辆青油马车。 马车很简陋也很朴素,没有什么防震措施,里头也没有什么装饰,但是符合他的身份。 姜丰想,要乘坐华盖大马车,至少得到少卿那个档次吧……大理寺少卿可是从三品高官,他估计得爬小半辈子。 姜丰安慰自己,做小官也是为人民服务嘛,都是一样的! 这一天又买人又买马车,银子哗啦啦地流出去,姜丰心情却挺好的,这都是他的家业啊! “老爷,请上车。”侯通恭恭敬敬地说。 姜丰高兴地上了车,几个下人跟在步行。这里是人来人往的闹市,马车走得并不快,步行也跟得上。 况且,他们本来对京城的道路也是熟悉的,说出姜丰宅子的位置,他们自己就能找到。 奴仆一旦签了卖身契,就是主家的人,极少人敢逃跑。逃了出去,没有户籍身份,没有路引,会被当成流民,说不定下场比奴仆更惨。 到头来不是沦落成乞丐,就是重新自卖自身,那还不如卖给姜丰呢,眼看小姜大人是个挺温和的主家。 就是不知道,姜家的其他人怎么样?侯通的娘子侯大嫂神情麻木,两个儿女的眼神倒是流露出一丝忐忑不安。 带着下人回到家,姜丰就对他们说:“我家人都还在家乡,此时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后面有一排下人的房舍,你们自己挑三间住吧。马赶回马厩里,仔细照料着。” 听到姜家只有姜丰一人,侯通几人略略松了口气。 他们从前的主人家境并不宽裕,也是把他们一个人当几个用的。本来做下人的,这也很正常。 但是前主人离京时为了筹措路费,把他们卖了,他们栖栖惶惶,只怕一家人东西分离。现在遇到这个姜老爷,真是走运了! 侯通悄悄告诫两个孩子,一定要好好干活,对老爷忠诚,要是再被卖了,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两个孩子乖乖的听话,小的男孩子是个活泼的,眼珠子还转了转去。 看样子跟了个好心的主人,他一定用心服侍,只希望老爷能教他识字、算数。 他年纪虽小,又是奴仆,却希望有一天不再做奴仆,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 第98章 喜得贵子 “通叔就负责门房和驾车。”姜丰安排着几个下人,“侯嫂子就负责做饭烧水、喂马这些活。扫红给我做书童,对了,你可识字?” 侯扫红脸红了红,轻声说:“不识。” 他在原主家也只是个粗使下人,名字不过是跟着其他小厮一套起的,听起来挺文雅的,其实他并不识字。 识字是他最大的梦想,现在老爷主动提起了! “哦……不要紧,我有空就教你识字。你就先给我跑跑腿、送午饭吧。至于青枝,先跟着你娘打下手。过几个月,我母亲和妻儿过来了,再给你们重新安排吧。”姜丰一一分派着。 侯扫红激动地跪下磕头,让姜丰有些意外。 看来这是个上进的小子啊!无论什么人,有上进心都不能说是坏事。 看他们衣衫褴褛的样子,姜丰拿了些银子出来给侯大嫂:“做衣衫是来不及了,你们先去一人买两套成衣吧。” 见姜丰宽和,一来就给他们银子,侯家人都感恩戴德地谢了。 “还有一个事,你们打扫屋子,我的书房就不用打扫了。”姜丰最后交代。 侯家几人连忙应是。 当官的人家,书房都是重地,非心腹之人不得进入的,也是常理。 说完这些,姜丰让几个人先去整理自己的房间,安顿下来。 有了侯家几人,姜丰家是热闹了,看着也更有当官人家的派头了。 姜丰坐了两日马车上衙,发现颠簸得难受,还是选择步行上衙。 现在他也习惯了京官的生活,兢兢业业地工作,有不懂的就请教老冯。虽然老冯脾气有些奇怪,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不高兴,但为人还是很厚道的,也不藏私,愿意教导他。 每日中午,侯大嫂做好午饭,扫红就给他送过来,让他也吃得上热腾腾、香喷喷的住家饭了。 冯实看在眼里,心里又有些郁气,还说自己是穷人呢! 侯家人在姜家安顿下来,脸上的不安和猜测也渐渐退出,连木讷的侯大嫂脸上都有了笑容。 姜丰也信守承诺,教侯扫红识字和算数。 这么一教,他发现侯扫红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特别是算数方面,很有天分,往后做个大管家也使得了。 姜丰教得更认真了,以后家大业大了,是需要心腹管家的。 侯扫红对姜丰是仰慕和崇敬的,从前的主人没有虐待他,却只待他是下人。姜老爷却肯教他识字算数。 古人“敬惜字纸”,认为有字的纸都有神秘的力量,识字更是神圣的事。 对于侯扫红这样的奴仆来说,更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对姜丰更加忠诚。 姜丰看着,淡淡一笑。 这孩子仰慕的眼神让他很受用……是个知恩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姜丰每日上衙,回来就在书房里写小说,书稿写好了,就给内监大人仇良送去。 陛下倒是没有再接见他。 想来也是,鸡蛋好吃,也未必要经常见母鸡长什么样,反正把他安置好,能产出新的稿子就好了。 姜丰这里安安稳稳,内阁几位大人,目光也从他身上离开了。 传胪而已,三年就有一个。在满是进士的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就算姜丰有些运道,进了大理寺也是老老实实,还算是个识趣的人。 只是因为姜丰时常出入仇良宅邸,一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就不屑与他来往。 本来像他这样的新科进士,都会和同科来往的。在翰林院的前三甲,还有其他一些在京的同科,都不约而同的忽视了他。 姜丰也不好热脸贴冷屁股,便主要和大理寺的同僚来往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就到了九月。姜丰掰着手指头算着,熊楚楚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到底生了没有呢?生了男孩还是女孩呢? 又过了半个多月,姜丰总算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姜丰一下衙回到家,就听到门房侯通说:“老爷,今日有衡川府乡人送了封家书来。” 姜丰一听就跳起来,连忙拆开信。 信的字迹一看就是小舅子熊森写的,语气倒是母亲苏氏的,想来是由苏氏口述,熊森写的。 熊楚楚生了!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母子平安! 姜丰兴奋得原地跳了起来!这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他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没想到老天爷到底对他不薄。 又给了他一个儿子! 哈哈哈哈哈…… 姜丰兴奋得仰天大笑,对侯通说:“让大嫂子去订一桌席面回来,我们贺一贺!我有儿子了!哈哈哈哈!” 侯通连忙向姜丰道喜,其他几个下人听了,也都过来道喜。 姜丰解开荷包,给他们一人打赏了一串钱,喜滋滋地说:“大家一起沾沾喜气!” 侯大嫂果然去附近的酒楼定了一桌席面,姜丰让他们也上桌。 侯家几人连连拒绝,被姜丰邀请得多了,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姜丰没办法,只能自己挑了几样菜吃,其他的就赏给他们。 侯家人才欢天喜地吃了起来。 第二天,姜丰要上衙的时候,还是兴奋的。 看他高兴得一早上嘴角都是咧着的,冯实忍不住问道:“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有!有!我娘子生了个大胖儿子!”姜丰喜滋滋地说。 见到每一个同僚,姜丰都傻笑着,不一会儿,全大理寺都知道姜主薄得了个儿子。 熊森还在信上说,等熊楚楚出了月子,苏氏安顿好家里的事,就带着一家人进京。由苏坤和苏垒两个表哥亲自护送。 姜丰算着母亲、妻儿进京的日子,更是高兴得脚步都是飘的。 这大半年的,他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姜丰喜得贵子,又给季明大人和乔御医送了厚礼。 乔御医那里,只是门房收了礼物,却没有见到人。说是乔御医在宫里当值。 季明倒是见了姜丰,也道了一声喜,然后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姜丰一如既往地恭敬,他也不好总是冷着脸。 第99章 潞王之乱 等待家人进京的心情是焦虑而又期待的。从接到信开始,姜丰就日日掰着手指数着家人进京的时间。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又担心路上颠簸。如今天冷,恐怕水道结冰,一般都是选择陆路。想到进京赶考时的风雪兼程,姜丰又焦虑起来,不知道老人孩子在路上会不会生病? 唉……要不还是写一封信回去,让她们明年开春再来? 这么纠结了几天,衙门里收到消息,潞王反了! 潞王的封地正在衡川府进京的官道必经之地,若是这样,家里人肯定不能进京了! 虽然不用再纠结了,姜丰却咬牙切齿地骂了起来。这自己不选这个时候进京,跟不能选,是两回事啊! 况且,连老实人冯实都叹气说:“从我有记忆以来,这天气就似乎一年比一年冷了。一到冬天,就有许多的贫民的茅屋被压垮,流离失所甚至冻死饿死的。如今潞王一反,势必影响官府救济灾民,又不知害死多少人!” 姜丰也很是唏嘘,想到往年腊八赠粥的情形,平常年间都是如此,别说遇到人祸了。 再者,潞王选择这个时候反,恐怕也有裹挟灾民、流民的意思。 大理寺的工作一下子又变得忙碌了起来。大理寺卿、少卿等人不必说,要和刑部合作,一起处理审理与潞王有牵连的各色人等,就连姜丰这样的主薄,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卷宗。 每天早出晚归的,连小说都没时间写,发际线又后移了些。 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叛乱,朝廷大军一到立刻可以结束。但是大约真的是受天灾影响,行军又难,直到过年,叛乱都没剿清。 被牵连的人越来越多,曾在潞王藩属地任职的、说过潞王好话的,一一被翻找出来、秋后算账。 令姜丰愤慨的是,随着前方传回的消息越来越多,他在潞王之乱中看到了观音教人的身影! 那些人最会蛊惑民心,和潞王勾结起来,一起策划了这次叛乱! 只可惜生活在那一带的无辜百姓,被裹挟其中!还有当地的知府、几个知县,为了不从贼而举家自尽。 没办法,他们都是异地为官的,族人、很多亲人都还在原籍,他们若是不自尽守节,就会连累全族! 这可真是飞来横祸,招谁惹谁了?其中一个知县,还是姜丰的同科,带着妻儿赴任才半年,就遇到这样的事,姜丰愤慨之余,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这样一场叛乱,拖了几个月,皇帝越来越愤怒暴躁,疑心朝中有官员通贼,看谁都不像好人! 揉着脑袋头痛了几日,皇帝做了一个决定:御驾亲征! 这个决定,立刻遭到了内阁的一致反对! 区区小贼而已,怎么能劳动陛下天子之躯?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怎么能亲自犯险呢? 皇帝焦躁了几天,突然看到书架上那本凡人修仙传,世人都道神仙好,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突然接到皇帝召见的命令,姜丰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风声鹤唳的时候,皇帝召见他会说什么呢?他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小心谨慎、当心祸从口出。 皇帝看着跪在阶下的姜丰,本来是想问神仙事迹的,突然又不想问了。 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觉得,朕应该御驾亲征吗?” 整个内阁重臣都在反对陛下亲征,但陛下是一个非常固执和任性的人…… 姜丰把心一横,朗声说:“陛下不应该亲征!所有怂恿陛下亲征都是别有用心!” “哦?”皇帝挑了挑眉,没想到姜丰会这么说。 还真是年轻啊,什么都敢说。 “陛下,亲征的风险,想必诸位大人都说得非常清楚了,小臣也没有更高明的见识。”姜丰低着头说。 陛下无子,怂恿他亲征的人是唯恐天下不乱,用心险恶至极! 皇帝也不是愚蠢之人,但是亲征这事,是他自己的主意,还真不是谁怂恿的。 潞王一个旁支,也敢公然反他,还罗列了他的三十二条罪名。 那上头多数都是污蔑!想到百年之后,史书都要写上一笔,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的父皇是中兴之主,怎么到了他头上,他就成了昏君呢? 实在是欺人太甚! 看着姜丰秃秃的脑门,皇帝挥了挥手,让他退去了。 皇帝召见姜丰的事,很快也被各方知道了。郑阁老、卢尚书等人微微点头:“还算有些读书人的气节,没有一味阿谀奉承。” 可惜,姜丰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没能扭转皇帝的心思,开春之后,皇帝带着京营大军,御驾亲征了! 整个京城,交给了宗人府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亲王带着百官留守。 这位老亲王是皇帝的叔祖,当初因为两代帝王偏爱,没有就藩,而是留在了京城。他倒是识趣,一直安分守礼、从不结交朝臣,几代皇帝睁一眼闭一只眼,就留下他了。 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要委以重任。 可是老亲王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装猪装了一辈子,本来不是猪也变成猪了,他只想带着子孙遛狗逗鸟,一点也不想参与朝中之事。 如今朝中多事,陛下又不在京,内阁有权宜处事之权,姜丰越发夹紧了尾巴,小心做人。 幸好,大人们都没有和他一个小人物一般见识,都忙着处理各种大事,连他们大理寺卿韩光大人都忙得脚不沾地,没有什么人针对他。 受战乱影响,京中的物价也上涨了很多,买小说消遣的人却越来越少。 总而言之,姜丰暂时没有稿费收入了,而因为买了下人和马,支出却变多了,他那点俸禄支撑不住,都要动用到老本了! 唉……希望陛下马到功成,快点结束叛乱吧。 再这么拖下去,搞不好他都得卖下人、卖房子了! 这些可都是他辛苦积攒起来的家业啊! 连姜丰的日子都难过,其他普通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了。且物价越是上涨,百姓越是慌乱,再加上奸商囤积居奇的。 最明显的,人市那里自卖自身的越来越多了…… 第100章 家人进京 三月,潞州被破,潞王自尽。 这场叛乱却没有马上结束,从贼的叛军四处逃窜,剿灭还需要时日。 朝中大臣却集体松了口气,没了潞王这根旗杆,那些三教九流之徒都是乌合之众,被官府剿清是迟早的事。 皇帝即将班师回朝了,真是可喜可贺。 姜丰得知了消息,也很高兴。皇帝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他于公于私,都希望皇帝能够平安回朝。 但是没想到……半个月之后,一个消息传回了京城,皇帝坠马,危在旦夕! 这……可怎么办?皇帝没有儿子,国家没有储君,一旦山陵崩,该怎么办? 朝中风云雷动,一向不理事的老亲王门庭若市,也有人将目光投向了各地藩王,其中就有皇帝最亲的堂弟——衡川王萧诺。 姜丰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他只是个小人物,要钻营也轮不到他。 而且,他是真心为皇帝担心! 说起来,如今世上,除了宫中张皇后和几个小公主,还有谁真心为皇帝担心,祈祷奇迹出现呢? 即使是仇良,在惶恐无助了两日之后,都悄悄派人南下,往衡川府去了! 所有人都盯着回京的御驾,等着最后的消息。 没有多久,消息回来了,皇帝驾崩了。 京中一片缟素、宫中哭声震天。 此时,姜丰正在朝中当差,回家之后,迅速换了素服,把过年时候的一应红色装饰都撕了下来。 走出门去,只见满街都是白灯笼。 以姜丰的等级,皇帝的丧事没有什么要他插手的地方,只有百官哭灵的时候,他跟在同僚身边,一起跪在宫外,哀哀戚戚地哭了起来。 其他人拉袖子掩面哭着,姜丰似乎嗅到了姜味,看来是有些人怕哭不出来,提前做了准备。 姜丰不用做这些花招,就哭得涕泪横流。 只要一想到殿试之时,站在他身边,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带着少年人天真之气的皇帝,想到和他讨论小说情节,得意处拍掌大笑的皇帝,他就哭得不能自已。 坠马的真相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皇帝虽然是一意孤行要亲征,但总有人提醒他这个主意,到底是谁? 这些问题,不仅仅姜丰在想,其他大臣也都在想。 不管皇帝本人有多不靠谱,但一国之君的尊严是不容践踏的!整个世道的纲常是不容践踏的! 皇帝近身的侍从和护卫都倒了大霉,纷纷下了大狱。 大理寺上上下下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姜丰都跟着学习了不少审案的手段。 而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就是立新君!国不可一日无君,况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必须得尽快立新君,才能震慑蠢蠢欲动的藩王们,以及不安分的邻居们。 如今张皇后升级成了张太后,原钱太后成了太皇太后。 不论立谁为新君,都必须得到两宫太后的认可。 也只有太皇太后,才有权利名正言顺地立新君。 朝野内外,又开始了新的博弈。钱家和张家,都有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看起来似乎很热闹,但其中苦楚,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对钱太后而言,刚刚驾崩的皇帝是她的独子,对张太后而言,先帝是她的丈夫。 无论立谁为新君,都不会更好了。 张太后三十多岁的人,一夜之间似乎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事已至此,她希望立的新君是先帝的晚辈。如果立的是衡川王,那她就是皇嫂,留在宫里就尴尬了。 她在宫里住了大半辈子,不甘心就这样迁出去。 如果立的是幼帝,她作为太后,说不定还能垂帘听政! 而钱太皇太后,却又有自己的思量…… 姜丰在自己家里枯坐了一夜,一会儿想到先帝,一会儿想着新君。 如今宗室呼声最高的是留在京中的老亲王的曾孙,朝臣却偏向于年纪大的衡川王。 如今国中多事,内忧外患,国无长君则不稳…… 这轮各方的博弈,最终以朝臣的胜利结束。 太皇太后正式下诏,迎衡川王萧诺进京登基! 听到这个消息,姜丰百感交集。 王家十几年的谋算到底还是成真了。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甚至忍不住怀疑先帝之死,与王家、与衡川王是否有关。 因为陛下若是长寿,将来就算无子,多半还是会从宗室中过继晚辈,那么衡川王自己,就是彻底没戏。 王晨他……年纪也大了,恐怕是不想再等那么多年! 大太监仇良就住在姜丰家附近,这些时日闭门谢客,倒是老老实实。仇良自己,一直在宫中,没有出来。 姜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萧诺进京,又会有什么样的风云呢? 衡川王进京是大事,由礼部、宗人府带着锦衣卫、禁军共同南下迎接,要走陆路。 叛乱不久,安全方面更是要小心。 春江水暖,姜丰的家人走的水路,却比衡川王的王驾更先进京。 此时,姜丰的儿子都已经八个月了。 姜丰接到报信,就带着家人、驾着马车到京郊的码头侯着,一直到傍晚,总算看到信中所说的商船。 两个表哥苏坤和苏垒都站在船头,铁塔一般的身形非常显眼。 姜丰高兴地跳着向他们招手。 码头上人潮涌动的,苏家兄弟一开始都没见到姜丰。等看得近了,看到姜丰在那里上蹿下跳,都笑了:“大郎做了官了,还是那么孩子气。” 船舱里的苏氏听到两个侄子的议论,也赶紧走出船舱,也看到了姜丰。 等船一靠岸,姜丰就带着侯通迎了过去:“娘,你们终于来了,可把我眼睛都望穿了!” “是望穿秋水!”读书人苏垒笑道。 熊楚楚抱着儿子,带着女儿还有几个外甥,也从船舱里出来。 侯通已经自觉地上前帮忙搬行李。 “我买了一辆马车,想着可能不够用,又租了一辆,就在那边。这是我的下人,叫侯通。”姜丰领着家人走向马车,一边介绍着。 然后就看见小舅子熊森也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第101章 全家团圆 熊森提着自己的书箱走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说:“我久慕京城繁华,进京来长长见识。” 姜丰点点头,看苏垒抿着嘴偷笑的样子,想着里头有什么故事,还是回去再问娘子吧。 苏氏和熊楚楚、儿子女儿上了自家马车,其他几个孩子上了另一辆马车,姜丰就带着几个表哥步行,一路走回了自己家。 这京城的繁华,自然与别处不同。 不说苏氏和小姜媛拉开帘子悄悄往外瞧,就是几个大男人,也是东张西望地看得眼花缭乱。 这一路穿过喧嚣热闹的外城,到了更加富丽规整的内城,及至到了姜丰的新宅子,三进的宅子,院子里还有一棵大槐树,下人个个穿着齐整的衣衫。 苏家兄弟和熊森都暗自吃惊,他们只知道姜丰有出息了,没想到这么有出息!难道做京官的俸禄这么高? 小孩子们也很高兴,蹦蹦跳跳地到了后院,要去挑房间。 姜丰带着众人在客厅坐定,侯家的几人就来拜见新主人。 侯大嫂带着女儿又给大家倒茶,手脚麻利又不发出声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姜丰对侯大嫂说:“你去酒楼催一催,让送菜过来了。青枝,你去烧些热水。” 侯大嫂和青枝应了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姜丰就对苏氏和熊楚楚说:“我买了这家下人,冷眼看了一段时日,规矩为人都是不错的,以后就由娘和娘子管家,有什么事就吩咐她们去做。” 苏氏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嗔道:“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买什么下人呢。没得多了支出。” 姜丰还没有说什么,苏坤已经豪迈地说:“姑姑!表弟有出息,你尽管享福就是,也是官家老太太了,怎么就用不起下人了?” 姜丰也笑了笑:“不是节省不节省的事。而是家里小孩子多,活也多了,不能就让娘和楚楚忙里忙外的。” 众人说了一会儿,姜媛几个也从后院跑了出来,大声说:“爹爹,我看好房子了。” 姜丰一把搂住女儿,对几个小家伙说:“我书房左边的一间房,就给阿云住。阿雷年纪小,先跟你外婆住着,以后再搬出来。后院正房就给娘住。我们夫妻住东厢,带着小宝。媛媛和小雪住西厢。” 这样安排,男女有别、内外有别,也合适,苏氏听了就点点头,只是有些担心地说:“小宝晚上闹得很,恐怕吵到你。” 姜丰想了想,就说:“请侯大嫂住在我们外间,帮忙照应些吧。” 小官儿家,没那么多下人,都是一人身兼多职的。可不像大户人家,丫鬟婆子一大堆,什么一等二等三等的,又有什么粗使之类的,连丫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被称为“副小姐”。 反正在姜丰看来,他不会亏待下人,但是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可不是买回来做客的。如今世道不好,饿死的人也有的是呢。 说了一会话,侯嫂子进来回禀,说是酒楼送菜来了。 姜丰就带着家人,分了男女两席,就在院子里开席。如今天气渐渐热了,在院子里还有阵阵凉风,还更舒服。 下人服侍着添饭、盛汤,熊森看着,也暗自点头,姐姐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他回去也有得交代了。 因为新君已定,京中百姓又开始放松了起来。反正只要有皇帝,不管谁当都好,和自己关系不大。 对姜丰而言也是如此。虽说衡川王和他也是半个老乡了,但他总不能跑上去说,老乡啊老乡,你给我升个官吧! 吃过饭,苏家兄弟和熊森都去洗漱歇息了,姜丰才有时间抱着儿子,好好亲近亲近。 这八个月大的孩子已经会认人了,一脱离了母亲的怀抱,就哇哇地哭个不停。虽说被姜媛喊了几年爹爹,但真正说起来,这才是姜丰的第一个孩子呢,他又没带过孩子,难免手忙脚乱,连连哄着:“乖宝宝,我是你亲爹爹,不哭不哭哦……” 熊楚楚看儿子哭就心疼,连忙抱回来,又怕姜丰心里不高兴,解释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他不熟悉你身上的味道呢。阿森常去我们家的,他就给抱。” 姜丰听了,有点吃小舅子的醋,就问:“他怎么来了?不用在家里看书?” 熊楚楚叹了口气,说道:“他今科县试又没有过,在家里天天被我娘唠叨,受不了了,就跑了出来。” 这小子……怕不是和从前的“姜丰”一样,第一次考砸了,后面有了阴影,就越考越差?看来还是得开导开导他。 想着,姜丰又问:“家里一切都安排好了?” 熊楚楚说道:“都安排好了。房子由阿森照看,他如今还是在府城读书。城外的地也由他收租,都是你上回安排好的。我妹妹和卢远扬也成婚了,他们就住在府城,有什么事也可以照应一下。” 姜丰听了,有些抱歉地说:“你妹妹结婚,我都没能去喝杯喜酒呢。” “这千里迢迢的,又有叛军作乱,谁挑你的理呢?”熊楚楚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儿子哄,又说:“这儿子,你还没给他起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小宝小宝的叫?” 姜丰抓了抓头,懊恼地说:“我这些日子想破头了,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名字。” 若是还在小竹村,小宝的名字是要按辈分排行起的,如今他家自立一宗,是不用讲究这些了。 只是给孩子起名还是件难事。这样说起来,原主给姜媛起的名字还挺不错的。 又过了几天,苏家兄弟和熊森都要回程了,姜丰才终于给儿子起了一个大名“姜殊”,让表哥们和小舅子回家告诉亲戚们。 神女应无恙,当今世界殊。 姜丰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切重新开始,他的儿子,也是他新生命的见证。 熊楚楚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笑道:“听着还行。” 于是,八个月的大胖子姜小宝,正式被大家称作“殊儿”。 嗯……叫殊儿总比叫“殊殊”要好! 第102章 新帝登基 却说衡川王那头。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后,王府随即换了缟素。 随后不久,在王府众人紧张、悲伤、期待种种复杂情绪中,等来了隆重的钦差团。 内廷大太监来了三个,以仇良为首。人们通常以为凡是内侍都通称“太监”,其实严格来说,正四品以上的内侍才能称为“太监”。 除了内官,钦差还有内阁首辅、威国公、承恩公、驸马都尉、礼部尚书等。这样涵盖了阁臣、勋贵、宗室的隆重钦差团,衡川府上下人等心砰砰直跳…… 这是要恭迎嗣皇帝进京啊!他们衡川府要出一个皇帝了! 萧诺如今已是亲王了,可他尚未及冠,仍然是以施太妃主持王府、接待钦差。 钦差们从王府正门穿过城墙、女墙、护城河等鱼贯而入,到达恢弘的王府正殿,这里已设好香案。 以施王妃、衡川王萧诺为首的王府众人恭迎圣旨。 内阁郑首辅庄严肃立,朗声念出先帝遗诏。 先帝临终前,遗诏皇位传予衡川王。正是因为有这一份遗诏,内阁才能在储位之争中大获全胜,击败勋贵,为国立“长君”。 都说先帝胡闹,没想到临终前,还是清明了一回。 殿上寂静半晌,哭声响起,施太妃已经泪流满面,哽咽不能语。 萧诺掩面而泣:“皇兄……皇兄他……呜呜……”一语未了,已哀伤不能自持。 大臣齐齐劝道:“殿下请节哀!臣等奉先帝遗诏南下,太后娘娘还有懿旨在此!” 接着,首辅大人又宣读钱太后懿旨,就命衡川王北上继承大统。 宣读完两份旨意,礼部尚书请衡川王殿下升座。 按照本朝法制,藩王离开藩地,必须持有朝廷赐下的金符,否则无诏擅离藩地是要以谋反论罪的。 衡川王南面而坐,王府与衡川府文武官员肃穆侍立,北军将军威国公岑巍恭敬地进金符。 萧诺起身双手接过,再与百官见礼。 王府众人再次下拜,口称“殿下千岁”。但如今的“殿下”和之前的不一样了,接了先帝的遗旨,萧诺就不再是偏安一隅的藩王,而是嗣天子! 王府和衡川府地方官都激动得两眼发光,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也算是新君的人了! 王玢等人作为亲王伴读,也是王府属官,他们是陪着王爷长大的,以后……想一想都令人激动。 尤其是王家,筹谋多年终于等来这一天,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恍惚和难以置信。 先皇遗诏和太后谕旨都宣了,衡川王受了金符,不日即要进京。 仪式完毕,又到了为先帝举哀的时候,王府哭声一片。 朝廷派出五千骑龙禁卫迎接嗣天子,随后进城,扈从着萧诺进京,朝臣把一路的安危都安排好,不用王府操心。 ………… 京城。 姜丰的家人到了后没有多久,听到消息,衡川王一行到了直隶,暂时停留通州。 钱太后下了懿旨催促。 之后又得到消息,嗣天子一行已抵达良乡,明日就会进城,五城兵马司已经在城中戒严了,京中百姓也欢呼了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登基,民心才安稳。 皇帝进京,钦差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五千龙禁卫扈从,也说不准途中会发生什么意外,一旦出事他们就都是罪人了。现在嗣皇帝平安进京,他们卸下重任,还算拥立之功。 第二日,在龙禁卫和锦衣卫的扈从下,嗣皇帝从皇宫正门大进门入。 姜丰随着京中百官在御阶之下三跪九叩行礼。这也是礼部提前安排好的,姜丰都跟着排练了一次。 像他这样的小官,除了正旦大朝会,都没机会上朝的,这三跪九叩的礼也不常用。 如今,姜丰只能远远地看到萧诺的身影,连他的相貌都看不清楚,心中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天是变了。 虽然说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可是先帝驾崩也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他除了在先帝驾崩时哭了一场,也没有任何办法。 先帝留下了两个公主,但想来公主们自有皇室照顾,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至于新帝登基的一系列程序,和他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关系不大。 只是换了新君,对他的生活还是有影响的。 此前,他的小说是在内务府名下的书局出版的,看在先帝的份上,给的是一等一的稿费,他因此迅速发家致富,买了大宅子和下人。 可是现在新帝登基,在没有摸清新帝脾气之前,京中上下都小心谨慎,连书局都不敢随意出书了,就怕犯了新帝的忌讳。 呃……其实要姜丰来说,你们别怕啊,新帝也是爱看我的小说的……但是这话,他不敢乱说,因此书稿只能压在自己手里。 好在苏氏等人进京时,把家里的钱也都带来了,家里才不至于捉襟见肘。 不过,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 这日,苏氏就找到他,说道:“大郎,眼看着云儿年纪也一年年长大了,从前你姐姐在的时候,也送他去私塾读书的,如今都耽误了两年了,我想问问你,京中可有合适的私塾,也要送他去读书了。” 这……姜丰还真没想到这层。当下有些汗颜地说:“母亲说的是,我就去打听打听,不能耽误了他。” 高云如今都十岁了,再不读书,确实会耽误了。但是,读书是要很多钱的。 姜丰这头打听,高云就私下找到他,说道:“舅舅,我自来没有读书的天赋,这圣贤书不读也罢,识得两个字就可以了。等我大一点,就去找份活计,养活弟弟妹妹。” 他也是知道读书贵,特别是京城,什么都贵呢。自己兄妹三人投奔舅舅,让舅舅一路从衡川府带进京城,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怎么能再增加舅舅的负担呢? 姜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有没有天赋,下场考一次再说。你别想太多,读书的钱我还是供得起的,但是去了学堂,你就得安安心心读书,知不知道?” 高云红着眼睛应是,小手握成了拳头,他一定要发奋图强,将来好好孝敬舅舅! 姜丰和同僚打听了一翻,最后却是把高云送到了外城花枝巷的私塾读书,周围的小官子弟都在那里读书,家境都比较相似,不会让高云自卑。 第103章 王玢来访 姜丰亲自带着高云到了花枝巷的私塾,书僮扫红抱着书袋跟着。 姜丰决定,书僮暂时跟着高云了。反正他一个成年人,自己照顾自己没有问题。倒是高云一个半大少年,需要人照顾。再者,私塾里的学生都是附近小官的子弟,多半都有书僮的,若是仅仅高云一人没有,也不好。 私塾的先生是一个老举人,看起来有点古板。但是对于这些半大少年而言,先生还是严厉一些为好! 姜丰让高云恭恭敬敬地给先生行了拜师礼,就把外甥托付给老举人了。私塾也和上衙一样,每天早出晚归,七天休沐一日。中午就在学里吃,提供一顿午饭,当然,伙食费得另外交。 回去之后,姜丰又和母亲、妻子商量:“那私塾有里外两间,外面是男学,里面是女学,由两个女先生教些女四书、琴棋书画的,我打听了,也还好,我同僚的女儿也有在里面读书的。我想着,不如把小雪和媛媛也送过去。” 熊楚楚问了问学费,抱着儿子低着头,没有说话。这女学比男学还贵呢。要是只有媛媛一个去也就罢了,小雪也要去。 当然,她也知道,要是不让外甥女去读书,姜丰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去。 苏氏看了看儿媳妇,就笑着说:“这女儿家,识些字也就罢了,你有空就自己回来教教她们,不然呢,云儿回来了也可以教,犯不着正经去读书。” 姜丰目光转了转,就知道母亲和妻子在想什么了,哭笑不得地说:“钱的事,你们不要操心,我自有办法挣了来。让她们两个去读书,就这么说定了!她们如今也是官家小姐了,不多读点书,将来怎么找个好人家?” 苏氏和熊楚楚见姜丰坚持,也不说什么了。姜丰这个人吧,看似好说话,有时候又很固执,他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改变。 况且,苏氏也有自己的想法……高小雪其实认真说来,是犯人之女,她将来怎么样,还真是不好说,不如让她多读点书。 要是让她读书,就没有不让姜丰亲生女儿姜媛去的道理。 高家兄妹几个,未来都挺尴尬的。为了他们着想,姜丰上回中了进士回去,还是找他们祖父谈判,把高云过继到他的族叔名下,否则犯人之子,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小的高雷。一次过继两个,让高逵连个承继香火的人都没有,高家说什么也不答应。姜丰也只能徐徐图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慢慢来不迟! 反正,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几个外甥给那个高逵上一柱香的! 换了皇帝,京中百姓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姜丰也还是按时上衙。令他有些唏嘘的是,他的邻居换人了。 前大太监仇良自请去为先帝守皇陵,陛下准了。 这可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昔日威风八面,连朝臣都要对他礼遇有加的大太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京,余生都将常伴皇陵了。 姜丰叹了口气,还是去送了一回儿。 仇良很惊讶地看着姜丰,感叹道:“我已经是个过气的老人了,姜大人实在不该来的。” 姜丰轻笑,与以往倒是真切了几分,说道:“别人来不来,是别人的事,我总念着您的举荐之恩。” 仇良感叹地拍了拍姜丰的肩膀,带着家人远去了。 他的这个宅子,也卖给了外地进京的官员。 随着新君登基,各地官员都有调动。要说最热的热灶,莫过于王家了。 王玢是新帝的伴读,如今就在国子监读书。 王玢的堂兄王珞,更是新帝的姐夫。 新帝登基后,要到明年才改元,如今还用着先帝的年号。但已经封了王太妃施氏为太后,两个姐姐为公主。 封施太后的时候,朝中又争吵了一回。因为萧诺是嗣皇帝,按照兄终弟及的礼法承继的皇位。这么说来,他应该算是过继到先帝的父皇,他的皇伯名下。这么一来,他应该尊太皇太后钱氏为母才对。 但是他不肯。因为他是先衡川王和王妃的独子,若是算过继给皇伯,那他的父王母妃岂不是绝了嗣? 姜丰听着同僚说这些事,想到原本历史上的嘉靖皇帝、礼仪之争。 但是,这些和他这个小官都无关。要争也是朝中大臣、两宫太后去争。总之,最后是皇帝争赢了。 一转眼就到了深秋,大理寺收到了新的卷宗,姜丰一看,竟然是柳如眉被捕了。 这个柳如眉,按理来说,早就和高逵一起,是个死人了。偏偏却能够死而复生,还能怂恿潞王反了,也实在是个奇人。 不过这回,她是押回京城受审,姜丰还特意去看了行刑现场,确认是她无误,终于悄悄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可真的是害人不浅!不仅害了他的家人,潞王之乱,更是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这笔债,都能往她头上记一笔呢!对于她一个卖豆腐的小寡妇来说,这算不是抬举? 天气渐渐转冷,到了休沐日,姜丰就在自己家里打火锅。 侯通却进来说,王玢公子来访。 姜丰吓了一跳,连忙迎了出去。 一年多不见,王玢已经长高了很多。十八岁的少年,长身玉立、风流倜傥,穿着锦衣华服,再也看不出当初小道士的样子。 看到姜家人在院子里打火锅,王玢笑了笑:“是我来得不巧,打扰了。” “哪里,您能来,我这里蓬荜生辉呢。”姜丰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虽然如今他已是官员了,王玢只是国子监的一名监生,连正式的功名都没有。 但是,他仿佛还是当初那个见到贵人,就手足无措的穷书生。 王玢笑意加深了些,给苏氏问了好,与姜丰一起走进了书房。 姜丰请王玢坐下,不一会儿,青枝捧了两盏茶过来。 “我这里简陋,让三公子见笑了。”姜丰笑着说。 当初在衡川府那么久,王玢都没有登过他家的门,如今来又是为什么呢?王家如今是热灶中的热灶,而自己呢?一个被先帝破格提拔的进士,没有被打发去边疆就算运气好了! 第104章 姜丰升官 王玢来了之后,姜丰才知道,新帝看似强硬,处境却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新帝进京第一天,就遭遇了一场“下马威”。 朝廷递给萧诺的“礼仪状”上,要求他从太子入宫所走的东华门进,而非正门大晋门。 要是萧诺按照这个“礼仪状”登基,接下去说不定就是钱太后垂帘,阁臣继续执掌朝政。毕竟他没有加冠,也没有成亲,在世人眼中,还不是成年。 若是失了先手,想要将皇权再收归在手中,谈何容易,怕是接下去只能做傀儡天子。 最后,还是王晨出马,老当益壮地据理力争,才走了正门大晋门。 “令祖真是肱股之臣!”姜丰赞道。 王玢谦虚了几句,笑道:“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只怕来日就要召见子英了。” 这是提前来给他报个信?示好?拉拢? 姜丰连忙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在什么职务,丰都将鞠躬尽瘁,报效朝廷!” 王玢仔细盯着姜丰,发现他的神色诚恳、语气真挚,仿佛发自肺腑之言,没有半点虚假。 这样的人,不是赤子之心,就是天生狡诈虚伪之徒了。 王玢笑着告辞。 姜丰送了出去之后,松了口气,和家人继续打火锅。 院子里摆着张圆桌,桌子上摆着一个厚厚的铜盘,此刻铜盘里头奶白色的汤正沸腾着,冒着一丝丝浓郁的鲜香。 熊楚楚笑着挽着袖子,用长长的竹筷夹着轻薄透亮的鱼片,轻轻拨开,再撒入新鲜的菊花丝,顿时清香四溢。 小孩子们端着小碗围在桌子旁边,咽着口水等着吃。 看到姜丰过来,熊楚楚笑道:“你爱吃的薄羊肉给你留着了,我这就给你涮。” 姜丰走了过来,撸起袖子笑道:“涮火锅要自己来才有趣,我自己来就是。” 扫了一眼,看见小儿子姜殊在廊下一张毯子上趴着,侯嫂子在看着他。 大女儿姜媛已经吃了一会儿,小肚子都圆鼓鼓的了,还睁着眼睛等着。 就笑道:“娘子自己吃吧,我来照顾这几个小家伙。” 高云已经率先说:“我也自己涮!舅舅不用管我!” 姜丰笑着说好,就自己涮了些羊肉,沾着腌的韭菜花泥吃了。 “这北方的羊也和我们那里不一样,吃起来没有膻味。”姜丰赞道。 苏氏摇了摇头,说道:“也就你好这一口,我就吃不惯。还有这大铜锅,我们家乡就没有这样的,还是京里人会吃。”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吃饭,热腾腾的烟气使得冬日的气氛也热乎了起来。 姜丰带着笑,心里却有些忐忑。 过了两日,他正在当差,果然就收到了皇帝召见的命令。 姜丰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跟着陌生的内侍走了。 冯实看了看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却难掩羡慕。 说起来,姜丰和新帝也是半个同乡呢!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姜丰这运道,真是没有人比得上了!先是得先帝赏识,从“孙山”提到传胪。如今换了个皇帝,他也还是热灶! 姜丰到了大殿上,依旧是三跪九叩。心里有些唏嘘,才多久呢,皇位上就换了一个主人了。 萧诺淡淡地抬了抬手,旁边的太监传达了“平身”。 姜丰恭恭敬敬地束手站着,不敢随意抬头。 萧诺突然笑道:“怎么,许久不见,姜大人不敢见朕了?” 是“朕”,不是“孤”了。姜丰压下了心中莫名的情绪,他要是再怀念先帝,恐怕就要和仇良一样去守皇陵了。 微微抬起头来,姜丰看了看皇帝,诚挚地说:“陛下清减了。” 萧诺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心情有些舒畅。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就连母后也只是关心他是否压得住朝中重臣。有多久没有听到有人问候他的身体了? 笑完,萧诺心情甚好地说:“朕是长高了。” 姜丰认真地看了看,十七岁的少年确实是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叹道:“陛下这是长大了,都比臣要高了。可怜臣头也秃了,肚子也凸出来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听了姜丰的感叹,萧诺看了看他后移的发际线,再次笑了起来。 旁边的大太监悄悄瞟了瞟姜丰。这个姜主薄真是了得,皇帝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笑得这么舒畅了。 萧诺笑着说:“可是大理寺的事务太忙?” 领导问你工作忙不忙,必须说不忙啊! 姜丰连连摇头,说道:“主薄的工作很有意思,让臣大开眼界。秃头这个事……主要是遗传的,我娘说,我爹当初也是秃的。” 看到姜丰苦哈哈的样子,萧诺莫名有了一丝微妙的优越感,心情又好了很多,笑道:“我还想着给你挪一挪职位呢。” 姜丰立刻跪下,诚恳地说道:“陛下对小臣真好!” 太监低着头,有些看不下去了。这姜主薄,一个好好的读书人,比他还要……“能屈能伸”。 你好歹也是先帝一手提拔的天子门生,有点骨气、气节行不行? 姜丰:呵呵……我又不想去守皇陵。 不久之后,姜丰领了旨出宫,升都察院五品监察御史。 这个旨意一出,朝中上下都为之侧目。这段时日以来,朝臣升升降降,本来姜丰从个六品官升到五品,也不算显眼。 但是监察御史,这个职位可以弹劾百官,若是陛下的人,就可以说是陛下的喉舌。 若是其他人倒罢了,这个姜丰啊…… 先帝在时,就有人看他不顺眼,要不是他在大理寺老老实实的,早就把他打发去边疆了。 没想到,换了一个皇帝,他没被打发去边疆,反而还升官了,真是太令人郁闷了! 姜丰不管别人怎么说。 正如他自己曾经说过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当皇帝,他就向谁效忠! 他将自己的观点,也隐晦地通过自己的小说表达了出来:他忠于这个国家,而非某个人! 第105章 新官上任 五品官的朝服还是青色的,只是上面的“补子”不同。六品官青袍绣鹭鸶,五品官青袍绣白鹇。 姜丰对比了一下,还是看不太出这两种鸟有什么不同,反正都长得挺抽象的。 升官是大喜事。唯一可悲的是,这件同样宽大的袍子,他居然不用怎么改,就合身了! 姜丰一脸郁卒地看着母亲和妻子,自从她们来京之后,自己的体重就“唰唰”地往上涨!可叹他才二十五岁,硬生生成了一个中年秃头的大叔! 偏偏苏氏和熊楚楚半点体会不到他的难过,看着他试新官袍,乐呵呵地说:“这身好!大郎穿上更威武了!” “娘,我们都有殊儿了,以后他才是‘大郎’!” 对于“大郎”这个称呼,他可是别扭好久了,终于可以甩出去了! “可不是!我儿都是做老爷的人了,是娘疏忽了。”苏氏乐呵呵地说。 苏氏当然高兴!儿子升了五品,对她来说最实质的不同,就是算命先生的话要实现了! 朝廷规矩,一至五品官员授以“诰命”,六至九品授以“敕命”,官员可为母亲和妻子请封诰命,故世有“诰命夫人”之说。 姜丰的请封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只等礼部批复,苏氏和熊楚楚都是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了。 一般大户人家里,称呼主母为“夫人”,其实是不合规矩的,只能在自己家里叫一叫,真正能称“夫人”的,只有五品以上官员的母亲和妻子! 姜丰升了监察御史,上班的地点就从大理寺转到了都察院。 同时,五品官还御赐象牙笏,可以参加大朝会。至于每日的早朝,那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 要姜丰来说,那就是……幸好幸好!参加早朝可是每天凌晨三点左右就要起床的! 不过,监察御史和别的五品官员又不一样,有事上奏的时候,获得许可,也能够参加平日的早朝。 姜丰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又是皇帝钦点的空降兵,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第一把火烧到谁的身上。 姜丰倒是想低调,老老实实地蜷着,先熟悉熟悉环境再说。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上任没多久,他就收到了一堆举报信,信里详实地罗列了前内阁首辅郑阁老的族人,在家乡强占民田、放印子钱、逼死人命等种种不法之事。 监察御史有闻风上奏之权,但是一般收到检举信之类的,都要核实之后才上奏。毕竟,皇帝没那么多时间听你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摆在姜丰案上的检举信,连人证、物证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姜丰默默地看完之后,把这些信一股脑地锁进柜子里。眼看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领了一份衙门里的午饭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现在扫红要陪高云读书,没人给他送饭了。 暗中观察姜丰的人心中纳闷,不是说这小子是个愣头青、嫉恶如仇,看他的小说,字里行间的也是为民伸张正义,如今这么多受苦的人等着他去拯救,他怎么不动? 吃完饭,午休了一会儿,下午继续整理各种举报信、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到了下衙的时间,姜丰淡定地整了整衣服,准备回家了。 这监察御史的工作,看起来比大理寺主簿的工作还要清闲呢? 正要出门,一个同僚走到他身边,问道:“姜御史今日没收到特别的卷宗?” 姜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一个中年御史,叫蒋芦的。 “没有啊,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姜丰很淡定地说完,在蒋芦惊诧的目光中告辞而去。 一路走回家里,听到院子里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妻子带笑的叱骂声,他才松了口气,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带着笑走进了家门。 男人在外头遇到多少艰难,总不能把情绪带回家里。 走进来一看,只见熊楚楚正在给儿子喂粥,几个小家伙在院子里踢毽子,五岁的高雷踢得不好,急得直跳脚…… “丰儿回来了,正好吃饭!”苏氏从堂屋里出来,笑呵呵地说:“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又是红烧肉……再这么吃下去,他迟早变成超级大胖子! 但是,闻到香味,确实又饿了……减肥这种事,还是先吃饱才有力气! 看儿子吃得香,苏氏很有成就感地说:“不是我吹牛,这家里,论做猪肉,还是我的手艺最好!” “娘说的是!”姜丰一边吃着,一边松了松腰带。 喝了一杯茶,满足地叹了口气,姜丰才道:“现在天气渐冷了,衙门里的饭菜又冷又硬,实在难吃。” 苏氏看得心疼,就说:“以后每天中午让老侯给你送饭吧,我们家里又不是时时有人来。” 侯通如今是门房兼车夫,每天接送孩子们之外,就在家里,还挺闲的,送送饭也没什么关系…… 姜丰想着,就答应了。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啊!至于长胖这种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看的胸肌千篇一律,有趣的肚腩弹来弹去? 吃过饭、洗完澡,回到书房里,姜丰才靠在椅背上,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想着今天的事。 郑阁老是先帝时的阁老,一向和王晨前阁老不对付。如今陛下,可以说是仰仗王家支持才大权在握的。 是谁要对付郑阁老?是王阁老吗? 也未必。 如果是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皇帝登基未满一年,明年才能改元。上头还有前太皇太后和张太后两座大山。 没看施太后虽然正了名,都还没搬进宫中吗? 而且,王阁老毕竟已经老了,他的长子,王巡抚又还未能独当一面,此时推倒郑阁老,对他有什么好处? 是有人想浑水摸鱼,利用他借刀杀人…… 他要稳住…… 越往下想,脑子越疼。 正在这时,感觉到太阳穴上传来轻柔的按抚…… 抬头一看,只见熊楚楚正温柔地看着他:“相公,可好点了?” 姜丰心下一暖,嘴角也带上了笑容。 第106章 姜丰被参 五品监察御史只是督察院的底层,衙门的最高领导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也称御史大夫。 但是和别的衙门不同的是,即使是最底层的监察御史,也有越级上奏的权利,这是为了防止整个督察院都被某些人买通。 所谓“武死战、文死谏”,监察御史行使的是监督的权利,上可谏君主、下可参奸臣。 对于一些御史来说,能够撞死在金銮殿的柱子上,青史留名就是最高的荣誉。 对于姜丰来说……呵呵,抱歉,他想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而且,《红楼梦》里面,贾宝玉有一句话说得好,那些文死谏的,不都是为了自己邀名嘛?他这么一头撞死了,置君主于何地? 反正,那堆举报郑阁老族人的信就在柜子里。若是真有其事,他不信就他一个刚进督察院的小御史都收到了,其他人会收不到! 想把他当枪使?没门! 但是,他想冷处理是不行的。因为督察院里传起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他畏惧权势、尸位素餐,置举报人的书信于不顾的。 过了两天,姜丰被同僚参了。 是的,他这个新上任的监察御史,没有参一个人,自己先被参了。 姜丰:我有一句xxx,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封参他的奏折,到了内阁,被递到了郑阁老那里。郑阁老扫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呈上去御览吧。” 仿佛丝毫不知道,这件事的导火索正是他自己。 各部院和各地的奏章先要经过内阁的批复后才能送给皇上御览,不是重要的,比如说藩王、外官年节请安的折子、官员为母亲、妻子请封诰命这些,都不会被皇帝看到,就由内阁发给各部处理了。 像这种参奏朝臣的折子,如果参的是朝中重臣,才要呈交御览。参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一般也是交给刑部或主官查核,根本不会惊动皇帝。 姜丰,一个五品官员,倒是不大不小,呈交御览也是使得的。 关键,他是皇帝一手提拔的。 于是,这封参奏姜丰的奏折,又一路绿灯地到了萧诺的御案前。 看着这封奏折,年轻的皇帝简直要气笑了。他为自己找的喉舌,一句话都还没说呢,就要被人割了? 把奏折留中,压下不发。 第二天,观望着皇帝和内阁态度的朝臣没有等到姜丰被申饬的消息。 反而是,姜丰为母亲、妻子请封诰命的奏折批复了。礼部命小吏带着诰命夫人的服饰亲自送了上门。 姜丰领着家人,开门迎接,点了香案,三跪九叩地谢了皇恩,双手接过了圣旨和诰命服饰。 礼部的小吏笑呵呵地说:“姜大人,皇恩浩荡啊!” 姜丰感激涕零,抹着眼泪真诚实意地说:“您说的是!在下必当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看到姜丰感动得哭的样子,小吏心中省略了一千字,比拍龙屁,你赢了! 郑阁老安安稳稳地继续做他的阁老,王晨大人仍在衡川府老神在在地遥控,五品小御史也安安稳稳地每天上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此前参奏过他的同僚,那位名叫蒋芦的御史,见到姜丰仍然能够笑呵呵地打招呼,姜丰也是不动声色地回礼。 心里却觉得好累,还是在大理寺做主薄好啊!冯实再脸酸,却是个实在的好人! 这么过了两个月,到了十一月,礼部发出了明年加开恩科的布告。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沸腾了起来,终于等到这个消息了! 会试三年一次,去年是会试之年,本来后年才是下一个会试之年。但是新帝登基,一般都会开恩科。 这是又多了一次考试的机会啊! 而且,一般的会试录取人数是三百人,恩科会酌情增加,有时候会录取四百人! 这种机会可不多的!一个人一辈子,能碰上几次新帝登基呢?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摩拳擦掌,距离远的,一收到消息就启程进京了。 想到自己当初进京赶考的艰难,姜丰对母亲说:“我们家还有几间空房,您让侯大嫂收拾收拾,若是有同乡来借宿,就让他们住。” 苏氏连连点头,说道:“这个主意好,出门在外,同乡之间正应该互相帮助。” 到了十二月,京城又一下子涌进了很多举人。仿佛走到哪里,都是穿着长衫,出口成章的读书人。这些读书人挤满了各大客栈,民房能出租的也出租了,正是大赚一笔的时候。 施伦也进京了。 姜丰看到施伦的拜帖,惊喜地笑了起来:“季常来了!这可真好!” 他这半年来过得……战战兢兢的,唯恐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别人的陷阱之中,跟谁说话,都要琢磨了再琢磨。 虽有家人在侧,心中这些烦恼事却是没有人可以说。 压力大得……头又秃了些。 施伦是他的同窗旧友,这他乡遇故知,可不是人生一大喜事嘛! 施伦是和妻子徐氏一起来访的。 熊楚楚把徐氏领了进后院,悄悄打量了一下徐氏。去年在省城,她也曾见过徐氏,如今听说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身姿却一样玲珑,不知道怎么保养的? 姜丰就和施伦在厅里坐着。 客厅里烧着火盆,施伦脱下了外面的大毛披风,露出健美的身躯,身上那结实的肌肉,简直喷薄而出! 柠檬树下的姜丰酸了!这才多久不见,他已经往中年油腻大叔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施伦却……越来越雄伟英挺了!这也太气人了! “你这是练武了?”姜丰酸溜溜地说。 他本来也打一打太极拳,只可惜运动量跟不上食量,本身又是易胖体质,到底没能保持住。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施伦点了点头,说道:“我大舅子让家里的武师教我习武,骑马射箭,刀枪棍棒都要学。说是今科进士不过,就去应试武举!” 姜丰诧异地看着他,发现他神色认真,竟不像是开玩笑? 你一个读书人,去抢别人习武的人的饭碗?你要不要脸? 他绝不承认……他嫉妒了…… 第107章 门庭若市 唐朝时有个叫做“郑冠”的牛人,先是考中状元,后来弃文从武,又中了武状元。 把“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贯彻到底。 姜丰看着施伦:“你小子也想文武双鼎甲?” 施伦脸红了红:“哪里能呢!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考试的事说不准的。卢远成这样的大才子,会试都名落孙山了!我自认,和他也就伯仲之间。” 姜丰觉得,施伦是谦虚了点。 卢远成才子的名气虽大,但那是作诗作画的名气,和施伦是不一样的。施伦在府学的时候,就能拿到岁考第一,那是真正的实力。 “你比我强多了,要对自己有信心。”姜丰鼓励他。 此言一出,施伦先是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可你运气总是那么好!平时不声不响的,一到科举场上就考得比我好,到底有什么秘诀?” “有的。”姜丰老老实实地说,“我是这么想的……平时考试,考得好考不好,有什么要紧的,科举考场是决定命运的考试,当然要全力以赴。这样,一到考试就全神贯注,每次都能超常发挥。” 施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讲了一些科举心得,姜丰又问起家乡的事。 施伦乐呵呵地说:“正要和你说呢。令堂得封五品诰命的传回去后,你那舅家,吹锣打鼓地请了两天喜酒。乡亲们笑话,这是姜家的喜事,你们苏家兴头什么。你那两个舅舅说‘我妹子在家的时候,算命的就说她是诰命夫人的命,她嫁了谁,谁家就能出大官,可不是我家的功劳?’” 他学着苏大舅的大嗓门说话,姜丰听得哭笑不得,这确实是苏家的作风! 姜丰又问施伦如今住在哪里。 施伦笑道:“我家本来在京中没有宅子,但我姑母不是进京了吗?她老人家如今住在颐清园,就安排我住在客院。” 这回轮到姜丰羡慕嫉妒恨了! 姑母做了太后,表弟做了皇帝,这还考什么文举、武举啊,安安分分地做个富贵闲人,遛狗斗鸡美滋滋! 虽然酸酸的,但是施伦的到来,还是令姜丰很高兴,不说别的,这熟悉的乡音,就令他感到温暖! 看到姜丰舒展的笑容,施伦默默松了口气,他是个消息灵通,一进京,就对姜丰的处境有了了解。 人人都想当官,哪里想得到,当官也是如履薄冰,处处杀机。 聊了一会儿,青枝进来说:“老爷,锅子准备好了。” 姜丰拉着施伦的手臂,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今天就在我家吃火锅!别的不说,这京里人吃火锅就是讲究,那羊肉还是我命人一大早买的,请肉铺的伙计片成了羊肉卷,一片片的,真的比纸还薄。” “哦?那我也要好好见识见识了!”施伦从善如流地留下了吃饭。 吃完饭后,施伦夫妇就告辞了。 熊楚楚悄悄对姜丰说:“徐娘子练得一手好鞭法,出了月子就每天扎马步、甩鞭子,这身材才能维持得那么好。你看,我是不是也习一习武?” 这生完儿子之后,婆婆每日煲汤给她补,她的腰都粗了一圈,脸也圆圆的了。 随着丈夫升官,她心里更是不安。 都说庄稼汉多收了三两斗,都要换个老婆。姜丰是起过誓,可她心里不安啊! 姜丰想到徐娘子甩得猎猎作响的鞭子,连连摇头,睁眼说瞎话:“娘子你身材好得很啊?为什么要羡慕别人?腰?哦,你的腰可我比细多了!” 熊楚楚翻了个白眼:“这男人和女人,能一样吗?” 姜丰嬉皮笑脸地说:“反正我不管,要胖一起胖,这样你才不会嫌弃我!” 看到姜丰这么无赖的一面,熊楚楚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提减肥的事了。 安抚好妻子,姜丰微微一笑。 施伦的到来,像是开启了一道开关,姜丰这里越发热闹了,不时地有同乡同僚拜访,让他也体会了一下门庭若市的感觉。 临近年关,家里还住进了几个同乡。 家里有了外人,苏氏和熊楚楚都只在后院活动。 这几个读书人也守礼,日日在屋里苦读,吃饭也在自己的房里,尽可能不打扰姜家人。 只有当姜丰下衙的时候,他们才一起过来,向姜丰请教学问。 别看姜丰的传胪有点水分,进士却是实打实的。再者做了这两年的官,在大理寺和督察院都呆过,对国家大事的见解,更不是普通举人可比的。 因此,姜丰讲解起时文对策来,都是头头是道,令几个同乡大为佩服。 私底下,其中年长的一个就说:“外头的人说起姜大人,都说是走了狗屎运。要我说,没有真本事,就是机会摆在面前,也未必抓得住!” 其他人都连连点头。 除了接待同乡,姜丰也时不时参与同僚之间的应酬。 比如那个蒋芦,和姜丰就差撕破脸了,当面还不是笑嘻嘻! 本来督察院的同僚对姜丰是说不上热情的。他们自认正直,新帝一登基,就因为施太后正名一事,和督察院对上了,你来我往过了几个回合。 有两个正直的御史,不忿皇帝的一意孤行,愤而辞官了。 谁知道皇帝非但不安抚他们,还空降了一个姜丰过来。 但是,不舒服归不舒服,这胳膊拧不过大腿啊!眼看施太后的侄子都和姜丰是至交好友,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和姜丰相交了。 姜丰其实……也挺不愿意和这些君子相交的,只觉得心好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寒流一场一场的来,天上的雪珠渐渐也聚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一地,整个京城一片白茫茫。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街市设摊结棚,各种年货琳琅满目,老百姓无论贫富,都出来采买年货,一时间人头涌涌。 找了个休沐日,姜丰也带着家人,浩浩荡荡地沿街采买年货。 路过那福宝阁,姜丰和熊楚楚都想到那年买不起凤钗落荒而逃的事,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姜丰就笑道:“走!今日我带够了钱,给你们娘儿几个都买两样好首饰!” 苏氏进京半年,也长了不少见识,一看这福宝阁的门楼,就知道里面的东西肯定贵,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第108章 京城过年 姜丰悄悄说:“娘,你现在是诰命夫人了,这段时日都有同僚夫人来访,以后这种交际只会更多。若是连件像样的头面都没有,岂不是令人笑话?” 这段时日,姜家门庭若市,什么同僚、同科、同乡,以往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仿佛一夜之间全冒出来了。 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冷暖,莫过于是。 苏氏一僵,想到这段时间来往的官夫人,的确个个都是体体面面的,就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熊楚楚似乎想到那年丢人的事,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进去。 姜丰拉着她笑道:“走吧!没人记得你!” 我们都胖了一圈了,保证没人记得! 临近过年,来买首饰的人也多,福宝阁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看到姜家一行人进来,小店员笑容可掬地招待着,果然早就不记得姜丰和熊楚楚了。 熊楚楚暗自松了口气,姜丰云淡风轻地笑着,只是因为胖了,这笑容看着有些憨厚,像个乡下进城的土财主。 钱的问题,倒不用太担心了。 姜丰得到皇帝提拔之后,内务府的书局又肯出他的书了。 只不过他想着之前的马甲树大招风,为了避人耳目,他和书局大管事重新签了契书,换了一个笔名,写新的小说。 新的小说和以往的两本题材截然不同,书名叫做《发丘中郎将》,写的是汉末,两个发丘中郎将悄悄脱离了队伍,干起了私活,遇到了一系列惊险、恐怖、离奇的故事。 也是由一个个小故事组成,分成一卷一卷。 大管事收到前面三卷,就已经看得拍案惊奇、叹为观止,豪爽地付了稿费,令姜丰大大的松了口气。 当然,为了避免上位者忌讳,姜丰的小说写的都是些传说中的险地,如蚩尤神庙之类,至于帝陵什么的,必须不能写啊! 做皇帝的,哪个不怕盗墓贼啊! 因为姜丰的谨慎,小说得以顺利出书,趁着京中涌入大量读书人的契机,卖得还不错。 除了书局的大管事和内务府新的总管,没有人知道“南疆土夫子”就是他。或者,皇帝也知道? 成功地换了新马甲,又挣了钱,姜丰表示很满意。 财是人的胆,有了钱,姜丰也有胆气让店家把精致的首饰都拿出来看了,一副财大气粗的土豪模样。 没有女人可以抵抗首饰的诱惑,这些各色宝石、珍珠、金饰,看得苏氏和熊楚楚看得心动神摇,高小雪和姜媛两个女孩子也是两眼亮晶晶的。 好半晌,苏氏和熊楚楚才回过神来,有志一同地朝纯金的头面看去。对于乡下人的见识来说,这些纯金的饰品最实在,没钱了还能当成金子用呢! 姜丰哭笑不得,给母亲和妻子各买了一套纯金的头面。两个女孩儿买了玛瑙的镯子、珍珠头花、玳瑁压胜,男孩子一人一个项圈。 高云连忙摆手:“舅舅,我已经长大了,再带这个人家会笑话的!” 姜丰想想也是,就笑道:“我回头给你选一个好砚台,这个就罢了。” 选好要买的东西,姜丰就让店家包起来。 这些东西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值不少银子了,店小二眉开眼笑地包了起来,然后报了一个数。 姜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随即轻咳一声笑道:“我出门没带那么多银子,你们送到文华巷姜家吧。” 一听文华巷,店小二的眉头挑了挑,看不出来,这一家子土包子的样子,原来还是京官? 选好的首饰,女人们兴致都很高,又去买了其他过年用的年货,兴致勃勃地回了家,等着福宝阁的人送首饰来。 下午,首饰到了,姜丰给了银子,接过了首饰,分给了母亲、妻子和几个孩子。 “唉!我还没有戴过那么好的首饰呢!可惜你舅母们不在这里,也不能戴给小竹村的人看。”苏氏有些遗憾地说。 姜丰失笑,这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了。 看到家里人高兴,姜丰也跟着高兴。 男人在外面努力拼搏,不就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吗? 腊月二十,皇帝封印,百官放假。 但是对姜丰来说,放假也不意味着可以歇着,还有各种人情往来呢! 收到王玢的邀请时,他是有些惊讶的。王玢是在国子监读书,早就放假了,他没有还乡,而是留在京城? 王玢的祖父告老还乡后,王家就没有人在京中当官,但是,王家在京城朱紫街的大宅并没有卖掉,而是留了下人打扫。 王玢平日在国子监读书,休沐日就回自家的宅子,会友也在这里。 此前,姜丰也来过两次,此次再来,仍然是很受震撼。 因为,之前来的时候是秋天,满院都是姹紫嫣红的各色菊花。而如今是冬天,院子里赫然开着火红的红梅、洁白的雪梅,不用说,都是移植过来的。 奢侈!太奢侈了!真是万恶的有钱人! 跟着小厮一路走进花园里,只见王玢在亭子里坐着,上首还坐了一个人。 姜丰愣了一下,立刻跪下,三跪九叩地行礼。 是皇帝来了! 怎么不说一声呢,他也好做个心理准备啊! 萧诺和煦地笑了笑,伸手虚扶:“起吧!在外头,不必如此多礼。” 虽然皇帝这么说,姜丰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全套的礼仪,才在小内侍的指引下,在末座坐下了。 “朕听闻王爱卿家的梅花开得好,过来看看,正巧他说约了你,正好一见。”皇帝笑着。 姜丰憨憨地笑着:“小臣早上起来,看到窗外停了一只喜鹊,就知道有大喜事,原来是应在这里。” 这龙屁拍得实在生硬,这大冬天的,哪来的喜鹊? 但皇帝还是听得很高兴,他就喜欢姜丰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明明不情愿,还使劲拍马屁的样子。 萧诺是一个敏锐又多疑的人,他一直觉得姜丰这个人很矛盾。他似乎很敬畏自己,但是有时候,又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矛盾,倒令他对姜丰多了几分耐心。 姜丰的确矛盾的。他深知皇权可畏,但另一方面,他深受前世人人平等思维的影响,又觉得在人格上,自己和皇帝是平等的,可不是矛盾吗? 第109章 赏梅烤肉 权贵人家赏梅,当然不仅仅是赏梅。 隆冬腊月,天上的飞雪如棉絮般飘飘洒洒地落下,院子里的白梅、红梅交相辉映,可真是一个琉璃世界。 萧诺坐在上首,似乎沉醉在这冰雪世界中,没有说话。 姜丰也没有说话,倒不是赏景,而是搜肠刮肚地想着诗词,往往这种场合,领导兴致来了就要赋诗一首,他好歹也是个传胪,总不能表现得太差。 果然,萧诺赏了一回景,就笑道:“我听闻姜卿在殿试时,一首《沁园春》令先帝大为赞赏,不知今日可有大作?” 姜丰汗颜,连忙解释:“那首词是在前朝开国之君回忆录里看到的,并不知是何人所做。我的诗词水平,咳咳……三公子是知道的。” 姜丰也和王玢一起参加过几次文会,做的诗词,确实都不出彩。作为一个穿越者,姜丰为什么不抄袭别人的诗词? 首先,这是一个曾经有过穿越者的时代,你不知道你现在用的诗词,会不会有人已经用过了,只是你还不知道。 要是被人当众拆穿,某某曾经写过的,读书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就是写小说,姜丰都只是借鉴前世看过的小说题材,如修仙、破案、悬疑,内容都是自己原创的。 其次,作为一个读书人,姜丰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会不丢人,做文抄公才丢人呢! 此时王玢就笑道:“子英作诗,确实是中规中矩了一些。” 但是陛下有命,诗还是要做的,姜丰就硬着头皮,把刚才搜肠刮肚拼凑的诗吟了出来,然后尴尬地笑了笑。 这首诗一如既往的,以歌功颂德拍龙屁为中心思想,把皇帝比作雪中梅花。 萧诺也是第一次被人当面写诗夸,愣了一下,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不错!写得不错!” 姜丰微微一笑,心中默默想,明年开恩科,每个考生都要写试帖诗,有的是人夸你,到时候你就习惯了。 正说着,有人进来请示,问在哪里开席。 王玢看着这飘飘洒洒的大雪,提议道:“这样冷的天,不如烤肉来得有趣。” 萧诺笑着说好,下人就去准备了。 烤肉?皇帝在外面能吃烤肉吗?万一不干净,吃了拉肚子,一起吃的人会不会掉脑袋? 不过看内侍都不出声,姜丰也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萧诺最近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因为过年大祭的礼仪,他又和宗室、大臣、两宫太后对抗了一回。 朝中大臣要他以嗣子之礼祭祀他的皇伯,他不同意。 这就是先帝萧诏突然暴毙留下的隐患了。到底是过继,还是禅位于衡川王一支,没有说过清楚。 因为和大臣、宗亲怄气,萧诺已经好久没什么食欲了。这中年内侍是看着萧诺长大的,虽是主仆,感情却深,见皇帝难得有这样的雅兴,又怎么好阻止? 很快,下人拿了铁炉、铁叉、铁丝和银丝碳来,还有一片片鲜红的肉片。 王玢笑道:“这是庄子里新送来的鹿肉,我想着雪天烤鹿肉,可不是雅致之事,才邀了子英来,围炉对诗。” 姜丰连连摆手:“吃我是最擅长的,对诗就罢了!” “你们还挺会享受的!”萧诺感叹着。 世人都说皇帝好,乡野村夫都幻想着做皇帝,吃烧饼,吃一个丢一个!但是做皇帝的,处处是礼仪,时时有约束,甚至还没有平民百姓自由自在。 但是,如果给他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当皇帝。 如果姜丰知道他在想什么,估计会说:呵,男人!口上说着嫌弃,身体还挺正直的! 这鹿肉旁边,还有黑胡椒、孜然等调料和酱汁。别小看这些调料,如今这个时候,胡椒、孜然都是西域来的珍贵商品,非权贵阶层,就是想买都买不到。 反正姜丰来此那么久,就没有吃过。 银丝碳烧起来,一丝烟都没有。姜丰和王玢都是亲自动手,用铁叉子叉着一片片鹿肉在火炉上烤,不一会儿,香气阵阵扑鼻,整个院子都散开了。 萧诺闻了闻,笑道:“真香。” 他倒是没有自己动手,毕竟做皇帝的,离火炉太近,总是令人不太放心。 他也没有勉强,就坐在一旁,看王玢和姜丰烤肉,小内侍也拿着一串肉,帮他烤着。 看着这新鲜的鹿肉渐渐变色,一滴滴油渗出来,滴到火炉里冒了一丝烟,仿佛都能听到肉滋滋响,想必是又嫩又滑又香…… 姜丰吞了吞口水,又说:“光是烤肉,还是有点腻,还不好消化,不如也烤一点蔬菜和蘑菇。” “你倒是会吃!”王玢挑眉笑了笑。 这大冬天的,要吃蔬菜和蘑菇,可不是会吃是什么? “不过……我家庄子上有暖房,你说的还是有的!”王玢哈哈笑着,命厨房送了新鲜嫩绿的韭菜、小白菜、白蘑菇等来。 这韭菜和厚嘟嘟的白蘑菇都是烧烤的宠儿,姜丰看得双眼发亮,又串了一串蘑菇,对大家说:“看我的!” 第一串肉和蘑菇、蔬菜,自然都是呈给皇帝。 萧诺拿着吃了,赞道:“果然不错,你们也吃吧!” 姜丰尝了尝,这鹿肉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好吃! 可怜他在家里经常打火锅了,怎么就没想到烧烤呢?不过就是想到了,他也没有这些调味料,新鲜的鹿肉也难买到,蔬菜和蘑菇倒是买得到,就是贵…… 说到底还是,万恶的统治阶级! 这王家的庄子,简直什么都有,实在令他太羡慕了! “是真名士自风流,赏梅果然和烤肉最配!”喝了一口茶,姜丰叹道。 萧诺看了看他,笑道:“李太白吃酒,东坡煮肉,诗词文章传世,你也得写出好的文章来,才可称名士。” 皇帝这样随和,姜丰心里仍然谨慎,面上却也是一副随意的样子,笑道:“我虽然诗词做得不好,小说自认还是写得不错的!” 想到他的小说,王玢和萧诺都点点头。 第110章 又是一年 赏梅、烤肉、作诗,一场真名士自风流的小聚结束,姜丰和小厮扫红一起出了门。 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姜丰伸出手,接住了几片晶莹的雪花。这雪是好雪,肉是好肉,只是吃得却不是那么容易。 过完年,就是他上战场了。 不过,如果真的如陛下预料的那样,那么陛下才是首当其冲,他这个跟班,摇旗呐喊也是应该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吃了别人的肉,总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 乘着马车回了家,只见侯大嫂带着青枝正在院子里扫雪,苏氏和熊楚楚带着孩子们在正堂里吃晚饭。 因姜丰说了不回来吃,她们就不等他了。 姜丰下了车,对侯通和扫红说:“你们也一起去吃饭吧,扫雪先不忙。” 姜家的下人不肯和主人同桌。姜丰也不苛待下人,平时并不是让他们吃剩下的,而是特意留出了一些菜给他们。 侯通和扫红在门房里等了他大半天,灌了一肚子茶,此时也是饿了,叫了侯大嫂和青枝,一起到厨房里吃饭了。 姜丰走进屋里,熊楚楚看了看他,见他脸色正常,没有喝酒才放了心。她这丈夫酒量浅,一喝酒就上脸,还会说胡话,实在令人不放心。 她是知道姜丰底细的,就怕姜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自己最大的秘密给暴露了。 “爹爹,娘做了炖羊肉,你吃不吃?”姜媛高兴地说道。 小姜殊也在旁边咿咿呀呀地说话。 “我吃饱了,你们吃吧。”姜丰淡淡笑着,一把抱起小儿子,说道:“我带走他,你们好好吃。” 然后把儿子搂在怀里,走进了卧室,他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要怎么打。 这是姜家人第一次在京中过年,既遵从了家乡过年的风俗,又学了京城人过年的风俗。哪天喝腊八粥、哪天大扫除、哪天吃糯米饭、哪天做蒸糕……样样都有章程,纹丝不乱。 到了年三十这天,姜家一家人一起包饺子,姜丰把几个寄宿的同乡也叫了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我听说北边的人守岁吃饺子,有几个饺子里会包几个铜钱,谁吃到了,来年就会交好运。我也藏了几枚,大家吃的时候小心些。”姜丰笑道,“祝几位来年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承您贵言!”同乡们都很高兴。 他们和姜丰都是衡川府的同乡,有的还是府学的同窗,但是他们知道,姜丰已经走在他们前面了。 读书人讲究“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达者为先”,他们对姜丰都很尊敬。 姜丰笑了笑,招待赶考的同乡,也是京官一贯的做法。乡里乡亲的,结个善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 傍晚时分,几个孩子都洗了澡,换了一身新衣衫,戴着新首饰,一个个像年画上的金童玉女似的,看起来讨喜极了! 年夜饭也很丰盛,苏氏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梅菜扣肉。肉炖得烂烂的,肥而不腻,梅菜吸收了肉汁,又香得不得了。 熊楚楚也做了一道白斩鸡。这白斩鸡要想做得好,也是很考验功夫的,提着鸡头,在高汤里七起七落,把鸡烫熟,然后再浸入冰水,让鸡皮瞬间收缩。 这样做出来的白斩鸡,鸡皮爽脆、鸡肉嫩滑,沾上葱花姜蓉,鲜得不得了。 姜丰看得兴致大起,也撸起袖子下厨,做了一道糖醋鲤鱼。 此时的读书人讲究“君子远庖厨”,看到姜丰忙前忙后,家里人也都见怪不怪的样子,其他几个读书人都大为诧异。 看到他们的神情,姜丰就笑道:“君子远庖厨,闻其声而不忍食其肉。本意是“仁”,硬要曲解到读书人不下厨房,那就太过了。连孔夫子都曾经曰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呢!” 他这么一说,同乡们不管心里赞不赞同,面上都是夸赞的。 除了这几道菜,笋干焖猪手、酱板鸭、凉拌木耳、冬菇炒青菜等等。像笋干、酱鸭、木耳这些干货,都是年前准备的年货,此时厨房的檐下还挂着许多,看着心里就有种满足感! 年夜饭吃得饱,守岁的饺子其实吃不了多少。姜殊和高雷都睡了,其他几个大点的孩子,都惦记着吃有铜钱的饺子,硬是撑着。 姜丰笑了笑,微微做了点手脚,最后家里人和几个同乡人人都吃到了带铜钱的饺子,皆大欢喜! 子时烧过爆竹,大家都歇下了。姜丰也要赶紧去睡,因为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一,作为京官,他也要上朝参加“正旦大朝会”! 这是萧诺登基第一个新年,大朝会上将公布新的年号,标志着新的时代来临。京中大小官员,除了实在不能动的,其他人爬也要去参加! 睡了三个多小时,姜丰就爬起来了,没办法,当官就是这么不容易~ 熊楚楚待要起来服侍他,姜丰摆摆手,轻声说:“你睡吧,天亮了还要带孩子们呢。” 熊楚楚听了,闭上眼睛又重新睡了过去。 姜丰起来,用冷水洗脸。 冰冷刺骨的水一擦到脸上,彻底醒了。把外头雪里冻着的饺子拿了一些煮了,和侯通一起吃了,就出发了。 他住得不远不近,去的也还算早。到了皇城外面,已经看到一些马车停在路旁了。 像姜丰这样的五品官员,早朝是没有资格进大殿的,只能依次在大殿外排队。 而三品以上的大臣,则可以乘着大轿子,一路进皇城,然后下了轿子,分文武两列走进大殿。 正旦大朝会,京中百官、在京的藩属国使者都要参加,光是维持秩序的龙禁卫就要五千人。 卯时百官点名,辰时初文武群臣左昭右穆进金銮殿迎圣君驾,辰时正刻大朝会准时举行。 因是新帝登基第一年的正旦大朝,礼部早前就将礼节注意事项公告了下去。 姜丰也一一记熟了,此时就规规矩矩地跟在其他五品监察御史身后,一板一眼地行礼。 第111章 新帝大朝会 雪已经停了,云破日出,东方既白。 “绛阙嵯峨映五云,华簪合遝会芳宸。尽收残腊严凝气,散作新年浩荡春 ……” 宫廷乐师奏响迎春曲,皇帝身着庄严的大礼龙袍,迈着沉稳的步履在庄严的乐声中一步步走向御座。 当皇帝走到御座前,南面而立,迎春曲唱响了最后一句:“……侍臣宣劝君恩重,宰相亲王对举杯。” 雅乐声余音淼淼,飘荡在巍峨的皇宫中,文武百官在礼部属官的带领下行蹈舞礼…… 在古代,舞蹈是“礼”的重要组成部分,祭祀的时候、大朝等场合,百官乃至皇帝,都要起舞。 姜丰是穷孩子出身,君子六艺,除了书,其他都没怎么学过。 棋还知道规则,至于礼和乐,咳咳…… 幸好这种群体性活动,个人的表现不太重要。 姜丰跟着大家的动作,或是前趋,或是后仰,像模像样地手舞足蹈,也算是舞蹈版的滥竽充数了。 不过像他一样的也多,站在前面的蒋芦也是呼着气……看来大家都挺不容易的,毕竟也不是谁都有舞蹈天赋的,而且比起很多老臣来,姜丰到底还年轻,跳起来还能看。 这么一想,心理平衡多了! 终于,蹈礼结束了,内阁首辅郑大人宣读了改元的圣旨。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照亮了承煦元年的天空。 改元的诏书正式颁布,新帝可被称为“承煦帝”了。 百官三呼万岁,再拜谢圣恩,礼部属官高声唱道:“礼毕!百官归列。” 姜丰躬身,随着百官慢慢往后退。 与此同时,早就在殿外候命的光禄寺杂役手脚麻利地抬着桌椅进来,布置起宫宴的席位。 光禄寺是负责举办宫宴的,这些人年年如此,早已有充分的经验了,动作敏捷又整齐,进退井然有序不会冲撞大人们,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布置好了一桌桌的席位。 御宴开始,承煦帝稳稳入座,微微抬手,百官依次谢恩,在自己的席位落座。 姜丰是正五品官员,座位在大殿外的广场,依稀可看到大殿内的场景,但他也不敢东张西望。 早上吃的饺子,跳了这半天的舞,早就饿得差不多了,但还不能开席。 接下来,还有藩属、亲王、宗室、勋贵、朝臣等代表上贺表。 这些贺表全都写的锦绣堆烟,是真正的古辞雅颂,辞藻之华丽、用字之生僻让人不知所云,似乎世上所有能想到的华丽的词汇都堆砌在其中了,饶是姜丰已经接受正统的儒家教育、挤过了独木桥,听起来也两眼转圈圈。 大概是低血糖了……早知道早上应该吃米饭的! 南方人,一顿不吃米饭就是不结实……姜丰正襟危坐胡思乱想,终于熬到了宴会开席。 这御宴每一道菜看着都很精致,只可惜……都是冷的!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的姜丰,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说起来,去年是他担任京官的第一年,只是恰好碰到叛乱,正旦大朝会都没有办,这还是姜丰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朝。 有了这一次经验,明年想必就从容多了。 宴会的气氛有些冷肃。据说先帝在时,兴致起来了,宴会时还会和朝臣共舞。 但是萧诺本身就是一个冷肃的人,朝臣和皇帝还在磨合之中,也不敢擅自开玩笑。 萧诺似乎也感受到大家的拘束,给郑阁老等老臣赐下御酒御食后,就笑道:“今日正旦,普天同庆,诸位爱卿不必拘礼。” 很快,有识趣的官员就向前敬酒,慢慢的,其他官员也不局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给自己的主官敬酒。 姜丰也和其他监察御史一起,给他们监察院的长官正二品的御史大夫敬酒。 御史大夫林坚年过五旬,是个有些消瘦的老人,但是那双眼睛却锐光四射,令人不敢小觑。 此时大过年的,林坚带着微笑一一喝了下属敬的酒。 到了姜丰敬酒的时候,他却皱了皱眉,才慢慢地拿起酒杯到唇边,微微沾了沾唇。 感觉到周围同僚微妙的目光,姜丰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自己规规矩矩的,也没得罪他啊,用得着给脸色自己瞧吗? 不管心里怎么想,姜丰还是面不改色地带着得体的笑容先干为敬,然后淡定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吃菜! 呵……你们一个个的忙着敬酒交际,正好这些御膳都便宜了我!冷了怎么了?冷了也是御膳! 宴席过半,皇帝先退场,一些高官不胜酒力的,也陆续离场。 姜丰看比他品级高的都走了,也起身和同僚们告辞,装着一肚子好菜走出了皇宫。 有些官员喝得比较多的,此时都要下人搀扶,宫门外人马沸腾。 侯通带着扫红也候着,看到姜丰出来也连忙迎了过来。 姜丰摆摆手,说道:“我没醉,不用扶。” 然后自己上了马车,向家里而去。 承煦元年的正旦大朝会就这样结束。姜丰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被上司不喜、同僚排挤都没什么要紧的,他只要讨大老板喜欢就行了。 他要做一个只忠于皇帝的忠臣,想要不得罪人,那是不可能的。 大朝会结束,百官才算是真正放假了,该摆宴席的摆宴席、走亲戚的走亲戚、给上司送礼的也要出动了…… 姜丰算了算,他也有好几家要送礼的,本部主官大理寺卿韩光、各位同僚、国子监祭酒季明…… 把自己要走动的名单交给熊楚楚,看着熊楚楚备礼,结果发现,熊楚楚准备的还挺得体的? 第112章 风波乍起 姜家在京中没有亲戚,要走礼的主要是同僚和朋友。 同僚有过去在大理寺的同僚,也有在督察院的同僚。虽然和督察院的同僚交情泛泛,但是这是一个人情社会,要是礼数不周到,就是让别人来挑他的礼了。 朋友主要是进京赶考的同乡、同科,给王玢、施伦的又要比别家的厚些。 幸好年前备年礼的时候,都一一准备了,只是就是把一家一家的年礼准备好,一家家地去送。 姜丰看熊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好奇地问:“娘子从何处学得这些?我看着这些礼单就晕头转向的。” “你们男人,哪里懂这些。”熊楚楚笑道:“我娘从前也是官家小姐,后来家道中落了才嫁给了我爹,我和妹妹都是从小学管家理事的。” “岳母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姜丰感叹,“早就知道娘子你是要做诰命夫人的!” “没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熊楚楚笑骂。 姜丰一想,还真是,这是转个弯夸自己了。 看熊楚楚忙碌,他也不添乱了,也去忙着接待来访的客人。 比起亲戚众多、日日宴席不断的其他京官,姜丰还是要轻省很多。毕竟一般交情的同僚、朋友,只要派下人去送礼,礼数到了即可,并不用自己亲自上门。 这样礼尚往来,姜家也收了不少礼。熊楚楚一样样地念着,让女儿和外甥女登记礼单,将来也好知道哪家的礼重、哪家的礼轻。 姜丰不忙的时候,也走过来看。 只见小雪和媛媛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迹清秀端正,已经很有些功夫了。 就对母亲和妻子笑道:“小雪和媛媛也中用了,能帮忙管家了。我说什么来着,女孩子还是要读些书。” 苏氏看着高小雪和姜媛,目光里也很是慈爱。 她早些年是很重男轻女的一个人,这些年屡受挫折,特别是姜玉没了之后,整个人和从前都大不一样了。对孙女和外孙女都很怜惜。 人嘛,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熊楚楚也骄傲地说:“夫子都夸我们家的孩子聪明,说她们要是男孩子,将来说不得也能金榜题名呢!” 姜丰听了更高兴,答应等春天了,就带孩子们去踏青! 除了一家人过年,姜丰也不得不去一些应酬,参加一些聚会应酬、听了一些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戏。 还是京里人会玩,除了连诗做对的,还有投壶、木射这些雅戏,令姜丰大开眼界。 这投壶,就是竖一个瓶口很小的鹅颈壶,往里头投箭。木射则类似后世的保龄球,准备十五根雕刻着花纹的笋形平底木柱,放在场地一端作为目标,用木球从场的另一端滚去…… 在王家看到这些游戏时,姜丰一开始还挺有自信的,保龄球嘛,他也是玩过的~~ 而且王玢邀请的客人很多都是国子监的学子,还有一些衡川府的同乡,比如姜丰和施伦。 姜丰心想,大家都是读书人,想必差别不大。 但是万万没想到,大家都比他会玩! 想想也是,国子监里的学子以高官子弟为主,和王玢来往的,多数也是达官贵人家庭出身,这些纨绔少爷,年少的时候什么游戏没玩过。 就是施伦,也是投壶、木射的好手。 最后,姜丰简直是举起双手投降!输了的人也简单,要么罚酒一杯,要么作诗一首,再不行,唱首小曲也是使得的。 姜丰就尴尬了。喝酒呢,怕喝醉了胡说八道。作诗他又不擅长,算了,唱曲吧! 众人一听姜丰选择唱曲,都惊讶又期待地看着他。 不是说他礼乐都不通嘛?这唱曲唱的是什么?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姜丰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众人听了……这词倒是好词,东坡先生的词。 只是这词适合青楼名伶来唱,姜丰这样一个大男人唱起来,有些奇怪……更别说,姜丰这曲调还怪怪的…… 一曲终了,大家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评价。 王玢笑了笑,说道:“子英唱的这曲,是何人所做,和蝶恋花的词牌不搭呢?” 宋词本来就是用来唱的,这首《蝶恋花》是词牌,也就是说本来就是有曲调的。 姜丰唱的是后世之人谱的曲,自然和此时之人不一样。 “以前听人唱过,觉得有趣,就记住了。”姜丰解释。 王玢若有所思看了看姜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又玩起了下一个游戏…… 本朝的年假是一个月,京中百官要到正月底才开始上衙。 立春之后,草木复苏,姜丰也信守承诺地带着家人出去春游。 因今年是恩科之年,春节过后,住在通州、京郊的读书人也陆陆续续进京,城中的一些游玩胜地、寺庙名胜,到处都是人满为患。 特别是寺庙,来临急抱佛脚的读书人络绎不绝。 看到这些人,姜丰想到当初进京赶考的自己,也很是唏嘘。 人生的际遇就是那么神奇。当初会试他要不是刚刚好得了“孙山”,就不能参加殿试,更别说得到先帝的青睐的。 想到先帝,他又叹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正值壮年的先帝,说走就走了呢?留下张皇后和两个公主…… 三月初九,恩科会试正式开始! 这是承煦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取士,所有得中的都是新帝的天子门生。 而姜丰认真说起来,是先帝旧臣! 偏偏,他这个先帝旧臣,很快就不得不将矛头对准先帝抛下的孤儿寡母! 有些事,他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会试结束那天,姜丰让侯通不必接送自己:“会试辛苦,你去贡院外等着,把我那几位同乡接回来。” 又对母亲说:“熬些姜汤,如今春寒料峭,我当初就得了风寒。” “我知道了!”苏氏答应着,得知儿子当初抱病考试,又是后怕不已。 会试顺利结束,等待发榜期间,却出了一件大事! 有人出手告状,施家公子施伦提前知道了考题! 朝野一片哗然,这科举舞弊可是大案! 第113章 舞弊大案 会试还没发榜呢,就有人举报施伦提前知道考题。如果最后施伦果然榜上有名,那么必然遭人质疑。 当然,他要是榜上无名,那么嫌疑自然大大减小。不能说完全没有,因为还是会有小人说:“他就是知道题目,他也考不中啊!” 所以无论施伦中不中,他都有嫌疑。 那么考题会是哪里来的呢?今科恩科的主考官,陛下点了工部尚书孙和。科举的规矩,会试的考题由主考官和八位副考官共同拟定多套题目,由皇帝最终确定。 考官人选确定后,考官们就不能再回家,也不能再住到参试考生家宅附近,只能住在衙门里,叫人送东西进来,待到考试那天直接进贡院,拆封考题。 换句话说,最终考题,在考题拆封之前,按理只有皇帝一人知晓。 施伦能从哪里提前知道考题?告状之人简直其心可诛! 自古以来,科举考试几乎是寒门学子鲤鱼跃龙门唯一的途径,其公正性、严肃性受到每一个读书人的拥护,凡是出现科举舞弊的丑闻,无不引起天下士子哗然。 这是承煦元年,第一届恩科,如果戴上了“科举舞弊”的帽子,不仅施伦一生前途尽毁,连皇帝的威严也会受到质疑! 顺天府衙接了案卷,御史风闻上奏,将还未查清的案子捅到了金銮殿上,要求立刻将施伦下狱严查、以确保科举考试的庄严! 承煦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袖子里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又慢慢地松开了。 姜丰也在都察院,也收到了风声,今天也上朝了。 他瞄了瞄站在大殿中间慷慨激昂地陈词的同僚,简直要气笑了。 等到那位御史说完,姜丰也出列:“臣有本要奏!” “准。” 姜丰盯着还未退回自己位置上的同僚,冷笑道:“蒋芦大人方才口口声声说要将考生下狱,我朝律法,有功名在身者,无确凿证据不能上刑。此案既由顺天府核查,敢问蒋大人,要将其下何处之狱?” 蒋芦不屑地看了看姜丰,意味深长地说:“据我所知,姜大人与那名考生是同乡、好友,想必是为他开脱……” 姜丰笑了笑:“施伦是我的同乡好友,还是陛下的表兄呢,蒋大人怎么不说陛下也有意为他开脱?” “胡说八道!”蒋芦厉声喝道。 姜丰不再看他,朗声道:“陛下,此案必是诬陷,背后人造谣生事、图谋不轨,臣认为应该三司会审,严查举报之人背后阴谋!” “岂有此理!”蒋芦怒道,“哪有不查被告查原告的!” 承煦帝幽幽地说道:“被告要查,原告也要查。此案就由大理寺、刑部会同顺天府共同审理。” 大理寺卿韩光、刑部尚书共同出列,领命。 “那会试放榜之事……”礼部尚书迟疑地问。 “天下士子辛辛苦苦赶考,岂能因为莫须有的事情就作罢?”皇帝淡淡地说,“如期放榜!” 金銮殿上的事是瞒不住的,不一时,朝野上下都知道了这场“科举舞弊”案,京城中所有等待结果的考生都议论纷纷,特别是一些屡试不中,自觉这次又考差了考生,更是义愤填膺,一起去顺天府衙门擂鼓,要求查办施伦,一时之间,把施伦推上了风口浪尖。 而施伦呢,躲在施太后的行宫半步不出门。 他的妻子徐氏愤愤然,要拉起人马去把那告状之人打一顿,被施伦拦住了。 告状之人是谁呢?是施家自己的下人!据说这个新来的下人是马夫,偶然听施伦喝醉酒,把提前知道考题的事说了出来。 过年期间,施伦出门赴宴,确实有两回是由这个马夫赶车。 这才令这件案子变得扑朔迷离,令施伦百口莫辩! 被自家的下人出卖,施伦也是无可奈何,跪在堂姑母施太后面前,说道:“侄儿用人不慎,连累施家名声了。” 施太后一颗颗拨着手里的数珠,淡淡抬了抬眼皮,轻笑:“慌什么。” 顺天府衙门的衙役、刑部的官差出入大街小巷,捉了不少造谣生事的人,却没有动施伦。 到了放榜这天,施伦赫然榜上有名,名次还很靠前,第十名! 考中的人还罢了,落榜的人不满酝酿到了极点,在榜下就骚乱起来,一个个叫嚷着“科举舞弊”、“苍天不公”,甚至骂起了施家众人,连施太后也被捎带上了! 那么多人一起叫叫嚷嚷,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喊“重考”!“重考”! 顿时重考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考中的考生可不干了。这考试的事,运气也很重要的,这次考中了,说不定下次就考不中呢?能够获得举人功名、进京参加会试,其实大家的水平也不是差太多,说不定下次中的就不是自己了! 重考?那是万万不能的! 双方你争我吵,最后大打出手!幸好官府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场面,派出了大量的衙役维持秩序。 带头打架、闹得最凶的都被抓进了京兆衙门。 读书人群情汹涌、一时间把顺天府衙门给包围了,要求朝廷给他们一个交代。 大理寺卿韩光与刑部尚书、顺天府尹一起走了出来。 顺天府尹压了压手,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案已查明了。” 书生们立刻齐刷刷地看着他,鸦雀无声。 “施家的马夫曾被主人呵斥、怀恨在心,受人怂恿之后恶意诬告,背后怂恿之人,正在追查。”顺天府尹朗声说。 这样轻描淡写的说法,自然不能服众。 不知谁又开始喊了起来,说什么“官官相护”、“包庇权贵”。 眼看现场就要乱了起来,一队禁卫出现了,径直从长街走来,分开了人群,簇拥着一个身着常服的弱冠男子。 “陛下!” 大理寺卿韩光、刑部尚书等人立刻跪地行礼。 围观的书生一片愕然,随即也哗啦啦地跪下了。 “你们想听什么样的交代呢?”身着常服的皇帝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想听到,是朕将考题透露给表兄,送他一场功名吗?” 听到皇帝的话,有些人开始思考,有些人还是愤愤然…… 然后就听到皇帝说:“你们的脑子呢?” 第114章 姜丰上奏 “先不说施伦本身是实打实的举人,就算他什么也不是,朕要抬举一个人,又何须冒天下之大不韪用此小人手段?”皇帝傲然道,“朕要抬举谁,就算他只是一介白身,要抬举也就抬举了!” 萧诺也还只是弱冠,还有少年人的傲气,这段时日以来也憋屈够了,此时扫了眼前黑压压的人头一眼,冷嘲:“你们也是读书人,遇事不能用脑子想一想,被人煽动几句就往前冲?这样的人,就是中了状元,朕也不用!” 少年皇帝傲气又嘲讽的话语,令这些方才还义愤填膺闹事的读书人有些无地自容。 “抬起头来,让朕好好认识认识你们!”皇帝冷着声音,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在场的读书人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在土里…… 只听得一阵整齐的拔刀声,禁卫们拔刀了! 这些读书人齐刷刷地抬起头,冷汗从额头上哗啦啦地往下流。 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扫过,这些人不仅流汗,都吓得流泪了! 他们一个个都梦想着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皇帝会是在这样的场景。 想象中,应该是进士及第之后,在宫中举办恩荣宴,得蒙陛下赐酒…… 萧诺却不再理会这些人的心思,转而对韩光三人道:“加紧查办此案,朕不想再听到京中再有任何流言蜚语!” “是!”韩光等人朗声答应,然后恭送皇帝离去。 等皇帝走后,在场的人才一一站了起来,原本趾高气扬包围顺天府衙门的读书人一个个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了。 其中夹杂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算还想挑拨、煽动,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下也煽动不起来。 皇帝的话很快传遍了朝野。 如郑阁老那样的老臣,就笑道:“这是一国之君的气势。” 姜丰也对王玢说:“陛下真是霸气!我太崇拜他了!” 王玢看着他,发现他的崇拜之情完全发自肺腑,也是笑着点点头。 施伦的处境也好了很多。 正如皇帝所说,堂堂一国之君,想要提拔一个臣子,何须用“透题”这样不入流的手段?要提拔,光明正大就提拔了,谁又能说什么? 就拿上一届会试来说,姜丰一个会试第三百名的“孙山”,殿试不是同进士就算了,先帝还直接提了他做传胪,谁又能反对? 内阁大臣倒是反对了,反对也无效! 这就是皇权! 那些跟从闹事的人,想到自己可能被皇帝记住了,更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在这样的情况下,刑部、大理寺、顺天府三司会审也有了结果,施家的车夫曾和国子监祭酒季明家的下人有接触,而这个下人,身契虽还在季府,人却是跟着季明的女儿嫁到了承恩公府。 季明的女婿,是先帝的小舅子,承恩侯府世子张之衡、张太后的亲弟弟。 事情到了这一步,韩光几人只能把查到了消息写成折子,递交给皇帝。 这种大难题,还是交给霸气的皇帝自己去解决吧。 张太后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冷肃着脸,坐在自己的宫中,一言不发,身边服侍的人都噤若寒蝉。 张太后冷笑:“怕什么?他一个嗣皇帝,还能对皇嫂不敬?” 太监和宫女都不敢说话,恨不得当自己是透明的。 朝中众人也不说话。连一向自命正义的督察院都沉默了。今年才是承煦元年,恩科取士都还未结束,新一届的“天子门生”都还没取出来。 换句话说,在朝的都是先帝的旧臣。 先帝去了不到一年,英灵未远,就要对张家出手?未免不忠不义,谁也不愿意担这个名声。 三司会审的折子,在皇帝手里,无异于一个烫手山芋,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 难道这口气,就这么咽下了吗? 姜丰在书房里坐了一夜,磨墨写了一封奏折。 第二日早朝时,姜丰早早就到了大殿外,看着旭日渐渐从东边升起,将巍峨的皇宫照耀得金碧辉煌,可惜这样庄严华丽的地方,他即将告别了……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固然可以缩着头,只是那样一来,他在皇帝眼里,和其他见风使舵的小人又有什么不同? 早朝开始,似乎已经默认将诬告一案定性为家奴报复,不再深查,众人也不再提及…… “启禀陛下,臣姜丰有本要奏!”姜丰躬身出列。 “准!” “臣弹劾承恩公世子张之衡阴谋构陷、居心叵测……”姜丰一一罗列着张之衡的罪名,将诬陷施伦一案的矛头直指向他! 朝中纷纷侧目,看向姜丰的目光异常复杂。 谁都知道的事,谁都不说,但是姜丰说出来了。 就连本来看姜丰不顺眼的礼部尚书心情都有些复杂。这要不是个傻子,这就是个直臣…… 姜丰是有备而来,还呈上了季家下人的口供。 将大家含糊不清、不愿说明的事,当庭撕开! 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下人报复主人,就诬告科举舞弊,这样的结案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虽然有皇帝霸气的回应,但施伦还是有嫌疑在。 只要施伦有嫌疑在,施太后、皇帝今后都会气短,更别提将来史书会如何记载。 必须把一切都撕开,摆在明面上,让一个有分量的人来承担这场诬告案的责任,才能洗清施伦和陛下的嫌疑! 这样掩也掩不住了。 案件真相大白,皇帝申饬了承恩公,同时剥夺了张之衡的世子之位,命其闭门思过! 这样的处理,看似对张家不痛不痒,毕竟承恩公不止张之衡一个儿子,换了一个世子,爵位也还在。 朝野上下都夸陛下仁德。 只是张太后经此一事,再也不用做垂帘听政的美梦了。不久之后,张太后就以皇帝成年,寡嫂久居后宫不妥为由,带着两个女儿去了文德避暑山庄长住。 萧诺苦留不住,只得亲自将皇嫂送出京,还黯然神伤,感叹了早逝的先帝…… 这一场科举舞弊案,以皇帝的大获全胜、张家黯然退场为结局。 但姜丰的处境,就不那么妙了…… 他是先帝一手提拔的臣子,结果却亲自对先帝的遗孀娘家出手,未免太无情无义…… 感谢道友“实话实说明白人”的多次打赏!作者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外任知府 张太后离京后不久,就是殿试。 殿试结果出来了,皇帝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什么叫“他想提拔谁就提拔谁”! 因为和会试的糊名评卷不同,殿试是排名性质的考试,所有考生的名字都是可见的,由考官排出前十名,最后由皇帝从这前十名中点出前三甲。 施伦会试的名次比较靠前,再加上皇帝在顺天府衙门前面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考官们非常体察圣意地把施伦的卷子也放进了前十。 具体排第几,就交给皇帝去决定吧! 皇帝很给力的直接点了施伦做探花,“啪啪”地打了之前质疑他透题的人的脸。朕要提拔一个人,就光明正大的提拔,需要用不入流的手段吗? 和之前先帝点姜丰做传胪引起内阁反对不同,这次朝臣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施伦此前会试排名就靠前,就算殿试点了探花也不算太突兀,和姜丰当初的三百名不一样。而且,历来有在前十里面选年轻俊朗进士做“探花”的不成文习俗。 人家施伦仪表堂堂,当得“探花”二字。 皇帝笑道:“施伦一表人才,可惜成了亲,不然做我姐夫也是可以的。” 施伦曾和皇帝的大姐议过亲,后来败给了王家的王珞。但是,皇帝还有一个二姐的。 这自然是开玩笑。 主考官工部尚书孙和逗趣地笑道:“陛下说的是,徐将军出手太快,不然,老臣家里也是有几个孙女的!”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都笑了起来。本朝历来有“榜下捉婿”的风俗,像施伦这样,出身、学识、相貌样样出众的,可不就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施伦是皇帝母族表兄,听人夸赞施伦,皇帝也很高兴。 榜单一出,施伦又惊又喜又有些忐忑,朝施太后深深地施了一礼。 此时,施太后才看着他,淡淡地笑道:“当初大郡主择仪宾,王爷选了王珞,我也没有反对,你可知为何?” 不等施伦回答,施太后已经轻笑道:“仪宾尚可入仕,驸马就只能荣养了!” 可不是嘛!衡川王一支若是永远做着藩王,那么做郡主仪宾,如果没出息就领朝廷的一份俸禄,一辈子不愁吃喝,如果有出息还是能入朝为官,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但萧诺做了皇帝,他的姐姐身份也从郡主成了“皇家长公主”,若是做了驸马,他一辈子就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了。 施伦吸了一口冷气,看着上首微微笑着,端庄得体的姑母,第一次觉得害怕。 嫁入皇家的女人都那么可怕的吗?那时候先帝还活得好好的呢!不敢想啊不敢想! 两榜进士名单尘埃落定,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借住在姜丰家里的几位同乡,一位中了进士,还有一位中了同进士,另外两人落榜了。这已经是很高的比例了,要知道全国有那么多州府、那么多赶考的举人呢! 得中进士,就要等待选官了。要是轮候,不知道轮候到几时,有条件的人都自己活动,给自己谋一个肥缺。 但是几个同乡都没有走姜丰的门路,因为显而易见的,姜丰几乎把满朝旧臣都给得罪了。 就你正义,第一个向新帝投诚?你的良心呢?先帝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不久之后,姜丰又被参了。 种种莫须有的罪名,比如结交内宦、沽名钓誉,甚至写修仙小说妖言惑众,也成了罪名…… 姜丰沉默着,没有为自己辩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最后怎么处理,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 在新科进士纷纷开始派官的时候,姜丰也收到了一纸调令——平调岭南道开建府知府。 岭南道开建府?姜丰想了想,那是个粤桂交界处的小州府,西江进粤后的第一个州府,群山环绕,民风保守,还说着几百年前的话,口音就是和广府都相差甚大。 换句话说,那是个山高皇帝远、说话没人懂的地方! 从堂堂中枢重要部门督察院,调去那么个地方,就算是级别一样的平调,其实也是被贬无疑了。 看姜丰不顺眼的人都觉得舒心极了,岭南瘴疠多,外地人去了常有水土不服之事,前朝有个王爷,封了岭南韶州,建了巍峨的皇城,最后都痛哭流涕地向皇兄求情,改封赣水府了。 把姜丰扔去那个地方,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姜丰在督察院毕恭毕敬地接了圣旨,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还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传旨的官员。 即使是幸灾乐祸的同僚,看到姜丰宠辱不惊的样子,也有几分佩服,过来不咸不淡的安慰了几句,也有祝他一路顺风、前程似锦的。 仿佛没有听出这些人的话中有话,姜丰看了众人一眼,微微笑着:“多谢各位了。” 交接手头的工作需要十天左右。圣旨中交代,去岭南赴任的时间还有四个月,他可以慢慢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不着急。 姜丰回到家,只见母亲苏氏和熊楚楚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她们都已经知道了调令,怕姜丰难过想不开。 看到母亲和妻子的神情,姜丰心里一暖,笑道:“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拉着家人走了进屋,看见家里已经做了一桌的菜,还有京中有名的烤鸭和炸丸子,姜丰招呼着家人吃饭。 看母亲和妻子都有些惴惴不安,姜丰挥了挥手,让下人都出去,才对母亲和妻子说:“从递上奏折开始,这一天我就预料到了。皇帝也必须给先帝旧臣一个交代,把我推出去是最合适的……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一定是坏事。” 姜丰放下筷子,小声说:“陛下登基的这两三年,类似的事情还会有很多,宗室、旧臣、新臣、外戚,种种人都想争夺皇权。此时我离京避避风头,等过了几年,一切尘埃落定了,皇帝稳固了皇权,想起我了,自然会把我叫回来。” 他对皇帝能稳固皇权这一点毫不怀疑。萧诺是一个帝王,一个天生的帝王。 熊楚楚低着头,轻声说:“那要是……陛下想不起呢?” “自然要他想得起!”姜丰很自信地说。 想不起他,也要想得起他的小说!就算去了开建府,他也还是要做全国第一畅销书作者,就是这么自信! 感谢道友:用户4333564764962、明哥是坑、梅龙42176201、柠檬……的打赏,你们支持是作者的动力,作者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一家回乡 要去岭南做知府,这一去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回京,京中的房子势必要卖掉的。 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这桌子是自己搬进来后才置办的,院子里的石榴树,也是自己亲手栽的……本以为一家人可以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住着,没想到才多久呢,又要搬走了…… 姜丰也不觉的有些伤感。 临急临忙的要出售宅子,难免被人压价,这么想就有点亏。 王玢知道姜丰要卖宅子后,笑道:“这有什么为难的?交给我就是,你反正也不急用钱,我帮你看着,出租着也行,有合适的买主再卖亦可。你那宅子地段是极好的,贱卖了可惜。” 姜丰一想也是,就把宅子的事拜托给王玢了。反正以王三公子的出身和人品,没什么不放心的。 处理好了家中的事,又交接好了公务,姜丰就要启程了。前往岭南,其中有一条路线就是经过他的家乡赣省,因此正好顺道回一趟家。 终于要离开了,姜丰也不打算办什么践行酒了。自己是得罪了人被迁去山高水远的地方,还是低调点吧,万一再招摇,被人看不顺眼,把他整去天涯海角,岂不是更糟糕! 收拾好行李,姜丰带着家人和下人,一起低调的出京,只有王玢、施伦几人给他送行。 到了运河码头,施伦握着姜丰的手,无语凝噎了半晌,才说道:“你也是被我连累,放心,将来总有再会之日!” 姜丰弹劾张之衡,既是为皇帝正名,何尝又不是为施伦洗刷了冤屈?因此,施伦还是欠了姜丰一份人情。 姜丰洒脱地笑了笑:“山水有相逢,你们何必伤感?再说了,我对岭南有好感得很,东坡先生都说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到时候有得你们羡慕我呢!” 看他神色不似勉强,施伦和王玢才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拱手告别。 姜丰也正了正神色,与他们拱了拱手,登船远去。 站在船头上,看着京城越来越小,码头上的人都成了一个小黑点,姜丰才带着笑回到了船舱。他奋斗了那么多年,终于获得了和王三公子、施大公子平等相交的资格…… 谁叫他穿越的时候运气不好,一开局就是家徒四壁的农家子呢?若是一来就是王玢、施伦那样的世家子弟,他自然不用费那么多的心机,冒着得罪满朝旧臣的风险,投诚陛下…… 都是命啊! 此时是晚春,走着水道一路往南,只见岸上杨柳依依,一派莺歌燕舞、春意盎然。 “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姜丰站在船头,心情甚好地吟诵,对妻儿说:“再过几日,就要到家了。横竖不急,我们在家过了端午节再去岭南上任。不知今年衡川府的龙舟赛,又是个什么场景。” 端午节可以说是熊楚楚心中的一个阴影,听到姜丰提起,就生硬地说:“左不过那么回事罢了!赛龙舟、吃粽子,能有什么场景!” 姜丰也是一时感慨,看到妻子面色不虞,自悔失言,连忙抱着儿子教他学说话、走路。 姜殊此时已经一岁半了,能说几个简单的词,但是他说的话,又只有常带他的熊楚楚才能理解,有时候他说的话,姜丰听不懂,他着急、姜丰也着急,父子两个就一起大声喊起来。 看得苏氏和熊楚楚笑个不停。 看主家心情都不错,侯通几人心中的不安都少了些。这做下人的,主人好,他们才好。若是主人不好了,他们只会更惨。 他们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结果那户人家一朝垮台,他们也全家被发卖。幸而是遇到姜丰,把他们一家人一起买了下人,要不然被拆开了卖,骨肉分离,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再相见。 此时姜丰“被贬”,他们也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现在见姜丰没有卖了他们,还带着他们一起赴任,姜家人也都很镇定,仿佛岭南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又这么走了几日,终于到了赣省的省城,拖家带口的,姜丰也没有在省城停留,请了三辆大马车,一家人带着行李,浩浩荡荡地往衡川府而去。 到了衡川府,熊森和熊梦儿、卢远扬夫妻都到了。见到姜丰一家风尘仆仆的回来,连忙帮忙卸行李,烧水泡茶,帮姜丰一家子安顿下来。 姜丰先和熊森几人见了礼,又对熊梦儿和卢远扬说:“你们成亲的时候,我都没有回来,真是对不住了。” 熊梦儿爽朗地笑道:“姐夫说的哪里话,姐夫送的贺礼是一等一的,客人见了都夸呢!” 姜丰当初托人带回来的贺礼,是一个京中琉璃厂出的等人高大玻璃镜。虽说从前朝就有了玻璃镜,如今玻璃镜子还是奢侈品,可不是令熊梦儿出了一回风头,也让人知道她有一个做京官的姐夫。 不过现在……京官姐夫被贬岭南了…… 熊梦儿向丈夫使了个眼色,就跟着姐姐一起回了房。她已经提前带着下人过来,把姜家的小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看着整洁的屋子,熊楚楚拉着妹妹的手说:“真是辛苦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熊梦儿笑着,打量着姐姐的气色,看姐姐虽然有些疲惫,气色还好,才放了心。 侯通一家歇了一会,也跟卢家的下人一起去厨房忙碌了。 姜丰就和小舅子熊森、连襟卢远扬一起坐在厅里。 熊森年纪小,藏不住话,看到屋里没有其他人了,就着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收到信都慌了,怎么好好的就贬了去岭南呢?王三公子不是也在京,他不能帮你说句话?” “不是被贬,是平调。”姜丰淡然地纠正,然后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又不是只有做京官才能报效朝廷。能够担任一地父母官、教化一方,正是我辈读书人分内之事,何须慌张?” 卢远扬对姜丰不太熟悉,听了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佩服得五体投地,暗自惭愧。熊森的白眼已经翻得要脱眶了,喊了一声:“姐夫!” 姜丰哈哈大笑起来,才说:“好好好!我说实话就是,你急什么?” 感谢道友:丹丹徐79、实话实说明白人的打赏!! 第117章 熊家姐弟 笑过之后,姜丰叹道:“被调出京,自然有些遗憾。京官嘛,总是要清贵些。但是也不必太丧气。此前,我去参加会试,施伦让我缓一年再考,万一考中的同进士怎么办?当时我就想,中了同进士也没什么关系的。” 看着熊森和卢远扬,姜丰很认真地说:“中了同进士,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进入六部,但是担任地方官,切切实实为百姓做些实事,又有什么不好呢?我想,能够做一地知府,就很好了。” 看姜丰神色不似作伪,熊森和卢远扬都有些羞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才是读书人的初衷,姜丰没有忘记,但包括他们在内,许多人一生都在汲汲营营,都在梦想高官厚禄,谁还记得当初年少时立下的志向? 姜丰微微笑了笑,什么出京避避风头这些话,就是对着姻亲,也是不能乱说的,否则传到皇帝耳朵里,原本十分的功劳,也变成五分了。 熊森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姐夫志存高远,小弟佩服。只是,岭南山高水远、蛇虫遍地、瘴疠丛生,家中父母都担心得很,想着,要不就把姐姐和孩子们留在家乡?” 都说夫妻一体,没有丈夫一个人去险地,妻子却安然留在后方的道理。因此,熊森说起这个提议,脸就红了红。 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让姐姐和小外甥们一起去岭南,熊老爹和金氏都不放心。 姜丰有些犹豫,他实在不想和家人分开。要是他一个人去赴任,把家人留在家乡,那不是不能陪着孩子们长大了吗? 留守儿童? 卢远扬今天来,也是得了妻子的耳提面命的,因此也笑道:“姐夫是去赴任,不如去那里安顿好之后,再把家小接过去?再者,亲家老夫人年纪大了,也怕水土不服,还是留在家乡比较妥当。自来外任当官的,都是把家人留在原籍的居多。姐夫若是怕没有人服侍,我可以给你赠两个美婢……” 说着,挑了挑眉,一副你懂我懂的神情。 姜丰连忙苦笑:“远扬何必说笑,对不起妻子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熊森坐在一旁,看看大姐夫,又看看二姐夫,突然冷笑了一声。 卢远扬连忙说:“我说笑的!说笑的!” 后人有一些误会,以为古人是“三妻四妾”,到了古代就可以随意纳妾了,其实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 《大明律》中明确要求:凡男子年满四十而无后嗣者,方可纳妾。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名正言顺的纳妾,也可以养一些没名没分的侍女。这都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 但姜丰不会去做这样的事,他和熊楚楚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挫折,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们之间,有爱情,也有亲情,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了,又何必做令妻子伤心的事呢? 世上有朝秦暮楚、见异思迁的男子,自然也该有专一深情的男子。 熊森和卢远扬在外头劝说姜丰,熊梦儿和姐姐说了一会儿话,也去苏氏那里,给老太太请安、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封了诰命,这精神是越来越好了,人也瞧着年轻了!”熊梦儿笑着奉承。 苏氏生平最得意之事,就是终于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得封诰命夫人!此时听了熊梦儿的话,就笑道:“姨妈真会说话。” 又叫几个孩子来给姨妈见礼。 高小雪也跟着姜媛一起喊姨妈。熊梦儿笑着,每个孩子都给了一份小礼物,然后对苏氏说:“小雪也长成大姑娘了,我都险些认不出了。” “可不是,也十一岁了,是个大姑娘了。”苏氏慈爱地看着高小雪,这孩子越长越像她娘了。 熊梦儿就让一起来的丫鬟带着几个孩子出去玩,然后对苏氏说:“我看小雪过两年也该找婆家了。朝廷的规矩,官员不得在任上结亲。若是把孩子们都带去岭南,小雪和她哥哥的婚事,岂不是要耽误了?何况,高云也该下场考试了,县试也是要回原籍的……” 苏氏一愣,她倒没想到这一层,此时一听,还真有道理,外孙和外孙女的前程,是万万不能耽误的。 熊梦儿一看苏氏的神情,就知道说动了,接着说道:“媛媛和殊儿,年纪又小,去那么远,我爹娘实在不放心,这做祖辈的,哪有不心疼的孙儿的?” 见苏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熊梦儿又接着说:“若是把孩子们都留在家里,您老一个人也照顾不好,再说,哪有儿媳妇不照顾婆婆,自己跟着丈夫去任上的?哪家当官的也没这个规矩,我姐姐自然还是留下来服侍您。” 苏氏听得舒坦,高兴地说:“你们熊家就是有规矩,娶你姐姐回来,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 “都是您老教导有方。”熊梦儿笑道,竟然和苏老太太相谈甚欢。 不一会儿,下人进来回禀,说是做好饭菜了。 因家里人多,就分了男女两席,女眷坐在客厅里,男人就在院子里。 熊楚楚收拾了一番,抱着儿子进来,就看到婆婆和妹妹聊得正起劲。 这可奇了,她这婆婆可不是谁都合得来的,妹妹可真厉害! 熊梦儿受金氏的言传身教,说起话来八面玲珑的,就是在卢家那样的大家族都能过得如鱼得水,和卢远扬相敬如宾,更别说哄苏氏这样的一个老太太了。 吃过了饭,亲戚们都告辞了。 苏氏歇了一会儿,就找到儿子、媳妇,把熊梦儿的话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看小姨说的有理,我们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妥当,侯通几个,都跟着你去。” 姜丰叹了口气,就知道熊家人会双管齐下,一边说服他,另一边肯定说服他娘去了。 不过,熊梦儿的话也确实有道理,首先外甥女的婚事就不能耽误了……姜丰只能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就先自己过去,安顿好了,若是一切都妥当呢,再接你们过去。” 苏氏听了,也舒了口气,说道:“好!就是这样。” 她其实也想留在家里。左邻右舍都是熟悉的,亲戚们又住得近,串门聊家常也有人。别说去岭南,就是在京城,她都闷闷不乐的,和京里的官夫人始终聊不来。 还是要在她熟悉的地方,她才自在! 感谢:“女人如烟”的礼物比心、“小小然同学”的灵感胶囊。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还会再更一章! 第118章 报复高家 商量好家人先不去岭南,苏氏又高兴又担心。舒服自然是自己家里舒服,但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想到儿子要一个人去那么偏远的地方,苏氏又难免担忧。 “母亲担心什么呢?岭南如今不比前朝了,广府那边,每日进出海船,天下客商齐聚,像那番薯、番麦,不就是广府传来的?我听说,那边的一些村庄,借着靠海的优势,举全村之力,选出人赶海搏富贵,富裕不减江南。就是开建府偏了些,有西江可直通广府,也不是蒙塞之地,我去京城赶考的时候,还遇到过开建的学子呢!”姜丰安慰着。 古代交通不便、医疗手段又落后,一些犯人流放岭南,水土不服、受不了瘴疠之气、被蛇虫咬了,暴毙的很多。 但他是去当官,又不是去流放,条件自然会好很多。 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放宽了心,见招拆招呢! 看母亲、妻儿还是犹豫不舍,姜丰转移话题:“过两日就是端午了,我们也该去舅舅家走走。” 提到回娘家走亲戚,苏氏兴致就来了,笑道:“我们从京城带回的东西,也整理整理,带去走亲戚是极体面的!” 不仅要带礼物,还要穿上在京中做的时兴衣衫、从福宝阁买的首饰! 姜丰知道母亲的心思,要不是走亲戚不好穿诰命服饰,她恨不得全副凤冠霞帔呢! 家里屋子小,房间就只有那么几间。侯通几人都只能在杂物房里挤一挤了。 姜丰就对几人说:“等过了节,我就要南下。老侯和扫红跟我一起去,侯嫂子就和青枝留下。等我那边安顿好了,再一起接过去。” 侯通连忙说:“全听老爷的吩咐!” 到了端午节前几天,姜丰一大家子就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带着从京中买的锦缎布匹、头花饰品,还有自家做的粽子去了两个舅舅家。 看到这么丰盛的礼物,两个舅母都是眉开眼笑,连连说:“姑太太来就来了,何必这样客气呢!” 姜丰笑道:“我就要去岭南了,一家老小都留在衡川府,还要舅舅和表哥们多多照应呢。” 大舅舅一挥手,豪迈地说:“这不是应该的,说什么客气话?” 小舅舅了解官场的事,就问:“刑名师爷、钱粮师爷这些可都物色好了?还有开建府那地方,百姓都是说方言的,你还得找个通译。” 姜丰点头道:“卢家有几个下人先前是岭南逃荒来的,正好会说开建方言。先前我和卢远成在通州遇到那个开建的考生,还是他的下人做的翻译。我已拜托了连襟,问卢家借两个下人用一用。” 看小舅舅赞许地点头,姜丰又接着说:“至于师爷,我想去到那里再找,想来原来的知府是有用惯的师爷的,最好是找本地人,熟知当地的情况。” 他这段时日也没有白闲着,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开建府的情况。得知那里的居民多是唐宋前就移居过去,和本地南蛮混居,形成的族群,语言、风俗都很古朴。 而开建府莫氏家族,是第一姓氏,在唐朝时,曾出过岭南第一个状元。这也够他们炫耀几百年的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苏常义笑了笑,又淡淡地说:“还有一事,高家两老都没了,你们回来得正好,也让几个孩子去给祖父祖母上柱香吧。” 苏常义语气平淡地说出了这件事,姜家众人都是一愣。 苏氏连忙问道:“究竟怎么……突然就没了?” 苏常义微微一笑:“那高老头天天酗酒,一不小心喝多了,掉河里淹死了。然后老婆子伤心过度,也没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姜丰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杀机。 苏常义没有说的是,高老头自己还住在堂侄家,哪里有钱去买酒?还不是他让人借钱给他买酒、怂恿他喝,至于掉下河里淹死,那是偶然。 就是不掉进河里,以他那个喝法,也活不了多久。至于高家老婆子,伤心过度了嘛,一头摔到地上摔死,不是很正常? 苏氏知道她的二哥是个什么人,愣了一会,说道:“既然这样,就让云儿几个回去上柱香吧。” 苏常义笑了,笑得既苍凉又高兴。他是第一个看到姜玉尸体的,也是他亲自给姜玉收殓的。 作为一个舅舅,姜玉是他第一个外甥,他也扛过在肩上去看灯、也给她买过花。亲眼看到外甥女惨状,他就发誓,必报这个仇! 看到小舅舅的笑容,姜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结亲结得不好,一不小心就变成结仇了。 落得这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谁也不是赢家。 回到家里,高云和高小雪都有些恍惚,就是最小的高雷,都还隐约记得被祖父、祖母打骂的事,有些不安地说:“我们真的要回去?我不想回去!” 姜丰搂着高雷,摸了摸大的两个外甥的头,安慰他们:“不怕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姜丰心里也有计较,如今高老头和老婆子都死了,正好把几个外甥都过继出去。也不要过继给他们的堂叔,最好是在府城里找一家同姓的,把名字和户籍落下就是。 这样,就不会耽误孩子们的前程…… 姜丰把想法和母亲说了。 苏氏也不再伤感,说道:“我的儿,难为你为他们想得那么周到。我就去和你舅舅说,他人脉广,容易找到合适的人。” “好!我去岭南前,就把这个事落实下来。” 过完端午节,姜丰就带着高家兄妹去高家村上香。 他现在是官老爷了,高家族人也不愿意得罪他,上香过程顺顺利利。就是对高老头两口子的死有什么怀疑……反正人都死了,正好不用他们负担了! 就是高老头的堂侄,都不愿意再追究这件事,其他人更不必说。 姜丰就与高云的这个堂叔说到过继几个孩子的事,暗暗表示,只要高家族里同意,自己必有重谢。 这个堂叔还在犹豫,他的妻子已经急忙使眼色了。有钱拿还不答应?赶紧答应啊! 最终,高家族里答应,只要几个孩子不改姓,就可以出继。 苏常义那里也很快找了一户人家,在府城里卖炊饼的老两口,只有一个独女,已经出嫁了。听到说过继几个孩子给他们,不用他们养,还给银子,那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第119章 前往岭南 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姜丰此次携家带口的回家,算是衣锦还乡了。在这个中举就可以令一个人欢喜得疯掉的时代,他是两榜进士出身,即将去上任的知府大人。 知府,掌一府之政令,总领各属县,凡宣布国家政令、治理百姓,审决讼案,稽察奸吏,考核属吏,征收赋税等一切政务皆为其职责。 权力可比“市长”大得多。 因此姜丰此次回来,来拜访的乡绅、读书人都特别多,就连衡川府的知府大人都亲自设宴宴请。 衡川府的现任知府刘铨,年约四十岁,是去年刚上任的,消息却灵通,知道姜丰和本地大族王家、施家都有交情,和大地主卢家也是姻亲。 最重要的是,听说他和陛下的关系也挺好的…… 这可是个神人啊!能连续得到两任帝王的青睐,不是神人是什么? 姜丰也很乐意和刘铨交好,这不怕县官就怕现管。刘铨任着衡川府知府,自己一家老小都在他的治下,可不是要多得他的庇护。 因此,也带了厚礼前去知府衙门拜访。 两人你来我往,都是聪明人,相谈甚欢。和姜丰交谈过之后,刘铨更加确定,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年轻人是个人物,被委任到岭南开建府那么偏远的地方,还意气风发的,可不是个人物嘛! 除了人情交际,姜丰也忙着做准备,启程赴任。 卢家为他找了两个岭南出身的家丁。岭南尚武,有钱人家的子弟习武就去考武举进士,还有一些武馆,专门培养护院家丁的。 这两个人就是武馆培养的家丁,卢家高价寻来的。 姜丰先是给卢家送了礼,然后对这两个家丁说:“以后我们就同舟共济了。” 两个家丁,一个名黄大壮,是南海县人,还有一个名植贵的,正是开建府人。看姜丰客气,两人受宠若惊,连说不敢当。 这两个人都是在衡川府安了家的,家人都在卢家,也不怕他们对姜丰不尽心。 去给祖父母、父亲上坟后,姜丰就要启程了。 苏氏和熊楚楚、熊森一起,带着孩子们送他到了衡江码头。此行他家坐船南下,到了赣省南端,再走陆路,穿过梅岭,进入岭南道。 然后再走东江水道,往广府而去。 在广府的巡抚衙门交接文书,再走西江水道,一路向西,往开建府而去。 这一行,真的是山也迢迢、水也迢迢。 苏氏和熊楚楚都是依依不舍,抹着眼泪说:“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凡事小心,我们都在家里等着你呢!” “知道!”姜丰也拉着家人的手,殷殷嘱托:“我不在家,你们也要小心些。有什么事,可去找两位舅舅帮忙。孩子们的学业也不要荒废了,一定要多加督促,我回来是要一一检查的。” 又对熊森说:“家里事务,就拜托森弟了。也祝森弟今科金榜题名。我看森弟的文章,火候已到,唯有心态,一定要放平和,考试时不要胡思乱想,太在意得失。” “知道知道!”熊森笑呵呵地说,“姐夫你也是,年纪越大越啰嗦了,这话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众人离别的伤感才冲淡了些。终究,姜丰还是登上了船头,和家人挥手告别。 岭南,开建府,我姜丰来了! 此时已是五月末,越往南,天气越热。 姜丰此行,带着黄大壮、植贵和侯通父子,行李倒是简单,除了一些衣物,就是常用的笔墨纸砚和一些书籍。 其他的东西,他想到了广府再买。 他的选择是明智的,因为到了南岭,崇山峻岭,有些地方的栈道甚至只能容一人或一马经过,几个人抬着行李,艰难的行走。 姜丰也自己背了一个包袱,没有一点官老爷的架子,和下人一起赶路。 崇山峻岭中,竟也掩藏着一个个小村庄,绕过了一座山,又看到袅袅炊烟升起。 姜丰几人就去农家投宿。 因为语言不通,姜丰就让黄大壮和植贵去交流。没想到一会儿,黄大壮和植贵就很尴尬地走回来。 “他们说的话是客家话,不是广府话,我们也听不懂。” 听了两人的话,姜丰只得自己带着人走了上去,和一个乡老模样的人说话。 然后,和老人的客家话相似的话从姜丰口里说了出来,两人竟然神奇地交流了起来。 乡老得知姜丰是赴任的官员,带着姜丰往村长家去了。 村长家有个读书的儿子,对姜丰这样的官员自然格外尊敬,给安排了最好的房间。 “大人,你竟然还会说客家话?”黄大壮几人惊讶地问。 姜丰淡然地笑了笑:“赣省有些地方其实也是说客家话的。” 但他会说客家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前世的朋友……那些已成隔世的记忆,没想到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此地是五华县治下了,再走一日能到县城,到时候我们就登舟往广府而去,路就好走多了。”姜丰笑着对几人说。 几个下人和家丁都是松了口气。在这个时代,官道有限,许多偏远的地方都是乡间小道,崎岖难行。因此,水道往往比陆路更加便利,一些大城也都在大江大河边。 从梅城的码头登舟,过了几日,广府终于遥遥在望。 正如姜丰所说,此时的广府,已不是唐朝时的偏远之地,随着海贸的发展,这里已经是南方重镇,经济繁华之地。 姜丰等人从“天字码头”登岸。 天字码头,被称为广府第一码头,供接官之用, 但凡官员从水路到广府或离开广府,都在此上落。 码头前面有接官亭,作为迎来送往官员之用。 姜丰等人的船只登岸,就有小吏迎了上来,得知是往开建府赴任的官员,一边查验了文书,一边笑道:“大人可在前面海山楼休息,那里离巡抚衙门不远。也可以住到城中去,城里客栈极多的。若是不急着走,也可在广府逛逛,我们这里洋货多,各种美食也多。” “多谢,我就住到海山楼。”姜丰笑着谢过。 带着下人往海山楼而去。海山楼是广府八景之一,凡海舶初来,例有阅货之宴,皆在此举行。宋时一位诗人还赋诗一首:万航如凫鹭,一水如虚空。此地接元气,压以楼观雄。 由天字码头至海山楼之间,沿途江中有五堆沙洲连成一片。 姜丰指着沙洲对侯通等人说:“那里就是太平沙。” 侯通等人是北方人,看到广府繁华不下苏杭,已经大吃一惊,再看姜丰对此地似乎很是熟悉,更是惊讶。 就连黄大壮两人也纳闷地说:“都说读书人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大人对广府的熟悉,就连我也不如呢。” 姜丰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街道两旁的大榕树,神色有些恍惚。他在这个城市做过好几年的程序员呢! 那个时候的太平沙,两旁都是精致的别墅…… 感谢:吴屏51901817的灵感胶囊~多谢各位道友的支持! 第120章 拜访巡抚 姜丰等人在广府停留了几天,也算是大开眼界。本朝没有海禁,广府是西洋、南洋海商来朝的第一站,商业之繁华,远非内陆的衡川府可比。 街上行人如织,各种商号都有,更有金发碧眼的洋人行走其中,侯通父子初初看了都觉得害怕,还是姜丰淡定,安抚他们:“都是人,不是什么妖魔,只是长得不一样罢了。” 要是看了这些西洋人都怕,看到黑人还不得吓得落荒而逃。 姜丰在海山楼住下。 海山楼位于越秀山上,在楼上就可以远眺出海口,远远的港口上停着南洋乃至远西各国的商船,如林如帜。 “广南富庶天下闻,四时风气长如春。长城百雉白云里,城下一带春江水。 少年行示随处佳,城南南畔更繁华。 朱帘十里映杨柳,帘栊上下开户牖。 闽姬越女颜如花,蛮歌野曲声咿哑。 阿峨大舶映云日,贾客千家万家室。 春风列屋艳神仙,夜月满江闻管弦……”姜丰凭楼远眺,吟了一首诗。 这首诗是前朝一位顺德人所言,描写了当时的繁华景象,朱帘杨柳、闽姬越女、歌舞喧嚣,种种广府特产以及独特的岭南风情,都跃然纸上,可谓道尽这天南大城之繁华。 休息了两日,姜丰就带着人往巡抚衙门报备了。 但凡到一省赴任的官员,都要到巡抚衙门报备,然后由巡抚派人护送至地方上任。 毕竟这个时代,有些地方不是那么太平,一些出身贫穷的小官儿,说不定连个家丁护卫都没有,要是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朝廷也没脸啊! 一省的巡抚,可以说是封疆大吏了。对于曾经以地方官为理想的姜丰来说,巡抚曾是他的终极理想。 但是广府除了巡抚,还有两广总督和岭南将军坐镇,所以巡抚还不能一家独大。 比其他地方好的是,如今岭南道没有藩王,对巡抚来说,算是少了一座大山。 巡抚衙门威严气派又颇具岭南风情,回廊上雕刻着菠萝、荔枝、杨桃、木瓜等岭南佳果;院子里,栽着各色鲜花,素馨、茉莉……许多姜丰都不认识,竟叫不出名字。 岭南巡抚章成贺非常给面子地亲自接见了姜丰,笑道:“我收到了朝中的邸报,算着日子,你也该到了。人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都是熟悉开建的人,你随时可以出发。” “有劳大人为下官费心了!”姜丰连忙站起,恭敬地深施了一礼。 章巡抚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了,不恭敬可不行啊。 章成贺四十多岁的年纪,对于官员来说是年轻有为,此时抚须笑道:“老夫在开建连任了三届,一晃眼十年过去了,‘乞骸骨’的折子上了好几回,总算把你盼来了。哈哈哈……” 听章大人笑了那么舒畅,语气中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姜丰嘴角抽了抽,对自己的前程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看到姜丰的神情,章大人轻咳了一声,庄严地说:“广府之繁华,你也看到了,不用太担心嘛!开建那里,和广府的差距,也就差一点点而已。” 姜丰努力保持微笑,你别看我年轻就想骗我,就是在后世,粤西和羊城的差距,也不是一点点! 但不管怎么说,章大人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为人也爽朗豪气,姜丰点头笑道:“多谢大人教导。” 章大人很和煦地留姜丰吃饭,姜丰毕恭毕敬地说:“那就叨扰大人了。” 巡抚府的盛宴,比海山楼的档次更高,各种山珍海味层出不穷,还有许多地道的广府菜。 姜丰看到摆在自己面前的一道清蒸沙虫,有些心理障碍。虽然知道沙虫是一道鲜美的海鲜,但是,外表真的很像蛔虫啊!! 他前世穷,没吃过。没想到穿越一回,倒是有机会吃了。 人家都那么热情了,饭还是得吃的!姜丰咬咬牙,就夹了一条白白嫩嫩的沙虫放进嘴里…… 咦?味道还不错?脆脆的,很爽口,味道也很鲜美。 食不言、寝不语,章大人坐在上首,看着姜丰的表情,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然后,仆从又给姜丰盛了一道汤,这道汤也是异常鲜美,就是那肉一片片的,还有脊骨?不知道是什么…… 总的来说,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就是有些食材没见过。 吃完饭,章大人突然问:“方才那道‘龙凤斗’,你觉得如何?” 龙……凤……斗?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姜丰僵硬地看着章成贺,眼泪都要掉下来。 他这幅神情显然取悦了巡抚大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一位仆从看了看大笑的章巡抚,又看了看狐疑不定的姜丰,忍着笑道:“那道汤用了岭南的‘过山峰蛇’炖的,此蛇有剧毒,越毒的蛇越鲜美……” “求求你不要说了!”姜丰这回真的哭了。妈妈呀,他两辈子都没有吃过蛇这种动物! 却见章巡抚忍住笑,很认真地对他说:“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在这里久了,慢慢就习惯了。特别是开建府,山高林深,毒蛇很多,作为知府,要号召百姓捕蛇,自然得身先士卒……” 我懂!你一定是想我死! 姜丰只能深吸一口气,再次谢过章巡抚。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辞别了章巡抚,带着交接文书回了海山楼。 他此次出门是带着黄大壮和扫红的,回到海山楼,两人就说:“这章大人也太……,唉,没想到老爷那么怕蛇。” 姜丰摇了摇头,让两人出去,自己在房里坐着,望着远处繁华的港口,微微有些出神。 他在来之前就打听过,章成贺是个能臣,把岭南经营得不下江南鱼米之乡。难得的是,和京中各派系还没有过多的牵连。 这样的人,自己当然要老老实实为好。 而用蛇来和他开玩笑,也未尝不是试探。 他回想着自己的表现,明明很怕蛇,却还是迎难而上……章大人看起来挺高兴的,应该算表现得不错吧? 第121章 知府到任 在广府呆了几天,姜丰带着几个下人好好逛了逛这繁华的南方古城。 在这里,只要你有钱,西洋泊来的洋布、鼻烟壶、怀表、香胰子、波斯刀……什么都可以买到。饶是姜丰从后世而来,看到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目不暇接。 他从家乡来,只带了少量的衣物和书籍,就是想着到了广府再补给。 身上带的现银不多,倒是贴身带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这几乎是他的全部财产了。 此时的银票,多由晋商的票号发出,有些只可省内通兑,有些可以全国各大州府通兑,方便了南来北往的客商。 但是,一般的人家还是喜欢现银。一来,把银子存在票号里面,不仅没有利息,进出还要收手续费的。二来,把钱放在别人的地方,总是不那么放心,万一票号倒闭了呢? 姜丰在广府兑了一部分现银,然后就控制不住买买买的手,扛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海山楼,才回过神来,对身边的人说:“这购物,就是容易上瘾,一买起来就停不下来。” 花了不少钱买了一块怀表,可以随时看时辰。此时的人,都有看日头预估时辰的本事,姜丰还是差了点。有了表,至少能保证上班不迟到啊! 再说了,这种手工机械怀表,留给子孙,到了后世就是古董,可值钱了! 最后……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对于自己买了这个奢侈品,姜丰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心情才平复下来。 又看看几块带着芳香的洋皂,姜丰遗憾地说:“原来现在已经有那么好的香皂了,看来我不能靠做香皂发大财了。” 做京官时不便做这些,做地方官就可以了。 扫红高兴地道:“原来大人也会这些?如今洋皂是舶来的,价格高着呢,大人您能做还是可以发财的。” 姜丰点了点头,主政一方后,倒是可以把这些东西实验起来。他虽然只会大致流程,但既知道原理,研究出来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该买的不该买的都买了,姜丰也终于也要启程了。巡抚章成贺大人派了一队十二人的官兵护送姜丰登船西去。 从广府到开建府,登上官船一路向西,途中不歇,只需三四天。 不到半日,就到了南海县。 黄大壮是南海人,自豪地给众人介绍:“我们这里的支柱产业是钢铁和陶瓷,民间富裕,在岭南也算首屈一指了。” 姜丰点了点头,他来之前就了解到,此时的地方志记载:佛山多冶业,冶者必候其工而求之,极其尊奉,有弗得则不敢自专,专亦弗当。而此时的佛山,恰好也归南海县管来着。 在南海县登岸,西江码头上也是人来人往,本地出产的钢铁、陶瓷乃至蔬果,一船船地往广府而去。 姜丰在街上走了走,发现这里经济的确不错,但是城中也有衣着破烂,干苦力的百姓。 看到姜丰带着那么多的随从、官兵,路上的行人都纷纷避让。 为了不扰民,姜丰没有停留多久,买了一些荔枝、南华李、香芒等鲜果,就回了船上。 官船宽敞,午饭也是在船上吃的。 黄大壮介绍:“我们这里有座西樵山,被誉为岭南四大名山之一,大人可要去看看?” “看看世情民风就罢了,我此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尽快去赴任是正经。”姜丰正色道。 下午继续赶路,到了傍晚,就到了端州府。 端州府被誉为西江第一府。在前朝,两广总督府就驻在端州。此时本朝海贸发达,才将两广总督府改驻广府。 端州府风景秀丽,从西江码头登岸,不远处就是斑驳的城墙,城墙已经有些破旧了。 城门上隐约可见“朝天”二字。 姜丰带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于城门士兵处核验了身份,进了城。 得知姜丰是到开建赴任的新知府,守卫百户客气地让人将姜丰带去了驿站。 朝廷官员赴任,途中可以选择住客栈,也可以住驿站。住客栈要自己出钱,住驿站不用出钱,还有驿站安排食宿,姜丰带着那么多人,住客栈自掏腰包的话…… 咳咳……他的钱都用来买买买了…… 好在驿站的环境还是不错的,房间也够,吃的也还好,虽不精致,但也没有奇奇怪怪的毒蛇猛兽。 “大人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驿站里的小吏客气地说道。 姜丰连连道谢,说道:“辛苦诸位了。” 又问道:“我听闻端州府有包公祠,想去上柱香,不知道是在哪里?” “包公祠就在江边不远,我给您找个人带路,走几步就到了。”小吏说道。一般途经端州府的官员,多数都会去包公祠上柱香,缅怀先贤,他一点也不意外。 舟车劳顿,姜丰也累了,岭南天气炎热,长袖衣袍的,又是一身的汗,沐浴之后,姜丰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姜丰就带着几个下人去了包公祠。 包公只在端州任过一届知府,却被百姓纪念了几百年,这就是好官的力量。 姜丰诚心诚意地给包公的塑像上香,祈祷此行一切顺利。 在其位谋其政,他此时去开建任知府,和当年包公来端州任知府,处境何其相似。包公任了一届知府,就被调回京城,却赢得了百姓抛泪相送。 他此来,不知何时能回京。但只要他担任知府的一天,就该做好自己的本职,为百姓做实事! 缅怀完包公,姜丰没有继续停留,直接登船,继续向西。 在端州府时,他就发现街上繁华程度、百姓衣着都和南海差距甚远。这越是往西,山越高、水越清,百姓的生活却越差。 又过了一天,姜丰等人终于到了开建府。 他这个开建知府,终于到任了! 前任知府何茂五十多岁的年纪,是个胡子花白,瘦瘦小小的老头,脸庞黑黑的、眉头有深深的皱纹。 看到姜丰,他似乎松了口气,笑道:“姜大人终于到了!老夫总算可以告老还乡了!” “何大人是哪里人?”姜丰笑着问道,这口音听着……就像开建本地人啊? 何茂叹了口气,说道:“我是姑苏人!没想到吧?我刚来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我那时候也像你一样,白白胖胖的,谁知这里日头那么毒……” 何茂似乎终于找到了人倾诉,絮絮叨叨着:“你以后就知道了!过不了多久就和我一样了!还有这口音,你看我说话,像本地人吧?我跟你讲,这里的方言简直……难以形容,你要是身边的都是开建人,不多久,就只会说他们的话,连官话都说不好了!” 姜丰的笑容僵了僵,您说话那么直接的吗?就不怕我现在掉头就走? 当然,他不敢。他要是现在走了,仕途就完蛋了。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大人火速地和他交接了公务,两三天后,就带着家小登船跑了。 这开建知府衙门,就正式交接给了他! 感谢道友“小小然同学”打赏的礼物灵感胶囊、“龙的传人6784”、“sentimentalkills”打赏的礼物比心!谢谢支持! 第122章 宴请下属 来赴任和来旅游是不一样的,虽然听说开建也有不少景点,但姜丰没有那个闲心去看。初来乍到的,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开建毕竟是小城,就拿这知府衙门来说,不说跟广府这样的南方大城比,就是和衡川府这样的内陆州府比,也是简陋的。 衙门前面是知府和各部署办公的地方,后面就是知府大人住的宅院了。 前任知府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剩下的房屋、家具,都是登记在册的官方财产,也都和姜丰交接了。 有些家具摆设已经陈旧了,就要自己补上,不过姜丰现在是孤身一人,能住就行,用不着太讲究。 不过简陋归简陋,地方还是挺大的。过了二门,是一进院子,正房就是原知府大人夫妻住的屋子。后院清幽,是老人家住的地方。 东厢房是长子的房间,旁边还有几个房间,是其他少爷们的。书房、师爷请客之类的院子都在这边;西边儿三个院子,就是小姐们的绣坊了。 现在就姜丰一人,连师爷都没物色好,让侯通父子把书房安置好,他索性就住在书房,把后院都锁了起来。 巡抚衙门的官兵将姜丰送达之后,就启程回广府了。 如今姜丰的自己人,就只有侯通父子和两个家丁。 不过他是来当官的,不是来搞独立小王国的。朝廷的知府,下面的班底也是朝廷命官,都是朝廷配齐的。 知府衙门,下设府堂、经历司、照磨所和司狱司。 府堂是知府衙门中一个综合性的办事机构,内有典史若干人;经历司,掌管进出文书的机构,设经历一人、知事一人;照磨所,掌勘磨卷宗等事的机构,设照磨一人;司狱司,掌狱吏囚犯诸事的机构,设司狱一人。 这些都是有品级的官员。 此外还有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铺长房、承发房等,各房工作人员通称典吏,而各房之主管,称为经承。 这林林种种上百人,都是姜丰的班底。说起来,在京中时,五品官就是个小官,处处都是他的上司,来到开建,他就是一地主官了! 有种当家做主的感觉…… 如今姜知府新官上任,自然要先了解自己的下属,就找了城中一个大酒楼,宴请属下的官吏。 这个时候,出身开建府的植贵可以大显身手了。 姜丰就算有两世为人的经验,面对开建方言也是两眼一摸瞎。黄大壮是南海人,说的是广府话,和开建话也差很远,听不懂啊听不懂! 侯通父子这两个北方人就更不必说了。 衙门里有品级的小官,都是读书人出身,还能说几句官话,底下的小吏,就都是本地人,连官话都不会说。 要不是有植贵这个翻译在,姜丰就得尴尬了,这时候,他不得不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托卢家给他找了开建出身的家丁。 “现在我身边人手少,你就能者多劳,多辛苦些,我不会亏待了你!”姜丰拍了拍植贵的肩膀,把安排宴席的事交给了他。 植贵豪爽地说:“大人放心,交给我就是!” 其他几人看着植贵,都有些羡慕。特别是侯通父子,他们跟着姜丰时间比植贵两人长啊,结果来到这里,连买菜的差事,都被植贵给抢了。 看来,尽快学会本地方言是必须的了! 知府大人设宴,府衙的官吏自然都很上道,一个个带着礼物去赴宴,也想试探试探,这个新来的上官是个什么性情。 他们和前任知府何茂共事了近十年,样样都磨合了,换了个新知府……还真是忐忑啊! 姜丰没有让下属久等,早早就到了酒楼。 这个酒楼也只有两层小楼,临着江边,视野倒是开阔,菜色也都是以本地河鲜为主,韭菜炒河虾、清蒸西江翘嘴白、河蚌炖杏花鸡等等…… 姜丰上首而坐,看到下属们送上的礼物,眉头微皱,笑着说:“我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准备,你们可别给我送太重的礼,不然我可没有回礼啊。” 姜丰是以玩笑的语气的说的,然后又招呼大家入座、开席,对大家说:“我这是第一次任地方官,希望诸位多多配合、多多指教,现在大家手头上的公务,原来怎么做就怎么做。” 稳定为上,可不能因为换了主官,就乱了一地的内政。 众人听了姜丰的说,都悄悄地松了口气,看来这个知府大人是个好说话的,没有一来就新官上任三把火,要上下整肃的。看起来也不像是要刮地皮的,这就很好了。 他们都是本地人居多,最怕的就是遇到那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官员。要知道,知府大人可以升官,一走了之,他们整个宗族都在这里呢! 姜丰示意开席,酒过三巡,就到了敬酒时间。 下属们按照职位,一一上前给姜丰敬酒,顺便自我介绍。 遇到只会说方言的,就有植贵翻译。植贵就坐在姜丰身旁,俨然知府大人的第一助手,其他人看到,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不一时,就是经历司的经历上前了。 经历是正八品,负责整个知府衙门的财务出纳工作。姜丰一看,就笑了,还是个熟人呢! “是昭卿啊,好久不见了。”姜丰笑着,亲切地说。 这不就是当初进京赶考,在通州遇到的那个口音很考验人的考生,莫明、莫昭卿嘛! 莫明的官话水平有限,听了姜丰的话,好一会儿才在脑子里翻译过来,然后惊讶地看着姜丰,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却实在想不起。 这是自然,姜丰当初进京赶考,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清隽书生,现在……已经往中年秃头发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可恨莫明和他年纪相当,身材相貌却保持得很好! 姜丰叹了口气,对莫明说:“你忘记了?当初我们一起进京会试,在通州的客栈见过呢!” 莫明回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有些羞赧地说:“下官当初会试落榜,回乡后考了本府的书吏,蒙何大人提拔,如今有此经历。姜大人金榜题名,一路高升,实在是令在下羡慕!” 听他这么说,姜丰心理平衡了一点,连他那生硬的官话,都觉得好听了,哈哈笑着,和莫明碰了碰杯,满饮了一杯。 还别说,这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还挺好的。 第123章 熟悉班底 莫明姓莫,莫家在开建是一等一的大族,人口众多,也不知他是嫡支还是旁支……姜丰琢磨着,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惊喜笑容,说道:“昭卿明日有暇,去我府上坐坐。” 知府大人邀请,莫明也是一脸荣幸地答应。 其他人神色各异,有羡慕的,有思索的,也有嘲弄的…… 这知府衙门下辖上百属官,对于姜丰这个新上任的上司,还是持观望的居多。 喝了这一席酒,姜丰对自己属下的各官员也算有了点印象,能将人和名册对上号。 在酒桌上,气氛总能快速的热烈起来,多喝了几杯之后,这些小官小吏看姜丰平和,也能和他说笑起来。 姜丰也一一笑着回应,他今天酒量特别好。秘诀就是,他面前的这壶酒,是植贵亲自去处理过的,兑了水。 其他人不知道啊,都在心里悄悄纳闷,这主官酒量真好,不愧是做过京官的人。 又喝了两巡,姜丰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下属一个个的趴下,这种独战群雄的感觉,也挺好的…… 宴席结束,姜丰潇洒地站了起来,和下属们拱手告别,在衙役的护持下回了知府衙门。 担任知府,手下就有一套衙役班底,这些人除了缉捕盗贼、维持府城治安,也有守卫知府衙门的任务,也算是知府的护卫了。 要是出身豪富的知府,往往会有几个自己的私人护卫,一般的,就用衙门的人了。 姜丰想了想,要他小命的人估计不多,有黄大壮和植贵两个也够了,其他的事就用衙门的人,不用再另外找护卫了。 第二天一早,开建城悬牌放告,贴红榜告诉全城百姓,新的知府大人上任了。 吃过早饭后不久,莫明就来了,毕恭毕敬地对姜丰行礼,然后笑道:“大人真是好酒量,我昨晚一回去就躺下了,早上起来,脑子还隐隐的痛。” 姜丰淡淡一笑:“酒量这种事,多练练也就好了。” 为了维持自己好酒量的人设,看来以后都只能喝掺水的酒了…… 接着,姜丰又说起了正事:“何大人原来有两个师爷,一个刑名师爷,是他的乡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了。还有一个是钱粮师爷,是本地人,昨日怎么不见?” 莫明就说:“文师爷不是属官,昨夜就没有去。” 师爷是没有编制的,相当于知府的私人秘书。 姜丰点点头,说道:“不知这个文师爷如今可还在城中?我想请他回来。用生不如用熟,这府衙的事,还是用熟人为好。还有刑名师爷,我也打算公开招募。” 莫明诧异地看了看姜丰,一般来说,官员到地方上任,身边的师爷至少得有一个是自己人,才能防止下面的人串通一气蒙蔽自己。 像姜丰这样,放手给当地人,还是挺少见的……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说:“文师爷就住在城中,和我也是熟悉的,我给他捎个信,让他来拜见大人。” 姜丰点点头,又说道:“如今府试结束了,夏收也已结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押解税粮到广府了吧?不知这项工作安排得怎么样?” 他来的还算是时候,府试已经结束、夏粮也收割了,何茂总算没有给他留下太多首尾。现在就是清点各县税赋、押解夏粮到省城,再按比例押解进京了。 “这是由户房负责的,大人可以召户房经承葛泽荣大人来问。”莫明回道。 姜丰想了想,昨晚也有见到葛泽荣,是个年约四旬、皮肤黝黑,身形微胖的男子。 莫明是府衙经历司的经理,相当于市政府内部的财务人员,管的是府衙的内部出纳。户房相当于税务局。 姜丰问税收的事,确实问错了人。 姜丰想着,笑了笑,这个莫明也有意思,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就不回答…… 既然这样,他还是把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各房的头目都一一单独询问才行。 说完公务,姜丰又问起了私事:“何大人带走了他的下人,我想物色几个人打扫院子、洗衣做饭,昭卿是本地人,不知可否为我介绍一二?” 莫明爽朗地笑道:“这事容易。不知大人是要签身契的下人,还是签短契的雇工?” 签身契,就是像侯通一家人,是奴籍,一身荣辱系于主人,即使放籍成了良民,也要第三代才可以读书入仕,主家去哪就跟到哪,除非是主家把他卖了。 雇工呢,签的是短契,算是帮佣,还是良民。 姜丰想了想,如果是买人,将来他走的时候就要带着走,也挺麻烦的……就问:“不知何大人原来可有用惯的雇工?” “有的。有个傅嫂子,就住在衙门附近,她婆家原来是走镖的,公婆去后,丈夫不能养家,她就给人做帮佣。”莫明介绍了,又说了另外两个人。 姜丰点头:“既然是何大人用惯的,也不好何大人一走,就让他们没了生计,仍然用他们吧。” “大人高义。”莫明赞了一句。 和莫明说了几句,姜丰端了端茶杯,莫明立刻站起身,客气地告辞。 接下来,姜丰到了府堂,几个典使都在这里办公,见到姜丰进来,几人都连忙站起来问好。 “昨夜喝了酒,也难为你们一早来上衙。”姜丰笑道。 典使们连忙说:“这是应当的。” 这几个人都是开建本地人,那官话说的比莫明还糟糕,姜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们说什么。也不知道上一任知府何茂大人,是怎么和他们沟通的…… “知府大人,我们已经安排好到城隍庙、文武二圣庙、文昌庙敬香的行程了,过两日就是黄道吉日,正好出行。”其中一个典使恭敬地说。 姜丰点头:“你们安排好就行,到时候我去就是了。” 本朝的规矩,新任或是连任的知府、知县,到任后三日,必须亲至城隍庙、文武二圣庙、文昌庙敬香,否则将遭到弹劾,或降职或革职,这是非常严肃的。 姜丰是新官上任,第一次去敬香,自然要隆重些,姜丰还没到,府堂的几个典使就开始安排这件事了,此时倒不匆忙。 感谢网友“不急慢慢的来”打赏的灵感胶囊、网友“18674386130”的比心,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24章 知府日常 城隍神由来已久,被民间定义为守护城池的神,通常情况下,城隍也被看作是管理鬼魂的阴间地方长官。 每个地方都有城隍,既有府城隍,也有县城隍,各管一方。而且被封为城隍神的往往都是古代一些著名的忠臣、贤臣和民族英雄。 由于城隍的主要职责是守护城池,这与知府管理一城一池的职责很相似,所以知府到任,要拜的第一个“码头”,就是城隍。 姜丰穿着五品知府的官服,头戴乌纱帽,坐在官轿上,由衙役敲锣开道,带着府堂众属官威威赫赫地前去城隍庙敬香。 开建府的城隍,供奉的是前朝本地的一个清官,名叫侯进麟。 城隍衙门,也如人间衙门一样,有大门有院子,修建得甚是齐整,也就面积比知府衙门要小些,当然,也没有后面住人的几进院子。 城隍是泥塑金身,身上穿着前朝的官服,端坐正中,两旁还侍立着两个泥塑的威风赫赫的侍卫。 姜丰抬头一看,上方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恪恭首牧”四字。恪恭,就是谨慎而恭敬,首牧,就是最好的地方官。 嗯……城隍管阴司,他管阳间,大家分工明确,用这个匾额,没毛病。 因为城隍是知府衙门的主神,除了新上任的时候要来敬香,每逢朔望日,知府按例都要的到城隍庙敬香。 除非是因公外出,一般情况下绝不能荒废的,这是日常性的祭祀活动。 大家共同管理此地,时不时要交流一下心得体会嘛。 姜丰带领属官,毕恭毕敬地给城隍老爷上香,心中默念,合作愉快。 祭祀完城隍,还要到文武二圣庙、文昌庙敬香。 孔夫子是文圣人,关二爷是武圣人。 文武两位圣人历来备受民间和官府的崇尚和敬祀,庙宇也不断得以保护和修葺,前后都是几进的院子,庄严肃穆、规模宏大。 文昌庙供奉的是文昌帝君,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事。姜丰是士人,到了此地任一府主官,自然要来敬香。 每到一处敬香,姜丰都要念一篇祭文,或是祈祷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或是祈祷文治教化、国泰民安。 现在他是知府了,祭文也不用自己写了,只要典使写好,他照着念就行了。 唯一尴尬的就是,这个典使似乎是个喜欢掉书袋的,用了好些生僻字……咳咳,幸好他提前通读了一遍,遇到不认识就问了,要不然……就更尴尬了。 回头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典使才行,祭文是写给神仙的,用那么多生僻字,万一神仙不认识,不是白搭了吗? 祭祀完毕,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府衙,姜丰端坐正堂,下面两排衙役,拿着水火棍进进出出一阵吆喝,完成了“升堂”的仪式,他这个知府大人,就正式上任,“开工大吉”了。 出发去祭祀到回衙,一路都有百姓围观看热闹。 姜丰留神一看,本地百姓都长得差不多,男男女女的,都是皮肤黝黑、高颧骨、身材消瘦,难怪何茂大人在此就任十年,从未传出什么桃色新闻。 看来,他也安全得很。 整个祭祀过程一切顺利,姜丰算是让本地神仙和百姓都给认识了一遍。接下来,就是本地的乡绅望族了,不过,这个不着急,天长日久的,慢慢来。 钱粮师爷文撰很快来报到了,他在何茂手下近十年,官话说得不错。姜丰一和他说话,就松了一口气。 “钱粮这块,你是最熟悉的,征收夏粮的工作,还是请你为我督促些。”姜丰说道。 文撰连忙说:“大人客气了,难得大人还肯用在下,岂敢不尽力。” 姜丰问起下辖的丰南、贺水等县的情况,每县有多少人口,该上多少税赋,文撰都一一道来,可见是了熟于心的。 姜丰连连点头,又说道:“我还差一个刑名师爷,也请你为我物色一个吧。” 文撰应下了,过了几日,就带了一个名叫庄同的老吏来。庄同虽然只是个老童生,连秀才都没有中,但却是积年的仵作,于刑名律法都是精通的。 “有二位相帮,我算是放心了!”姜丰高兴地抚须说道。是的,作为一个中年秃头发福的官员,他还蓄须了。 这幅样子,真的是前世的他,万万没想到的。 找好了助理,衙门里的事务,也由属下的各个部门完成,姜丰的知府生活还是挺舒心的。 他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何茂在此十年都没出什么乱子,他刚刚来,还是萧规曹随,不要随便出主意的好。 到了七月,夏粮一船船的东去,完成了要上交的税赋,姜丰也算是完成了今年的第一件大事。 府衙的属官、各县的县令,看到姜丰没有指手画脚,也放了心,这上官省事,他们也省事啊!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姜丰发起火来,会有多可怕。 姜丰写了一封家书,让侯通和黄大壮结伴,送回衡川府,只说在开建一切都好,不必担心。只是岭南炎热,待入秋后,若是天气适宜,家人可来一叙。 如今他住在书房里,扫红和植贵当做随从,雇了莫明推荐的傅嫂子做厨娘,还请了一对母女洗衣服、打扫卫生,生活方面也算安顿好了。 侯通出发未久,姜丰还在盼着家人的回信,却迎来了一场一场的台风和暴雨。 看着天上乌云密布,倾盆大雨一下就是一整天,姜丰不由得忧心,问下属:“这雨这么下,可会有洪涝灾害?” 负责修建河堤等防洪设施的工房经承回道:“大人放心,去年初冬,何大人已带我等检查过府城和各县的堤坝,确定牢固的。再者,开建乃两江汇聚之处,每年都会有洪峰过境,低洼地带被淹是正常的,本地百姓也早已习惯。大人可以去看,有些百姓窗外就绑着一艘木舟,洪水过大,就一家乘舟逃难的。” 姜丰这才点点头,想起自己平日确实有看到百姓家中备了小船,看来都是早已习惯的。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才上任第一年,就遇到了百年难遇的大洪水! 今日第二更。感谢网友“梦瑶000”打赏的催更符!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25章 洪水肆虐 虽然下属都说不妨事,但是姜丰还是很担心,这雨实在是太大了! 似乎在须臾之间,正午就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乌云密布,闪电霹雳作响,巨雷在天地间咆哮,天空像泄洪一样,不停往下泼水。 府衙的属官们也全都被困府衙,这雨要是不停,他们今晚也都回不了家了。 屋子里点了蜡烛,但是所有人都无心办公,全都看着屋外的倾盆大雨。 看着姜丰眉头紧皱,大家也不敢说话。还是经历司的莫明与姜丰熟悉些,就笑道:“大人勿忧,岭南的气候就是这样的,夏季炎热多雨,这暴雨下不了多久,就会转晴的。” 姜丰点了点头,叹气:“但愿吧。” 幸好夏粮已经收了,不然遇到这样的暴雨,万一良田被淹,损失就大了……想到这里,又问左右:“粮仓地势如何?可会淹到?” 户房经承连忙回答:“府衙的粮仓都选在小山坡上,往年发洪水,都没有淹到。” 姜丰这才松了口气,夏粮刚收,粮仓充实,就算是发生洪灾,也可以开仓赈灾。 属官们多数都是开建本地人,见惯了西江洪峰的,见姜丰神色舒展了,渐渐地说笑起来。 可是这一场雨一下就是一天。 雨势太大,姜丰就安排属官们在府衙休息,府衙里本来就有值班室,如今各房经承、主事,除了下县城公干的,都在府衙,还有府堂的内务官,值班室当然住不下,姜丰就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家。 反正没有女眷在,所有院子都可以住人。幸好现在是夏天,有一张床可以睡即可,不用铺盖。 这雨一直下到第二天,雨终于停了,天还是阴沉沉的,街上已经积水了。 看到齐膝深的积水,姜丰带着衙役们出去巡查,看府城内涝的情况。 府衙的各房属官也各司其职,忙碌起来,一时之间都没时间回自家查看。 越往外走,姜丰的脸色越沉。知府衙门在城北,地势较高,都被淹了。到了城南,许多民宅甚至都没顶了,一艘艘小船载着百姓逃难。 “大人,前面水深,不能再过去了!”陆总甲劝道。 姜丰点点头,回到知府衙门,召集各房属官,带领衙役和本地驻军,全力救灾! 首先是转移灾民到城北地势高的空旷地带、搭起帐篷,让百姓有避难之所、同时开仓放粮,等洪水退去后,务必统计清楚受灾的人数、倒塌的房屋等。 “这是洪峰过境,想必到了明早,洪水就会逐渐退去,百姓就可以回自己家了。”户房经承很有经验的说,他管着全府的财政收支,要开仓放粮,就不是很愿意,最好是百姓各回各家,都不用赈济。 “这雨水来势汹汹,府衙后院都有积水,外头可见一斑。旁的还罢,南城地势低洼,房屋又破,怕是百姓要受苦。” 姜丰皱眉,问道:“往年遇到这样大的洪水,百姓房屋可有倒塌?” 属官们面面相觑,尴尬地笑了笑,回道:“都有的……” 姜丰听着,靠坐在大椅子上。 衙役和官兵都派出去了,现在最重要是转移群众,其他都要等水退了之后再说。 本以为洪水很快就会退去,谁知到了傍晚,又下起了倾盆大雨,府衙外的积水肉眼可见的往上涨,都要淹进衙门里了。 “快把重要文书都放在柜子顶上!”姜丰坐不住了,指挥着人收拾衙门内重要物品。 属官们看着渐渐上涨的水也不淡定了,有些想先走一步,但是姜丰不动,他们也不敢动。 姜丰倒不是不想跑,但是……他初来乍到的,府衙里没有准备逃生船! 幸好总甲陆堪很快带着人,架了几艘大船过来了,大声道:“诸位大人快随我撤离吧!” 姜丰打着伞,领着众人上船,一边问道:“百姓转移得如何?” 雨势很大,姜丰要用喊的,陆堪才能听到。 陆堪也喊着回答:“除了昨夜有几家被冲走的,其他家里有船的都逃了出来,官兵救了被困的百姓,都转移到文武两圣庙了!” 文武两圣庙地势高、地方大,正是转移灾民的好地方。如今堂堂知府大人,也和府衙一众官员,成了逃难群众的一员了。 除了文武两圣庙,开建城内有座大斑石山,山上有道观、寺庙,城里一些富户,也有转移到山上的。 姜丰带着众人到了文圣庙,本地驻军的参将侯海荣正在指挥着官兵安置百姓,让百姓遵守规矩。 侯海荣也是五品,和姜丰是同级的。姜丰浑身湿哒哒的走过去,先和他见了礼,问道:“侯将军,情况如何?” 侯海荣也抱拳回了一礼,黑黑的脸庞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对姜丰道:“大人不必担心,这些人年年逃难,都习惯了的。” 姜丰再看百姓们,果然都拖家带口,带着自家的包袱细软,虽然都是愁眉苦脸的,却不见惊慌,才点点头。 “照这个雨势看来,只怕洪水明天都退不了。”姜丰乌云密布的天空,忧心忡忡。 “我也好多年没遇到这么大的洪水了。”侯海荣皱眉道,“想来是上游的雨水也大,洪水一路奔流而下导致。” 姜丰叹了口气,如今通讯不便,也不知道上下游的情况,更不知道自己属下的几个县都怎么样了,如今只能等了。 其他官员都各自找到自己家人,换衣服去了。 扫红也走过来,说道:“大人还是先换套衣服吧。” 姜丰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湿透了,凉风一吹,还打了个喷嚏,也赶紧去换衣服了。 如今他身边服侍的就只有身兼多职的植贵和扫红,幸好扫红年纪不大、人却机灵,把他的衣物细软都带了出来。 姜丰找了个屋子,换了衣服,把头发也擦干了,才对身边的扫红说:“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一上任就遇到这样的暴雨。府衙有驻军,衙役又多,尚且如此,我现在忧心的,就是下面的县城、村庄,只怕是一片泽国呢!” 扫红讷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丰也不是要听他的意见,只是自己说着。 愁啊!自来天灾就容易引起人祸,万一他一上任就遇到民乱,一个弄不好,他连这知府都做不了了! 第126章 召集乡绅 直到第三天,洪水才渐渐退去,留下满城的淤泥。 这三天里,陆陆续续的有官兵将被困的民众转移到文武二圣庙,庙中原有的道士和官兵一起维持秩序、给难民熬粥。 姜丰也没有闲着,除了慰问灾民,还要召集各方属官,部署灾后救援、重建工作。 大到统计伤亡人数、倒塌房屋,小到安排人烧沸水,要求所有民众必须喝沸腾过的凉开水、组织人手给被水淹过的地方撒石灰防疫…… 林林总总,忙得焦头烂额。 和他比起来,倒是一些家里没有倒塌的百姓比较淡定,他们连年被淹,都很有经验了,水一上涨,就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搬了出来。 因此,这个时候还有心情乘上小船去捕鱼呢! 这些鱼被洪水带上街上,百姓撒网一捞,还有不少收获呢,小孩子们指着大鱼,嘻嘻哈哈的笑闹着。 也有的人,站在水边看热闹,一不留神被蛇给咬了,又尖叫起来,让人七手八脚的抬去看大夫。 姜丰又连忙让人宣告,不准接近水面,小心蛇虫! 这场洪水,蛇、鼠都从洞里钻了出来,也往岸上逃,站在水边,可不就是容易被咬嘛! 姜丰忙得连胡子都没时间打理,一时之间胡子拉碴,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 等到洪水彻底退去,百姓们各回各家,姜丰也收到了属官的回禀,因洪水过境的缘故,使得城中百姓房屋倒塌若干,百姓溺亡三十余人。 尤其是临江而居的船民,受灾严重,全副家当都没了。 还有下面各县各村,也各有人溺亡,人数一时统计不清。 这已算是大水灾,需要上奏朝廷。 而造成这么严重的结果,是因为境内的两条江决堤了! 姜丰气得把惊堂木往地上一摔,指着工房经承怒问:“你不是说,去年秋冬才检查过河堤,都没有问题的吗?” 工房经承唯唯诺诺地说:“往年都没问题的,好多年都没那么大的雨,下官也不知道……今年的雨会那么大。” 你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河堤不是一年一修的?去年只是检查,没有翻修?”姜丰继续问。 工房经承低着头,小声说:“我们这里地方穷,税赋有限,上头又没有拨款,实在是没那个能力年年修。”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姜丰怒瞪了此人一眼,甩着袖子往外走去。 这样的大灾,隐瞒是不能隐瞒的。自己刚上任就遇到这样的事,这轻重之间,也是要好好斟酌……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上下游是什么情况,如果大家都受灾严重还罢了,“法不责众”也适合官场,万一就自己开建府受灾最重,那就真是……阿弥陀佛了。 府城这边,因为人手多,救灾的工作还算有条不紊。清理、掩埋尸体,清除街上的淤泥,城中百姓家中有积水的,也一桶桶地往外泼。 无家可归的人被集中到寺庙里,官府安排了赈灾棚,给百姓施粥。 但……事情远远没完。 很快,下面几个县就纷纷派人来哭诉,本县受灾严重,好几个村庄都遭遇了灭顶之灾,百姓刚收割的粮食也被冲走了,如今灾民一波波地往县城、府城涌,请求府城支援。 姜丰又立刻和侯参将商议,派驻军到各县维持秩序、以防民乱。 但光派兵还是不行,首要解决的是百姓吃住的问题。老百姓是很容易满足的,只要饿不死,就不会反…… 姜丰焦头烂额,便想贴出布告去号召乡绅捐粮,又恐没人出头响应。 “大人不如主动下帖子召集乡绅?往年有灾害,何知府都是这么做的。”莫明进言。 姜丰看了他一眼,如果没记错,莫明就是开建府第一大户莫家的人,这是挖老子粮仓、一心为公? “昭卿说的是,这件事就由你带着府堂的堂官们安排,就在明日,本府与本地乡亲父老共议救灾。”姜丰赞许地看着莫明。 莫明脸色微微僵了僵,他只是提个议而已,反正他不提,也有人会提,还不如在新知府面前卖个好。 但是,他并不想去做这件得罪人的事啊,往年何知府都是派户房的人去安排这项工作的…… 府堂的其他属官看见莫明被“委以重任”,心情甚好地微微笑,叫你急出头、叫你会擦鞋! 知府衙门的正院,就有会客的地方。姜丰让衙役把后院都收拾干净,就在正院待客。 莫明虽然有那么一点心塞,但是行动能力还是很强的,带着姜丰亲笔写的帖子,迅速去各家投了贴,邀请开建府内有名的乡绅大地主明日到知府衙门赴会。 据说……往莫家投贴的时候,莫大人被他的堂伯,莫家的家主给敲了一顿,不知真假。 但是,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新知府第一次召集众乡绅,怎么样还是要给点面子出席的。 第二天,全府有头有脸的乡绅富户,都到了府衙正院。院子里摆着几张大圆桌,上面摆着一些时令鲜果。 姜丰走了出来,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大灾之后,准备仓促,请诸位父老乡亲莫见怪。” 众人都站起来回礼,连说不敢。 “今日请诸位乡老前来,是为救灾之事。”姜丰脸色沉痛地道:“开建全境各县乡,倒塌的民宅已经上千间,百姓受灾严重,生计艰难。不知就赈济灾民、重建家园一事,诸位乡老有何见教?” 由于连日奔波,原本白白胖胖的姜知府,已经黑了很多,人也瘦了,唯有那一双眼睛,诚挚坚毅。 在场的乡绅们,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但却不说话。 别听当官的说得好听,这是要他们掏银子收买民心呢! 最后百姓感谢的是官府不是他们,这种事傻子才答应呢。 但给不给,还得看当官的手段,就不知道这个姜大人的手段怎么样? 一时之间,众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沉默。 姜丰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上首,脸色越来越冷。 第127章 姜丰立威 姜丰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暗呼了一口气,微笑着说:“本府已经写好了折子,要将此次受灾情况如实上报朝廷。但等朝廷来赈灾,恐怕时日久,百姓却是等不得。” 接着直接点名:“莫老爷,听闻你家常施粥送米,是大善之家。不知莫老爷可有指教?” 莫家家主无奈开口:“大人体恤百姓,老夫甚是钦佩。指教万万不敢,有几句话,想对众人说一说。” 说着,悄悄瞪了莫明一眼,有你这么坑家里人的吗? 这个姜大人,口口声声说如实上奏朝廷,就不怕朝廷责怪他?难道说关于他有后台的传言是真的? 莫明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姜丰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仍然笑道:“请您说。” 莫家家主环顾一周,说道:“开建是我等家乡,若是开建不稳,我们也遭殃。百姓活不下去,会做什么?我愿意跟在大人之后,共同救灾。” 这话不单单是对姜丰说,也是提醒在座的其他人。 他莫家从先唐开始,在开建府绵延数百载,可以说,就算衙门不救灾,他家也不能置身事外。 更别说,被淹的灾民,很多就是莫家的佃户。 正因如此,姜丰才第一个点他的名。 听了莫家主的话,姜丰笑得更加和煦:“老先生真是深明大义!” 又望向其他家主,问:“诸位可有补充?” 侯家也是当地大族,府城的城隍还是侯家先贤呢,此时看莫家表态了,也只得跟着说:“往年洪水,我们各家都有捐粮设粥棚的,今年也当如此。各家在乡间都是有田有地的,也该派出家丁、仆从,与乡老一起,带领灾民重建家园。”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姜大人也是大有来头的,听说跟皇帝都是“老乡”、出京还有太后的侄子送行呢! 莫家得到了消息,跟在姜大人身后,他侯家也想更进一步,成为一等家族呢! 当然,这些消息,其实都是姜丰“不经意”间透露出去的。他也想低调、徐徐图之,但是谁叫他一来就碰上这样的大灾呢?想要从这些老狐狸身上挖出钱粮,不高调一点都不行啊! 有了这两家打头,其他人也只能纷纷跟上。 “大人爱民如子,吾等能随大人身后,为开建一地百姓略尽绵力,荣幸之极!” “正是,大人信赖吾等,才下令召见,吾等自不会辜负大人的期许。” ………… 最后只有一家,硬着头皮说,自己家的粮仓在此次洪灾中也被淹了,受灾严重,不能参与救灾了。 姜丰看了看那家家主,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是吗?” 然后就不再理他,和其他几家商议起救灾的细节,说完了开仓赈济、收留灾民等事,姜丰又道:“此次洪水会造成那么多百姓伤亡,最主要的原因是西江决堤,我欲在今年冬天重修堤坝,以防来年之灾,望诸位慷慨解囊!” 这才是他今天把众人请来的真正目的! 正如工房经承所说,开建府是比较穷的,山多田少,除了几家大族,百姓都比较贫苦,官府税赋也有限,要官府出钱修堤坝,恐怕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姜丰的话音一落,原先说得好好的一起救灾的各家脸色都僵住了,笑也笑不出了。 这修堤坝,要多少银子啊! 就连莫家家主,都忍不住说:“姜大人!这修堤坝之事,历来是官府的事,吾等实在……有心无力啊!” 这一场洪灾,各家的庄子也都有灾情报上来。今年田庄的收益本就少了,眼下又要割肉,本来就够难受的,这狗官还要逼捐堤坝? 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姜丰看到众人眼中暗含怒火,仍然面不改色地说道:“大家别着急。修堤坝之事,自然是朝廷负担大头,本官自会上奏朝廷,请朝廷拨款。但往年修的堤坝,如此不堪一击,本府心下忧虑,立志修一条可用百年、坚不可摧的堤坝出来!本官认捐两年俸禄,也请诸位与本官共襄盛举!凡是认捐的家族,本官都将上报朝廷、加以表彰,且每家,都可按捐款数额,送三到十名子弟入读府学。最后,河堤建成后,将所有捐款的家族按顺序立碑纪念!” 这是有虚名也有实惠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些大家族,能够绵延数百年,子弟自然是要入仕的,比如说莫家,就曾出过岭南第一个状元呢。 那么上报朝廷嘉奖、子弟入读府学,都是很有吸引力的,再加上立碑纪念,让后世子孙都能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么想着,莫家家主率先说:“大人如此高义,吾等愿随身后!” 这句话,说的慷慨激昂却又咬牙切齿,这修堤坝的捐款,一出手至少得是五千两,这白花花的银子就像被西江大水冲走了一样,这心可不是如刀割一般! 姜丰鼓起掌来,赞道:“莫老先生仁义,本府铭记于心。昭卿,你将诸位乡老的捐款数额记录下来!” 这是要现场认捐,不许反悔了。 其他人都盯着莫明,眼神犀利得简直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莫明摸了摸了鼻子,拿出纸笔,一家一家地去记录捐款数额。 莫家率先认捐五千两,侯家三千两,其他各家,或是两千,或是一千,都硬着头皮签下了。 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家,之前赈灾也不愿意的,姓罗。 姜丰看了看罗家家主,轻笑:“罗家是丰南县最大的家族,听闻族中有不少欺压良民之事?庄师爷,你把卷宗拿出来,读给罗老爷听听。” 他今天敢把众人请来,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想要一毛不拔地走出这个府衙?没门! 刑名师爷庄同应了声“是”,从一叠卷宗中拿一本,念了起来…… 其他人越听,心中越凉,再看看那叠厚厚的卷宗,都不由得猜测,那里有没有自家的,要知道,家族大了,谁家没有那么一两个不肖子弟啊! 看到众人的目光往卷宗望去,姜丰也不着急,旁边的植贵似乎不小心碰到了刀柄,发出了“噌”的一声…… 众人都不敢再胡思乱想,只有罗家家主,脸色越来越白…… 第128章 首牧一方 从府衙出来时,众人的神情都有些恍惚。 特别是罗家家主,脸色白得让人怀疑他随时会晕倒过去。 同样是要割肉,别人割了还能讨好知府,他千躲万躲,最后被割了还不讨好!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 与罗家关系比较好的乡绅叹了口气,寒暄了几句就各自散去。这个新来的知府,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年纪也不大,没想到手段这么狠辣。 这给一个甜枣敲一棍的,真是让人不服都不行! 乡绅和各房属官都下去了,府衙里只有姜丰和植贵、两个师爷以及特别留下来的莫明。 看到那一行行的认捐名录,姜丰满意地笑了笑,对莫明说:“昭卿辛苦了。” 莫明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说:“下官怕回去就要吃竹笋炒肉了。” “哈哈哈……”姜丰大笑着,说道:“不妨,你家长辈要是打你,你就跟他们讲大道理,这忠君爱国的事,难道还有错的?” 落实了赈灾和灾后重建的事,甚至连修建堤坝的银子都有了着落,姜丰心情甚好地开着玩笑,还招呼众人一起吃鲜果。 桌上的果子,乡绅们都没有什么心思吃,还整齐地摆在桌上。都是本地的时令鲜果,有桃子、香芒还有龙眼。 姜丰最爱吃龙眼,自己剥了一颗吃了,笑道:“这龙眼好吃,可惜不耐放,我在家乡,只吃过晒干的。大家吃了吧,别浪费!” 可惜他来上任的时候,荔枝已经过季了,不然他也吟两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气一气京中那些人。 植贵方才做翻译也累了,此时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也吃了两个龙眼,说道:“龙眼还是高州多,他们那里的龙眼晒干了,卖给北上的货商呢。” 姜丰听了心中一动,开始思考本地能不能也开发出一些支柱产业来…… 知府三年回京述职一次,若是考核为“优”,则可能升迁,虽说他可能在开建待不了多久,但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一天是知府,就要为百姓谋福利…… 再说,像何茂那样一呆十年也不是不可能……呸呸呸,乌鸦嘴…… 看到姜丰在思考,其他人也不敢打扰。 姜丰回过神来,对莫明说:“把这些捐款名录拿给典使,让典使写进奏章里。” 此次水灾情况,姜丰决定往重里报!痛哭流涕地陈述一遍百姓的惨状,请求拨款修建新的堤坝,同时把士绅共襄盛举的事写进去。 名单都上了奏折,到了御前,开建府这些乡绅,想反悔都不行! 莫明应了声,把名单送去给府堂典使。 府堂是知府衙门中一个综合性的办事机构,典使官有起草文书的职责。 不多时,典使就把起草的奏折给姜丰过目。 姜丰看了看,对这个头发花白的典使说:“生僻字少用些,不用写得那么干巴巴,要以情动人。要走心,你懂吗?” 典使官摇着头:“敢问大人,何为走心?” 姜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就是哭惨、卖惨,要说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才能哭出银子来,懂了吗?” 典使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最终,姜丰还是自己润色了一番,把这封走心的奏折上报进京,接着是赏是罚,就不由他了。 当官难,当个好官更难! 自己为了“抛砖引玉”,还捐出了两年的俸禄。虽说很多当官的都不靠俸禄生活,私底下都有产业,又有别的孝敬……但是,他没有啊! 他在老家就那么一点地,在京中都还靠写小说补贴家用呢,现在一来,俸禄都还不够花呢,就要预支掉两年的。 难道做了知府,他还要靠写小说为生? 老爷心里苦啊! 心里苦的姜大人交代好各项事务,又带着衙役一起到城里巡视了。 城北及城东一带,百姓已经将房屋清理干净,基本恢复了正常生活。只是经历了洪水,米粮、蔬菜都涨价了,街上很少卖菜的,偶尔有,也是冬瓜、南瓜这些耐放的。 姜丰听到百姓抱怨:“这样子,连菜都吃不起了。” 看到姜丰皱眉头,一旁的植贵察言观色地说:“大人不必担心,如今夏天,蔬菜长得快,很快长出一批,价格就降下去了。” 因为有官府和大户赈灾,米价也在可接受范围内,总算没有引起恐慌。 姜丰到受灾严重的地带视察,有家中亲人丧生哭嚎的,有家当被冲走脸色惨白,神情木然的,也有咒骂老天爷的。 看着,令人心情沉重。 受灾百姓的安置点,有官府的差役在那里巡逻,防止有人闹事。 看到姜丰过来,领头的官兵过来禀告救灾工作。 姜丰听此人说得条理分明,暗想侯参将的领兵能力倒是不弱……点头道:“诸位辛苦了。污水家禽家兽尸体都是疫病的源头,当从根上防住,务必处理好。安置点的百姓,也要安排他们喝烧沸腾过的水,不得喝生水。” 官兵应“是”,心中却觉得姜丰有些太婆婆妈妈了,对这些小细节太操心。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柴禾是重要的生活资源,很多百姓都不够烧的,特别是城中的百姓,还要向樵夫买柴。 很多人都是直接喝井水、河水的,这水清澈干净,也没看出什么东西,但是这姜大人却三番五次地提醒大家,说喝生水会生病…… 姜丰又去了包括二圣庙在内的几个安置点巡视、慰问灾民。看到大家虽然面有愁容,但都有得吃有得喝,才放下心。 这年头,只要有饭吃,百姓就不会乱。 每到一个地方,姜丰都要和驻守的官兵和大夫说卫生的事。没办法,古代医疗条件落后,现在天气炎热,又容易滋生疫病。 要是没被淹死,却染病死了,不是冤枉? 巡视完府城,姜丰又要出发巡视各县。 植贵劝道:“如今洪水刚退,道路泥泞,乡村受灾严重的,情况惨烈,又怕有疫病流行,大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万一大人也染病了,可怎么办? 姜丰挥了挥手,正色道:“正是情况不好,我才要去看!我带上两个大夫去,你别劝我。” 看到姜丰一意孤行,植贵也很无奈,他的家人都还在衡川府呢,要是姜丰出了什么事……他回去可怎么交代啊! 第129章 姜丰发怒 姜丰最先到的是全府最大的丰南县。该县的名字取自“贺南秥丰”,“秥”在方言中是稻谷的意思,表明这是一个产粮的大县,人口众多。 府城最大的宗族莫、侯两家的根基都在丰南县,有大量的土地,人口也最多。 因为此前已经安排好各县开仓赈济,又有大家族带领佃户重建家园,姜丰以为丰南县的情况会好很多。 但事实却是……县令房渡在他面前大诉苦水。 “大人!我们县人口多,良田广,又有贺江穿流而过,此次洪水,把百姓家贮存的粮食都冲走了,许多房屋也倒塌了,百姓流离失所,都涌到县城和周边受灾较轻的县,下官日夜忙碌、安置这些人,实在艰难啊!”房县令愁眉苦脸地说着,脸上的皱纹都皱了起来。 姜丰疑惑地问:“是钱粮不够?” “是人手不够啊!”房县令哀叹着,“县衙本身就那么二十来个衙役,平日维护治安还行,这一分派下去各镇,灾民上万人,如何看得过来?侯将军派了官兵过来,主要是清理道路、倒塌房屋、人畜尸体,维持秩序这一块,还是靠县衙。但是,下官就那么些人,顾得东来顾不得西,才几天时间,就发生了好几起盗窃、非礼之罪,这么下去,唯恐民乱啊!” “简直岂有此理!”姜丰生气地一拍桌子,问县令:“这种趁火打劫之徒,当从严处置!” 他自己为了赈灾,还捐出两年的俸禄,甚至不惜得罪人,“勒索”乡绅,没想到这些受赈济的灾民,不思感恩,反而趁火打劫,真是可恶! 房县令苦着脸说:“捉了那么几个,都关在牢里了,但是这样的人,捉也捉不完。” 姜丰沉着脸,说道:“我先去安置点看看。” 房县令就带着几个衙役和姜丰一起过去,姜丰本身也带了衙役,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最近的安置点,县衙的城隍庙而去。 只见这里聚集着上百名灾民,有老有少,大多数是年轻人。这些人大多老老实实的坐在地上,唉声叹气地抱怨着天灾,也有的人眼睛不安分地转来转去,看到老爷们来了,才快速地低下头。 姜丰扫了一眼,调整了脸上的神情,尽可能和煦地问了城隍的庙祝、守卫的官兵赈济情况,得知粮食够用,才点点头,又和灾民们聊了聊。 灾民得知这位黑黑的老爷是知府大人,也很有亲切感,当官的那么黑,一看就是农家子弟出身,何况知府大人脾气又好,对他们说话语气温和、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看到知府大人好说话,老百姓也渐渐放开,说起自己的情况来。 “粥是够喝的,就是饿得快……” “回村的路上还有积水,回不去……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房屋倒塌了,粮食也没了,回去了也没东西吃,还不如就在县里讨口饭吃。” 姜丰一一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对他们说起官兵下乡救灾的安排,让他们放心,过些时日等路上积水退去,就可安心回家。 正说着,就有一个老妇人哭着说:“青天大老爷,我逃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盒子,是我去世的老娘留给我的一套首饰,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偷走了,求大老爷为我做主!” 有了这个开头,其他被偷窃、或是被骚扰的百姓都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诉苦。 姜丰摆摆手,对众人大声说:“乡亲们放心,这种趁火打劫、滋扰乡邻的恶徒,本府绝不姑息!” 然后,又对一同来的房县令说:“请房大人派人记录一下。” 房渡立刻应“是”,安排县衙的师爷给受害的百姓做记录。 姜丰问候了此地的灾民,又去其他几个安置点看过,情况都大同小异。 奔波了一天,到了傍晚,姜丰才汗流浃背地回到县衙,此时天气炎热,天晴了之后,天上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他脸上、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恐怕是脱皮了。 此时却没时间休息,姜丰连夜召集县令和本地驻军的千户、乡绅,带着笑说:“本府此次来,是了解救灾情况,目前看来,大体上井然有序,辛苦诸位了!” 抱了抱拳,向在场众人都行了一礼。 其他人赶紧回礼。 房县令和乡绅中的莫家主都是参加过知府衙门的“捐款大会”的,对于这个总是笑眯眯的知府大人有些心理阴影。 看到他笑,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拔刀了。更别说,这急匆匆的把众人都叫来,一看就有事! 果然,姜丰勉励了众人几句,就开始说:“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只想到百姓流离失所,实在可怜,只想到要让百姓有饭吃,有地方住,没想到地方人手不足,却是疏漏颇多,都是我的不是。” 在后世,发生水灾,都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各方捐款捐物、官兵救灾,百姓只要等着救济就行了。 但是,把这一套搬到古代来,却不那么适用了。 首先一个,人力物力就跟不上。再一个,民众的素质,也跟不上。 别以为古人就淳朴了,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经济不发达、官府威慑力不够的地方,治安只会更乱。 “大人仁义,都是愚民辜负了大人的一片苦心。”房渡连忙说道。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在他看来,姜丰这个新来的知府已经很不错了,在大灾之后,能够把百姓的生死摆在第一位,甚至不惜得罪本地乡绅,这简直就是大大的好官啊。 也就只有姜丰这样刚从京城到地方,年纪又轻、还带着理想的官员,才有这样的赤子之心了。 其他人也连忙安慰姜丰。 姜丰笑了笑,眼睛里却闪过一道寒光,说道:“我看灾民中,年轻力壮的不少,让他们坐着等救济,一来浪费人力,二来容易生事。我朝过去也有‘以工代赈’之事,不如这样,由官府和驻军派人从灾民中选出年轻力壮者,组织救灾队,从事灾后重建的工作,出力者得食,不出力者不得食!” 让你们吃饱了撑着给我没事找事! 姜丰暗呼了一口气,为了防止官府和驻军过于苛待百姓,又补充:“由乡老、村正共同监督。” 房渡一听,第一个赞同:“大人英明!”他早就想这么做了!本来百姓就要服徭役的,他早就想让灾民去干活了,但是新来的知府大人仁义,不提这事,他才不好说。 这也是姜丰这个菜鸟知府思虑不全的地方,大家都在看着,却没有人提醒。 “本府初次为地方官,许多事情不懂,往后,请诸位多多指教!”姜丰诚恳地说,又对大家抱了抱拳。 当官这种事,并不是你读书多好,考试多好就能做得好的……这件事对姜丰来说,算是一个教训。 其他人连说不敢,心里却对谦逊的知府大人有了点好感。 接着,姜丰话锋一变,突然说道:“把抓到的那几个趁火打劫的人押到菜市口,我要亲自监督行刑!” 突然听到姜丰的话,其他人都是一怔。 这菜市口,历来是斩首示众的地方……这几个人就是偷点东西,动手动脚,他也罪不至死啊! 大家看着姜丰,都是满脸错愕。 只见姜丰神色肃穆,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第130章 杀鸡儆猴 本朝对死刑案件审核严格,即使是犯了大罪,判了死刑的,卷宗都要送到刑部,由刑部复核后,秋后问斩。 “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 古人认为,春夏应该庆祝和行赏,秋冬才可惩罚和行刑,有些人运气好,还没到处斩的时候,就碰上了大赦,除了十恶之罪,都可以得到赦免,不用死了。 换句话说,姜丰没有权利擅自处决犯人。 看到房渡等人犹豫地看着自己,姜丰微微一笑:“将犯人带到菜市口,每人重打五十大板,允许百姓观刑,以儆效尤!” 房渡松了口气,打板子啊……这还说得过去,不过五十大板下去,天气炎热,又得不到医治,伤口发炎溃烂,也是凶多吉少。 但那就听天由命了,只要不是“处决”,在律法上就说得过去。 虽说五十大板的处罚过重,但是非常之时,用非常之刑嘛! 第二天,狱吏押解着几个犯人,衙役敲着锣在前面开道,一路喧闹着往菜市口去。 百姓都是爱看热闹的,此时洪水刚退去,百废待兴,众人心里都抑郁着一口气,难得有这样犯人游街的热闹看,闲着没事的人都跟着。 不一时就带到了菜市口。 姜丰和房渡一早就坐在了刑场的高台上。此时菜市口上,还残留着一层淤泥,几根杆子高悬,上面挂着白帕,这都是砍头的标准场景,也就差个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横刀而立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这是要砍头?还没到秋天呢?” “那几个杀千刀的,趁火打劫呢!大家遭了灾,已经够可怜的了,这几个狗杀才还要去偷去抢。” “可不就是……该死的!” 安置点的灾民也在官兵的组织下来观刑。一些受害者就朝那几个犯人吐口水、破口大骂,而一些本来就心虚的人,目光闪烁着,心里七上八下。 那几个犯人本来还老神在在的,不就是游街吗?反正他们本来也没什么脸面的,被人看两眼、骂几句,也不痛不痒的。 他们有些人平日就是游手好闲的,都是惯犯了,知道他们犯下的这点事,无非就是吃几年牢饭,出来后又是一条好汉。 直到他们被押解到菜市口,看到高高端坐的官老爷,还有两排持着杀威棒的衙役,再看到那高悬的白幡,终于知道怕了! 一个个高喊起来:“老爷饶命啊!我就是偷了十两银子,罪不至死啊!”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求大老爷饶我一命吧!” “小人糊涂猪油蒙了心,做了错事,再也不敢了!” 这些人一个个瘫软在地上,被狱吏拖进刑场,直如一滩烂泥。 无论这些人哭喊什么,姜丰都没有任何动容。因为……植贵不翻译,他听不懂!呃……看来得尽快学习开建话了…… 县令房渡悄悄看了姜丰一眼,心里暗暗佩服,那些人痛哭流涕、似有悔改之心,难得姜大人年纪轻轻,却这样铁石心肠! 这里毕竟是房渡的地盘,姜丰微微抬手示意,由房渡发言。 房大人清了清嗓子,用官话和开建话分别说了一遍几人犯下的罪行,最后宣布,这几个人打劫、骚扰灾民,实在可恶,当从重处罚,每人重打五十大板! 几个身材高大雄壮的军士出列,两人一组,每人拿着一根厚重的“水火板”,满脸杀气地朝那几个人走去。 那几个人被压在地上,脸上贴着淤泥,被绑着手脚,挣扎不得,只得不停哭喊。 “行刑!”房县令一声令下,军士的大板“啪啪啪”地打了下去,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姜丰也不让人堵住犯人的嘴,就让他们嚎!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看,趁火打劫、滋事挑衅会有什么下场! 这些人一开始还大声嚎叫,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弱,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旁边围观的人,一开始还兴致勃勃,随着板子一下下的落下,血液一点点渗出,也都没了声音。 本来人声鼎沸的菜市口变得鸦雀无声,有些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有些人把脸挪开了去,还有的人,望向高台上那陌生的知府大人…… 姜丰端端正正的坐着,脸上没有什么神色。 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双手握成了拳头。 他不是嗜血的人,他也知道这五十大板下去,这些人多半凶多吉少。但他必须这么做。 是的,抢劫、盗窃、骚扰滋事都罪不至死。但是这些人不严惩,后面就会有人模仿、甚至变本加厉。 各县灾民数万人,要是治安不管理好,闹起了民变,就不是死几个人的事了。 必须杀鸡儆猴,将这些事扼杀在萌芽阶段! 处理完丰南县的事,姜丰又马不停蹄地巡视各县,同时发出命令,让其他各县也“以工代赈”,发动灾民,共建家园。 他的足迹也走遍了治下的每一个县,凡是他所到之处,不法分子都把尾巴夹得紧紧的。 这个黑脸知府,别看他笑眯眯的,他是会杀人的!丰南县那几个犯人,据说被押回去当晚就没了气! 这当众行刑的震慑力极强,不知多少人回去就做了噩梦,再听到姜丰的名字,都下意识的两股战战。 就连乡绅官员,私底下都说,没想到这姜知府,年纪轻轻,看起来又和和气气的,出手这样狠辣。 莫明听到族里的议论声,笑道:“姜大人从前在大理寺呢,据说是先帝一手提拔的,先帝慧眼如炬,姜大人最是铁面无私的。别说几个犯罪的草民,就是官员,若是敢贪赃枉法,落在他手上,也讨不了好。” 听到侄子这么说,莫家主挑了挑眼皮,没好气地说:“这才多久,你就被他收服了?我看你日日为他鞍前马后的,可真殷勤。” 殷勤得都要拿刀子割自己族人的肉了。 莫明正色道:“吾辈读书人,当以忠君爱国为要。对上尽忠、对下抚民,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一套大道理还没说完,莫家主就瞪着眼睛,要竹笋炒肉了! 呜呼,大人啊,您教的法子不好使啊! 莫明一边躲着,一边说:“好好好!我说实话!我是挺佩服姜大人的,你看他才来多久,就从白白胖胖变成黑炭了,人也瘦了,还日日跟着仆从学开建话,已经能基本听懂了,这不是好官是什么?难道不值得我辈跟从?” 前两日,有几个小官用开建话说姜大人的闲话,以为大人听不懂,谁知姜大人站在身边,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可怜那几个小官,吓得眼睛都直了! 第131章 御史要来 到了七月下旬,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但被淤泥阻塞的道路、倒塌的房屋也清理干净,各村镇也搭出了简易的房子,安置点的百姓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这场赈灾事宜,算是到了尾声。 因为夏粮被淹、原先播种的秋粮也被淹了,如今又要补种,只是错过了时令,恐怕会大大减产。 姜丰和属官、乡绅们商议,鼓励百姓大面积种植番薯、番麦,这些外化杂粮,不争良田,产量又高,可大大减轻口粮的压力。 这一场水灾,姜丰让全府城乃至各县乡的人认识了他,成功地融入了知府这个角色。乡绅和属官们提起他是敬畏交加、心情复杂。 更多的百姓,直接受到官府的恩惠,尽管水漫家园,心有余悲,可提及姜知府,百姓都是感激不已,甚至还能说道几句。 “就是那个黑黑的、笑眯眯的知府大人,他来过我家呢,在我家住了一晚,还吃了我做的蛇羹,还说好吃呢!” “姜大人人又好,说的官话也好听。” “他说官话,你听得懂?” “听不懂也好听!” “姜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啊!往年洪水,饿死的人不知多少,也就今年,有饭吃,有地方住……” 各种声音,传到姜丰的耳朵里,督促完秋粮补种,累了一两个月的他,终于可以坐在府衙的花园里,舒心地喝一口茶。 这两个月来,又是监督灾后重建工作、又是安排耕种,他不仅又黑了一圈,还瘦了。难怪当初何茂说“我当初来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白白胖胖的。” 当时他还以为何茂说谎,没想到是真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离包青天就只差一个月亮了,呜呼哀哉! 更别说,这两个月下乡,吃了不知道多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寄生虫。想着,就觉得悲从中来,当官当成他这样,也够惨的了。 正感慨着,来帮忙的傅嫂子提了一壶热水过来,让姜丰泡茶,也憨厚地笑着说:“外头的人听到我能来府衙帮忙,都很羡慕呢。南城的百姓,还说要给大人立生祠。” 姜丰一听,吓了一跳,连忙说:“万万不可!” 朝廷历来对各种“野庙”、“生祠”等不受监察的崇拜很敏感,却是屡禁不绝,他作为朝廷命官,当然不能犯这个忌讳! 放下茶杯,姜丰就去找了莫明,让他带人去清查,百姓的好意他心领,务必不许搞什么生祠、长生牌位这些事情! 他的谨慎是很有必要的。 在遥远的京城,朝堂上再次提起了他的名字。 洪灾之后,姜丰陆续给朝廷上了几道奏折。第一道是汇报洪灾的严重程度,将官民共同救灾、乡绅慷慨解囊的救灾策略报了上去,同时申请新建堤坝的银两;第二道是汇报救灾的进度,新建房屋的数量,百姓回归家园的情况等。 此次洪水,受灾不仅开建一地,上下游都有波及。而其他地方,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民乱,两广总督和巡抚衙门派出驻军前往清剿。 唯有开建一地,稳稳当当的,简直如同浊世中的一股清流、泥泞中的一朵奇葩,太引人注目了。 巡抚大人的折子上,也将姜丰夸了又夸,提起他“亲下村庄,与灾民同吃同住”、“号召乡绅,共襄盛举”……等十多条举措,直把其他受灾地方的知府比到了泥里。 姜丰才离开京城多久?朝廷里记得他的人多着呢!内阁的大人们看了这样的奏折,不过微微一笑,顺着上意表彰一下就是了。 反正姜丰已经被贬去穷乡僻壤了,就算做出点政绩来又怎样?只要他们不让他上来,他就上不来!官员的考核、升迁的权力,都在他们手上呢。 但是,有些人就是看姜丰不顺眼,特别是姜丰在督察院的一些前同事。 就有人闻风上奏,弹劾姜丰“勒索乡绅、横征暴敛”、“滥用刑罚,逼死人命”,甚至“收买民心、图谋不轨”,同一件事到了他们嘴里,就把姜丰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内阁门的大人看着上头神色不明的皇帝,沉默不语。 督察院一向独立于六部之外,监察百官,本该客观公正,但不知受何人指使,先是要和郑阁老过不去,后来又和姜丰干上。 对于郑阁老来说,既然督察院的人这么不识趣,就让他们和皇帝对上好了,最好把皇帝惹恼了,重新换一拨识相的人。 皇帝在御座上,听着这个监察御史慷慨激昂地陈述着姜丰的十宗大罪,和岭南巡抚章成贺的表彰奏折一对比,简直荒谬可笑。 等御史说完,皇帝语气平静地说:“蒋卿言下之意,岭南巡抚是有意包庇姜丰了?” 巡抚是一方封疆大吏,背后牵扯甚多,御史蒋芦只是和姜丰有旧怨,却不是要和章巡抚对上,此时就说:“想来是姜丰巧言令色,蒙蔽了章巡抚。姜丰此人,在督察院时,臣与之共事,就知其人奸滑,最会欺上瞒下。” 皇帝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说道:“这么说来,朕也是被他蒙蔽了。”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将支持姜丰的态度表露无疑了。蒋芦吓得立刻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皇帝没有再看他,而是说道:“两广受灾严重,又有数个州府发生了民乱,朕心中甚是忧虑。就由督察院与东缉事厂共同派出人选,前往两广监察。嗯,蒋御史既与姜丰相熟,就由你去吧!如此,尔等可信服?” “陛下英明!”众臣立刻应道。 督察院本来就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每年都会派出监察御史,或是明察或是暗访,到各地查访百官可有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之事。 如今派他们前往两广,正是职责所在。 而东缉事厂,是由前朝传下来的一个官署,由皇帝宠信的宦官担任首领,集监察、审理于一体,只对皇帝负责。 由督察院和东缉事厂共同派出监察组,这是为了防止一方带有偏见或是徇私了,既能堵住检察院的口,又能维护姜丰。 明白人心里一想,都暗叹,这姜丰好运道,竟能得陛下如此维护。 而蒋御史,则是面如死灰。过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心想这趟岭南之行,务必抓住姜丰的马脚,就算没有,也要有! 三更来了!感谢“小当家0o”打赏的“不明物体”“催更符”“神来之笔”;煮茶沐阳依竹椅的“催更符”“神来之笔”;快乐的春晓的“催更符”“灵感胶囊”;暗月剑2019、红紫796的“灵感胶囊”;大浪淘沙898988的比心 第132章 知府讲学 作为知府,姜丰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不定时到府学讲学,相当于开讲座。 文教也是地方官重要的考核指标,哪个地方出的举人、进士多,知府不仅脸上有光,在吏部考核时,文教方面就能拿优等。 姜丰从前在府学求学时,也听过一两次知府大人的讲学。现在自己从“学生”的角色转变成“老师”了,也挺新鲜了。 到了去府学讲学的日子,姜丰早早穿好自己的青色五品官袍、头戴乌纱帽,庄严隆重地走进了开建府的府学。 在府学求学的,多数都有秀才功名,年纪都不会太大。因为年纪太大的,往往都被屡次赶考掏空了家底,要寻些生计养家糊口,不能坐在学堂里一心求学。 想到自己当初到府学求学时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现在都已经不能直视镜子里自己了,也是不胜唏嘘。 而在府学时的舍友王珉,坟头的草都老高了,这科举一途,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万幸。 姜丰如今在开建府名声很好,本身又是两榜进士、传胪出身,曾在大理寺、督察院任职,履历过硬,对于他的第一次讲学,府学的师生都很期待。 此时宽敞的院堂座无虚席,不仅学生能来的全来了,就连一些白发老先生都来了,要听听这位新来的姜知府有何高见。 望着下方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姜丰定了定神,压力有点大啊…… “吾辈读书之人,读书的目的,乃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姜丰的话一出,下面的人就有些失望。 又是讲大道理啊,这些大道理,从前的何知府已经讲过好多次了…… 姜丰似乎没有发现大家失望的神色,接着说:“……就这句话,我相信诸位都能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策论来。” 此言一出,下方有人忍不住笑了。的确,这实在是太简单的题目,科举考试都不考那么简单的。 姜丰自己也微微笑着,说道:“但我今天,不是要来跟你们说读书的目的。而是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读圣贤书,有的人皓首穷经一无所得,有的人却能金榜题名甚至连中三元呢?” 下面一双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想知道啊!您快说啊! 姜丰微微一笑,他这个人就是实在,要讲就讲干货,不玩虚的。 “科举考试,除了贴经,重中之重就是策论,有的人能够言之有物,出的‘对策’让考官眼前一亮。有的人却只是纸上谈兵,想当然,出的对策令人啼笑皆非,这样的人,又怎么能中举呢?”姜丰提出疑问。 看到学子们若有所思,姜丰又接着说:“这也是平民子弟和官家子弟的差距。大家族的子弟,家里有人做官的,见多识广,知道怎么处理时事,而平民百姓,对官府的施政方式都不了解,只能凭空想象,就输了一筹。” 这些道理有的人想到了,有的人没有想到。还有的人,听了姜丰的话,也是不以为然,半部论语治天下,只要熟读圣贤书,天底下有什么事处理不了? 姜丰看到下面神色各异的众人,抛出了他的问题:“假如今日你在考场上,问的是,一地发生洪水,百姓流离失所,该如何处理,你要怎么回答?” 接着,姜丰给了学子们思考的时间,自己停下来抿了两口茶。 作为一个好的老师,上课可不能自己一个人叽叽呱呱的讲个不停,要学会引导、给学生思考的时间,还要互动、活跃课堂气氛,发现学生的问题所在,并帮助解决。 看来,自己还挺有做先生的天赋的……姜丰有些自得的想。 过了一会儿,看到一些学生已经抬起头,眼睛中有跃跃欲试的神采。 姜丰笑了笑,说道:“想必诸位也有了自己的答案,这位学子,你有何高见?” 被点到名的学子激动地站起来,连说:“高见不敢当,就是从此次洪水中,大人的救灾措施中受到一丝启发,大人爱民如子……” 接着洋洋洒洒地给姜丰带了一波高帽。 其他人一听,顿时在心里怒骂,这个马屁精! 这个学子一脸仰慕地看着姜丰,然后细说本次洪水,周边各州府的受灾情况、灾民的惨状,再说了开建府官民共赈、齐渡难关的盛举,大大地拍了姜大人的马屁。 姜大人笑容和煦地看着这位学子,年轻人,有前途,很有他当年的风范啊! 等这个学子说完,姜丰和煦地笑道:“你有心了。吾辈读书之人,不能只是埋头苦读,必须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像这位学子这样,能够留心时事,体会官府施政方针,在考试时就能言之有物。” 接着,又问这个学子的姓名。 这个学子激动地看着姜丰,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自我介绍,原来是“认捐入学”的侯家子弟,名叫侯良,只有童生身份。 姜丰点点头,仍是和煦地说:“原来是进麟公子孙。” 接着又提问了好几个学子,但是有侯良的珠玉在前,这些人的表现都没那么出彩了。 比如说,这崇拜的眼神就很不到位了,还有用力过猛,眼睛像抽筋的……少年人,拍马屁不是这么拍的,拍马屁神情要真挚、要发自内心。 姜大人在这方面,可是真正的前辈。 这些学子还是太嫩了……姜大人微笑着想。 但不管怎么说,此次“理论联系实际”的讲学还是挺成功的,就连府学的山长都赞道:“大人的讲学,循序渐进、生动有趣,实在是我辈楷模。不知大人从前可有做过先生?” 姜丰摇了摇头,淡然一笑:“我虽然没有做过先生,但一直以来,也有教书育人的理想。将来若是告老还乡了,也想结一庐舍,为孩童启蒙。” 这清高远大的理想,令山长深有触动又肃然起敬,深深地给他施了一礼。 姜丰也恭敬地回礼。 回到府衙,姜丰才换下常服,舒了口气。今天在座的众人,来日都可能金榜高中,这些可都是他的人脉啊…… 就像老王大人,可不就是门生故吏满天下,先帝就是对他不满,也拿他没办法嘛! 不多久,就是中秋节了,姜丰本以为这个中秋节,他要凄风冷月,一个人度过了。 没想到中秋节前两天,黄大壮和侯通回来了,还带了熊森和熊楚楚! 姜丰眼里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人,拉着娘子的手喜极而泣,万万没想到,娘子却闪身躲开…… 感谢读者黑半月打赏的番外彩蛋、小当家0o的催更符、源勉123的灵感胶囊、大浪淘沙898988、用户273813347的比心!谢谢支持! 番外小剧场: “娘子为何躲开我的手?” “编辑说了……拉手‘内容低俗,审核不通过’。” 第133章 妻子来了 熊楚楚退后了半步,打量了姜丰一刻,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道:“相公!你怎么变成这样啦!” 变成这样?怎样?不就是黑了一点点,瘦了一点点,这就嫌弃得小手都不让拉啦? 熊楚楚拿着绣花的帕子抹着眼泪,心疼地看着丈夫,哭着:“这才多久呢,就黑得跟烧炭的似的,瘦得颧骨都出来了,娘要是看了,得多心疼啊!” 烧炭的?污蔑,这妥妥的是污蔑,他明明还是玉树临风黑面郎君。 姜丰不依地说:“娘看了心疼,你看了不心疼?” 熊楚楚白了他一眼,还没说话,一旁的熊森已经重重地咳了几声,姐夫!我大大的一个活人站在这里,你看不到我啊,好歹注意我的感受啊! 姜丰这才转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熊森,惊讶地问:“阿森?你也来了?” “姐夫!我都在这里站了半晌了!”熊森无可奈何地说。 “哦哦哦!”姜丰一看,还在码头上呢,周围的人都惊诧地看着他,黑脸顿时一红,掩饰地轻咳两声:“回府!回府!” 如今他是知府,自然是有马车的,驾了两辆马车,把娘子和小舅子等人带回了家。 姜丰和熊楚楚坐了一辆马车。 一路上,姜丰双眼紧紧盯着熊楚楚,只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这半年的思念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一汪春水。 最后化作一句平平淡淡的:“家里可好?母亲身体如何?孩子们呢?” “好!都好呢,只是担心你。”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熊楚楚也痴痴地看着姜丰,才叹了口气,说道:“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这独自一人远赴千里,母亲日日念佛,前两个月,听南边来的客商说西江发大水,更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本来她是要亲自来看你的,还是我劝住了,这千里迢迢的,她老人家的身体怕吃不消。” 熊楚楚和婆婆的关系从一开始的紧张,经历了这许多的波折,婆媳俩同甘共苦、相依为命,已经相处得跟母女似的了。 姜丰也叹了口气:“是我的不是了,劳累老人家为我操心。”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年,苏氏待他跟眼珠子似的,人心是肉长的,他也把苏氏当真正的母亲敬爱着了。 说完婆婆,熊楚楚又说起孩子们:“你上任之后,王三公子回了一趟乡,还来了我们家探望,得知孩子们读书,托他的福,把媛媛也送进了王家的家学,和王家的姑娘们一起上学。你不在家,我自己做主答应了。” 姜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很好,我也可以放心了。承了王公子的情,我改日写一封信,好好感谢他。” “殊儿已经两岁了,说话也很流利了,就是被婆婆宠得脾气有些大,动不动就躺在地上哭,我也是没有办法。”说起儿子,熊楚楚满是爱怜和无奈。说是婆婆宠,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 姜丰听到儿子,也是满怀思念,说道:“小孩子们,小时候总是娇惯些的,长大了就好了。” 得了,这也是个惯儿子的老爹。看来姜殊长大之后,不长成一个纨绔小衙内都不行了。 “几个外甥呢?”姜丰又问。 “正要说呢。”熊楚楚缓了口气,又接着说:“阿雷和阿云都在私塾读书,先生说阿雷很用功,来年或可下场一试了。小雪跟着娘学女红针黹了,娘在给她相看了。” “这么快?”姜丰惊讶地问,高小雪也就十二岁吧? “不早了,先相看着,定下来。大户人家嫁女儿,从出生就准备嫁妆呢,我们小雪,好歹也准备几年吧,等到及笄之后出嫁,也差不多了。”熊楚楚笑吟吟地说道,她本来就是个温柔慈爱的人,高小雪又乖巧懂事,她也很喜欢。 接着,熊楚楚又道:“别说小雪,我们媛媛,也差不多该相看了。” 姜丰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他的心肝宝贝小闺女,才多大呢?就要相女婿了?一想到有一天,小媛媛要穿上火红的嫁衣,被一个臭小子带走,他这颗老父亲的心就钝钝的痛。 看到姜丰咬牙切齿的样子,熊楚楚一眼就知道他想什么,忍不住破涕为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历来是这样的。”熊楚楚感叹地说。 姜丰不想讨论“嫁女儿”的话题,太扎心了!转移话题问:“阿森也来了?他今年考得怎么样?” “正要告诉你呢,他府试过了,已是童生了,进了县学读书了。”熊楚楚笑道,“我娘给他定了亲事,是竹山镇赵家的姑娘,赵师娘的侄女。赵姑娘我也见过,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你不看阿森,脸上喜气盈盈的,心里欢喜着呢。” 竹山镇的洪先生和姜父是旧识,也是姜丰从前的先生。他的娘子赵娘子和苏氏交好,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了。 得知熊森娶的是赵师娘的侄女,姜丰也点头笑道:“岳母的眼光,从来是一等一的。” 两人说着,就到了府衙。 姜丰带着妻子和小舅子一起进了府衙。 府衙的后院是知府居住的地方,姜丰只住了书房,其他地方都是清净简洁的。 熊楚楚四处看了看,没有什么女人留下的痕迹,再看院子里也没有什么侍女之流,悄悄松了口气。 熊森也看到这清净得近乎简朴的府衙,客厅里连一件像样的古董摆设都没有,深深地朝姜丰抱拳作揖:“姐夫,我这回真的是服了你了。我们坐船从广府一路西来,都听人说开建知府是个好官。如今见到你,我才知百姓竟无虚言。” 姜丰连忙扶起小舅子,抚须笑道:“一家人,说这些话做什么。我还没恭喜你府试得中,又喜得佳缘呢。” 熊森的俊脸微红,扭捏地说道:“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呢。” “哦,这是等不及了?”姜丰打趣。 看熊森窘迫,姜丰才舒心地笑了起来。叫你在码头上看我的笑话! 他才不承认是自己“目中无人”呢! 因熊楚楚和熊森远道而来,路上实在辛苦,姜丰让傅嫂子带着厨娘做了一桌饭菜,就安排他们休息,还给黄大壮和侯通也放了两天假。 吃过了饭,姜丰带着娘子到了新收拾出来的正房休息。 看到这宽敞干净的屋子,熊楚楚笑了笑:“你还算老实。” “老实!”姜丰连连点头,“当然老实!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忙得脚不沾地的,想不老实都不行啊!” “哦?”熊楚楚双手叉腰,问道:“这么说来,不忙你就不老实了?” “没有!我绝不是这个意思!” 呜呼,娘子你变了!从前的温柔小意呢?才多久不见,就会审查丈夫了?! 第134章 春风得意 妻子来了,姜丰春风得意,一整天都是笑眯眯的,不一时,全府上下都知道知府大人的夫人来了。 众人心中都有几分好奇。要知道,以前的何知府,一把年纪了,虽然没有明着纳妾,到底也收用了几个丫鬟红袖添香,他的夫人也不理论。横竖子孙满堂了,权当找几个人侍候老头子。 但是姜知府呢,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来了开建府几个月了,身边冷冷清清的,别说年轻的女人,就是年轻的男人都没有。 有些想投机的,都暗地里琢磨,这知府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不要给他推荐一二偏方…… 而现在,知府夫人来了。一看姜大人这春风满面的样子,就知伉俪情深,只不知这知府夫人是何等佳丽?又或者说,是一河东狮? 不知大家心里所想,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姜大人大手一挥:“府堂及各房所有属官放三天中秋假,好好陪陪家人!” ……大人,我们本来就是要放假的…… 不过,看大人都欢喜傻了,众人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回去就跟女眷交代,备好礼,去拜访知府夫人! 看来要讨好知府大人,最好是从夫人那里着手了! 熊楚楚一休息好,就投入了知府夫人的角色中。先是带着几个帮佣,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府衙各个房间,原本的陈设属于官家的,姜丰都造册收进了库房里。反正家里就他一个人,摆出来还怕弄脏弄坏了。 此时熊楚楚来了,就在库房里挑了好看的花瓶、盆景,一一摆出来,让雪洞一般的屋子增色不少,也有了知府宅院的气派。 还有院中的花草,经历过洪水,又缺乏打理,都显得有些凌乱枯败。 熊楚楚看着就叹道:“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会打理屋子。从前在京城里,你不是还把家里收拾得妥妥当当的,怎么到了这里,反而弄成这样了呢?” 姜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说:“前些日子,又是赈灾、又是补种秋粮,各个县乡的跑,哪里有心思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熊楚楚听了,看着明显黑瘦了的丈夫,忍不住抚摸了一下他的脸,说道:“你放心,我必把你养回来!” 熊楚楚说到做到,除了安顿好家里,就是跟着傅嫂子等帮佣一起去买菜、买肉,天天变着花样给姜丰做好吃的。 什么红烧肉、梅菜扣肉、卤肉酱肉,直吃得姜丰满嘴流油,再好吃的,这么一天三顿的吃,也有些腻啊! 姜丰这回心情复杂了,不得不说:“娘子啊!一顿吃不出个胖子来,这养胖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啊!再说了,你别看我瘦,身体好着呢!” 何况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个好官、清官,有什么不好? “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就算做不成宰相,也得有宰相的腰围!”熊楚楚固执地说,“你不爱吃肉,那我今晚烧鸭、炖鸡。” ……宰相肚里能撑船是这个意思?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妻子这里说不通,姜丰也没办法,只能去找小舅子聊天了。 妻子对他那么关爱,他当然也要好好关爱一下小舅子,比如说指导他写文章…… 本来还想好好逛逛这岭南古城的熊森,就被押着天天在府衙里写文章,终于愁眉苦脸地说:“姐夫,属官们都休假了,你不要带姐姐去名山古刹走走?难得大老远的来一趟呢,我听说开建府有座大斑石山,整座山就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姜丰挑了挑眉,直直地看着熊森,直看得他面露惭愧,才说道:“也罢……你说的也对,就去逛逛吧。” 熊森才擦了擦头上的汗……他虽然也有志于科举,但也要劳逸结合啊! 到了第二日,姜丰就带着妻子和小舅子,在几个衙役的扈从下,穿着便服出门了。 如今正是中秋前夕,到大斑石山上香的百姓很多。 姜丰几人乘着马车到了山下,就改为步行。这山路上,有不知哪朝修建出来的石阶,山上既有佛家寺庙又有道观,都在半山上。 虽然穿着便服,可是认识姜丰的百姓还是不少,一路上,就有不少认出了他的百姓激动地喊“知府老爷”,甚至还有的人要给他跪地请安。 姜丰连忙拦住,笑容和煦地问候他们。 得知受灾的农民补种的番麦已经可以收获了,吃饭不成问题,住的屋子也搭好了,就很欣慰地点头,安慰众人:“来年会更好。” 众人都笑着称是,他们来这里求神拜佛,不就是祈祷来年会更好吗? 这一路走走停停,走得就不快,到了半山的真元观,已经是中午了。 真元观在洪水期间也收留过灾民,姜丰曾经来慰问过,和这里的道人算是相识了。 得知姜丰来了,道人连忙迎了出来,笑道:“知府大人多日不见了,老道备了清茶,正要与大人讨教道法呢。” “我也想念您的茶,这不带着家人过来品尝了。”姜丰笑着,和道长施了一礼,打过招呼。 随即,去了三清殿上香,就到了后院品茶。 因是中午,道童还送上了素席,一看这些绿油油的蔬菜,姜丰心中一喜,吃了几天大鱼大肉,他又怀念起蔬菜了。 难道这就是天生穷命? 院子里还有几株桂花,此时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熊楚楚吃过饭,在桂花树下转了转,笑道:“这桂花开得好,我们院子里也种一棵,用来做桂花糕也使得。” 娘子,你变庸俗了,那么美的花,你就想到吃? 姜丰无奈地笑了笑,带着熊楚楚到山腰的亭子上看景。 从这里望出去,可看整个丰南县,层峦起伏,一片片稻田掩映其中,一副殷实丰收的景象,哪里还看得出前些日子洪灾过境的惨状。 熊楚楚看着眼前的美景,再想到这几日府里的帮佣、城里的百姓对姜丰的赞誉,心中也涌出一股自豪感。 这就是她的丈夫!而这片土地,就在她丈夫的治下! 看着妻子仰慕的眼神,姜丰心中也很是得意。 他曾经立下的志向,如今正在一步步地实现! 赏了一会景,姜丰看熊楚楚有些累了,就让她到客房休息,自己去找老道长论道了。 熊森还想去别的地方看景,却被姜丰带着,和老道长一起讨论道法。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道长悠然地说,“您看,这话说得多好。” 姜丰点头笑道:“世间万物,都有其自然规律,事物本身即是阴阳的统一体。相对立的事物会互相转化,即是阴阳转化……” 姜丰说着,老道长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恍然大悟,又或是提出疑问。 熊森听得两眼冒圈圈,不得不喝茶掩饰。只是,这茶也太苦了,为啥姐夫还喝得一脸享受?难道他和姐夫的差距已经那么远了吗? 娘啊,我要回家! 感谢读者:曹操养的甲壳虫1打赏“灵感胶囊”、巨力洗tuxu912、用户3639066409165打赏的“比心”,谢谢大家! 第135章 中秋佳节 熊森此次来,是奉父母之命护送姐姐。 西江洪水之事传到了衡川府,姜家上下都甚是忧心,本来苏氏是要亲自来的,但考虑到大灾刚过,听说周围州府还发生过民乱,不知现状如何,苏氏年纪又大了,大家都苦劝,不让她来。 于是,熊楚楚就自动请缨,过来探望丈夫。 她一个妇道人家,远行千里,即使有几个下人跟着,家人也不放心,自然是由熊森这个做弟弟的护送最合适。 如今姐姐也送到了,姐夫也安然无恙,他也该功成身退了。 熊森想着,开建府穷乡僻壤,百姓说话又难懂,没什么趣味,还是早日启程,路过广府倒是可以多留两日…… 从大斑石山回去,熊森就说:“我出来日久,也该回去上学了,过两日就回去吧。” 听到小舅子跟自己辞行,姜丰也不挽留,正色道:“读书是正事,来年等你的喜讯。” 中秋佳节,知府夫人远道而来,府衙的属官、各县县令和乡绅们也都派出自家夫人,带着礼物过来拜访。 熊楚楚……尴尬了。 眼看着本地士绅家的娘子笑意盈盈,彼此却是言语难通,鸡对鸭讲。 幸好贺水县令彭清本是外省人,娶的夫人也会说官话,见到熊楚楚尴尬,就主动留下来,帮她做翻译,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这些夫人们留下礼物,和熊楚楚客套了几句,就告辞离去,熊楚楚也回送了从衡川府带来的特产。 对她们笑道:“都是家乡的土产,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彭太太立刻说道:“夫人客气了。谁不知道衡川府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我们欢喜还来不及呢。” 这些夫人回去之后,就对自己的丈夫说:“谁说知府夫人是河东狮?明明和气得很,说话也温柔可亲,人长得圆圆润润的,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圆圆润润的?原来黑黑瘦瘦的知府大人好的是这一口? 客人们都走了,知府大人也要过节了。 熊楚楚带着厨娘一起做菜。这厨娘是姜丰请的帮佣,一开始看到知府夫人亲自下厨,吓了一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两日看多了,习惯倒是习惯了,就是有些自惭形秽。无他,夫人做菜比她一个厨娘做的还好。 让她不由得忧虑自己饭碗不保。 中秋节历来是一家团圆的节日,而现在就只有姜丰夫妻俩外加一个小舅子一起过。 看到这满桌丰盛的佳肴,姜丰心里又挂念起老母亲和孩子们来,心想,过完年,还是要把家人都接过来才行,长期两地分居的也不是办法。 那些大家族,家中人口众多的,男人在外当官,通常会把家眷留在家乡,反正还有其他兄弟照顾。但是姜家如今就他一个成年男丁,不能把母亲接到身边照顾,岂非不孝? 还有孩子们,没有父亲在身边,长于妇人之手,难免溺爱过甚…… 抛开这些念头……姜丰举着酒杯,对熊森说道:“我离家日久,家里的事都有劳森弟帮忙,姐夫在此谢过了。” 说完,一饮而尽。这杯酒是真的酒,没有兑水的。 熊森连忙喝了杯中的酒,微微昂着头道:“姐夫那么见外做什么,我早说过了,你就是我亲姐夫!” 听到这话,姜丰不由得想到熊森最初对自己横竖看不顺眼的样子,不由得失笑,这熊孩子也长大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真是岁月如梭! 晚饭过后,月亮已爬上树梢。 熊楚楚要带着府衙的几个女帮佣祭月了。 府衙正院的月台上,秉着风烛、焚着斗香,呈献着月饼和各色岭南佳果,柚子、柑橘、香芒、菠萝蜜散发着阵阵清香。 熊楚楚洗干净手,跪在拜毯上,满脸虔诚地念念有词,祈祷家人安康,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上。 姜丰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 古人讲究,“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这拜月向来是女子的事。 想想,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穿着精致飘逸的长衫,在朦胧的月色中虔诚地祷告,是何等的美景。 熊楚楚站起身,就看到丈夫呆呆的看着自己,嗔道:“愣什么神呢?” 姜丰回过神,笑道:“我只是想,‘貂蝉拜月’也不过如此了,娘子这一拜,月亮都羞得躲到云里去了。” 听了姜丰的话,熊楚楚又羞又喜,熊森却是点头道:“姐夫要一直这样才好!不瞒你说,我来之前,我娘悄悄给我派了任务,打探你身边有没有新人呢。我就说她多心呢,姐夫是怎么样的人?还用得着担心吗?” 姜丰一本正经地说:“就是!我是再正经不过的了!”顶多也就是对娘子口花花而已。 熊楚楚哭笑不得,她这弟弟怎么那么呆呢?这种话也是拿出来说的吗? 几人坐在院子里,院中月色清朗、凉风习习,花木的阴影影影绰绰,一起赏了一回月,姜丰还和熊森应景做了两首诗。 “城南有意子规歇,天遣十斛两特达。忘味云浆何处酒,正山几许芰荷发。”熊森吟咏着,颇为自得地问,“姐夫,你看我这诗如何?” “意境倒是不错,只是少了一点……”姜丰捋了捋胡须,笑道:“颂圣。” “……”熊森一言难尽地看着姜丰。姐夫,你怎么是那么庸俗的人? 看到熊森的眼神,姜丰笑道:“到了科举场上,你就明白了。” “姐夫,如今又不是科考场!”熊森嘟囔着。 “嗯……你平时不准备着?考试怎么能一蹴而就?”姜丰指导着。 他就是那么庸俗的人,要不是为了考试,他对作诗做文章,一点兴趣也没有! 看到丈夫和弟弟说笑,熊楚楚也笑着,亲自切了一个柚子,递给两人。 过完中秋节,熊森就踏上了归途。 姜丰把他送到码头上,目送上了官船,直到船只远去,再也看不见了,他还在码头上站着,眉头微微皱着。 他倒不是舍不得熊森……而是,京城里传来消息,督察院和东缉事厂共同派出的督查组南下了,算算时日,也该到了。 但是自己日日派人盯着码头,却没有看到人。难道说督查组先到别的州府去了? 这也有可能。此次洪水,上下游几个州府都有民乱,先查他们也合理。但是……想到督察院的前同事对自己深深的恶意,他还是不能安心。 这督查,有明察也有暗访,难道他们给自己来一招暗访? 感谢读者:煮茶沐阳依竹椅打赏的灵感胶囊、不急慢慢的来打赏的比心,谢谢支持! 第136章 以民告官 本朝官员的俸禄,还是开国时定下的。 几代下来,太平盛世,通货膨胀,钱越发不值钱了。 这做官的人,尤其是地方官,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对上,每年要往京中送孝敬、走门路,好让朝廷不要忘记自己;对下,要养一群幕僚,比如姜丰请的两个师爷,就是没有编制,要自掏腰包的。 此外,还要宴请下属、偶尔给下属发福利等等,更何况,当官有当官的体面,你得买几房下人,出门也要有车马轿子,更有种种人情往来…… 若是没有家中补贴,俸禄又是杯水车薪,这官儿便穷得响叮当了。 这可怎么行?千里做官只为财,当官不为财不如回家卖红薯……不另外寻门路捞外快怎么行? 当然也不一定要搜刮民脂民膏,还有很多大家心照不宣,约定俗成形式:比如税银加收火耗、为大户人家题字收润笔等…… 这些事吧,因为是惯例,大多不会被人拿出来。 但要鸡蛋里挑骨头,也是个罪过。 好在姜丰任地方官日短,这些手段都还没用上。 当然,他也不打算用。 什么加收火耗,就是给百姓身上加多一层税!他岂能做这种事! 现在开源的方法,姜丰自己都还在琢磨呢,法子也有了几个,暂时没定下来。 思来想去,姜丰还是觉得,自己还是比较安全的……实在有人要找麻烦,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申请新修堤坝的折子还没有批复,不知能不能拨款下来,这节骨眼上,自己得小心谨慎,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再过一个月,晚稻收割后,百姓农闲了,就可以征调民夫、修建河堤了,可别误了事…… 姜丰忧心忡忡地回到府衙,就听到外面忽响起了鼓声。 有人击鼓,告状来了! 姜丰精神一震,这还挺新鲜的! 因为他是知府,若是下面县乡的案子,都是告到知县衙门,由县令先审,不得越级告状的。除非是案子比较重大,或者是告状人觉得县令不公,才会到知府衙门来上诉。 姜丰上任那么久,还没接过民事官司呢! 此时立刻整理好官服,召集人员,端坐在衙门正堂,第一次升堂!衙役们整齐地站成两列,水火棍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告状的人走了进衙门,跪地行礼后,将状纸呈了上来。 刑名师爷接过状纸,眉头一皱,没有当堂念出来,而是先呈给了姜丰。 姜丰微微一怔,难道是有大案要案?一看状纸,他心中一沉。大案要案倒说不上,而是状告他的! 堂下的原告是一对老夫妻,状告姜丰草菅人命! “我们的儿子,自幼是听话乖巧的。那日不该去城隍庙玩,被人诬陷是盗贼,姜知府不分好坏,就把我儿子押到菜市口杖毙了!” “老天爷啊!我们就这一个儿子,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这个案子是公开审理的,衙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此时听到原告的哭声,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头般沸腾了起来。 “姜知府怎么会冤枉人?” “被打板子的盗贼都是各地县令抓到审明白的。” “就是!有什么错也不是知府大人的错。” “……可是,这两个人看起来很老实,很可怜。” 姜丰翻着状纸,沉着脸问:“你是贺水县治下,你儿子的罪名也是在贺水县定的,为何不在县衙告状?” 老人哭诉道:“贺水县令哪里敢接我们的状纸啊!再说,我们儿子是大人你监督行刑的,就是被你打死的。” 姜丰盯着他,淡淡地说:“状纸我接了。但你知道,以民告官是什么流程吗?” 刑名师爷接道:“以民告官,先杖四十。” 围观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两个老人家,四十大板打下去,会没命的吧? “大人,且寄下板子吧!您是仁慈的人!”外头有人喊道。 “肃静!”姜丰一敲惊堂木。 外面的议论声小了,却都有些同情地看着两个老人。他们虽然相信姜大人是个好官,绝不会冤枉好人,可人都有怜悯弱小之心。 这两个老人,此时就是弱者。 姜丰朗声道:“板子暂且寄下,你们且先回去,待我补充人证、物证再升堂!” 老人哭道:“大人肯接我们的状纸,就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围观的人这才笑道:“姜大人明镜高悬,肯定不会冤枉人的!” 案子接下了,先打发原告离开。 姜丰召集属官,愁眉不展。 在督查组可能已经到了的时候,这案子爆了出来,难道有人要对付他,给他下陷阱? “大人,这事要查清也不难,只需知道被打死的盗贼中有无这两人的儿子,若有,其品性如何,乡邻都可以作证的。”刑名师爷提醒。 姜丰点点头,严肃地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问心无愧,怕什么!” 有鬼!绝对有鬼! 看样子蒋芦那老小子绝对是来了!也亏得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这对夫妇! 虽然不知道蒋芦是怎么收买这对老夫妇的,但若是他设下的局,一定还有后手! 只怕……被打死的盗贼中真有这两人的儿子! 姜丰猜得没错。 这两个人看似老实可怜,其实却是乡里有名的老混混,一家人都不做好事的。这一回他们的独子因盗窃被杖毙了,原本也认命不敢闹。 谁知却有人出钱收买他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只是收买一对老混混? 反正姜知府是好人,他们又年老,就算被诬赖了,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而此时,以蒋芦、东缉事厂大太监晋苍为首的督查组一行,还在下游的南海县。 蒋芦拉着晋苍,在南海县四处“查访”,还检查了今夏水患的赈济情况,拖延时间,他已经着人安排好圈套,只等姜丰掉进去,他们也该到了。 亏姜丰还在大理寺任职过,若是在他最值得的“断案”上击倒他,岂非有趣? 蒋芦想着,都不由的笑了出来。 第137章 拦路告状 不日就是重阳节了。 出了这样的案子,全府上下都议论纷纷,姜丰忙着补充人证物证,又要安排秋粮收获,一时间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府城的人看到姜大人还出现在田间地头,也都说道:“姜大人肯定是被那两个人诬赖的,不然他哪里会这么镇定!” 一个妇女说:“我娘家就是贺水县的,我回去问过我爹娘,都说那两个老家伙不是好人!” 其他人听到她知情,忙围过来。 妇女见状,越发高声地说:“他们一家手脚都不干净,前年还偷我们村一户人的鸡,被抓到了呢!” “鸡也偷?” “这有什么奇怪,农村里偷鸡摸狗的多了。他们不仅偷鸡,还偷稻谷。你们想,稻谷都在田里,谁会去守着?就这不要脸的才会去偷!” 人们议论着,渐渐的风声就倒向姜丰这边。 姜丰依然平静地履行知府的职责,去土地庙秋祭,祈祷丰收。 不过今年全府都被洪水过境,稻谷是后来补种的,减产是肯定的,幸好有番薯、番麦作为补充,百姓才不至于饿肚子。 秋祭是大事,府衙上下一时都忙碌起来,准备祭品、仪仗、还要安排戏文…… 祭祀不仅是官府的事,也是百姓的一大盛事,百姓们都会去围观,所以通常还会在土地庙外搭个戏台、请几出戏,与民同乐。 今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大家都想通过这样一件喜庆的事,扫一扫几个月来的压抑。 至于审案嘛,先拖着先。既然对方有后手,那就等着图穷匕见好了。 总比他来来回回的翻案要好! 姜丰正在忙前忙后的,突然有人来报,京城的督查组来了。 哦?不是暗访而是明察? 姜丰纳闷着,亲自带着人到码头迎接督查组。 领头的是督察院的督察御史蒋芦和东缉事厂的太监晋苍,都是姜丰的老相识了。 蒋芦不必说,在督察院的时候,两人唇枪舌战了好几轮,相看两相厌。 而晋苍,也是衡川王府的老人了,姜丰在衡川府时,就和他见过几面。 此时他乡遇故知,蒋芦神色淡淡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姜知府,好久不见了。” “蒋大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姜丰淡淡笑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晋苍倒是脸上带着笑,三两步走到姜丰身前,很是亲切地说:“姜大人,陛下让我问你,你的小说写完了吗?” 嗯?催更催到开建府来了? 姜丰尴尬地笑了笑:“如今事务繁忙,没有什么时间写。” 晋苍感叹地说:“姜大人兢兢业业、爱民如子,这一路行来,咱家听百姓交口称赞,甚是佩服!回去必将大人的事迹禀报朝廷。” 说着,朝北拱了拱手。 姜丰连忙谦逊道:“为百姓服务,乃职责所在,应该的。” 听着晋苍和姜丰叙旧,你来我往的一唱一和,蒋芦冷笑,现在且让你得意着,好戏在后头呢,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他已经安排好了人状告姜丰,谁知姜丰一直拖着不开堂,民间的议论声却偏向了他。眼看那对老夫妇顶不住压力想跑路了,蒋芦在南海县也待不下去,赶紧赶到开建。 被收买的是小人,万一他们拿了钱跑路,不告状了呢? 他想得没错,那对老夫妇听人说要打四十大板,自己先怕了,已经想躲到山里去了。 结果蒋芦派人把他们截住,逼着他们把状告完! 几人各怀心思,在码头上寒暄了几句,姜丰就带着众人往驿馆走去。 督查组的人为免被地方官贿赂,是不会住在知府衙门的,都是住在驿馆。 开建小城,驿馆难得有人来住,破败得很,姜丰得到消息后,已经命人打扫干净驿馆、准备好新的铺盖,一切都是新的。 一行人或是骑马,或是乘坐马车,浩浩荡荡地向驿馆而去 却在半道上被人拦住了。 只见那对老夫妇跪在大路中间,双手高高举着状纸,哭喊着:“京城来的钦差大老爷,请为我们做主啊!姜知府胡乱打死了我们的儿子,我们状告他,他接了案子,却一直拖着不开堂!” “我们一把年纪了,再拖下去,我们怕是先死了啊!” 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他们真不要脸!污蔑姜大人,大人都不跟他们计较了,他们还敢来!” “钦差老爷!这两个是坏人,我们姜知府是好人!”一个小孩子大声喊道。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着,他们的开建方言,蒋芦和晋苍听不懂,但看群情汹涌,那两个老人面如土色,就知道百姓向着谁了! 万万没想到,姜丰才上任没多久,民望就已如此高了! 晋苍面带笑容,蒋芦却沉着脸。 姜丰脸色不变,呵……戏文上经典的拦路告状。 这蒋芦挖坑还一套一套的,不去写话本真是屈才了! “你们想开堂?”姜丰淡淡说道,“那么就开堂吧!”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把人证物证都准备好了,就要在这钦差面前办个铁案,不容得来日再翻案。 至于这两个给他泼污水的人,得承担后果了! 第138章 姜丰审案 蒋芦挥了挥手,督查组的队伍停了下来,有人上前,接过了老人的状纸。 晋苍看了看姜丰,又看了看这两个告状的老人,他听不懂开建话,此时看了状纸才明白了前因后果,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的神色,决定看看再说。 京城里,可是有人弹劾姜丰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啊,没想到开建这里也有人告! 蒋芦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状纸,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着看着姜丰,问道:“姜大人……你看呢?虽然我们很想相信你,可百姓告状,不可不理啊!” 这声“姜大人”,喊得抑扬顿挫,深深的恶意简直扑面而来。 姜丰看着蒋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人的视线对在了一起,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输人不输阵……姜丰的嘴角也勾出一丝微笑,发现周围已经有百姓围观看热闹了,就朗声说:“这两人前些日子状告本官,本官说好了补充人证物证就开堂的,如今有京中钦差在,就今日开堂吧!” 这起以民告状的案子,在开建府是从未有过的,早已在全府传得沸沸扬扬。 人们早已把那对老夫妇祖宗八代都扒拉了出来,对真相早已一清二楚。 所以如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对于这个案子都能说上两句。 “大人开堂吧!让他们两个无赖心服口服!” “就是!人家遭了灾够可怜的了,他儿子还去偷东西,被打死不冤!” “还敢告我们大人!要是没有大人,我一家都饿死了!” …… 老夫妇听到众人的议论声,脸色一白,眼神有些躲闪。 蒋芦虽然听不太懂周围的人说什么,但看姜丰胸有成竹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 姜丰一挥手,由领头的衙役开路,带着众人改道往府衙而去,老夫妇被两个衙役押着,跟在其中。 这样一出只在戏文中见过的“拦街告官”的大戏,更是吸引了全城百姓的注意力,都跟在了身后,一起浩浩荡荡地到了府衙。 姜丰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端坐,两侧还安排了座位,让一众京城来的监察人员坐。 除了告状的老夫妇,姜丰把贺水县令、状告盗贼偷东西的原告、老夫妇的乡邻、里正都请了过来。 看着堂下跪坐的老人,蒋芦决定先发制人,将状纸重重地放在姜丰的案上,冷笑:“姜大人,打死罪不至死的盗贼总是事实,你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吧?否则我们回京不好复命啊!” 姜丰诧异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审我?我开建府的案子,即使是到巡抚衙门上诉,巡抚大人也要发回给我重审,你即使是御史,收了百姓的状纸,也该由我主审,如今人证物证也不问,先来问我要解释。蒋大人……这程序是不是错了?” 蒋芦被姜丰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晋苍“噗嗤”地笑了一声。 心中不由得羞恼,那阉人,是在笑话他不成? “不过是问你一句,姜大人倒问起我来,真是好大的官威!”蒋芦连忙说道,“看来这开建府,已是姜大人的一言堂,旁人连疑问都不许了?那这案子也不必审了,想必人人都不敢说姜大人的不是。” 两人又是唇枪舌剑了一番,倒把那告状的老夫妇给冷落了。 晋苍重重地咳了两声,姜丰和蒋芦同时闭了嘴。晋苍可是施太后身边的红人,两人这样当着他的面吵架,确实不成体统。 蒋芦一甩袖子,坐回自己的座位,声音温和地对老人说:“你莫怕,若有冤屈只管说来,吾等在此,必会为你做主。” 老人也不知听懂没听懂,点了点头,又用开建话哭诉道:“大人说我们偷鸡摸狗,也和这个案子无关。我儿子平时虽然调皮,却从来没有杀人放火的。他去城隍庙,到底有没有偷到东西,我也没见到,但我儿子被打死是实实在在的。” 姜丰冷笑:“贺水县令在此,可有你儿子的认罪画押呢!” 贺水县令站出来,拿出当初审理盗贼的卷宗,确实有画押口供。当初缉捕盗贼的丰南、贺水几个县全部留了案卷,就是防止有人闹事! 那老妇人哭道:“我儿子不识字,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打他板子,让他画押,他敢不画吗?” 贺水县令也怒了:“你是说我严刑逼供?” 蒋芦在一旁笑道:“果然是上行下效,有什么样的知府,就有什么样的县令。” 他这番话,收获了府衙上下的一众白眼。 贺水县令冷笑道:“说我们严刑逼供?当日审理盗窃案,也是公开审的,百姓都有旁观,可知我一没用刑,二没逼供,是他自己招的。且他不是单独一人盗窃,是有同党的,相互之间的口供也可作证!” 跪在地上的里正和乡邻作证:“我们都亲眼看着审案的,彭县令绝对没有逼供!” 姜丰朝蒋芦笑了笑:“蒋大人,需要翻译吗?” 蒋芦平复了一下呼吸,皮笑肉不笑地说:“翻译就不必了,想来在这开建府,也难听到对姜大人不利的言辞。听说,你可是连乡绅都能逼捐的,又何况区区小民呢?只可惜这老人只有一个儿子,白白丢了性命,来日无人送终!” 姜丰微笑:“蒋大人的话,我可不敢认!什么是逼捐?都是乡绅一片爱国爱民之心,自愿捐赠。蒋大人如此说,倒寒了乡绅的爱国之心!你也说了‘听说’,难道御史办案,只靠道听途说吗?” 晋苍轻咳一声:“两位大人,捐赠一事与本案无关。” 蒋芦甩了甩袖子,只要这对老人坚持不认,看姜丰如何收场! 第139章 案子反转 姜丰看着那对老夫妇:“你们既然一口咬定我严刑逼供,我若不做点什么,倒枉担了这虚名。来人,打四十大棍!” 这种刁民,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 蒋芦一声“且慢”,并没有人理他,衙役已经上前,两个人按着老夫妇,高举着手中的水火棍就打了下去。 那对夫妇本以为姜丰这样的好官肯定不敢对老人动刑,没想到板子真的打到了身上。只觉得一把老骨头都要碎了,哭喊着:“大人饶命,我们招!我们招!” 之前的哭喊都是装腔作势,两板子下去,才是哭得真情实意。 娘啊,怎么打板子那么疼的啊! 姜丰使了个眼色,衙役停下了行刑。 还不等老夫妇说话,蒋芦已经说道:“真是长见识了,姜大人就是这样审案的,怪道明察秋毫!” “以民告官,杖打四十,我按律行事,何错之有?莫不是蒋大人在督察院久了,就连律例都记不清了吧?”姜丰嘲讽。 本朝科举,表判也是必考的! 蒋芦脸色难看,盯着那对老夫妇说:“你们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老夫妇一哆嗦,突然一起晕了过去。 这可真是巧啊! 姜丰冷笑:“把这对污蔑朝廷命官的恶棍关入大牢,明日再审!” 这雷霆手段,看得府衙外的百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姜大人是好人,下手也狠啊! 京城来的一干人等已经安排到了驿馆,以民告官的老夫妇暂且关在府衙的牢里,姜丰还请了大夫给他们医治。 贺水县令讪讪地说道:“是我给大人添麻烦了。” 姜丰摇了摇头:“和你无关,他们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 又安抚了这彭县令几句,姜丰才回了会院,他脑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到了夜间,姜丰带着庄师爷、莫明两人,提着一个大食盒走进了大牢。 莫明此时心情紧张又激动。 他虽是府堂经理司经理,却没有在夜间进过大牢呢!想想都有点小刺激啊! 牢头看到姜丰来了,点头哈腰地把门打开了,等姜丰一行人走进去,才把门关上。 他心里也是好奇得很……难道姜大人恼羞成怒,要趁夜把这对老混混给结果了? 这个案子的内情他也听说了,竟敢睁眼说瞎话污蔑大人,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 牢房里阴暗潮湿气味十分难闻,岭南一年四季都是有蚊子的,如今虽是秋季,牢里也是蚊虫纷飞,还有老鼠在梁上啃着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响。 那对夫妇被关在一起,此时牢里没什么犯人,就他们两人,被打了几板子,虽上了药,还是不停地哀嚎。 姜丰等人提着灯来,这两个人吓得连嚎都不敢嚎了…… 莫明被牢里的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抬手用袖子捂住鼻子。侧眼一看,只见姜丰面无表情地站着,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 庄师爷连忙过去把椅子搬过来,看这椅子满是污垢,用袖子擦了又擦,才请姜丰坐下。 姜丰施施然坐下,也不说话,仿佛这不是大牢,而是自家庭院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老人被蚊子“嗡嗡”叫惹得心烦意乱,身上又痛,在姜丰的目光逼视下,只觉得快要死掉了。 见他们看了过来,姜丰对左右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我说两句话就出去了。” 姜丰如今已经能说一些不太正宗的开建话,老人听懂了,更加害怕了。 等到庄师爷和莫明走到了牢外,姜丰冷笑:“搞得好像我欺负老人似的,都怪你们自己不识相!装晕就行了吗?明天把剩下的板子打了,送你们一家团聚!” 老人吓了一跳,一齐向后挪了挪。 姜丰却自顾自地接着说:“收了别人的好处吧?可惜有命拿钱没命花了。” 姜丰说完转身离开,在昏暗的油灯映照下,拖着长长的影子。 走出几步后,终于听那老妇人喊道:“不要!我不要死!大人放过我!不关我的事,有人逼我!” 姜丰继续往前走,莫明放下食盒:“吃顿饱饭,上黄泉路不做饿死鬼。” 老妇人眼看姜丰走远,更急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喊道:“是京城来的人,说官话的!他们教唆我们打官司。说给我们一大笔钱,不怕老了没依靠了。我也是一时糊涂,大人是好官!我儿子不是冤枉的!求大人饶命! ” 虽然她觉得儿子死的冤枉,可是她更想保住自己的命。 姜丰停住脚步,走回来细问了和他们接洽的人,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遍,和蒋芦身边的一个文书对上了,冷笑道:“果然!” 还真是给他设的局!真费心啊! 姜丰站起身对莫明道:“去抓人。” 莫明连忙问:“如何去?” “侯将军。” 莫明点点头,侯参将出身于开建侯家,与莫家世代相交,由他连夜去找侯参将是最合适的。 姜丰说完,已经走远了。 那老妇人在后面喊道:“我不想死!大人饶我一命!” 姜丰头也不回地说:“既然打官司,总得结案了再说。” 两个老人商量了一下,钱也到手了,出了牢房跑到山里去,京里来的人总不可能一直待在开建……都说不怕县官只怕现管,和京城来的人相比,还是姜大人可怕一点。 第二天,蒋芦等人黑着眼圈出现在了府衙,一见到姜丰,就怒骂:“姜大人半夜让人去驿馆捉拿贼人,是把我们督察院的人当贼了不成?” 可恨那姓侯的参将,竟然当着他的面,把他身边的文书给捉拿了! 他身边倒是带了几个护卫,但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又如何与凶神恶煞的军士抗衡? 更可气的是,捉走了他身边的人,让他一晚提心吊胆不得安眠,一大早,却被衙役们请了过来。 昨天,他还想着今天过堂,给姜丰好看,可是现在,他的心中升起了浓浓的不安。被捉走的那个文书,可都是受他的指令去和那对老夫妇接洽的。 “让蒋大人受惊了。”姜丰没什么诚意地笑道,“本府这就升堂。” 把相关人等都带到堂下,那文书也赫然在列。 姜丰还没开始审,就先用以民告官的由头,要接着打板子。 那老夫妇昨天已经挨过几板,知道厉害了,吓得魂不附体。 姜丰和蔼地笑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夫妇一看到姜丰的笑容,就浑身发冷,想到姜丰的威胁,又想到已到手的钱,看都不看蒋芦,指着那被抓住的文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的事都倒了出来。 姜丰此次,特意选择了公开升堂,此时府衙外面围满的百姓,听了老人的口供都是一片哗然,看向蒋芦等京中钦差的目光充满愤恨。 姜大人这样的好官,他们都还要陷害?还是不是人! 蒋芦也是一脸愤恨:……这刁民不守信用,钱都收了还反水? 第140章 针锋相对 这蒋芦设下圈套想套姜丰,没想到峰回路转,倒让姜丰给反套路了。 那两个老人本来就是混混,贪生怕死的,哪里讲什么信用? 此时吓得魂飞魄散,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儿的说出来了。 老头子跪伏在地上:“我儿子是什么人,我们心里清楚的,他就是小偷,县令没有冤枉他。被打死了,是他自己体弱,也怪不得知府大人。我们原本不敢告官的,是这个人寻了来,还答应给我一笔钱!” 老妇人也说:“大人是好官,是我们不对,不该诬赖大人。” 蒋芦听了老夫妇的指责,气得脸色又青又白,骂道:“无耻刁民!我这文书从京城而来,与你们素不相识,如何教唆得你们?分明是你们受人指使,胡乱攀扯!” 就知道他会不认账…… 姜丰微微一笑,对蒋芦说:“既然这文书有教唆百姓的疑点,就不可不查。蒋大人既信不过我,不如这样,我将此案卷宗和一应人等,提到巡抚衙门,由巡抚大人安排人审查。你总不会,连巡抚大人也怀疑吧?” “一个小小的盗窃案,闹到巡抚衙门,难道你就很有面子?”蒋芦反问,事到如今,他当然不想把这个事情继续闹大。 姜丰义正严辞地说道:“这已经不是小小的盗窃案了,而是教唆百姓、以民告官、心怀叵测,必须彻查!难道说……蒋大人心虚了不成?” “荒谬!胡说八道!”蒋芦甩袖怒骂,又瞪了那文书一眼。 这个主意,本身就是那个文书出的。 那也是个小人,出出坏点子没有问题,但也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只怕一到巡抚衙门,一过堂,不用上刑,什么都要说出来了! 叫你出这样的主意!还不赶紧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休要牵连到我! 那文书见蒋御史瞪自己,却和上司心灵不相通,只是愣愣地站着,等着上司为自己洗脱嫌疑呢。……他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在罪名落实之前,可以不跪的。 两人当众打着眉眼官司,一直沉默的晋苍突然笑道:“有趣!真真有趣!这一波三折可比戏文还要精彩!正巧,我东缉事厂的探子,也查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不如就连这些人一起送到巡抚衙门吧!章巡抚公正严明,必不会偏袒任何人。”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蒋芦一眼。 蒋芦一怔,猛地想到传说中东缉事厂那无孔不入的探子,不由得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而此时秋风已起,他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排排细细密密的汗。 也不知道……这阉货到底知道了多少? 姜丰一挥手,命衙役将相关人等都押下去,同时封存卷宗,即日提送巡抚衙门。 当然,他还要命府堂属官写好转接信,将提交的理由写清楚。如果没有适当的理由,巡抚衙门可不会接他的案子。 要不然……各州府的案子都往巡抚衙门送,还要知府有何用? 整个知府衙门顿时运作了起来,该押解人犯的押解人犯、该整理卷宗的整理卷宗,围观的百姓已被驱散,看了这样一出精彩的大戏,大家也都心满意足。 这回去,可以和左邻右里、三姑六婆说道好几天了! 大堂里,只有姜丰和督查组一行人。 蒋芦神色愤恨地瞪着姜丰,咬牙切齿却一言不发。为今之计,他只能尽快找人脉、疏通门路,绝不能牵连到他乃至整个都察院……要是不能把他的人给捞出来,那就索性…… 而晋苍,仿佛没有看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哈哈大笑道:“此次开建之行,真是收获良多,杂家也该回京复命了。” “大人远道而来,何不多住几日,也好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姜丰客气地说道。 别看晋苍是内宦,论品阶比他还高呢。 他客气的态度令晋苍很受用,笑得更亲切了,还能跟姜丰开玩笑:“自从姜大人离了京城,杂家可甚是想念你……的书,哈哈哈……大人公务繁忙,只是若有了闲暇,不妨多写两卷,不说杂家,就是陛下,都有提起过呢!” “一定!一定!”姜丰汗颜。 这种被读者催更的感觉,真是痛苦并快乐着。 当然,小说还是要写的,但不是像之前那样给书局投稿。他现在都是一方父母官了,也该有自己的产业了……先前想的开源之法,就包括开书局。 督查组的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送走督查组的人,姜丰回到了府衙,瘫在椅子上,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两天紧绷着的弦总算可以松一松了。 险,真险啊!若非这里是自己的主场,震慑住了那对夫妇,把那文书查了出来,再突然出击把人捉了……他这番恐怕就危险了。 “大人,案犯人等和卷宗都由刑房经承亲自带人,往省城押送了。”庄师爷过来禀告。 姜丰点点头,又说道:“可不能让他在半途死了。” “大人放心,已经给他们医治过了。打的时候,也根据大人的命令,外表看着凄惨,实则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庄师爷回道。 “嗯。”姜丰冷笑道,“只要在我这里不死就行了……这些人,送到巡抚衙门去,依然少不了一顿板子,生死就不知了!” 那老妇人被拉出去的时候还哭天抢地,让姜丰宽恕她。见姜丰无动于衷,又哭又骂,说姜丰不守信用…… 呵呵……但是姜丰从头到尾没有承诺过她什么啊? 挥了挥手,让庄师爷下去歇息,姜丰也回到后院。 昨夜又是夜访大牢,又是派人捉拿蒋芦身边的文书,姜丰其实也一夜没怎么睡,实在有些疲惫了。 熊楚楚看到他进来,给他打了一盆温水,拿出柔软的毛巾给他洗脸。 姜丰抹了把脸,才觉得精神好了点,捉住熊楚楚的手,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突然说道:“娘子,你说我是不是很狠心?这是第二回了。第一回,那几个小混混在洪灾期间生事,被我五十大板打得归西。现在这几个人,往省城衙门一送,一顿打就少不了。” 熊楚楚看着丈夫憔悴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问道:“假如你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你吗?” 姜丰摇了摇头。 这一局若是他输了,一个“草菅人命”是少不了的,轻则被弹劾申饬,重则罢官也有可能。 他寒窗苦读多年,一朝打回原形,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姜丰缓了缓神,睁开眼睛,神色又变得坚毅起来。 “磨墨,我要亲自写奏折。” 还是要把这件事上报朝廷,以免有人恶人先告状! 第141章 问罪罢官 京城王家大宅里,王玢和施伦对坐弈棋。 王玢拿着一枚棋子,轻笑道:“这回御史台要倒霉了。” 施伦也笑道:“章巡抚的弹劾奏折写得妙,子英的自辩折子上的也是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笑了起来。 他们虽不能上朝,但今日早朝上那一幕,早已传遍了六部衙门,就连翰林院和国子监都听闻了。 实在是这件事太稀奇。 历来都是督察院的御史们监察弹劾百官,这一回,却是监察御史被地方官给弹劾了!这不是风水轮流转嘛! 要知道督察院独立于六部之外,有闻风上奏之权,平日里收到举报、听到风声,就当堂上奏,用别人的生死来塑造他们刚正不阿的形象。 这回呀……到地方明察暗访的御史,竟然勾结刁民,诬告知府,岂非荒唐至极? 那御史大夫听到弹劾,当堂跪倒,痛陈自己识人不明、被蒋芦这样的小人蒙蔽,此事是蒋芦与姜丰之间的私人恩怨,与整个御史台无关…… 皇帝不置可否。 倒是郑阁老,意味深长地说:“身为御史,立身不正,又何来威信监察百官?” 御史大夫讷讷无言,向来刚正肃穆的脸上,一片通红。章巡抚和姜丰的两封奏折,把御史台的脸面揭下来,按在地上摩擦了再摩擦。 施伦解气得很。当初一口咬定他科举作弊的就是御史台的人,现在如何?大仇得报啊! 想到这里,施伦对王玢道:“万万没想到,子英都到了开建了,还是那么得力。” 王玢笑着,在棋盘的一角落下一颗棋子。 姜丰既然那么得力,京城里的人自然不会拖后腿。 不久之后,晋苍带着督查组从岭南回京了,上交了此次查访的调查报告,包括受灾各州府的灾情实况、救灾力度,百姓的生活状况等。 在这些方面,姜丰又是一枝独秀。 这些倒罢了,人人皆有八卦之心,如今人人关注的是那桩离奇的“以民告官案”。 晋苍不偏不倚,将整个案件描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因此案涉及京中御史,为慎重起见,章巡抚将卷宗封存,递交刑部核查。” 蒋芦随即被撸了官,发回原籍,不得在京中逗留! 因一己之私构陷同僚,只是罢官已经是看在他为官多年,尚算兢兢业业的份上了。这样的处罚,御史台上下俱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追究蒋芦一人,没有追究到大家,真是太好了! 就连御史大夫都没有为蒋芦说话。他自己还生着气呢!这蒋芦也太不顶用了,让他到岭南去调查姜丰,他找不到姜丰的马脚就算了,竟然还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这样的蠢货,留来何用? 蒋芦脸色灰白地跪地接旨,也不敢再看上司御史大夫一眼。 其实说起来,他和姜丰也没什么利益冲突,一开始和姜丰对上,也是上头的示意。但是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 侍卫们立刻上前,摘除了他的顶戴乌纱,把他押了出去。 从此京中再无蒋芦这个人。 姜丰接到章巡抚的书信,得知京中的处置,终于松了一口气,嘴角也勾起了一丝笑容。 处置蒋芦固然解气,但对他来说,更可喜的是朝廷批复了修建堤坝的银子! 姜丰立刻召集府堂属官,对众人说:“朝廷已经同意拨款修建堤坝,过不久巡抚衙门就会把银子拨下来了,诸位要开始准备修建堤坝的事了!” 工房是负责工程营造的部门,经承区刚是个高大雄伟的汉子,此时就说道:“往年都是秋收后征调民夫,下官前些日子已经和各县打过招呼,今年的徭役,就以修建堤坝为主。” 凡国家无偿征调百姓参与的劳动,都被称为徭役,包括力役和兵役两部分。官兵如狼似虎,压迫百姓干活。 姜丰从前也是农家子弟,知道徭役之苦,从前他家只有他一个男丁,他又没有考到功名,本来也是要服徭役的,但是苏氏哪里舍得,自然是用钱赎。 这赎徭役的,又是一大笔钱。 姜丰想着,对区刚说:“凡是服徭役的百姓,每日必有肉食,不得无故鞭笞处罚,我要去巡视的。” “大人仁德。”区刚说道,“只是这钱财方面……” “一来有朝廷拨款。我此次申请的款项,比往年多了五成。二来,还有乡绅的捐款。”姜丰又对莫明和户房经承说:“你二人负责收捐款。每一笔款项都必须记录清楚,用途也要公开。” 莫明和户房经承都连忙应是。 姜丰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河工上动工,没有几个月工事完不了,财帛动人心,万一出现贪腐之事,再造一个豆腐渣工程出来,明年被洪水一冲就垮,他还怎么对朝廷、对百姓交代? 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都是姜丰的私人班底。 前段时间,刑名庄师爷在“以民告官”上为姜丰出了大力,钱粮文师爷就没有什么存在感。 现在他察言观色,得知了姜丰的忧虑,私底下说:“大人何必烦恼。修堤坝、筑新坝之事,各县官都是职责所在。大人只需再找一个人统筹监督即可,莫明就是合适的人选。” “如何说?”姜丰从善如流。 文师爷道:“莫明正值盛年,身上也有举人功名,未必甘心于府堂经理一职,若是给他出头的机会,他必会珍惜。若是借这个机会,名字直达御前,将来谋升迁也有个由头。二来,由他出面,也是在安众士绅的心,银子,大人并不过手,最后都会花在赈济与河工上。” 姜丰点点头,说道:“多谢先生教我。” 文师爷连说不敢,对于这个肯听人劝谏的上官却很满意。 翌日,姜丰就将重修堤坝的公告发了出去,同时公告由莫明为首,组建新堤工作组。 莫明感激涕零地对姜丰说:“大人如此看重下官,下官必不会辜负大人的期待!” 他也觉得,组建工作组的时候,从各县选拔各大家族的乡老,如此,大家都信服,也觉得他会做人。 就连莫家主都说:“你小子跟着知府大人,果然长进了。” 姜知府让本地人来监督河工之事,是摆明不会沾手河工的银子了。这可真是难得,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这雁过不拔毛的知府,可不是罕见嘛。 但是也有个别县官,听了姜丰的安排,心中暗骂,这棒槌知府,这是断了大家的财路啊! 姜丰不管别人如何议论,他只要无愧于心。就拿这次督查组的人来调查一事来说,要不是他行的正、坐得正,蒋芦又怎么会狗急跳墙、出昏招? 安排了这件重要的事,秋祭之日也终于来了。 百越之地,自古有歌舞庆祝丰收的习俗,沿袭至今,更是隆重。 感谢读者:用户9471078937639打赏的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第142章 挣钱门路 戏台和往年一样,就搭在河边的沙滩上。 开建府多竹林,戏台也就用竹竿搭,民夫们功夫娴熟、进度很快。 戏台的两边还搭着看台,上方有楼座,是给当地官员乡绅坐的。 坐在上头,整个戏台一览无余,看戏看得最清楚。谁家有认识的人坐在上头,都能和别人炫耀炫耀了。 民夫吆喝着搭着戏台子,小孩子们就在周围嘻嘻哈哈的钻来钻去,被大人骂一声“臭小子,滚远一点,小心砸到你们。” 这些小孩仍然不肯走,趁人不察,扯下一块彩旗,才一溜烟跑了。 后头工房监管的小官儿骂骂咧咧的,却没有认真计较。 都是乡里乡亲的孩子,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秋祭的大戏是连唱三天的,这戏棚搭好又系上彩旗,远远看去像绣楼似的,又结实又漂亮。 城里的人时不时也逛过来,说着:“架子搭好了!” “彩旗也挂上了!” 秋祭前两天,知府大人穿着官服、坐着轿子,拜祭四方土地,人们又说:“老爷出巡了。” 等到“老爷出巡”完,自然就该“唱戏”了。 眼看戏台就要搭好了,这时候,全城都轰动起来了,乡下的亲戚也要进城了。 特别是女儿嫁到周围县乡的,每年就等着秋祭的时候好回娘家呢。 此时的女子出嫁了,就不能经常回娘家,必须有合情合理的由头……这秋祭大事,可不就是最好的由头吗? 因此,这也是出嫁女儿的大盛事,穿上新衣热热闹闹回娘家,像过年一样。 而秋祭的时候,通常也是相亲的好机会。 平日里家家户户忙忙碌碌,难得见到年轻的姑娘、小伙子。就是见到,也是一个个灰扑扑的,到了秋祭这日,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不正是相亲的好时候? 姑娘们心里知道,也不会说出来。男孩子就更兴奋了,远远近近地偷看。 双方父母看戏拉家常,有看好了的,秋祭过后就这么定下了。 一些乡下的姑娘想嫁到城里的,这个时候就要好好表现了。 姜丰看到治下如此繁华热闹,也很高兴,对熊楚楚说:“据说那日女眷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你可要买几样新首饰?到了秋祭日也好去热闹热闹。” “早准备好了,等你说呢!”熊楚楚高兴地说,“我和彭夫人几个约好了,到时候坐在一起。” 彭夫人是贺水县令的夫人,会说官话,一来二往的,和熊楚楚交情好了起来。 看到娘子有自己的交际,姜丰当然高兴,说道:“你来到这里,我还怕你寂寞,看着好的朋友,结交他两三个才好,也好有人说话。你准备好就行,有什么缺的就告诉我。” “正要问你呢……如今是秋天了,各地方官往京城送‘炭敬’的也该启程了,你是什么章程?”如今人情往来之事,姜丰都交给了熊楚楚。 “冰敬”和“炭敬”,是地方官员对京官以夏季降温和冬季取暖名义上贡的银子,基本上算是惯例了。 别看京官清贵,但京城居,大不易,一些穷官儿,每年就等着一年两敬的银子改善生活。以前姜丰做京官时,衙门里也分过两敬的银子。 如今姜丰做了地方官,轮到他“孝敬”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姜丰叹了口气:“这个钱少是不能少的,各地都敬献,就你不献,人家不说你清廉,倒说你不会做人!水至清则无鱼,当官的难免和光同尘。我离京时,不是把京城的宅院委托王三公子出租嘛,前些时日,他来信问租金如何处理,我让他以冰敬的名义帮我送了。” 熊楚楚一听,脸上就呈现出肉疼的神色,这当官当的,不往家里进财,全是往外散财了! “以我们家的家底,按知府的开销,只怕撑不到明年就要捉襟见肘了。还有小雪已在相看了,嫁妆也要准备了。”熊楚楚小声说,想到家业艰难,眉头就微微皱着,参加秋祭的喜庆也消散了些。 都说升官发财,可也不是人人升了官,都会发财的! 就姜丰的个性,一是他不愿意去贪,二是一旦贪了就是现成的把柄……盯着他的人可不少。 熊楚楚愁啊! “我们家的家产,一是衡川府的宅子田地,这两年娘又添置了一些,只是也不多,刚够家里老老小小的糊口。二是京城的宅子,如你安排的,租金交了一年两敬也没了。”熊楚楚皱眉道,“更何况,俗话说输人不能输阵。做了知府这样的地方官,更要讲究些排场,否则容易被底下的人看轻。” “娘子说的是。”姜丰笑道,“颜回穷,是安贫乐道,不是颜回而穷,那叫穷酸。挣钱的路子,我也想了一段时日了。油锅里的钱,我们不能捞。想来想去,要说不与民争利,不若自己开一个书局印书卖。” “印书?”熊楚楚迟疑地望着姜丰,问道:“这能挣钱?” “自然可以。如今我们开建府的书,都是外地来的,卖得可贵了。特别是外地来的话本之类,都贵得很。我想,难道我写的还不如那些三流的话本?当然,光我一个人的书不够,也可以从本地读书人之间收稿。印了出来,不仅在本地卖,也卖到广府去,那里有钱人多,不愁挣不到钱!” 衡川府的松林书局,不就是王家的本钱?可见当官的开书局也是常见的事了。 而且印书是读书人的事,读书人的事怎么算“与民争利”呢?就算被人知道了也无妨。 听了姜丰的话,似乎前景挺光明的,熊楚楚才松了一口气。想到秋祭,就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比划着衣衫和首饰。 姜丰摇头失笑,这女人啊,就是情绪化,说变脸就变脸、说高兴就高兴的。 到了秋祭前夕,仿佛县乡的人都涌到了城里,一时间哪里都是人,街上的孩子们也唱着童谣:“收秋粮,办秋祭,外公家门唱大戏,小外孙儿也要去………” 因有这样的热闹事,熊楚楚给家里的几个女佣都放了假,让她们各自回家,也好好准备、热闹热闹。 那帮忙洗衣、打扫的傅嫂子脸色僵了僵,谢过了知府夫人,却是欲言又止。 她有她的苦楚,知府大人和夫人都是好人,可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就是把自己的难处说出来,只怕夫人也帮不上。 又何必这个时候说出来,让夫人扫兴呢? 第143章 秋祭盛事 秋祭还没到,全城就已经热闹喧嚣了,仿佛把夏季的水患灾难都抛诸脑后。 这些住在江边的百姓年年淹,似乎也习惯了,唯有热闹是不可不凑的。 而趁着秋祭盛事,出嫁的女子可以回娘家走走,老姐妹们聚一聚,不知道多开心呢! 对老母亲来说,女儿外孙难得回来一趟,那就是贵客。杀鸡买点心,平时收着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拿出来,喜笑颜开地招呼女儿外孙来尝尝。 做舅舅的看到小外甥,也都乐呵呵地扛在肩头去看戏~ 都说“远香近臭”,难得一见的女儿、外孙们可不是香喷喷的宝贝儿? 家家户户热热闹闹,母女、姐妹彼此谈着家常,说着生活里的烦恼和趣事,那时有说不完的话。 熊楚楚看人人都回娘家,也有些思念家人,对姜丰说:“你过年的时候,好歹带我一起回去,我也探望爹娘,再把孩子们接回来。” “那娘要是不愿意呢?”姜丰问。 夫妻俩对视一眼,又一同叹了口气。要老娘同意,除非是先落实了小雪的终身大事,这可是苏老太太的一桩心事。 高小雪的出身有些尴尬,虽然有做官的舅舅,但是父母双亡。苏氏又不肯委屈外孙女,因此高不成低不就,一直定不下来。 姜丰想了想,又说:“要不就告诉娘,到开建来给小雪择婿。” 地方官不可在任上结亲,但外甥女是不在其中的。 当然,没有合适的人选,姜丰也不会把外甥女嫁到这遥远的地方,将来一旦离任就顾不上了。 这一日日的,很快就到了秋祭的大戏开场,姜丰作为知府,自然是坐在楼座正中,左右有各县的县令和府衙的属官,也有本地的乡绅们。 官绅家的女眷,也都坐在左侧的看台上,一个个妆容整齐,满头金银首饰耀得人眼花缭乱,下方的人想看又不敢多看。 倒是戏台下面,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大方,也都穿了最好的衣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未婚的男子们不远不近地悄悄看着,也不知是看人还是看戏。 像姜丰这样没有艺术细胞的,只听到锣鼓“咚咚锵”,戏台上那些穿红着绿的进进出出、咿咿呀呀,唱得好不好,他也不知道。 这坐得有点无聊,眼睛索性就往台下看去,看那民生百态,岂非更加有趣? 台下真正是人山人海,乡下人,一年中也就那么些热闹的时候,是必要来的。 看着百姓安乐,姜丰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一旁的属官悄悄观察他的神情,心中纳闷,这姜大人不是外省人吗?怎么对岭南的戏曲也如此感兴趣?真是怪哉…… 这场秋祭的大戏,一摆就是三天,各县的乡绅们进了城,也互相走亲访友。 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秋祭结束,女儿外孙又要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都带着满满的东西,母亲晒的鱼干、哥哥上山采的野果腌的“酸嘢”,都给回娘家的姑娘外孙带回去。 女儿带着孩子们呼啦啦地走了,留下老母亲在后头悄悄的抹眼泪,还念叨着“外甥狗,吃了就走”…… 这样民间的热闹,却又是端坐京中的贵人们体验不到的。 姜丰也设下一宴,邀请乡绅和县令等人,笑盈盈地说:“秋祭过后,就是河工大事,全赖诸位鼎力协助了!” “大人客气了,都是职责所在!”县令和属官们立刻回道。 乡绅们也说:“我们世代居住于此,修河堤是我们自家的事,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岂敢不用心?” “好!”姜丰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 接下来,又是各属官和乡绅给他敬酒。在他的主场,姜大人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反正醉的又不会是他。 秋祭结束,城中又是一阵忙碌。 姜丰这里,忙完的秋祭的事,才有时间把两个师爷叫过来,跟他们商议“开源”的事。这两位师爷都是他自掏腰包请的,是他的私人班底,要谈挣钱的事,当然得找自己人。 听了姜丰说开书局的事,文师爷就说:“开书局本钱不算多,且是个文雅的事,尤其有大人在,生意不会差。毕竟每年县试、府试、院试的小录,大人这里都有最新的。这些在读书人里是供不应求的。” 听了文师爷的话,姜丰也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科举优秀士文集历来是卖得最贵最好的,他这里是最全最新的~~ 庄师爷也说:“上回京城的特使来了,我才知道原来大人写的小说那么好。有大人的小说做门面,我们书局的书,只怕不仅能走向省城,还能走向京城,畅销全国呢!只是,要开书局,也不能光凭大人的书,我们还得寻些会写话本的书生,新书不能断,这样生意才好。” 姜丰听得连连点头,笑道:“不瞒你们说,我也就会写写小说,于经济事务上却是不通。我以前也试过做买卖,结果一天就折戟而归了。” 说着,将创业卖冰雪丸子,一天就赔本,惨淡收场的往事说了。 两个师爷都听得哈哈大笑,这个知府大人还挺实诚的,这样的事也好意思对下属说。 说完自己的窘事,姜丰就对两位师爷拱了拱手:“因此,开书局的事,就拜托给两位了。” 庄师爷和文师爷正笑着,听了姜丰的话,笑容都不由得有些凝固,果然,大人的笑话不是白听的,听了就要干活的! 几人把书局的名字、选址等细节商讨了一遍,姜丰才回到后院休息,却见熊楚楚自己在打扫庭院。 就纳闷地问道:“秋祭都结束了,傅嫂子还没回来帮忙?” 熊楚楚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说道:“她家里出了点事。” “怎么了?”姜丰奇怪地问。傅嫂子是莫明推荐的帮佣,从前何知府在任的时候,就来府衙帮佣的,应该是可靠的人才对啊。 “她家男人,实在不是个东西!”熊楚楚一提起就生气,把扫把都摔到了地上。 第144章 命苦的人 “说起来,也有我的不是了。想着秋祭人人穿着新衣,傅嫂子在府衙帮佣,若是穿得太差了,连我们也没面子。因此前些日子就给她两匹布,做新衣服。” “谁知到了秋祭那天,不仅新衣服不见了,连她在我们这里帮佣得的米都跑到了别人家。她就和丈夫闹了起来,不小心摔到地上,摔伤了腿。”熊楚楚饱含怒气地说着。 姜丰看妻子有长篇大论的意思,就搬了张椅子坐下听她说。 熊楚楚将自己知道的事娓娓道来,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这世上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傅嫂子原名傅秋芳,是开建附近乡下人,年轻时很有几分姿色,又勤劳贤惠,经人介绍嫁到了走镖的郭家。 夫家算是府城的中等人家,丈夫是家中独子,傅秋芳过门三年,就生了一儿一女,人人都说她是有福的。 可公婆走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丈夫郭大柱有个“好兄弟”,因为醉酒死了,留下了孤儿寡母。 郭大柱照顾这孤儿寡母,一不小心就照顾到床上去了。 这样的事,熊楚楚说出来都嫌污了自己的嘴。 姜丰愕然,此时的人是很讲究人伦的,义兄也是兄。关二爷千里送嫂,几百年都被人称道。 这郭大柱倒好……好受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 姜丰轻咳两声:“虽然庄稼汉多收了三两斗都想换个婆娘,但这郭大柱还是太过分了。” “你说什么?”熊楚楚咬牙切齿地说。 姜丰连忙说:“我说郭大柱,说他呢!” 熊楚楚冷哼:“你们男人!” 姜丰连忙转移话题:“虽然他丈夫过分了,但是郭家不是中等人家?这郭大柱还是衙门的衙役呢,怎么还要她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做帮佣?” “说起这个就来气!”熊楚楚气咻咻地说,“这个郭大柱是个糊涂人,被那个寡妇哄着,把家当都搬到了别人家里。倒是妻儿都没米下锅了,他的孩子,饿得跟猴儿精似的。要不然,傅嫂子怎么会到我们家做帮佣?” 这倒也是,衙役虽不是官,在市井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郭家若有钱,怎么会让妻子抛头露面给人做帮佣?必然是家里过不下去了。 “我看孩子们可怜,平日家里吃不完的饭菜都允她带回家吃。这一回也是看她可怜,给她做了套新衣裳。谁知她一回家,发现衣裳不见了,却是又被那人拿去了。”熊楚楚很生气。 姜丰皱了皱眉,他对寡妇倒没有恶意……他娘也是寡妇呢,这世道艰难,寡妇带娃的尤其艰难。 但这寡妇和有妇之夫苟且,破坏别人的家庭,就不好了。 当初要不是那个“豆腐西施”,姜玉一家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新衣服没了,米也全拿走了。两个孩子还饿着呢,傅嫂子没奈何,只能又来咱家预支工钱,我便给了她。结果她回家去,和郭大柱因米和衣衫的事吵了一架,那郭大柱随手一推,傅嫂子摔到地上,把腿摔折了。” 听了熊楚楚的话,姜丰连连摇头:“还打媳妇?过分了!” 别说失手了,那郭大柱怎么不对别人失手,就只对妻子失手? 这年头男人打老婆不算稀奇事,就是告到衙门也没人管的。再说家丑不外扬,也不会有人去告。 但姜丰很厌恶这种人。 姜丰心情很差,他想到了姐姐姜玉,想到了被吃绝户的那家,想到了这个时代的很多女子。 在男权社会里,女子所嫁非人,似乎就只能认命,没有任何办法。 当初姐姐姜玉第一次受委屈回娘家,他还问姐姐为什么不和离,母亲和娘子都说他太天真。 女子没有独立的财产权,和离了如何生活?再难也得在夫家生活下去! 但是在姜丰看来,死都不怕了,还怕和离吗?如果过不下去了,连生命都遇到威胁,不和离又能怎样呢? 姜丰想了想,对熊楚楚说:“你明日去看看傅秋芳,给她撑一撑腰吧,都是可怜人……” 知道丈夫心善,熊楚楚笑道:“你放心,我省得。” 只是……这样的方法也是治标不治本。 知府一任是三年,他们在开建能任多久还未可知,傅秋芳却是要一辈子和郭大柱在一起。 想到这里,熊楚楚叹道:“也只有菩萨保佑郭大柱幡然醒悟,或者傅秋芳的两个孩子长大了,她的苦日子才算结束。” 也未必只有这个办法……姜丰心中琢磨着,若是在后世,他肯定是支持傅秋芳和离了。 但此时的人都讲究“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他是知府也不能强制别人和离的,还是再看看吧。 因为联想到自己的姐姐,姜丰决定,如果傅秋芳有勇气和离,他便收留她,至少不会让她和离之后没地方去。 也算是为所有同样处境的女性一个新的选择、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 想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虽然相信熊楚楚,第二日,姜丰还是找了两个师爷来打听。 “郭大柱啊,他也算是为衙门做事的。”文师爷一听,就说了起来。 衙门的衙役是有定数的,人手不够用,就会再请一些人,算是编外人员,协助维护治安,也叫衙差。 “就是市井间有些不好的话,说他……和义嫂苟且。从前何知府的夫人也想帮一帮傅嫂子,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好不好也是她的命。”文师爷也觉得这样的事难以启齿,虽同情傅秋芳,也觉得这种事管不着。 姜丰冷哼:“倒没想到,我的治下也有这样的人才。虽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既然到了我眼皮底下,我这闲事我也得管一管了。” 文师爷又说道:“大人别误会,我们开建也是少有这样的人,多数人还是懂礼义廉耻的。” 听姜大人的语气,该不会以为他们开建府都是郭大柱这样的“人才”吧?真是冤枉啊! 第145章 知府夫人 第二日,看到熊楚楚准备出门,姜丰对她说:“傅嫂子伤了腿要是不及时医治,恐怕留下后遗症,以后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了。你给她请个大夫,去看看她吧。” 熊楚楚看了丈夫一眼,微微笑了。她当然不会吃飞醋,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她是知道的。 同为女人,她自己也很同情傅嫂子,于是说道:“知道了,我早让人去请大夫了。” 一时大夫来了,熊楚楚就和府衙另两个帮佣一起,带着侯通和扫红、护院植贵,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傅嫂子的家。 郭家的位置很好,离府衙不大远,是个两进的院子,原本还挺宽敞的,只是有些破败,两边的厢房瓦片都不齐整了。 “夏天遭了洪水,又没有钱收拾,就这样了。”傅秋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知府夫人来了,她也撑着拐杖迎了出来,两个小孩子跟在她的身后,神情有些木讷。 熊楚楚一看,心就更软了,这两个孩子的神情有些像……当初的姜媛。 她连忙和另两个女佣一起,扶着傅秋芳回屋坐下,说道:“你不必客套,腿不好就坐着,又何必走来走去?我是带大夫来看看你。” 大夫当即检查了一下傅秋芳的腿,然后说道:“是骨折了,要打好夹板,骨头长好之前,不可随意走动、干重活了。” 傅秋芳神色有些为难,她虽然不用去府衙帮佣了,但是家里的活,劈柴、烧水、做饭、洗衣……照顾孩子们,样样都是活呢。 熊楚楚知道她的难处,再看两个孩子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一双突兀的大眼睛,同情地说:“你就带着孩子们先住到府衙去吧!我那里屋子多,你们随便住两间也不打紧!” “这怎么行?”傅秋芳不好意思地看着熊楚楚,连连摆手:“夫人平日里照顾我已经够多了,我怎么好再去劳烦夫人?” “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你就不要推辞了。”熊楚楚招了招手,把两个孩子叫到跟前,爱怜的抚摸了他们的头,说道:“你就是不看自己,也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你受了伤,他们由谁照顾呢?” 那个郭大柱,就不用提了! 扫红也适时地说:“我们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呢,傅嫂子不用担心。” 姜家的人都知道,夫人的意思就是大人的意思。 傅秋芳还在犹豫着,郭大柱听到消息赶回来了。他如今在衙门里任着编外的衙役,负责的是街道的巡逻,不用到衙门点卯,没什么事就溜到别的地方去。 他也知道自家婆娘在知府衙门帮佣,但却没想到知府夫人会亲自来探望。看到屋里的阵仗,先是一愣,心里就带了点气,嫌弃傅秋芳又给他丢人了。 但到底知道不可以在知府夫人面前造次,就讪讪地说:“夫人怎么来寒舍了?娘子,还不给夫人上茶,真是没有礼数!” 傅秋芳淡淡地说:“家里哪里有茶?” 熊楚楚不想和这样的人说话,就对侯通和扫红说:“帮傅嫂子和两个孩子收拾东西,这就搬去府衙吧。” “是!”侯通和扫红一听,立刻应道。 郭大柱顿时又羞又恼,大声说道:“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要带我娘子和孩子们去哪里?” 熊楚楚拿出知府夫人的架势,眼尾扫了他一眼,根本不屑回答。 傅秋芳似哭似笑地说:“夫人看我行动不便,孩子们跟着我挨饿,实在可怜,接我们到府衙去暂住。” “不就是折了腿?手又没断,如何做不了活了?”郭大柱皱着眉头,待要伸手阻拦,却被植贵挡住了。 植贵皮笑肉不笑地说:“知府夫人好意,请你妻儿过去住几天,养好了伤再送回来,你怎么好推拒?” 郭大柱还要说什么,傅秋芳已经冷笑道:“他是怕我不在家,没有人给他做饭!” 真是反了!竟敢当众下他面子?郭大柱怒瞪着傅秋芳,气的不说话了。要走就走,有本事就不回来了! 两个孩子带着侯通和扫红去收拾东西,大的男孩还拖着一小袋米,说道:“这是我娘买的,要带走!” “好!带走!”傅秋芳也带着气,这是她预支工钱买的米,凭什么留在这里便宜了别人? 郭大柱就眼睁睁地看着,知府大人家的下人,把他的妻子、孩子和仅有的一点米,全部都带走了。 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回过神来……坏了!家里没有米了!晚上吃什么?去林嫂子那里? 熊楚楚带着傅秋芳一路浩浩荡荡地从郭家走回府衙,街上也都传遍了。 傅秋芳低着头,心中很是忐忑,这郭大柱是个好脸面的,过后还不知道怎样发作呢! “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将傅秋芳母子三人安排在客院,熊楚楚轻声问。 傅秋芳沮丧地说:“我……能怎么样呢?我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可他是男人,我如何强得过他?” 大人和夫人都是极好的人……可她不能顺杆子往上爬,赖上姜家啊! 熊楚楚压低声音说:“这个男人没了,你能活得更好!” 至少那套两进的宅子是她的了,也不用再让人拿走自己辛辛苦苦挣的米。 傅秋芳震惊地看着熊楚楚,琢磨着夫人话里的意思。她在府衙做帮佣挣的虽然不多,但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也是足够的。 反倒是多了个胳膊肘朝外拐的丈夫……日子更艰难。 傅秋芳其实是很聪明的人,她听懂了熊楚楚的意思。 但是……谋杀亲夫的事,她不敢啊!因此还是摇了摇头,哭泣着说:“夫人,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够的!也没有办法了,这就是我的命啊!” 熊楚楚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再劝了。毕竟……咳咳,她总不能把话说得太直接吧?再说,教人谋杀亲夫,到底不是什么好事。 又安慰了傅秋芳几句,熊楚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些气闷地回到自己的房子,对姜丰说:“我看到她,就不由得想到大姐,想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我也一样。可这个事吧……得她自己想通,外人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姜丰也叹气,要是按他的意思,自然是劝离。 但如今这个世道,讲的是“宁叫人打子,莫叫人分妻。”,劝和不劝离的。 “这样吧,我安排刑房经承和郭大柱谈谈。”姜丰说道。 郭大柱是衙役编外人员,工作性质相当于后世的辅警,也属于刑房管辖的。让他的上司和他谈谈,不知道会不会有效? 要是实在不行,革了郭大柱的差事呢?这也算给他一个警告。 熊楚楚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但是几日后,郭大柱家里却爆出一件事,让傅秋芳不得不作出决断了。 第146章 给次机会 刑房经承听了姜丰的意思,立刻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衙役虽然是吏,不是官,但是在小地方,也算是地头蛇的一群人,养家糊口是绰绰有余的,但是,郭大柱自己固然膘肥体壮,家里两个孩子却瘦得跟猴子似的,难免令人有些微词。 刑房经承找到郭大柱的时候,他正在班房吃午饭。这几日老婆孩子不在家,他耳边没有人唠叨,放衙后就和兄弟们喝酒玩乐,过得还挺自在的。 衙差们看到经承来了,都纷纷站了起来,给经承大人问好。这可是顶头上司呢。 经承笑了笑,跟众人打了招呼,然后说:“大柱啊,你吃完饭了,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经承大人发了话,郭大柱立刻三两口把饭扒完,用袖子擦了擦嘴,就跟着经承大人走到里间。 其他人好奇地看着他们,琢磨着经承大人寻郭大柱做什么?莫不是要给他升职? 也有看不惯郭大柱的人暗自撇嘴,勾搭嫂子的玩意儿…… “大柱啊,你在衙门里也干了几年了,你有什么困难呢,也说出来,大家伙为你想想办法嘛。”经承和蔼地说。 郭大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说:“我没什么困难啊?” “唉!都是自家兄弟,不用不好意思嘛。”经承拍了拍郭大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娘子摔折了腿,也没钱看大夫,两个孩子在家饿肚子没饭吃……知府夫人宅心仁厚,把你妻儿接到府里去。但是,你到底是我刑房的人,这样……我脸上也不好看啊。” 经承的一番话,令郭大柱顿时涨红了脸,连眼睛都气红了!那该死的婆娘,让他丢人丢到上司面前了! 只怕不久,整个刑房的同僚都得议论这个事,他还怎么见人? “大人放心,我这就去把他们接回家!”郭大柱大声说道。 “唉……你别急。”经承拉住他,问道:“你把他们接回家,家里……可还有米下锅?” 这可真是把人看扁了!他郭大柱家里岂会没米下锅? 但……他猛然想到,家里确实没米了,米都被林嫂子拿走了,总不能带着妻儿住到林嫂子家里去? 看到郭大柱脸上的神色忽青忽白,经承只能忍着笑,说道:“这样……本来还有十天才发俸,我和户房那边打声招呼,提前给你预支了,你好歹把妻儿接回去,买些米,天越来越冷了,也给孩子做些棉袄被子,省得让人说道啊!” 郭大柱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讷讷应了。 到了下午,经承大人果然说话算话,让人提前给郭大柱支了俸银。 郭大柱就到府衙里,要拜见知府大人和夫人,接妻儿回家。 姜丰和熊楚楚都没有见他。 文师爷出面,领着他到了客院。只见傅秋芳坐在椅子上,腿搭在一张小几子上,穿了一身他没见过的新衣衫,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干干净净,气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郭大柱怔了怔,他已经好久没见到妻子这个样子了。 他的记忆里,傅秋芳总是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的乱糟糟的,脸上也是灰扑扑的,让他看着就心生厌恶…… 想到这里,郭大柱粗声粗气地说:“我发了俸银,买了米了,来接你和孩子们回家。” “我不回去,我现在走路都走不好了,回去也伺候不了你!”傅秋芳冷着脸说。 这个时候,厨娘牵着两个孩子过来了。两个孩子刚刚吃饱,小肚子都圆鼓鼓的,看起来既可爱……又可怜。 听到娘的话,两个孩子也一齐说:“我们不回去,回去没饭吃!” 眼看着周围几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郭大柱羞恼地说:“胡说!我们家哪里就没饭吃了?” “你是有饭吃,我们没饭吃!”傅秋芳瞪着眼睛说:“我是不会这样跟你回去的!” 眼看郭大柱又羞又怒,就要强硬把傅秋芳拖回去……他是不想打女人,可这女人不上道啊! 文师爷轻咳道:“不如这样,傅嫂子就养好了伤再回去,两个孩子先跟父亲回去。想来,当爹的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孩子们挨饿。” 两个孩子很懂事,听到府衙的师爷发了话,都不敢闹,只拿眼睛看着他们的娘。 傅秋芳想到知府夫人说的话……但她总是狠不下心。 要是郭大柱这回听了劝,不再把家里的钱给外人,就算仍然和那林寡妇苟且,她都当不知道了。 想着,傅秋芳就对郭大柱说:“那就听文师爷的,你先带孩子们回去,要是饿着孩子们,我跟你没完!” “娘……”小的女孩依偎在母亲腿边,泫然欲泣。大的男孩拉着妹妹的手,说道:“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母子三人抱头痛哭。 郭大柱只觉得众人看他的目光犹如针扎一般,带着两个孩子落荒而逃。 得知郭大柱把两个孩子接走了,姜丰对熊楚楚说:“希望他这回能改好吧,被上司这么奚落了一顿,也该收敛些了。” 熊楚楚却是冷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看看吧。” 要照她的意思,一包老鼠药下去,一了百了!唉,傅秋芳就是没有这样的勇气! 另一头,郭大柱买了米回家,亲自给两个孩子做饭,一点火,却差点把灶台给烧了,烟灰呛得他咳个不停。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干过这些活?从前里里外外的家事都是傅秋芳干的。此时郭大柱突然觉得,这家里没有傅秋芳还真不行……唉,等那婆娘的伤好了,还是快点把她接回来。 想到傅秋芳把家丑说给外人听,郭大柱又是一阵来气,这婆娘就是小气! 不就是断了一条腿吗?人家林嫂子没了丈夫。 唉,大丈夫在世,难免妻不贤子不孝。说到底还是娶错了妻子,坏了风水、倒了大霉! 第147章 心灰意冷 傅秋芳住在知府衙门,也很有眼色,并不把自己当客人。 她为人很勤快,虽然腿脚不便,却没有闲着,眼看熊楚楚给家人做冬衣,她也帮忙。 她虽然不会绣花,但针脚却细密整齐,熊楚楚看了赞道:“你有这手艺,给人裁衣缝补也使得了,倒比做帮佣轻省些,也可在家里做活,看顾些孩子们。” 傅秋芳双眼一亮,说道:“若是夫人不嫌弃,以后有活计只管找我!” 旁边的其他女佣都笑了起来,这个傅秋芳,还挺会顺杆子爬的!但她们也同情傅秋芳的处境,这笑也是善意的笑。 过了一个多月,傅秋芳的腿虽没全好,夹板却可以去了,她也担心家里的孩子们,就跟熊楚楚告辞。 熊楚楚笑道:“我还真有个主意呢!我打算开一个成衣坊,也要请懂裁缝的管事,你若是能来帮我就最好了。” 熊楚楚喜欢傅秋芳,这个女子虽可怜,却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刚强能自力更生。 看到她,熊楚楚也不免想到曾经的自己,若是当初有人能拉她一把…… 傅秋芳迟疑地说:“我也不知做不做得来。” “怎么做不来?谁是天生就会的呢?你若有心,慢慢学总能做得来。这事且不急,你回去好好想想。”熊楚楚笑道。 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若是郭大柱真能改好,傅秋芳和他过下去也是可以的。 傅秋芳感激地看着熊楚楚,含笑道:“多谢夫人和大人的大恩大德。” 像大人和夫人这样好的人,她能遇到真是她的运气。 从前何知府在的时候,虽然管事媳妇同情她,却也没办法帮她。 又说了两句,傅秋芳才提了个包袱回去,里头有几件半新不旧的棉袄,是熊楚楚穿过的。她当然不会嫌弃是旧衣,心里只有感激,想着天气冷了,回去给两个孩子改两件小的棉袄。 傅秋芳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有孩子的哭声。 郭大柱打孩子? 她三两步走进家门,只见两个孩子站在墙角,正哇哇大哭,郭大柱一脸怒气地提着棍子站在面前。 旁边,林寡妇满脸“着急”地说:“郭大哥,小孩子不懂事,你别气!要打坏了,傅大姐回来又得闹!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不该上门来……” “你还知道是你的错?!”傅秋芳怒声打断。 屋里的人一齐向她看过来。 郭大柱见傅秋芳回来,眼神飘忽了一下,又大声说:“你回来了?平时怎么教的孩子?一点教养都没有?客人来了,不说招待客人,还赶客人!” 他越说声音越大,仿佛这样就理直气壮了。 夏天那场洪水,淹坏了很多人家的房子,其中也有林寡妇家的,他本来想帮林寡妇修房子的,可日日和兄弟们喝酒吃肉,钱不知不觉间就花掉了,也没有钱了。 这不,林寡妇的房子昨日连房梁都倒了,只好带着孩子住到郭家来。 自家的两个孩子不懂事,哭着闹着要把人赶出去、还要去府衙找娘。要是让他们去了府衙,这件事还不闹得人人皆知?他可不想被人看笑话。 再想到上回知府夫人的做派,显然是站在傅秋芳那边的。万一知府夫人生气了,把他的差事撸了怎么办? 他在街面上混了那么久,权势二字还是知道些的,并不是个傻子。而且从刑房经历隐晦的话里,他知道连知府大人似乎对他不满。 而这一切,都是这个小气的婆娘挑唆的! 郭大柱越想越气,就想报复一下傅秋芳,再加上两个孩子哭闹让他没面子,可不就撸起袖子打了一顿。 两个孩子见到母亲,哭得更厉害了,小小的女孩哭道:“我也饿,爹说要给客人先吃,不许我们上桌子。” 大一点的男孩恶狠狠地说:“他们吃娘的米!娘辛苦干活挣回来的米!” 郭大柱一听更气了:“听听?这说得什么话?谁的米?是我郭家的米!连你娘都是我郭家的!再说,谁家的孩子这么小气?那么没教养!果然是乡下人教出来的!” “是!是我教出来的!”傅秋芳怒极反笑,“我是乡下人,是穷人,我不吃别人的米!” 说着,冲上前去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检查孩子的身体。 掀开脏兮兮的衣服一看,女孩儿身上已经有一道道的红痕,男孩的脸上更是一个巴掌印。 “郭大柱,你好狠啊!”傅秋芳咬牙切齿,“这难道不是你的孩子?为了一个姘头,把自己孩子打成这样?” 郭大柱看到孩子身上的伤本来有些懊悔,可听傅秋芳说话难听,又来气了。 林寡妇已经嘤嘤哭了:“傅大姐,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让你们为难。唉,从前我当家在的时候,日子哪里会这样?现在孤儿寡母的……” 郭大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解释道:“林嫂子一家没地方去,过来我们家住。谁家没个着急的事?都是左邻右舍……” 傅秋芳怒吼:“你们是什么关系,全开建谁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做什么?” 郭大柱也怒了:“满街的闲话就是你传出去的,你个不懂事的臭婆娘!” 傅秋芳气得胸口疼,冷笑道:“自己裤裆上有屎就不要怕被人说!” 郭大柱脸色难看,突然伸出手一巴掌朝着傅秋芳的脸上甩去。 两个孩子一起冲了过来,像小老虎一样直冲郭大柱的肚子,但他们两个人小又瘦弱,却一齐摔到了地上。 两个孩子也不哭,只是怒瞪着他们的父亲。 郭大柱一怔,这一巴掌就打不下去。 傅秋芳愕然地站在原地,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陌生,仿佛这一刻才认识。 林寡妇脸上过不去,哭得更伤心了。 郭家这闹哄哄的,左邻右舍是听了一夜的热闹。 傅秋芳想了一夜,听到外间林寡妇装模作样的哭声,觉得心灰意冷。 本以为郭大柱看在知府大人、刑房经历的份上,能够改好,他们可以好好过日子了。没想到郭大柱不仅没变,还变本加厉了。 现在她还能给家里挣钱,郭大柱就为了林寡妇打孩子。以后她有个万一,或是知府大人调任,她不能挣钱了,这个家还有她母子三人站的地方吗? 前任知府衙门的管家娘子曾对她说,这样的男人,有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傅秋芳想清楚了。 她可以忍受贫苦,可以自己挣钱养活两个孩子,但她不能被人当傻子欺辱,不能让郭大柱用她辛苦挣的钱养外人,更不能让别人欺负她的两个孩子! 知府夫人是个好人,这些日子里话里话外的,也愿意收留她。是了……知府大人家总要用下人。 至于进成衣坊工作,她并不当真。那样的活计,想必多得是人抢着去。 为了孩子的前途,她不能签身契,但是做长工是可以的,她一定会勤勤恳恳的干活,不会让知府夫人为难。 以后姜知府若调任,她便带着孩子跟着去。 总归,能有个活路。 第二天一大早,傅秋芳就要拉着丈夫去衙门和离。 第148章 和离官司 看着傅秋芳扯着郭大柱出门,林寡妇脸上一阵喜意,这个家以后就是她的了!郭大柱挣的钱也全是她的了! 傅秋芳和郭大柱到了府衙,先由户房接待着。 夫妻矛盾这样的官司,是不用惊动知府大人的。衙门里有户房,管的就是民政、人口的事务,户房有经承、属官,要是什么事都要知府直接处理,要这些人何用? 但这不是普通的夫妻矛盾,这是和离官司啊!其他各部门听到消息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其中也包括知府姜大人。 他本来刚吃饱早饭,还要休息一会才到衙门前面的,但是一听傅秋芳要和丈夫和离,立刻来了精神。 姜丰万万没想到,傅秋芳那么快就想通了,她要和丈夫和离! 不说傅秋芳在他家帮佣,有些渊源,就是这写小说的人,都有一颗旺盛的好奇心啊! 整个府堂的属官都震惊了!他们在府衙工作那么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和离官司呢!怎么姜知府一来就遇上了? 那么问题来了……本州府从未有过和离的先例,知府大人会怎么断呢? 姜丰此时却露出了一丝微笑,心中感叹,这个傅秋芳,比他的姐姐要更勇敢一些。 和离的官司,全府都没有先例,这个案子要判,就要判得叫人心服口服,再也翻不出案来,还要成为典范! 虽然姜丰是男人,但他从后世而来,心里多少有男女平等的思想,也没有禁锢压迫女人的大男人思想。且来到这个时代,看到了太多对女子不公的悲剧。 如果没有他的到来,熊楚楚也会是一个悲剧,以原主的性格,最后这一家子也是会穷困潦倒。 熊楚楚若是有娘家撑腰、支持她和离还好些,若是没有娘家撑腰,那结局和傅秋芳又有什么不同? 最大的悲剧,则是他的姐姐姜玉。明明他都愿意让姐姐和离、接纳姐姐和外甥,但是姐姐自己却没有这个勇气。 似乎对于女子来说,和离是天方夜谭的事,女子宁愿死都不愿意和离。 姜丰想为这些可怜的女子做些什么,这是他的善意,与性别无关。 从前,他一介白身,只能在自己的小说里给被吃绝户的女子讨一个公道。如今,他已经是一地知府,他能做的就更多了! 他希望通过傅秋芳的案子,给可怜的女子一些勇气。即使不成功,他至少也可以解救傅秋芳母子三人。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施一回援手,就是三条人命。 这也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身体力行了吧? 熊楚楚还特意嘱咐:“你看着些,不要让傅嫂子吃亏,她太不容易了。” “知道了!”姜丰连忙往前面去。 熊楚楚看姜丰昂首挺胸地出去了,想了想不放心,也悄悄跟了过去。 其实……她也挺好奇的。 好奇的当然不止他们,听到风声的人都挤在了户房外面。 户房就在府衙前面的一排衙署中间,里面有个老文书,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这是常态,自古以来,夫妻之间矛盾,都是劝和不劝分的。 老文书对傅秋芳说:“你向来是能干懂事的,大柱是个糊涂人,你该劝一劝,怎么也跟着闹呢?你以后再嫁,也再嫁不到更好的了。” 乡下有的是娶不到媳妇的光棍,傅秋芳要嫁当然嫁得出去,但哪能和郭大柱比?郭大柱至少是衙差,家里曾经阔过,有一套两进的宅子。 “廖伯你不知道,他把林寡妇领进门,还打我的孩子!你说这还是人吗?我以后就是不再嫁,也不能再和他过下去了!”傅秋芳说着,又指着男孩子脸上的伤给众人看。 一夜过去了,孩子脸上还有红印。 廖伯叹道:“大柱啊,教孩子慢慢教,这样打脸要不得啊!” “谁家不打孩子!”郭大柱强硬地说。 “总之,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傅秋芳也很强硬。 她又提出要自己养孩子,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落在林寡妇的手里,受后娘的磋磨,再苦再难她都要把孩子们带在身边。 “大柱,你糊涂啊!这样你同意不同意?”老文书反问郭大柱。 他想傅秋芳要带走孩子,郭大柱一定不同意吧?毕竟是郭家的血脉。 万万没想到,郭大柱同意了。 “孩子她带走,钱和房子别想。”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傅秋芳闹和离,不过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把孩子给她,不给钱和房子,她还能到哪里去?到头来还得回头求自己。 这样把她治住了,以后再不敢对自己指手划脚。 他不想和离,毕竟他们开建城从来没有和离的事,让人挂在嘴边说,多没面子。 姜丰信步走了进来,老文书连忙站起来行礼。 姜丰摆了摆手,让他坐下,看着傅秋芳,认真地问:“你是真的要和离?” “真的!”傅秋芳掷地有声地说,“就算他不给钱不给房子,我也要和离。” 两个孩子乖巧地依偎在她身边,瑟瑟发抖,却没有哭。 姜丰看了看哭得有些狼狈,眼神却坚定的傅秋芳,升起了一种欣慰的感觉,慨然说道:“好!你既然决定了,我就成全你!廖伯,起草和离协议吧。” 老文书诧异地看着姜丰,又看了看抱在一起的母子三人,叹了口气,开始写和离协议。 宁教人打子,莫教人分妻啊,他还想等郭大柱回心转意反悔呢,姜大人就过来支持傅秋芳了。 有姜大人的支持,这傅秋芳更铁了心要和离了……这可真是造孽啊…… 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议论纷纷,就算有姜大人支持,以后傅秋芳一个女人,没钱没房子的,又怎么养孩子呢? 而姜丰心里,此刻却想,以这个傅秋芳的脾气和决断,即使和离了也能生存得下去,他也不算是好心做坏事了。 第149章 开成衣坊 傅秋芳这边做好了决定,郭大柱倒骑虎难下了,勉强撑着脸面道:“你想清楚了,你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傅秋芳不看他,只说道:“我有手有脚,有两个孩子!” 郭家的房子,在洪水里也淹坏了,一直没钱修。她本来还想在府衙帮佣,攒到钱就把房子修好的,现在也不用管了。 至于钱,郭家也没有钱。就是那林寡妇,从郭家搬了不少东西,钱也没多少……她和郭大柱一样,都是大手大脚的。 郭大柱被一群狐朋狗友哄骗了家当,俸禄还不够他花天酒地的,就连给林寡妇的家用,都是傅秋芳挣的! 郭大柱冷笑:“好!你是攀了高枝了,等知府大人离任了,看你到哪里哭去!” 正在这时,熊楚楚昂首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帮佣。 “夫人,你怎么来了?”姜丰惊讶地问道,连忙迎了上去,让熊楚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熊楚楚淡淡地瞥了郭大柱一眼,对傅秋芳说:“你想和离,就把协议签了吧。” 看到知府夫人,傅秋芳的心不由得一定,熊楚楚的淡然,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咬牙就在和离协议上按下手印,然后抛给郭大柱。 郭大柱看着和离协议上写着“郭大柱与傅秋芳今日在此和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一句话,有些为难。 他本来笃定傅秋芳不敢和离。但没想到知府夫人一来,他那媳妇就硬气了。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傅秋芳都签了,他再犹犹豫豫的,倒显得他窝囊……因此一咬牙,也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别以为有知府夫人撑腰就了不起了,到时候知府大人升迁,她又去哪里?带着两个孩子,改嫁也没有人要,到头来还不是得回过头来求他? 等她吃够了亏,就老实了。 郭大柱这么想着,原来气愤的心情就平静了,还有些得意地看着傅秋芳。 看到这一幕,熊楚楚冷哼了一声,对傅秋芳说:“傅嫂子,你就和两个孩子暂且住到我那里吧。正好,我打算办一个成衣坊,你的针线裁剪活都好,就来给我帮忙吧。” 傅秋芳拉着两个孩子给熊楚楚跪下,感激涕零地说:“多谢夫人收留!不然我们就得流落街头了!” 熊楚楚连忙扶起他们,说道:“你有手有脚的,人又勤快能干,怎么会流落街头?有些人别看现在嚣张,到头来怎么样,还未可知呢!” 说着,就带着傅秋芳等人往外走去。 其他人看了这一出峰回路转的大戏,都是心满意足,这可比秋祭戏台上的大戏还精彩啊! 就只有郭大柱愣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紫,如同打翻了调料瓶一般。 那老文书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糊涂蛋迟早会后悔的! 郭大柱胡思乱想地回到家里,就看见林寡妇在那里抹泪,可怜兮兮地说:“刚才知府夫人派了两个人来,像强盗一下搜了屋子,拿走了好些东西。” “拿走了什么?”郭大柱皱眉。家里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林寡妇又说了几句。郭大柱一听,那本是知府夫人赏给傅秋芳的衣服之类,拿走了也正常。 此时就没好气地说:“拿走就拿走吧!看她能不能在知府衙门过一辈子!” 林寡妇本来是想告状的,看到郭大柱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破涕为笑,温柔地说:“这闹了半天的,你也饿了吧?早饭都没好好吃呢……我去给你做午饭吧。” 傅秋芳能不能在衙门呆一辈子,没有人知道,倒是郭大柱……没两天,他被通知,自己衙差的差事被撸了。 他自然不忿,这知府大人,是公报私仇,分明是针对他! 但他不敢闹上知府衙门,就纠结了几个兄弟,去找那刑房经承要说法。 刑房经承倒是见了他,冷淡地说:“你把寡妇领进门,抛妻弃子的,开建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再留你下来,岂非连我们刑房,也乌烟瘴气的?” 郭大柱从前有钱,去哪里都是花钱的大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脸?当下就怒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才不稀罕!” 说完,甩袖走了。 傅秋芳那边,此时正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府衙的下人房里。 熊楚楚本来是要安排他们住客院,但是傅秋芳坚决不肯:“能得夫人收留,已经是大恩了。本来应该签了身契,报答夫人的大恩。但是顾虑到两个孩子的将来……若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夫人只管吩咐就是了。” 她本来是负责洗衣服和打扫庭院的,此时住了进来,就连劈柴、给厨娘打下手等等活计都一一接了。 熊楚楚看她忙碌,笑道:“你别忙,我说要开成衣坊,是认真的。你只管保养好双手,跟着我做衣服吧。” 另一头,姜丰问熊楚楚:“你怎么突然想到做成衣坊?” 如今的人,都是买布、自己量体裁衣,需要买成衣的人极少。这成衣做好了,又卖给谁? “也不是突然想到的。”熊楚楚说,“前两日,文师爷对我说,书局那里,第一批的书印好了,等卖出去,才知道能挣多少银子。我想着,你有书局,我也该找些事做,就问他有没有别的门路。文师爷说,如今河工上正在建堤坝,征调了大量民夫,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衙门要给民夫一人发一件冬衣,这个活,本来是要分派给城中各绣坊、布坊的,他们有现成的人手。我想,不如我自己也组建一个成衣坊,接下这个活。” 姜丰点点头,这倒不是什么事。 虽然官员不能与民争利,但这个成衣坊,可以挂在文师爷的名头下,就算有人来查也没关系,这也不算是什么与民争利的事。河工上那么多人,楚楚的成衣坊哪里做得完? “你找些事做也好,我还担心你闷的。只是我们做的成衣,质量务必不能比别家的差。”姜丰叮嘱。 熊楚楚听到姜丰答应了,就更高兴,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还能得到丈夫的支持,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 第150章 女子掌事 这个时代,有些钱的人家都不愿意让自家女眷抛头露面,觉得丢脸。就像郭大柱一样,让妻子出去挣钱养家,可不证明男人没本事吗? 但是姜丰没有这个忌讳。他毕竟来自“女人可顶半边天”的时代,见识过很多女强人,对于女人的能力是丝毫不怀疑的。 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一个男人的脸面,不是靠压迫女人来获取的。 熊楚楚要做成衣坊,他就亲自请了文师爷来问。 “我们的书局旁边,还有一处两进的院子,地方还挺大的,主家搬了去省城,原本是出租的,今年夏天水灾,墙壁塌了几处,那租户可不愿意自己掏钱修,就搬走了,如今空了出来。我看这处合适,不如买了下来,办成衣坊,塌了的墙壁,简单修缮一下也就是了。”文师爷说。 姜丰听文师爷说得头头是道,点头笑道:“你办事,我放心。就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事。”文师爷恭敬地说道,“还得请大人题块牌匾呢。” 成衣坊的牌匾?姜丰沉吟着:“不如就叫七秀坊,如何?” “七秀坊?不知是何意?”文师爷疑惑地问。 新开的书局,就起名“竹山书局”,据说是纪念家乡。不知这七秀,又是何意? 姜丰带着回忆地笑了笑:“传闻盛唐时,有一公孙大娘,擅长剑舞,公孙大娘姐妹在西湖畔创立了忆盈楼,将剑舞绝艺发扬光大,后来她们收养的七名孤女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故名‘七秀’,忆盈楼也更名为七秀坊。这成衣坊既是夫人带着众女眷成立的,就起名七秀坊,也算是纪念先人吧。” 文师爷佩服地说:“大人真是学识渊博。” 这七秀坊什么的,他就从来没听过,看来他还是书读得太少! 姜丰兴致来了,当场提笔挥毫,写下了“七秀坊”三个龙飞凤舞的字,文师爷就拿出找人雕刻牌匾,安排七秀坊开业的事宜。 要建立成衣坊,熊楚楚也顿时忙碌了起来。 首先,她要招募一批会针线、裁剪的妇人,想到傅秋芳是本地人,就找她一起来商量。 傅秋芳答道:“如今多数人都是自家买布做衣服的,凡是妇人,多数都是会剪裁的,只是这针线活,有些人做得好,有些人做得不好,也要看天赋。有些大户人家,自家的女眷做不来的,就请外头的裁缝、绣娘做活,因此,要说手艺好,还是这些专门接针线活的人。” 熊楚楚听了,感叹地说:“我家以前穷,我也跟着婆婆接过人家的针线活呢,为人做嫁衣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件。” 傅秋芳闻言很惊讶,她看熊楚楚气度俨然,一副官夫人的派头,没想到也过过穷日子。既是和婆婆一起做,那就是成亲之后的事了…… 看到傅秋芳和左右仆妇惊讶的表情,熊楚楚淡淡一笑:“人的一生,难免有跌宕起伏,有好的时候,自然也有差的时候,熬过去就好了。” 傅秋芳眼眶红了红,有些哽咽地说:“夫人说的是。” 这招募女工的事,熊楚楚就交给了傅秋芳。 “首要的是人品,要勤劳能干的。其次才是手艺。”熊楚楚交代。 傅秋芳连连点头。 在一个清晨,一连串的爆竹声响起,姜丰亲自到场,揭下了“七秀坊”牌匾上的红布。 因为在和离官司中,知府夫人当众说要办成衣坊,全城百姓都知道了,低调也低调不起来,那就索性高调了。 熊楚楚穿着一身五品诰命服饰,两手端在身前,端庄娴雅地站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站到了一旁。 倒是傅秋芳,招呼着众女工一起走进七秀坊,开工大吉! 城中百姓对于“七秀坊”固然好奇,但也只是一个衣坊而已,和大家的关系不大。议论更多的倒是傅秋芳。 “看傅嫂子的样子,身上穿的是新衣服,头上戴的是新首饰,脸上都长肉了,这和离是和离对了!” “那也是她运气好,遇到贵人了,如今做了那七秀坊的大管事了!” “是啊……我小姑子听说知府夫人给的工钱高,也想进七秀坊做活,却没被选上!现在选人都是傅秋芳在管了。” “可不是……我嫂子被七秀坊选上了,回来告诉我们,做得好的,一个月有一千文呢……” 大家议论着,都是既惊讶又羡慕,真是百感交集。 既说到傅秋芳,难免又说起郭大柱。 这郭大柱被衙门辞了,先是游手好闲了半个月,现在在码头上找了一份活计,给货商介绍联系车马船只。 一开始,和离之后又失业,郭大柱是苦闷的。那林寡妇看他苦闷,自然是小意温存,什么好吃的都做给他吃,这不多久,家里的粮食就见底了。 林寡妇是不出去做活的,养家的事自然要靠郭大柱。 是的……他们已经成亲了。 本来,郭大柱是不打算娶林氏的。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他既偷得着,何必娶进门来管东管西的? 他不同意,林氏哭哭啼啼拿起一把剪刀,要往心口戳…… 郭大柱连忙一把抢过剪刀,林氏顺势扑到他怀里,“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这一来,没办法了,也只能把人娶了。 “说是照顾兄弟的遗孀,这一照顾就照顾到床上去了!不要脸的……” “可不是,真不要脸……” “听说如今那林娘子把持着家里,郭大柱的钱都被他牢牢收着,也没钱出去花天酒地了,他那些兄弟都笑话他……” “这么说来,林娘子挺有本事的。” “有本事啊……那也未必,他们家昨天还闹呢。”一个郭的邻居笑道,“郭大柱在码头做苦力挣钱辛苦,就去街口喝了两杯,被林寡妇抓到了,当街哭闹了起来。”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林氏千方百计嫁给郭大柱,才知道郭家娘子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了。 傅秋芳自然也知道郭大柱再婚的消息,冷笑道:“我早说了,姓林的住了进去,就不会再走。” 呵呵……男人! 当然,如今的她,成了七秀坊的大管事,日日忙碌衣坊的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两个孩子都跟着她吃住在衣坊,日子过得既忙碌又踏实,已经不把姓郭的放在心上了。 姜丰这里,他琢磨着写一本新的小说,关于和离和女性的觉醒! 第151章 第四本书 在这个时代,休妻是偶尔有的,但是和离却很少见。盖因这是男权社会,男人有权有势了,想要换了媳妇,若是女子有娘家可依还好,若是没有,休妻甚至暴毙,也就凭男人的良心了。 但女子,哪怕过得再苦,也很少和离的,即使回到娘家去诉苦,娘家多半也会说“这就是你的命,你忍一忍吧!”、“熬一熬就好了,熬到孩子大了,也就熬过去了”…… 这些年轻的女子,想不通的就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和离固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死都不怕了,又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 一时之间,提升女子的地位是不可能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女子在收入上真正和男子并肩之前,说提升女子地位就是个笑话。 但,姜丰想先提升百姓的观念,尤其是对和离女子的歧视。 他要写的这本小说,名叫《还缘记》。 月老殿上一个小仙童,在牵红线的时候不小心打了个瞌睡,醒来的时候一看,红线乱了好多根。 月老一怒,罚他下凡,将被错牵的姻缘解开,换回原本的姻缘。 于是,这个仙童带着法力,开始了他的“还缘”之途…… 这第一对夫妻,就是牵错了红线的。女子是一个商家的小姐,父母做主,把她嫁给了一个很有才华的读书人。 一开始,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倒是和乐。 这小姐的父母相继去世后,书生的娘就变了脸,把请来的丫鬟辞了,一开始只是使唤媳妇服侍自己,渐渐的,演变成苛待磋磨,连小姐腹中的孩子,都被折磨得落了胎。 婆婆把娘家侄女接了来,要让书生娶了表妹做平妻。 书生看着年轻漂亮的表妹,态度暧昧不明……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折磨…… 一家人都想着,等小姐死了后,即可霸占她的嫁妆,娶自己理想的媳妇…… 最后,这个小姐在柴火里奄奄一息,而娘家人还蒙在鼓里。 这就是仙童牵错的第一个姻缘!仙童化身一个老道长,用法力让书生当众把自己谋财害命的龌龊心思说了出来,让众人震惊哗然。 小姐的兄长得知了消息,把妹妹救了出来,告上官府,官府判了和离,令书生把嫁妆还给商家小姐…… 书生没了钱财,又恢复了一贫如洗的家境,她那表妹受不了贫穷,自己跑了。而书生坏了名声,连科举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母子二人三餐难继,那母亲在贫病中死去了。 小姐养好了身体,改嫁了一个良人…… 这是一个冬天,书生已成了一个乞丐,在街头看着曾经的妻子风光再嫁。 ………… 姜丰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将第一个故事写了出来,先念给了妻子听。 熊楚楚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夫君有心了。像夫君这样,同情女子的男人,可不多呢。” 男人,有多少只是把女人当作私有物、当作生儿育女的工具呢?却忘了,女人也是人,也是有思想、有智慧的人! 熊楚楚想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是感动的眼泪。 姜丰揽着妻子,轻笑道:“我也是有女儿的人,也希望这个世道对女子更友好、更公平。虽然我一人之力,能做的太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星星之火,总有燎原的一天。 得到妻子的认可,姜丰又把书给文师爷看。 如今文师爷总管着竹山书局,可谓知府大人的得力助手,衙门里人人羡慕,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对姜丰的小说是很有信心的。 竹山书局印的书,第一批印的是科举参考书《小录》,县试、府试、院试的优秀时文,知府衙门都是现成的,拿去印了出来卖,就是贵一点,在读书人中也是供不应求的。 这样小赚了一笔,姜丰看着账本眉开眼笑,想不到他也有做生意的天赋啊! 说起来也是,从前他一个穷书生,做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但做了知府,行事就方便多了。比如和书局合作的纸坊、书店等,谁不看知府大人的面子呢? 这些都是潜规则。 但《小录》,买了一本,几个人共用亦可,不会经常买。要说畅销还是小说。 文师爷把姜丰写的《凡人修仙传》、《古今探案传奇》、《发丘中郎将》都拿去印刷出书。有些去过外地赶考的书生,早就听过这几本书的名声,此时开建府也有得卖了,自然赶紧买两本回家,和同窗说道说道。 正如文师爷所说,他们的书,不仅在开建府畅销,已经辐射到周边州府甚至省城了,大大缓解了姜丰的经济危机。 此时听到姜丰又写了新书,文师爷喜出望外,连忙拿过来看…… 这一看开头,眉头就皱住了,越看眉头就皱得越深,都挤成一个“川”字了。 “大人,我有一点意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文师爷神色犹豫地说。 “你尽管说!”姜丰大手一挥,他向来都是从善如流的。 文师爷点点头:“大人,恕我直言,您这本书恐怕不好卖,甚至还会被人骂。这世道,都讲究女子要温柔顺从,比方说书中这商家小姐,孝顺婆婆是应该的,即使受些折磨……也是她的命,谁家的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所以,她就活该被折磨死,把自己的嫁妆白送给夫家,让夫家住着她的房子,睡着她陪嫁的大床、用着她的钱,一家人和和睦睦。”姜丰痛心疾首地看着文师爷,“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啊!” 文师爷一噎……其实他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这世道,世人就是这么想的啊!是大人您太惊世骇俗了! “大人!看小说的还是男人比较多,又以书生为主,这书写的又是穷书生,这简直……戳人心窝子啊,又有教唆女子不安分的嫌疑……”文师爷还想继续劝说。 印书要排活字,要大量纸、墨,这些都是要钱的,要是卖不出去,不是亏了吗? 姜丰叹了口气,说道:“师爷,你说的都对。但是我写书,不仅仅是为了钱。” 钱固然很重要,但人生在世,总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理想。 “这本书要卖,不仅要卖,价格还不要太高,可以比成本略低一点,亏了的,从我的账上记。”姜丰固执地说。 文师爷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说道:“既然大人坚持……印就印吧,只是最好换个笔名,不要让人怀疑到您头上来。” 读书人杀人不用刀,被非议得多了,难免影响官途。 姜丰同意了。他写这本小说,既不是为利,更不是为名,那么写什么笔名,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本书不仅卖了出去,还卖得非常好! 第152章 述职之前 因为得到姜丰的重用,庄师爷和文师爷在府衙都很得人敬重,他们也更加尽心尽力地辅佐姜丰。 因到了年底,各州府地方官都要去省城述职。这日,姜丰就请了两位师爷来,说起述职的事。 朝廷对地方官的考核,主要是财税、文教、治安……这些项目。 开建府今年遭了灾,财税方面就大幅下降。但开建府是西江入粤的第一个州府,除了农业税之外,还有商税的大头。 “两省往来的商船,都要从我们府经过,都是要抽税的。开建码头每天来往商船无数,税款就是一大笔钱。但是具体多少,就没人一一数了,这就是‘可多可少’的了。因而,别看开建府偏僻,本地官吏手头还是有些油水门路的。”文师爷提点姜丰。 姜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截取税银中饱私囊……皱眉问道:“如今各县还是这样?” “从前的规矩,知府牵头往下都是这样。今年大人你来了,大家都还在观望,一时之间自然有些收敛。” 姜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走了几步,心情有些沉重。若是他定下规矩,不许下面的官员中饱私囊,那么无异于打碎大家的饭碗,那他这个知府,很可能被下面的人架空。 “我过两日还要再去巡视河堤,暗中查访一番再说。”姜丰说道,事缓则圆,先别急。今年重建河堤是大事,述职肯定要说这一块,他还要先去巡视一遍才行。 文师爷笑了笑,又继续说:“我提起这事……主要是,大人到任以来,我们开建府的商税就一直按律收取。那么……下游难免有意见。大人要去巡抚衙门述职,若是遇到下游州府的知府,恐怕会被人刁难,心中要有所准备。” 你上游的不盘剥,下游还怎么狠狠敲竹杠?这不是对比得下游官员是贪官污吏吗? 姜丰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这做地方官的,想要做好官还真是不容易啊! “今年修建堤坝的银子,能顺利拨下来,全赖巡抚大人的支持,大人你去述职的时候,也要有所表示。”文师爷道。 本省受灾的州府都将受灾情况上报,恳求朝廷救灾款项,最终开建府能得到最大笔的赈灾银子,其中固然有姜丰自己赈灾得力的原因…… 但银子拨到了省府,再往下调拨,给哪个州府多,哪个州府少,这其中就有很大的讲究了。 “从前何知府,是怎么做的?”姜丰谦虚地请教。 “送些本地特产,再加一些‘孝敬’。这个度要把握好,要是送的少了,不够恭敬,送多了,难免有贿赂的嫌疑,且又让上官觉得你贪腐。”文师爷说道。 姜丰越发头疼,觉得自己的脑门又要秃了,无奈地说:“师爷帮我备好礼单,让夫人准备吧。比往年略低两成,毕竟我们今年遭了灾呢!” 文师爷应下了。 接着,就轮到庄师爷说起治安之事。 治安的考核,不是看破了几个案子,而是看出了多少案子。一个地方官司多,就证明这里民风不好。 姜丰听了庄师爷的汇报,发现他们开建府在治安上可称极好。全州府连各县,一年都没几个官司。 比如他上任以来,经他手断案的,一是盗窃骚扰灾民一案;二就是传上京城的以民告官案了。 至于和离官司,那属于调解纠纷,都不算案子。 “在地方,宗族势力很大。一般纠纷都是宗族内部解决。比如说吃绝户这种事,按理不该发生。宗族之间互相守望相助,才是常见的。但,有时候偏偏就有这种事,官府还没法问,全宗族‘亲亲相隐’,就瞒了下来。”庄师爷解释着。 “遇上了这种事情,还没人会选择告官!一来清官难断家务事,二来百姓忌讳上公堂,谁家摊上官司,人们纷纷指指点点‘他家是要败了’!”庄师爷叹道,“故而凡是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宗族解决了。” 姜丰点点头,叹息道:“不瞒两位,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呢。” 说着,他父亲死了后,族里有人觊觎他家的房屋田产,还是他母亲厉害才守住。谁知到了最后,还是被人逼得脱离宗族,把房屋田产全部充公。 这些本该守望相助的族人,偏偏成了把人推上绝路的豺狼! 听了姜丰的话,庄师爷和文师爷对视一眼,原来姜大人也是出身贫农,经历过这些事,难怪对百姓分外同情呢! 讨论完述职的几项要点,姜丰就让两位师爷指点着府堂的属官写述职报告。 想到那位喜欢用生僻字的老文书,姜丰特意说:“告诉他,用通俗易懂的话。要是到时候我去述职,巡抚大人看不懂,岂非显得他老人家文盲?” 两位师爷取笑道:“难道不是大人你看不懂?” 姜丰也不恼,一起笑了起来,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又轻松了起来。 因要去地方巡视,姜丰就和熊楚楚交代:“我这次会带着衙役、户房、工房的官员一起去。两位师爷都留在府城,你有什么事,就让侯通去找他们。书局和成衣坊的事务都交给你了。” 书局那边,如今也有些人来投稿了,姜丰安排了一个老文书负责收稿、初审,最后通过的,才由他进行终审。 如今他不在,就由熊楚楚先收着稿子。 “行,我会安排好的。”熊楚楚答应着,又给姜丰收拾行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去巡视河堤,要注意安全,掉下河里不是闹着玩的。入口的东西都要小心,当心吃坏了肚子。我听彭夫人说,他们县,水灾后有人患痢疾的……” “知道了!”姜丰从后面抱住熊楚楚,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长长久久的,一起白头偕老。到老了,七八个孙子围着我们,叫爷爷奶奶。” “呸!”熊楚楚没好气地说,“你就一个儿子,要七八个孙子?你是要儿媳妇生几个?” “娘子说的是!”姜丰连忙改口,“那也就只能你辛苦点,再生几个儿子了!” 第153章 勘察河工 如今新修堤坝的工程,由府堂经历司经历莫明总揽,并由乡绅组成了监察组,共同监察河工进度、工程款项的使用。 而具体的工程,则由工房经承征调民夫完成。 工房经常负责全府大型工程营造,算是熟门熟路的,往年预算紧张,难免顾得东来顾不到西,修出来的堤坝,平常年间还好,遇到大灾,一冲即垮。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倒是今年,朝廷拨的银子既充足就很快到位,令工房经承大大的舒了口气,内心对姜丰也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这向朝廷要银子的事,也是很考验人脉的,比如往户部申请修建堤坝的钱,户部可以说外省某地受灾更严重,将钱给别人。就是银子到了省里,也用一样的理由给别人不给你,又如何? 这些事地方官都是心知肚明的。 姜丰带着人,一步一步将开建所辖的水道勘察了一遍。 于工程营造上,他是半通不通,但他可以检查材料、亲自查看堤坝的修建情况,再私下找民夫交谈,询问可有克扣之事。 检查水利工程的,一看质量,二看用度。毁坏严重的要推倒重修、还能支撑的灌浆修补、何处要用多少工、工钱支持等等,一一计算。 咦?计算他擅长啊!别看他只会做试帖诗,但是这数学计算,在这个时代恐怕是一等一的!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姜丰大手一挥,命莫明将账册都拿过来,他要亲自查账! 莫明早有准备,将账册准备好,呈了上来。心里还有几分好奇,姜大人此次巡查,并没有带钱粮师爷,而府衙的经历司经历就是自己,那么,姜大人要找何人核算呢? 然后,他就看到姜丰摊开账本,再拿出一叠白纸和笔墨,在纸上一一列出收入、支出,用一个个奇怪的符号计算了起来,连算盘也不用。 莫明和几个县衙的师爷都很惊讶,站在堂前不想离开,想看看这个连算盘都不用的知府大人能不能算出什么来。 只见姜丰在白纸上“唰唰唰”地奋笔疾书,不一会儿,用汉字写下了一串结果。 莫明探头过去一看,和自己在账册上的结果似乎差了一点? 莫非是大人算错了? 就听姜丰问道:“此处似乎不对?和糯米浆,一里河堤用十方,二里河堤如何用的是三十方?” 姜丰一一指出自己有疑问的地方,莫明连忙打点起精神来回答。这工程的用度,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其中又涉及到河堤的宽度、弧度等等…… 姜丰也很耐心,让众人坐下,一起核对账本,把每一项工程都算一遍,还真让他找出了一些糊里糊涂的地方。 账本很多,一天内查不完,眼看天色将晚,姜丰笑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带回去再仔细核算,辛苦诸位了!” 众人连说不敢。 姜丰又对莫明说:“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这赈灾款项的用度,历来容易出问题,上头都是要查的。我这次去巡抚衙门述职,也是要带上这些账册的。若是让省里的人查出问题,那才是糟糕了!” 莫明心悦诚服地说:“大人说的是!下官也将更严谨才行!” 在开建府,莫明自认自己的算数水平是屈指可数的,因此何知府在任时,选拔经历司经历,他才能脱颖而出,掌管整个府衙的内部财政大权。 但是此时看到姜丰的计算方式,连算盘都不用,就算得又快又准,实在令他汗颜。 “昭卿已经做得很好了,当再接再厉、做得更好!”姜丰勉励了两句,又说道:“河工上银两的支出等事务,你是总揽。这样吧,你跟着我一起去省城,到时候河工这一块,就由你和工房经承一起来述职。” 莫明听了大喜,连忙说道:“多谢大人提拔!” 这是给他出头露脸的机会啊!他只是一个举人,别看莫家在开建这地方算是老牌大家族、有田地有人,但是到了京城,那就算不上号。 当初他会试落榜,也想谋一个知县来当当,也是一地父母官呢,可惜愣是没谋上,无可奈何只能回到家乡,做了这府堂经历。 要是在巡抚大人那里露了脸,名字再传到吏部那里,说不定过两年,他也可以谋个好官…… 姜丰笑了笑,和莫明一起走出去吃晚餐。 今天巡视的是丰南县的一段河道,因此就在江边的工棚外用餐。 丰南县的县令本来要安排姜丰到县城的酒楼用餐的,但是姜丰婉拒了:“我本是要来巡视河工、探望民夫,若是反而要你们接待,岂非滋扰地方?” 县令听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是露出一副佩服的神情,带着姜丰一起到了民夫用餐的工棚,同时暗暗向自己的师爷使了个眼色。 快去伙房看看今晚有什么菜! 莫明看了,在一旁笑道:“大人,此前你说每天都要给民夫吃一顿肉,我们安排的是午餐,如今晚餐,是没有肉的。” “无妨!大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姜丰笑呵呵地说,“我家从前穷,每顿喝粥能喝饱,就觉得很幸福了!” 接下来,其他几个县都知道,知府大人是要跟民夫一起吃饭的,都在民夫的伙食上留了心,不让下头的人克扣了。 这些民夫都是从当地百姓中抽调的,看到知府大人真的跟他们一起吃饭、拉家常,心里都很感动。本地百姓读书识字的少,见识高的就更少。少见知府老爷还这般勤恳的,真像是戏台上说的好官啊! 姜丰在民间的声望就这样又涨了一波,到了谁说他不好,就有人举着棍子追打的地步。 这一巡查,就是大半个月,又一波寒潮由北至南地袭来,姜丰才带着人回到了府城。 这一日风云突变,街上的行人都裹着笨重的棉衣,哆哆嗦嗦的走着,更多的人是躲在家里,没有出门。 姜丰带着人回到府衙,放下账册等资料,让各房属官各自回家去休息,带着黄大壮、植贵和扫红回了后堂。 黄大壮和植贵都是住在第一进的客院,扫红和侯通住在姜丰书房附近的下人房里。 姜丰自己进了二楼的花园,熊楚楚已经做好了一桌的饭菜等着他了。 看到妻子笑盈盈地坐在桌边等着他,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姜丰的脚步也不由得快了起来,大声地说:“娘子,我回来了!” “回来了。”熊楚楚笑道:“你这也是‘风雪夜归人’了。” “咦?才几日不见,娘子都会吟诗了?”姜丰打趣道,“这可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 “就你贫!”熊楚楚笑着,走到床边的脸盆边,拧了一条热毛巾给姜丰擦脸。 姜丰笑着接过,用热毛巾搓了搓冰冷的脸,才笑道:“吃饭!吃饭!这段日子可把我馋坏了!” 要做个“与民夫同吃同住”、“爱民如子”的知府大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熊楚楚心疼地看着姜丰,这好不容易养胖了一些,又瘦了下去……看来,又要天天做红烧肉才行了! 第154章 省城述职 如今广府,是本朝对外的一个窗口,每日停泊的海船不知多少,来自西洋、南洋各国的客商行走在青石板的大街上,两边的商铺日日喧闹不停,民风也更为开放。 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可在家人的陪同下,乘坐着马车到街上游玩。 这些大家小姐,许多都是识字的,也常去书斋买些最新的书看看。虽然有些守旧的人家,对姑娘家看话本有些微词。 但……就是不看书,戏台上不是都会唱吗?大部分人家都没有太严苛,只是会检查一下自家姑娘看什么书,那些“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的,看了多半会教育几句,这都是那些贫穷书生臆想的罢了,大家小姐,他那么容易就接触到了? 这些书,也不过是博君一笑罢了。 这日,巡抚大人府的几位小姐约了城中的小姐妹一起来府里玩耍,就说起如今闺阁中最畅销的小说。 “我哥哥给我带了几本书回来,最好看的是《还缘记》,看得着实爽快!”章大小姐快言快语地说道。 另一位姑娘笑道:“《还缘记》?听这名字,可别又是‘落难公子中状元,私定终身后花园’这类吧?” 话音一落,姑娘们都拿团扇掩着嘴,“嗤嗤”地笑了起来。那些白日做梦的书生话本,在她们看来都是笑话呢! “不是!”章二姑娘年纪小,立刻说道:“讲的是女子和离的故事!” 然后,把《还缘记》第一卷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这个故事集神仙下凡、书生和富家小姐、婆婆折磨媳妇这些经久不衰的因素于一体,特别是婆媳矛盾、平妻、和离,这些“家庭伦理”,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最喜欢议论的话题。 一开始,婆婆折磨媳妇、媳妇流产、一家人想要霸占媳妇嫁妆,听得众位小姐柳眉倒竖,义愤填膺,纷纷骂那对书生母子俩“不是人”、“丧良心”的。 后来,听到富家小姐和离、改嫁良人,书生身败名裂,连心心念念的媳妇嫁妆也要退还,最终穷困潦倒,都大呼解气。 “这先抑后扬,可真会调动看书的人的情绪。”学政家的姑娘是读书破万卷的,此时就点评道:“这本书的确难得。最难得的倒不是写作水平有多高,而是从这书中可看出,作者对女子的同情与维护,对和离女子的宽容……也不知道这书是何人所写?” “想来……是一个英俊潇洒、温文尔雅的大家公子吧。要是穷书生,怎么肯丑化自己这类人。”章二姑娘憧憬地说。 章大姑娘轻轻敲了敲妹妹的头,笑道:“说不准是个又黑又胖、中年秃头的穷官儿呢。” “你又知道?”其他人一起看着她,都对作者的身份非常好奇。如今这个世道,肯写书为女人抱不平的人可不多呢! “我猜的。”章大姑娘笑着分析,“我问过爹爹了,这本书是竹山书局出的。竹山书局是开建知府办的,还出了《凡人修仙传》、《古今探案传奇》、《发丘中郎将》这几本书,我爹说,那几本书的作者都是开建知府姜丰,京里人都知道的。” “那也不能说这本书也是姜知府写的!”章二姑娘嘟着嘴,不是很信服地说:“我看这一本书的文风和立意,与那几本都大为不同,未必就是同一个人写的,况且笔名也不同!” “所以说我是猜的呢……也许如你所想,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风流才子也未可知。”章大姑娘打趣着,大家都笑了起来。 章二姑娘听到大家笑,哼了哼:“再过两日,各州府的知府就要来省城述职了,到时候我让爹爹亲自问姜知府,是不是他写的!” 姜丰的前几本书,那是得过两任皇帝赞许的,一送到省城,立刻就售罄、引起全城热议,有好奇的人就议论起姜知府的形象。 去过开建府、见过姜丰的人说:“姜知府爱民如子,巡视河堤都是和民夫同吃同住的,人黑黑瘦瘦的。” 还有巡抚衙门的人就说:“姜大人来上任的时候,我也见过他,白白胖胖的,似乎还有些秃顶。” 总而言之,这位姜知府在众人口中形象不一,但无一例外的,都认为是其貌不扬。 这让不少春闺女子大失所望…… 姜丰此时,正乘着船,带着工房经承、莫明等人,在一众衙役的护持下,乘坐着宽敞的官船,自西向东、顺流而下。 在路上,他也没有过多停留,概因师爷说了,他在下游州府的官员中,恐怕不会太受欢迎。姜丰也怕……万一有人在他的饭菜里吐口水怎么办? 因此就是用餐,也是在船上草草解决,一众属官看着,心里都感叹,大人真是清正廉明,所过之处,连驿站都不愿意滋扰。 此时的姜丰,还不知道自己在府城已经大大有名了,许多看了他的书的人,都在议论,他到底是黑黑瘦瘦呢,还是白白胖胖呢? 这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又黑又白、又胖又瘦的呢? 就连巡抚章成贺,都好奇得很…… 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开建府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广府,又是在天字码头下船。 此时已临近腊月,城里更加热闹,姜丰等人在接官亭登记之后,就自行坐着马车,去巡抚衙门投贴,等着巡抚大人的接见。 在门房投贴之后,姜丰就带着一群人去了开建会馆投宿。 各州府都在省城建有会馆,这会馆是半官方性质的,当地的官员来省城或是秀才来省城参加乡试,都可以住在会馆。 此时正值州官述职的期间,会馆的管事提前几日就将会馆打扫、整理干净,就等着知府大人一行人来了。 工房经承等人往年也曾跟着何知府来会馆投宿,与管事、小二等人都是熟悉的。 进来之后,管事等人先给姜丰和几位大人行礼,就带着姜丰去最好的上房。 路上,这位管事还偷偷瞄了姜丰好几眼。 “怎么,我脸上有饭粒不成?”姜丰似笑非笑地问道。 管事吓了一跳,连忙说:“没有!没有!”脸上的神色又是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我们大人不是小气的人!”工房经承在旁催促道,实在是管事那便秘一样的表情看得人着急! “大人……省城里的人都在议论您的长相呢,因此我也有些好奇。”管事讪讪地说。 “哦?”姜丰双臂一张,故作潇洒地问道:“那依你看,本官长相如何。” 姜丰这些日子,天天被娘子投喂红烧肉,他本来就是易胖体质,一不小心就养胖了一些。只是皮肤还没有养白,就是……黑胖了一些。 “大人自然是仪表堂堂!”管事违心地说,又觉得自己的话未免不够真诚,接着补充:“就和画像上的包公一样!” 姜丰张开的双臂还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此人真是胡说八道!他明明就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第155章 要纺织机 述职是按照州府顺序来的,姜丰和几个属官穿戴整齐,在巡抚衙门的前堂坐着,排在他们前面的南海府一行人已经进去了。 如他所料的,下游的州府官员对他不是很友好,方才一起坐在这里等候时,南海府的官员都是冷着脸,泾渭分明的样子,他也懒得自讨没趣,拱拱手算是打个招呼就算了。 唉,谁让他一上任就得罪人呢?先是救灾的各项措施,把其他州府比下去了,然后赈灾款,他这里多了,其他地方就少了。还有……就是文师爷所说的,他这里的商税按律收取,下游也不好盘剥。 正是一拍两散、断人财路。 一同在等候的,还有几个粤西的官员,大家没什么接触,此时也是点头示意。 如今天气冷,屋里燃着炭盆,倒是挺温暖的,几人都是一大早随便吃了点就来排队等候的,此时临近中午还没到自己,就有点饿了,心中腹诽,前面的人,怎么有那么多话说的,就不能长话短说、废话不说嘛。 炭盆燃着,空气就有些干燥,想到等下要亲自给巡抚大人做汇报,莫明就有些紧张,他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此时就不自觉的,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 姜丰扫了他一眼,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口渴,口渴!”莫明连忙摇头,是绝不肯承认自己紧张的! 知府大人也没比他大几岁,人家多沉着冷静啊,自己怎么可以那么没出息呢! 姜丰轻轻摇了摇头,看到其他州府的人好奇地看过来,也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想,你这倒霉孩子,是没有经过早朝的训练,怎么可以喝那么多水呢? 又过了好一会儿,传令官过来令开建府官员入内了。 姜丰立刻站起,整了整乌纱帽和官袍,对莫明等人说:“走吧!” 其他几人立刻抱着自己要讲的报告文书跟上。 终于走进了巡抚衙门的正堂,除了章巡抚端坐正中,其他巡抚衙门的属官也分坐两旁。 听到开建知府来了,众人都一齐抬起头来,想看看近来在府城名声大噪的“姜大才子”究竟长什么样。 这一看,都一齐松了一口气……回去就告诉娘子、妹子、女儿……这姜大才子其貌不扬、相貌平平、貌若钟馗…… 咳咳,这就是污蔑了……但是,他们放心了啊!不然,你妻子或女儿,天天在你耳边念叨“也不知道能写出这样奇书的姜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这身为男人,听了怎么能舒服嘛! 姜丰走进来,就看到大家都含笑地看着他,心想,这巡抚衙门的官员还都挺亲和的…… 接下来就是严肃的述职阶段。姜丰朝巡抚和诸位大人行了礼,就开始做总揽性的报告,包括税务、人口、治安、文教……等方方面面。 姜丰讲完,又示意工房经承上前,讲河工上的进度、民夫征调的情况;接着,又到莫明将本地乡绅组成监察组,共同监察捐款的使用情况等等…… 莫明说起话来倒是条理分明、头头是道,只是声音发颤、脸色通红,双腿还紧紧夹着…… 好不容易讲完,看他身体似乎不适,章巡抚和煦地说道:“莫经理可是身体不适?喝杯水润润嗓子吧。” 一听到“水”字,莫明简直要流出感动的热泪,连连摇头,双腿夹得更紧了…… 姜丰等人陈述完,接着是巡抚衙门的官员查验各项文书,又向他们提出疑问,由地方官给出合理解释。 其中一个官员就问道:“开建府今年有一起和离官司,怎么没有写入卷宗之中?” 姜丰起身答道:“这是家庭纠纷,与治安无关,算不上案子,因此没有上报。” “糊涂!”该官员斥道:“这个官司连省城的人都有所耳闻了,简直败坏民风。女子当恭敬忍让,岂可提出和离,更离谱的是,你不仅断了和离,还将孩子们也断给妇人,岂有此理?” 姜丰吸了一口气,从容地答道:“按照律例,丈夫有过,妻子可以提出和离。这个官司中,郭大柱与义兄弟留下的遗孀有染,且带回家中,欲让两女共侍一夫,已是有违人伦;他将自家中的财物赠与他人,两个孩子饿得奄奄一息,这是为父不慈。就算他有助人为乐的好名声,但一个男人,连自己妻儿的生死都不顾,算什么好人?” “因此,傅氏提出和离合情合理合法!且和离之事,郭大柱也同意,当众签下和离契书。双方都有意和离,本官也不过是顺应民心罢了!”姜丰顿了顿,接着说:“至于两个孩子,是郭大柱提出不要的,他说孩子不要,既不给钱也不给房子,将傅氏和两个孩子扫地出门,转头就迎娶了那寡妇进门。” 巡抚衙门的官员听了都是目瞪口呆,他们是听了一些风言风语,于内情却了解得不太多。 此时听了姜丰陈述的内情,就是最迂腐的人,都无话可说了,只能暗骂那郭大柱“人渣”! 原先质问姜丰的官员噎了噎,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问:“既然如此,那傅氏母子三人无家可归了,以后又当如何?” 姜丰听了,对上首的章巡抚拱了拱手,诚挚地说道:“下官正要恳求大人!我开建府今夏经历水灾,溺亡人数数百,此外还有其他贫困人群,这些妇孺都要救济。我调查过,妇人大都会针线裁剪的活计,因此打算以官府的名义,建一个纺织坊、成衣坊,恳请大人为我开建府提供机械和技术支持!” 这话一出,章巡抚都愣住了。 此时岭南的纺织,引进了西洋的纺织机,织造出来的洋绸、洋布,虽没有江南一带的精致,却胜在效率高! 如今广府一带,新式织布坊、制衣坊林立,百姓种桑养蚕者甚多,而女子可以进入工坊务工,有了收入,民间的风气也比内地开放。 只是……这些织机和技术,都是广府重金从西洋引进的,是本地人发财致富的法宝。就是巡抚大人,也不能强制本地富户将机械和技术共享出来啊! 姜丰,他还真敢说、真敢要! 看到章巡抚不说话,姜丰和开建府的其他官员同时一鞠到底,说道:“恳求大人,救我开建百姓!” 姜丰,你个棒槌! 章巡抚暗骂,你这是逼我答应啊! “本官过后再答复你。”章巡抚淡淡地说。 明明没有答应,姜丰立刻感激涕零地说:“感谢大人!” 章巡抚晦气地把姜丰等人打发走了,没好气地瞪了提出这个话头的下属一眼。 感谢读者:尘埃93577打赏灵感胶囊、比心*4,谢谢支持! 第156章 姜丰送礼 刚退出巡抚衙门的正堂,莫明就打了个哆嗦。工房经承连忙扶住他,问道:“到底如何?可是病了?” “赶紧走!”莫明说完,夹着腿,一溜烟地往外急走,把姜丰等人都甩到身后了。 “昭卿真是……太失礼了。”工房经承和莫明是老同事了,此时尴尬地对姜丰笑道:“他恐怕是身体不适。” 姜丰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懂。” 这下轮到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你懂什么?你倒是说啊! 几人跟着莫明的脚步,一起走了出去,才刚到门房,就见莫明问了门房两句话,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他去哪里了?”工房经承上前,纳闷地问道。 “回大人,方才那位大人问五谷轮回之所。”门房微笑着答道。 这巡抚衙门的人就是文雅,茅厕就茅厕,还非得说是五谷轮回之所…… 姜丰听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昭卿这是没经验啊!我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就想提醒他了。” 过了一会儿,莫明终于满脸舒畅地跑了回来,看到姜丰等人,又顿时羞红了脸。 “好了,好了,回去再说。”姜丰忍着笑,招呼着自己人呼啦啦地回到了会馆。 这累了大半天的,大家都回房歇了一会儿,才重新出来大堂。会馆的管事已经准备好一桌的饭菜了。 都是岭南常见的菜色,白斩鸡、东坡肉、荔枝木烧鸭、清蒸海鱼……琳琅满目的一桌,看得人食指大动。姜丰瞄了一眼,没有爆炒田鼠、油炸蝎子、炖蛇羹这些“特色”菜,不错不错。 招呼着下属们依次坐下,姜丰首先举起酒杯,对众人说:“这回辛苦大家了,吃完饭后,想休息的就休息,想出去逛逛的也行,我们十日后返程,这些日子,大家都可以自由活动。”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欢呼。这广府繁华之处不下苏杭,听说那荔枝湾处的花船,风流妩媚不下秦淮河…… 想着想着,都不由得心痒痒的啊! 虽然这么想,但莫明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那大人你去哪里?下官也该陪同大人。” “对!吾等当陪同大人!”其他人回过神来,立刻说道。 怎么能一想到玩就心猿意马呢?讨好大人才是正事呢! “今日才是粤西官员述职,巡抚大人还要忙好几日,待他闲了,我再投个帖子,去他府上拜访,务必落实好织机和织工的事。”姜丰正色说。 提到正事,其他人也立刻正了脸色。这是他们在来之前就商议好的,开建府地方偏远,又没有什么支柱性的产业,和南海都不能比。人家南海府有冶铁和陶瓷呢。 思来想去,开建府的优势也就是有一条西江,可以便捷地到达广府。姜丰就从熊楚楚的成衣坊想到,何不引进先进的纺织技术,发展纺织业呢? 如今的西式纺织机在广府常见,在其他地方却还不多。一些地方并不肯引进新式纺织机,概因机械的便利取代了人力,让很多家庭式的织布坊破产。 但姜丰不会这么想,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机械取代人力是时代必然的发展进程,何不趁此机会,使本州府的农业、工商业都得到长足的发展呢? 纺织业,必然要用到大量蚕丝,就可以带动当地农民种桑养蚕,这是经济作物,能够提高百姓的收入;而纺织业本身,又可以吸纳大量闲散劳动力,让像傅嫂子那样的妇女可以有生活来源;最后,纺织好的布匹,要运到外地去卖,就可以促进水道运输业的发展,还可以增加商税的收入。 正是一举多得、多方共赢!他从就任开建知府开始,就在筹谋有什么改善当地经济的方法,现在算是找到了一条门路,怎么样也得把事情做成。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城里逛逛,看看这城里流行的布匹花样和成衣式样。”莫明立刻说道。 姜丰点头笑道:“昭卿说得是,我们就去考察考察市场。最好是能找到门路,去织造坊看看。” “行,我去打听打听。”莫明立刻说道。 看到莫明那么积极,其他人也不好说自己想去看花船了,只能一一给自己领了任务,或是去哪条街看洋绸,或是去打听西洋织机的进货渠道…… 姜丰看到大家工作热情那么高,主动放弃假期,心情非常欣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领导得好啊! 心情好了,姜丰不由得多喝了两杯酒,然后……就醉倒了。这会馆里的酒,可是实打实的酒,没有掺水的。 莫明几人都惊讶地看着倒在桌上的姜丰,对植贵和黄大壮两人说道:“大人的酒量不是很好的吗?” 植贵和黄大壮互视了一眼……轻咳了两声,把姜丰扶回了房里休息。 莫明愣了一愣,拿着酒壶摇了摇,喃喃自语:“奇怪了,这酒也没有特别烈啊。” 招待上官的酒,怎么可能用太烈的酒,万一上官一个上头,醉死了怎么办?所以一般都是比较温和的黄酒。 姜丰万万没想到,他苦心经营的千杯不醉人设,就这样被拆穿了。 巡抚衙门那边,章巡抚累了一天,终于回到后院,就看到妻女都双眼发亮、期待地看着他:“老爷,可看到那姜丰了?他究竟长什么样?” 一提到姜丰,章巡抚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就那么吧,不是跟你们说了,他就是个秃头黑胖子。” “唉,真可惜啊……”章夫人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你当着你夫君的面叹息另一个男人是什么意思? 章大姑娘看父亲不高兴,乖巧地笑着说:“爹爹,可是那姜丰惹你生气了?” 虽说姜丰人长得不怎么样,但是书写得好啊!所以众女眷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反正鸡蛋好吃,也未必要下蛋的母鸡长得俊嘛! “姜丰啊,那就是个棒槌!亏我之前看在徐家和施家的份上,还对他多番照顾呢!”章巡抚坐在椅子上,冷哼道:“他当众就问我要西洋织机和技术工。呵呵,也不看看他开建府孝敬了什么上来?米粉!橘子!茯苓!笋干!衙门里的人看了都笑了。” 其他各地的知府,虽然孝敬的也有特产,但特产往往只是添头,大头是白花花的银子。而开建府呢?银子才是添头,大头是那些土特产。 这大老远的从开建府拉了一船过来,巡抚衙门的人还以为今年可以过个肥年呢……地方官的孝敬,属官们也会分一分的。 结果拆开箱子一看,这几箱沉沉的都是橘子,还贴着签子,写着“德庆贡柑”,那里几箱轻一点的,是笋干…… 把所有箱子打开一看,行吧,大家分了吧…… 白高兴一场,巡抚衙门的人简直都要气笑了。 “你们说,他给我拉了一船卖不出去的特产过来,就要我给他寻织机和织工,都说他姜知府实诚,我看他简直狡猾!”章巡抚没好气地说着。 屋里的人听了,都一齐笑了起来。这个姜知府,实在是个妙人! 感谢读者“黑半月”打赏的催更符、“小兄弟55”打赏的灵感胶囊、“用户963015084887”打赏的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57章 满载而归 说到给巡抚衙门送土特产这个锅,还真是姜丰的。本来文师爷列的礼单还是中规中矩的,也就是银子为主,特产为辅。 这礼单到了熊楚楚那里,她就有些肉疼。因为孝敬上峰衙门的银子,不能走公账,是要姜丰私人掏腰包的。 姜丰有什么钱啊?书局刚刚开业没多久,就是生意不错,也没挣到很多钱,不过刚刚够日常开销而已。维持住一个知府的体面,这个开销就不小。 至于七秀坊那里,如今接的是民夫冬衣的单,利润也比较薄,算是给城里贫苦妇人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慈善为主、挣钱为辅。 熊楚楚就去问姜丰的意思,她不是不明事理、吝啬钱财,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姜丰看了礼单,也是皱了皱眉:“这个老文,不是说了今年减两成吗?怎么还这样丰厚?这不是显得我贪腐嘛?不妥!大大的不妥!” 在屋里转了两圈之后,姜丰提笔改了礼单。将各县官、乡绅送他的年礼全部添上,自己再购置一些,完美! 于是,这份非常有开建特色的年礼就这样送到了省城…… 在广府逛了几天,姜丰等人也算大有收获,先是各色洋绸、洋布买了一些,准备带回去做样品的。还有时兴的衣服图样,也给搜罗了一份,给七秀坊打板。 如今七秀坊做的是衙门的生意,但这只是短期买卖。要想做长久的,自然还是民用。别看开建府偏远,有钱人还是有一些的,这些有钱人家的妇人,也都是爱美的,还托人从广府带时兴的衣服首饰呢。 因此,姜丰和熊楚楚给七秀坊定的发展方向,就是紧跟广府潮流的高端、时尚女装! “大人,西洋的织机,都是由那几家海商垄断了。海商的背后,是岭南将军府,我去跟他们接触过,他们不肯卖给我们。”莫明有些沮丧地说。 “我也料到了。”姜丰抚须道,“这里头的利益是巨大的,人家怎么肯那么轻易卖给我们。所以还是要去拜托章巡抚,他主政岭南那么多年,将军府也得给他面子。” 广府最大的官,是两广总督、巡抚、岭南将军,分管文武。其中巡抚是各知府的顶头上司,也是和姜丰等人接触最多的。 又过了两日,姜丰投出去的帖子终于有了回应,章巡抚召见他了。 这一回,他是自己一个人上门拜访的。述职是公事,这一回算是私人拜访了。 姜丰走了进去,恭恭敬敬地向巡抚行礼。 章巡抚抬了抬手,示意姜丰坐下,随即说道:“才半年不见,子英倒是一副开建人的模样了。” 这话一语双关,既说的是姜丰晒黑了许多,又说的是姜丰一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样子。 姜丰似乎没有听懂章巡抚的言下之意,只是憨厚地笑道:“大人说的是,开建的太阳实在大,到了冬日都还能把人晒脱一层皮。我本来已经养白一些了,去巡视河工,又晒黑了。哦……还有这口音,开建话简直有魔力,不瞒您说,我现在连衡川话都说不好了。” 这么说着,姜丰的神情就有些沮丧。人家都说“乡音无改鬓毛衰”,他才多久呢,就一口开建口音了。 章巡抚这才留意到姜丰生硬、别扭的官话,却是满满的开建口音,也不由得哈哈大笑,心情舒畅了很多。 再看姜丰那一脸窘态,语气也温和很多,安慰道:“无妨,等你将来回乡一段时间,自然就会想起家乡话了。说起来,你这次回去,就到了封衙的日子了,你今年可要回乡?” 地方官从腊月开始休假,一直到来年的元宵之后才开印。这也是因为本朝有“异地为官”的制度,知县和知府,都不能是本地人。那么年假长一点,也是给地方官还乡探亲的时间。 姜丰点头道:“老母亲、幼儿都在家乡,是要回去的。” “理当如此。”章巡抚笑着,又问道:“说起来,你们开建府近来又出了一本新书,叫做《还缘记》的,写得新颖有深意,不知作者是谁?” 虽然是疑问句,但看章巡抚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这书的作者就是你吧? 姜丰尴尬地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地说道:“是我开建府的人,只是既起了笔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真实身份。” 他也是到了省城才知道,他的《还缘记》居然那么受人欢迎,虽然说……男人的评论褒贬不一,甚至是贬的居多,但是女眷那里都在赞誉的多。 最重要的是,因为议论的人多了,就算是本来不屑一顾的人,都买一本回去看看,好参与别人的话题。 这样一来,这本书的销量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姜丰信心大增,决定回去就写《还缘记》的第二卷。 看姜丰的语气,章巡抚心中有数,也不逼问了。他也是看过《还缘记》的,再联想到开建府那起和离官司,心中一叹,这个姜丰倒是用心良苦。 这番苦心,也算得上是爱民如子了。只是,未免太婆婆妈妈、妇人之仁…… 看章巡抚神色还算和煦,姜丰又提出正题了:“那个织机和织工的事,还请大人施以援手……” “姜丰,你的步子迈得太大了!”章巡抚淡淡地说道,“你才上任半年,何苦做那么多的事?萧规曹随的不好吗?从前老何做开建知府,也是稳稳当当的。况且,你比他不同,你只要安安分分的,最好是不要引人注目地度过这几年,将来自会有前途,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有后台的人跟没后台的人是不一样的。 而姜丰,他是有后台的人,王家、施家都跟他交好。甚至,他最大的后台可以说是皇帝。 当初他被外调出京,既是为了施伦正名,何尝又不是为了皇帝正名呢? 开年之后,皇帝就会大婚,眼见着皇权稳固,朝野上下心中都有了思量。都察院的御史大夫,也在不久前就告老还乡了。 皇帝准了。 而内阁郑阁老也递了告老的折子,但皇帝留中了,没有批准。 皇权越巩固,姜丰这个早早投诚了皇帝的人,前途就越光明,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得罪岭南其他州府的官员呢? 姜丰听了章巡抚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大人,我不是怕我调不走。我是怕,我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就被调走了!我读了那么多年书,一直没有忘记,我的理想是什么。” 章巡抚被姜丰诚挚的目光一烫,突然说不出话来。 姜丰从巡抚衙门出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北风阵阵,吹得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在门房等候的黄大壮和植贵连忙迎了过来,给他披上大毛衣服,说道:“大人,又变天了。” 姜丰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笑道:“赶紧回去吧!” 这一趟广府一行,姜丰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第158章 准备回乡 凛冽寒风之下,一艘满载着洋绸、洋布乃至西洋鼻烟壶、波斯刀、洋皂等洋货的官船在开建府的码头停泊了。 码头上,府衙的属官们早已翘首在望,看到姜丰等人下船,立刻迎了上去。 “大人,此行可还顺利?”众官员问候着。 要去府城“买”织机、选织工的事,是得到府衙上下一致认可的,大家琢磨着其中的利益,都期待得很! “顺利!一切顺利!”姜丰朗声说道。 众人顿时双眼发亮,一起往船上看去,只见船上确实多了十来个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 莫明笑着介绍:“这些都是广府寻来的熟手织工,船上还有最新式的西洋纺织机,稍后卸下来,运回府衙。” “好!太好了!”大家都很高兴,开建府的经济好了,对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好处。 人群里的文师爷更加高兴,他现在总揽着知府大人的经济事务,要是开了织造坊,必然也要用到他,正好大展拳脚! “风大,回去再说吧。昭卿,照顾好这些人,先安置在七秀坊那边。”姜丰吩咐完,就率先上了官轿,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知府衙门。 码头上,莫明带着衙役们,把货物都给搬下船,织工们站在码头上,脸色都是木然的。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里的人说的话,他们也都听不懂,心里难免有些凄惶不安。 等到莫明安顿好织工、把货物都归置好,回到知府衙门时,只见各房属官脸上都带着高兴的笑容准备离开了。 姜丰和两位师爷还坐在大堂里,看到莫明进来,姜丰笑道:“昭卿来得正好。方才我们商议了开织造坊的事,这里头恐怕还要你来操办。” “大人请讲!”他现在不怕多活干,就怕没事干啊! “我与众位大人商议过,如今官办的织造局,像江南织造局、岭南织造局,都是在衙门的统属内,负责织造内用、官用的布匹和成衣。但是要建官方的织造局,是要内务府批准的,我们这里偏远落后,想要获批很难。再者,依我看,官用还不如民用的利润大。” 像江南织造局,每年宫内用的布匹、赏赐给官员的布匹,都由他们进上。还要负责制作各等级的官服、诰命服饰等成衣。 姜丰要建的织造坊,显然是达不到这个层次的。 而广府那边,就有大量的民办织造坊。 和众属官商议之后,最后决定以“招标”的形式,让地方乡绅来建织造坊,官府提供织机和技工,算作技术入股。 平常不参与织造坊的管理,只按干股分成。 莫明听了姜丰的介绍,点头道:“那下官就去安排招标的事宜……不瞒大人说,我家中族伯先前得到风声就很兴奋了。广府那里的西式织造坊办得风风火火,谁看了不眼热呢?” “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和文师爷一起办理了。”姜丰和煦地笑道。 文师爷抚须点了点头,和莫明一起告辞,自去商议了。 这件事当然要文师爷的参与。因为……这里头要给姜丰算一份干股、参与分成的,不然姜丰辛辛苦苦办那么多事,自己一点好处没有,那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吗? 本来,前任知府大人就是找了几家口碑好的商号,充作后台,然后领干股分成的。 但那样自己找上门去,姜丰觉得有些掉价……像现在这样,自己有付出的,收起钱来才心安理得啊! 办完了公务,姜丰终于可以回家好好歇歇了。说起来,半个多月没有见到娘子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回到后院,却不见熊楚楚迎出来。 姜丰疑惑地走进屋内,只见熊楚楚靠着迎枕,在塌上歪着,屋里烧着炭盆,窗微微留了一条缝透气。 “娘子怎么了?精神似乎不太好?”姜丰问道。 听到姜丰的声音,熊楚楚似乎吓了一跳,抬起来头来,还没说话就干呕了几声。 “这是怎么了?吃错东西了?可曾看过大夫?”姜丰连忙脱下大衣服,坐到塌边,拉着熊楚楚的手问道。 熊楚楚哭笑不得地说:“没有生病,是有孕了。” 姜丰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高兴地跳了起来:“娘子你又有孕了?我又要当爹了?阿殊要做哥哥了!每次我一出远门回来,娘子你就有孕了,看来我要多出几趟远门才行!” “什么胡说八道的!”熊楚楚柳眉倒竖,拿着迎枕就拍了他几下。 姜丰被这么一打,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对,简直是欢喜傻了,连忙作揖讨饶。 “你还提阿殊呢!从阿殊出生以来,你陪过他多少天?只怕如今他连爹娘都不认得了!”熊楚楚说着,眼泪也不由得淌了出来。 孕妇就是这样,情绪波动大。 一想到小孩子忘性大,这分开大半年的,说不定儿子真的不认识自己的,姜丰和熊楚楚都有些难过。 “现在已经到了封衙的时间了,我这次回来就给属官们放假。织造坊招标的事不着急,过完年再办也可以。我本来是想带着你回乡,一起回去把娘和孩子们接来的,只是你又有孕了,这一路奔波的,我不放心。”姜丰皱眉道。 熊楚楚也郁闷地说:“我方才就是思量这事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熊楚楚说道:“我是再不想和孩子们分开的。你就按原计划回去,把她们接过来,我留在这里养胎吧。如今七秀坊那边也停了工,我把傅嫂子母子几个接了来,也有个伴。还有文师爷、庄师爷的娘子,也是时常来往的,你可以放心。” 这样安排似乎也可以,但姜丰是有心理阴影的,总怕自己一离开,妻子就出事…… 得知了姜丰的顾虑,熊楚楚笑道:“你也是关心则乱的。从前你是竹山村的一个穷书生,如今是堂堂一州知府,这府衙几重门,有衙役有属官的,我不出去,坏人又如何进得来?” 姜丰想了想,说道:“那就这么安排吧,我与两位师爷说一声,让他们关照些。” 说定了这件事,两人又高兴了起来。 这夫人有孕,可不是大喜事嘛! 府城上下也陆续得到消息,属官的夫人们、乡绅夫人们立刻备了礼过来探望,倒让姜丰小小发了一笔财。 看到这些礼物,姜丰笑道:“这孩子可真是招财,来年洗三、满月酒、百日都可以大赚一笔呢。”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熊楚楚哭笑不得地说,“你看送礼多的,都是那几家大家族,都是冲着织造坊来的呢!” “这样啊?那就吊吊他们的胃口好了。”姜丰笑道。 “还有一个事……如果母亲还没有决定好小雪的亲事,我看不如把她带过来,在这里给她寻一门亲事。”熊楚楚说道,“说句实话,你别恼。在衡川府,谁不知道小雪的底细呢?这结亲方面,就难免被人挑剔说道,还不如来开建府,人人只知道她是你的外甥女,父母双亡的。” “可是官员不是不可以在任上结亲?”姜丰纳闷地说道。 “你又糊涂了!她是你外甥女,又不是亲女儿,哪里算得上任上结亲?”熊楚楚无奈地说,她这个丈夫,就是大事上明白,小事上糊涂。 姜丰看熊楚楚有条有理的样子,摸了摸下巴,问道:“你不会是有人选了吧?” 第159章 半路遇袭 熊楚楚从书架上拿出一叠书稿,递给姜丰:“你看看这个。我和文师爷都看过了,给他过了稿,一等的润笔费。” 哦?姜丰接过书稿。他外出期间,书局那边新收的稿子就交给文师爷终审,熊楚楚帮着核定润笔费。 按当初制定的标准,这一等的润笔费,稿子质量是很不错的了。只是好好的说着小雪的亲事人选,怎么又给他看稿子? 带着疑惑,姜丰打开了稿子,印入眼帘的字工工整整,先赞道:“好一手馆阁体,这必定是个考过科举的人。” “人家不仅考过科举,还是个举人呢。”熊楚楚笑道。 这就更稀奇了……一个州府才几个举人呢?都是数得上号的。姜丰接着看,书名《仗剑走天涯》,作者叫做“逍遥子”。 姜丰眉头微皱,这名字看起来像武侠小说啊,俗话说“侠以武犯禁”,在古代写武侠小说,多半都会成为禁书。 翻开书稿看了下去……屋子里逐渐寂静无声,只剩下书页摩擦的声音。 半晌,姜丰从书稿中抬起头,笑道:“这本书还真的不错,饶是我看惯了小说的,都看得入迷了。作者写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是个有经历的人。” 书中的主角,父亲去世后被叔伯霸占了家产,不久母亲也郁郁而终,幸而被山上寺庙的老和尚收留,才没有因病而死。如此经历,他却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自己苦读,凭借着努力和天分,中了举,然后夺回了被霸占的家产。接着,却没有继续科考,而是用老和尚教他的武功,仗剑走天涯。 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以游学的名义行走江湖就少了许多束缚,在这个过程中,打抱不平、帮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整个故事,要情节有情节,要爽点有爽点,又没有违禁的地方,实在是拿捏得刚刚好,可以称为上乘之作。 “听娘子的意思,这个逍遥子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举人功名的,年纪会不会太大了?”姜丰沉吟着问。 三十岁中举的,都可以说得上年轻有为了。小雪过了年也才十三岁,总不能给她找个能当爹的吧? “是有一点大……”看丈夫神色不渝,熊楚楚连忙道:“在举人中算年轻的,只有二十五岁,也没有定过亲,我和文师爷一起见过一次,人才相貌都是不错的。” “这么好,怎么会一把年纪还没定亲?正常来说都可以当爹了。”姜丰皱眉说道。 “你也看过他的书了,前半部分可以说是他的自传了。他是罗家的旁支,父母去世后,家产被族人霸占了,由山上一个老和尚养大,去年中了举。我想着,他这样的身世,正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将来小雪嫁了他,不用受婆家的气,就是让他跟着我们走,也是可以的。” 这无牵无挂的,和上门女婿也没差了,况且又是举人,能选官了,小雪嫁过去就是现成的官太太,可不是极好的女婿人选? 姜丰还是不太同意:“年纪差得大了些。既是举人,明年正是会试之年,他不进京赶考,还留在开建府写什么小说?” “如他书中所说,他无心于功名,只要一个举人的身份自保罢了。”熊楚楚对于这样有才华的“名士”,还是挺赞赏的。 “糊涂!”姜丰一听就怒了! 地方官的考核,其中一项就是文教。 要看能出多少个举人、多少个进士的,看这逍遥子文笔才华也不错,年纪轻轻中了举,想来八股文章也是做得好的。这样的人不去参加会试,不是让他开建府白白漏掉一个进士吗? 要知道,一个州府三年里也未必能出一个进士,能出一个,对知府来说都是政绩了。 这厮简直拖他后腿,太不识相了…… “这样吧,下次他来交稿的时候,让人告知我,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如此不思进取呢!”姜丰痛心疾首地说道。 熊楚楚看丈夫这幅比人家父母还急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丈夫这是惜才。 既议定了回乡,熊楚楚就帮姜丰收拾行李,主要是带回去给亲戚们的礼物,以在广府买的洋货为主,至于本地的笋干、橘子、桂圆干……之类的土特产,一律不带。 乡下人走亲戚才送这些东西呢,姜丰已经是堂堂知府大人了! 因为知府还乡,是可以带衙役护送的,所以多带些东西也不要紧。考虑到路途遥远,刑房经承特意给姜丰选配了十五个身量高大、膘肥体壮的衙役护送。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既是去外乡,也让人看看我开建府也有好男儿,并不全是黑黑瘦瘦、矮矮小小的!” 中原人印象里的岭南人,都以为是矮小黑瘦的“黑猴子”,本地人可不服气了。 就这样,姜丰带着一众衙役,还有植贵、黄大壮两个护院、侯通和扫红等人一起登船,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归乡之路。 熊楚楚这里,已经把傅嫂子母子三人接过来作伴了,那几个帮佣也还在。庄师爷和文师爷一家都是住在府衙前院的,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 莫明更是拍着胸膛说:“我每隔三天,就让我娘子去探望夫人,若有差池,大人尽管拿我问罪!” 有了这些人的保证,姜丰才放下心。 过了腊月,天晴的日子就不多,一行人行李众多,一路上走走歇歇,走得就不快。 走了好些日子,才到了粤北的栈道。这里是山区,山路崎岖,两边又是大山夹道,众人只能下马步行。 领头的衙役是一个总甲,名叫封丛,平日就喜欢听《三国》的评书。 此时看到这险峻的地形,对众人笑道:“这可真是兵家必争之地,要是打仗,可是设埋伏的好地方。” 大家都笑了起来。姜丰走在人群中间,也笑道:“这太平盛世的,哪有什么埋伏呢?” 话音刚落,两旁的山坡上滚下了一堆大石头…… 这是……遇袭??? 封丛立刻喊了起来:“敌袭!” 然后迅速收拢人马,护着姜丰往山谷外退去。幸好他们走进山道还没多远,此时退出去还来得及! 山坡上喊起了一片喊杀声。 姜丰整个人都是懵的,被众人挟持着同手同脚地往外跑。 这戏文和话本上的打斗就看多了,这是真的遇袭了啊?可真是……刺激……个鬼啊! 娘啊……儿子不孝,回不来见你了!呜呼! 第160章 姜丰拔刀 “人过来!笨重的行李都不管了,让马跑!所有人围成一圈,弓箭不许乱放,瞄准了再放!”封丛很快反应过来,指挥了起来。 他是总甲,这些衙役都是他的手下,平日听惯了他的指挥,此时都迅速围了起来。 姜丰被护在中间,黄大壮和植贵持刀一左一右在他身旁。他的心总算镇定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因被大石头打了个措手不及,退到山道口时,一群衣衫褴褛的流寇从两边山坡上冲了过来。 看到这些人的穿着和武器,姜丰大大的松了口气,高声喊着:“我是朝廷命官!” 因这里是两省交界的地方,他还特意用客家话喊的。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那些人似乎更激动了,“呜哩哇啦”地一阵乱喊,姜丰听懂了,他们是在喊“杀狗官”! 敲你奶奶的!老子这辈子还没被人喊过“狗官”呢!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嘛! 姜大人出奇的愤怒了。 衙役们不慌不忙地放箭,一下子射中了对面的好几个人。 这些匪徒是豁出去了,仍然哇哇叫着往前冲,像和姜丰有深仇大恨一样。 一个身量高大的匪徒在同伴的掩护下突围到了进来,植贵和黄大壮都被其他匪徒拦住了,眼看这人就要到了姜丰身前! 情况危急! 一直缩在一旁的扫红突然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匪徒的腿::“大人!快跑!” 说完闭目等死。 他以为他死定了,可等他睁开眼,却发现匪徒砸在了他身上。 却是姜丰往右一闪,捞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到劫匪左肩上,劫匪一个前倾,姜丰手中短刀直直插入了劫匪的后脑。一松手,尸体的重量都交给了扫红,两个人叠在一起。 这是一把精致华丽的波斯刀,从广府买的,本是要带回去送给儿子的…… 突围进来的解决了,其他人又可以游刃有余地对付装备明显不如他们的流寇。 但这一下实在太惊险,敌我双方一时都看了过来。姜丰握了握手心的冷汗,声音沙哑地喊道:“砍下他的头,挑在枪杆上!” ……这个狗官好凶残! 匪徒们看到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再不复之前的勇猛,一下子做鸟兽散了! 姜丰喘了口气吩咐:“有俘虏吧?提两个问话!” 此时再没有人敢轻视他了,那颗人头还圆瞪着眼挂在那里呢! 姜丰把波斯刀在衣服上擦了擦,向被绑起来的两个匪徒走去。脚踝那里传来一阵刺痛,姜丰的眉心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看来是崴到脚了。 姜丰想问出他们的身份,然而这两个匪徒说的不知是哪里的话,连客家话都不是,连他都听不太懂! 这个地方山多林深,方言极多,可以说是十里不同音。 心里暗骂了一句,姜丰吩咐:“捆好,不要让他们自尽了,退回梅江府!” 天下承平已久,不应该出现这种盗匪袭击朝廷命官的事,此事必有阴谋。 封丛应了声“是”,就带着人收拾着东西。 马受惊跑到了山上,也寻了回来,只是好些行李被砸得不成样了,只能丢弃了好些,才护着姜丰往回退去。 侯通刚刚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的儿子差点就死了!此时腿都还是软的!神情恍惚地走了好一段路,才回过神来,对姜丰说:“大人真了不起!差一点,扫红就没命了!” 姜丰骑在马上,微笑着说:“也是侥幸!” 多亏了他没事就练练太极和军体拳,身手还算敏捷。但这也是他第一次杀人,别看他此刻看起来一副淡定的样子,其实心都在发颤呢! 封丛叹道:“幸好大人没事,要不然我们都得问罪了。” 他们都是姜丰的下属,护送着上司回乡,万一大人在这里丢了命,他们也都得问罪,能够不牵连家人就是万幸了! “今日全仰仗诸位了!待回到衡川府,我带大家去衡川府最好的临江阁,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姜丰豪爽地说。 众衙役们死里逃生,有的人还受了伤,但此时都一起欢呼了起来。有了这一场同生共死,他们和这位知府大人的关系顿时亲近了起来。 他们是并肩作战过的兄弟! 他们一行人回到驿馆,可把驿臣给吓了一跳:“大人,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每到年底,就有许多原籍中原的岭南官员来他这里过,可从未出过什么意外啊!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流寇,有些同僚受伤了,你让人去给我们请个大夫过来,再去烧些热水。”姜丰安排着。 至于被捉到的这两个人,要等梅江府的人来了再一起审! 驿臣看到好几个衙役身上都挂着伤,大人身上也有血,走起路来似乎有些别扭,不知伤了哪里……连忙命人去烧水、请大夫。 姜丰本想让众人去休息,但是刚刚遇袭,此时众人都有些风声鹤唳,都围在他身边,不肯走。 过了一会儿,热水烧好了,姜丰命人给受伤的人用温开水清洗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自己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衣服的时候,扫红看到了他的脚,惊呼起来:“大人,你的脚踝肿了!” “小事而已。”和其他人的伤比起来,他这点伤哪里算个事。 姜丰自己不在意,扫红却是眼泪汪汪了。他年纪不大,跟在姜丰身边这几年,姜丰从没有凶过他,还教他识字,带着他见识了许多世面。 在他眼里,姜丰就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在那一刹那,他愿意舍命救大人。 但是没想到,他终于没有死成,却是被大人给救了一命,回过神来之后,不由得感动得热泪盈眶。 正在这时,本地官府的人和大夫也过来了。 姜丰让大夫给受伤的衙役治伤,自己去和本地官府的人接洽。 来的人是个刑房经承和总甲,带着几个衙役。 原来他们的上官、梅江府知府也休假回乡了……虽然衙门封衙了,但是刑房是过年期间也要有人轮班的,防止出现治安事件。 但一般来说都不会遇到什么事。万万没想到,一出事就是大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袭击朝廷命官!这是让他们的年度治安考核统统不合格啊! 一想到这里,刑房经承就来气,跟姜丰客气地打了招呼之后,几人恨恨地瞪着被绑着的两个劫匪,叽里呱啦的问了一通。 一开始那几个人还咬着牙不说话,但这些人自然有让他们开口的法子。 不多久,这些人就说了。越说,经承的脸色越难看。 又过了一会儿,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姜丰,问道:“姜大人,你可曾得罪什么人?” 第161章 内鬼是谁 姜丰得罪过什么人?他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从小竹村到京城再到岭南,不少人提起他就要咬牙切齿地骂一顿,但是恨不得他死的人,他实在想不到啊! 这位梅江府的刑房经承说,这群“流寇”本来只是今年受灾后流窜到这里的灾民,最近天气渐冷,正准备去大的城池讨救济,有人找到了他们,说有一个大贪官贪污了灾民的救济款,带着大批贵重行李正要从栈道路过。 这一不做二不休的,不如把这狗官抢了,往深山老林里一钻,量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本来只是想抢劫,并不想杀人。要是杀了朝廷命官,必然遭到官府的围剿,就没那么容易善了。 “没打算杀人?”姜丰冷笑,“冲到我面前那个,分明就是想要杀我!” 听到有这样惊险的事,刑房经承也吓了一跳,连忙又审那两个人。 那两人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不老实,说的话也不知道能信几成。想来也是,到了这个田地,必然要推卸责任了。 “他们说,闯到大人面前的那个,就是来怂恿鼓动他们的人,是外地人,他们也不熟悉。”刑房经承皱眉说道。 这是要死无对证了? 不过那个人的身材相貌和衣着确实是和其他人不同……姜丰皱眉想了想,说道:“你把人提回去好好审审吧。” “是!”刑房经承立刻应道,同时松了一口气。这两个人是在梅江府的所辖地方犯的事,若是姜丰要提去其他地方审,他就不能不力争一下,挽回本地官府的尊严。 现在姜丰不和他争人就太明理了……刑房经承想着,对姜丰道:“大人带的人受了伤,我把这些人留下,保护大人安危吧!” “好。”姜丰点头应了,他倒不怕这些衙役害他。 他和梅江府的人没什么过节,而且敌人选择在梅江府出手,未必没有甩锅给梅江府的意思。说起来,梅江府也挺倒霉的。 因为这件事,姜丰是肯定要上奏朝廷啊! 他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的时间,而这件事要是就这么算了,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只有千日抓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幕后之人不拉出来,他如何能放心?! 在驿站休息了两天,官府那边已经在搜捕逃窜的匪徒了,姜丰也提出了告辞,他要继续北上返乡。 “家母已经得知我要回乡,若是长时间不回,恐怕她担心。”姜丰对本地的官员说。 “既然如此,下官命一队衙役护送大人回乡。”刑房经承立即说道。 姜丰也没有拒绝,他的人多少都带着伤,虽然伤的不算重,但人手多些,还是比较有安全感的……“就劳烦诸位送过南岭,到了赣省就可以了。” 刑房经承称是,立刻去安排人手。 心里却想,姜大人的奏折已经走驿站的渠道往京城送去了。自己也给上峰报了信,他们梅江府也得上一封辩解的奏折才行。 这件事,明明是姜大人自己招来的祸事,他们梅江府也很无辜啊!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这一回倒是一路平安,行了两天,就进入了赣省南方的一个大城,梅江府的衙役功成身退,告辞离开。 姜丰令侯通给他们每人打赏了一锭银子,感谢他们的一路相送。 这些衙役们收到这一大锭银子,笑容真切多了,各种好话不要钱地说了出来。本来嘛,大过年的,这位姜大人劳累他们出远门,且还是提心吊胆。现在有惊无险,平安到达了,还能得到一笔收入,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笑着和这些人告别,姜丰看着眼前繁华的大城,也是松了一口气。 “大人,你的脚踝肿得更厉害了,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扫红在一旁劝道。 这一路为防夜长梦多,都是急行赶路,姜丰脚上的伤也越发严重了。 看到众人脸上都带着疲色,姜丰点头道:“我们去驿馆休息,请个大夫过来,诸位的伤也得再看看。” “我们都是皮外伤,早就好了!” “就是,我是粗人,这点伤算什么,大人的脚要紧!” 听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姜丰心头一暖,一挥手:“走!去驿馆,今天我们吃顿好的!” 如果忽略他有些一瘸一拐的脚,这气势就更足了。 到了驿馆,侯通拿着银子去找驿臣,额外安排了一桌好菜。这里是大城,什么鸡鸭鱼肉都有,让风餐露宿了几天的众人着实大快朵颐了一顿。 看着这群汉子吃得开心,仿佛完全没有了被人袭击后的阴霾。姜丰脸上带着笑,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他的行程不是秘密,什么时候离开开建府,什么时候到了广府、北上,都没有瞒着人的,有心的人要留神,自然可以留意到。 根据梅江府的人审讯出来的消息,跟匪徒接触的外地人说的是官话,在山道上只埋伏了半天。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时间算得很准,这就微妙了…… 毕竟粤北一带山路难行,到达一个地方的确定时间,不到那天都不知道的。 所以说,这些人之中会有内鬼吗?他可真不愿意相信…… 吃过饭后,大夫也过来了。衙役们的都是皮外伤,愈合得差不多了。倒是姜丰的伤…… “这位大人,您的脚伤了筋,不宜长时间走路了,最好休息休息再出发。”大夫说道。在驿馆住的官员,肯定是要走远路的。 姜丰皱眉问道:“坐船可还行?” “那倒可以。” 姜丰对左右道:“安排船只,我们坐船回去。” 侯通立刻说道:“是!”然后就去安排了。 因为在梅江府耽误了时间,如今已经临近除夕了,大家都归心似箭。特别是像侯通、黄大壮、植贵等人,他们的家眷可都在衡川府呢。 姜丰的脚上好药之后,就在上房里休息。过了一会,有人轻轻敲门。 黄大壮上前把门开了,是总甲封丛。 “封总甲有事?”姜丰微笑着问道。 封丛的脸色有些犹豫,又看了看黄大壮和植贵两人。 “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你有话直说就是。”姜丰说道。 “大人,我怀疑我们队伍中有内奸。”封丛咬牙说道。 “哦?你说。”姜丰语气淡淡的,辨不出喜怒。 “那日在山道上,被匪首闯入的那个缺口,是唐老三防卫的,我本来没怀疑他,毕竟人有失手,何况他又受了伤……”封丛迟疑地说,“只是这几日,我越想越不对,就暗中留意了他,发现他神色有些慌张。且……他从前和那郭大柱最是要好。” 郭大柱? 姜丰摇头道:“郭大柱这个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就怕他同情郭大柱,对大人暗怀不满,又受了外人挑唆……”封丛轻声说道。 姜丰沉吟着:“你说的也有理,如今也暗自观察,不要打草惊蛇。他要是被人收买了,必定收受了好处。我写一封信回开建府,让人先暗查他的家人!” 如果真的有内鬼,也不可能是出于义愤就敢勾结外人袭击他,这可是掉脑袋的事!除非是有很大的利益! 不仅这个唐老三要查,这些人……每一个人都要查。 第162章 浓浓亲情 腊月二十四,小年夜。下了两日的雪在这一日放晴了,衡川府姜家的小院里,侯嫂子和青枝正在门前扫雪。 屋顶上,苏常义的儿子苏垒也过来帮姑母清理积雪。 苏氏抱着姜殊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屋顶,对侄子说:“当心些,别摔着了。” 她已年过五旬,是一个标准的老太太了,满头的银丝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看着侄子爬着梯子下来,苏氏松了一口气,又开始念叨:“丰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今日都是小年夜了……” 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小年夜祭灶神,是要一家之主带着男丁来祭的。姜丰要是回不来,苏氏如何不失望。 “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我去找人打听打听,想是天气不好,耽误的行程。姑母别担心,表弟必能按时回来的。”苏垒拍打着身上沾上的雪,一边安慰着。 “唉……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小心着凉了。”苏氏叹了口气,又对侄子说。 姜丰不在家,这个家里只有老人孩子,全靠苏垒和熊森时不时来照应。 熊森如今是童生了,在县学读书,学业为重,不大有时间来。倒是苏垒,读书始终少根筋,年纪比姜丰还大半岁,却连个童生也没考上,如今已经放弃,在衡川府找了一份账房的活计。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喧哗声,隐约可听到邻居的说笑声,什么“姜老爷回来了……”。 姜老爷?苏氏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几个孩子听到声音,已经一窝蜂地跑出去了。 等到苏氏也抱着姜殊到了门口时,只见姜丰带着几个人出现在了巷口。 “爹爹!”姜媛跑在了最前面,直直地往父亲身上扑去。 高云、高小雪年纪大些,要稳重点,拉着弟弟高雷走在后面。 看到女儿跑了过来,姜丰连忙蹲下,张开双臂笑道:“爹爹的小心肝,跑慢些,地上湿呢!” 姜媛已经一下子扑到了姜丰怀里,扁着嘴说道:“爹爹是坏人!一去就那么久不回来!娘呢?娘怎么没有回来?” “好!好!好!爹爹是坏人,爹爹带了好多漂亮首饰回来,也不知道给谁好……”姜丰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哄道:“也是大姑娘了,还哭鼻子,羞不羞!你娘这次没回来,我们回去再说。” 说着,拉着女儿的手往家里走去。 身后几个衙役和侯通等人一起,抬着一箱箱行李跟着。封丛等人就在本地的驿馆住下了,实在是姜家地方小,招待不下那么多人。 左邻右舍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打招呼了。姜丰也一一回应着,听熊楚楚说,这些邻居们也没少帮助自己家,都要一一备一份礼去谢才行…… 到了家里,看到地方实在不够,衙役们喝了茶就要回驿馆了。 姜丰将他们送到门口,抱拳道:“辛苦各位了,明日我再去看你们。” “大人不用客气,我们自便就是。”衙役们说道。 虽然远行辛苦,但大人很厚道,给了他们丰厚的打赏,足够他们在衡川府吃喝玩乐、好好过一个年了。 姜丰笑着送了这几个人,才重新走回家里。 这一回,全家老小都看着他。 苏氏看了看儿子风霜满面的脸,再看到他有些瘸的脚,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是怎么说呢?好好的做一个官,怎么受了伤回来呢?我可怜的儿,在外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们不做这个官了,好好培养殊儿,让殊儿出息去!” 姜丰哭笑不得,连忙说道:“不过是脚崴了一下,已经好很多了。我是去做官,又不是流放,哪里说得上吃苦了?” “真没吃苦?”苏氏不放心地问。 “真没!”姜丰肯定地说,“不信你问侯通和扫红,他们一直在我身边的。” 问肯定是要问的……苏氏抹着泪,又逼着姜丰脱了鞋袜,亲自检查他的脚踝。比了比,肿了足足有两指高,又心疼起来。想着要给儿子炖猪蹄补一补才行…… 姜丰穿好鞋袜,伸手要去抱儿子。谁知他的手刚接触到姜殊,这小子就“哇”的哭起来,吓得他手忙脚乱,赶紧把儿子还给母亲。 “这孩子,都不认得我了。”姜丰尴尬地说。 “小孩子,可不就是这样?”苏氏连忙抱起孙子哄着,又问:“怎么只有你回来了,楚楚呢?” 这话一出,孩子们全都紧紧地盯着他。 “楚楚有孕了,路上颠簸,就没让她跟着。”姜丰带着喜意地说。他无比的庆幸,这回没有让楚楚跟着一起回来。 苏氏一听,先是一愣,随后一喜,连连谢着满天神佛。 姜丰又对苏垒说:“家里的事,都靠舅舅和表哥们帮忙,太感激你们了。” 苏垒乐呵呵地说:“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弟妹有喜了?这可真是大喜事!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娘和大伯一家。” 看到苏垒要走,姜丰连忙指着一个箱子说:“这箱是给两个舅舅家备的礼,你帮我一起带回去吧。我过几日再亲自过去拜访。” 看着这一大箱子……苏垒又喜又无奈地说:“你大老远的,何必带那么多东西。” “都是楚楚备下的,我要不带,她还不依呢。”姜丰笑着。看苏垒一个人拿不动,又命侯通送一送。 苏氏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又说道:“孩子们大了,家里住不下,我赁了隔壁的一个院子,让阿云他们兄妹三个住,侯嫂子和青枝也住那边,还没有和你说呢。” “母亲安排就是。”姜丰不在意地说着。 “爹爹……”姜媛拉着姜丰的手摇了摇,眼睛往那几个箱子瞄去。 这孩子……姜丰无奈地笑了笑,打开一个箱子,先拿出两套精致的玛瑙首饰,一套红的、一套绿的。 红的如火,热情活泼;绿的如青山,清雅秀丽。姜媛和高小雪的眼睛一齐亮了。 “自己选吧。”姜丰抚须笑了笑。 姜媛和高小雪同时伸出手,姜媛选了红玛瑙的那套,高小雪选了绿的。 这两个小姑娘,都养得白白嫩嫩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齐齐整整得像两朵鲜花儿。 姜丰老父亲的心深觉欣慰,又有些觉得自己老了的感慨…… “祭灶的用的枣和糖瓜、面条这些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呢!”苏氏笑着说。 “好,我这就去。”姜丰说着,又打开一个箱子,对母亲说:“这些都是广府的洋绸和洋布,虽带着洋字,却是本地人用西洋织机织的。各色花样都有,娘看看哪些留着自家用,哪些送人。” 女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就没有不喜欢漂亮衣服的。看到这些漂亮的布匹,苏氏和姜媛、高小雪都很高兴,一匹匹的拿出来,摆在床上议论了起来。 高云和高雷很懂事地看着姐姐妹妹热闹,却没有吵着要礼物。 姜丰对他们招了招手,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个砚台。端砚就是产自开建府下游的端州,姜丰作为知府,下属们孝敬的端砚就有好几方。 虽然不是特别值钱的珍品,用来送给晚辈,也够他们高兴的了。 看到是端砚,高云就连连摆手:“我连功名都没有,可不敢用那么好的砚台。” 姜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给你就用着,来年给舅舅考个功名回来。等明日闲了,我可要检查你的功课的!” 最后看着姜殊,从怀里掏出那把华丽的波斯刀,说道:“叫爹爹,就给你!” 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这波斯刀外面镶嵌着漂亮的宝石,姜殊伸手过来想拿。 “叫爹爹,不叫不给你!”姜丰收回了手。 姜殊也硬气,扭过头就是不叫。 奶奶说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这个让他叫“爹爹”的人,可不就是陌生人吗?“爹爹”是什么?能吃吗? 第163章 故人上门 对付这样的小屁孩,姜丰最有经验,看了看院子里扫成一堆的雪,低下头问小胖墩:“爹爹跟你堆雪人,去不去?” 小姜殊还在犹豫,姜丰已经招呼着几个大孩子出去,一起滚着雪球了。 看到大大的雪球被堆成雪人的身子,又堆出雪人的头,姜殊终于忍不住迈着小短腿跑了出来,也要玩。 他个头小,姜丰就抱起他,给雪人安眼睛、鼻子。这回他也不挣扎了,任由爹爹抱着,“咯咯”直笑。 苏氏走出门口,看到小孩子们玩得脸蛋、小手都红彤彤的,嗔道:“你也是,多大年纪了还带着孩子们玩雪,小心着凉了。” “现在不玩,去了岭南就没有雪玩了!”姜丰回头道。 正说着话,小姜殊趁他不备,一把摘下他头上的帽子,戴到雪人头上。 姜丰脑门一凉,低头一看,这小子正得意地对他笑呢! “你这小子,戏弄起爹爹来!行吧,爹爹也不生你的气。”说着,姜丰又把那把波斯刀给了姜殊。 苏氏连忙跑过来,一把接过:“殊儿乖,奶奶先帮你收着。小孩子不能玩刀啊。” 姜丰摸了摸鼻子,他光想着让儿子成为小男子汉,却忘了他还不到三岁呢。 “快去祭灶吧,时辰不早了!”苏氏连忙吩咐。 祭灶的贡品有枣和麦芽糖,还有一碗面。灶王吃了麦芽糖就嘴甜,叫他上天光说好话不说坏话。 姜丰牵着儿子,焚香祭拜后,将旧灶君像揭下焚化,换上新像,就算送灶王爷上天找玉皇大帝汇报去了。 灶王像的两边,还贴上东厨司命主,南方火帝君的对联,横批“一家之主”。 嗯……灶王才是一家之主,他不是。 灶王爷吃过了贡品,姜丰就把麦芽糖给孩子们:“分了吧!” 小孩子们一拥而上,拿着香甜的麦芽糖吃了起来。 姜丰失笑地摇了摇头,这些麦芽糖粘牙得很,粘到牙齿上可难受了,也就小孩子才喜欢吃吧…… 黄大壮和植贵的家人都还在卢家,此时回家团聚去了。姜丰给侯通和扫红也放了假,让他们一家人回到隔壁的院子,好好说说话。 晚餐就姜丰和苏氏亲自下厨。 苏氏连连把他往厨房外赶:“你一个官老爷,做饭像什么样子?” “我就是做官了,也还是你的儿子。”姜丰笑道。 儿子这样孝顺,苏氏当然高兴。但还是说道:“你的脚伤着呢,给我乖乖坐着,过年去走亲戚,可不许一瘸一拐的!小雪、媛媛,过来给我打下手!” “嗳~”小雪和媛媛应声跑了过来。 这两个小丫头、择菜、切菜,还都有模有样的。 姜丰不由得点头:“孩子们是真的长大了啊!” 苏氏听了,又动了心思。晚饭过后,等孩子们回了房里,苏氏才拉着姜丰道:“楚楚有了身子,我自然是要跟你去开建府照顾她的。只是小雪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你看怎么办?” “她过了年也才十三岁,急什么?”看老娘脸色又急了,姜丰连忙说:“就是去了开建府再找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行!”苏氏一听更急了,“你又不会在那里一辈子。到时候留下小雪一个,有个什么事,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们寻一个合适的人,或者不用留在那里也可以的。再者,她将来的夫婿若是当官,也是天南地北不知去哪里的。”姜丰说着,就将那“逍遥子”的事说了一遍。 听了这么个人选,苏氏也是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说道:“这无父无母的,命格会不会太硬了些?” 姜丰哭笑不得地说道:“那小雪还不是一样?” 这……还真是一样,都是苦命的孩子。 这么想着,苏氏才转过心意来:“有举人功名,选了官就是现成的官夫人,好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人家那头是个什么意思,可别是你们剃头担子——一头热。” “我还要好好查访他这个人呢,哪里能那么容易下决定?就算他不成,再找别的人选也可以。”姜丰说道。 苏氏点点头,想着外孙女或许能嫁个举人,到时候凤冠霞帔、诰命加身,心又热乎了起来,要是这样,她的女儿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了。 做长辈的,看自己家的姑娘,自然是千好万好,不会觉得自己姑娘配不上别人的,这都是人之常情。 “那你这趟回来,什么时候回去?”苏氏又问。既下定决心跟儿子去任上,她就要安排好家里的事务了。 “初八启程,最好赶到元宵灯会前回去。”姜丰答道。虽然灯会的事由府堂的属官安排,但他作为知府,能够在城楼上露面,与民同乐就更好了。 苏氏点点头,自去琢磨着要怎么安排了。 过年的这段日子,自然是忙忙碌碌的,既要安排过年的一应事务,又要人情往来。 姜丰如今是堂堂一州知府大人了,来拜访他的亲朋故友自然不会少。 但没想到,第一个上门来的却是胡大山。 说起胡大山这个人,还是姜丰在衡川府赶考时交的第一个朋友呢。如今时过境迁,他已是知府,胡大山还没通过乡试。 胡大山是提着大大的两块猪肉来的,大咧咧地笑道:“子英别见笑,我家里杀了一头年猪,眼看着吃不完,我想着正好给你送过来。” 说吃不完自然是假的,如今这年头,谁会嫌肉多呢? 姜丰也不拆穿,接过肉放进厨房,引着胡大山到厅里坐,笑道:“许久不见了,你倒是越发雄壮了。” 如今的胡大山,除了穿着一身长衫,浑身彪悍之气,越发没有书生的样子了。 胡大山的笑容僵了僵,随即一脸感叹地说:“不瞒子英说……我如今已经开始杀猪了。” “此话怎讲?”胡大山堂堂一个秀才,就是不考科举了,做个私塾先生也是可以的,怎么要去杀猪呢? “我本来也寻了一个私塾教书,只是人人看我的样子,都觉得我不像读书人……咳咳,这就招不到学生。”胡大山尴尬地笑道,“后来索性,就回家杀猪了。” 接着,胡大山说起自己的经历。 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总之,他在家里的处境也越发艰难了。如今是他大哥当家,对他这个屡试不中的弟弟,哥嫂们都有微词了。 “我想着,反正考试是不可能再去考的了……正好听说你回乡了……子英……姜大哥,不知你那里可缺师爷?”胡大山的脸黑里透红,有些不好意思。 “师爷倒是不缺。”姜丰沉吟着,“不过,我开了一个书局,我记得你也是会写小说的,不如去给我做个管事?你可愿意?” 胡大山听着姜丰的话,先是一沉,后是一喜,连连说道:“愿意!愿意!子英,你不知道,我也就第一本小说出了书,后来不知是生活艰难还是灵感枯竭,写出来的小说话本,一本也没过审。如今好了,我去你的书局做管事,我的书再不怕不过审了!” 这么想着,他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姜丰哭笑不得地说:“先说好,书局还有别的管事的,你的书要是不够好,也是不能出的。” 印书的成本也不小,总不能做亏本买卖…… “好!只要你肯收留我,怎么都好!”胡大山叹气道,“你不知道,我家里看我读书无成,要给我订了一门亲事……那户人家的姑娘,嫁妆倒是丰厚,只是我悄悄去看过,那相貌……咳咳,读书人不言人是非。总之……我是贪图女子嫁妆的人吗?” 胡大山义正言辞地说:“我是绝不贪图钱财的,因而死活不肯答应。我家里人就说再也不管我了!” 这要是有钱又漂亮,他就勉为其难地笑纳了。可是……有钱却无颜,那是万万不行的。 看到他这幅坚贞不屈的样子,姜丰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感谢读者:家里排行第十十妹打赏的比心~在数据低迷的这些天,心里很感动!感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第164章 热闹新年 胡大山走后,苏氏过来问:“你这样招揽人,养得起吗?” 她是怕儿子碍于情面不忍拒绝人,到时候给自己惹麻烦。 “娘,我如今是一地知府了,要用人的地方多着呢。我这次回来,本来也想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大山来了,正合我意。”姜丰哭笑不得地说。 娘是穷惯了,一时转不过弯了。他如今也有自己的产业了,但是用的都是开建当地的人。虽然用人不疑,但能有一两个自己的心腹安插进去,也好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 再者……这次遇袭事件,也让他有了一点危机感。 苏氏听了,心中一动,说道:“既然这样,你看你垒表哥怎么样?他在城里做着账房,也没什么出息,不如跟你去见见世面也好。” “垒表哥有家有业的,不太好吧?他要愿意去,我当然是乐意的。”姜丰笑道。 苏氏展颜笑道:“那你就等我消息了!” 能够帮到儿子,又给侄子找到好的出路,她自然高兴。 除夕前一天,姜丰在城里最大的酒楼临江楼宴请了封丛等人。 这些汉子到了衡川府,袋里有姜丰打赏的丰厚赏钱,一个个如猛虎入山林,各花枝柳巷的穿梭,过得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临江楼的名声他们也听说过了,据说先衡王当初都在这里宴请地方官、乡绅、才子的,这一顿饭可是价值不菲。 姜丰其实……也挺肉痛的,但是这些人关系着他的安危,是不得不安抚的。 此时就豪爽地笑道:“好酒好菜尽有,说好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请诸位务必尽兴!” “好!” “大人爽快!” 姜丰举杯敬了众人一杯,就开席了。 席间,姜丰特意留意了封丛提过了唐老三,只见他和别人一样笑着吃喝,神色并没有什么异样…… 到底有没有内奸?内奸到底是谁?回去一定要查出来!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头更要秃了! 这一顿饭吃了半天,衙役们和姜丰熟悉了,也不跟他客套,一个个酒足饭饱,真的是不醉不归了。 姜丰倒是没喝多少,过去结账时,发现数目不对。临江楼的酒菜,什么时候那么便宜了? “我们东家说了,姜老爷来此,就是这个价。”掌柜亲和地笑着。 这个价……都打五折了。 “多谢掌柜的。我改日去拜谢你们东家。”姜丰从善如流地说道。 过年当然是要去王家拜访的,他已经投了贴,年初四上门,王家已经应下了。 除夕夜,自然是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 苏氏给姜丰盛了一个大猪蹄,说道:“好好补补。” “娘,我都吃了几日猪蹄了。”姜丰无奈地说,“我的脚都已经消肿了,不吃猪蹄了行不行?” “听话,再吃两天。”苏氏像哄孩子一样哄道:“要不是娘天天给你炖猪蹄,你的脚能好得那么快?” 娘……以形补形是不科学的……但看到母亲期待的目光,姜丰无奈地继续啃猪蹄。这就是沉甸甸的母爱啊! 大年初一,是要吃素的。苏氏做了素面,拿出一小坛子油浸蘑菇来。 一揭开盖,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小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小姜殊更是张开了小嘴,像个鸟儿一样。 苏氏用小勺子挖了一勺蘑菇酱喂到姜殊的嘴里,笑骂:“小馋猫。” 在这寒冷的冬日,一碗热腾腾的蘑菇酱拌面吃下去,浑身都冒汗。 “真舒坦!”姜丰吃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这些蘑菇,是夏日里田庄的佃户送过来的,一时吃不完,我就晒干了用油浸了。小孩子们都爱吃。”苏氏看儿子吃得高兴,心里也很高兴。 姜媛嘟着小嘴说:“我们平日想吃,奶奶都不给多吃,说要留着等爹回来呢。” 姜丰心中一暖,鼻子有些酸。 “开建府潮湿多雨,到了春夏之际,街上卖草菇、松树菌的都有,到时候我们浸多一点,想吃多少都有。”姜丰抱着姜殊,对孩子们说。 孩子们一阵欢呼,对于遥远、陌生的开建府,心中多了些期待。 只有高云,心中有些闷闷。因为他准备参加明年的县试,就不能跟舅舅去开建府,要和家人分开,心里满满的不舍。 姜丰的脚如今基本好了,天天抱着姜殊不撒手,又是扛在肩膀上,又是骑马马,小姜殊玩得不亦乐乎,拍着小手说:“爹爹是我的好伙伴了!” 苏氏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们还说我溺爱孩子呢,看你这样子,可有一点当爹的威严?” 年初二,姜丰就带着儿女去岳父家。 苏氏亲自帮他收拾着礼物,一样样的搬上马车。 “去到那里,好好和你岳父母说话。楚楚不能回来,他们难免担心呢。”苏氏叮嘱着。 “我知道了。”姜丰应道。 到了熊家时,只见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看来是熊梦儿夫妻先到了。 得知姜丰到了,熊森和卢远扬都迎了出来。 姜丰领着两个孩子,侯通和扫红一样样地往里搬年礼。 女眷们也走了出来,金氏看到院子里的大箱小箱,心中高兴,嘴里却说:“大姑爷这是搬家呢?” “这些都是楚楚准备的,森弟过了年要娶媳妇,这是给他添的聘礼。”姜丰笑道。 姜媛领着弟弟上前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拜年。 两个孩子都穿着崭新的大红棉袄,姜殊的脖子上带着长命锁,姜媛头上带着红玛瑙压绳、手腕上带着红玛瑙镯子,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又喜庆又富贵!喜得熊老爹和金氏一人搂着一个,连声喊“心肝宝贝”,又把大红包拿出来…… 姜丰看见熊梦儿抱着一个小孩儿站到一旁,拿出一个红荷包,笑道:“这个就是外甥吧?六个月了对吧?长牙了没有?” 熊梦儿替孩子接过红包,笑眯眯地说:“长了!悠悠,笑一个给姨丈看。” 这小不点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真就咧嘴笑了,露出一颗小牙牙。 众人一起回屋坐下,熊老爹和金氏自然少不了问熊楚楚的情况。 得知熊楚楚又怀孕了,都是既高兴又担忧。 “开建那里,可有好的稳婆?要提前物色好才行。”金氏忧心忡忡地说。 “娘提醒得是,我回去就去找。”姜丰说道,“我此次回来,把我娘和孩子们也带过去,我娘照顾孕妇是有经验的。” “有亲家母坐镇,我是放心的。”金氏笑着说,又搂了搂两个孩子,叹道:“就是舍不得我的两个小孙孙。” 姜媛也搂了搂金氏,乖巧地说:“外婆,我也舍不得你!我会写信回来的。” 卢远扬和熊森又问了姜丰一些官场上的事,姜丰挑拣着,能说的都说了,听得两人心驰神往。 这没当官的人,对当官都很向往! 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到了傍晚才离开。 回到家里,姜丰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家人又一起去了两位舅舅家。 苏氏提了让苏垒去开建府的事,苏二舅一听就先应了:“去!阿垒在府城里,做个账房能有什么出息?正好去给丰儿打下手,也学些眉高眼低。” 苏垒的媳妇坐在一旁听了,有些犹豫,这男人一个人出远门,没有婆娘跟着…… 苏氏看到侄媳妇的眼神,就笑道:“阿垒媳妇也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吧?我们两家人一起住着,也好有个照应。” 苏垒媳妇眼睛一亮,向自己公婆看去。 这还有什么说的,那就一起去吧! 走完了亲戚,就要去王家了。 想到去王家,姜丰心情还是有点复杂。那位王大人,可是真的老当益壮啊,人不在朝堂,朝堂里却处处是他的影子…… 感谢读者“朕自有办法”打赏的灵感胶囊;读者岚风121、辰姑娘2019、用户4333564764962打赏的比心。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万分感谢! 第165章 皇帝大婚 衡川府是王家的根基,王家的大宅就在王府附近的长街上。 如今王府的主人已经入主京城,这座王府就空了出来,将来新的藩王就藩,才会有新的主人。但也有可能一直没有人就藩,就此空下去,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此时正值春节,长街上车水马龙,门口排了一长溜的马车和轿子,已经停到长街外头了。 姜丰的马车到了街口就停下了,望着眼前门庭若市的场景,不由得感叹,往年他来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热闹的。 因为王阁老早有吩咐,姜丰带着人刚往前走了没多久,就有门房迎了过来,笑道:“姜老爷来了,我们老太爷一早让小的候着您。” 路边等着候见的人看了,都诧异地望着姜丰。 他们有的人是王家的门生,从外地专程赶来给王家拜年的,只要能见到王家几位老爷就不枉此行了,并不奢望能见到王老太爷。 但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可以见到。 在当官的之中,还不到三十岁的姜丰的确可算是年轻人了。 姜丰笑着跟门房客套了几句,带着人径直往前走,身后的人还在悄悄议论着他的身份。 从正门走了进去,姜丰带来的人就到门房等候,王家的奴仆领着姜丰继续往里走。 这一回,姜丰穿了洋绸做的长衫,总算没有和下人撞衫了。 大宅里人来人往,却并不忙乱。 漫步于华丽雅致的庭院,穿过蜿蜒秀丽的连廊,耳畔隐隐约约传来轻灵缥缈的丝竹管弦之声,穿过两道月洞门,终于到了小花园。 这是王阁老休养的小院,与前头的喧嚣仿佛隔绝开来。 看到姜丰走过来,王阁老的目光从他的腿脚上掠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姜丰坐下,问道:“你的伤可好了?” 姜丰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答道:“多谢大人关心,已经好了。” “你遇袭的事,京中已经知道了,开衙之后必会有所处置。”王阁老悠然地说道,“只是,皇帝三月里大婚,巡抚在内的各省要员都要进京恭贺,恐怕会错过时机。” 姜丰苦笑道:“我也知道……何况过了一个年,幕后之人恐怕也把证据处理得差不多了。” “你也不要小瞧东缉事厂和锦衣卫的能力。”王阁老笑道,“我不过是提醒你,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自己小心一点。” “多谢大人提点。”姜丰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遭人恨,竟有人欲置我于死地。” “不遭人妒是庸才,你既走上了官场,就要适应这些明刀暗箭。”王老微笑着说,“这回是刺杀,我倒觉得幕后之人傻得很。” 真正的惊险之处,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那一刀砍下来,才是血流成河。 姜丰诚恳受教,又说道:“托三公子的福,我儿在王家女学附学,长进了不少。我还想亲自拜谢三公子呢,没想到他不曾回来。” “三郎秋天要回来参加乡试,我就让他不必来回奔波了,好好在京中读书。”王老笑道。 王玢如今在国子监的读书,可以以监生的身份,直接参加乡试。 以王玢的身份,直接恩荫选官也是可以的,但王老的意思,显然是要让他从科举入仕。 姜丰由衷地说道:“以三公子的学识,蟾宫折桂是必定的了。” 王老微微笑了笑,王玢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是他寄以厚望的孙子。从一开始,就以小道士的身份,陪在好道的世子身边,情同手足般长大,如今也到了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勉励了姜丰几句,王老端了端茶杯。 姜丰立刻识相地告辞了,今日来拜访王老的人不知凡几,他能得几句话已经不错了。 从王老对他的态度来看,姜丰觉得自己的前途还是挺光明的。毕竟,王家的大公子娶了皇帝的姐姐,王三公子又与皇帝交情甚笃。 可以说,王家如今正是兴盛的时候,看这门前的马车就知道了。自己能够搭上王家的大船,短期来看,是利大于弊的。 初八这日,姜丰一家启程南下。而京城里,议论最多的却是即将到来的皇帝大婚。 皇帝三月里大婚,皇后是威国公府岑家的小姐。 这是皇帝迎娶皇后,将从皇宫正门迎入的! 这个岑姑娘,成了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对象。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能成为皇后,而是因为皇帝为她做的事…… 本朝素有南徐北岑的说法,说的是武将。徐家长子,便是岭南将军徐康,徐家一个旁支徐恭,在平定潞王之乱中立下大功,如今被皇帝调入京营。 而岑家,一直掌控着北方四镇的边军,防范着胡人南下。 皇后的人选,本来有当朝郑阁老的侄孙女、钱太皇太后的娘家人、大理寺卿韩家的小姐、甚至施太后的侄女等人选。 但是皇帝一一拒绝了,最后选了岑家的小姐。 从前朝到本朝,为了防范外戚乱政,后妃一般选自家境普通的良家子,而皇后通常是清贵世家女。这还是第一次选了勋贵武将家的姑娘。 朝中就此议论纷纷,内阁大臣们都是纷纷反对的,但皇帝扛住了议论。 据说在中秋宴请百官时,太后在御花园宴请女眷,皇帝亲自到场,对着岑姑娘弹了一首《凤求凰》。 此曲一出,满朝俱惊,岑姑娘更是羞红了脸。 至于威国公,是气红了脸。这不要脸的皇帝,谁家想做这个皇后啊!勋贵人家向来对“皇后”一职不敏感。他们已经进无可进了,白送个女儿进宫,万一遇上夺嫡,一个不好还要受牵连。 正是风险太大、收益太低! 反正他们这种勋贵,手里有兵权,就老老实实的掌兵,不管谁做皇帝,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是最好? 可是小老百姓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提起这件事,都在说:“听说那岑家小姐,端庄贤淑、有倾城之貌,皇帝在太后娘娘那里见了岑小姐一面,就一见倾心,才有了这桩佳缘。” “原来如此。弹《凤求凰》啊,咱们这个陛下,真是……”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反正就是羡慕极了。 闺阁中的女子,就更羡慕岑小姐了。 虽说本朝贵族女子,都不羡慕做皇后。但是皇帝年轻有为,又这样深情,简直就跟话本里写的一模一样啊,真是想想就令人脸红心跳。 一曲《凤求凰》,皇帝成功地把威国公府绑进了自己的阵营,还赢得了民间的认可和赞誉。 毕竟,大家对美好的爱情,还是向往和祝福的。 而朝中众人,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开始操办这桩婚事。 姜丰得知了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就是,谁说看小说没用?瞧皇帝的这一招,一看就是从小说里学的! 至于一见倾心什么的……咳咳……谁在乎是不是真的呢…… 第166章 回到开建 回程的时候,封丛吸取教训,每到野外的官道、栈道,都要派人前去探路。 一开始,苏氏等人都一头雾水。苏垒和胡大山还笑道:“子英也太谨慎了些,这太平盛世的,官员赴任还像行军打仗似的。” 姜丰一开始还想隐瞒,但是人多口杂的,到底还是让苏氏知道了来时遇袭的事。 得知儿子被匪徒袭击,脚也是那时候受伤的,甚至还差点没了命……苏氏一阵后怕,眼泪直淌了出来。 看到母亲又水漫金山的样子,姜丰立刻脚底抹油地溜了。 “你也是……这样的事情能瞒得住的?如今怎么样,路上可安全?”苏垒皱眉问道。 这一趟,他可是把老婆孩子都带着的。 姜丰连忙说:“放心。一路都是走官道,人来人往的,唯有南岭那一段栈道,是在梅江府辖内。经过了前回的事,梅江府已经命人清扫境内流民。我们自己谨慎些,理当无虞。” 苏垒这才放下心来,自去安慰妻儿和姑母。 一路小心,直到广府,都是风平浪静的。 胡大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颇为遗憾地说:“我还想着遇到贼寇,也像杀猪那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说着,一脸凶狠地模拟了一个杀猪的姿势。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一起走了这段时日,大家也熟悉了。特别是胡大山和苏垒,明明都是读书人,偏偏都一身彪悍的匪气,很对衙役们的胃口。 封丛就笑着对胡大山说:“还是没事的好!这杀人和杀猪可不一样,不信你问问大人。” “子英,你还亲自动手了?”胡大山惊讶地问。 “你们不知道?”姜丰也一脸诧异地说,“那匪首就是被我一刀结果的啊!哦,那把波斯刀,我送给殊儿了。” 听得这话,苏氏连忙从箱子里找出那把刀,塞到姜丰手里:“这样沾了人命的东西,不吉利的!你还送给儿子,你说你……” 姜丰无奈地把刀收回怀里,明明这就是功勋的象征,怎么就不吉利啦? 这样说说笑笑,进入广府。正值过年期间,处处张灯结彩,街市繁华令人目不暇接。 苏垒的媳妇梁氏本来不安、抱怨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到了元宵节的庙会更热闹呢。”姜丰笑着说,“我们就在这里停留两日,大家好好逛逛,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买就是。” 面对这样的繁华,苏氏叹道:“从前我只当岭南都是蛮荒之地,可见是自己没见识了。” 女人的天性都喜欢逛街,苏氏和梁氏带着孩子们,一路大包小包的买起来。姜丰和苏垒带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知不觉的,每个人手上都提了重重的东西。 “行了,再买就提不动了。”姜丰苦笑着,指了指侯通等人身上的东西,对母亲说。 苏氏等这这才讪讪地收了手。这广府虽好,但是想到熊楚楚还在开建府等着,苏氏带着小孩子们逛了一天,第二天就主动催促姜丰启程了。 “待到端午节赛龙舟,广府更热闹呢。到时候让人带你们来玩。”姜丰说着,孩子们的眼睛都一齐亮了起来。 姜丰也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启程了。巡抚都进京去了,他停留也没用。 说起来,他倒是也想去恭贺皇帝大婚呢,可惜没这个资格…… 乘着官船一路向西。路过南海府的时候,姜丰特别小心,这段时日他已经查到南海府的知府和告老的御史大夫是族亲! 难怪当初在巡抚衙门遇见时,那位知府对自己横眉怒目的。自己和督察院本来就有嫌隙,又拦在上游挡了人家的财路…… 姜丰也觉得自己挺遭人恨的。不过,南海知府也是堂堂一州知府,当不至于铤而走险地派人刺杀他吧? 正在思虑间,黄大壮出来说道:“大人,我的家乡就是南海府的,我也许久没回去了,想趁着过年回去看看。” 姜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好。你多带点礼物回去。” “多谢大人!”黄大壮感激地应了,官船靠岸时,就带着行李走了。 植贵看着黄大壮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见大人面带微笑,也没有说什么。 又行了两日,大江两岸从宽敞的平原变成了险峻的高山,这时开建府要到了。 终于又绕过了一个山峡,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城池隐约在望。 “爹爹,娘就在那里吗?”姜媛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指着不远处的城池问道。 “对!娘就在那里!”姜丰朗声笑道。 对于这座城池,姜知府已经有了归属感。奔波了那么多天,终于回到了他苦心经营的城池,他的心也欢呼雀跃起来。 姜媛一听,拉着弟弟的手在甲板上又笑又跳。 “你们这些孩子,精神可真好!”苏氏和侄媳妇梁氏也走出船舱透气。 她们可是一上船就晕了,这两日适应了些,才觉得好点。 船到了码头,府堂属官和两位师爷已经带着人在候着了。看到姜丰下了船,都一起往他的脚上看去,见他走路无恙、气色也很好,才一起松了口气。 莫明抢先两步,走到姜丰身边,真情实意地说:“大人终于回来了,我也可以放下心了!” 姜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回去再说!” 府衙的人赶了几辆马车来,让女眷和孩子们坐进去。 姜丰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 街上的人看到他,都高兴地喊:“大人回来了?大人,我家里有新出的菜心,一会给您送去。” 又有人说“大人,我家做的年糕可好吃了,给大人尝尝!” ………… 姜丰挥着手,不断地回应着,心里一片温暖。 为了这些人,他就是得罪些人,也是在所不惜的。 苏垒和胡大山面面相觑,虽然听不懂这些百姓在说什么,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就知道是要给姜丰送东西。 没想到……姜丰在这里还挺受欢迎的。 封丛就在苏垒和胡大山的旁边,看到他们惊讶的神色,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百姓都叫知府大人做‘青天大老爷’呢,要是喊‘大人’,不用指名道姓,说的就是知府大人。” “真是没想到啊……”胡大山叹了口气,这一刻,他的心中是感慨万千的。 和姜丰分别了这几年,在他的印象里,姜丰还是那个因为擅长写小说得了贵人青睐的穷小子。虽然知道姜丰已经做了知府,但在他心里,自己和姜丰的差距也没多大。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姜丰被百姓们簇拥着回到府衙,胡大山才觉得,姜丰的身影是如此高大,而他只能仰视了。 知府衙门的前两进是办公的衙门,后面三进是知府的官宅,分别从不同的门进。 苏氏等人就直接进入官宅,熊楚楚早就翘首以盼了,此时婆媳、母女等人相见,自是搂成一团,有说不完的话。 苏垒一家和胡大山也自有人带去安顿。 而姜丰这边,则是直接进了衙门,让属官等人散去,就带着莫明和两个师爷到了书房。 “查得怎么样了?”姜丰沉声问道。 感谢读者们的打赏!明哥是坑打赏灵感胶囊*4;柠檬、大青山x、四处跑的风打赏比心。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第167章 安顿来客 “那个唐老三,和郭大柱一样都是手头没有余钱的,今年过年,他家过得颇为丰盛,说是随同大人出门给的赏钱。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本来一切都没什么不同。但是,他婆娘回娘家时吹嘘,说发了一笔横财,可以买百亩良田了。”莫明沉着脸说。 姜丰挑了挑眉,问道:“哦?真的是他?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两个,都是和唐老三同一班的,他们都和郭大柱交好。不过,我看此事郭大柱并不知情。他这个年过得挺惨淡的,在码头上揽活挣的钱都被他新娶的婆娘拿了去,他那些兄弟要不到钱,就上门去闹,郭大柱两头不是人,索性躲了出去,连除夕都没回家……要是有钱,就不会这么闹了。”莫明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着。 傅嫂子娘家是丰南县的,和莫明是同乡,他向来看郭大柱不顺眼。 看姜丰神色间没什么变化,文师爷沉声问:“可要把他们拿下?” “不急……”姜丰抚了抚须,悠然道:“放长线钓大鱼,先使人盯住他们,慢慢来……想来过不了多久,京城里也会派人来查这个案子,正好借一借力。” 这几个衙役算什么?幕后之人才是重点。先放着不管,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到时候锦衣卫的人来了,再放出风声去,让他们自己狗急跳墙。 确定了嫌疑人选,姜丰略微松了口气,让莫明几人散去,自己回了官宅。 才刚走进后院,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姜丰的嘴角也不由得挂着笑意,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熊楚楚坐在矮塌上,膝上抱着姜殊,姜媛也依偎在身边,母子三人搂成一团。 “别闹你娘,她怀着小宝宝呢。”姜丰走过去,把姜殊拉起来,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姜殊使劲挣了挣,见挣不开,就捉住爹爹的胡子,猛地一扯。 姜丰吃痛的轻呼了一声,手一松。小姜殊飞快地跳到地上,只见他迈着小短腿一阵小跑,就跑回熊楚楚的身边。 屋里的人看到他父子二人你来我往,都笑了起来。 “这臭小子,等他长大些还是那么皮,非好好打他一顿不可!”姜丰故作凶狠地说。 熊楚楚拉着儿子坐下,问姜丰:“外头的事都忙完了?” “还没呢……问了几句紧要的罢了。”姜丰语气轻松地说道。外头的事再凶险,他也不想拿到家里来说,让家里人跟着担心。 看他语气平静,熊楚楚以为问的是日常事务,也没有细究,转而说道:“我正在说着住的地方呢,你也听听可有不妥。我们这里住的地方是尽有的。第一进院子,本来是你的书房和师爷们住的地方。我们家的两位师爷都是本地人,都住在府衙外面。我安排你那位好友胡大山住在那里。” 看姜丰点了点头,熊楚楚又接着说:“表哥一家就住在东边的客院,那里主房、厢房都齐全,也有小厨房,还有独立的小门可以出入,最是方便的。” 听了熊楚楚的话,苏垒的媳妇梁氏笑道:“正是呢,我们方才去看过了,院子齐齐整整的,比我们在家住的还要宽敞呢,让弟妹费心了。” “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不要外道才是。”姜丰笑着对表哥表嫂说。 熊楚楚又接着说:“我们正房后面的小花园,原来就是上任知府的母亲住的,还有个小佛堂,我都收拾了出来,娘就住那里。” “那个花园好、佛堂也好。”苏氏乐呵呵地说。 人年纪大了,就开始重视精神信仰,苏氏识字不多,平日就喜欢听外孙女、孙女给她念经。 “阿雷年纪还小,就住在娘旁边的屋子。小雪和媛媛两个住西边的院子,殊儿睡我们正房旁边的耳房,你看这样安排怎么样?”熊楚楚一一说着。 “好!娘子看着安排就是。”姜丰点头说着,又问:“接风宴可安排好了?” “请酒楼做了几桌席面,晚一点就该送过来了。”熊楚楚说道,“我让人去催一催。” 看到姜丰和熊楚楚处处安排得妥当,梁氏等人又高兴又熨帖。 果然,没多久酒楼的人就送席面来了。 在前院摆了一桌,姜丰带着胡大山、苏垒和几个男孩子一起坐。 后院里,就由熊楚楚和苏氏带着梁氏和几个女孩儿一起坐。 苏垒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留在老家读书没有跟过来,此次来的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和姜媛的年纪差不多,表姐妹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不完的话。 “你们三个小皮猴,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看你们小雪姐姐,可有像你们这样闹的?”苏氏坐在上首,笑骂着。 三个小姑娘一起回过头来,果然只见表姐高小雪端端正正地坐着,也连忙挺起胸膛、双腿并拢,似模似样地端坐着。 熊楚楚看女儿古灵精怪的样子,爱得不行,连忙说道:“都是自家人,随意些吧。” 反正自家的女儿又不在这开建府相女婿,淑女的名声什么的,也没什么要紧。 等吃过了饭,各家自去休息。有什么安排,都不急在一时,毕竟长途跋涉的,都累了。 就连苏氏,也是累得不行,洗过澡就早早回房睡了。 梁氏带着两个女儿回到安排给自家的院子,就有两个女佣迎了出来,问她们可要茶水。这两个女佣都是久在知府衙门帮佣的,会说一点官话。 “那就有劳了。”梁氏微笑着说。她也听说了,这知府衙门里的帮佣都是没有签身契的,属于短契。 对于这一点,她觉得姜丰挺奇怪的……现在买人也不贵,特别是大灾之后,卖儿鬻女的人更是不少。这买来的下人,像侯通一家,用起来不是更得心应手吗? 不过这都是姜家的事,她也不好问……回到房里一看,对丈夫说道:“这些被褥都是新的,弟妹还挺周到的。表弟那头,有没有说给你安排什么差事?” 苏垒喝了一些酒,大着舌头说:“大约是什么织造坊的事吧……” 梁氏一听,就坐直了身体,问道:“怎么不是衙门里的事?” 这什么织造坊,听着倒像私人的产业,那苏垒大老远的过来,难道就是做个管事? 苏垒已经倒在床上打起呼噜了,梁氏推了他两下,也没推醒,心里不由得有些郁闷,想着明日再好好打听…… 姜丰这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熊楚楚安顿好两个孩子,走到他身边,柔声说道:“你的脚到底怎么啦?给我看看。” “早就好了!娘天天给我炖猪蹄呢。”姜丰躲闪地说。 看熊楚楚坚持要看,姜丰一边脱着鞋袜,一边嘟囔:“是你说要看的啊……可不许嫌我的脚臭。” 感谢读者1989的秋天、用户4333564764962打赏的比心!再次感谢大家的鼓励! 第168章 引蛇出洞 京官开印后,处理的第一个要案就是姜丰被刺杀案件。 不是姜丰这个人有多重要,而是他是堂堂正五品朝廷命官。若是知府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刺杀,那么巡抚呢?内阁首辅呢?甚至是……皇帝呢? 这是决不允许的!不仅皇帝震怒,就是朝臣也是一片哗然。文官可以打嘴炮、可以相互倾轧、排挤,但是刺杀这样的事是破坏规则的、太恶劣了! 朝廷第一时间责令刑部和锦衣卫组成调查组赶赴岭南,与巡抚衙门一起彻查此案。 “东缉事厂的探子年前就赶赴岭南了,你们务必要抓紧,不能落后在他们后面。”刑部尚书嘱咐着属官。 这个案子……恐怕还是和朝廷争斗有关。若是证据都掌握在那群阉人手里,就怕他们借机打击朝廷官员。 “是!”刑部的捕快们答应着,心里却有些悬……他们时间上就落后东缉事厂了啊!不如先去姜丰那里,也许他会有什么线索? 负责这个案子的锦衣卫千户也是这么想的…… 而开建府这边,知府衙门开衙之后的第一件要务,是主持春耕仪式。 我朝以农为本,春耕仪式是隆重而庄严的。 衙役们抬着五彩纸扎的栩栩如生的牛和犁,姜丰携属官跟在后方,热热闹闹地巡城一周,百姓们也一路跟着,到城隍庙前祷拜。 姜媛姐妹几个也在街道两旁围观,看到穿着官服走在最前面的姜丰,姜媛骄傲地说:“那是我爹!可真威风!” 高小雪看着,眼睛也是闪闪发光,想到外祖母私下对她说,要给她也寻个能当官的女婿,不由得俏脸微红。 百姓们跟着春耕仪式的队伍,到了城隍庙前,听知府大人念了一通文绉绉的祭文,虔诚地祈祷完毕,再一起跟到举办仪式的良田上,由知府大人扶着犁挥一鞭耕牛,象征春耕开始。 接着,官府众人回到府衙前,放了一连串的鞭炮,这是官府的“春雷”,仪式这才结束。 全城的百姓也欢呼了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今年风调雨顺。 仪式结束后,姜丰对僚属说:“本官到任近一年,诸多事务都有劳诸位相助。今略置薄酒,宴请诸位同僚,聊表谢意。” 各位属官忙表示感谢,必会赴宴。 新过年的时候,姜丰回了家乡,府衙没有摆酒, 新年后宴请属官是必须的。而这一回也没有去酒楼,而是在知府的官宅花园摆酒。 众人看花园里的草木修剪得齐齐整整,迎春花、杜鹃花开得如火如荼,席面也很是丰盛,都在心里道:“这姜大人的家人来了,果然是不一样了。” 春耕开始了,百姓也忙碌起来。今年又与往年不同,多了许多种桑养蚕的农户。 只因开年之后,由莫家、侯家等几个家族共建的“开建织造坊”就开业了。这开建织造大肆招工,用的是西洋的纺织机。织造坊开业后,就从下游的南海府一船一船的进蚕茧。 本地的农户一打听蚕茧的价格,顿时轰动了,这可比种粮食收益高多了!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在山地上种桑叶、养蚕。 而城里的贫民,也纷纷寻找门路进那织造坊做活。 他们可是听说了,这织造坊知府大人也有份子呢。有知府大人背书,肯定不会亏待了百姓。 若有人不信……只看那织造坊的账房,正是知府大人的表兄呢! 苏垒就任开建织造坊的账房后,日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一开始,梁氏还颇有微词。这大老远的从衡川府过来,不在衙门里谋个一官半职,竟然还是做账房…… 但是随着织造坊开业,一匹匹的洋绸织出来,织造坊里的女工月银竟比许多揽活做的男子还多,想进织造坊的人也更多了,有些人甚至走门路走到梁氏这里。 看到这些礼物,梁氏终于心平气和了。 熊楚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她的七秀坊如今专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定制省城时兴的样式,生意不大,利润却不低,她都交给傅嫂子去安排了。 如今熊楚楚是以安胎为要,她怀姜殊艰难,这一胎自然也是小心谨慎的。 可喜的是,这一胎怀得却顺当,除了第一个月有些精神不济,其他时候都是能吃能睡的,也没有强烈的呕吐等妊娠反应。 就连苏氏都念着佛,说道:“这孩子真是乖巧,知道心疼娘呢。” 若说从前,苏氏自然希望熊楚楚能再生一个男孩,好让姜殊将来有手足帮衬。但是这两年来,她的心态也越来越平和了,只要这个家和和睦睦的,生男孩还是女孩,又有什么要紧? 刑部的官员和锦衣卫的人到达开建府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城里没有衣衫褴褛的人,人人脸上都带着蓬勃的希望,而郊外更是一片生机勃勃,农户在田间地头、山坡上忙碌着。 看一个地方的经济如何,只看百姓的精神面貌就知道了。 看到这幅场景,这些从京里来的官儿们都暗自诧异,看来姜丰确如传闻中一般,是一个好官。 只是这样的好官,怎么又有人要刺杀他呢? 他们这些人一到开建府,姜丰就收到了消息,而一些有心人也得到了消息…… 唐老三等人正聚在一起吃酒,听说京城来人了,吓得立刻酒醒了,几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刑部倒罢了,锦衣卫的名声可不大好,听说没有他们查不出来的,落在这些人手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还是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反正他们早些日子就把家小送回“岳家”了,现在自己背着包袱一跑,到“那一位”大人那里躲一两年,等姜丰调任之后再回来就行了。 那一位大人总不会不管他们,要是不管……大家就来个鱼死网破! 这些人如意算盘打得好,和旧时好友郭大柱一联系,就由郭大柱给他们安排一艘船。 郭大柱是个讲义气的人,听说他们得罪了知府大人要跑路,也不问是什么事。在他看来,知府大人就不是什么好人,要是有错,肯定也是知府的错! 郭大柱家里本来是走镖的,还有些人脉在,他如今又是在码头揽活,熟悉车马行,找一艘船不难。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唐老三等人上了船…… 船驶出了码头,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唐老三笑道:“可笑人人都说姜大人如何明察秋毫,我们在他眼皮底下跑了,他都不知道!” “哈哈哈,喝酒!喝酒!”其他人也都一起笑了起来。 正当这几个人准备喝两杯庆祝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不对劲……按道理,他们要东去,应该顺流而下才对,可如今这船却在逆流而上! “坏了!郭大柱出卖了我们!”唐老三跌足骂道。 第169章 拔出钉子 郭大柱有没有出卖他们?只怕这几个人只能去阴曹地府问阎王爷了。犯下刺杀朝廷命官这样的大案,还想活吗? 姜丰把这些人交给刑部的人,就当了甩手掌柜。他在这个案件中是受害者,那就等别人来还他一个公道吧。 一个多月后,他得到了消息。 梅江府斩了一批盘踞在驿道上的匪徒。这些匪徒流窜在山林间,袭击过往客商。 袭击姜丰是见财起意,当时并不知道他是朝廷命官。 而南海府知府犯了“收受贿赂”、“与民争利”、“草菅人命”……等几项大罪,被革职查办、流放一千里。 姜丰知道,自己被刺杀的案件这就算是结案了。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只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这个交代,显然比朝中官员收买贼寇刺杀同僚要好听得多。 满意吗?姜丰苦笑,满意不满意,也轮不到他来说。他还要上书朝廷,感恩戴德地谢过朝廷清缴盗匪,让他终于夜可安眠了。 说起来,最倒霉的也不是他……那位梅江府的知府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好好的回乡过个年,一回来就得知自己境内发生了盗匪袭击朝廷命官的事。 紧接着,都不等他查什么,巡抚衙门、刑部衙门和锦衣卫接踵而至,都没有他说话的余地就结案了。 于是他只能诚惶诚恐地请罪。 接下来,朝廷非常“从善如流”地定了他治理不严的罪,直接贬到琼州任县令去了。 这位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本来还有远大理想的知府大人,望着遥远的天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他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无论如何,这个案子就这样告一段落了,姜丰也确实可以睡个好觉了,有了这一下打草惊蛇,再有看他不顺眼的人,一时也不敢铤而走险了吧? 南海府知府被流放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植贵跪在了姜丰面前,呈上了一封信,说道:“黄大壮回乡之前,说……如果南海府出了大事,就把信交给大人。” 姜丰接过信,信封用火漆封着。随手把信放在桌上,姜丰淡淡地说:“他回不来了。” 被斩首的人里面,就有黄大壮。从他选择下船开始,就回不来了。 植贵心头一颤,问道:“大人?他究竟犯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姜丰挑了挑眉,问道。 “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猜到了?” 植贵低着头,颤声说道:“黄大壮他……可是和此前的刺杀案有关?” 看姜丰点了点头,植贵连忙说道:“大人,你相信我!我此前真的不知情的!” 看植贵急得险些要落泪,姜丰抬了抬手,让他起来,微笑道:“好了,我知道的。他是南海府人,家里族人在别人的治下,说不准……他也是被人胁迫,身不由己。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下去吧。” 说完,姜丰摆了摆手,让植贵退出去。他自然是查过,知道这件事和植贵无关。 只是……植贵收下了黄大壮的信,却没有第一时间给他,这就已经是不忠了。 黄大壮的信,果然是说自己被南海府知府胁迫,险些犯下大错,不敢奢求姜丰宽赦自己。唯有妻儿无辜,并不知情,恳请姜丰看在过往情分上网开一面,勿牵连他的家人。 姜丰冷冷一笑,他可以理解黄大壮的难处,但不代表会原谅。黄大壮是他的护卫,却里通外人,想要他的命,这让他如何原谅?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背叛。 很快,植贵就沮丧的发现,自己在府衙变成了边缘人物。姜丰出行,多用府衙的衙役,不怎么用他了。 到了二月下旬,姜丰准备了一些祭祀用的祭品,找到植贵,对他说:“你帮我把祭品带回乡给我外甥高云,让他代我祭祀先人。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转交给卢远扬,然后你就回去卢家吧,不必过来了。” 到了此时,说什么也没用了。植贵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说道:“大人保重!” 然后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信,慢慢地放进怀里,带着东西离开了。 文师爷目睹了这一切,叹道:“他倒是条汉子。” “可惜了……”姜丰摇了摇头,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不过植贵到底没犯什么错,就是离开了卢家,去别的地方找一份活做也是可以的。 倒是黄大壮的妻儿,身契可都在卢家手上呢,想必卢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处置。 心头虽然有些伤感,毕竟黄大壮和植贵是最初陪他到开建府的人,如今一下子,两个人都离开了。 但姜丰还是很快地抛开了这件事。姜知府也是很忙的,除了劝农桑,他还要劝学。 今年是会试的“正年”,榜单已经揭晓,开建府一个中进士的人都没有。下一科会试是在三年之后,而地方官进京述职是在两年后。 也就是说,在他的任期内,本地可能一个进士也出不了。 他在文教方面绝对评不上“甲等”……一想到这里,姜丰就要迁怒了。 比如说,眼前这位“逍遥子”。 “你就是逍遥子?”姜丰神色淡淡地说。 “学生叫罗轩。”罗轩小心翼翼地答道。他实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来送小说稿子的,前几回都是文师爷和他接洽的,还给了他一等的稿酬、合作愉快。但是这一回,文师爷说知府大人要见他。 知府大人他是很仰慕的。不论是洪灾后的救灾、堤坝的建设,还是引进西洋织机、建织造坊,姜大人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平心而论,换做他来做这个知府,他做不到姜丰这样的地步。 但是,姜大人看他这眼神,怎么隐隐带着怒气呢? 姜丰把他的书稿放到一边,问:“你为何不去参加会试?我看过你乡试的卷子,凭你的学识,去参加会试,不说十拿九稳,冲一冲也是可以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罗轩尴尬地笑了笑:“学生不想做官,只想写写小说、没事画两幅画。” “你还挺逍遥的。”姜丰不咸不淡地说道,“你的家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你把田产都献给了庙里,这是知恩图报,很不错。只是这么一来,你家无余财,又不愿科举出仕,那将来如何成家立业?” “学生并不想成家。”罗轩有些纳闷姜大人为什么要说这些,还是诚实地说道。 “你父母就你一个儿子,难道要让他们绝了香火祭祀吗?你回去好好想想!”姜丰摆了摆手,本想把书稿也扔回给他,但是想到自己娘子等着看接下来的剧情……还是收下了。 第170章 小雪性情 熊楚楚从姜丰那里得知了罗轩的话,叹息着说:“这就可惜了,多好的一个人选呢。” “你就是喜欢他的书,也不必把人家弄到自家来。”姜丰一语拆穿。 熊楚楚脸红了红,嗔道:“哪里有的事?我就看可惜他的才华。” “再有才华,孤芳自赏也没多大用处。”姜丰冷笑,“他不想当官?难道名士是好做的?他要是有家族撑腰,万贯家财,想做什么就能去做什么,京里这样的勋贵子弟不少。没有一点后盾就想做名士,迟早被人吞了!” 看姜丰气咻咻的样子,熊楚楚知道他也是惜才,摇头失笑。 夫妻俩就不提罗轩这个人了。要给高小雪择婿,只要放出风声去,有的是人选。 到了四月,天气晴好,苏氏提出要去庙里上香。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今正是踏青的好时节,母亲要去就把家里的姑娘们也带过去吧。”姜丰笑道。 苏氏兴致挺高地说:“我正是这个意思。听人说大斑石山下有一片桃花,站在山上往下看正好,我也带孩子们去赏赏花。” 因熊楚楚怀着孕,就由苏垒和梁氏陪着苏氏和孩子们出门。 熊楚楚把人送出了门,微微一笑。 到了庙里,苏氏就带着侄媳妇梁氏去上香,保佑儿媳妇这一胎平平安安…… 几个姑娘不耐烦拜菩萨,看到山腰上繁花似锦,早就心驰神往了。 “你们去逛逛也行,只是别走远了。”苏氏吩咐着。 小姑娘们欢快地应了,便朝山腰的桃花林走去。 繁花间隐约可见一个亭子,高小雪率先朝亭子走去。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亭子里传出:“考进士?谁要考谁去,关我什么事!” 接着是一个老人着急的声音:“姜知府很是看好你!你这是不识抬举!你不知道,因为洪水捐款的事,姜知府已经厌恶了我们罗家,你出息了,我们全家都好!” 男子似乎笑了:“全家?谁跟你们是全家?姜知府厌恶你们是对的,真是英明。” 亭子外,高小雪和姜媛听得面面相觑,怎么提到了舅舅/爹爹? 带着好奇的心理,她们接着听下去。 那老人说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你说你不是罗家人就不是了?今天大家给你举人面子,等将来呢?你被人欺负了,还是得族里做主!” 男子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被人欺负?族人不欺负我,还有谁欺负我?外人可没那么便宜,又是夺人田产又是欺人孤儿寡母的!” 老者唉声叹气:“你怎么这么记仇?都多久的事了?就是当初,你们孤儿寡母,手里有财也是守不住,万一你娘招婿呢?你的日子怎么过?族里都是为你好!” “狗屁的为我好!再说我就不管你姓不姓罗,先打你一顿了!” “你!” “呵呵……叔父这般着急,可是看那织造坊眼红了,也想我去讨好知府大人,好分一杯羹?”男子冷笑道。 这个……是别人的家务事。 高小雪和姜媛都有些尴尬,但她们也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了。 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听人说起此人的传奇故事呢!而姜媛还偶然听爹爹和娘议论过,那个逍遥子是她的表姐夫人选之一…… 说起来,奶奶好端端的说要来上香,也甚是可疑啊…… 这逍遥子笔杆子利落,没想到嘴皮子也利索,一下子连喷带骂把那老人骂走了。 罗轩这才晦气地对书童说:“我们收拾好行李,和大师傅说一声,离开开建吧,这些人没完没了的,倒给大师傅添麻烦。” 书童问:“老爷去哪里?你的书还写吗?前天文师爷还问我催稿来着。” 罗轩叹了口气:“以后再说了,现在没心情写。” 下面没了,也不是他的错……这不是被人逼的吗? 两人正要从另一侧离开,却见有人走进了亭子。 罗轩脸色一变,家丑不外扬,他并不想自家那点破事成为别人口里的谈资。 看到领头的是两个小姑娘,罗轩不好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高小雪高声道:“站住!” 姜媛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高小雪。 对于二十多岁的罗轩来说,高小雪就是小孩子……勉强笑道:“你们这些孩子,是第一次来大斑石山?迷路了?从这条小径直走,就走出桃林了。” 高小雪哼道:“我不是小孩子!” “好!你是大人,不是小孩子。”罗轩很有耐心地哄小孩子。 高小雪甩开这个无聊的话题,质问:“你的书下面不写了?我正在追着看呢!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话本写一半就自宫的人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的情况,你们想必也听到了,我不在开建写,以后写了让人捎带回来,这总行了吧?” 想到自己的书这么受小姑娘欢迎,罗轩的心还是有点微妙的得意感。 “呵呵!”高小雪冷笑,“那也就是不知道猴年马月再写了?这种人最可恶了!我告诉你,写小说断更的人有个称呼——太监!” 被不认识的小姑娘这么骂,罗轩脸色有些难看,甩了甩袖子就要走。 好男不和女斗!大人不和小孩斗! “站住!谁走谁是胆小鬼!”高小雪伶牙俐齿地骂道:“你说我是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你只会赌气吗?你考功名是为了仇人?你自甘堕落,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你以为你不考进士,他们不能沾光会伤心吗?他们暗自庆幸,你这个糊涂鬼!” “我看你就算进京考试,也是浪费路费!” 高小雪还要接着骂,姜媛已经把她拖走了。 适可而止,这又不是你什么人。 罗轩被高小雪这么噼里啪啦地骂了一通,整个人都懵了。等他回过神来,人家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老爷?”书童轻声唤道,这是被骂傻了? “那个姑娘,她是谁?”罗轩的心砰砰直跳。 哟?不叫人家小孩子了? 第171章 又当爹了 姜丰很快得知了山寺里发生的事,他倒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惊愕,对熊楚楚说:“没想到小雪这性子……这样爽快。这一番话说得也明白,比许多男子还要明理、有志气。” 可惜是个女孩儿,否则大力栽培,必有一番成就。 熊楚楚倒没想这么远,笑道:“姑娘家,脾气大些有大些的好,至少到了婆家不受气。” 过了几天,那罗轩备了礼物,亲自登门拜访,还说了很多好话,并且表示,蒙姜大人指点,令他醍醐灌顶,三年后就进京会试! 姜丰抚须微笑,蒙自己指点是假的,蒙小雪指点才是真的…… 罗轩诚恳地说道:“学生年轻,这两年写话本又荒废了学业,这三年收拾心情好好复习,下科更有胜算。我们开建府科举的成绩,与他省相比……并不算好,需要谨慎。下科若是一次通过,听起来也好听。姜大人是科场前辈,还要请教大人经验呢。 ” 姜丰听了,欣慰一笑:“你能想明白就好……这样吧,你也有举人功名,不知可愿意到府学讲学?这样一来,比住在庙里要便利些,二来,我也不时去府学讲学,你若愿意听,也是可以的。” 罗轩此时……心里正有些小心思呢,巴不得多和姜家多接触,立刻应道:“多谢大人提携,学生愿意!” 姜媛从母亲那里自以为隐秘地打探了消息,回去告诉高小雪:“这回你可放心了?他不跑了,进京赶考还要三年,想来写书也是有时间的。” 高小雪俏脸一红,拍了拍姜媛,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媛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掉了。你个臭姐姐~在外人面前咋咋呼呼的,在我面前倒脸红了起来~ 熊楚楚把一切都看到眼里,也就不急着招呼高小雪的亲事了。 今年的汛期来得比往年要早,从四五月开始,就一场一场雨的下。姜丰也没有心思顾别的事了,领着人每日巡视河堤。 这去年冬天才新修的河堤,要是一冲就垮,他也别当什么官了,赶紧把乌纱帽摘了保命算了。 幸好老天还算有眼,这一场一场的雨下着,城中有一定程度的内涝,百姓又不慌不忙地解下绑在屋檐下的小船,拖家带口地往高的地方跑。 但大堤没有决口,洪峰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两天就过境了。 姜丰站在城楼上,看着水位线降了下去,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洪水破坏不大,除了几个人出来看洪水被蛇咬了之外,竟无一人伤亡。 夏粮也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倒是一个难得的丰收年! 督导夏粮收获、安排本府的府试和院试,一个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只可惜衡川府传来消息,高云县试没中。 姜丰写了一封信回去勉励高云,这科举之事,七分靠实力、三分靠运气,万万不可因此垂头丧气…… 到了秋天,熊楚楚终于要生了。 此时已是九月底,秋风飒爽,从省城请来的两个稳婆都已就位。听到熊楚楚发动了,苏氏立刻安排人去请大夫,又让人去请姜丰。 姜丰此时正在写请安奏折,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皇帝的生辰了。地方官,逢年过节、皇帝生辰等日子,都要写请安折子的。 听到妻子要生了,立刻扔下笔,往后院而去。 熊楚楚生姜殊的时候,他不在身边。而这一回,他要守着他的孩子出生。 可惜……他被挡在了屋子外面。 “男人不可以进屋里的,你就老实呆着吧。”看到儿子慌乱的样子,苏氏好笑地说。 熊楚楚这是生第三胎了,据说生的时间比前两胎要短,但姜丰还是很担心。 在屋外来回踱步,苏氏等人让他坐下等,他哪里坐得住?手心都是汗,额上、背后也都是冷汗,他怕啊…… 这在外面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还不如让他进屋里呢! 也不知道转了多少步,地上的泥土都要踏出坑了,到了夕阳西下,总算听到了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姜丰立刻原地跳了起来,冲到了房门口。 “恭喜老爷,弄璋之喜!”产婆立刻出来报喜。 姜丰立刻问道:“夫人如何?怎么没有声音?” “夫人还醒着,只是有些累了。”产婆有些诧异地说道。这一般的人家,不都是问孩子如何吗? 一旁的苏氏听到是弄璋之喜就高兴的连连说好!虽然她对于男孩已经没有执念了,但是再多得一个孙子,那更是意外之喜啊! 过了一会儿,产婆用襁褓抱了个小婴儿出来。 这小孩子……脸上红通通、皱巴巴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头上,眼睛闭着,看不出来像谁…… 几个小孩子听说多了一个弟弟,也围了过来,姜殊一看就说:“弟弟好丑!”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姜媛立刻说道。 “我才不是!”姜殊反驳。 “好了好了!弟弟不能吹风,要抱回去了。”姜丰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抱那么小的孩子,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生怕用一点力气就弄疼了他。 苏氏也凑了过来,细细看了一会,喜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瞧这眉眼多秀气,鼻梁高高的,和你小时候真像!” “原来爹爹小时候才是丑猴子!”姜殊拍着手说。 听到里面清理好了,姜丰立刻抱着孩子走了进去。熊楚楚躺在床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头上包着布巾,神色有些疲惫,一双眼睛却带着喜意。 “娘子辛苦了。”姜丰走到床边,把孩子放在熊楚楚身边。 熊楚楚爱怜地看着这个孩子,一时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丰拉着她的手,轻声说:“生孩子太可怕了,我们以后不要了,有他们姐弟三个就够了。” 人家都说生孩子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他虽然是男人,体会不到生孩子的辛苦,但他在外面等着,也够心惊胆跳的了。 特别是如今这个年代,医疗条件落后,要是有个万一……简直不敢想象。 姜丰一阵后怕,手都在抖。 熊楚楚感觉到丈夫的手在抖,心里却是一暖,轻声说:“好。我们不生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齐齐整整的。” 知府大人喜得贵子,洗三、满月酒,自然都是办得热热闹闹的,就是平民百姓,也这个送一只鸡、那个送一筐蛋的过来。 傅嫂子把这些礼物带了过来,对熊楚楚说:“夫人这里,自然不缺这些,但是大家的心意,我就帮您收了。” “让大家破费了,替我好好谢谢她们。”熊楚楚高兴地收了。 如今城里的妇人,原本家计艰难的,都在织造坊和七秀坊做事,生活都改善了很多,大家都对知府夫人感恩戴德。 第172章 给皇子备礼 这个新出生的小男孩,姜丰给他起名姜衡。嗯……希望这小子学写名字的时候不要急哭。 这个孩子的到来,给家里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似乎也带来了好运。 又到了要去省城述职的时候,姜丰看着财税收入方面,终于眉开眼笑了。 一个开建织造坊,带动了全府的经济。用工方面,解决了城里贫民的就业问题;农业方面,种桑养蚕给农民带来更大的经济效益,百姓们手里有了余钱,生活都改善了很多。如入冬之后,家家户户门口晒的腊肉就可以看出来。 而随着一船船洋绸的东去、北上,带动了水运的发展。更别说参股的乡绅也挣的盆满钵满,税收自然少不了。就是姜丰自己,也得了不少分红。 姜丰很满意!有了织造坊的分红,再加上书局、七秀坊的收入,他总算告别了财政赤字,过上了正常的官老爷的生活。 别的不说,今年给巡抚衙门送去的孝敬,就比往年正常多了,总算是银子为主,特产为辅了。以至于去述职的时候,章巡抚都打趣道:“看来今年你们的贡柑、笋干菜干这些的,都卖出去了?” 姜丰尴尬地笑了笑:“托大人的福,我们如今隔几日就有运洋绸的船出省城,可不是带动特产的销量也好了!” 本来只是调侃姜丰一句,没想到他还认真接上了,章巡抚笑道:“是啊!你们一船船的洋绸出省城,还卖到外省去了!今年你们开建的财政税收,都比得上大州府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财神爷,生财有道啊!” 姜丰立刻感恩戴德:“全赖大人的支持!我们全府上下都铭感于心!唉……要不是不合规矩,我都要给大人您立长生牌位了!” 这倒是实话,要不是章巡抚为他寻了织机和织工回来,这织造坊就开不起来。那么后续的商税、解决富余劳动力就业问题、提高农民收入等一系列好处,都无从说起。 “胡说!”章巡抚笑叱了一句,看姜丰还算知道感恩,心情舒畅地说:“京中差不多也该有好消息传来了,你备好折子和贺礼,到时候我替你一道送上去。” 皇帝三月间大婚,如今中宫有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算算日子,新年前后就该生了。百官们都在等候消息,预备敬贺呢。 以姜丰的级别,可以进贺喜的奏折,却没有送贺礼的资格,章巡抚肯搭上他,自是给他一个露脸的机会。 谢过章巡抚,回去之后,姜丰就在思考这个事。 实在是,贺礼这方面,他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啊! “娘子,我们衡儿出生,下官们都送了些什么?”姜丰问熊楚楚。 熊楚楚正抱着小儿子哄着,头也不抬地说:“我哪里记得详细的?不是给你看过礼单吗?就是些小孩儿用的细布、长命锁、一些吃的用的吧,还有就是银子了。” “唉……”姜丰叹了口气,给皇帝的儿子送礼物,送这些也算中规中矩,但是就不突出了。 熊楚楚看姜丰叹气,问道:“又怎么啦?” 姜丰就把事情说了,想听听熊楚楚的意见。 熊楚楚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一就是送我们织造坊的绸布,只是说句实在话,我们这里的绸布,比江南织造局上贡的那些,是比不上的。二就是,你自己出一本适合孩子看的书。” “给小孩子的启蒙书?《三字经》这种?”姜丰问。 大概是因为有前朝开国皇帝这个穿越人士的缘故,这个时空已经有了改编版的《三字经》、《千字文》。 那他还能写什么呢?《弟子规》?似乎《弟子规》还没有…… “不是《三字经》,我也说不上……”熊楚楚说道,“就是给小孩子看的故事吧。” 给小孩子看的故事……姜丰想着想着,突然站起来,一把抱住熊楚楚,惊喜地说:“好娘子!你可提醒我了!” 说完,他猛地松开了熊楚楚,大步走了出去。 熊楚楚一怔,看到丈夫离开了,失笑道:“真是长不大的孩子,这一惊一乍的!” 姜丰走到前衙的书房,召集了两位师爷,还请来了府学的两位先生,索性把罗轩也叫了过来。 看到知府大人那么郑重其事地把众人请过来,大家心里都挺纳闷的,难道是要商议来年科考的事情? “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件事……我想写一套适合小孩子看的书。”看到大家惊愕地看着他,姜丰接着说道:“小孩子从小启蒙,学《三字经》、《千字文》,虽然背起来朗朗上口,可是上来就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这些,有些先生还不解释意思,孩子要学好哪那么容易?我想写些小文章给孩子们读,孩子们必定学得快些。” 府学里的两位先生都是平日和姜丰交流比较多的,姜丰觉得他们是比较开明的,但是一时还是反应不过来。 倒是罗轩眼前一亮:“大人说的是!小孩子们都是喜欢听故事的,我们就出一些小故事……嗯,成语故事集如何?” 府学两位先生一听,点头道:“若是成语故事,倒是可行,只是需要甄选。” 听了大家的意见,姜丰觉得也不错,就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办。末了补充道:“先印两本样本,要做得精致些,画上插图……我记得罗轩你就会画画?再请府学里有才华的学生一起画也可以,总之务必做得精美。” “这是?”罗轩等人都是一头雾水。 姜丰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即将生产,我要给未来的皇子备贺礼。” 儿童书这种东西,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可用,最好不过了! 几人一听,立刻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给皇子备贺礼!这么说,他们写的书、画的画,要呈到御前了? 而且,给小孩子看的故事书,从前是没有的。说不定,他们的书还能开创儿童读物的先河,从此名垂千古! 越想越激动,几个人连忙站起来,颤声说:“必不辜负大人厚望!” 给皇子看的书,故事的选择就要更慎重了……几个人回到府学,立刻分工忙碌了起来。 姜丰这里,把事情交代下去之后,就只要做最后的审核工作了。 按姜丰的意思,最后是要出全套的故事集,但是现在时间所限,就先甄选几十个小故事,配上插图,连同贺喜折子一起,送到巡抚大人那里。 罗轩等人,则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用到这两本故事书里。 一转眼,又到了府衙封印的日子。 因为孩子小,这一年新年,姜家人就留在开建府过年。 苏垒和梁氏带着两个女儿和一船的行李衣锦还乡了。 苏垒做了开建织造坊的执行管事,主管账务,随着织造坊的生意蒸蒸日上,他这个管事也尝到了被人巴结、奉承的滋味,做得有声有色。 而梁氏,浑身绫罗,满头首饰,看起来就俨然一位贵夫人了。 他们都是归心似箭。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们当然要好好回去炫耀炫耀啊! 倒是胡大山不肯回去,摇头说:“我在这里好好的,才不回去呢!” 万一回去了,被逼婚怎么办? 感谢读者“超级果果”打赏的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73章 圣意难测 大年初一,中宫诞下一子,群臣一片沸腾,比自己五代单传终于生了一个儿子还要激动。无他,先帝就是因为无子,才使朝野不安,藩王蠢蠢欲动,最后才有潞王之乱。 甚至,先帝在世时,就有一些官员四处下注。 除了少数野心家,大多数人都是希望朝廷安稳的,因此,中宫有子实在再好不过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啊! 地方官纷纷上折贺喜,封疆大吏和藩王们则要进贺礼。 姜丰那两本手工绘制插图、制作精美的书籍也夹在岭南巡抚的贺礼中被送到京城。 看到这两本书,章巡抚先是一愣,随即对左右笑道:“这个姜丰,还真有意思!他这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了!” 由此也可见,姜丰和皇帝的交情,比众人想象中的还要深啊!换做一般人,给皇帝送这样的薄礼,难道不怕皇帝怪罪? 其实……章巡抚这是想多了。姜丰他就是想不到送什么礼物而已,就是想得到……比如西洋宝石、翡翠盆景这些,他也没那个钱啊! 姜丰这里,把贺礼和奏折呈了上去之后,就带着属下百官去庙里给小皇子祈福。 回到家里,姜丰笑容满面地说:“国之幸事!中宫有子,这回真是天下太平了!皇帝这首《凤求凰》弹得妙啊!这个皇后娘娘娶得太对了!” 熊楚楚嗔了他一眼:“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议论起天子家事来,也跟市井妇人似的。” 姜丰乐呵了半天,见熊楚楚笑他,连忙说:“天子无家事,都是国事!”又絮絮地说了一串。 熊楚楚才算明白,这些当官的议论天家事,也都庆幸中宫得子,并不是有多敬重皇后。而是看重皇位传承的稳定性,看重正统。 至于皇后本人如何,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皇帝看起来的确很喜欢这个儿子。在皇长子百日时,昭告天下,给皇长子起名萧璟,立为太子。 璟,玉的光彩,又比作美德。看来皇帝对太子是寄予美好的期望了。 与此同时,皇帝还代太子感谢了送贺礼的百官和藩王,感谢大家对太子的祝福。其中还特别夸奖了姜丰,说是“甚得朕心”。 其他人的好奇心顿时起来了,你个穷乡僻壤的知府,到底送了什么东西,让皇帝这样满意?你该不是送什么“祥瑞”吧? 咳咳……在本朝,送祥瑞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先帝性情跳脱、脾气喜怒不定,曾有一个地方官给他送了一头白鹿,说是祥瑞。 结果,先帝大怒,朕早就知道了,这是一种叫“白化病”的病,你见识少就算了,还想拿来糊弄朕? 这个地方官就被送回老家养老了。 最后,还是章巡抚揭了谜底,是两本图文并茂的书。 一听到图文并茂,一些卫道士就皱眉头,怎么能给太子殿下送“图文并茂”的……呢?这不是佞臣吗? 要参他! 章巡抚的话说得不清楚,大家以讹传讹,最后终于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哭笑不得,你们这群老东西,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最后,不得不公开了姜丰送的礼物。 就这样,这两本《儿童成语故事集》传遍了全国。 书的扉页上,印着主编:姜丰;编者:罗轩、范祁、陆传嘉等。 范、陆两人,就是开建府学的两位先生。这些名字,连同竹山书局的名字传遍了全国。 连皇帝都说好、适合太子读的书,那必定是好的。 姜丰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全套的《儿童成语故事集》印了出来,装箱上船、销往全国。 一箱箱的书、一船船的布运出去,一箱箱的银子运回来,开建府从税赋上看,竟已和上等州府比肩了! 这一年,是姜丰任开建知府的第三年,到秋天,他就要回京去述职的。 两位师爷笑道:“以大人的政绩,吏部考核必是甲等了。” 姜丰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文教方面,没有出一个进士。” “开建府的书畅销全国,谁能说大人文教方面不行呢?”文师爷笑道,“这文教,不仅看出了多少进士,也看基础教育的。” “但愿如此吧!”姜丰叹了口气。 皇帝立太子,大赦天下。除犯了“遇赦不赦”大罪的,其他罪犯都可以开释回家,令许多百姓感激涕零。 但是读书人就有些失望了……因为皇帝没有再开恩科……想来也是,前年皇帝开了恩科,去年是会试正年,要是今年又开恩科,岂不是连年大考? 没有恩科,那么这三年的任期里,开建府就没有进士。姜丰如何不失望? 还有一个人也很失望,这个人就是罗轩。 其他人今年考不了无所谓啊,大不了后年再考。 但是他有点不淡定了。因为……今年就是姜大人到开建任知府的第三年,秋天要回京述职。 若是考核甲等,就可能升迁……若是姜大人升迁了,那他……怎么办呢? 想来想去,罗轩亲自打点了礼物,到了知府家提亲! 听到罗轩的意思,姜丰挑了挑眉,问道:“你想娶我外甥女?” 罗轩一鞠躬到底,诚恳地说:“大人!学生往日糊涂,自我耽误过了那么多年,心中疾世愤俗,实际却没做什么于国于家有功之事。是高姑娘当头棒喝,令我醍醐灌顶。高姑娘的话,在我心中一直回荡……” “咳咳……”姜丰重重地咳了两声。 你个没正经的,一把年纪了对个小姑娘念念不忘,还敢说出来! 罗轩脸一红,连忙又一鞠到底,说道:“请大人成全!” “你不是把家业都献给了庙里,成亲了拿什么养家?”姜丰没什么表情地问。 罗轩连忙说道:“这一年来,蒙大人恩典,让我在府学教书,再加上写小说、出成语故事集,大人您的书局给的润笔又丰厚,我已经攒下一笔银子,买一套宅子、置百亩良田、请两个丫鬟都是足够的!来年我必进京赶考,也博一个封妻荫子!” “我是不愿外甥女远嫁的……若是将来我离任了,留她一人在此,岂可安心?”姜丰抚了抚须,又问道。 罗轩一听,这话有门,欣喜的表情溢于言表,连忙保证:“我将来若是做官,去哪里就把家小带到哪里。若是不做官,就带她回衡川府安家亦可!” 姜丰终于笑了,说道:“此事我还要和家母商议。若是成了,你可得好好对我外甥女,若敢负她,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姜丰没有明说,罗轩却觉得脖子凉飕飕的,突然想到这位知府大人是敢杀人的…… 第174章 回京述职 姜家人对罗轩还是比较满意的,他出身良好,虽然家道中落了,还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东山再起,聪明和毅力都是有的。 他现在也是颇有名气的才子了,身上也有举人功名,就是科举上不能再进一步,运作得当,选个县令当当也是可以的。 高小雪要是嫁给了他,一个“官夫人”是可期的。而这也是苏氏一直以来的期望…… 姜家同意了这门亲事,罗轩就请了官媒,三媒六聘的过礼,把礼数都做足了。 因为高小雪年纪还小,婚期要定在三年后,罗轩也同意了。 府学里的老先生对罗轩也挺同情、爱护的,此时就对他说:“你能得到大人的青睐,是你的运道。这几年应当发奋读书,三年之后,大登科后小登科,岂非人生一大乐事?” 罗轩连连称是。 他是一个年轻的举人,家里也有些余钱,在这开建地方,要说一门好亲事其实不难。但是本地乡绅的姑娘,又如何能和姜大人的外甥女比? 姜丰和朝廷的关系,在开建人看来就是一个谜,但是有几个人能够得到皇帝的亲口夸奖?反正不管怎么看,这个姜大人的后台都是硬硬的。 因此,对于罗轩的好运道,本地人都是很羡慕的。 但对于罗轩来说,他看上的首先是高小雪这个人,其次才是姜大人外甥女这个身份…… 因今年是姜丰回京述职之年,秋收之后,姜丰就开始安排行程了。 回京述职是公事,家眷是不可以带的,他只能和家人依依惜别。特别是小姜衡,这是他看着出生的孩子,从出生以来,他每日即使再忙,也会抽出时间回去抱抱,陪孩子玩些小游戏。 姜衡也很黏他。想到要离开大胖儿子,姜丰的心就酸酸的…… “好了!别做这幅婆婆妈妈的样子!”熊楚楚笑骂了一句,私下又提点他,“知道你心疼小儿子。可是媛媛和殊儿也是你的孩子呢,你要是太偏心,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 对当娘的来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姜丰愣了愣,想到这段时间自己似乎确实有些冷落了两个大的孩子……连忙又去向姜媛和姜殊道别,承诺从京城回来给他们带礼物。 一同上京的人选,有庄师爷和文师爷,还有莫明,此外就是护送的衙役了。 “昭卿,今年是吏部大考之年,官员变动会比较大,想来会有比较多的职位空缺,你好好准备,若是能谋个一方主官就更好了。”姜丰推心置腹地对莫明说。 莫明此时是知府衙门经理,管着知府衙门的内部财政,也是有品阶的官员。但是这种内务官,上升空间有限。 姜丰觉得,以莫明的能力,足以胜任地方主官了。更何况,莫明这人还是很不错的,从自己就任开建知府以来,帮了自己不少忙。可以说是左臂右膀了……姜丰想,也该给他谋一个好一点的前程。 莫明听了大喜,诚恳地一鞠到底:“多谢大人提携!” 他家里钱是有些的,但是缺人脉啊!现在能够搭上姜丰这艘大船,简直太好了!他说什么来着?幸好他一早就投靠了姜大人,如今看来,这波不亏! 开建府的事务,就交付给一众属官。本身这些属官就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姜丰一时不在,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甚至有些地方,因为地方偏远、民风彪悍,主官一缺就是几年,全由属官维持,也能安稳地运转下去。 毕竟这些属官多数都是当地人,比主官还要混得开呢! 家中的产业,就交给了熊楚楚、苏垒和胡大山全权负责,此外罗轩也可以帮衬一下。 姜丰就安安心心地踏上了回京之路。 进京述职,自然也要带些地方特产,孝敬京官。姜丰等人带了一船的西式绸布、竹山书局新出的小说、成语故事集,还有几方端砚,浩浩荡荡地一路向东、再向北,往京城而去。 想到上一次回乡探亲,路上都遇到人伏击,这一回进京,更是千里迢迢。侯参将很给力的大手一挥,派出十五个彪悍的精兵,和衙役一起护送。 如此一来,这支队伍就有三十多人,一路又是乘着官船、打着开建府的旗号,还挺招摇的。 不过这一回,倒是风平浪静,别说劫匪刺客,就是宵小之徒都没遇到一个。姜丰还想着会不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来个路见不平一声吼呢,结果并没有…… 就是再不长眼的小贼,也不敢招惹这兵强马壮的官老爷一行啊! 这一路从南至北,穿过不知道多少个州府,时而乘船、时而乘马车,最终从长江登船、又改走运河水道,终于在十月底到了京城。 姜丰就走出了船舱,眺望着不远处繁华热闹的码头,笑道:“我离开三年了,京城还是和往昔一样。” 那些人把他从京城赶到穷乡僻壤,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但他不仅回来了,还是风风光光的回来了! 这三年里,他人不在京城,可是京城什么时候少了他的传说? 莫明就更感叹了,距离他进京赶考,已经过去六年了。时光如白驹过隙,也就如此。 看到姜丰的神情有些唏嘘,莫明笑道:“待述职完毕,我们也好好逛逛。” 得知姜丰要进京,王玢早就派人在码头上等了好几天了。 此时看到打着开建府旗帜的官船靠岸,立刻迎了过来。领头之人正是王玢从前的小厮苍术,如今已做了管事打扮。 “姜老爷,我们三爷让我在此候着,您可算是来了!”苍术恭敬地笑了。 姜丰定了定神看着苍术,笑道:“你是升了管事了?瞧你这样子,已经成家了吧?” 语气甚是亲近。 苍术喜滋滋地说:“小的成亲了,去年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哦?那跟我儿子同岁了?”姜丰高兴地说,两个人说笑了几句,姜丰才道:“劳烦你带几个人,帮我把行李带回我的宅子。我将这些同僚们带到会馆去安顿。” 外官进京述职,都是住在吏部安排的会馆,比普通的客栈条件还要好些。 看到姜丰身后那几十个彪悍的军士,苍术立刻笑道:“好!您忙您的!” “等我安顿好了,再去拜访你家三爷。”姜丰客套了两句,带着自己的人呼啦啦地往会馆去了。 等安排好军士、衙役们,姜丰就带着莫明和两位师爷回了自己的宅子。 他在京中的宅子,今年就没有出租了,王玢已经派人收拾了出来,等他回京就可以住进去。 王玢在乡试和会试中接连登科,如今已经是门下省待诏学士,品级倒不高,只有从六品,但却是天子近臣,可以替皇帝拟旨。 可以说,必须是极得皇帝信任、文采又好的人,才能胜任这一职位。 倒是施伦,他到闽省外任知府去了。 据说那个地方,不时有海寇犯境,施伦甚至亲自上城墙督战。 姜丰得知之后,心情复杂而感慨。三年不见,从前的好友都已各奔前程,这大概也算是景物依旧、人事全非了吧。 感谢读者“小兄弟55”打赏的催更符、“夏目的猫278”“13679055598”“敬為”打赏的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175章 故人重逢 姜丰的宅子是京中地段极好的官宅、地方又大。到处干净整洁,就是院中的花草树木都很精神,虽是冬天,几棵柏树仍是青翠挺拔。显然在他回来之前,王玢派人收拾打理过了。 庄、文两位师爷都是第一次进京,对于京中的繁华是赞叹不已,而看到姜丰这宅子,都是有些诧异。 没想到姜大人的家底还挺厚的…… 就是莫明这富家子弟都感叹:“这地段,就在皇城脚下,上衙最便利的。在这里买房,不仅要有钱,还要有人脉,不然想买也没门路。” 姜丰微微一笑:“都是巧合,先帝时候的事了。” 提到先帝,他又不说了。莫明等人虽然好奇,又不好问,心里跟猫儿抓似的,痒痒的。 苍术已经提前把姜丰带来的行李安置到库房里,姜丰就带着两位师爷过去整理,分门别类将礼物备好。 第二天,姜丰一早就先去吏部衙门登记报到,等候述职安排。 今年是吏部大考之年,除了新上任不到三年的、边陲地方军政要地走不开的,其他地方知府以上的地方官都要回京述职,在吏部登记的时候,就遇到五湖四海来的各地官员。 排队登记好,走出衙门时已近中午。天气寒冷,姜丰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对莫明说道:“我还要去王家下帖子,你可要先回去休息?” 莫明笑道:“早听说京城有好几家老字号,做得好烤鸭、铜锅羊肉,我去会馆,找同僚们一起去尝尝。” “好,你替我招待他们,走我的账。”姜丰豪爽地说。 莫明故意说:“那我们可要宰肥羊了!” 两人说着,走到街上,莫明就乘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其实,他是知道姜丰去王家,自己不方便跟着,倒不如识趣一点,自己找个理由离开。 到了王家,刚到门房投了帖子,里面一个管事就走了出来,笑道:“我们三爷说姜老爷今日必来的,一早命小的温了好酒,等着您来呢!” “那我可要尝尝你们的好酒了!”姜丰跟着管事身后,熟门熟路地往正厅走去。 才刚过二门,就看到王玢迎了出来。 此时的王玢已经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锦衣华服、浑身贵气,哪里还看得出当初青衣小道士的样子。 姜丰三两步上前,笑道:“听闻三公子连登桂榜了,恭喜恭喜!哦,我的贺礼随后就到!” 看到姜丰这样豪爽的样子,可与以前谨小慎微的样子大有不同,这是主政一方的气度了,王玢也笑道:“我听苍术说了,你可是拉了一船的东西回京。看样子,你这是发大财了!” 姜丰乐呵呵地说:“开建府人杰地灵,实乃宝地,怎么可能不发财!也不是我发财,是百姓发财!” 两人久别重逢,这么说笑几句,似乎一下子冲淡了隔阂,又亲切了起来。 王玢看姜丰意气风发的样子,失笑道:“你可别在那些老古板面前这么说,惹得他们眼红了,把你扔到天涯海角去!” “低调!低调!”姜丰故意抖了抖,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又逗得王玢哈哈大笑。 王玢又问起姜丰在开建府的事。姜丰就一一说了起来,民生、治安、财税、文教,方方面面…… “那本《还缘记》是你写的吧?”王玢突然问道。 姜丰尴尬地笑了笑:“你猜得不错。当时是断了一个和离案子,为了引导舆论,消除民间对和离女子的歧视才写了。如今岭南全境,养蚕织造产业发达,女子走出家门,在织造坊工作、或是自己养蚕,都有不错的收入,女子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我看着,后面就不需要写了。” “原来如此……怪道只有一卷呢。”王玢笑道,“你不知道,你这小说在京中女眷中也流行得很。你可小心些,说不准太后娘娘都得催你续写呢!” 被太后娘娘催更,那是一种什么体验? 姜丰想着,都不由得抖了抖。 接着,王玢又跟姜丰说了京中的事。郑阁老到底还是告老还乡了,如今主政内阁的是原兵部尚书崔凛。 “崔大人也是进士出身,又精通武略,陛下很信任他。”王玢提点道。 姜丰心中明白,看来自己最好去崔府也送一份礼,至于崔大人收不收,就不知道了。 “如今户部侍郎空缺,内阁有意平调章成贺进京。”王玢又说道。 “那可要恭喜章巡抚了。”姜丰笑道。 巡抚和六部侍郎是平级,但是从地方官到六部,是入主内阁的必经之路。如果章巡抚想要入阁,这就是他的一个阶梯,确实值得恭喜。 王玢也笑道:“章巡抚是个好官……子英,你有什么打算?” 姜丰有什么打算?是继续留任开建做知府,还是调入京中,亦或是到升任其他地方官? 但姜丰年轻,才任了一届知府,想要升官不是那么容易。常规来说,多半是调任大州府的知府。 这“知府”和“知府”之间,也是不一样的。按照缴纳税粮的多少,“府”被分成三等,纳粮20万石以上为上府, 20万石以下为中府,10万石以下为下府。 而开建就是一个“下府”。若是能从开建那样的偏远之地,调任苏杭这样的繁华之地,就是升任了。 姜丰想了想,说:“我其实还想继续留在开建。如今开建百业待兴,我才刚刚把基础打好,若是贸然离任了,不知道下一任知府是怎样的人……若是施政理念不同,岂非荒废了我的心血?” 王玢点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 有了王玢这句话,姜丰也放下了心,他还想在开建好好经略几年,熬够了资历,到临近致仕的时候,能够成为一省巡抚,他就满意之极了! 说起来,他并不喜欢做京官,总觉得这京里的人心思太多了,倒不如做地方官,虽然各方关系也复杂,工作也辛苦。但是能够主政一方,这当家做主的感觉也挺好的! 想到这里,他又提了提莫明的事,“他是我的左臂右膀,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我虽然也想留他在身边帮我。可是总不好眼睁睁地耽误了他的前程。不知可有哪处的县令或同知出任?” 同知是知府的副手,在州府内的地位仅次于知府。开建府的两位同知,就是户房和吏房的经承。 王玢想了想,说道:“这我倒不曾留意,我替你打听打听。” “多谢你了!”姜丰拱了拱手。 “咱们是什么交情?何必这样客气?”王玢的折扇敲了敲手,笑道。 姜丰也笑道:“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若是可以,最好是把他安排在开建附近,也好和我守望相助。” “你呀!还真不客气!”王玢笑骂。 两人商议好了,姜丰以为自己能够安心回开建再呆几年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果他有先见之明,那么接下来几日必定滴酒不沾……喝酒误事啊! 感谢读者“不急慢慢的来”打赏灵感胶囊;读者“桂老师505”打赏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祝大家七夕快乐~ 第176章 喝酒误事 今日陪姜丰出门的是文师爷,由王家旁支出身的管事在小花厅陪着。 文师爷会说官话,口才又好,且管着竹山书局,此时就摆起了龙门阵,不仅王家的管事听住了,就是仆从侍女们也都围成了一圈。 姜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文师爷口若悬河的在说书。 一看文师爷要走了,王家的人都很不舍,那位管事还说:“我就住在这条街的后巷,文大哥有空去我那里坐坐啊!” 得……这才多久,就称兄道弟了! 只听文师爷点头说:“好!我有空必去的!哦……对了,我说的这些故事,我们竹山书局出的话本都有的,你们可以自己看啊!” 还做起广告来了? 姜丰哭笑不得地带着文师爷走出了王家。 此时已是傍晚,回到家里时,只有几个来轮班的衙役留守,其他人都不见。 “莫明和庄师爷还没回来?”姜丰问。 那几个衙役笑道:“他们在城中鞑靼酒楼包了场,说要宰肥羊呢!” 姜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自己就是那头肥羊…… “既然如此,我们也一起去吧,说不定还能赶上吃羊腿!”姜丰把留守的衙役也带上,赶去了鞑靼酒楼。 这个鞑靼酒楼在外城,是前朝时就滞留在境内的鞑靼人开的,主打烤全羊、羊肉铜锅之类的民族美食。从前姜丰在京时也和同僚去吃过的,价格还真不低。 姜丰等人到的时候,只见莫明带着一群人果然包了鞑靼酒楼的大厅,中间架了两头小羊羔正在烤,几十个人围坐着,正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潇洒! 鞑靼酒楼的二楼是雅座,一些人听到楼下的动静,探出头来一看,都摇头暗笑:“这些南蛮子,来到胡人的酒楼吃肥羊,可不是有趣?” “你笑人家是南蛮?包下大厅可不少钱,这些人阔气着呢!” 说笑着,就看到姜丰领着人进来了。 莫明抬头一看,就喊道:“大人来了?快进来,给你留了最肥最嫩的一条好羊腿呢!” 姜丰把披风脱下,往椅背上一挂,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波斯刀,拔出刀柄,刀刃上还泛着寒光。 “真是好刀!”二楼看热闹的一人赞道。 姜丰闻声抬头一看,不认识……礼貌的笑了笑,继续用刀割着羊肉,直接用手抓着沾了韭花泥,豪迈的吃了起来。 “不错!正宗的草原羊,一点都不膻!”姜丰吃了两口,又端起酒碗,对在座的军士和衙役们说:“有劳诸位远来护送,姜丰敬诸位!” 说完,一仰头把碗里的酒喝光了。 众人都一齐喝彩:“大人豪爽!” 姜大人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也没有文人的酸气,一路上和他们这些军士都很聊得来,大家都很敬重他。 姜丰也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英气了,简直就跟草原上那些套马的汉子一样! 可惜……装帅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忘了这鞑靼酒楼的酒可都是烈酒,就说酒家有自己的酿酒作坊,独门的工艺,酿出的酒最烈。 姜丰心道,其实就是蒸馏酒吧……工艺倒不是太复杂,要是给他时间,说不定也能酿出来…… 此时倒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又敬了一圈,喝掉了一壶酒、吃了一条羊腿之后,姜大人就上头了,满面红光、摇摇晃晃。 好在这里坐的都是他的人,莫明和两位师爷更是姜丰的心腹,哪里能让他出丑。一看姜丰醉了,莫明就扶姜丰坐下,让店家送一碗醒酒汤来。 “我才没醉!等着,我给你作诗三百篇!”姜丰大手一挥,大着舌头说着。 莫明扶额,他和姜丰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姜丰不擅长作诗。此时只能哄道:“好好好!大人作诗最好了。” “一看你就是口不对心!你听清楚了!”姜丰双眼一瞪,成了斗鸡眼,再摇头晃脑地吟道:“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这首诗豪迈归豪迈,大气归大气……但是……二楼看热闹的人群传来一阵哄笑声。 因为这首诗已经有人用过了!正是前朝开国皇帝陈仲光的诗!穿越到架空时空就是这样……万一前面已经有过穿越人士了,这另一个时空的诗词、文学作品,你就不好用了。 要不然,就像姜丰现在这样,要出丑了…… 开建府的人都挺尴尬的……莫明凑在姜丰耳边,轻声提醒:“这是前朝开国之君的诗。” 姜丰瞪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才不是……他也是抄袭的!” 文师爷看姜丰真的醉了,正好店家的醒酒汤也端过来了,拿起醒酒汤就往姜丰嘴里灌。 灌得姜丰直打嗝,话也说不出了…… 莫明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没想到姜大人喝醉了酒那么可怕,什么话都可以随便说的吗?那陈仲光虽说是前朝的开国皇帝,不是本朝的。 但……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他的声望都是很高的,因为他抵御了胡人铁骑,维护了汉人正统。而且,他这个人的神话色彩也很重。 据说,他在五岁之前都是个傻子,有一天突然醒悟,如有神授。不仅神智清明,且允文允武,上马可带兵、下马可管民,做得好诗、武艺惊人,且发明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东西。 比如现在的官办玻璃坊,里头生产的大玻璃镜,就是前朝宫廷的产业,据说就是陈仲光发明的…… 要让姜丰来说,这就是个典型的穿越男啊!瞧瞧,人家拿的才是男主剧本!而他呢?想想这一路走来都是泪两行啊! 真是穿越如投胎,同人不同命! 而陈仲光的传说还很多,据说他还给后代留下了一笔多得可复国的宝藏,可几百年过去了,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寻找,也没有找到。 二楼上,有一个人看了看楼下热热闹闹的人群,目光放在了趴在桌子上的姜丰身上。 这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内监,新任东缉事厂的首领太监晋苍!此人是熟悉姜丰这个人的……且,他也知道姜丰当初殿试时引用的那首《沁园春》,似乎也跟前朝开国之君有关…… 都说陈仲光是异人,那这个姜丰呢? 想到东缉事厂查到的姜丰身上种种离奇之事…… 晋苍的目光转了转,对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 第177章 新的任务 距离述职的日子还有几日,姜丰将礼物一家家的送去,其中既有当初在京的同僚、旧友,也有像新任首辅崔凛这样的朝中大臣。 其中,崔凛只是收了他的礼,并没有见他。 像他这样的外地知府,又素来没什么来往,崔凛不见才是正常的。 但入夜之后,崔凛还是听到了姜丰这个名字。他的夫人拿着一本《儿童成语故事集》在给小孙子讲故事。 这套书自然是姜丰送来的,里面的插图都是手绘的,非常精美。 崔凛翻了翻,笑道:“这就是得皇上盛赞的那套书?给孩童看,倒也可以。” 崔夫人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看到几个小孙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笑道:“拿回去让你们爹娘给你们念吧!” “外头也有这套书卖,只是没姜丰送的精美,你看这些画,画得多好。”崔夫人也是世家出身的才女,对于罗轩的画很是欣赏。 崔凛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姜丰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姜丰身上的关系太复杂,是王前阁老那一派的,自己倒犯不着拉拢他。 姜丰忙了几日,处理好人际关系,也成功地回到了京城中人的视野,终于到了述职的日子。 这一日,他穿戴好五品官的官服,乘着轿子,带着一众衙役去了吏部衙门。 述职的过程中规中矩、没什么好说的。自姜丰上任以后,开建这个偏远小州府,在京中也刷了好几次存在感,这两年税赋都能赶上一个“中府”了。 除了文教方面,其他方面都是“甲等”。文教上,因为没有出进士,举人的数目也不多,只得了一个“乙等”。 总评是甲中,按这个成绩,运作得好,升一个中等州府的知府是没问题的。 姜丰的目标是留任,就更加无欲则刚了,索性都不怎么去走动、找关系。 莫明出去活动了一翻,期期艾艾地说:“大人,我打听了一翻,有好些县的县令出缺,不过大多数是边陲……” “我知道了,你等着安排就是。”姜丰笑了笑,看莫明双眼发亮,期待地看着他,终于不卖关子了,透露道:“苍梧县令也出缺。” 苍梧县属于桂省,和开建府行政上分属两省,符合“不得在家乡任主官”的官场规定。但是从地理上,苍梧县距离开建府极近,就在西江的上游,乘船而下,不到半天即可到! 若是莫明出任苍梧县令,就可以和开建府互相呼应了。 莫明听了也很高兴,他有不少族亲就在苍梧呢,这样一来也比较容易立足。 这做县令的,最怕就是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被地方乡绅和属官架空。 姜丰自觉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等吏部将官职安排结果出来,就可以带人回去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这次……回不去了。 皇帝召见了姜丰,他不意外。 说句不要脸的话,姜丰觉得自己和皇帝也是少年之交了。 古人有云“苟富贵,勿相忘”,这老相识做了皇帝,他也是与有荣焉啊! “你在开建的政绩,也是整个岭南首屈一指的了,朕想让你升一升。”皇帝微笑道。 升官? 姜丰一怔:“多谢陛下恩典。” 他本来是想求留任的,但陛下要给他升官,他也不好拒绝啊! 皇帝笑道:“有一件事,朕想来想去,还是由你来做最合适……你还记得观音教吧?” 姜丰脸色一变,咬牙道:“记得!那些邪魔歪道害死了我姐姐!” 皇帝点了点头:“观音教还勾结潞王发动叛乱,间接害死了先帝。后来朝廷将其剿灭了,但除了观音教,朕发现民间还有两个教派蠢蠢欲动。其一是弥勒教,其二是天师道。” “尤其是这天师道,他们本来是跟随陈仲光打天下的,陈朝灭亡后,我朝也封其主教为天师。但近来朕收到消息,他们并不老实。”皇帝沉声道,“他们勾结朝中一些人,妄图寻到陈仲光留下的宝藏,以颠覆我朝江山!” 姜丰怔了怔:“张天师在三清山的道观香火旺盛,信徒众多,连微臣都有所耳闻,想来和观音教这种旁门左道不一样吧?” “一样还是不一样,这个任务就要交给你了。”皇帝凝视着姜丰,“此外,陈仲光留下的宝藏据说可复国,总不能落在逆贼手中。” 姜丰有些抗拒地说:“这个……微臣对宝藏的事一无所知。” 他不想去寻宝,他只想做知府。 “姜丰,这天师道如果和观音教是一丘之貉,你不想为民除害吗?”皇帝劝说道,“朕以为,你对这些教派都是极为厌恶的!” “至于说寻宝,朕对你有信心。朕在你身上,看到了和陈仲光相似的地方。” 皇帝一句话,姜丰吓出了一身冷汗。 相似?除了穿越,还有什么相似? “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的忠心可鉴日月,和陈仲光那种雄才大略的人完全不一样啊!”姜丰连忙表忠心。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爱卿别急,朕没别的意思。当初在衡川府,王玢跟朕说,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什么‘人不可能两日踏入同一条河流’,这庄生梦蝶蝶梦庄生,大约也是类似的吧?” 完了! 皇帝肯定是知道了,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原主的? 姜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皇帝笑道:“朕不想追究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朕只想爱卿替朕解开这个难题,爱卿愿意领命吗?” “臣愿意。”姜丰低头,此时除了说愿意还能说什么。 想想,又是密查天师道,又是引出逆贼,还要找到宝藏,这个任务恐怕是要命的啊! 难怪皇帝这么威逼利诱的。 姜丰心里默默说道,这可真是伴君如伴虎。 这才多久不见,从前跟他一起喝酒赏梅吃鹿肉的小皇帝就变得这么……喜怒难测了。 皇帝这职业,可真是改变一个人啊! 看到姜丰战战兢兢的样子,皇帝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放心,爱卿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岂能让你冒险?朕会给你配几个最强的护卫。” 姜丰连连叩头:“臣谢陛下隆恩。” 事到如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感谢读者“手机用户88124806397”打赏的比心!谢谢各位道友的支持~~ 第178章 升为翰林 姜丰接了任务。 为了掩人耳目,皇帝下旨,升姜丰为翰林学士。 朝中大臣摸不着头脑,姜丰不是在开建干得好好的,明显有治理地方之才,这调进京中是不是浪费人才? 不过,俗话说“非翰林不得入阁”,或许陛下是想提拔姜丰?这么一想,就觉得姜丰前途无量啊! 三十出头的从四品官员,这升职速度足以令人羡慕嫉妒恨了…… 送走吏部颁旨的官员后,姜丰一脸苦笑。 莫明和庄、文两位师爷面面相觑,然后控诉地看着姜丰,说好的一起回开建呢?大人你不讲信用。 因为这圣旨来得太突然,开建府诸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也忘了说恭喜的话。 姜丰叹了口气,说道:“进屋慢慢说。” 回到屋子,姜丰恭恭敬敬地把圣旨摆在大厅的香案上,愁眉苦脸地坐下了。 “陛下调我进京,是有一项秘密任务。”姜丰无奈地说道。 内情却不好说。 皇帝已经把手中掌握的宝藏线索交给了他,还说要给他派几个高手做护卫,第一步要去查的,就是天师道的三清山。 那可是道家的圣地啊! 姜丰害怕真的查出天师道与逆贼有关,和这么庞大的宗教势力作对,饶是他痛恨邪教也觉得头皮发麻。 文师爷和庄师爷年纪比较大了,听到这样的事情,脸上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秘密任务?那不是锦衣卫和东缉事厂的事吗? 想象一下,陛下对姜大人说:“东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爱卿留下吧。”就觉得整个人都凌乱了。 “大人……恭喜大人升职!”庄师爷和文师爷对了对眼神,有些迟疑地说道:“只是这秘密任务,咳咳……大人须当谨慎。” 但凡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啊! “大人有大好的前程,这个,去做锦衣卫实在可惜。”文师爷也犹豫着补充。 莫明此时才反应过来:“锦衣卫?不是军户才能做锦衣卫吗?” 姜丰哭笑不得:“我是翰林!什么锦衣卫……好了,你们不用担心,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今也只有领旨了。即使陛下的吩咐,我尽力而为就是。我估摸着也没有太大风险,你们别这个样子!” 倒像他要上刀山火海还是进宫做厂督似的。 看到众人愁眉苦脸,姜丰笑道:“好歹我这也是升官了,又是从地方官升任京官,还是有储相之称的翰林,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我呢!而且,等事情结束,说不定我又可以外放了。” 这几年做地方官,能够为百姓做实事,姜丰真心觉得做地方官挺好的。不说别的,至少在开建自己就是官职最高的,可以当家做主。哪里像在京城,随便一个人官职都比自己高! 来日不去开建,也可以去其他地方。 莫明等人听姜丰说得乐观,才一起笑了起来。 只不过,这突然不能回开建了,那开建府里的一系列事情就要安排好。 特别是,这继任开建知府的人选…… 莫明等人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忧虑地说:“如今织造坊正在起步,若是新来的知府不喜工商业,就不好办了。” “你们觉得,贺水县令如何?”姜丰沉吟道。 这贺水县令是举人出身,在县令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地做了十年了。姜丰到任之后,他也很配合自己的工作,而他的娘子,也是第一个向熊楚楚示好的官夫人…… 于公于私,姜丰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接班人…… 至于他自己的私产,成衣坊和书局倒是好办,交给苏垒和胡大山等人即可。将来时机成熟,也可将书局和衣坊搬迁到京城来。 现在“竹山书局”的名头就已经不小了,要搬迁也是可以的…… 知府是重要的地方官,按照常规,姜丰应该先回到开建府,交接公务后,来年才返回京城上任。 但皇帝似乎有些着急……没多久,新的开建知府任命也出来了,正是原贺水县令彭清。同时,命令姜丰不必回开建交接,直接往翰林院走马上任。 得到这个消息,姜丰松了一口气。不用回开建府交接公务,这为他省下了来回奔波的麻烦,但开建的许多事,他都牵挂得很。 总觉得什么事都做到一半,有点对不起信任他的百姓。 将来若有机会,还得回开建一趟…… 而彭清顺利接任,也让他放下了心。 虽然他是第一时间走了王玢的门路,为彭清打点,但是最后还是要吏部任命为准。 幸好王玢还挺给力的。当然,这里头或许也有皇帝的意思。从外地调任知府,需要熟悉的时间,从底下的县升上来,就熟门熟路了,可以省去很多交接的流程。 “彭县令熬了那么多年,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降。”文师爷笑道。 庄师爷也笑道:“彭清这是承了大人的恩典了。” 文、庄两位师爷都是开建本地人,姜丰调回了京城,他们还是决定留在开建。新来的彭知府承了姜丰的恩,想必也会善待姜丰留下来的班底。 这就是所谓的“门生故吏”了,随着姜丰的高升,受他恩典和提拔的人会越来越多,也许将来有一日,姜丰也会成为王阁老那样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庞然大物。 姜丰叹了口气,恳切地说道:“我这是回不去了,可家里人都还在那里呢。劳烦你们看顾些,安排他们进京。” 莫明也得了任命,正是姜丰为他谋划的苍梧县令,心里对姜丰充满了感激,此时说道:“大人勿忧,我回去后就安排您的家眷回京,只是恐怕赶不及回京过年了。” “如今天气渐冷,路上难行。我写一封家书,你替我带回去,安排他们过完节再进京吧。”姜丰沉吟道,“我在那里的产业,你们和我夫人商量着,找个妥当的人交接了。” 莫明和两位师爷都应了“是”。 过了两日,天气晴朗,姜丰就在码头上送别了开建府的一行人。 看着打着开建旗帜的官船渐行渐远,姜丰的眼睛也不由得有些湿润。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在开建的这三年,他和莫明、两位师爷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不仅是开建府的上上下下,甚至是那些衙役们,于他而言都是同袍。 这种感情,是当初大理寺、督察院的同僚都没有过的。 如今这番告别,将来不知何日能再相见?姜丰不由得有些伤感。 收拾好心情,姜丰也穿好新的从四品官官袍到了翰林院报到。 从翰林院掌院学士往下,人人看姜丰的目光都充满好奇,这可是个传奇人物啊! 就说他人在开建,把朝廷的督察院给挑了,就是个辣手的人物。 第179章 护卫来了 掌院学士还担心,姜丰一来会磨刀霍霍地抢他的位呢。毕竟皇帝只说姜丰是学士,就没说是待诏学士还是侍讲学士或者别的,这怎么分派工作呢? 好在,姜丰倒不难相处,甚至隐晦地告知,他就是来翰林院挂个名,过了年就要离京出任务的。 掌院学士松了口气,不用再防备姜丰,还时不时举办个诗会、文会,邀请姜丰参加,这同僚之间的关系处得不错。 现在明眼人都知道姜丰受皇帝重用,不是十分必要,都不想和他交恶啊! 因他的家小、下人都还在开建,王玢非常贴心地给他拨了两房下人过来,连同车马,省了姜丰很多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日子一天天转冷,姜丰也等到了皇帝派给他的几个助手。 据说都是东缉事厂的暗探,一等一的高手。 姜丰原以为,厂卫暗探都是太监,没想到还有正常的男卫和女卫。 这几个人站在他面前,那无声无息却压迫的气势,让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做个自我介绍吧。”姜丰说道。 “卫一。” “卫二。” “卫三。” 这名字,真没创意…… “你们没什么说的?那我先自我介绍了。”姜丰摸了摸鼻子,把自己明面上的履历说了一遍。 卫一淡淡笑道:“大人的履历,我们都知道的。” 也对,这些才是真正的秘密工作人员。 姜丰也笑了:“好吧,你们都了解我,我以后再慢慢了解你们。请诸位多多指教了。” 卫一三人道:“不敢当!我们奉圣命协助大人密查公务,一切听大人的。” 姜丰见这几人沉默寡言,也有些气闷,索性不和他们说话了。 这几个人留在家中,充作他的护卫、家丁、随从进出,倒帮他涨了不少脸面。 这一年的新年,姜丰又要独自一人过了。在这个时空那么多年,赶考、当官,和家人总是在分别、团聚中循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天南地北的做官,有些官员,家里有兄弟的,都不带父母妻儿赴任,身边就收用些侍女,等过几年回去,妻儿都生疏了。 此时的人也都习以为常。但姜丰是个比较恋家的人,他骤然来到这个时空,灵魂上惶惶不安,是家人给了他温暖,给了他灵魂停泊的港湾。 他去到哪里,都想把家人带着。 除夕夜,姜丰就在院子里架了炉子,放在一个铜锅,想着自己孤家寡人的,就邀请新来的卫一几个吃火锅。 这些人也不推辞,迅速坐好,这涮羊肉的动作都敏捷得很,跟行军打仗似的,看得姜丰叹为观止。 “开春之后,我就要出远门了,到时候还要诸位协助。”姜丰一边涮着肉片,一边调节着气氛:“大家相处的时间还多着,别那么严肃嘛!嗯……原本姓什么?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啊?” 他可受不了这群沉默寡言的人了,吃火锅这么热闹的事,别搞得跟完成任务似的啊。 卫一的手顿了顿,声音平平地说:“原本姓陈,如今叫卫一。二十有五,家乡不记得了……” 卫二是女子,看了姜丰一眼,轻飘飘地说:“我们大内暗卫,都是孤儿。” 暗卫都是东缉事厂收养的孤儿,培养起来做特殊任务的。 姜丰尴尬地笑了笑,好像提起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 虽然一开始的气氛有些尴尬,但吃饭喝酒的确是拉近关系的好方法,这一顿年夜饭下来,相互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那么生硬了。 姜丰还写了好些对联,拉着卫一等人满院子的走,给各个屋子都贴上对联、再挂上红灯笼,总算也有过年的气氛了。 一直板着脸的卫一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寻宝之旅,竟成为他们一辈子友谊的开端。 卫一,可不是普通人。 正旦大朝会,姜丰站在翰林院的官员队伍里面。翰林虽有储相之称,但是“翰林”和“翰林”之间也是不一样。 最有前途的,自然是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这些职位既能接触到皇帝,赢得皇帝的信任,又清贵,最得读书人向往。 而像姜丰这种没有具体职司的,相当于“见习”翰林,一般都是做些写邸报之类的杂事。 如果三年后从翰林院散馆后又不能再选个实权职位,就成了最贫穷的老翰林。有些人为了改善生活,还会去权贵人家做说客。其实也清高不到哪里去。 但在一众翰林里,姜丰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侧目。 因为他不是科举进士后点翰林的,而是从外官升上来的,眼看就是添一层资历,下一步就是到六部做实权官员了! 可皇帝偏偏又不给他具体职司,倒让人平白猜疑。 这个姜丰的路数,实在令人看不懂啊! 皇帝如今大权在握,连内阁首辅都换上了自己的心腹,按说要用什么人,是不用受人限制了。 现实也是如此,皇帝特意把他的“故人”、“老乡”从穷乡僻壤调回京城了!从一个下府的知府调任翰林院学士,怎么看都是要重用这个人啊! 可是,皇帝既不让姜丰待诏起草诏书,也不让他给宗室讲学……这是留着他白领俸禄? 这是明升暗降?搞不懂啊搞不懂! 因此姜丰虽然高升了,来给他贺喜的人却不多,都还在观望着呢! 正旦大朝会还是那么繁复,这回姜丰有经验了,一早吃了两大碗饭出门,肚里不饿、心里不慌,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整个朝会演礼。 看到旁边有新点的小翰林,额上都是汗、饿得脸色青白的样子,吃得饱饱的姜丰有了一丝微妙的优越感…… 第180章 新年御宴 又到了御宴开席的时候,这些御膳一如既往地好看,只是都是凉的。姜丰早上吃得多,此时也不饿,略微吃了点,很有风度和气派的样子。 正在算着回家的时辰,上首的太监突然朗声宣读起了赐御菜的名单。 皇帝会把他觉得不错的菜赐给大臣,以示恩宠。别看是皇帝吃过的剩菜,被赐御菜的大臣可都是感恩戴德、很有荣耀的。 被赐御菜的,从施太后的兄长新封的承恩公施定嘉往下、齐国大长公主、清河长公主、到阁老尚书等人,都是皇室宗亲或国之重臣…… 姜丰默默地听着这一连串的名单,想着这也没自己什么事。 但是,听着听着,他听到那太监喊“赐翰林院学士姜丰粉蒸狮子头一品。” 什么狮子?什么头? 啊!不对!被赐御菜的人是他! 同一桌的翰林学士们都齐刷刷地看着姜丰……他们听到传闻,皇帝没有给姜丰分派职司,是想要姜丰研究前朝史,做个修史的翰林。 这年头,修史的这么有前途了吗?陛下,你看看我,我对前朝历史也很感兴趣的! 姜丰不知道别人心中所想,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出列跪谢。 就不知道皇帝吃过的粉蒸狮子头,是不是别有风味? 顶着朝野上下复杂的目光,姜丰领了这一品狮子头,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一大颗。 这粉蒸狮子头别看名字霸气,其实就是肉丸,个头还大。被众人的目光盯着,姜丰一口塞进嘴里,一下子忘了咀嚼,噎得他都要翻白眼了! 还是一旁的老翰林厚道,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让他把大肉丸咽了下去…… 这可真是,差点就无福消受啊!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在心里默默地摇了摇头,这个姜丰,实在看不出有哪些过人之处啊! 不过这么一来,姜丰这个年就过得热闹了。 从年初二开始,就不断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给他送礼、还有下帖子邀请宴席的。 充当管事的也是皇帝派来的人,年纪要大一些,对京城各种人事关系都了如指掌,连某某人舅舅的大外甥的妻子的娘舅……这种关系都门儿清。 姜丰就把帖子交给他,由他全权做主,哪些礼可以收、哪些宴会可以去。 反正这些人都是皇帝借给他的,他用他们代自己收礼,算不算是“奉旨收礼”呢? 这么想着,也挺有趣的…… 宴席也去了好几场,新年的聚会,就不是作诗会文那一套了,多是喝酒、听戏,或者投壶、射箭之类,甚至还有捶丸。 这捶丸就是古代版的高尔夫球,姜丰活了两辈子,都没有接触过那么高端的娱乐活动。 幸好有卫一他们在,才没有出丑…… “姜大人这些家丁,不知从何处寻来?这捶丸也玩得这样好!”一位官员感叹道。 姜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这幅明晃晃炫耀的样子,让熟悉他的人都不由得一起笑了起来…… 姜丰也在笑,这些人别说捶丸了,就是骑马射箭、吹拉弹唱,也都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安排在他身边,可不是大材小用嘛! 看来他这趟三清山之行,不查出点什么回来,就对不起皇帝的期待,对不起那道粉蒸狮子头了!更对不起这些身手敏捷的护卫啊! 对于此次寻宝,姜丰也有自己的想法。 皇帝推心置腹地对他说,想解开宝藏之秘,除了铲除逆贼,更是因为缺钱。这些年山河动荡,南涝北旱,北方游牧民族又蠢蠢欲动,西北的马贼更是猖狂,无论是赈灾还是剿匪抵抗外敌,都需要银子。 朝廷有官员提出增加民税,皇帝拒绝了。他接手了先帝留下的江山,不想在他手中加税! 皇帝富有四海,缺少谁的都不会少了他的,却表现得如此缺钱。 是为了自己吗?寻找这批宝藏,是为了国家。 户部年年喊国库空虚,想必皇帝也很为难啊! 姜丰自己也有感觉,这些年确实冷,岭南一带都有下雪的,恐怕是进入了小冰河时期。历史上,唐朝从中后期开始,气候就突然转冷……大唐由盛转衰,未必没有气候的原因。” 小冰河时期的到来,随之而来的是粮食减产、百姓生活艰难以及北方游牧民族南下。 为了天下百姓,尽管这个任务显得荒谬和艰难,他还是决定接了! 天师道算什么?逆贼算什么吗?能给国库送钱的都是好人! 这种种心思之下,新年结束了,他的妻儿也终于到京了。 皇帝还算守信用,开春之后,运河化冻,就把姜丰的家人接进了京城。这些人是年前就派了出去的,只等冰雪化去,路上好走了就进京。 苏氏和熊楚楚带着几个孩子在一队军士的护送下进了京,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是忐忑不安,就连高小雪和姜媛都一副不安的样子。 等到回到自己家的院子、护送的军士离开,苏氏和熊楚楚才连忙拉着姜丰走进屋里,关上门不住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本来莫大人已经安排好人手和船了,只等开年就进京。突然又来了这些人,拿出公文和令牌就要带我们走……” 苏氏眼巴巴地看着姜丰:“儿啊,你不是犯了什么事吧?” 姜丰哭笑不得地说:“娘,我要是犯了事,还能全须全尾地在这里等着你们吗?” 苏氏和熊楚楚想想也是,仔细打量了姜丰,看他确实须尾俱全,似乎还胖了一些,才松了口气。 熊楚楚朝外看了一圈,发现都是不认识的人,接着问道:“这些人都是你新雇的?还是买的?侯通一家在整理行李,待会儿让他们认识认识。” “不忙,卫一几个是上头借给我的,不是下人,算是同僚吧,过段时日要跟我出远门。其他的杂役是王家的人,既然侯通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回去了。”姜丰说着,就伸手去抱小儿子姜衡。 他想转移话题,不再纠结这些人了,省得母亲和妻子又胡思乱想。 第181章 一家团聚 目光一转,姜丰盯上了胖乎乎的小儿子。 “想不想爹爹?”姜丰举着小姜衡,和自己对视着。 几个月不见,这小胖墩都会走路了! 结果这小屁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熊楚楚一听儿子哭了,也忘了问“上头”怎么会给姜丰派人,连忙接过儿子,一边哄着一边说道:“小孩子忘性大,哪里还记得你?慢慢来……” 姜丰摸了摸鼻子,不和这小屁孩计较,转而抱起大儿子姜殊,在嫩生生的小脸蛋上狠狠的亲了几口,惹得小姜殊直翻白眼。 姜丰哈哈笑着,又喊姜媛几个:“到我书房来,给你们都准备礼物!” 小孩子们一拥而上,跟着姜丰去书房。这么一闹,苏氏和熊楚楚惴惴不安的心情才安定了下来。 罢了,姜丰是一家之主,他说没事就没事吧。 况且升为京官,总归是好事吧?开建府那些人听说了,都很羡慕呢! 一家人收拾好行李、洗去疲惫、吃过饭后,才开始说起别离后的事,主要是开建府那边的安排。 “垒表哥一家还是留在开建,现在织造坊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他的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的,哪里舍得离开。”熊楚楚笑道,“我们家的份子,我就让他代收着。竹山书局,就由胡大山和罗轩管着,哦,罗轩今年冬天也要进京,赶考明年的会试。至于七秀坊,我盘给傅秋芳了。” 前面的安排,姜丰都不意外,罗轩和小雪定了亲,约定好今年要进京一搏的,若是来年会试得中,成亲也更体面。 织造坊和书局,属于姜家的私产,有苏垒和胡大山管着很放心。他现在做了翰林,以后万一没有升迁,就是个清贵的穷翰林了,能有自家私产补贴家用是好事。 他可不想有一天为了生活跑到国公府、宗正府去做幕僚清客啊! 倒是这个傅秋芳…… “她一个和离的妇道人家,又带着两个孩子,有这个能力接手七秀坊?不怕被人眼红?”姜丰诧异地问。 这个不仅是管理能力的问题,财帛动人心啊!七秀坊的产业也不小了,若是没有后台,还不得被人吞了? 熊楚楚嗔道:“你可别小看女人。这一两年来,七秀坊的事都是她替我管着,如今也是熟门熟路了。府衙上下又是我们的旧人,也都能照应她。” 姜丰挑了挑眉,笑道:“她能过得好,我才放心。你不知道,支持一个女人和离,这样的事也是从来没有的,我还怕自己好心办坏事呢。” 熊楚楚笑吟吟地说道:“这缘分的事是说不准的。你离开开建不久,傅秋芳再嫁了,是个屠户。别看人家大字不识一个,还很懂规矩,请了官媒提亲、下聘,又到官府过了婚契,吹吹打打的办了婚事。” “更难得的是,这屠户还支持傅秋芳的事业,拿出积蓄来给她盘下了七秀坊。我看他们过得好,和你一样,觉得出了口气!”熊楚楚微笑着说。 同是女人,她很同情傅秋芳。这世道,和离的女子很艰难。但是当初要是不和离,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如今傅秋芳也得了一个不错的归宿,或许真的像姜丰的《还缘记》里写的那样,是月老牵错了红线,如今终于纠正了吧。 听了傅秋芳的事,姜丰也挺感慨的,然后又看了莫明等人给他的信。 莫明过完年就要去苍梧县赴任了,信中说了原有工作的交接。还有彭清的信,感恩戴德地感谢姜丰的举荐,表示会好好做好开建知府一职、以姜大人为榜样,定不辜负姜大人的厚望…… 此外苏垒的信、胡大山的信……都一一交代了工作上的事,让他终于可以放下了一桩心事。 把开建交代这群人手里,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能让他的心血不半途而废,他就很满意了。 时间过得很快,春风送暖,草木复苏。 一家团聚后不久,姜丰也要出发南下了。 从姜丰调入翰林院开始,某些人就像闻到腥味的猫,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些人还做着春秋大梦了,却不知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寻宝之事是一个局,姜丰就是鱼饵,皇帝坐镇高台,手执钓竿,要将这些乱臣贼子都给钓出来! 身在局中,姜丰对前路其实没有任何决定权。这才是真正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临别时,皇帝说道:“你安心出发吧。你的家眷在京中,朕会安排人保护。” 姜丰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汝妻子吾养之,汝安心去吧……” 咳咳…… “谢陛下恩典!”姜丰满脸欣喜、感激涕零地说。 皇帝高兴地勉励了几句,才打发姜丰离开。 姜丰领下了这个任务,一场大戏揭开帷幕,前朝、本朝……所有藏在黑暗里的人都将一一显露身影。 而姜丰,则是挂在明处的诱饵。 这是帝王心术,时移世易,什么时候衡江边上论道的小世子,也能这样杀伐决断了呢?还是说,这才是一个帝王应有的素质? 越是临近出发,姜丰心里越是不安。皇帝没有完全欺哄他,而是告诉他暗地里有多少觊觎宝藏的人,隐藏了几百年都没有被人找到,真的那么容易被他找到吗? 他不仅要找到宝藏,还要把敌人揭发出来、全部除去,为这个帝国挖掉毒瘤! 事到如今,前路再艰难也轮不到他说不去了。 总不能他大病一场?听说有些士兵不想上前线,就会给自己大腿上来一刀,如此就能留在后方休养。 他不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再者,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一家人都在皇帝眼皮底下呢。 为今之计,就当是为了国家和人民,硬着头皮上吧! 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找了几个高大上的理由,姜丰觉得自己伟大得很,似乎也不那么怕死了,有了一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哦,应该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182章 被人拦截 得知姜丰又要出远门公干,还是带着几个一听名字就不寻常的人,熊楚楚就忧心忡忡:“既是公干,怎么不让侯通和扫红跟着?有事也有个跑腿的人。” 姜丰摇了摇头:“此行机密,不相干的人一律不能带。你放心吧,卫一他们,都是一个顶几个的。” 熊楚楚噎下了“我就是不放心他们”这样的话,只能叹了口气,算计着要带什么东西。 旅途遥远,准备行囊就要不少时间。 最后,姜丰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背着行囊出门了,苏氏和熊楚楚一起送出了门口,默默地看着他远去。 等到姜丰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苏氏才回过神来,看着几个孩子说道:“孩子们也越来越大了。再过几年,殊儿也长大了,就让他去考科举、让他变得出息……” 熊楚楚本来伤感的心情也被婆婆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合着这孙子就是没有儿子亲啊?那她是不是应该早些打发儿子成亲,将来多生几个孙子…… 姜丰不知道的是,明面上只有他和卫一三人,暗地里却跟着不知道多少路人。 卫一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扮成车夫兼家丁的样子。卫三是个中年人,扮成管家,卫二扮成仆妇。 而姜丰……扮成了回乡的行商。 “我觉得我扮外出游学的才子比较好。”姜丰提出意见,他明明也是饱读圣贤书的风流才子一枚。 可是负责乔装打扮的卫二看了看他的头发、再看了看他的身材,默默地给他戴上了一顶瓜皮帽:“老爷,好了。” 抗议无效……姜丰只能自暴自弃地说:“那要不要在我的下巴上再贴一颗痣啊?” 卫二摇了摇头:“那不是行商,那是奸猾师爷。” “……”为什么师爷就要用奸猾这个词来形容?幸好文师爷和庄师爷不在,否则分分钟敲你哦! 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京城,马车的速度不快,路上人又多,从京城到通州,就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通州是京城的门户、南北往来的必经之地,他们这回的目的地是三清山,在南方,倒是离姜丰的家乡衡川府不远。 因去年是吏部大考之年,今年不少官员调任,通州府热闹非凡。姜丰虽然离开京城几年,认识他的人也还是不少的,此行既然要保密,自然不敢多做停留。 在通州吃了一顿午饭,稍作休息,他们就坐上马车出发了。 入城还顺顺利利的,出城时却被官差拦截住了。 “你是行商?你哪里像行商?”官差严厉地说。 “我哪里不像行商了?你们什么眼神?这不,我还拉着一车货呢!”姜丰怒道。 心中却怪卫二的化妆技术不好,卫三赶着拉货的马车,此时也出来说:“官爷,我们是贩杂货的客人。” 官差冷笑:“我还是贩枣子的客人呢!行商敢这么大声对官差说话?你一定是盗贼同伙!贼赃就藏在货里吧?快随我回衙门!下了大狱没有不招的!” “住手!” 眼看这些人就要围过来,姜丰冷喝了一声:“青天白日的想强抢吗?你们府尹大人允许你们这么随意骚扰客商的吗?我倒不知道,通州也乱成这样了!” 他也是做过地方官的人,知道有些差役,专门勒索行商发横财的。 想不到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大胆之人! 卫一三人也围了过来,他们一过来,姜丰就更不像行商了。 那几个差役互相使了个眼色,就要招呼同伴过来,把这几个贼人捉了。 什么勒索客商?这些贼人还真会恶人先告状!他们府尹大人为了盗窃案,正焦头烂额呢!说是抓不到盗贼,就拉他们去公府赔罪! 现在有线索了怎么能错过? 眼看着一场打斗一触即发,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爽朗的笑声:“姜老爷,别来无恙啊!” 姜丰和官差等人都一齐望去。 这是…… “张老爷,你认识这个人?”官差愕然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就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认识!还是生死之交呢!”此人笑得意味深长,生死两字更是说的咬牙切齿,“姜老爷,我说得对吗?” 生死之交?你生我死的那种? 姜丰僵硬地笑了笑,对这人拱了拱手:“我们确实交情深厚。张老爷,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承恩公府的原世子张之衡,先帝张皇后的亲弟弟。 在施伦涉嫌舞弊一案中,被姜丰检举弹劾,从而失去世子之位…… 如今三年过去了,随着张皇后远离皇宫,在文德避暑山庄长住,张家在京城的存在感极低。皇帝没有革去张家的承恩公之位,已是看在张皇后的份上了,他们还敢蹦跶? 张皇后离京时,姜丰也曾随其他官员一起送出城门,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张家的人。 官差连忙说道:“那就是误会!误会!张老爷的好友,怎么会是盗贼呢?这位老爷,是我莽撞了!” 姜丰微笑:“无妨。但你们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这是给你们府尹大人招祸呢。” 官差憨憨地笑了笑,带着人离开。这个姜老爷满口官腔,恐怕也是做官的人。 张之衡笑道:“姜老爷可要到寒舍一叙?我们家在京中住不下去,搬到通州的庄子上了。” 姜丰忙说:“多谢张老爷盛情,只是我有要事在身,正忙着赶路,不便造访。” 去张家做客?怕不是鸿门宴吧? 他毫不怀疑,张之衡最痛恨的人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张之衡一双鹰眼在姜丰身上停留了一下,又扫过卫一等人,突然压低声音笑道:“姜大人这是微服出访?听闻姜大人在翰林院高就,没想到却干起督察院的活了。” “是有公干。”姜丰强笑着说。 弹劾张之衡,他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张家要对皇帝和施家出手,他作为皇帝这边的人,弹劾张之衡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张之衡毕竟是先帝的小舅子,想到先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面对张家的人,他就不由得有一点心虚。 好在张之衡也没有再纠缠,笑了笑说道:“那就祝姜大人一路顺风了。” 姜丰这才登上马车,和卫一等人离去。 第183章 山村遇袭 发生了这么一场闹剧,姜丰对卫一等人抱怨:“我说吧?我这样文质彬彬仪表堂堂的,一看就不像走南闯北、日晒雨淋的行商,还是扮成文人墨客合适一点。” 卫二检讨:“是我们错了。” 见他主动认错,姜丰便不计较的。他主要是要这些人承认他一表人才! 坐在马车里,姜丰有些神思不安,心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张之衡出现得太巧了些。 一出京就遇到这样的事,前路坎坷啊! 陛下说有逆贼和天师道勾结,难道是张家?这位前国舅确实有动机,但是张家虽是外戚,却不是豪强大族,光靠张之衡能成事吗? 他敢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姜丰想不明白,世上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的心思,他都想不明白。 到了晚上,他们在一个小客栈投宿。 卫二进来禀报:“通州府的消息,说是张家搬到通州后,因家业败落发卖了不少下人。结果有被发卖的下人里应外合,勾结贼人入府盗窃,丢了要紧的东西。” “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姜丰问道。 卫二摇了摇头:“是先帝赐的一幅画,但丢失御赐之物是大罪,张家不敢宣扬,只说是古画,责令通州府尹捉拿盗贼。” “是这样吗……”姜丰的手指无意识地曲起,敲了敲桌子。 他接到任务南下寻宝,张家就丢了先帝赐的画?两件事看起来风牛马不及,但凑到一起,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 “你们觉得,这画会不会是藏宝图之类的?”姜丰突然问道。 三人都是一怔,卫一说道:“应该不会吧?藏宝图这样的东西,先帝怎么会赐给岳家?凡陈仲光相关的东西,都留在宫中。” 姜丰叹道:“我只是猜测。寻宝不是应该有寻宝图吗?陛下给我的线索里面却没有。” 卫二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觉得姜大人想象力过于丰富,张家已经败落得要变卖下人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说不定这幅古画,也不是外贼偷的,而是张家不孝子自己变卖的。 此行以姜丰为主,他们是协助也是监视,却不能替姜丰拿主意。 姜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算了,不管他了。既然出来了,也不好走回头路,还是继续向前吧,只是路上要谨慎些。” 卫二点点头,说道:“大人放心。” 姜丰还挺放心的,这几个人一直在他身边,也没看他和什么人接触,那么快就能把消息查明了,这情报网还挺强大的。 要知道丢失御赐之物可是大罪,张家可不会到处嚷嚷,只有心腹才能知晓。这东缉事厂的探子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至于张之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要出手,就总有露出马脚的一日。 想到万一张之衡自寻死路,姜丰倒是为先帝感到唏嘘。希望他猜错了,张之衡的出现只是一个巧合吧…… 这一回不是游山玩水,未免夜长梦多,第二日一早又是迅速启程,继续赶路。 他们一行人要是亮明身份,是可以走官道的,只是为了隐藏身份,只能走民道,这路就不是那么好走。 这一日眼看天黑,距离最近的镇也有小半日路程,看到不远处有个村子,他们便过去投宿。 这个小村子位于山林间,看起来与世无争,大约是个和平之地。 姜丰等人找到村长,拿出一锭银子。 村长一家立刻腾出两间房给他们,还准备洗浴的热水和食物。 姜丰笑着道谢,还和村长拉了一会儿家常。 “老人家,今年年景如何啊?” 村长笑呵呵地说:“好!今年种的麦子丰收了,粮仓里满满的,一家人都不用挨饿了。” “那就好啊!这几年南涝北旱,中部闹蝗灾,让人心都不安定。”姜丰感叹道。 村长看了姜丰一眼:“这位老爷不是普通人啊。” 姜丰微微昂首:“随手掏出一两银子的,能是普通人吗?” 村长笑容一僵,这位老爷的话没法接啊。 过了一会儿,村长的女儿来说,洗澡水烧好了。 姜丰和卫一等人说了一声,便去洗澡。 虽然是春天,连日赶路风尘仆仆的,身上也难受得很! 卫一等人在门外警戒。 村长摇了摇头,果然不是普通人! 这村长家条件果然不错,竟然还有个大浴桶,姜丰脱了衣服泡在浴桶里,舒服得直哼唧。 正闭目享受间,门突然被撞开了。 姜丰猛地睁开眼,只见卫一三人正和几个蒙面人打斗,门不知被谁打开的。 怎么办?他的衣服在床上,距离他有点远啊。 现在眼看着己方中卫二是女子,敌人中也有女的,他要跳出浴桶吗?虽然男子汉大丈夫没什么好怕的,可是有耍流氓的嫌疑啊! 正纠结之际,只听卫二喊道:“还不穿衣服?风紧,扯呼!” 得,道上的黑话都说出来了,这几个暗卫挺有性格的。 “你们不要回头看啊!”姜丰喊了一句,视死如归地走出了浴桶,准备去取衣服。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窗户跳了进来,持剑向姜丰砍来。 “我的妈呀!”姜丰叫着,再也顾不上衣服,扯了一件衣服裹在身上,也顾不上穿没穿好就连滚带爬地朝屋外冲去。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朝他看来,男的、女的…… 我不活了……本官的脸都丢光了。 姜丰悲愤间,听一个蒙面刺客说:“他没穿好衣服,不敢往外跑,我们拿下他!” 谁说我不敢跑? 卫一赶到姜丰身边,拉着他冲出包围圈。 这些人不知是什么人,但显然对方人多势众,卫一三人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还要顾忌他这个弱鸡,还是赶紧逃之大吉。 姜丰手忙脚乱地把衣服穿上,喊道:“几位好汉是哪条道上的?可以打个商量吗?” 他们都没有太紧张……因为敌人显然也束手束脚,似乎想活捉姜丰,刀剑都避开他的要害。 姜丰怀疑这些人是冲着所谓的宝藏来的。 难道他们知道,皇帝把宝藏的线索交给他? 可天知道,他知道的所谓线索,极其有限! 第184章 卫一此人 说好的以一当十呢?就看你们的了! 又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姜丰还有心情调侃:“诸位,有话好好说啊!劫财还是劫色,可以商量的!” 紧要关头,卫二给了他一个白眼,顺便骂道:“闭嘴!” 哦……他们这一行人,也就卫二是个女子,还是个挺年轻、相貌清秀的女子。 不过,眼前这个相貌清秀的女子,出手却是最狠辣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姜丰的“劫色”给刺激了,只见她出手快如闪电,剑光闪过,就是一道血线飞起,溅到姜丰的脸上、身上,狼狈极了。 比他更狼狈的是围攻的刺客们,一个个都挂了彩。 大内暗卫们以一当十的名声不是吹的,在留下一地残肢断臂后,几人成功地退出了这个农家小院,卫一裹挟着姜丰上马,策马飞驰而去,留下卫二和卫三断后。 姜丰虽然也学会了骑马,但都只是慢行,哪有像现在这样风驰电掣过,此时仍是倒春寒,凛冽的风刮在脸上,都灌进嗓子眼了! 不知跑了多久,卫一带着姜丰跑出了村子,到了一片郁密的树林里,后方追兵已不可见,姜丰才被放下马。 这一到了地上,姜丰两腿都在打颤,软坐在地上,就稀里哗啦的吐了起来。 这云霄飞车,以后可不想再坐了。 卫一手持着剑站在姜丰身边,皱眉看着他。文官就是弱鸡,还没怎么样呢,就吐成这样了。要是遇上打仗,还能上马杀敌吗? 过了好一会儿,姜丰才缓过神来,喘着气道:“刚才真的好险,那些人太不要脸了,竟趁我洗澡的时候下手,我这回什么脸都丢光了。卫一,你们不会说出去的吧?” 姜丰的语气有些危险,考虑杀人灭口的可能性。 “男子汉大丈夫,有何在意的?大人科举考试时,不也要脱下衣服搜身?”卫一语淡然问道。 姜丰“嗐”了一声:“检查搜检是拉下帷幕的,和众目睽睽之下裸奔能一样吗?再说,搜检的士兵,我都把他们当工具人。” 琢磨了一下“工具人”的意思,卫一微笑:“我们也是工具人。” 姜丰哼道:“拉倒吧,咱们朝夕相处的呢。你说我以后怎么面对卫二?” “不要紧,她见过比你大的。” 姜丰这回真的恼羞成怒了,就要把卫一这厮暴打一顿,可一抬手想到两人的武力值差距,气咻咻地道:“我算是知道了,陛下派你们来,就是要气死我。”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卫一正色道:“大人勿忧,事急从权,不算什么事。我们暗卫眼中亦没有男女之分,也绝不会说出去。” “那我就相信你!你看,我们也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了,我的脸面就是你的脸面,对不对?”姜丰问道。 “对。”卫一笑了笑。 “要不要你回去接应一下卫二和卫三?”姜丰又问道。 卫一一动不动:“我的任务是保护大人。” 姜丰眼看卫一不动,也没有勉强。 他也是知道轻重的人,谁知道那伙人还有没有其他同党,贸贸然回头,一头扎进陷阱岂不是糟糕?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平复了呼吸和翻滚的胃,姜丰才问道:“那个村长有问题?” 卫一点头:“我们看了,他家粮仓根本没有麦子。他对家里的事情都不熟悉,可见是假的。” “我们这是唐三藏去盘丝洞化斋,自投罗网了。”姜丰扯了扯头发,有些懊恼。 这可真是出师不利。 只能暗暗祈祷,卫二卫三可千万别出事啊!这两个虽然总是死人脸,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还是挺有感情的。 看姜丰只披着一件单衣,勉强能蔽体,在春风中瑟瑟发抖,卫一很有义气地脱下自己的外衣,让姜丰穿上。 姜丰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斜斜垮垮,和没穿差不了多少,整个人都生无可恋了。 懊恼地接过卫一的衣服,问了一句:“那你不冷?” “我比你强壮。”卫一淡淡地说。 姜丰:……行吧。 不过,这么一来,他们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了吧? 卫一又寻了一些枯枝来,生了一堆篝火。 “不怕引来敌人?”姜丰问道,虽然这春寒阵阵,有堆篝火正合他意。 “无妨。你也饿了吧?等我一下。”卫一说着,在树丛里进出了一下,逮到了一只野鸡,开膛破肚,架在了篝火上烤。 姜丰担心受怕了一路,方才又吐了,现在确实是饿了。 看在卫一还算贴心的份上,就不杀人灭口了? 烤鸡的香味诱惑得姜丰分泌着唾液,徐徐凉风吹拂之下,林中一片寂静。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走漏消息了?”姜丰问道。 卫一说道:“陛下既然说有逆贼,想必也有内奸了,知道线索在大人身上。” 姜丰苦笑:“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所谓线索,我知道的恐怕还不如你多呢,陈统领!” 姜丰这是试探! 卫一不说话。 姜丰从皇帝处获得的线索,就是一块阴阳双鱼令牌,据说陈仲光崇尚道教,和天师道亲如一家,有这种道教的信物不奇怪。 可这阴阳双鱼令牌在什么场合使用?皇帝说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这块令牌是陈朝皇室一代代传下来的,无数前人带着它去寻宝,一无所获之后又回来了。 皇帝认为姜丰和陈皇帝有渊源,相信他能解开陈皇帝宝藏的秘密。 可姜丰自己都云里雾里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第二个线索就是三清山的天师道,既然逆贼和天师道勾结,想必是天师道身上有他们可图谋的东西。 天师道和陈仲光才是真的渊源深厚,让人不得不怀疑宝藏的线索在三清山! 而卫一恰恰又姓陈,姜丰觉得,巧合在适当的时候就不是巧合!皇帝派个姓陈的人出来随他寻宝,或许是卫一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可是任凭他旁敲侧击,卫一这厮都守口如瓶,就是不肯透出他手中有没有线索……真是,还能不能好好合作了? 第185章 议论前朝 “再等一会儿,鸡肉就好了。”一片寂静中,卫一淡淡说道。 这野鸡没有调料,烤得也有些焦,姜丰只撕了个腿吃了,其他交给卫一。 卫一也不客气,三两下吃得只剩骨头。 吃饱了之后,姜丰重新恢复了力气,又开始担心了:“卫二、卫三那么久还没来?是不是出事了?” 卫一看了姜丰一眼:“我们这一次的任务很重要,陛下对我们寄以厚望,除了我们几个人,还有其他同僚在前后接应,卫二和卫三不会有事的。” 姜丰松了口气说:“原来还有暗手啊?能不能事先吱一声啊?亏我还担心卫二和卫三呢!” 卫一似乎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吱。“ 姜丰:…… 此时此刻,姜丰觉得卫一此人还挺有意思的。可惜他是皇家暗卫,身世又神神秘秘的,否则他真想和此人做朋友。 别看姜丰刚才在卫一面前插科打诨的,还说两人是“兄弟”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吃完鸡肉,卫一淡淡地说:“睡吧,很晚了。” “那就劳烦你了。”姜丰没有客套地说轮流守夜。 这样的密林,还是会有蛇虫野兽出没的,他一个文官,守什么夜啊! 姜丰想着想着,到底还是太累,在篝火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后半夜,卫二和卫三才回来。 姜丰听到声音,一咕噜地爬了起来,忙问道:“你们没有受伤吧?” 卫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他怎么还在关心他们,难道卫一没有说谎? 但还是说道:“我们没受伤,有人接援,东西也都寻回来了。” 说着,把一个盒子递给姜丰,里面的是姜丰此行的重要线索,阴阳双鱼令牌。 姜丰随手接过,放进怀里:“人没事就好。” 任务能不能完成是另一回事,他不希望并肩作战的朋友出事。 这一刻,他倒忘了这几个人见过他丢脸的事,想要杀人灭口了。 卫一问道:“查出来什么?” 卫二看了眼卫一:“审出来是前朝余孽。” 卫一还没说什么,姜丰诧异地问道:“不是逆贼吗?怎么又和前朝余孽扯上关系?前朝都亡了上百年了,还有余孽?本朝皇室那么宽容的吗?” 卫一语气平静地说:“本朝皇室确实宽容,没有把前朝皇室遗孤一网打尽。甚至陈仲光在京郊建的春舒园,里面有他的塑像,皇帝都没有推倒。” 卫二接着说:“一来陈仲光是有传说的人,人们把其神化了,春舒园那里的白云观,成了陈仲光的道场,香火还很旺盛,皇室也要尊崇民意;二来,我朝皇帝天命所归,既然已取代前朝,还怕什么前朝遗孤!” 萧家皇室,就是这么自信! 姜丰也赞道:“陛下英明。” 卫二又道:“前朝灭亡后,陈家后人大多迁徙到了南洋。如今马来国,就有大量陈家族人。我也不知,这支前朝余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不定是被人栽赃陷害的。统领,你觉得呢?” 卫一淡淡一笑:“你问我?是前朝余孽也不奇怪。陈家的人最会窝里斗,说不定是哪一支被人利用了。” 姜丰摸了摸下巴,卫一和卫二似乎在打机锋啊? 他们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听起来,卫一倒是对前朝皇室没有什么好感?难道他猜错了,卫一虽然姓陈,却和前朝皇室没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前朝亡得也不冤。 陈仲光是一个行走的大播种机,宫中女人无数,活着的子女就有五十多个。他又怕子孙后代吃苦,大肆封藩,全国各地都是藩王的封地、公主的食邑。 刚开国的时候,宗室人少,问题倒不大。 一代传一代,到了皇朝末年,宗室几万人,全国上下都不够宗室分封了。 与之相对的,国库空虚、皇帝的内库也空虚。 前朝的末帝发现自己那么穷,那些族人却一个个搜刮民脂民膏,日子过得潇洒,就想要削藩。 可是他手里没钱,派兵武力削藩是不可能的,文削又削不动,竟然突发奇想来了一招骚操作。 他竟然借着太后六十大寿的契机,把富得流油的、占据险要之地的、影响大的藩王通通请进京城,然后“一杯毒酒喜相逢”,把这些叔伯兄弟们全部送去见列祖列宗。 最后还要给这些人冠上犯上作乱的罪名。 藩王是死了,可是藩王的家眷、属官还在啊!这些人岂能善罢甘休?一个个打着“诛无道暴君”的旗号起兵…… 姜丰想着,也不由得替陈仲光抹了一把泪。 看吧,这就是乱播种的后果…… 一直沉默的卫三突然说道:“是不是前朝余孽有区别吗?总归都是敌人。凡是敌人,杀了就是。” 姜丰一怔:“卫三,原来你才是狠人!不过这事也不是这么说,我们除了剿灭逆贼,还有寻宝的任务呢。如果是前朝余孽,最好是活捉,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些线索。” 卫一却道:“不必。陈仲光临死之前,把宝藏的秘密分成许多份,给每个子女留下一份,必须集齐所有秘密才能寻到宝藏。否则就是管中窥豹,不仅寻不到宝藏,还可能陷入陷阱,招致杀身之祸。” “我们不可能寻齐所有线索,因此此路不通。必须另辟蹊径,寻到宝藏。这个希望,还是在大人您的身上。” 姜丰听完目瞪口呆:“陈仲光是怎么想的?把宝藏秘密分成许多份?他这是不想让后代借宝藏复国了?” 卫一目光一黯:“他大约是以为,所有的子女都相亲相爱,子孙后代也会团结一心吧!” 姜丰缓缓的吐了一口气。 自古以来,大仲马们都有一个误会,以为后宫的妃嫔都亲如姐妹、不同母的子女全都手足情深。 “陈朝,亡得不冤啊!”姜丰幽幽感慨,拍了拍卫一的肩膀。 天色将明未明,众人在林中微微打了个盹,等到太阳升起,晨光照散了雾霭,才整装重新出发。 第186章 顺利南下 重新出发的时候,姜丰发现他们的装备也重新准备了,就建议:“我们还是换个装扮吧?我这回是才子?名士?” 他还是对行商的打扮耿耿于怀。 卫一几个商量了几句,说道:“行踪已经暴露了,确实应该换一个装扮。” 姜丰双眼一亮,他老早就想一把折扇周游五湖四海,千古名士自风流。 然而……过了一会儿,卫二打扮成一副大家夫人的模样,头上还戴着帷帽,卫一穿着绫罗绸缎,一副土财主的模样,扮男主人。 卫三是车夫模样,至于姜丰,他被打扮成了账房。 头上戴着瓜皮帽、胡子被修整成两撇八字胡,下巴还贴着一颗大痣。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我是文官,文官是要形象的。打扮成这个样子,被人知道了,我还要不要脸面了?”姜丰提着一个算盘,气咻咻地说。 他这个样子,一点都不风流倜傥,还怎么做得出好诗词?咳咳……虽然他本来也做不出什么好诗。 卫一看了看姜丰,木着脸说:“挺好的。” 卫二也说:“挺好的。” 卫三挥了挥马鞭:“确实挺好的。” 姜丰对着他们一人翻了一个白眼,皇帝陛下,你给我派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不过,和这幅装扮比起来,他更丢脸的事都经历过了,也只好不计较了。 这么一来,他们这一行人确实大变样了,原来用来充作货物的箱子也不用带了,就精简成两辆马车,一路南下三清山。 不知是不是这回改装起到了效果,这回倒是一路风平浪静。 虽然连日奔波,但众人也没有觉得很疲惫。 就连姜丰,因为多年赶考又四处做官的缘故,也是习惯了出远门的,除了略微瘦了一点外,脸上也没有太多疲乏之色。 从北到南,从初春到初夏,倒是欣赏了一路风光。如果不是身负重任,时刻提心吊胆,倒可以说得上是游山玩水了。 这一路同行,姜丰和卫一他们的关系也更亲近了。 除了不能追问卫一的出身来历,其他许多话都可以说,相互之间还能开开玩笑。 在姜丰眼里,这三个暗卫虽不是至交好友,也说得是朋友了,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工具人。 卫一的态度仍是公事公办,于细微处却贴心周到; 卫二虽是女子,却是心狠手辣; 卫三总是不说话,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千里之行,终于也有到达的时候。 这日,他们到了三清山附近的大城,这座城池因三清山而繁荣,来上香的外地香客特别多。 考虑到还要去三清山寻找线索,众人就决定在这里休整两天。 进城之后,几人找到了全城最豪华的客栈。土财主嘛,自然要住最贵的客栈才符合身份! 看到几人进来,小二哥很热情地迎了上来,给他们安排好房间,笑容可掬地说道:“几位客官是远道而来吧?是要上三清山吗?我知道哪家的香又好又便宜……” 这还兼职推销的? 卫一扮的是男主人,抬了抬下巴。姜丰也戏精上身了,立刻哈着腰上前,给小二打赏了几个铜板。 小二哥大喜,说起话来就更加滔滔不绝了。 原来最近三清山有个法会,来参加的外地客人特别多。 到了安排房间的时候,卫一和卫二扮演的是夫妻,自然住一个房间,姜丰就和卫三住一个房间。 回到房里,姜丰对卫三说:“真是便宜卫一那小子了,你很羡慕吧?” 其实是他很羡慕啊!自己一个有媳妇的人,偏偏要和男人一间房! 卫三看了看姜丰,表情很自然地说:“我们暗卫,没有男女之分。” 哦,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才不信呢! 姜丰就和卫三一起进了房间,好在这些日子共处,他也知道卫三睡觉不会打呼噜、磨牙,也不会太难受。 想到目的地遥遥在望,姜丰的心情也放松多了,等这趟任务完成了,他就可以回家了。然后呢?然后就想办法谋个外任吧,还是做地方官舒坦。 “卫三,你有什么理想?”临睡之前,姜丰突然问道。 卫三淡淡地说:“想做‘卫一’。” “那你要加油干掉卫一了。”姜丰开玩笑。 虽然他是想把自己丢脸的事捂住,但让卫三干掉卫一的话恐怕不可能。据说卫一是大内暗卫中的第一高手了。 唉,不能灭口的话,就只能走感情路线了,以后要和这三个人打好关系了。 卫三不说话,姜丰又道:“那件事,你不会说出去吧?” 卫三诧异地问:“哪件事?” 姜丰忙道:“没有,没有!” 最好全部都忘记!他自己也要忘记!一想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要是以前,他还不会那么介意。可他是当官的人啊,要是从前开建府的下属或京中同僚知道了这件事,他很没面子的! 归根结底,还是那几个刺客太无耻!不过,据说这些“前朝余孽”已经被卫二、卫三秘密处决了,总不会再走漏消息。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姜丰不知道卫三究竟想要什么,也没有卫三那么明确的理想。 此时的他,还没有太远大的理想,他只想像一般的文官一样,按部就班的升迁。他已从知府升到了京官,这回即使再选外任,按理说不会再担任知府了…… 也许是布政使或按察使手下的推官? 至于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那还太遥远,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那样的地位,姜丰心中唏嘘…… 但心中还是有一丝畅想,万一呢? 如果他当上了巡抚,会做什么呢? 巡抚啊,就可以管辖一个省了。如果是边疆省份,就得处理对外关系、民族事务,一个不好还可能上阵杀敌。 如果是内陆省份,也不容易。各种世家大族的关系就能让人焦头烂额。 但只要处理得好,就能够施展才能,展现自己的抱负。 陈皇帝的遗物中,有许多被废弃的东西,比如水泥方子,就可以运用起来…… 第187章 上三清山 为了掩人耳目,姜丰一行人打的是游山玩水的旗号。 第二天一早,就财大气粗地叫了一桌早点。反正此行所有费用都由皇帝报销,不花白不花呀~姜丰甚是小农心情地想。 这些早点花样繁多,都用精致的碟子装着。姜丰夹起一个虾饺,水晶皮晶莹剔透,里面裹着一整只虾,蘸着酱油吃就很香了。 一路南行,也算是吃遍了不少美食。姜丰尝了一口赞道:“这里的厨师不错。” 店小二正在上菜,听了姜丰的话,有些骄傲地说:“这位大爷说得对了,我们店的大师傅据说是前朝的御厨后人呢,在全省都是出名的。” 怎么哪里都能遇到和前朝有关的人或事?天师道也是,就连这个小客栈也是……姜丰微微凝眉,难道天师道真的和前朝余孽勾结? 不过还真能吹,全省出名呢……他怎么没听说过?他们可是同省的老乡呢! 卫一拿出地主老财的派头,笑呵呵地说:“是御厨啊……那就难怪了。我们要去三清山的法会,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小二笑道:“也没有啊!张天师他老人家很和蔼的,山下的乡民生病,去三清山看病求符,他都不收钱的。” “原来如此,天师真是个好人。”卫一似乎思考着说道。 小二一听,立刻像有了共同话题,滔滔不绝地夸起了天师道和张天师,直到被掌柜的喊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几人吃过早点,做足了游玩的模样,准备好东西,往三清山而去。 这天师道好不好,总得探一探才知道! 三清山位于一座连绵的山脉上,从城中过去,要走一段崎岖的山路。 这山路崎岖真的不是随便说说,蜿蜿蜒蜒的小道,既窄又颠簸,姜丰后悔早餐吃那么多了! 一天还走不到主峰的山下,夜间要在路上露宿。姜丰如蒙大赦地从马车上下来,腿还是哆嗦的,有气无力地坐在一旁。 看到他这个样子,其他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卫一忍住笑:“坚持一下,再走两天就到了。” 姜丰惨白着脸,点点头:“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以后就是有人告诉他天师道要谋反,让他来剿匪,他也不要这功劳! 在半道上吃的也不用讲究,众人生了一堆篝火,架着一个锅煮水,把带着的肉干撕下去煮开,一股肉香弥漫开来。就着这肉汤吃了两个煎饼,姜丰先睡了。 卫一三人轮流守夜。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赶路,晨雾之中,山脉更看不到尽头,姜丰忍不住吐槽:“三清观这才是易守难攻吧?选这个地方建道观,也是挺有心的。” 卫一淡淡说道:“历来古刹道观,都是建在名山大川的。要说到打仗,如果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样的山路不成问题。” 这倒也是…… 又走了小半日,姜丰又颠簸得浑身散架了,叹道:“恐怕今天又到不了了!” “明天吧,明天总会到的。”卫一安慰。 都说望山跑死马,眼看着三清观就在那座山峰上,却像怎么也到不了。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三清山如此难走?简直比岭南山脉还难行。”姜丰感慨。 卫一道:“我没有来过。” 卫二接口道:“至少这里没有刺客。” “停!”姜丰制止:“千万别把话说得太满,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们一出京就遭遇追杀,能够顺利抵达三清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可别再说大话! 不过有卫一、卫二说说话,总算没那么难熬。 第二日,姜丰欲哭无泪之际,终于到了三清观所在主峰脚下。 这里还有个小镇,也是游客到来形成的,镇上还是有那么两家客栈的。 此时临近法会,客栈里的客人还不少。这些都是虔诚的信徒,却不知和民间那“天师道”是否有关? 又或者,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前朝余孽”和别家逆贼? 姜丰想着,就觉得脑子疼。 不过,他总算可以要一桶热水,好好地泡一泡了。闭着眼睛躺在浴桶里,姜丰还有些提心吊胆,不会再有卑鄙无耻之徒打扰他沐浴了吧? 好在,他多虑了,这回平平安安的洗完了。 休整了一晚,第二天重新登山,这是真正的攀登三清山顶峰。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河水九连环~ 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峰,姜丰抽了一口冷气。 上面会有什么?会是龙潭虎穴还是鸿门宴?他们爬上去都有气无力了,岂不是任人宰割? 刺杀他们的幕后之人如果真的是天师道,而逆贼又和天师道勾结了,会在山上等着他们呢? 也许他们上山就是又做唐三藏自投罗网了,但线索在山上,三清山是他们的目的地,即使是天罗地网,也只能闯一闯了。 “走吧!”姜丰率先走在前面,无论前面是什么,他都已经来了! 卫一紧随身后:“不论如何,我们都会保护大人周全。” 姜丰心中感动:“卫一,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兄弟了!” 是亲兄弟,知道他丢人的事也无所谓了。看在卫一那么上道的份上,就不杀人灭口了吧? 一边爬山,姜丰一边说道:“你们看,这山道上游客还不少,我们不用太悲观,山上至少表面上是安全的。” 如果有危险,哪里还会有那么多游客? 卫二瞥了姜丰一眼:“怕只怕,对别人来说是安全的,对我们来说不是,尤其是大人你……你可是身负线索的。” 姜丰摸了摸怀里的阴阳双鱼令牌,暗道晦气。这鬼东西有什么用还不知道呢。 “唉,希望张天师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姜丰又叹了口气。 客栈里那小二如此推崇张天师,一路走来,也听人说张天师的善举,倒不愧是个得道真人。 这样一个活的天师,他希望不是沽名钓誉之徒。 如果张天师能够更通情达理,帮助他们寻得陈仲光的宝藏,那就更圆满了。嗯……看在张天师帮他完成任务的份上,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 第188章 天师之道 众人爬着山,发现这座山脉虽然以道家的三清命名,但山上也有佛家的寺庙。 和尚和道士关系好?这也不奇怪,我朝在信仰方面是很开明的,可谓兼容并包。 山道是青石板的阶梯,可以想象,背着石板修筑这样一条天梯有多艰难。 这大概就是信仰的力量。 “三清山是道教名山,又名少华山、丫山,有美丽的花岗岩石林。”姜丰一边气喘吁吁地爬山,一边向众人介绍,“我们此行若是有暇,倒可以欣赏一下大名鼎鼎的石林。” 他来之前也是做了一点功课的。 虽然风景甚好,但他还是累得像狗一样,没多久就累得直喘气。 “是道教圣地,也是各种邪道的幌子。”卫一淡淡地说道。 什么意思? 姜丰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天师道本身没问题,有问题的可能是假的天师道?” 卫一是暗卫统领,消息灵通,不会信口开河的。 “这是我的猜测,是或不是,不敢保证。”卫一答道。 姜丰心想,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他们此行会更顺利。 又爬了一百多个台阶,姜丰累得实在不行,就坐在石阶上喘气。 卫二给他递过水囊,他接过之后,一仰头“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才叹道:“这幸好是春天,要是夏天,可就要人命了。” “大人也该多锻炼锻炼,这么虚可不行。”卫一轻笑道。 虚?你才虚!男人怎么可以被人说“虚”呢?姜丰一赌气,又站了起来,继续往上爬! 他就不信了,卫二一个女人都能顺利上山,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会上不去! 一路上也偶尔遇到三三两两的信徒,主要都是来参加法会的,还有一些穿着道袍的人,据说是其他地方的道观来的。 “三清观这场法会,看起来很隆重啊!”姜丰对卫一说。 来的人越多,就越是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这些人中有哪些牛鬼蛇神。 卫一道:“既来之,则安之。” 就这样艰难跋涉,终于在日落西山红霞飞之时,到了三清山顶峰。 一片宏伟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姜丰几人都有些惊愕,这样陡峭的山要建那么庞大的道观,得多费力啊! 这……也是信仰的力量吗?。 一块大大的山石挡在前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石刻。 这座山是道家胜地,历来不知多少名人雅士到此登临,留下到此一游的印记。 姜丰一一看去,都是如雷贯耳的名人。 最显眼的,赫然是陈仲光的墨宝。 “这是陈仲光晚年所写。”卫一突然说道,“他早年的字,锐利无边,到了晚年,多了一分圆润,暗藏锋芒。” 姜丰点点头:“你真有文化。” 卫一噎了噎,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姜丰这话里有话,像是在嘲讽他? 山门处也没有守门人,姜丰几人绕过大石,就看见了不远处道路尽头恢弘的三清观。 而三清观的外面,竟然还有一间客栈,挂着“三清客栈”的牌子,进进出出的客人不少。 这……不是后世旅游景点的景象?谁说古人没生意头脑的? 这是生财有道啊! 姜丰等人走进了三清客栈,他们要去三清观探路,恐怕要耽误些时间,最好找个住的地方。 “几位客官也是来参加法会的吗?这可巧了,正好还有两间房,再迟些就没有了。”客栈的掌柜笑着说道。 “是的,参加法会,也观赏三清山美景,这里的石林可是远近闻名。”姜丰笑道。 掌柜的骄傲地说:“我们不仅有石林,还有峡谷、陡崖,都值得一看的。只是地势险峻,客官要去赏景,最好请观里的道长陪同,他们身手高强,可保平安。” “是吗?”姜丰微笑着谢过。 一群道士,不好好的念经打坐求飞升,要身手敏捷做什么? 付房钱的时候,姜丰抱怨了一下价格太高。 掌柜的看了看姜丰几人的穿着,笑道:“我们客栈在山上,样样东西都要从山下运上来,成本高,房钱自然贵些。” 这几个人的穿着,也不像给不起房钱的…… 回到房里,姜丰就对卫一几个说道:“这里的人可真会做买卖。” 他们此行是皇帝内库出资、公费报销,但花销太大,内务府总管不会以为他们虚报差旅费吧? 卫一诧异地看了姜丰一眼:“大人不知道?这里的房屋都是三清观的产业,在这里开客栈的,自然是和观里有关系的。不仅这客栈,就是山下的土地,也大多是山上佛寺、道观的产业。各地佛寺、道观,都是这样的。” 他这么一说,姜丰也想到了,佛寺、道观的产业,还不用交税。本地的一些贫民为了避税,也会主动将田产依托给寺庙、道观。 在佛道兴盛的地方,往往税收就会降低。 这也是有些朝代“灭佛”的原因。“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要是天下田产都归寺庙所有,那朝廷征不到税?还吃什么? 唐武宗灭佛,避免了我国走向政教合一的道路…… “这就是我不喜欢宗教的原因。”姜丰摇了摇头。 第二天,姜丰等人终于踏进了三清观。 由于要举行法会,恢弘的三清观信徒如云,人人都是一副虔诚恭敬的样子。 姜丰也随大流去各宝殿上香,买的还是观里的香,比山下的贵好几倍…… 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求见张天师,就有个小道士走到他们身边:“几位信众,家师有请。” “令师是?” 小道长骄傲笑道:“是朝廷道录司封的张天师。” 姜丰肃然起敬,忙道:“久仰久仰!” 几人跟着小道长,绕过前方几重宝殿,到了后面的一间静室。 一个老道士在蒲团上打坐,听到几人的脚步声,睁开眼睛道:“陈居士来了。” !!! 姜丰愕然地瞪着卫一,你还说你没来过?人家老道士怎么认识你?你个大骗子! 再看卫二、卫三都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合着只有自己一个人蒙在鼓里?姜丰觉得挺悲愤的。 再看老道长的态度,这个“陈”,就是陈皇帝的“陈”吧? 他果然没猜错! 那么问题来了,你一个陈皇帝的后裔,跑到萧家皇室做暗卫,你祖宗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189章 卫一身份 卫一仿佛没有看到姜丰谴责的目光,淡然说道:“张天师,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张天师叹道:“当年京城一别,陈居士还是个孩童,如今已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老道心中甚慰。” 听到这里,姜丰又不淡定了。 卫一明明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长相,最适合做暗探,走到人群中都不会被人注意的那种。张天师开口就是“玉树临风”,什么眼神? 明明真正玉树临风的是他!不信可以问问开建百姓! 卫一目光动了动:“张天师鹤发童颜,和当年却没什么变化。” 张天师笑道:“陈居士所言甚是!当初贫道要收你为徒,你不愿。如今上三清山,是终于想开了,看破红尘吗?当火居道士,也是可以娶媳妇的。” 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往,姜丰好奇地看着卫一。 卫一有些窘迫地说:“我不娶媳妇,也不出家。就是带朋友来参加法会,顺便向道长打听一些事。” 张天师目光移到姜丰身上:“这位小友就是你的朋友?贫道看着,倒颇有天资,不如入我门下来。” 姜丰:……你见人就收徒的吗? 张天师是道家最有权威的人,做他的入室弟子不容易吧? 可是,姜丰不感兴趣,他觉得还是做官比较有前途。 “道长,我们此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些事。”姜丰真真假假地说,“我们一路南行,路上被人行刺,刺客自称是天师道的人。我是不信的,您是道录司亲封的天师,天师道是名门正派,怎么会行这苟且之事呢?想必是有人冒充,故来询问。” 张天师淡淡地说:“你既不信,还问什么。” 姜丰:…… 卫一插口道:“道长,那刺客还说,天师道与他们协议寻出陈仲光留下可复国的宝藏。如此大事,我不得不问。” 张天师看着卫一,叹息着说:“我们天师道是陈皇帝立的国教,三清观里有陈皇帝的塑像,为此江湖传言,我们这里有陈皇帝宝藏线索,不过是以讹传讹。旁人会信这流言,陈居士是知道宝藏内情的,如何也信呢?” 卫一笑道:“我本来也不信的,但是别人信啊!既然有信的人,就难免有不法之徒打着天师道的名义,与逆贼勾结。道长若有什么线索,还是告知我们的好。” 张天师幽幽说道:“陈居士入我门来,一切好说。” 领他们进来的小道士忍无可忍:“师父,你怎么一定要收他?收了他,算是我的师弟还是师兄?” 张天师笑道:“是师兄。” 果然!小道士含怒瞪了卫一一眼,他就知道师父对陈家人另眼相看。他已经是小师弟了,才不要再多一个师兄! 卫一对小道士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对张天师道:“天师,我此来就是顾念我们两家的旧情,不愿天师道受人牵连,还请天师三思。” 张天师随和地说:“小陈还是那么大脾气……你且住下,我这几日忙着法会的事。待法会结束,我召集弟子,看看有没有你说的和外人勾结的事。” 又看向姜丰:“这位居士骨骼清奇,天资出众,入我门来,得道指日可待。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姜丰僵了僵:“不了,不了。在人世挺好的,飞升有什么意思?天上没有妻儿,没有红烧肉。” 张天师哈哈笑着,命小道士安排几人入住,还说他这里不收房费,比客栈划算。 姜丰实在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张天师是这样的脾性。 到了客院住下,姜丰才回过神来,问卫一:“陈居士,你瞒得我好苦啊!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嗯……我是末帝的直系后人。”卫一笑道,“可是那又如何?我幼年时父母双亡,杀害他们的人却是那些族人,为的是我家传下的那一份莫须有的宝藏线索。最后救我一命的却是本朝东缉事厂的人。” 这可真是挺悲催的,姜丰不由得替他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你家里流传下的线索?”姜丰抓住重点。 卫一很坦然地说道:“不错。我不是说过,陈皇帝临终前,把宝藏的线索分成多份,每个子女各得一份。我家是直系后裔,自然也是有一份的。我有一把钥匙,却不知是用来开哪个门的。” 姜丰摸了摸下巴:“皇帝交给我一块阴阳双鱼令牌,你们也是见过的。现在你手中又有一把钥匙,同样不知用途,我们缺乏一个关键信息……宝藏在哪里!” 卫一三人齐齐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什么令牌和钥匙,如果是用来开启某个门的,那也得先找到宝藏所在之地才有用。 姜丰又好奇地问:“你说你没来过三清山?你和张天师是在京城相遇的?” 卫一淡淡地说:“这是我的秘密,无可奉告。” 姜丰“嗐”了一声:“大家不是朋友吗?我这是关心你,你不说就算了。那你的名字呢,也不能说吗?” 卫一不知道姜丰为什么对他的名字那么好奇,想了想便说道:“陈璋。” 姜丰鼓掌道:“好名字,一听就是大户人家的。”又问卫二和卫三:“你们呢?” 卫一都说了,他们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卫二道:“顾卿。” 卫三道:“任钰。” “在下姜丰,初次相识,请陈璋、顾卿、任钰兄多多指教。”姜丰重新行了一番见面礼节。 陈璋三人互视了一眼,回礼道:“请多多指教。” 暗卫,只有代号,本来是不必有真实姓名的,他们的名字也多年不用了。甚至连皇帝和厂督,也只叫他们的代号。 名字对他们来说,本来是多余的东西,告诉姜丰也不算不合规矩。 此时此刻,姜丰称呼他们的名字,倒让他们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感觉,还算不错。 姜丰笑道:“言归正传,陈璋啊,要不你牺牲一下出家做道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看着张道长,多半是知道什么秘密的。” 陈璋脸色不变:“姜大人天资出众,骨骼清奇,还是你牺牲一下吧!” 第190章 三清法会 最终,姜丰和陈璋还是谁也没能说服谁,便决定先静观其变,在三清观住下,待法会结束再去找张天师。 陈璋三人身手敏捷,或许可以在这道观探一探。 小道士把姜丰等人送到客院,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年纪大点的青年道士,正用布仔细擦着一把宝剑,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观中又来了贵客?” 小道士气鼓鼓地说:“是姓陈的,师父说要收他为徒,还说做我的师兄。” 青年道士不以为然地说:“你反正是小师弟了,多一个师兄何妨。” 小道士眼珠一转,哼道:“真音师兄,那个人姓陈!若收了他入门,这天师道哪里还有你我立足之地?只怕这掌教首徒之位,都要被他抢过去了。” 真音道士淡淡说道:“想做大师兄,得问过我手中宝剑。姓陈又如何?天下姓陈的人多了去了,这却已不是陈家江山。” “嘿嘿,师兄说得是。这已不是陈家江山,我们还替陈家守什么秘?那宝藏已是无主之物,谁寻到就是谁的……” “住口!”真音道士打断:“和光,隔墙有耳,这个道理你不懂?” 和光道士忙道:“师兄你别生气。我是看他们傻乎乎的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已有线索,若再取得他们那份,天师道大业可成!” 两个小道士在这小小的静室里说着令人心惊胆跳的话。 天师道是什么?是敢于跟陈仲光起兵的教派! 外界对天师道的种种猜测,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他们却从来不屑理会。 他们的存在,比这个皇朝甚至比陈朝都还要久远! 真音道士沉默了一会儿,压低声音说:“师父向来不赞成我们的事,此事还是得瞒着他,你小心盯着那几个人,不要擅自动手。” 和光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师兄放心,他们一定耐不住出去寻找线索,这山高林密的,出什么意外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一齐笑了起来。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姜丰他们来得巧,次日就是三清法会的正日子。 三清观的春日法会,是为祈福迎祥,属于“阳事法会”。 阳事三天道场有固定的流程。 第一天的流程是开坛、取水、安水、荡秽、扬幡、挂榜、三清表、三元表、净厨; 第二天的流程是祝将、天地表、皇经、玉皇大表、祀灶、拜玉皇宝忏。 第三天的流程是朝幡、三元经、三元宝忏、落幡、下榜、普谢、回向。 姜丰是第一次参观道家法事,只见道长们身着金丝银线的道袍,手持各异的法器主持着开坛大礼。 张天师亲自主持法会,在信众崇敬的目光下,以一种悠远苍茫的语调吟诵着道家经典。 他身后的小道士也跟着吟诵起来:《北斗经》、《三官经》、《血湖经》、《十王经》……诸般妙法如天花乱坠。 张天师鹤发童颜、身手敏捷,脚踏罡步,在祭坛上如白鹤起舞,祭坛前方的香炉里燃起法香,烟雾缭绕、暗香浮动,竟让人一时恍惚,如至仙境。 正恍惚间,忽闻几声清亮的鹤鸣,祭坛上方不知何时飞来几只白鹤,正围绕着张天师展翅飞舞。 此情此景,也不知张天师是白鹤,还是白鹤是张天师。 信众们饱含虔诚地跪地行礼,纷纷祷告着,张天师法力高深,能沟通天地,老天爷一定能听到他们的心声、实现他们的心愿。 姜丰瞪大了眼睛,诵经做法引来仙鹤?这么灵验的吗? 他一直以来都以为,佛道两家的法会,本质上都属于心理安慰。 “阳事道场”是活人为自己求的的心理安慰,为的是祈福迎祥、祛病延寿、顺星转运;“度亡道场”是活人为逝者求的心理安慰,为的是帮助逝者消除罪过愆忧,早早获得超生。 正所谓“万罪全消一卷经”。 可眼前所见,却颠覆了他的想象。 那些仙鹤并不是幻象,而是实实在在的。它们绕着张天师飞舞,还在祭坛上自由自在地走着,一会儿理一理羽毛,一会儿白鹤亮翅、闲庭信步。 仿佛这里不是人声鼎沸的法会现场,而是山林之间。 这可真是,神了。 过了一会儿,张天师诵经完毕,这些白鹤才围绕着他转了几圈,展翅高飞,不知往哪里去了。 接下来,张天师离开了祭坛,由高功道长接着讲经。 人们似乎还沉浸在仙鹤听经的震撼中,一时之间没人说话,只有道长吟诵道经的声音。 姜丰的目光追随着离去的张天师,没有听清这位道长念的是什么经。 其实他对道家经典不甚了了,即使认真听也听不懂。 一天的法事结束,姜丰有大开眼界之感,回去之后对陈璋等人道:“这三清观还是有些本事的,如今这季节,三清山有仙鹤吗?” 他记得,仙鹤也是候鸟,如今初夏之际,它们应该飞回北方繁殖产卵才是。 陈璋皱眉道:“或许是他们豢养的?” “不太可能吧?”姜丰迟疑地说,“仙鹤不是道家代表的灵禽吗?成语都说‘驾鹤西归’……豢养灵禽是不是不太好?” 这是违背动物迁徙的本能,把生活在大自然的动物圈起来养,违背道法自然的信条吧? 顾卿起身道:“要不,我去探一探,看看观中有无饲养仙鹤?” 姜丰摇了摇头:“罢了,我们还有正事呢。你们若有把握,倒是可以刺探一下别的地方,只是小心别把自己陷了进去,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 顾卿自信满满地说:“大人也太小看我们,不过是个道观罢了。” “唉,顾卿,每次你说大话的时候,我都有种不祥的预感。”姜丰苦笑。 几人商议了一会儿,也觉得今日是个好时机,道士们办法会累了一天,信众们听经估计也听迷糊了,今夜必然好睡,就是他们夜探三清观的好日子。 “正好今日是朔日,夜黑风高……”姜丰也平添了几分信心。 第191章 盗贼来了 姜丰他们在客房密议,真音道士的静室里也多了几个人。 “就是今夜动手吗?”和光道士问道。 真音道士的脸色在烛光中晦暗不明,冷声道:“他们今日听法会,必然听得糊里糊涂,动手正好。而且,我已经在厨房安排好了,必让他们睡一个好觉!” 一个穿着道袍也不像道士的粗汉压低声音说:“只要东西,还是连人命也要?” 真音道士冷声道:“其他人的命留着,姓陈的不能留下。” 和光小道着急了:“大师兄!说好的只要东西不要性命的!万一师父知道了……” 真音道士冷哼:“是你说崇山峻岭,出事也很正常,你忘了?到时候把人往山沟里一扔,谁能知道?姓陈的身手最好,东西又是他家的,他是最不能留的。” 那粗汉狞笑道:“两位道长也是太心慈手软,什么姓陈的姓姜的,全部杀了了事。到时候你们只需说人是自己走的,天师还能找你们算账?” 真音道士目光动了动,冷笑道:“你说得对,就拜托诸位了。” 粗汉笑着:“我家主人说得不错,道长果然是个爽快人,大事何愁不成。” 过了一会儿,几条人影从静室离开了,屋里只剩下和光道士和真音道士。 没有外人了,和光道士才说:“这几个棒槌,是最好的替罪羊。姓姜的是朝廷命官呢,到时候朝廷若要追究,就把他们推出去。” 真音道士微笑:“我们把首尾料理干净,谁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是啊!他们可是鼎鼎大名的张天师的亲传弟子,受人敬仰的名门正派,和江湖上的野道士可不一样。 至于那些打着天师道旗号的旁门左道,更和他们没关系! 道士们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了,可粗汉几人摸到客院时,却发现客院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在晚餐里加了料?这几个人该睡死了吗?怎么不见人影? 但没有人,他们也不能白来一趟,分别溜进姜丰和陈璋所住的房间,翻找了起来,可是却一无所获。 正想先撤退,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有贼!赶紧捉贼!” 火把突然亮起,照亮了整个客院,也惊动了周围的院子乃至整个三清观。 这几个人吓了一跳,便要离开,院子里,陈璋等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和这些盗贼打在了一起。 三清观的道士也赶了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姜丰他们见过的小道士和光。 和光看到眼前的乱象,着急地问:“客人,你们这是做什么?道门清净之地,法会其间,岂能喧哗!” 姜丰从柱子后面出来,笑道:“道长,我们也不想啊,这是有盗贼啊!说来话长,我们正要请张天师为我们做主呢!” 他们正准备今夜密探三清观,查一查是不是真有动物园什么的……陈璋发现晚饭被动了手脚。 这三清观果然有鬼!几人商量了一番,便决定将计就计,也许这比他们漫无目的地查探三清观要更好。 果然,夜深人静了,鬼也出来的。 这几个盗贼固然不是好人,这随后就赶到的小道士,也甚是可疑啊! 和光紧张地看着院子里的局势,那几个粗汉是他们的合作对象,据说也是一把好手,可是在陈璋三人手下,却被压着打。 姜丰偏偏还要说:“听说三清观的道长们武功高强,何不助我朋友一臂之力。” 和光略一沉吟,真的冲了进去,他看似援助陈璋三人,可却总是不巧挡在他们前面,反而令盗贼有了喘息之机。 这一拖延,其中一个盗贼就脱了困,发现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姜丰,直冲姜丰而去。 姜丰感到危机,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盗贼的袭击。 其他道士见状,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一拥而上,场面一片混乱,却不知是帮姜丰还是帮盗贼。 混乱之中,陈璋退回姜丰身边,保护姜丰。 而顾卿和任钰捉到了一个盗贼,其他盗贼却突围跑了。 本来若是道士们不下场,他们很快就能把所有盗贼都捉了。这么一来,虽跑了贼人,却让他们更确定三清观的道士有问题。 镇定下来,姜丰喘着气说道:“把这扰人清梦的恶贼关起来,我们走的时候,把他送去官府。” 和光走了过来,说道:“惊扰几位贵客了,既是在我们三清观出的事,由我们送去官府吧。” 姜丰看了这小道士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若是到了小道长手中,这个人就不知道到不到得了官府了!” “客人这是何意?”和光义正严辞地说,“莫非客人觉得我们堂堂三清观,会盗窃客人财物?这是污蔑三清!” 其他道士也一起义愤填膺地看着姜丰。 院门处,有其他香客探头探脑地围观,闻言也说道:“这位客人太霸道了,小道长还帮忙捉贼呢!” “就是!真要不信三清,来参加法会做什么?我看这些人才是别有用心的呢!” “保不准他们和盗贼是一伙的,想和三清观找麻烦呢!” “既然怀疑三清观,还住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滚出去!” “滚出去!” ………… 姜丰一句话,倒是犯了众怒了。这也不奇怪,这些人都是三清观的信众,能够入住到观中的,还是捐香油钱较多的忠实善信。 今日又亲眼目睹了仙鹤听经,对张天师崇敬不已,岂容旁人诋毁三清观。 姜丰叹道:“看来这道观,我们是住不得了,既如此,我们去向张天师辞行吧。这盗贼,就交给张天师好了,我们是信得过他老人家的。” 他是在试探,想知道仙风道骨的张天师和这些盗贼有没有关系。 话音一落,和光就急了,连声说道:“不可!师父主持法会已经疲惫,如今已睡下了,不能去打扰。” “也不急在一时,就明天吧。”姜丰淡淡笑道。 难道是这个小道士有问题?真是人不可貌相。 和光又说:“明日还有法会,亦不得空。还是把人交给我们,小事一桩,何必打扰师父。” 第192章 做个交易 双方正僵持间,院门传来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福生无量天尊。” 所有人停下争执,一起转头看去,原来是张天师到了。 姜丰笑道:“是天师您来了,今夜这场闹剧,惊扰了天师,是我们的罪过。” 围观的信众见姜丰如此客气,怒气消了些,一齐向张天师行礼。 张天师回了一礼,对信众道:“夜已深,事已了,诸位善信请回房歇息,明日还有法会呢。” 信众们纷纷告辞,又请张天师也早些休息。 张天师含笑应了,待围观众人都走后,才对姜丰道:“请几位居士到老道静室一叙吧。盗贼就交给小徒,必不会让他逃脱。” 姜丰点头:“在下信任天师。” 说着,示意顾卿和卫三把人交给那个和光小道士。 和光拿到了人,却一点也不高兴。到底还是让师父知道了此事,他们暗地里的谋划,师父知不知道呢? 想到这里,和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姜丰和陈璋等人跟着张天师走了出去,到了他们昨日去过的静室。 静室里点了灯,地上的蒲团已经收了起来,张天师让他们在椅子上坐下,又有小道士奉上茶了。 “这是三清山的明前茶,请贵客品尝。”张天师若无其事地说道。 姜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赞道:“果然好茶。天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三清观什么都好,就是道士不好。” 张天师:“……姜居士这是一棍子打死所有道士了。今夜的事,是三清观失察,让盗贼混了进来,惊扰了贵客。” “唉,虽然说实话很伤人,但是睁眼说瞎话也对不起天上的神仙啊!”姜丰叹了口气,“张天师对不住,我又要说实话了,你这道观有内奸。那几个盗贼恐怕是和内奸里应外合,而那个小道士,是叫和光吧?他就是一个内奸。” 张天师微微苦笑:“姜居士果然很会伤人。我那小徒年轻性急,或有得罪,但说他勾结盗贼,是没有的。” 姜丰不动声色:“张道长,你不诚。” 连天师都不叫了。 张天师目光沉了沉,叹道:“贫道天资有限,唯有一片向道之心是赤忱的,只是大道三千,吾之道与居士之道不同罢了。” 姜丰微笑:“我从前写过一本小说,里面修道之人最怕的就是心魔。心中有愧疚、有质疑、有恐惧就会产生心魔,在进阶的时候心魔一起,身陨道消。然而那些魔道之人,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却一样进阶金丹、元婴,他们就没有心魔吗?是因为他们把坏事当正事,便问心无愧了。” 张天师:“……姜居士在影射贫道。” 姜丰:“不敢。我这个人诚实,最喜欢说实话。” 一旁的陈璋说道:“天师,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我是真不希望天师道和逆贼有关联。可今夜之事,实在令我心中难安。天师亦知道我如今在何处任职,此事若是上报,就不是我能处理的了,希望天师不要让我为难。” 张天师看着陈璋,神色有些动容:“陈居士对我教是心存善意的,贫道明白。若说和逆贼有关,天师道是不敢的。在我的眼皮底下,下面的道士也不敢。说到底,都是财帛动人心,教中有些人心思浮动了,肖想陈皇帝的宝藏罢了。” 陈璋叹道:“看来这三清观,我就不该来。” 姜丰接道:“该来,如何不该来!张天师,听起来贵教果然有宝藏的线索,若是毫无线索,下面的人又如何会起心思?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回京之后,在陛下面前替天师道开脱、保下天师道,来日天师道若有不轨行为,我纵使与之敌对,也会放天师道一条生路。这个条件够吗?” 张天师沉默了一会儿:“天师道创立上千年,难道真的到了覆灭的时候了吗?天意,这都是天意。姜大人是异人,有大气运之人,你愿意放天师道一条生路,贫道就结这个善缘!” 异人是几个意思?大气运是几个意思? 姜丰嘴角抽了抽:“天师真会打机锋。您若觉得我有诚意,就把宝藏的秘密说出来,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陈璋也可作证。” 陈璋点点头:“我可作证。张天师,眼看着天师道出了内贼,前途不明,这或许是贵教最后的生路了。” 张天师哈哈笑道:“天意!天师道因异人而兴,如今又天降异人,贫道便信你一次。你们想要陈皇帝宝藏的秘密?其实老夫也只知道一句话。” “是什么?”姜丰急切地问道。 陈璋三人也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天师。 张天师慢慢说道:“舜帝南巡,亡于苍梧之野。” 姜丰目光一凝,线索!这是明晃晃的线索!他们有阴阳双鱼令牌、有钥匙,却不知藏宝之地,这句话里,却有了地名! 苍梧!莫明如今正是苍梧县令,这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吗? 陈璋也是一怔,随即问道:“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张天师道:“贫道首徒亦知道,他这几日运道不好,在闭关,你们没有见到他。” 姜丰和陈璋对视一眼,看来那盗贼很可能就是这位闭关的天师首徒派来的。此人知道藏宝之地,却没有入门的钥匙。 “道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必要的时候,要清理门户啊!”姜丰隐晦地提醒。 张天师摇了摇头:“贫道这首徒亦是天命之人,来日必会兴盛我教。” 所以说封建迷信要不得,眼看这首徒就是乱臣贼子,偏偏张天师还要因为神神叨叨的理由保他。 然而疏不间亲,姜丰也是提醒一二而已。反正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能够和张天师达成协议,真是意外之喜。 张天师又拿出一块玉佩,说是天师道的信物,让姜丰收下。 既然是结善缘,姜丰便顺势收了,这信物来日说不定有用呢? “我们明天就走,天师保重。”陈璋说道。 张天师遗憾地说:“陈居士真的不能入我门中吗?” 陈璋冷漠地摇头。 第193章 回到城中 临走之前,姜丰问张天师:“那仙鹤真的是来听经的?” 张天师微笑:“是香的功劳。” 姜丰心念一转,那些仙鹤果然是人工豢养的,至于香对它们有什么吸引力,就是道士的秘密了。 他说得没错,三清观什么都好,就是道士不好。 他们走后,从里间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真音道士。 真音道士恭敬地朝张天师行礼:“师父,是我莽撞了,扰了你安眠。” 张天师闭目道:“我算到你这些日子运道不好,让你闭关不得妄动,你为何不听呢?” 真音道士垂首道:“是徒儿错了,让师父为难了。” 张天师叹道:“如今结了个善缘,也算因祸得福。宝藏的线索在我们三清观,常有各种不怀好意的人来,扰得三清不得安宁,如今把这个祸根抛了出去,也算是功德圆满。这件事到此为止,宝藏的事你不要掺和了。” 真音不甘心地说:“我们守了这个秘密几百年,就这样交给别人?” “不是别人。陈家的宝藏,陈璋有权处置,他愿意交给朝廷也是他的事。”张天师睁开眼,凝视着真音,严肃地说:“朝廷对此事已有警惕,你再伸手,当心手被砍了。” 真音不情不愿地应了,小声嘀咕:“陈家那么多人,师傅就偏心陈璋。” 张天师高深莫测地说:“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也是天命之人,是陈家重兴的希望所在。” 虽然知道师父道法高深,可真音对此还是不大相信。都改朝换代了,陈家还要怎么兴盛?况且陈璋只是皇家一个暗卫,相当于皇帝手中一条狗,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拿什么来兴盛陈家? 现在更是连祖宗宝藏都献了出去,要说陈璋是兴盛萧家江山的贵人,他更相信。 张天师接着说道:“你和那些人断了关系,不要再来往,否则反被他们牵连。”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 真音老实说道:“他们打着张家的旗号和我接触,同是张家人,我总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师父放心,他们想利用我们寻宝,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他们?现在既不要宝藏了,我和他们就再无关联了。” 张天师点头:“断了就好。你以后还会和这个姜大人打交道,好自为之吧。” 张天师早看出姜丰是朝廷的官员,那一身官威在三清的神光之下都掩盖不住,是官运亨通、位极人臣的气象。 这样的人给出的承诺,对天师道而言是机遇。这才是张天师愿意给出天师道信物、结下善缘的原因。 真音道士有些不服气,他是张家族人,祖先和陈仲光一起打天下的。他自认谋略手段不输于人,师父从前也说他是兴盛天师道之人,如今又那么推崇一个官员。 难道天师道还会怕区区一个文官吗? 次日,姜丰和陈璋等人启程下山,至于那盗贼,既做了交易,就留给三清观处理了。 下山的路同样难行,还是要绕过那山路十八弯,姜丰的心情却欢快了很多,连路上的风景都可爱了。 本来以为这山路崎岖正是设伏之地,姜丰还担心有刺客,没想到一路倒平平安安。 陈璋笑道:“在天师道的地头,没有天师道首肯,哪家刺客能埋伏?张天师前脚和我们达成交易,不会那么快毁约。” 姜丰拍了拍胸口:“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不过没有人设伏,也不一定是改邪归正了,说不定是另有打算呢,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 又走了两日,他们出到城中,看到繁华依旧的城池,姜丰伸了伸胳膊,开心地笑了。 他们此行有惊无险,反而收获满满啊!眼看着即将完成任务,他能不开心吧? 劳累了几日,他们觉得在城中休整两日再接着赶路,住回了来时住的那个客栈。 小二很惊讶地说:“几位不是去参加法会,如何那么快就回来了?” “法会第一日最精彩的已看了,便提前离开了。”姜丰笑着解释。 小二虽然很好奇,也不敢缠着客人问,抓耳挠腮的。 姜丰心情好,便给他解了惑,把仙鹤听经的事说了出来。 小二两眼冒着星星:“张天师真是得道高人!从前听说,他老人家讲经,有山上的狐狸、黄鼠狼、灵蛇听经,如今把仙鹤也引来了。” 客栈里其他客人听到他们说话,都啧啧称奇,懊悔没赶上这场法会。 开了房,到房里休息,姜丰说道:“我们接下来就继续南下,舜帝南巡,崩于苍梧之野。这是有史料记载的。苍梧如今是一个县,这苍梧之野,会不会就是苍梧的郊外?” 陈璋说道:“沧海桑田,古之苍梧和如今的苍梧未必是一个地方,不过去探一探也无妨。” 姜丰笑道:“古之苍梧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既是陈仲光的藏宝之地,多半是现在的苍梧。正好,我的好友如今就在苍梧任县令,我们要找什么东西,也许能够得到便利。” 要在苍梧掘地三尺地找地宫,不惊动当地官府是不可能的。而在真正找到宝藏之前,又不能兴师动众,幸好,苍梧县令就是莫明! 陈璋点头:“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写信禀告陛下,同时改道苍梧。那个道士既知道苍梧这个地方,他的同党只怕也知道了,他们若是知道我们前往苍梧,恐怕会跟着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捡我们的便宜。”姜丰冷笑,“他们若是偃旗息鼓,我还拿他们没办法,若是打什么坏主意,就要看谁做螳螂,谁做黄雀了!” 陛下正想把这些人引出来一网打尽呢! 财帛动人心,这些人会放弃吗? 这么想着,姜丰又说道:“既然不必隐藏行踪了,不如就打出旗号,以回开建交接公务的名义过去,我们可以多带些人充当护卫。官道也更好走些。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得伪造一些文书。” 顾卿笑道:“伪造文书的事交给我,这种事我最擅长了。” 第194章 美人来了 次日,姜丰几人正在客栈里吃着饭,大堂里突然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姜丰没什么艺术细胞,一边吃着这里“前朝御厨后人”烹制的美食,一边和陈璋说话:“我们在这里留几日?” 伪造出境、交接文书也是要时间的。 “三日即可。”卫一说道,“信已发往京中。” 这信自然是给皇帝汇报的密信,想到暗卫自有汇报的渠道,姜丰点点头就没有再问。 几人正说着话,那琵琶声也从一开始的轻缓欢快变得急促激烈,仿佛千军万马正在厮杀。 “是十面埋伏。”顾卿突然说道。 姜丰挑了挑眉,往大堂里看去,只见中间有一个白衣女子正背对着他,正全神贯注的弹琵琶。而客栈里的人似乎都被这乐声吸引了,都一齐看着那个女子。 虽然看不到正面,但只看这纤细窈窕的背影、如乌云一般的长发,就知这必是美女无疑。 “上次来,没有人卖艺。”姜丰皱眉说道。 陈璋拿着茶杯的手转了转,双眼往那女子的手看去。 出山的路上没有遇到刺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吗?却不知是天师道的人,还是别家的。 他们这一路南行,已经遇到了张之衡、前朝余孽和天师道,这回又是谁? 不管人是不是好人,乐倒是好乐,即使是没有音乐细胞的姜丰,也不由得想起了白居易的诗“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一曲终了,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本来嘈杂的大堂顿时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才响起。只见那女子款款地站起来,优雅地对众人行了一礼。 她缓缓地转了过身来,正对着姜丰一席。 那张脸上,最吸引人的是那双如黑夜般幽深、如山泉般清澈的一双眼眸,竟令人一时忘词。 乌鸦鸦的黑发上,只别着一朵白花,正是女要俏、一身孝。 好一个绝色佳人! 面对这样的一个绝色佳人,姜丰皱了皱眉,心中一个念头闪过:这显然是带着孝的,进来客栈卖艺,掌柜的也不忌讳? 正想着,却见那女子一桌一桌地走过,客人多数都会打赏她一两贯钱,不说她的琵琶实在一绝,就冲着这张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脸,也舍不得拒绝了。 没多久,这个女子就到了姜丰这一桌。 这是一张方桌,姜丰坐在上首,和他对坐的是陈璋,外侧坐的是顾卿、里侧是任钰。 不论这个女子是何来路,此时众人都不愿节外生枝,顾卿就随手打赏了两串铜钱,放在女子的琵琶盒里。 女子福了福身,说道:“多谢客官。” 这声音,也如清泉石上流,沁人心脾,真是人美声更美。 姜丰随意瞟了一眼,继续吃饭。人皆有爱美之心,但美人虽好,却与他无关。 就算不是对妻子有誓言,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多生是非。 这突然出现的美人,谁知道是不是美人计呢? 正想着,就见了美人突然对着姜丰盈盈下拜,哭道:“这位老爷,求求你帮帮我。我爹重病,寻医问药花了好多钱,我不得不借了高利贷。如今还不起,债主要把我卖去花楼。呜呜……” 说着,盈盈拜倒,那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姜丰。 姜丰顿时目瞪口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美人计都这么直接的吗? 陈璋忍不住抿了抿唇,含笑说道:“姜老爷好艳福。” “咳咳……这里那么多人,姑娘何以就看上我?”姜丰迟疑地问道:“可是……因为我玉树临风、器宇不凡?” 客栈里的人都一齐看向这个微微有些发福、留着一缕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有点自知之明行不行?! 女子却用一双美目含情相望:“老爷玉树临风、器宇轩昂,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她还真的睁眼说瞎话? 姜丰正无语中,就见女人向他靠过来,仿佛要摔倒在他身上…… “姑娘小心!”顾卿伸手一托,把女子扶住了。 那女子不理顾卿,接着向姜丰抛媚眼:“求老爷收留我,只要老爷肯替我还债,我愿意为奴为婢,您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客栈里的人顿时挤眉弄眼……说什么就做什么? 啧啧,这么个美人,谁顶得住哦~~ 这小胖子好有艳福啊! 就听一个客人说道:“这位姑娘,反正都是卖,你不如卖给我吧,我也是怜香惜玉的。你这是欠了多少银子呢?” “一千两。”美女幽幽地说。 那个客人脸色一僵,尴尬地说:“这就是顿顿吃人参,也吃不了一千两吧?” 姜丰正色道:“姑娘,你如果是被高利贷讹诈了,可以去官府报官。各地官府都是会打击高利贷的。” 美女抹着眼泪,楚楚可怜地说:“我已告过官了,可是官老爷说白纸黑字的欠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实在没办法了……老爷若是不信,可随我去一趟官府。” 姜丰皱了皱眉,这三清府就在三清山脚下,据说官府也和天师道有关系,自己倒是可以去探一探,只是这样一来就耽误时间了。 陈璋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们派个人随你走一趟。” 那美女见自己怎么搔首弄姿,姜丰都无动于衷,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了:“我有宝藏的线索,你们不想知道吗?” 客栈里的人听不到女子轻声说的话,只见姜丰等人让女子在一旁坐下了,都笑着议论,莫非这小胖子真的能拿出一千两为美人赎身? 话又说回来,这样的美人,若是清倌人,从花楼里买回来也得一千两。 那胖子倒是不亏。 姜丰却是冷笑道:“怎么,不装了?” “老爷真是狠心。”美女不甘心地说,“就是真把我买下来,一千两也不贵。” 她也听到了客人的议论声。 姜丰微笑:“那是调理好的瘦马价格,你又不是。” 美女脸色终于变了,竟拿她和瘦马比! 第195章 以身相许 姜丰笑道:“我这个人对女子一向客气,但对敌人从不客气。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姑娘你说是不是?” 那美女咬了咬唇,说道:“我是来和你们谈交易的,你就不能客气一点?” “可你没诚意啊!我这个人,是最讨厌美人计的。”姜丰摆了摆手。 美人计什么的,被娘子知道,误会了怎么办? “进房间说话吧。”陈璋忽然站起。 姜丰也站了起来,那女子跟着几人往里走。 客栈的掌柜突然出来说:“一千两,我出了。” 姜丰脚步顿了顿,笑道:“姑娘,愿意为你出钱的来了。” 什么宝藏的线索,他们藏宝之地都知道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接近他们,多半有诈! 况且一开始还想给他使美人计呢,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李掌柜,我实在不能再劳烦你了。”美女泪光盈盈地对掌柜说道,“这些日子,多亏你收留我,我才有个地方住。但是一千两……太多了。” 李掌柜说:“一千两我还是拿得出的,我愿意娶你,你愿意留下吗?” 客栈里的人看了这出好戏,都一起鼓掌吹口哨。 这李掌柜看着四五十岁了,年纪虽然大些,但肯出一千两,还是有些家底的。 “这可真是好姻缘啊,姑娘你快应了吧?” “就是!李掌柜丧妻多年,姑娘你嫁进去是正房,可不比给人为奴为婢要好?” 姜丰施施然笑道:“看来,在下是不好阻拦姑娘的好姻缘了。” 那美女似乎没想到李掌柜突然站出来,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只能说道:“我先答应了这位老爷,一女岂能卖两家,我只能跟他走了。” 李掌柜看了看姜丰,说道:“这位老爷看气度就不是寻常人,不知可否让一让我。” “自然可以。”姜丰通情达理地说。 美女脸涨得通红,可就是一口咬定要跟着姜丰。 这回其他人也回过味来了,笑道:“这姑娘是看客人有钱啊?是如何看出来的?” “没看人家几个随从嘛?想必是有钱人。”另一人说道。 还有一个人说:“这位客人啊,我咋觉得这事不对劲呢?你可得小心仙人跳啊!” 一说“仙人跳”,众人顿时恍然了,眼前这一幕,可不就是典型的仙人跳嘛! “多谢大家提醒。”姜丰拱了拱手,看向那女子,说道:“进房吧。” 其他人顿时目瞪口呆,眼看着姜丰几人把美女带进房间。 “这个,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客人们啧啧叹道。 李掌柜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客栈是东家的,他只是掌柜。一千两是他全副家当,他都愿意出了,可姑娘却拒绝了他。 姜丰进到房间,随意坐在一张椅子上,笑道:“姑娘来个自我介绍吧。” 美女轻笑道:“我叫王泪芝,只是个弱女子,几位何必这样如临大敌?老爷愿替我还债,便是我的大恩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别!”姜丰立刻说道:“钱都在卫二那里,你要真欠了债也是她还,你许给她吧!” 有外人在,他不称呼陈璋几人的真名。 王泪芝看了看木着脸的顾卿,如蝉翼般的睫毛眨了眨,楚楚可怜地说:“大人,你真的不动心?” “吾四十而不动心。”姜丰正襟危坐。 这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王泪芝有些愕然,又说道:“我真的没有恶意。何况,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姜丰摇了摇头:“行走江湖,最不能轻视的就是老人、女人和孩子。” “大人还挺懂的。”王泪芝轻笑。 这话一出,姜丰就知道,自己几人的马甲又暴露了。看吧,他早就说了,根本不用掩藏身份,藏了也没用!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陈璋猛地抽出剑,架在了女子的脖子上。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王泪芝笑道,“你真要杀我?” 咦?听起来也是陈皇帝的皇子皇孙啊! 陈璋却没有一点动容,剑又往前逼近了一点,女子的脖子上渗出一道血丝。 王泪芝脖子一痛,懊恼地瞪了卫一一眼,却不敢再啰嗦,忙把自己的来历交代了。 据她所言,她也是陈皇帝的后裔,她这一支就只剩她了,但也掌握着一条线索。 “我曾去过三清山,也曾拜见过张天师。”王泪芝笑道,“可是我并没有寻到什么线索……张天师说,我不是有缘人。如今看来,诸位是有缘人了。” “此话怎讲?”姜丰皱了皱眉。 他们才下山就有人寻上门来,这消息是不是传得太快了。 “几位在客栈几日,打听的是南下的事。如果没有线索,应该北上回京复命。”王泪芝笃定地说。 陈璋淡淡地说道:“你倒是挺聪明的。不过张天师拒绝了你,看来我比你有面子。” 王泪芝一噎,反驳道:“你们这一支倒有趣,你那曾祖父把藩王都召到京中,想要削藩,结果国都亡了,果然威风得很。” “总比你,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要好。”陈璋的话似有深意。 王泪芝却道:“咱们在这里争什么?先祖的藏宝,人人有份!” 姜丰揉了揉额头,说陈家人喜欢内斗果然没错,连这不知真假的陈家后裔都一样。 轻咳了两声,姜丰说道:“姑娘应该知道,我们是奉圣命寻宝,就算真的寻到了,这宝藏也是皇帝的,我们要上交给国家,顶多领一面锦旗……” 王泪芝不看姜丰,只看着陈璋说道:“我们家的东西,真的要跟别人分?” 陈璋冷哼:“谁跟你说我们家?你要有线索,就老实交代,要不然我就把你卖到花楼里。” 王泪芝顿时愕然,还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姜丰哈哈大笑:“说得对,她不是欠了高利贷吗?花楼是最好的归宿。” “你们这些人渣!”王泪芝简直要疯了。 高利贷自然是假,卖进花楼不过她随口说的,这些人竟然也拿来说,简直一点也不尊重她这个陈皇帝后裔! “别骂人!”顾卿冷冷地说。 王泪芝左顾右盼,发现在场没一个人对她另眼相看,终于垂首道:“你们带着我,到了地方就知道了,我知道一个密码,要到了地方才知道怎么用。” 陈璋拧了拧眉,他的钥匙也是要到了地方才知道怎么用。 这个女子…… “要留她?”姜丰看着陈璋的脸色,问道。 他本来都觉得这个王泪芝是个骗子了,难道还是真的? 陈璋沉吟道:“我们每一家的线索都不一样,或许她真的知道什么。” “那好吧。”姜丰看着王泪芝道,“我们带着你,但是你要老实点,我最讨厌不老实的女人了。” 第196章 中美人计 王泪芝脸色一僵,她是一个美女,素来被男人捧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假以辞色。 她愤愤地说道:“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看到美女就忘乎所以,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那不叫男人,叫畜生。”姜丰不以为然地说道。 正在这时,陈璋突然问:“你真的姓王?到底是哪一支的后人?” “我是明玉大公主之后!”王泪芝傲然地说,“自然是姓王。” 明玉大公主是陈皇帝的长女,弓马娴熟、文韬武略最肖乃父,最得陈皇帝喜爱。 传闻陈皇帝还动过立她为女皇储的心思……明玉大公主的驸马姓王,她的后人自然姓王,这没有问题。 但是陈璋却微微笑了笑。 这段时间以来,姜丰对陈璋也算有些了解了,看到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有问题。再想到陈璋方才说王泪芝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就更有趣了。 可是这女子言之凿凿,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有什么线索呢? 姜丰沉吟道:“卫一,把剑放下。” 陈璋依言把剑放下。 王泪芝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脖子的血,幽幽地看了陈璋一眼。 “我方才已经说过,宝藏是国家的,就算你帮我们寻得宝藏,我也不能答应你分赃的。但如果你真能给我们提供线索,我愿意禀告朝廷,奖励你一笔钱。”姜丰盯着王泪芝问道。 捐献祖宗遗产给国家,可获得锦旗一面再加几百两,也是应该的嘛! 王泪芝妙目一转,笑道:“都说陈皇帝宝藏无数,我也不贪心,只想要一辈子用不完的钱财,大人能给吗?” “可以。”姜丰淡淡说道。 其他人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狮子大开口的条件都能答应?还是替朝廷答应?户部能给吗?还是皇帝能给? 姜丰高深莫测地笑着,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财?穷人家一辈子也花不了一百两。 给你二百五算给多了! “大人豪爽,我姑且信你。”王泪芝冷冷说道。 姜丰似乎相信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点了点头,让顾卿和任钰把王泪芝带出去。 临出门之前,王泪芝还是不甘心地看了姜丰一眼,娇嗔着说:“姜大人如此假正经,可是畏惧家中河东狮?” 你才假正经,你全家都假正经! “不许提我娘子,你不配。”姜丰冷笑,“何况,你以为你有多美?我见过的美女多了去了。” 前世在电视里~ 打击一个美女最好的方法,就是说她不美。王泪芝一怔,精神恹恹地跟着顾卿和任钰离开了。 等待他们走了,陈璋开门见山地说:“她是假的,她不是真的明玉公主之后。” “怎么说?”姜丰诧异地问道。 “明玉大公主为人桀骜不驯,婚前曾与一外族男子相爱,陈皇帝自然不同意。她一意孤行,还和那男子生下一个私生子。陈皇帝知道后大怒,派人将那男子杀死,随即明玉公主下嫁王家。史书记载,公主与驸马相敬如宾。实际上,两人不过是守着礼法,连亲生孩子都没有,所谓嫡子也只是把妾生子记在了公主名下。” “这段历史,我却没看过。”姜丰叹道,“不过这种事,自然不会记载下来。” “公主的私生子被寄养在周将军家。明玉公主临终前,单独见了那孩子。”陈璋接着说,“王泪芝若真是大公主之后,知道宝藏的秘密,她应该姓周才对。” “这么说来,她说的都是谎话?所谓的秘诀也是莫须有的?”姜丰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敢说他假正经,还是死了算了。 陈璋摇了摇头:“她能那么快得到我们的消息,又自称陈家后裔。我怀疑,她和之前那些前朝余孽有关,而且她提到的密码也很像真的,说不定是真正的明玉长公主后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不如先留着,静观其变。” 陈皇帝后裔那么多,秘密传到外界去了也可能。 先前那些刺客自称前朝余孽,他这个正牌“余孽”当然得搞个清楚明白。 把王泪芝放在明处,让他们自以为得计,总好过面对未知的、甚至是层出不穷的手段。 “那我们就带上她。你们可要看好她,不让她和外界传递消息?”姜丰问道。 陈璋笑了笑:“我看她行走呼吸,是会些粗浅的功夫,但想要在我们的眼皮下耍花样,还嫩了点。” 他这么说,姜丰就放心了,不放心也没办法。现在他也明白了,在这个大局里,他说了也不算。 过了三日,京官外出、交接公务等文书都送来了,姜丰等人也要启程了。 那客栈的李掌柜看着王泪芝,有些迟疑地说道:“你真要跟他们走?我真的可以娶你为妻……我从前也是天师道的,就是放高利贷的也不怕。你留下好不好?” 一个魁梧的壮汉,眼神中却是柔情。 王泪芝柔柔地说:“多谢李大哥这些时日的照顾。”指了指陈璋说,“说来也巧,这位正是我的表兄,我跟着他们,也好有个依靠。” 陈璋没有否认。 但姜丰透过他那木然的神情就知道他在冷笑。 李掌柜狐疑地看着姜丰几人,显然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但看王泪芝态度坚决,还是对姜丰拱手说:“几位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泪芝命苦,望您能善待她。” 说得好像姜丰要纳妾似的…… 王泪芝一双美目也柔情似水地看着他……这可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关键时刻,顾卿挺身而出,笑道:“掌柜的放心,王姑娘不会受委屈的。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说着,拉着王泪芝上了一辆马车。 姜丰和陈璋上了另一辆。 李掌柜还站在客栈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马车的离开。 在车上,姜丰笑道:“想不到李掌柜那么粗犷的人,也这样儿女情长。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不好说……”陈璋摇了摇头,“从来客栈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你以为王泪芝如何能那么快知道我们的消息?” 姜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一伙的?” “是或不是,有什么关系?小鱼罢了。”陈璋满不在乎。 说的也是……这些藏头露尾的人,终究成不了什么事,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地要跟着他们了。 这终究是个皇权社会,只要江山稳固,宵小之辈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就拿他们这一行来说,明面上只有陈璋三人跟着,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一行人顺顺利利地出了城门,姜丰本以为又会有人出来拦截,但是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 “美女都来到我们身边了,其他人只会在暗中了。”陈璋淡笑。 第197章 路过开建 打出了官员的旗号上路,可比行商、乡绅要便利得多。可走官道、可坐官船、还可住驿馆。 这一路又是风平浪静,他们就那么顺顺利利地让他们到了岭南。 “看来我们的运气还真的不错。”姜丰有些自得地说。 陈璋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路上,暗卫不知道发现了多少波形迹可疑的人。这些人暂时没有动手,说不定正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此时已是五月底,岭南的天气炎热了起来。要去苍梧县,坐船沿西江而上,正好经过开建府。 既是打着交接公务的名义,姜丰自然要进开建府做做样子。 他在开建的声望可不是吹的,想低调也低调不了。船刚到码头,岸上就有人喊道:“是姜大人回来了!姜大人回来了!” 不一会,整个码头都沸腾了起来。这人声鼎沸的样子,可令陈璋等人大开眼界了。 一艘正在装洋绸、洋布的大船上冲下来一个人,高声喊道:“丰弟!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姜丰一看,原来是苏垒。只见他穿着一身洋绸长衫,摇着一柄折扇,看起来富贵风流,身后跟着三五个小厮,俨然是富商的派头了。 “回来交接些公务。”姜丰笑着,带着人向前走去。 苏垒三两步跑过来,拍着他的肩头,高兴地说:“你突然就高升了,还说不回来了,大家都担心得很。你这不是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大家要是知道了,还不定多高兴呢!” 姜丰心中一暖,也拍了拍苏垒的肩膀。 正说着话,前面一队军士跑了过来,却是衙门的衙役,为首的正是总甲封丛。 “见过大人!”衙役们都很高兴。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跟随姜丰回乡的,共同经历过生死,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此时看到姜丰都很激动。 姜丰也挺激动的,拍了拍封丛的肩膀,对大家说:“我回来请兄弟们喝酒了!” “好!”衙役们一齐欢呼了起来。 姜丰就在这些人的簇拥之下上马,一路往府衙而去。 一路上还遇到很多百姓,都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陈璋等人心中动容,原来戏文上的夹道欢迎是真的。 姜大人真的是个好官……百姓眼中的热情和爱戴是伪装不出来了。 就连王泪芝,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和挣扎的神色。 姜丰欣慰地和百姓挥着手。在开建三年,他可以说为了这个地方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本来还想在这里好好经营几年,没想到突然就被调回了京城。 都说人走茶凉,他已经不是开建知府了,百姓却没有忘记他……姜丰心中暖暖的,这就是做地方官的成就感,是真正的宝藏。 新任的知府彭清原是姜丰的下属,此时按级别也还在姜丰之下。得知姜丰到了,也迎出了府衙。 “本该到码头迎接大人,只是正好忙着院试之事……”彭清有些赧然地说。 姜丰点头道:“公事要紧!” 其实他此次来,说是交接公务,也没有什么公务可交接的。皇帝办事利落,派人回来接熊楚楚等人时,就让姜丰把知府印信、文书等全部交出、带回了开建府。 这都过去半年了,彭清样样事务都上手了,还有什么好交接的? 姜丰跟彭清寒暄了几句,就住到了苏垒家去。 如今姜丰已不是知府了,苏垒一家和胡大山等人自然不能再住在府衙。他们如今都是财主了,买套院子不是问题,都置办了房产,在开建府安了家。 “大人远道而来,舟车疲惫,下官就不停留了。接风宴定在明日,您看可否?”彭清很是恭敬地问道。 他虽然不知道姜丰此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想来必是得皇上重用、领了要务的。 姜丰从善如流地笑道:“你看着安排就是。” 彭清又带着封丛等人,一路送了姜丰到苏垒家。 苏垒的房子就在城北开建织造坊的旁边,离府衙不是很远。 姜丰和彭清等人道别后,就走了进去。看了看这处宅子,姜丰笑道:“表哥这宅子不错,地方大不说,收拾得也好。” 苏垒豪爽地笑道:“还是多亏了你给我寻的营生,如今府城里的人都叫我苏大官人,哈哈~” 一些仆从引着卫一等人去厢房休息,苏垒就拉着姜丰到正屋好好的叙旧。 等到没有外人在了,苏垒才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又说不用交接了,这突然又来了?” 他如今管着织造坊财务等事,既要与各大家族来往、又常押着货物南来北往,见多识广,早已不是那个落魄的小秀才。 姜丰笑了笑:“表哥别担心,就是有一桩公务,要瞒着些人。我要做出留在开建的假象,过两日就出发去别的地方。” 听姜丰语焉不详,苏垒眼珠转了转,也没有多问,只是叹道:“这么一来,胡大山该失望了。他下个月初成亲,你岂不是喝不到他的喜酒了?” “哦?他要成亲了?”姜丰惊讶地问道。想到胡大山跟他来开建,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家里逼婚,没想到他倒是在开建成亲了。 “是七秀坊的一个绣娘,原是一个寡妇。”苏垒笑道,“一开始,我们都劝他,如今他也是有家业的人了,娶个黄花大闺女不好?何必娶个寡妇?他偏偏死心眼,就是认准了。还找个傅嫂子做媒人,三媒六聘的把亲事定了下来。” “这样也好,总归是他自己看中的。”姜丰笑着说,“那我明日提前给他送一份贺礼了。” 苏垒一家和胡大山都是因为他才背井离乡地来到开建,看到他们都过得好,姜丰就放心了。 说完了这些事,苏垒又给姜丰看了账册,说道:“你的那一份分红,我年底一起让人送进京。” 姜丰把账册收了,却没有细看,点头道:“表哥帮我看着就是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今日也乏了,我先去休息了。” 吃过了饭、洗刷之后,姜丰才翻了翻账册。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想不到开建织造坊的规模已经这么大了! 开春之后,苏垒等人又进了一批织机,这些织机比传统的人力,速度又快,织的布又好。开建产的洋绸、洋布,很快占领了市场。 科学技术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有了这些分红,他就算是不做官了,也可以衣食无忧了!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是官员的基础上,否则他在世的时候还好,他若不在了,孩子们就未必守得住家业了。 第二天又是接风宴。在开建这地方,姜丰有太多的故人,要是应酬起来,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应酬不完。 和彭清轻声说了几句,姜丰就打着下县城视察的名义乘船西去。 上了船,姜丰和陈璋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无他,开建府的人实在太热情了。这两天姜丰走到哪里,都被人拉着叙旧! “大人真是受百姓爱戴。”陈璋神色复杂地说。 第198章 舜亡之野 苍梧县就在开建府的上游,桂粤交界处的小县城。姜丰几人乘着一艘小船逆流而上,也不过半日功夫就到了。 这一回是微服而行。别看苍梧只是一个县城,但山高林深。要在莽莽群山之中寻找舜亡之野,不知要多久,兴师动众难免惊动人。 “甩掉尾巴了没有?不会又一下子暴露行踪了吧?”姜丰轻声问陈璋。 “找了一个替身,还在开建府各地巡视,够忽悠他们一段时间了。”卫一答道。 姜丰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在苍梧的小码头上岸后,入目可及的是低矮的房子,屋檐下极具本地特色的悬浮小舟。 这里的人说话的口音与开建府又有不同,倒与广府比较相似。在开建府呆了三年,连那些“呕哑嘲哳”的方言都招架得住的姜丰对苍梧话毫无压力。 虽然只是小县城,也有一两条较为繁华的商业街,其中一家门口还挂了一面画着乌龟的鄱子。 姜丰眼前一亮,笑道:“走,我带你们去吃龟苓膏。” 这苍梧龟苓膏最是地道,是用本地鹰嘴龟和土茯苓一起熬制,起源于南宋,具有清热解毒、拔毒生肌、滋阴补肾等功效,最适合两广一带湿热的气候。 “几位客官是来我们苍梧做买卖的?”黑瘦的小二咧着嘴笑问。 问完之后,才想起这些远来的客商怕是听不懂本地话,又憨憨地笑了笑。 姜丰操着半生不熟的广府话笑道:“非也,早听说苍梧历史悠久、风景秀美,特意来看一看。” 听了姜丰的口音,小二笑了笑:“客官是开建人?离我们也不远呢~苍梧和开建差不多,都是山多田地少,也没什么好看的。” 被误解为开建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姜丰也不解释,淡笑道:“山有山的好看,水有水的好看。” 小二哥摇了摇头:“客官说话文绉绉的,是读书人吧?读书人就是喜欢游山玩水。”说完,给每人上了一碗龟苓膏就走开了。 正宗的苍梧龟苓膏因为用了龟甲熬制,会有淡淡的苦味,店家在龟苓膏上浇上了桂花糖浆,这苦中回甘,在炎热的天气中吃着更觉清爽解暑。 王泪芝穿着一袭青碧色襦裙,轻摇团扇,小口小口的吃着,仿佛不是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而是富丽堂皇的豪门大宅一般,这般姿态倒有几分贵女的气质,引得路人多看了几眼。 只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又如何会坐在街边吃东西?路人看看她,再看看姜丰,都在心中叹息,万恶的有钱人。 姜丰听不到路人的腹诽,就算听到,他也不在乎。大事当前,红颜于他如枯骨。 吃完龟苓膏之后,姜丰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们先找一家客栈住下,入夜之后再去寻莫明。” 这大白天的,莫明必然在县衙处理公务,大摇大摆地过去,难免引人注目。 县城里的客栈很是简陋,因为外来的人少,房间里还有一些灰尘。 客栈里只有一个杂役,其他的活就由店家一家人干。看到姜丰等人一下子要了三间房,都很高兴。店家的小女儿只有十岁的样子,欢快地走在前面带路。 “姐姐,你们的房间到了。”小姑娘用生硬的官话指着一间房对顾卿和王泪芝说,还羡慕的看着王泪芝说道:“姐姐,你真漂亮。” “小妹妹,你也很漂亮。”王泪芝温柔地笑道。 姜丰和陈璋住一间房,任钰自己住一间房。 他们倒不是没钱。而是越接近目的地,危险越多,必须让姜丰和武力值最高的陈璋住,才能让人安心些。 到了夜晚,陈璋带着姜丰悄悄从客栈的后门出去,找到了县衙。 莫明带着妻儿就住在县衙后面的官宅里。此时已吃过晚饭,莫明正在书房里看邸报。 忽然,有门房来禀告:“老爷,有通州故人来访。” 老门房心里也嘀咕,这天都黑了才来拜访,怕不是犯了事的人吧? 莫明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起身,绕过门房冲了出去。 到了门口,就看到姜丰站在那里,轻笑着说:“昭卿,我来了。” “大……人?真的是您?”莫明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里面请!” 姜丰笑着跟着莫明走了进去。 这县令的官宅也较为简单,院中只有一棵大榕树、一套石桌椅,并没有太多花花草草的装饰。 到了书房里,侍女捧了茶来,就被莫明挥退了。 莫明看姜丰坐在那里,陈璋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却并不是像寻常侍卫般站在一旁。有些狐疑地问道:“这一位是?” “这是东缉事厂的统领。”姜丰笑着介绍。 东缉事厂虽是由内宦督管,但手下也有很多暗卫和探子的。看这个陈璋的样子,也不是太监一流,那么就是暗卫或探子了…… 莫明顿时神色一怔,连忙行了一礼,说道:“怠慢阁下了。” 陈璋也拱了拱手,说道:“莫大人不必多礼。” “大人不是在开建,怎么来了苍梧?可是有什么公务?”莫明压低声音问道。 带着东缉事厂的人,莫不是查什么隐秘的事?难道自己治下也有什么逆贼? 莫明不由得胡思乱想着,心里乱乱的。 姜丰笑了笑:“是有公务。我如今说了,皇帝把我调进翰林院,是有秘密任务吗?现在带着任务来了。正要请教你,你可知苍梧境内,与舜帝有关的遗迹有哪些?” “舜帝?那可是上古人物了。”莫明一怔,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舜帝南巡,亡于苍梧之野。只是几千年来沧海桑田,这苍梧之野指的究竟是哪里,甚至是不是如今的苍梧,也未可知。” 姜丰听得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你可知,苍梧境内有什么神秘的、有传说的地方?” 上古时的苍梧自然未必是如今的苍梧。但陈皇帝既提到舜亡之野,指的应当是如今的苍梧。 “神秘的、有传说的地方?”莫明沉吟道:“苍梧境内,有一处峡谷,在群山深处。传说那个地方凶险得很,罗盘到了那里都会失灵。有误闯的樵夫、猎户,进了那道峡谷,都没有再出来,可谓十死无生。不过,这只是传言,或者以讹传讹、有夸大之处。” 姜丰皱眉道:“既然有这个地方,那我必定是要去一趟了。” “大人!”莫明惊愕道,“此处凶险,万万不可去!” “皇命在身,不得不去。”姜丰苦笑道:“有劳昭卿为我寻一个可靠的向导了。” 莫明苦劝不住,只得说:“那一带是土人聚居之地,我给大人寻一个土人向导吧。” 唉……早知道大人要亲自去,他就不提这个地方了。不过,就算他不提,大人迟早也会打听到。 莫明想着,突然咬牙说道:“大人,请让我跟你一起去!” 明知凶险,还要陪自己一起去……姜丰心中感动,但还是摇头道:“不必了。我这回做足了准备的,你放心吧。” 第199章 死亡之谷 姜丰寻的向导是县衙里的一个老车夫,本地土人,据说年轻时还做过猎户,熟悉苍梧全境的地形。 老向导穿了一身土族人传统服饰,带着姜丰往山上走去。这向导只知道姜丰等人要去山上走走,还不知道他们要进青芒峡谷。 这里已经是原始森林了,茫茫的大山里都是参天大树,抬头一看遮天蔽日,只能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一点斑驳的蓝天。 树林里荆棘、藤蔓丛生,根本没有路,行走起来非常艰难。 老向导在前面拿着砍刀开路,还提着一根长长的棍子在草丛里挥来打去,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打草惊蛇。 姜丰等人都穿上了利落的武士服,裤腿扎起,穿着皮靴,这样可以防止蛇虫咬伤,但行走在这样的原始森林里还是非常艰难。 看着这一行人有男有女,却要往大山里去,老向导摇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奇怪,我们都想到城里去,你们偏要往山里跑。”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姜丰笑着,与向导寒暄:“你们常住山中,可知这山里有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向导笑道:“那可不少。山顶有一块大石头,人称望夫石,听说从前有一个妇人丈夫行商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她就在山顶等着,一天天过去了,就变成了石头。” 这种望夫石的传说,其实各处都不少,算不上奇事,姜丰的神色有些失望。 那向导很会察言观色,又说道:“这还不算呢!听说每逢月圆之夜,望夫石那里就会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都说是那女子在哭呢。” 顾卿冷冷接口:“想必是那妇人后悔了。” 这种望夫石的传说,都是男人编出来对女子的枷锁,要求女子坚贞不二、至死不渝。可怎么没有望妻石呢?可见男人都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陈璋轻笑道:“听说土族人勇武,土兵更有狼兵之称,果然是这样吗?” 老向导听了这话很是高兴,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傲然地说:“那是当然!我们土族人,没有一个畏死的!” “那老人家可曾去过那道闹鬼的峡谷?”姜丰也问道。 老向导的笑容僵了僵,眼神流露出恐惧,有些颤抖地说:“那个地方凶险得很,后生仔,别不知死活啊!” 看到老向导的神色,姜丰和陈璋对视一眼,温和地说:“老人家……进去过?” 不是说那地方有进无出、十死无生吗?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回来了一伙人,出了重金让我做向导。那时候……我年轻啊,不怕死的,虽然听人说那峡谷多凶险。但……我穷啊!穷都不怕了,还怕死吗?看到重金,就昏了头。”老向导有些唏嘘地说着。 “那后来呢?你进去了吗?”姜丰不由得凑近了一点。 只听老向导压低了声音:“当然……我进去了,也只有我一人出来了,和我一起进去的人都没有出来。” 看着姜丰等人好奇的眼神,老向导低沉的笑了两声:“峡谷里面有一个溶洞,凡是进去的都是十死无生!千万不要进溶洞。我当时到了峡谷下面就找个地方猫起来,别人就以为我走丢了……嘿嘿……等到别人都进溶洞去了,我再出来原路返回,这不就活着出去了。” 姜丰:…… 说好的没有一个畏死的呢?这家伙也太狡猾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可以活着,谁会想死呢?”老向导摇了摇头。 “那一回除了你真的没有一个人生还?”姜丰继续问道。听到那么多人没了,还是有些慌。 老向导肯定地说:“一个都没了。唉,真是太可惜了!我只收了定金,尾款都还没收到呢。” 他脸上一副可惜的神色,也不知是可惜人还是可惜没收到的尾款。 “那这么说,你没有进过那溶洞内了?”陈璋插嘴问道。 “我是没进过,进去做什么?后生仔,你们也是听说那地方有古墓的,想去盗墓吧?我劝你们不要做这种事,老天爷看着呢,发死人财是要遭报应的。”老向导语重心长地劝说。 姜丰立刻问道:“哪里有古墓?” 难道他们一来就找对了地方,陈仲光藏宝之地就在那溶洞?古墓啊,说不定就是陈仲光的墓! 老向导诧异地说:“你们不知道?你们不是去盗墓的?那是去做什么?” “游山玩水啊!”姜丰理所当然地说道,“以前有个叫徐霞客的人写过一本《徐霞客游记》,就是各地的地质地貌,我也是读书人,也想写一本地理名著啊!” 老向导也不知信不信,摇头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奇奇怪怪的。写游记就进溶洞?不要命了吗?” 老向导的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见,声音消散在森林里,幽深的树林里突然刮过一阵阴风,吹得众人脖子一凉。 那向导的神色更恐慌了,要不是接了县令老爷的命令,恨不得抛下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落荒而逃。 在他眼中,不知死活的姜丰俨然是个傻子。 姜丰看老向导害怕,定了定神说道:“老人家别怕。我们进去,你不用进去。” 知道目的地很可能就是那个峡谷,姜丰心情不错。能尽快找到藏宝地完成任务,他就可以回京复命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向导嘀咕着,看在钱的份上,又带着姜丰等人继续往山上走。 如今天气炎热,森林里虽然比外面凉一点,但众人还是出了一身汗,更觉得潮热。虽然穿着两层衣服,但不知不觉的,脸上、手上,还是被草叶、枝条划破了好些口子。 姜丰感觉到伤口一阵阵的刺疼,只能咬牙忍住。侧头一看,那娇娇柔柔的王泪芝却没有叫苦,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紧他们。 这可真是的……你说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想要钱多简单,非得去闯这九死一生的地方,不是有毛病吗? 就算是他,现在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走着走着,老向导突然说:“就是这里了。” 再往前,就是峡谷了。 看到老向导恨不得扎根在地上,一步也不肯往前走了,姜丰也不勉强,说道:“你回去吧。” 老向导看了看这几个人,最后说了一句:“后生仔,何必这么想不开!就算是要私奔殉情,也不必往这里去啊,简直不要命了!” “……你见过三男两女殉情的吗?” 第200章 找到地宫 前面就是幽深的峡谷。藏宝的地宫或许在这里、或许不在。而他们进去之后,也许就出不来了。 向导已经飞快地消失在山道之中。往前一步是深渊,往后一步没有退路。 “我后悔了,我应该留一份遗书的。”姜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已是正午。 陈璋瞟了他一眼:“你现在留,也还来得及。” 说着,变戏法般拿出了笔墨和纸。 姜丰意外地看着他:“你还带这些?”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用处。” “说得也是。”姜丰自嘲地笑了笑,“比如说,写遗书。” 然后就找了一块大石头,把纸张铺在上面。王泪芝很贴心地挽起袖子帮他磨墨。 姜丰提笔写到: 娘子,展信佳……若是我死了,你要好好教养几个孩子长大。擦亮眼睛给媛媛寻个人品上乘的夫婿。儿子们,要是能读书就好好培养,若是不能,就安排他们或经商或种地,务必脚踏实地,不可养成一纨绔…… 娘子还年轻,若是遇到合适的,就改嫁吧! ………… 写到这里,想到熊楚楚改嫁他人,姜丰心中一痛,突然一咬牙,又把方才那句话涂掉。继续写到: 娘子,你还是别改嫁了。将来百年之后,我还要来寻你呢。 ………… 这么涂涂改改的,又安慰母亲不要伤心,叮嘱子女听话,写了好长的一页纸。 一直在旁边的王泪芝笑道:“姜大人真是儿女情长。” “单身狗懂什么。”姜丰看都没有看她,仔细地吹干了纸上的墨,放到信封里交给陈璋。 陈璋把信压在石头上,说道:“行了,走吧。” 想必是后面还有接应的人。 姜丰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昂首踏步地走在了前面。这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办法就只得硬顶上了! 峡谷被挤在两座高高的山峰中间,一条河流穿流而过,两侧皆是悬崖峭壁,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淌着冰凉的河水往前走。 在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连鸟叫声都听不到了,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姜丰不信邪地拿出罗盘,指针在上面乱转,果然难分南北。 “这地方有特殊的磁场,或者山脉里有磁石矿。”姜丰分析着。 看到罗盘上诡异的一幕,王泪芝眼神闪烁地说:“不是有鬼神吗?” 姜丰笑道:“这若是陈仲光的墓,鬼神就是你们祖先,你怕什么?你看陈璋,他从头到尾脸色就没变过!” 王泪芝看了眼陈璋,那个木头脸果然是面不改色。看到姜丰此时还有心情说笑,她嘴角勾了勾,没有再说话。 你笑吧,过不了多久,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顾卿和任钰举着大大的背篓,里面是他们的行李,有食物和衣服,谁也不知道进到溶洞会发生什么。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河水逐渐由浅变深,没过膝盖,众人身上都湿了。幸好是在夏天,若是在冬天,这么泡下去,不说寻不寻得到宝藏,只怕一场风寒,命先没了。 就这样不知行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个溶洞。在桂省,喀斯特地貌是很常见的,显然前面就是从明河变成暗河了。 溶洞的洞口狭窄,里面不知是何场景…… “还要进去吗?”姜丰头皮有些发麻。看到这个场景,他就不由得想到古墓、尸蚤、粽子之类的东西…… 他曾经写过一本小说《发丘中郎将》里面就有这样一个场景。 早知道,他就不写什么小说了,看吧,每一本的男主都成了自己,都是在坑自己…… 陈璋举着火把说:“进去!” “事先说明,我游泳不是很好,要是水再深,我就要退出去了。”姜丰说道。总不能明知是死路还往前走,那不是勇士,那是傻子! 溶洞里幽深阴暗,好在火把并没有熄灭,说明洞里有通风口,氧气还足够。行了大约百米,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宽敞的天然溶洞,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洞顶的钟乳石在往下滴水。 这些钟乳石历经数万年的岁月才形成,千姿百态,有的像倒挂的玉笋,有的像石花悬在空中,实属难得的奇观。 姜丰正为眼前的奇景所惊叹,卫一突然说道:“看前面!”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暗河的岸边有一处宽敞的地方,上面有一个石台,石台上还有一个龙形的雕塑。 这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 古代帝王都喜欢龙的图腾,这个地方出现了龙,很可能就与陈仲光相关! 这么想着,众人都兴奋了起来,连忙爬到岸边。 一个个浑身都湿漉漉的,犹如一只只落汤鸡。 陈璋说道:“先换一身衣服,也不差在这一时。” 姜丰本想说不用,但在这阴冷的洞穴中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还是从善如流地找出衣服换了。 几人轮流换了衣服,唯有王泪芝没换……没准备她的,手下败将没有人权。 穿上干爽的衣服,姜丰觉得整个人都利索了,压低声音问道:“你们说,那个王泪芝的狐狸尾巴什么时候露出来?” 陈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任钰木着脸说:“该来的总会来。” “任钰!没想到你这么懂哲理!”姜丰拍了拍任钰的肩膀,说道:“我往日真是小瞧你了!你小子,有前途!” 任钰笑了笑,图穷匕见,该来的总会来的。 石台上是一条立体的龙,雕刻得栩栩如生。在水里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走近一看,只觉得不论你站在哪一个角度,这条龙的眼珠都直视着你。 “是这里吗?”陈璋问道。 姜丰还在皱眉思索,王泪芝已经说道:“是这里。” 话音一落,众人都齐刷刷地看着她。 王泪芝有些傲然地说道:“我之先祖明玉大公主最得陈皇帝宠爱,留下的传承里曾经说到关于入口的秘密。” 听了王泪芝的话,姜丰仔细观察着石龙身后的墙,只见上方有一个个小方格似的凸起。 “这面墙需要密码才能解开。而当今世上,只有我才知道密码!”王泪芝朗声笑道:“姜大人,你让卫一和卫二退出溶洞,我们几个人进去。” “那我呢?”任钰问道。 王泪芝不屑地说:“你不足为虑。” 任钰怒了:“臭娘们你看不起我!” 王泪芝不理他,只对姜丰说:“如果你说不,那就永远打不开这面墙。需知只要按错一个按钮,就会万箭穿心!” 陈璋皱眉,正要拔刀之际,听到姜丰神秘地笑了笑:“只有你一人知道密码?那也未必。” 那立着石龙的石台上赫然刻着: r = aos(sinθ)! 这一刻,他只想放声大笑,他的毕生所学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第201章 宝藏出现 喜欢数学的人应该知道,在极坐标下绘制 r = aos(sinθ)函数,得到的就是一个完美心形图形,这个函数是一个圆上的固定一点在它绕着与其相切且半径相同的另外一个圆周滚动时所形成的轨迹。 姜丰站在石壁前,看着一个个小方块,以石壁的中间的横线作为横坐标,正中的竖线作为纵坐标,在心中绘制着这道轨迹,在石壁上找出对应的点。 陈璋几人面面相觑,看姜丰在石壁前手舞足蹈、念念有词。 王泪芝则不屑地冷哼一声。她相信当今世上,除了她没有人能解开这个谜题…… 然后,她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只见姜丰在石壁上绘出了她熟记在心的轨迹。 “芝麻开门!”姜丰将心形轨迹绘制完毕,退后一步,张开双臂装模作样地大声喊道。 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哐吱”声,机关顿时启动,一阵碎屑从洞顶掉落,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门开了。 姜丰转过身来对着王泪芝轻松一笑:“我说什么来着?只有你能开?未必!” “不可能!这不可能!”王泪芝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突然惊愕地看着姜丰:“你是那一家的人?那一家除了死剩的那个小鬼,还有你?” “哪一家?哪一家?”姜丰冷笑道,“明玉公主的后人吗?” 王泪芝抿着唇,一声不发。 门已经打开,王泪芝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利用价值。 姜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押着她往前走,若有陷阱,让她来试!” “姜大人,你好狠的心。”王泪芝幽幽的说了一句,却没有反抗。 姜丰本以为她也有点粗浅的武功,怎么也要垂死挣扎一下,没想到这还挺识时务的。 石壁后面,是一条窄窄的石甬道,阴森森的,如同地狱的入口。 巷道只容两人并行,还修建了台阶。 姜丰吸了口气,说道:“走吧,事到如今,后退也不甘心了。” 陈璋低声道:“不必太担心。这是陈皇帝给后世子孙藏宝的地方,既然进了门,他总不会放太过危险的东西。” “那也说不准……”姜丰摇了摇头。 姜丰解开了入口的密码,陈璋等人刮目相看,看来陛下说找到宝藏的机缘在他身上,果然是有道理了。 为了保护姜丰,陈璋押着王泪芝走在前面,姜丰走在中间。顾卿和任钰殿后。 他们顺着巷道越走越深,离出口也越来越远。 在这个深幽的地方,连水滴声也听不到了,只有众人的心跳声、呼吸声以及……“卡兹卡兹”齿轮转动的声音。 齿轮转动? 姜丰回过神来时,已经被陈璋提着往前跑。千钧一发之际,他回头一看,只见后方的石阶都成了一个个的黑洞。 这要是身手差一点的,就不知掉到哪个深渊里了! 陈仲光真是丧心病狂! 不知跑了多远,齿轮声终于消失了,石阶不再坍塌。五人终于停了下来,姜丰半蹲在地上猛喘气。 他本以为王泪芝会跟不上,没想到她也没有掉队。 “不装了?”陈璋淡淡地说。 王泪芝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环顾一圈,原来已经离开了巷道,四周有好几扇一模一样的石门。 这是到最终目的地了? 在石门前休息了一会儿,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响动,也没有任何线索。 “石门的后面,似乎就是藏宝之地了。我们这是通过陈仲光的考验了吗?你们这老祖可真够凶残的。”姜丰喘着粗气笑着。 陈璋道:“也许他曾把危险处告知某一个子孙,但秘密没有传承下来。” 这倒也有可能,陈仲光有几十个儿女,其中好些秘密估计都在历史的长河中淹没了。把秘密分成几十份,要集合在一起才能寻到宝藏,这操作也够骚的~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研究这几扇门。 鉴于陈仲光的丧心病狂,谁也不能保证这些门中,哪个后面是宝藏、哪个是陷阱。 钥匙只有陈璋手中祖传的那把,万一开错了呢? “姜大人,你怎么看?”陈璋也犹豫不定了。 皇帝说姜丰和陈仲光有相似之处,也许他能明白陈仲光的心思? 姜丰想了想:“你家先祖是陈仲光选中的继位者,所谓太子东宫……就选东边这扇门吧。陈仲光若连自己选中的太子都坑,那也没办法了。” 石门上有一个钥匙孔,陈璋拿出那把祖传的钥匙往里一放,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握着钥匙转动了起来,大门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门开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有找到宝藏的兴奋,又有对未知的恐惧,终于,陈璋押着王泪芝走在前面,姜丰跟上,顾卿和任钰殿后,一起走了进去。 石室里阴森森的,四周有几根大柱子,上面镶嵌着夜明珠,发出幽深的光芒。 姜丰随意扫了一眼,说道:“夜明珠啊?这玩意有辐射,不是什么好东西,通常都是用到陵墓里面,有盗墓贼贪心挖走,就被辐射所害。” 其他几个人不知道辐射是什么东西,但想来和毒物相似,都一齐挪开目光。 不过,他们不是盗墓贼,这些夜明珠也不是他们的目标。 石室中间的几个巨大的箱子。 “这就是宝藏吗?”陈璋皱了皱眉。 就这么几个箱子?全是黄金也没多少吧? 王泪芝目光一动,做出了警戒的动作。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总不能是机关吧?”姜丰对王泪芝说:“你去开箱子。” 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此时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王泪芝气恼地上前,用刀挑开了一个箱子,辉煌的光顿时溢了出来。随着一个个箱子被挑开,满室流光溢彩。 这些都是珠宝、数不清的珠宝,他们都没有见过那么多的珠宝。 姜丰很快回过神来,目光只在这些珠宝上打了个转,说道:“这不对。这不是可复国的藏宝。” 这些珠宝固然多,但是皇宫大内也拿得出。凭这些珠宝就想复国?那可真是个笑话。 顾卿也说:“就这些珠宝,把京中女眷搜刮一圈,大约也能凑得到。” 姜丰笑了:“你很有做劫匪的潜质!” “还有几道门。”陈璋提醒。 或许那几扇门里面,也全都是满满当当的宝藏。 问题就是,不知道他手中的那把钥匙能不能把其他门也开了。 “我想一想……”姜丰沉吟道,“如果陈仲光是想把宝藏分成若干份,每个孩子一份,那这一份就是你的,其他门你打不开。如果是想作为子孙后代复国的资金,说不定你能打开。” 陈璋点头:“也有可能,其他几扇门后都是陷阱。但我们身负皇命,已经到了这里了,不能这样离开。这几个箱子,恐怕不足以完成任务。” 顾卿和任钰也是这个意思。 看起来,大家的意见都是继续寻宝。 “试一试吧。”陈璋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姜丰和顾卿、任钰接连而出。 王泪芝不舍地看了看这些珠宝,到底跟着出去了。 第202章 坠入深渊 众人先来到相邻的一间石室门前,目光炯炯地看着陈璋。 陈璋稳稳地拿出钥匙,插进了钥匙孔里……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期待中,门开了! “难道说,不是要集齐所有人,只要东宫的钥匙就能打开宝藏?”姜丰喃喃自语。 揣测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没有意义,众人依旧按顺序走了进去。 可是,这一回让他们失望了,里面一个箱子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石柱上夜明珠的光芒在幽幽的闪烁。 “难道是被人捷足先登呢?”姜丰疑惑的说。 几百年时光,说不定有陈家其他后来寻到了这里,搬走了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宝藏? “不好说。”陈璋皱了皱眉,开始四处搜索。 姜丰又看向王泪芝:“说好的长公主后裔呢?你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泪芝不说话。 姜丰又道:“说起来,你已经没用了吧?留着你也是累赘,不如杀了。” 狗官如此凶残? 任钰突然插口道:“此处凶险,不如留着做人肉盾牌。” 姜丰没有坚持……他只是试探而已,并不是真的想杀人。 陈璋和顾卿没有说话,都在石壁间摸索。 每一间石室都应该有暗藏的秘密,不能轻易放弃。但是摸索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线索。 姜丰有些失望,“我们再试试其他几个门,如果还是空的,就想办法原路返回,隔壁的财宝再派人来取。” 想到坍塌的石阶,姜丰的心情很不好,这回头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好在不管怎么说,寻到一个密室的宝藏,也算是“到此一游”,有个交代了。 反正皇帝只说要寻陈皇帝宝藏,又不知道宝藏有多少~~ 陈璋点点头又摇摇头,本以为这一回能解开先祖的秘密了,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正在此时,王泪芝突然一个个石柱地撞击。 “你干什么?”姜丰连忙喝止,“小心机关!” “现在还怕机关吗?现在就是要寻别的机关!”王泪芝头也不回的说道。 话音刚落,似乎被她撞到了某个点,“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石室都颤动了起来。 姜丰等人吓了一跳,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石壁上的石砖突然移动起来,一个个箭筒露出来,弩箭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 “这就是你要的机关!”姜丰悲愤地喊道,被这臭婆娘害死了! “别说了,快跑!”陈璋拉着姜丰往出口狂奔,后头是“嗖嗖嗖”的箭声。 陈璋的速度很快,拖着姜丰迅速闪出了门外。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走在最后的王泪芝闷哼了一声,似乎是被扎了一箭。 跑出了石室,箭雨被隔绝在石壁后面,一切又归于平静。 姜丰刚才被陈璋拖着跑,速度太快,嗓子眼被风刮得刺刺的疼,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而王泪芝则一声不吭地把肩膀上的箭支折断。 看到这一幕,姜丰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地说道:“你看,你就没那个命寻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说完,也不去看王泪芝的脸色,又问陈璋:“这回怎么办?其他石门还试不试?” 陈璋还在迟疑,顾卿说道:“试试吧,发现不对立刻跑。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去,完成不了任务。” 姜丰看着顾卿:“你可真是忠心尽责。” 顾卿没有说话,她一个女子想要获得皇帝的信任和重用,本就比其他人更艰难。 陈璋也同意了,又观察起剩余的几扇石门,从左到右依次开了一遍,结果一扇门也没有开。 最后只剩下最西的一面了。 “我有种预感,这扇门可以打开,里面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姜丰神秘地笑了笑。 东宫西宫,说不定陈仲光也玩这一套呢?现在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陈璋孤注一掷地把钥匙插入了钥匙孔。 这一回,石门再次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门开了。 “看吧!我所料不错!”姜丰有些自得地说道。 这一扇门不大,众人依次走了进去,然而……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会吧?又是空的?”姜丰愕然地说:“难道我们找错地方了,这里不是藏宝之地?” 可入口的石门是怎么回事?还是说陈仲光狡兔三窟,藏宝之地不仅一个地方? 在石室里观察了一会儿,很快就发现石壁上刻着两条鱼。 是阴阳鱼图! 姜丰兴奋地说:“是这里没错!你们记得皇帝给我的线索吗?阴阳鱼令牌!前面两个石室都没有这个图,难道说这间才是真的藏宝室?话说……陈仲光死后,西宫皇太后是谁来着?难道那一位才是他的真爱?”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都在研究着石壁上的阴阳鱼图。 石壁上没有放令牌的地方。 在幽暗的灯光中,这双鱼显得有些诡异阴森。姜丰仔细观察,注意到那黑鱼的眼睛似乎有一个凸起。 “按一下那里!”姜丰指着那个凸起,他有种直觉,线索就在鱼眼! 陈璋闻言,迅速地跳起,用剑柄击了一下那个鱼目,然后就听到一阵惊呼声。 只见密室下方的石块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姜丰等人躲闪不及脚下一空,纷纷哗啦啦地往下坠落! “啊啊啊啊!”姜丰的四肢在空中挥舞着,最终绝望地从高空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姜丰发现自己居然没死,他被陈璋拉住了,借着墙壁缓冲下坠的力量,平缓的到了深渊底部。 虽然没死,抬头看了看不知多高的洞顶,姜丰还是很绝望,又对陈璋问道:“以你的身手可以及时逃离的吧?” “我不能不管你。”陈璋淡淡地说。 姜丰愣了一愣,心中有些感动,这回什么都不用说了,他真心实意地把陈璋当兄弟。 这一辈子,谁敢伤害陈璋,就是伤害他! 黑暗中一时鸦雀无声。 这深渊不知有多少米,似乎已经到了地底,要不是这些人都是身手敏捷的暗卫,只怕全都摔得粉身碎骨了。 姜丰再次感叹:“陈仲光真是丧心病狂!” 也有可能是线索没有收集完全,还有线索在陈仲光的其他后裔手中,但这些后裔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又得怪陈仲光的大仲马习性了!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现实是他们掉进陷阱了。 王泪芝沮丧地说:“我们都出不去了?哈哈……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不到我王泪芝居然会死在这种地方。不过,有陈皇帝的后人陪我,也不亏了!” 她这么说,就是直接暴露了自己不是陈皇帝后人的身份。不过,都要死了,身份什么的,还有什么关系呢? “你才会死,我们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姜丰对自己有一种迷之自信。 再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他虽是好人,眼前这些可都是祸害啊! 第203章 找到出路 大家也不吵架了,各自找着出路,总不能就这么等死。 抬头看一看,遥远的顶上只有一个狭小洞口,内壁几乎是垂直的,找不到别的出路,也只能试着往上爬了。 饶是陈璋武功高强,拉着姜丰往上爬了一段距离,还是摔了下来。 “爬不上去的!除非我们会武当梯云纵,否则没可能出去了。”姜丰叹了口气。 “武当梯云纵?”陈璋疑惑的问。 “武当梯云纵,逃跑更轻松……你没听过?” 其他人都无语了,这个时候姜丰还有心情开玩笑,这心态……还真豁达! “大家轻松一点,这里不是藏宝之地吗?陈仲光虽然恶趣味,但总不会不给子孙留后路的。”姜丰笑着道。 这里应该是藏宝之地没错,双鱼图的提示也是在这里。 陈仲光真的这么丧心病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一定还有线索! 姜丰实在不甘心,就开始一寸寸地在洞底摸索。深渊之下,能见度极差,真的只能靠摸的。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摸了起来。 姜丰语气轻松,给旁人鼓励,其实内心很沉重,但他绝不会放弃的。 母亲和妻儿都在家里等着他回去呢!虽然说已经写好了遗书,但是要他死在这里,还真的是不甘心啊!想到他死了,娘子可能改嫁,那就更不能接受了! 深渊中不知时间,他们从进石室之后就没有吃东西,又坠下深渊,此时又累又饿,再找不到出路,就得累死饿死在这里了。 姜丰找得很仔细,即使是别人找过的地方,他也要重新找一次。 天无绝人之路,肯定会有出口的,到底在哪里呢? 又过了好长时间,只听姜丰有气无力地说:“在这里。” 真的找到了线索?其他人连忙凑过来。 “我大概已经找到线索了。但是事先说一声,我也不知道出去之后会遇到什么。”姜丰苦笑着说道,“谁也不知道陈仲光还能有多丧心病狂。” 先前他信誓旦旦地说会有大收获、大惊喜,结果就是掉进深渊,现在他再也不敢低估陈仲光的疯狂程度了。 陈璋笑了笑:“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 听到找到了出路,其他人都很高兴,就是一直沉默的任钰都高兴地说:“能出去就好了,钱财身外物啊!” 说得也是…… 姜丰从怀里掏出阴阳双鱼令牌,拍进了刚发现的一个凹槽里。 在摸到那个凹槽、估摸了一下形状和大小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块令牌。据说,这是陈仲光藏在寝宫中的,被本朝皇室继承了。 幸好,那令牌不负所望,大小形状正合适放入凹槽,在姜丰这一拍之下,平静的岩壁有了动静,“咔哒咔哒”的机关声响起,一个幽深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洞口里甚至透出了幽幽的亮光,让久在黑暗中的众人眼睛一时都有些不适。 捂了捂眼睛,适应了光亮之后,姜丰狂喜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在还有心情吟诗? 几人一一爬进洞口,发现里面又是别有洞天,一道道石阶向上延伸。 不知道上面有什么,但总比待在这个鬼地方要好。 这石阶还很窄,姜丰身形略胖,被挤得有点难受。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走到了石阶的尽头,这里……屋顶和墙壁都镶嵌了夜明珠,比之前的密室更加大手笔! 姜丰等人在深渊看到的亮光竟然是这些夜明珠发出的!而地上,满地都是金银财宝,堆得像一座山一样。 这里果然像古墓的样子。 陈仲光算计到后代子孙会丢了江山,毕竟世上没有千秋万代的皇朝。他留下了这些财宝给后代…… “这些财宝用来作为复国的启动资金,也是够的吧。”姜丰的眼睛被宝光耀得有些疼,喃喃自语。 王泪芝突然跳起向姜丰发难,身手比之前展现出来的要强多了。 陈璋挡在姜丰前面,和王泪芝战到一起,石室地方有限,又堆着如小山般的财宝,顾卿和任钰就没有上前帮忙。 但用不着他们帮忙,陈璋还是很快把王泪芝打晕了。 “是锦衣卫的人。”陈璋忽然说道。 姜丰怔了怔,王泪芝是锦衣卫的人?搞什么?自己人打自己人? 陈璋摇了摇头:“不是陛下的意思。” 姜丰点头:“也是,若是陛下的意思,可直接安排到我们之中。” 无论是谁的人,都不要紧了。 姜丰舒了一口气,这个未知敌友的人终于倒下了,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了。 “看那里!”顾卿一直绕着这个石室转,只听她一声惊呼。 众人绕过财宝堆成的小山走过去一看,那里竟有一具石棺。 “我们这回真成盗墓贼了,看来这里真的是陈仲光的墓地!”姜丰有些尴尬地说。 盗墓毕竟是一件不厚道的事,尤其这里还有陈仲光的后代在。 陈璋默默走上前,盯着石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里面可能是他的祖先。 姜丰轻声道:“要不你拜一拜?就说我们借他的钱报效国家?” 陈璋沉声道:“开棺。” 啥? 姜丰愣住了,你要开祖先的棺?这也太不孝了吧? “这不好吧?纵使棺椁中还有什么贵重的陪葬物品,这也太不敬了。”姜丰劝道。 陈璋摇头:“传闻,陈仲光不是驾崩而是失踪了。有人说,他本是异人下界,重新回去了他该去的时空。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姜大人不想知道吗?” 姜丰愕然,穿越时空? 可是陈仲光和他一样都是魂穿吧?还怎么回去原来的时空?就算回去,也是灵魂穿越,石棺里还是会有尸体,看不出什么来。 但陈璋都提议了,姜丰也有些好奇。 考虑到这是不敬祖先的事,姜丰决定让陈璋自己动手~~ 陈璋上前,姜丰后退了两步。 正凝神间,一个声音从耳边响起:“姜大人,对不住了。” 一把剑突然架到了姜丰的脖子上。 姜丰愣在了原地……王泪芝已经被制服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了啊? 第204章 越光宝盒 上一刻,姜丰还觉得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了,可以松一口气。没想到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把剑。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任钰,为什么?”陈璋的手从棺椁上移开,凝视着姜丰的身后。 任钰低沉地笑了笑:“凭什么你是卫一,我是卫三?甚至连个女人也排在我前面。” 他笑着,似乎动了动,姜丰的脖子一疼,渗出了一串血珠。 姜丰吃痛地低呼一声,僵硬着身体说道:“这位……何必对虚名如此在意呢?一和三,有什么区别吗?都是代号罢了。” “闭嘴!”任钰毫不客气地低喝,随即朝陈璋笑道:“陈璋,你能成为统领,无非是跪的姿势漂亮罢了!论武艺、论计谋,我哪里不如你?” 陈璋还没说话,顾卿已经在一旁冷嘲道:“论演技,我们确实不如你。你做什么暗卫?不如去戏台上唱戏算了。” 任钰没有理会顾卿,盯着陈璋说道:“老老实实把棺材盖打开!不许玩花样,否则我立刻送这位姜大人去见陈皇帝!” 看来,他是想要棺椁里的东西。 “任钰,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放下剑,我们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你要做统领,我回去立刻请辞。”陈璋还是劝道。 “回头?”任钰冷笑,“来不及了。” 显而易见,名列暗卫第三号人物的任钰是内奸。 一路上,姜丰也和任钰“同居”了好些日子,关系还不错,还当对方是朋友呢,没想到居然是内奸。 眼看任钰的剑又抖了抖,姜丰的脖子又流出了血,眉头都皱了起来,好吧……感情没了,以后也不是朋友了。 陈璋也不敢再耽搁,将目光重新投回棺椁上,这个棺椁非常华丽,上面似乎还刻着各种花纹,陈璋吸了一口气,低喝了一声,才把棺椁的盖推开了。 下一刻,他的脸色有些古怪。 “站在那里,别动!”任钰推着姜丰往前走去,也到了棺椁前面。 这么华丽的棺椁,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会不会就是陈皇帝的灵柩。 但是里面没有尸首、没有珍贵的陪葬品,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上雕刻着和棺椁外面一样的花纹。 这些花纹初初看上去很是诡异,但是细看又觉得很和谐……似乎是某种文字? 任钰看了一眼,对陈璋说道:“把木盒打开!” “我劝你们不要打开。”姜丰笑了,“你们不是想知道陈皇帝去哪里了吗?这个盒子上刻着‘越光宝盒’,他真的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有这种东西存在,或许真的解决了身体穿越的问题。 任钰着急地说:“你怎么知道?说清楚!” 想到剑还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姜丰不得不认命地将棺椁上的拼音翻译了过来:“这是陈皇帝偶然得到的外星文明宝物,他称之为‘越光宝盒’,顾名思义,这个宝盒可以令人穿越时空,到另一个时代去。只是谁也不知道会到哪里。可能是未来的星际时代,也可能是过去的史前时代,全凭运气。你们真的要试吗?” “陈仲光用了这个宝盒?”陈璋追问道。 “不错。”姜丰叹了一口气,“陈皇帝晚期饱受病魔折磨,如今看来,他是不堪病魔折磨,孤注一掷用了这越光宝盒,不知去了哪里。哦……上面说,这越光宝盒用过一次后,需要积累百年的能量,才能用下一次。” 如此一来,就算他们好奇,也不敢使用了。毕竟这样的宝物,不是他们能够擅自做主处置的。 任钰想了想,伸手想把木盒拿出来。 木盒却像镶嵌在棺椁中一样,任钰使劲转了转,才把宝盒拿到手。 可就是他这一转,似乎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整个石室晃动起来。 陈璋眼疾手快,趁任钰拿木盒的时候将姜丰抢了过来。 顾卿顿时扑上去,和任钰战到了一起,同时大声说道:“你不是不服气我排在你前面吗?那就让我试试你有什么本事!” 姜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句“先别打了”还卡在喉咙里,石室已经天翻地覆。 不知过了多久,他重新睁开眼。 “回到这里了?!”姜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赫然就是他们一开始发现的那间放着几个宝箱的石室! 合着他们升升降降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这里?! “这难道是电梯不成?这不科学啊!”姜丰喃喃自语:“那么问题来了,是什么提供了机关的运转能量?不可能是电力……这里是地下,也不可能是太阳能。这不科学,太不科学……” 难道这些都是陈仲光得到的外星文明? 他还在这边分析着,那边顾卿和任钰还在缠斗,陈璋也加入了进去。 越光宝盒还在任钰手里,这种神奇的东西不管能不能用,肯定要上交给皇帝,无论如何要拿到! 有了陈璋的加入,任钰很快就落于下风,被陈璋一剑刺中手腕,越光宝盒掉落在地。 顾卿立即把宝盒捡起,跳到了姜丰身边。 而陈璋的剑也架到了任钰的脖子上。 “你们两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任钰恨声道。 陈璋轻笑:“江湖比武才讲究一对一,我们暗卫执行任务从来不讲公平,只讲目的,你不会忘了吧?” 任钰抿着唇没有出声。 姜丰接过宝盒,塞进自己怀里,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才走到任钰身边,冷哼道:“怎么样,风水轮流转了吧?告诉你一句话,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看到任钰表情一变,姜丰觉得特别解气!这种同伴变内奸、背后捅一刀的事实在令他气闷。 这间石室里还有他们之前留下的行李。 姜丰找到一块干净的手帕,把脖子上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又拿出一些吃的,分给陈璋和顾卿,三人一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经历了这一场生死之途,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他们也实在又累又饿,精疲力尽了。 至于任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吃东西,他也很饿了,可他不会开口求饶,索性把脸撇向另一边。心中暗想,且让你们得意一时,待出了这个峡谷…… 吃完之后,姜丰掏出罗盘,准备找到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地宫里岔道很多,来时坍塌的石巷不知恢复了没有? 然而罗盘上的指针动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你拿着罗盘,走远一些。”姜丰想了想,对顾卿说。 顾卿拿着罗盘往另一边走了几步,指针似乎稳定了一些。 “看样子,是这个宝盒影响了磁场。”姜丰皱眉道,“罗盘不能用,我们只能自己探路了。” 第205章 螳螂捕蝉 幸好来时坍塌的路已经恢复了,姜丰他们原路返回,走出了溶洞。 抬头望了望天,只见天边一道霞光,已经不知过去了几日。 众人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离开了险象环生的地宫,重新回到人类世界,这可真是太好了! 至于地宫里的财宝,汇报给皇帝,让皇帝派人来取吧! 走出来之后,姜丰突然说道:“王泪芝还在里面?唉……希望她能活到下一批寻宝的人来到吧。” 深渊那里是出不来的,而棺椁那里的“升降机”启动过一次,下一次不知如何启动了。 “姜大人,你可真是伪善。”任钰冷哼。 姜丰瞥了他一眼,摸了摸下巴:“说真话,你跟她是不是一伙的?还是说你暗恋她?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虽然你也不是什么英雄。” 任钰的脸色忽青忽白,他后悔了,他就不该和姜丰说话! 出到了峡谷,再往外走就容易多了,虽然罗盘失去功效、不辨南北,但是顺着小河逆流而上,就可以走到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再攀上一旁陡峭的悬崖,就是他们来时的路了。 来的时候,是从悬崖上拴着绳子缓缓下降,虽然有些惊险,但还不算太费力。 如今要往上爬,抬头看看那仿佛一线天般的崖壁,姜丰就有些泄气。 顾卿冷冷地看着任钰,突然说道:“这反骨就是个累赘,把他杀了省事。” 姜丰闻言侧目,女人都这么狠心的吗?怎么说也共事了那么久啊…… 似乎感觉到姜丰的眼神,顾卿哼了哼:“留着也没什么用,就是一个棋子。” 任钰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要不是萧诺登基,暗卫统领就是我!” 说出这话,似乎意识到被顾卿套话了,他又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姜丰琢磨了一下,叹道:“把他绑着拖上去吧……他后面只怕还有大鱼呢,张之衡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 听到张之衡的名字,任钰的眼中目光一闪。 难道真的是张之衡?要对先帝的岳家斩草除根了吗?姜丰心情沉重,这又何必呢? 人啊,最怕的就是心比天高,却没那个命! 天色已晚,幽深的峡谷显得更加寂静,只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陈璋拉着姜丰攀在上面,顾卿拉着绑得像死狗一样的任钰在后面,一边爬一边骂:“你吃秤砣长大的吗?重死了!” “有本事你放开我,我们一对一单挑!”任钰反驳。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顾卿嘲讽。 这个反骨还话里话外的瞧不起女人,听到就想打他一顿…… 而且要不是突如其来的机关启动,姜丰落在任钰手里,他们就被动了,险些任务失败! 这让以完成任务为信念的顾卿如何不气? 不仅她气,其实陈璋和姜丰也气。 但是留着任钰,一则可以钓大鱼,二则到底同行一路,虽然嘴上骂得很,真杀了他,姜丰还是下不了手。 拉着攀岩绳,艰难地往上攀爬,脸上、身上又被尖锐的石头划破了好些口子,再加上脖子上的伤,姜丰觉得身上到处都疼,可谓是遍体鳞伤。 “这回要陛下报销医疗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才行。”姜丰嘟囔。 到了月上中天,终于临近悬崖顶部了,一阵风声从身边吹过,陈璋的耳朵动了动,神色一肃:“上面有人在打斗!” 姜丰本来已经极度疲惫了,听了这话什么困意都被吓跑了。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格老子的,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可前方即使有混战,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挂在半空中,犹豫了一瞬,他们还是继续往上爬。 任钰笑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顾卿恼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哦,你还有作用,我还舍不得扔呢!” 任钰一寒,也不敢庆幸援手到了。 姜丰等人刚爬上悬崖,一波羽箭就“嗖嗖嗖”地射了过来。 陈璋抱着姜丰敏捷地就地一滚,躲在了一个大石头后面。 而后上来的顾卿更狠,直接举着任钰做人肉盾牌,也闪到了另一边。只听得任钰似乎闷哼了几声,怕是中箭了。 躲在石头后面的姜丰心有余悸之余,也不由得想到,顾卿还真是说到做到,怕任钰是熬不到回京,就要被顾卿给弄死了。 所以说,得罪谁也别得罪女人! 外面两拨人本来正打得起劲,看到姜丰等人出现,都一起看了过来。 陈璋把姜丰放在石头后面,就冲出去帮其中一拨和另一拨人打了起来。 看来有一部分是自己人,有了援手,姜丰又放下了一些心。 陈璋的武力值真的不是吹的,有了他的加入,本来旗鼓相当的两拨人马顿时分出了优劣。暗卫们看到统领大人出现,气势一振,以气吞猛虎之势向另一拨人压去。 “陈璋,你给皇帝做走狗,真的甘心吗?”眼看打不过了,敌方一个领头模样的人大声喊道。 陈璋手中不停,继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走狗不走狗的,这些人没资格评论。再说了,皇帝的狗能叫狗吗?叫御犬! 汪汪~~ 那人又喊道:“我也是陈家人,我和你是一家人。” 陈璋这才冷冷的回应:“我最恨姓陈的了。” 说完也不管旁人,直冲着那人而去…… 他奶奶的还真是前朝余孽?这是坑他啊!要坐实了这些人的身份,皇帝还能信任他吗? 他御犬做得好好的,不想连犬粮都吃不上了。 眼看陈璋就要杀到那人的面前,树林里突然一阵响动,又走出来几个人。 被挟持着走在前面的,正是莫明和苏垒。 “姜大人,看看谁来了!”那姓陈的高声喊道。 两方人马同时停住了,姜丰也从石头后面出来。 这一看,就气得七窍生烟,只见莫明和苏垒两人衣衫褴褛,身上肉眼可见的伤痕累累。 “你们这些人渣疯子!活该一辈子成不了事!”姜丰气得两眼通红,咬牙骂道。 第206章 黄雀在后 听到姜丰的怒骂,此人得意地说道:“这两位,一位是你的表兄、一位是你的好友,难得的……还挺讲义气的,都不肯透露你的行踪。就是不知道,姜大人讲不讲义气了。” 苏垒和莫明虽然都受了伤,但此时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也不肯求饶。 “你放了他们,我让你走!”姜丰咬牙道。 他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表兄和好友,他们都是读书人,何时受过这样的折磨? 男子像是胜券在握一般,气定神闲地说道:“放我走?我们是来寻宝的,没得到宝藏如何能走?溶洞里面有什么?你老老实实地交代!” 姜丰沉声道:“你要宝藏?那就在溶洞里,有本事你去取啊!” 他们出来之后,那石龙后面的石墙也合上了,要想开启,得先解开心型曲线的密码。 男子笑道:“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你们手中必然有东西,拿出来,不要耍花招。” 姜丰没有回答。 男子突然问道:“任钰,宝物是什么。” 任钰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顾卿看对方有人质在手,没有阻止,只听任钰闷闷地答道:“是一个木盒,据说启动之后能穿越时空,到另一个世界去。” 什么鬼?这种东西? 男子怔了怔,恨声道:“这种鬼东西,还是你们留着用吧!换个条件,陈璋,你自尽,我就放了他们。” “换个条件!”不等陈璋说话,姜丰已经断然拒绝道:“这种要求绝不答应。” “看来,你的朋友和表兄在你心中,不是很重要啊。”男子挑拨离间。 陈璋突然笑道:“你就那么恨我?不是说好的一家人嘛?可惜用这两个人,威胁不了我,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得也是,这两个人只能威胁姜丰而已。 男子一噎,又把目光投向姜丰,冷笑道:“姜大人,看来我们是谈不拢了……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我最讨厌绑架犯了。”姜丰无奈地说:“这位老陈,三更半夜的还是回家睡觉去吧,你不睡我还想睡呢。这样吧……你想要陈璋的命不就是怕跑不了吗?我们可以立誓放你下山。” 看到男子有一刻的迟疑,姜丰接着劝道:“莫明是苍梧县令,你不会以为他不见了没人追究吧?说不定天亮就有人寻来了。夜长梦多啊……我要是你,早早溜之大吉不好吗?这越光宝盒你要也可以给你,说不定能送你去见先祖呢?” 这是诅咒他? 男子气得发抖,他们为了这个宝藏费尽心思,甚至把自己安插了许久的暗线都暴露了,最终却得到这个不知真假的越光宝盒? 至于溶洞里的东西,姜丰他们空手而出,想必也不容易取。 男子气急了,不管不顾地朝姜丰冲去,要杀他泄愤。 陈璋哪里能让他得手?不过几招就把此人的剑卸了,可惜对方手里有人质,也不能拿他怎样。 “这是陈家的宝藏,你就甘心献给朝廷?”男子不甘心,继续挑拨陈璋。 陈璋冷淡地说:“陈家的宝藏,又不是我的,我为何不甘心?我跟你不同,你想复国?野心可真大。我嘛……只想做个暗卫统领就满足了。” 皇帝是那么好做的? 皇帝要是好做,陈家江山又是怎么丢的?前朝末帝,他的曾曾祖,最后还是自刎而死的。 男子还想继续游说,树林里突然又出现“哒哒哒”的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包围了,数十个箭匣正对着他们。 “这是没完没了吗?”姜丰简直要抓狂了。 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到底有几只螳螂几只黄雀? 姜丰走了出来,朗声问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来的又是哪一路英雄?” 树林中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盔甲也难掩俊逸,正是先帝的小舅子,前承恩公世子张之衡。 “姜大人,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张之衡嘴角一挑,微微一笑。 姜丰扶额:“看来国舅爷也想要宝物?可我已经答应给这位陈皇子了,要不你们先打一顿?” “宝物?”张之衡摇头笑道:“早知道宝物就是这样鸡肋一样的东西,我根本不会来……唉,我们都被皇帝骗了,什么宝藏,原来是钓我出来的鱼饵。可惜现在明白过来也晚了,我只想要你们都闭嘴,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姜大人,你要走就放心的走,你的这些同伴,全都要死了。” 什么越光宝盒,一听就知道是假的,说不定就是陈仲光开的玩笑。 所谓寻宝,也是皇帝的一个局。 张之衡后悔了,他觉得自己中计了,要杀人灭口……姜丰看着那些黑洞洞的箭匣,心拨凉拨凉的。 张之衡、前朝余孽都出来了,还有谁?天师道呢? 姜丰灵光一闪,说道:“国舅爷,看在我们交情深厚的份上,我想死个明白,你们和天师道可有勾结?” 他们此行的任务,不仅仅是寻宝,还有挖出逆贼、查探天师道是否图谋不轨呢! 到此时此刻,还不忘完成任务,姜丰都要被自己的敬业感动到了。 张之衡此刻掌握局势,自觉仇敌已是笼中鸟、瓮中鳖,也愿意多说两句,笑道:“姜大人,你忘了吗?我也姓张啊!” 姜丰有些糊涂:“可是你出身承恩公府,你们张家是皇亲国戚、不是道士啊!” “张家本来就是火居道士,我家祖上和张天师是同族的。”张之衡好心地解惑。 “原来如此,看来我被那老道士糊弄了。我还以为他那么好心,把藏宝之地告诉我们呢,原来有你们在这里等着。”姜丰苦笑。 他是真的对张天师有好感的,毕竟他们此行还算顺利,全靠张天师深明大义,把秘密告诉他们啊! 张之衡摇头:“和张天师无关,你这倒是冤枉了他。我们勾结的是他的大弟子,而且,你们的行踪也不是他透露的。” 姜丰恍然:“是任钰,这反骨仔是你们的人。” 第207章 姜丰跳崖 “现在,你可以做个清醒鬼了。”张之衡笑着挥了挥手。 “嗖嗖嗖”的箭雨袭来,连那个姓陈的和他带来的人在内,都在袭击的范围内。这些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射倒了好些人。 而陈璋等人被箭雨袭击了几次,用剑挡着箭雨,还算游刃有余。 此时一片混乱,眼看陈璋要过来救自己,姜丰高喊“救人质!”,往石头后躲去,而后面就是悬崖了。 以陈璋、顾卿的身手,逃出去未必没有可能,至于能不能救下莫明和苏垒,那就听天由命了。 现在他自身都难保了,也顾不过来了! 这次的箭雨,来得又快又急,真如疾风骤雨一般。 陈璋和顾卿听了姜丰的话,齐齐扑向莫明和苏垒,虽然受了一些伤,还是让他们杀出了一个缺口,逃到了密林里面。 姓陈的这边就惨了,完全没想到张之衡会对“自己人”动手,反应就迟了,损失惨重。 姜丰退到了悬崖边上,看到方才爬上来时的攀岩绳还来不及收……狠了狠心,拉着攀岩绳就往下跳! 武侠小说里面都说跳崖是死不了的,还会有奇遇,收获武功秘籍……现在轮到他来验证了! 眼看着姜丰跳崖,还没跑远的苏垒等人眼眶欲裂,撕心裂肺地喊道:“不!!” “追杀大鱼!”张之衡命令手下追击陈璋和顾卿,留下一部分人和暗卫缠斗,自己走到了悬崖边。 下方就是幽深的峡谷,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幽深的峡谷郁郁葱葱,看不见底,也看不见人影…… 姜丰就这样死了吗? 张之衡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解气!实在是解气!姜丰令他失去世子之位、令张太后黯然离京,实在可恶至极! 如今,大仇得报了! 陈璋捂住苏垒的嘴,一边低喝道:“别喊!”,一边在密林间穿梭。 这样莽莽的原始森林,完全没有道路,却是藏身的最佳之处。 若是只有陈璋和顾卿,想要逃跑完全不成问题,但方才为了救出苏垒和莫明,几人身上都带了伤,行动就缓了下来。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了……陈璋把苏垒放在一棵高高的树上,沉声说:“你在这里,不许说话,我去搬救兵。” 苏垒咬着牙点头,蹲在树杈上紧紧抱着树干。他活了近三十多年,从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凶险。 但此时,他没有太多的恐惧。有的只是伤心和悲愤,心像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一样。 他的表弟,就在他的眼前跳下了悬崖! 陈璋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几个追兵紧随在他背后追去。 另一路的顾卿拖着莫明,也是走得不快。 倒是莫明果断地说:“不要管我,你自己跑!” 顾卿一听有理,把莫明藏在一个荆棘丛中,一边往前跑,一边挑衅地喊道:“蠢货大乌龟,来追我啊!” 或许由她引走追兵,更能给莫明一条生路。 莫明战战兢兢地躲在荆棘丛中,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但他不敢吭声。甚至……有一种冰凉的、滑腻腻的生物从他身上爬过,他也一动不敢动。 他必须活下来,不能让姜丰白白牺牲…… 大家都以为姜丰必死无疑了,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除了变成肉泥,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张之衡没有离开。 等到崖顶躺满了尸体,最后只剩下他的手下了,他才问道:“都清理干净了?” “任钰逃了。”黑衣人跪在地上。 张之衡一怔,随即在地上扫视了起来。此时天已蒙蒙亮,地上最明显的就是那具姓陈的尸体,但他的目光没有一点动容。 确认任钰不在其中后,顿时怒道:“如何让他跑了?” 任钰是他的人,妥妥的人证……绝不能活下来! “他一开始被顾卿挟持在大石头后面,后来没人顾得上他,就被他趁着混乱跑了。”黑衣人低着头说道。 张之衡听了,愤怒地踢了一块石头下悬崖,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安排人封锁水道和山道,务必捉到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消息传进京城。否则……我们全部都要死!” 至于溶洞里的藏宝,只要把知情的人都杀了,他再派人回来慢慢再运不迟…… “是!”黑衣人一齐应道。 不过一瞬间,悬崖上就没有一个活人了。 姜丰此时在哪里呢?他要是死了,本文就“全文完”了。 在跳下悬崖的一刻,他甚至想打开越光宝盒算了,就算真的穿越到恐龙时代,总比死在这里要好。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想到了熊楚楚和孩子们,最终还是没有启用越光宝盒,就这样拉着绳子一直往下坠。 这下坠的力量让他撞上了不少尖锐、坚硬的石头和锋利的草叶,身上又多了不知道多少伤。 终于,在半山腰上,他挂在了一个树上,停了下来。 此时他只想晕过去,但他不能……他看了看脚下不远的草地,咬牙跳了过去,然后使劲把攀岩绳甩了下来。 经过这一番急坠,捆在悬崖一个树上的攀岩绳本来就松动了,倒让他顺利收了下来。 姜丰瘫倒在草地上,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张之衡大概以为他死了,就不会追下来了…… 折腾了这一番,他实在是累得不行了,再也动不了,倒在地上就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过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照进了幽深的峡谷。 姜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半山之间,不上不下。没有人带着他,光凭他自己想爬上这悬崖,实在难之又难,且山上会不会有敌人守着也难说。 而他的身上,甚至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食物了。来时带的行李,留在了雕刻着石龙的溶洞石台上。 现在真是……进退两难。 姜丰查看了一下随身携带的东西。除了鸡肋一般的越光宝盒,就是一把匕首,还有在张天师给他的玉佩,什么天师道的信物…… 姜丰苦笑,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再值钱也没有用啊!要说值钱的东西,地宫里还有一大堆呢! 没办法了,等死是不可能等死的,还是先去找点能吃的东西。姜丰忍着全身的伤痛慢慢走下了峡谷,先在小河上把身上的血污清洗了一遍。 好在身上的伤口虽多,却都是皮外伤,没有太深的伤口。否则他还要担心破伤风呢,回去要找皇帝赔偿的药费更多了……姜丰苦中作乐地想。 为今之计,只有等了,一定会有人来救他的。 在救援的人到来之前,他还是回到溶洞里面,这里可以遮风挡雨,食物省着点吃,说不定还能坚持几天,反正不到万不得已,他是坚决不会用这个越光宝盒的。 第208章 被人救了 重新回到溶洞里,依然可以听到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来时的五个人,现在就只有姜丰一人了。 出去的时候,为了减轻重量,把背篓留在了这里,没想到又折回来了。 背篓里面有干净的衣物,还有一些食物。 此时的姜丰,身上的衣服已经破成了一块块碎布挂在身上,走出去说是乞丐怕是也没有人怀疑了。 但他没有先换衣服……实在是饿啊! 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烙得又干又硬的烧饼,噎得他直翻白眼,又灌了两口水才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吃饱之后,身上各处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姜丰把月光宝盒随手扔在一边,然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接下来……就只能等了。 看了看那依旧宏伟的石龙雕塑、墙壁上的密码格,他忍不住苦笑,不管怎么说,他此次任务算是全部完成了? 连天师道和张之衡的关系都摸清了……因为答应了张天师会帮天师道说话,此事还得春秋笔法一番。 也不知道陈璋几个怎么样了?能不能逃出去? 在这个昏暗的溶洞里,姜丰呆了三天。眼看食物越来越少,他只能背着一个背篓,带上用得到的东西走了出去。 不知道救援的人什么时候才来,甚至可能不会来了,那么他只能凭自己走出去了。 望了望陡峭的崖壁,他觉得有点头晕。 此时是清晨,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河水有些上涨,淌在上面更加艰难,一直走到来时的悬崖下,姜丰咬了咬牙,拔出一把刀,攀着岩壁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极限运动,但此时别无选择。 爬了半天,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找了个略微平缓一点的石壁靠着,一边喘着气,一边吃着冷硬的烧饼。 这些烧饼都被烙得非常干,这样有利于储存,却是非常难以下咽。 抬头望了望,崖顶仿佛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往上爬,一天又过去了。姜丰身上的衣服,又重新变得破破烂烂。 “这种布的衣服还是不耐磨,下回还是穿粗麻的才行。那些樵夫猎户都是穿粗麻的。”姜丰喃喃自语,接着又摇头:“还是别有下次了。” 几天没有人说话,只能自言自语,又是在这样密闭的空间,他开始变得焦躁,唯一支撑他往上爬的信念就是回家。 他必须回家,家里还有家人在等着他! 这夏日的天气变幻莫测,中午还是大晴天,到了傍晚又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姜丰挂在山腰上,连个可以遮挡的地方都没有,不一会就浇了个透心凉。 天空像开了一道口子一样,雨水直往这道狭窄的峡谷倾泻,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姜丰的视线也被大雨模糊了,头也越来越晕,终于控制不住,倒在了地上。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只有一个念头,这回真的要完了…… 再次睁开眼,姜丰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这一回,他躺在一个低矮的泥草房里,屋里光线阴暗,入目可及的就是土坯的墙壁,可谓真正的家徒四壁。 简直比他刚穿越到姜家时看到的还要差。 难道这一回又是“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打”? 正在胡思乱想,门“哐”的一声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土族服饰的青年,一张黝黑的脸、一双大眼睛,惊喜地笑道:“哎呀!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他说的是苍梧方言,姜丰能听得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没有再次穿越。 “是你救了我?这里是哪里?”姜丰声音沙哑地问道。 青年憨厚地笑道:“这里是我家,我前日去山上打猎,本来没什么,谁知突然出现了一只大老虎,被它追着乱跑,不知怎么就到峡谷里面,然后就在山坡上看到了你。我爹和我哥出去寻我,才把我们一起救了出来。你当时病得可厉害了,身上烫得跟火烧一样,还是我阿婆熬了药给你灌进去才好的呢!” “多谢你了!”姜丰衷心地感谢。 他这可是命不该绝啊!果然是好人有好报……他绝不承认是自己祸害的。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姜丰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不是来的时候,给他们带路的那个向导吗? “爹!你来了!”青年高兴地喊道。 向导笑眯眯地说:“姜老爷,你醒了?唉,我都说峡谷凶险,你们非要进去。这回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了吧?” 姜丰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只能苦笑着说道:“您老人家说得对,早知道我就不进去了。” 老向导摇头叹了口气,想到那几个后生仔死了真的挺可惜的,其中一个姑娘长得可俊了,给他做儿媳妇多好。 接着,他又让儿子把姜丰的背篓提过来,说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我们没有动。” “多谢老人家。”姜丰撑着身体,拱了拱手谢过。 其实老向导已经看过背篓里的东西了,除了一个黑漆漆有奇怪花纹的盒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其他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此时听了姜丰的感谢,老向导笑道:“唉,为了救你,可是用了我们的祖传秘药呢……” “待我回到县城,必定重谢!”姜丰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说道。 老人笑得更憨厚了,又说道:“为了给你降烧,我们还用了我们这里特产药酒给你擦身子。你也知道,药酒用到多种珍贵药材,非常贵。唉,为了救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人家高义,这酒就算我买的。”姜丰立刻说道。 人在屋檐下,被敲诈也活该~~ 正说着话,姜丰的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他有些尴尬地红了红脸。 老人立刻对儿子说:“还不把粥端过来?” 青年似乎不好意思地看了姜丰一眼,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姜老爷,我们这粥是用山虫草和野鸡一起炖的,病人吃了最是滋补。”老人笑着说。 姜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说:“你说的都对。”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救命之恩,多花点钱报答也是应该的。 看到姜丰喝了粥,脸色更好了。 老人很高兴、由衷的高兴,他对姜丰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对钱感兴趣! 作为一家之主,为了维持这一大家子的生活,他也很不容易啊! 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姜丰才走出房门。 这是一个寨子,就在半山腰上。周围都是木制的房子,有的还架在大树之间,名副其实的树屋。 而其中最破旧的……就是他住的这一间。 青年跟在姜丰身边,似乎感觉到姜丰一言难尽的眼神,小声说道:“爹说……万一你救不活了,住好房子坏了风水。” “我懂。”姜丰心情很是复杂。 唉……说好的民风淳朴呢? 不过便利也是有的,这老向导也是常在苍梧县城混,姜丰伤好了之后,就跟着他离开了。 要是他自己,只怕在这莽莽大山里会迷路。 第209章 劫后重逢 虽然很想知道外面的局势怎么样,但姜丰一时之间还走不了。 一是身上深深浅浅的伤,二是不停的下雨。 看到这阴沉沉的天,姜丰连身上的伤痛都顾不上了,担忧地说道:“这样的暴雨,怕是又要发洪水,百姓不知道怎么样。” 因为大雨,老向导陆阿牛一家都在家里。听了姜丰的话,陆阿牛心中有些诧异,听这个口气,这个神神秘秘的姜老爷恐怕是官府中人…… 这么想着,就更加庆幸自己救了姜丰,而不是趁火打劫。 大雨又下了两日,天空终于放晴了,姜丰身上的伤口也陆续结痂了,麻麻痒痒的,像是蚂蚁咬一般。 此时距离他跳下悬崖已近十日,他实在待不住了,就对陆阿牛说:“劳烦老人家带我出山,必有重谢!” “好说!好说!”陆阿牛呵呵地说着,就背上行囊,带着姜丰出山。 倒是他的儿子陆大河,跟姜丰相处了几日,姜丰还教他写自己的名字……有些不舍地说:“姜大哥,外头怕有洪水呢,在我们寨子里多住几天吧!” 姜丰看着背篓里一包包的蘑菇干、肉干,心中感念,这陆大河也是子不类父,比他爹淳朴多了。 谢绝了陆大河的好意,姜丰笑道:“我还有重要的事,不日就要回京了,将来你们要是去京城,可以去赣省同乡馆打听我的家。” 陆大河神情恹恹的,京城啊,那是一辈子也不会去的。 姜丰背上背篓,和陆大河挥手告别,跟着陆阿牛一起走进密林里。 接连几日下雨,让路更难走,不小心撞到一根树枝,就一串雨珠掉下来,淅淅沥沥地撒了一身。 陆阿牛的脚步有些快,看到姜丰也没有叫苦,而是咬牙跟上,诧异而佩服地说道:“来的时候,姜老爷还要人拉着,现在就可以自己走了。” 姜丰苦笑道:“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想到陈璋,他又不免的担心。那一晚的情势那样危急,自己都被逼得跳崖,也不知道陈璋和顾卿怎么样。 青花寨在大山里面,走出去就已经大半天了。 到了外面,姜丰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山脚下的大河本来青绿色的河水变成了浑浊的黄色,村子里的房子、田地也全部被淹,入目可及一片泽国,不知百姓生死。 “看来我们出不去了。”陆阿牛的脸色也很是难看,他还等着收“尾款”呢…… “再等等。”姜丰不死心地说道,“看看有没有救灾的人。” 这样的大洪水,本地官府应该会派人转移灾民才对。但这个时代,交通落后,这样偏远的山村顾及不到也是有的。 更别说,莫明也不知道逃回去了没有。若是没有,一个缺了主官的县衙又哪有精力派人救灾? 正在焦虑之时,陆阿牛惊喜地喊道:“快看,有大船!” 确实是一艘大船,和百姓家里拴在屋檐下的小舢板一比,就是一个庞然大物。 可是姜丰却没有笑。因为那艘船上挂的,是岭南将军府的旗号。 这里只是一个县,要救灾又如何用得上岭南将军府?当初开建府大灾,也不见岭南将军府派人来。 此时这艘船,也不知是敌是友。 “待会船靠近了,你看我手势,若是不对劲,我们立刻就跑!”姜丰对陆阿牛说道。 因为不知外面的局势如何,姜丰穿的是一身土族人的服饰。 陆阿牛愣了一愣,问道:“姜老爷,你该不会是逃犯吧?” “当然不是,你想哪去了?”姜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那艘船在村庄周围巡了一遍,一个活口都没看到,终于发现了穿土族服饰的姜丰二人。 “奇怪了,这样的大水,土人下山做什么?”船上一个穿着盔甲的参将疑惑地问道。 旁边一个穿文官的服饰的人撑着一根拐杖,搭着眼帘远眺,随着人影越来越大,这个高兴地喊道:“快!快过去!是姜大人!” 此人正是莫明,腿上中了一箭,必须扶着拐杖才能走路。 参将闻言立刻下令全速前进,不一时就到了岸边。 姜丰发现站在甲板上的是一个陌生的参将,立刻就要转身逃跑。 “大人!是我!莫明!”莫明一边高声大喊,一边站在甲板挥手。 姜丰逃跑的脚步顿住了,惊喜地回过头,激动得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向大船。 船在岸边抛锚,姜丰冲上船,一把搂住莫明的肩膀,喜极而泣:“昭卿!昭卿!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大人!是我们连累了你!”莫明也是热泪盈眶。 在那个危急的时刻,姜丰让武艺高强的护卫救他,而自己选择了跳崖…… 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忧虑、夜夜难眠,一闭上眼就看到姜丰决绝的跳崖的样子。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让旁边的武人目瞪口呆。 姜丰从激动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发现周围陌生的人,对那个参将行礼道:“见过这位将军,不知将军是?” 参将也回礼道:“姜大人不必多礼,末将奉岭南将军之命来此剿灭逆贼。” 听他这么说,再看莫明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姜丰提了好多天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起码证明了,他当初的想法是对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朝廷才是真正的黄雀。 这么想,心中却也有点不是滋味。 看到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姜丰跟莫明回到了船舱里继续叙话。 “大人,您怎么受了那么多的伤?”没有外人在了,莫明的情绪更加激动,看着姜丰脸上、脖子上、甚至手臂上都是伤,不由得流出泪来。 莫明是一个正统的读书人,有士的情结。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姜丰对他有提携之恩,他就是姜丰的班底,眼看着姜丰为了救他而受伤,他哪里受得了! “唉……皮外伤罢了。”姜丰不是很在意地说,随即追问道:“怎么只有你?其他人怎么样?张之衡呢?” “大人别急。”莫明抹了抹泪,说道:“我们都活着出来了。苏垒受了伤,如今在县衙里养伤,没有什么大碍。卫一大人带着另一队人上山、进峡谷寻你,还没有出来。他说你有可能已经出来了,让我沿着山脚下的村庄一路寻找。如今看来,他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我那日一下山,就遇上了岭南将军府的人,想来……朝廷是早有准备的。”说到这里,莫明的语气有些低沉,“乱党一下山,就被一网打尽了。卫二大人押送乱党进京。” 姜丰微微叹了一口气。 岭南将军府的人出现得可真是及时……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倒是最后的赢家了。 那么自己呢?甚至陈璋、顾卿等人呢?死在悬崖顶上的暗卫呢?算什么?!炮灰吗? 看着莫明一撅一拐的腿,想到自己的遍体鳞伤……姜丰不由得有些愤恨。 他们既然早有准备,怎么不早一点出现呢?哪怕再早一点出现,也不用死那么多人! 忍着心中的悲愤,姜丰深吸了一口气,手握了握拳,又松开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只是以他为诱饵了,就是陛下要他死,他又能如何呢? 第210章 京中乱局 苍梧县衙的地势较高,没有被淹到。把姜丰送回县衙后,莫明又撑着拐杖巡视灾民安置点去了,在其位谋其政,没有办法。 向导陆阿牛跟着姜丰回到县衙,得了一大包银子,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大人就是爽快!” 他现在已经知道姜丰是朝廷命官了,似乎官职比县令老爷还要高呢! 姜丰看到这老头一副财迷的样子,无奈地说:“山上有老虎的事,我和莫县令说了,他会组织猎户上山捕猎。” 如今的华南虎可不是保护动物。 陆阿牛一怔,没想到姜丰还惦记着这个事,又是连连道谢才离开了。 苏垒就在莫明的官宅养伤,得知姜丰回来了,立刻迎了出来。 表兄弟相见,看到对方身上都是伤,又是激动又是感慨。 最后还是姜丰先平静下来,说道:“是我不好,连累表哥遭这无妄之灾。” “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苏垒上下打量着姜丰,后怕地说:“幸好你活着回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跟姑母交代了。” 姑母的两个孩子,阿玉表妹已经没了,若是表弟也在他面前没了,他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回到房里,看看左右没人,苏垒叹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想来,这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不好连命都没了。如今你家也不像从前那样困难了,你又有功名,寻常人也欺不到你头上。不如,就不做这官了吧!” 姜丰缓慢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总要遇到一些艰险和挫折。做官也好,做别的也好,都是一样的……我不能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且孩子们还小,我总要先为他们撑着。” 听到姜丰这么说,苏垒也不好再劝,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 在县衙里呆了三天,直到洪峰过境、内涝的洪水渐渐退去了,陈璋才回来。 看到姜丰,陈璋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姜丰笑道:“你不也没死?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们哪能那么容易死。” “你自己做祸害罢了,可别拉上我。”陈璋失笑,转而说道:“密折已经走暗卫渠道加急送往京城,想来陛下就快收到了。顾卿和岭南将军府的人押送张之衡和任钰等人进京,我们差不多也该回京了,宝盒还在你手上呢。” “唉……那个宝盒啊,谁要赶紧拿去。”姜丰随意地挥了挥手,又笑道:“这个任钰倒是命大,这样的箭雨都要不了他的命。不过你让顾卿押送他,小心别被顾卿弄死了。” 想到顾卿对任钰恶意满满的样子,两人都一齐笑了起来。压抑了那么多天,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从出京开始,就带着对未来的茫然前行,还要面对种种刺杀和阴谋,如今总算是水落石出,虽然得到的结果并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我这几日,除了寻你之外,更重要的是带着陛下的人进地宫运那批金银财宝。职责在身,你别见怪。”陈璋又说道。 姜丰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道:“王泪芝还活着吗?” “活着……只是疯了。”陈璋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不愿多提。 姜丰就没有再问,暗想这可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美人。 王泪芝是锦衣卫的人、任钰是东缉事厂的暗卫,光凭张之衡一个外戚是不可能收买的,这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大鱼…… 可能是宗室、也可能是先帝遗臣,京中恐怕又得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等洪水退去,莫明站在码头上,依依不舍地看着姜丰乘着官船远去,沉默了半晌,最终只化作一句:“大人保重。” “知道了。”姜丰平静地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前路再难,也得往前走。 沿着浑浊的西江一直出到省城,却感觉到一股肃穆的气氛。 一队官兵直接在接官亭守着,看到是岭南将军府的船来了,一齐迎了过来。 陈璋和姜丰对视一眼,脸色都是一沉,外面的局势紧张了。 粤西一带被洪水围困,消息有些滞后,但是广府这里却是消息灵通之地。 他们被官兵带着直接进了岭南将军府。 岭南将军徐康是个魁梧的壮汉,见到陈璋和姜丰,没有废话,直接说道:“晋西王勾结外戚张家作乱,指控王家和衡川王一系阴谋暗杀先帝、伪造先帝遗诏。” 姜丰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如今局势如何?” 陛下既然早有准备,又如何能让逆贼得逞? 徐康看了姜丰一眼,沉声道:“陛下调派京营镇压,这些跳梁小丑自然成不了大器,没多久就被赶出了京城。这些人兵败之后四处溃逃,却让他们逃了不少人。你们要进京,路上恐怕有些艰难,我要派兵护送你们。” 姜丰舒了一口气,诚恳地说道:“多谢将军!” 一开始看徐康那神色,还以为局势已经不可控了呢…… 陈璋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在岭南将军府派兵的护送下,姜丰等人重新上路。 南方还算平稳,一路向北,却明显地感到萧条起来。路上的行商几乎不可见了,百姓的神色也有些惶恐,和他们南下时差天共地。 “晋西王和潞王余党勾结上了,前面进京的路堵了。”陈璋脸色有些难看地说。 “那我们先停下来。”姜丰皱眉道,“如今我担心的却是,时间拖得越长,对陛下不利的流言就越多。” 本来先帝英年早逝,在当时就很多人心下嘀咕,虽然更多的人怀疑的是潞王的死士,但也不是没人怀疑过衡川王一系。 只是先帝遗诏一出,新衡川王奉诏成为嗣皇帝,名正言顺的登基,他又是先帝血缘最近的堂弟,可谓舍他其谁。关于他的怀疑,自然不敢想也不敢提了。 姜丰和皇帝是故交,但同样也是先帝旧臣。此时和陈璋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这里不敢说、不敢想,只能在驿馆里等着前方的战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驿馆里一个烧火的仆从却鬼鬼祟祟地找到了姜丰,轻声说道:“姜大人,仇良公公有一封信给您。” 仇良?先帝身边的首领太监,不是自请守皇陵去了吗? 难道他也有份? 不过……仇良原先可是东缉事厂的提督太监,就连陈璋都是他的手下…… 想到这里,姜丰看了看那个一脸憨厚的仆从,接过了那封信。 信用火漆封着,他没有拆开,而是转身去找了陈璋。 陈璋在房间里,听到姜丰的敲门声,连忙把手中的信塞进了怀里。 姜丰走进了房间,却是直接拿出一封信来:“据说是仇公公给我的信。” 说完,悄悄地打量陈璋的神色。 只见陈璋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收到了。” 这可……怎么办呢!真糟心! 第211章 英雄姜丰 姜丰和陈璋同时拆开了信。 信的内容很一致,先是追忆往昔,慨叹先帝的光辉,先帝在时,对姜丰和陈璋的提拔之恩。接着沉痛地哀悼先帝之死,痛斥王家和衡川王一系狼子野心、谋害先帝。 最后,号召姜丰和陈璋这样的先帝遗臣、有识之士共伐不义之君。 将两封信并排在桌面上,姜丰苦笑道:“陈璋,你怎么看?” 陈璋挑眉看了看姜丰,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这让他怎么回答? 于是,陈璋又把皮球踢了回去:“大人,你怎么看?” 沉默了一刻,姜丰满脸沉痛地说:“仇公公对先帝忠心耿耿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当初往衡川府颁布遗诏,是由内阁重臣、皇室宗亲、仇公公自己亲自前往,可以说是确认遗诏真实性的。前太皇太后、张太后亲下懿旨催促陛下进京。陛下继位的合法性是毋庸置疑的。” “如今,无论仇公公是被奸人所蒙蔽挟持,还是主动从贼,都无法动摇陛下正统的地位。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为天下安稳计,吾辈当支持正统。相信先帝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江山动荡、生灵涂炭!” 他一家老小都还在京城呢,如果这封信真的是仇良派人送来的,那不是坑他吗?万一传出他从贼的消息,他老婆孩子的命还要不要了? 幕后之人的良心大大的坏,实在可恶。 看到姜丰义愤填膺的样子,陈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看着两封信道:“依我看,这信未必出自仇公公之手。我们应该立即汇报上去!” 驿馆里面的内鬼很快被揪了出来。 护送他们的参将徐大有说道:“驿馆已不安全,两位大人还是随我们到城外安营扎寨吧。” “您说的是。”姜丰和陈璋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接着,徐大又派了几个士兵轮流跟着他们,连上茅厕都要在外面守着。把他们保护得密不透风之余,也将他们与外界隔绝了。 姜丰假装不知这里头的深意,仍然一派安然地等着前方的动静。 他们如今所在的是一个小县城。不过几日,一个消息就传遍了全城,连姜丰都有所耳闻了。 皇帝昭告天下,寻到了前朝开国皇帝遗留的宝藏。 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陈皇帝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京中和地方都有他的道场,传闻中他是飞升成仙的。关于陈皇帝宝藏的传闻流传几百年,前朝皇室、江湖中人前赴后继地寻找都一无所得。 如今被皇帝找到了!这不是证明了皇帝是天命所归吗? 既然皇帝是天命所归,那么叛党传言的弑杀先帝、谋夺皇位必然是无稽之谈! 姜丰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刻松了一口气。皇帝的地位越稳,他这个功臣的前途就越光明。 经历了这一路的艰难,他对权势有了更大的渴望……他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做别人手中随时可牺牲的棋子! 只是……如今叛军隔绝了消息,京中恐怕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家里人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样呢。 他所料没错……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尚且得到了消息,京中百官更是纷纷议论了起来。 顾卿押送着张之衡等人在叛军阻断道路之前回到了京城,此时京中的局势刚刚平稳了些。 在大朝会上,顾卿声音朗朗地将本次寻宝的过程讲了出来。 当然,其中被人突袭的狼狈是含糊掉的~~ 别看她平时话不多,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东缉事厂探子,说起话来条理分明、引人入胜。 将路上遇袭、美女内奸、峡谷寻宝、解开地宫密码、掉进深渊……等事情娓娓道来,其中惊险刺激、匪夷所思之处,听得文武百官都一愣一愣的。 最后,顾卿说到悬崖顶一战,前朝余孽、张之衡陆续出场,真是险象环生,虽有陛下英明、岭南将军府将逆贼一网打尽。但暗卫死伤惨重、姜丰跳下悬崖,更是将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仇良的人安插在驿馆,可以将挑拨离间的信送给了姜丰和陈璋,但京中的消息被叛军阻断,一时之间,京中之人还不知道姜丰的生死。 听到姜丰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命暗卫救人质,自己悲壮地跳下悬崖,都不由得有些敬佩。 即使是原本看不起姜丰、觉得他太会钻营的老臣,都得感慨一句:姜丰,真英雄也! 虽然也有少数人提出了质疑,这找到宝藏的事是不是真的…… 但是转念一想,张之衡的同党发出了叛乱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更何况……顾卿将地宫的位置和藏宝都说了出来,这些是做不得假的。 陛下堂堂一国之君,总不可能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将来被史书耻笑。 那么,顾卿所言就是真的了! 想到这里,就有人叹息道:“唯一可惜的是,传说中能穿越时空的宝物也跟着姜丰一起跌下悬崖了,不知可还寻得回来!这东西虽然未必可用,但也不失为一件宝物了。” 顾卿看了那个一眼,冷声道:“我进京之时,统领大人带人进地宫搬运宝藏,同时派人寻找姜大人,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想来越光宝盒必然能够寻回的。” 越光宝盒能够寻回,姜丰却不一定有命在。 散朝之后,本朝解开陈皇帝宝藏秘密、皇帝乃天命所归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各方的反应不一。 翰林院一干读书人得知姜丰解开了陈皇帝的秘密,都与有荣焉。 有些人感叹道:“当初听说姜丰是由先帝破格提拔的传胪,我还有些不服气,如今看来是有真才实学的。至少,他在数学上的造诣就比许多人都强了。不说别的,就是石壁上的曲线密码,我就想不通他是怎么解的。” 有熟悉姜丰的人就笑道:“在我们衡川府,姜丰数学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这到底是小道,大家都不太在意,没想到还能派上这样大的用场。” “这么说来,陈皇帝也是数学高手了?真是机缘巧合!” “我还说陛下怎么派他来翰林院呢,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解开陈皇帝的藏宝之密。陛下果然慧眼如炬、知人善用。” ………… 有人惊叹、有人佩服,却也有人失声痛哭。 在皇帝有意的传播下,这个消息连京中的白发老叟、黄口小儿都知道了。姜家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 听到姜丰纵身跳下悬崖,苏氏两眼一黑就晕倒了。 熊楚楚咬紧牙关强撑着命人去请大夫,心中却如被刺了一刀一般,尖锐的疼。 几个孩子看到大人的样子,也哭成了一片。 熊楚楚强忍着悲痛,对孩子们说:“不要哭!你们爹爹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是的,相公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他答应过自己,要和自己白头偕老的。 想着,熊楚楚眼眶一红,挺直了背脊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氏在大夫的针灸下幽幽转醒,一醒来就哭道:“丰儿!你怎么那么傻啊!娘不要你做什么英雄,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啊!” 王玢带着人走进姜家,听到的就是这哀哀戚戚的哭声。 第212章 风光回京 得知王玢来了,熊楚楚带着两个儿子将人迎进客厅,又命人上茶和果子,嘴里说道:“妇道人家没经过大事,家里忙忙乱乱的,让您见笑了。” 王玢看熊楚楚虽然面带戚容,安排起事务来还是井井有条,再看姜丰的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却长得俊秀可爱、举止斯文有礼,心中暗叹姜丰娶了个好妻子。 “嫂子不用客气。我这次来,是有关于姜兄的消息,外界不知道的。”王玢笑道,“顾卿是朝廷的暗卫,是和姜兄一起出这趟差的,她说在三清观时,观里的张道长曾说姜兄是官运亨通之人,必能逢凶化吉。张道长是前朝皇室封的天师传人,道行深厚,他的话必不会错的。” 王玢一开口,熊楚楚的心就提了起来,紧紧地拽着手中的帕子,以为是有好消息,两眼迸发出激烈的希望。 最后听到只是道长的批语,不是具体的消息,不由得有些失望,眼神又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但仍是说:“多谢您的好意,特意来告知……我相公他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想来老天爷也会保佑他。” 王玢笑道:“嫂子说的是,姜兄吉人自有天相,劝伯母放宽了心,安心等些日子,姜兄就该回来了。” 熊楚楚又再次谢过,才送了王玢出去。接着又提起精神回到婆婆的房间,将王玢的话转达了一遍。 “王大人是有见识的人,他这么说,想来相公是没什么事的。”熊楚楚强笑道。 听了一个好消息,苏氏的眼中终于有了些亮光,连连问道:“是张道长说的?姓张的道长,莫不是张天师?” 张天师就是在民间,也很有声望的。 说着又爬起来,要去京郊的白云观烧香。 熊楚楚连忙拦着:“现在乱党刚退去,外头还有些流寇、乱糟糟的,在家里烧柱香也就罢了,心诚则灵。” 苏氏冷静下来,想着自己不能给孩子们添乱,才答应了下来。 姜家上下提心吊胆的为姜丰担忧。 而姜丰在半道上被阻了几日,终于得到前面叛军被朝廷官兵击溃的消息。 寻找到陈皇帝宝藏,陛下乃真命天子、天命所归的消息传遍了全国上下,朝廷的官兵士气大振。原本听了叛军的“檄文”,心存顾虑的人也抛开了顾虑,一心维护正统。 与此同时,原本受叛军蛊惑、裹挟的一些人开始怀疑自己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对的,气势就大为消退,底层的逃兵也越来越多。 京营指挥使徐恭率领神机营一路追击,将潞王残党逼到一座山中、最后全歼。 据悉神机营用的火器是陈仲光命人研发的,比如今的西洋火器也不差,只是朝廷不重视热兵器,并没有广泛生产。 在这种热兵器面前,扛着长刀长枪的叛军哪里是敌手,都被射成了筛子。 而晋西王那一头,叛旗刚刚举起,还做着进京做皇帝的美梦,就被威国公岑巍带兵抄了老巢,从后方包抄,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晋西王是个大胖子,酒肉半生,本来没什么大志,不过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推出来的,如今听到后院起火,如狼似虎的北军犹如天降,吓得给自己灌了一杯毒酒,死的不能再死了。 晋西王虽是一杆旗帜,但他一死,各路叛军就摧枯拉朽一般的兵败如山倒,剩下一些逃兵惶惶似丧家之犬。 除了少数地方还有零零散散的逆党勾结当地流寇成了山贼,举国上下大体上又平静了下来。 听到朝廷大胜的消息,姜丰高兴之余也不能不感叹,皇帝真的是深谋远虑。不说别的,就拿黄雀在后的徐康和剿灭逆贼的岑巍来说,南徐北岑,正是军中最有势力的两家。 而陛下登基之前,就通过施伦和徐家联姻,再一曲“凤求凰”娶了岑家的姑娘。 人人都说武将家女子粗鄙,不如文官家的姑娘适合做一国之母,但皇帝偏偏情有独钟,执意要娶岑皇后。 如今……姜丰算是明白了,自己就是皇帝抛出来的诱饵,故意以陈皇帝宝藏引蛇出洞,让张家等人提前露出马脚,然后一网打尽。 能寻到宝藏最好,寻不到宝藏,也好引敌人出头,名正言顺的除掉! 要不然,为什么内奸能那么顺利地到他的身边,将信息透露给张家? 内奸真的是内奸吗?还是陛下有意的放纵、顺水推舟? 有些事不能深想,越是深想,就越是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命就不是命?帝王无情,可见一斑。 姜丰想着,他的理想得变一变了,至少要拥有不能被人随意抛出去做诱饵的实力! 他从来没有多大的野心,但是他要自保! 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月,姜丰等人终于到了通州。 叛乱既已平定,就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通州是京城通往其他地区的必由之路,时不时的,就能看到一帮戴着枷锁的罪臣家人被官兵押解着,往西北或琼州等山高水远的地方流放。 这些原本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少奶奶们,一个个蓬头垢面、哭哭啼啼,惨状令人唏嘘。 街道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唏嘘感慨,也有人骂道:“呸!你看他们可怜,死在乱军刀下的人不可怜?” 为了少数人的野心,多少无辜之人为之惨死? 姜丰摇了摇头,叹息之余暗暗警醒自己,千万要谨慎,一个行差踏错,家里人就会像牲口一样被人拖着去充军、流放。 “张家才惨呢,满门抄斩……”有人小声说道。 到了驿馆里,果然听那参将沉声道:“张太后在避暑山庄悬梁自尽了,两个公主失踪了,仇良也失踪了。朝廷正在派人搜捕他们。” 说着,眼神微妙地看了姜丰和陈璋一眼。 姜丰和陈璋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苦笑。 别这么看我,和我无关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心底里……姜丰还是希望两位公主能够逃得一命,毕竟是先帝最后的血脉了。 当然,仇公公可千万不要再和他们联系了!被皇帝怀疑的话,那他们可就比窦娥还冤了! 叛军被打败之后,姜丰还活着的消息自然也传回了京城,姜家人喜极而泣,掰着手指计算着姜丰哪日能够回家。 “佛祖保佑、三清祖师保佑、祖宗保佑……”苏氏把满天神佛都谢了一遍,又张罗着烧香还神。 因为担心儿子,苏氏在这打击之下,头发几乎全白了,整个人都苍老了很多。她如今也五十多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个十足的老人了。 熊楚楚看婆婆的精神好了些,也不忍心打击老人的兴头,索性就让下人安排车马,一起去寺庙、道观还神。 京营指挥使徐恭大胜回朝,京中的治安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一切的动乱已经是陈年旧事了。 京中的文武百官和百姓们也都议论起姜丰回京的事了。 他们倒不是如何关心姜丰,而是听说这姜丰是跳崖了……跳崖之后还能死里逃生,真是命大啊!简直就跟戏文里说的一样! 还有的人好奇的是月光宝盒,这可是传说中能破碎虚空、白日飞升的宝物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在众人的期待中,姜丰终于回到了京城。 京营指挥使亲自和岭南将军府的人交接,将姜丰直接带了进宫。 这一日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但皇帝特意开了一次大朝。 宏伟的宫门大开、两侧是衣甲鲜明的锦衣卫,文武百官座无虚席。 姜丰昂首挺胸,在两侧齐刷刷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大殿。 第213章 金銮殿上 姜丰还是第一次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走进金銮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身上,或好奇、或敬佩、或疑忌…… 只有御座上方的皇帝,高高在上,辨不出喜怒。 幸好姜丰这一路走来,也经历了很多事,在这种种目光中还撑得住,步伐平稳地走了上前。 然后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一跪三叩:“臣姜丰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朝会官员行礼,就是一跪三叩。 “爱卿平身。”皇帝清朗的声音在金銮殿回响。 “谢陛下!”姜丰行礼完毕,站起了身体。 走近了,皇帝和内阁的重臣才看到姜丰的脸和脖子上都留下了明显的伤疤。本朝选拔官员,对仪容仪表是有要求的,要求面容端正。 相貌狰狞丑陋、獐头鼠目的是不行的。一般来说,也不会选脸上有狰狞伤疤的人。 几位重臣都是心中一震,他们听了顾卿描述的事情经过,其跌宕起伏犹如听书一般,却没有很真实感。 如今看到姜丰的伤疤,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姜丰所经历的艰险。脸上、脖子上尚且伤成这样,身上其他地方更是可想而知了! “爱卿受苦了!”皇帝叹息着说。 姜丰朗声答道:“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说好的讨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姜丰却不敢说。 接着,姜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古朴的盒子,双手举过头顶:“陛下,这就是在地宫的石棺中寻得的宝盒,宝盒盖上刻着‘越光宝盒’四个拼音字。” 关于宝盒的介绍,顾卿已经说过了。此时众人将目光投向是黑漆漆的盒子,实在看不出宝贵在哪里……都有些疑惑。 皇帝身边的太监走下来,将宝盒接过,双手呈给皇帝。 皇帝看了看宝盒盖上的字母,不认识。 挥了挥手,让太监将宝盒给众臣传阅,群臣也不认识那拼音字。 即使这是传说中能够穿越时空,也许还能飞升仙界的宝盒,但谁也不敢打开。按照顾卿转述的说法,这个宝盒百年才能使用一次,使用之后的目的地也是未知的。 能够站在金銮殿上的,在这个时空都是佼佼者,又何必冒险去未知的时空呢? “关于宝盒的使用,果然是如那位暗卫所言?”翰林院掌印学士问道。 这是姜丰如今的顶头上司…… 姜丰立即将石棺上刻的话转述了一遍,最后说道:“石棺上确实是这么写的。至于真假……微臣不敢妄言。从这一路寻宝所经历的事情看,陈皇帝此人行事高深莫测、非同常人。臣愿将拼音与汉字对应的方法传授给同僚,待石棺运回京城后,诸位共同翻译!” 此言一出,大臣们看姜丰的神色又变了变。此时的人,讲究家传绝学,都是敝帚自珍,甚至传儿不传女。风俗如此,外人也不会强迫。 陈皇帝留下的拼音文字如此神秘,姜丰却愿意传授给人,可以说是非常高尚了。 翰林院掌院学士没想到他一句话会让姜丰愿意分享自己的绝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既然石棺运回京中还要一些时日,不如到时候再派人去学。姜大人身上还有伤,应当在家好好养伤。” 皇帝愉悦地说道:“爱卿所言甚是。” 宝盒的事一时倒不急,反正要真按姜丰所说,这东西多半也只能束之高阁。 不过,越光宝盒是鸡肋,地宫里的宝藏可是好东西,又顺势把张家一网打尽了,皇帝心情还挺好的。 至于天师道是否跟逆贼勾结,顾卿没有说,想必是没有的,那就暂且放那些道士一马! 皇帝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在他的手上破解了陈皇帝宝藏的秘密,他就是天命所归! 想到这里,皇帝心情大好,很是好奇地问起了姜丰坠崖之后的事。 听闻那峡谷幽深不见底,本地人都说有去无回、十死无生,姜丰竟然在跳崖之后还能生还,可不是奇迹吗? 朝廷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又再次投射在姜丰身上。 又到了说书时间了……姜丰无奈地笑了笑,幸好他最会讲故事了!于是说起自己发现悬崖上还绑着攀岩绳,决定孤注一掷跳崖…… “当时臣也没有别的路可走。莫明和苏垒都是受我累,被逆贼挟持为人质。若是不先救他们,将来我就是侥幸逃脱,又有何面目面对他们的家人?”姜丰慨然说道,“即使九死一生,也绝不能苟且偷生!” 此言一出,所有各色的目光都全部一怔,留下的唯有敬佩。 看着姜丰那略显憔悴沧桑的面容,都变得坚毅。那清瘦的身躯,也变得高大起来……嗯,姜丰经历一番磨难,从小胖子变成了瘦子。 扪心自问,谁又能在危急的时刻,选择救别人而不是救自己?大约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有惊无险地解开陈皇帝藏宝之密! “老夫生平很少佩服谁,如今必须得对姜大人说一声‘佩服’!”崔阁老郑重地对着姜丰行了一礼。 姜丰立刻避开,诚惶诚恐地回礼:“下官愧不敢当!下官只是做了一个人应当做的事罢了。” “夸夸其谈者天下皆是,能做到的有几人?”崔阁老摇头轻叹。 从这一刻起,姜丰终于获得了文官集团的认可! 因为先帝的破格提拔、写小说扬名、和内宦交从过密、与督察院御史互斗等事,姜丰在文官中的名声其实一直不大好。很多人私底下把他当成惯会钻营的佞臣之流。 如今,姜丰终于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散朝之后,姜丰在龙禁卫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的家,还带着一个给他看伤的御医。 苏氏和熊楚楚得到消息,带着孩子们一起打开了中门,迎了出来。 姜丰看到白发苍苍的母亲,掀开长袍往地上一跪,大声说道:“母亲!孩儿回来了!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我的儿啊!”苏氏一下子就抱着姜丰哭了出来,又捧着他的脸细看,看到儿子不仅消瘦憔悴了,还伤痕累累,顿时哭得不能自已。 围观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伤感。 熊楚楚拭了拭眼睛,扶着苏氏,说道:“母亲别伤心了,保重身体。” 姜丰连忙扶着母亲站起来,也说:“是儿子的不是,又让母亲伤心了。” 侧头看了看一群高高低低的萝卜头,心中又涌起暖暖的慈父情怀。 和送他来的龙禁卫道别,带着御医、招呼着家人一起走进了家门。 这是他的家,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第214章 暖暖亲情 御医跟着姜丰走了进房间,先给姜丰把脉,又看了一会身上的外伤,抚须沉吟道:“姜大人的外伤处理得尚算及时,都已愈合了,只是恐怕会留疤。我给你配一些药膏,擦了或者能变浅一些。倒是受伤之后,又饥寒交迫,内腑损害严重,需得温补一番。另外关节之处,也需做火炙,否则年纪大了怕有风湿的隐患。” 姜丰连忙拱手道:“那就有劳您配药了。” “姜大人不必客气。”御医笑了笑,说道:“这火炙每隔一日要做一次,我会按时过来。” 姜丰再次道谢,而后笑了笑:“麻烦您了。幸而掌院大人体贴,给我放了一个月的假,可以好好养伤了。” 他被调去翰林院,其实并没有做过翰林的活计,但他名义上还是掌院学士手下的官员。 这回掌院学士也很通情达理,听说陈皇帝的石棺运回京城至少还要一个月,就大手一挥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让他终于可以喘口气,好好陪陪家人了。 御医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开了温补的药方,就离开了。 苏氏和熊楚楚一起走进姜丰的房间,看见他要下床,连忙阻止道:“快躺着,御医都说你要好好养伤呢!” 姜丰哭笑不得地说道:“我其实已经大好了,不过是要补一补、养养身子。我从岭南大老远的都回京了,如何就连床都下不了了?” 苏氏和熊楚楚还不信,又过来上上下下的检查他,看他齐胳膊齐腿的,才松了口气。 姜丰还以为逃过一劫了,没想到刚刚还心疼得搂着他哭的母亲,突然变脸揪住了他的耳朵:“你也几十岁人了,怎么还那么不晓事?说跳崖就跳崖?你可想过留下这一屋子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娘啊!快放手!孩子们看着呢!”姜丰连忙抢救回自己的耳朵,往门外瞪了一眼。 正在门外准备走进来的高小雪和姜媛拉着弟弟们一溜烟地跑了。 看到母亲又心疼又生气的样子,姜丰连连告罪,又有些委屈的说道:“当时阿垒表哥也在敌方手上呢,他是因为我才去的开建,要是不救他,我将来怎么见舅舅和舅母?” 听了这话,苏氏一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儿子比较亲,但侄子也亲啊! 只能叹了口气说:“你好好的一个文官,怎么就做那么危险的事呢?我们听得都吓死了。答应娘,以后再有这样危险的事,我们就推了。哪怕是辞官呢,也没有命重要。啊?” “是!是!是!娘说的是!”姜丰连连保证。心里却想,只怕再有这样的事,他也还是不得不去做吧。 看到熊楚楚站在旁边红着眼眶、眼巴巴地看着,苏氏很体贴地说道:“你们夫妻俩好好说说话,我去安排晚饭。唉,你不在家,全靠楚楚照顾我这个老婆子,你可得替我好好谢谢她。” 苏氏这是俨然把熊楚楚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亲近了。 姜丰将母亲送出门外,一转身,熊楚楚就扑到了他的怀里。他一怔,也紧紧抱着熊楚楚。 感觉到自己的衣襟沾满了泪水,姜丰连忙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这眼睛就肿成烂桃子一样,不好看了!” 熊楚楚闻言抬起头来,拿帕子拭着眼泪,哽咽道:“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听到你出了事,我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却连哭都不可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若连我也失去了分寸,家里就全乱了。” 姜丰郑重地给熊楚楚施了一礼:“娘子,你辛苦了。” “男儿志在四方,你要做的事,我也不敢劝。只是希望你今后无论做什么事,都多想想家中的妻儿老小吧!”熊楚楚幽怨地说道。 “我知道了。”姜丰答应着,又从怀里拿出一方花头巾:“这是我在苍梧土族那里得的一块帕子,上面还绣着鸳鸯,我想你戴着肯定好看,就买了下来,你看可喜欢?” 熊楚楚接过这土族女子带的花头巾,可是京中的官夫人又哪有系这样头巾的?虽然用不上,但是想到丈夫拳拳的心意,还是把头巾放在胸口,轻声说道:“喜欢。” 夫妻俩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外头青枝过来喊开饭了,他们才走出去。 这一出门,姜丰终于发现青枝已经做妇人打扮了,就问熊楚楚:“你给青枝配了人?” 熊楚楚一边走一边说:“侯通一家跟着我们南北奔波的,受了不少苦,又忠实可靠,我看青枝和扫红姐弟都到了婚配的年纪,就做主给他们放了籍、自由婚配。青枝嫁了一个在书画行做事的伙计,她舍不得我,白日里就到我们家做帮佣。扫红还没寻到合适的亲事,也还留在家里。” “应该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能耽误了他们。”姜丰点头道:“若是家里不够人用,再买两房也使得。” 现在他们家也有些家底了,家里添丁加口,也需要些人服侍。 “王三爷送的人,我收下了。侯通和侯嫂子,一个做外管家,一个做内管家,家里人手还够用。”熊楚楚一一说道。 姜丰不在家,里里外外的事都由熊楚楚安排。包括各地田产、房屋收租,开建府的产业分红,京中、老家的人情来往,都要由她一一打理。 正所谓妻贤夫少祸,正是有熊楚楚这个贤妻做后盾,姜丰才能勇往直前地做自己的事。 这也是他对妻子又敬又爱的原因。诚然,他出门在外,又是一个官员,他想要美女,并不是多难的事。 像王泪芝那样心怀叵测的不能碰,但其他投怀送抱的烟花女子也不是没有。 但他一直恪守底线,这是他对妻子的承诺。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他在众人面前立下的誓言,此生绝不负妻子,绝不纳二色! 他和熊楚楚的感情融汇了爱情和亲情,早已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到了吃饭的小花厅,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一桌的菜,姜丰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再看这菜色,就知是母亲亲自下厨了。 “娘,家里有厨娘,你何必再自己动手呢?烟熏火燎的。”姜丰扶着苏氏坐在上首。 看到儿子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手艺,苏氏很高兴,拍了拍姜丰的手说道:“娘才知道我儿爱吃什么。你的嘴最是刁的!快尝尝这道姜葱炒河蚌,从前你在开建最爱吃的。” 开建府靠江,河蚌在开建很常见、价格也不高,但在京中却不多,应该是母亲得知自己回家,特意命人去买的。 姜丰默默的夹了一筷子,声音有些闷闷地说道:“好吃!” “还有这红烧肉,油都蒸出来了,一点都不腻的!”苏氏又给他夹了一块亮晶晶的红烧肉,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就这样,在母亲温暖慈爱的眼神中,姜丰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堆得小山一样的菜,还喝了一碗汤…… 苏氏这才满意地碎碎念:“就是这样,要多吃点……药补不如食补,娘一定要把你补回来!” 第215章 陈璋登门 姜丰回家的第二天,皇帝就命大太监高金良来宣读了嘉奖的圣旨,这道圣旨是翰林院待诏学士所拟,文藻华丽、言辞优美。 这道圣旨是会通过邸报传达到全国各州府的,通过这道圣旨,姜丰揭开陈皇帝宝藏、为国所做的贡献将昭告天下。 与圣旨同时来的,还有一大箱的赏赐。 大太监高金良宣读完圣旨,笑道:“这些都是陛下内库所出,陛下一一过目挑选的。” “谢陛下隆恩。”姜丰领着家人跪在地上领旨,方才听到赏赐的礼单,有玉如意、内造金条等等,还挺实在的,算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唉……这就是他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了。 姜丰起身双手接旨,奉在香案上之后,悄悄递了一个轻飘飘的红包给高金良。 高金良看都没看,顺手把红包塞进袖兜里,脸上的笑意却更真诚了。越是轻的红包,金额越大呀! “姜大人安心养伤,陛下心情挺好的。”高金良轻声说道。 姜丰连忙说道:“多谢公公。” 然后和长子姜殊一起将传旨的太监送了出府。 和高金良一起来宣旨的是他的义子高军,出了姜家,高军有些好奇地问:“义父何以对一个小官儿如此客气?” 高金良瞥了义子一眼,说道:“我教你一个乖,切莫小看任何人,尤其是读书人!” 更何况,姜大人立下那么大的功劳,眼看着皇帝颇为信任这个姜大人,说不定还另有重用呢! 姜丰将圣旨供奉在祖宗神牌前,打开那一箱赏赐,顿时被宝光耀得有些眼花。 “陛下这回可真大方!”姜丰笑了笑。 虽然这些赏赐和陈皇帝宝藏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为皇帝寻找宝藏是职责所在,皇帝就是一毛不拔,只给他发个锦旗,谁也不能说什么。 熊楚楚看了也很高兴地说:“这些收起来,将来给我们儿子做传家之宝!金条呢,就给小雪和媛媛置办嫁妆。” 这话一出,在一旁看热闹的高小雪和姜媛顿时羞红了脸,跺了跺脚跑开了! 有了皇帝的圣旨和赏赐作为开头,姜丰这里一下子成了热灶,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都送了礼来。送礼的名头也很正当,给姜大人养伤呢! 看到这一盒盒名贵的药材,什么千年灵芝、百年人参的,姜丰不由得苦笑。从来欠人情最难,只能命熊楚楚将这些礼物一一登记在册,将来再寻机会还回去。 苏氏倒是挺高兴的,看着这些药材连连念叨:“送得正是及时,这人参那么粗,药力肯定足,给我儿炖鸡汤最好!” “千万别!”姜丰吓了一跳,连忙拦道:“就照大夫开的药膳方子就可以了。这些大补的东西,也不是人人都适合,万一虚不受补,也是要命的!” 苏氏听了,才嘀咕着离开了。事后还是去找御医问了问,得知这些药材果然不适合姜丰才作罢。 一些不熟悉的人,留下礼物和名帖就离开了。 还有一些好友,就亲自登门拜访了。 姜丰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陈璋。 看到姜丰满脸意外的样子,陈璋笑道:“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是挺意外的!”姜丰老实说道,“你是暗卫首领,怎么好和朝臣相交?我还以为你再不会见我了。” 想到这一点,他还暗自伤心了很久呢。想到这一路“生死相随”,他哪里舍得这个好友。 陈璋看到姜丰担心的神情,心中一暖:“因为这趟差,认识我的人也多了,自然不好再做暗卫。陛下任命我做新的锦衣卫指挥使,从暗到明,也是一件好事。” 张之衡和晋西王之乱,京中很多衙门被重新洗牌,原先的锦衣卫指挥使因为和张之衡勾结,也被满门处斩了。 听了陈璋的话,姜丰心下一松,高兴地说:“那就好!唉……老陈啊,你这过了明路,是大大的好事啊!今后也可以娶个妻子、生个孩子,这才是重中之重,你也老大不小了……” “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就喜欢操心别人的亲事?”陈璋笑道,“你这个小老头子,爱操心得很!我虽然没有妻子,却已经有了孩子了。” 先上车后买票?想不到这小子还挺前卫的! 姜丰皱眉道:“老陈,你这样顺序不对啊,得赶紧把人家姑娘娶回来,对人家负责。” 看到姜丰误会了,陈璋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哪里去了?王泪芝所得到的那个密码,正是从明玉长公主的后人那里得来的。陛下命人抄了张之衡的家,救出了一个孩子,是明玉长公主一系最后的血脉了,是个女孩子,只有两岁,长得倒是聪明伶俐,陛下将孩子交给我抚养,我给起了个名字,叫周佳恒,换了她原本的姓氏。” 说到这里,陈璋笑了笑:“到底是个小孩子,又聪明乖巧,养着就养着吧!” “陛下仁慈!”姜丰感叹道。 像陈璋和周佳恒,都是前朝皇室的后裔,皇帝不仅能容得下,还能重用,可不是仁慈大气? 本来他还担心,出了前朝余孽,皇帝不会用陈璋了呢。 唉,除了岭南将军援兵来得太迟这件事令他耿耿于怀,皇帝其实也可算是个明君了。 这一回见到陈璋,姜丰发现他的笑容多了很多,也由衷的高兴。 大约这才是真正的陈璋,从前的“卫一”,只是戴着面具的暗卫罢了。 想到这里,姜丰又问道:“那顾卿呢?” “顾卿也由暗转明,做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陈璋笑道:“她挺高兴的,说皇后娘娘是个爽快人。” “那就好!”一起经过了那么多生死劫难,姜丰真心地希望他的小伙伴都能过得好好的。 陈璋坐了好一会才走,他离开后,姜丰脸上还一直挂着笑容。 熊楚楚笑道:“你这朋友交得不错。” 姜丰点头:“陈璋不比其他人,我们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他觉得陈璋这个人真的很难得。 作为前朝末代皇帝的嫡系后裔,他能认命地做当朝皇室的暗卫,还能赢得两代帝王的信任,这是真正的人才啊! 过了两天,又一个人来了,正是王玢。 这是年少相识的故交,久别重逢自然就是另一番的欢喜。 姜丰诚心诚意地冲王玢行了一礼:“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多谢阿玢对我家里的关照!” 不仅送了两房下人来,还在紧要关头亲自上门安抚他的家人,这是真的有心了! 王玢连忙拉起姜丰,笑道:“子英这就外道了,咱俩是什么交情?” 王玢此来,更是为了转达皇帝的意思,令姜丰安心。 “陛下的意思,待石棺和藏宝运回京城,你先带领翰林院众人翻译了拼音文字,将这件事圆满完结,届时再安排别的事务。”王玢笑了笑,又问道:“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姜丰能有什么想法,自然是皇帝说什么是什么了,不过他还是隐晦地表达了想外任的心思。 王玢没有直接答应。 第216章 慈父之心 接下来的日子,姜丰就安心养伤了。 只是做火炙实在酸爽,关节处青青紫紫的,像被人虐打了一般,但却是又痛又爽。 难得在家,自然要和孩子们多相处。 这一相处,就发现了问题,大儿子姜殊才六岁,明明长着一副包子脸,却总是深沉的表情,爱装出小大人的样子教训弟弟姜衡。 面对父亲的时候,虽然恭敬有礼,却是疏离的。 姜丰心中一叹,不顾姜殊的扭捏抗拒,把他抱在膝盖上坐着,拿出那把镶嵌着宝石的波斯刀,说道:“还记不记得这把刀?爹爹用它手刃刺客,救了自己一命。以前你年纪小,怕你伤着自己,现在你是小男子汉了,就交给你了!” 姜殊高兴地接过刀,宝贝地摩挲了一会儿,突然鼓起勇气地说道:“爹爹,我想习武,不想读书。” “嗯?”姜丰诧异地看着他。 这儿子小时候是自己亲自给他启蒙的,在开学的时候看他还挺喜欢读书的,怎么现在说要习武? 姜殊低着头,小声说:“我想学武艺,将来可以保护家里所有人。” “是不是爹爹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姜丰摸了摸姜殊的小脑袋,心疼地说:“爹爹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你们。不过,你要习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习武之人,也要读书懂道理。不识字的人,武艺再高只能做一个士兵,懂军事谋略的,才能做将军。” 姜殊眼睛一亮,大声说:“我要做将军!” “好,我答应你,请你陈叔叔给你物色一个武师父。只是习武辛苦,一旦开始了可不许中途而废!”姜丰语重心长地告诫。 姜殊重重地点头。他要是会武艺,将来就可以保护爹爹了!将来爹爹再去危险的地方,他就跟着! 得知姜丰给大儿子寻武师父的事,熊楚楚不是很赞成:“你也太纵容孩子。如今这世道,武将的地位到底不比文官……” “文官也好、武将也好,甚至不做官也罢了。”姜丰笑道,“经历了一场生死,如今我也想开了。我那么努力拼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家里人好的生活、给孩子们更广阔的前程?只要我在一日,总能为他们遮风挡雨,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 熊楚楚叹了口气,相公这也是慈父之心,还是不打击他了。况且习武不容易,说不定小孩子就是一时兴起,坚持不了多久也就放弃了。 因此又说起了别的事:“明年是会试之年,罗轩要进京考试,无论中或不中,小雪和他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这些时日也在给小雪备嫁妆了。别的东西都好办,只是听人说,读书人家的姑娘出嫁,都要有书和字画做陪嫁,书籍字画我却不了解,要你去寻一寻。” 听到要将亭亭玉立的外甥女嫁给别的臭小子,姜丰就很不得劲,闷闷地说:“怎么那么急?再等两年也使得的。” “小雪过了年也十五了。不是我不想留她,而是这孩子心思重,我看她总想有个自己的家,当家做主。你可别多心。”熊楚楚瞥了姜丰一眼。 姜丰连忙说道:“你对外甥们好,我心里都知道。” 小雪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心气又高,年纪虽然不大,平日里帮着熊楚楚处理人情往来的事都头头是道。既然如此,嫁就嫁吧! 只是一想到孩子们都到了成婚的年龄,姜丰就有种岁月不饶人的感慨。现在都有同僚叫他“老姜”了,只怕过不了几年,他都要自称“老夫”了! 说到买字画,姜丰就找了扫红来问:“你可知道京中哪家字画行比较好?” 扫红一听就笑了:“我姐夫就是在字画行做伙计。那家叫‘齐墨轩’,老板名叫齐可修,是京中有名的‘名士’,最擅长画荷花。他画的荷花,就像刚从水里摘下来一样,特别像!” “哦?这样我倒要去见识一下了!”姜丰有点好奇。国画历来讲究意境、神似,对“形似”却没有太高的追求。 甚至有人觉得画得太像的画,失去了灵气,跟匠人白描一样,没有艺术价值。 齐可修既然能靠画成为“名士”,这画必然是非常出众的了。 闭门了小半个月的姜丰终于出门了,却是去了一个卖字画的商行,关注他的人都不禁有些错愕,看来这姜大人也有些才子的喜好啊! 这么一想,有心和姜丰结交的,就搜罗了一些字画过来,又让姜丰发了一笔横财。 人一旦上升到一定的地位,就不用再为钱财而担忧了。即使他不去寻,都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姜丰从齐墨轩回来,兴致很高地招呼孩子们过来:“你们看这两幅画。这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有这幅‘留得残荷听雨声’,神形兼备,是难得的珍品。我磨了那齐可修好半天,才卖给我的。就给小雪压箱底吧!” 高小雪听了,小脸红了红,却没有躲开,落落大方地朝姜丰福了福:“谢谢舅舅。” “画!好画!”两岁的姜衡拍着小肉手蹦蹦跳跳。 “你这小东西,也知道什么好画?”姜丰笑着把姜衡抱了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画!”姜衡在爹爹的怀里扭了扭,指着那两幅画。 姜丰以为小儿子也想要画,就答应将来再给他寻好的。倒是熊楚楚了解儿子,在一旁笑道:“他是要自己画。” 哦?小儿子喜欢画画?姜丰诧异地打量着肉乎乎的小包子,看到他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两幅荷花,笑了笑:“好!我儿子要学画画也可以!等你长大些,爹给你寻个好先生。” 熊楚楚算是彻底无语了,哪里有像姜丰这样纵孩子的?到底读圣贤书才是正道啊! 到了晚上,熊楚楚侧身躺在床上,就和姜丰说起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姜丰笑道:“其实做名士也挺好的。有的人天生不擅长做官,硬要他走进官场,只怕还得罪人,最后落不到好下场。有一技之长,做一个名士,像那个齐可修一样,自己经营着书画轩,平日里画画、作诗、养花,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像个闲云野鹤一般,岂不是好?” “当然,这也是要有家族在后面支撑。那齐可修是大长公主驸马齐家的旁支。”姜丰补充道,“我们家如今也渐渐好起来了,衡儿愿意画画,也是可以的。” 熊楚楚看姜丰对孩子们拳拳的父爱,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反驳了。 在她的心里,还是希望儿子能够早些成长起来,读书做官,这样丈夫也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 一边忙着给小雪备嫁妆,一边优哉游哉地陪伴孩子们,给儿子讲自己的威风故事,姜丰的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可是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到了九月底,陈皇帝的宝藏和石棺终于在岭南将军府的大军护送下,浩浩荡荡的进了京城。 京中百姓纷纷占据街道两旁,围观这盛况,到处都是人挤人,热闹得仿佛过年一般,一扫叛军临城带来的阴霾。 地宫昏暗,当初姜丰只发现这是一个石质的棺椁。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才发现这竟是整块玉石制成,上面还有神秘的“花纹”,百姓们交头接耳,都在叹息,这前朝的开国皇帝可真是大手笔! 然而陈家皇室的藏宝最终还是落在了他们的陛下手上,可不正正说明了陛下是天命所归吗? 那些叛军,都是以卵击石,简直不知死活! 姜丰也销了假,回归到翰林院里,和同僚们一起等候着石棺的到来,抄录、翻译上面的拼音! 第217章 待诏学士 石棺进京一个月后,姜丰带领众翰林破译出来的结果,和他自己翻译出来的没有两样。众人只能叹息,这个月光宝盒真的是形同鸡肋。 这回没有人再质疑姜丰的话的真实性。因为拼音也是一种语言表达形式,非姜丰一人所能胡编乱造的。 翰林们学会了拼音,发现自己拼出来的结果和姜丰的一样,自然认同了这个结果。 甚至,他们还隐隐担心,万一皇帝一时好奇或者想不开,和陈皇帝一样用这个宝盒穿越时空了怎么办?到目前为止,大多数人对这个皇帝还是很满意的。 为此,群臣议论之后,由崔阁老代表众人上奏,恳请陛下将此危险之物封存在秘密地方,即使是后代皇族也不可轻易动用! 皇帝很快答应了。反正他目前也没有穿越时空的意愿。笑话!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穿越到野人堆里茹毛饮血吗? 因为姜丰为国寻宝、分享绝学的功劳,皇帝下旨,将他的职位调整为待诏学士。 比原来高了半级。恭喜姜大人,又升官了! 待诏学士仍然归属于翰林院,但和之前普通翰林学士不一样。待诏学士要在宫中轮值、负责为皇帝拟旨。而且,在皇帝召集内阁重臣商议政事时,待诏学士还能旁听。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能够接触到帝国权力的最顶层,在旁学习内阁大臣们应对、处理政务的方式! 相当于最高权力机关的实习生!这也是翰林院被誉为“储相”的原因。凡入阁,必经翰林之路! 但翰林院学士众多,这种实习机会却不是人人都有的。很显然,皇帝有心栽培姜丰。 得到了这个任命,姜丰也说不好是高兴还是失望。 虽不能外任,到底接近权力的中枢了。 这一年,朝廷遇到了很多事。南有洪灾、北有旱灾,再加上叛军作乱、边疆摩擦,朝廷实则处于外忧内患之中。 姜丰从前任小州府的知府,自认为还算称职,对自己的能力也比较自信。如今站在阁臣们旁边,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议论政务,真正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那种眼光、气魄,和处理政务的高度,都不是一界知府可以比拟的。 果然能够走到内阁重臣的位置,成为这庞大帝国权力中心的人物,都不是泛泛之辈。 姜丰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做待诏学士,多听多记少说,除了奉命拟旨之外,从不擅自出头、插嘴大臣们的讨论。 如今他也算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和这种积年老臣之间的差距,如海绵吸水一般、孜孜不倦地学习着。 他这个虚心学习的态度,更赢得了崔阁老在内的大臣们的好感。姜丰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宠臣,却没有恃宠生骄,对待上官的态度依旧恭敬有加,工作也是勤勤恳恳、一丝不苟。 实属可造之材! 崔阁老都动了爱才之心,对幕僚说道:“可惜没有早些遇到他,否则收他为弟子,倒是一个极好的继任之人。” 幕僚对姜丰也有所了解,笑道:“可见王家多有眼光了,在姜丰尚未中举之前就收入门墙,听说姜丰还是王阁老的半个弟子。” 崔阁老听了更觉可惜,不由得叹道:“这就是王家长盛不衰的缘由了!” 姜丰在新岗位上适应良好,每日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又到了年底。 这日熊楚楚拿着一封信,高兴地说:“阿云和罗轩一起进京了!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母亲高兴得很,立刻叫人收拾院子去了。我让扫红带人去码头上候着,他是认识人的。” 姜丰听了很高兴,问道:“他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罗轩是要进京赶考,早就来了信,说是和同乡一起进京。我想着明年小雪出嫁,阿云作为大哥是一定要来送嫁的。他一个人进京,我又不放心。就让罗轩绕一绕道,带着阿云一起进京。”熊楚楚有条有理地说着。 姜丰笑了笑:“夫人安排得很妥当。” 得知高云要进京,不仅苏氏高兴。高小雪和高雷姐弟俩都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念叨着哥哥还有多少天到,给哥哥布置房间。 因为高云要留在衡川府读书考试,他们兄妹几个长年分别,但心里却还记得当初兄妹几个在高家相依为命的日子,感情很深。 罗轩和高云到京城这天,姜丰正在当值。晚上回来,就见到罗轩和高云一起到门口迎他。 “你们多早到的?路上可顺利、累不累?”姜丰下马,将马交给小厮,拍了拍罗轩和高云的肩膀问道。 罗轩和高云一齐向姜丰行了礼,才由罗轩答道:“我们上午到的。因担心陆路还有山贼,走的水路进京,幸而水道还没有冰封,走得还算顺利。中午吃过饭已经歇了一会,并不累。” 高云也说:“这一路多亏罗大哥照应,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进去说话。”姜丰带着他们走进厅了,脱下了身上的大毛披风,一个侍女立刻上前接过,另一个人奉上热茶来。 这些都是王家赠送的下人,训练有素。 姜丰又问了罗轩开建府的情况,特别是莫明和苏垒的伤势情况。 罗轩答道:“莫大人和苏伯父都好了,只是惦记大人,让我给您捎了信来。另外织造坊和书局的分红,我也带进京了,都交给夫人了。” “辛苦你了。”姜丰赞许地点点头,书局如今是罗轩在打理,得了这个甥女婿,正好得了个可信的得力助手。 接过了莫明和苏垒的信,拆开来看了看,得知他们也请了大夫调养身体、如今已经痊愈才放下了心。 罗轩又说了一些话,就主动告辞,让高云和姜丰这甥舅俩好好说话。 看到罗轩离开,高云的神色有些依依不舍。 姜丰看在眼里,笑道:“如何?你这个妹夫怎么样?你现在叫他大哥,明年就轮到他叫你大哥了!” 这话一出,姜丰和高云都一齐笑了起来。 “罗大哥是有真才实学的,我对他佩服得很。”高云有些赧然地说,“我考了两年,还是连个童生都没过。” “不着急,我当初不也考了很多回?”姜丰鼓励地说,“科举路上,不比谁走得快,只比谁走得远,谁能笑到最后!” “舅舅说得是。”高云豁达地笑了,接着也给姜丰禀报起衡川府的事务。 如今衡川那里的房产田地都交给高云打理,他不仅管得不错,还多买了上百亩地、开了一家造纸坊。 姜丰诧异地看着高云,才多久不见,他的外甥都能顶门立户了? 高云说完,看到姜丰的眼神,有些忐忑地说:“舅舅?你别怪我专注于这些事荒废了学业……我就是……就是想挣点钱,给小雪多点嫁妆,也是我这个做长兄的一点心意。这么多年来,我们兄妹三人蒙舅舅照顾,我都没机会为弟弟妹妹做什么……”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姜丰叹了一口气,搂了搂高云的肩膀,笑道:“舅舅如何会怪你?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能把这些经济事务处理好,还能挣到钱,已经很有出息了!舅舅只是感慨,舅舅老了,连我的小外甥都比舅舅还高了!” “舅舅!”高云眼眶一红,跪在地上,靠着姜丰的膝头哭道:“舅舅不老!舅舅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听到你在苍梧的消息……我吓得……呜呜呜……” “好孩子!”姜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少年跪在地上痛哭,眼圈也红了红。 都说外甥像舅,这个孩子身上既有他姐姐的样子,又隐隐有他的影子,他的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第218章 世界局势 和罗轩一起进京的几个岭南举人也一起来姜家下拜帖。姜大人可是待诏学士、天子近臣,能够听一听他的教诲,对举人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机会! 姜丰找了个休沐日见了他们。 这些举人年纪在二十多到四十之间,踌躇满志的议论着学问。姜丰叹了口气,深感科举不易,自己当初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才走到现在。 因此,他的态度非常和煦,一一看了举子们的文章、指导了他们的不足之处,才跟他们讨论起了时政要闻。 而时政,恰恰是平民出身的学子们最欠缺的! 众举子以“学生”自称,恭恭敬敬地聆听姜丰的教诲,回去之后又写了时文、送过来给姜丰批改。 对于罗轩这个自己人,姜丰更是抽出时间就给他开小灶。 这日下朝后就对他说:“闽省白水州知府施伦上奏折,恳请朝廷组建远洋水师,保护南洋藩属国、震慑扶桑海寇,此事你怎么看?” 关于水师的组建,其实从前朝开国皇帝陈仲光时期就一直在议论,但因为技术、财政等种种原因一直没有组建起来。 甚至在前朝末年,因国力衰弱,为了避免海寇犯边,还实行过闭关锁国的政策。 幸而到了本朝,开国圣祖力排众议、重开海禁,广府又成为了东南第一大府、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而如今,皇帝突然发了一大笔横财,自觉腰杆子硬了,看到施伦的奏折就有些意动。 现在,姜丰考较起了这个未来的外甥女婿。 “小生以为,目前我国的情况,组建水师没有必要。”罗轩斟酌着说道,“今年有天灾又有人祸,北边胡人也贼心不死、一直在伺机而动。我认为,有这个钱,还不如支持民生!组建水师,劳民伤财,没有什么必要。如今开了海禁,有海上贸易跟外洋交流也够了。至于说预防海寇……扶桑小岛国而已,不足为患。” 姜丰听了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说:“朝中也有些官员跟你说的一样。” 罗轩对姜丰也算有些了解了,听了姜丰的语气,就知道他不赞同自己的话,试探着问道:“大人?您认为?” 姜丰走到书桌边,拿出一大张白纸。 罗轩立刻上前,主动为姜丰磨墨。 姜丰喊了一声扫红,吩咐道:“去把阿云、阿雷和阿殊也叫过来。” “是!”扫红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姜丰提起笔,在白纸上“唰唰唰”地画了一幅地图,还在上面一一标上的大洲、大洋的地图。 “这是世界地图,你见过吗?”姜丰抬头问道。 罗轩摇了摇头。 此时,高云、高雷和姜殊也到了。姜丰让他们走到书桌边,对他们说:“你们看,这是全世界,而这一块,是我国。” 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不大的圈子。 “世界很大,是不是?”看着子侄们的表情,姜丰笑道:“我们自诩天朝上国、地大物博。但是,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在如今这个时代,已有西洋人乘船环游了世界、发现了新的大陆。” “环游世界?”小小的姜殊疑惑地问,“不是天圆地方吗?又如何环游呢?” 姜丰摸了摸姜殊的小脑袋,温声说:“是我的疏忽,这些都没有教你们。皇宫之中,藏着前朝陈皇帝命人做的一个地球仪。地球,也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大地,是一个球体。” 说着,姜丰将桌上的地图弯曲,做成一个球体的形状,说道:“西洋人乘着船一路向西航行,最后回到了起点,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施伦的奏折提醒了我,全球已经进入了大航海的时代,西洋人已经开始瓜分世界了……” 高云和罗轩睁大眼睛问道:“瓜分世界?” “是啊,西洋人的海船所到之处,就是当地原住民的浩劫!”姜丰叹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施伦一力主张要组建远洋水师吗?因为他发现,洋人已经把爪子伸向了我国,侵占了南洋的吕宋等藩属国,还有意试探我们!” “怎么会这样?”罗轩惊愕地说,“我们也有火器和海船,他们怎么敢……” 姜丰叹道:“陈仲光留下大量的火器和海船图纸,如今兵部还在打造火器供神机营用,数量却很少,至于装有大炮的远洋海船,我们没有!” “难道真的要等到蛮夷用大炮来打碎我们的国门,才能够从天朝上国的美梦中醒过来吗?”姜丰握了握拳头,有些悲愤地冷笑:“你知道为什么扶桑海寇几百年来犯我海疆,却怎么也打不完吗?因为他们是官匪,背后有他们的幕府支持!西洋人和扶桑人,都是一样的豺狼!” 罗轩被姜丰悲愤的情绪震到了,迟疑地问道:“大人?” 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绪变得很可怕。 罗轩不明白、高云也不明白,姜丰却没有跟他们解释,而是把地图给他们,挥了挥手意兴阑珊地说:“你们回去好好想想。” 接着,又提醒了一句:“今科会试的主考官可能是兵部尚书,别看他年纪大了,却最喜欢‘老夫聊发少年狂’这样的诗词。” 这是提醒罗轩,考试的时候,文章可以做得激进些,别追求稳妥,写得四平八稳的。 罗轩听了,连忙向姜丰道谢。 这科举考试,除了真才实学,很多时候也要看是不是迎合了主考官的喜好。副考官们共同决定了一个考生能不能中,而主考官则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考生的名次。 如今主考官的人选还没公布,姜丰这属于猜测。不过以他待诏学士的职位,这个猜测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姜丰独自在书房坐了半天,第二日上衙,洋洋洒洒地写了几页奏折,分析当今世界之局势,赞同施伦的提议。 自从姜丰做待诏学士来,一直不怎么说话。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长篇大论的发表自己的观点,一开口又是从世界大势上着手,分析西洋各国的实力、如今占据着哪些地方……这些都是本朝之人从来没有主动去了解的! 还不等有人站出来反驳、说他“杞人忧天”,皇帝就朗声大笑:“姜爱卿的这番分析,倒是和陈皇帝几百年前的预言不谋而合!” 说完,命人取来了一幅世界地图,和几张泛黄的纸张。 “这是陈皇帝写的预言,告诫后世子孙。由前朝末帝的直系后裔呈献给朝廷的。”皇帝淡淡地说着。 前朝直系后裔?那就是陈璋了。 重臣们传阅着陈皇帝的预言书,果然……和姜丰分析的一样。西洋各国打造远洋海军、争夺海上霸权、瓜分世界…… 看完之后,从崔阁老往下,看姜丰的眼神都很微妙。 你这个人,能看懂谁都看不懂的、陈皇帝独创的拼音、解开匪夷所思的地宫密码……还能说出陈皇帝的预言…… 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这一刻,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怀疑姜丰是陈皇帝的转世、没喝孟婆汤的那种! 姜丰被众人的眼神看得毛毛的,不由得向皇帝发出求救的眼神。 皇帝笑了笑,又重新将话题回到筹建水师上面:“如今世界之局势,正是天下大争之时。正如姜爱卿所说,这个时代对西洋人是机遇,对我们来说同样是!错过了这个时代,就错过了对外开拓最好的时机,广袤的世界就是西洋人的了!” 众人想到姜丰奏折上所预测的,列强瓜分我朝的情景,虽然仍然没有完全相信。但有“神话”的陈皇帝预言在前,也不能完全不信…… 第219章 剑指扶桑 又经历了几轮的唇枪舌战和扯皮。年前,皇帝下了今年的最后的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由待诏学士姜丰亲笔所拟,注定会载入史册。 皇帝下令,在闽省白水州建深水港,由岭南将军与闽省巡抚共同筹组东海水师。同时下令,兵部军械司全力打造新式火器和重型火炮! 这几道皇命一下,武将们顿时精神一振,走路都带风。国家重视军事,武将才有用武之地啊!封狼居胥、名垂千古,这是一个武人的终极追求! 而文官们,则分化成两派。 激进派认为,当时之势,正是为子孙后代立下千秋伟业的大好时机。再苦再难,吾辈也要坚持下去! 而保守派则慷慨陈词:“我朝乃礼仪之邦,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岂可用武力威胁他人?此非君子之所为也!” 还有一些人,比如户部尚书,则是从财政的角度表示反对,就像罗轩所说的,国家要用钱的地方多得是,练水师、建码头,都得成山的银子。就拿前朝修建广府港来说,就用了两代人、花了无数税银! 户部尚书眉头紧皱,每次看到姜丰都没好气。眼看着陈皇帝宝藏进京,皇帝大手一挥,把其中大部分都给了国库,少数珍宝收入皇室内库。 他正欣喜于皇帝的大方呢,结果这银子都还没有捂暖,就要给出去了! 这日早朝还没开始,在金銮殿前看到姜丰也像那些武人一样欢欣鼓舞,终于忍不住说道:“好钢用在刀刃上,多少百姓都在等着朝廷救济,岂能把银子填在这个无底的坑?穷兵黩武,非国之幸!” 这也是老臣们担心的,就担心皇帝年轻,向往汉武帝“开疆拓土”的宏图伟业,把国家给拖垮了! 姜丰看着白发苍苍的户部尚书,郑重地说:“没有强大的武力,将来外敌入侵,就会死亡千千万万的百姓,这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更可怕的是,一旦发生那样的事,一个民族的信心就会被打散,民族的脊梁也会被打断!这更是上百年都重建不了的。您能想象吗?一个有五千年历史和文明的民族,会变得崇洋媚外,穿洋人的服装、以说洋人的话为荣!” “荒唐!”户部尚书斥道。 两人说话间,身旁已经围满了朝臣。 保守派立刻说道:“姜大人这样危言耸听,是何居心?” “我从来都不会危言耸听,我说的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如果我们不建水师、不开发更强大的火器,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姜丰阴沉地笑道:“你们不信?如今西洋的葡国已经侵占了岭南的澳岛。还有荷国,正在试图占领东海大湾岛。他们有坚船利炮,施伦亲自督战,扛着长刀乘着小船就上战场了,连过年都不能回来……你们谁不信,去战场看看啊?” 真是气死了!圣旨都下了,这些人还要和自己打嘴炮!有本事,全都给我上前线去啊!得知了东南的战况,他都替施伦担心得不得了! 户部尚书听姜丰跟人吵了起来,连忙做和事佬劝道:“在金銮殿前,吵什么吵?快过年了,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还不是你挑起来的!姜丰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暂且咽下这口气。 陈仲光雄才伟略,威望又高,最终都没能建成水师和大型火器军队,还不是被这群之乎者也的文官所牵制? 圣旨已发,持反对意见的人,除了吵一吵架、打打嘴炮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户部尚书看着国库的银子白花花的流出去,也只能愁眉苦脸的思考怎么开源节流……各地方官的炭敬也送进京了,要不就不准各部门私下分了,全部收缴国库? 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许多穷官儿就指着这炭敬过年、走年礼呢,自己要是断了他们的钱路,难免被人唾骂。 唉……都怪那个姜丰!难道就他一个人深谋远虑、忧国忧民?实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姜丰岂会不知道钱是个好东西? 私底下,姜丰对皇帝说:“其实打仗并不一定是亏本的,西洋列强都是靠发战争财发家的。陛下,扶桑可是有不少银矿呢……他们幕府无用,百姓都沦落到做海寇为生了,我们何不派兵救其百姓于水火之中?顺手收些银子做酬劳。” 皇帝一听,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朕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过……正合朕意! 皇帝年轻,雄心壮志尚在,特别是找到了陈皇帝的宝藏,更让他有种天命所归的自豪感,能够做到陈皇帝做不到的事,实现万国来朝的盛世,成为秦皇汉武那样的千古一帝,就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得位的正当性了! 如今又有了“发横财”……啊,不,救邻国百姓于水火的好事,自然更加坚定了。 一场大雪下来,又到了封衙的日子。 京中又变得热闹了起来。对于百姓们来说,东南海战也好、建水师造火炮也好,都与他们无关。 还有猪肉炖粉条没有?还有?那就是好日子,还管那么多事干嘛? 国家大事,那是大老爷操心的事,他们就操心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好了嘛! 因为明年就是会试之年,京中又多了很多赶考的举子,各处客栈、靠近考场的民房都住满了考生,这些人争分夺秒地冲刺。 除了少数聪明人,打听国家大事,从中分析明年会试可能会考的题目,大多数人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在这样的繁华和暂时的平静中,姜丰也和家里人一起备着年货、往亲友家里走礼。 他家的亲戚都在衡川府,早两个月,熊楚楚就命侯通带人拉着两车年礼回去走礼,如今侯通也回来了。 熊楚楚看着父亲写给她的信,不禁擦了擦泪。 姜丰看着,轻声安慰道:“明年小雪的婚期定了,就请岳家和舅舅家来观礼,到时候你也可以看到亲人了。” “那也顶多是阿森和妹夫来,我爹娘年纪大,是来不了的。”熊楚楚伤感地说。她跟着姜丰南北奔波、一年也见不到父母一回,还总是让父母为她操心,实在不孝! “明年过年我们就回去!”姜丰将熊楚楚揽在怀里,劝说着:“今年要给小雪备嫁、罗轩又来赶考,我们得在京中,明年就回去。” 姜丰和苏氏商量之后,就决定让高小雪在京中出嫁,省得回了衡川府,人多嘴杂的,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就是将来高云、高雷兄弟,他也打算给他们找外地的媳妇。在衡川府那里,总有人记得他们的爹是死刑犯…… 熊楚楚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能靠在丈夫的怀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在哪里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这一年,姜丰比往年更忙,既要招待上门送礼的人,又要亲自去给同僚、上司送礼。 他如今的地位已是不同往日,就连不太待见他的户部尚书都亲自见了他,连崔阁老都带着儿子招待了他。 要知道往年他来送礼,只能由门房收进去,连崔府的门都进不去呢! 忙碌之余,令他有些忧虑的是,王玢年前匆匆忙忙的赶回衡川府了。 王玢和他父亲,徽省巡抚大人王博不合,往年只在王阁老生辰、中秋等日子告假回去,到了过年,知道他爹回衡川府,他就找理由不回去的。 今年,发生了什么事呢? 第220章 王家丧事 大年初五,三朝元老、前太子太傅、内阁首辅王晨病逝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此时尚未开衙,京官们都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得到消息都是一怔,随即把目光投向了皇宫,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皇帝紧急召集内阁和礼部官员进宫,沉痛地说:“朕年幼之时,曾听过王太傅讲述,父王临终前,嘱咐朕多听王太傅教诲。如今得知太傅仙逝,朕心中甚为悲痛。” 群臣劝道:“陛下节哀!王太傅年近八旬,已是高寿。想来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陛下伤心。” 皇帝又追忆了一回在衡川府时的岁月,最后让待诏学士姜丰拟旨,赐太傅王晨谥号“文忠”,命礼部前往衡川府、协助王家治丧,以“三公”的规格、全省四品以上文武官员前往吊丧! 这个规格就非常高了。特别是皇帝亲封的谥号,只有为国做出重要贡献的高官才有资格。 文臣的谥号中,最高的是“文正”,古人得过这个谥号的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死后谥号文正,后人称之为“范文正公”。 而“文忠”也是很高等级的谥号,比如说欧阳修,就是“欧阳文忠公”。 特别是一个“忠”字,体现了皇帝对王晨的定论。叛军发出檄文,说王晨和衡川王一系勾结谋害先帝,这一个“忠”字就是要堵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从此盖棺定论,不用再胡说八道。 对于这个谥号,现任阁老崔凛微微嫉妒了一下,就赞同了:“陛下圣明!” 唉……要是他死了之后,也能得个“文正”、“文忠”的谥号就不枉此生了。 这道旨意一出,与王家交好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看来王晨大人虽然不在了,皇帝对王家的宠幸却还在啊!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王阁老的长子、巡抚王博上了丁忧的折子,陛下一下就准了。 长辈逝世后,晚辈是要上旨“丁忧”。丁忧就是回老家守孝,三年孝期结束后再重新“起复”。在此期间,原本的官职就会由别人来担任,三年之后还能不能官复原职就是个未知数了。 一般来说,像王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第一遍上旨“丁忧”,皇帝为了表示对他的重视,都会意思意思地表示“国家缺不了你啊”,批一个“夺情”,就是你不可或缺,还是继续为国效力吧。 然后孝子再第二遍上旨要求“丁忧”,只要不是前线边疆的官员,皇帝就准了。 这样两个回合下来,皇帝给足封疆大吏的面子。 现在皇帝一下子就准了王巡抚的丁忧折子……这不按套路来啊…… 如果说皇帝年轻、性情直爽,不喜欢玩套路。但是接下来,翰林学士王玢上旨“丁忧”,皇帝第一轮“夺情”了!又上了第二轮奏折,皇帝才准了。 满朝文武都被皇帝这两下子给惊呆了。要说皇帝不懂套路,这明明懂得很啊! 可是这当老子的不“夺情”,反而给当儿子的“夺情”,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王巡抚的脸吗?只怕王巡抚这羞愤之下还得迁怒王玢。 姜丰得知了这个消息,一怔之后就笑了起来,皇帝可真是够意思,这是给小伙伴王玢出气呢! 现在他和王玢的交情也深了,也影影绰绰地知道了一点王家的那点事。 当年好好的王三公子为什么会做道士打扮呢?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这大宅门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王玢的母亲戚氏本来也出自高官大族,只是戚家牵涉到一起动乱中,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戚氏大受打击,王家长媳的威信也没了。这还不算完,王博从任上带了二房回来,据说是盐商的义女。 所谓“二房”,也不过是一个妾,要是过去,自然不能被戚氏看在眼里。但此时戚家败了,妯娌对于管家权虎视眈眈……那妾氏不知和哪一房勾结,最终陷害了戚氏。 戚氏悲愤之下,自尽以证清白。年幼的王玢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这之后,那二房又吹耳边风,让王博更加厌恶王玢,最后以王玢八字克父为由,将他送到道观里出家。 王阁老那时还在京中,对家乡的变故一时不知情。等他知道后暴怒,命令王博将那二房远远打发了,把王玢重新接回家中。 王玢也硬气,回了家中也不肯脱下道袍,仍然穿着道袍招摇过市,让全城的人议论纷纷。 王阁老得知之后,心疼这个长房嫡孙,想着衡川王尚道,就把王玢送去给衡川王世子做伴读,也没有强迫他换下道袍。 ………… 如今看来,王玢还真是挺“克父”的,皇帝这两条对比鲜明的批复一下来,可不是把王博推到了风口浪尖吗? 知道内幕的,只是摇头失笑,这王博有眼无珠,为了一个妾室竟然放弃自己的儿子。现在这个儿子成了皇帝的心腹,可不是三十年河西、三十河东嘛? 不知道内幕的,则在纳闷。从皇帝对王阁老定下的高规格丧仪来看,皇帝对王家还是很信重的,怎么又这样针对王阁老的长子? 真的是人走茶凉吗? 而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姜丰正和礼部官员一起,快马加鞭地赶回衡川府。 他是王阁老的不记名弟子,和王家的关系众所皆知。王阁老逝世,他自然要上折恳求回乡奔丧,皇帝非常善解人意的准了。 姜丰等人赶到衡川府时,王家已经挂满了白灯笼,偌大的府邸一片哀戚。 春寒料峭之下,更觉凄凉。 王阁老的灵柩在府内停灵,等礼部官员来宣读祭文、省内官员、门生故吏们来吊丧完毕,才会择日下葬。 而此时,关于王家父子的两道“丁忧”折子的批复也传了回来。 王家众子弟都在披麻戴孝给王晨守灵,给来吊丧的人回礼。 姜丰和礼部的官员一齐走进了王家。 王博带着众兄弟、子侄迎了出来。他们迎的是陛下的圣旨!是“文忠公”的荣耀。 姜丰站在侧后方,却一眼看到了王博身后的王玢,只见他形容消瘦,脸上还有青青的胡渣,看起来比其他兄弟、族人都憔悴多了。 王博率领家人领旨后,面带戚容地和礼部官员寒暄了几句,就带着众人前往正堂给王阁老行礼,全程眼神都没有给王玢一下。 姜丰经过王玢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在场的王家子孙之中,真正悲伤的有几人?且很明显的,王玢被其他兄弟叔伯都疏远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屑和愤怒。 他们都觉得,皇帝会这样打王博的脸,肯定是王玢挑唆的!真是一个不孝子! 吊丧之后,姜丰终于回了自己家。 如今整个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给王阁老吊丧的人,王家偌大的府邸都住不下了。知府大手一挥,把城中的客栈都征用了,用来安排吊丧的人居住。 这声势浩大的,也就比当初衡川王崩逝略逊一筹。 停灵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王阁老终于出殡了。姜丰也跟着王阁老的弟子、门生一起送殡。 王阁老的坟在衡江边的大山上,背靠青山,面朝大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一个人不论有多大的成就,最终也不过是一堆黄土。 姜丰的心情有些沉重,却更担心王玢。出殡时,姜丰见到的王玢,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回城之后,姜丰再次拜访王家,要求见王玢。一开始那门房还面带难色的推脱。最后是王玢身边的人跑了出来,和门房争执了一番,姜丰才得以进去。 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王玢,姜丰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可安全?” 第221章 姜家喜事 “不过是春寒犯了咳疾,过些时日就好了。”王玢不是很在意地说着,看到姜丰担忧的眼神,轻笑道:“不用担心……当年我一个孩童,他尚且拿我没办法,何况现在?” 笑容中带着凄凉,又是一阵咳嗽。 姜丰连忙扶着他,在他后背上顺了顺气,说道:“你这样不行……可请了大夫来看?或者我们到省城去,徐老将军那里必然有好的大夫。” 姜丰担心王玢被王家限制了自由,进京又太远,倒是投奔徐家比较合适。 王玢喘着气道:“请了大夫了。你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并不很要紧。只是他这回受了气,族里对我也有些微词。我就做出这个样子来,大家看着,也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 虎毒不食子,如果王博真的过分到要逼死自己的亲儿子,还是这样一个深得皇帝信任、有大好前程的亲儿子,就是族人也不好再站在他那边了。 得知王玢这是在施苦肉计,姜丰也挺佩服的……看王玢那样子,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说不定一不小心就真的完了。 能够用自己的命来给亲爹下套,王玢这是真狠。 一时之间,姜丰都不知道该可怜王玢还是可怜王博了。 看到王玢心中有数的样子,想到当初王阁老在时,王玢也是积累了不少人脉的,如果不是他自己将计就计,王博可能真的拿他没办法…… 姜丰松了口气,就准备和礼部的官员一起回京了。 在这段时日里,他已经抽空去给父祖和姐姐扫墓了,看到佃户照料祖坟还算上心,姜丰特意免了一年的租子。 那佃户喜得都要哭了,感恩戴德地说:“老爷放心,小的一定按时添土锄草!” “你有心了!”姜丰赞许地笑道。他如今自然不缺这一点租子了。 接着,他又去了岳父家和两个舅舅家,还邀请他们进京参加小雪的婚礼呢。 岳父岳母看到他,自然是惊喜万分,只是又带着遗憾,不住地问熊楚楚和孩子们的情况。 岳母金氏叹道:“衡儿也两岁多了,我们都没有见过呢!” “是小婿的不是,今年年底必然带他们回来。”姜丰连连告罪。 金氏忙说:“那可这么说定了!就是你公务繁忙,也让人送楚楚和孩子们回来。我和楚楚她爹,我们……惦记着呢。” 说着,眼圈不由得一红。 姜丰顿时有些尴尬。 幸好坐在一旁的熊梦儿笑道:“娘这么说,倒让姐夫误会,我们只欢迎姐姐和外甥,不欢迎他呢。” 金氏嗔了女儿一眼:“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婿知道的。”姜丰笑着,又说道:“如今殿试已经结束了,也不知道罗轩考得怎么样……无论好不好,都要给他和小雪办婚事了。正要请岳父母、小姨和森弟去观礼呢。” “我们去添妆是应该的。只是我和你岳父年纪大了,又要照看孙子,就不去了。你森弟和妹夫一起去吧。”金氏说着。 熊梦儿笑道:“正好让我家那个进京去见见世面,这么多年了连个举人都没中。” “哪有你这样说夫婿的?”金氏嗔着拍了一下女儿的手。 熊梦儿就依着母亲的手臂笑了起来。 姜丰看着这母女亲昵的一幕,也不禁微微笑着,想着也该让楚楚回来享受一下这种天伦之乐。 熊森和卢远扬通知了,苏家那里,苏坤和苏培做代表,也跟着姜丰一起乘船北上。 会合了礼部的人一起回京,一路顺顺利利的,回到京中也已经到了四月底。 在半路上,姜丰已经收到了新科进士的邸报,罗轩中了二甲第五十名。 名次不上不下的…… 熊森和卢远扬一起来给姜丰道喜,姜丰笑道:“这孩子总算没有负我所望。” 心中却想,以罗轩的文章才学,就是中一甲也不是不可能。现在这个名次,看来还是文章写得太沉稳了。 罗轩少年失去父母,经历了人情冷暖。重新振作了之后,就帮着姜丰打理书局、处理庶务,为人处世都很稳重。 这本来是好事……但是今科主考官,正是姜丰预测的兵部尚书,而今年殿试的策论题目,正是“远人不服而不能来”,议外洋之敌入侵该如何处置。 这个议题,姜丰在罗轩面前说了很多次。可是显然,他并没有被完全说服。 罗轩这个人,还是挺固执的。就是那种,我虽然认可了你的意见,但我还是有自己的主见。 虽然政见不完全相同,令姜丰有些遗憾。但做他的外甥女婿,还是没有问题的。 回到京中,姜丰先和礼部官员进宫复命,回禀了王阁老丧礼的种种事。 随着他们的回京,关于王玢纯孝,因伤心祖父之丧而形销骨立的事也传遍了京城。而与此同时,也隐隐传出了王博不慈的传言。 有了这些铺垫,想来三年之后,皇帝起复、重用王玢更加名正言顺。 至于王博,对儿子尚且如此无情,谁又能相信他能爱民如子? 从宫中出来之后,姜丰才回到家里。 苏家兄弟和熊家人的到来,令苏氏和熊楚楚都很高兴,特意请酒楼里的大厨来做了满满的两桌菜。 姜丰回来时,看到表哥们在母亲跟前不知道说着什么,逗得苏氏哈哈直笑,也笑道:“母亲这是乐什么?也说来让我高兴高兴!” “你表哥说,小雪嫁人了,我也就快做曾外祖母了,这四代同堂的,可不是大喜事?”苏氏笑呵呵地说。 生儿育女、生命的传承不过如此。 王阁老刚刚去世,天底下却不知道多少的婴儿刚刚来到这个世上。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姜丰笑了笑,坐在一旁看亲人们久别重逢、诉说着家乡的种种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待到下人过来说可以开席了,姜丰扶着苏氏走在前面,一起去了饭厅开饭。 姜殊似模似样地拿着壶给表伯、舅舅们斟酒,一本正经地说道:“伯伯、舅舅远来辛苦,且喝一杯酒解解乏吧!” 看到他这个小大人的样子,众人一起笑了起来。熊森更是一把将姜殊搂在怀里,揉搓着说:“你这个孩子,真可人疼!这回舅舅说什么也要把你带回衡川府,让你外公、外婆好好稀罕稀罕!” “舅舅别揉搓我,痒呢!”姜殊咯咯笑着躲开,又说道:“我是愿意跟舅舅回去的,省得爹娘天天逼我读书。” “臭小子,哪有逼你读书?你不是要习武?想逃跑不成?”姜丰笑着拍了姜殊一下。 姜殊立刻躲到舅舅身后,还做了个鬼脸。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子!”姜丰笑骂道。 有了这个小插曲,一家人更是其乐融融了。 等吃过了饭,姜丰才把罗轩叫到书房里。 罗轩很自觉的把自己殿试的文章呈给姜丰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姜丰看完罗轩的文章,默默的放下,说道:“也罢……你有自己的主见,也是好事。” 罗轩立刻一鞠到底,轻声说:“辜负了您的期望和教导。” 姜丰轻笑:“能中进士已算难得了,倒不算辜负。好了,你回去吧,我也累了。” 看到罗轩离开,姜丰还是叹了口气。说不失望还是不可能的,如今天下大势,正是进取之时,他也想有更多的同道之人啊! 罗轩中进士之后,先去吏部报备等候选官。 因为他和姜丰的关系,选官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罗轩也不是很担心。现在他最期待的就是和高小雪的婚礼。 大登科后小登科,可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嘛! 第222章 小雪出嫁 高小雪的婚事定在了六月初的一个黄道吉日,宜婚嫁。 罗轩提前在京郊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作为婚房。京城居大不易,能够在京郊置业已经算不错了。 地方虽然不大,但也布置得齐齐整整,买了一房下人、置了马车,屋里的家具摆设是高小雪的嫁妆,院子里到处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喜气洋洋。 罗轩请了同科、同乡作为男方的迎亲使,一路吹锣打鼓地往姜家迎亲。 姜家这里,更是宾客盈门,朝中六部官员、锦衣卫指挥使,文武官员齐聚,一片红火热闹。 这套院子是当初仇良帮忙物色的,地方宽敞,如今大摆流水席,也不觉得拥挤。 姜丰和两个表兄一起,带着儿子、外甥们招呼宾客,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 “姜大人这是嫁外甥女,都这么大场面。”有客人说道。 另一个与姜丰熟悉些的宾客则说:“您不知道。姜大人这外甥女自幼没了爹娘,兄妹三个都是由姜家养大的。” “姜大人真是慈爱,对外甥也是视如己出。” “这是自然,自古舅舅疼外甥嘛!” ……众人议论着,一齐笑了起来。 外面一阵鞭炮响,原来是罗家迎亲的人到了。 大门上,高云、高雷和姜殊、姜衡兄弟几个,带着一群和姜家交好的少年抵着门,对迎亲的人喊道:“要想接走新娘,得先过我们这关!” 为难新郎,这是迎亲的风俗。 罗轩可是新科进士,迎接使都是他的同科、同乡,也都有功名,哪里会怕这些小少年? “是作诗还是对对子?尽管放马过来!”罗轩豪气地说道。 今天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欢喜的一天了,就是得中进士的那天都没有这么兴奋。高小雪是一言喝醒他的恩人,也是他心心念念惦记了几年的佳人。 其他宾客也都来围观,看看新郎官怎么应付小舅子们的刁难。 “作诗对对子?那不是便宜了你?不行!”姜殊在门内喊道:“你要讲笑话!要是我们在场的人有一个人不笑,你就输了!” 一般读书人家为难新郎官,多是吟诗作对,讲笑话的倒没听过过…… 众人皆知罗轩向来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要让他讲笑话,这不是为难人嘛? 姜丰听了,心道,这个点子,一定是古灵精怪的姜殊想出来的。 罗轩听了,果然是一愣。连忙对迎亲使们拱手道:“诸位兄弟,助我一助。” 嘀咕了一会儿,罗轩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玉帝听说人间有个大孝子董永,命七仙女下凡嫁给他。众仙女为老七送行,嘱咐道:到了人间,若是再发现孝子,千万捎个信回来。” ……呱……呱……呱…… 笑话太冷,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回过味来笑了一声。 显然,罗轩失败了。 不行,赶紧想下一个。 “有个书生是给人画像的,自觉画技精湛,可惜却门可罗雀。”罗轩接着说道:“于是友人就给他出了个主意:‘你给自己夫妻画一幅像挂在外面,人家看你画得那么像,自然就来找你了’,书生心想言之有理,就画了自己和妻子的像挂在外面。” 说着,罗轩微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第二日,他的岳父来了。问他;‘这个女人是谁?’。‘正是令爱。’书生答道。谁知这岳父大怒‘他为何与这野男人坐在一起?’” 噗嗤……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门内门外的人都凑趣地笑了起来,实则这个笑话也还是有些冷,不过还是给新郎官一点面子吧…… 只有最小的姜衡歪着脑袋问道:“你们笑什么?” 得了……还有一个没笑的。 罗轩没辙了,在门外哀求道:“衡弟,小祖宗,拜托你笑一个吧!” “哈哈哈……罗轩,你叫妻弟小祖宗,这可不合辈分啊……” 宾客们都笑了起来,觉得罗轩这愁眉苦脸的样子比方才的笑话更有意思。 姜衡高声喊道:“我笑了,你给我画画吗?” 罗轩擅长画故事插图,之前给姜衡送过一册故事“连环画”,这不,他又想要了。 “画!一定画!”罗轩连忙保证。 “那好吧……”姜衡勉为其难地说:“哈哈哈。” 这些大人可真无聊~ 门终于开了!罗轩等人一进来,高云早带着人一拥而上,想带走他妹妹,没那么容易! 罗轩早有准备,迎亲使们挡在前方,撒出一串串的铜钱,在地上敲得叮当响…… “弟弟们,时辰快到了,就饶了我吧!”罗轩团团作揖。 看着罗轩苦兮兮的样子,高云终于大手一挥,勉强同意了。 过了一会儿,二门内鞭炮连天,喜娘走在前面,高云背着高小雪走了出来。 罗轩欢欢喜喜地走在了最前方,一直走到门外的轿子旁。 高云把高小雪背进轿子,对已经骑在马上的罗轩喊道:“你一定要对我妹妹好!敢欺负我妹妹,我饶不了你!” 姜殊等人也站在门口喊道:“我们饶不了你!” 这小舅子们如此声势浩大的……罗轩还能说什么?只能正色道:“放心!我一定好好待妻子!” 眼看着迎亲的队伍吹锣打鼓的远去,姜家这里又放了几连鞭炮、正式开席了。 女眷的席面在二门内的花园里,苏氏眼眶红红的,抹着眼泪说:“就像昨天还是一个肉团子,突然间就长大了,嫁到了别人家去。这做长辈的心中,真是百般滋味啊!” 她也不知说的是高小雪,还是当初的姜玉…… 熊楚楚本来也伤心,毕竟小雪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此时却只能强笑着安慰:“就是嫁了人,也是您老的外孙女。三朝回门,不就又可以见到了?” 其他来贺喜的女眷们也笑道:“老夫人!您这外孙女婿可是新科进士呢!哎呀!要不是您家下手快,不知道多少人榜下捉婿呢!” 这倒不是夸张。像罗轩这样年轻俊逸的进士,家境又不太差,京中一些有女儿的人家早早就打听清楚了,要是没定亲的,就可捉回家,也是一桩佳话呢! 当初施伦,才中了举人就被徐家捉了。 当然,从后面发生的事看来,那是两家早就有了默契了,只是施伦不知道罢了。 苏氏这才回转过来,想到小雪这回可是现成的官夫人了,才欢喜起来,和熊楚楚一起招呼着女眷们。 姜家这里喜气洋洋,而在同一个蓝天下的另一个地方,正在烽火连天。 施伦一身狼狈地站在官船之上,周围炮火震耳欲聋,眼看船即将被击沉,恳求妻子徐氏立刻乘小船离开。 而徐氏则拔刀挺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要我独自逃生是万万不能的!” 第223章 征讨扶桑 “军情急报!让开让开!” 清晨的京城,城门突然大开,一士兵策马从城中飞奔而过,街上的百姓还没反应过来,人影就不见了。 盛夏的太阳早早升起,金黄色的阳光照在恢弘的宫殿上、气势磅礴。 百官依次在金銮殿两侧站好,一直排到宫门,这是十五日的大朝会。 一阵庄严的乐声响起,皇帝升座,百官跪拜。 正在此时,宫门大开。 一个小兵双手举着信报,高喊着“八百里加急”冲进了金銮殿。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这个小兵,整个大殿只有那疲惫而又沙哑的声音。 荷国军队占领了东海大湾岛,闽省总兵率军从北边出海收复失地,同时令白水知府施伦从南出击,意图南北同时夹击。 白水州距离大湾岛最近,要出兵自然是从白水港出兵。此时的白水港只是个普通的渔港,知府施伦义不容辞,征用官船、民船与地方参将立即派兵出发,与总兵大人打配合战。 然而没想到,荷国军队竟敢打伏击战。在白水海峡,施伦的船队与荷国军队短兵相接,被荷国大炮给击沉了! 同时,荷国大军逼近白水州,这是要侵犯我国本土了! 群臣一片哗然。 这荷国在哪里?从哪里冒出来的?许多人都是一头雾水。虽然每年都有很多海商到我朝贸易,但多在广府一带。 官员们看这些洋人都长得差不多,也分不清谁是哪国人。 皇帝立即召集内阁开紧急会议。 此时闽省总兵正在攻打大湾岛北部,万没想到荷国人如此大胆,居然主动出击,从南面击败了白水州的军队,即将登岸! 客观上来说,闽省总兵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但此时追究他的责任也没有用了。 皇帝将世界地图挂了出来,威国公岑巍看到那荷国那么绿豆大的地方,立刻怒道:“这小国如此无礼,竟敢犯我泱泱大国,老臣愿带兵将其踏平!” “荷国军事实力如何?”皇帝冷声问道。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齐把目光投向做笔录的待诏学士姜丰。 姜丰出列,条理分明地把荷国如今占领的殖民地一一指了出来,并解释如今西洋各国争夺海上霸权的情况。 “如今西方最强大的是英吉利国、法兰西国、葡国和佛郎机国,荷国其实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姜丰平静地说。 表面的平静之下,却是极度的悲愤。就是已经走下坡路的荷国都还能仗着坚船利炮来占我国土! 在另一个时空,有“郑成功复宝岛”。如今这个时空,谁又来做郑成功呢?施伦的船被击沉,恐怕是凶多吉少! 这一回,没有人再骂姜丰危言耸听了。刀不切到肉就不会痛,虽然此前听姜丰说西洋各国如何殖民,但大家都将信将疑。就算信了,也觉得是狗咬狗,以本朝的强盛,是不用担心的。 一番唇枪舌战之后,皇帝下令,命岭南将军府加强戒备、派兵增援白水州,务必拒敌于国门之外。 同时,命令兵部军械司立刻整理出所有可用的火器,神机营装备齐全南下增援,主动出击大湾,截断荷国军队的后路! 群臣领命后,皇帝把姜丰留了下来。 看到皇帝阴沉的样子,姜丰说道:“陛下,荷国军队远离本土,占据大湾岛、出击我朝,后续补给必定不足。此前不过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我们各路军队齐下,平定大湾不过是时日问题。” 皇帝点头道:“朕亦有此信心,只是愤怒西洋人的狼子野心!” “这些洋人觊觎我国久已!”姜丰亦沉声道,“早在几百年前,有个叫马可波罗的西洋人来了我朝,写了一本游记,上面描述我国遍地黄金,洋人早就垂涎不已!如今虽然开了海禁,只是西洋人和我们的贸易,其实一直是我们占优势,每年海商的税银就不少……对洋人来说,这就是我们挣了他们的钱,更加不忿。” 见皇帝听得认真,姜丰接着说道:“如此,他们自然想仗着坚船利炮来硬抢了!” “贼子敢尔!”皇帝怒喝。 姜丰想了想,又问道:“不知宫中可有洋流图?” “何为洋流图?”皇帝反问。 这就是没有了……姜丰还以为陈仲光什么都留下了呢……想着,姜丰就解释了洋流图的作用。 特别是太平洋环流,如今造船术和海上定位的技术还不够强,顺着洋流来打仗就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皇帝看姜丰画出来的洋流示意图,微笑道:“卿还是没有放弃扶桑?” 一看这示意图,条条箭头都指着扶桑,就知道姜丰的用意了。 “陛下,我朝大军压下,打退荷国人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之后呢?这一场战争调用了那么多的军队,损失重大。且经此一役,众人皆知火器和海船的重要性,打造远洋水师的阻力虽然小了,但要花的钱却不会变少……”姜丰沉吟道,“既然如此,何不乘胜追击,往扶桑去一趟?” 这还没打,就想着打赢之后乘胜追击了?可真敢想! 皇帝被姜丰的“远见”惊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妥,不妥……本朝乃礼仪之邦,岂能无故攻打他国?需得师出有名。” “荷国能够占领大湾岛,必然有扶桑浪人带路!”姜丰义正辞严地说:“我们必须要扶桑给我们一个交代!当然还要谈一谈赔偿的问题,比如,将银矿的开采权卖予我朝。” “这种东西,扶桑如何肯卖?”皇帝皱眉问道。 “不给钱,就不是卖了。”姜丰理所当然地说。 皇帝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本来悲愤的心情也略微有了些缓解。 回到家中后不久,姜丰接到了新的任命。 调任他为大湾知府,统领全岛军政要务。这大湾岛还在别人手上呢,就任命起官员来了? 众人愕然之余,看着姜丰平静地领了旨。 这大湾岛,他要自己去取,这知府,他要当得名正言顺! 皇帝还派出锦衣卫指挥使陈璋护送姜丰前往大湾岛赴任,同时命兵部军械司郎中唐昕随军,在大湾建新的火器局。 这唐昕别看官职不高,却是状元出身,只是为人木讷,喜好钻研机械火器。得知姜丰于数学上别有造诣之后,经常拜访姜丰探讨新的技术,两个人颇有相见恨晚的意味。 才刚刚回京不到一年,又要去那战火连天的地方担任知府,苏氏和熊楚楚泪水涟涟,却一句阻挠的话都说不出。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在保家卫国的时刻,任何人都不可以退缩。 “你们放心,岭南将军的大军和神机营都先行了,想来等我到了大湾岛,战火早平息了。”姜丰安抚道。 熊楚楚强忍着泪水说道:“我只望你保重自身。你若有什么事,我是万万不能独活的!” 施伦的船沉了,他的妻子徐夫人不肯独自逃生,一同沉入海中的事已经传来了,人人都叹息佩服。 一般的女子自然不能随军,但徐家世代武将。徐夫人身边的家丁、护院都是退役的老兵,能征善战,她随夫出征是合情合理的。 只可惜这样的女中豪杰,却…… 姜丰没有多说,与家人一一道别后,和陈璋一起骑马,往东南而去。 比他更着急悲愤的是岭南将军徐康。徐氏可是他的亲妹妹啊!如今沉入海底,只怕连尸体都寻不到! 在各路大军的夹击下,三个月后,岭南将军、闽省总兵和神机营共同击退了荷国军队。 姜丰也终于到了这座东海最大的岛上。 他是大湾知府,统摄全岛军政,以后这就是他的岛! 就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姜丰拿出了皇帝的密旨,命令尚留在岛上的闽省总兵的军队,用缴获的荷国炮船,立刻北上,乘胜攻打扶桑! 总兵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军久战,已是疲军,攻打扶桑,是否不妥?” 当年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都未能拿下扶桑,不仅使扶桑人有了一种没人能打败他们的迷之自信,也让本朝的人对攻打扶桑颇为忌惮。 姜丰对陈璋使了个眼色,锦衣卫押出了几个俘虏,正是为荷国带路的扶桑浪人。 “我们一定要扶桑给我们一个说法。”姜丰沉声道:“至于疲军的问题……” 姜丰走到高台上,对下面的士兵喊道:“攻打扶桑,一人一千两,要不要?” “要!要!要!” “一人一个扶桑美人,要不要?” “要!要!要!” 姜丰灿烂一笑,对总兵说:“你看,这不就结了?” 趁着天气还未转冷,姜丰登上了大船,亲自向扶桑出发。 扶桑人从来没有想到,自诩礼仪之邦的华夏人敢主动进攻他们。在姜丰的大军登陆后,才急急忙忙的派兵来抵挡。 这有心算无心之下,扶桑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陈璋更是活捉了扶桑国幕府将军。 姜丰站在被俘虏的扶桑幕府将军面前,冷笑着挥舞着鞭子:“派浪人来打劫很爽是吧?天天惦记着我国领土是吧?现在爽不爽?爽不爽?” 一旁的士兵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姜大人不是文官吗?怎么会那么凶残?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与此同时,陈璋则带着姜丰给的地图,与总兵一起占领银矿去了。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接连作战的士兵什么疲惫都没有了!有了这一波,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冬天的大雪来临之际,姜丰率领的大船终于返航,拉着一船船的银子直奔京城。 京中百姓议论纷纷,而群臣则是目瞪口呆之余吵翻了天。 自然有保守派痛心疾首地怒骂姜丰:“你这样,和强盗有何不同?” “自然有不同。”姜丰淡淡地说,“我们经过了友好的磋商,扶桑人自愿将银矿的开采权卖给我们。” 陈璋还带着人守着银矿,源源不断地继续开采、装船,运回京城。 “胡说八道,这种东西,别人怎么可能卖?”那位大臣也问出了这个问题。 姜丰淡淡一笑:“不给钱,就不是卖了。” 群臣都被姜丰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仿佛这一刻才认识他。 冬天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下,新的一年又来临了。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意识到这是个全球大变革的新时代,姜丰决定要做些什么……或者说,决定了怎么做。此时此刻,他的心中不再迷茫。 他所追求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又有了一个新的高度。 所幸的是,他遇到了一个同样有雄心壮志的皇帝,愿意和他一起开创新的时代。 第224章 大湾知府 姜丰走马上任,到了东海宝岛做知府,是为“大湾知府”,统摄全岛军政要务。 按大湾的面积和实权,其实和内地一省巡抚的职权也相当了。只是大湾远在海外、人口稀少,因此只有一个知府的编制。 此时的大湾岛,刚经过荷国人的侵略,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但姜丰很有信心,这个岛是名副其实的宝岛,有优良的港湾、丰富的资源,来日大有可为! 大湾岛目前最大的城池是鸡笼城,位于岛的东北角,因地形似鸡笼而得名。 府衙治所就设在这鸡笼城,说是“城”,论规模气象还不如内地一个好点的镇,百姓衣衫褴褛穷困不堪,更是连个像样的知府衙门都没有。 当初的开建府虽然说地处偏远,也没有大湾岛这样的满目疮痍。 该死的荷国人和扶桑海盗,劫掠就最拿手,建设就不行…… 全岛很多地方道路不通,高山族都住在山上,这政令难以通达。 摆在姜丰面前的几个问题,人口、修路、基建……接下来才是教育、民生、经济……归根结底,还是要钱!钱!钱! 虽然在扶桑国占了几个银矿,但是开采出来的银子都被陈璋派人装船、源源不断地往京城送去。 姜丰也曾找到陈璋:“兄弟,这打扶桑还是我首先提议的。现在大湾穷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给我匀一点,事后我再告诉陛下?” 陈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先斩后奏不行,你先请示朝廷!” 姜丰也知道陈璋的难处,他好不容易摆脱“前朝余孽”的嫌疑,自然要加倍表现自己的忠心。 可到了朝廷,哪里那么容易逃得出来?户部尚书那糟老头子坏得很,直说全国各地要花钱的地方多的去…… 比如说,如今花钱的大头……白水州,他的老朋友施伦。 是的,施伦命大得很,在船沉之际,被徐氏拉着攀着一块船板,愣是等到了岭南将军的救援! 如今大湾岛已经收复了,伤愈之后的施伦仍然担任着白水知府一职,正在红红火火地兴建白水码头呢! 与此同时,皇帝从岭南将军府、闽省总兵府抽调了一批精通水性的官兵,组建东海水师,由原京营指挥使徐恭出任水师提督。 这支东海水师,就驻扎在大湾岛的南边,在大湾岛练兵。 建深水码头、组建远洋水师,都是要花很多的钱的。本来户部尚书正头疼呢,结果瞌睡遇到了枕头,从扶桑运回了一船船的银子…… 于是,他将银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姜大人,你想要银子啊?你不是主意多得很吗?自己想办法去吧! 姜丰琢磨了一会,找到了徐恭:“徐将军啊,我们都在大湾,是一条船上的了,应该互相照应才是。你这里有朝廷拨款练兵,我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徐恭立刻警觉起来:“姜大人,军费是不能匀的。我们这里要造军舰、要练兵……” “我知道!我知道!”姜丰凑近了一些,神秘地说:“我有个发财的秘诀,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看徐将军是个人才……” 看徐恭精神一振,姜丰沉声说:“西洋国家本来穷得不行,落后我们至少几百年。就靠着坚船利炮,把殖民地的黄金、白银一船船的拉回去。这海运发达了,也引来了海盗……说是海盗,其实是披着海盗皮的正规海军,其中那英吉利国,女王亲自嘉奖海盗呢!” 徐恭皱眉:“你想我假扮海盗劫掠海商?” 当心岭南将军敲你哦!海税可是岭南将军府最重要的经济来源! 姜丰连忙说道:“本官岂是这种人?我想着,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咳咳……应该是英军能抢,我们也能抢吧。我们跑远一点,如今南洋、天竺都是西洋人的殖民地,天竺尤其多黄金,他们也要往国内运战利品……然后,你懂的。” 徐恭看着姜丰不说话了。 刚刚打上扶桑,硬是单方面“友好磋商”占了别人的银矿,现在就想去打劫西洋大国的船队了…… “姜大人,你胃口真大。”徐恭嘴角抽抽了,你的廉耻呢?你不是正经的读书人出身?这一刻,徐恭怀疑姜丰是祖传的强盗世家了。 “嘿嘿,过奖过奖!”姜丰抚了抚须,谦虚地说。 不,我没有在夸你…… 虽然这么说,但是姜丰描述的一船船黄金还是让徐恭颇为心动。况且,正如姜丰所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思索了一会儿,徐恭狠下心点点头:“好,你说怎么干?” “我就知道徐将军是个英雄!”姜丰激动的拍着手,拿出几幅地图,有南洋、天竺洋流图、各国殖民地示意图…… “姜大人,你这是早有准备啊!”徐恭意味深长地说。 “过奖!过奖!”姜丰笑着把海图交给徐恭,又说了西洋各国之间的矛盾,可巧妙利用,最后说道:“远洋行军,如果缺乏蔬果,船员容易得一种坏血病,也要留心。” 接着又解释什么是坏血病。 徐恭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从前对姜丰的了解全都是错的!读书人果然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只怕姜丰早八百年就惦记着打劫了! 这叫什么?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又友好磋商了一回分赃大事,姜丰喜滋滋地带着唐昕回鸡笼城。 回去的路上,唐昕迟疑地说:“大人这样做,不怕朝中有人攻歼?”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姜丰老神在在地说,“这就是做大湾知府的好处了,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等朝廷收到消息,黄金都被我们吞下肚子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徐恭带着新建的东海水师,竖起扶桑人的旗帜、假冒扶桑海盗出海“巡逻”了。 这也是姜丰的建议,打劫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自称扶桑人极好,还教了他们几个“八嘎”! “大人,你说我们的人打得赢西洋人的海军吗?”得知消息后,唐昕却担心了起来。 姜丰笑了笑:“徐恭是个宿将,他既然敢去就有信心。再说打劫又不是打仗,我们抢了就跑……洋人做梦也想不到有东方人敢打劫他们。” 想到黄灿灿的金子,姜丰就激动,比自己挣的还激动……无本的买卖最快乐~~ 唐昕畅想着未来:“有钱就好办了,我们还要建知府衙门、各级官学、修路。特别是官学不能省,大湾这里识字的都不多,没人可用。” 姜丰点头:“知府衙门简单建一下,先紧着官学,我们官学不仅教四书五经,还教自然科学。这师资和教材又要开始考虑了……” 唐昕本来就是个痴迷杂学的,听姜丰如此说,也提出建议:“当初陈仲光也想推行自然科学教育,遭到崇尚儒学的百官一致抵制,最后也不了了之了。我们这里远离朝廷还好些,但一开始不必大张旗鼓,取得成绩了再说。” 姜丰笑道:“唐大人所言极是。” 谁说老唐木讷的?这不是灵活变通得很? “教材呢,我可以组织人编写。不瞒你说,太深的东西我也不会,但基础的还是行的,就让学生们打基础。以后修行靠个人。”姜丰一一说道:“至于先生,我想请一些洋人回来。洋人虽恶,科学是好的。” 此时也有洋人传教士到我朝来,除了传教也顺带传播医学、数学、天文学等自然科学。 国人大都不重视,姜丰当然会重视。 最后,姜丰说道:“传教士还不够,我们最好主动去西洋‘请’一些知名科学家回来。” “他们如何肯来?”唐昕皱眉。 姜丰淡淡道:“找到目标人物,把人绑了不就愿意了?” 唐昕高山仰止地看着姜丰。 先不说能不能“请”得回来,光是想出这个主意来,姜大人就是流氓中的状元! 第225章 去打草谷 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眼看着徐恭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姜丰召集属下,大手一挥:“走!去白水州借粮!” 他这幅大王下山打草谷的架势,把唐昕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大大大……大人!自己人真不能抢!” 一般的州府都会配置驻军,用来震慑宵小、维护本地治安、救灾之类,像大湾这种特殊的地方,驻军也比别的州府多。 除了朝廷组建的东海水师外,还特意从周边省份抽调了一个参将、下辖若干千户,组成“大湾府军”驻扎在鸡笼城。 因姜丰如今统摄全岛军政,大湾府军也归他管。所以说,他现在也是有武装力量的人了。 听了唐昕的话,姜丰眼睛一瞪:“胡说八道!什么叫‘抢’?我是那种人吗?是借!有借有还的那种!” 唐昕和府军参将卢胜同时松了一口气,大人你是不是这种人,我们也不敢说啊! 既然是借,他们就放心了! 唐昕留守鸡笼城,卢胜带上两百号人跟着姜丰浩浩荡荡地直扑白水州。 “大人,白水州真的会借粮给我们?”卢胜搓着手,有些兴奋地说道。 姜丰自信满满地说:“放心,我和施伦是多年好友了、交情深厚。等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没有不答应的!” 有了姜丰的话,卢胜就安心了,招呼着士兵们摩拳擦掌地等着搬钱粮。 不知道为什么,跟姜大人相处得时间久了,好好的官兵也染上了匪气。 这刚刚经历荷国军队犯境的白水州军民看到海上有大船来,虽然挂着大湾府的旗帜,还是小心谨慎地通报了知府施伦。 于是,姜丰的船一靠岸,就被白水州的军队呼啦啦地挡住了。 姜丰远远看见施伦被人簇拥着在码头上,高声喊道:“季常!是我!姜丰啊!” 听到姜丰的喊声,施伦径直向前走来,前方的军士像海浪一般朝两旁退去。 两个少年相交的好友在各自经历了生死之劫后重逢,眼里哪里还看得到其他人!姜丰也擅自脱离队伍,飞快地向前奔去。 十步、八步、五步…… 在众目睽睽之下,姜丰和施伦抱头痛哭……哦,是姜丰单方面哭。 只见他热泪盈眶,情绪激动地说:“我一听说你在海上出了事,就发誓一定要为你报仇!什么荷国、扶桑,老子和他们拼了!得知你没事,我更是激动得两日没睡着!” “子英!想不到你对我感情如此深厚!”施伦既感慨又惭愧,当初他得知姜丰跳崖,虽然也颇为伤感,但是绝对没有那么激动。 “是啊……”姜丰拍了拍施伦的肩膀,长叹一声:“你说,我够不够义气?” “够!”施伦感动不已。 “够不够兄弟?” “够!” “那……做兄弟的,问你借点钱粮借不借?” 在场的众人正在为这久别重逢的友谊感动得迎风落泪,就被姜丰这“话锋一转”给噎住了。 卢胜老脸微红,原来姜大人就是这样动之以情的…… 施伦感动的神情凝固在脸上,最后扯了扯嘴角说道:“远来是客!走,我们回去再说!” 这是不肯直接答应了…… 姜丰毫不在意,拉着施伦说:“那我今天可要好好宰你一顿了!唉,还有我身后这些兄弟,天天在大湾吃西北风,嘴里都是咸的……” 行了!行了!没你这么哭穷的! 施伦哭笑不得地命人带卢胜等人下去招待,自己带着姜丰往府衙而去。 别看白水州只是一个沿海小州府,街上还挺繁华的,再加上朝廷拨了大量的银子,将原来的浅水港改造深水港,这庞大的工程需要征调全省的民工,人多了经济就繁荣了。 姜丰兴致勃勃地看了一番别具闽南风情的街景,到了府衙就对施伦赞道:“你经营了白水州这么多年,果然颇有成绩,我不如也!” 施伦苦笑道:“你可别夸我,你一夸我,我心里就慌。” “怎么的?怕我借钱?”姜丰打趣道。 施伦不说话。 这时,下人送了茶过来,姜丰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这是武夷毛尖,不过这是谷雨前的,最好的明前茶都进贡了。”施伦解释。 最好的东西当然是要上贡的,地方官不能自己截留。 “其实我也喝不惯。”姜丰一口把茶喝完,如牛饮水,接着直入正题:“我说来找你借钱,其实不对,应该是来给你送钱才对。” “哦?”施伦想了想,挑眉道:“扶桑的银子?你拿不到手吧?陈璋就是个死心眼。” 陈璋要不是个死心眼,皇室怎么可能用他? 姜丰甩了甩头说道:“那个没义气的,不提他。哪日他从扶桑回来,我再找他算账。季常,你跟他不一样,你最讲义气了。我有个发财的门路,一般人我不告诉他,这不看你是个人才……” 接着,姜丰把他和徐恭的计划说了。 “东西回来了,也得找地方出手。毕竟来路不是那么正当,跑到广府那里上岸,难免招人眼,又怕岭南巡抚和两广总督啰嗦。” 啰嗦不啰嗦的,最怕的是他们也要分一杯羹。 施伦秒懂:“你是要我给你们销赃。” “唉?”姜丰顿时瞪眼,“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销赃呢?!不妥不妥!是贸易!贸易懂不?” 看到姜丰这幅吹胡子瞪眼的表情,施伦笑道:“才几年不见,你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 “唉!你懂的,做地方官嘛,皮不厚心不黑做不久。”姜丰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 “好吧……贸易就贸易,这事我干了!”施伦很爽快地答应。 “季常爽快!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姜丰立刻赞道,随即轻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看,我都把‘货’押给你了,你是不是也该借点钱给我过冬?唉……我可不想去闽省巡抚那里哭穷啊!” 你个不要脸的!施伦暗骂,自己这才刚刚答应和他合伙,他就抬出闽省巡抚来威胁自己了! 正想骂姜丰几句,却看到姜丰眼中的恳切。施伦一怔,突然想到,姜丰放下面子在自己面前唱念俱佳的,其实也不是为了个人的利益,而是为了大湾…… 而大湾,正是自己浴血打回来的。 想到这里,施伦长叹一声,说道:“知道了!你派人跟我的户房经承交接吧!” 姜丰顿时展颜一笑:“季常就是讲义气!唉,说起来,你还有户房经承,我那里,别说户房经承,就是府堂属官都没有的!也就一个傻乎乎自己送上门的唐昕。正好……我写了一篇《招贤令》,你帮我贴出去,给我招募一些人才吧!” 你够了!要钱就算了,还要来挖人?! 第226章 招纳贤才 眼看施伦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为了维护岌岌可危的友情,姜丰连忙解释:“不是要‘可定天下’的那种奇才!那种你给我,我也不敢要啊!我需要一些识字的,只要参加过县试,有没有童生功名都不要紧,用来给百姓扫盲。” 既然能去参加县试,起码是通背四书五经的。 “扫盲?”施伦好奇地问。 姜丰介绍道:“就是扫除文盲。读书而后明理,政令才能通达。我打算开识字速成班,免费教百姓识字。也不用什么正经学堂,就在街上挂一块大木板。每天午饭、晚饭时教识字,愿意学的就来。” “从别的地方请人还不行,得是闽省的才行,因为两地的人同音同源。凡是愿意过去大湾的读书人,都可以安排府学、县学教谕一职,根据能力强弱,也可以安排府堂的官职。” 对于屡试不中的老童生们来说,最有吸引力的是什么?不是银子,而是权力!这些一辈子都在追求功名的读书人,做梦都想当官! 施伦没想到姜丰会有“扫盲”的想法。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百姓识字的多了,想得就多,会不会不利于社会安定。 但教化本来就是地方官的重要职责。 “你既有此雄心壮志,我便助你一臂之力。”施伦答应了。 姜丰笑道:“我就知道季常肯定会答应的……说起来,我这也是给你解决闲置劳动力的就业问题,你要怎么感谢我?” “我请你吃鱼虾!”施伦冷哼。 果然,姜丰一听就苦着脸说:“可别……我都吃了大半年鱼虾了,好歹让我吃顿正常的饭菜吧!我不挑的,有鸡鸭猪羊就行!” 唉……大湾那里,百姓以渔业为主,而海岛孤悬,这些鱼虾贝类也没地方卖,价格就贱。百姓吃不起饭的,都以海鲜为食。 本来姜丰还是很爱吃海鲜的,可也禁不住天天吃、顿顿吃,吃得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腥了。 显然施伦是知道大湾岛的这个情况,故意拿出来打趣他。 晚上就在施伦的官宅吃,也没有请其他属官作陪,倒是徐夫人出来见了一面,笑道:“匆忙准备了一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请姜大哥不要嫌弃。” 姜丰一看,饭菜丰盛得很,还真是鸡鸭猪羊一样不缺,感动地说:“还是弟妹大方!” 他对徐夫人还是很敬佩的。 确切说,得知徐夫人与丈夫一起出征,抗争到最后一刻,一起沉入海中的消息,从文武百官到普通百姓,都对她竖起大拇指。 在徐夫人和施伦一起被救回之后,皇帝给她赐了“护国夫人”的超品诰命,以表彰她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勇行为。 若是论品阶,徐氏比施伦还高,也因此被尊称为“徐夫人”。 徐夫人说笑了两句,就退去了。 姜丰心中感叹,当年初见之时,徐夫人还是挥着鞭子的玫瑰,如今却内敛了很多,很有大家夫人的风范。 真是岁月不饶人,每一个人都在改变。 这一顿饭,姜丰尽量克制着以斯文的动作风卷残云,最后悄悄的松了松腰带,才心满意足地去客房休息。 施伦回到房里后,却和徐夫人感叹道:“经年不见,姜丰变了很多。” 徐夫人笑了笑:“说别人?你还不是?” 施伦一怔,释然地笑了,拉着徐夫人的手笑道:“是啊,都变了……唯有对夫人的心,是从来不变的。” 徐夫人嗔了丈夫一眼,却依偎在丈夫的胸膛没有说话。 经历了生死,他们的感情倒比从前更好了。 若说一开始,施伦娶徐氏是被迫的,娶得不甘不愿,心中还觉得愧对熊梦儿。后来虽然生儿育女,也是相敬如宾。 唯有死里逃生之后,施伦才猛然发现,自己从前负徐氏良多。自始至终,能够陪在他身边,与他生同衾死同穴的,从来不是别人,唯有徐氏而已! 姜丰借到了钱粮,挖人方面也有了眉目,第二天就神清气爽地让卢胜去找施伦的人交接了。 卢胜一听可以去搬银子、粮食就很兴奋,摩拳擦掌地说:“兄弟们早就准备好了!嘿嘿,搬光他们!” “矜持点!我们是官兵,不是土匪!”姜丰皱眉道,“我们是借,将来是要还的!” “哦!哦!要还的!”卢胜口不对心地应着。 他敢以人头保证,以他们大人的匪性,绝对没想过还。说不定就是用什么远在天边的东西忽悠回来的! 大部队去搬东西了,姜丰谢绝了施伦派人陪同,自己带着几个人在街上“考察”了起来。 嗯,闽省是最早种植番薯、番麦的地方之一,如今冬天,街上卖番薯的农户也不少,可以多收购一些运回大湾。明年在大湾也大规模推广番薯、番麦的种植…… 咦?白水州也有卖洋绸洋布的?一问还是本地出产的……看来可以捎一封信回开建,让苏垒运一些机器和织工去大湾…… 哦哦!这些东西大湾也是能种的! ………… 姜大人一边考察,一边让跟着的人记下来,走了半天,才意犹未尽地回了施伦的知府衙门。 “你们白水州真是人杰地灵、物产丰富啊!”姜丰赞道。 一听姜丰开了个头,施伦的心就提了起来。 只见姜丰旁边一个斯文一点的士兵拿出一张纸,一一报出今日在街上考察的结果。 “你看,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大湾用得上的。正好给你们的产品解决销路的问题……”姜丰义正言辞地说道:“只不过我们手头上有点紧,你看是不是可以先赊欠着?” 你快给我滚吧! 施伦吹胡子瞪眼,就差要去找扫把了。 姜丰连忙说道:“息怒!息怒!我们是什么关系?是老乡!是老友!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施伦拍了拍胸口,有气无力地说:“快过年了,你还不回去吗?” “唉?我才来一天呢?怎么能走?我也舍不得你啊!我才不走……起码得等招贤令招到人先啊!”姜丰理所当然地说,“而且,我还有两封信,一封给京中家人,一封给开建府,还要劳烦你们的驿站给我送呢!” 从大湾往内地送信、往京中送奏折,都要走内地官府的渠道,与其找其他州府,不如找施伦,一事不烦二主嘛! “你往开建送信做什么?”施伦好奇地问道。 这不同省的官员,相互勾连也是一个忌讳。他们两个倒还好,算是相邻州府,有往来是正常的。 “当然是招纳旧部啦!”姜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当官的……就是我的亲友,他们本来也不是开建人,是为了我才去的,这不正好把他们拉到大湾去。” 做你们的亲友可真惨!哪里偏僻往哪里拉! 施伦都不由得替姜丰的那些亲友抹一把同情的眼泪了! 然而他很快就得同情自己了…… 因为施伦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答应赊账的事,姜丰就去找了徐夫人。 徐夫人听了之后,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样吧……这个钱算我私人借你了!” “国夫人真是财大气粗!”姜丰佩服地竖了竖大拇指。 徐夫人顿时哭笑不得,这是夸人的话吗? 等到姜丰满载了钱粮、番薯、番麦、各种作物种子登船了,施伦才得知徐夫人借钱的事,跌足道:“夫人,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最会得寸进尺的!你等着吧,明年春天,他又会来要东西了!” “行了!”徐夫人豪迈地挥了挥手,看到左右没有其他人在,笑道:“那是我拼死打回来的地方,我出点钱怎么了?你也不用装,你不过是怕其他人有微词罢了。” 施伦闻言也笑了。 这夫妻俩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其实内心都想帮姜丰、帮大湾一把! 第227章 立小目标 姜丰这一趟“打秋风”可谓满载而归。 唐昕等人看到那满满几船的钱粮都傻了眼,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您真的是‘借’的?” “当然!”姜丰严肃地说,“你怎么可以怀疑我呢?” 唐昕释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想不到施大人这么大方!” 姜丰但笑不语,又把从闽省招募来的读书人介绍给唐昕,让他去安顿。 这些人都是屡试不第的老书生。有的人在村里谋了个馆,教十几个学生,挣些束脩度日;有的人放下身段,给人做账房管事,最厉害的一个,是做师爷的,这些人的生活都还过得去。 但还有不少人,既教不了学生、又做不了实事,只能抱着书本死读书,真正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考了半辈子又考不中,倒把家里考得精穷。 前面一些人是冲着“当官”来的,后面一些则是拉家带口,冲着“活命”来的。 要不然故土难移,谁也不会大过年的跟着姜丰跑到这个连名字都没怎么听过的海岛上来。 初时听得姜丰的许诺,这些人还踌躇满志。可是到了鸡笼城一看,到处荒芜,甚至还比不上内陆的一个小镇,这心就拨凉拨凉的。 甚至琢磨着打退堂鼓了。 姜丰此时也算是个人精了,哪里看不出这些人的小九九?在介绍唐昕时就说:“这位唐大人是先帝时的状元,从前担任兵部军械司郎中,如今担任大湾府同知,府内一切政事由他统筹安排。” 别看唐昕古板,但能中状元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管民政对他来说真不算难。 本来有些颓靡的书生们顿时肃然起敬。 状元啊!那可是读书人的巅峰!三年才出一个状元,每一个状元都会在家乡立状元牌坊,几百年、上千年,后人都能以他为荣! 现在连状元都来这个小岛上做同知了,他们连个童生功名都没有的,哪里还敢抱怨?纷纷冲着唐昕行礼,一副恭敬的样子。 唐昕笑了笑:“姜大人才是年轻有为,本是传胪出身不说,在京中担任翰林院待诏学士,常在陛下左右的。” 他也看出了姜丰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回捧了一番。这花花轿子人人抬,让这些一辈子没出过府城的老书生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翰林院?待诏学士?那不是储相吗? 万万没想到,这个一脸土匪样的姜知府还这么有来头。 姜丰:……土匪?你们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读书人服气了,又重新郑重地给姜丰行了一礼,才跟着唐昕去安顿。 卢胜此时已经卸了船上的物资,派人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正好过来跟姜丰汇报。 看到这一幕,卢胜就皱了皱眉头道:“这些人也不见得有什么才华,大人何必如此用心?” 这些穷酸,在白水州时,一来报到,姜大人就给他们安家费,每人都换上了新的棉衣长衫,却还一副不满足的样子,在船上时不时就吟诵两句酸诗,听得他都牙酸。 不是他吹牛,就这些白斩鸡,他手下随便一个兵都能把他们全部干翻。 姜丰轻叹:“千金买马骨……把这些人安顿好,以后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才。不仅读书人,各种工匠我也要。你有什么办法?” “工匠地位不高,只要肯花钱,还是较好招募的。”卢胜沉吟道。 “还是钱的问题!虽然施伦那里有钱,可也不能只靠着一头羊薅羊毛,会秃的……”姜丰望洋兴叹,“还是等徐将军回来再说吧!” 卢胜听到“薅羊毛”的说法,简直哭笑不得。不过这么土匪的上官,实在太对他这个粗人的脾气了! 临近新年,姜丰让修府衙和官学的民夫们停工,按约定发放了冬衣和工钱,让他们回家过年。 这些民夫本来心情忐忑,历来官府征调民夫都是不给钱的,忙活了大半年,万一官府不给钱,他们也没办法。 没想到姜知府还真讲信用! 民夫们欢呼雀跃,大着胆子问:“明年还用工吗?” 负责发放钱粮的书吏笑道:“用!怎么不用!明年我们大人要修路、建工厂,到处都要用人。你们要有亲友,也拉着一起来。吃得管饱,工钱准时!大人还说,现在教书先生也有了,还能教大家识字。”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传遍全岛乃至周边省份,识字对于老百姓来说是神圣的事,国人有敬惜字纸的传统,认为有字的纸都有神秘的力量。 自己一把年纪了,能不能识字不要紧。但是孩子们能够识字,将来说不定我老x家也能出一个文曲星呢! 听说那唐大人就是状元,状元那可都是文曲星下凡! 在这个远离中原、山高皇帝远的海岛上,官府的威信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大年初三,姜丰在新建的知府衙门宴请了属官、驻军和新招募的先生们,举杯说道:“我们一起过年就是一家人了,今后同舟共济,把大湾建设成名副其实的宝岛!先定一个小目标,明年把鸡笼城建设得不下于白水州,把我们的家小都接来享福!” “好!”卢胜第一个捧场叫好。 “那么,为我们的小目标干杯!”姜丰率先举杯。 看到唐昕和卢胜都喝了,新来的先生们也一起喝了。 酒过三巡之后,这些先生们互相对了对眼色,其中一个年约三十的中年书生咳了咳,问道:“冒昧请教大人,我们的官职如何安排?” 姜丰抬眼一看,认出此人叫郑达,原来是在白水州下属一个县做师爷的,算是这群人中唯一当过“官”的,笑道:“官职有得是!等开年后我组织一场考试,根据成绩安排。适合在府衙做官的就做官,适合去给百姓扫盲的就去扫盲,其实也没区别,都是为人民服务。” 有区别!谁说没有! 能当官谁愿意去给泥腿子们做先生啊! 按说有编制的朝廷官员,都要由吏部指派。但也有例外,就是像大湾这样荒芜的地方,都没有官员愿意来,一般都是流放的地方。 这种地方,就可以由地方主官自己委派官员,然后呈报吏部。 像大湾这样面积广大的州府,知府以下设有同知、通判,辅佐知府处理公务,分掌粮税、盐税、江海防务、水利等等。 如今同知唐昕是由朝廷委派的,通判还空缺,郑达摩拳擦掌,就是冲着通判之位来的。 从一个编外的师爷到五品通判,那是一步登天啊! 此外,府州县衙亦仿中央六部之制,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与中央六部相对应。 各房办事人员通称典吏,各房之头目,称为经承。 姜丰来了大湾之后,从士兵中选了一些识字的填充了兵房和刑房,管理治安。又从京中带来的人里面选拔了各房经承,连侯扫红都被他安排了户房经承的职位。 但是典吏的名额还是空缺的……能做个典吏,也不错的。 看到这些书生们个个踌躇满志的样子,姜丰笑了笑,就和唐昕一起出了一套题目。 这套题目,自然不仅仅考四书五经,也考算数、律法等等,根据各人的能力进行安排。 光是这些人还不行……还得找些实用型的人才。 姜丰问道:“建窑生产水泥的事,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开始?” “建窑问题倒不大,只是水泥,还是前朝陈皇帝时生产过,后来因为战乱停产了。我从前也好奇研究过一阵,但还是要多试几遍才知道可不可行。”唐昕谨慎地说道。 “关于水泥的方子,我依稀也记得一点,到时候遇到问题我们一起琢磨。反正这事就交给你了,要钱要人尽管说!”姜丰高兴地说。 能够把唐昕挖过来,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啊!状元就是状元,干什么都比别人厉害! 第228章 首战告捷 新年过后,新来的先生们参加了大湾府组织的“招聘”比试。看到题目之后,他们都微微愣了愣,不是因为题目很刁钻。恰恰相反,关于四书五经的内容,都是普通的填空题。至于那些为难人的简答题,一道都没有。 但不刁钻,却也不简单。有更多的实务题,比如记账、律法、税务、刑侦乃至民风民情等等。 最终,姜丰还是从他们之中选拔了一些可用的人才,比如曾经担任过师爷的郑达,在账务、律法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就让他担任了通判一职,分管税务和水利等事务。 在这方面,姜丰也有另外的考量。 自己和唐昕都是“外来户”,本地人很多都是闽南人,需要有个“本地人”来做副手,很多工作才比较容易开展。 郑达如愿从一个县衙师爷成为了一府通判,也是意气风发、立志要做出一番成绩让姜丰等人瞧瞧,干起活来干劲十足。 这些人的到来,给姜丰和唐昕分担了不少工作。 比如安排民夫工作、发放钱粮、安排春耕等等细务都能安排下去了,要不然就凭他们那几个人,三头六臂都干不完! 更令姜丰高兴的是,端午节前,苏垒和胡大山还带着一群织工、印刷工和织机、活字印刷板等等,浩浩荡荡地来了! “你们还真把家当都搬来了?开建府那里没有意见?”姜丰欣喜之余,有些顾虑地问道。 苏垒笑道:“这些西洋织机,一开始神秘,拆了几架研究研究,也就那么回事,我们自己都会造了。因而这些搬来就搬来的。倒是好的织工难寻,这些都是在我们那里做了许久,自愿跟着我们过来的!” 姜丰一看,人群里还有傅秋芳一家子,诧异地问:“你们也来了?” 傅秋芳见姜丰还记得她,很是兴奋,拉着丈夫来给姜丰行礼:“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也不能报答什么。听说大人这里要用人,我别的本事没有,纺织、裁剪还算熟手,就自告奋勇跟来了,还望大人收留。” “说什么收留不收留!你们能来我高兴得很!”姜丰心中感动,对众人说:“是你们看得起我!姜某在此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不弃追随!大湾的未来,就在诸位的手上!” 众人都一起叫好,心也都安定了下来。 跟随苏垒和胡大山来的,都是织造坊和书局的核心人物,此时的人安土重迁,全是因为感念姜丰在开建时的仁德才愿意千里迢迢的投奔。 有的是像傅秋芳这种,直接受姜丰大恩的。还有的,是因为姜丰救灾、开作坊而得以活命的穷人。 如今远道而来,发现姜大人还是和从前一样亲切,众人心里都涌现出一股不枉此行的豪情。 姜丰将远来的亲友们安顿好,带他们去看正在建的工坊,然后就宴请大家吃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 看到比盘子还大的虾和螃蟹,各种奇奇怪怪的鱼,众人都是大开眼界。 胡大山一边吃一边说:“子英还是这样豪爽!我们自己人,随便吃点就行了,哪里用这样客气。” 姜丰淡淡一笑…… 等日子长了,苏垒和胡大山才发现,这哪里是客气,这简直是抠门至极了! 这些人的到来,让大湾府变得更热闹了。 农民开垦荒地,种植番薯、番麦等作物、府衙里,一座座工坊建了起来,学堂里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织造坊、书局也依次开了起来,一切都步入了正轨。 唯一遗憾的是,从白水州打秋风借来的银子快花光了…… 怎么办?要不再去薅一把羊毛? 幸好在这个时候,在海边的渔民传来信报,有大船来了! 在大湾岛众人的望眼欲穿中,徐恭的东海水师终于顺着东南季风回来了! 鸡笼城本来就是一个天然港湾,当初荷国人就在这里登岸。如今徐恭的水师也是在这里登岸。 姜丰得知消息后,带着唐昕、卢胜、苏垒、胡大山等一众僚属到海岸上迎接。 高高的桅杆上已经换上了东海水师的旗帜,以徐恭为首的将士过来与姜丰相见。 姜丰一愣,险些都要认不出了。 徐恭从前是京营指挥使,虽然也打过剿灭逆贼的仗,但还是有一股世家出身的骄矜之气,不同寻常草莽。如今换了一个人似的,黝黑粗犷,虎目顾盼间杀气十足。 “再戴上一个眼罩,就是典型的西洋海盗了!”姜丰打趣道。 徐恭哈哈大笑着,拉着姜丰看船上的东西,介绍着这一年多来的海上见闻。 “天下之大,不出去还真不知道。”徐恭感叹道,“可笑那些人,在一点点大的地方争得你死我活,却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他感叹的是作乱的那些藩王,有举兵的勇气,还不如拉上一支队伍往海上去,说不定还能创造出一片天地来。 姜丰被一箱箱金灿灿的黄金刺得眼花缭乱,哪里还顾得上他的感慨?瞠目结舌地说:“你这……这是打劫了哪个国家?!” 徐恭微微一笑:“不能说是打劫吧……我们在吕宋‘请’了几个葡国人做向导,在海上遇到了几艘不知哪国的商船,巡检之后就替他们‘接管’了。后来在那波斯洋,遇到海盗劫掠运金船……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就上前把金子也接管了。” 姜丰高兴地拍着徐恭的肩膀,笑道:“你们这是‘国际援助’!眼看运金船队惨遭海盗袭击,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帮他们报仇了,收点金子做酬劳也是应该的!” 听到姜丰把黑吃黑说得那么清新脱俗,徐恭心中一乐,真是同道中人啊! 一艘艘大船满载而归,除了“国际援助”得来的金子,还有之前接管的海货。宝石、香料、西洋镜、波斯刀、洋皂、洋绸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不少的洋枪。 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姜丰鼓掌笑道:“我们正在建大湾火器局,用的图纸还是陈皇帝留下来的。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拿这些洋枪来做个参考,互相比照着就更好了! 唐昕早已上前,摩挲着这些洋枪爱不释手,像看到心爱的姑娘一般。 徐恭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姜大人,这是我们的战利品,要用来武装水师的……” “我们只是借用!将来我们自己的火器局生产出更先进的火器,还怕少了你们的?”姜丰豪爽地说。 徐恭一听也有道理,才依依不舍地让姜丰的人把这些洋枪先搬走了。 唐昕一边指挥人小心点搬,一边乐呵呵地说:“大人,那我先走一步了!” 作为一个火器迷,满船的金银珠宝都没有这些洋枪合他心意。 这些“海货”如同及时雨般,充分缓解了大湾岛的经济危机。 得知姜丰连销赃的渠道都联系好了,徐恭赞道:“大人真是做贼的行家。” “过奖!过奖!”姜丰谦虚地说。 两人相视一笑,把黄金分赃了之后,就带着“红货”去了白水州。 施伦听说姜丰的船又来了,就对妻子说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到了今年,他还得来!” “你可别瞧不起人!”徐夫人笑道,“说不定是好事呢?姜大人不是押给你一批货?说是和你一起做买卖?说不定就是给你送货来了。” 施伦摇了摇头,对此却没有很大的信心。 海上打劫什么的……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啊……姜丰和徐恭,真的能做到吗? 第229章 新的理想 看到姜丰和徐恭拉来的洋货,施伦彻底傻了眼,回过神后拉着姜丰,压低声音问:“你们不会是在近海抢了哪家海商吧?那都是户部挂了号的,很多还有各家王爷的参股!” 你们这胆子也忒大了! 姜丰连忙摇头:“你想哪去了?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从不对自己人下手的!不信你问徐恭!” 有了徐恭的解释,施伦才相信他们真的是劫了洋人。 “这可真了不起!”施伦看着琳琅满目的财货,兴奋地道:“其实我们有了海军,正经做海贸也可以,下次我们可以组织船队一起出海。” “我们暂时不做海贸。”姜丰淡淡一笑,“海贸是广府的事……我们就做海盗也挺好的。” 徐恭连连点头,做什么海贸嘛……这世上有什么比无本的买卖更爽快? 施伦简直无话可说了……徐恭好歹也是徐家出身,和他夫人是同族,才认识姜丰多久?就被染得一身匪气了! 交代了销赃的事,姜丰又拉着施伦,神秘地说:“我有一个发财的方法,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看我是个人才?”施伦打断。每当姜丰这个样子,就没什么“好事”。 不过这回,姜丰说的还真是好事。 姜丰笑咪咪地说:“水泥,你听说过吗?” 施伦一怔:“水泥?春舒园里铺路用的水泥?那不是绝产了?” “绝产了,也可以重新生产。我们已经重新研究出来了,正要建水泥厂大规模生产。”姜丰笑了笑,“这样的好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你。” 施伦高兴地说:“传闻水泥用处可大得很,可惜前朝大乱后就没人会生产了。看到春舒园那平整的水泥路,谁不眼馋?要是拿来修路、建码头……” 一说到建码头,施伦差点跳起来,问道:“子英!我要用水泥,我跟你买!” “自家兄弟,谈钱伤感情。我来就是跟你谈合作的。”姜丰笑道。 一看姜丰这奸商的样子,施伦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激动的心情也冷却下来。 两人回到府衙,施伦特意在书房里招待了姜丰,说道:“行了,说吧!你想怎么合作?” 姜丰微笑:“你这里有钱有人,建窑招工匠都容易,为什么不能由你生产呢?我愿意把技术交给你。不仅愿意教你,就是岭南的人肯学我也教,回头告诉你大舅子徐康,岭南有个英州,最多石灰石山,最适合建水泥厂。” 施伦惊喜地说道:“当真?” 谁有了水泥这样的东西,都可以发大财啊!姜丰竟然愿意倾囊相授? “当真!水泥这东西,我们都很需要,光靠大湾能生产多少?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姜丰抚须一笑,“我算是技术入股,产量大湾占三成,你们负责运输,你意下如何?” 技术入股?施伦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姜丰的意思,这倒是新颖,听起来有点像空手套白狼……姜丰果然是奸商。 但是没有大湾的技术,这水泥其他人也得不到…… “成交!”施伦想了想同意了,对姜丰笑道:“你可真是一套一套的,要不是做官,必能成一代富商。” 姜丰摆了摆手:“还是当官比较有前途。” 施伦哈哈大笑,此时他相信姜丰和皇帝的十年之约能实现了。 十年之内,把大湾打造成对外扩张的基地,控制南洋、震慑西洋、开拓美洲! 这个目标看起来很荒诞,但姜丰却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去实践。 两人就合作建水泥厂一事签订了协议。 姜丰又说:“我们大湾自己也建水泥厂,还要建火器局和别的工厂,需要大量工匠。一事不烦二主,你们招募工匠的时候,顺便帮我们也招了吧。放心,工钱由我们大湾出。” 施伦笑道:“你现在是财大气粗了。” 姜丰摇头:“现在还是只出不进呢,这样可不是长久之计。我有一个想法……” 每当姜丰说有一个想法,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施伦正侧耳倾听,姜丰便卖关子不说了。 施伦没好气地说:“你的想法……又想去哪里打劫?附近的地方,虾夷群岛穷得很,高丽倒是有些钱,你想动谁?” 姜丰瞪着眼睛:“施大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虾夷和高丽都是我朝藩属国,岂能妄开衅端?不妥不妥……至少,现在还不妥。不瞒你说,我是要清剿周边的海盗。” 施伦有些尴尬,觉得自己被姜丰带偏了。 “随你吧……剿匪总比无端开战要好。说起来,你年底也要回京给陛下汇报了吧?”施伦问道。 “我中秋就回去。”姜丰笑道:“我大外甥今年连中县试、府试、院试,如今已是秀才了,我母亲给他在京里定了一门婚事,我正好回去给他主持婚礼。” 姜丰知道,大湾不是他一个人的大湾,无论做什么都离不开朝廷的支持,必须保持和朝廷的紧密联系,获得皇帝的信任。 按照他所计划的未来,将来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且对外开拓的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施伦、徐恭都是皇帝的心腹,所以他做什么事都带上这两个人,纵然有不妥,也有人分担责任了。 以后时机成熟了,他还会培养自己的心腹,做一些不好放在台面上的事。 知府官职还是太小,大湾是可以成为一个省的,他若是升为巡抚,能做的事就更多了。边疆巡抚统摄军政,有自己的护卫亲兵,也就是属于他自己的私兵。 手里有枪,心里不慌。 毕竟地方官,欺上瞒下不是应有的事吗? 他也不是要谋取私利,而是对外开拓是不择手段的,若摆上台面就好说不好听了,有损他正人君子的形象。 他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先把大湾建设好,将来收复南洋各藩属国,威震天竺、西亚,要是有生之年能够跑到美洲去担任一个总督,让全世界都在学中国话…… 那就不枉此生了! 第230章 君臣之间 得知姜丰果然带了几船的洋货来,徐夫人私下对丈夫说:“我说什么来着?别小瞧姜大人,他可是个奇人。” 姜丰的事迹,她也听说过,甚至有一种传闻,姜丰是陈皇帝的转世…… 施伦笑道:“夫人神机妙算。也是徐恭厉害,拿着姜丰给的海图就真敢远航,还把洋人给打劫了,真是痛快!” 成立远洋水师、建深水港都是施伦首先上奏折提议的。不过,他一开始只是想着自卫,抵抗扶桑海盗、荷国、葡国这样觊觎本朝的侵略者。 万万没想到,姜丰胆子比他还大,才刚刚把水师建起来,就敢拉去外洋抢劫。 “陛下让姜丰来做大湾知府真是神来之笔!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施伦越说越高兴。 他不怕姜丰胆子大,就怕姜丰胆子小!和洋人打了几年仗,他对外界的局势也颇有了解。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姜丰跟施伦分赃完,又发了一笔横财。正是袋里有粮、心里不慌,就带着人在白水州和周边州、县大肆采购起来。 凡是大湾军民能用到的,买!买!买! “大人,再买……我们的船就装不下了……”负责出纳的侯扫红苦着脸说着。 姜丰脸色一僵,这不缺钱的感觉太爽了,一买就停不下来啊! “那就先别买东西……让你们去乡下招人的事办得怎么样?招到人了我们就回去。”姜丰问道。 大湾如今缺人啊!工坊、修路……到处都要用人。 “招了一些,可是不多。”侯扫红答道,“如今的人安土重迁,不到逼不得已不会远走他乡。倒不如去人牙子那里买,只是要花钱。” 侯扫红自己就是姜丰从人牙子那里买的。如今想来,都跟做梦一般,他跟着姜大人,不仅读书识字,还脱了籍,甚至在大湾府担任了户房的经承。 “也罢……花钱就花钱!反正我们现在有钱,就当解放奴隶了!”姜丰沉吟道,“凡是愿意去大湾的,一律帮他们脱籍,恢复良民身份,开荒能得地。” 侯扫红一怔,轻声说:“大人仁德!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有那些豪强的家奴逃到大湾去?” 奴隶不敢逃,是因为逃奴没有身份,被捉到是大罪。如果逃到大湾就能脱籍了呢?开荒就能都地呢? 姜丰意味深长地一笑。这正是他的意思……到时候,要是有内陆的奴仆逃到大湾去,他不就有现成的人口了吗? 看到姜丰还真有这个意思……侯扫红叹道:“大人,你这样会得罪人的!” 奴仆是地主豪强的私人财产,官府也是严厉打击逃奴的! 看到姜丰主意已定,侯扫红也只能照办了。 回程的时候,姜丰又带上了满满的粮食、种子各种农具,还有一些惶惶不安的人。 这些人都是新招来的工人,他们原听说大湾贫瘠,如今来到鸡笼城,眼见到处都在建设,还挺热闹的,才放下心来。 这些人,就交给了苏垒。 如今苏垒担任了工房经承,负责一应织造坊、洋皂坊的工坊的建设和生产。 他这个秀才在大湾算是有学识的人了,也正儿八经地当起官来,可让他得意了好一阵! 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苏垒也很高兴,安顿好这些人之后,就对姜丰说道:“如今我们的织造坊也开始生产布匹了,卖到哪里去呢?” “我们不去抢中原的市场……先满足本地市场需求,以后考虑销往高丽、暹罗和天竺吧。”姜丰说道。 苏垒诧异地问道:“销给这些地方?” “自然!你别小看人家。高丽和暹罗这些地方,都是有钱的。” “不……”苏垒轻声说,“我知道他们有钱。我以为,你是要靠抢的……” “胡说!”姜丰瞪着眼睛,“我又不是土匪!我也是读书人!光靠抢是不行的,也要辅助商业输出嘛!” “不抢?”苏垒不是很相信地说。 姜丰轻咳:“一步步来……世界那么大,一口吞不下,先搞利润大的地方。” 说到底还是要抢……苏垒脸皮抽了抽,回去工作了。他也是来了大湾才知道,他心目中端正严明的表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湾这里的各项事务逐渐踏上了正轨,临近中秋,姜丰将工作托付给唐昕、郑达和苏垒等人,在卢胜的护送下乘海船北上、远赴京城。 他们是在津港上岸后再换马车,一路往京城而去。从津港到京城也有水路,但如今没什么商船。 大湾的秋天还是烈日炎炎,姜丰登船时穿的还是轻薄的单衫。到了京城,满地金黄,夜里就要穿上夹衣了。 这一回虽然是打着替外甥办婚事的名义、告假来的。但既然进京,自然要进宫汇报工作。 姜丰匆匆回家洗刷一遍,换了一身干净的官服,提着一叠厚厚的文书就进宫去了。 这一回,皇帝在养心殿单独见了他。身边只有一个大太监高金良,连起居郎都没有留。 “陛下,微臣回来了。”姜丰跪下,恭恭敬敬地行礼。 皇帝挥了挥手,让他平身。仔细一看,笑道:“卿又晒黑了些,朕瞧着,比上回从开建回来还要黑。” “陛下圣明!”姜丰叹道,“那大湾的太阳也是穿透力极强!再加上臣日日出外巡视工地,难免晒黑了一点。” “哦?听说你们大湾如今不缺钱了,建设得如火如荼啊!”皇帝轻笑。 姜丰也笑了起来,将徐恭打劫西洋船、找施伦销赃的事都说了出来。虽然他不说,徐恭和施伦也早就上报了。 但是,事情由他说出来又不一样。果然,皇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姜丰看皇帝心情不错,话音一转:“虽然发了小小一笔横财,可用钱的地方更多,大湾有天然的优良港口,也要建设起来。” 皇帝皱了皱眉:“你要建深水港?” “陛下圣明!”姜丰答道:“大湾最好的三处港口,分别是鸡笼城、南屯城和大佳腊。我的计划里,南屯是军港,鸡笼城是商港,大佳腊是官港。现在府城治所在鸡笼城,来日计划搬到大佳腊府。” “大佳腊?”皇帝命人取来一副大湾地图,研究了一下说道:“是个适合建大城的地方。” 姜丰微笑,这是当然,大佳腊就是“台北”。 皇帝收起地图,笑道:“按照你的规划建设,大湾就不是一个州府,而是一个省了。你这知府才上任,就想做巡抚了?” 姜丰义正言辞地说:“官职大小,臣也不是很在乎,都是为人民服务。” 皇帝笑道:“那你就一直做知府好了。” 姜丰立刻换上一副苦瓜脸:“陛下,臣觉得升一升也可以的。” 皇帝哈哈大笑,笑过了之后,才说道:“姜丰啊!朕最欣赏的就是你的坦诚!” “陛下!臣也觉得臣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姜丰发自肺腑地说道。 皇帝又笑了,半晌道:“好,朕愿意相信你!” 看到姜丰诚惶诚恐的样子,皇帝才笑着说道:“你的计划很好,那就照你想的去做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施伦,朕让他配合你。” “谢陛下!”姜丰感激地说,又拿出一张张图纸和计划书,接着介绍大湾的建设情况。 皇帝仔细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个问题,最后才放姜丰离开。 看到姜丰远去的背影,皇帝突然对身边的大太监说:“东缉事厂的探子,继续留着。” “诺。” 第231章 家的温暖 从皇宫中出来,姜丰抬头望了望天,远处的霞光,映照得天空红彤彤的。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车夫驾着马车在路旁等着,书僮站在一旁,看到姜丰过来,就迎了上来。 这是后来买的人,车夫叫做赖大,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好在驾车驾得稳当,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关系。 书僮是赖大的儿子,叫做赖福,平日就跟在姜殊身边。 “走吧!”姜丰上了车,吩咐了一声。 回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只换了身衣服就进宫,连小儿子都没有抱一抱……想着家里的妻子、孩子,姜丰心中一暖,脸上就不觉地带上了笑容。 一个男人在外面闯荡,纵有万丈雄心,内心始终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那就是家人。 回到家门口,刚好看到一个人从门里走出来,姜殊和姜衡兄弟俩送着。 姜丰定睛一看,原来是那齐墨轩的老板,京中有名的书画名士齐可修。 “齐老爷何不再坐一会儿?我刚不在家,招待不周了。”姜丰过去打了个招呼。 齐可修摆了摆手,洒脱一笑:“姜大人难得回来,我就不打扰了。” 姜衡在后面说道:“齐先生过两日还来!要教我画画呢!” 齐可修慈爱地看着姜衡,连声应好,然后和姜丰拱了拱手,登上自家的马车离去。 姜丰走过来,一手拉着一个儿子,往屋里走去,口里问道:“怎么?衡儿跟齐先生学画画?” 那可是难得的机缘,不提齐可修名士的身份,就齐可修的工笔画可谓神形俱备,京中一绝。 姜衡昂着头,得意地说:“是啊!齐先生说我有天赋!” “你个小豆丁,知道什么是天赋?”姜丰打趣了小儿子一句。 看着小家伙鼓着脸气咻咻的样子实在可爱,姜丰一把抱起小儿子,在那圆圆的小脸蛋上大声地“吧唧”两口。 趁现在小多亲两口,要是长得像大儿子那么大了,就不让亲了! 小姜衡被爹爹亲得小脸红了红,挂在爹爹身上扭麻花一样的动来动去,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可是姜丰偏不让。 熊楚楚和姜媛听到声音,也迎了出来,看到这一幕,连忙过来解救小儿子,一边嗔道:“哪有你这样的,当心胡子扎到孩子!” 正说着,姜衡像是得到了启发一般,冷不丁地拔了姜丰一根胡子,疼得他吃痛了一声,把手松开了。 “这臭小子!也太调皮了!”姜丰笑骂了一句,又问道:“人家齐先生可不是普通人物,怎么肯来教这个小子?” 熊楚楚接过儿子,笑道:“衡儿跟着殊儿去齐墨轩,给他们大表哥成亲挑选贺礼,谁知怎么就得了齐先生的青睐,齐先生说他有天分,喜欢他呢!我想既然衡儿喜欢画画,这也是难得的机缘,就让他带了束脩,正正经经地拜了齐先生为师。” “确实是难得的机缘。”姜丰喜道,“明日备份礼,我亲自去谢齐先生,难得他看得起这调皮猴。” 熊楚楚瞪了姜丰一眼:“哪有你这样嫌弃儿子的?不就是拔了你一根胡子?” 说着,撑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姜丰也笑了起来,拉着孩子们进屋,先正正经经地给苏氏请安。 “孩儿不孝,过年都没得回来。”姜丰说着,就要跪下去。 苏氏连忙拉着他,摩挲着他的头说:“我的儿,娘哪里会怪你?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那岛上,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知道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好。” 姜丰看苏氏满头银丝,双眼因早年做绣活伤了,视力都模糊了,内疚地说:“我在那里一切都好。虽然说样样都要新建,可是我自己就是最大的主官,一切都可以自己做主,衣食住行都没有委屈的。而且,阿垒表哥一家也过去了,表嫂做菜挺好吃的,我时不时就去他家蹭饭呢!” 看到一家人都好奇地看着自己,姜丰就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大湾的风光、民俗,当然都是报喜不报忧。 “那里没有严冬,四季瓜果飘香。我那新建的官衙里,我让人栽种了番石榴、吕宋香芒、莲雾、凤梨、香蕉……来年挂果了,满院都是果子香。你们也知道我爱吃海鲜,那里的虾有小儿手臂那么大,螃蟹也跟脸盆那么大。”姜丰笑着比划着,“吃得可真过瘾!” “我也要去!”小姜衡听得有趣,第一个喊了出来。 “好!”姜丰拉着小儿子,对家人说:“等办完阿云的婚事,我们就一家人一起去。” 现在大湾人口渐渐多了,鸡鸭猪肉也不缺了,府衙的房子也已经盖好,把家人接过去也是可以的。 一转头,又看到侯通老两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姜丰笑道:“扫红如今是户房经承了,管着府衙钱粮出纳等事。因公务繁忙,我就不带他回来了。” 侯通夫妻俩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大喜:“老爷真是抬举他,他一个小子,怎么能当官……” “他也跟了我那么多年,不比旁人差?”姜丰笑道:“我那里正值用人之际,扫红可帮了我不少忙。如今他也自己盖了一套宅子,自己做老爷了,只等着把你们接过去享福呢!” 侯通夫妻听了,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立刻跪下就给姜丰磕头。 姜丰给大儿子使了个眼神,姜殊立刻上前把侯通夫妻俩扶了起来。 接着,罗轩夫妻俩和高云兄弟得了消息,也赶到姜府来给姜丰请安。 姜丰出京的时候,担心家人在京中没人照应。就走了关系,给罗轩选了一个京官,在国子监任监丞,从六品。 罗轩在开建时,就曾在府学担任过先生,如今在国子监也是教书,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很快就如鱼得水了,和高小雪住在京郊的小宅子里,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苏氏和熊楚楚给高云寻的亲事是京中一个小商户的闺女。这个小商户姓张,开着杂货铺子,只有两儿一女,这个女儿是最小的,想给女儿寻一个妥当的亲事。 张家和侯青枝的夫家是左右邻居,一来二去的,熊楚楚和苏氏也见过了这张姑娘。觉得是本分人家,姑娘人性子温柔端方,因家里做买卖,也是个灵活聪明的,就给高云定了下来。 以高云的出身,其实是有些尴尬的,这样的人家,也算门当户对了。 那张家得知是高云有个当官的舅舅、当官的妹夫,自己也是个秀才,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找人打听了一下,也没有那些读书人的风流毛病,这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处寻的亲事,立刻就应了。 高云也是个有心气的孩子,想着自己姓高,成亲后总不能住舅舅家。 因他在衡川府经营造纸坊也挣了不少钱,就在京郊买了个房子,作为成亲后住的地方,顺便也把高雷接了过去,如今兄弟俩都住在新宅子里。 看到外甥们都来了,姜丰自然很高兴,连连说道:“好!你们都各自成家了,就是大人了,今后要好好过日子!” 高云等人连忙应是。 接着,姜丰又问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婚礼就在十日后,他不在家,也不知道安排得怎么样…… 熊楚楚笑道:“这还用你操心?我们早就安排好了!你只等着外甥媳妇给你敬茶就好了!” “好!”姜丰欣慰地笑着,又对高云说:“等你成了亲,我们一家人一起回衡川府一趟,给你娘上香。” 高云兄妹几个听了,眼眶都红了红。 “舅舅,我们兄妹能有今天,都是舅舅照顾。”高云又带着弟弟妹妹给姜丰再行了一礼。 “你们这些孩子,舅舅照顾你们不是应该的?”姜丰笑着。 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姜丰终于可以和妻子说些悄悄话了。 第232章 夫妻之间 “可累死我了。”一回到房间,姜丰就靠在软塌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一进京城,就提点着精神进宫汇报工作。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和皇帝说话,句句都要小心。皇帝登基多年,威严渐重,再也不是衡江边上的小世子了。 这么一想,岁月沧桑,人事全非,难免让人心中有些感伤。 熊楚楚看丈夫眉间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深深的皱纹,脸上那年受伤留下的疤痕也还在,心中一痛,用手抚摸着姜丰的眉眼,一时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给我按按吧。”姜丰拉着熊楚楚的手,放在太阳穴上。 熊楚楚这些年养尊处优,身形微微发福了一些,手却保养得又细又软。温软的手在头皮上、太阳穴上力度适中地按摩,姜丰舒服得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熊楚楚慢慢放轻了力度,给姜丰盖上毯子,再轻手轻脚地吹熄了灯,靠在姜丰身边慢慢睡着了。 窗外夜凉如水,月色朦胧。待到次日清晨,姜丰早早就醒了。 他才微微一动,熊楚楚也睁开了眼睛。 “好久没有睡得那么熟了。”姜丰轻笑道,拉着熊楚楚的手,捏了捏。 熊楚楚脸红了红,咬牙问道:“你一个人在那里,也没找个女人?” “女人?我那里什么女人没有!”姜丰豪气地说,“南国的红粉、北国的胭脂,南洋来的黑珍珠、扶桑的艺伎,那是应有尽有。” 话没说完,胸口就挨了熊楚楚的一记粉拳。 姜丰连忙握住熊楚楚的手,凑在她耳边轻笑道:“娘子既然吃醋,又何必问?好了……我老实交代。我那里花楼是有的,那么多驻军,又有工匠、民夫,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没有女人怎么行?只不过我自己是从来不去的。我就是有心,想的也是你啊!” 还不等熊楚楚说什么,姜丰已经不让她说话了。 一直到天色全明,阳光透过窗帘映在窗台上,姜丰才喊人抬水来。 两人收拾妥当,已经日上三竿了。 “这可起迟了,可不是惹人笑话!”熊楚楚羞恼地瞪了姜丰一眼。 “人伦大事也,谁敢笑我?”姜丰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 反正也这样了,熊楚楚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姜丰一起走去前院。 苏氏已经带着几个孙子、孙女在吃早饭了,看到姜丰和熊楚楚走进来,一边叫人送新的早点过来,一边拉着姜丰在自己身边坐下,慈爱地说道:“连日赶路,可累了吧?就在家里好好歇几日,别的事不用管。云儿成亲的事,有我们呢。” “都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有娘在,我就什么都不操心了。”姜丰凑趣地说着,直把苏氏哄得眉开眼笑。 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欢喜的事就是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早餐有鸡丝粥、蟹黄小笼包、小小巧巧的饺子、煎得黄黄的南瓜糕,还有几碟酱菜,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姜丰每样都吃了一些,最后揉着肚皮说:“还是在家里吃得舒服。我在那边虽然也请了个厨子,到底不是家里的味道。” 苏氏听得高兴,连连说:“可见还是要有家人在身边!等云儿成亲了,我们就一家人过去。如今小雪和云儿都成家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熊楚楚在一旁说道:“云儿是个有主意的。他说京中的先生好,他妹夫又在国子监,就打定主意在京中买了房子,把雷儿也接了过去,打算兄弟俩一起在京中读书。” “这样也好。”姜丰点头道,“他们兄妹三个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罗轩也是个稳妥的人。” 说着,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一起松了口气。 这养外甥和养自己的孩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养外甥的责任重大啊!一个不好,还得让人说闲话。 如今高家兄妹陆续成家,他们的责任也算是完成了。 苏氏拉着熊楚楚的手,对儿子说:“楚楚是个好的。这些年,里里外外的事全靠她,对几个外甥也是视如己出。丰儿,我不管你在外头做多大的官,只是不能辜负了楚楚。要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可不依。” “知道!知道!”姜丰连连保证,苦着脸说:“娘,你这是有个媳妇忘了儿,我可委屈呢。” 看到苏氏和熊楚楚如今其乐融融的样子,哪里能想到当初婆媳不和的光景?可见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感情也就相处出来了。 姜丰难得回来一趟,不说人情往来,就是自家的事都不少。 比如大儿子姜殊如今在京中的学堂念书,姜丰既要举家去大湾,就带着他去辞行,也谢过先生对自家儿子的教导。 还有小儿子姜衡,在跟齐可修学画,姜丰也备了礼,亲自去道谢。 那齐可修听说姜衡要去大湾,眉头微皱道:“可惜了。衡儿画画确实是有天赋的,我难得收个合心意的学生。” “衡儿还小,离不开父母。过两年等他大些,我再把他送回京城。到时候还要拜托先生多多照顾他。”姜丰拱了拱手。 姜衡很上道的过去行礼,说道:“先生可别忘记我。” “先生不会忘记你。”齐可修摸了摸姜衡的头,可见真的是很喜欢他。 姜丰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皇帝透出话头来,说姜衡和太子年纪相当,有意选姜衡给太子做伴读。只是太子年纪还小,还没到去上书房的时候,还要再过两年。 平心而论,姜丰对于送儿子去陪太子读书这种事是有些抵触的。 一方面,一旦太子做错了什么事,先生们自然不能处罚太子,那就是伴读背锅;另一方面,他也舍不得儿子小小年纪离开父母,一个人在京城。 且他看的戏文里,宫中都是尔虞我诈的地方,凶险得很。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是皇帝“抬举”他,容不得他说“不”的。不仅不能拒绝,还要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呢! 又去拜访了一些亲友,终于到了高云成亲这一天。 高云的喜宴在京郊高家的宅子办,但姜丰一家还是提前几天就过去。准备喜宴、布置宅院、给京中亲友送喜帖等等,办得热热闹闹的。 最令姜丰意想不到不到的是,陈璋居然也来喝喜酒! “你不是在扶桑挖矿吗?怎么有空回来?”看到陈璋,姜丰还是很惊喜。 陈璋笑道:“扶桑的幕府将军和皇室都被我捶得老老实实的,不用我盯着也关系不大了,我自然还是会来。我好歹还挂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呢!” “唉,你可真受重用!”姜丰笑着拍了拍陈璋的肩膀。 “要说重用,谁也比不上你吧?”陈璋环视了一圈,笑道:“京中哪个勋贵家办喜事也不过如此了。连阁老家和威国公府都来了人喝喜酒。” 姜丰如今可算是热灶中的热灶,崔阁老的小儿子、岑皇后的亲哥哥岑泽都来喝喜酒,其他人更不必说了。 只是个中冷暖,自己知道罢了。姜丰无奈地笑了一下,和陈璋对饮了一杯。 第233章 衣锦还乡 高云成亲之后,姜丰也要准备回乡了。 这一次回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京。好在高家兄弟还会回来,这宅子留两房下人看着,再交托给高云照应着就可以了。 皇帝再次召姜丰进宫,仍然是只留了一个大太监在身边,谁也不知道这君臣之间说了什么,只知道姜丰出宫的时候带着一个盒子。 有人猜测里头是赏赐,也有人猜测里头是密旨。无论是什么,总归姜丰深受皇帝信任和重用是无疑的。 似乎王玢丁忧之后,姜丰成了皇帝一等一的心腹啊! 本来有的人看姜丰从待诏学士调到那个远离中原的岛上任知府,心里还在纳闷姜丰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皇帝。 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左迁?这是让姜丰先去地方历练,将来妥妥的阁臣啊! 更何况,还有小道消息称皇帝有意选姜丰的儿子给太子当伴读,这是连下一代都照顾到了啊!君不见,姜丰的外甥成亲,太子的舅舅都去了吗? 这是岑家也和姜家交好呢! 如今姜家一大家子离京回乡,来送行的就是呼啦啦的人群,还有各种送程仪的,姜丰收礼收得手软,心里发愁…… 这礼物太多,没地方放啊! 最后还是陈璋贴心,大手一挥,派来一队车马、护卫,护送姜家南归。 看到这些身形彪悍、一身肃杀之气的护卫,姜丰拉着陈璋,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公器私用,调锦衣卫的人护送我吧?当心有人弹劾你!” 姜丰这回不是公务返乡,就没有用大湾的人。卢胜等人送他回京后,就返航回大湾了。 陈璋笑道:“你放心,是陛下的意思。你带那么多行李,万一被绿林好汉盯上就麻烦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朝廷的损失。” 听到是皇帝的意思,姜丰松了口气,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与陈璋告别后,坐上了领头的一辆马车,启程了! 熊楚楚和姜丰坐一辆马车,看到车队两侧骑马护送的护卫,轻声说:“陈大人真是够义气。且他年纪轻轻又有本事,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人品也好,虽然相貌普通了些,可气度却不凡……” “行了!行了!”姜丰酸溜溜地说,“哪里有你这样,当着丈夫的面,大夸特夸别的男人的!” 熊楚楚白了姜丰一眼,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吃什么飞醋?我是说,要是家里有待嫁的姑娘,陈璋是个不错的人选。” “媛媛?”姜丰不由得把声音拔高了,连连摇头:“不行!陈璋跟我是平辈论交的,我无论如何想象不到他叫我岳父的样子!再说,他们年纪差得也太大了些!” 他的小媛媛才十四岁呢!谁也别想打他闺女的主意! “谁说媛媛了?”熊楚楚嗔道,“我是说亲戚家有合适的姑娘可以说媒。陈璋这样的人选,京中不少人议论呢。那日阿云成亲,有夫人就悄悄向我打听来着。我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这事你别瞎想了。”姜丰听到不是说媛媛就松了口气,说道:“陈璋不是普通人。他的事,也就皇帝能做主吧。且我看他并没有成家的意思。” 熊楚楚遗憾地叹了口气。 姜丰摸了摸下巴……是不是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喜欢给人做媒? 过了一会儿,熊楚楚又说道:“你方才提到媛媛,我们媛媛也有十四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这次我们回乡,是不是给她在家乡找个婆家?” “不急。媛媛的事,我自有打算。”姜丰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其实呢……打算是没有打算的,他就是不想女儿那么早出嫁。媛媛才十四岁,还是个初中生呢!本朝的女子大多及笄之后嫁人,家人疼爱的,也有多留两年,十七八岁才成亲的。 既然能多留两年,那么多留三四五……年,想必也是不要紧的。 况且,他如今更多的心思还是在大湾的建设上,这关系到他和皇帝的“十年约定”,也关系到华夏民族的百年大计。 这一路上住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客栈。罗轩带着管事安排行程,也没有发生错过宿头的事。 罗轩笑道:“我们一大家子,老的小的,宁可走得慢些,也不好露宿荒郊野外。” “这个自然,你安排就是。”姜丰点头,把行程的事全部交给了罗轩。 这个外甥女婿少年老成,虽然略显保守,但是沉稳也有沉稳的好处。 本来姜丰想过将罗轩夫妻也带去大湾。但后来想想,高云兄弟还在京中读书,有罗轩在京中照应还是稳妥一点。 等过两年,高雷也长大了一点,再看看高云能不能中举,看情况再考虑把他们调到大湾给自己做帮手吧。 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回到衡川府已经临近新年了。整个府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处乡下的人也都来城里买年货,到处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这有钱没钱的,年还是要过的。有钱的多扯两尺布,给家人做件新衣,没钱的也要买两斤肥肉,炼一些油炒菜也香些。 外地为官、经商的人也陆续返乡,城门处的马车都排起了队。 守卫的士兵看到这大队的马车来了,却没有打出哪家的旗号,看那些护卫的彪悍之气却不像商贾,也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客客气气地问道:“是哪家大人返乡?” 侯通上前说道:“我家大人是大湾知府。” 大湾在哪里?士兵不知道。不过知府老爷也是不小的官了,查验过文书之后,恭恭敬敬地让车队进了城。 姜丰在马车里看到外头热热闹闹的样子,对侯通说道:“招呼一下我们的人,车马慢行,不要冲撞了百姓。” 城门处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看到这一队雄壮的人马,悄声问:“这是哪家大人,好大的阵仗。” “是姜丰姜大人,大湾知府。”查验过文书的城门守卫说道。这也不是什么要隐瞒的事。 外头的人议论了起来,大湾在哪里?这姜大人是哪家的? 其中有一人说道:“我知道!我是丰水县竹山镇的,这姜丰就是我们镇小竹村人。” “小竹村啊,姜是大姓。” “哎呀,想不到小竹村那样的小地方也出了大人物,怎么没听说过?” ………… 人群里,却正好也有小竹村的人,听到方才浩浩荡荡的车队竟然是姜丰的车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咬了咬牙,一转身跑开了…… 侯通带着护卫们在城中客栈安顿,这些护卫护送姜丰是出公差,如今差事办完了,也准备返程了。 姜丰一家终于回到了家里。 看到这个小小巧巧的宅子,姜丰心中涌现出了一股亲切感:“在外头住了那么多大宅子,心里却觉得这里才是家。” 可是几个孩子中,只有姜媛对这个家最有感情。 姜衡自不必说,他是在开建出生的,后来又去了京城。就是姜殊,虽然是在这里出生的,也是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兄弟俩对这个小房子都没有什么印象,里里外外地转了转。 高家兄弟自去他们自己买的房子安置了。侯通和侯嫂子带着几个下人,四处打扫了起来。 不一会儿,左邻右舍也都知道姜丰回乡了。 不出意外的,回乡的这段日子,姜家日日都是车水马龙,任谁一看都是一个兴旺之家。 令姜丰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没有去走亲访友呢。第二天就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竟是早已没有来往的小竹村人。 看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神色间畏缩躲闪的小七叔,姜丰心中喟叹,还是把人让了进来。 第234章 家长里短 和小七叔一起来的,是族长的儿子。按辈分,姜丰还得喊一声“堂叔”,只是既然出了族,这辈分也就不必说了。 两人跟着姜丰走进院子,看到这小小的院子里有好些下人,但是各司其职,一点多余的声音的声音都没有。 且这些下人,穿的都是干净的新衣衫,竟比他们身上的都还要体面,心中更是百般不是滋味。 姜丰让两人在客厅里坐下,下人就奉了茶来。 小七叔看那茶杯是细瓷的,怕自己手粗碰坏了,蹑手蹑脚地不敢喝。 倒是那堂叔,毕竟是族长的儿子,见过些世面。只见他大口喝了一杯茶,叹道:“大郎现在真是阔气了!瞧瞧这里里外外的摆设,真是大官的气派!就是你家的下人,也比你叔叔家的人穿得好。” 姜丰笑了笑,没有接话。 看到姜丰不说话,那堂叔脸色有些讪讪,身子挪了挪说道:“我们知道你不待见我们!今天过来也是迫不得已。你伯祖年初没了……我们族里越发没个能说话的人。那曹家偏又出了一个举人,更是兴头起来欺负我们。今年连灌溉的水源都给抢了,我们姓姜的田地的都没了收成,可怜你几个侄子,在家饿肚子呢!” 小七叔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小竹村两大姓,曹和姜,两姓历来互相联姻又互相争斗,相互之间还算势均力敌,不疼不痒地共处着。只是这几年来,姜家除了姜丰这个出了族的,一个举人都没有。而曹家却有了个举人,两姓之间的斗争,就是曹家占了上风。 “这些事,你们该找县太爷说,让他来处理。”姜丰淡淡地说道。 他也是做地方官的人,知道这宗族之间的争斗没那么简单,外人还真插不进手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是外地知府,更不便多管。 “唉……”堂叔苦着脸说,“这曹举人在县太爷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他们哪里会帮我们?大郎,算我们求你了。你不看我们的份上,也看你去世的伯祖份上,当初你爹没了,我们家也没少照顾你……” 正说着,苏氏已经得了消息,从屋后甩了帘子进来,骂道:“照顾什么?当初姜隽没了,为了在村里住下去,我不是‘献了’几亩族田?就这样还喂不饱你们,还个个盯着我们的房子田地,一定要把我们一家赶尽杀绝才甘心!” 当初要是族里有一点顾念血缘亲情,在高逵带着贼人闯进来的时候来救助,说不定她那大孙子就不会没了。若是有他们拦住高逵,玉儿一定也能活着…… 苏氏恨啊!就算她能原谅这些人对自己和媳妇落井下石,也免不了因姜玉的死而迁怒,那是她的女儿啊! 要不是这些年养尊处优,心性比往年平和了,她早就把这两个人打出去了。 “唉唉……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堂叔连忙说,“嫂子别生气,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难道大郎出了族,他就不姓姜了?做人不能忘了自己根!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姓人欺负我们姜家人。” “谁跟你们是一家人?”苏氏瞪着眼睛冷笑道,“今日我看在小七叔的份上,还让你进我家门。你以为是给谁的脸?” “娘,你别生气。”姜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看着小七叔哀求的眼神,冷淡地说道:“这样吧,我先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是曹家蛮不讲理、断人水源,就托人请县令秉公处理。” 听到姜丰说要先打听,堂叔和小七叔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姜丰看在眼里,知道恐怕姜家也不占理,心里有些不耐烦,端了杯茶说道:“我稍后还要出门,就不留你们了。” 那堂叔还想说话,看到苏氏又瞪了过来,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小七叔一起往外走。 离开姜丰家,堂叔甩了甩袖子,“呸”了一声,小声骂道:“小人得志!” “你可小声些!”小七叔忙不迭地拉着他往外跑。 一个下人把门外发生的事情小声地回禀了姜丰。 姜丰笑了笑,对母亲说:“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求人也没有一点求人的样子。小七叔还罢了,那个什么堂叔,还摆‘少族长’的架子。” 真是不知所谓。 苏氏还是带着怒气地说:“你可别管他们的破事!他们家的人,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若说姓曹的平白无故欺负姓姜的,我还不大相信呢!” “也罢了……”姜丰摇头笑道,“我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总归……小孩子们是无辜的。” 他如今对小竹村姜家已经没有多大的怨恨了。甚至这些人不主动上门来,他都未必想得起。他的心里眼里,是整个天下大事,又如何会把小小的小竹村放在心上? 不恨,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报复的想法。 只是他到底也是做地方官的人,心里还有黎民百姓。不管两姓之间怎么争斗,百姓总要有活路,否则地方不安。 这才是他愿意出手过问的原因,无论今日来的是姓姜还是姓曹、姓高。 眼看母亲还气不平,姜丰主动说起买年货、走亲戚的事。他们这是好久没在衡川府过年了,自然要好好热闹热闹。 尤其是苏氏,她现在是老封君了,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着,还有人提起当年算命先生批命的事情来。 这正是她生平第一得意之事,走起路来都带风。在京中过年,哪里有在家乡过年快乐? “娘和楚楚看着安排吧,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姜丰看母亲重新高兴起来,也笑道:“多备些礼,咱们难得回来一次,亲戚们那里都要多准备些年礼。” “好!”苏氏笑着,又去忙了。 小竹村的人到来,似乎就只是一个插曲,姜丰交代侯通去查一查,如有必要就和县令打声招呼,这件事就丢开了。 接着,他还要去拜访左邻右舍和同窗旧友,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熊楚楚这日带着儿女去了熊梦儿的夫家卢家。 卢家是衡川府的大户,就在城中,两家离得不远,走起亲戚来是极方便的。姐妹们难得见一面,自然是又哭又笑,有说不完的话的。 到了傍晚,熊楚楚才回到家,脸上却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气。 还是姜丰发现了,纳闷地问道:“今天是怎么了?咱们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惹了娘生气。怎么你去一趟妹妹家,也有人惹你生气?” “没有什么事。”熊楚楚有些生硬地说,又问是什么不速之客。得知是小竹村的人,才冷笑道:“你又好心了?理他们做什么?这些没良心的人,说不准就是报应呢!” “你这说话的语气,和娘简直一模一样。”姜丰笑着打趣。 熊楚楚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饭也没有吃多少。 等吃过了晚饭,回到房间里,熊楚楚才闷闷地说道:“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是见色忘义,喜欢年轻的小姑娘呢?见着一个美貌的女子,就忘了家里的黄脸婆了!” “冤枉!我就不是这样的人!”姜丰立刻说道。 “但愿不是!”熊楚楚翻了个白眼,气咻咻地说道:“我们家梦儿,也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吧?嫁到他卢家,也是他们三番两次让媒人来提亲,也不是我们上赶着的!现在呢?那卢远扬竟然纳了个妾,还生了个庶子!他家那老太太,还笑眯眯的说我回来的巧,正好喝她小孙子的满月酒!简直欺人太甚!” “所以你当场就甩脸子回来了?”姜丰笑道。 “我甩脸子?看在孩子们都在,我没有骂粗话,已经是有涵养了!”熊楚楚哼了一声,才细细说起今日在卢家的见闻。 其实呢,这大户人家纳妾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本朝虽有明文规定,男子年满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但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 律法里的妾,指的是在官府过了档的良妾。但普通人家纳妾,哪里有这许多讲究?不过是买了个婢女来,收用就收用了,你情我愿的,又有什么关系? 更别说还有私下给女妓赎身的、养外室的,总归是民不举官不究…… 要是做官的,说不定还会有刚正不阿的御史弹劾一下,说什么“内帷不修”。要是普通平民,就更没有关系了。 那个俗话不是说嘛……贵易交、富易妻,庄稼汉多收了三两斗,还想换个媳妇呢! 除非是娘家强势的,才会去闹一闹。 显然,卢家是觉得,他家比熊家强势,熊家也不敢闹。 “我还以为卢远扬是个聪明人,那一回我们要去开建上任,他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想不到也是败絮其中。”姜丰给熊楚楚顺了顺气,顺势骂了卢远扬一句,熊楚楚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姜丰接着说道:“娘子别气,这件事我们合计合计,总得给妹妹挣回一点脸面。” 反正妾也纳了,庶子都生了,生气也没有用。熊梦儿还得在卢家生活,也不可能和离,也只有争一口气了。 第235章 姜丰出手 “那个妾,是个什么来头?”姜丰问道。 “什么来头!就是他家老太太买的一个丫鬟,也就几分姿色,胜在年轻罢了。”熊楚楚冷笑道。 “这么说来,妾和庶子都不要紧的,问题的关键还是卢远扬和他娘到底在想什么。”姜丰沉着脸道。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卢远扬是卢家的旁支,当初是由大房的卢远成做的中人,和熊家结亲。看的就不仅仅是熊家,更重要的是姜丰这个熊家的大女婿。 如今卢远扬打熊梦儿的脸,其实间接的也是打姜丰的脸。 至于让熊梦儿和一个小妾去斗,那就是降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良妾,在官府过了档了,还算是正经“二房”,良妾的娘家也是亲戚,姜丰还能高看两眼。 这种婢妾嘛,说白了还是奴婢,谁去和奴婢的父兄论亲戚?也就是说,这个妾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卢老太太和卢远扬。 如今,就看卢家还要不要熊家、姜家这个亲戚了! 问了问时间,给卢远扬纳妾,正是姜丰调任大湾知府之后……这是以为他被贬了? 姜丰笑了笑:“我知道了。他们必是以为我犯了事,说不定想借此作为退步。若是我们恼了,上门去闹,他们正好和我们闹翻,和我们划清界限。只是没想到,我又好好的回京给阿云办婚事。若是他们消息够灵通,也该知道阿云成亲的场面。我也不必去他家,过两日他们自然要来找我!” 熊楚楚想一想也明白了,顿时气道:“真是势利眼!你还没怎样呢,他们就想着划清界限了!” 姜丰没有去卢家,而是先去了王家。 王玢如今在丰水县的一个庄子上结庐而居,给祖父守孝。 姜丰到的时候,他不在家。他的一个小厮引着姜丰到了一条小河边。 只见王玢穿着一身渔翁的衣衫,头戴斗笠,坐在一条小舟上垂钓,青山绿水间,甚是宁静。 远远看到姜丰来了,王玢提起鱼竿,健仆划着船,伴着潺潺流水声缓缓到了岸边。 姜丰笑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阿玢这身打扮,再下场雪,就齐全了。” 王玢把鱼竿放在小船上,三两步跳到岸上,笑道:“你说得有理,下雪了我再来。”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回到庄子上。 这个小山庄建在半山腰上,粗粗看起来没有过多的人工雕饰,处处是自然的花草树木,但细细一品,又是处处有乾坤,可见设计之人的匠心独运。 两人来到一个垂花亭子里,前面就是个小荷塘,如今只有一个个残荷浮在水面上。 亭子里放着两个蒲团,王玢请姜丰坐下。中间是个檀木茶案,角落里还有一个鎏金兽头香炉,正袅袅地升着茉莉暗香。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亏我还担心你在庄子上受苦,原来过得这样逍遥。”姜丰感叹地说了一句。 京里人提起王玢避居野外、结庐守孝,都在称颂他的纯孝,顺便说两句他爹王大老爷的不慈。 没想到这“结庐守孝”还能过得那么逍遥自在,有钱人真会玩…… 王玢也轻轻笑了笑,示意姜丰喝茶:“这茶是春天时,我亲手采的苦茶,不是什么名品。但细细品尝,苦过之后就有余甘。想来,人间百态,也不过如此。” 姜丰拿起茶杯吹了吹,轻轻抿了一口,含了含才咽下,说道:“果然有回甘。不过,我尝着是甘草的味道。你放了甘草吧?” 王玢一怔,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我也请了好些人品这茶,都和我谈起哲理。哪有你这样,一下子就拆穿的!”王玢随意地靠坐在栏杆上,笑道:“你这样说话,就没法聊下去了。” 看破不说破,还能做朋友! 姜丰一怔,也笑了起来:“是我的不是了……” 他从前也很谨慎的,大概是王玢随意的姿态,让他也不自觉地放松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笑了笑,姜丰又说道:“我难得回来一次,听了些风声还担心你,现在总算放心了。明年你也可以出孝了,到时候只怕又有纷争,你得早做好准备。” 别人都是和外人斗,王玢要和亲爹斗,也够可怜的。 “放心,这盘棋我下了十年了。”王玢温和地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杀气。 两人又下了一回棋,姜丰照例被杀得丢盔弃甲,最后弃子投降,灰溜溜地离开了。 回到家里,姜丰坐在书房里,目光不由得投到了压在书箱里的大湾地图上。 和王玢下棋的时候,两人“不经意”间谈了大湾的建设,王玢随口说出的大湾地形和各大县,都和自己当初和皇帝汇报的一样。 看来,王玢仍然是皇帝的心腹。需要担心的不是王玢,恰恰是自己。 在京城的时候,陈璋就曾隐晦的提醒他,南边的锦衣卫密探在另一个人手上,让他行事一定要把握好一个度…… 如今看来,这另一个人,很可能就是王玢。 从王玢家里回来之后,姜丰没有再出门访友。按照风俗,亲戚们也等过了除夕再去探望。 只是等了两天,卢远成就来了,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我得知子英回乡,紧赶慢赶地回来,没想到还是比你迟了几日。”卢远成笑道。 卢远成是举人出身,在浙省一个富庶的县任了两任县令了。按照他的出身,能够当个知府就顶天了,这些年也一直兢兢业业,希望能够再升一升。 他本来家境富裕,当了县官也不用刮地皮,官声还好。但想要升迁,还是缺一个契机。 看到卢远成,姜丰引着他到客厅里坐下,笑道:“我也是刚回来几日。” “我们也是好多年没见了。想当年府学里的同窗,如今都各奔东西,也挺令人唏嘘。”卢远成感叹着,说起来当年一起求学、赶考的旧事。 姜丰脸上也有了几分动容。 世事难料,当初和他针锋相对的舍友王珉早就没了。第一回见面就被“讹诈”的施伦,反而成了分赃愉快的至交好友。 至于卢远成…… 卢远成看到姜丰神色变化,接着说道:“这岁月如梭,不知不觉间,我都做了祖父了。回想着年少时的雄心壮志,直如做梦一般。在乡下做了这么些年的知县,连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这千里做官的事,谁不是这样的。”姜丰说着客套话。 看姜丰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卢远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接着说道:“我们两家本是亲戚,本以为可以和你多亲近亲近,没想到见一面也难。我在乌城县也任了两任了,明年也不知道去哪里,子英常来往京中……不知可有哪里出缺消息?唉,我要是再没有机会,只怕这辈子就这样了。” 他已经听说了姜丰在京中的声势,听说连崔阁老、威国公府都登门给姜丰的外甥庆贺,新任吏部尚书章成贺大人也派了侄子去了。 听说,章大人从前任岭南巡抚,和姜丰的交情就很不错…… 他本来还在犹豫,觉得这样上门攀关系有些丢脸面。但做了地方官的人,就是本来脸皮薄的,都历练得厚了。 结果又听说姜丰去拜访了王玢,就觉得赶紧上门,不再拖了。别看王玢和王家闹得僵,卢远成却知道,王家其实奈何不了王玢…… 卢远成想着,看着姜丰的眼神就隐隐有些期待。 “我如今也是担任外官。要说哪里出缺,我也不太清楚。”姜丰淡淡一笑,“不过我在京中尚且有几个好友,我可以去书一封,问一问。” 卢远成听了大喜,连连道谢。他本来就是想让京中大人知道自己这么个人!得了姜丰这句话,就是有戏了! 姜丰笑了笑,话锋一转:“自家亲戚,何必客气。今日你在,我也正好跟你商量一下。我的夫人要跟我去大湾,只是担心到了那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想着,不如请妻妹去做客,不知道卢家是什么意思?” 话说到这里,卢远成就知道堂弟家那点破事,到底还是得罪姜丰了,心里暗骂那没出息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有些讪讪地说道:“子英放心,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回去就跟远扬说一说。” “有劳了。”姜丰轻笑。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这就是他不去找卢远扬的原因。 要是一般的庄户人家,发生这种事了,多半是做小舅子的带上一群亲戚上门闹一闹。 但大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家,闹起来不好看。据说本来熊森是要打上门的,都被金氏给拦住了,只等姜丰回来再说。 姜丰把卢远成送了出门,熊楚楚走出来问:“这是什么意思?这样就行了?” “自然。卢家的事,让卢家人自己处理。”姜丰微笑。卢远扬不过是个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家里又只是旁支,本来就要仰仗卢远成这个嫡支。 让卢远成来处理这个事,比他自己打上门,要好看得多。 卢家既是看在姜丰的份上结的这门亲,又还想要姜丰的助力,自然该给他一个交代! 第236章 家乡新年 在南边过年,就依着南边的规矩。 在小竹村的时候,到了腊月二十四,就要杀年猪。 今年庄头早送了两头大肥猪和一些鸡鸭来,这些也是抵扣地租的。 姜丰就与母亲商量着:“今年我们也杀年猪,做一桌‘杀猪菜’!” “好!”苏氏高兴地说,“过去你爹在的时候,我们都杀年猪、晒腊肉的。” 姜丰的舅舅家就是屠户,这杀年猪的事就不用别人家。大舅家的大表哥苏坤带着两个儿子,一大早就来了。 这两个孩子一个叫苏勇,一个叫苏戈,都是十七八岁,继承了苏家人的基因,长得膘肥体壮,一副梁山好汉的样子。 本来苏家逼着小兄弟俩读书,可是他们愣是读不进去,最后还是干回老本行——杀猪这个有前途的工作。 杀年猪是一件大事,都说猪最聪明,本地人也有讲究,“杀年猪”时,屠夫先将一碗猪血泼在门上,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开膛。 姜殊和姜衡都没见过杀猪,也跟着两个苏家的表兄去凑热闹。 姜丰怕两个孩子吓到,也跟着过去。 “唉,这两头猪长得不错。”苏坤首先夸道,“看那腿多结实,一看就是在山上散养的。这种猪最好吃。” 苏戈点头:“放养的猪肥瘦刚刚好,五花肉做芋头扣肉,臀肉最结实,可片下来做烧烤……” 苏勇:“还有糖醋里脊、炖排骨、卤蹄髈、爆炒猪大肠……” 安排得明明白白,可怜的猪都被吓得瑟瑟发抖了。 姜家父子三人面面相觑,都被苏家这父子三人的口无遮拦给惊到了。 苏家父子大喝一声,撸起衣袖,在两头肥猪的嚎叫声中,手起刀落,只见一阵刀光闪过,肥猪倒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姜丰连忙捂住小姜衡的眼睛,姜殊倒是睁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苏坤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们苏家的外甥孙!明年杀猪算上你!” “爹,猪叫得好惨。”年幼的姜衡还是有些心软。 “叫得越惨的越好吃!”一旁的苏勇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大咧咧地说着。 ??? 姜丰嘴角抽了抽,把姜衡拉走了。 猪杀好了,苏坤就不管了,姜家自有下人来收拾、安排。 喝了一盏茶,苏坤就要告辞离开:“约了好几家杀猪呢,今天没空!等年初四,你可一定要去我家,我爹可盼着你们来呢!” “好!到时候我们兄弟再好好喝两杯!”姜丰笑着把苏家父子送出门口。 等苏家三人走了,姜殊眼珠转了转,说道:“都说外甥像舅,爹你长得就不像苏家的人……人家多健壮……” “我一个读书人,要那么健壮干什么?”姜丰拍了儿子一下,“我这叫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长得像苏家人?一个个梁山好汉似的。 姜殊默默地看了父亲一眼,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他就想长得健壮一点,长大了做将军! 两头大肥猪,猪肉和下水堆了满满的一条案板,幸好姜家人多,倒不怕吃不完。 苏氏带着人料理那些下水,笑道:“京城里的人,都说这些下水上不得台面。要我说,真的会吃,还是下水才好吃!” 姜丰看母亲乐呵呵忙碌的样子,也没有让她别动。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展现自己擅长的事。 猪肉全得处理了,好的肉腌了腌,或放进木盆里埋在雪里,过年的时候吃。 晚上的主食是饺子,虽然有下人,熊楚楚还是带着几个孩子亲自包饺子。姜媛自然是很熟练的,两个男孩儿就不行了,包得不好不说,脸上、袖子上都沾上了面粉。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姜丰搬着一张小凳子坐着,看着孩子们笨手笨脚地包饺子,说道:“虽然是男孩子,也要掌握生活的技能。就说殊儿吧,你不是想做将军?行军打仗,样样事都要自己动手,可没有人服侍你。” 说着,又说起当初去寻访陈皇帝宝藏的事。略过不能说的事,重点讲野外的生活,特别是一个人落到悬崖底下,怎么挣扎求生…… 这些事,姜丰过去都没有对家人说过。 此时不仅几个孩子,就连熊楚楚都停住了。孩子们听得是刺激、有趣的野外“探险”,在熊楚楚耳朵里,却是险象环生,心里一阵后怕…… 姜丰拍了拍熊楚楚的手,笑道:“你男人厉害不厉害?” 见姜丰还有心思调笑,熊楚楚本来提着的心一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晚饭是猪肉饺子和卤猪蹄,还有一叠叠各式各样的猪下水,这顿饭虽然只有杀猪菜,但吃得热热闹闹的,居然吃出了年三十的感觉。 “过年喽!”小姜衡在桌边拍着手、跳着说。 “小孩子就是爱过年。”熊楚楚慈爱地看着小儿子,笑着给他夹了最嫩的一块血肠。 “不是大人不爱过年。而是长大的,过年最快乐的就是你了。”姜丰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 苏氏乐呵呵地拉着孙子孙女们,高兴地说:“还有好些好肉呢,年三十,我们做全猪宴!” 年三十当然不止猪肉,满满的一桌琳琅满目,筷子都不知道往哪里下好。 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是鸡,二是鱼。无鸡不成宴,鱼则象征着年年有余。 “这是一年比一年好了!以前哪里想过会有这样的日子。”苏氏感慨地说,又对两个孙子说:“这都是你们爹爹辛苦读书、做官,才有这样的好日子。你们也得好好读书,你们有出息了,爹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是!”姜殊和姜衡都一本正经地应了。 大年初一是不出门探亲访友的,一家人就在衡江边的柳树林里游玩。 过完年了,天气渐渐回暖,柳树也开始抽出嫩绿的小枝条,一些孩子就去采那嫩枝条,回家让母亲蒸了吃。 江边到处是人,小孩子们穿着新衣衫、提着小篮子,在树林里钻来钻去。 纵然这个世道有种种的不公,还是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 能够让大多数百姓安居乐业,已经算是太平盛世了。姜丰微笑着,他的理想,就是让这个盛世持续得更久、更久! 第237章 走亲访友 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熊楚楚一早给几个孩子穿上红彤彤的新衣裳。姜媛头上戴着珠花,手上戴着红玛瑙镯子,显得喜气又富贵。 姜殊和姜衡兄弟两个都挂着金项圈,直如年画上的散财童子。 姜殊年纪大些,对这个打扮有些别扭,扁着嘴说要穿那身青色的,还要配上那把华丽的波斯刀。 姜丰捏了捏他肉呼呼的小脸蛋,笑道:“你就穿这身吧,也让你外公、外婆好好稀罕稀罕。” 苏氏坐在上首吃着早饭,一边说道:“你们多住两日也使得,难得去一趟的。今天小雪他们来了,我可得留他们多住两日的!” 高家兄弟就住在隔壁,小雪和罗轩却是暂住在城外的庄子上,高云买下,给高小雪做嫁妆的。 “是要住两晚,我明天去探望洪先生,后天我们在县城汇合,一起去舅舅家。我安排人准备好年礼,娘和小雪几个一起过去,也让两个舅舅见见罗轩和张氏。”姜丰一一说道。 熊家在竹山镇旁边的一个镇,去一趟也不容易。 “老舅见见外甥孙女婿、孙媳妇是应该的,就这样安排。”苏氏笑道。 吃过早饭,姜丰安排了两辆马车出门了。 他和熊楚楚带着孩子们坐一辆,两个婢女带着年货坐在后面一辆,侯通和小厮骑马跟着。 这是大户人家出门的阵仗了,一路上也遇到不少走亲访友的人,都悄悄多看两眼。 到了熊家所在的村庄,因乡村路窄,就把马车停在了巷子外面,姜丰扶着熊楚楚下车,再把孩子们一个个抱下来。 村里的孩子们看到这华丽的马车和高头大马,早就围了过来。 一些老太太和小媳妇也抱着孩子看热闹。看到熊楚楚下车,有认识的婶子就喊道:“是楚楚回来了?这是大姑爷?” 熊楚楚定睛一看,认得是自家邻居,就笑道:“是我回来了,您老也过来坐坐。” 寒暄着,侯通和小厮已经把一箱箱、一篓篓的年礼搬了下来,又看得众人咂舌不已。这熊家的大女婿不回来则已,一回来就大包小包的,比人家几个女婿都强! 乡下人家,最看重的难道是女婿来几回?最看重的是钱! 没钱哪来的孝顺?有心也无力啊! 熊楚楚头微微昂着,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她从小没了亲娘,也曾幻想过嫁得贵婿,衣锦还乡。可是嫁到姜家后,逐渐心如死灰。万万没想到,还真有梦想成真的一天。 熊森听到外头的动静,和他的妻子赵氏一起迎了出来。 赵氏看到大姑子带着那么多年礼,又有婢女、小厮簇拥着,心里既欣喜又羡慕,脸上堆满了笑:“大姑奶奶总算来了,爹和娘一早都问了好几回了!” 熊楚楚嫁到姜家后,因为和洪先生、赵师娘的关系好,也曾见过赵氏,此时拉着她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这性子,比以往越发爽利了!” 熊森在后头拉着两个小外甥,跟在姜丰身边小声说:“二姐姐今天没来,听说她家里出了点事。” “是么?我倒没听说。”姜丰微微皱了皱眉。 熊森连忙说:“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一会再跟你细说。” 走进院子里,金氏已经迎了上来了,笑吟吟地说:“可把你们盼来了!我的小媛媛都比外婆还高了!这个是衡儿吧?快给外婆抱抱!” 又伸手把姜殊和姜衡都揽在怀里。 别看姜殊在家里有几分别扭,到了外祖家,倒是乖巧地让外祖母抱着。 一会儿,熊老爹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姜丰才带着三个孩子规规矩矩地向二老请安。 熊老爹和金氏连连说好,拿出大红包给几个孩子。 熊森的两个孩子也被丫鬟抱着,给姜丰和熊楚楚行礼。 姜丰也把早就准备好的银锞子递了出去。 “你们今日来,好歹住两日,我们家里空屋子是有两间的。别每回都来去匆匆,连样子都没看真呢!”金氏嗔道。 “我们是要叨扰两日。”熊楚楚笑道,“妹妹明日能来?” “说是明天回来。”金氏笑容不变地说着。 一时,熊老爹又问姜丰的行程,得知年初八就要启程去大湾,叹道:“这也没多少天了。” “岳父别担心,其实从大湾回来也不难。我和白水州的知府施伦时常有来往,到时候楚楚和孩子们可以乘船到白水州,借用施家的车马回来也方便。”姜丰安慰道。 听到施伦,金氏的目光黯了黯。 施伦多大的名声啊!朝廷赫赫扬扬地让人回乡给施伦建牌坊,连她这个村妇都听过施伦收复大湾的名声。 据阿森说,施伦这是要名留青史的! 更有那徐氏,被封了超一品国夫人! 她没有想熊梦儿和徐氏的差距。只觉得要是当初梦儿嫁给了施伦,说不准这荣耀就是自家的了。 可惜了,梦儿嫁给了那卢远扬,看着也是一表人才,没想到中看不中用,还是个糊涂的! 这么一对比,可不是既遗憾又后悔嘛。 说了一会家务,熊老爹就带着熊森和姜丰去书房。 熊森如今也是秀才了,正好多跟姜丰请教请教,若能更进一步就好了。 几个孩子由仆人照看着,在院子里玩。 熊老爹养的几个八哥最是有趣,叽叽呱呱的学人说话,孩子们都稀罕得不得了。 金氏才带着熊楚楚回房,脸色一正说道:“你妹妹今天不能回来。她家的那个妾,年前被送到庙里出家了,那个孩子,过了年就过继给族里一家断了香火的人家。卢远扬是个糊涂的,还想趁着你们回娘家,带着梦儿来说情,梦儿索性说头疼,今日就不来了。” 熊楚楚一怔:“他们出手也挺利落的。我们明日去探望洪先生,就避一避吧。” 金氏冷笑:“不用避。难道我们还怕他们?那个妾跪在梦儿房门口,嘤嘤嘤的哭。求梦儿不要让他们母子分离。梦儿只推说头疼,这事做不了主,让那人去找卢远扬。卢家的老太太指桑骂槐地骂了两日,最后还不是要把她送走!” 本朝律例,生了孩子的婢妾,纵然是有身契的,也不能发卖的,只能送到庄子上,或者庙里出家。 熊楚楚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妹妹和卢远扬也闹翻了。” “女婿说把你妹妹和外甥接去大湾和你作伴?”金氏问道。 “是这么对卢家说的。”熊楚楚道,“夫君的意思,给他们一个警告,我们熊家的女儿,也不是非得在他家不可。” 金氏沉吟道:“不如就当真把你妹妹接过去住一段日子。现在他们家都是你妹妹管家,里里外外的事,都是你妹妹张罗。索性丢开手,看他们怎么说。” 熊梦儿很能干,家里的产业都是她在管着,她骤然离开,也能让卢家乱一阵子。 “也好。”熊楚楚笑道,“夫君再拖一拖卢远成的事,不愁卢家不服软。事已至此,夫妻恩爱已经不可能,就图活个舒坦!” 母女俩商议妥当。到了晚上,熊楚楚就把金氏的意思告诉了姜丰。 姜丰听完轻笑:“人生在世,可不就图个舒坦。男人嘛,都是这样,得到的不会珍惜,失去了还后悔莫及。说不定妹妹和外甥们离开一段日子,卢远扬也能回转过心意来。” “你说,妹妹那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么也和妹夫走到这个田地呢?”熊楚楚闷闷地说道。 姜丰叹道:“这也不是妹妹的错。我早说过,庄稼汉多收了三两斗都想换了媳妇呢,何况卢家。傅嫂子家不是这样?” 还有皇帝,说好对岑皇后一见钟情呢,现在还不是三宫六院了? 熊楚楚闷闷不乐。 姜丰安慰:“好歹妹妹有我们做主呢,收拾一个卢远扬,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238章 解决宗族 第二天,姜丰独自带着下人去洪先生家,熊楚楚和孩子们留在熊家,等熊梦儿夫妻。 姜丰出门前叮嘱:“卢远扬要有什么不满的,你不必和他争执,叫他来寻我说。” “知道了。这是我们熊家,还能受他的气不成。”熊楚楚笑着送姜丰出门。 姜丰回到竹山镇上,先去那致远书斋看了看。致远书斋的徐掌柜可是他的贵人,正是徐掌柜为他引荐了王家的书局,为他解决了经济危机,还结识了王玢。 可以说,徐掌柜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引路人。 如今是过年期间,书斋的生意竟然挺不错的。一些乡下小书生得了压岁钱,过来买些新的笔墨纸砚、或是新出的话本。 姜丰到的时候,只见书斋里人头涌涌,两个小二正在招待客人,柜台上忙碌的是徐掌柜的儿子。 看到姜丰的打扮、还带着随从,小徐掌柜愣了愣,拱了拱手问道:“这位老爷是?” 以他的眼力来看,这位可不像是来他们这么个小店买东西的客人。 姜丰从前是见过小徐掌柜的,此时笑道:“我是姜丰,从前住在小竹村的,小徐掌柜不认得我了?” 小徐掌柜一怔,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姜大人!您这变化可大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快请里面坐,我爹在家里呢!他要是看到您,不定多高兴呢!” 书斋后院就是徐家人的住所。 小徐掌柜一边引路,一边说道:“我爹这些年已经不大管店里的事了,都在家里含饴弄孙。” “这是有你承继家业了,徐掌柜才能颐养天年呢!”姜丰笑着,信步走了进去。 徐掌柜头发已经全白了,坐在一张躺椅上,看几个小孙子在院子里玩。 看到姜丰走进来,他扶着椅子站起身,打量了一会儿,朗声道:“是姜丰不是?” “是姜大人!”小徐掌柜连忙纠正。 姜丰快步走到徐掌柜身边,扶着他坐下,笑道:“是我,姜丰!” 老徐掌柜扶着姜丰的手,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着说:“几年不见,连你也长皱纹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您老身子骨可还好?”姜丰问道。 “好!肉也吃得、菜也吃得!睡也睡得好!”老徐掌柜乐呵呵地笑着。 这时,侯通也带着仆从,捧了两大盒年礼过来。 老徐掌柜连忙说:“何必这样客气?” “您老对我的恩情,我是不能忘的。”姜丰诚恳地说。 老徐掌柜笑得更欢畅了,拍了拍姜丰的手道:“都是陈年旧事了……对了,我这里还有卖的你的书,是从岭南来的。虽然你换了笔名,我一看‘竹山书局’出的,就知道和你有关。” “那是我在开建任知府时开的书局,后来交给我一个好友胡大山管。现在胡大山也随我去大湾,开了个大湾书局。以后您要是再看到大湾书局出的书,就和我有关了。不过,我现在忙,也好久没时间写书了。”姜丰解释着。 “你现在是知府了,正事要紧,写小说也好、编书也罢,交给手下的人做也就可以了。”老徐掌柜点头道。 姜丰连忙称“是”。 老徐掌柜又命儿孙出来和姜丰见礼,又命人去安排午饭。 姜丰连忙拦道:“我稍后还要去洪先生那里,恐领了饭去不恭。” 老徐掌柜这才罢了。两人叙了一回旧,看看时辰不早了,姜丰才告辞离去。 老徐掌柜亲自将姜丰送了出门口。 小徐掌柜看着姜丰远去的马车,叹道:“没想到姜大人还记得我们家。” “姜丰是念旧的人。”老徐掌柜笑道,“你要学着点,你也在读书考科举,以后有幸做了官,人情往来是很重要的。” 临近中午,姜丰终于到了洪先生家。 洪先生的大儿子洪康迎了出来,笑道:“师弟可算来了,我娘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呢!” 姜丰笑道:“多劳师母了。” 别看洪康现在挺热情的。从前的“姜丰”在洪先生这里读书时,洪康可不待见他。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子时常斗气,互相看不顺眼。 后来,姜丰穿越来了,和洪家多了来往,洪康也还是不太看得起他。 今时不同往日,洪康还是个秀才,姜丰已经是一地知府了,还是做过翰林学士的人……洪康心中感慨万千,脸上却是热情的笑容。 给洪先生家的礼物,又比给徐掌柜家的还要丰厚。 进了门,已经到了饭点,就先去吃饭。 师娘赵氏果然做了一桌的菜,指着一道松鼠鱼说:“你小的时候最爱吃的,尝尝还是不是这个味?” 姜丰夹了一块鱼肉尝了尝,酸酸甜甜的……笑道:“比小时候的又好吃了些,师娘的手艺越发好了。” 赵氏很高兴,连连让姜丰吃菜。 吃完了饭,洪先生和赵氏在上首坐着,姜丰和洪康坐在下首。 赵氏问了苏氏和熊楚楚等人的情况,听到人人都好,才说着闲话:“我那侄女儿嫁到熊家,说楚楚常托人捎东西回来,如今家里人穿的衣衫,都是楚楚托人送回来的洋绸做的。” “那些洋绸是我们大湾的织造坊出的。用的是西洋的一种珍妮纺织机,一个‘珍妮’的洋人制造出来的。节省人力不说,织出来的布比人工织的更平整细致。我这回也带了些来,师娘看看喜不喜欢。”姜丰一一说着。 “洋绸好!先前我侄女已经给我送过两匹了,你又破费。”赵氏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很高兴。 又说了一回大湾府的事,赵氏才笑着走了出去,也要安排给姜丰的回礼。 洪先生就带着姜丰回书房说话了。 姜丰在书房坐好,说道:“今日来先生这里,其实还有一件事。” “哦?你说。”洪先生诧异地问道。 有什么是现在的姜丰办不到,要找他帮忙的? “是这样的。年前的时候,小竹村姜家的人去寻了我。”姜丰笑了笑,把姜家和曹家争水源的事说了一遍。 “我请人打听了,如今确实是姜家的人落了下风。因曹家人的田地在上游,姜家的在下游……再这么两年下去,这些田地都得荒废了。”姜丰说着,意味不明地轻笑:“这样一来,不少人家都得绝收,岂不是可怜。” 姜丰和小竹村姜家的恩怨,洪先生是很清楚的。 如今听姜丰这么说,挑了挑眉问道:“如此,你是想帮他们一把?你找县令说一声就可以了,想来他也会给你一些面子。如今这个县令是新上任的,听说一来就去王家拜访过了。” “帮他们?”姜丰缓缓地摇了摇头,轻笑道:“既然他们的田地绝收了,耕种也耕种不了……连饭都没得吃了,想来要是有人找他们买地,也会卖了!我打算把姜家人的田地,尽可能多的买下来!” “如此一来,姜家人就成了你的佃户?”洪先生声音有些高地问道。 佃户给地主耕种,就相当于把脖子给地主掐着。 地主一旦提高地租,或是遇到灾年给不起地租。这些佃户就得卖儿鬻女,或者干脆全家成了地主家的奴仆。 姜丰这是,要报复姜家? “是您家的佃户。洪先生,我想以您的名义来买。”姜丰笑道,“若是我出面去买,只怕他们拼死不愿意。但是您在竹山镇的名声很好,他们若是过不下去了,只怕愿意卖给您。” 到了洪先生的手上,再转到姜丰手上就容易了。到时候,也轮不到姜家人说愿不愿意了。 最终,姜家人的生死,还是握在了姜丰的手上。 洪先生想明白了这一点,心中不由得一寒,看着姜丰良久,叹了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不愿意救他们就罢了,又何必落井下石?” “先生,他们过不下去了,迟早要卖田卖地。我也是做地方官的人,知道这里头的规矩……只不过是县令和曹家达成了什么协议,谋夺姜家的田地。与其田地落到姓曹的手上,还不如落到我的手上。”姜丰劝道,“您也说了,我和他们是同根,难道不比曹家好些?若是他们老老实实的,给他们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要不然……他就是仗势欺人了,又如何? 在这个世道,一个举人都能庇护一族,同样的,一个知府想要压垮一个没靠山的小村子,也容易得很。 不然为什么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呢? 姜丰就是想给母亲和妻子出一口气!想想,将来姜家那些人得知自己都成了姜丰的佃户,脸色该多难看? 洪先生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239章 给个交代 从洪先生家里出来,姜丰望着不远处的小竹村方向,微微笑了笑,对侯通说:“走!回熊家!” “是!”侯通垂首应道。 侯通的好处,是听话。从不会问多余的为什么,或者自作主张地给什么建议。 路上,姜丰将侯通招到自己的马车上,对他说:“我去大湾后,你先留下来,协助洪先生买地的事。我给你留几张帖子,有必要的时候可以去拜访县令。” “是。”侯通应了。 姜丰鼓励地看了他一眼。洪先生为人忠厚,远近三村里名声都好。若是把地卖给他,姜家人会比较愿意。 但同样的,洪先生既是君子,有些手段就不会用。 姜丰决意要压制住姜家人,自然不会干等着。关键时候,他不介意帮曹家人一把,将姜家人推上绝路。 这些……都需要侯通来做。 姜丰轻声嘱咐了几句,侯通正襟危坐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他儿子在姜大人手里受重用,他也不能拖后腿。 回到熊家,已是傍晚。姜丰本以为卢家人已经走了,没想到马车还停在巷口。 听到他回来了,卢远扬笑着迎了出来,热情地说:“年前我就说要去拜访姐夫,知道姐夫事情多,怕打扰了。今天咱们连襟可要好好喝两杯。” 看他的样子,似乎什么不愉快的事也没发生。 姜丰笑着,拉着他往里走去,口里说道:“正好,我带了好酒来,我们一起敬岳父两杯。” 两人说笑着走了进家门,只见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熊梦儿的孩子也来了,小的儿子才一岁多,正摇摇摆摆的学走路。姜衡很有爱地在旁边守着他的小表弟。 “一家子骨肉,正是要这样多来往、多亲近,不然长大了,见到面都不认识,连老表在路上遇到打架都不知道。”金氏站在廊下,慈爱地看着孩子们。 见到姜丰走进来,金氏眼前一亮,大声道:“大姑爷回来了?我们正说着呢!他们表兄弟几个难得见一面,不如让梦儿带孩子们跟你们去大湾,也让孩子们跟他们姨丈见见世面,将来也考个进士!” 姜丰轻笑:“岳母说得是。楚楚一个人在大湾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姨妹肯去就最好了。” “这……”卢远扬脸上讪讪的,连忙说:“岳母,姐夫!我们家里都是梦儿管家,她不在家,如何使得!” 他心里怪熊梦儿气量小善妒,一个婢妾、庶子,又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就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他的那些同窗,宿花楼的、养外室的、结契弟的,也没见家里婆娘闹啊! 要依他的意思,熊梦儿要走就走,晾她一会儿就老实了。难道她还敢不回来? 偏偏他堂兄要他务必服低做小,务必让熊梦儿回心转意,不可得罪了姜家。 姜丰看卢远扬脸上闪过一丝不忿的神色,眼珠转了转:“做妹妹的去姐姐家做客、住些日子,也是人之常情。妹夫要是不放心,不如一起去好了。我那里有个县,叫做大佳腊,也是个大地方,如今县令空缺。妹夫要是愿意去,我可为保举。” 到了我的地头,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让你插翅难飞! 姜丰捋了捋胡须,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金氏母女三人面面相觑,一开始没这么说啊?怎么的,姜丰还要抬举卢远扬? 卢远扬也是一愣,心“砰砰”直跳。县令!那可是一县父母官了!他考了那么多年科举,也不过刚刚中了秀才,还是孙山那种,眼看着前程无望,这几年来越来越放纵了。 而他的那个堂兄,年少成名,全府城鼎鼎大名的才子、全族人的骄傲,如今也不过一个县令而已。 如果自己也当了县令,那么是不是也能让族人高看两眼?卢远成看到他,也不敢再颐指气使的了…… “承蒙姐夫提携!我愿意去!”卢远扬电光火石间过了几百道念头,回过神来冲着姜丰就是深深地一揖。 姜丰伸手扶住他,抚须笑道:“自家亲戚,何必多礼?你也不必谢我,我都是看在妹妹的份上。” “是!是!”卢远扬说着,连忙凑到熊梦儿身边,觍着脸笑道:“娘子真是我的贵人,也受为夫一礼吧。” 熊梦儿脸红了红,微微侧身让过,半真半假地嗔道:“不敢受你的礼,你只要不埋怨我就好了!” 因为将那个妾和庶子送走的事,这段时日卢家没少给她脸色看。话里话外的,只说她善妒、姜家太霸道、管得太多。 如今呢?用得着姜家了,就不嫌姜家管得多了。 卢远扬被熊梦儿这半嗔半恼的一眼扫得心里痒痒的,暗想这娘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也罢了,舍了那个妾就是。只要当了官,将来想要多少女人没有? 院子里的孩子们玩着游戏,哈哈笑着。一家人又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只是孩子们笑得欢畅,大人的笑却多半到不了眼底。 晚餐的时候,熊老爹开了一瓶葡萄酒,对卢远扬说道:“这是大姑爷带来的西洋葡萄酒,我喝着甜丝丝的,还不错!” “这酒我那里多得很。岳父喜欢,下回清明,我让人回来扫墓的时候,再多带些回来。”姜丰笑着,举杯敬了岳父一杯。 其实这酒,是他们大湾府自己酿的…… 大湾气候温暖,适宜多种植水果。姜丰从岭南、白水州甚至吕宋、爪哇等地引进了不少水果品种。其中就有适宜酿酒的优质葡萄。 姜丰自己也大略知道葡萄酒的酿造方法,又从西洋人那里确认了一下,就建了自己的葡萄酒厂。 虽然做海盗是一种很有“钱途”的工作,但也得有点自己的产业嘛! 卢远扬也喝过一两次葡萄酒,知道这酒难得,看到姜丰出手那么阔绰,对那大湾府又多了几分期待。 晚饭之后,姜、卢两家人都在熊家留宿。幸好前几年熊森成亲,熊家扩建了院子、盖多了几间房,住的地方倒是有。 姜丰和熊楚楚住的,是熊楚楚出嫁前住的闺房。 看着姜丰因为喝了酒,脸上有些红,熊楚楚一边给他沏着醒酒茶,一边问道:“你今天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带上卢远扬?这县令也是人人能做的?到时候他出了什么纰漏,小心有人参你滥用权力、用人唯亲!” 姜丰摩挲着熊楚楚的手,笑道:“不妨。大湾一个大岛,多数地方都比较荒芜,说是一个县,人口未必比得上中原的一个镇。就是让他挂个名,给他配两个师爷,坏不了事。” 说着,压低声音笑道:“你要驯服一头驴子,敲他一棒,也得给个甜枣。到了我的地头,他还能飞天不成?再者,男人没有不想当官的,只要他尝过权力的滋味,哪怕是一个县令,他也是再放不下了!到时候,只要我不倒,他还不是得好好捧着妹妹?” 世人都爱权。只有沾不到权力了,才说自己淡泊名利罢了! “我虽然不明白,但听着似乎有理。”熊楚楚琢磨着,高兴地说:“这样一来,他家老太太也干涉不到妹妹了,也让妹妹过几年轻松的日子!” “这是娘子的闺房?”姜丰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屋子。 熊楚楚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姜丰低沉地笑了一声,问道:“为夫帮妹妹出了这一口气,娘子要怎么奖励我?” “别闹!这里院子小,两边都住得有人!”熊楚楚压低声音说道。 一看姜丰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 第240章 返回大湾 在熊家住了两晚,熊老爹和金氏虽然很不舍,知道姜丰一家要去老舅家,还是一早起来做了早饭,送他们出门。 到了门口,熊老爹讷讷的,有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说。 金氏则喋喋地说道:“若有空呢,就多些回来,家里总盼着,我们年纪也一年比一年大了。你爹嘴上不说,心里想着呢!” 熊老爹跟在旁边,连连点头。 姜丰和熊楚楚连连答应,又让他们不必送了,回家歇着吧。 熊梦儿和卢远扬一家也一起出门,他们也还要去其他亲戚家。 卢远扬脸上都是喜气,恨不得早点回去,让家里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当官了! 眼看着女儿女婿都远去了,熊老爹才扛着烟袋,吧嗒吧嗒地走回家。金氏嘴角挂着笑,对熊森说:“你看这件事,还是你大姐回来才解决得漂亮。往常让你勤奋些读书……” 熊森低着头,有些羞愧地说:“娘说的是。” 权势是个好东西。姜丰三两下,就能让卢家主动打发小妾和庶子,还要对熊家和姜家感恩戴德。要是没有权势,他们顶多叫上兄弟们打上门,最后闹得两败俱伤罢了? 姜丰和熊楚楚在县城的城门口等着苏氏。快到中午,苏氏和高家兄妹也来了。一起来的,自然还有高小雪的夫婿罗轩、高云的新婚妻子张氏。 “等久了吧?我们出了门,我又想着还有东西没带,想要回去拿。”苏氏笑呵呵地说。 她也是难得回娘家一趟,苏老舅家里三代同堂,儿子、孙子、孙媳妇都有了,满满的一大家子,每一个人都要备一份礼。 苏氏收拾了好些日子,临到了,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正是望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也没多久。礼多人不怪,准备多些是应该的。”姜丰笑着。 姜丰一大家子浩浩荡荡的到了苏大舅家。苏二舅一家也到了,两家人都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尤其是苏二舅夫妻俩,因为他们的大儿子苏垒一家跟着姜丰去了大湾府,过年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在那里怎么样,难免忧心…… “来了,来了,姑太太来了!”看到苏氏来了,苏坤和苏培的妻子连忙过来扶着。 两个舅母带着其他媳妇们迎了出门,接过姜丰带来的礼物,口里笑道:“姑太太真是客气,过年前送了一回礼,这回又送,劳你们破费了!” “不值什么。都是些大湾府产的东西,一些洋货、京城带回的东西……一样样都写着签字了,待会儿你们分一分。”苏氏微微昂着头,笑着介绍,心里却是满满的骄傲。 正说着话,苏大舅拄着拐杖从屋里走了出来,和苏二舅一起迎着外甥们往里走。 姜丰看到苏大舅的腿,不由得问道:“大舅身体可好?” “冬天的时候多喝了二两酒,突然就中风了,好在发现得及时,你坤表哥请了大夫来施了针。”苏大舅一边走一边说,“能捡回一条命是万幸,还能拄着拐杖走路,很不错了!” 看他的样子,还挺乐观的……姜丰有些哭笑不得地想。 苏氏后怕地说:“大哥以后可别喝酒了吧!” “知道知道!”苏大舅敷衍地说着。 一家人进去坐好,晚辈们依次上前行礼。 看到高小雪和罗轩、高云和张氏,两个舅舅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赞到:“佳儿佳妇、好得很!好生过日子!多生两个大胖娃娃!” 又是给出大封的见面礼。 高小雪和张氏都羞红了脸,各自行礼之后又重新坐好。 苏二舅母期期艾艾地问道:“不知阿垒他们在大湾怎么样?” 姜丰笑道:“垒表哥如今做着七品的工房经承,也是朝廷命官了,管着府里营造等一应事务,工坊等事也归他管。因我这一回离开几个月,他身上担子重,过年都回不来。倒耽误舅舅一家团聚了。” 二舅母听到儿子做了官,还这样受重用,脸上的笑简直停不下来。 苏二舅摆摆手说:“既是做官,就当以公务为重,我们身体都还好,也还不用他们在床前尽孝,回不回来过年都不要紧。” “等我回去了,就让他们回来,大约也能赶上清明。”姜丰笑道。 一家人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午饭,又一直谈笑到下午,眼看天色将晚,苏氏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去那里赴任,我是必要跟着他去的。”苏氏红着眼睛叹道,“哥哥嫂子们保重身体。” 苏大舅说道:“知道!我们一大家子的,能有什么事?你们在外面,事事都要小心。特别是丰儿,虽然说做官的就要为国为民,但也要注意自身安全。你母亲就你一个儿子,你千万不能再让她为你担忧!” “是!”姜丰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接下来几日,姜丰还去了一趟胡大山家。胡大山也是跟着他南来北往,连过年都回不来。 得知胡大山又得了一个儿子,他那父母高兴得很,塞了一大堆腊肉给姜丰,托他带去大湾给胡大山吃。 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去郊外上坟之后,姜丰终于要启程去大湾了。 临行之前,姜丰对罗轩说:“阿云兄弟俩在京城读书,就托你照应了。” “舅舅放心,我有个同僚介绍了一个西山书院,出了好些举人、进士的,比国子监也不差什么。过了年,我送大舅兄和妻弟去。”罗轩说道。 姜丰点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纵有万般不舍,终于还是要登舟启程。他们将乘船,一路走水路,到了闽省境内再换马车,最后从白水州出海、前往大湾岛。 看到家乡渐行渐远,姜丰意气风发地微笑着。大丈夫立世,何处不是家乡?他对前路没有任何迷茫。 这一回,卢远扬和熊梦儿也带着两个孩子跟他们一起上路。看到他们夫妻低头窃窃私语的样子,似乎曾经的芥蒂已经是过往云烟了。 熊楚楚看着下人安置好行李,走过来问道:“侯大管家不跟我们去大湾?不是说给扫红找了个媳妇,让他们去办婚事?” “我有事托给侯通去办,大概要几个月……”姜丰笑道,“我给扫红找的亲事,是当地高山族一个土司的女儿。你去了,先给他操持婚礼的事,过几个月等侯通过去了再办婚礼。哦,对了,扫红这个名字不够大气,我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做侯鸿。” 侯鸿虽是下人出身,却是姜丰一等一的心腹,如今担任着户房经承,品阶不高,却是管财务的,也算是手握实权。 姜丰想找个可靠的人和当地高山族人联姻,就找到了他。 熊楚楚听了,笑道:“侯管事一家在我们家那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你别亏待他们就好了。你又给侯管事找了什么事?不能说的?” 姜丰压低声音,说道:“对付小竹村姜家的事。没成之前先不让娘知道,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接着,姜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熊楚楚听得瞠目结舌,叹道:“你也挺狠心的。” 世人都重视宗族,像姜丰这样狠心脱离宗族、甚至报复宗族的人,是很少的。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姜丰淡淡地说道。他是穿越而来,本来就和宗族没什么认同感,更说不上感情。 熊楚楚没有劝说。以她的本意,也想要报复姜家。如今姜丰肯出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路顺风顺水,行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白水府。大湾也遥遥在望了。 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卢远扬心情激动澎湃,对姜丰说:“姐夫,那大佳腊在哪里?我这次可以直接走马上任吗?” 第241章 望穿秋水 听到卢远扬询问上任的事,姜丰笑道:“我已给京中递了折子,都是新选的一批官吏,等吏部批复也还要些时日……不急,你了解大湾也要一些时日,到了岛上,我让人带你到处走走,了解了解民生风俗,再去大佳腊不迟。” “姐夫说得是,都听姐夫安排。”卢远扬听的踌躇满志。来之前,他堂兄卢远成就说了,让他一切听姜丰的安排。 如今大湾是一个“府”,将来保不准是一个“省”,姜丰是皇帝的心腹,眼看着前途无量。自己搭上了他的船,将来也跟着水涨船高,做个知府、布政使都说不定! 姜丰不知道卢远扬脑海中的春秋大梦,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 白水州的码头已经初具规模,码头上船舶如林、人来人往、甚是繁华。姜丰知道,大湾和白水州如今常有商船来往,为了防备海盗,船上都有官兵护航。 既来了白水州,自然要去拜访施伦。何况出海的事,还要请施伦帮忙联系船只。 施伦和家里的关系也是很复杂,当初为了竞争衡川王府仪宾一位,还发生过稀里糊涂的投毒之事。 虽然为了家族的面子,此事不了了之了,但不代表施伦心里没有芥蒂。成婚之后就搬到了省城,当官之后就一直外任,过年也不回去。 施伦虽是施家旁支,如今却隐隐是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施太后也愿意扶持他,施家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了。 姜丰带着家人上门拜访,施伦给苏氏行了一礼,笑道:“我的夫人回娘家探亲未回,招待不周了。” 苏氏忙说:“施大人说哪里话,老身听丰儿说,他初来乍到,大人和徐夫人帮了他不少忙,老身心里感激呢!” 苏氏本来就能说会道,在京中和诰命夫人们来往了这么多年,这些场面话说起来顺溜得很。 她的话音一落,熊楚楚就带着孩子们给施伦行礼。 施伦笑着虚扶起众人。 姜丰又向施伦介绍了卢远扬,说道:“妹妹怕我夫人寂寞,好意去大湾做客,妹夫不放心,也要跟着。正好我那里缺人,就请妹夫去给我帮忙。” 卢远扬毕恭毕敬地上前给施伦行礼,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 他早就听说过施伦曾和熊梦儿议亲之事。如今看来,不论从家世、科举、官位,他都望尘莫及。 甚至站在英挺俊秀的施伦面前,他的脊背都不由得弯了些。 姜丰的话含含糊糊,又说熊梦儿惦记姐姐,又说自己那里缺人…… 施伦却仿佛没有听出里面的玄机,仍然含笑和卢远扬见了礼,还赞了一句“伉俪情深”,赞得卢远扬脸不由得微红。 熊梦儿带着孩子们站在一边,眼神没有和施伦接触。施伦也目不斜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许多人不必再见,许多事也不必再提。 施伦吩咐人去给姜丰安排船,姜家众人就在施家休养两日。 那卢远扬看到施伦这样威武,心里自卑,早打翻了醋瓶,回到房里就阴阳怪气地说:“怎么,遇到故人,也不多说两句话,好好叙叙旧?” 熊梦儿嗔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说?他再好,我还不是嫁给了你?” 这么想,似乎也不错……卢远扬气平了一些,又琢磨了一会,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自豪感。再看娇柔的熊梦儿,心中想到,我总有一样赢过了那施伦,我得到了他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施伦这里,三两下就打听清楚了卢远扬家里的那点事。他也没有说什么,只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元宵节留下的灯笼上面。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虽然和熊梦儿的一段情谊已经恍如隔世……但是,那个卢远扬,竟敢欺负熊梦儿,他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姜丰既已出手,想必不会让卢远扬好过,也用不着他做什么。 过了两日,姜丰登上了回大湾的大船。 看到竟然是府军参将卢胜亲自押船,姜丰惊讶地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给白水州送一批珍妮纺织机和洋货,再运水泥回去。这批货重要,担心海上不安全,所以我多带了些人来押送。正巧遇到大人,可真是意外之喜。”卢胜高兴地说。 “海上有海盗?”姜丰皱眉问道。 敢在东海和他抢“海盗”的生意?还要不要命了! 卢胜轻声回禀:“扶桑被陈将军打得稀巴烂,一些幕府武士流亡到了海上,勾结本来就在海上的浪人,有了一股不小的势力,骚扰过往船只。似乎还有高丽人的影子……” 姜丰冷笑道:“那就还是没把他们打老实!回去和徐恭将军商议,咱们今年先不出西洋,先把周围的海岛都给扫荡一遍。这些海盗的老本厚得很,只怕扫荡这一回,比去西洋获利还大。咱们这也是为民除害了!” “大人说得是!”卢胜大声说道,心里已经畅想着打劫……啊,不,剿匪的事了。 在海上航行了几日,看到这茫茫的大海,孩子们都很高兴,站在甲板上欢呼着。姜殊还拿着小弓箭去射那海鸥。 姜丰笑着拿出一把火枪,对着天空“砰”地一枪,一只海鸥应声而落,掉在了海面上。 “爹爹好厉害!”孩子们拍着掌、高兴地喧哗着。 船舱里的苏氏和熊楚楚等人听到了外面的笑闹声,也一齐走了出来。 姜丰豪迈地甩了甩衣袖,举起火枪,对着天空“砰”、“砰”、“砰”的又是几枪,几只海鸥尖叫了几声,又落了下来,其中两只还落在了甲板上。 看到家人崇拜的眼神,姜丰觉得自己这一年来苦练枪法也有价值了。 他是常年锻炼身体,到了大湾后更是开始练枪,毕竟在这个地方,说不定哪天就要上前线的。 卢胜看着笑道:“这些海鸟不好吃。大人喜欢打猎,还是回到岛上,我们去山上打。” “去山上打猎有什么意思?我们到海上去,到海盗的老巢去!”姜丰把枪插在腰间,豪迈地眺望远方。 船上的军士们都是一阵欢呼。 苏氏和熊楚楚看着这样的姜丰,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骄傲。 而卢远扬也是愣住了。姜丰不是文官吗?还是做过翰林的人!怎么看着像个土匪一样?他到底是上了什么样的贼船啊? 姜丰又对卢胜说:“这是唐昕那里新研发出来的?不错!威力强,后坐力还小。” 卢胜笑道:“是唐大人给兄弟们配的,我知道大人见了肯定喜欢。” “好兄弟,还是你懂我!”姜丰拍着卢胜的肩膀,高兴地说:“回去得和老唐好好喝两盅!” 商船直接绕过大湾岛的南部,去了北边的鸡笼城登岸。岸上的海港已经有了雏形,民夫们喊着号子,用水泥修建着码头。 唐昕和苏垒等人得了消息,都在岸上候着。 看到姜丰到了,一齐迎了上来,连声道:“大人可算回来了!” 看到众人满目期待的样子,姜丰心中感动,扶着唐昕说道:“没想到大家那么思念我!真是不枉我们同侪的情谊!” “是啊!我们是望穿秋水、望眼欲穿、望断天涯路……”唐昕哽咽着说道。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后头的胡大山浑身起鸡皮疙瘩、终于看不下去,大声说道:“姜大人!唐大人积累了五尺高的公文,就等你回来呢!” 姜丰不在,全岛的重要公务,就全压在唐昕这个同知身上。姜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扶在唐昕肩头的双臂一僵,整个人呆若木鸡。 只见唐昕饱含热泪、老泪纵横地说:“大人你可回来了!” 可累死老子了!老子也要放假! 第242章 大湾建设 尽管姜丰不在,岛上各个衙门还是有条不紊地运作着。每日最热闹的就是侯鸿那里,围满了来要钱的人。 侯鸿虽年纪小,因跟着姜丰走南闯北历练过的,不自觉地模仿姜丰的神态,颇为镇得住场。 姜丰赞道:“侯鸿果真有做户房经承的料。” 唐昕陪着姜丰出来巡视各部门工作,闻言笑道:“若想再进一步,还是要考个功名。” 不然就只能在姜丰手下,做姜丰的私人幕僚。 姜丰想了想,说道:“考功名不容易,他如今也没那么功夫。只要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 唐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侯鸿是姜丰的人,或许姜大人另有安排。 经过这两年的建设,大湾府从一片荒芜到如今渐渐有了大城、码头、平整的道路,已经有了大城的雏形。 这繁华的背后,是众人的心血和汗水。 姜丰一回来,就要面对那些小山高的文书。好在唐昕、郑达还算有人性,给他分门别类、按轻重缓急区分开了,让他不至于一看到这堆文书就晕过去。 整个大湾,一切都是新的。就连知府衙门,虽然没有雕梁画栋,也是齐齐整整,地上还铺着水泥,看起来格外干净。 苏氏和熊楚楚带着家人在官宅安顿下来,一面安排人打扫房舍,一面开始布置这所官宅。 他们要在这里住很多年呢。 熊梦儿也跟着姐姐打下手,一时说这里要种一棵树、一时说那里要种一盆花,兴致勃勃的。 卢远扬跟着忙活了两天,终于有些耐不住性子,找到姜丰,期期艾艾地问道:“姐夫,你看我上任的那个事?” 他在这里看了几天,发现大湾比他想象中要繁华许多,心中对那大佳腊城也多了几分期待。 就他所见,侯鸿这样一个奴仆出身的人,都能主管着户房事务。他怎么说也是个童生,还是姜丰的连襟呢! 做个县令只怕都大材小用了! 姜丰笑道:“妹夫别急。我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连新年也不在。如今回来了,正要宴请全岛文武同僚。届时各县的属官也会来。大佳腊那里虽然知县空缺,也有其它官员、皂吏,到时候一并来了,你和他们熟悉熟悉,再去上任不迟。” “是!是!我听姐夫的!”卢远扬听完姜丰的话,又高兴了起来。 姜丰一回来,就命人通知全岛官员来赴宴,这又过了十几天,鸡笼城码头上停了两艘大船,这是南屯练兵的徐恭等人来了。 徐恭的东海水师其实和姜丰不相统属,只是大家都在一个岛,又“合作”过几次,徐恭觉得姜丰颇对他的胃口,两人继续合作下去了。 城内城外则更加热闹,从内陆来的各县官员、高山族的土司等人,带着僚属、仆从,车马声嚣地进了城。 这个城是新建的,城中的大路铺了水泥,马车行走在水泥地面上平稳多了。街道两旁则是新建的骑楼样式,各式各样的店铺也都开张了,看起来和内地繁华的大城也不差什么。 姜丰就在知府衙门开宴。 “我在离京时曾对陛下说过,我来大湾就没想过单纯混资历,我是要在这里扎根的,大湾就是我的第二个家乡。”姜丰站在上首,举杯对众人说道:“我的第二家乡大湾能有如今这样欣欣向荣的面貌,离不开诸位的辛苦,我在此谢过大家!” 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众官员也一齐举杯喝了。 姜丰又说道:“现在大湾府还是百废待兴,但我有信心把它打造成东南胜地、一等一的繁华城池,将来成为我朝对外的窗口,万国商贾齐聚之地!到时候在座诸位的大名自然永垂史册!” 这话说完,众人心中都涌现出了一股自豪感。 他们有的是大湾本地人,有的是跟着姜丰过来的,还有的是后来从白水州招募的……不论他们来自哪里,都一起参与到了大湾的建设中。 眼看着一座座工坊建起,各种本地产的商品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新建的府学里,一群口音别扭的孩子们摇头晃脑地念着书;甚至也有了来自岭南、闽省和周边各省份的商贾…… 而这一切,都是在众人的手下、眼前兴建起来的,这就是他们此生做过的最好的文章! 酒过三巡,众人一一给姜丰敬了酒,开始热闹地说笑起来。 姜丰脸上微红,神智却还清明。不用说,他的酒又是兑了水的。 徐恭走到他身边,笑道:“姜大人可算回来了,我们已经从南洋请回一批传教士了,也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了一些西洋知名学者的名单,只是该怎么请人,还没有头绪。” 姜丰揉着太阳穴笑道:“此事是要事,我明日再找你商议。现在我醉了,脑子里可转不过弯了。” 两人碰了碰杯,又说笑了几句。 一个婢女从后院出来,站在姜丰身边轻声道:“大人,夫人说了,你别喝太多的酒。” 她这声音虽小,姜丰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众人一起戏谑地看着他。都说姜大人惧内,外任多年,连一个妾都没有。也不知道内里是个什么光景。 姜丰皱了皱眉,无奈地说:“知道了。告诉夫人,我并没有喝多。” 婢女答应了一声就退去了。 徐恭拍着姜丰的肩膀大笑道:“我可不敢再给大人劝酒了,不然就要得罪夫人了!” “哪里的话!”姜丰豪气地说,“我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的,我夫人哪里管得到我?” 听到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 接下来几日,姜丰又轮番接见各地官员,听他们汇报各地的建设情况。 姜丰又召集府衙众属官开会,最后定出几条措施。 一是寻址建多几个水泥厂。虽然有白水州和岭南的分成,但这种重要物资光靠外来是不行的,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二是推出“开荒令”,招募内地的失地佃农。凡是来大湾开垦荒地的,地都归开垦者所有,免税三年。 本朝经过了几代人的发展,人口繁衍众多。内地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土地兼并的情况,土地集中在大地主、大世家手上,失去土地的百姓沦为佃农,生活非常艰难。 相信有了土地作为诱惑,可以诱使这些失地佃农到大湾来,填充大湾的人口。 又细细地商议了一些细节,姜丰把岛内发展的工作交给了唐昕和郑达、苏垒等人去处理。 而他,终于要和徐恭商量对外拓展的大事了! “西洋国家所在的地方叫做欧洲,距离我们万里之遥。要到那里去,要绕过非洲大陆,这一路航行艰难险阻。但是西洋人都能来我们这里,我们自然也能去他们那里。” 姜丰斟酌到:“你们就去西洋做海贸,再化整为零打听那些学者,既是知名学者,打听起来应该不会很难。他们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绑架他们,到时候把人掳了送到船上,再运回来。我知道,这样做是有违王道,但是为了国家发展,特殊时期用特殊手段也是必然的。” 徐恭细细想了想,这个计划听起来异想天开,但认真实施也未必不可行。就是绑不来人,去西洋一趟,也能挣点钱。 第243章 不速之客 姜丰吹了吹茶叶,轻抿一口:“这件事恐怕得好几年,你派手下的人去办。我还有一件比较紧迫的事要和你商议。” 徐恭手指在高脚圆几上点了点,笑道:“可是扫荡周围海寇的事?” 姜丰点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敢在我们大湾附近做海盗这是找死!你和卢胜去处理此事,我不瞎指挥。但有一件……听闻南洋有个大海盗,名叫杨安,还组织南洋侨民抵抗西洋侵略者,盗亦有道。我想放出消息,招安他。” 徐恭怔了怔:“杨安的大名,我也听说过。从前扶桑浪人侵犯我朝东南沿海,他还起义兵抵抗。只是此人桀骜不驯,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招安。” “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修文德以来之。这回我要恩威并施,恩交给我,威就靠你们了。”姜丰敬了敬徐恭。 徐恭微笑着应了。 忙完了这几件事,各地县官陆续启程。卢远扬又期期艾艾地找到了姜丰,问起去大佳腊上任的事。 看到他一副热切的神情,姜丰笑道:“这些日子,我给妹夫物色了一个主薄,跟你一起去赴任。只是路途遥远,孩子们还小,难保有什么头疼发热的,鸡笼城这里的大夫总要好些。妻妹和外甥就留在鸡笼城吧。” 卢远扬闻言大喜,连连点头称是。 他只是要去过一把当官的瘾,至于妻儿,管他们在哪里?再说了,要是大佳腊也像鸡笼城那么繁华,没有妻子在身边才更好呢! 南国红粉、北国胭脂,都可好好尝一尝! 看到卢远扬带着新物色的主薄远去,熊楚楚冷哼一声:“他还真走得洒脱,也不多和妻儿说几句话。” “我们建设了这两三年,其实重点建设的只有鸡笼城和海港,岛上大部分地方都还是荒芜的。我跟刘主薄说了,县令大人要事必躬行……”姜丰微微一笑,他是把卢远扬打发去开荒了呢。 可怜卢远扬身边除了两个小厮和老仆,全都是姜丰安排的人…… 熊楚楚听了姜丰的小声解释,捂着肚子闷笑,捶了姜丰姜丰一下:“你这个人,可真坏!” 姜丰嘿嘿笑了两声。 这种事只不过是调剂罢了,姜大人可有的是大事要忙。 比如说,给府学的学生讲学。 一般来说,一个州府的府学,是要有秀才身份才可以入读的。 但大湾这里经历过荷国人统治、文教不兴,别说秀才了,连识字的人都不多。还是姜丰从白水州挖了一批读书人,才把府学建起来。 因姜丰前世本来学的便是理科,虽离开学校好多年,基本是个文盲了,毕竟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虽然高深的东西做不出来,讲点基本理论还是可以的。 故此,他在府学里也不讲四书五经,只讲物理、化学、数学这些自然学科的知识。 一开始,府学的先生还颇有疑虑地找到他:“姜大人。您讲的那些杂学,科举取士并不考,若是让学生沉迷于杂学、误入歧途,岂非耽误了前程?” “并非所有人都适合走科举之路。我在这些孩子们中发现了好几个自然科学的好苗子,好好培养,将来毕竟前途无量。”姜丰笑道。 在这个医、卜、星、相都被视为下等行业的时代,跟人说“职业无分贵贱”这种思想,老儒生是难以理解的。 几个先生都是摇头叹息,只是他们本来也因科举无成,才投奔到姜丰这里的,一时也不好反驳。 为了避免学生们被这些老儒生教成了书呆子,姜丰不仅时常来给府学讲学,还安排唐昕来讲机械营造、郑达讲税务、苏垒讲纺织工艺…… 这些杂学,倒比正经的四书五经更吸引学生的目光,让整个学堂的气氛变得更活泼、生动。 到了六月,又是收获的季节。因为多数都是开荒的新地,是免税的。所以虽然丰收了,官府的财政收入却不多。 通判郑达面有难色地问姜丰:“姜大人,今年上缴朝廷的税收怎么报?” 姜丰看了他一眼,问道:“往年如何?” “前两年我们都报了风灾。只是今年风灾影响不大,按照我们的田亩数量,这个税银就太少了,我怕朝廷有意见。”郑达一一回禀。 “哦,那就还是报风灾吧。”姜丰沉吟道,“我们没来的时候,荷国人在这里,是不交税的。荷国人占领之前,高山族人也是不交税的。朝廷对我们的期盼并不大,意思意思就行了。” “是!”郑达低眉敛目地应了。 奏章和税银押送出去不久,姜丰还在等着卢胜的扫荡捷报呢,没想到岛上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日姜丰正在研究所检查实验设备,听到差役来报,有永安王长史来访。 “谁?永安王长史?”姜丰一愣,随即才想起闽省也是有两个藩王的,其中一个就是永安王,论辈分,还是皇帝的叔叔。 只是自己和这些藩王历来没什么来往,他们怎么来了? 姜丰回家换了一身正式的官服,才到府衙正堂去会见那永安王府长史官。 “古大人此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姜丰一进门,就拱手行礼。 王府长史官品阶是正五品,如今姜丰是从四品的大州府知府,按理是姜丰的品阶比较高。 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王爷的份上,姜丰还是客气些好。 这位古长史倒也很客气地回了礼,随即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有意叨扰姜大人。谁不知道姜大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这话就不那么客气了……姜丰似乎没有察觉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过奖,不敢当。” “只是下官不敢不来。再不来,王府都没米下锅了。”古长史叹息着。 来了…… 果然,接下来古长史就开始问罪,他是为了“奴仆到大湾可为良民”、“开荒可得地”这两条政令来的。 这两条政令是为了填充大湾的人口,而人口的来源可不就是最近闽省嘛? 白水州的施伦有海港、又和姜丰一起销赃,对于农业依赖得不是那么大,还没说什么。 但闽省最大的地主是谁?除了一些官僚世家,就是藩王! 姜丰转了转手中的指环,笑道:“古大人言重了。我们大湾地多人少,荒芜一片。闽省那里,人多地少,百姓没有吃的,难免动乱,我这不是为你们转移剩余劳动力嘛?” 古长史冷笑:“早听说姜大人最擅长颠倒黑白,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第244章 耍赖不认 面对古长史的指责,姜丰脸色不变,笑道:“长史大人过奖。只是这两条政令都属于我大湾内务,王爷似乎也无权干涉吧?” 藩王干涉地方行政也是大忌。 古长史道:“收容逃奴可是违法之事,难道王爷也不能过问吗?” “逃奴?此事我倒不知道。”姜丰笑了笑,“不如长史大人先在驿馆住下,待下官查一查。” 古长史想,姜丰这是拖延时间,但真的假不了,就看他能怎么抵赖! 打发走古长史,姜丰召集属官议论此事。 唐昕听了之后皱眉说:“古长史说了两个问题,一个是‘逃奴’、一个是‘良民迁徙’,良民只要有我们大湾的路引,要迁徙过来合理合法。事实上,自古以来,我朝各地百姓,迁徙的不少,当然其中以商人居多。” 众人都点点头,姜丰的眉头也舒展了些。 唐昕接着说道:“至于逃奴,律法是不允许的。所以我们只要解释这个问题就行了。” 逃奴,怎么解释? 姜丰嘴角弯了弯,说道:“唐大人说的是。我们干的事都是合理合法的。逃奴?有证据吗?我大湾岛上的都是良民!谁说我窝藏逃奴,拿出证据来吧!” 这是要耍赖不认账了。看着姜丰无赖的样子,屋里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被藩王找上门的郁气也消散了些。 反正人肯定是不能交出去的。这些人都是听了大湾的政策投奔而来,若是把他们交了出去,那么从此大湾的官府威信扫地,政令也将成为一纸空文。 有钱人家的奴仆,大多有一技之长,比较懂规矩,可以安置在各个工坊工作,其中男的安排在水泥、造纸印刷、洋皂等工坊;女的安排在纺织、刺绣等工坊,由苏垒和胡大山两人负责。 姜丰就对二人说:“你们去和工坊的管事说一声,这段日子注意点,别露了马脚。” 两人立刻答应,一起安排下去了。 过了两日,姜丰邀请古长史在城中最大的酒楼“东海阁”赴宴,笑眯眯地说:“长史大人说的两件事,良民迁徙之事合理合法,若是王府有意见,我愿意让人到闽省张榜,述说大湾台风多,移民有风险,奉劝内陆百姓谨慎迁徙。您知道,此事不违律法,就是去到金銮殿上说,本官也是不怕的。” 古长史冷哼一声:“那逃奴一事又怎么说?窝藏逃奴可是重罪!” “哦……逃奴啊……”姜丰无辜地说:“我们这里没有啊!” 说着,一脸严肃地向左右问道:“我们岛上有逃奴吗?我离开半年,你们可别背着我干坏事!” 唐昕等人一起摇头说:“没有!没有!岂敢!岂敢!” 姜丰一摊手,对着古长史说:“你看吧!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官员,怎么可能干出窝藏逃奴这种事呢?长史大人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 古长史脸一黑:“姜大人这是要耍赖不认账了?还有这位唐大人,你可是鲁地人,出自圣人之乡、又是状元出身,没想到也会睁眼说瞎话了。” 唐昕到底脸皮薄了点,闻言脸上一红,端起一杯茶喝着掩饰。 姜丰连忙说:“古长史,我们唐大人可是老实人,您可别冤枉他。” “咳咳!”唐昕呛了一口,连连咳了起来。姜丰忙拍着他的背,埋怨道:“好些没有?小心些!你这也是被古长史吓到了吧?” 不……我是被你吓到了……唐昕一边顺着气,一边擦着呛出来的眼泪,不忍再看姜丰。 “姜大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下官算是见识到了。”古长史冷笑道:“只是事有凑巧了,我们长史府一个小子,就是逃到了你大湾来。那小子是我儿子的小厮,识得几个字,我的人见到他在街上教粗汉识字,大人不如请他出来对质?” 那就是扫盲队的? 姜丰脸色不变:“扫盲队的先生都是我们从闽省招募来的,都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古长史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管是不是,打死不承认。 古长史道:“既然是衙门里的人,过去查验一番就有结果了。不如姜大人同下官一道过去?” “可是……这饭都还没吃呢?”姜丰看着桌上的菜道。 “回来再吃不迟。”古长史拉长语气说道:“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通风报信?” 姜丰笑了笑:“您是客,您说了算。” 一边慢悠悠地站起来,一边悄悄给郑达使了个眼色。 郑达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渐渐落到人群后方。 走出酒楼,路边停了一排的马车,姜丰请古长史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自己上了第二辆,看着郑达已经不在人群里了,微微松了口气。 扫盲队的先生住在府学里,姜丰就带着古长史来到府学,把所有启蒙先生都请了出来。 “古长史看清楚了,你要寻的人可在其中?”姜丰镇定地问道。 古长史凝神一看……没有! 他家那逃奴是他儿子的小厮,跟着一起上学识得几个字。只因这小厮长得好,他儿子有些不可对人说的癖好,折磨得死去活来,这就逃了。 古长史看来,自家儿子不过是一些风流书生的毛病,让那小厮服侍是抬举他,没想到居然这么不识抬举! 奉王爷之命向大湾问罪,古长史就想到自家这个小厮,听人说也是逃到了大湾来,派人提前来查访一番,果然在! “人都来齐了吗?”古长史沉着脸问,“有个身高七尺有余,身材消瘦,桃花眼、细腰,眉眼风流的,不在这里?” 府学里先生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奇特,瞧这形容的……莫不是南风馆的小倌? 郑达这时从府学后头绕了出来,用闽南语不卑不亢地说道:“下官是大湾府通判,府学这块也归下官管。所有的先生都在这里了,并没有长史大人所说的人。” 又问其他先生:“你们说有没有?” “没有!”众人肯定地说。 郑达又说:“要说长得好的,倒是有个偶尔来帮忙讲学的,却不输于我们府学的先生,听说从前也是奴仆出身……” 古长史立刻说:“那必然是他了!快叫过来!” 第245章 陈璋来了 郑达请示了姜丰,果然命人去请人。 过了一会儿,有个眉目俊逸的青年从外走进,众人转头望去,却是户房经承侯鸿! 要说大湾知府衙门,没有谁长得比侯鸿更好了,要不也不会被土司家的闺女看上。 古长史顿时目瞪口呆,这个人确实长得好,却不是他家的小厮。 “这……不是这个人。”古长史讷讷说道。 姜丰微笑:“那就没有了,我们侯经承长得好,是全府公认的。” 侯鸿长得好,却是清雅俊逸,没有半点古长史口中的风流媚态。 古长史回过神来,看着姜丰冷笑:“姜大人这是提前把人藏起来了?” “古长史,你可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啊!”姜丰无辜地说,“这么多先生在这里呢,难道也是睁眼说瞎话?你说有,我说没有,你说怎么办呢?” 抓贼拿赃、抓奸拿双,谁叫你没证据呢? 古长史气得发抖,他没想到姜丰居然这么无赖,明明有的事情都可以死不承认。 “好!很好!我就不信人可以凭空消失!”古长史甩着袖子大步离开,连礼仪都顾不上了。 姜丰在后面喊道:“古大人,饭还没吃呢!” “姜大人自己吃吧!” 姜丰连忙让人跟着送古长史回驿馆。 看到古长史的车马远去,姜丰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对众人说:“干得漂亮,我们这是过了一关了!” 回到府衙,姜丰又夸了郑达行动快。 郑达忧心忡忡地说:“古长史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既有了防备,我们怕什么?我教你个法子,你让府学食堂这些日子给那个人做红烧肉、卤肉,把他养胖二十斤,让刑房派人教他习武。他本来就有七尺有余,练出一身肌肉,就是个壮汉了,只怕亲娘见了都认不出来。”姜丰笑道。 郑达想了想那场景也笑了:“此人叫古长流,是古家的家生子,一家人被赐姓古的,他也是个可怜人,练成壮汉对他来说是好事。” 接着,郑达介绍了古长流的来历。 姜丰皱了皱眉,听说闽省结契弟的风俗盛行,做父母的对儿子结契弟都不反对,反正不耽误娶妻生子就行了。还有给契弟出钱娶媳妇的,种种风俗也是难以评说。 听郑达的口气,这古长流倒是笔直笔直的,这就有点折磨人了,且那古长史的儿子又花样繁多、口味颇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把人保下。”姜丰道。 郑达松了口气:“大人好心。只是这古长流的父母还在古家,恐怕古长史在我们这里受了气,回去折磨他们。” “我知道了,我安排一下。”姜丰应道。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那古长史回到驿馆,对下人怒喝:“你不是说亲眼看到那个小子在街上教人识字,人人都说他是府学先生的?” 下人跪在地上,哆嗦着说:“小的不敢撒谎,那个人确实是古长流,只怕是他收到消息躲了出去!” 古长史冷笑:“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当下写了一封信,命人速速送回闽省。 古长流自己逃了就完事?他爹娘还在长史府呢! 姜丰正想着怎么派人去救古长流的父母呢,就听说有人来报,锦衣卫指挥使陈璋来访。 谁? 听说陈璋来了,姜丰也顾不上别的事,连忙迎了出去。 看到真的是活生生的陈璋,姜丰笑道:“你怎么到大湾来了?也不提前报个信,我好去码头迎接。” 陈璋微笑:“你忙得很,还有时间迎接我?不是还有个王府长史要招待?” 姜丰笑道:“你消息可真灵通。” 两人相携着走进府衙。 陈璋见这府衙虽然没有雕梁画栋,却处处开阔整洁,刷着白墙,地上还铺了水泥,显得更加平整干净,笑道:“这水泥果然是好东西,京中也该用来修路。” 姜丰边走边说:“这是我在你老祖宗留下的方子中琢磨出来的。国内适合建水泥厂的地方不少,你要感兴趣,回头我派两个工匠随你进京。” 两人说着,到了官衙的正堂,两个穿着青色洋布衣衫的侍女低眉敛目地送了茶过来。 “这是本地高山族产的茶,我跟他们土司合作建的茶厂。我对茶没什么研究,唐昕说很不错,你也尝尝。”姜丰介绍着,端起茶杯吹了吹。 陈璋闻言,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果然不错。” 这他乡遇故知,自看到陈璋以来,姜丰脸上的笑就没有停过。 看到他这幅高兴的样子,陈璋哭笑不得地说道:“凡文官见到锦衣卫莫不是敬而远之的。你也不问我来做什么,就高兴上了?” “我跟其他人能一样吗?你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的,难道会害我?早知你来了,我就不怕那个什么长史了。”姜丰疑惑地说,“只是我不明白,好端端的,永安王寻我的麻烦做什么。他一个藩王,和我是八竿子打不着。” “自然是你影响到别人的财路了。”陈璋轻轻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永安王也有海船,是海贸的大东家,去年他的船在南洋被人劫了,怀疑到你的头上。” 姜丰一愣,无奈地说道:“这是哪跟哪?他的船被人劫了关我什么事?” “去年到今年,我朝海商的船不时有海盗打劫,恰恰又听说白水港有不明来历的海货……这不是让人怀疑了吗?”陈璋瞟了姜丰一眼,接着说道:“陛下让我问你,你不会是抢了哪家海商的船吧?那些海商背后都是有大世家、甚至藩王干股的,你可别挑了蜂窝了。” “冤枉啊!”姜丰苦着脸说,“我就算是海盗,也是奉旨做贼。我和徐恭出海打劫、还拉上施伦一起销赃的事,皇帝不是知道嘛?去年施伦还送了不少‘税银’进京呢!我们都是打劫外洋的船,本国的船是绝不会动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白水州的海货确实是赃物,却不是我朝海商的。我朝的那些商船,想必是被真正的海盗打劫的。这不徐将军带人剿匪去了。” “剿匪?徐恭去了哪里?”陈璋摆出问案的架势问道。 姜丰也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五一十地答道:“周边不是有些小岛嘛,上面有海盗盘踞,徐将军带兵抄海盗的老巢去了。要我说,主要还是你的错。那些海盗很多是扶桑流亡的武士,你在扶桑那里没把人杀干净?” 第246章 陈璋提醒 陈璋皱眉道:“你说得倒轻巧。扶桑人那么多,一时半会哪里杀得干净?还要留着人挖矿的。如今是神机营和闽省总兵的人驻守在那里,我们军士有限,扶桑人多,逃窜了一些也是有的。” 姜丰冷笑道:“这是你心慈手软了,扶桑人就不能留!你回去向陛下请旨,扶桑那些皇室贵族的一个不留。至于平民百姓,留一些老实的挖矿也罢。其余的,或运到我大湾或是琼州,再不然送去闽省也行。永安王不是说缺人耕种吗?我好心送他些扶桑奴隶。”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陈璋眉头一皱:“把扶桑人都迁走,融入我朝百姓之中?那扶桑也不再是扶桑了。” “不这样,留着他们哪天起义复国吗?”姜丰冷冷地说道。 陈璋微笑:“我不明白,你何以对扶桑如此厌恶?你又不是东南沿海之人。” 姜丰哼道:“此事不告诉你。反正你要知道,扶桑不是好东西,对我朝恶意极大,既有机会,就要将其彻底锤死。不仅仅我,你老祖宗陈仲光同样厌恶扶桑,宫中还有他留下来针对攻打扶桑的战略呢,你不知道?” 陈璋当然知道,奉命征讨扶桑时,皇帝给他看过那份战略。 “你和陈仲光都是异人……”陈璋试探着问道。 姜丰来历神秘,和陈皇帝一样,似乎都有不可说的玄妙之处。 姜丰撇了撇嘴:“你老祖才是异人,我是正常人。不过英雄所见略同罢了。” 陈璋笑了笑,也不追问,只说道:“你如此做必有理由。也罢……人口总归是好事,大湾缺人,琼州也缺人,就是东北,多些人对抗女真人也是好的。就把扶桑人打散了四处送去。” “对嘛!这就是两全其美。不过事先说一声,扶桑女子温柔贤惠,我大湾要了。”姜丰又说道。 陈璋怔道:“嫂夫人不是到大湾来了,你还敢要扶桑女人?” “你想哪里去了?”姜丰正色道,“我这里不是修路、建城吗?光是大湾的民夫还不够,我想着招商修路、建城,让商贾到外地请民夫来。这些民夫多是底层百姓,娶不上媳妇的多了去了。要是有扶桑美人配给他们,不就愿意留下了?” 陈璋失笑:“亏你想得出来!好,此事包在我身上。” 姜大人又说:“你帮我了大忙,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扶桑的银矿开挖了数百年,蕴藏量其实已经不多了吧?大湾北部的虾夷岛,却有丰富的金矿,还未开采的。” 陈璋动心了,又觉得应该师出有名,否则朝中老臣啰嗦。 “要名义有何难?”姜丰笑道,“从汉朝到前朝末年,虾夷都是我国领土。前朝末年,扶桑趁我国内乱占了去,如今正好……收复故土!” 陈璋不由得笑了起来:“好一个收复故土!” 姜丰端起茶杯:“以茶代酒,祝陈大人马到功成!” 陈璋一饮而尽。 姜丰这才说起那古长流的事,最后说道:“他爹娘在长史府到底是个隐患,我想把人救出来。可长史府这种地方,哪里是随便硬闯的?你能不能帮一帮我?” “人人说你心狠手辣,对扶桑人毫不留情,说亡国就亡国。怎么现在又心慈手软了?两个奴仆的性命,值得你大费周章?”陈璋笑着问。 “值得。扶桑人的命和我朝之人怎么能相提并论?”姜丰正色道,“这个古长流在我手下做事,我自然要保他一家平安。况且他要是被人威胁,难保不会说出逃奴一事,对我来说也是麻烦。” 陈璋道:“我来大湾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朝中有人弹劾你收容逃奴、破坏法度。” “凡事要讲证据,他们说有就有吗?我说没有啊!”姜丰无赖地说,“你不会打我小报告吧?” 陈璋无奈:“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那你说帮不帮我吧?兄弟?”姜丰问。 “你都叫兄弟了,我能不帮吗?”陈璋叹道。 有陈璋帮忙,想到锦衣卫无孔不入,姜丰就不用再担心此事了,反而替古长史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完成不了任务,回去之后不好向王爷交差吧? 第二日,古长史过来辞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姜大人,来日再会!” “好说!”姜丰豪爽地说道:“古长史远来辛苦,我之前答应的,去闽省张贴布告、告诫百姓谨慎迁徙一事,如今正好让人和您一起回去办了。” 古长史有些诧异,他还以为姜丰赖过了逃奴一事,也不会再提起良民迁徙一事了。毕竟这件事,实在不算什么把柄。 姜丰憨厚地笑着,和胡大山说了几声,命他带人送古长史一行回去。 胡大山长得高大雄伟,也是一脸憨厚的样子。古长史实在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乘着大海船回到白水州,胡大山果然信守承诺,和古长史的人一起,到省内各州府张贴布告,还派人在布告下讲解:“去大湾开荒虽然送地、三年免税、官府还派先生免费教人识字,想要去的人,就去白水码头上大湾的客船,连船票都不用。但是有台风啊!海上风险又大,大家要谨慎迁徙啊!” 听了讲解,百姓一片哗然! 本来听人说去大湾开荒的种种好处,还有人不信,知道的人也有限。如今大张旗鼓地宣传,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不仅可以得地,还能识字! 不久之后,姜大人看着一船一船的移民,高兴得不得了。 大湾这里将来要接收扶桑奴隶,但是本朝人的基数不能少,否则就不知道是谁同化谁了…… 陈璋在鸡笼城考察了几天就要离开了,姜丰把他送到码头上,依依不舍地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你凯旋的消息了。” 陈璋拍了拍他的肩膀,迎着朝阳登船而去。 姜丰看着远去的海船,默默地叹了口气。陈璋告诉他,这两年大湾大变样,有人盯上了大湾知府这个职位。 好在皇帝还记得姜丰述说的世界局势,知道姜丰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把那些调任的建议都给压了下去。 这可真是瘦田无人耕、田开有人争! 第247章 招安海盗 陈璋磨刀霍霍地对付扶桑人去了,徐恭那边却拿着剿匪的战利品回了大湾。 那些海盗盘踞在东海的各个小岛上,有扶桑浪人、武士,也有内陆犯了事逃出海的亡命之徒,他们又熟悉海岛的分布,往往是狡兔三窟,做着没本的买卖,积累了大量财富。 但海盗就是海盗,哪里比得上正规军?徐恭的水师既有新造的大船,又有最好的火器,这一通扫荡下去,还是打得海盗们落花流水。 姜丰看到那一箱箱满满当当的财货,冷笑道:“这些海盗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倾家荡产!” 本朝以来海贸发达,沿海一些村庄往往举全村之力出海贸易,称之为“赶海”,赶海的利润巨大,同时风险也是巨大的。一个不小心遇到风浪或者海盗就是血本无归。 更别说这些海盗往往还以倭寇的名义侵扰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姜大人,此前你说不要杀俘虏,留着开荒。我想这些海盗凶悍、无恶不作,万万不能留下。因此,我把他们杀光了。”徐恭淡淡地说道。 这次剿匪,徐恭也损失了好些士兵,因此最终决定不留活口。 姜丰先是一怔,随即说道:“也罢,这些人留着也难管理,杀了就杀了。等扶桑的移民船来了,我这里不会缺人口。” 徐恭露出了一丝笑容,又说道:“大人此前说,要招安南洋大海盗杨安。我们和他打了一场,杨安倒似无意和我们正面相抗,这就有意思了……我便让人给他送了大人的招安信,他倒是大胆,跟着我们回岛,要和你亲自谈。” 姜丰惊喜地问道:“此人何在?!” “就在我军营中。” “速速有请!”姜丰忙说,又顿了顿:“且慢,在东海阁摆一桌上等席面,我亲自宴请他。” 礼贤下士,这礼可是要做足的。 姜丰在东海阁设宴,请了徐恭、郑达作陪,亲自宴请来谈招安的南洋大海盗杨安! 杨安也没想到,这位鼎鼎大名的姜大人会如此重视他。 他听过姜丰的名声,亲自打上扶桑,灭了扶桑国,据说还执鞭殴打幕府将军。对于同样厌恶扶桑人的杨安来说,姜丰此举深得他心。 接下来,姜大人还派人冒充海盗抢劫西洋人,这不是他们杨家一直以来的“买卖”? 对于姜大人的抢生意,杨安却没有多抗拒。 西洋人太强大了,他们海盗不比正规军,在西洋人手里没少吃亏。姜丰抢劫西洋人,是为他们报仇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姜大人和他们虽然是官匪殊途,却又志同道合,他对姜丰敬仰得很。 谁也不想一辈子做盗匪,他出海做海盗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不得已杀出一条活路。 如果能受招安,吃皇粮,也未尝不是一条好的出路。 正是,杀人放火受招安。 姜丰见到杨安,这是一个身材中等,皮肤黝黑,满身杀气的中年男子。 行走之间,眼前仿佛尸山血海。 对,就是这个感觉! 姜丰高兴地站起,笑道:“杨将军,久别重逢,别来无恙啊!” 所有人都怔住了,姜丰认识这个大海盗?还称他为将军? 杨安自己也怔住了,过了半晌才道:“杨某见过姜大人。只是在下似乎没见过姜大人?” “我与杨将军一见如故,便如久别重逢,说是故交亦无不可!”姜丰朗声笑着,把杨安迎到客座入座。 徐恭和郑达这才明白过来……我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之人! 姜丰也不提招安之事,仿佛杨安已经是他的下属,直接说起和他和陈璋的计划。 屠杀扶桑贵族、将平民男子送去虾夷挖金矿,女子和小孩子送到大湾来…… 这一下,连杨安都听住了,一时也忘了招安一事。 徐恭听了笑道:“我本以为我杀海盗就够狠厉的了,没想到姜大人比我更狠。这么一来,扶桑国就没有人了。” “扶桑人不是好东西,扶桑的土地和矿产却是好东西,将来我国也可以迁徙百姓,占了扶桑诸岛,让其彻底成为我国领土。”姜丰冷肃地说道。 哪一个皇帝不想开疆拓土?有了扩张领土这个理由,恐怕比挖矿更能得到皇帝的支持。 想想吧,蒙古人的大军都没能灭掉扶桑,如今他们做到了! 杨安红着眼睛说道:“我本是沿海渔民,因倭寇侵扰,当地官府无能,我全家被杀,只逃出我和一个小侄儿。悲愤之下,我拉起一批同样被倭寇侵害的乡邻出海,自己也做了海盗,专门黑吃黑打扶桑人、西洋人,这些年也算有了些势力。” “可是,和正规的扶桑、西洋军队比,还是势力弱小,更无法打上扶桑本土替父母、乡邻报仇。姜大人灭扶桑,已为我报了大仇,如今要清缴扶桑浪人、杀灭扶桑人,请姜大人算上我!” 说着,单膝拜倒在地,行了下属之礼。 姜丰笑道:“我一见将军便知道,你一定是我的同道中人。那些仁义道德,在你死我活的对外扩张中都是废话!当今之世,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扶桑也好、西洋也罢,这天下,我愿为陛下一一征伐,请杨将军助我!” 杨安再拜,声音沙哑地说:“蒙大人看得起,岂敢不用命!” 姜丰笑着把杨安拉起:“从此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了!来,喝酒!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酒席间,姜丰给郑达任务,让他尽快处理掉徐恭带回来的战利品,这又是一批红货。 销赃的渠道是现成的,郑达毫不犹豫地应了。 送战利品到白水州去销赃,又能发一笔横财,有钱好办事啊! 郑达如今是大湾府通判,和唐昕分管民政事务,无论是修路、建工厂、建新城,处处都要钱呢! 徐恭则看着姜丰和杨安觥筹交错,对姜丰佩服得五体投地。杨安这样的人才,他也想收到麾下呢。 本以为姜丰是个文官,或许收服不了杨安,到时候就轮到他出场了。可谁想,根本还轮不到他说话,杨安就纳头就拜了! 这算什么事啊! 第248章 招商修路 收下杨安,姜丰心情大好。只是他如今只是知府,还不能组建私兵,便暂时安排杨安领刑房经承一职,管着城中治安。 让他的侄儿杨书到自己身边做个护卫。 如此,是把城中防卫和他个人的安危都交给杨家叔侄了。 这用人不疑的姿态,又令杨安大受感动。 过了些日子,熊楚楚找他说:“七秀坊有个姓陈的绣娘,也是从闽省逃来的,不仅技艺出众还姿容秀丽,我想给她做媒说给杨经承。” 杨安妻儿早丧,和侄儿相依为命。 姜丰笑道:“这是好事,我问一问杨安的意思。” 杨安见了那陈绣娘一面,互相说了过往的事,就答应了。 他对姜丰说:“陈娘子是个苦命人,和我身世相似。她的家人被扶桑浪人杀死了,不得不自卖自身到富人家,谁知又受折磨,不得不逃出来。” 美人与自己同命相怜,杨安不由得生出了怜惜之情。 这桩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陈绣娘对熊楚楚感激不尽,她这样的身世,还能嫁给威风凛凛的刑房经承,是从未想过的。 从此立誓,必当报答姜家大恩。 时间过得很快,喝完杨安的喜酒,又到了年底给京中送炭敬的时候,大湾路途遥远,要早一些发,这一回由唐昕去。 准备炭敬时,唐昕特意来问:“我们去年只送了一些土特产,今年到处都传闻大湾有钱,这炭敬要不要多添一些?” “就加一些我们自己生产的洋绸洋布、洋皂、葡萄酒、花露水这些吧。”姜丰笑道,“这些也是我们的特产!” “也好,我们的这些商品在内陆也很受欢迎,挑好的送上去也很有体面。”唐昕笑道。 姜丰又问:“回到京中,知道怎么说吗?” “怎么说?” “自然是哭穷、哭惨!我们这里是蛮夷之地,百姓连饭都吃不起,我这个知府都顿顿番薯、番麦!”姜丰教导。 “明白了。”唐昕心领神会。 送走唐昕,姜丰又琢磨着大湾建设的事。 他话中虽然夸张,但大湾贫穷是事实。 如今大湾最繁华的地方是鸡笼城、徐恭练兵的南屯城。除此之外的大多数地方都比较荒僻、且道路不通。 更有盘踞在山上的高山族,虽然通过联姻和合作办茶厂,目前高山族还算安分。但是高山族性情粗犷、能征善战。这么些人在山上,还是有隐患的。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这日姜丰就修路的事召集了全府的属官。 “修路的事,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现在我们大湾财政好转了,我想修全岛的路。你们有什么意见?”姜丰问道。 这是大事啊……开山修路,哪里是容易的? 工房经承苏垒先说道:“大人,如今财政虽宽裕了些,人手却不够。是不是等扶桑移民来了再说?” 姜丰笑道:“我有一个想法,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修路不是一两个月的事,如果征调民夫,只能等农闲的时候,那要修到猴年马月去?不如招商来修。商人承包了工程,就会从外地请民夫来。他们花钱,民夫就是心甘情愿的了。” 户房经承侯鸿说:“可是招商修路,我们要花很多钱吧?商人逐利,没钱可不会来。” 姜丰点点头:“花费是大,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自己征调民夫,同样要给钱。不给钱强迫百姓服徭役,必会怨声载道。交给商贾,就是他花钱请人,百姓出力挣钱的公平买卖了。” “修路也不仅仅是费钱的事。你们看白水州建深水港,征调全省的民夫,人多了,要吃的、穿的、住的,各种买卖都做得起来。到时候,百业兴隆,我们征税不是也能征多点?以后路修好了,也不是免费让人走的。按路程远近、货物多少,官府设收费站、收过路费。” 这一套一套的,听得属官们叹为观止。 特别是官道收费这一项,跟山贼收买路钱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姜丰高兴地说:“修路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建大佳腊新城、商港、官港,都可以承包给商贾。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我们农业、工业、商业三驾马车齐齐出动,大湾何愁不兴旺。” 计策既定,姜丰命苏垒带人去岭南办招商之事。苏垒在开建府管理织造坊多年,和广府的大商人都有来往,派他去正合适。 而且苏垒是自家表兄弟,把他培养起来,以后还有大用。 苏垒的妻子梁氏得知之后叹了口气:“那今年又不能回衡川府过年了,你表弟可真不通人情。” “胡说八道!”苏垒立刻说道,“你男人我也是要做大事的!在哪里过年不是一样?” “我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怕公婆有意见!再者,我们大闺女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在这里能寻到什么好的?”他的妻子委屈地说。 苏垒一想也对:“爹娘也是能理解的,我来的时候他们还让我好好帮表弟做事呢!但想来爹娘也挂念我们。你去找弟妹说一说,或者让人护送你们回去也使得。说起来,媛媛也十五岁了,说不定也要相亲了。” “可不正是!”梁氏笑着说道。 她如今也是官夫人了,且因为苏垒管着工坊等事,家里钱财也多,平日吃的用的,比熊楚楚也不差什么。 可惜这里除了姜丰一家,也没什么亲戚在,阔气也没人看得到,她正想衣锦还乡,也好在乡亲面前炫耀炫耀。 苏垒哪里知道妻子的小心思? 第二日,熊楚楚就对姜丰说:“表嫂今日来了,说想念家中亲人,想回老家过年。我想难为他们跟着我们千里奔波的,你给他们安排船回去吧。” “可以。我让人安排船。你想不想回去?想回去就一起回去。侯通把小竹村姜家的田地都买了,据说那些人没了田地,过得挺可怜的。如今他们都是我们家的佃户了,你去瞧瞧热闹也好。”姜丰笑道。 中秋节的时候,侯通就带着田契、地契回来了,还主持了侯鸿和土司女儿的婚礼。 熊楚楚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也是啼笑皆非,笑了一会说道:“那我就问问娘,一家子一起回去。对了,卢远扬那头如何了?” “不用管他,你带着妹妹和外甥们回去就是。他还在大佳腊开荒呢。如今又要修路,他哪里走得开?”姜丰狡黠地挤了挤眼。 卢远扬的开荒是真的开荒。据说一开始磨得手心、脚心都是泡,几次想逃跑都被人拦住了。 姜丰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过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总而言之,跑是跑不掉的,妹夫你认命吧! 姜丰自己也忙。 制定了修路计划,他就要派人到各地勘测地理情况,画规划图。 有了规划图,等商贾招来的,才好进行招标的事。 第249章 商人齐来 新年过后,苏垒果然带了一队岭南的商人来。 看到来了这么多人,姜丰高兴地说:“真有你的!我还担心没有人来呢!” “我带了大湾知府的帖子,在广府召开了招商会,又请了熟识的商人做中人去沟通,如何会没有人?”苏垒笑着说。 姜丰邀请所有到来的商人到知府衙门,亲自召开招标会。 “想必诸位也知道,大湾请诸位来,是为了修路。目前招标的工程,是鸡笼城到大佳腊、大佳腊到南屯的路,都要修成水泥大官道。等这两个大工程结束了,以后还有的是工程,本官的想法,是要把全岛各州府的官道都修一遍的。”姜丰开门见山地说道。 有商户疑惑地问:“我们也听苏大人说了修路工程,只是历来官府修路,都是征调民夫的,如今为何不是?” 征调民夫服徭役,官府就可以不用花劳动力的钱了。 姜丰笑道:“个中缘由,苏大人没有和你们说?你们放心,我要修路,是有诚心的,更不会拖欠工程款。别的地方,官府都是等工程结束才结算款项,大湾不一样,我们签合同的时候预付两成,以后的根据工程进度付款,等工程全部结束、验收合格之后,付全部款项。” 提出疑问的商贾尴尬地笑了笑。 姜丰脸色一正,又说道:“我们官府不拖欠工程款,也希望商贾能做到不拖欠民夫的工钱。谁要是敢不给民夫工钱,被人告到官府来,就休怪我无情了。” 商人都连说不敢。 他们千里迢迢来大湾就是为了挣钱,如今姜知府财大气粗的,这工程真的能接? 商人们互相议论了起来,官府肯预付银子,这是有诚意的。 “我愿意相信姜知府。”一位姓冼的岭南大商贾笑道。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隐约知道姜知府在外洋做没本的买卖,不差钱~~ 冼家在岭南是很有号召力的,其他人见冼家主这么说,也都纷纷意动了。 姜丰把大体上的事情说完,合同细则等问题就交给户房、工房的人和商人去商讨了。 忙着接待商贾谈修路的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姜丰回到家中吃饭。 熊楚楚已经回到大湾了,看到姜丰一脸倦色,就劝道:“你也多注意休息,事情又不是一天能做完的。” 姜丰笑道:“我知道。只是把大湾建设好,我也能够积累经验,将来才能经营更大的地方。” 他的理想可是美洲总督呢。不过如今美洲已经被西洋人占领了好多年了,要把他们赶走也需要从长计议。 去年年底,朝廷已经派兵攻打……收复虾夷岛,大湾也派了卢胜带兵助攻。目的当然是虾夷的金矿,这是他提议的,总得分一杯羹。 有了虾夷的金矿,修路、建新城……这些都不缺钱了。 熊楚楚看他说得有模有样的,笑道:“我这些日子和唐夫人等谈到这修路的事,大家都说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必须把路修好。” “夫人说的是,我心中有数。”姜丰一边吃着鸡汤面一边说着,“今天这鸡汤格外鲜啊!” “你喝出来了?”熊楚楚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媛媛亲自下厨做的。杀了一只野鸡,放了瑶柱、海米炖了一下午,我晚上也喝了一大碗,婆婆也说好喝呢!” “不得了!我的闺女都会炖汤了,真是大姑娘了!”姜丰欣慰地说。 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姜丰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见熊楚楚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姜丰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说道:“一起去沐浴?” 修知府官宅的时候,他特意修了个室内澡池,泡澡最舒服不过了。 熊楚楚捶了他一下,没好气地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老没正经的!我要跟你说正经事呢!过年回去衡川府,表嫂给她大女儿定了一门亲事,男方就是我们衡川府人。我想着,媛媛都要十六岁了,你有个什么打算?” “听起来……你似乎有打算?”姜丰挑眉。 “从前媛媛在王家女学读书,和王家的女眷都见过,王家老太太也挺喜欢她。”熊楚楚说道,“我想着,你和王玢不是好朋友嘛,不如和王家结亲……” 姜丰皱了皱眉,摇头道:“齐大非偶。我倒不是自卑,觉得我们家配不上王家。而是王家人口多,各房关系复杂。今年他们家出孝了,复职一事就有得斗的。我们家人口简单,媛媛虽然聪明,但是性情爽利、又没经过内宅斗争,去了那样的大宅院,不说应付不应付得过来,这日子就过得不舒坦!” “你看你妹妹嫁到卢家,这还是旁支呢,都一样乱七八糟的。要不是我们能给她撑腰,还不知道怎么受气。要是王家,我们连撑腰都做不到。” 还可能把他和王玢的关系破坏了,弊大于利。 熊楚楚听了也觉得有道理,遗憾地说:“衡川府最好的人家就是王家了。大户人家关系复杂,可是小户人家也不一定好。” 谁不希望女儿觅得贵婿呢?难道低嫁就一定好?庄稼汉不懂礼仪,更没良心也不在少数。当初的姜玉呢?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你听我的,我就不想女儿高嫁,当然也不能嫁太不像样的人家。也不一定要在衡川府找,遇到个像罗轩那样的也不错了。”姜丰正色道。 罗轩有才华、有功名、有钱,人品端方。且有个很残忍的优势……父母双亡……咳咳…… 熊楚楚有些着急:“哪里有那么巧的,又遇到一个罗轩?你总得先有个人选,不然一年一年的蹉跎,女儿就耽误了。我知道你的心……你就是舍不得女儿出嫁!” 姜丰被说中了心思,尴尬地轻咳两声。实在他觉得,十六岁也没有很大嘛,还说的是虚岁,不就是高中生的年纪?要是后世,这是早恋,要叫家长的…… 看到妻子着急,姜丰连忙安抚:“好!好!我知道了。你都知道修路的事急不得,难道女儿的婚事不是?” 这好说歹说的,把熊楚楚安抚好了,姜丰才拉着人去洗鸳鸯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大湾的天空特别蓝、夜色特别美,洗鸳鸯浴都特别有情调。 姜丰这头想着王家齐大非偶,没想到还有更高的一户人家看上了他的女儿。 第250章 三个新人 四月底,唐昕回来了,同时带回了三个新选的官员。去年唐昕进京,不仅是送炭敬和汇报公务,还领了一个要务,就是选拔人才。 精通四书五经的士子好选,有实干之才的却难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大多清高,看不上商事,也看不上工匠。 而姜丰要选的恰恰就是这两类人才,一是像唐昕一样,精通机械的,二是精通商务的。 和唐昕一起回来的,一个叫沈之鹤,姑苏望族,自幼喜读墨家典籍,族叔还在工部军械所任职;一个叫罗鹏,原是漕运使罗家的少爷,精通商事;还有一个叫陆灿,则是茶道世家陆家的公子。 唐昕把这三个人拐来了,姜丰大喜过望,即刻命人在东海阁摆上席位,给新来的同僚接风。 私底下,姜丰对唐昕竖着大拇指:“难为你怎么找来这三个人!都是大湾如今紧缺的人才。” 谁知唐昕苦笑着说道:“下官不敢居功。把密折呈给陛下之后几天,他们三位就来我家拜访了,听起来是陛下的意思。” 姜丰笑容僵了僵,随即洒脱地说道:“管他谁的意思!我光明正大的,事无不可对人言!” 他又不是要造反,还怕皇帝的眼线不成? 新来的三位,就任文书上写的是经历司“经历”。经历司是知府的内务团体,相当于秘书室,也就是说,这几位都是姜丰的助理,具体工作由他安排。 宴席之上,姜丰介绍了知府衙门的属官,同知唐昕、通判郑达,以下就是各房属官。 然后又对众人介绍了沈之鹤三人,举杯说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如今我们大湾正是大建设的时候,今后就仰仗诸位通力协作了!” “必当尽力!”众人说着,一起举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之后,罗鹏说道:“在京中时,唐大人说大湾荒芜,如今我看这鸡笼城人声鼎沸,颇有内地大城的规模了。” 听起来……唐昕在京中没少哭穷…… 姜丰笑道:“那是今年我们招商修路,来了大量商贾。商贾又带来了工人,因而显得人声鼎沸了。人多了,商业也兴盛了,就连各种物价都涨了。” 罗鹏听了,沉吟道:“如今米价如何了?” 姜丰微微笑了笑,这个新来的罗经历进入角色还挺快的,且问的问题也切中重点。 “一两银子能买八石米。”姜丰笑道,“听起来不贵?但以前大湾与外界交通不便,物价极低,一两银子能买八石米,这比以前涨了不少了。” 罗鹏道:“比京城还是便宜不少。” “那当然,京城居大不易啊!”姜丰笑道。 精通商事的知府不多,而连米价都能记得清楚的知府更少。 一句米价,就让罗鹏等人认为这是个实干的官员。 姜丰心中舒了口气,知道这三个人开始认同他了。这三人都是陛下派来的,总得合作愉快才好。 接风宴后,姜丰命人给罗鹏三人安排房屋,就在知府衙门一条街道,左近住的都是官府的属官。 罗鹏等人安顿下来,又凑到了一起。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沈之鹤微笑道:“这大湾府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繁华,姜知府到任才多久?能有这个政绩实属不易。他从前在开建就是个实干官员,到大湾仍是不负众望。” 陆灿一边泡茶,一边说道:“实干归实干,弹劾他的人也多。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必然有什么缘由。日久见人心,我们既然来了,慢慢看着就是。” 姜丰不知道这些人背后怎么议论,也不怕他们别有用心,来了他的地头就是他的人,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人才嘛,只要好用就好,管他心里想什么呢? 第二日,郑达和唐昕就到姜丰,商讨商税的事。 姜丰说道:“我的想法是,现在大湾借着修路的事才刚刚兴旺一些,对百姓应该更宽厚。进城做小买卖的小商小贩,大多是城外农民,卖些土特产或吃食,本小利薄、日子艰难,就一律不收税了。” 郑达问:“开垦荒地免税,商业也免税,那我们征什么?” “那些大商贾的税还是要征的,免的是做小买卖的。百姓是根基,得休养生息、不可伤害。”姜丰坚持。 唐昕也忧虑地说:“如此,我们税赋上的政绩,就不好看了。下官这次回京,还参加了年终大朝会,户部汇报全年各地税赋,我们大湾……中下游而已。” 也就仅仅比西南、西北的州府好一点。 “我们不要这些虚名。”姜丰正色道,“政绩不政绩的,百姓过得好才是实在的。再说,我们有海贸呢,官府不会差钱的,何必从老百姓嘴里抢食?” 人家是海贸,你是海盗…… 郑达和唐昕对视一眼,想到运往白水州的那一船船的“红货”,没什么意见了。 姜大人做这无本的买卖,还怕缺钱? 罗鹏三人的加入,给姜丰帮了不少忙。 罗鹏作为姜丰的助手,跟进各项招商合作事务。沈之鹤作为唐昕的助手,接管火器局和工厂的事务。 陆灿则负责和高山茶合作茶厂的事,且他有销售的门路,正好把大湾的“高山茶”卖到内陆去。 茶叶自古就是重要的商品,君不见“茶马古道”? 大湾这里的高山茶品质不错,只是没有名声。有了陆灿这个茶道世家的公子来做宣传的招牌,就最好不过了! 姜丰可谓是知人善用! 随着修路工程的进展,大湾的人越来越多。粮价涨了,见有利可图,湖广的粮商也来了,本地飞涨的米价也降了下去。 而对于远道而来的商人和修路工人来说,近来有一件令人兴奋不已的事。 六月,鸡笼港来了几艘船,上面全是扶桑女人! 女人!白白嫩嫩的扶桑女人! 特别是这些修路工,家境都比较差,才千里迢迢出来做苦力,少数在家乡有婆娘,多数都还是光棍呢! 虽然知府大人说这些女人是要安排进织造坊等工坊的。但,想来工坊也用不了那么多女工不是?就算用得了,女工也是要嫁人的啊! 城里开始流传一种说法,到大湾修路可以配媳妇!这样的流言,对于光棍汉来说,简直有致命的吸引力! 不多久,流言传到沿海各省,大量壮年汉子一拥而上要去大湾修路,简直拦都拦不住! 第251章 扶桑美人 这些扶桑女人国破家亡,来到这个未知的国度,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一个个都痛哭流涕,哀戚的哭声从码头一直传到城里。 看到这一幕,原本兴奋好奇的百姓,也不禁有些同情。 这个时候,姜丰的好官的名声就起到作用了。人人皆知姜丰是个好官,开荒、免税,样样都是利民的政策。因而虽然同情扶桑女人,对姜丰却没有什么恶言。 倒是官员和文人中有些争论。 来自闽省的人,世代饱受倭寇之苦,对扶桑人深恶痛绝,觉得怎么样都不为过。但没有受过其害的人,就觉得这太残忍、有伤天和。 陆灿就找到姜丰说:“妇孺无辜。这些女子亡了国,已经够可怜了,应该好好安置她们,若是再受到残害,岂非太残忍?” 姜丰脸色有些阴沉,冷笑道:“我这里也有不少闽省来的百姓,陆大人何不找他们问问倭寇都做了些什么?你同情扶桑人,可扶桑人却从不会对我朝子民讲仁义!” 被姜丰怼了几句,陆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忍着气说道:“我也是为了大人着想。攻打扶桑本来就是大人提议的,陈璋在扶桑大肆屠戮平民,听说也是大人的建议?此事朝廷已有非议,大人不怕被人弹劾?” “弹劾?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京官,让他们上战场,怕是会尿裤子,也就只敢躲在背后放暗箭。有本事到我面前来说,我一个个怼回去。”姜丰气咻咻地说。 他从唐昕口中得知,年终大朝会上弹劾他的老臣不少。 他寻回陈皇帝宝藏时舍己救人树立的光辉形象都消散了不少,真是岂有此理! 姜丰生气,陆灿也生气。 回去之后,陆灿对沈之鹤和罗鹏说:“这个姜丰杀气太重,我不愿与他为伍。” 沈之鹤笑道:“既如此,你给朝廷上一份奏折就是了。” “奏折自然是要上的,我要狠狠地弹劾他一番!”陆灿咬牙道。 沈之鹤和罗鹏走出陆灿家。 罗鹏皱眉道:“你不是赞同侵占扶桑的吗?怎么又挑唆陆灿上奏折?” 沈之鹤负手而立,微笑道:“难道我不说,他就不上了?不如就此事试试朝廷的反应。” 他们来了大湾,就是大湾的官员,但和姜丰怎么相处,却还要磨合。 除了陆灿之外,又有属官接二连三的来找姜丰求情。 最后熊楚楚说道:“我知道你仇恨扶桑人,但是你把这些扶桑女人要过来,是为了人力、为了同化她们,并不是为了折磨她们。若只是为了报仇,把人杀光了岂不是省事?” 姜丰哼道:“他们也找你说情了?” “难道不是这个理?”熊楚楚问。 姜丰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说的是,这些扶桑女人活着比死了有用,就给她们一条活路。” 过了两天,姜丰穿着官服,带着属官,杨安带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护送着到了扶桑女人的营地。 姜丰让精通扶桑话的通译传达了他的话。 “你们都是亡国俘虏,当知道自古以来,亡国奴都没有好下场。即使不死,也不过充作营妓、贱役。但我朝泱泱大国,文明之邦,讲究仁义。我们姜大人说了,只要你们肯老老实实的劳动,无论是开荒、修路还是进工坊,都能有一条活路。若是嫁给我朝百姓的,可获得良民身份,但是十年内不得离开大湾。” 扶桑女人听了通译的话,一齐收了哭声,只是面面相觑,心中不是很相信,却也不敢问。 姜丰摆了摆手,上前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尚有仇恨。但你们扶桑国侵扰我朝数百年,杀我军民无数,这笔账又怎么算?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今天我愿意给你们一条活路,已是看在大家同样是人类的份上,不忍以猪狗对你们。望你们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通译又将这段话翻译了过去,并且说道:“这是我们姜知府,大湾最大的官!” 看着姜丰威风凛凛地站在高台上,两侧是背着火枪,杀气腾腾的士兵,扶桑女人接二连三地跪伏在地上。 这是臣服了。 姜丰笑了笑,带着人离开的。 “扶桑人的民族性格就是欺软怕硬,跟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必须把他们打服、打怕!”回到衙门,姜丰对负责安置这些扶桑女人的唐昕、苏垒等人说,“把她们分散各个县乡去、严加管理,务必不可心软!” 唐昕和苏垒都应“是”。 苏垒又问道:“如今百姓间都传说来大湾修路配扶桑媳妇,这个怎么处理?” 这个流言本来是在姜丰的授意下流传出去的。 姜丰笑道:“这还不简单。扶桑女人也有好吃懒做的,不愿意劳动的就送去花楼。民工远离家乡,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需求也是人之常情。有了这些扶桑女妓,说不得对治安也有好处。若是有扶桑女人愿意嫁,那也随她们。” 这也相当于营妓了。但既是自愿的,旁人也不能指责什么。 苏垒就去安排这件事。 果然愿意去花楼的扶桑女人不少,一时之间,大湾各地花楼都多了好些白白嫩嫩的扶桑女子。 这回不仅吸引内地的光棍汉,连风流才子也吸引了。 都说扶桑女妓能歌善舞、风流多情,这不得好好见识见识? 姜丰这头把扶桑女人安排得明明白白,那头也收到了皇帝的一封信,信中说道:有人弹劾,说你利用职务之便,大肆侵占扶桑女子,后院佳丽三千。对于这些话,朕是不信的。 虽然说不信,但言辞之间,甚是调侃。 姜丰看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是谁血口喷人?!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吗? 姜丰把这封信给属官们传看,唐昕等人都一起笑了起来。 苏垒笑道:“告状的人显然不了解大人。谁不知道大人洁身自好,身边从无二色?” 其他人都点头。 整个大湾,谁不知道姜大人惧内?就是过节摆酒,夫人一句话“别喝多了”,姜大人就立刻停杯。 就连处置扶桑女人这样的大事,最后也是夫人求情才管用。 “既然有人这么说,那我也不能枉担了虚名。”姜丰捋了捋胡须笑道,“我有一个想法……” 第252章 花魁盛事 大湾属官们发现,他们姜大人不仅说话好听,还确确实实是个人才。 就拿如今出的这个主意来说……谁能想到呢?他拿扶桑女人吸引了一波光棍汉,又利用第二遍了。 大湾,要举办花魁选举。 选花魁这种事,在秦淮河畔这种花柳之地司空见惯。但大湾是什么地方?一个从荷国人手中夺回来没几年的东南蛮荒小岛。 只怕连女人都没几个呢,还选花魁? 想想那场面,一群黝黑粗壮,一笑一口白牙的妇人甩着帕子娇滴滴的说“客官好~” 哎哟~我的娘啊~~ 然后,凡是抱着猎奇心理来大湾看花魁选举的,全都打脸了。 那些能歌善舞的扶桑美姬就不说了,这里竟然还有内地的花娘。 这些花娘,原本都是年老色衰在内地挣不到饭吃,随着商贾过来闯一闯的。没想到来到大湾这里,发现狼多肉少,生意简直不要太好做,于是回家乡呼朋引伴,渐渐的人就多了。 这花楼,也从最初的窑子发展到了张灯结彩的花楼,南国红粉、北国胭脂,那是应有尽有。 大湾此次花魁选举由新来的罗鹏负责。 罗鹏二十来岁,原是漕运司罗家的公子。漕运可是江南一带的肥水衙门,他爹罗老爷养了一屋子莺莺燕燕,光庶女就有十几个。 姜丰调侃:“既然小罗家学渊源,此事由你来办再适合不过。” 罗鹏尴尬地说:“下官二十岁成亲,至今家中只有一位夫人,并无纳妾。这个‘家学渊源’,愧不敢当。” 可别平白污人清白! 但终归,这件事他还是接了下来。 官府在城中空旷地带搭了会场,四周还有看台,凡是进场看花魁选举的,都需要买门票。 一开始,府衙的人还担心这门票卖不出去。 罗鹏在城中办了个花车巡游,让各大花楼的头牌站在花车上载歌载舞,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外地来的风流才子,也有本地的民夫。 这些人看美人看的眼睛都直了,一打听门票,也不算很贵。风流才子们本就不在乎这点小钱,民夫们为了心中的女神,咬一咬牙也就出了。 据说市井间还开了盘口,赌哪家头牌可获得花魁的呢。 这花魁选举分三日,要比歌喉、舞蹈、乐器,最后才选出前三强。 更令人轰动的是,花魁选举的第一日,姜大人带着府衙属官一起去了。 罗鹏惊讶地说:“大人肯为花魁选举捧场,下官自然高兴。可是……不怕夫人怪罪吗?” 姜丰严肃地说道:“花魁选举在我眼中是正经事,一来促进地方经济,消息放出去了,多了多少外地人?二来打响我们大湾的招牌,让人知道我们这里不是蛮荒之地;三来可从风流才子中选拔一些可用的人才。” 这一石三鸟正是他举办花魁选举的初衷。 姜丰接着说道:“夫人深明大义,绝不会说什么的。” 罗鹏笑道:“只是这么一来,京中弹劾大人好色的奏折越发多了。” 姜丰甩了甩袖子,负手而立:“淫者见淫,智者见智,我和俗人计较什么?横竖陛下英明,是最懂我的。” 姜丰抱着欣赏歌舞的心态去看花魁选举,然后微微有些失望。 扶桑美人把眉毛剃了,画了又粗又短的飞蛾眉,脸涂的惨白惨白的,更把牙齿涂黑。这白脸一笑,露出黑牙,吓得他口中的茶都要喷出来了。 偏偏周围的唐昕、郑达等还陶醉地摇头晃脑:“真乃大唐盛世之风也!” 人类的审美差别那么大的吗? 好在后面出场的淮扬美人拯救了他,那江南水乡的吴侬暖语低吟浅唱,像一根羽毛一样撩着人的心。 毫无疑问的,在投票的时候,姜丰把自己的票投给了淮扬美人。 可下属们都说他是对扶桑人有偏见,或是不懂欣赏艺术。 ……行吧,我懂不懂欣赏不要紧,你们懂就行了。 姜丰只去了一天,后面两天就不去了。但听人说,有了第一天的盛况,后面两天的门票供不应求,都出现票贩子了。 熊楚楚好奇地问:“那些花娘不好看?” 姜丰一本正经地说:“不好看。” “你说的是实话?”熊楚楚不信,“我听唐夫人说,他家老唐参加才子们的文会,还作了一首《扶桑美人赋》。” 姜丰:“……老唐口味真重。” 三天花魁选举结束,最后选出来的花魁果然是一个扶桑美人。 这是城中最大的花楼“秦氏楼”的,据说这家花楼的东家姓秦,店名还有“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的寓意。 这位花魁,就被东家赐名为“罗敷”,一时之间不知吸引了多少风流才子、阔少到秦氏楼打茶围~~ 罗鹏则按照姜丰的计划,在城中举办文会、诗会,意图招揽有才学之士。 为了吸引人才,姜丰设了一个诗画大赛,第一名奖励黄金百两,前十名的诗画送进京城给皇帝御览。 这么一来,全城轰动。 才子们卯足了劲,想图一个名利双收! 在这名利的诱惑下,姜丰的确吸引了一些有才华的读书人,充入各级官学、官吏的队伍中,可他想象中那种奇才并没有。 罗鹏看姜丰满脸苦恼,问道:“我们大湾日益兴盛,人才也只会越来越多,大人何以烦恼?” “你不知道,我想要的人没来。”姜丰叹气。 罗鹏问:“大人想要什么样的人才呢?” 姜丰挠了挠头发:“大概就是三国时的贾诩、郭嘉、戏志才之类?” 罗鹏嘴角抽了抽:“大人您办个花魁选举,就想吸引经世济国之才?这种人才有,他也不敢来啊,来了还不被人说好色之徒?不瞒您说,我办了这场花魁选举,家父得到消息,都夸我有吾父之风。” 姜丰苦恼之中,听到罗鹏的话也不由的笑了起来。 “行吧!是我太贪心了,看来想招揽大才,还得另辟蹊径。”姜丰又踌躇满志地说。 罗鹏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三人,都是陛下赐给大人您的大才。” 姜丰:……自信。 第253章 皇后提亲 罗鹏猜得没错,大湾举办花魁选举的事,连京里都议论起来。 此前就有流言说姜丰收罗扶桑美人,如今更是传说他全城选佳丽充实后院,狼性大发。 弹劾他的奏折当然不能少。 “衡川府的人都知道,姜丰的妻子为救他的母亲险些丧命,姜丰当众起誓,此生绝不纳二色、绝不负妻子,否则必遭天谴。”皇帝冷着脸说:“御史虽是风闻奏事,也不能信口雌黄!” 小御史吓得跪在地上,喏喏应“是”。 这些年皇帝的威严愈重,然而督察院却还是有唱反调的人。 概因督察院绝不能是一言堂。像唐太宗这样英明神武的皇帝都需要有个魏征,作为皇帝,必须容忍、也需要有不同的声音。 但很快,皇帝还是起复王玢为督察院正四品佥都御史。 不久,皇帝也收到了姜丰的汇报奏章,奏章里写了花魁选举的原因。 改变人们对大湾的固有印象,促进两岸文化交流;吸引才子,招纳贤才促进文教;促进商业发展等等。 最后还附带十幅诗画,说是此次招纳的才子所画、所题,请陛下御览。 皇帝把姜丰的奏折送进督察院,附带一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以后凡事要先调查。” 督察院里弹劾过姜丰的御史全部脸色暗淡,没想到皇帝如此维护和信任姜丰。 新来的佥都御史王玢笑道:“姜丰为官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为社稷出力、替君主分忧,陛下惜其才,重用是理所当然的。” “可陛下未免也太偏袒姜丰了。他是有过很多功绩,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就是一偏远之地的知府而已!”有御史不满地说。 归根结底,这些人觉得姜丰已被“流放”的海岛,比从前的开建更偏远,已经不足为虑,才想踩在他的身上,表现自己的刚正不阿。 若姜丰还是待诏学士,看在姜丰寻回陈皇帝宝藏的份上,他们都不敢乱说什么。 这不就是墙倒众人推、人善被人欺嘛! 王玢淡淡说道:“虽是偏远州府,但大湾一日千里,说不定哪天就升了省,姜丰升巡抚也未可知。” 众御史怔住了,王玢是皇帝的心腹,难道他有什么内幕消息? 巡抚啊,大湾巡抚至少得是从二品,那也是封疆大吏了! 由皇帝亲自正名,弹劾姜丰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与此同时,姜丰的誓言也传遍了整个京城,连带熊楚楚都成为了闺中女子羡慕的对象。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何其幸也! 连岑皇后都听说了此事,沉吟了半晌,对身边的女官说道:“姜家的家风倒不错……听闻姜大人有个女儿?多大了?” 家风倒是其次,关键的是眼看姜丰越来越受皇帝的重用,且如今朝廷出兵海外,大湾的地理位置也很重要…… 这个女官名叫顾卿,原来是东缉事厂的暗卫,代号“卫二”。在陈皇帝宝藏一事中暴露了身份,被安排在皇后身边做女官。 顾卿敛目回道:“姜丰的女儿有十六岁了。” 此时的人说的都是虚岁,要姜丰来说,就是女儿未满十五岁。 “听闻你和姜丰有交情?你帮我去问一问,他女儿可曾许了人家。本宫的幼弟,今年二十岁了,尚未定亲。”岑皇后拨了拨茶杯吩咐。 顾卿应“是”,躬身退后。 岑皇后出身威国公府。 她的幼弟,就是威国公府的嫡出小公子。这样的身份,在京中也是一等一的夫婿人选。 可是以顾卿对姜丰的了解,他未必愿意让女儿嫁进国公府。 顾卿通过陈璋的锦衣卫渠道给姜丰去了一封信,告知了皇后的意思。 自从顾卿成为女官之后,姜丰就再也没有和她见过面。如今贸然收到她的信,姜丰很是惊诧。打开信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顾卿猜的没错,姜丰一点也不愿意女儿嫁给威国公府的公子。就连王家,他都觉得齐大非偶,何况国公府、皇后的娘家? 一则,他不愿意掺和进后宫的事。君不见先帝的小舅子张国舅的下场?说起来还是被他推上断头台的。要是女儿嫁进皇后的娘家,万一将来卷入夺嫡之争被连累怎么办? 听说,这两年皇帝颇为宠爱一个妃子……叫什么蔡慧妃? 再则,威国公府世代镇守北疆,如今北边的女真人和鞑靼人还蠢蠢欲动呢。万一哪天这个小公子也上了战场、甚至战死沙场,他的女儿岂不是要守寡? 最后,就他曾经接触的来看,威国公岑巍此人有些刚愎自用,好大喜功,说不定哪天会坏事,他并不想和这样的人结成亲家。 不行!万万不行! 好在顾卿还挺义气的,在信中暗示他说已为女儿择婿。只要订了亲,想来皇后娘娘也没什么可说的,国公府也不能强夺人妻不是? 只是这一时半会的,从哪里拉个女婿出来? 熊楚楚看到姜丰从进门就苦着一张脸,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是有人闹事?还是那些书生不肯留下?” 姜丰叹着气,把皇后的意思告诉熊楚楚。 熊楚楚听了也是吓了一跳,心怦怦直跳,她和姜丰想的又不一样…… 那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啊!听说做皇后的都是天上的仙女转世,她虽然也是官夫人了,可是对于皇室还是很敬畏的。 能够和皇后的娘家结亲,这是怎样的荣耀? “那个岑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半晌,熊楚楚问道。 “你什么意思?你还同意不成?”姜丰皱眉道,“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接着,姜丰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熊楚楚这心情……七上八下的,实在煎熬得很。 既舍不得这样一门贵亲,又觉得丈夫的话有理。可女儿总是她亲生的,总不能为了虚荣让女儿前途莫测。 “那么……现在临急临忙的,从哪里找个女婿?”熊楚楚问道。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是唉声叹气。这可真是愁死人了! 第254章 天才女儿 “这件事得尽快决定,否则顾卿也不好向皇后娘娘交代。”姜丰皱眉道,“不过事情决定之前,先别到处宣扬,让人知道又得议论。” “我当然知道!”熊楚楚嗔道,“这是我女儿的名声呢!唉……要我说,可惜陈璋大人年纪大了些,否则他倒是极好的人选。” 武艺高强、位高权重、知根知底且……父母双亡。 “不提他!”姜丰连连摆手,“先不说他那前朝皇室的尴尬出身,我们两家要是结了亲,皇帝就再难信任我们。” 再说他和陈璋平辈论交,难以想象陈璋叫他“岳父”,想一想都起鸡皮疙瘩。 沉默了一会儿,姜丰又提到了一个人选:“杨经承有个侄儿,叫做杨书。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身手了得,且长得相貌堂堂,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这回轮到熊楚楚不同意了,时人还是看重出身,杨家的海盗出身,也实在太低了些。 夫妻俩又把亲友家里所有适龄的男子都过了一遍,不是有这点不足,就是那点不足。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总想给她找个十全十美的。 可这世上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人?一时之间还真是没了主意。 这事原本是想瞒着苏氏和姜媛的,省得她们跟着操心。只是瞒着苏氏容易……老太太现在越发虔诚礼佛了,对家里的事都不太管了。 倒是姜媛是个小机灵鬼,不知怎么从她娘那里探到了口风,亲自去找到了她爹。 “什么?你要出家?”姜丰听了女儿的话,连连摇头:“何至于此?就算我们明着拒绝,皇后娘娘也不会怎么样,顶多被拂了面子有些不高兴罢了……岑家的公子,难道还怕找不到合适的媳妇?” 姜媛却鼓起勇气,拿出一叠自己写的纸稿给父亲,说道:“爹爹,你先看看这个。” 姜丰诧异的接过,越看脸色越惊讶。这些不是什么文章……而是一张张图纸、一个个计算公式。他给官学的小学生们编了自然科学的教程,可惜能认真学好的没几个。 “这是……你自己做的?”姜丰问道。 姜媛点点头:“我看殊儿在学这个,似乎很有趣,就自己拿了一本书自学,爹爹看看我算得可对?那些图纸,是上回爹爹说的洗衣机,我自己琢磨了一回,做的是脚踏式的,带动里面的滚筒,模拟手洗的过程。也不知道可不可行,要实验之后才知道。” 洗衣机只是姜丰随口提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没有电力,即使是脚踏的,节省的人力也是有限,且没有手洗得干净。但是姜媛能够费心思把它设计出来,就是有心且有天赋了。 再一看那些题目,做得都对。 虽是基础的内容,能够自学到这个程度就很不错了。他天天追着姜殊那小子学,那臭小子愁眉苦脸的就是学不进去! 姜丰把稿纸放在桌上,望着女儿赞道:“你很有天赋。” 姜媛听到爹爹夸奖自己,脸蛋红了红,继续鼓起勇气说道:“爹爹,我若是嫁人了,无论嫁给谁,将来都只怕不能再继续钻研这些。我听说徐恭将军已经派人去请西洋的学者,我还想跟着学者学习呢!求爹爹成全!” 没有想到女儿这么有志气! 姜丰惊讶地打量着女儿,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从前,这是一个战战兢兢的黄毛丫头,在自己春风般的关怀下变得乐观开朗,一天天的长大,逐渐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她的眼神明亮,那里头有思考、有理想。这样的姜媛,姜丰突然不忍心拒绝她。 “爹爹这些年,忽视了你。”姜丰内疚地说。 他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业,即使有闲暇的时间,也把时间花在教导两个儿子身上。 对于姜媛,除了一开始教她识字外,后来送她到王家的女学读书,再后来就交给她娘去教育。 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女孩子将来要嫁人,得学习女红针黹、持家理事。 这本不算错。 但他没想到,姜媛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但是这样的姜媛,却令他有一种奇异的自豪感。 这是他的女儿,自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这件事,我得先和你娘商量。”姜丰想了想,觉得这个事情可为。 一般人想到出家,都是“常伴青灯古佛旁”,可怜兮兮的。 但大户人家不一样,道观是自己的,观主还能置办田产、养奴仆。 姜媛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说:“谢谢爹爹!” “先别谢!”姜丰揉着额头,苦笑着说:“你娘知道了非生气不可。” 姜媛立刻走到姜丰身后,双手按在姜丰的肩膀上,乖巧地说:“爹爹累了!我给爹爹揉揉肩膀!” 真是……鬼灵精!唉,儿女都是债啊! 当晚,熊楚楚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连连反对:“这不可以!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女道士!” 在乡下地方,道姑、尼姑都是弱势群体、日子不好过。 就是地痞流氓都能调戏一句“和尚摸得,我摸不得”?或是种块萝卜,也被人偷了的。 这些都还算小事。还有些小庙小观藏污纳垢,索性就成了浪荡子弟寻欢作乐的地方,真正是玷污了佛门清净地。 一看熊楚楚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差了。 姜丰解释道:“不是真的出家,就是一个名头而已。大户人家的女眷出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淮扬刺史家的小姐,自幼体弱,不就出家了?出家也不用离开家,不过是换一套衣服,仍然住在自己家的别院。” “这样也行?”熊楚楚惊讶地问。 姜丰笑道:“如何不行?自己寻一个宅子立个三清像,就是‘捐宅为家了’。” 看妻子脸色松动了些,姜丰把姜媛做的事讲了一遍:“那个洗衣机的图纸,我细看了一遍,大体可行,过几天就能做一台出来。楚楚,你的女儿有天赋,不应该埋没了。也许百年之后,她会以女科学家、发明家的名义留名青史,比我这个做爹爹的都还要有出息。” “可是……她现在还那么年轻,想法不成熟,将来要是反悔了怎么办?女孩子,总是要嫁人才行的。”熊楚楚问道。 “你别急!这做女道士,头发都不用剪,就是换身装扮、换个地方住,将来她要是想还俗,随时可以还俗嘛!”姜丰说道,“远的不说,那王玢从前不是道士?如今不也娶妻生子了?” 熊楚楚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们父女俩是想用这个法子过了这一关吧?可把我吓的!” 姜丰摸了摸鼻子,熊楚楚要这么想也行,总之他是要完成女儿的心愿的。 既然说服了妻子,姜丰就和女儿商量关于出家的事,他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明的女儿了,做什么事也愿意听听她的意见。 第255章 姜媛出家 就在这关头,苏氏病了,姜媛要照顾祖母,便不能出家了。 姜丰却道:“这不是正好?你买一张度牒,就说为祖母祈福,顺理成章。” 姜媛犹豫了:“欺骗三清,是不是不好?” 姜丰却是百无禁忌,若神仙有灵,那些白莲教、红莲教的又怎么说? 在姜丰的劝导下,姜媛同意了,这也的确是个很好很正当的理由。 谁知熊楚楚这关都过了,苏氏得知后还是反对,姜丰又亲自上阵劝说。 以他鬼斧神工的诡辩之术,苏氏哪里招架得住? 最后不仅答应了,还把姜媛叫了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道:“你爹这主意不错,正好为你光明正大的置些产业。我手里攒了些银子,也都给你。” “祖母!”姜媛看到祖母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颤巍巍地拿出一包银子,眼泪不由得流了出来,哽咽道:“祖母留着自己用吧,或是将来给殊儿、衡儿都成。” 祖母向来节俭,这包银子都是平日里晚辈孝敬,她收起来了,只怕都舍不得用。 苏氏摇摇头,固执地把银子塞到姜媛怀里,压低声音道:“他们和你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苏氏又不肯说了,只是把银子塞给姜媛,硬逼着她收下。 姜媛只能无奈地收下,擦着眼泪说道:“祖母,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做了道姑也天天回来看你!你要快点好起来!” “好!常回来!”苏氏拉着姜媛的手,又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一个人住一套宅子,要注意门户安全…… 姜媛安安静静地听着,看着祖母银白的头发、浑浊的双眼,一时有些恍惚。在她遥远的记忆里,祖母时常遗憾她不是个男孩,给她和娘脸色看…… 什么时候起,祖母对她,似乎比对两个弟弟更亲近了呢? 姜丰动作迅速地寻了一处雅致的小院子,在官府登记、改建道观,买度牒…… 重阳节过后,道观都准备好了,就在大湾新建的科学研究所的旁边,离府衙也不远。 姜殊和姜衡陪着姐姐去看道观,都羡慕了……他们也想有自己的宅子,自己当家做主! 巧合的是,就在姜媛拿到度牒那一日,苏氏的病就好了。 城里的人知道了,都啧啧称奇、夸赞姜媛孝感动天。 办妥了度牒,挑了个黄道吉日,姜媛开开心心地和家人道别,就准备搬到她的道观里去住。 本来对于姜媛出家这件事,苏氏和熊楚楚都是怀疑和忐忑的,只是勉强被姜丰说服了。 如今看她这么一副高兴的样子,又觉得这真的是一件好事? 姜媛高兴得心都飞了。 出家可比出嫁好多了!整个道观由她做主了,在这里做什么、见什么人都可以。 还可以收买人才、培养心腹,经营产业……将来想去上学就上学,做研究也可以,更不用看公婆妯娌小姑脸色,不用跟丈夫、小妾的斗智斗勇。 这多好啊! 也只有姜丰最懂女儿的心思,为女儿获得自由而高兴。 如今世人都重视四书五经,以科举为要。他虽想推广科学教育,却被广大士子认为是奇技淫巧、无用之物,肯认真学的没几个。 姜媛出家了,正好为他主持科学研究所,给其他人做一个榜样。 办妥了姜媛出家的事,姜丰给京中去了一封信,婉拒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顾卿一五一十地把苏老太太生病,姜媛为祖母祈福出家,随即苏氏病好一事禀告给皇后。 岑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倒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可惜和我家弟弟无缘。”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姜家是不想和岑家结亲才让女儿出家的。 但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正如姜丰所说,不至于这么做。不想结亲,直接拒绝也不是罪过。 这么一来就是巧合了……巧得也很妙,既不伤岑家和皇后的面子,又不破坏皇后一系和姜家的关系。 这一年是进京述职之年,姜丰要亲自去吏部述职,身边带着同知唐昕和通判郑达,其他人留守。 这一年,大湾岛招商修路、办花魁选举,名声都传到京城去。 官员们议论最多的是招商修路的模式,这官府的工程可以不征调民夫,由商家来修?其中花销不会比征调民夫更高吗?姜丰脑子里想什么? 勋贵公子哥们则议论花魁选举的热闹,凡是从大湾回来的都能说上十天半个月。 真真想不到,大湾那里的地方还有这样的风流盛事,那扶桑花娘,其他地方哪有那么多?去过的表示不虚此行,今年错过了的,都捶胸顿足地表示明年必定会去。 女眷人家不管朝廷大事,先是对熊楚楚的好命赞叹了一番,又对姜姑娘出家之事颇为好奇。 她们惊讶的倒不是出家本身……其实高门女眷,短期出家的不稀奇。 比如唐朝时太平公主也曾出家做女冠,本朝也有淮扬刺史家小姐那样,身体不好舍身出家求神佛庇佑的。 惊奇的,是姜媛一出家苏氏的病就好了。 真的孝感动天?还是人为造势? 姜丰辞别大湾僚属,带着厚厚的奏折和各种数据资料、送给京官的炭敬等物,雄赳赳气昂昂的进京了。 他知道,他这一趟进京,恐怕又是一场硬仗。 京中弹劾他的人,都等着他回去打嘴炮呢。 实则他也不明白,不就是做“海上贸易”、搜刮海盗宝藏、收容流民逃奴、招商修路、屠杀扶桑贵族、流放扶桑百姓、办花魁选举……吗? 这些事真的很出格吗?连他之前积累的声望都不够用? “你们说,出格吗?”姜丰问陪同进京的同知唐昕、通判郑达。 唐昕和郑达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道:“京中有的是仁人君子,大约在他们看来,是比较出格的。” 大人,你这些举措,可是把藩王、临省官员、朝中守旧派……全部都给得罪了啊!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被人弹劾,真的不冤。 第256章 知府进京 十一月的京城已是风雪漫天。 从大湾出发时穿的是薄棉衣,到了京城就要穿雪褂子。姜丰和唐昕都曾任京官,对京中的天气早有心理准备。 通判郑达拢着大袄,冷得直哆嗦。 此次回京,由杨安的侄子杨书带兵护送,杨书还给姜丰做贴身护卫,跟着他进进出出。 本来姜丰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的,但属下都劝他:“如今世人都知道扶桑灭国与大人相关,恐怕会有漏网之鱼铤而走险行刺您,还是谨慎些好。” 姜丰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唐昕在京中也有宅子,邀了郑达去住,说要带他好好逛逛京城。 姜丰就带着杨书回到自己家的宅子安顿好,第二天就去吏部衙门报到。 吏部尚书章成贺是他的老相识了,他虽有心和章大人好好聊聊,可是章大人日理万机,又是述职之年,哪里有时间接见他? 报到完还要排队等吏部安排述职的时间,十天半月不等。 “大人,还要去哪里?”杨书驾着马车,问道。 “去给相熟的几家投帖子,告诉大家我回来了。”姜丰吩咐着,指了内阁首辅崔阁老、王玢、翰林院掌院学士、大理寺卿韩光、大理寺丞冯实等几家。 带着杨书投了一圈的贴,姜丰也趁机在京城逛了逛,几年没回来,京城繁华依旧啊。 只可惜当初吹捧的他的人,都开始弹劾他了,有些人家收了他的拜帖却没有回帖,这是不欲来往了。 这些见风使舵的人,是觉得他在大湾回不来了? 好在他收到了王玢的回帖,下午要去王家。 姜丰带着杨书一起去,这小子机灵懂礼,身手也好,是他的候选女婿之一,自然要好好提拔。 王玢昨日得知姜丰回京,今日特意告了假,备好银丝炭和新鲜的鹿肉,青梅煮酒,等候老朋友的到来。 姜丰带着杨书一起走了进去,看到两个清秀的侍女正在温酒,整个小花厅里都是暖暖的酒香,笑道:“阿玢还是这样文雅。” 王玢笑道:“美酒酬知己,你不回来,我是不喝这酒的。” 两人相互打量一会,都一齐笑了起来。 “看到阿玢也发福了,我这心就平衡多了。”姜丰坏笑了一下,“总不能我一个人变老变丑,你们一个个英姿勃发的。” 实则是,前年在衡川府看到的王玢,身体还有些单薄,虽然一副淡定逍遥的样子,眉宇间却有些愁色,如今却是豁然开朗。 都说心宽体胖,这人的心境开阔了,自然而然也就长肉了。 看到姜丰眼中关怀的神色,王玢心中一暖,笑道:“就算我发福,比你也还是要好看些。” “算了算了,不跟你比长相。男子汉大丈夫,长得美丑有什么关系?”姜丰不在意地摆摆手。 既然比不过,那就索性不要比了。 好朋友久别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一边烤着鹿肉,一边小酌着青梅酒,王玢又问起了招商修路和花魁选拔的事。 虽然早有奏折进京,姜丰还是重新解释了一遍。 听到姜丰用百两黄金做奖励办才子书画会,王玢笑道:“听起来,你那里不缺钱也不缺人了?” “普通的人才是不缺了,缺大才。你要是有,不如给我介绍两个?”姜丰平时不怎么喝酒,这日也多喝了两杯,有些微醺了。 王玢摇头:“既是大才,哪里到处都是的?再说,陛下不是给你派了三个。沈之鹤是墨家传人,你那火器局正用得上,罗鹏精通商事,这回花魁选举不是他办的?就是陆灿,也是能用的。” 姜丰忙道:“我知道!但人才谁会嫌多啊。” 这几个都是大才,却不是他想要的心腹谋士,最好是毒士那种。 姜丰说了自己的心思。 王玢哭笑不得:“你还想要贾诩、郭嘉、戏志才?你以为你是曹孟德啊!” 在封建王朝,这个比方可不大好。 姜丰哈哈笑道:“我也想要周瑜、诸葛亮啊,你有没有?” 王玢摇头:“陛下还想你做诸葛亮的,你去哪里寻一个?” “我?诸葛亮?”姜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王玢取笑:“怎么?还贬低你了不成?” “这……太抬举我了。”姜丰心口疼,他才不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么想,他觉得还是做曹操比较好。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王玢提醒:“你要小心些,有人上了折子,要给你调任,陛下留中了。” 姜丰皱眉,低声道:“真是没完没了……又是永安王?” “不是他。”王玢叹道,“是吏部一个郎中提议的,说是你任职期间表现优异,该升职了。我还没查到他是谁的人。若是陈璋在京,或许能查到。” 陈璋还在虾夷挖金矿呢…… 姜丰仰头喝了一杯:“管他是谁的人,终归是陛下说了算。” 他已经准备好了,见到皇帝要说什么……只要有更大的利益,皇帝一定不会把他调走。他现在还不想走呢…… 从王家出来,姜丰有些头晕,懒洋洋的躺在马车里,用毛毯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回家路上,经过了威国公府。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都被姜丰的求贤若渴感动了,在经过威国公府附近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公府的角门突然开了,一个衣衫单薄的人被赶了出来,后面还有人骂骂咧咧:“你个贼眉鼠眼的小贼,在国公爷面前也敢胡说八道!把国公爷都惹怒了!赶紧滚吧!” 姜丰一咕噜地爬了起来! 他说什么来着?天降奇才,就要到他面前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不用他说,杨书已经把马车驾到了那人身边。 姜丰在车里淡淡地说:“天寒地冻的,捎他一程吧。” 杨书跳下马车,把那人拉上马车,和自己并排坐在外面。 马车停在一间小客栈的外面,姜丰让杨书把人放下,再给了二两银子,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杨书不解地问:“大人,您不把他带回来?” 不是要捡人才吗?难道是日行一善? 第257章 天降奇才 范致远已经冻僵了,连抖都抖不起来。 他年过而立,自认四书五经、史书律法都精通,可惜不仅考不到功名,甚至连去做幕僚都没人要。 他不甘心,一个人跑遍了全国的很多地方,钱也花光了,终于跑到了京城了,想着这里贵人多,或许有赏识他的。 而他屡屡碰壁的原因……不是他没学识、无才华,而是“丑”! 俗话说相由心生,他虽觉得自己不是君子,也不该长成这样啊!他有个绰号叫“老鼠精”,非常贴切。他的长相,也的确让人一眼就认出原型。 都说男人长相不重要,但你要是丑到了面目可憎的程度,让人一看就生厌,谁还敢用你?就是朝廷文士,都讲究个五官端正、脸上无明显疤痕、身体无残疾。 但现在,原本被他寄以厚望的威国公也把他赶了出来,京中还有谁会收留他?冰天雪地的,去哪里过冬呢? 京城识字的人多,就是代写书信对联,人们也愿意找个俊点的书生写。 马车上这个人不知道是何心思,但能把自己叫上车,多半是好人。能不能先向好人借些钱,将来再奉还?他自认国士无双,国士也是要吃饭的…… 正想着,马车在一间小客栈停了下来,赶车的小哥给了他二两银子。 范致远僵硬地滑下马车,拱手道:“在下绍兴范致远,多谢老爷伸手援助,不知贵府在哪里?来日登门拜谢。” 姜丰有些失望,他在车里已经看到了这个范致远的相貌……这样的人,就算真是奇才,恐怕难以入朝为官。 要在朝廷培养自己的人脉,自然是推得上去的才有用。 推不上去的人,就只能留在他麾下做幕僚了,前程就没那么远大了。 “拜谢就不必了,举手之劳罢了,我是大湾知府姜丰。”姜丰说完,轻轻拉了拉帘子,杨书就挥着马鞭将马车赶了回家。 这一趟,白花了二两银子,却没能捡个人才回来,难怪杨书问姜丰是不是“日行一善”了。 姜丰想了想,摇头笑道:“长相已经这样了,还得看他自己的了。” 就看他有没有别的过人之处了,或者说也要看两人有没有“缘分”。 几日之后,姜丰从吏部讲故事……述职回来,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人在门外东张西望。 门房和护院在门口紧紧盯着那个人,怀疑他有不轨行为。 姜丰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个范致远嘛? “大人!在下来求见大人!”范致远立刻凑过来,笑着说:“ 大人给了在下二两银子,在下还了旧债吃了两顿饱饭就没钱了,想着一事不烦二主,想来请大人收留。” 此言一出,陪着姜丰去述职的唐昕和郑达都惊呆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姜丰不置可否,把人带了进去。 脸皮厚不要紧,皮厚的人用处大。 大厅里已经升起了炭火,姜丰在正中的椅子上坐好,唐昕和郑达分坐左右两侧。 范致远靠在火盆边,搓着手烤火,他衣裳单薄,这温暖的炭火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脑子飞快地转动了,怎么才能留下来。 他这些天已经打听清楚了姜丰的事迹,众说纷纭,传得神之又神。 最后他自己分析,姜丰是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就好办了,有野心的人才用得上他这样的小人。 姜丰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突然问道:“你对威国公说了什么?” 范致远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劝他主动请旨担任扶桑总督,割据外藩、拥兵自保!” 姜丰的手一顿,把茶杯放回桌面上,一言难尽地看着范致远。威国公手握重兵,又是皇后的父亲,你劝他割据?拥兵? 这个范致远说这样的诛心之言,打死不冤。 “难怪威国公要把你打出去,我现在也要让人把你打出去了。”姜丰冷着脸说,“只是人生在世,谁活着都艰难。我不打你,也不会收留你。你走吧!” 范致远连忙说:“大人!在下是诚心来报恩的!再说了,难道大人觉得我的话不对?自古外戚权柄过大,有几个能得善终?难道不应该寻一条后路?大人,其实您也是……” “闭嘴!”姜丰甩了甩袖子站起来,怒道:“我看你不是来报恩,是来报仇的!二两银子不用你还了!杨书,把他拖出去!” 范致远还想说话,杨书已经捂住他的嘴,干脆利落地把他拖了出去。 坐回座位上,姜丰苦笑着对唐昕和郑达说:“我以后再也不妄想捡什么人才了,实在太不靠谱了。” 唐昕和郑达方才都被那范致远的话给惊到了,刚刚回过神来,都一起喝了杯热茶压压惊。 外藩割据,拥兵自保。 范致远的话其实正戳破了姜丰心中隐晦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想法。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生气。 此时此刻,他的后背都是冷汗,难道自己也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吗? 不……皇帝是个明君,有皇帝这杆大旗,做起事来方便很多,他犯不着拥兵自重惹皇帝忌讳。至于外藩割据,他能去哪里?北美还是澳洲? 总也不如祖国好。 但……以后呢?如果皇帝也容不下他了呢?又该如何? 姜丰没有想明白,脸上依然带着和煦的笑意,和唐昕、郑达等人一起用了晚饭。 述职已经结束,他们可以赶回大湾过年了。 但他还想要在京中多待几天。请安的折子已经呈了上去,皇帝若是要见他,想必也该传召了。 姜丰还去参加了几场文化,邀请那些有名的才子到大湾任职,虽然大家对大湾都挺好奇的,但是千里迢迢去投奔一个知府,还是不划算的。 姜丰退而求其次,邀请大家明年七夕去大湾观赏花魁选举。 不管能不能留下,至少游客多了,能活跃经济不是? 过了两天,皇帝终于召见姜丰。 姜丰深吸一口气,揣着新写的奏折进宫了,这是他谋划了好些日子的杰作,一个大炸弹。 他有种预感,他这封奏折又会在朝廷上掀起轩然大波,把自己架在炉火上烤。 但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第258章 当庭辩论 姜丰进到养心殿,发现不仅皇帝在座,还有几个内阁的大佬、还有宗正也都在。 大臣们不稀奇,连宗正都来了。姜丰心思转了转,大约有了数,目不斜视地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了大礼。 “姜爱卿平身。”皇帝朗声说道,“爱卿总算回京了,诸位大臣对你可都思念得很!” “微臣惶恐。”姜丰慢慢站直,沉稳地说。 皇帝一笑,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太监走下御阶,把一叠奏折捧到姜丰面前。 姜丰稳稳地接过,心想肯定不是好事。 “这些,可都是对你的弹劾。”皇帝微笑道:“你人不在京城,百官都没有忘记你,可不是对你思念得很嘛!” 我可谢谢你们啊! 看到这一叠弹劾奏章,姜丰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微笑,默默地看了内阁首辅等人一眼。 崔阁老在皇帝跟前也是有座位的,此时老神在在地坐着,微微一笑。老相识章成贺面无表情,似乎和他不是很熟的样子。其他人有的淡然,有的质疑,还有的讪讪然…… 这些人很可疑,看来没少弹劾他。 姜丰看了看这些奏折,已经分门别类了。 第一部分是弹劾他以官充匪、打劫商船的…… “陛下,关于‘以官充匪、打劫商船’显见是污蔑。首先东海水师徐恭将军并不受我管辖,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亦可以承认,我们合作出西洋打劫了西洋的海盗船。注意,是海盗船,不是商船。”姜丰振振有词,“我们打击海盗是维护正义,怎么能说是匪呢?” 第一次听到把黑吃黑说得那么清丽脱俗的…… 皇帝含笑道:“此事徐恭另有奏折呈上,朕已知情。” 其他大臣也没有反驳,只有个别皱了皱眉,大概觉得千里迢迢去打劫西洋的船,有寻衅滋事的嫌疑,且不符合我泱泱大国的作风。 但,灭扶桑这样的事都做了,相比起来,打劫西洋海盗那就不算事。再不同意,也只能默认了。 姜丰再看第二部分,弹劾他收容逃奴、抢夺邻省人口的。 “陛下,关于抢夺人口,这就是个莫须有的罪名。老百姓是用脚投票的,哪里有活路就往哪里去。自古以来,百姓迁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并不违律法。若是觉得自己下辖的百姓走了,当地的主官难道不应该反省自己的施政是否仁德吗?”姜丰反问道。 一直旁听的宗正终于找到了机会,说道:“良民的事且另说。那收容逃奴,姜大人又作何解释?不必说什么证据不证据的,这都是众所皆知的事,难道百姓都在撒谎?如今在陛下面前,姜大人也要狡辩?” 收容逃奴,对宗室影响最大。概因……各地藩王就是最大的地主,拥有最大数量的奴婢! 姜丰沉声说道:“宗正大人,下官是知府,我们地方官办案,都要讲究证据。没有证据,那就是流言,当不得真的。” 皇帝摆摆手道:“关于逃奴的事,再查。” 这是明摆着包庇姜丰?宗正瞪着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皇帝自己是藩王出身,对藩王的情况再清楚不过。有像衡川王那样低调省事不扰民,关键时候还出面募捐帮助百姓的,也有强占良田、侵扰地方的。 甚至有的大藩王,库房里的银子比皇帝的内库还多,又不用早朝、操心国事,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坦。 屁股决定脑袋,当了皇帝,自然就不喜欢这样的藩王了! 接着,姜丰又看第三类奏折,说他选花魁、强抢扶桑美女的,姜丰笑道:“如此荒谬的流言,微臣想来不必多解释了?这就是我方才说的,三人成虎,许多事情,没有证据是不能胡乱说的!” 宗正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看到最后一类奏折,姜丰心道,这才是大佬们都来了的原因吧。 在皇帝和阁老的心中,像大湾那样地方,即使是再能干的官员,想要治理得有模有样,至少也要十年。但是姜丰只用了三年,就让一个荒岛大变样,富裕得令人眼红。 这里头固然有血腥的原始积累,但这血腥是对外的,朝廷也是受益者。扶桑运回的一船船银子、虾夷的金子,令户部尚书走路都带风,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 但更重要的,还是姜丰的政策。开荒、收容流民的事已经解释了。 接下来就是招商修路、建城的问题。 有弹劾他强制商人修路的,有弹劾他不征调徭役,却让商贾雇人修路,耗费税银的…… 姜丰沉着地答道:“我们招商修路确实是要花税银,但是商贾修路带来大量民夫,带动当地经济发展,这种慢性收益是无法估算的。事实上,这两年大湾经济确实大幅好转了,只要去过大湾的人都有目共睹。” 有工部官员问道:“既然节省不了钱,为什么不直接征调民夫来修,要经过商贾呢?” 这不是有意让商人挣钱,顺便自己吃一笔回扣? 姜丰忽略了这个大人质疑的眼神,淡然道:“大湾平定才三年,百废待兴,要想树立百姓安居乐业的信心何其艰难?征调民夫耗费民力,谁去种田种地?” 崔阁老点了点头。 姜丰又接着说:“外来的民夫也是人口,他们在大湾安家就不会走了,正好填补了大湾的人口空缺。” 说的桩桩件件,全是利国利民的策略。 崔阁老拱手叹道:“姜大人一心为民,老夫佩服!” 自从在苍梧,姜丰舍己救人之后,崔阁老对他的印象就一直很好。 其他大臣见状,不管有没有想明白,也一齐对姜丰拱了拱手。 姜丰连忙回礼,说道:“大人过奖。” 姜丰方才以一人之力对抗众人的质疑,却无所畏惧。现在被崔阁老一夸奖,又有些羞涩的样子,令上首的皇帝不禁微微一笑。 这种赤子之心,正是皇帝最欣赏姜丰的地方。 时移世易,每个人都在改变。 只有姜丰,似乎仍是当年在衡川王府初见的模样,皇帝一时间也有些感叹。 姜丰辩驳完对他的弹劾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呈过头顶:“微臣没想到大家这么想念我,花了那么多时间来解释……来的时候还准备了一份奏折,是打算年后在大湾施行的一项政策。” 小太监将奏折接过,呈给了皇帝。 皇帝随手翻开一看,诧异地问道:“发行统一币值的银币?” 户房尚书对银子最敏感,第一个反应过来姜丰要做什么,不由得吸了一口气。 姜大人,我敬你是条汉子! 第259章 发行银币 如今普通百姓日常流通的货币,主要是铜钱,因为许多贫苦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没摸过银子。 每一任皇帝上任,都会按照自己的年号铸造通宝。最基本的是外圆内方的通宝,也叫小平钱。这种铜钱一枚就被称为一文,比小平钱个头大的、重量重的都是大钱,大钱也叫重宝。 铜钱可以说是有默认币值的,使用起来还比较方便。 除了铜钱,银子也是重要的流通货币。 从前朝至今,官府征税的时候,是用银子作为结算的。但是银子却没有固定的币值,只有重量。官府铸造的银锭,主要是铸成两端翘起的船形银锭,俗称“银元宝”,此外还有银条等。 元宝银锭大小不等,大元宝一锭有二十两的,也有五十两的。银锭和碎银的重量不统一,成色也各有差异,每次支付时都需称重和鉴定成色,非常不便。 因为没有固定的面值,当你买一两银子的东西,给的是二两的银锭,那么对方就要用专门的银剪绞下一半找回给你,其中还可能要用到秤。 当然,没有剪刀,用手掰、牙咬也是可以的,银子的硬度不大……碎银子上面,往往布满了牙印。 姜丰穿越过来那么久,还是没有掌握用手掂一掂就精确知道碎银子重量的技能。 不方便倒还是其次。 地方官府征税,收上来的碎银子,要重新铸造成银锭上交给朝廷,就会有损耗。这笔损耗,地方官会压回老百姓身上,称之为“火耗”。 遇到黑心的地方官,甚至火耗收得比应缴税款还多。百姓苦不堪言却又求告无门。 姜丰是地方官,深知其中潜规则。 当然,他在任的地方,都明令禁止下属县加收火耗。因为实际上,地方官加收的火耗也不会上交给朝廷,多是县令和税吏们瓜分了。 为了不让下属的县官们有意见,姜丰会用别的奖励弥补他们的损失。这是他管得到的地方,他管不到的地方呢? 靠官员的自觉是不可靠的。世上不可能没有贪官,只是贪多和贪少的区别。 发行银币,用银币来结算。既免去了碎银子流通的不便,又省去了重新铸成银锭的损耗,对百姓、对朝廷来说都是好事。 唯一损害的,就是负责征税的县官和税吏们,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光明正大刮地皮的理由。 因此,户部尚书才觉得姜丰是一条汉子! 难道就没有人想到铸造银币这个方式吗? 从前朝开始,银子就成为了重要的流通货币,就有人提出过铸造银币,像铜钱一样有默认的币值,不用每次使用都称重、牙咬…… 但是不行,太多人反对。 你断了别人的财路,别人会要你的命。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全天下的基层地方官。 但是现在,姜丰又提出了这个想法。 “陛下,臣知道发行银币影响太大,因此想先在大湾岛试行。大湾孤悬海外,与内地既有往来,又相对独立。内地不用大湾的银币亦可。臣相信,好的东西总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银币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以大湾作为试验,成功之后再推广到其他省份,如此循序渐进,则不至于一下子引起太大的波澜。”姜丰拱手道。 天可怜见,有了统一面值,他再也不会暴露掂量不出碎银重量这个缺陷了!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兹事体大,朕需要与内阁从长计议,留中吧。”说着,把奏折放在待议的那一边。 姜丰没有太失望,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一下子可以决定的。 从皇宫出来,姜丰在宫门站了一会儿,就看到老上司章成贺也出来了。 章成贺三两步走到姜丰身边,无奈地笑道:“你可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令人措手不及。本来已经有人提出将你调任,你上了这么一道奏折……短期之间,都没有人肯担任大湾知府了。” 谁要是担任大湾知府,就得试验发行银币,这可是得罪天下地方官的事! 姜丰笑道:“我这个人,天生就只会做得罪人的事。” 这道奏折无论批不批复,有了这么一件事,有人想谋“大湾知府”一职时都得掂量掂量,万一自己成了实验者怎么办? 大湾知府成了烫手山芋,他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继续经营,不用担心有人来争他的“瘦田”了。 章成贺摇头道:“年轻气盛……你小心些吧!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多谢大人关心。”姜丰诚恳地施了一礼。 章成贺叹了口气,自己离开了。 姜丰也上了马车。 杨书好奇地压低声音问道:“大人,难道有人要行刺你?” “我怎么觉得你语气中挺兴奋的?”姜丰冷哼。 “没!我就是好奇!”杨书口不对心地说。 刺杀啊!那可是戏台上才有的事!要是自己遇上了……先来一招神龙摆尾,再来一招飞龙在天,最后一记火枪送人上天…… 发行银币的大招发出去……姜丰家里变得清净了,除了一些至交好友,一些不太熟悉的人都不来登门拜访了。 正好有空闲,姜丰就带着高云兄妹几个去城郊的道观上香。 高小雪和高云的妻子张氏先后诞下孩子,这是苏氏的曾孙辈,也是姜家的第四代。 姜丰这个舅公心中高兴,自然带外甥和外甥孙们去上柱香,遥遥地告慰姐姐。 近段时间到道观上香的外地官员都很多,既然来述职,都想求一个“甲上”的考评,然后官升一级。 姜丰倒是无欲则刚,反正发行银币的奏折呈上去了,接下来朝廷要怎么争议他也管不着了,他只要等结果就好。 结果才刚刚进去白云观,就听到一个声音高声说道:“姜大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那日在下的建议,姜大人想得怎么样?” 娘的!晦气! 姜丰掀开帘子,走下马车。他虽然不想见这个范致远,可是又怕他当众喊出什么话来。 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 范致远觍着脸走了过来。 从姜丰那里碰了壁之后,他本来想去找个新东家。然而其他人根本不能从他朴实无华的长相中看出他的经世济国之才,真正是处处碰壁。 无奈之下,只好到寺庙、道观混口饭吃。冬日里,施舍粥棚的善人多。他东一顿、西一顿的,总算没有饿死。 可这形同乞丐的生活,绝不是他想要的! 正想着再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姜丰的马车就到了道观门口。 范致远想,缘分!这就是缘分! 姜丰:……狗屁缘分。 第260章 毒士阴谋 姜丰最终还是把范致远捡回了家,大概是因为从未见过如此讨打之人。 “今年是吏部大考之年,地方官进京,巡抚、布政使都有。你既是人才,怎么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呢?”姜丰端着一杯温茶,悠然地问道。 范致远袖着手苦着脸说:“他们都看不上我啊!” “你没展现你的才华?” 范致远叹道:“世上像大人您这样有眼光的有几个呢?” 姜丰:“……不敢当。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这里住一夜吧。” “大人请听我说!”见姜丰就是不肯收留他,范致远急了,他至少得混三个月的饭,到明年春暖啊! 姜丰端茶送客,既然不想住一晚,那就滚吧! 范致远苦哈哈地说:“姜大人是要做大事的人,可总有小人在背后使坏。而在下正好也是小人,用小人来对付小人,岂非正好?” “哦,比如说呢?”姜丰不由得坐端正了一些,兴味地看着范致远。 有门!能不能获得长期饭碗就在此一举了! 范致远精神一振,说道:“大人可想知道是谁鼓动吏部郎中上的奏折,意图把您调任?” 姜丰也来了精神,这可是王玢都没有查到的事,难道这个“老鼠精”有什么秘密渠道? “在下本想投奔威国公,自然要做些功课。姜大人可知道,如今宫中除了皇后娘娘,最得宠的是蔡慧妃,慧妃年初也生了一个儿子,据说这位皇子出生前,慧妃娘娘做了一个胎梦。梦见一条小龙入怀。”范致远停顿了一会儿,看了看姜丰。 姜丰点点头:“继续说。” 他自然也听过这个传闻,不过晒然一笑。什么胎梦,那都是糊弄人呢。据说古之贤人的母亲,还都是听到鸟叫就怀孕的呢…… 欺负谁没学过生物学? 范致远接着说道:“慧妃出身低微,却不容小觑。她的母亲从前是宫女,和前内监总管是对食,出宫之后嫁到了蔡家。如今宫中虽然换了很多人,那位前内监总管服侍太皇太后去了,虽然太皇太后也不大管事了,但余威犹在。这些宫女、太监,看起来不起眼,却能有大用。慧妃得宠就有他们的帮忙。” “你提起慧妃,是想说那个吏部郎中是慧妃的人?”姜丰皱了皱眉。 范致远点头。 “这可奇了。我得罪过很多人,却不记得何时得罪过慧妃。”姜丰扶了扶额头。 “姜大人,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大人既已有了目标,想必查证不难。”范致远怕姜丰不相信,有些着急。 “罢了!”姜丰苦笑道:“虱子多了不怕痒,债多了不愁。我也不在乎得罪过谁了。反正……这件事也算过去了。” 总归大湾知府一职,现在没有人看上了。 “大人,你就不想报复?”范致远压低声音说道:“小人有个绝妙的主意……” 姜丰摆了摆手,让范致远不要说话。 范致远又心情忐忑了,姜大人到底肯不肯包养他呢? 姜丰忽然一笑,他得试试这个小人有没有大局观,光会阴谋可不行。 因而问道:“有个地方叫美洲,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原本是土著人所有,如今西洋人屠戮了土著,占据美洲已有上百年。我朝若想赶走西洋人,同样占领这个地方,该怎么做?” 嗯?不问蔡慧妃的事,突然提到国家大事? 素闻姜大人是个喜欢出兵海外的……范致远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是西洋人距离这个美洲近,还是我朝距离近?西洋人在美洲可多?” “距离是西洋人近。美洲地方极大,但西洋人在那里经营了上百年,人数也不少。”姜丰答道。 “如此,我朝必须以最少的人、最少的代价取胜,否则后续粮草、军备跟不上,久战必败。”范致远说道,“用常规的战术是不行的……大人,前朝陈皇帝曾经推行过牛痘之法,我朝百姓从此告别了天花的威胁……不知道,西洋人可知道这个方法?” 姜丰浑身一震,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牛痘之法?算算时间,西洋人应该还不知道!不过具体来说,还要去查验一番才知道,若是蝴蝶效应,西洋人也知道了这个方法…… 无论如何,短时间内能想出这个方法,范致远也可称为“毒士”了。 “你随我一道回大湾!”姜丰朗声道。 饭碗有着落了! 范致远大喜,拱手说道:“大人肯收留在下,在下就做大人门下走狗!” 姜丰哈哈大笑:“何必如此自贬?” “在下能混口饭吃已不错了。”范致远说着,指着自己的脸苦笑道:“在下面目可憎,又是个小人,只会阴谋诡计,蹉跎至今也不见晋升之阶,唯有大人让我看到了希望。” “不要这样形容自己。将来你发达了,会后悔说过这样的话。”姜丰摇头道,“相貌是天生的,这并不是你的错。男子汉大丈夫,容貌有什么要紧?” 姜丰亲自带着范致远去安排住处。路上,范致远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果真不想对付蔡慧妃?” “宫中之事,外臣不可多问。”姜丰扫了范致远一眼,冷声说:“此事以后不必再提。” 范致远连忙点头,心道姜大人果然大气。 得知范致远要跟着自己等人一起回大湾,唐昕和郑达面面相觑。 唐昕不赞同地说道:“大人,此人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人,挑唆生事、过于危险,何必费这个心呢?” 姜丰让杨书守在书房外面,连丫鬟都不许靠近,才将范致远所提的“天花侵略”一策说了。 唐昕和郑达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有伤天和啊! 他们都是正统读书人,天花过去被称为“死亡瘟疫”,一直到陈皇帝这个天人下界,才用牛痘之法让百姓逃离天花的威胁。 若是用天花之毒来对付其他国家的普通百姓,是否太过残忍? “大人慎重。此事不论谁来施行,都是千古骂名!”郑达郑重地提醒。 姜丰知道这种反人类的事,肯定会招来一片反对声,因此才在书房里说。 “打美洲的事还早得很。如今火器和海船都不够,得先供给驻守扶桑和虾夷的队伍,没有武力镇压,那些扶桑矿工还不得翻天?如今就连我们大湾都不够火器用……更别说打美洲了。”姜丰笑道,“不过假设而已,你们不必如此担忧。” 虽然是假设,但大人你肯定有这样的心!否则岂会随口拿出来说? 一想到姜丰早就对遥远的美洲虎视眈眈,甚至还打算采用范致远灭绝人性的策略,唐昕和郑达就觉得脑壳疼。 然后一致决定,到了大湾一定要把老鼠精隔离,可不能让他把纯良的姜大人给教唆坏了! 第261章 遭遇刺杀 返回大湾之前,姜丰还去翰墨轩拜访了书画才子齐可修。因为小儿子姜衡明年就要进京给太子殿下做伴读了。这孩子小小年纪一个人住在京城,做父母的怎么能放心?姜丰自然要把能托付的人都给托付一遍。 齐可修是姜衡正经拜过师的师父,和普通的先生又不一样,自然要亲自拜访,又是一番托付。 齐可修捋须笑道:“衡儿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你不必太担心。他既是我的弟子,不必你说,我也该照顾。” 姜丰连连感谢,叹道:“他一个小小的孩子,我和他母亲真是舍不得。可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是陛下的恩典,我也不能不识抬举。” 齐可修点点头,又问起大湾花魁选举的事:“我在大长公主府见过你献给陛下的一幅画,《海上生明月》。虽然作者没什么名气,画作却不错,把大海的悠远、辽阔意境都画出来了。” “那是书画赛的第一名,值百两黄金呢。我们明年还举办书画赛,你若有空,不妨去凑凑热闹,若能给我们做评委,就真是我们的荣幸了!”姜丰发出邀请。 “大人过奖了,我不过一介闲人罢了。”齐可修谦虚道。 “世上最难得的,可不就是有钱有闲吗?”姜丰笑道。 两人品了一会茶,闲谈了一会儿,姜丰才告辞离去。 这日难得放晴,他就没有乘马车,而是骑马。杨书也另骑一匹,跟在他身侧。只是京中人多,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就有些远了。 姜丰虽然知道自己得罪人的事做得多,可是也没想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京城这样的首善之地居然有人行刺他! 一个从天而降的刺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功夫再高,也怕子弹。 街上的人群被吓得互相推挤,在这混乱的瞬间,姜丰已经掏出了随身带的火器,对准刺客的头部“砰”地一枪。 三年来苦练枪法,准头不错。 刺客很顽强,临死前还给了姜丰一击,只是没刺中要害,就扑倒在地。 姜丰腰上一痛,血已经渗出,浸湿了棉衣。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肾伤了,老子要做太监了? 姜丰觉得这刺杀时间很漫长,然而事实上所有的一切只是一瞬间。 杨书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只见刺客眉心一个血洞,死得不能再死。而姜丰捂着腰间,血已经从他的指缝渗了出来,眼看就要从马上摔下。 杨书连忙跳起,将姜丰抱下马,惊恐地喊道:“大人!大人!你还好吗?” 姜丰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咬牙道:“去寻大夫!” 再摇我就要死了! 正在这时,五城兵马司的赵统领也到了。得知姜丰的身份之后,赵统领眼前一黑。 在京城发生这样当街刺杀朝廷命官的事,他的乌纱帽有点不稳了。 命手下把刺客的尸体架走,赵统领亲自带人送姜丰去最近的医馆。 杨书抱着姜丰,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似乎不敢相信任何人。 医馆的大夫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亲自把伤者送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吓了一跳。虽然疑惑,也不敢问,只能让姜丰脱下外套,然后剪开单衣,查看伤口的情况。 姜丰脸色苍白,虽然很疼,却咬牙没有哼唧一声。 这硬气令赵统领都有些佩服,姜大人的名声,他也是听过的。如今看来,光是这份硬气,就比普通文官强多了。 看着大夫一脸严肃的样子,姜丰忍痛问道:“大夫,我死不了吧?只要死不了,其他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大夫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大人放心。幸好您皮厚肉多,没有伤及内脏,如今天气冷,伤口不溃烂就不会有什么事。” 在场之人都松了一口气,杨书红着眼眶说:“幸好大人皮厚肉多,不然我怎么跟叔叔交代。” 赵统领也叹道:“幸好!幸好!” 要是姜丰死了,他这个负责京城治安的五城兵马司就干到头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这么惨了,姜丰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皮厚肉多是什么鬼?胖子也就这点好处了! 大夫手脚麻利地给姜丰敷药、包扎伤口。 赵统领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派了一队军士保护姜丰,就先回衙门处理刺客的事。这件案子,显然不是他一个人办得下来的。 果然,皇帝知道之后震怒,命顺天府立刻彻查此事。今日能当街刺杀朝廷命官,焉知来日不会进宫刺杀皇帝? 姜丰在医馆包扎完伤口之后,就被人用担架抬回了家。 在客院居住的范致远鞋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带着哭腔说道:“早说叫大人注意安全,您总不在意!如今果然遇刺了!您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叫在下怎么办呢?” 难得找到一个铁饭碗,还没吃上几天饭就摔了? 姜丰不知范致远心中所想,看到他真情实意担忧的样子,安慰道:“我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想不到还有那么多人关心他,他做人也不是那么失败嘛! 大夫虽给他敷了止痛的药,可是此时的麻药效果有限,他还是痛得脸色发白,不想说话。 回到房里不久,陛下派来的御医也到了,重新检查了一下姜丰的伤口,说道:“这剑很是锋利,伤口利落,倒也有利于愈合。我再给你开些消炎止痛的汤药,煎着服用吧。” 留下药方之后,大夫要回宫复命,姜家的管家赖大亲自送了出去。 高家兄妹都赶来侍疾,唐昕和郑达等人在小花厅里愁眉苦脸。 唐昕是技术人才,郑达是财务人才,两人都是实干在行,谋略不行。听到姜丰遇刺都是一片茫然,实在不知道何处入手。 但姜丰是他们的主官,主官遇刺,作为下属,总不好什么也不做,干瞪眼吧?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向范致远看去,问道:“你看,什么人会刺杀我们大人?” 什么人?可能性也太多了! 范致远数着指头:“扶桑余孽、被姜大人挡了财路的人,或是其他看他不顺眼的人,都有可能。我听杨书说,刺客的身手很好,能够请得起一流刺客的,想必也不是凡人。再者,还要熟悉大人的行程,知道大人今天要去哪里,能够在那条街埋伏……” 郑达闷闷地说:“这么说来,刺客不是普通人,报仇也无门了?” “要看顺天府那边查得怎么样,要报仇总得先找到凶手。”范致远小眼睛闪着凶光。 谁刺杀姜丰就是砸他饭碗,此仇不报非君子! 姜丰一时间也不能离京了,只能老老实实在家里养伤,心中却很着急。 因为他不能按期回去,家人还不知道多担心呢!他虽然让人瞒着,不许送信回大湾,但这样的事,最终还是瞒不住的。 想到家人的眼泪,他就有些慌。 到底谁要刺杀他呢?姜丰还没有等到顺天府的消息。过了几日,王玢和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一起走进了姜府。 唐昕这日不在,姜家的人都没有认出,和王玢一起来的竟然是皇帝! 姜丰本来躺在床上,高小雪正在给他喂药。看到王玢身边的青年男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连忙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舅舅!你别动,伤口要裂开了!”高小雪着急喊道。 “不必多礼!”皇帝沉声道。 第262章 荣升巡抚 高小雪离开房间后,皇帝在屋子中间的椅子坐下,王玢走到床边,问道:“伤口可还疼?” 姜丰点点头,苦笑道:“这回可吃了亏了。也不知道谁那么恨我,要派这样顶级的刺客来刺杀我。要不是有火枪,我当场就要死了。” 王玢道:“那是你们大湾新制的火器?我们神机营并没有这样的式样。” 姜丰连忙说:“是新研发的,因为性能还不稳定,还没有大量生产。但是这种火器轻便小巧、便于携带,我才随身带了。” 王玢点点头,没有再追究这个事。 皇帝温声道:“朕已命顺天府、九门提督彻查此案,务必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陛下关怀。”姜丰感激地说:“陛下微服来看臣,臣感激不尽。只是如今京中刚出了刺杀之事,还请陛下尽快回宫,注意安全。” 皇帝轻笑:“你还想着朕。依你说,此事是何人所为?” “若说和我仇恨最大的,就是扶桑余孽。毕竟全天下都知道扶桑女人在大湾,扶桑灭国之事也与我有关。”姜丰沉吟道,“但也可能是其他人做的,正好嫁祸到扶桑人头上。” 王玢说道:“刺客的武艺却是中原的路数,且能够知道你会经过那条街,恐怕至少跟踪了你好些日子,也需要人手。就算是扶桑人做的,只怕也有我朝之人勾结。” 皇帝沉着脸道:“爱卿是为了朝廷之事,才招来了刺客。朕一定要保护卿的安全,不可令奸人得逞!朕命锦衣卫派一队卫士来姜府,护卫你的安全。你且安心养伤,伤好再回大湾。” “臣何德何能,让陛下为臣费心至此!”姜丰感动得两眼泪光闪闪。 看姜丰精神不大好,皇帝也不能久留,略坐一会儿就和王玢一起离开了。 高小雪才从旁边的屋子走了过来,好奇地说道:“那就是皇帝老爷?可真年轻!” “陛下比我年轻近十岁,如今才二十出头呢!”姜丰微微一笑,闭目养神。 锦衣卫的卫队很快就到了姜府,将里里外外守卫起来,一般来探病的人都要几经盘问。与锦衣卫一起来的,还有姜丰的一个老相识,顾卿。 “你怎么来了?”看到顾卿身后跟着两个嫲嫲,还带着包袱,姜丰很是好奇。 难道皇帝要把顾卿赐给他?可别啊!他跟顾卿一起出生入死,就是兄弟之情。 看姜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眼神还躲闪的,顾卿哪里不知道他想歪了?皇帝赏赐宫中女官给大臣也是有的,但那一般是督抚或藩王级的。 “你别胡思乱想。陛下命我来做女卫,保护你和你家人的安全。我是女子,方便行走于内宅。”顾卿解释。 姜丰明白过来,赶紧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谢过皇帝的好意。他能够遇险,确实他家人也可能遇险。 想到这里,姜丰不淡定了,立刻命高小雪写信,告知熊楚楚等人注意安全。 苏氏和熊楚楚住在府衙里还好些,姜媛一个人住在小道观里,还经常去研究所那边。万一刺客盯上她怎么办? “顾大人,劳烦你亲自去一趟大湾,我家人的安全就托付给你了。”姜丰认真地对顾卿说。 顾卿笑道:“我就猜到你会让我去大湾,行李都没拆呢!” 姜丰又是感谢。心中却哀叹,这么一来,受伤的事是瞒不住了!又要连累家里人为他伤心! 锦衣卫入驻姜府,朝中上下都多了几分思量。 内阁大佬和宗室大佬纷纷表达了对姜丰的关心。特别是宗室,他们才在朝堂上和姜丰怼过呢,可这回真的不是他们干的啊! 宗正还特意找到了齐可修。这位齐老板是大长公主驸马的族人,和姜丰又有交情。 齐可修就带着几幅古画来姜府慰问了,转达宗室真挚的关怀。 总而言之,在此时表达多点对姜丰的善意,是没有错的。 姜丰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伤口表面终于愈合了,才被允许到花园里晒晒太阳。 而此时,关于刺杀案件,也终于查出了一个结果。按照顺天府查出来的结果,是扶桑余孽勾结早就在京中扎根做买卖的扶桑商人,请了江湖高手来刺杀姜丰。 这扶桑商人就在翰墨轩前面一条街开酒楼,得知姜丰和齐可修有交情,料想姜丰离京前会来齐家拜访,盯了好多天,终于查到姜丰的行踪,安排了这次刺杀…… 案件告一段落,相关涉案人等都被收押,判了个斩立决。只等大理寺复核,即可行刑,算是给姜丰一个交代。 姜丰得知这个结果,问新收的幕僚范致远:“你怎么看?” “在下和唐大人一起去顺天府衙门查看了卷宗,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范致远说道,“只是,小人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冒着生命危险,当街刺杀朝廷命官,总得为了什么好处。大人死了,对谁有好处呢?” 对谁有好处? 姜丰苦笑道:“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糊涂了。” “在下觉得,还是和蔡慧妃一系有关。您的小公子明年要进京给太子殿下做伴读,就会绑在太子的船上,自然是太子一系。如今蔡慧妃也有了儿子,或者想得就多了些。”范致远道,“其他人不会怀疑她,因为他们不知道此前调任您的奏折是谁指使的!” “我和慧妃一系素无仇怨。”姜丰摇头道,“且皇帝正值盛年,什么太子、二皇子的,现在就开始争,会不会太心急了些?” 姜丰还是不信,因为他自觉得罪过很多人,却没有得罪过蔡慧妃。 但是不久之后,他从王玢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刺客是东缉事厂外逃的杀手。 王玢说,此消息暂时保密,以免打草惊蛇,皇帝要放长线钓大鱼。 当初前承恩公府谋反,就勾结了东缉事厂的探子,连“卫三”都是他们的人。 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是了……先帝的嫡公主和守皇陵的大太监仇良在晋西王叛乱结束后失踪了。 既然逃出了生天,又何必再冒出头来呢?从心底里,姜丰并不希望先帝的血脉断绝,毕竟当初先帝对他也很不错的。 叹了口气,姜丰找来范致远等人:“遇刺之事既已结案,就不必再查。此事算在扶桑人头上极好。正好借此机会,剿灭潜藏在我朝的扶桑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藏在我朝的扶桑人,不是间谍就是刺客!” 连命都差点没了,还惦记着和扶桑人过不去?这是怎样的精神? 范致远都被姜丰的执着给惊呆了,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把人家灭国了还要赶尽杀绝?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姜丰虽然归心似箭,也不得不留在京中过年。 新年皇帝封印之前,下了最后的两道诏书。 第一道,调白水州知府施伦任扶桑总督。 第二道,改大湾为省级编制,升姜丰为大湾巡抚。 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施伦任扶桑总督倒罢了,毕竟扶桑原是外国,如今才刚刚占领下来,又远离我朝,事情不知道多少。不说别的,扶桑刺客就不是好对付的。 只有施伦最合适,他是皇帝的表兄,深得皇帝信任。又有收复大湾的军功、文武双全。总督一职位高权重,施伦却也胜任得了。 但是姜丰一个从四品知府升从二品巡抚,那就是一步登天啊!虽然以大湾的面积,升为省是迟早的事,但众人估计也是十年之后。 到时候,姜丰四十多岁,担任巡抚,正正合适。 如今,三十出头的从二品巡抚,统辖一省的封疆大吏,如何能不令人羡慕? 在京中六部苦熬多年的群臣酸了,简直要化身柠檬了。皇帝透露出来的意思,正是因为刺杀事件,皇帝担心姜丰的人身安全,才提前给他升职。因为,巡抚是可以组建自己的护卫队的。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唐昕和郑达等属官都是大喜。 正所谓水涨船高,姜丰做了巡抚,他们作为左右手,岂非布政使和按察使的最佳人选? “同喜,同喜。”姜丰也很高兴。 最令他兴奋的是,他可以有自己的护卫队了!本朝的军制,以府军和边军为主,其次就是各大将军、总督、巡抚的私兵。 像卢胜那样的府军是属于朝廷的。而什么岑家军、徐家军,本质上都是私兵! 府军驻守内陆地方,协管治安、救灾等,战斗力不强。真正对外作战,战斗力强的还是边军和私兵! 因此,巡抚有权有兵,才被称为封疆大吏。 姜丰,穿越过来十多年,从一个屡试不中的穷书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这……姜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了吧! 周围的恭喜声、谈笑声不绝于耳。姜丰的心怦怦直跳,他这是因祸得福了! 以后他就要有“姜家军”了,杨安这个悍将正好派上用场! 感谢刺客,这不是神对手,这简直是神助攻啊!要不是这一刀险些让他变成太监,只怕都得有人怀疑他自导自演、苦肉计了! 第263章 巡抚回岛 春风送暖,姜丰的船终于返回了鸡笼港。 离开的时候是知府,回来的时候已经荣升巡抚。知府全国有不少,巡抚才有几个?从二品大员,已是大多数文官一辈子的追求,算是位极人臣了。 但是姜家一家人都是泪水涟涟。若是升官的前提是姜丰受伤,他们宁愿不升这个官。 姜丰虽然早已料到迎接他的会是水漫金山,可是看到熊楚楚扶着苏氏出现在码头,还是头皮一麻。 有些心虚的他决定先发制人,瞪着眼睛说道:“怎么把娘带出来了?如今虽然春天了,海边风大,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苏氏顿了顿拐杖,泛着泪花说道:“是我要来的!娘不亲眼看到你,怎么能放心?你只管想我着凉不着凉,却不想你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难道不是让我伤心?” 熊楚楚抹了眼泪,虽然也担心丈夫,还是安慰婆婆道:“如今人也看见了,娘还是快上马车吧,码头上风大。顾大人都说了没什么大碍,您别不信。” 顾卿是皇帝派来的护卫,是有品阶的“大人”,并不是寻常女子。 姜丰也走了过来,搀着苏氏的另一只手臂,腆着脸笑着把她老人家送上马车。 若是他一贯的脾性,此时该骑马,向全城百姓宣告他回来了。他一直觉得,作为地方官,不能高高在上,一定要亲民,走到群众中去。 这回骑马自然是骑不了的,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熊楚楚上了一辆马车。 果然,一上车,熊楚楚就一把扯住他的耳朵,怒道:“答应得好好的不会再以身犯险,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如今又怎么说?” 说着,眼睛往姜丰的腰间扫了一眼。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了? 姜丰连忙解救了自己的耳朵,拱手讨饶:“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哪里那么容易就死了?” “呸!呸!呸!”熊楚楚急忙道:“不许再提那个字!就算这回没什么大碍,但身体受得伤多了,必然留下隐患,老了可有你受的!当初你说的陈皇帝故事,年轻的时候多威武?到老了疾病缠身,不得不冒险用那个越光宝盒,最后也不知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咬牙道:“你可不许打主意用这个宝盒逃走!” “想到哪里去了?”姜丰哭笑不得地说,“这宝盒如今在皇宫大内,我哪里还碰得到?再说了,我可舍不得走。将来百年之后,还要和你埋在同一个土堆里呢!” 这暖心的情话一说,熊楚楚心里一阵甜蜜一阵酸涩,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来码头接姜丰的,除了姜家人,还有大湾的属官,有的骑马、有的坐马车,在刑房经承杨安率兵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往城内而去。 范致远是第一次来大湾,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街上的房子和内地的式样没有多大区别,只是更加宽敞明亮、整齐划一,瞧着都是新建的。 从码头到城内,一应铺了水泥路面,路边种植了行道树,已经长得半大,可以预见将来亭亭如华盖。 穿着制服的兵士来回巡逻,街上商贾、小贩来来往往,极热闹。 而面对官府的车驾进城,百姓们自觉地避让路边,却并不惊慌。范致远隐约听到百姓议论,姜大人回来了,姜大人升官了…… 提到姜丰,百姓脸上都带着喜气。 这样的繁荣的城,在内地并不难看到。但是百姓脸上的满足和幸福,却是别处很难见到的。 民心难得,民心也易得。作为一个地方官,姜丰无疑是合格的。 回到府衙,姜丰先回家休息,告知属官们后日再开会。 从一个府的编制升为一个省,要做的事情很多,自然要召集大伙儿好好商议。 苏垒代表属官们笑道:“我们先回去,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公务再重要,也不急在一时,路途劳顿,你先好好休息要紧。” 姜丰也笑道:“不瞒你们说,我从船上下来,腿还软着呢。” 苏垒拍了拍姜丰的肩膀,和众人一起告辞。 杨书期期艾艾地站在姜丰身前,说道:“大人,我能不能先留下?” “嗯?”姜丰问道,“你不想家里人?” 杨书苦着脸说:“属下保护大人不力……方才在码头上,我叔叔瞪我的眼神跟要杀了我似的。求大人救我一命!”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留下吧。”姜丰笑了笑。 杨安受招安之后就一直跟在姜丰身边,和姜丰脾性相投。主要是,杨安再没见过哪个像姜丰这么有匪性的官…… 两人志趣相投,熊楚楚又为杨安做媒娶了媳妇,两家很亲近。 如今既然可以组建私兵了,姜丰就想到了杨安。 卢胜虽好,却是府军参将,是朝廷的人。而私兵,更重要的是对主家忠心耿耿。 走进后院,竟已有一个大夫候着了,苏氏命熊楚楚跟进厢房里检查姜丰的伤口。 姜丰推脱不过,也只能依了。 过了一会儿,大夫走了出来,对候着的苏氏和姜媛等人说:“幸好没有伤及内脏,只有皮肉伤。京中御医的药极好,伤口愈合的好,想来不会有什么后患。” “阿弥陀佛!”苏氏念了一声佛,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今后都平平安安!” 姜丰穿好衣服,也走了出来,笑道:“我早说了我没事了,你们只是担心。” 管家送着大夫出门,屋里就只有姜家人了。 姜媛问道:“凶手可是邸报中说的,是扶桑人?” 姜丰笑道:“就算不是主谋,也和他们脱不了关系。窝藏刺客的那个酒楼老板总归是扶桑人没错。” 姜媛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闪。 姜丰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柔声说:“小姑娘家家,心思别那么重,也别想什么报仇的事,这些事大人会处理。你在研究院里做了什么?我回头要检查的。” 苏氏和熊楚楚欣慰地看着他们父女俩说话,笑着安排人传饭。 姜丰和女儿聊了一会儿,又问了几句两个儿子的功课,实在累了,匆匆吃过饭就回房休息了。 范致远就住在知府衙门的客院里,每天出去闲逛考察民情,反正都有姜家报销。 这日回来后,他对姜丰说:“三年时间,把一个受洋人祸害的荒岛发展成经济强省,以大人的大才,就是做巡抚都屈才了。” “你过奖了。”姜丰正色道,“因为大湾是一个岛,又是我一手建设起来的,我才敢任这个巡抚。虽说是巡抚,其实职权和原本的知府也差不多。在这里,无论我要施行什么新政,阻力都小。若是内陆的省份,我宁愿做一地知府也不做一省巡抚。方方面面的关系,各种利益牵扯,可是好处理的?至少得十年时间,让我掌握更多的人才,获得更多的人脉、资源,才敢担任。” 别以为升官就是好事,才不配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264章 建设省城 大湾从“府”升为了“省”,自然要定下省城。原本大湾最大的城是鸡笼城和南屯,但鸡笼城的地势比较适合做海港城市,发展海贸。作为省城,地方就小了些。 南屯如今是水师基地,要建省城,就要另外选一个地方。 最合适的位置是后世的“台北”,也就是姜丰一直惦记的大佳腊,还“特意”安排了连襟卢远扬到大佳腊去开荒。 如今大湾成了一个省,建设大佳腊新城的事终于可以提上了议程。 去年招商修路时,姜丰就对商贾许诺,修路修得好,将来还可以参与到新城的修建中,有大量的工程、大量的钱。 召集众属下开会,最主要的议题就是“建省府”。 工房经承苏垒说道:“新城的图纸去年就出来了,得知升了省级之后,又添了巡抚衙门。这是最新版的图纸,诸位请看。” 说着,将一副规划图挂了出来,哪里是巡抚衙门、哪里是知府衙门、哪里是官宅、哪里是坊市…… 这新城的规划图是工房的典使带着人到大佳腊考察地形,依照姜丰的意思,就是尽量保留原来的地势地貌,千年古树、有价值的古建筑要原地保留…… “这新城的规模那么大,也是用招商的模式来修?若是如此,光是预付的两成银子也不少了。”罗鹏担忧地说。 姜丰笑道:“关于建新城的方法,我想了几年了,现在说出来,诸位给些建议。各级衙门、官宅、官学这些是官府的工事,原是该官府出资修建的。我们就用修路的模式来招标,让商贾来建、最后官府结算工程款。” “第二部分是民宅和坊市,这一部分本来是卖地给百姓自己建房的。但是百姓自己盖房子,各种式样都有,不符合我对新城的规划。我想拍卖大块的土地,让大商贾统一来修,然后让他们自己卖房子给百姓。” 这就是后世的官府卖地、房地产商建房卖房的模式。 如此一来,官府可以最小的成本获得一座新城,还有卖地的巨大收入。 光是卖地的收入,支撑起修建官府工事的支出都绰绰有余了。 这卖地经济,在几百年后,正是地方官府发财的好方法! 众属官琢磨了一会,有些人想不明白,有些人则是顾虑重重。 罗鹏沉吟道:“有两个问题。一是这种模式从未有过,商贾未必有这个信心拍卖土地,万一建了房子卖不出去?” “二是由商贾建房,以后新城发展了,他们捂着房子待价而沽,哄抬房价,百姓就买不起房、无房可住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 这种让商贾来建一个新城的事,其他地方都没有的,也没有经验可以参考,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姜丰是从何处想来。 “关于第一个问题。上次我们修路,已经有了合作的商家,他们对我们是有信心的。其中有一家是冼家,号称南洋第一商,实力雄厚。” “第二个问题,就是房价的问题。我的想法是推出限价房,这个价格怎么限,再和商家商谈。罗鹏,这个事你负责。”姜丰一一说道。 显然,他谋划这个事已经很久了。 罗鹏点头:“大人信任我,我必不负大人所望。我家里是做漕运的,若是大人允许,家父也愿为新城效力。” 姜丰闻言大笑:“欢迎!欢迎!” 罗家是漕运世家,漕帮的头头。江南富庶,最有势力的商人就是漕商和盐商,罗家肯来,那么其他大商家想必也会闻风而动。 修建新城的事基本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官府就放出要建新城的风声,试探一下商贾的态度。 本来姜丰回来了,就不断地有各大工坊的东家、岭南闽省豪商过来请安。 姜丰都一一见了他们。 当初中标修路的,其中一家是南洋第一商的冼家,还有一家是经营银号的何家。 等到了这两家上门,姜丰和他们说起了新城的事。 “当初请诸位商家来修路,本官就说以后还有大工程,现在大工程来了。干了这一票,下辈子都不用干了。”姜大人给他们展示了新城的规划图。 何、冼两位东家赞道:“这新城好大的规模,就是内地大省的省府也不过如此了。” 姜丰笑道:“我以前定过一个小目标,把大湾建设成东南第一强省,辐射南洋各地,省城没点气象怎么行?但这个城,光靠官府建设不行,这不想到了诸位。” 何、冼二人互视一眼,拱手道:“大人想怎么合作?” “官府工事,就按原来修路的模式,官府出资,商贾承包。而民宅坊市部分,由商贾买地,按规划图纸统一建房,卖给百姓。这几年来,鸡笼城的房价都翻了几倍了,你们卖房绝对是暴利,不愁卖不出去。”姜丰介绍。 何、冼二人心下都是一热,鸡笼城房价翻倍是事实,他们早期来大湾囤了房子,转手也挣了一笔。 但是这样的好事,官府会眼睁睁看着商贾挣钱吗? “这地价怎么算?”何东家率先问道。 万一地价还贵过房价,那还赚什么钱? 冼东家也问:“房子任由我们卖?官府可有限制?” 得,这两个老奸巨猾的一下子问到了核心。 姜丰笑道:“地价嘛,官府设置一个起始价,然后由商贾拍卖,价高者得。” 当然,官府会安排一两个托,把地价托高一点。 “至于房价,确实是要限价的,不能超过成本价的多少倍,这个你们和我的经理罗鹏谈。”姜丰说道。 听他说得坦诚,何、冼两位东家反而放下了心。 要是姜丰说一切皆由他们做主,他们才得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虽然大体上,他们对姜丰还是比较信任的,修路一事他们就合作愉快。 官府一切按合同办事,从未拖欠过工程款。 他们从前也接过别的地方工程,像大湾这么爽快、讲信用的可不多呢! “如此,我们回去商议一番。”两位东家说道。 “兹事体大,好好考虑是应该的。”姜丰很是通情达理。 第265章 商贾齐来 何、冼两位东家离开知府衙门时,心情还是激动的。 建房子卖的巨大利润,让他们心潮澎湃。虽然他们别说下辈子的钱,就是下下辈子的钱都有了,但谁会嫌钱多呢? 何家主请冼家主到自家去坐坐,冼家主欣然前往。 大湾的春天阳光和煦、繁花似锦,只要不下雨,就是踏青的好时光。 何家这所宅子虽是新添置的,也收拾得错落有致。 然而两人现在没有赏景的心情,只想把建新城的事想清楚。 何家主道:“姜巡抚的新城规划,你怎么看?” 这么大一个城啊,若是官府征调民夫来建,没个十年八年都建不成。姜巡抚好魄力,卖地给商贾来修,利用天下商贾的力量,这就会快很多了。 冼家主沉吟道:“工程太大,光靠我们两家是吞不下的。老何,我们合作过那么多年,我说实在话。这个事情,要说稳妥还是接官府工事比较稳妥,由官府预付工程款,以姜巡抚的信用必不至于不给尾款。” 这样没有盈亏的风险,是最稳妥的。 冼家主话锋一转,又说道:“但是富贵险中求,买地盖房,前期投资大,后期的收益也最可观。以姜巡抚的手段,他说以后大湾会成为东南强省,我信!只要大湾兴盛,房价就会一路走高,我们手里有房,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何东家不由自主地点头。 冼东家接着说:“我们冼家在岭南有些名声,在全国也就那样吧,比不得徽商、晋商的。我也想借此机会,攀上姜巡抚,让冼家更上一层楼。你怎么看?” 他这番话,是真的推心置腹了。 何东家郑重地点头:“老冼,你的眼光是一流的,连你都看好这位姜巡抚,我还有什么犹豫的?听闻姜巡抚要发行银币,我们何家还想接着铸币一事呢!和姜巡抚打好关系,只有不断的好处。” 何家的老本行是银号,官府要发行银币,得有人铸币啊! 若是何家拿下这铸币权,那才是财源滚滚,与之相比,盖房子这种粗活倒不算什么了。 冼家主笑道:“那我们就得尽快决定了,只是在商言商,再信任姜巡抚,也得把风险降到最低。我有个想法,不如让官府以土地入股,这样我们省去买地的钱,房子建好后,按占比给官府红利。如此一来,房子卖不出去的风险也有官府担着,若是卖不出去,只怕官府比我们还着急。” 何家主抚掌一笑:“老哥此计甚妙!若是官府也参了股,他们就会希望房子卖得价格高些,不会给我们限价。再者,百姓知道房子有官府参与建的,对质量也会比较有信心。若是有纠纷,官府也和我们站在一边。” 都是千年的狐狸……两人端着茶杯互敬一杯,都一齐笑了起来。 两人商议妥当,何家主道:“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找罗大人把事情定下来。” 冼家主一想也是,他们先去报备,便比旁人快一步,至少能拿些好的地段。 两位大商贾带着管事又风风火火地回到知府衙门,谁知正看到闽省大海商钱、包两家笑呵呵地从府衙出来。 那罗鹏还亲自把他们送了出来。 何、冼两家心头一跳!他们还准备和官府谈条件、土地入股呢,若是官府转头去和别家合作,那他们可怎么办? 两人连忙向前和罗鹏见礼。 罗鹏笑道:“大人身体还未好全,回去歇着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何、冼两位与闽省海商表面笑呵呵的打了招呼,只能无奈的告辞。 走出两步,那何家主突然问钱、包两人:“不知两位东家来府衙,可是为了建设新城一事?” 钱、包二人笑眯眯地说:“这几日来府衙的,谁不是为了这个事?如此盛事,我们也愿意为官府出一份力,来日说不定记入地方志,青史留名呢?” 何、冼两人面面相觑,难道姜大人不是最先告诉他们的? 哎呀!看来竞争对手不少啊! 次日,姜丰到了衙门,却是隆重召集了各路商贾一起商议修建新城一事,甚至连高山族的族长都来了……他会提供木材、竹竿等建材。 入座之后,何、冼两位家主连忙行礼道:“我们回去一商议,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想说来给大人听听。” 然后,就把希望官府以地参股、共同买房的事说了。 姜丰笑了笑:“本官是文官,对商业不精通,诸位都是老商人了,纵横商场多年,想必比我有经验。不知诸位觉得这个建议如何?” 其他人听了这个建议,都诧异地望了何、冼两位家主一眼。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个建议可谓把商人的投入、风险都降到最低,拉官府下水。就是不知道姜大人是什么意思? 漕运罗家也来了人,此时说道:“在下认为,这个建议不错。” 有了他开头,其他人议论了一会儿,大多也是赞同的。 姜丰明白,说到底,大家对大佳腊新城还是信心不足,担心房子建了卖不出去,才会有这个想法。 要是扬州、京城等地,只怕他们巴不得自己全权建设、房子归自己卖。 但是由官府参股,对官府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买地的钱相比房子来说,能有多少?房子才是值钱的。 以土地参股,官府还是不掏一文钱,最后却能参与房子的分红,且对房子的定价有更多的话语权,不至于房价过高,让普通百姓买不起……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丰笑道:“既然诸位都说好,必然是一个好主意,本官同意了。” 咦?没想到姜大人那么好说话? 对姜丰自恃有些了解的商人心中开始嘀咕,难道姜大人对新城有足够的信心,认为房子不愁卖? 那么自己的建议,不就是上赶着给官府送好处吗? 这么想着,有些人看何、冼两位家主的眼神就有些古怪。这两位,莫不是被官府收买了,故意拉咱们入套?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同意了这个模式,也就不能反悔了。 接下来,姜丰就把承包区域、商讨合同细则、交保证金等事交给工房、户房的下属官员,罗鹏和苏垒、胡大山等人也参与到沟通之中。 回到书房里,姜丰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 范致远过来笑道:“大人说得没错,给他们一点竞争,自然人就来了。” “你的事情办得也不错。”姜丰笑了笑。 四处放风声,打着巡抚幕僚的名义,在青楼酒馆“不经意”间透露哪家商号又来给巡抚大人送礼了……营造紧迫感,都是范致远做的事情。 范致远嘿嘿一笑:“也是得大人恩典,在下这段日子去的青楼,比这辈子还多!” 且叫姑娘还有公费报销,太舒爽了! 第266章 新城奠基 新城招标的事,足足忙了一个月,才把各项工程承包了出去。姜丰亲自前往大佳腊主持了新城奠基仪式。 在未来的大湾巡抚衙门正门的右侧,一块完整的长方形花岗岩被作为奠基石,上面刻着楷书的“奠基”二字。字是由姜丰亲笔题写,石匠雕刻的。在奠基石的下方,还安放了一只密闭完好的铁盒,内装有各项工程的承包者的来历、名号及奠基人姜丰的名字。 礼乐声响起,姜丰双手持握系有红绸的新锹为奠基石培土,随后,再由时任大佳腊知县卢远扬与其他嘉宾依次为之培土。 锣鼓声和鞭炮声同时响起,象征着大佳腊新城正式动工。 一旁的彩棚旁边挂着一幅巨大的规划图,那是大佳腊的未来。 彩棚前,各大商家请来的醒狮队争奇斗艳,维持秩序的军士三步一人,穿着整齐肃穆的新制军服,配着火器,昂首挺胸地站着。 道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少数是本地人,多数是听到消息从外地赶来的、还有各大商家招募来的工匠、民夫。 这造新城可比修路的工程更大、用到的工具更多。现在内陆的百姓都知道,来大湾干活,给的工钱又足,说不准还能娶到扶桑媳妇,壮汉们摩拳擦掌的都来了。 奠基仪式结束后,姜丰走在最前方,带着众属官和合作方往临时搭出来的彩棚而去,今日将在这里大开宴席,庆祝大佳腊新城奠基。 卢远扬就跟在姜丰身后不远处,精神有些恍惚、走路都同手同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诞感。 都说卢家男子“美丰仪”,他的堂兄卢远成当初是名扬全府的风流才子,他的长相也不差,不然也不能让熊家相中。 但是如今再看他,竟活脱脱的一个老农模样。海岛风大、太阳又猛烈,他被姜丰派来的人盯着,事必躬亲,连开荒种地这种事都要亲自去做。这日晒雨淋风吹的,生生的把一个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的风流才子,折腾成了一个皮肤黝黑、满面沧桑的老农。 在他以为姜丰就是故意折磨他、想方设法要逃跑的时候,姜丰要建大佳腊新城,还说要给他请旨,升任大佳腊知府。 这可是省城的知府!卢远扬的心情一阵激动、一阵纠结,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升官了,要是这个时候跑了,岂非可惜?可若是不跑,谁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不是“事必躬亲”? 卢远扬已经看透了,他那个连襟,就是个不按常理行事的疯子! 姜丰没有感应到卢远扬内心的波澜,此时他站在彩棚的上首,慷慨陈词,说完场面话后,抬手先敬了众人一杯。 “今日姜某在此,与诸位共襄盛举,这一日,将来必载入史册!吾辈之名皆为后世所传颂,因此,望诸位务必保证工程质量,同建万世之城!”姜丰朗声道,“与诸君共勉!” “定不负大人厚望!” 酒过三巡,请来的歌舞伎开始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姜丰也回到了座位上,不时有人过来敬酒。 卢远扬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终于持着酒杯过来,期期艾艾地说:“姐夫,这大佳腊都要建新城了,我可以把妻儿接过来吗?” 来了大湾之后,熊梦儿和两个孩子就一直住在鸡笼城。听人说鸡笼城歌舞繁华之处不下淮扬,卢远扬就为自己掬了一把泪。妻儿都在繁华之地享福,他在这里种地、种地! 姜丰定睛一看,笑道:“是远扬啊!如今新城在建,千头万绪,你这个知县至关重要,想来不久升迁令也到了……可不许撂担子。嗯……等新的官宅建好了,就让妻妹和孩子们回来,也让你们一家团聚。” 听到姜丰肯放他的妻儿过来,卢远扬大大舒了一口气,有妻儿在,想必姜丰不会再难为他了。 姜丰笑对身边的人说:“这是我的连襟,大佳腊县令。他在这里两年,事必躬亲,今年春耕,也是他亲自带着百姓开荒种地,百姓们有口皆碑。” 周围不了解内情的人一看卢远扬沧桑的脸和粗糙的手,知道姜丰没有吹牛,顿时肃然起敬! 不仅姜大人是个好官,就连他这个连襟卢大人也是一等一的好官啊! 以后谁再说姜大人拉扯亲眷、用人唯亲,就喷他脸上! 卢远扬不知不觉间,获得了极好的名声。看到众人看向自己佩服的眼光,他的眼神更恍惚了。难道姜丰不是为了报复、折磨他,而是真心为他营造好名声? 他糊涂了…… 姜丰看到妻妹夫的眼睛已经转圈圈了,微微一笑。敲一棍给一个胡萝卜,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新城要开始建设了,姜丰也往京城写了一封奏折。本来说到写奏折,文笔最好的当然是状元公唐大人。但是唐昕太老实,一是一、二是二的,叫他哭穷,都得姜丰亲自过目润色的。 姜丰就索性自己写了。 姜丰洋洋洒洒地写了……今年负责进京送税银的唐昕看着这哭穷的奏折脸红了红,说道:“可是下官比去年又胖了些,若是被户部大人问起,该如何说?” 姜丰挑了挑眉,淡然地说:“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发际线后移、中年发福,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你在我这个真正的胖子面前说“胖”是几个意思?再说了,胖有什么不好?要不是皮厚肉多,他这回说不定都没命回来。 唐昕受教而去。 此前招商修路,就引起不少人攻讦了。这招商建省城,想不引人注意都难,还是哭一哭穷,博一点同情比较好。 奏折里除了哭穷,姜丰又再次提到了发行银币的事。因为建新城,整个大湾的人流量、经济体量大大增加,使用银锭的不便之处又显现了出来。 有统一面值的银币,成为了迫切需要之物。姜丰一边等着朝廷的明旨,一边暗暗指示户部准备铸造银币的模具。 他知道那个姓何的商家也想做铸币的事,不过现在还用不上他……以后要是发行纸币,就需要了! 这第一批银币,正面是币值,背面就是莲花的图样。 为什么是莲花?不仅是因为莲花是出淤泥不染的“君子之花”,也是大湾岛的象征,大湾就有许多以“莲”命名的地方。。 送走了唐昕押送的税银船,姜丰得到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第267章 西洋学者 四年前,姜丰初到大湾,便深感人才缺乏,尤其是缺自然科学的人才。 正所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宁可缺四书五经的人才,可不能缺科学人才。 姜丰建立各级官学,设置自然科学课程,亲自带人编写教材,还去岭南、南洋等地请了传教士来做先生,这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如今也初见成效,大湾建了一个科学研究所,由他的女儿姜媛出任所长。 但这远远还不够,姜丰还想建立一个“大湾理工学院”,培养真正的科学人才。 光靠自己艰苦奋斗是不行的,必须请外援。姜丰盯上了西洋知名的科学家。 从传教士和海商口中打听到了一批西洋科学家的名单,让徐恭派人去“请”。 历时三年,徐恭的人终于不负众望,请了几十个人回来。 得到消息的姜丰高兴得从原地蹦了起来,恨不得立刻赶到南屯接收这份价值千金的战利品! 但他最终还是按捺着性子,等徐恭把人送过来。礼贤下士,那是对自己人的,对洋人,只能先兵后礼。 这些西洋科学家此时已到了南屯,直到此刻他们还是糊里糊涂的。 他们有的在家中被人绑架,有的在街上被人打晕,还有的是在实验室中……等他们重新醒来,就都到了船上。 这些海盗说着“八嘎八嘎”的,有人听出,说的是扶桑语。 可是扶桑不是万里之遥的小国吗?为什么要绑架他们?倒是听说,扶桑盛产海盗,也许是想用他们换赎金? 有科学家就鸟语叽叽呱呱地说,他只是一个学者,家里穷得很,绑架他没价值。还不如去绑架他们国家在天竺、马喇甲的总督呢,那才是值钱的~~ 可这些海盗不搭理他们。 一路艰难险阻、惊涛骇浪地到了南洋,这些扶桑海盗突然乱了起来。原来他们出海日久,此时回到南洋,才知道自己国家已经亡了! 他们自称本来是奉幕府将军之命去绑架西洋科学家,为他们将军研究长生不死之药的。现在国亡了,将军也死了,还留着这些人做什么? 为首的海盗就提出要把这些科学家扔到海里去喂鱼。 懂扶桑语的科学家吓得直哆嗦,哭丧着脸把消息告诉同伴。这些来自好几个国家的科学家们一听,有的绝望得只能向上帝祷告,有的说他认识本国在南洋的总督,可以交赎金。 然而这些扶桑海盗不为所动,坚持要把他们扔下海。 危急之际,一支来自华国的海军从天而降,解救了他们,把他们带到了南屯港。 这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直接吓死了几个胆小的科学家。 胆子大的则开始想出路了。 他们曾经听说过这个遥远的东方古国,据说荷国还占领过这个大湾岛。在他们的想象中,这里应该是贫瘠、落后的,说不定还有食人族。 听说华国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两条腿的,什么都吃! 可是到了南屯,映入眼中的却是平整开阔的港口、平整的水泥路……再看那些士兵,全部配着火枪,只是不知道射程怎么样? 救了他们的将军把他们带到另一个将军面前,还有一个传教士做翻译,介绍说这是大湾海军的最高统领,徐恭将军。 科学家们连忙表示感谢,并请善良的徐将军送他们回国。 徐恭笑道:“我们的人在南洋发现你们,救你们只是顺手的事,主要目的是剿灭扶桑海盗。至于说送你们回国……从华国到西洋万里之遥,这船费可不便宜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科学家们面面相觑,华国人不是最喜欢别人夸他们善良仁慈?这个徐恭不一样? 徐恭又说:“我这里不需要你们,倒是我们巡抚大人,很喜欢西方文化。这些传教士,就在我们大城的学校做先生,你们如果也像这些传教士一样有才能,也可以留下挣一笔钱,有钱就能买船票回家了。” 科学家们想了想,这个徐恭也还算讲道理,他们是突然被绑架的,身上没有钱,让华国人免费送他们回国,似乎也不现实。 就向那个传教士打听进城做先生的事。 传教士听到他们自我介绍,得知有好些是本国出名的科学家,尊敬地说道:“如果是你们的话,找一份工作是一定没有问题的。那个姜大人重视科学,在大城里办学校、建医院和研究所,里面的人薪水都很高。” 科学家们终于笑了,有希望挣到回国的船票了。 带着美好的希望,他们跟着传教士、徐恭派出的士兵抵达了鸡笼城。 一进这座大城,他们受到的震撼比在南屯更甚! 南屯只是军港,只有驻军。鸡笼城却是商港,来往商贾无数、街上行人密密麻麻,各种店铺令他们眼光缭乱。 这里的人不像他们想象中的呆滞木讷,一个个都洋溢着精神、幸福的笑容。 “华国城市,都是这样的吗?”有人喃喃自语。 如果华国都是这样的,他们国家真的能征服这么强盛的国家吗? 或许,华国只是经济繁荣,武力不行? 对的,一定是这样,华国就是抱着金子的小孩子、待宰的羔羊。 在种种心思之下,他们被带到了驿馆。 姜丰没有第一时间接见他们,而是派人出题,给他们笔试、面试。 这份可有可无的态度,倒激起了西洋人的好胜心,再看那些题目也全都有理有据,有些甚至比他们所学更高深,原本傲慢的姿态也放下了。 他们甚至害怕自己面试不过,只能够做苦力挣船票了。 好在,最终他们还是通过了考核。 姜丰把这些人安排进了科研所和新建的大湾理工学院。 姜媛回来高兴地说:“爹爹,有了这些人,我们的许多科研项目都可以开始了。可笑的是这些人还想着挣钱回家呢,却不知他们再也走不了了。” 接触了科研机密还想全身而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姜丰哈哈大笑:“我们也不能太不人道。我琢磨着,给他们每个人配一个妻子,温柔乡是英雄冢,安居乐业了,也许就乐不思蜀了。” 第268章 王御史到 夏粮的税赋陆续进京,往京城送税赋是地方主官的责任,要么是巡抚,要么是管民政的布政使进京。 今年是大湾从“府”升到“省”的第一年,有心之人都在等大湾的粮税,看比往年如何。 唐昕已升了布政使,代表巡抚呈交粮税到户部。 负责查收的户部郎中皱眉道:“同往年一样啊?” 唐昕苦着脸说:“姜巡抚给陛下上了折子了,今年又是台风、又是海啸,农田受灾严重,能有这些已经不错了。” 其实主要是……在大湾开荒,三年内都免田税。而台风也是事实,为了百姓日子好过些,姜丰把能减的税都减了。 这郎中嘟囔了几句,进去汇报之后,出来说道:“我们尚书大人说了,粮税就罢了,商税可不能少。谁不知道你们大湾如今有了深水码头,抢生意都抢到临省去了!” 唐昕只管憨厚地笑着,连连说:“没有的事。”却不把增加商税的事答应下来。 眼看着唐昕离开了,另一个户部官员从里头转出来,惊奇地说:“真是近墨者黑,从前老唐可老实的一个人,如今也油滑了!” 皇帝也收到了姜丰的诉苦奏章,什么吃咸菜、喝白粥的、饿了灌两口海风勉强果腹……都穷成这样了,还要建新省城? “你觉得,他的钱从何处来?”皇帝召来王玢,问道。 王玢也看了那份夸张滑稽的诉苦奏折,轻笑道:“喝海风喝出来的吧?” “这奏章一定是他亲笔所写,别人没这样厚的脸皮。”皇帝也笑了。 “陛下英明!”王玢笑道,“姜丰的皮厚,是经过御医验证的。” 君臣二人笑了一会儿,皇帝说道:“姜丰又请旨发行银币,朕听说他连铸币的模具都开始准备了……朕也知道发行银币的好处,不如就让他试一试。反正他那里,各种新奇的东西也多了去了。只是这新的东西太多,出什么乱子就不好了……你替朕去看看吧。” 王玢如今是督察院佥督御史,巡视地方正是他的职责。 王玢真切地感叹:“陛下如此关爱臣子,实乃姜丰之幸!” 姜丰种种政策,都已是“变法”的范围,从古至今,主张变法的大臣有几个得以善终?且若是没有皇帝支持,臣子想变是不可能的。 皇帝眼神掠过御桌上的玉玺,微微一笑。不是没有人在他耳边说大湾的步子迈得太大,恐怕姜丰另有心思。 但是他不怕。 他是天子、天命所归!姜丰纵使是曹操,他也不是汉献帝。 如今是“治世”,姜丰做治世之能臣不是极好?孙悟空再厉害,也飞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既然不怕,何不放手让姜丰去施展?若是于国有用,也可以扩展到其他地方。若是闹出乱子来,也影响不到其他地方。 王玢又笑道:“可惜今年的花魁选举已经结束了,听说又是好一番热闹,京中一些才子也去了,回来能说几天几夜。陛下若是早命臣去,臣也好开开眼界。” “这么说,王三公子也对扶桑美姬感兴趣?”皇帝调侃了一句。 君臣二人是总角之交,一起读书、一起玩笑,甚至还一起偷偷看话本……两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是其他人都比不上的。 王玢从皇宫出来,就去寻了唐昕,告知唐昕要随他一起去大湾。 唐昕听了,松了口气道:“在下正想去请王大人帮忙呢!姜大人又命人送了一封加急信给我,说是需要二十来个温柔贤淑的姑娘,最好是大户人家的奴婢,什么‘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我家又不是大户人家,临急临忙的去哪里给他寻?” 王家三朝元老,妥妥的大户人家。 王玢扶额:“他又有什么突发奇想了?” 唐昕连忙解释:“说是请来了二十多个知名西洋学者,给人家配媳妇。还说大湾那里的女子不及京中高门的知书达理……” “荒唐!”王玢哭笑不得。 一听就知道这肯定不是真正“请”回来的,姜丰还真是什么都敢想敢做! 唐昕却是坚决执行姜大人命令的,连连拱手请求。 看唐昕一把年纪了在自己面前请求,王玢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下来。 一群嫩葱似的美人儿亭亭玉立地站在码头上,旁人无不瞩目。 ——这王御史巡视地方,还带一群美人服侍? ——哎呀,是大湾巡抚姜丰指定要的! ——别胡说!大湾巡抚是个人尽皆知的痴情男子! 种种流言之下,因好奇而前往大湾的人又更多了。 姜丰收到快船报信,王玢和唐昕一起来了,既惊又喜,连忙到了鸡笼港码头上去迎接。 看到姜丰健步如飞的样子,王玢笑道:“看来你这伤是好了。” “早就好了!”姜丰高兴地说。 “当然……”王玢拉长声音说道,“这腰不好,怎么又要得了二十多个美女呢?” “唐昕没说?那是给西洋科学家准备的!”姜丰诧异地说。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一辆马车。 凡是第一次来到大湾的人,内心都会受到震撼。 主要是本来的期望不大,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和自己想象中的荒芜不一样,自然会感到惊讶。 王玢在马车上坐了一会,笑道:“你们这里的道路平坦,坐在马车上也不觉的很颠簸。” 姜丰有些得意地说:“除了水泥路,还有一样法宝,马车上装了弹簧,要是用上橡胶轮胎,就更好了。” 他说的这些,许多名词王玢虽没听说过,但连蒙带猜还是能猜出来。 心想陛下说得没错,大湾这里新鲜事物确实多。 王玢说道:“那我就要好好见识见识你们的新鲜东西了。这回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个叫石军的御史,是个一丝不苟的好人。” 他这是提醒姜丰,要注意一些,不要让人捉到马脚。 姜丰笑道:“多谢。既是好人,我最喜欢和好人打交道了。” 王玢是督察院的人,地方官对于御史这种人总是特别敏感的。他的到来,大湾上上下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招待,务必让御史大人回去好好替自己说话。 姜丰则更热情了,因为他终于得到了发行银币的许可! 第269章 大湾见闻 王玢此次来,主要是考察建新城的事。 虽然姜丰之前汇报过招商修路的事,可建这么一座大城不比修路,光是官府预付两成工程款就不少,他拿什么来给商贾? 至于“房地产经济”,京城的土包子们没听过~~ 姜丰和王玢也算通家之好,就邀请王玢到自己家住,王玢欣然答应了。 他礼仪周到,从苏老夫人到小姜衡,老老少少的都有。 这些礼物,既有京城时兴的衣料、首饰,也有国子监新出的书,还有家乡衡川府的特产,可谓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看到王玢的礼物,姜丰心中松了一口气。若是朝廷派人来找茬,又何必费这个心?当然,陛下若真的对自己不满了,想必也不会派王玢来。 某种程度来说,王玢是自己人,就比陈璋远那么一点点~~ 石军御史,大湾安排布政使唐昕接待;姜丰在家里举行家宴,给王玢接风。 “可惜我今日没空,不然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两道好菜。”姜丰笑着给王玢倒酒。 王玢看桌上海鲜居多,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鱼,小儿手臂粗细的虾,脸盆大的螃蟹……笑道:“若是这样的菜,我也会做。” 都是白灼的…… “海鲜就是要这样做才好吃,保留原汁原味。”姜丰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给王玢剥了一只大虾,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上。 王玢礼尚往来,剥了一只虾却是把最小的给了姜衡。 姜衡乖巧地道谢。 王玢笑道:“好孩子。” 又随和地笑着问两个男孩儿读了什么书,日常都做些什么,一点都没有京中大官的架子。 姜殊和姜衡口齿清晰地回答了。 姜丰含笑看着两个儿子,心中满意,嘴里却谦虚:“他们两个哪里读什么书!每日都淘气得不行。大的只喜欢舞刀弄剑,小的日日缠着西洋先生,教他西洋画法。我看他们两个,必是纨绔无疑了。” 姜殊和姜衡都很无奈,大人都是这样,总喜欢贬低自己的孩子。 “允文允武,也不错了。”王玢哪里听不出姜丰语气里的自得?轻笑道,“我此次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带你家小儿子回京,太子殿下已经进上书房读书了。” 姜丰手下一顿,压低声音说:“他祖母和母亲就在屏风那边,我们稍后再说这事,省得她们抹眼泪。” 王玢点了点头,也岔开了话题,说起京中的趣事来,一时间宾主俱欢。 谁知王玢的话,苏氏和熊楚楚都听到了。等王玢回客院里休息后,姜丰就面对了两张愁容满面的脸。 “这是怎么了?衡儿要做伴读的事,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就是王玢不来,我迟些日子也要亲自送他去。”姜丰劝道。 苏氏叹着气:“从前我们一家都在京城,衡儿能做伴读,自是天大的恩典。如今我们一家都不在,唯独他一个小孩子在那里,哪能放心呢?” 熊楚楚也说:“且你刚刚才遭遇了刺杀,谁知道还有没有丧心病狂的人?” 姜丰皱眉道:“衡儿的安全的问题,陛下会负责的。我上回也拜托了王家、衡儿的先生齐老板,又有小雪兄妹三人在京,罗轩是个沉稳可靠的,倒也不算是举目无亲。” “就不能想想法子推了这个事?这个恩典我们不要还不行吗?”熊楚楚哭道,“外人再周全,能比得上爹娘?” 姜丰自己也很舍不得,自己亲生的,就不要去想什么利和弊。 只要想到小小的孩子远离父母,又是做伴读,即使不受气,也免不了被太监宫女的忽视。说不定,伴读之间也有个勾心斗角……姜衡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哪里知道这些? 该怎么想个办法? 第二日,王玢醒来后,让随从和姜丰说一声,要出门去逛逛。 姜丰连忙赶了过来,说道:“既要出去,何不找我作陪?我可是最好的向导,这鸡笼城,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他有空的时候,也经常到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市井民生。 两人虽然都穿着便服,但旁边跟着几个高大英武的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街上人虽然多,看到他们都会自觉避让一二,倒不至于挤到。 王玢看着热闹的街市,街道上人潮涌涌,两边的商铺应有尽有,街上每隔不远处就有一个垃圾桶,路上并不会很脏。 “你这想得周到,民生无小事,细微处见功夫。百姓过得好不好,都在脸上了。”王玢叹道。 “过奖,过奖。”姜丰谦虚着,胡子却翘了起来。 王玢点点头,又问了一些问题。比如街上马车也不少,为何路上没有见到太多的马粪。 姜丰解释:“我这里实行‘门前三包’原则,各家各户都要负责自家门前道路的清洁。至于马粪,可是好东西,有专门的人收了卖给农户呢!” 说到这里,姜丰笑道:“你是大家公子,恐怕不知道,禽畜粪便都是好东西。我听说京城里有些老炮儿,就是专门垄断夜香的。” 王玢果然怔了怔:“还有这种事?” 姜丰笑道:“世上的事,只要有用就有人争。刚吃过早饭,不说这些有味道的事。” ……还不是你要说的…… 在街上逛了逛,姜丰把王玢带到了东海阁,这是鸡笼城最好的酒楼,在二楼还能遥望大海、视野开阔。 一楼的大堂里还有几个扶桑美姬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却并没有人拿着托盘要打赏。这些是酒楼请来愉客的女妓。 姜丰又解释道:“这些都是附近楼子里的,你若看上了,也可以带回家过夜。” 王玢连连摇头:“这些扶桑女人脸刷得跟墙似的,我可欣赏不来。” “内地来的也有,暹罗的也有,回头带你去怡红院、秦氏楼打茶围。”姜丰笑道。 王玢挑了挑眉:“你休想用女色贿赂我!” “被你看穿了!”姜丰怅然地叹了口气,他还想拉王玢帮他出主意,怎么才能不让姜衡进京呢…… “那么你对女色不感兴趣,男色如何?不过城里没有开门做生意的南风馆,我不喜欢那个。”姜丰又问道。 王玢装作羞恼地哼了一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那就是没办法了……姜丰上下扫了王玢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才步入正题。 “新城建设分两部分。其一是官府工事,包括省级的巡抚布政使各级衙门、市级的知府衙门、以及官邸,还有城外的军营。其二就是民宅、坊市之类民用工事。”姜丰说着,挥了挥手。 身后的范致远拿出了一张大佳腊城的规划图。 王玢随意地瞟了范致远一眼,这个人他在京中也见过……实在是长得那么有特色的人也不多,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只听姜丰接着说道:“官府工事,与修路一样,都是官府出钱,招标商人来修。有创新的是民宅、坊市这些,官府按土地入股,占三成;商家出银子建,以后负责售卖,占七成。” 桌上铺着规划图,王玢已经被这规模甚大的新城给震撼了一下,再听了姜丰的介绍,问道:“若是商人收了银子跑路了,或是中途反悔了呢?” “我们招标的时候,自然会考虑资质,非资金雄厚的都不会中标。另外,合同上还要求商家中标后交一成保证金,弃标烂尾,保证金不退。” 接着,姜丰又把工程结算的流程说了一遍,最后总结:“官府和商家合作,最要紧的是公平、诚信,这是约束双方的。” 王玢恍然:“原来如此,怪道你不缺钱建城呢。我原本还想着,你是不是又去哪里取了一批红货!” 姜丰:“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正经官员、正经生意人!” 第270章 新的发明 王玢这次来是替皇帝做耳目的,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自然不能姜丰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且他还带了一个叫石军的小御史来,也不能太包庇姜丰。 第二日就以姜丰忙碌为由,谢绝了姜丰的陪同,和石军一起,另选了两个本地的向导,四处走走。 姜丰坦坦荡荡地拿出一个令牌来,说道:“水泥坊、火器局和科研所都是要地,没有令牌进不去的。” 从巡抚衙门出来后,王玢乘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出门,对向导说:“去水泥坊。” 那向导相貌平常,丢到人堆里也认不出来,难得的是能说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话。这自然不是寻常的向导……王三爷耳聪目明,也有自己的渠道。 水泥坊不在城里,出城之后十多里才到了,就建在一座石山旁边。那座高高的石山腰部被挖开,露出斑驳的碎石。附近的树木叶子上都沾了一层厚厚的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粉尘味。 王玢猝不及防,一下马车就连续打了几个喷嚏,连忙用帕子掩住口鼻,好半晌才适应过来。 “三爷,可要继续往前走?”随从问道。 王玢点点头,轻咳了两声,说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姜丰把水泥的方子和生产标准提交给京中几年了,如今也就白水州和岭南建了,是施家和徐家的产业,其他地方尚未有动静。 因为……在选址的阶段就遇到了阻碍,总有人说破坏风水之类。 这趟大湾之行,无论是码头、道路还是建筑,都让他实实在在地看到了水泥的重要,下定决心回去要督促水泥的大量生产,在此之前,他也想亲自看看水泥是怎么生产出来的。 工坊外面有军士守卫,看服饰是卢胜麾下的府兵。王玢将令牌给军士看,一个军士跑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出来,拱手作揖道:“不知大人光临,有失远迎。” 王玢随和地笑了笑:“我也是顺道过来看看,不必多礼。” 水泥坊里面热气腾腾,大大的锅炉下方不停地投入干柴,各种原材料在里头煅烧。 如今虽是秋季,工人们却穿着薄衫,呼喊着号子,浑身热汗淋漓,非常辛苦。 王玢在里面转了一圈,就随管事到林子里搭的办公宅子里去了。 “这些工匠,也实在辛苦。”王玢感叹地说。 管事恭恭敬敬地站着回禀道:“这些工匠都是年轻力壮又有一技之长的,因为干的活辛苦,待遇也好。我们工坊在鸡笼城给每个工人都分了宅子,每个月给的工钱也多,若有受伤、生病的,由坊里负责请大夫,家中有红白事,坊里都会出银子。” 王玢点点头,难怪一路走来,这些工匠虽然干着辛苦的活,脸上却洋溢着热情和满足。 他也听说,如今大湾的“良民”,不少都是在内陆生活不下去的。到了这里,有宅子有家小、生老病死都有关怀,难怪这些人不想走了。 从水泥坊回来,王玢回姜府沐浴休息。 第二日,随从问他:“大人,今日去火器局还是科研所?” 这些都是在他们的行程计划上的。 王玢摇了摇头,说道:“先去府学看看。” 大湾的府学和别处又不一样,除了儒学,还有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机械学、医学等等。姜丰作为巡抚,时不时会来讲学。如今请回了西洋科学家,这些科学家也安排了课程。 王玢到的时候,遇到有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在讲机械。他讲一句,旁边一个传教士模样的人就翻译一句。 而在下方的三三两两的座位席上,王玢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是皇帝指派过来的人才,墨家传人沈之鹤。 沈之鹤也看到了王玢,朝他点头微笑,继续听课,还专注地记笔记。 王玢也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云里雾里地听了一堂课,如听天书。 等到下课了,王玢才和沈之鹤到外面的花园里说话。 “你不是给布政使唐昕做经历?怎么又到这里来做学生了?”王玢诧异地问道。 沈之鹤叹道:“不仅我,就是我们唐大人有空也会来听课的。姜大人常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多学习一些总是好的,而且洋人确实在杂学上强些,可笑我过去总以为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就够用了。” “姜大人说得对,人不能固步自封,国不能夜郎自大。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已计划,明年开春随商船去一趟西洋,到他们的学堂里看看,若是必要,就是留学几年亦可。吾生而有涯,学海无涯。” 听他开口姜大人说,闭口姜大人说的,王玢知道,这个人已经被姜丰折服了。 王玢叹了口气,又在沈之鹤盛情邀请下去了科研所。 这里的守卫可比府学要森严得多,大门、二门到各个独立的研究室都有人守卫,里面的研究员有西洋人,也有我朝的人。 有的说着叽里呱啦的鸟语,也有西洋人说着磕磕碰碰的汉语,并手舞足蹈的比划,双方之间总算能够交流。 在这里,他们看到了自行车、洗衣机、缝纫机…… 特别是自行车,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一个叫杨书的少年兴致勃勃地说要骑给他们看,谁知一骑上去,身体摇摇晃晃的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明明姜大人说很容易骑的!”杨书有些懊恼。 几人正围着这辆自行车研究,外头传来笑声,却是姜丰和姜媛来了。 “做出自行车了也不通知我?要不是媛媛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姜丰笑道。 杨书讪讪地说:“属下想骑去给大人看呢!” 姜丰对王玢和沈之鹤说:“我骑给你们看。” 这辆自行车上面还有一根横杆,姜丰穿着长袍,跨上去有些滑稽,本来王玢也等着他从车上摔下来。谁知姜丰晃荡了两下,竟然稳稳地骑了起来,那两个轮子滚滚地在路上转动,速度由慢到快,不一时就沿着院子的小道转了一圈。 周围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那些洋人也一起兴奋地鼓起掌来。 自行车是新发明的,创意是姜丰提供的,和西洋学者一起研究、改进,终于造了出来,就是在西洋都还没有的。 这些西洋科学家看到姜丰稳稳当当地骑在自行车上,意识到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都很是兴奋。 对于科学家来说,有什么比发明出新的东西,更令人兴奋的呢? 有这样好的科研条件,且这位姜大人还很贴心地给他们送了温柔美丽的东方情人来,这……买得起船票也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第271章 载入史册 姜丰命人把自行车收好,高兴地对姜媛说:“这绝对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发明!所有参与制造自行车的人,全部重赏……三个月的月俸!” “好!”姜媛鼓掌,双眼亮晶晶地问道,“那爹爹,我的那份呢?” 她如今也是科研所的管事之一。出家还有这个好处,就是自由度比在闺中高多了。因为出家人没有俗世的规矩,自然也不用在意男女之别了。 姜丰豪爽地说:“有!” “那爹爹,你的呢?” “也归你!”姜丰爽朗地笑着。 姜媛更是高兴。她倒不是缺钱花,但是凭自己的能力挣的钱,那花起来格外有底气! 王玢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父女俩的互动,心想姜丰宠孩子倒是名不虚传。 姜丰平复了心情,望了望天色,对王玢说:“时间还早,我还要去府衙办公,你可要一起去坐坐?” 王玢道:“你若是不嫌我打扰,我乐意之至。我可没见过巡抚是怎么办公的。” 哄谁呢?谁不知道王玢他爹致仕前也是巡抚?不过这父子俩跟仇人似的,真没见过他爹办公也不出奇…… 研究所距离府衙不远,两人也没有骑马、乘车,在护卫的簇拥下就走进了府衙。原本的大湾知府衙门,如今挂上了巡抚衙门的匾额。 前堂人来人往却并不吵杂,各房的办事人员抱着文书等物进进出出,见到姜丰进来,也不过弯腰略略行了一礼,又匆匆地离开。 整个大湾,无论是鸡笼城还是正在建的大佳腊,全都洋溢着蓬勃的朝气,像是初升的旭日,代表着新的希望。 姜丰的办公室就在府衙的正中,是一明两暗的格局,左侧有个会客的小花厅,右侧则放满了各种文件,除了少数的几个人,连打扫卫生的仆从都不能进入。 在小花厅里坐下,侍者上了一杯茶。 姜丰说道:“这是我们大湾产的茶。陆灿这回跟侯鸿去土人那里收茶叶了,收的就是这种,你尝尝可还行。” 王玢轻轻抿了一口,笑道:“入口清香,别有一番野趣。我正想问你呢,沈之鹤和罗鹏都见到了,怎么不见陆灿,原来是去了土人那里。” 陆灿往京中去了几封密信,打了姜丰的小报告,看起来和姜丰有些不睦。 姜丰说道:“陆灿对茶叶是真有研究的,他说得一套一套的,土司最佩服他,因而每次收茶叶,都让他和侯鸿一起去。侯鸿就是我原本的书僮,因为人聪明、长相俊俏,被土司相中做女婿了。” 王玢点点头:“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够到你手下做事,也是他的运气,你倒是知人善用。” 姜丰微微笑了笑,别以为他不知道陆灿那小子看他不顺眼,总说这不是君子所为,那不是君子所为……你是君子,你倒是回家固穷啊? “你何以说自行车的发明会载入史册?”王玢有些好奇地问。 “哦,这个事啊!你别小看自行车,其轻便灵活,成本不高……和马车比起来,至少不用养马。以后必然会普及,到时候满大街都是骑自行车的人,几百年后恐怕都还用得上,这不是伟大的发明吗?”姜丰高兴地说。 王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那科研所,就研究这些东西。” “凡民生所需,皆是大事。”姜丰正色道。 两人正说着,就有人敲门。 “进来。” 进来的是工房的典使,看到有客人在,神色稍微有些迟疑。 “有什么事?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姜丰说道。 典使把一份文书递给姜丰,说道:“火器局申请扩建弹药库,说是再不扩建就要炸了。” 弹药库要远离居民区,选址也是秘密的,不能让商人修。 姜丰想了想,说道:“让火器局那边再等等,卢胜将军还在虾夷,年底会带兵回来,到时候让府兵修。” 典使苦着脸说:“大人,还是让唐大人亲自去说吧。” “行,我知道了。”姜丰翻了翻文书,上面说的就是这个事。就让典使退下了。 王玢坐在客座,听完姜丰和属下的对答,笑道:“你也是日理万机啊!” 姜丰叹道:“主要还是缺人,这些事还罢了,审案才烦。朝廷何时给我选派个按察使来?罗鹏、沈之鹤和陆灿都不擅长刑名。” 巡抚下面有布政使和按察使,都是正三品。如今布政使是唐昕,还缺主刑部的按察使。 “你若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推荐。”王玢说道。 姜丰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精通商务的人他还有,断案的还真没有,不如等吏部派专业人士过来也好。 说完人事,姜丰突然问道:“说到自行车,我打算送给陛下做万寿节的礼物,你看如何?” 万寿节礼?王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姜丰现在是巡抚了,终于有资格给皇帝送寿礼了。只是……送辆“自行车”会不会太敷衍了一些? 因而,王玢委婉地提醒:“历来地方大员送寿礼,都是送珍稀之物,或特产、古董之类。” “我这个也是特产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姜丰正色道,“我认为自行车可堪大用,可其他人不知道啊。以万寿节礼做噱头,京中就会流行起来。” 王玢认真问道:“能否量产?造价如何?” “我这一辆,用了链条驱动、橡胶轮胎,这是最先进的。但因为链条制作复杂、橡胶难得,因而制造成本会比较高。若是换做木制的轮子、蹬踏式脚蹬驱动,也同样可以用,造价却会大大降低,普通百姓也买得起。我打算先制造一批简易的出来,先发给官吏们用。有了官吏的示范作用,就会流行起来。”姜丰说道。 王玢也点点头:“这东西倒是新鲜,想必陛下也会感兴趣。只是难免有人说你专攻奇技淫巧。” 姜丰哼道:“我哪回不被人说?不遭人妒是庸才,他们就是嫉妒我!” 听他这么夸自己,王玢忍不住笑了。 在鸡笼城停留了几日,王玢和石军一起,在姜丰的陪同下去了大佳腊。 就算再信任姜丰,既然领了上谕而来,总要去新城看看。 如果说自行车的发明足以载入史册,那么这也是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城池,因为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由商贾出资修建的城池。 来之前听了再多关于大佳腊新城的传说,也不如亲眼见到的震撼。 “都说大湾荒芜,如今看来,比内地许多地方都好了!”王玢感叹地说道。 姜丰笑了笑:“都是上下齐心,百姓拥戴,事情才能办得好。” 那小御史石军问道:“大佳腊从前是小地方,但想必也有些居民,这大规模拆了重建,他们如何安置?” 姜丰笑道:“我们这里有一句话,叫‘拆迁一夜变土豪,呼奴使婢养番狗’,拆百姓的房子,都是给足了钱赎买的。修路的时候也一样,凡占用农田的,官府都要花钱征收。” 石军叹道:“姜大人仁慈。” “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姜丰含笑说道,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御史们看到那清拆的房子前面有些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却都是带笑的,可见姜丰所言不虚。 接着,姜丰又带众人去了大佳腊县衙,见到了县令卢远扬。 王玢知道卢远扬是姜丰的连襟,从前在衡川府也有过几面之缘。如今看到这满面沧桑、老农模样卢远扬,险些认不出来,诧异地问道:“这……?” 姜丰叹道:“我们卢大人自上任以来,事必躬亲,不论是劝农桑还是建新城,都是在第一线,劳苦功高,难免辛苦些。” 卢远扬听了这话,险些要落下泪来。他这辈子最讨厌的词就是“事必躬亲”,没有之一! 第272章 姜衡中毒 在县衙坐了一会儿,有高山族的人来结算木材的钱。 卢远扬连忙对王玢等人说:“请恕下官失陪。” 姜丰点点头,卢远扬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姿势,带高山族的人往另一边去了。 御史们看得暗自点头,在有少数民族的地方做主官,协调各民族的关系、镇边安民也是重要任务。 待中午用饭时,姜丰与众御史闲话:“我刚来大湾的时候,看到百姓的日子,那才是艰难啊!就连鸡笼城里,都有人饿死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居然也光屁股的。乡下地方,更不用说,别说粮食了,连粮种都没有!” “我没有办法,厚着脸皮就上白水州打秋风,讨来粮食、种子,幸而施伦肯帮我。春耕的时候,我亲自带着属官和百姓一起播种,还被水蛭咬了……” 小御史石军听得热泪盈眶,义愤填膺地说:“大人这样的好人,竟然还有人弹劾,真是可恶至极!” 接着,就把弹劾姜丰的人一一说了出来。 王玢在旁边听下属嘴巴跟江河决堤似的,什么都往外倒,内心郁闷……这,御史的操守呢?密函举报人是要保密的啊! 姜丰感动地拍着石军的肩膀:“这世上,像我和石大人这样的好人不多了。那些小人自然嫉妒。” 石军哽咽道:“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姜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王玢……阵亡。 御史们在大佳腊考察了两天,最终结论,姜丰是个生财有道的好官。 姜丰心里把弹劾他的人琢磨了一遍,决定回去就写十八封奏折,把这些人都弹劾回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 谁知才刚回到鸡笼城,就见范致远带着几个衙役骑着马冲出城门。 范致远看到姜丰,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焦急地说:“大人!大事不好,小公子中毒了!” 姜丰一愣,姜衡中毒? 姜衡一个六岁小豆丁,吃的用的都是家人安排,他怎么中毒?该不会是“老鼠精”想出的金蝉脱壳的主意? 这么想着,姜丰一脸着急地对王玢等人说:“实在对不住,我有家事要处理,失陪。” 王玢忙说:“你快去吧!若有用得到的随时找我们!” 姜丰拱了拱手,拉着范致远,和护卫等人飞马回城。 王玢等人面面相觑。 王玢心中也思量开了,他完成了考察大湾的任务,正准备带姜衡回京给太子殿下做伴读,怎么姜衡就中毒了? 姜丰他……该不是想抗旨吧? 姜丰带着范致远风驰电掣地回到家里,一家人都已急得团团转了,姜衡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几个大夫正在看诊。 这……是真中毒不是做戏? 等大夫看诊完毕,姜丰着急地问道:“大夫,小儿如何了?” “怪哉!小公子这似中毒非中毒,倒有点像南洋一带的巫术了。”几个大夫碰了碰头,得出了结论。 “那他可能醒过来,对身体可有害?”熊楚楚拧着帕子追问。 一个老大夫说:“老夫曾下过南洋,听人说南洋有降头、蛊毒、傩术等,却不擅长,只是从小公子的症状上看,觉得像。大人还是请个厉害的降头师过来看看吧。” 降头师,分为黑衣降头师和白衣降头师。 黑衣降头师,只要给钱,无恶不作;白衣降头师替人祈福消灾。 姜丰原本就不大信这些邪术,微微点点头,派人把这几个大夫送出去,接着去请大夫、洋医生,自己检查儿子的情况。 却见小姜衡安安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在家里怎么会出事?”姜丰沉声问道。 姜媛出声道:“我查过了,衡儿身边的那个小厮,叫原大郎的不见了。” 原大郎?姜丰对此人有些印象,是熊楚楚选的。 就问:“此人是个什么出身?” “是大湾本地人,原本是个孤儿,刚来的时候做粗使活计,我看他老实能干,还悄悄的学写字,是个聪明好学的,又只比衡儿大两岁,就让他留在衡儿身边。一直都老实听话的,并没有什么不妥。”熊楚楚忙说。 姜丰皱了皱眉,孤儿的话……出身就不好说了。 本地人有可能,海盗遗孤有可能,甚至扶桑后裔也未必不可能! 他去年刚在京城遭遇刺杀,现在他儿子又被人投毒了,真是没完没了! 姜媛说道:“顾卿大人带人去寻了。” 姜丰微微松了一口气,对,还有顾卿这个擅长追踪的前东缉事厂密探在。 姜丰一边派人请医生,一边派人查那原大郎的踪迹,忙得不可开交。 新请来的大夫和洋医生都束手无策,那洋医生甚至也建议可以给姜衡祷告。 “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或许向上帝祷告,能够让他醒过来。” 大夫则说:“在下认为,或许可以试一试祝由术?” 这小公子气息平稳、脉象正常,却昏迷不醒,真的像是中邪了。 大夫试过给姜衡用针灸,在洋医生好奇的目光下,长长的银针插在姜衡头上,可仍然没有动静。 苏氏急得直念佛,病急乱投医地说:“那就试试祝由术吧!或是请人来做法事!” 祝由术是道医治病的方式,姜丰也曾听说过,大致原理相当于心理安慰治疗法……根本不对症啊! 忙忙乱乱之间,顾卿回来了,回禀:“在海边仓库,找到了原大郎。那一带的仓库,是暹罗商人租了存放货物的。” 姜丰眉头一皱:“人带回来了?” “交给杨安审了。”顾卿说道。 姜丰对家人说:“你们看着衡儿,他只是昏睡,应该无碍,我去去就回。” 熊楚楚和苏氏等泪眼婆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姜衡。 王玢此时也终于确认,姜衡是真的中毒,不是姜家的苦肉计。想来也是,姜丰那么疼孩子,怎么舍得拿孩子的身体来说事。 石军悲愤地说:“姜大人这么好的人,居然还有人行刺他的家人。待查明幕后主使,下官一定参他个底朝天!” 第273章 下毒之人 姜丰赶到审讯室,杨安已经一身血气地出来,回禀:“此人名叫石原太郎,原本是扶桑浪人的后裔。他隐姓埋名,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但前些时候有人收买了他,让他给小公子下毒。” “是什么毒?如何解?”姜丰忙问。 杨安皱眉:“是南洋盛行的降头术。” “真有这种不科学的东西?”姜丰挑眉。 杨安道:“属下在南洋多年,确实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虽不知其原理,但想来能盛行几百年也是有他的道理的。那些达官贵人,总不会都是傻子。” 姜丰心疼儿子,此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那我就让人找个降头师来解。” 随行的顾卿说:“此事交给我。” “拜托顾大人了。”姜丰忙拱手。 他知道顾卿敢接下,肯定是有门路的。这些前大内暗卫,自有他们的渠道。 现在姜衡昏迷,姜丰也没有心思审案,就让杨安带人去包围海边仓库,把那里的管事、东家等一律拿下。 杨安道:“管事等已经拿下了,正准备审讯。而租仓库的暹罗客商已经回国了,如今不在岛上。” “南洋,暹罗,扶桑……”姜丰眉头紧皱,觉得有张看不见的网向自己袭来。但是不要紧,管它什么天罗地网,捅破就是了。 “这事交给你了。”姜丰说道。 杨安领命。 顾卿不负所托,果然寻了一个白衣降头师来,这个又黑又瘦,赤着上身,脸上身上纹着刺青的降头师还真有些本事,一翻施法,姜衡真的幽幽醒了过来。 苏氏和熊楚楚立刻扑了过去,连声问:“衡儿,你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祖母?娘?”姜衡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转头一看,就看到形貌诡异的降头师,吓得“哇”一声地哭了出来。 姜丰忙把人请出去,客气有礼地问道:“小儿这是中了什么术?有什么后遗症吗?” 这个降头师说了一番话,旁边的通译转达:“小公子是被施了昏迷术,如果解不了,就会一直昏睡下去直至死亡。解了就没问题了。施术之人能力不高,恐怕是个新手。另外,对方肯定知道小公子的生辰八字。” 得知没有后遗症,姜丰松了口气,亲自把人送了出去。 另一头,姜家请来的大夫也给姜衡重新检查的身体,确认无碍。等姜丰回来的时候,姜衡已经嚷着饿了。 下人忙端来一碗肉粥,熊楚楚一口一口的喂着,眼中都是心疼和慈爱。 姜衡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哭闹。 又忙了一夜,到第二日,姜丰才走出来找顾卿和杨安说话。 “此次多亏了顾大人。我实在想不到世上还真有这些诡异的东西,要不是你,衡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姜丰先致谢。 顾卿微笑:“那个降头师是冼家奉养的,要不是他家有,一时半会儿的我真不知去哪里寻。我打着大人您的旗号,冼家忙把人送了来。” “冼家?”姜丰怔了怔。 冼家号称“南洋第一商”,修路、建城都有他家的份。 顾卿点头:“如今南洋虽然被西方列强占领了做殖民地,但冼家在南洋势力还是有的,在马来国就有橡胶园,还有人出任马来国的官员。这马来国也是盛行巫术的地方。其实说起来,南洋的巫术和我朝苗疆巫蛊之术也是同根同源,在南洋各国也生活着不少苗人,他们带过去的巫蛊之术和当地的巫术融合了。” 姜丰对这些巫术不感兴趣,儿子醒过来就行了。 “我改日上冼家登门致谢。”姜丰说着,又问杨安:“可查出什么线索。” 杨安道:“那个石原太郎被人收买,骗到了小公子的生辰八字,拿到了他的头发给外人,又把降头粉下到小公子身上,让小公子昏迷。但幕后主使是什么人,他却不知道。” “他办完了事,便被人带到海边仓库藏匿起来。而那仓库管事,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被人雇来看守货物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审了一夜,用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手段,问出了这些东西,谅那管事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嘴硬。 姜丰皱眉:“如此线索就断了。这件事,我们慢慢查清楚。辛苦你们了,忙了这两日没睡。” 杨安看到姜丰眼中有血丝,劝道:“小公子既醒过来了,大人且放宽心,也先去休息吧。” 顾卿也道:“此次是我疏忽了,没有保护好衡儿。” 姜丰摇头:“别人有心算无心,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他是真的累了,就回去休息。 因姜衡中毒一事,姜家忙忙乱乱了两日,全家人都没有睡,就连小姜殊都睁着眼睛守着弟弟,如今雨过天晴,才终于安下心。 睡了一觉醒来,姜丰听见苏氏和熊楚楚商议:“大夫说用祝由术给衡儿安安神,他受了这场惊讶,安一安也好。” 万一受惊讶过度,被什么游魂趁虚而入,占了身躯就糟糕了。 熊楚楚也有些意动。 姜丰笑道:“那就请个道士来念念经。” 祝由术,就是道士念经。 小姜衡人小胆子大,虽受了这无妄之灾,却没受什么惊讶,只是奇怪地问他的随从怎么不见了。 听说原大郎是坏人,还伤心地哭了一场:“他说要跟我结拜兄弟,问我要生辰八字,我悄悄从娘的房间里找到的。怎么不是要和我做兄弟,而是想害我呢?” 这小孩子,是被朋友伤了心。 姜丰和熊楚楚又是搂着他劝解安慰,但经过这件事,姜衡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很多。 王玢来姜府探望姜衡,听到事情的经过也很意外:“怎么会和南洋相关?南洋和扶桑勾结?” 姜丰道:“南洋小国,自己都还捏在西洋人手里呢,此事保不准是谁干的,故意栽赃陷害、搅混水。” 王玢叹道:“你得罪的人太多了,今后要加强防备。” 却不再提带姜衡进京的事,人家小孩子遭遇了这场惊吓,当然是要留在父母身边。 第274章 严打报仇 巡抚大人的儿子被人投毒了! 这样的大事已经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用不了多久只怕邻省都有听闻。 且事情又是发生在京中御史来访的当口,这简直是把姜丰的脸面按在地下摩擦! 姜丰趁此机会,命令刑房严打全岛治安。 此前为了吸引人口,姜丰出过政令,凡是到大湾来的,无论过去是何身份,一律发放民籍。 这吸引来的,就不仅有逃奴,也有不少在内地作奸犯科的人。 这么一严打,还真的捉住了不少作奸犯科之徒,甚至有人贩子。 姜丰这才知道,在一日比一日兴盛的繁华景象之下,竟隐藏着如此多阴暗的角落。 这日,他把近些日子抓到的犯人带到衙门公审,让百姓旁听。 百姓们这些日子见官府四处抓人,都有些惶惶不安,此时听了官府审案,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凶徒、坏人,一个个喊着要严惩犯人。 姜丰站出来,朗声道:“本官治下,有如此多作奸犯科之人,是本官失察,在此向父老乡亲们请罪。” 说着,深深一躬身。 百姓们怔了一瞬,沸腾了:“不关大人的事!大人是好官!是这些人不好,辜负了大人!” 百姓们呼喊着,不知谁带的头,哗啦啦地全部跪下了。 姜丰感动得热泪盈眶,对众人说:“诸君不负我,我必不负诸君!” 即将启程的督察院御史们看到这一幕,又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本来,在姜丰治下出现有人给巡抚大人儿子下毒这种荒唐的事,作为御史,是要大大的参奏一本的,起码得说姜丰治理地方能力不行。 可是看到眼前这官民相得的场景,谁还能说姜丰的不是呢?只怕谁说出来,立刻就要被百姓的唾沫给淹死了! 王玢叹了口气,姜丰这因势导利的能力,实在是高。 王玢带着下属找到姜丰告辞:“新城考察之事已有结论,我们也该启程返京了。叨扰了这些时日,多劳你们配合。” “职责所在,应该的。”姜丰笑道,“如今天气渐冷,你们要赶在寒流来临之前回京,我也不挽留了。来年我进京,再请诸位喝酒。” 姜丰送到码头,又再次殷切地拜托王玢为他请一位按察使来:“我们都不擅长查案,此次衡儿中毒的事,幕后主使还是没有头绪,还得请专业的人来。另外……你也看到了,我这里要审的案子不少。” 一下子捉了那么多作奸犯科之徒,也要一一审理清楚。 王玢答应了:“给地方选派官员,本是应该的。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还是得忙一阵。” 姜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送走王玢等人,回府衙后,对范致远说:“我们立刻召卢胜回岛!” 卢胜是大湾府军参将,如今在虾夷协助朝廷的军队看守金矿,也分一杯羹。他手下的是正规地方驻军,本就有维护地方治安的职责。 现在岛上要严打,分金矿一事先放下! 范致远道:“那个石原太郎,打死了事,暹罗人那里怎么处理呢?” 敢对姜家公子出手,不管你是不是无辜的,只要沾上了身,想脱身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即使暹罗是无辜的,但谁叫它撞到枪口上了呢? 姜丰冷笑道:“暹罗人?这倒巧了……我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倒来找我的麻烦!”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沉吟了一会儿,姜丰亲自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送去南屯给东海水师提督徐恭将军。 卢胜收到消息后赶回大湾,得知姜衡被人下毒后也是义愤填膺,立誓要把岛内的牛鬼蛇神全部揪出来。严打行动更加严格了,还抓出了不少别的地方派来的内奸、间谍。 真是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姜丰这才知道盯着自己的人有多少,吓得他让女儿出门都要带上护卫杨书。 百姓们都在讨论这场严打,没有人注意到东海水师提督徐恭低调地带着人进了巡抚衙门。 徐恭一到,姜丰立刻把人迎入书房,把东南亚的地图挂了出来,图上画了一个圈的,恰恰是暹罗。 “姜大人十万火急地把本将叫来,不知有何要事?”徐恭扫了那地图一眼,大刀阔马地在八仙椅上坐下。 书房里没有侍从,姜丰亲自给徐恭倒茶,笑道:“无事不敢打扰将军,自然是好事。” “你的好事,多半是撺掇我去打仗。”徐恭摇头道,“如今已是入冬,就算要打,也要等明年了。” “你也不问打哪里?”姜丰把茶奉给徐恭,挑眉笑道。 徐恭接过茶,一口喝光,笑道:“听说暹罗人给你儿子下毒,想来你要以此为由,攻打暹罗?” 姜丰点头道:“他们刺杀的是一省巡抚的儿子,挑衅的是天朝朝廷的威严!我们必须要暹罗王室给我们一个交代!” 暹罗历来是我朝的藩属国,时有朝贡,虽然每次来朝贡,我朝的回礼都远远大于他们贡品的价值,可以说是来吃大户的…… 但是到底是臣服的藩属国,没有正当的理由,也不好随意挑起战端,不然恐怕其他藩属国唇亡齿寒。 徐恭听了姜丰的话,哈哈大笑道:“你早两年就让我派人去暹罗考察地形,莫不是早就猜到他们行刺你的儿子?你老实说,这不会是你自己演的一场戏吧?” “我要演戏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儿子来演戏。”姜丰苦笑道,“这回真是他们挑衅到我头上了。” “也罢……暹罗人狼子野心,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徐恭冷笑道,“有个比行刺你儿子更好的理由,你要不要听?” 咦?看起来不仅自己,徐恭也一直对暹罗虎视眈眈? 姜丰双眼一亮,连忙道:“要!有话快说!” 徐恭看姜丰着急的样子,故意慢条斯理地把茶杯缓缓地放在桌面上,但笑不语。 姜丰连忙上前倒茶,一脸谄笑。 瞧他这个样子,哪里有半点巡抚的威严?这嘴角再弯点,腰再低点,都可以进宫做内宦大人了! 第275章 开战之前 徐恭心下好笑,也不吊姜丰胃口了,轻声说道:“暹罗先皇郑新,其父原是我朝子民,数十年前南渡到暹罗,因其为人机变、多谋善断,成为彼国重臣。其父去世后,郑新被大将军收为养子,一步步成为大将,后来其邻国大军进攻暹罗,郑新受命参与防卫,打了一年多,前朝却亡了。这郑新派使者来我朝求救,因其本是我朝子民,同根同源,在我朝的干涉之下,其邻国退兵了,郑新成为了新的一国之主。” 姜丰点点头,这段历史他是知道的。 “郑新击败了暹罗各地的势力,统一了暹罗国,因其治国有道、仁德有爱被称为达新大帝,暹罗就此振兴,其在位期间多次派使臣来我朝进贡,与我国商贸往来频繁。但……如今的暹罗国王,名义上是郑新的儿子,实际上却不是。” 姜丰一怔,瞪大眼睛看着徐恭。 只听徐恭严肃地说:“郑新和他的儿子,都是被如今的暹罗国王杀了!因郑新与我朝交好,新上任的国王怕得罪我朝,冒充了郑新的儿子。这在他们国内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欺瞒我们天朝路远,查不到真相罢了。且前些年西洋人侵占了吕宋、大湾,切断的商路,我朝和暹罗朝廷的来往也中断了,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 姜丰冷笑道:“只怕他们还勾搭了西洋人,想着就算我朝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 这才是真正的胆大包天呢!杀官冒官之事,在小说评话里并不罕见。 比如最著名的,《西游记》里面,唐僧的生父就被水匪杀了,水匪冒充了唐僧父亲的身份去上任,还霸占了他娘十八年…… 但现实中,杀官冒官的事还是很少的,一般发生在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一旦发生,都是震惊天下的大事。 这暹罗王室……杀死前任国王,冒充前任国王的儿子登基,还有比这更大胆的吗? “这的确是最好的理由!”姜丰笑道,“妙极!妙极!真是天助我也!我这就去写檄文!” 徐恭拦了一拦,说道:“先不急……军费的事怎么说?” 他的军队可不受姜丰调遣,并不是姜丰说打哪里就打哪里的! 姜丰笑道:“神机营和北军的人打扶桑,挣了个盆满钵满。只是扶桑虽有银矿,多数已开采上百年,想来剩的不多。如今虽然把银矿给占了,还要让人去挖矿。当然,我们打扶桑也不是为了钱,扶桑数百年扰我疆土、杀我百姓,打他是名正言顺……至于暹罗,其地理位置优越,国家颇为富庶,军费嘛……直接去开国库不就有了?比挖矿更省时省力!” 徐恭一怔,拍着姜丰的肩膀大笑道:“这个‘开’字,可用得真妙!” “我要去给朝廷写奏折、又要去写檄文,只怕又要得罪一批人,说不得还要担下后世骂名……总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这样吧,我这个人高风亮节,也不要什么,就是手下组织了一支护卫队,虽然给他们配置了最好的武器,但没有上过战场的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你带他们去见识见识。”姜丰微笑道,“统领你也认识,就是杨安。” 杨安?那个海盗头子?徐恭嘴角抽了抽,海盗过境,寸草不生……姜丰一定是早就计划好上暹罗打劫的! “行!只要你不怕护卫队走了又被人刺杀,我就带上他们!”徐恭点头答应。 两人达成了协议,姜丰便叫上杨安、卢胜一起商议征讨暹罗一事。 杨安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次小公子的事,既然证据指向暹罗,多少和他们脱不了关系。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也好,西洋人的主意也罢,总归算在他们头上。这个仇是肯定要报的。只是我们走了,岛上防卫怎么办?” 姜丰道:“这就是我请卢将军回来的原因,徐将军南下征暹罗,岛上的防卫就交给府军。” 其他地方的府军没什么战斗力,大湾府军不一样,是上过战场的。 “至于军需之事,弹药充足,粮草带够路上吃的,其他的到暹罗就地征粮。”姜丰接着说。 杨安双目一亮,他在南洋做了那么多年海盗,知道暹罗富裕,要是允许他们就地“征粮”,那就全搬完他的! “你们此行,最主要的任务是搬空暹罗国库。你可明白?”姜丰问道。 杨安高兴地说:“属下领命!” 卢胜看得羡慕极了,他也好想去搬暹罗国库。可府军守卫地方是职责所在,他最大的任务是守卫大湾! 几人又研究了一下行军线路,做起具体作战计划。 南洋有很多西洋殖民军,还得小心避开这些人,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暹罗! ………… 另一边,王玢等人终于在年前顺利抵达京城。 看到石军慷慨激昂的样子,王玢说道:“石御史,这御前回禀之事就交给你了!” 石御史知道王玢和姜巡抚是好友,想来是为了避嫌,因此慨然地说道:“王大人放心,在下一定仗义执言,绝不让姜巡抚蒙受不白之冤!” 御前回禀之时,石御史哽咽道:“臣从乡野出身到入朝为官,从未见过像姜大人这样爱民如子的官员。姜大人事必躬亲,带着属官下田耕作,甚至被水蛭吸血。姜大人又能力出众,在大湾四年,修路、建城,如今大佳腊新城也有了雏形,不仅各地商贾,连高山族人都受其感召,下山为官府办事。” “如此好官、能官,竟然还有人弹劾他!更有甚者,还有人行刺他和他的家人!臣想到这里,就心酸落泪,为姜大人感到不公。” 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那眼泪甚至滴到大殿的地板上。 其他官员目瞪口呆,姜丰是给这小御史灌了什么迷魂汤?督察院的人不是和姜丰有旧怨,最讨厌他的吗? 这下了大湾一趟,就被收买了? 再看王玢,只见王玢也是一脸唏嘘感慨。 第276章 关税之争 不过,从石军口中,他们还是听明白了姜丰建新城的方法,竟然是官府以土地入股,让商人出资建房?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内阁崔首辅道:“此种政策虽前所未有,也未必不可行。依老臣之见,可以大佳腊为试验,此举若可行,来日其他地方亦可采用,省了官府许多事。” 皇帝笑道:“姜丰曾说,他敢为天下先,那便让他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吧!” “陛下英明!”众臣笑道。 石御史突然又说:“姜大人已经写了自辩折子,臣请呈交给陛下!” 不是听说姜丰儿子被人下了巫蛊之术?他还有心情写奏折? 却见石军呈上姜丰的奏折……整整十八道,全都是弹劾人的! 第一道就是弹劾蔡慧妃的胞兄,现任岭南市舶司的提举蔡谦横征暴敛、进出口两头通吃、侵吞税银等十几项罪名。 第二道是弹劾永安王强逼商家进上干股、强夺民产的。 第三道弹劾闽、浙市舶司…… 这些弹劾奏章写得有理有据、入木三分,写到苦主的冤屈,更是一波三折,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这可真是,姜大人不愧是传胪出身,写小说惊动最高层的人! 这文笔,可比别人弹劾他的奏章文笔强多了! 不得不说,姜丰虽然远离京城,京城却从来少不了他的故事。 什么寻回陈皇帝宝藏,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最新的新闻,是姜大人一挑三,把粤、闽、浙市舶司都给参了! 据说,是这三家先参的他。 但是市舶司手握海关大权,也都是皇帝的心腹。比如这蔡谦,就是皇帝宠妃的哥哥,姜丰这是勇气可嘉! 如章成贺这样曾经和姜丰交好的内阁重臣,下朝之后回到家里,也议论这个事。 他的儿女听了姜丰的事,大儿子章泰说道:“姜丰是个务实之人,当初在开建就把一偏僻的小城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到了大湾,就更有他发挥的地方了。” 大女儿则说:“我看他还是太鲁莽了。市舶司就是皇帝的钱袋子,他这样和对方明面上相争,岂不是令陛下为难?” 章成贺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税之争了!姜丰到了大湾,建新港、减免关税,吸引了大量海商,损害的可不就是沿海各省市舶司的利益?难怪有人想要他的命了。” 姜丰儿子中毒的事,他也听说了。依他看来,这也是有人在恐吓姜丰。否则为什么不是直接要姜衡的命,只是让他昏睡呢? 想来杀一个人比让人离奇昏睡要容易得多。这还动用了神秘的南洋巫术呢。 熟悉姜丰的人都知道他重视家人,只有一个妻子,两个儿子就是命根子。 若是姜丰的儿子出了事,姜丰必然痛不欲生,只怕心灰意冷之下,会辞官归故里也未可知……就不会挡住别人的财路了。 章成贺曾任岭南巡抚,深知市舶司的弯弯道道。 市舶司管理海外诸国朝贡和贸易事务,主官称为“提举”,直属内务府管理,因此被称为皇帝的钱袋子。 海关的关税分为“船钞”和“货税”。 船钞又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真正的“船钞”,按照船的大小,大船1200两,中船960两,小船450两,这些钱是国家规定的,要上交给朝廷的。 还有一部分称为“官礼”,官礼就比较有意思了,各船无论大小,一律交1950两,这些钱是归市舶司官员们的。 货税也分正税和陋税,正税就是户部规定的三成九,归国库。陋税为总货价的六成,又是归市舶司官员个人们的。 显而易见的,上交朝廷和国库的税,远远没有归了市舶司官员的税多。这些所谓的税收,一半流入了地方官员的腰包,三成多流入了皇室的内务府,只有一成多一点,上交国库。 诚然,市舶司上下运转、还要养商行的代理商,又有基础的运费、仓库储存费等等支出,但是这些市舶司的官员还是肥得流油。 而海商虽然暴利,但是将近六成的关税,还是令很多人心疼不已。本来,出海贸易、远渡重洋,就要承担种种风险,辛辛苦苦挣的钱还要被这样重税盘剥,大家都不好受啊! 这个时候,大湾提出免除官礼和陋税,只征朝廷规定应征的部分。对朝廷来说,应缴税款没少,对海商来说,一下子省了大半的税,这简直是青天大老爷啊! 但是,对其他市舶司来说,就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哪里还容得下姜丰? 眼看着鸡笼港码头越来越兴旺,姜丰这厮以官充匪、出海打劫还不算,居然还敢抢他们的生意、断他们的财路,一个个的,可不是恨得咬牙切齿嘛? 看穿这一点的,也不止章成贺,像内阁首辅崔大人等人心中都明白,这事说到底,就是关税之争……不过若是刺杀、给幼童下毒等事都和那三家有关,那这些手段未免也太下作,令人不齿! 也有人听说了神奇的南洋降头术,觉得这巫蛊之术说不定还是有用的?难怪古往今来,宫廷之中都最忌讳巫蛊之术。 威国公世子岑泽私下对父亲说:“如果此事和岭南市舶司有关,那蔡妃是不是也会巫蛊之术呢?” 岑巍心头一凛,皱眉道:“让皇后娘娘提高警惕,但不必以此攻击蔡妃。” 岑泽不解地问:“难道这不是好机会?正好姜丰也跟蔡家对上了,我们顺水推舟……陛下对姜丰是很重用的,此次不会包庇蔡家。” 岑巍笑道:“就是姜丰和蔡家对上了,我们才更应该坐山观虎斗。一个小小的蔡氏,有什么根基?就算一时受宠,对娘娘也构不成威胁。”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他女儿是中宫皇后,何须在乎一个小妾! 不久之后,听说蔡慧妃得知弹劾她兄长的奏折立刻就病了,皇帝还去探望了…… 如今只看姜丰能不能扛得住了! 第277章 皇后助攻 在朝为官的,就没有一个蠢人。有些对市舶司、关税不了解的,经人稍稍点拨也都恍然大悟。那么问题来了,市舶司的提举,历来都是皇帝的心腹。而每一个市舶司,都有东缉事厂的太监做督查。 这东缉事厂又是只听皇帝的命令。联想到去年姜丰在京被人刺杀,有传闻说那刺客是东缉事厂叛逃的杀手。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细思极恐啊!叛逃不叛逃的,还不是东缉事厂的人说了算? 可是,姜丰也是皇帝的得力干将、能臣要臣,帮皇帝办了不少事,也可说得上是劳苦功高,总不能是皇帝要杀姜丰? 同样是皇帝的心腹,这左手打右手的……众人心下一嘀咕,都告诫自己的门生,不要蹚这趟浑水,且看皇帝如何处置。 蔡慧妃病了,皇帝亲自去她的华澡宫探病,似乎给观望的人释放了一个信号。 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黎氏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屏退下人后说道:“娘娘,姜丰的小儿子被歹人下邪术,可见这些东西不是莫须有的,请娘娘加强防范。” 岑皇后微笑:“我知道。” 黎夫人又说:“姜二公子受了惊吓,小孩子家家怪可怜的,这个时候哪里离得开父母?但太子已经进上书房读书,四个伴读长期空缺一人也不好。娘娘何不禀告陛下,另选一个伴读?” 皇后手指微微一曲,笑道:“是父亲的意思?” 黎夫人答道:“正是。” 皇后眼睑垂了垂,轻声说:“父亲年纪大了,也越发谨慎了。施伦请旨与东北驻军合兵打女真,父亲为何不同意?” “这是军务,民妇不知。”黎夫人谨慎地说。 皇后顿觉无趣。 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嫂子都越来越谨慎,却也越来越丧失了武将之家的锐气。父亲是年纪大了,越发看重家族的权势,不敢轻易冒险。 特别是她进宫之后,岑家越发谨慎小心。但是岑家本是军功起家,没有了军功,兵权又如何能握得稳? 本来扶桑总督一职,就是岑家人不能做,也该给自己的门下,结果却便宜了施伦……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应该进这个宫……什么《凤求凰》就是个笑话,帝王的情意如清晨的露水,晨曦一照,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了,你待我好好想想。”皇后揉了揉额头。 黎夫人见此,关切地说道:“娘娘母仪天下,也要保重身体。”说完,恭恭敬敬地行礼告辞。 黎夫人走后,皇后自嘲的一笑。 年少时,她也曾有过策马扬鞭的理想,如今却只能困守在这方寸之地,看那些女人无聊的把戏。 到了晚间,皇帝来了坤宁宫,和皇后一起用过晚膳,闲聊之间,突然问起:“今日你嫂子来了?家中一切可好?” “多谢陛下关心,一切皆好。”皇后端庄地笑着。 每当看到岑皇后这无懈可击的笑容,皇帝就觉得一股无力感……又问道:“那她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皇后也不隐瞒:“嫂子传达家中的意思,说璟儿的伴读不宜长时间空缺,不如换一个人。我不同意。伴读三个或四个,也没有什么关系,待到来年,姜大人的儿子长大些再来,也是可以的。” 皇帝微微一怔,没想到皇后会直说这个事。停顿了一会儿,皇帝笑道:“梓童果然信守承诺、深明大义。” 朝中之人都以为自己对姜丰有不满了,都在观望,就连威国公府这样的老狐狸,都谨慎地要和姜丰保持距离。 但是皇后说,她不同意。 岑皇后正色说:“人无信不立。既已说了召姜丰儿子为伴读,他又没有过错,岂可轻易换人?如此岂不令功臣寒心?且姜大人志向远大,先是扶桑、虾夷,后面说不定还有别的地方,我国能否威扬世界,只在今朝!听其所言、观其行事,姜大人的眼界和手段,朝中何人能及?” 皇帝也不笑了,深沉地看着皇后。 本朝虽没有“后宫不得干政”这种规定,但历来人们对贤后的看法,都是贞敬贤良、不争不妒,打理后宫、教养皇子皇女。 岑皇后也不惧,迎着皇帝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莞尔一笑:“陛下,你难道不想成为千古一帝吗?我听说姜丰有一句话,要让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都有我朝的旗帜!”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大步离开。 岑皇后行礼恭送,随即端端正正地坐回椅子上。 不是她要帮助姜丰,而是……姜丰想要实现的,何尝又不是她的理想? 远在大湾秣马厉兵的姜丰不知道,他在遥远的京城还有一个神助攻。他把弹劾奏折呈上去,也不管自己搅起了多大的风雨,就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什么官场争斗,对他来说都是小道。征战天下,才是他心心念念的事。 只要有实力,还怕那群市舶司的? 说到底,市舶司的提举多数和皇帝有裙带关系,或是勋贵公子,或是皇亲国戚,大多不是正经文官出身,文官集团自有傲气,其实也不大看得上他们。 而且,姜丰心中还有一种焦虑。 时不我待,西洋人都在全世界争夺地盘,他怕迟了就跟不上,更怕自己年纪渐大,或是出了意外,一命呜呼了,只能含恨而终。 现在的他,正发动起全省的力量,筹措军粮、火器,等明年开春,就发檄文、征暹罗! 朝中的大臣却发现,头一日还亲自探望蔡慧妃的皇帝,第二天就变了脸,下旨申饬三大市舶司,同时命东缉事厂彻查市舶司有无贪污税银、勒索海商、中饱私囊之事。 蔡慧妃得到消息又病了,只是这回,任华澡宫的人哭哭啼啼地请了三次,皇帝都没有再去探望她。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朝臣不知道皇帝和岑皇后之间的对答,蔡慧妃也不知道这对至尊夫妻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皇帝去了中宫,大笑着出来,第二天就态度大变,还是让她咬碎了一口银牙。 那个姓岑的,不是总是端着她皇后的架子,早就失宠了吗?怎么还能说动皇帝? 倒是王玢,从皇帝那里隐约知道了岑皇后说了什么,心中暗暗羡慕皇帝,一曲《凤求凰》,求回了这么一个深明大义的皇后。 三大市舶司收到皇帝的申饬,立刻上折子自辩,和姜丰打嘴仗。 他们自觉也冤枉得很!什么刺杀、给小孩子下毒,这些事还真的不是他们做的,必然是有人挑拨离间,故意用这样龌龊的手段一箭双雕,让他们和姜丰结成死仇。 抛开私事不说,就是公务,那也是冤枉得很!是的,他们收货税和陋税,收得比应交给国库和皇帝内库的还多。 但一来,从前朝至今,货税和陋税一直是这样收的。他们的前任、前前任都是这样,姜丰自己打破了常规,还对他们发难,是不是太过分了? 二来,他们和姜丰不一样,姜丰自己就是一地主官,管着整个大湾。他们则在地方,虽然由内务府直管,但既在别人的地头,少不得孝敬巡抚、总督甚至藩王。比如粤市舶司的蔡谦,他还要孝敬岭南将军呢,徐家也得了他的不少“军费”。 最后,他们受内务府的管辖,难道不用孝敬东缉事厂的公公们? 这要是不中饱私囊,他们哪里来的钱四处孝敬?姜丰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仅是断他们的财路,还要断他们的活路呢! 这么想着,越想越委屈,这自辩折子也写得声泪俱下。 皇帝收到了这样的折子,也是叹了一口气,他自然也知道市舶司官员的不容易……但是,中饱私囊、勒索海商也是确确实实的。 姜丰并没有冤枉他们。 要皇帝来说,本来你们按你们的潜规则,姜丰清廉是他自己的事。谁叫你们眼红鸡笼港的红火,率先向姜丰发难? 这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都是心腹,都是钱袋子……这左手打右手的,皇帝也得做一个决断。 临近春年,这场闹了几个月,你来我往的官司总算有了一个了结,皇帝下旨,整肃吏治,船钞中的“官礼”就需上交国库,陋税不得超过总货价的三成。 但是对于被弹劾的几个市舶司提举,仅是罚俸半年。 这样的处罚,虽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但也算是对姜丰的支持了。 关心姜丰的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国子监任职的罗轩战战兢兢地观望了几个月,终于放下了心,对妻子说:“今年过年,我们去大湾探望外祖母和舅舅吧。” 高小雪高兴得险些跳起来,抱着罗轩的手臂说道:“好!我这就收拾东西,也和哥哥说一声,我们一家子一起去!外祖母还没见过我们的孩子呢!还有舅母,我也很想她!” 罗轩摸了摸妻子的头,温柔地笑着。 他的小妻子,都做了母亲了,脾气还和小孩子一样。 第278章 土人下山 罗轩和高家兄妹两家人收拾好行李、备好年礼,乘了今年最后的一艘船到达大湾,姜丰却不在鸡笼城。 临近过年,高山族的少族长阿勇邀请姜丰到他们部落做客,姜丰当下就答应了。 虽说和土司联姻了,又一起卖茶叶有共同的利益。但是大湾的大军即将出征,最好还是把高山族的问题彻底解决好,以免军力空虚时后院起火。 因此,在外甥们到来之前,姜丰就带着杨书等护卫和侯鸿一起去了高山族聚居的山寨。 大湾多台风,又有地震,山上的屋子多是用竹子搭成,夏季时倒也清凉,雨季时就会潮湿。一路走去,只见整个山寨依山势而建,土司的房子,却是用木头建的。 阿钱土司和他的女儿阿凤迎了出来。这阿凤就是侯鸿的妻子,看到丈夫来了,露齿一笑,拉着侯鸿叽叽呱呱地说起话来。 姜丰听她汉话说得僵硬,只是声音脆生生的倒也有趣,对侯鸿说:“你们小夫妻小别胜新婚,不必陪我,去聚一聚吧。” 侯鸿的脸顿时一红,才要说话。阿凤爽朗地笑道:“大人真是好人!”说完拉着侯鸿一溜烟跑了。 她这个丈夫长得这样俊俏,回了鸡笼城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小狐狸精勾搭他~ 姜丰和土司看着他们的背影,都露出和蔼的笑容。有了这么个插曲,气氛也越发熟络了。 坐下之后,土司就说:“阿鸿说,大人让我们搬到山下去。山下花花世界,我们也看在眼里。只是族人世代住在山上,下山去可能不适应,我们族人又不会种田,下山了也不知道做什么。” 姜丰微微笑道:“土司的顾虑是正常的。我既让高山族人下山,就有安排。官府可以给你们选一个有田有地的地方重建村子,请人教你们种田。就是不种田,年轻人可以进工坊,或是进城做买卖。想保留军队也可以,我还可以给你们按府军配置军备。” 高山族人骁勇,利用得好也是一股战力。 土司犹豫地说:“大人那么有诚意,处处为我们考虑,我也很感动。如果是其他人让我们下山,我们是不敢的,但大人是好官,守信用的人。” 这是先给姜丰戴高帽~ 又接着说:“但高山族有很多支,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我想,不如我这支先下山。日子过得好了,其他人看了也就自愿下山了。” 姜丰笑道:“这样很好,日子过得好不好,有眼睛的还是能看到的。” 土司没有答应让族人当兵的事,他也不着急,总要循序渐进才行。 土司见姜丰那么好说话,又问道:“我听说别的地方,土族归附都能请封官职,不知我儿能封几品官?” 姜丰笑了,谁说土人憨厚?这个阿钱土司分明油滑得很,光是想占便宜,却不想付出,还在小心翼翼试探官府的底线。 “要封官职,手下得有兵,朝廷是有规定的。统领百人的为百户,统领千人的为千户。我看阿勇年少英武,做个千户也使得的。”姜丰也试探着说道。 能有一千精锐也不错了。 土司犹豫了一下,和另外几个其他部族的人商量,最后说道:“那要是想做将军呢?” “麾下五千人,可为四品副将。”姜丰淡然道。 土司沉吟道:“我们还要好好考虑,也要看族中子弟肯不肯下去。” 姜丰通情达理地说:“事关重大,是要考虑清楚,我是不急的。” 土司松了口气,这个姜巡抚果然是个好官,从头到尾没有逼迫他们。 中午,姜丰就留在寨子里吃饭。中午的饭也很是丰盛。 山鸡、野猪肉、野菌菇这些不必说,还有鲜美的蛇羹。有过在开建为官的经验,吃蛇对姜丰来说已经没有心理障碍了。 山路难行,姜丰不能当天回去,就在这高山族山寨住了一晚。 侯鸿那里,也揽着娇妻问道:“你这回能随我下山了吧?我爹娘还想你回家里过年呢!这样长期分居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怀上孩子!不行,我得努力一些……” 阿凤哼了一声:“你少哄我!你们汉人男子三妻四妾的,你在城里没有别的女人?” “没有的事!我们巡抚大人就一个妻子,没有妾。我最敬佩大人,也是一样的。”侯鸿连连保证,又接着劝妻子下山,跟她说鸡笼城的繁华、新城的规划…… “过年的时候,城里有庙会,元宵还有灯会,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侯鸿柔声说。 高山族女子地位高,出嫁后也多有住在娘家的。且因他是汉人,成亲后,阿凤就仍住在山上,两人过得跟牛郎织女一样。 于公于私,侯鸿都想把妻子接下山。 阿凤想了想,说道:“我去和阿妈说,阿爸最听她的话了。” 第二天,姜丰看着侯鸿的眼色,就知道他这下属的美男计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等土司的决断了。 姜丰这一次去山上寨子只有短短两日。 下山的时候,少族长阿勇亲自送他。 “等你们商量好了,就来找我。我也好给你们安排定居的地方,你是个英武的小伙子,穿上武将的官服就更好看了。”说着,姜丰拍了拍阿勇的肩膀。 阿勇不好意思地点头,到半山腰突然鼓起勇气说道:“大人,我如果当了将军,是不是就能娶官家的小姐了?” 嗯?你看上了谁? 姜丰倒是不介意再和高山族联姻,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这种事,总得两厢情愿才行。 姜丰在心里过了一遍在鸡笼城、大佳腊的官员女眷名单,一时没有头绪。 看阿勇一脸忐忑的样子,姜丰鼓励地笑道:“倒也不一定要做将军,只要你人品好、求上进,心是真诚的,想必姑娘家的父母也会喜欢。” 平心而论,阿勇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高山族的人提供木材等建大佳腊新城,都是阿勇和官府接洽。 别看他是个土人小伙子,礼仪很周到,不仅族里的人服他,就是官府的人也夸赞他。 阿勇听了姜丰的鼓励,兴奋地说:“那大人,您看我诚不诚?” 第279章 一家团圆 姜丰凌乱了……这是看中了他的女儿? 一旁的杨书听不下去了,冷着脸走出来,对阿勇说:“少族长,自古美女爱英雄,你若想娶官家小姐,不如让在下来试试你的武艺如何?” 阿勇诧异地看了杨书一眼,两人的眼神接触间,电光火石的一闪,一种属于雄性动物的默契令他们很快察觉到了什么……两人的眼神中都透着杀气。 树上两只不知名的鸟一拍翅膀,战争一触即发。 “咳咳!”姜丰生硬地咳了两声,打破了两人之间肃杀的气氛,无奈地说:“今日还要赶路,你们要比武,来日再比吧!” 杨书闻言立刻站回姜丰身后,却给了阿勇一个挑衅的眼神。 阿勇退后几步,到了他姐夫侯鸿身边,轻声问杨书的来历。 得知杨书是姜丰身边护卫统领的侄子,心里琢磨了起来,护卫就是没品级的了,自己做个千户都比他职位高! 姜丰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轻人啊! 他也还不至于老糊涂,一看这个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怕是这两个小子都看上他女儿了! 这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作为父亲,心情就比较微妙了…… 待下了山,只见唐昕和陆灿都在山下等候。 姜丰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唐昕笑望了阿勇一眼,道:“陪陆大人来买茶叶,顺道接大人回去。” 阿勇把姜丰等人送下山,又与唐昕、陆灿彼此见礼。将高山族送的礼物交给姜丰的护卫,就和陆灿一起上山,商量明年的新茶买卖了。 姜丰对陆灿说:“辛苦陆大人了。” 陆灿拱拱手,正色说:“职责所在,不敢言苦。”就跟着阿勇上山了。 姜丰微微一笑,这个陆灿虽然和他政见不合,常说他不是个君子,不过做事都是踏实勤勉,是个实干之才,不愧是皇帝特意指派来的人。 唐昕把姜丰接上马车后,脸色一沉:“大人,你怎么可以带这么少人就上山?前不久才发生小公子遇刺的事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吓得他赶紧跟着陆灿来买茶叶……陆灿跟土司关系好,万一谈崩了还能拉拉关系。 姜丰笑道:“那件事和高山族无关。我此次是不得不来,开年就要下暹罗,得把后院安稳了。我和土司聊得很愉快,你们也是瞎操心!” 唐昕这才问道:“那他们同意下山了?” 姜丰笑道:“八九不离十,都问我能做几品官了!” 唐昕高兴地说:“那就好了。和其他移民比起来,这些土生土长的高山族人对大湾最忠诚,不用担心被外人策反。” 姜丰浅笑:“知我者老唐也。” 他就是想用高山族人组建自己的私兵! 又走了几日,终于回到了鸡笼城。 这是修了路、又有了防震马车的速度,要是过去走山路,没有一头半个月的,也赶不到。 姜丰从高山回来,带回来不少高山族的特产,什么猴头菇、竹荪之类,分送给各家属官。 大家都知道高山族要下山的消息了,也都为之高兴。 要过年了,正是一家团聚的日子。 现在卢远扬老实了,姜丰也把熊梦儿娘几个送去了大佳腊,让他们一家团聚。卢远扬感激得热泪盈眶,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被姜丰逼得做了两年和尚,这人道吗? 姜丰自己,也是一家团聚。 高小雪抱着孩子,还有罗轩和高云、高雷兄弟齐齐出来迎接他。 姜丰欣喜道:“在路上就得知你们来了,我可真高兴!紧赶慢赶的回来见你们。一年不见了,你们在京中可好?” 去年他进京述职,是见过外甥们的。 高家姐弟看到舅舅依然意气风发,只是笑起来眼角已经添了一些皱纹,心中就酸酸涩涩的,忍着泪道:“我们都好,舅舅要保重身体才是。” 姜丰笑道:“我好得很,倒是你们的小表弟衡儿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好在也都过去了。” 姜丰抱了抱高小雪的孩子、又抱了抱高云的孩子,可喜的是这两个孩子都不认生,乐呵呵地让姜丰抱着,还扯他的胡子。 姜丰也不恼,一边用手护着自己的胡子,一边和外甥们说话。 罗轩在一旁看着高家兄妹和姜丰说话,微微笑着。 他在京中听到姜丰和三大市舶司的弹劾仗,真的是提心吊胆,没想到来到大湾,却发现这里一点也没有风声鹤唳的气氛。不管是姜家人还是各级官员,都忙着自己的事。 仿佛京中的风云,对他们来说都是天边的云烟。 外甥们难得来一趟,从苏氏到姜丰都很高兴,这个家里,有多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一家人一起吃饭,其乐融融的。 苏氏坐在上首,满脸慈爱地看着儿孙们。 她是真的好几年没见到外孙和小曾孙们了,如今看到四代同堂,心满意足。 她这一辈子,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日,诰命夫人、儿孙满堂,算命的说的都实现了。 如今唯一的心事,就是孙女姜媛了。 这孩子还认真管起科研所的事情了,听说外头的人还戏称她一句“小姜大人”。虽然家里还有一个顾卿大人。可人家顾卿武艺高强,是宫中女官,那是不一样的啊! 姜媛是官家小姐,日后还是要成亲的。 她也听说姜丰派一个叫杨书保护姜媛进出,可杨家的底细她也知道……南洋大海盗出身,这想想就可怕。 而杨书自己又是无父无母的,命格未免太硬了一些。 苏氏心有遗憾,高小雪看在眼里,晚上陪老人家说话,就问起外祖母的心事。 苏氏双目一亮:“你和媛媛是一起长大的,有什么话都好说,你替我劝一劝她。你家大毛这样可爱,也常抱去给她玩玩,说不定她看见那么可爱的小孩子,就回心转意了。” 高小雪笑道:“我怎么听说,是外婆你同意她出家的?” 苏氏后悔地说:“当时就是想着,借此给她安排一份家业,现在看来,她爹家大业大,一套宅子一些田地也不算什么了。” 高小雪哭笑不得,外婆这也太偏心媛媛了!这是觉得姜家发家了,分给媛媛的少了,就后悔了? 姜殊和姜衡难道就不是她的亲孙子? 第280章 姜媛志向 晚上,熊楚楚问起姜丰去山上的事。 姜丰一一说了,熊楚楚道:“那就好,先下来一支,一个带一个的,以后就全部下来了。” 高山族各支,老老少少的只怕也有十几万人,可不少了。 姜丰想了想,把杨书和阿勇的小心思都说了。 听到女儿有人爱慕,熊楚楚自然高兴。只是这两个人,一个是海盗出身,一个是土人少族长…… 姜丰原本闭目养神,听妻子半晌不说话……睁开眼看到妻子的神色,正色道:“英雄莫问出处,男儿志在四方。如今正是武将建功立业的好时机,杨书和阿勇都是好儿郎,将来必有出息。” 熊楚楚叹道:“我倒并不是因为出身瞧不起人。说起来,我们家也不过是农户出身,难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世家?只是……我们一家子都是读书人,就是媛媛,也是自幼读书识字的。杨书不过这几年上了些学,那个阿勇,只怕字都不认识几个。你不是常说,夫妻之间要有共同爱好?他们之间能有什么爱好?” 看姜丰也在思考,熊楚楚接着说:“我知道他们对你来说都很重要,只是我可不许你拿我女儿来拉拢下属!我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姜丰连忙说:“瞧你说的,媛媛难道不是我的女儿?” 既然妻子反对,这事就暂且不提。至于以后怎么样,就看媛媛跟谁有缘分了。 虽然临近过年,大湾的天气仍然晴暖,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外甥们难得来一次,姜丰便抛下公务,一大家子一起出去逛街。 虽为一年最冷的时节,路边的洋紫荆仍开的绚丽,市面上更是随处可见卖花的。 京城来的土包子们没见过世面,个个大惊小怪得如刘姥姥进大观园。 罗轩笑着对高小雪说:“广府的花市更加热闹,来年我们回岭南走走。” 想到两人在桃花林中初见的一幕,罗轩和高小雪同时红了红脸。 啧,都成亲好几年了,还是这样恩爱,真是晃瞎了单身狗的眼。姜媛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眼睛往另一边看去了。 因同行的女眷多,姜丰就带着他们去了七秀坊的门店。 七秀坊是成衣坊,如今的东家傅秋芳和姜家渊源深厚,光是做官府的生意都做不完,比如各级官员的衣服、军士的军服等,都是在七秀坊做。 除此之外,她家也有最好的绣娘,做的成衣也是广受百姓欢迎的。如今临近新年,来买衣裳的人很多,七秀坊里人头涌涌。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嫂,认识姜丰和熊楚楚,见到巡抚大人一家来了,连忙迎了出来,请他们到二楼雅间去,拿出一本册子,上面有各色新衣的图样。 高云的妻子张氏的京城人,原本是不大看得上这偏远地方的衣衫的。且京中大户人家,多数是自家做衣衫,很少买外头的衣服的。 只是一看到这本画册,就挪不开眼来。上面的衣服样式,就是在京城穿也不落伍的。 那掌柜的笑盈盈地说:“夫人、小姐们,你们瞧这一件碧色印花八幅裙,是从唐朝古画上看到的,我们试着照做,竟然也很不错。” 姜媛闻言也凑过来看,那是一条青绿色印白色琼花的八幅裙,用八块布料拼接而成,显得裙摆大、腰身细,配色典雅古朴,果然不落俗套。 翻了翻画册,姜媛笑道:“这是杨大嫂子的主意吧?也就她有这个心思。” “小姐猜得对,就是杨大嫂子的主意。”掌柜的笑道。 这杨大嫂子就是杨安的妻子陈氏,原本也是七秀坊的绣娘。 姜丰本来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着女眷们挑选衣服,闻言笑道:“要叫杨婶子,她丈夫和我平辈论交的。” 姜媛有些懊恼,杨书那点心思,她早就明白了。但她对杨书一点意思都没有,偏偏她爹还来凑热闹! 女眷们热热闹闹的挑了衣服,又去看了首饰。 大湾对外贸易多,宝石也比别处多。大大的红宝石、猫眼石、祖母绿璀璨生辉,晃花了人眼。女人哪里有不喜欢珠宝的?自然又在这里停留了许久。 满载而归之后,高小雪等人都有些兴奋,这买东西就是令人心情愉快。 姜丰笑着对罗轩和高云说:“街上这些东西倒罢了,研究所那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宝物,改日让媛媛带你们去看。” 罗轩和高云早就听人说姜丰进贡了一辆自行车给皇帝,只是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自行车,此时就问道:“可有自行车?” “有!还有别的东西,望远镜、放大镜、手摇缝纫机都有,你们去瞧瞧就知道了。”说着,又问姜媛:“蒸汽机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这是要紧的事,近来事情多,我也忘了问你。” 姜媛无奈地说道:“还没呢!爹爹先前说望远镜重要,可观宇宙。后来又说缝纫机好,解放妇女劳动力,接着又说蒸汽机最重要、又说要高倍显微镜……那是先做哪样嘛?” “蒸汽机最先做。蒸汽机发明了,我们就有蒸汽战船和蒸汽纺织机了,你可得给我抓紧了!”姜丰叮嘱道。 姜媛无奈地应了。 罗轩等人看他们父女俩一问一答,像是姜媛主持那个科研所的事务?可姜媛不是姑娘家吗? 又看姜媛顾盼间气度俨然,竟有些久居人上之气,和姜丰如出一辙。 高小雪同样也看在眼里,她和姜媛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比亲姐妹还亲。 第二日,高小雪抱着孩子到姜媛的小道观说话:“这两日外祖母和我说话,最忧心你的亲事,你是怎么想的呢?认真不嫁人了?” 姜媛倚着窗台,懒懒地望着院子里的繁花,笑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又不靠男人吃饭,嫁人做什么?如今自行车厂、缝纫机厂的东家就是我,别小看这些东西,都能出口到外洋去,我也是名副其实的土豪了。至于名声,科研可是留名千古的事呢。我是姜巡抚的女儿,也不愁保不住自己的东西。” 高小雪怔了怔,想了想自行车、缝纫机的利润,不由得说道:“你可真有钱啊!那你真不嫁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好。” 姜媛目光坚定地说:“爹爹说西洋还有女王呢!我也要做自己的女王!你们也别担心,我要嫁人自然就嫁了,我找个听话的嫁就好了!” 还听话的?你是要找丈夫还是养狗? 第281章 暹罗檄文 高小雪奉苏氏之命劝说姜媛无功而返,只能安慰外祖母:“缘分这个事很难说,或者哪天媛媛就遇到喜欢的人了呢?” 苏氏拨弄着佛珠,叹道:“唯有求神佛保佑了。” 高小雪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就是姜媛说……假如想留下子嗣,找个看得顺眼的面首借种就是了。 面首……借种……她觉得自己和姜媛的思想境界越来越远了。 高云和高雷兄弟进科研所转了一圈,立刻就对姜媛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么强大的姑娘,还成什么亲嘛! 而不久之后,姜丰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高山族那里如姜丰所料,阿钱土司决定,由少族长阿勇挑选一千青壮下山,组建一支土兵。 姜丰欣然同意,便按照约定给朝廷上奏折,给阿勇请封千户。同时,他关于讨伐暹罗的奏章和檄文也送进了京城。 给一个土人封千户,和征伐一个属国比起来,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此时朝廷都要封印放假了,姜丰这一个大雷炸得满朝都不淡定了。此前,姜丰和三大市舶司你来我往地打了几个月嘴炮,最后皇帝给了个折中的处置,算是站在了姜丰的这边。 朝臣都在观望姜丰的反应,看他会不会乘胜追击,继续跟市舶司干下去。谁知人家的心思根本不在市舶司上,直接瞄准了暹罗。 暹罗可不比扶桑。 扶桑侵扰我国数百年,打它可以说是复仇、有民意基础。但是好端端的打暹罗,一个和我朝通商往来、朝贡的属国,这是不是不符合我朝历来的王道之策? 立刻就有人弹劾姜丰“妄开衅端”、“公报私仇”之类…… 此时,王玢站出来了,对那个朝臣说道:“这位大人莫不是收了暹罗逆臣的好处?暹罗逆臣弑杀先君,冒充帝子登基,实属大逆不道,我朝既是其宗主国,其亦有欺君之罪。这杀官冒官的事,说到哪里去也说不过去吧?” “此乃他国内政,我国或是申饬,或与其断交亦可,岂能因此派兵侵犯、干涉他国之事?” 另一个户部的官员也说道:“远洋征战,耗费巨大,不知这军费怎么算?户部这里是决计拿不出的。” 兵部的官员补充:“军械、军备都紧张,要优先供应边军和驻扶桑军队,恐怕不能供应东海水师。” 要装备没有、要军粮没有,你姜丰要打仗,你自己看着办吧! 派往京城送奏章和檄文却是罗鹏,此人原是翰林院的,借调给了大湾府,现在已是巡抚税务司官。 听到这些质疑,罗鹏朗声说:“军粮和军械,由大湾自行筹措!”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暹罗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国家,且听闻有西洋国家的支持。没有朝廷做后盾,姜丰要以一省之力打一个国家? 姜丰到了大湾才多久?就有这个实力了? 皇帝表情不变,目光却有些幽深。 此事一时没有定下来,散朝之后,皇帝把罗鹏留了下来,问起大湾的实力。 “钱粮方面……朕知道姜丰从虾夷弄了不少金子,修新城也主要靠商贾的钱,他手里是有钱的,所以,他是从外地屯粮了?”皇帝问道。 罗鹏恭敬地说:“陛下圣明,从去年夏收之后,姜大人就从内地大量购粮了,他的表兄苏垒跑了岭南好多次。” 去年夏收之后?那时候还没有发生姜丰儿子遇刺之事。 也就是说,姜丰早有攻打暹罗之心,有没有这件事都是一样的结果。 皇帝又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朕果然没猜错。光是有粮食还不行,军械呢?” “一部分是大湾火器局自己生产的,还从西洋也购买了一些。”罗鹏答道,此事他也有经手,了解其中内情。 皇帝疑惑道:“火器这种东西,西洋人如何肯卖?” 罗鹏笑道:“西洋人满世界霸占殖民地,这些殖民地总督天高皇帝远,也有腐败的。他们不腐败,也难保下面的人不腐败。卖武器、吃空饷的都有。” 皇帝不由得叹道:“这可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洋人也是一样的。姜丰打暹罗,到底是为了什么?” 罗鹏笑道:“姜大人打暹罗既不是为了报仇,更不是为了给那个什么先王一个公道。他就是为了抢劫,当然还有占地盘。南洋地理位置重要、资源丰富,岂能平白让给西洋人。” 换句话说,打暹罗只是一个开始。 皇帝脑海里闪过了那幅世界地图,也明白了。 罗鹏接着说:“这一场仗,也不仅仅是花钱。姜大人说……把暹罗国库搬空,想必还能大赚一笔。” 这是打仗还是打劫? 皇帝已经彻底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光知道姜丰脸皮厚,没想到居然这么厚! 不过两日,皇帝正式下了旨意,准了大湾征伐暹罗之事,同时把姜丰写的檄文传送天下,并张贴在外国使臣住的驿馆。 毕竟……内里是怎么回事,表面上总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姜丰把罗鹏送走之后就没有担忧这个事,他知道陛下最后一定会准的。从骨子里,皇帝就有一颗开疆拓土的野心,自己不过是把他想做的事情做了,还担下了风险和骂名。 这是他们君臣之间的默契。有这个默契在,他就不担心别人的弹劾。可笑有些人想把他赶下台,却不知道所有人都只是皇帝的棋子而已。 帝王心术,不过如此。 ………… 过了年,阿勇带着族人下山,到了官府安置他们的村子,离大佳腊城并不远。 官府还告诉他们,以后全族都下来了,族中女眷可以到织造坊学习缫丝纺织技术,孩子可以入府学读书。 阿勇想着自己文化水平也不高,也跟着一起去府学读书。 姜丰听说之后,对熊楚楚说:“这孩子是个上进的,可以考察一下。” 熊楚楚的心七上八下的,既想女儿找到相携一生的人,又觉得这蛮族小子配不上自家金尊玉贵的闺女。 又听说征暹罗一事,杨书主动请缨上前线,想搏一个封妻荫子。 这两个年轻人都好……可自家女儿更好~~ 第282章 远征暹罗 过了几日,消失了几个月的范致远回来了。姜丰连忙把他叫进书房,让侍者都出去,才压低声音问道:“天花的事情,办得如何?” 前面几个月,范致远都不在姜丰身边,就是被打发去调查西洋人防治天花的方法去了。 “据查到的消息,西洋如今还没有掌握牛痘防治天花的方法。在西洋各国,天花仍是人人闻之色变的死亡瘟疫。” 这算是好消息,但范致远接着又说:“虽然从陈皇帝时起,我朝就有了防治天花的方法。但我朝疆域大、百姓多,有些地方落实不到位。且如今孩童种痘,都是由里长组织,有些孤儿、流民就兼顾不到。据我调查,就是军中也有许多士兵是没有种痘的。” 也就是说,想用天花病毒作为生物武器,说不准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姜丰屈了屈手指,对范致远说:“你去安排,把所有能用的大夫都征调了,先安排在岛的士兵种痘,等东海水师凯旋归来,所有没种的士兵都要补种。先是士兵,然后是百姓,一一落实。注意,如今来往的海商多,牛痘之法仍然要严格保密!” “这样怕是要几年时间……”范致远犹豫道。 “迟几年也无妨,就让西洋人在那里多占领几年,帮我们开山、修路、盖房子。”说到这里,姜丰自己都笑了。 范致远小眼睛转了转,又有了一个主意:“全国每年犯事的人不少,死刑的、流放的……像往年潞王之乱、张国舅叛乱,被牵连的人成千上万,这些人死了可惜,不如用来做开荒的先锋。大人把他们要下来,来日第一批送到美洲去。留在国内是个死,出去了说不定还能有个活路,也算是大人积德了。” 啧……把拿人当炮灰探路的事说成是积德,你可真是缺德。 姜丰默默地看了范致远一眼,范致远嘿嘿一笑。 蛇鼠一窝说得就是咱俩,你装什么好人? 姜丰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你说得对,正是积德行善。且这些死刑犯,多数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移民我朝良民去美洲,恐怕不是那些西洋土匪的对手,流放死刑犯则正好。嗯……就跟朝廷要人,越是凶恶的越好!” 两人狼狈为奸地一笑。 姜丰索性把说服朝廷把死刑、流放的犯人暂且留下的奏章交给范致远写,自己给朝廷写奏章为阿勇请封。 范致远得知是土人下山之事,提了一句:“六月是施太后五十大寿,算算日子,也要备礼了。” 施太后性情节俭,不喜弄权。皇帝大婚后,她多数住在郊外避暑山庄礼佛,把后宫之事都交给皇后管理。往年太后千秋,都没有大肆操办。 今年却是五十大寿,正是“知天命”的年龄,皇帝孝顺,有意为太后大举庆贺,届时各地督抚都要进京朝贺,这礼还不能薄了。 姜丰想了想,皱眉:“我们这里要备战,一应粮草、军需都是自行筹措,哪里有那个闲钱备贺礼?” 这贺礼,薄了还不行,也不像往年,送些土特产应付就罢了。去年皇帝的万寿节,送的是特产加一辆自行车,那给太后送什么?总不好送洗衣机吧? 姜丰在这里发愁,范致远笑道:“咱们大湾,既要建新城、又要备战,这是满朝皆知的。如今,固然没有金银珠宝献上。但如今高山族感念皇恩,下山归附,这不是大喜事?就以此做贺礼不是极好?!” “我说呢!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事!”姜丰失笑,“这贺表就你来写!” 这份贺礼,才是真的一毛不拔啊! 范致远这个人,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难得的是做事不拘小节,总是能体贴自己的心意…… 东南风起,东海水师扬帆出海,高高升起我朝的旗帜向暹罗而去。 姜丰亲自到南屯军港为徐恭的大军送行,与徐恭一同出征的还有他的三千护卫营。 杨书出征前亲自到他身前,单膝跪下:“大人!请务必等我凯旋!” 姜丰知道他要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扶了他起身:“奋勇杀敌固然重要,也要保重性命。” 杨安和杨书是亲叔侄。杨安的妻子陈氏所生的儿子杨棋比姜衡还小,还不能顶门立户。 本来姜丰是不欲让他们叔侄一同上战场的,但杨书执意要去,谁也说服不了他。 特别是阿勇带着一千土人下山、姜丰上奏章为其请封之后,杨书就有了一种危机感,摩拳擦掌地想着建功立业。 打暹罗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姜丰知道杨书的心思,却不能做出什么承诺。 站在南屯港,迎着冽冽的海风,看着一艘艘高大的军船渐渐只剩下一个黑影。 姜丰的心中激昂澎湃,这是有跨时代意义的一战。 从前,我们都是打“自卫反击战”,即使是打扶桑,也有个复仇的名义。 但是这次打暹罗,任檄文写得再正义凛然,也改变不了它“侵略”的本质。如果这场战争胜利了,它将成为我朝开拓海外疆土的开端、成为我朝争霸世界的开端! 但如果败了,则可能就此颓靡,不敢再“妄开衅端”,所以,这是一场只许胜利、不许失败的战争! “回城!”姜丰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带领属官们赶回鸡笼城。 他要坐镇后方、统筹粮草、军备,让水师没有后顾之忧!这是属于他的战场! 因为要打仗,大湾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停靠的商船也少了,而出海的船无论官船还是商船,都严格搜查,防止泄露军事机密。 罗轩等人在大湾过了一个年,此时终于等到姜丰派往京城的官船,可以回京了。 这几个月,他们多数时候都是和苏氏、熊楚楚等女眷相处,或是出游、或是宴席,连大佳腊新城都去了一遍。 只是姜丰却没有多少时间陪他们,即使回家吃饭、睡觉也是来去匆匆。 罗轩看在眼里,内心充满了矛盾。 他一直是主和派,认为对外开战劳民伤财。但是无论是打扶桑、收复虾夷,还是如今征暹罗,又确确实实没有花朝廷的钱。 甚至,扶桑的银子、虾夷的金子,一船船地运回京城,国库和陛下的内库都被填的满满的。一向崇尚节俭的施太后都愿意办五十大寿…… 临走之时,罗轩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这打仗,有这么打的吗?和盗匪何异? 华夏几千年文明,一直是以和为贵,奉行王道,讲究的是“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如此贪婪、野蛮,岂不是背弃了“王道”? 他倒不是迂腐,而是担心有了这一个开头,世界各国会如何看待我们? 会不会把我朝看作最大的威胁,联合起来攻打我国,届时又当如何? 第283章 留下罗轩 罗轩来的时候,姜丰正跟沈之鹤说着南洋、西洋的情况。 见到罗轩,姜丰笑道:“你来得倒巧,之鹤从前也在国子监,你们是老相识了吧?” 罗轩和沈之鹤相互见礼,答道:“沈博士主讲《墨子》,他离开之后,学生们都很想他。” 此时的“博士”是官职名,国子监博士,正五品,比罗轩这个从六品的监丞官职要高。 博士是负责讲学的,掌教三品以上及国公子孙、从二品以上曾孙为生者。监丞掌判监事,负责学风纪律、每年岁末学生的考试、考核。 两人虽是相识,交往却不多。 沈之鹤笑道:“罗大人有空多来大湾走走,我也颇为思念京中同僚、学生们,请罗大人回京替我问候他们。”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之鹤便先告辞了。 望着他的背影,姜丰笑道:“飞卿想到西洋去访问交流,问我西洋的情况呢。我说要等打完仗先。” 罗轩愕然,没想到沈之鹤这个从前国子监的先生,也会对外洋如此感兴趣。 定了定神,罗轩将心中关于战争的疑问说了出来。无缘无故的,找了个牵强的借口就攻打邻国,让世人如何看待、评价我们? 姜丰靠坐在鸡翅木的八仙椅上,沉吟着说道“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阿轩,你从开建时就认识我,应当知道我并不是好战之人。我也从来不是为了升官加爵而打仗。” 罗轩点头:“大人爱民如子,打仗会死人。敌人会死,自己的士兵也会死。我以为,大人会爱惜自己的将士,他们也都是别人家的儿子、父亲。” “你说得对。可当今之世,不是你不去打别人,别人就不打你。”姜丰正色道,“你大概要说,别人打上门来,我们就是正当防卫、是正义之师?” 罗轩道:“正是……我泱泱华夏,以和为贵,无故不兴师……” 姜丰嗤笑了一声:“何为正义?你年幼丧父,家族长辈欺你们孤儿寡母、夺你家产,讲过正义吗?阿轩,当初我看你写的小说,还颇有侠气,如今在国子监染了一身呆气?” 听姜丰提起罗家旧事,罗轩的脸色有些黯淡。 姜丰却岔开话题道:“科技越发达,人类的存活率越高、寿命越长。就拿我朝来说,如今全国人口已比开国时多了一倍。而将来,世界各国的人口越来越多,人多了,就会争夺生存空间。” “扶桑人为何一直以来垂涎大陆?一来因为岛国地震火山频发,没有安全感。二来,是为了扩张生存空间。” 姜丰翻了翻,从书架上抽出一副地图,展开:“这是我朝疆土图,有平原、有河流,有高山、有草地,有沙漠、有大海……地大物博、啥也不缺。但是,地方再大,也有被不断扩张的人口填满的一天。何况,还有很大一部分地方,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 “你问我为何要对外扩张?自然是为子孙后代争夺生存的空间!”姜丰说着,找出一副西洋各国的地图,说道:“你看,这是欧洲地图、西洋各国。他们相互之间打了几百年的仗,如我们春秋战国时一样。” 接着,姜丰又找出一副地图:“这是世界地图。我们所在的这片大陆,称为亚洲。南洋这一块是东南亚,天竺在南亚。波斯、大食在西亚。这一块是北美、南美大陆、非洲、澳洲。世界很大,是不是?” 罗轩屏气凝神地点头。 姜丰又指着美洲大陆说道:“这片大陆,过去有好多小国,什么玛雅、印第安……还有非洲这里,也有很多酋长国。” “现在,全都没有了。他们的君王、酋长被屠杀干净,百姓被掳走做了奴隶。百世积累的金银财宝悉数被人抢走。国内的矿产也随便西洋人挖掘!” 说着,手指在地图上指着:“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全都是英吉利国的地盘。而该国本土只有多大呢?不过我朝一个省罢了,现在却号称日不落帝国。” 罗轩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这日不落帝国无处不在的殖民地,把他震惊到了。 “还有佛郎机、葡国人,他们占领南美,把南美大陆变成‘拉丁美洲’。他们也同样入侵南洋,法兰西、荷国等也来分一杯羹。从前,荷国人占领大湾,你是知道的。不仅大湾,原属我朝的南洋藩国也都成了他们的殖民地!” 罗轩脸色顿时苍白。 他只知道西洋诸国热衷商贸,似乎也精通奇技淫巧之事。但士农工商,工和商都是低贱之事,在正统儒家士子眼里,实在没什么了不得。 但没想到,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 姜丰突然笑道:“你说得对,我们华夏民族以和为贵,从来不会主动侵略别国。即使是自卫反击,打赢之后就撤退,不会掠夺他国财产、伤害当地百姓。你以为,这么做别人就会觉得我们仁义吗?” “难道不是?”罗轩脱口而出。 姜丰冷笑:“什么仁义!人家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这一回不小心打输了,准备充分卷土重来。你见过用仁义训狼的吗?只有恩威并重!世人皆崇拜强者,只有被打怕了才会屈服,从来没有用嘴巴劝服的。” “而且……扩张就是不仁不义吗?你看天竺,被英吉利人殖民统治。大多数百姓不仅不反抗,甚至觉得英吉利人帮他们统一了国家、带来了现代文明、发展了工业、经济,以说英语、做该国的二等公民为荣。” 说到这里,姜丰冷笑道:“阿轩,这个世界已经是这样了!” “我希望和平,但这个世界,与其让西洋人瓜分、不如我们去占领!我们一旦放弃扩张,就是把主动权交到西洋人手里。此消彼长,将来我们的民族,恐怕还有人主动做二等公民、以穿洋夷衣冠、说鸟语为荣。” 罗轩沉默了良久,想到姜丰描述的未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那是怎样的世界啊!民族气节都没有了! 半晌,罗轩终于拱手道:“大人说得对。我华夏文明源远流长,若是子孙后代沦落到推崇西洋文化,我们实在是丢了祖宗的脸。为了子孙后代,我们也只有主动扩张了。我回朝之后,即刻申请调令来大湾,还望舅舅收留我。” 前面喊“大人”,是从公来说,后面喊“舅舅”,就是私人的人情。 看到罗轩心服口服的样子,姜丰心情舒畅,拍着他的肩膀说:“好!你是个实干的,能来帮我就最好了!我这里鸡笼知府出缺了,我替你请旨,就谋这个职位。我也做过知府,如今交给你来做,务必不要令我失望!” “多谢舅舅栽培!”罗轩一揖到底。 姜丰当初是大湾知府,管整个岛。 现在大湾属于省的编制了,各大县、城也升了州府,出缺的鸡笼城属于小城,知府只是六品,比他在国子监的职位高了一点。 但自来京官比外官清贵,国子监又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地方。这么说起来似乎不划算…… 但是,能够为一地主官,亲自主事,又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对于一个官员的职业发展来说,有地方主政的经验,也是入主内阁的必经之路。 罗轩被姜丰灌了满脑子天下大势,又殷切嘱咐了一翻,心情激荡之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甚至想着,国子监里也有好几个交好的朋友,不如把他们也请到大湾来、共襄盛举? 姜丰把地图一副副地收起来,捋须笑着,心道,这套地图ppt给人洗脑,好像很好用的样子,要不再去忽悠一个人? 第284章 按察使到 罗轩决意调职大湾,高云兄弟也动了心。 本来,他们之所以留在京城,一是高云的妻子是京城人,他们又想脱离衡川府的环境,顺势就留下;二来就是罗轩在国子监任职,可以给高家兄弟推荐好的先生。 事实上罗轩推荐的先生也很给力,如今高云和高雷都是秀才了。一家两秀才,在竹山镇那样的地方可以称得上书香门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乡试总是缺了点运气,一直没能获得举人功名。 高雷还小倒也无妨。高云二十多岁的人,已经当了爹了,虽然家里有些产业,却也担心自己一科科地考下去,最终一无所得。 此次来到大湾,高云看到表舅苏垒威风八面,心思就有些浮动。苏垒是工房经承,管着官办工坊、负责招商等事务,和各路商贾接触最多的人就是他。 姜巡抚不是谁都可以见的,可是苏经承就很平易近人,虽然官职不大,却是大湾商务方面的头号人物。各路商贾孝敬的好东西,只怕比姜丰那里都多。 知道了高云心中的犹豫,姜丰笑道:“二十多岁的秀才,倒也不算年纪大,家里财力可以支撑,考上三十多岁也使得。只是,你喜欢读书吗?还愿意继续考下去吗?” 高云脸色有些红,姜丰正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可不就是不喜欢读书嘛!从前逼着自己读书考功名,是因为自己是家中长兄,得顶门立户。 如今…… “舅舅,你知道我的,读书读得晚,本来又没什么天赋。我的先生也说,像我这样的,只有死记硬背了,若是刚好押到题,运气好就过了。若是押不到,就过不了。”这么说着,高云很是羞愧。 他自小以舅舅为榜样,舅舅是堂堂传胪,他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读书这种事,也是不能勉强的。”姜丰温声道,“孔夫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成为了读书人的座右铭。但欢喜是发自内心的,人和人的爱好不一样,不喜欢读书偏要说‘我快乐’,这是撒谎,没有意义。” 喝了一口茶,姜丰接着说:“不喜欢读书不算错,撒谎才是错。说实话,我个人也不喜欢读圣贤书,但是为了科举当官不得已而为之。” 说到这里,姜丰眨了眨眼:“你可别告诉别人……我这是克己复礼,为了自己的目标,克制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高云更加羞愧,赧然道:“我不能克制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做不到‘克己复礼’。” 姜丰笑了笑,说道:“主要是你现在……不穷了。人穷选择少,你现在却可以有别的选择了。你擅长经营、又肯钻研,这都是你的天赋。为什么要抛弃自己的天赋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呢?我们家如今也不缺一个举人了。你苏表舅那里事务繁杂,常常抱怨忙不过来,你若愿意,不如就留下来给我们做个帮手。” “愿意的!”高云欢喜得抓耳挠腮。 眼看着大湾这里一日繁华过一日,给苏表舅做帮手也是前程可期,将来的成就恐怕不低于考上举人。更重要的是,不必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考试了! 嗯……考功名这种事,以后就压给弟弟和儿子好了。 高家兄妹和罗轩都决定留在大湾,但京中那里也有产业,要回去处理。罗轩是国子监在职的监丞,也要去申请调令、办理交接。 姜丰就安排了一艘船,让他们与送奏章、贺表的官员一起回京。 得知外孙们不久之后就会返回大湾长住,苏氏高兴得不得了,亲自给外孙们寻合适的宅子、请下人、布置宅院。 她年纪也大了,能够把儿孙都留在身边,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姜丰看苏氏兴致勃勃的样子,微微一笑。 老人家就得有点事情做,精神才好。在这里这么多年,他早已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姜丰,把苏氏当成自己的亲娘,自然希望母亲长命百岁。 能够把罗轩和高家兄妹留在大湾,他也多些帮手。很多事,还是要交给自家人才放心。 高家兄妹回到京城,只见京中比往常更加热闹了,原来是各地督抚、藩王都往京中送施太后的寿礼了。 此次代表大湾来送贺礼的是布政使唐昕,这分量也够重了。大湾在与暹罗打仗,姜丰要坐镇后方调度,自然不能轻易离开。 因为去年万寿节,大湾进贡了一辆自行车,皇帝觉得很新奇,让宗室、大臣们都开了一回眼界。 都传说大湾有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于是大家都很好奇,这回大湾给施太后的寿礼会有什么。 结果……大湾的船上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礼单是送到礼部去的。唐昕到礼部去送礼,就只有一些水果和一份贺表。 “就这些?”礼部官员不敢置信地问道。 同样是边疆身份,人家云滇总督段白乔送来的是翡翠雕刻的盆景啊! 唐昕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份贺表就是最大的寿礼了。土人感念陛下隆恩,愿意下山归化,这不是比什么金银财宝更贵重吗?” 就没你们这么省钱的!不是说大湾已经富庶了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礼部官员再无奈,也只能把贺礼给收了。 紧接着,唐昕又把给阿勇请封的奏折和一些申请调任的奏章呈了上去。 随着大湾从府升上省,出缺的可不止鸡笼城知府一职,各处人事变动,都要在吏部这里报备,才算是名正言顺。 且,大湾还缺一个按察使,这可是个正三品的高官,主管一省的刑名,是省级最高司法长官。地位仅次于巡抚,和布政使同级,绝非什么“打酱油”的角色。 皇帝收到了唐昕呈上来的奏章,哭笑不得地说:“姜丰还真是,一毛不拔就算了,还问我要官职要人的。” 唐昕恭敬答道:“陛下圣恩笼罩天下,此番土人下山正是对太后娘娘寿辰最大的庆贺。来日暹罗大捷,又赶上陛下万寿节了。” 皇帝:“……如此,他又省了一份万寿节了。” 不过,他也在等暹罗大捷的消息呢!作为皇帝,这主动出击的第一战,他怎么可能不关心? 唐昕尴尬地笑了笑,似乎说错了话? 过了两个月,姜丰这里终于迎来了新的按察使,却是姜丰的老熟人。 姜丰考中进士的第一份工作,是大理寺主簿,当时他有个同僚叫做冯实,在大理寺整理了大半辈子卷宗。 后来姜丰调任了开建知府,冯实也升迁了,仍然是在大理寺。 这些年,姜丰地方官的任上如坐了火箭般升到从二品的巡抚。冯实也在新帝登基后步步高升,去年做到了大理寺少卿。 得知是冯实来了,姜丰一时间感慨万千。 想到了在大理寺整理卷宗的日子,想到了当初当官的激动和热情,也想到了“慧眼识英才”的先帝…… 冯实何尝又不是感慨万千呢? 见到姜丰的第一刻,已经白发苍苍的冯实恭恭敬敬地一揖:“下官冯实见过巡抚大人!” 当初自己是官场老油条,还指点过这个新人,没有想到时过境迁,如今自己却是他的手下了。冯实倒不是嫉妒,若是不愿意来,他大可以推脱。 只是人生的境遇如风云变幻,也着实令人有物是人非之感。 第285章 接风冯实 姜丰连忙还礼,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扶起冯实,笑道:“老冯你还跟我客套?我哪次回京没找你喝酒?得知是你要来,我欢喜得不得了,每日打发人来码头,都盼了好多天了!” 冯实顺势站起,叹道:“我一把年纪了,原本就等着致仕养老,谁知临老了还要远走他乡,人生的事真是难以预料。” 姜丰笑嘻嘻地说:“这可不是咱哥俩的缘分?” “孽缘!孽缘!”冯实摇头叹息,和姜丰上了一辆马车,往城里去。 一路上,见到齐整宽阔的路面,冯实说道:“这水泥确实好,王玢回去后,终于说服工部在承德也建了一个水泥厂,以后京城也有了。” 姜丰笑道:“那就好。水泥用处极大,盖房子、修路、建码头都行。盖一个小洋楼,配上大玻璃窗,那才亮堂呢!” 冯实见姜丰说起这些事,眼睛里都在发光。心道,姜丰倒是真心热衷这些庶务,难怪他做地方官做得风生水起。 马车往鸡笼城的临时官宅而去,将来大佳腊才是省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衙门和官宅都在那边,鸡笼城这里就是知府属官的配套。 如今大佳腊新城还未建好,众人也只能将就些,先在原知府衙门办公。 冯实已有五十多岁,在这个时代是确确实实的“老夫”了,姜丰看他眼底乌青、面有倦色,就先带他回官宅休息,接风酒过两日再办不迟。 到了临时的按察使官宅,冯实微微有些惊讶。他也听说这是临时的官宅,且大湾又不是繁华的淮扬之地,原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想着能住就行了。 谁知进来粗略一看,无论是客厅、院子还是起居之处,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虽没有精致的帷幔屏风、古董摆设,但房间里配套的家具、铺盖、陈设都是新的。 并有管事领着几个下人穿着一致的衣衫站在院子里,见到他来了,齐齐行礼。 姜丰陪着冯实进来,一边安排人带冯实的下人去放行李,一边笑道:“这都是我让人收拾的,你看看可合意?这是老廖,原是我的一个管事,你有什么需要吩咐他就是。” 冯实心中舒坦,这老同僚骤然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行事却还是处处妥帖,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也不跟你客套了,坐了这么些日子的船,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冯实苦着脸说。 姜丰点点头,让冯实好好歇息,就先告辞了。 给冯实接风的宴席,姜丰办得很是盛大,凡是在岛的文武属官都拉了来陪席。 这也是应当的,毕竟按察使和布政使同级,都是巡抚以下的二把手。 且对各县令、各府刑房来说,按察使主管的刑律,也是他们主管上官之一,必须打点好关系才行。 这场接风宴,既是让属官们来拜一拜二把手的码头,也是让冯实认一认人。 新任鸡笼城知府罗轩、大佳腊知府卢远扬、唐昕、苏垒、胡大山等依次上前给冯实敬酒、同时自我介绍。 如今大湾的官员,一部分如苏垒、罗轩、卢远扬等,是姜丰的亲信;一部分是唐昕、沈之鹤、罗鹏、陆灿等,是皇帝指派的人;还有郑达和府军参将卢胜等,都是本土派。 再加上阿勇这个土族千户,构成还挺复杂的。 但各方牵制、互相配合之下,虽也有一些暗中的别苗头,总体还算和谐,像征讨暹罗等大事,都能形成一股一致对外的力,不至于相互推诿、拖后腿。 这些人眼看着姜丰重视冯实,心中对新来的按察使也多了几分考量…… 说起来,姜大人和冯大人,可都是先帝旧臣啊! 姜丰留意到了众人表情的微妙变化,他正是要众人都重视冯实,这样冯实才能尽快开展工作,他才好把案件都甩给冯实,自己做个甩手掌柜! 天知道,他兼了这大半年的按察使,被那些离奇古怪、纷繁复杂的案子折磨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他宁愿下南洋跟徐恭去打仗,都不想再面对那些卷宗了! 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办专业的事才行…… 这场接风宴是在全城最大的东海阁办的,这家酒楼的幕后东家是岭南的大商贾冼氏,在鸡笼城改造的时候就来投资了,如今城中许多酒楼、花楼都是他家的产业。 姜丰觉得此人很有眼光,且又算知根知底比较可靠,官府的宴席多数都在东海阁办。 因给冯实接风,更是包下了整个东海阁,楼上楼下都有军士站岗,可以说是戒备森严。 大湾海鲜众多,物产也丰富,席上菜肴皆美味,众人赞不绝口。大湾本土的官员都觉得颇有颜面,没有在京城来的大人面前丢大湾的脸。 趁着酒兴,众人还赋起诗,唐昕是状元出身,这诗作得最好。 又有人想起姜丰也是传胪,还是文采惊动最高层的那种,都笑着催他。 姜丰摆手道:“实在不擅长作诗,考试时是迫不得已,朋友跟前就不必了。” 大家听得哈哈大笑。 因姜丰不肯作诗,又被罚了两杯酒。 一时酒杯空了,一个酒楼的侍女恭敬地倒酒。电光火石之间,被顾卿打倒在地。 顾卿是做护卫打扮,但她是女子,原本众人也不甚在意。如今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是惊呆了。 姜丰也蒙了,他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顾卿冷哼:“此人拿的酒壶有暗层,她手一动,有问题的酒就会倒到你的杯里。” 姜丰又怔了怔,叹息道:“这是没完没了了?怎么都缠着我不放?” 掌柜的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赶了过来,得知发生的事,着急地说:“小的也不知道啊!这个侍女在我这里几年了,一直老老实实的。” 好好的接风宴被这么一闹,姜丰脸上有些过不去,对冯实说:“老冯,真是抱歉,扰了你的兴致。这样,我让他们把人押下去审……” 冯实摆摆手,走到那女子的面前,捏着她的脸打量道:“这长相不像本地人。” 掌柜一头的汗顺着脸颊流下,闻言立刻说道:“她一家都是闽南人。” 冯实又仔细看了看,笑道:“要么她有问题,要么她一家都有问题。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相貌不一样。此人眉眼、脸型、神态,像扶桑人。” 又是扶桑人? 姜丰出奇愤怒了,真正亲手灭你们国的是陈璋,你们怎么不去行刺?现在管辖扶桑的是施伦,你们怎么不去? 合着他是软柿子吗? 第286章 忽悠顾卿 那女子突然瞪着姜丰说道:“你这个人最狠毒,扶桑国都是亡在你手里!我们的人,一定会跟你不死不休、你死我活。” 这是承认了? 顾卿突然笑道:“那就你死好了。” 说完,手起刀落,女子人头落地,鲜血四溅。 这一下可把众人都给惊呆了。 在场大多是文官,其中还有冯实这样的半百老人,都被吓得一哆嗦。 这什么人啊?说杀人就杀人的?都不用留着审讯吗? 姜丰站得近,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微微一愣,随手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豪迈地笑道:“爽快!不愧是大内护卫!” 他也不怪顾卿不留活口,反正是扶桑人,杀了就杀了。 众人这才知道,这个穿着护卫服饰,面容清秀的女子竟是传说中的大内护卫!连大内护卫都能赐给姜丰,皇帝有多看重他? 这血淋淋的一地,饭是没法再吃了。 姜丰抱歉地对冯实说:“今日扰了冯大人的宴席,来日我们在大佳腊新城补上。” 冯实笑道:“宴席不宴席的,不过一顿饭罢了。看来我是闲不了,得立刻走马上任了。” 他是按察使,查案是他的本职。 本来他就计划来大湾后要彻查姜丰儿子被投毒一案,如今又出了扶桑女刺客,两者正好都和扶桑余孽有关联,正好一并彻查。 姜丰笑道:“老冯你来得就是及时!” 回到府衙后,姜丰立刻命人把相关的案件文书都给按察使冯大人送去,看看空了一块的书桌,心情特别舒畅。 老冯这是天生劳碌命~~ 看到顾卿跟着他一起回来了,姜丰笑着说:“今日可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就七窍流血了。” 顾卿微笑:“你还笑得出?明知道有刺客在暗中潜伏,你还把护卫都派去暹罗?要不是媛媛不放心,让我跟着,今日可险了。” “还是媛媛想得周到。”姜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解释:“我也不是不怕死,只是去暹罗搬国库这事实在重要,得自己人才行,否则好处不是全被徐恭给占了!那都是真金白银啊,以后咱们要花钱的地方多着,比如美洲那地方,那么远,军费就不少,我得慢慢囤着!” 这简直是要财不要命了…… 顾卿听到美洲这个地方,心中微微一动,记下了。 姜丰却盯着顾卿,想到她今天手起刀落的利落身手,心中一动:“顾卿啊,人人都尊称你一声大人。咱们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我看你比陈璋也不差什么。现在陈璋在扶桑、虾夷建功立业,你这样的身手谋略,做一个护卫实在可惜了,不如出去干一番大事!” 顾卿微微一笑:“你想忽悠我去哪里?” 姜丰轻咳一声,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忽悠呢? 他从柜子上取出一套地图ppt……来来来~看我的地图开疆洗脑术~ 一幅幅的地图翻过去,姜丰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兴奋,时刻关注着顾卿的神色调整自己的说辞…… “打暹罗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吕宋、爪哇、马来国。这些地方各族杂居,其实华人也不少,比如马来国,冼家在那里就有产业,前朝陈氏后裔也有不少流亡到那里的,我还想什么时候让陈璋帮我去招安。这些国家都被西洋人殖民几十年,我们想插手,首先要打赢西洋人,一个个去打,也不容易,浑水才好摸鱼……它们相互间不是打来打去吗?不如再帮它们添一把火。” 指了指地图,姜丰声音低沉地说:“我想派一些刺客,刺杀西洋国家元首或是南洋殖民地首领,再嫁祸到他们敌国上,让他们打得更热烈。” 顾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刺杀这些南洋国家总督和甚至西洋国家元首?” “你别觉得这是小道……往往一个刺杀事件,就能够挑起一场世界大战。趁他们打得天翻地覆,我们就可以埋头发展,说不定还能逮着机会出兵北美。”姜丰在西洋各国的地图上划了一个“叉”,又细细说了各国之间的恩怨,可能的刺杀对象。 这些情报,大多数是这些年派探子去西洋打听回来的,也有从科研所的西洋学者口里探出来的。 “姜大人,你好狠的心,好大的胆子!”顾卿听了姜丰的话,越听越心惊。 世上再没有比姜丰更可怕的人。 说起那些南洋国主、西洋皇室,如猪狗一般,都是说宰就可以宰的,半点没有畏惧、怜悯之心。 这个人,哪里是什么读书人、君子?分明就是悍匪枭雄! 姜丰却不反驳,只劝道:“顾卿,你以女子之身被称为大人,是因为你武艺高强。但你若只是一个护卫,总有年老体衰、英雄暮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就留在宫中做一老嬷嬷吗?我都替你可惜!” 姜丰的声音循循善诱,仿佛带着某种吸引力:“我以为,世人无论男女皆有野心,能够青史留名才不枉此生。顾大人,你若办成了此事,正史、传说都得有你的一席之地。你说得对,再没有比这更胆大包天的事,但这样的事,却是你可以做下的!” 沉默了许久,顾卿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哑声道:“姜大人,你可真会蛊惑人,这些话听得,连我都不得不心动。只是计划虽好,实施起来却不容易。那些国家元首身边,想必也是护卫重重!且西洋人有先进的火器,功夫再高,也怕火枪啊!” “咱们也有火枪!咱们用狙击手,有心算无心!”姜丰知道顾卿心动了,继续劝道:“若是人手不足,何不问京中要些人?您可是曾经的大内头号女卫呢!” 得……称呼都变成“您”了…… 顾卿简直被姜丰的不屈不挠给逗笑了,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就和京中联系,看看上头怎么说吧!姜大人啊,你这挖墙脚,都挖到陛下身上了!” “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姜丰谦虚地说。 第287章 洋人来犯 姜丰这头打着派刺客去南洋、西洋搅浑水的主意,毕竟要等顾卿招揽人手,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那头就出事了。 西洋人卷土重来一直是姜丰心中最担心的事,果然不出他所料,趁着他们打暹罗,洋人也来了! 自从徐恭的大军远征暹罗,岛内军事空虚之后,姜丰为了防范敌人趁虚而入,一直派小队的军舰在海上巡逻、警戒。 南边海上的巡逻舰突破了敌人的封锁回岛报信!来自西洋几国的联合舰队正朝鸡笼港而来,气势汹汹! 姜丰此时正在鸡笼城,立刻命出海的渔民、海商回城,船只靠港停泊,港口仓库重要物资立即转移、同时命沿海百姓往内陆迁移、府军将军卢胜整兵迎战! 街上紧急戒严,店铺关门、百姓都躲回了家中。卢胜立刻召集兵马、军舰,准备出海迎战。唐昕、冯实、罗轩、沈之鹤等人都到了议事厅。 姜丰镇定地说:“我早料到洋人见我们征暹罗,会想着趁虚而入,东海水师留了一部分战舰,卢将军带着府军严阵以待了。” 唐昕道:“我们如今要安抚好城内,防止有人趁机生事。” 幸好去年借着姜衡遇刺一事全岛严打,各州府作奸犯科之徒几乎都被拔了出来,再有零星的漏网之鱼也成不了气候了。 姜丰正色道:“各州府刑房派出衙役,加强街上的巡逻,凡有不听指挥私自出门、聚众闹事、起哄者就地格杀!” “科研所和教堂等地严加防备,防止洋人里应外合!” 罗轩、卢远扬等人心头一凛,立即应诺。 全城严阵以待,城中百姓见官府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不那么慌了,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官府放粮,由衙役送到各家各户,也不用担心困在家中被饿死。 过了两日,西洋海军逼近鸡笼城近海海域,卢胜带府军迎战! “我还未见过海战,诸位若有兴趣,不如随我一同观战!” 姜丰亲自登上城楼观战,他手中拿着科研所研发出来的望远镜,可清楚看到海上的战况。 因姜丰信心满满,陪同观战的不仅有大湾的官员,还有高山族千户阿勇、城中各大商家的家主。 他们自觉躲在城中也无用,现在撤到别的地方去也不现实,还不如登上城楼,得知第一手战况。 万一……战败,那就听天由命的,反正姜大人也在这里呢。 姜丰还给冼家主、阿勇等也发了望远镜,众人举着望远镜望去,只见海面上波涛汹涌,炮火连天,敌军的战船都挂着旗帜,我军的战舰却像海底冒出来的一样,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卢胜是参加过收复大湾的,又围剿过海盗、打过虾夷,可以说是战绩累累,他的府兵都是战场上浴血奋战活下来的老兵,就是比徐恭的东海水师战力也不差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上的战况更加猛烈,血腥味和硝烟味随着海风飘来,在城楼上都闻得到。 观战的文官和商户,胆子小的腿都有些抖,但姜丰依然沉着冷静。 他对卢胜有信心! 海上敌我两军打得难解难分。 这支西洋联军由吕宋、爪哇、马来等国的殖民地军队为主力,背后自然是他们的宗主国,英属东天竺公司的殖民军也掺和了进来。 他们都听说了天朝海军入侵暹罗的事,想趁着大湾军备空虚,来试探试探如今天朝海军的实力。 鸡笼港最早是荷国人建来通商的,他们对这里的地形最熟悉,又听说大湾重点建设这个城,因此选择进攻的第一站就是鸡笼城。 但是,当他们被密密麻麻的大湾战船包围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自己中计了,大湾早有防备! 难道说进攻暹罗才是假象,真正的目的是诱他们来犯? 陷入包围圈的联合舰队无暇分析,只能硬着头皮对轰。半日过去,他们的船就被炮弹击中了好些,起火的起火,沉没的沉没。 再一看华国的船,损伤比他们小多了……这证明了,华国人的火炮射程比他们远! 距离荷国占领大湾才多少年?华国就有这么先进的火炮了? 这个发现真是太可怕了! 这支舰队既是各国联合舰队,就不齐心。如果是胜券在握还好,现在出现了颓势,立刻人心浮动,都想别人出头,自己逃跑了…… 姜丰举着望远镜笑道:“他们要败了。” 自乱阵脚,不败才怪。 果然,这支联合舰队再也不听统一的指挥,开始各奔东西,都想逃出包围圈。 但是已经迟了。 卢胜指挥着舰队网开一面,往大佳腊方向留了一个缺口,西洋军队便一齐往这个缺口涌出去,拥挤中把友军船只挤翻的也有。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等他们逃到大佳腊才发现,那里的港口还在建设中,根本容纳不了那么多大战舰,而大湾军舰又追到了他们后面。 这才是真正的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这一场战争,西洋联军看似来势汹汹,不过两日的时间,就丢盔弃甲,被大湾府军瓮中捉鳖。 得知卢胜在大佳腊围剿了西洋联军,俘虏了他们好些将领、士兵,在鸡笼城等候消息的姜丰大喜:“诸位,可要随我往省城一行?” 同样在等候消息的商家和阿勇等人心头大震,这战争就这样结束啦? 敌人竟没得攻进城中来? 经历过荷国人侵略的本地商贾热泪盈眶:“大人,请大人受我一拜!” 姜丰连忙抬手:“这是做什么?保卫国家、守护百姓是本官职责所在!” 阿勇离开衙门时,几乎是同手同脚……姜大人一定是早知道敌人要来犯,设下了圈套等敌人来! 亲眼目睹了海上的战况,他既紧张又热血沸腾。他也是千户了,这场战争却没有他的份。府军的将士那么勇猛,装备那么好,看着就叫人羡慕。 回去之后,他对阿钱土司说:“我们不要再犹豫了,姜大人让我们下山,我们就老老实实的下山。他要是真想谋算我们,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派一支府军来围剿,我们就全完了!” 第288章 败得不冤 这一场战争来势汹汹,结束得却很快。 城里的百姓得知敌人被击败了,又可以出门了,全城都轰动起来,人人齐呼:“姜大人英明!卢将军威武!” 审讯俘虏之后,姜丰等人才知道,这些西洋人对我朝是垂涎已久。 他们已经占领了南洋各国,虽然互相之间也有冲突,但念念不忘的都是富饶的华国。 本来嘛……他们还在找时间侵略这个东方古国呢,谁知我朝竟然出兵暹罗。南洋各国早就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了,这是对他们的挑衅! 几国的殖民地总督一碰头,觉得这就是好时机啊! 都知道这个国家富裕,就连那个大湾,听说都是富得流油,又有南洋的海商打探来的消息,大湾最主要的军事力量就是东海水师,已经征暹罗去了。 还有一支府军,在虾夷挖金矿……这是姜丰抛出的烟雾弹。 趁着大湾空虚,此时不打更待何时?打赢了,就可以威逼天朝退出暹罗、赔款道歉、甚至割让大湾、虾夷、扶桑…… 到时候金矿、银矿不都有了? 这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却落在了姜丰的碗里。 姜丰听到供词后舒了一口气。这些海寇若是去年来,就算他们早有准备,也未必能赢。 一是那时卢胜真的在虾夷挖矿。二是,那时的军备是不齐全的。 姜丰是个把心事放在心里的人,早在初到大湾时就有了收复南洋各国的心思,一直暗中筹备军备。 趁着徐恭要征暹罗的东风,姜丰光明正大地把卢胜的府军装备也给更新了。首先是补足一万军士,然后是战船、火炮、火枪,一切都是最先进最好的。 这些火器局最新研发的装备,比西洋的火器都要先进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西洋联军败的不冤。 毕竟进入了热武器的时代,最重要的不就是装备吗?任你武功盖世,射程没有对方远,也只能干瞪眼。 卢胜把西洋军官挑出来后,把他们捆了起来,送往鸡笼城。 城中的百姓得知有洋鬼子将军看,都齐齐在道路两边围观,手里准备了臭鸡蛋和烂菜叶。官府说了,不准砸石头,巡抚大人要拿这些洋鬼子换钱的! 在这些军官中,有一条大鱼,竟然是英属东天竺殖民地总督,此人还是贵族,母亲是王室公主! 姜丰得知消息后又是大喜:“这条大鱼可以卖不少钱啊!” 唐昕问道:“大人想怎么处置这些俘虏?” 姜丰笑道:“把大鱼的名单列出来,让他们自己派人回去,让本国交赎金赎人。那些士兵也留着,先送去做苦力,至于他们活不活得下来,就要看他们国家有没有诚意了。” 俘虏进城了,姜丰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跟他们谈“赎金”的事。军官们就关着,先晾着他们,让他们着急了,才好谈条件嘛。 至于士兵就拉去挖矿,总不能留着吃白饭吧? 此时,卢胜打扫战场也有了结果。 此次海战,我军沉了一艘船,亡五十多人,伤三百多人。而敌军死亡约五百人,俘虏上千人。且缴获海船八艘。 姜丰对众人笑道:“这些海船枪炮可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我们这次是赚了,打仗果然是最快来钱的方式!” 但是,己方的士兵伤亡的,也是要抚恤慰问的。 姜丰随卢胜一起去军营慰问的士兵,给伤亡者发放抚恤银……朝廷的抚恤银要等上了奏折、批复之后才发,现在是大湾发的。 这些都是为国家牺牲的英雄,姜丰不介意让他们多领一份。 伤兵们见到姜大人亲自安慰他们,又说等他们伤好之后请他们喝酒,一个个都感动得很。 他们只是小兵,从来没有哪个高官这样亲切地跟他们说话。 离开的时候,姜丰问卢胜:“此战结束,咱们要多做总结,此事倒不急。对了,军功名录列好了吗?” 卢胜高兴地说:“已是列好了。”说完,命人拿来一份名单。 本来杨安的护卫营跟着徐恭出征,他还有些眼热。对于武将来说,只有征战沙场才有立功的机会。 但没想到,人在家中坐,敌从海上来……这暹罗的战报还没传来呢,他先立下了保卫大湾的大功。 姜丰接了,看了一遍之后,回府衙把名单交给唐昕:“立功的、受伤的、阵亡的,全部写进奏折里,他们都应该受到朝廷的嘉奖!” 唐昕笑道:“大人放心,此事我会办好。” 安抚完伤兵,又等城中稳定下来之后,姜丰去见了那个天竺总督。 他前世本会说一些英语,来大湾之后又跟传教士学了几年,现在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了。 “我们大湾跟东天竺公司也有贸易往来,在这里见到阁下,真是有些意外啊!”姜丰绅士地笑道。 那洋总督一脸晦气,不吭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由自己统帅的多国联军,就这样被他们既轻视又羡慕的东方古国给打翻了。甚至直到投降,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得这么惨的。 “你觉得不服气吗?那我就告诉你,你为什么会输。”姜丰善解人意地说道,“这几年,我们一直着力于改进武器。大炮我们本来也有,只是不重视,下力气改进了一番,就不比你们的差了,也许论枪支,我们的还要更先进一些。” “其次就是信息差,你们知道我们派兵征暹罗,没料到还有留守的军队吧?第三,就是我们上下齐心,而你们则是乌合之众!” 洋总督没想到姜丰的英语说得那么好,这叽里呱啦的一通说下来,他面如土色。 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准备怎么样?” “不是我准备怎样,而是你准备怎样。”姜丰笑道,“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我要和你们国家的代表谈判……看看你值不值钱。” 洋总督瘫坐在地上,国内知道他战败,会有什么反应?他是天竺总督,威风凛凛,被赎回去之后还怎么见人。 姜丰笑道:“你好好想想,一天不想清楚就没饭吃。” 第289章 堵门请愿 打了一场胜仗,大湾上下都很高兴。若说有心情复杂的,就是研究所里的那些西洋科学家了。 在大湾几年,他们已经明白姜大人是不会让他们离开了。除了自由之外,其他待遇还好,研究所里有最好的设备,这里大概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实验室了。 而且,姜大人还让他们出书、署名是他们的原名还有国籍,能够留名历史,对于失去自由的人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如此,他们基本也认命了,在这里娶了美丽的东方姑娘,生了可爱的混血宝宝。 但是,人是有感情、有归属感的生物。科学没有国界,科学家却是有国家的。 看到多国联军被大湾军队痛打,和自己有同样肤色、说着同样语言的人成为俘虏,这些科学家心里怎么好受? 他们串联了一番,同时走到了衙门,举起了手中的请愿书,高声喊着,恳求大湾官府善待俘虏、把俘虏放回家乡。 姜丰正和罗鹏、郑达等人商议战争赔款的条款,就听到卫兵来报,科学家们在门口请愿。 这几年从这些科学家那里压榨出不少东西来,人才难得,科学家尤其难得,他们的脑子里总会有奇思妙想、不断发明新的东西。 以至于……姜丰对这些人不能下狠手,只能用怀柔的政策。 想了想,姜丰让人把这些科学家放进来。有什么进来说,别堵在衙门口让人指指点点的。 这些科学家本来是想堵在门口,引起百姓的围观,然后用舆论的压力迫使官府答应他们的请求。 他们现在也会说汉话了。但是……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战争,岛上的百姓对西洋人的仇视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只看他们的长相,不论他们喊什么,百姓都对他们骂骂咧咧,什么“人权”、“仁道”的,别欺负他们读书少,你见过跟敌人讲“人权”、“仁道”的吗? 眼看煽动不了民意,科学家们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听姜丰的话进了府衙。 姜丰看着领头的那一位,正是一个英吉利国的科学家,在研究发电机的。 这是一个重要的项目,电力的使用,绝对是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一大跨步。 想到这里,姜丰心平气和地说:“你们的请求我知道了。本官是讲道理的人,并没有虐待俘虏。你们国家的人侵略我们,被打败了,拉到街上游行一下,让百姓泄泄愤,这怎么算虐待呢?真的要虐待,有比这更残忍的方式。” 姜丰缓缓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宫刑吗?” 已经知道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科学家们觉得有些凉…… “所以,我并没有虐待俘虏,你们说是不是?”姜丰笑着问。 科学家们连连摇头,生怕摇慢了,姜大人改了主意,那就害了他们的同胞了。 沉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科学家盯着姜丰问道:“姜大人,我们其实都是被你们绑回来的吧?看在我们为你做事的份上,把我们的同胞放回国吧!我听说矿工都过得非常苦,死亡率很高。” 矿工当然苦,因为现在的矿工大多是扶桑亡国奴。对扶桑人,能指望姜丰仁慈吗? 姜丰看着这个科学家,是研究化工的,还等着他研发化肥呢…… “你们是被海盗绑架的,是我们的军队救了你们。这个问题要先说清楚。也是你们主动来我这里找活干的,如果不进科研所,你们只能去做苦力了,是这样,我没有记错吧?”姜丰微微一笑,“你们也是做科研的,应该知道科学技术都是绝密的。你们进了我们的科研所,看到了我的绝密资料,我不让你们离开,也是合情合理的,对吗?”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看科学家们露出或思索、或困惑的神色,姜丰笑道:“做人呢,一定要讲道理!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我虽然收留了你们,但也不强制你们一定要感恩。但是大家相处了那么久,我们也是朋友了……看在朋友的份上,要放你们的同胞回国,也不是不可以……那就看贵国的政府舍不舍得花钱了。你们想想,他们派兵侵略我国,造成我们士兵伤亡,给我国造成巨大的物质和精神上的伤害,总得赔偿吧?” 科学家们面面相觑,和姜大人讲“道理”总是讲不赢的……最后挣扎地说道:“那在我国派人来赎他们之前,请大人善待他们。这些士兵,也是别人的儿子、父亲和丈夫,他们的家人还在国内等着他们回家。” 大概是想到远在重洋之外的家人,科学家们的神色中都有些悲怆。他们都是聪明人,事到如今,他们是被谁绑架的,还不明显吗? 只是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 和姜丰撕破了脸皮会没命的,城墙那里还挂着一排西洋士兵的头颅呢…… 这些科学家气势汹汹的来,最后却灰溜溜地离开了。 范致远从门后转了出来,说道:“大人还是太好说话了些。” 他虽然知道这些学者好像在研发一些了不得的东西,但我朝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到合适的人才?非得对这些洋人这样客气? 更可气的是,这些洋人都娶到了如花似玉的妻子,他还是一条光棍呢!怎么就没有人透过他平凡的外表注意他闪闪发亮的灵魂呢? 姜丰叹道:“有本事的人,总是能受到优待的。别看我们现在科学技术好像进步了很多,枪炮也不输给西洋人了,但一时的领先不代表永远。这些科学家还有大用,要客气一点。去审一审那些俘虏,有一技之长的也可以挑出来,不卖了。” 范致远虽然对洋人不以为然,但姜大人的话总是没错的,乃领命而去。 第290章 战后分析 战后分析的时候,卢胜说道:“大湾是一个岛,很多野港都可登岸,只是没鸡笼城那么便利。这次如果敌人袭击别的地方,我们就防不胜防了。” 姜丰心中一凛,说道:“我想在各县乡抽调乡勇组成民兵团,农闲时到州府训练,并配备武器,你们觉得如何?” 大湾是他的大本营,要是被人端了,那他就成了无根之木,所谓理想和事业,也都付之东流。 唐昕沉吟道:“大人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大湾青壮不下数十万人,都可组成民兵,全部到州府训练,开销太大。下官建议,不如由府军抽调教头下乡给青壮训练,还省时省事。” 郑达和罗鹏等人都是附议,他们都是管经济的,这开销太大的事,招架不住啊! 好在姜丰是个听得进下属建议的,他点头:“你的建议比我的好,你和卢胜商议好细节。” 唐昕应了。 罗鹏补充道:“我们上书朝廷时,不妨提一提这个事。朝廷在大湾办了火器局,让我们自筹火器。但刀剑盔甲等,让工部多发一些才好。” 姜丰笑道:“这封奏折你来写。” 别以为他不知道,罗鹏和京中是有联系的…… 官府忙碌着,百姓却像过年一样高兴。 茶楼酒肆里、大街小巷中,都是在说卢胜和姜丰的英姿。尤其是巡抚大人的料事如神,早知道洋人来袭,提前命大军埋伏…… 今年虽因战事不能举办花魁选举,但鸡笼城比往年更热闹,从来胜仗最能振奋人心,姜丰的威望也在军民间树立起来了。 尽管也有些商贾觉着大湾不大安全,是个四战之地,琢磨着要不要撤资离开…… 但在东海水师不在的情况下,仅凭府军,大湾就能一战大捷,又觉得危险也不是那么大。 商人逐利,最终离开的还是少数,多数都选择留下,这战事结束,说不定又有发财的机会啊! 比如在南洋家业庞大的冼家,就嗅到了商机……姜巡抚打赢了大湾保卫战,重创了西洋殖民地联军,南洋的局势就变天了! 这对冼家来说,是极大的机遇! 冼家若能跟在姜巡抚身后,也能鸡犬升天了! 冼氏家主对长子说:“我们家在马来产业不小,从前还要仰洋人鼻息,每年花不少钱孝敬殖民总督。哼……这些蛮夷占领南洋也够久了!来日姜丰打下马来国,我们家主政马来国,也未尝不可。” 以冼家在马来华人中的势力,若赶走了西洋人,主政并非不可能。 冼大老爷没有跟着上城楼观战,此时问道:“姜大人当真有这个实力?” “他有!”冼家主肯定地说,“打暹罗只是一个开始,迟早整个南洋都是我们华人的!” 冼大老爷点点头:“既然父亲有信心,我们就把整个家族搬到大湾来,紧跟姜大人的脚步。海同和海云兄弟几个,都送到大湾府学去读书。” “不错……整个家族都搬过来,也表达我们的诚意和决心!”冼家主肯定地说。 上回送降头师解了姜二公子中的巫术,冼家和姜家的关系正好,如今要更进一步! ………… 城中,如冼家这样的议论声不少,但像冼家这样有魄力和决断的却不多。 但还在观望中的,也因姜丰的大胜,下意识地对巡抚大人多了几分敬畏。 想想看,姜丰也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这个年纪就已经是二品巡抚了。原本有些人还质疑,但如今一看,若是其他文官遇到这样大军犯境,不惊慌失措弃城而逃的就是好官了。 但是我们巡抚大人,是何等英雄!他直接上城楼督战! 商贾们也觉得,这样英雄的巡抚大人,是不会赖账的,投资新城、大佳腊港都更安心了! 百姓对于巡抚大人的崇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高山族亦是如此。 姜丰发现,这一战之后,高山族爽快地答应了下山的事,诚恳地提出选拔一万青壮组成土兵,供巡抚大人驱使,还愿意献出一座有铁矿的山。 阿勇诚挚地说:“我跟我父亲说了,跟在姜大人身后,绝不会吃亏。那矿山在我们手里,我们也不会冶铁,不如献给大人!而士兵跟着大人,还能打胜仗、领功劳!” 实在是高山族被姜丰的坚船利炮吓怕了,赶紧送投名状来了。 姜丰高兴地说:“很好!你们信任我,我也不会辜负你们!” 没想到这一仗还有这个好处,直接立了威,彻底收服了高山族。 这也是意外收获了。 高山族这一批下山的有数万人,官府又要另外选地方安置他们……阿勇信守承诺,由各部族选拔了一支军队。 姜丰就让卢胜派人,指导土兵训练。当然,土兵有土兵的训练方法,双方互相切磋、取长补短。 种种事务,虽忙却不乱。 大佳腊新城的进度更是加快,各级衙门和官宅的主体建筑都基本建好,只要装修完善就可以搬过去了。 算一算时间,他们也许能在大佳腊过年了。 这个时候,借着大湾大捷、震慑全岛的时机彻查两件刺杀的冯实也有了进展。 姜丰看到眼前一叠空白的纸,诧异地问道:“这些是什么?” “是从秦氏楼的东家那里搜出来的。”冯实答道,“秦氏楼是大湾数一数二的大花楼,收留了大量扶桑女妓,也有南洋来的……” 姜丰点点头:“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第一届花魁选举,就是秦氏楼的扶桑女妓夺魁。 “我们查到东海阁的女刺客和秦氏楼的女妓有来往,顺藤摸瓜查到其东家。这姓秦的被我们抓了,他是早年流窜到大湾的扶桑人!在他的外宅密室里搜到这些东西,在一个盒子里装着的,有些还装在信封里。若是信,不应该是空白的。下官也听说有人用特殊的墨水在纸上写字,再用特殊方式让字显出来。只是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何种方式。” 姜丰看着这叠空白的纸,想了想,让人把姜媛请了来……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第291章 破译密信 姜媛到来后,听了事情的经过,笑道:“写密信的方法有很多,或是蘸水、或是火烤、用特殊药水显示字迹,用错了方法就会把密信毁掉。” 冯实点头道:“我正是顾虑这点。” 他是按察使,过去在大理寺任少卿,各种密信也是见过的。 姜媛拿出盒子中的白纸仔细观察,用手指轻轻摩擦表面,感受了一下厚度,沉吟道:“这些纸张厚度不一,若真是密信,恐怕用的法子还不止一个。” “这些人还挺谨慎的。”姜丰笑了笑,对姜媛说:“那你看当如何?” 姜媛从中选出一些较厚的纸张,凑到鼻尖嗅了嗅,挑出其中一张,放在了炭火炉的上方。她的手不断地左右移动,小心翼翼地调节着纸张和炭火之间的距离。 她做得小心谨慎,姜丰和冯实的目光随着她的手移动,也不由得屏气凝神。 过了一会儿,在纸张距离炭火最近的一个瞬间,纸上渐渐出现了一个个棕色的字。 “成了!”姜媛欣喜地拿起信纸,递给姜丰,笑道:“用酸的东西,比如醋、柠檬汁等在白纸上写字,晾干后就没有痕迹了。想让它显迹,需要把纸放在火上烤,可出现棕色字迹。涉及到火烤,必须用较厚的纸,否则容易点燃。” 姜丰点点头,看着姜媛把一张张的密信显字,火光映照在她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显得意气风发。 半晌,厚的纸全都挑出来了,姜媛又把剩下的薄的纸拿到窗边,对着日头暴晒,一边解释:“有一种药水是含银的,这种药水写在纸上晾干无色,当用强光照射时,银颗粒会分解出来。银颗粒呈黑色,因此会显出黑色字迹。” 姜丰和冯实一齐点头,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然而在阳光下照了一会儿,白纸并没有任何变化…… 姜媛抖了抖手中的纸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来用的不是这个方法。” 冯实说道:“这个法子连我也不知道,银粒子如何分解?” 两个技术流就当着姜丰的面说起了化学原理……姜丰微微一笑,也不打断他们,先看起已经显字的密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既然不是银粒子,恐怕是常用的方法,就是用米汤写的了,这也是江湖把戏常用的方法。”姜媛说道。 冯实连忙走出门口,让助手去取碘酒。 米汤的主要成分是淀粉,用它在纸上书写不会留痕迹,干燥后仍是白纸一张。如果在这张纸上涂上碘酒,由于淀粉遇碘会显示蓝色,随之就能显示出像墨水一样清晰的字迹来。 姜丰放下手中的密信,一起过来看新的这一叠。 这份薄的,和方才那份厚的,显然不是给同一个人的。 姜媛办完手头上的活,就悄悄地退下了,只留下姜丰和冯实在书房里。 看了手中的这些密信,姜丰和冯实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丰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先把密信封存起来,把那秦氏楼的东家和相关涉案人等都控制起来,不让他们再传信出去。” “那京中……”冯实迟疑地问道。 姜丰背着手,在屋内踱了几步。越走越快的步伐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虑和愤怒。半晌,语气低沉地说:“我要亲自进京!” 冯实拱了拱手,默默地离开了。心中却悄悄地为姜大人点了一根蜡烛,默哀…… 谁能想到呢? 厚的那份密信是秦氏楼和永安王的往来信件。 闽省的几个藩王,都是最早的闽王传下的子孙。“推恩”几代后,虽然没有大藩王了。但这些小藩王的势力联合起来也不小。且他们同出一祖,同气连枝,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早期在东南沿海,常有“倭寇”犯边,朝廷为了沿海居民的安全,还施行过一段时间的禁海。 但这禁海禁的只是寻常海商,禁不到藩王头上。大藩王占股的船队照样出海,做的是独门买卖,想买海货只有他们有,出口的丝绸、陶瓷、硝石等物,也是他们的买卖。 闽省市舶司就是他们的钱袋子,他们通过中饱私囊甚至走私,把应该上交朝廷的那部分税赋截留,挣了个盆满钵满。 原来,他们和扶桑人有勾结,真正的是养贼自重! 姜丰主张灭了扶桑,到了大湾之后又施行种种政策,令他们的收入骤减。 俗话说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闽省藩王和姜丰就是生死之仇了。 姜丰气得发抖,倭寇侵扰我朝数百年,难道都和上层的官员、勋贵有勾结吗?这是他从未想过的。 “简直该死!”姜丰怒道,“这些蠹虫,迟早有一日把他们全灭了。” 吸了一口气,姜丰看另一份密信,则更加惊讶。 永安王竟和施太后有勾结,刺杀他还有施太后的意思? 这怎么会呢?施太后不是一直淡泊权力,住在行宫里? 姜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只能对自己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者……是不是有人要陷害施太后,离间他和皇帝? 一个人在椅子上枯坐了良久,姜丰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张大网之中,周围都是漆黑的夜,潜藏着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却不知道敌人的具体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姜丰觉得饿了,往窗外一看,不知何时,太阳已经下山了,院子里很是寂静,隐约听到倦鸟归巢的鸣声。 知道这样的秘密,可真是令他为难啊。 走出门口,随从周福立刻迎了过来,轻声道:“大人辛苦了。” 姜丰看了一眼,周福是从京中跟过来的老人了,最早似乎是王玢送过来的? 一路走着,姜丰和周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记得他有个女儿,已经嫁人了,就问他的小外孙多大了,女婿在哪里做事…… 这聊着聊着,就回到了家里,姜丰的心情已经基本平复了。 家里已经点起了灯,温暖的灯光里,能够听到姜媛的笑声和姜殊兄弟俩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姜丰快步走进去,笑道:“你们说什么呢?” 姜媛和两个弟弟站起身,等姜丰坐下才说道:“我们在说今天的事。爹爹常说,科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对他们说,先不说进步不进步,总归能有些用!” 姜丰笑着揉了揉两个儿子的头,对他们说:“你们姐姐说得对,要好好学习!今天你姐姐可帮了我的大忙!” 姜媛没有看信,不知道信上写的是多么严重的事情,看爹爹的神色,还以为是小事呢。 事实上在她的心里,爹爹是大英雄,世上没有什么是能够难住他的! 姜丰和家人一起吃过饭,第二天一早就把范致远找来,对他说:“天花病毒的事情要加快,我们要尽快去美洲。” “何以如此着急?”范致远疑惑地问道,“上回大人不是说务必谨慎,花几年时间让我们的人都种好牛痘,减少自己人的伤亡?” 姜丰揉了揉额头,苦笑道:“时不我待。” 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什么都想等到万无一失再行动,说不准就不了了之了。得知密信的事,姜丰心中有了一种急迫感……万一哪天他被人搞死了呢? 范致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只能应“是”。 姜丰让顾卿按原计划带人出发去南洋、西洋刺杀政要,挑起各国之间的矛盾,又加快高山族士兵的训练,提高自己的军事实力。 把一切工作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姜丰亲自带着大捷请功的奏章、密信、刺杀案件的人证物证和万寿节的贺礼进京了! 第292章 巡抚进京 姜丰收拾好行李正要启程的时候,朝廷的钦差却来了。 此次的钦差是来颁旨,给阿勇封千户的。此前姜丰派人进京给施太后送寿礼并为阿勇请封千户。 高山族人先前说让一千人下山,封的就是千户。传旨的吏部官员遇到大湾海战,海路被封锁,这封赏就来迟了。 姜丰让人把阿勇请了过来。 阿勇带着一群士兵呼啦啦地过来了,接圣旨这种事,他们都没经历过呢! 此时,他们听着钦差庄重地宣读圣旨,那些文绉绉的话是听不懂,但最后一句封五品千户听懂了。 阿勇郑重的接了圣旨,又接过五品官的官服。 高山族人离开后,吏部郎中笑道:“听闻大人这里打了胜仗,真是可喜可贺。” 姜丰说道:“同喜!同喜!都是皇恩浩荡,陛下的光辉照耀四方,各族人民齐心协力,战无不胜。” 说着,朝北方拱了拱手,又接着道:“此战之后,高山族人受皇恩感召,又有几万人迁徙下山,从中选出一万人组成土兵军队,这些人的军备,我要向朝廷请旨提供。” 吏部郎中吓了一跳:“一万人?在下虽不是工部的,也知道工部一时恐怕难出那么多军备啊!” 姜丰叹道:“土人是受皇恩感召归附,总不能亏待了他们,府军有什么,他们就要有什么。大人您说是不是?” 他经历过战争,一身杀伐之气,吏部郎中哪敢说不是?且这给不给也是工部和兵部的事,与他吏部无关。 统领一万人就是参将了,恐怕不久之后他又要来传一道旨。想到这里,他都有点羡慕那个土人小子了,这会投胎就是好,说升官就升官。 吏部郎中参观了土军军营和被俘的西洋军官,便要告辞回京了。 姜丰笑道:“今年大湾大捷,我欲亲自进京向陛下报喜,又正好给陛下庆贺万寿节,咱们顺路一起回京吧。” 这一趟,他有很多事要做。需要申请高山族的土军军备;让朝廷同意和西洋国家谈判;还有那些密信…… 想到那些密信,他就觉得头疼。 吏部郎中高兴地说:“才刚经历战事,下官心里正虚着呢,有姜大人同行,就放心了。” 中秋节也快到了,姜丰临行前交代布政使唐昕、鸡笼城知府罗轩在城中大办中秋灯会、邀请全城士绅、商贾参加,与民同乐。 唐昕和罗轩都道:“大人放心,必然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姜丰又对冯实交代了一番,冯实眼中闪过一道杀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看诸事妥当,姜丰便告别家人属官们,登船出发。 而此时,大湾保卫战的大捷,早在姜丰出发之前就由闽省巡抚快马从陆路将消息传回了京城。 战报自然是八百里加急,大湾的捷报送到朝廷后,崔阁老和内阁重臣等亲自进宫向皇帝道喜。 皇帝高兴的抚掌而笑:“从前一个小小的荷国就能拿下大湾,现在多国联军都被大湾打败!我朝的武力在短短五年间取得如此大的进步,姜丰居功至伟!” 崔阁老笑道:“从前我们是不重视火器,如今我们重视了,自然没有洋人什么事了!征暹罗一事,陛下也只等着捷报就行。” “陛下雄图伟略,功比秦皇汉武!”章成贺顺势拍龙屁。 这记龙屁拍得恰到好处,正好搔到皇帝的痒处,令皇帝更加欢喜。 不过……皇帝想到姜丰是来给自己送万寿节礼的,摇头笑道:“朕此前说,他肯定又要省下寿礼了,如今看来这份捷报就是了。” 章成贺笑道:“听说姜丰是要用俘虏跟西洋各国谈判,问他们要战争赔款和赎金,这笔钱也不少了。” 皇帝叹道:“爱卿觉得……这笔钱能到朝廷吗?” 总觉得姜丰这个守财奴会把这笔钱截留了……不过无论如何,至少得益的是我朝,即使是大湾,也是我朝的疆土! 想到这里,皇帝对于姜丰要怎么跟西洋谈判,又多了几分好奇和期待。 而京中百姓得知战报后都是一片哗然。 多国联军坚船利炮来犯,竟在数日内被歼灭,这是我朝对西洋海战着着实实的第一场大捷! 当初施伦收复大湾,对战荷国侵略者,打得多惨烈? 白水州官兵几乎全军覆没,施伦夫妻都在海上失踪,差点就以身殉国了! 最后还是京营、神机营、广府将军、闽省总兵联兵救援,才救回施伦夫妇、收复大湾。 如今战事却来了个大逆转!令人咂舌之余也不禁感叹,大湾有这样的实力,难怪敢主动出击暹罗! 得知姜巡抚要进京贺寿,朝野上下都翘首以望,这个姜大人可真是一个传奇人物啊,人不在京城,京中却总有他的传说。 姜丰这次回京,才到京郊码头,已经有礼部官员出来迎接,还有护卫摆起的巡抚的仪仗,码头上的闲杂人等都被赶走了。 在外任多年,多次往返京城,这还是姜丰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呢。 一起回京的吏部郎中看着码头上肃静的军士,全套官服的礼部官员以及华丽庄严的巡抚仪仗,不由得感叹道:“这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呢!下官这回是沾大人的光了。” 大丈夫当如是也! 当然,也不是每个巡抚进京都有礼部郊迎这个待遇。上一回有这个待遇的,还是收复大湾、差点以身殉国的施伦。 而姜丰这回能有这个待遇,不仅仅是战功,还在于他是带着俘虏来的。 朝廷提早接到了姜丰回京献俘的折子,这才令礼部郎中及京营士兵郊迎,交接俘虏、同时彰显我国实力。 码头上风大,姜丰和礼部的官员客套了几句,就命手下的护卫将带进京的几个西洋军官押上囚车,便在京营军士的护送下进城。 同时,关于此次大战的战功单子、抚恤名录等也交给了礼部官员,由他们核实之后封赏。 待进了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京中的百姓向来是爱热闹的,从城门到御道,路边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真是熙熙攘攘。 只见城门大开,姜丰穿着巡抚的官服,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方,后面是礼部的官员和两队整齐的军士。 中间的囚车上,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第293章 金殿陈词 虽然我朝和西洋有贸易往来,但洋人多在南边沿海一带,京中百姓大多是没有见过洋人的。如今一看,可算长见识了!这黄头发、蓝眼睛的,莫不是罗刹在世? 天啊!这样的妖魔鬼怪都让姜大人给降服了! 听人说,姜大人是张天师亲自相过面,有灵根的,张天师还想收他为徒呢……莫不是姜大人也有法力? 老百姓议论纷纷,而街边的酒楼上,也有各地官员、王府长史进京贺寿的,也在围观,看到姜丰这威风八面的样子,心情都是既复杂又感慨。 一个农家小子,十多年时间走到这一步,谁能想到呢? 今日本不是大朝会之日,为了迎接姜丰进京,皇帝特举行了一次大朝,以示郑重。 百官翘首以待。 当初姜丰临危受命,从好好的翰林院待诏学士被丢去大湾做知府,人们议论着,姜丰就算气运再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谁知,这些年来大湾的消息竟源源不断。 被人弹劾、和市舶司打嘴炮这种负面消息就不说了,光是让商贾修路、建新城、发行银币,就足以牢牢捉住朝中上下的眼球了,更别说,如今还立了军功。 不是都说琼州、大湾是官员们流放的地方,人人闻之色变吗?也不知道姜丰怎么硬是在这么个吃海风的地方发达了! 在种种目光中,姜丰昂首阔步走进了大殿。 姜丰不是一个英俊的人,相貌平平,身材中等,还略微有些发福。大概是大湾日晒风吹的,脸上还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沧桑。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殿外一步步地走进来,竟让人想到了虎踞龙盘这个词。 传说,汉末,匈奴使者来访,曹操自以为身材矮,不够雄伟,命一个高大英武的侍卫假扮他,自己穿着侍卫服饰站在一旁。会面结束后,有人问匈奴使者,对曹丞相的印象如何?匈奴使者答曰,丞相固然英武,但他旁边的侍卫才是真的英雄。 养移体、居移气,一个人身居高位、杀伐决断久了,身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有一股气势。 姜丰上殿,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朗声道:“臣大湾巡抚姜丰,奉旨进京,献西洋各国指挥官十二人!” 皇帝不自觉地松了松拳头,甚至,先时莫名升起的一股情绪也恢复了正常。这还是那个恭敬谨慎的姜丰。 皇帝微微一笑,命姜丰起身、赐座,这才问起大湾战事。 在皇帝的御阶下,从来只有内阁重臣和宗室长辈才有座位,如今皇帝给姜丰赐座,也算是给足了体面。 姜丰又是躬身行礼,这才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坐下。 从前,他只是一介秀才时,在王阁老面前也不敢正身坐,只敢侧身微微占了一点椅子。但如今,他已经是一地巡抚。巡抚有巡抚的威严,就算谨慎,也不能太过了。 皇帝问起大湾保卫战的经过。 奏章上虽有描述,但当事人说起来又是另一番景况。 何况姜丰本来口才就好,这说起战况来,也是精彩纷呈、令人有如身临其境,听到西洋战舰被击沉、将领被俘虏时,都是击节叫好! 皇帝赞道:“你能料敌先机,又能有卢胜这样的智将,此战西洋人败得不冤!” 姜丰笑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亦觉得不难打。” 当下便有朝臣道:“西洋蛮夷、茹毛饮血,不过野人罢了,我朝兵多将强,有何难打?” 姜丰闻言,瞟了那人一眼,淡淡地说:“我说不难,是谦虚。这位……工部的大人?倒是不谦虚,呵呵~” 这“呵呵”二字,实在一波三折,意味深长。 这位官员立刻反驳:“也是姜大人自己说不难,怎么你能说,我不能说?” “我打赢的仗,我自然能说!”姜丰鄙视道,“西洋人虽是蛮夷,却不像你想象中那么落后。我们的火炮和海船,还是借鉴他们的呢。拜托你也睁开眼,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要待在一口井里,就以为眼前的天空是全世界了!” “你说谁是青蛙?!” “谁应就是谁!” 两人眼看就要吵起来,皇帝重重地咳了两声,姜丰才偃旗息鼓。 众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姜大人这性子……比以前火爆了啊?不过,他以前也不好惹,把张之衡都干翻了。 难怪他去到哪都能得罪人,总有人前赴后继地要刺杀他。 姜丰不再争吵,平静地说:“西洋各国瓜分南洋已有数十年,意图以其为基地,染指我朝。虽南洋诸国许多本是我朝藩属国,但如今想要收复,非一朝一夕之功。南洋物产丰富、地理位置重要,像马喇甲海峡,就是通往西洋的咽喉,若是控制在西洋人手里,就封锁了我朝通往天竺、波斯、非洲等国的必由之路。因此,南洋难打,却不得不打。咱们自己人在这里,我也不怕说,打暹罗就是争地盘,什么仁义道德都是虚的!” 这么直白的话,让一些自诩仁义的人眉头紧皱。 姜丰又道:“打暹罗是试探,正好检测我朝水师的实力。而西洋人绝不会坐视不管。他们必然会借着我军出兵暹罗的时机,发兵打大湾,一则同样试探我们,二则围魏救赵。若是大湾失守,徐恭的东海水师必定要回援,届时我们落入下风,谈判的时候还有什么可谈的?还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彻底失去了南洋的地盘。” “因此,早在东海水师出兵之前,我就放出风声去,说新城资金紧张,卢胜的府军又去虾夷挖金矿了。内奸得了这样的消息,还不得赶紧传信?西洋人要来就该来了,正好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众臣听了,都不由得暗自点头,对姜丰刮目相看。 这一套一套的,还真有点运筹帷幄的模样。 就连威国公岑巍都觉得,姜丰可称一儒将了。 上马可带兵,下马可管民。可惜这样的人才,不能入他门下。 第294章 密信烧了 当天中午,皇帝在宫中赐宴,姜丰和来京的大湾官员都有幸参加宫宴。 前朝这里热闹,后宫那里也得知姜丰回京献俘的消息。 岑皇后淡淡一笑,看园中的花长得好,命宫女去剪几支回来插瓶。心中却想,没有听说姜丰的儿子也进京了,看来姜丰对太子伴读一职实在不热络。 姜丰重视家人、宠溺孩子,在朝中也是独一份了。他那个女儿十七岁了,认真出了家,都不提还俗的事。 真是令人无从下手……自古以来若是结盟,最好是联姻。若是不从子女下手,想要拉拢他,就只有实打实的利益了。 而蔡慧妃那边,捏着帕子琢磨了一会儿,悄悄写了一封信,命人传给住在行宫的前太皇太后。 待回到家里,姜丰命下人安排好热水,洗去了一身疲乏,才与范致远说话。 范致远没有官职,进不了宫,对宫宴却热切得很。 姜丰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安慰道:“若是美洲打下来,你当居首功,届时我必为你请功,做官有何难!” 范致远先是一喜,随意叹道:“我这个样子……当官就不必想了,能够如大人所说打下美洲、名留青史就算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虽然史书上留下的多半是阴险狡诈的骂名。” 说到这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问姜丰在宫中可遇到什么事。 “我是立了功的,能有什么事?就一个棒槌说西洋蛮夷小国,好打得很,被我怼回去了。陛下英明,打发他去扶桑开矿了。”姜丰淡淡地说道。 范致远呵呵直笑。 姜丰坐在八仙椅上,摊了摊手道:“我才不管他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呢,反正是个蠢人。” 今日心情好,又喝了点酒,姜丰显得特别健谈。 说笑了一会儿,姜丰又去看了属官等人安置的地方。这回进京的有卢胜手下的一队人马,就驻扎在城外,还有刑房总捕头、苏垒等人,他们在京中没有房子,都住在姜丰家。 见他们都安置妥了,姜丰才回房歇息。 皇帝下了旨,三日后在养心殿单独觐见,也算是给他放了几天假,好好歇歇。 第二天,姜丰没有出门,而是在书房里,盯着眼前的盒子,里面是冯实从秦氏楼东家那里搜出来的密信。 沉默了半日,姜丰升起一个火盆,挑出提及施太后的密信,一封封烧了。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施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前头生的几个王子都夭折了,最后却只养大了最小的一个。偏偏最小的这个,做了皇帝。 当初先帝青春鼎盛,虽然无子,但谁也不能肯定他就一定生不出儿子来。 那个时候,王阁老告老还乡了,是施太后命儿子拜了王阁老为师,并让王玢兄弟做伴读,把桃李满天下、三朝元老的王家绑上了自己的船…… 后来,先帝果然暴毙了,死得……不明不白。 姜丰从来不敢小瞧女人。 他对冯实说,这件事或者有误会,或者有人假冒施太后的人、或者是陷害是离间…… 但在他的心里,施太后会命人杀他,一点也不奇怪。 有时候,女人的心理是奇怪的,特别是她觉得这个人可能威胁到自己儿孙的地位、利益的时候,就会特别的心狠。 而自己这些年做的事,都有些离经叛道,或许令施太后不安了吧。 但这些证据,姜丰不会呈给陛下。他不会说,冯实也会守口如瓶,大家都是聪明人,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多的人死得越快。 正所谓疏不间亲,陛下和施太后可是亲母子。若是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会去调查。 调查的结果会有两种,第一种就是杀手刺客和施太后无关,姜丰这个蠢材被人骗了,还敢质疑太后,把这些所谓的证据呈到御前。 第二种就是杀手刺客真的和施太后有关,那就更糟糕了。姜丰这个蠢材既然惹了太后的眼,还敢质疑太后,那作为儿子的皇帝,只能替母善后,把这个蠢材杀了了事。 虽然这个蠢材有时候也很好用,但皇帝富有天下,想找什么样的人才找不到?何必找个令母亲不安、不喜的? 明明就在火盆旁边,姜丰的心有些凉,一直凉到谷底,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淡,逐渐消失在火光中。 三日之后,姜丰在养心殿里呈给皇帝的,就只有关于闽省藩王的一份。 对于皇帝来说,巩固皇权是永恒的话题。做藩王的时候,恨不得搜刮更多的钱,加大自己的影响力。做皇帝之后,就恨不得把藩王都给削了,特别是,有些藩王比皇帝还有钱,这就更令人难忍了。 岭南没有藩王就藩,金陵、苏杭一带也不分封,那么最富有的藩王就是闽王的后裔了,他们有海港、有海贸,富得流油。 这些皇帝都忍了,但现在,藩王竟敢勾结外敌,欲借外敌之手刺杀朝臣,简直岂有此理! 一旁的太监看不到密信上的内容,但是看皇帝阴沉的神色,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偷偷看了御阶下的姜丰一眼。 姜大人每次进京,都得惊天动地? 良久,皇帝把密信封了起来,慢慢地对姜丰说:“此事朕知道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臣明白。”姜丰躬身道。 藩王再不好,也是天家的人,这种出卖国家的事是不能公开的。否则天下必为之震惊,藩王固然讨不了好,但皇帝呢? 这种事情多了,天下百姓都得质疑皇室的权威和正义,真正动摇皇权的根基。 明着处理是不可能的,但有这些证据在手,就如掐住了这些藩王的七寸,可以让他们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想到这里,皇帝心情终于多云转晴了,微笑道:“爱卿的寿礼,总是这样与众不同。” 姜丰凑趣地说:“托陛下洪福,取得一点小胜,臣不过是取个巧,陛下不怪臣小气就好了。” “哈哈……朕巴不得各地督抚都像卿一样小气,那就天下太平了!”皇帝笑道。 “别的地方臣不敢说,但徐恭那里,必然不会令陛下失望的,想来,战争也该结束了。”姜丰道。 算算日子,徐恭在暹罗也打了大半年,一直没有派人求援,想来是进展顺利,且西洋联军被自己打了个稀巴烂,他们在那里也没什么对手了。 但暹罗各民族杂居,又有西洋势力,安抚地方也要时间,派人回京报信,就更需要时间。 “暹罗、马来国、天竺、还有西洋各国……”皇帝一一数着,微笑:“你让顾卿来问朕要大内护卫,就是打算这么一路杀过去?刺客之道,也是阴谋。”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姜丰答道,“对外族,是不用讲光明正大的。”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皇帝才说:“也罢,就按你的计划进行。可派了使臣去西洋战后谈判了?” 姜丰答道:“派使臣去了,那个英吉利国的将军是个大人物,他们一定会派人来的,到时候好好敲诈一顿。另外也让海商带了消息出去,在他们的民间传播西洋俘虏的惨状。若能就此把他们吓怕了,再不敢觊觎我朝领土,那就再好不过了。” 皇帝摇头道:“依你所言,西洋人到处侵略别国,狼子野心,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吓怕。” “不怕就不怕!再凶狠的狼,也敌不过猎人,他们若敢再来,再宰了就是!”姜丰的脸上露出一丝杀气。 第295章 万寿节贺礼 今年是皇帝二十五岁寿辰,没有整寿那么隆重。 如果是整寿,西洋国家等也会以贺寿的名义来进行有赚不赔的官方贸易,但今年他们都成了战败国,当然更不能来贺寿了。 南洋诸国受战事影响也没有来,东海属国,扶桑、虾夷都已是我朝领土,总督施伦的治下。 就只剩高丽使臣一家举着旗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去年,扶桑总督的大军借道高丽,和辽东总兵毛文英一起清剿女真叛部。 他们本来不想让道,毕竟唇寒齿亡,大家又都是通古斯兄弟……但是施总督的使者皮笑肉不笑地说:“高丽,从地理上来说,离我朝也挺近的。” ……这笑容把他们的国王都要吓哭了,恭恭敬敬地说,您请!您请! 施伦的大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借道高丽,如入无人之境。 说起来,施伦这个人也很有意思。威国公的岑家军不愿和他合作,他就绕过岑家,直接找了辽东总兵毛文英。 毛文英是威国公麾下的将领,但作为一方总兵,也是有雄心的人。 现在施总督伸出了橄榄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反正我们扶桑有银矿,有的是银子!……只要两方合作,一起平定东北和鞑靼草原。 毛文英一咬牙,应了! 女真、鞑靼善骑射,算是冷兵器时代的强者。但辽东军队有火炮,现在又不差钱,还拿出银子作为赏银,凡斩杀敌兵者,按人头领赏!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银子做激励,士兵们打起仗来也特别有冲劲。 这一两年,女真和鞑靼都成了辽东总兵和施伦手下的军功,被吊打得没声没气,跟挂起脖子的烧鹅一般。 如今高丽及西南小国使臣举着旗帜,在鸿胪寺官员的安排下,在大晋门外依次排队。 他们彼此之间不相熟,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但都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戚戚然。 这就好像在森林里,有个老虎做邻居,左邻右舍的松鼠、小兔子们都提心吊胆。本来这头老虎性情温顺,时不时还打瞌睡,小动物们也不怕它。趁着它打瞌睡的时候,还敢伸出爪子挠一挠,试探试探。 但此时,猛虎醒了,还张了张嘴,露出了尖利的牙齿…… 宫门次第开,皇家侍卫身着华服、排列整齐,迈着整齐、雄浑的步伐站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他们身上的火枪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文武百官也依次站列待命。 礼炮齐鸣,雅乐响起,万寿节大典正式开始。 皇帝威严庄重地一步步走上陛阶,高高在上地俯视群臣。 在礼部官员指引下,百官和使臣统一参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司礼监的太监高声唱着礼单,督抚、京中百官一一上前。 听到姜丰的贺礼,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把俘虏当作寿礼,在场的外国使臣简直要哭了。这是威胁!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而扶桑总督施伦的贺礼也很有意思,他的是银币十万枚! 大家都知道扶桑有银矿,但他送的不是银子,而是铸造好的银币。 大湾率先铸造了莲花币,已经在大湾和邻近的省份通用了。 在莲花币出来之前,东南沿海各省因为海贸频繁,已经有西洋银币了。 这些银币俗称洋钱,种类也不少。有“双柱”银币,“鹰洋”银币,“站人”银币等十数种。 因我朝之前没有统一铸造的银币,这些洋钱就占领了市场,流通数额巨大。 起初,流入的洋钱在我朝仅当作银块流通,并非以枚计数,洋钱每一次转手流通都要称量錾凿,十分不便。 慢慢的,洋钱统一的分量和币值赢得了商贾和百姓的信任,以后便不再称量验成色,而论枚计数。 由于洋钱以枚定价,便于携带计量,在东南沿海各省乃至别的城市逐渐流通。 铸造者每一枚银币约可获利一成,其丰厚的利润驱使西方各国纷纷铸币,占领了我们的货币市场。 姜丰一到大湾就发现自己辖区内流通外国货币。他知道一国货币被外国把持的风险,这里头不仅有厚利,还可能涉及到金融危机。 兼顾铸造银币的利与弊,最终他还是宁愿得罪天下税官,也要请旨发行银币。 现在大湾的莲花币已经流通开来,施伦看到了其中的利益,立刻跟进发行莲花币,此次将银币作为贺礼送到朝廷,就是想以此为契机,让莲花币在国内流通起来。 封疆大吏们献礼之后,就到宗室藩王和番邦了。 本来,这最后的献礼才是重头戏、万众期待。 但是姜丰与众不同的献俘,施伦大手笔的十万枚银币,都让在后头的藩王们有些尴尬。 这要送什么才能把风头抢回来啊? 从藩王敬献的礼物之中就能看出他们财力权势的差别,有的藩王地处富裕之地,出手阔绰,而小藩王的贺礼就寒酸了,说不定还不如京官。 本朝的藩王的日子其实并不太好过,虽说分藩地方,代天子守藩篱,但朝廷鉴于历朝藩王作乱,一直留有戒心。 御史和东缉事厂随时盯着,预防作乱的可能性,藩王们小心谨慎,甚至不敢与京官和外臣过多来往,以免落人话柄。 这种情况下,最富庶的就是闽王一系的永安王等人了。 也是奇怪,各家藩王本来都互相通了气,要送什么贺礼才既不失礼又不惹眼。但这几家藩王不声不响的,突然换了贺礼,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厚了十倍不止。 特别是永安王,战战兢兢的把老本都挖出来了……他封地里有座铜矿山,都献出来了! 这到底是闹哪样啊?说好的共同进退呢?还是你们有什么把柄在皇帝手上? 其他藩王的人心里跟猫抓似的难受,偏又不敢问。 难道陛下要削藩,永安王提前知道了? 一些长史心中高呼,陛下,您要削之前,可以提前打声招呼不?臣虽是藩王长史,也是可以跳槽的! 第296章 居中斡旋 万寿节结束,姜丰就要启程回大湾了。 在回去之前,他还得拜访旧友,比如王玢和章尚书那里,都得亲自去走一走的。 王玢此时二十多岁的年纪,也蓄了须,看着比从前更沉稳了。 得知姜丰到了,王玢立刻迎了出去,亲切地拉着姜丰的手,笑道:“我正要去你的府上投拜帖,不想你先来了。” 姜丰微笑:“我想以我们俩的情谊,用不着那么客套,这不拜帖都没投就来了,你可别嫌我唐突。” “岂敢!岂敢!姜巡抚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王玢一边说笑,一边带着姜丰往里走。 “你若再取笑我,我可就不敢来了。”姜丰假装恼怒。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王家在京的大宅,如今就是王玢一家住。姜丰隐约听说,王玢这位三公子,已经越过其父成为王家的家主了。 王大老爷回乡守孝之后,一直没有起复,这些年又气又怒,却拿王玢没办法,只能寄情于酒色,越发掏空了身体,五十多岁的年纪,已是垂垂老矣。 如今虽是冬日,院子里松柏青青,还有从暖房里挪出来的鲜花,更有梅花暗香袭来,走在回廊之上,只见处处是景致,令人心旷神怡。 一直到花厅里,姜丰才接过随从捧着的一个盒子,对王玢说:“特意带来送给你的。” 王玢早看到了那个盒子,心中有些好奇。姜丰带来的礼物,都交给门房那里了,只有这个盒子一直由长随捧着,会是什么呢? 姜丰微笑着看王玢打开盒子。 盒盖打开的一瞬间,王玢双眼一亮。他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寻常金银珠宝都不足以令他动容,但盒子里的是一款新式的燧发式火枪。 “这个是新款的?用的是什么弹,一弹能打几发?”王玢欣喜地问。 男人嘛,就没有不喜欢武器的。 过去京中神机营用的是火绳枪,姜丰在大湾开办火器局后,在前朝留下的火器图纸基础上,又买了西洋人的火器来研究,研发了新式的燧发式火枪。 和火绳枪仅五成左右的点火率相比,燧发式火枪的点火率达到八成五左右。且火绳枪最致命的缺点是用于引燃火药的火绳,容易受到雨雪乃至潮湿的影响而无法点燃。 可以想象在雨天去点燃一个二踢脚得有多大困难……在战场上,打不着的火枪比烧火棍都不如。 “这是第二代的燧发式火枪,一息能打五发。”姜丰笑道,“用的是铅弹,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盒子弹来,只是用完了就得去大湾采买了。” 第一代的燧发式火枪用的是定装纸壳子弹。 把定量火药和弹丸装入一个防水的纸制弹筒,使用时只需用牙把弹筒咬开,把里面的火药倒一部分到发火池里,再把剩下的火药和弹丸用铜条塞到枪管里就行了。 用铅弹,杀伤力就更大了。 姜丰送这把枪自然不是白送的,眼看王玢抚摸着枪爱不释手,笑道:“我那里如今需要大量的铅,距离大湾比较近的铅矿在岭南,你看……” 王玢默默地把火枪放回盒子里,给小厮收好。这个姜丰,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铅矿虽不是朝廷管制的矿产,但各省的矿产开发,都由当地总督、巡抚负责,是重要的资源。你若想开矿,和岭南巡抚好好谈谈就是。”王玢低头吹了吹茶。 姜丰轻咳了一声:“就是没谈妥……他们狮子大开口的,银钱倒罢了……还想要我们给他们提供火器。我们自己都不够用呢!” 章成贺调回京任吏部尚书后,新任的岭南巡抚和姜丰可没什么交情。甚至因为姜丰拉拢了大量岭南商贾去大湾投资,岭南巡抚心里还有点不高兴。 王玢想了想,说道:“新的火器,谁不想要呢?这样吧,我给朝廷上一道奏折,就说大湾火器局的火器先进,宜为神机营配备。大湾每年为朝廷上交多少火器,换岭南铅矿的开采权。然后这些火器如何分配,就是朝廷的事。如此一来,岭南巡抚也没什么好说的。” 巡抚是朝廷的巡抚,铅矿也是朝廷的铅矿,自然还是朝廷说了算。 姜丰听了大喜,连忙举杯敬道:“还是阿玢聪明,我为此事纠结了好些日子,让你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拉倒吧!你就是想用我的口来说这件事!”王玢摇头道,“否则你送我一把枪,子弹没了还要去大湾买,这算什么事?” 被王玢一语拆穿,姜丰尴尬地笑了笑。 用王玢的口来说这件事,那这就是朝廷的提议。如果是他自己提出来,说不定岭南巡抚心中得嘀咕,觉得姜丰套路他的铅矿…… 事实上,姜丰就是想要铅矿的开采权。 现在朝廷已经占领了扶桑和虾夷,不久之后暹罗也是势力范围,将来说不定还有北美……这么大的地方,要用多少武器? 火器,是姜丰为自己家族找的退路。自古以来贩卖武器最挣钱,他的理想可是全球最大的流(氓)动武器批发商。 虽然把话说穿了,姜丰故意用力过猛地吹捧了王玢几句,王玢哭笑不得,也就把这个事情放下了。 两人又说到和西洋谈判的事,姜丰道:“我的意思,一是战争赔款,总额一千万两白银,若是不答应,就把俘虏当着他们的面,一个一个砍了,先试试他们的意思。最后少一点也可以,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嘛!” 王玢听了点点头,说道:“战争赔款,得上交五成给朝廷。” 王玢的话说得果断,姜丰知道,这自然是皇帝的意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然后就是南洋的地盘。我们要马喇甲海峡的驻兵权,南洋各殖民地国每年需上贡橡胶和可可若干。”姜丰的手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南洋地形图。 西洋国家侵占马来国之后,烧毁了大量原始森林,种植橡胶树。 现在,轮到姜丰来收割了。 王玢知道橡胶的作用……大湾那里的马车轮子和自行车轮子,都用了橡胶…… “但可可是何物?” “可可是一种原产于南美的作物,被引进到爪哇等地种植。它的果实可可豆可以做成一种液体饮料可可茶,若是改进工艺,做成固体状的,又叫巧克力,是女人孩子最爱的甜点。”姜丰解释道。 听起来是一种外国茶叶?王玢不是很感兴趣,他还是对我朝的清茶感兴趣。 那些洋人的饮食习惯也奇怪,喝红茶还要往里加奶和糖,想来这可可茶也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到王玢不感兴趣,姜丰也没有多做解释。他心中对可可茶、巧克力的市场还是挺有信心的。 两人细谈了一会,一起用过午饭,姜丰才告辞离开了。 王玢在院中坐了一会,进宫觐见皇帝。 姜丰是一方巡抚。有时候封疆大吏们和朝廷的关系也挺微妙的,他们经营地方,有自己的势力和利益,朝廷也要顾忌。 这个时候,在封疆大吏和皇帝之间,往往就需要一个缓冲的中间人。 对于姜丰和皇帝来说,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王玢了。 朝中事了,姜丰带着属官们扬帆起航。 来京中贺寿的各地督抚和藩王长史也陆续离开,城门和码头处日日车水马龙。 刚到大湾,姜丰就收到了捷报,徐恭的东海水师暹罗大捷,诛杀了暹罗王室,重新找到了前朝王室的遗孤,扶上了皇位。 不是说郑氏王朝的人都被杀干净了吗?哪里来的遗孤? 第297章 杨书称王 回大湾报信的是作为前锋出征的特种营,也就是姜丰原来的护卫营。 这支特种营装备精良,经过专门的训练,这些士兵单兵作战能力强,协同作战反应快,个个不可多得。 他们被姜丰派去暹罗,第一个目标就是攻入暹罗的都城,搬运国库和豪门大族的私库。 暹罗虽是小国,但历经多个王朝,又在海上丝绸之路的中转线上,皇室和豪门大族都是富得流油,至于国库,那更是大湾这样刚刚发展起来的省份不能比的。 杨安本是海盗出身,这支特种营有在大湾招募的士兵,也有他原本的麾下,没什么太多的仁义道德。 谁会去跟海盗讲道德? 何况姜大人说了,暹罗富有,我们不动手,迟早有一天洋人也会动手。 我们只抢钱不灭族,比洋人善良多了。 所以,这支特种兵杀入暹罗都城、皇宫之后,没有半点犹豫,该杀人杀人,该抢劫抢劫。我们又不灭族,已经很善良了! 是的,在姜丰和徐恭制定的侵略计划里面,并没有灭族这一项。暹罗和扶桑不一样,民族成分复杂。既有南洋土著,也有我朝移民,还有西洋商人,几百年来相互杂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很多人和我朝百姓都是同根同源,怎么灭?且暹罗又不像扶桑,和咱们没有深仇大恨。 把不听话的暹罗藩王宰了,把国库搬空了,剩下的是人心惶惶,有钱人能跑的往邻国逃去,去到邻国才知道,这些殖民地国的联军去打大湾,被人围歼了。 没钱的普通百姓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其实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 既然不能灭族,人口又是重要的资源,徐恭就要想办法安定局势。 东海水师不能全军在暹罗常驻,得在这里有个代言人。 找到一个郑姓王朝的后裔,既能给暹罗一颗定心丸,又能让暹罗成为我朝的势力范围…… “所以,你们找的人是谁?”姜丰好奇地问道。 郑姓王朝的后裔不是被伪王杀干净了吗?难道还有一颗沧海遗珠? 杨安面色有些迟疑,似乎牙疼地抽了抽嘴角,答道:“是我的侄儿杨书。” “谁?”姜丰眼睛微睁,愕然地看着杨安。 杨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杨书自作主张,请大人降罪!” “到底怎么回事?你起来好好说。”姜丰扶起杨安,皱眉道:“此事杨书一个人做不了主,必有徐将军的主意。” “徐将军说要找个郑新的子孙做傀儡皇帝,但是一来不知道去哪里找,二来就算真有沧海遗珠,真的扶植他登基了,时日长了,也未必会听我朝的话。”杨安说道,“然后,杨书那小子就说……既然伪王能作假,我们为什么不能找个人冒充郑新的遗腹子之类的呢?” 姜丰点点头,笑道:“于是他就毛遂自荐,然后徐将军答应了?” 杨安苦着脸点点头。他就这一个侄子,还要去冒姓“郑”…… 就算不考虑这个问题,杨书作为姜大人的贴身护卫,没有经过姜大人同意,私自决定了这么大的事,这是对大人的不敬。 姜丰思考了一会儿,微笑道:“这小子,倒没想到他这么大胆。他走的时候,还说让我务必等他回来,这回倒好,他跑到暹罗登基为王去了。再要相见,恐怕就是他作为藩属国王进京进贡了。” 看到杨安神情惴惴不安,姜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你也别忧心,此事虽然有些胆大,但未必是坏事,徐将军不是莽撞之人。” 这件事,听起来胆大包天、匪夷所思,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也敢冒充前朝皇室后裔登基,但却并不是不可行。 对于暹罗百姓来说,他们需要一个令他们有“安全感”的国王,郑新在暹罗的威望很高。当初伪王登基也是冒充他的后人。 只要有这么个名头在,不管是真是假,都能令惴惴不安、以为自己即将成为亡国奴的暹罗百姓一个心理安慰。 对我朝来说,与其找个暹罗人来登基,将来各种不可控因素很多,还不如让杨书来做这个国王。他的亲叔叔一家都还在大湾呢,互相之间也是个牵制。 只是……本来姜丰有意考察杨书,将他作为自己的女婿人选,现在看来是要换人了。 说完这件事,姜丰又随杨安去观看“战利品”。早在他返回大湾之前,特种营就回来了。 他们带回的是满船满仓的金银珠宝,暹罗几代王朝、百年珍藏,就这样被大湾的军队搬了个干干净净! 有了这笔巨款,别说建一座大佳腊新城,就是改造全岛、打造一支强军,都足够了。 看到这些东西,姜丰心情澎湃,因杨书擅自跑去海外登基产生的一点点不快也抛诸脑后了。他自认不是贪财之人,但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啧……国库就是国库,小小一个暹罗都那么有钱。不知道安南、缅甸、吕宋……怎么样?”姜丰轻声自言自语。 杨安跟在姜丰身后,假装没有听到这话。 得陇望蜀,说得就是姜大人了!把别国的国库都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该国王室若是知道了,恐怕得迎风流泪吧? 姜大人心情大好,琢磨了一会儿杨书的事,想怎么处理才好…… 杨书假冒暹罗前王遗腹子登基的事并没有大肆宣扬。 无论是暹罗还是大湾百姓,得到的消息都是我朝大军诛灭了对天朝不敬、杀官冒官的伪王,如今拨乱反正,重新扶持郑新的后人的登基。 这自然是徐恭派人传播的消息。 这样好像还不够有说服力…… 为此,姜丰还特意让人编了一个故事,在茶楼、花楼等市井之中传说:一个暹罗王妃怀着遗腹子,在国王被杀后,不愿屈从伪王,在心腹侍女和侍卫的掩护下,逃到民间,艰苦朴素地养大了儿子。 这个儿子得知自家的深仇大恨,本来为了国家的安定,还想隐姓埋名,终了一生。但是没想到伪国勾结西洋侵略者,意图出卖国家。自西洋人来后,百姓生活更加艰难。 痛苦抉择之后,小王子带着先王、母妃的信物到天朝,请求天朝派兵助他复国。 这么一个曲折离奇、精彩纷呈的王子复仇记,在民间渐渐流传开来、通过海商传到暹罗和南洋各国。 如此一来,既为杨书的身份正名,也将天朝军队入侵暹罗之事描述得更加合情合理。 这个精彩的故事是由罗轩亲自编的,姜丰去茶楼听了一回说书后,回来对妻儿说:“罗轩做了知府,写小说的能力可不减当年。这个故事汇集江山美人、亲情爱情友情,还有国家大义于一体,想不火都不行,可惜不能明着为他出书、署名。” 当初罗轩就是小说写得好,才被姜丰注意到,熊楚楚都是他的书迷呢。 熊楚楚抿嘴笑道:“那你给他发多点奖金好了!” 大湾的规矩,到了年终,要给全省官员发奖金,走的是省财政和姜大人的私库。 姜媛也是微微一笑,心里却是百味横杂。 虽说她一开始也没看上杨书,但父亲有意无意的撮合,还是让她注意到了这个少年。结果……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真真是,她想到了开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第298章 庆贺新年 姜丰从京城回来,是带着宣旨的官员一起回来的。 此次礼部、吏部都没有抠抠索索,给在大湾保卫战中奋勇杀敌的官兵们加官进爵。 领兵作战的卢胜、坐镇地方的唐昕、郑达,鸡笼城的知府罗轩、配合围剿的大佳腊知府卢远扬……每个人都各有升迁。 即使职位不变动,也升了品级,顺带的,高山族因组建了一万人的土军,阿勇也升了四品参将,算高级武官了。 姜丰对宣旨的礼部官员笑道:“暹罗大捷,东海水师年前必能凯旋返航,恐怕过不了多久,你们又得再来一趟。” 礼部官员也笑道:“这是喜事!大喜之事!” 因冬日北上的海船停航,这些传旨官员只能留在大湾过年,也见识了一番这东南大岛的热闹。 新年来临之前,徐恭的东海水师大部队终于凯旋归来。 此时,大佳腊新城的衙门、官宅已修缮完成,预备过完年就把巡抚衙门、研究所、理工学院等搬迁过去。 姜丰决定,新年在大佳腊新城举行大型庆典、与民同乐。 “北方新年有庙会、岭南那里习惯举办花市,我想不如两者都办。大佳腊办庙会,从年前办到年后,吸引百姓到新城去看看、涨一涨人气。鸡笼城这里,就办花市、花车巡游。到元宵节,两城同时举办花灯会。”姜丰兴致勃勃地说道。 在他的计划里,大佳腊是省府,是未来的政治和文化中心,鸡笼城作为商港,是经济中心。 因从暹罗搬回大量钱财,现在大湾财政宽裕,唐昕和郑达等人也没有异议。 既然姜大人兴致那么高,就费些钱,与民同乐也是好事。 谁知姜丰接着说:“我们来商议商议,庙会的具体选址,邀请哪些商贾来摆摊,一个摊位收多少钱,是按天收钱还是整体收?” 噗……第一次见到那么精打细算的巡抚,大摆排场还想着挣钱的。不用花钱还有钱赚,管财政的属官们更高兴了。 安排好新年的庆典活动,姜丰就给治下的属官和军士发年终奖。 往年,只有属官有年终奖,今年,全岛上下的军士都有,连不受他管辖的东海水师都有,每人多发一个月的俸禄。 徐恭得知后笑道:“这个姜丰,抢在我前头搬了暹罗的国库,这还用这笔钱收买我的军心。” 虽如此说,还是默认手下收了姜丰的年终奖。 杨安的特种兵营是直奔暹罗国库去的,徐恭也没差,他的劫掠目标是西洋在暹罗的海商、一些豪族大臣,同样挣得盆满钵满。 这回他再也不能说姜大人是海盗了,因为大家都是半斤八两。 正如姜丰所说,两个金锭摆在这里,你告诉我,哪个无耻、哪个高尚? 发了赏银,全岛上下过年的气氛更加浓烈。 商贾们得知举办庙会的消息,都来打听摊位的消息。还有一些县乡,也想借机发一笔财。 其中花莲县令黄正就是个有心的人,听闻大佳腊举行庙会,愣是找到郑达套同乡的交情,想要一个摊位,最好能打五折。 郑达奇怪地说:“你又不做生意,要摊位做什么?” 黄正讨好地笑道:“我自己不做生意,但我们县颇有些特产,想带乡亲们来摆摊,让城里人也知道我们乡下的好东西,给乡亲们创收。” 郑达笑道:“好你个黄正直,这主意不错!” 黄正,字正直,是郑达的闽省同乡,也确实是个正直的人。 姜丰知道这件事后,也觉得黄正的主意不错,那些小县城的小商人没那个能力和省城大商贾竞争,不如以县府的名义声势更大些。 姜丰让郑达去安排,问问还有哪些县有意愿的,都可以来,这庙会就办成一个特产展销会即可。 高山族那边得到消息,阿勇亲自来问姜丰要了一个摊位,姜丰答应之后,阿勇却抓耳挠腮的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姜丰挑眉道。 “也没有什么事。”阿勇诚恳地说,“就是希望下次若出征,请大人一定要派我去。” 参加大湾保卫战的府军获得了朝廷的赏赐和升迁,去暹罗搬国库的特种营的收获更是令士兵们眼睛都直了。 听说,只要参加了暹罗之战的,论功行赏,从暹罗国王的私藏中取出两成,按将士的功劳给分了! 就算是两成,也非常不得了了,那些特种营的军士,全都发了大财,传家的资本都有了! 如今士兵和府军一起训练,和特种营的驻地也不远,看到别人都发了战争财,心里还不是痒痒的? 姜丰笑着说:“好!只要你们好好训练,有更大的地方让你们去打,那里才是真正的遍地金子。” 他说的是北美。 大湾这里喜气洋洋的迎接新年,一水之隔的闽省藩王们就有些惨淡了。 特别是得知东海水师、特种营返航,更加提心吊胆,听说这个前锋特种营是姜丰的私兵,生怕姜丰找他们的麻烦。 还是永安王的长史镇定,对王爷说:“姜丰是臣,王爷是宗室,再怎么样也不能越过朝廷找王爷报仇。” 那么朝廷是怎么处理的呢? 永安王苦笑,最大的铜矿已经献出去了,皇帝还暗示他吐出这些年搜刮的海税。 他只能上折子,痛哭流涕地哭穷,请皇帝看在同出一族的份上,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结果,皇帝回复说,既然诸位王爷的日子过得如此艰辛,不如就到京中来享福。 这可把永安王吓出了一身冷汗。前朝末帝的骚操作,把富有的大藩王以贺寿的名义都请到京城,然后一杯毒酒喜相逢,把这些藩王都送去见祖宗。 出过这样的事,藩王们对“进京”这样的事都很警惕,生怕就遇到这样一个神经病皇帝。 虽然皇帝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愿意进京啊! 他在闽省天高皇帝远的,辈分又高,其他小藩王都是他的晚辈,要敬重他。又有钱又有权,地方官员上任,都得来他这里拜码头,小日子过得神仙都不让。 这要是进了京,还不成了没牙的老虎? 永安王连忙又恳切地上了一道奏折,说闽地虽苦,却是从自己的父王手中接过的。他虽然没什么才干,也要好好镇守藩地,守住祖宗基业。 至于京城,自然是极好的、极舒服的,但我老头子岂能贪图享乐?理应鞠躬尽瘁,代天子守藩篱。 最后,忍痛说道,如今大湾海贸发达,闽省市舶司衙门不如就搬到大湾,设立大湾市舶司好了。 这是把海税的收税权转移给大湾! 姜丰得到消息大喜!和闽省藩王明争暗斗了那么久,终于分出了胜负! 这是他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礼物。当然,查到密信的冯实和解密的姜媛都功不可没。 姜丰大手一挥,给他们都封了厚厚的红包。 姜媛乖巧地接过,随即说道:“爹爹,如今战事已经平定,我能不能出海,去西洋看看?” 第299章 搬迁省府 姜媛要下西洋? 姜丰是不大同意的。如今从我朝去西洋各国,可不像后世那样,乘飞机十几个小时就到了。 即使是走最近的路线,至少也要在海上航行近半年,隐藏了不知多少风险。 海上风浪、海盗、疾病等等…… 虽然来大湾和岭南的西洋海商中也有女子,姜丰还见过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女郎,穿着利落的西洋绅士服、脚蹬小皮靴,腰上别着一把精致的弯刀,看起来英姿飒爽。 难得的是,还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但是,别人的女儿能冒这个险,轮到自己的女儿,就不放心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姜丰看了女儿一眼,试探着问道。 难道是看杨书跑到暹罗做国王,不服气了,也想出去闯一番事业? 姜媛一本正经地说道:“爹爹常说西洋科技如何先进。我们科研所有个英吉利的科学家,是他们那里皇家学会的。说是他们的皇家学会,是西方最具名望的科学学术机构,里面有好些顶尖的科学家和科研设备,我想去看一看,长长见识。” “是这个原因啊……”姜丰暗笑自己想太多,放下心来,想了想说道:“再过五个月左右,西洋来谈判的使者也该到了。到时候我们和他们谈判完毕,该赔钱赔钱、该岁贡岁贡,然后把重要的俘虏还给他们。等他们返程的时候,我们以战胜国的名义派一队使臣去他们国家访问,到时候你再一起去,岂不是好?” 姜媛鼓掌道:“爹爹说得是!” 看她立刻答应下来,一双眼睛狡黠地眨巴着。 姜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丫头!恐怕早就打着这个主意,又怕他不答应,才提出现在去西洋。 这也是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呢! “你这孩子,还套路你爹爹!”姜丰佯怒。 “嘿嘿~爹爹最聪明的!我以个人的名义去,哪里进得了他们的皇家学会?想来那种地方和我们的科研所一样,都是机密要地。但是以战胜国使臣的名义去,提出要参观参观,谅他们也不得不给面子。”姜媛笑嘻嘻地说着,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 姜丰摇了摇头,这女儿,越大越没有淑女的样子了,也不知道像谁? 不过,看她这样,姜丰是不用担心她因杨书离开而伤神了。 新年过后,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科研所等重要部门一起搬迁到大佳腊。 姜丰还办了一个“乔迁大典”,邀请京中来宣旨的礼部、吏部官员参加。 此时新年刚过,鸡笼城和大佳腊新城到处都还张灯结彩,从鸡笼城通往大佳腊新城,是笔直平坦宽阔的六车道,安装了减震弹簧的马车行驶在水泥路上,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道路两旁栽种的是紫花羊蹄甲的行道树,此时正值花期,粉的、紫的、白的花郁郁葱葱、如火如荼,一眼望去,看不尽的道路远方俱是这如烟如霞的花朵,连树叶都被繁花遮得看不见。 “好花!好景致!”这些京官们不由得赞叹,摇头晃脑地吟咏起诗句来。 只是古诗之中,似乎没有吟诵羊蹄甲的?不如自作一首……几位大人就在路上咬文嚼字地做起诗来。 一直到大佳腊新城,又是另一番景色。 这座新城,可是全部新建的,如今房屋、道路、绿植都是新的。特别是房屋的设计风格,在姜丰的主导下,中西合璧、古今兼容,有几分后世影视城的味道。 沿街的商铺又是岭南骑楼的风格,一楼留出了人行道,即使刮风下雨,在骑楼下也不用担心。 这一切,在新来者的眼中样样惊奇。 京官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姜丰说:“难怪过年时,姜大人让我们在鸡笼城看花市,说乔迁时再来大佳腊。我还说大人卖关子,原来大佳腊新城是这般模样,我们也算长见识了!” 另一人说:“可不是!这番回去,也可与人说道说道,总算不是京城来的土包子了!” 姜丰谦虚地笑道:“一地有一地的风情,论古朴厚重,当属长安,论庄重威严,当属京城,论繁华秀丽,就是苏杭……大佳腊,也不过是一个‘新’字罢了。” 这番话令京官们颇为舒坦。虽然他们嘴上赞着大佳腊新城,内心里还是以京城为豪的。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世上哪有比京城更好的地方? 一路往巡抚衙门走去,路边放着一盆盆的鲜花,各种颜色的刺杜鹃、洋蔷薇、迎春花,将整座城都化身为花的海洋。 姜丰对京官解释道:“这些花是春节时,鸡笼城办花市、花车巡游卖剩下的,我们找各商家低价买回来的。一来省下一点买花的成本,二来也不让鲜花零落、零落成泥。” 咦?把省钱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本来觉得大湾铺张浪费的京官们也解开了一个疑问。就说嘛,姜大人是出了名的精打细算,怎么会花钱买热闹呢? 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在一起,这些是省级行政机构;大佳腊知府衙门等州府级行政机构在旁边一条街上,都是红墙黑瓦,门口蹲着石狮子,匾额是端端正正的大楷书。 而官宅则在衙门的后方一条街上。办公和生活的区域分开,互不干扰。 此时百姓们都在街道两边看热闹,巡抚衙门前面悬挂着一面大鼓,姜丰走上前,举起鼓槌,“咚咚咚”地敲了九下,预示着新的巡抚衙门从今日起正式启用! 擂鼓声毕,官民一阵欢呼。从外面街道跑出两队舞龙的队伍。 舞龙者穿着红色的短打服饰,在龙珠的引导下,举着鲜艳的彩缎扎成的长龙, 穿,腾,跃,翻,滚,戏,缠……在街上浩浩荡荡地游行。 小孩子们追在舞龙队伍的身后,又唱又跳…… 好一派盛世华光! 凡是参与新城乔迁大典的官员、百姓们,都沉浸在这种盛世的喜悦里面。 大湾已今非昔比,而百姓们相信,在姜大人的治理下,日子会越过越好! 乔迁大典结束,京官们乘官船到白水州,再走陆路回京。 姜丰和家人、属官们也正式搬到了大佳腊新城。 对衙门,姜丰很满意。无论是大议事厅还是各部门办公室,都宽敞明亮。墙上刷了白色的石灰,地上铺了水泥,桌椅书架,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却整洁实用。 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舒服! 官宅那边,苏氏和熊楚楚也很满意。整个官宅是五进的院子。主院、偏院、客院一应俱全。不仅现在够住,就是将来两个儿子成亲,也有得是地方。 宅子前面,还有师爷、管家、清客、护卫的院子,后面则是一排下人的屋子。 如今范致远就安排住在前院,不过他神出鬼没的,多数时候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姜媛的“小道观”就在官邸后面,过一个门就到了。看来她还不打算放弃道姑的身份。 如今的大佳腊知府夫人熊梦儿明里暗里都跟姐姐提了好多回,该给媛媛找一门婚事了。不说别人,就她这个姨妈看了都着急! 这还幸好是在大湾,要是在衡川府,乡亲们都不知道怎么说闲话呢! 安顿好后,熊楚楚就对姜丰道:“媛媛今年都十八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急什么?女人三十一枝花……” 姜丰话没说完,就见熊楚楚瞪了过来,连忙安抚道:“十八真的不算大!咱们就这一个女儿,总得给她找个称心如意的。唉……本来杨书是个好人选,如今也不必说了。” 熊楚楚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认真说起来,暹罗离大湾也不算远。” 嗯?你什么意思?不会吧? 姜丰愕然地看着熊楚楚。 只听熊楚楚道:“不如试探试探杨书,他是个什么想法。先前你提到他,我还觉得他出身太低。后来看他实在诚心,我也松动了。如今他虽做了什么国王,保不准还是对媛媛一片心意呢?” 第300章 父母之心 熊楚楚的这个想法,姜丰琢磨了一会儿,最大的问题倒不是距离远近。 要说舍不得女儿远嫁,但就算把女儿嫁个本地的或家乡的,也保不准女婿将来到别的地方为官或经商。 又或者,自己将来要去北美,女儿女婿也未必会跟着自己走。 至于说怕女儿嫁得远了,被欺负了没有娘家撑腰……男方敢不敢欺负妻子,其实不在于距离远近,而在于娘家有没有势力、愿不愿意为女儿出头。 《红楼梦》里,贾迎春嫁给了“中山狼”孙绍祖,也就在京城呢,结果荣国府没落了、贾家又没有人为贾迎春出头,结局就是“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距离远近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娘家的权势也不是最重要的。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纵使如今赫赫巍巍,谁又能保证将来一定兴旺? 最主要的,还是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书这个人,我也默默观察了一两年,决心、毅力都有,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他临走的时候,还担心我们相中阿勇,说要等他回来。如今却自告奋勇地做了暹罗国王,我倒是小瞧了他……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魄力和野心。”姜丰皱了皱眉。 熊楚楚本来还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听到姜丰提到“野心”二字,反而犹豫了起来。 这有野心的男人,摆在首位的必定是权势,特别是做国王的,难免联姻、三宫六院,到时候自己女儿又何如呢? 就说皇帝和岑皇后,当初皇帝一曲《凤求凰》,求娶威国公府大小姐,成就了一段佳话。天下多少闺中少女,都是又羡又叹。 如今如何?蔡慧妃的哥哥都掌握岭南市舶司了! 熊楚楚揪了揪手帕,皱眉道:“不妥!不妥!是我想差了!我的女儿决计不能嫁什么国王!媛媛是个自由散漫的,把她困在宫中,就如把老鹰关在笼中,她一辈子,还怎么快活得起来!” “你可算想明白了?”姜丰笑道,“不然我为什么一听杨书做了暹罗国王,就放弃了这个人选?你啊,有时候还是被出身、地位这些虚名给蒙蔽了。你是不是还想着,他如今是国王了,身份比海盗之子、小护卫强多了?还想着女儿做了王后,挺有面子?” 熊楚楚被拆穿了心思,脸上一红,羞恼地看了姜丰一眼。 唉……这为人父母的,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捧到孩子的面前,张开羽翼为他们遮风挡雨。 但父母总会老、孩子总会长大。姜媛已经十八岁,就算在后世,也是个成年人了。她的人生,终究得她自己走,姜丰和熊楚楚作为父母,为她考虑得再周全,也保护不了她一辈子。 “世人皆爱权,无论男女。爱权,也是一种理想。能够在那样的局势下想到冒充郑新的后人窃取一个国家,杨书的眼光和胆量都是顶尖的。这种事,可以说是火中取栗。”姜丰沉吟道,“但编造一个身份容易,窃取一个国家……在兵马相助下也不难,难的是治理好国家。你看我治理一个省都是千头万绪。暹罗那里民族复杂、各国势力都有,他要真能把王位坐稳,也不失为一代枭雄,我也得敬重他。” 这么想来,这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这样溜走了,还挺可惜了。如果不能把姜媛嫁给他,或者也可以考虑其他人选,让大湾和暹罗联姻,世代交好。 夫妻俩商量一会儿,都一起叹起气来。 要说除了杨书,第二个人选就是高山族的少族长阿勇了。 这倒是着着实实的本地人,轻易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的。更难得的是,阿勇也是一片诚心,还有行动力! 高山族一万青壮下山,阿勇又升了四品参将。 他自觉是武官了,身份上配得上姜巡抚的千金,鼓起勇气找了茶道管事陆灿做媒人,正正经经地提亲。 陆灿自诩君子,是个正派的读书人,一开始和姜丰政见不合,但是这些年来冷眼看着大湾经济蒸蒸日上,百姓生活越来越好。 特别是大湾保卫战,姜丰亲自上城楼督战。陆灿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佩服的。因而得了阿勇的拜托,和老族长一商议,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还真的充当媒人到姜家提亲。 但是,姜媛拒绝了。 熊楚楚暗地里问女儿的心思,姜媛道,对这个人没感觉,且她此时不想成亲,还想出去外面长长见识。 在姜媛心中,她是真的不想成亲。要是成了亲,哪里还能那么自由? 就像她的表姐高小雪,如今是知府夫人了,生了两个孩子,要管家里事、相夫教子、和上上下下的官夫人往来。 虽然姜媛觉得,高小雪也是乐在其中、小日子过得挺幸福的。 但,她觉得自己和表姐是不一样的,和大湾的官家小姐全都不一样。她没有一个手帕交,倒是和科研所的洋学者相谈甚欢,和沈之鹤、冯实等人也能聊到一处去。 这些时日,她还去冯实那里,用科学的方法帮冯实解决一些悬案。 熊楚楚想不明白女儿的心思。 姜丰倒是可以理解。如果在后世,这就是妥妥的事业型女强人,就是不结婚也没什么不妥。 为此,姜丰找了女儿谈心:“你不喜欢阿勇,我可以理解,甚至不愿成亲,我也可以理解。但也希望你能体谅你祖母和娘的一番苦心。她们也都是担心你,她们是真正关心你的人。” 从古至今,被催婚都是大龄未婚青年最头疼的事。 而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也都是,“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在科研上聪明绝顶的姜媛,在面对长辈的催婚也只能落荒而逃,心里祈祷西洋谈判团快点来吧,她好随使团到西洋各国去,说不定还能找到顾卿,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西洋的使团还没来,朝廷送兵器的船队倒是来了。 这时已经过了清明,田野的稻苗都长得绿油油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批兵器主要是冷兵器和盔甲,朝廷给阿勇的土兵的装备。 姜丰本来在科研所查看蒸汽机的最新实验成果,听到兵器到了,立刻回到巡抚衙门。 送兵器的是一个工部姓贾的郎中,这位郎中公事公办地给姜丰奉上文书。 姜丰看完文书,皱眉道:“数量不对。不是申请一万套吗?怎么只有五千?” “大人要得急,只有五千套。其余的下次再送来。”贾郎中道。 姜丰点点头,问:“也行吧。” 又问郑达:“都验收了?” 郑达道:“我命下属查验之后入库了。” 姜丰笑着对那贾郎中说:“劳烦你千里送兵器,辛苦了。” 又命人去东海阁给他接风洗尘,态度甚是友好。 结果,没多久就出事了…… 阿勇带着高山族士兵去领兵器,却闹到了姜丰这里。 姜丰笑眯眯地说:“怎么?嫌五千套不够?” 阿勇生气地说:“那些盔甲是旧的就算了,我们缝缝补补,刀还是崩口的!这是看不起我们吗?” 第301章 拒收兵器 接风宴吃不成了。 姜丰赶紧带着人和阿勇一起去了军械所,一群士兵正闹哄哄的,见到他来,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姜丰忙去看那些衣甲兵器,果然,全是坏的。 这时,郑达也来了。 姜丰怒道:“不是查验过才入库的吗?” 郑达似乎也怔了怔,才说:“这……属下失察了。” 姜丰没时间和他计较,把那贾郎中请了过来。 贾郎中优哉游哉地过来,一听是这个事,就笑道:“工部军械司就只有这些了,大人这里不是发了一笔横财?自己修修补补也就是了。要是知道大人会嫌弃,我就不来了,这些军备给别人可不嫌弃。” 姜丰阴沉地盯着此人,咬牙道:“你敢戏弄我?” 贾郎中微微抬头道:“岂敢!岂敢!谁不知姜巡抚威风凛凛……” 他一句话没说完,姜丰已抽出一把刀向他袭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姜丰慢慢地拉着刀,像慢镜头一般,在贾郎中的脖子上拉出一条血痕,这钝刀子割肉,让所有人都觉得牙酸腿软。 贾郎中翻了个白眼,腿一软摔倒在地。 姜丰随手把刀扔下,淡淡地说:“果然崩口的,不好使。” 不再管地上的贾郎中,姜丰对士兵们说:“你们安心训练,装备的事交给我,说了给你们的不会少。” 士兵们看着地上的贾郎中,一个个乖乖的点头:“我们听大人的!” “对!对!对!我们听大人的!”士兵们一齐喊了起来。 阿娘啊!可吓死崽了! 姜丰安抚好了士人,回到衙门,把人都打发走,问郑达:“到底怎么回事?” 郑达苦着脸说:“那下官就直说了?历来兵器装备是先供应锦衣卫、龙禁卫,然后是京营、津港到北军四镇、岭南。地方府军从来捡剩下的,这是不成文规矩。” “衣甲旧的破的,就叫士兵们补一补。兵器,咱们也有军械所,也能修一修。这事并不是针对士兵和您,不信您去问卢胜将军。” 姜丰冷哼:“你看那贾郎中的态度,他就是针对我!他阴阳怪气的,说的什么话?今日这事是冲我来的!不怪你,你先去休息吧。” 郑达告退,又劝说:“大人您也别生气了,反如了小人的意。” 姜丰点点头。 眼看天已经黑了,这接风酒自然是不必吃了,就回家去吃饭。 苏氏这些年都是茹素,平日里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饭。姜媛也在她的小道观里开伙,家里就只有熊楚楚和两个儿子等着他开饭。 一路走回家,看到妻儿在灯下等着自己,姜丰的脸色也平静了下来。 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此时是春季,各种菌菇、野菜都正当时,满桌子都是春天的气息。 姜丰指着一道香椿炒鸡蛋说道:“我记得娘也爱吃香椿,可给娘送去了?” “早送去了,等你说呢!”熊楚楚嗔道。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外头发生的事,她已经听说了,看丈夫的神情,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姜丰笑了笑:“开饭吧。” 等吃过了饭,回到自己房子,看到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姜丰才压低声音对熊楚楚说:“我看那贾郎中就是故意找事。府军旧例?别的地方府军用得着打仗吗?顶多救灾、捉贼!明知我刚打了胜仗,收服了高山族,偏偏用这些东西打我的脸,是觉得我太得意了吗?” “既然知道别人故意找事,你就不要上这个当。”熊楚楚递过来一杯温水,柔声劝说着。 姜丰接过水喝了半杯,说道:“哼~我还偏要上这个当。山高皇帝远,那些人以为我远离朝廷就能任他们拿捏了?我要是忍下这一回,难保还有下一回。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这个巡抚,总不能丢了封疆大吏的气势。” 熊楚楚琢磨道:“你也说你是封疆大吏了,明眼人也看出陛下信重你,怎么还要为难你呢?你和工部又没有什么过节?” “这事说不准。”姜丰揉了揉额头。 朝中大员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这工部尚书是谁的门下,他的政敌认真数一数还不少。 熊楚楚又劝道:“今日这事,你不能全怪郑达,一来惯例如此;二来他如今是总经理,也是下属查验。下属习以为常的,便没有说出来,他哪里知道。” 她不希望丈夫因为这事和自己的心腹发生嫌隙。 都说妻贤夫少祸,熊楚楚这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姜丰也听进去了。 次日还找郑达道歉,郑达更羞愧了。 他下属的人疏忽犯错,大人还这么维护他。 不久之后,大湾派人拉着那一船破烂回京,整个京城都知道工部被打脸了: 发往地方的兵器被退了回来,姜巡抚还说“贾郎中人才难得,就留在大湾享福吧!” 朝野上下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人们说起六部,往往是吏户礼兵刑工这样的顺序,好像工部是六部中的冷门。 其实工部可一点都不冷。 无论是国家有什么工程,比如建皇陵、宫殿、修大江大河的堤坝、建城开路修桥等等,都是工部的职责范围。 还有各地军队需要什么军械,都是先报到兵部,兵部审核后再上报内阁,最后皇帝同意后,下旨由工部的军械坊开始打造生产。 就连火器局也是工部下辖的。 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部门。 别看人家不管升官不管钱财,人家也是冷傲的技术性部门。得罪了工部,你要什么东西?抱歉,慢慢等着吧! 因而,郑达才会说,历来地方府军都是拿别的军队替换下来的军械,再自己修修补补。 其实这种事合理吗? 哪处拿新的、哪处拿旧的,工部也是看人下碟子。南徐北岑的麾下,他们半点不敢敷衍、拖延! 现在他们拿姜丰下碟子了! 曾经受过工部气的人都在想,姜大人可真是条汉子!从来做地方官的,都得讨好京官,谁敢单挑一部啊! 姜丰让罗鹏带人把工部送来的兵甲、刀具原样的带回京城,还上了一本奏折。 大湾孤悬海上、茫然四顾,群狼环绕。将士们为保家卫国浴血奋战,朝廷却如此轻视大湾,伤害将士们的心,试问工部是什么意思? 第302章 单挑工部 罗鹏跪在大殿之上,当着内阁和六部朝臣的面,满脸愤然地说士兵如何群情激愤,若不是姜大人威望大,只怕士兵当场就得翻脸炸营,届时刚刚有了起色的大湾就会大乱。 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皇帝看了奏折之后,脸就黑了。 平心而论,姜丰作为巡抚还是比较合他心意的。无论是建新城、收拢高山族还是征暹罗、大湾保卫战,每一件事都做得漂漂亮亮,大大的扬我国威。 比如说,如今高丽和西南各藩属国在京的使臣,就恨不得三日上一道请安奏折,表达自己的忠心。 皇帝还想着,趁着暹罗大捷的东风,一鼓作气奠定我朝在南洋各国的宗主国地位、彻底赶跑西洋人的势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南洋自古以来是我朝的势力范围,西洋人敢伸爪子就该剁了。 结果,现在却在工部这里掉了链子…… 光看奏折,皇帝都能感受到姜丰的愤慨和伤心。姜丰在皇帝心中,是个谦逊谨慎的老实人,但看来,老实人也是会发怒的。 皇帝把大湾的奏折甩到工部尚书面前,冷声道:“姜丰所言可属实?” 罗鹏大张旗鼓地进京,把破旧军械扔到工部衙门前面。 工部汪尚书早有心理准备,此时沉着冷静地说道:“启禀陛下。姜大人这是误会我们了,工部岂敢怠慢大湾?” “臣想高山族士兵刚下山,大湾要得急,才先用现成的应急,后续新兵器打造出来了,再给他们换好的。”汪尚书有条有理地说道,“他们大湾也有兵器坊,据说比工部的还先进?他们自己修一修先用着,谁知道姜大人脾气那么急。” “贾郎中是我们工部的人,姜巡抚先斩后奏把人留在大湾,连我都不问一声,也不符合吏部调动官员的流程。这……未免太跋扈了。”最后,汪尚书还小小的捅了姜丰一刀。 封疆大吏最忌讳的是什么?骄横跋扈、蔑视朝廷! 罗鹏实在不能忍,打断道:“尚书大人此时这么说,可那贾郎中却半句不提会替换新兵器,还口口声声说我们大湾有钱,何不自己准备兵器?还说早知道我们嫌弃就不送来!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高山族的士兵不是朝廷的士兵?由大湾自筹军备是何道理!” 汪尚书也不理罗鹏,对皇帝说道:“陛下明鉴!老臣在朝中多年,和姜大人也无冤无仇,何须特意针对他?再说,工部的兵甲发往地方,也是经过兵部审核的!” 皇帝看向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可不接这个黑锅,答道:“工部军械不足,地方又要得急,确实会发旧的,这也是惯例。姜丰是当地方官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听姜丰奏折所言,贾郎中事先不明说,事后又出言挑衅,这才把好事办成坏事。” 兵部尚书甩了个干净,汪尚书也没办法。 此刻还是把自己的手下捞回来要紧…… “陛下,再如何说,姜巡抚也没有权利扣留京官。如此突然把人留在大湾,万一水土不服、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岂非让人质疑姜大人?”汪尚书硬着头皮道。 皇帝沉着脸不说话。 汪尚书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再不敢提自己的手下,低头道:“陛下,臣立刻命人赶制一万套兵甲,尽快送往大湾。” 皇帝淡淡地说:“你说的尽快是多快?” “半年!”汪尚书肯定地说。 “如此,就半年。大湾若出动乱,朕唯你是问!”皇帝摆了摆手,说道:“退下吧!” 这一个两个不省心的,竟然还想挑拨朝廷和地方大员的关系。 真的以为他在宫中,就什么也不知道吗? 朝中谁是哪一派的人,皇帝都一清二楚。有时候不去处理,也是装糊涂罢了。 这回是有人对姜丰出手,但姜丰是他的心腹,何尝又不是试探他?看来,有些人的手还是伸得太长了…… 退朝之后,皇帝回到后宫,心中闷闷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皇后的中宫。 如今已经初夏,皇后换上了飘逸的缭绫裙子,坐在花园里,看两个小宫女翩翩起舞。旁边还有一个清丽的宫女弹着琴。 面前的茶几上,是几盘各色鲜果,还有一盏剔透的西洋红葡萄酒。 皇后看着宫女跳舞,手还在茶几上一下一下的打着节拍,真是逍遥自在。 皇帝看到这一幕,心中突然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蔓延全身。 走近一看,皇后因为喝了酒,脸色有些微醺。 皇帝想说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皇后还真自在。” 皇后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随即笑道:“长日漫漫,打发时光罢了。陛下刚刚下朝,怎么不换了常服再来?” 皇帝想了想,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 其实,皇后早知道姜丰派人把旧兵器扔到工部衙门的事,此时笑道:“姜大人不是小气的人,此事贾郎中把话说明白,他也不会计较。依我看,恐怕小人自作主张,倒连累了汪尚书。” 皇帝摇头道:“没有汪文海授意,区区一个郎中哪里敢自作主张!” 皇后笑了笑,拿着玻璃瓶子装的葡萄酒说:“反正事情解决了,陛下也不用操心。姜丰虽然生气,还是能好好办事的,士兵不是被他安抚住了?至于贾郎中,姜丰‘欣赏’他,就让他留在大湾好了。这酒还是大湾贡上的,陛下一起尝尝?”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皇后亲自为皇帝斟了一杯酒。皇帝举杯一饮而尽。 品了一会儿酒,气倒顺了些,再看眼前的人,不禁有些恍惚。 唉,皇后还是这样的皇后,他却已不是当年的他。可世上,又有几人能像皇后这样宠辱不惊,逍遥自在呢? 皇后似乎没有留意到皇帝的目光,悠然地看着歌舞,漫不经心地问:“钱太皇太后的生辰也快到了,该在哪里办寿宴呢?” 姜丰远在大湾,不知道京中因他而起的风云。但是不用想都知道,单挑一部不是那么容易事。更别说,此事还牵扯到兵部和其他地方军队的利益。 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忧。要打嘴炮,罗鹏也是不会输的。而此事的关键,还在于皇帝的态度…… 第303章 西洋使团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官场上,固然需要审时度势、人情练达,但太没脾气了,别人也会小瞧你。 姜丰平日里对下属都随和,对京中的高官更是礼仪周全。 但是随和和好欺负,那是两回事! 姜丰把工部送来的兵甲扔回去了,但高山族的士兵们兵甲却不能拖太久。 如今虽然已经进入热兵器的时代,但并不是所有军队都装备得起,且火器也有局限性,军刀这种冷兵器也是必不可少的。 经过这件事,姜丰更加意识到,兵器这种东西不能受制于人。 于是,他找到工房的苏垒和胡大山,低声道:“高山族献的那座铁矿山,是一座富矿。我们开采了多少,朝廷却不知道。我想着,铁矿也不必真的按比例上交给朝廷,我们多留一些,自己打造兵器。” 没有朝廷同意,私自截留铁矿和打造兵器,都是重罪! 苏垒和胡大山都是姜丰的亲友,又都依附他才有今天威风八面的地位,是绝对可信的人,姜丰才把开采铁矿的事交给他们。 听了姜丰的话,苏垒想了想道:“火器坊那里,是沈之鹤在管。我们为朝廷打造火器,是光明正大的,不如就用火器局的名义截留铁矿,剩余的大军刀,反正朝廷也不知道火器坊能用多少。不过,沈大人估计算得出来。” 唐昕升了布政使,日理万机,火器坊就由沈之鹤全权主持了。 “沈之鹤……”姜丰笑了笑,“他不是说要去西洋转一转吗?正好,我已收到信,西洋谈判使团不久就要到了,届时就让沈之鹤跟他们一起回程,访问西洋各国。以他的见识和品级,做个大使官亦可。届时,我们再安排一个合适的人接管火器坊。” 这样重要的地方,也得让自己人管才行。其实沈之鹤也不是不好,但他毕竟是京中出来的,和京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真的要用,还得想办法再收服一番。不如就让范致远去查一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有什么是他在乎的? 交代完苏垒和胡大山,等他们离开后,姜丰坐在高背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 私造兵器的性质,比收容逃奴、抢夺临省人口要严重得多。 一个不好,就是死罪啊! 但是,他已经有数万的军队了,这些军队都是需要装备的。什么都靠朝廷?这一回就是例子。 好在,大湾毕竟孤悬海上。 就像姜丰对京中的消息滞后一样,朝中对这里的消息也是不太灵通,多数都是道听途说。 此事姜丰做得机密些,京城也是鞭长莫及。 一转眼,又到了东南季风的时节。 姜丰嘱咐罗轩,今年依旧在鸡笼城大办花魁选举,他要亲自去看。 而此时,由西洋各国组成的谈判团,也终于抵达了南屯港。 此前,姜丰派去的使者,带去的是被俘军官的血书。其中那个英吉利国的将军,更是敌人绝不能放弃的大人物。 古语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洋人肯定不知道这句话。堂堂一个总督,亲自带兵作战,这回好了吧?被人给俘虏了! 使者到了南洋各国,就把降将的血书交给当地的殖民官。然后,这些人自有渠道将消息送回本国。 除了一两个使者跟着去西洋见世面,其他大多就留在南洋等消息。 他们不着急,着急的是西洋人。 因为血书上说了,被俘虏的军官将送到天朝的京城,关押在天牢里,若是没有人来赎,就用来做药物试验。 ——天朝的大夫也很想知道,同样的药物,用在华人身上,和用在洋人身上有什么不同。 至于普通士兵,那就送去挖矿了。 废物利用,一点也不浪费。 殖民官早已得知自家大军兵败的消息,此时看到大湾的使者,再看到这血书,真是心都在滴血…… 损失的战船、武器就不说了,这些战死的、被俘的士兵,也都是他们国家的子民。而军官们,更是出自贵族家庭。 可想而知,战败的消息传回国内会引起多大的震动,说不定政府都会因此被质疑、动摇。 瞒是瞒不下去的,他们也承担不了那么大的责任。比如说那个英吉利国的总督,他还是女王的外甥呢! 殖民官心里再悲愤,面对大湾的使者还得恭恭敬敬、好好的招待他们。生怕怠慢了,惹怒了天朝,再招来大军,只怕整个殖民地都得拱手相让! 负责去天竺的是大湾招商局的总管事史明纲,他能言善辩,对南洋各国的情况都比较了解。此时就悠然自得地在天竺考察了起来。 听说这也是个文明古国,当初唐三藏还来这里取经呢……如今看起来也不怎么样,本地百姓贫穷木讷,生活水平比大湾普通百姓差得远了。 看吧……这一切都是西洋殖民者的罪恶,他们掠夺了殖民地的财富、还要奴役他们的人民。我朝就不一样了,我们是来解放这些被奴役、被压迫的可怜百姓的! 天竺人大多都不识字,使者也没有贴什么告示,而是找了几个会英吉利语的本地人,让他们去街上大肆宣扬英吉利国兵败的消息、热爱和平的天朝将与英吉利国商讨天竺国的独立问题…… 站起来吧,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西洋的谈判团从南屯登岸,等待他们就是徐恭威严的大军。 “这就是打败联军的大湾军队吗?”谈判团的英吉利国官员感叹地问道。 他是该国的外交大臣,早前来往过天朝,自认对天朝也是比较了解的。当年,天朝哪里有这样专业的水师?这样宽广的军港? 看到那坚固的大船、船上的大火炮,士兵身上背的火枪,西洋使臣们心里都凉了半截。 自己国家历来引以为傲的军事威胁,在这里不管用了! 负责接待谈判团的,是布政使唐昕,还带着几个府学的学生。这些府学的学生跟着西洋科学家读了几年书,能说好几国外语。 此时听到洋人的疑问,府学生对唐昕翻译之后,就自豪地答道:“这是我们的东海水师,当时正在暹罗平叛呢。歼灭贵国军队的,是我大湾的府军!” 听到“平叛”这样的字眼,洋人很想纠正,暹罗不是你们国家的领土,怎么能说平叛呢? 但此时在别人的地头上,自己又是战败国,纠结这样的词语错误,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到西洋人忍气吞声的样子,被特意培养的府学生们觉得扬眉吐气,姜大人说得没错,弱国无外交,只有自己强大起来,说什么都是对的! 从南屯到大佳腊,新修的大道已经建好,这样宽敞的水泥路,在西洋不是没有,但却超出了他们对天朝的认识。 得知洋人的谈判团来了,大佳腊的百姓也都走出街头去看热闹。这回,他们没有用烂菜叶和臭鸡蛋,巡抚大人说了,洋人是来送钱的! 第304章 战后谈判 治理一个国家,钱是非常重要的。 我朝幅员辽阔,百姓众多,往往不是南边洪涝就是北方干旱,有了更多的钱,才能让百姓生活得更好。 从寻到陈皇帝宝藏起,朝廷就尝到了发横财的甜头。 只是这种“死人财”也不是时时有,总不能堂堂官家去做摸金校尉吧?那就只能如姜丰所说,想要发财,得把目光瞄准海外。 不……不是抢劫。两国交战这种事,怎么能说抢呢? 于是有了扶桑的银矿、虾夷的金矿、暹罗的国库……现在,西洋各国又不远万里地来送钱了,这是怎样的精神?这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伟大精神! 因姜丰答应战争赔款会上交朝廷五成,内阁精神大振,派出最会要账的户部尚书和鸿胪寺少卿一起到大湾。 在新建的大佳腊码头上,姜丰亲自迎接胡子花白的户部尚书郦元,一看到他,姜丰就牙疼…… 当初自己站在施伦和徐恭一派,主张建军港、打造远洋水师,这郦尚书就是开口闭口“劳民伤财”,还怼自己“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姜丰到大湾赴任后,无论对京中提出什么经济援助的要求,郦大人都是“请自行筹措”…… 现在,一直对姜丰不太友好的郦元,看姜丰的眼神跟老父亲看儿子似的,别提多和蔼了。 能为朝廷挣钱的都是好官! 姜丰假装没看见郦大人那狼外婆的表情,一板一眼地说:“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姜丰有失远迎!” 鸿胪寺少卿连忙还礼,郦尚书则扶起姜丰,笑道:“姜巡抚何必多礼?来来来,快与我说说,洋人可到了?” “已到了,安排在驿馆住着,只等您过来谈判。”姜丰谦逊地说,“您老是谈判专家,我们这里的人,哪比得上您!” 老狐狸,大湾从户部就没要到过一个铜板! “姜大人过誉了,姜大人年轻有为,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老了,来给你打个下手罢了。”郦尚书也很谦虚。 还没和西洋人谈判呢,这两位就先你来我往地打了个嘴仗。 既然人来齐了,郦元等人休息了几日,就和大湾的官员一起会见了西洋谈判团。 以英吉利国外交大臣为首的西洋谈判团已经到了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他们只能见到布政使唐昕和负责翻译的府学生们,数次求见大湾巡抚,都被拒绝了。 他们心里等得焦急,他们大老远的都来了,天朝的官员却不紧不慢的,到底有没有谈判的诚意? 终于等到翻译说:“朝廷的户部尚书和鸿胪寺少卿都到了,诸位请吧!” 英吉利国外交大臣心情先是一松……终于来了!接着又是一紧,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 从来外交战场的激烈都不逊于真的战场,而现在他们国家打了败仗,再要谈判就更难了。 谈判就在大湾巡抚衙门的政务大堂举行。 巡抚衙门的朱红色大门大开,绕过雕刻着大海、波浪、帆船、海鸥……的影壁,映入眼帘的是繁花似锦的花园,中间一条鹅卵石甬道直通政务大堂。 输人不输阵,为了迎接这一天,巡抚衙门也是特别装饰过的。政务大堂里,摆放着一条长长的谈判桌,墙壁上挂着古画,博古架上放着种种乍看起来不起眼的古董。 西洋使者有懂行的,看到那些古董心中却是一沉。因为这些不是华国的古董,而是来自天竺、小亚细亚甚至玛雅…… 华国的人,也开始重视这些地方了吗? 姜丰等人从政务大堂的后方进来,和西洋谈判团在大堂里相遇。 英吉利国的外交大臣早年曾来过华国,会说一点简单的汉语,此时看到迎面走来的华国大官,用中文问了一句好。 然后……姜丰微笑着,用英文问了一句好,再用法文问了一句好,接着再用葡语问了一句好……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淡淡一笑:“就这些了,再多真的不会了。” 严肃的谈判气氛在姜丰的谈笑声中有些破裂…… “诸位请坐,远来是客嘛,何必这么严肃呢?”姜丰微笑着,以主人的姿态邀请众人在谈判桌前坐下。 我朝这边的主座是户部尚书郦元,姜丰坐在他的左边,鸿胪寺少卿坐在右边。 而西洋谈判团则坐在另一侧。他们已经知道姜丰就是打赢这场战争的大湾巡抚,看起来还挺友好的? “我想知道,我国被俘的官兵现在还好吗?”英吉利国外交大臣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既要赎回人质,人质的安全当然是第一个要问的。 鸿胪寺少卿道:“军官们在京中做客,现在是完好无损的。普通士兵在大湾干些活,人那么多,总不能让他们吃白食吧?” 说着,展示了一封信,是被俘的军官新写的,上面写了他们在京中的情况,虽然被关在牢房里,但没有受刑,确实是安全的。 西洋谈判团的人各自拿了自家军官的信细看,确定是本国的人所写,心情也挺复杂的。自己国家的人成了俘虏,自然是愤怒的。 但正是这些蠢货指挥不力、打了败仗,他们的国家才这么被动! 谈判正式开始。 姜丰按原计划提出了二项要求。 第一,一千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第二,西洋各国势力退出南洋。南洋各国重新成为我国的藩属国,认可我国的宗主国地位。 “这是不可能的!”听明白姜丰意思的西洋使者们一起喊了起来。 在来之前,他们商量了,如果华国要战争赔款,他们之间按什么比例来赔,互相之间就扯了一场皮。 本来,他们之间也有敌对国,在南洋和美洲抢地盘抢得头破血流。还是因为共同的利益入侵大湾,现在也因为共同的利益才走到一起。 因为谁应该多赔点,谁应该少赔点,就大大的吵了一架。最后还是英吉利国做主导,才把赔偿比例定了下来。 现在,华国一开口就是一千万两白银,他们之中,最少的也要赔一百万两!对于小国来说,这差不多是一年的国家税收了。 至于第二条就更加难以接受,他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瓜分了南洋各国,将南洋变成他们的殖民地国,在这里搞了大量基础建设、种了大片橡胶林和可可等经济作物,现在要退出南洋,把这些都送给华国? 那他们辛苦了几十年,就是为华国做苦力开荒吗? 这是不可能的! 看到对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姜丰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曾经的时空,八国联军侵华,还要战后谈判。想必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咄咄逼人,我朝的官员如被火烤,承受着巨大的屈辱以及后世的骂名…… 现在,终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这种滋味,好受吗? 虽然不是同一个时空,但勉强也算大仇得报! 所以此时此刻,他咬紧条件不松口。就算是漫天开价、坐地还钱,也要让他们心里煎熬得更久一点。 因此,他微微一笑:“也不是没得谈……只是不知道贵国的人等不等得了。”然后,对身边的护卫说:“把那些西洋俘虏押到海边,一个一个砍了喂鱼。” 他的语气缓慢,似乎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一般。 西洋人听了翻译后,顿时一怔,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看到那个护卫领命离开,英吉利国外交大臣连忙用生硬的汉语说:“慢着!” 那个护卫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西洋使者们都急了,各种叽里呱啦的语言喊了出来。即使听不懂,在场的众人也知道他们的着急,还有人站起来,试图去阻止那个护卫。 姜丰淡淡的说了一声:“且慢。” 那个护卫立刻停住,站在一边。 姜丰挥了挥手,让他站到一旁,笑着对洋人说:“有话好好说,别急啊,我朝素来以和为贵,最讲道理了。” 怎么办,他觉得做一个变态挺爽的。 他的嘴角在笑,眼睛却没有笑,反而像冰雪一样冷。 从京中来的大人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姜巡抚的这一面,同样愣住了。 第305章 暴雨之前 时已入夏,烈日炎炎,巡抚衙门的气氛却有如隆冬。 西洋谈判团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下来,那英吉利国外交大臣深深地看了姜丰一眼,说道:“我们需要商量一下,再给你们答复。另外,我也建议姜大人冷静冷静。” 精神病也是病,得治! 姜丰微微一笑:“我愿意给你们时间,但是请你们尽快决定,否则,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第一场谈判在僵硬的气氛中结束,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洋人走了之后,姜丰才站起身来,对户部尚书等人说:“今日大家都辛苦了,谈判如打仗,得养精蓄锐,我们去吃顿好的,再去放松放松……” 放松放松?是哪个意思?不是说姜大人最惧内? 啊,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京中来的官员们恍恍惚惚地回到暂住的客栈,才一齐松了口气。 鸿胪寺少卿擦了擦额上的汗,苦笑着对郦尚书说:“姜大人的笑可真瘆人,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笑的。” 郦尚书也心有余悸地说:“老夫也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从前在京中也辩论过几次,不过如今看来,那时候姜大人都没有出全力啊。” 几人感叹着,各自回房梳洗、换了衣服。 跟他们一起回到大湾、同是京官出身的罗鹏亲自过来,说是姜巡抚在东海阁摆了宴席,请大家去赴宴。 鸿胪寺少卿拉着罗鹏,小声地问:“姜大人平时……也是这样的?” 罗鹏淡淡一笑:“我们姜大人温文尔雅,最受百姓爱戴。” 京官们面面相觑……罗鹏是不是对“温文尔雅”有什么误解? 到了东海阁,姜丰等大湾官员已经换了常服,在等着了。此时的姜丰,穿着天青色海浪暗纹的宽袖长袍,头上束着玉冠,手上摇着羽扇,颇有几分温文尔雅的文士风度。 和谈判时那个阴冷凶狠的姜巡抚判若两人。 郦尚书心情一松,才要礼节上赞扬两句,就听姜丰说道:“怎么样,我这一身打扮如何?像不像诸葛孔明?” 一边说着,一边一下一下的摇着羽扇,特别臭美的样子。 咳咳……郦尚书和鸿胪寺少卿等人面面相觑,戏文上诸葛孔明的形象,那是羽扇纶巾、风度翩翩。 但是要这么夸赞姜大人,也挺违心的。 于是,只能从另一个角度赞道:“姜大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确有古贤之遗风。” 姜丰哈哈大笑,说道:“郦大人就是实在,下官开玩笑的。” 说着,把羽扇往桌上随手一放,笑道:“为了模仿孔明的羽扇,拔了好几只鹅的毛……好在我是个不浪费的人,这拔了毛的鹅,等下就会做成卤水鹅送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那只鹅好可怜,有点吃不下了。 但是一会儿上菜后……哎呀!真香!这大湾的卤水鹅就是好吃! 看到大家吃得真香,姜丰一边对众人敬酒,一边笑道:“这东海阁做的是粤菜,从岭南请来的厨子。洋人那里,我也找了几个洋厨师去招待他们,人家远道而来,也得让别人宾至如归嘛!” 在场众人听了,都一起笑了起来,有人奉承道:“有了大人的那番话,只怕洋人也吃不下饭了。” 姜丰微微一笑,似乎同意这个观点。 实际上他知道,谈判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提出的两个条件,西洋人必定不同意。但他今天看似狂妄的态度,也是为了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并没有实际上的威慑力。 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冲突,从来就不是光逞凶斗狠能解决的。 不论西洋人那里又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争吵,我朝官员这场“庆功宴”倒是其乐融融。 饭后,姜丰笑道:“诸位舟车疲乏,又接着上谈判场,也太劳累了,都是我的疏忽,招呼不周。我们大湾有几个特色浴场,今日就一起去放松放松。” 听到这话,年轻的官员都是一喜,终于进入正题了……早就听说大佳腊的花楼花样多,还有鸳鸯浴什么的…… “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想明白的官员脸上微红,双眼期待地说:“如此,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客气,不客气!”姜丰捋须笑了笑。 男人之间的默契,听了两人的对答,原本不太明白的众人也恍然大悟,都不由得既期待又不好意思。 特别是京中来的官员,说好的官员不能进楼子,这算不算办公呢? 一辆辆马车次第从大街上走过,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演奏了一曲独特的音乐。车队经过城郊的驿馆,洋使臣们在二楼的窗户往外看,一个个脸色都有些阴沉。 “这个姜丰,就是个疯子!”其中一个说道:“我们应该给他推荐一个医生,我肯定他有精神病,得了病要治疗!” 另一个人冷笑道:“他就是个疯子,我们也要和疯子谈判。只不过,他如果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倒我们日不落帝国,就太天真了!” ………… 车队出了城,没有走多远,到了一个郊区的山庄上。 难道这是什么“别院”?京中也有贵人,搜罗了各色美人养在别院里,教授诗词歌舞、只招待贵客。 结果……当他们上了山庄,发现侍女一个个都是普通姿色,还目不斜视的。 再去到浴场,原来是一个个温泉池子,大小不一,边缘都用石板砌好,池子底下还冒着一个个气泡,显然是天然的温泉。 池子旁边还有一套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小盒子里装着洋皂、花露水,看起来是要自理了。 说好的美女呢? “虽然如今是夏日,但这里的温泉是海水温泉,温度不高,洗起来格外舒畅。”姜丰介绍道,“诸位试一试就知道了,温泉解乏是最好的。古诗有云‘温泉水滑洗凝脂’……” 洗你个头的凝脂!一群大老爷们,衣服都脱了,就一起洗澡? 洗澡就真的是洗澡? “姜大人,你也太实在了!”就连郦尚书都有些哭笑不得。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就在大湾腐败一回。 虽然有点对不起老妻,就当是……为公牺牲了。谁知道,竟然是他想多了。 难道说,真的是他的思想太腐败了吗?惭愧惭愧,还是姜大人的思想境界高! 这里有一个个小房间,姜丰让京官们先选,然后才自己找了个山腰上的池子,泡在温热的泉水里,确实浑身都舒坦了。 好在……姜大人也不是太迂腐的人,这些人泡完温泉后,就有美貌的花娘来服侍他们穿衣服,接着做些什么,就随各人自愿了。 姜丰自己,连夜回了城。 这个园子是专门建来招待贵客的,里面的侍女都是顾卿在的时候专门培训的,是大湾的一个情报站。 对于一群女探子,姜丰没有半点别样心思。 世上的事,都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驿馆那里,灯光闪烁了一夜,那些洋人叽里呱啦地吵了一个晚上。 过了两日,他们派了两个西洋大海商来求见姜丰。 此次来大湾,洋人也是做了准备的,带了好些经常往来华国、精通汉语的大海商。 在洋人和姜丰等人第一轮谈判的时候,这些大海商也没有闲着,他们去找打过交道的大湾商务局、海关官员,又去找华国的海商,希望从共同利益上,找到和谈的切入点。 现在,他们要派上用场了。 姜丰早就知道这些西洋海商四处活动,听到他们求见自己,笑道:“既然来了,就见见吧。” 来送钱的财神爷,怎么可以拒之门外呢? 第306章 大湾条约 这两个西洋海商是常来往于我朝的,甚至和大湾、岭南的大海商都有不错的合作关系。 他们都说得流利的汉语,连翻译都不必。一进门,就按汉人的风俗拱手为礼,腰弯得很到位。 倒是把礼节做得十足了。 姜丰站起身,敷衍地拱了拱手,就坐回了椅子上,摆了摆手笑道:“两位请坐。我们大湾历来欢迎商人。” 那两人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也笑着说:“我们商人都知道姜大人是重视商贸的,大湾这里的关税收得比别处都低得多,这两年我们的船都在鸡笼港码头登岸。只是因鸡笼海战一事,大家心里害怕,今年才来得少了。” 不错,鸡笼海战之后,城墙上挂满了阵亡的敌兵人头,震慑了城中宵小的同时,也令海商心存担忧,今年的商船来得少,又都往岭南等地去了,大湾这里的关税都收得少了。 但是……那又如何? 姜丰微微笑着点点头,悠然地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商人逐利,只要他们发现还是大湾这里税收最低、货物最齐全,他们还会来。 看到姜丰不接话,其中一人道:“姜大人,这次联军兵败,是没想到大湾早有防备,本以为自己是偷袭,结果却中了陷阱。如果是真真正正的海上对抗,联军未必会输。” “嗯……所以说你们不服?服不服也无所谓,我不需要你们心服口服。”姜丰挑眉笑道,“打仗这种事,输了就是输了。古来那么多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难道都是侥幸?” “但是,这次打了败仗的,只是殖民地的联军,无论是士兵和装备,都不是最强的。如果我们本国派联军来,武器和战船都不比你们的差,你们不一定能胜利吧?”另一个人有些傲慢地说,“我们还可以直接打进京城去,你们的京城离海岸也挺近的!” “是吗?”姜丰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说实话,你们的狼子野心我早就知道了!你们心中一直觊觎我们的京城,觊觎我们的宫殿、我们的国库,迫不及待的想攻进去,来一场尽兴的杀烧抢掠。” 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什么的…… “但是,你们现在不能这么做。”姜丰勾了勾嘴角,“你们的主力,正在北美和大西洋混战呢!我也真的很服气,两位……一位是英吉利国人,一位是法兰西人,自己本国的军队打得水深火热,你们还能坐在在这里同仇敌忾。真是……一言难尽,佩服!佩服!” 站在姜丰身侧的侯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姜丰却没怪他,而是“啪啪啪”地鼓起掌来。这掌声仿佛打到西洋商人的脸上一般,让他们格外难堪。 本来想用本国的武力作为威慑,没想到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摸清了。英、法两国都重视北美……自己两家在北美开战的事,大湾怎么会知道? 这可真是令人细想之下,颇为恐惧。 沉默了一会,那位法兰西国的商人勉强接着说道:“姜巡抚,你们国家历来不重视海外的地盘,就算我们退出南洋,你们也掌控不了。而且,就算你们掌控得了……但我们是不可能答应这个条件的,只能先搁置相互之间的矛盾,联合起来继续跟贵国开战。我们在南洋的殖民地经营了几十年,即使打了一场败仗,根基也还在。我们可不是暹罗,轻易就让你们打败了。” “最后,就算我们两败俱伤了,请巡抚大人好好想一想,你们真的想要一个被打得破破烂烂的南洋吗?贵国的人常说以和为贵,大家各退一步,保持友好的关系对各国都是最好的。”这位商人接着拱了拱手。 本来有些傲慢的英吉利国商人也说:“我们是商人,只想好好做生意,并不希望打仗。姜大人爱民如子,打仗总会造成士兵和人民的死伤,我想您也不希望继续打下去。” “你们不用拍我马屁。”姜丰摆了摆手,语气却和缓了很多,似乎心情不错,“我虽然不想自己的士兵伤亡,但如果有外敌来犯,也是无所畏惧的!” 那两个洋商对视了一眼,再接再厉:“能不打仗自然还是不打的好!至于一千五百万两的战争赔款,我们实在拿不出来……” “这个没得商量!”姜丰打断道:“你们侵略了世界上那么多的国家,把别的国家几百年、上千年的积累都给搬干净了,还说没钱?现在你们终于在侵略的道路上失败了一回,难道不应该吐一点出来?我们国家有一句话,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想想,你们被俘虏的同胞还在期盼着回家呢……” “难道,他们不值得这个钱吗?”姜丰笑道,“如果是这样,那可真令人寒心。他们为国出征,你们却连他们的买命钱都不愿意出!” 战争赔款的具体数额,这两个西洋海商当然不能做主。 他们今天来,也只是希望让姜大人冷静冷静。第一轮谈判的气氛太僵,用中间人来缓和一下总要好一点。 过了几日,第二轮谈判正式开始了。 这一回,和谈的政务大堂里还上了茶点和时令水果。西洋谈判团的人心中一喜,想到那两个商人的劝说果然起到了作用,华国的态度缓和了。 “本官也忙,废话少说。”姜丰乃命人捧了条约上来道:“这是我们拟好《大湾条约》,诸位看看就签了吧,别耽误吃午饭的时间。” 西洋使臣们面面相觑,打开条约看着中、英、法、葡等多国语言写成的条约,立时嚷起来:“太过分了!你们华国简直是强盗!” 除了一千五百万两白银,还要马来国、马喇甲、吕宋、爪哇和天竺的领土权,这怎么不去抢? “呵呵……从来只有说西洋强盗,没想到也有你们骂别人强盗的一天。”姜丰笑了笑,对英吉利国的外交大臣说:“你们女王,让你们的海军冒充海盗,打劫佛郎机和葡国,打劫得很开心吧?” 他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英吉利国和葡国、佛郎机的使臣脸色一起难看了起来。后二者齐齐瞪了英国人一眼。 “你们没有证据,你们撒谎!”英吉利国外交大臣大声喊道。 姜丰耸耸肩:“全世界都知道的事,你承不承认也不重要。” 葡国和佛郎机国的使臣忍了又忍,才把这口气忍下来,想着回去再打英国佬一顿。 姜丰冷眼看着他们变来变去的眼神,这样的一盘散沙,还想合兵来攻打我朝?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顾卿的人加把劲,让他们相互之间的仇结得更深一点…… 眼看着议事厅吵成了一片,英吉利国的外交大臣大声说道:“一千五百万两我们应了!但殖民地的领土权是不可能的!姜大人,这位户部尚书,南洋各国占地那么大,我们那么多个国家才能统治,贵国胃口那么大,全部都要,真的管得过来吗?” 姜丰揉了揉眉头,没有说话。 中间的户部尚书轻咳了两声,说道:“只是……南洋各国历来是我们的藩属国,如今成为了你们的殖民地,我天朝上国的脸面往哪搁?” 只是名义的问题?这就有得商量了…… 佛郎机国在南洋的地盘是吕宋,他们因为和英吉利国、葡国都在打仗,对吕宋的统治本来就有点力不从心了,此时就说道:“吕宋国可以继续认贵国为宗主国,但我国的军队和政府不会撤出吕宋。” 英吉利国却说:“天竺从来就不是你们的藩属国,这个没有异议吧?” 接下来,就是郦尚书、鸿胪寺卿等人和西洋谈判团你来我往,姜丰一直撑着额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漫天开价、落地还钱。恶人他已经做了,讨价还价的事就交给京中来的大臣们吧,总不能让他们大老远地来一趟,话都说不了几句不是? 当然,关于底线,姜丰和郦元是沟通好的。 实际上,西洋人说得没错,南洋的领土那么大、人口结构又复杂,目前天朝的实力是管不过来的。 姜丰的目光更多的还是在北美,那里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又没几个本地人了,只要把洋人赶跑了,就是我朝的了。 他也不想占领北美的大计被南洋拖住脚步。 那就一步步来,先把实际利益占了。 最后,郦尚书提出:“既然是藩属国,就是要朝贡的,我们来谈一谈贡品吧。” 双方你来我往,才确定了贡品的种类和数量,南洋特产的橡胶、可可,天竺的宝石、香料…… 一旁的大湾文书官又重新起草了一份条约。 “马喇甲海峡驻兵权?你们刚才没提到这个,我们不同意!”如今占了马来国的法兰西国使臣喊道。 姜丰猛地站起,拱了拱手:“已到午饭时候了,请你带头签了吧!” 法兰西国使臣瞪着眼睛说:“我们不可能同意……” 话未说完,立在姜丰身后的杨安举起手中的西洋火枪瞄准了法兰西国使臣的脑袋。 “我们的让步已经够多了。”姜丰淡淡地说,“你不签也容易,只是我这个人,一饿了就没耐心,只怕你的脑袋上要开朵花儿了。” 感谢读者“莫咬我”打赏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07章 都是朋友 屋内瞬间沉默,一言不合就拔枪的文官,他们现在是见识了。 英吉利国外交大臣出来打圆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姜大人,有话好好说。” “阁下对我国文化确实挺了解的。可不嘛,签完了条约,有话好说。这位法兰西国大使,”姜丰笑了笑,“我要说的话,我以为已经说清楚了。从领土主权到一个海峡的驻兵权,已经退让得够多了。” “你说我们胃口大,怎么不说你们的手伸得太长呢?趁着我国朝代交接之时,占了我们的藩属国,就以为永远是自己的了吗?”姜丰冷笑着。 西洋使者们都哑然。 姜丰盯着法兰西使臣:“我倒数十下,阁下若还没签字,我的枪就可能不小心走火了。” 他慢悠悠的开始数数,仿佛漫不经心。 话还没说完,杨安手指头动了动,吓得法兰西使臣忙喊:“我签我签……” 姜丰微笑道:“多谢大使。” 握着手中的鹅毛笔,法兰西使臣的手不停地颤抖,觉得手中的笔有千斤重。 世界上最难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这一笔下去,就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国家的罪人。 姜丰看到脸如金纸的洋人,心中涌现出一股快意,想要哈哈大笑。想当年,另一个时空的李中堂,又是抱着何种心情,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到法兰西大使流着冷汗把七份条约全部签完。 姜丰一点动容之色都没有,又平静地请其它各国的使臣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印章。 所有人,都没有资格拒绝。在这个世界,谁的武器先进,谁就掌握了话语权。 最后,户部尚书郦元、鸿胪寺少卿、大湾巡抚姜丰也一一在条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在名字落入纸上的那一刻,姜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仿佛他在这个时代,终于留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烙印。 待官印和私印全部盖好,姜丰看了看写满各国文字的纸张,笑道:“这不就结束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中午正好设宴,请诸位一品中华美食。” 为首的英吉利国外交大臣一句话都不想说。 此时此刻,合约已经正式生效了,史称“大湾条约”。 因这是我朝第一次对西洋联军大捷后,双方“友好磋商”签订的多国条约,后世史书将“大湾条约”签订的这一日定为我朝主动开拓世界的里程碑。 ………… 从巡抚衙门出来,看着高挂在天空的太阳,西洋使臣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差点……就以为不能活着出来了。 户部尚书郦元友善地笑道:“让诸位大使受惊了,迎宾楼设了酒宴,稍候派人请各位赴宴,为诸位压压惊。” 姜丰也笑:“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西洋使者们黑着脸回了驿馆休息,姜丰才悠然地从议事厅里走出来,对郦尚书笑道:“今日我让大人留名青史,大人当如何谢我?” 郦尚书也知道今日这份条约的分量,笑道:“来日姜巡抚回京,老夫扫榻相迎。” 姜丰摇了摇头,嘟囔道:“没诚意……罢了,有什么事,咱们吃完饭再说。” 条约虽签完了,具体怎么落实、后续和朝廷怎么交接,都要再议。 此时嘛,自然还是吃饭最重要。 两层的东海阁里设了满满的席位,不仅京官和大湾的官员,还邀请了海商、乡绅等来赴宴。 过了一会儿,去邀请西洋使臣的人也来了。 这些洋人换了衣衫,脸色虽有些不悦,但到底还是来了。条约都签了,没有反悔的余地,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尽快把人质要回来、把损失降到最低。 此时的姜丰倒很好说话,言笑晏晏地请西洋使臣们上座,笑道:“条约签了,大家就是朋友了。多年之后,你们会感谢我们的。” 法兰西使臣冷笑:“感谢?感谢你们拿枪指着我?”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即使你现在一枪打向我,你这一枪打不死我,我又活过来了,我又可以和你做买卖。”姜丰笑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敌人。今日各位能坐到一起,不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吗?” 挑人不挑短!这饭还能不能吃了?使臣们脸色一阵红一阵黑。 “如果不签条约,我们就可能继续打仗,又怎么可能坐下来一起吃饭?”姜丰接着说道,“我朝那么远,你们的海商不远万里都来了,当然不是来做客了,而是想来挣钱的。现在有了大海船,科技也越来越进步,未来世界各国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近。”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你们说是不是?”姜丰示意侍女为众人斟酒,然后举杯说道:“那么,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见鬼的友谊!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收了姜丰的什么好处,出卖自己国家的利益呢! 气氛停滞了那么几秒,站在姜丰身后的杨安微微动了动…… 英吉利国的外交大臣立刻反应过来,举杯说道:“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竖着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众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些西洋海商立刻也举起酒杯来,说道:“姜大人说得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对我们商人来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愿意和贵国做朋友,继续商贸往来!” 姜丰很给面子地喝了这杯敬酒。西洋商人不可能自己做主说这番话,看来这些使臣虽然嘴硬,心里却想有个台阶下…… 其实,这份条约,虽然对西洋各国来说是个耻辱,但条件也还能接受。 眼下他们国家还在打仗,腾不出手来,只能捏着鼻子认栽,将来等他们国家准备充分了,又遇上华国内乱、国力下降,再报此仇也不迟! 做好了自我安慰,西洋使臣才来吃这一顿饭。 双方互相打着小九九,都是笑里藏刀。但至少表面看起来,是宾主尽欢的。 趁着气氛好,那英吉利国外交大臣就问郦元:“不知我国的天竺总督,何时能回国?” 郦元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微微一笑:“那就要看银子何时到位了。” 这外交大臣还是不死心,勉强保持笑容:“条约已经签订了,不可能反悔,银子迟早会送过来。我只怕我国的将军万一在贵国染了什么病,到时候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既然阁下都说是误会,说清楚就可以了。”一旁的鸿胪寺少卿道,“人嘛,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阁下若是担心,不如早点送银子过来。” 英吉利国的外交大臣脸色讪讪的……不是说汉人“以和为贵”?这两个来自京中的官员虽说不像那个姜丰那么疯,可是也像狐狸一样狡猾,一句口风也不肯露…… 既然人质的事情没得商量,双方又说起各国之间商贸往来的事。 因为鸡笼海战,其实不仅大湾这里损失了关税,西洋商人也损失不少。对华贸易,本来就是他们远洋贸易的重点。 现在既然成为“朋友”了,又可以开展友好的多边贸易往来了…… 第308章 大湾使团 既然已经签了条约,双方就是朋友了。姜丰便提出为增进双方之间的了解、促进交流与合作,大湾有意派出使团前往西洋各国。 听到这个事,西洋使臣都感到很意外。 虽然近些年也有东方的商人主动前往西方,但正式的官方代表团是没有的。 而早在几十年前,西方就有传教士、商人来到华国传教、贸易。 一开始,这个东方古国的人对于洋人很好奇。传教士刚来的时候,本地的官员、士绅、文人都去拜访,传教士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被重视了。 但实际上,华国人的态度就是看个新鲜,发现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也不是罗刹,同样是人……而洋人的奇技淫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不感兴趣了。 至于传教……华国的官府虽然没有禁止,但是百姓对于洋人的上帝接受度不高,还是佛祖、菩萨、玉皇大帝的可靠,西洋的上帝,谁知道管不管着我们这里啊? 传教的进展也不佳,传教士都只能教当地百姓酿葡萄酒、给小孩子看牙齿来生存了…… 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而商人方面,在大湾之前,沿海各省的市舶司收税超过六成,而且限制洋商登岸,既剥削又歧视。 这个东方古国对待外国的态度,就是这样高高在上,即使近百年来,西洋文艺复兴、科技得到了飞跃式的进步,也得不到华国的尊重。 这种憋屈,令人恨不得用坚船利炮把他们天朝上国的美梦打破。 实际上,他们也是这么计划的。 南洋自古以来是华国的势力范围,认华国为宗主国。趁着我朝改朝换代之际,他们将其瓜分干净,有了这些殖民地国作为根据地,下一步就是入侵华国。 但是我朝打扶桑、征暹罗,令他们不安了。似乎这么等下去,我国会进一步壮大,他们不敢观望了。 多国联军入侵大湾,就是一个试探。 但是这一回,他们失算了。在他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个东方古国已经睁开了眼,也开始重视武器和科技,军队的装备竟然不比他们的差,反过来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现在,他们的心情是非常微妙的。 当华国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不肯正视他们的时候,他们有种被轻视、忽略的屈辱感。而当华国清醒过来,正视他们的时候,他们慌了! 早知如此,就该向上帝祈祷,让这个东方雄狮永远沉睡! 但,历史的进程总是那么微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有时候就是一个人产生的一点影响、一只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最后推动了整个时代向前发展。 国家也好、民族也好,都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 虽然心情复杂,但他们既然已经成为了“战败国”,就更希望能够得到华国的尊重,在以后的来往中,得到平等的地位。 因此,在一番商议之后,西洋各国使者说道:“我们非常欢迎贵国使者的到来,希望双方之间的交流,能够增加我们的友谊。” 谈好了大湾使团的出访路线、接待规格等事,西洋谈判团就先启程了,他们赶着回国呈报和谈结果、筹措战争赔款等事呢! 大湾这边,倒是可以慢慢地选拔出使的人选。 火器局总管沈之鹤立刻自告奋勇地报名,他是墨家学说的传人,对机械制造最感兴趣,早前听了西洋科学家的课,自愧从前都是闭门造车,一直心心念念想去那“皇家科学院”见识见识。 姜丰便笑道:“由你去最合适不过了,其他人去了也是看热闹,你可得学点门道回来。看看他们有什么新的科技,能学的学,能仿的仿。若是能挖几个人才回来就更妙了,师夷长技以自强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沈之鹤听了立刻说:“大人放心!下官必不负众望!” 啊,原来自己的责任那么重啊!沈之鹤顿时摩拳擦掌,升起了雄心壮志。 “不过,火器局不可一日没总管,你不在期间,我得选个人暂代……”姜丰想了想,说道:“我的外甥高云是个可靠的人,不如就由他暂时管着,等你回来再交接给你,你看如何?” 高云?沈之鹤也和这个人接触过,知道是姜大人的外甥,管着姜家的私产,人情练达、手段也不错,又有秀才功名,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 虽然高云不通火器,但姜大人懂啊! 这么想着,沈之鹤点头道:“大人做主就是。”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 得知要派出使团,姜媛也找到了姜丰,说道:“爹爹,你答应过让我也一起出使的,可不许食言!” “这万里迢迢的,又刚打过仗,说不定有危险,你不害怕?”姜丰挑眉笑道,“你自己说服你娘,她要同意了,我就让你去。” 姜媛眼睛转了转,调皮地笑道:“那可是爹爹说的,我就去找娘去!” 姜丰看到女儿跑了,摇头失笑。熊楚楚能答应才有鬼呢,且不说西洋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做娘的不放心……就媛媛的年纪,熊楚楚恨不得把她关在家里相亲,哪能把她放出去呢? 结果……当天晚上,熊楚楚就对他说:“媛媛要去西洋的事,我已经答应了,你给她选几个可靠的护卫,还有大夫。” “你怎么可能答应?”姜丰诧异地问道。 熊楚楚顿了顿,笑道:“反正你别管,这事我拿主意!” 这可奇了,姜丰摸了摸妻子的额头,没发烧啊? “我没生病!反正这事不用你操心,你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熊楚楚神秘兮兮地说,偏偏口风紧得很,任姜丰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出原因。 “夫人,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媛媛这丫头鬼得很,我怕你被她忽悠了。”姜丰挨着妻子身边坐下,郑重地说。 “我知道!我又不傻!”熊楚楚推了姜丰一把,“总之你听我的就是,我们等着好消息就是。你答应了让她去的,可别说话不算话?” “那天长路远的,你就不担心?”姜丰没辙了。 熊楚楚笑道:“沈大人是个可靠的,有他做主使官怕什么?但你要多安排几个护卫,安全上要做好。” 任姜丰使尽十八般武艺,一个晚上过去了,愣是套不出话。 看来事关姜媛这个女儿,熊楚楚用心得很。 护卫和大夫,不管姜媛去不去,都是要准备的,这倒不是问题。 谁知阿勇得到消息后,也来凑热闹:“大人,我一辈子在岛上,连大湾都没有出过。我也想去西洋长长见识,请您让我去吧。” 姜丰叹了口气,这些年轻人啊…… “郦尚书透的消息,朝廷会发一批新的武器和兵甲来,大概下个月就到了,你不留在这里领装备?”姜丰问道。 阿勇大咧咧地说:“有大人在,量他们也不敢再玩花样!” 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像小狗一样睁着眼睛,诚恳地说道:“大人,求求你让我去吧!” 这些年轻人啊!姜丰再次叹了口气…… 行吧,去就去吧,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大湾的使团人选确定了,姜丰就给朝廷写了一封奏折,说明遣使去西洋的事。 郦尚书等人就和姜丰派往京城的属官一起登船,这一趟签订了《大湾条约》,他们也算满载而归。 不说别的,就那一千五百万两战争赔款,朝廷和大湾各拿五成,就是七百五十万两…… 这么看来,在天牢里的那些西洋俘虏还得好生招待才行,活猪可比死猪值钱。 第309章 京中反应 朝廷从未像此刻一样期待大湾的消息。 从皇帝到文武百官,都在掰着手指头算户部尚书等人回城的时间。 按理说,不论谈得怎么样,也该送消息回来了? 海岛就是这样不便。若是内陆的省份,即使钦差们还没回京,也可以快马先送信回来。 现在就只有等了。 天牢里,看守西洋的军官的小吏也在议论,这些洋鬼子最终是拉去做药物实验、挖矿还是放走? 如果是前两者,在那之前可不可以先尝试尝试自己新发明的“十大酷刑”? 从津港到京郊码头,日日有人等候消息。终于在重阳节后的两天,等到了大湾的官船,船头上象征着大湾的莲花旗迎风飘扬。 户部尚书郦元、鸿胪寺卿在锦衣卫的迎接下快马进京。 在金銮殿上,户部尚书高高举起装着条约的雕花木盒,朗声道:“臣蒙陛下隆威,幸不辱使命!” 此时乃是大朝会,朝臣的目光都凝聚在那个木盒上,就连内阁崔阁老这样老成持重的人,心也不由得“噗通”直跳。 盒子里装的,将是具有跨时代意义的条约! 正如姜丰所说,历朝历代以来,我们一直主张“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讲的是以德服人,打的是自卫反击战、很少主动出击。 而即使遇到我们国力强盛,打了胜仗,也不会把敌国怎么样,顶多让对方认我们为宗主国也就罢了。 若是遇到国力差的时候,那就屈辱了,签的是《檀渊之盟》那种割地赔款的条约,割让燕云十六州、称臣纳贡。 真是令后世之人都为之蒙羞、提都不愿意提起。 而大湾谈判是第一次,打了胜仗之后,让敌国割地赔款! 这是我朝历史上对外扩展的一大里程碑,从此抛开虚伪无用的仁义道德,只要切切实实的利益,与西洋人一争世界霸主! 皇帝令郦尚书平身、赐座。 大太监快步走下御阶接过木盒,呈到御桌上,为皇帝打开盒子。 一份份白纸黑字的《大湾条约》被拿了出来,各国语言文字对照,看起来是厚厚的一叠。 核心内容却是那几条:战争赔款、承认我朝宗主国地位、每年朝贡、马喇甲海峡驻兵权。 这份条约的内容,甚至超出了当初姜丰在京的承诺、超出了皇帝的期待。 皇帝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强行平复着内心的激动,将条约给内阁重臣、宗室、勋贵传阅。 一时之间,金銮殿里屏气凝神、鸦雀无声,只有纸张翻动的声息,似乎怕力气大了,把这份条约给弄破了。 良久,条约重新回到了御桌上。 内阁首辅崔阁老率先行礼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威加宇内、四海宾服!”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整个大殿里响起雷鸣一般的恭贺声,在宏伟的大殿里回荡。 皇帝的心情也如这恭贺声一样激荡。 时至今日,有了扶桑的银矿、虾夷的金矿、海贸的巨大利益,朝廷的财政早已不像他刚登基时那样紧张。 但治理一个国家,需要太多太多的钱,没有哪个皇帝会嫌国库收入多的。若是银子实在多得花不完,可以用来推广基础教育、医疗、改善民生。 许多陈皇帝时期就提出的国策,因为财政无力支撑而停滞的,或许都可以重新开启。 而他将超越陈皇帝,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 除了战争赔款,南洋藩属国重新认我朝为宗主国、西洋人也愿意来朝贡,这正是自古以来,象征着我朝天朝上国地位的“万国来朝”。 与这些相比,马喇甲海峡的驻兵权倒不是那么显眼了。但是姜丰屡次提及这个地方的重要性,皇帝想了想,这驻兵的人选,还得再斟酌…… “郦爱卿和焦爱卿辛苦了!”皇帝赞道。 户部尚书和鸿胪寺焦少卿一起说:“臣不敢居功!” 他们的表情也有些微妙……这不敢居功说的可是实在话,谁知道姜大人的战斗力那么高,都没什么他们的用武之地啊? 皇帝以为臣子是在谦虚,微微一笑,问他们此行经过。 户部尚书嘴角抽了抽,从登陆大湾开始,说到第一次谈判姜丰突然发飙要拿俘虏喂鱼、双方不欢而散;然后说到西洋海商来做说客,他就坐在屏风后面,亲耳听到西洋人的威胁;最后到第二次谈判,姜丰用枪逼着法兰西使臣签合约。 他的话语平平淡淡,没有什么煽情的词汇,但是里头的刀光剑影仍然听得众人心惊胆跳。 半晌,崔阁老幽幽地说道:“那些西洋海商果然说他们可以用本国的军队来攻打我国,甚至威胁我们的京城?” “是的,他们是这么说的。”郦元平静地说道。 “真是狼子野心、岂有此理!”兵部尚书立刻怒道,“早知如此,还和谈什么,我们就该如姜丰所说,把俘虏全部砍了喂鱼!反正翻不翻脸,他们都对我们没安好心!不如就此彻底开战,打到西洋去!” 皇帝看着殿中众人的脸色,有的愤怒、有的惊恐、有的不屑…… 半晌,皇帝命人将巨幅世界地图摆了出来,对站得稍远督察院左都御史王玢说:“王卿对世界局势比较清楚,你来说。” “是!”王玢躬身出列、上前。 他站在地图旁边,脸色平静,以波澜不惊的语调一一讲述了如今西洋各国的实力和情况。 这些,是很多人从来没有去关注、去在意的。 许多人,眼里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有升官发财、勾心斗角这种事,只惦记着年终能不能多分一点冰敬,哪管外面的世界洪水滔天。 直到听到郦元所说的话,才感到义愤填膺。有的人也如兵部尚书那样,想着西洋小国竟敢对我泱泱大国心怀叵测,不如就出兵把他们征服。 但是王玢平平静静的述说,却令人知道了另一个世界。 而王玢如今说的,就是姜丰曾经对罗轩和顾卿等人说过的“地图ppt洗脑术”,显然,姜丰回京的时候,也对皇帝和王玢说过。 如今王玢说起来,才这样熟练。 这套洗脑术成功忽悠意志坚定的大内护卫顾卿去刺杀西洋政要,可谓威力巨大。 而这些话听在朝臣们的耳朵里,也无异于平地惊雷,兵部尚书的眼睛也是猛地睁大。 如果真如王玢所说,西洋人的实力已经如此强大……那么全面开战,我朝真的不占优势,说不定真的会两败俱伤。 那么……姜丰选择和谈,也就不难理解了。 郦元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我才知道,姜大人为了在谈判中获取最大的利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既不能在西洋人面前露怯,又不能真的全面开战,还要逼对方同意自己的条件。难怪他……喜怒无常了。” 说到这里,郦元苦笑道:“当时我还想着,姜大人或者是肝火过盛,回京之后为其推荐一个好大夫!” 此言一出,众人后怕之余也不由得好笑。 就连素来对姜丰颇有微词的宗正都说:“姜大人舌战群雄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没想到他雄风不减当年,口才越发厉害了!幸好这回领教他的是西洋人!” 皇帝笑道:“诸位爱卿也不必过于担忧。此次是我们胜了,不论怎么胜利的,胜了就是胜了。如姜卿所说,打仗无所谓侥幸,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借此机会,我们却也认清了西洋人的实力和狼子野心,从今往后更要警醒,洋人亡我之心不死,吾辈当自强!” “陛下英明!”众臣齐声应道。 郦元又说了西洋人正在筹款,约定明年春天来接俘虏的事。 皇帝笑道:“又要白养他们几个月。” 王玢建议:“不如去问问他们有什么手艺?若是可以一用,也不算吃白饭了。” 皇帝笑着接纳了这个建议,乃命锦衣卫去查问西洋俘虏。 接下来又是论功行赏,郦尚书和焦少卿和随行的大小官员都得到了奖赏。 姜丰那边,朝廷的赏赐和工部的兵甲先后脚到了大湾。 而此时,大湾出使西洋的使团已经出海了。 第310章 家事国事 熊楚楚答应了让姜媛去西洋,还帮忙做了苏氏的思想工作,最后连苏氏都同意了。 看母亲和妻子积极地忙前忙后,姜丰实在好奇姜媛到底说了什么。 以他对母亲和妻子的了解,她们最大的心事就是姜媛的亲事,总不能姜媛是要去西洋找个洋女婿回来吧? 那是不可能的……姜丰想了想又摇摇头,她们的思想还没那么开放。 连阿勇她们一开始都不能接受,别说西洋人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 熊楚楚虽然同意了姜媛出使,可是临到出发的日子,她又纠结了。掰着手指算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各种药物…… 海上航行时间长,晕船的药是必不可少的。据说长时间不吃蔬菜会得一种“败血症”,还得准备耐储存的蔬菜…… 林林种种的,恨不得把女儿的一日三餐都安排好。 然后又吩咐同行的婆子和侍女:“要规劝姑娘,凡事别由着性子来,蔬菜一定要吃,多喝水、多休息,别顾着看风景吹了海风……” 婆子和侍女一一应了,笑道:“夫人放心,姑娘平日里管着科研所,和男人一样当官呢,哪能照顾不好自己。” “你们不知道……”熊楚楚叹道,“我这个女儿,也就是个大事精明、小事迷糊的,总而言之,我把她托付给你们了,请你们多费心,辛苦你们跟着她万里迢迢的,回来我再谢你们。” “不敢当,都是应当的。”婆子和侍女们连忙说。 熊楚楚交代完服侍的人,又去找了沈之鹤和阿勇等人,一一拜托了。 最后才拉着姜媛的手,说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也不用我多说什么。只是希望你凡事不要强出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应三思而后行。你若寻到顾卿,也别参与她的事。你们不一样,她是个功夫高手,你可是娇娇小姐。” “我有火枪呢!”姜媛笑着说,“爹爹给我配了最先进的火枪,我练了这些日子,速度和准头都有了,连杨统领都夸我有天赋呢!” 熊楚楚嗔道:“那是你爹给你防身用的,你可别惹事!” 想了想不放心,又去寻姜丰。 姜丰看她团团转的样子,哭笑不得地说:“都说不让她去,偏你又同意了。既同意了,如今又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又是何苦呢?” 熊楚楚揪着帕子叹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呢?眼看她从小小的一个肉团子,一眨眼就长成一个大姑娘了。若她没本事,我只管给她寻个老实的女婿,看着不让她吃亏罢了。偏她是个有本事有心气的,做母亲的,哪怕子女想要登天,也只有作梯子给她垫脚的。就是用自己的肩膀托着她,也生怕她站得太高摔了下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莫过如此了…… 姜丰握着妻子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了,既然同意让她去,我也是做好准备的。护卫和大夫都是最好的。也给了她防身的火枪和金叶子……阿勇也说会充当护卫保护媛媛,阿勇的身手也是极好的。” 熊楚楚听到阿勇,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也没有说什么。 姜丰接着说道:“该准备的都准备了,但世上的事,不确定的太多,就是喝水也有呛死的呢?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熊楚楚总算平静下来。 此时的姜丰万万没想到,他的这个女儿胆子有多大,能捅出多大的篓子来! 出使西洋的使团带着护卫队,还有东海水师的护航舰保护,终于扬帆启程了。 姜家一大家子都在码头上目送,连老太太苏氏都出来了。 海船逐渐远去,直到成为天边的一个小点,再也看不见。 姜丰想到女儿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心中也有些伤感。 回家的路上,苏氏还一直念经。 姜丰看在眼里,回去就对熊楚楚说:“媛媛不在家,娘恐怕寂寞。你和小雪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熊楚楚点头道:“小雪和云儿媳妇都是常来的,前回小雪的小儿子满月,母亲兴致很高,还亲手做了件包被。” “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承欢膝下。”姜丰拉着妻子的手,说道:“我公务繁忙,母亲和孩子们都多亏你照顾,亲戚、属官们的人情往来也都靠你,我心里都知道,也感激你。” 上回他发现了一次郑达,过后想清楚这事不能怪郑达……熊楚楚就亲自上门探望郑达的母亲,给足了郑达的面子,又把双方的关系圆了回来。 这个妻子,确实是贤内助。 熊楚楚微微一笑:“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又说什么客气话?” 姜丰把妻子揽入怀里,虽是老夫老妻的,也是温情款款。 想到母亲,他心里又叹了口气。 说起来,他即使再忙,只要在家里,每天早晚都会去探望母亲、问问母亲的饮食、身体。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年随着母亲礼佛,对自己有些隔阂和冷淡了,倒是对孩子们一如既往。 想当初,母亲心疼他读书辛苦,还说让他别考了,生个儿子,让儿子去考呢? 唉,难道真的是隔代亲,儿子还不如孙女、外孙呢? 如今呢?他这个做儿子倒失宠了。这么想……可真令人心酸。 女儿既已远行,姜丰虽然忧虑,也只能压在心里,每天还有忙不完的工作。 就在大湾使团出发后不久,朝廷的赏赐和一万套新做的兵甲、佩刀同时到了大湾。 赏赐倒罢了,不过是赏了从一品的官服,还有就是给苏老夫人和熊楚楚的诰命赏赐。 这些东西的价值且不论,主要是身份的体现。 最后是由翰林院待诏学士起草的一份骈四俪六的褒奖圣旨。这份圣旨是可以供奉在祖宗牌位前,作为全族的荣耀的。 姜丰从容地接了,和颁奖的礼部官员客套几句,就带着人去查验那批兵甲装备。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还生怕工部又耍花样。 结果他想多了……这回,无论是颁奖的还是送兵器的,无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态度好得不得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姜巡抚留在大湾享福。 他们可是听说了,这位姜巡抚是一言不合就掏枪、拔刀的,想想那个贾郎中,现在据说去花莲县劝农桑了。 姜丰看这些兵甲都是好东西,让郑达验收入库,再命高山族的军队派人来接收。 然后对京中来的钦差说:“诸位大人远来辛苦,我这里略备了两杯薄酒,请诸位大人赴宴。” 礼部郎中连连摆手:“酒宴就不必了。我们来的时候,前太皇太后薨了,发丧的邸报还没送到地方,但我们既知道了,也是要忌饮宴的。” “原来如此,真是太令人伤心了。”姜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叹了一句,就命人传令下来,全岛挂白鄱,为太皇太后服丧。 太皇太后薨逝,凡五品官员以上、有爵者服丧一年,忌婚嫁酒宴。 钱太皇太后是先帝生母,如今的皇帝登基之后,她一直在别宫居住,存在感极低。 但是姜丰却记得,自己当初在京中遇刺时,王玢曾说过,刺客是前东缉事厂的死士。 而范致远则暗示过,前东缉事厂的一些人,如今在钱太皇太后的手上。 后来工部挑衅自己,据范致远查到的消息,那个贾郎中也是先帝遗臣。 虽说这说明不了什么……他自己还是先帝遗臣呢! 姜丰也不是没想到查清楚,毕竟有人要自己的命。 但是涉及到宫中,涉及到先帝的生母,他又迟疑了……后来又查到施太后的密信,更是一团乱麻,也不知道是谁给谁下套,谁是幕后黑手。 但就算没有施太后的事,他也不会深究这件事…… 人年纪越大,就越念旧。他始终记得,自己是怎么从会试吊尾车成为传胪的。没有先帝的知遇之恩,就没有今天的他。 如今……罢了,人死如灯灭,他还追究什么呢? 第311章 秣马厉兵 送赏赐和兵甲来的钦差们办完差事,趁着寒流未到急匆匆地告辞了。姜丰和唐昕等人再三挽留,这些人都不愿意久待。 看他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样子,姜丰对属下说:“这些人胆子也太小了。” 唐昕和郑达面面相觑,心说,有贾郎中前车之鉴,谁不怕哦! 那礼部郎中还很有意思,带了一个太医来,说是郦尚书吩咐的,给姜大人调理调理身子。 引荐大夫的时候,礼部郎中小心翼翼的,生怕姜大人一言不合就发飙。 但姜丰从善如流地谢过了,命人好生接待太医。 大湾这里,从前连普通的大夫都少,还是这两年经济发展起来了,才从内陆来了一些。现在有太医来了,那当然是大好事。 他还想建一个官方的医院呢! 为此,姜丰还特意写了一封信感谢郦尚书:虽然我没病,但好大夫不怕多,多谢您的好意,若得再推荐一些好就好了。 待郦尚书收到信之后,自然又是哭笑不得……姜大人,有病得治,讳疾忌医是不好的。 这些是后话了。 此时,姜丰发现自己的名声有些黑化了,但这样也有好处。不管朝中之人怎么想,他终于有了一个封疆大吏应有的威严和地位。 待京中钦差走了之后,姜丰带着文武属官到城郊的莲花寺举行了太皇太后的祭奠仪式。 本来对于地方官来说,这个祭奠仪式是可有可无的。 但姜丰还是做了……就当是,对先帝的一份纪念吧!当初先帝驾崩,他只是一个芝麻小官,祭祀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前太皇太后是谁,他们并不知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薨了,对普通人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 看到巡抚衙门贴出讣告、挂起白鄱,才纷纷议论几句。 不过……据说巡抚大人挺伤心的,他亲自带了属官到城隍庙遥望北方,焚了祭文、上了香,还洒了泪,连衣袖都湿透了。 大湾的属官有的来自京中的,知道姜丰和先帝的渊源,心中感慨,姜大人还挺重感情的。 祭奠仪式结束后,姜丰就到城郊的军营查看士兵的情况。 高山族内部也分一个个小部族,最先下山是阿勇的部族,其他是后面陆续下山的。现在领了新的军械,一个个神采奕奕。 姜丰笑道:“答应给你们的大刀和衣甲有了,火器想不想要?我准备了一千支火枪,举行一次军中大比,你们分成十支队伍、互相比拼,最后谁胜出就给谁,同意吗?” 高山族尚武,想了想觉得凭实力获取火器非常荣耀,就都同意了。 姜丰就命特种营的统领杨安协助高山族士兵办军中大比。 如今的大湾虽然一片和平,但在这个时代,和平只会是短暂的,秣马厉兵是必须的。 去年献俘的时候,姜丰曾和朝廷谈妥了岭南的铅矿,因不在自己境内,开矿和运输的事也有一定难度。 后来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在岭南当地招募矿工、在当地办火药、铅弹的工坊,做好之后再分别运进京城和大湾。 因为有朝廷的旨意,岭南巡抚也只能捏着鼻子任由大湾的人来自己治下开矿、办军工坊。 现在大湾火器充足,但姜丰不想那么快装备一万土兵,还得再观望观望。 朝廷也没有让岭南吃亏。皇帝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对马喇甲海峡的驻军作出了决断。 由岭南将军从麾下抽调精兵,驻防马喇甲海峡。同时,在马喇甲海峡设海关衙门,对过境的中外船只征税,马喇甲海关由户部直管。 虽然新建的马喇甲海关的关税和岭南省财政无关,但驻兵权是岭南将军的。岭南将军和岭南巡抚一文一武,共同经营岭南,双方利益相关。 这么说来,马喇甲的管理权也就相当于岭南的。一个地理位置如此重要的海峡,除了关税,自然也有别的利益…… 岭南巡抚心下宽慰,心想从大湾手中抢了这个大饼,这回姜大人该哭了。 本来,马喇甲海峡的驻兵权是大湾巡抚姜丰从西洋人手里抢过来的,众人都以为这驻兵权自然也是大湾的。 或是大湾府军、或是徐恭的东海水师中抽调。 但是皇帝却绕过了大湾,把驻兵权给岭南将军,这对岭南来说,是意外之喜;对大湾来说,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消息传到大湾,郑达、杨安等本土派系都有些不高兴。 合着他们浴血奋战、艰苦谈判,都是为别人做嫁衣? 看到属下神色愤愤然,姜丰笑着安抚:“别这样……国家的利益高于地方的利益,地方的利益高于个人的利益,我们保家卫国,难道是为了个人利益吗?马喇甲海峡的驻兵权在岭南将军手上也好,在我们手上也好,总归都是在我们国家手上。这关税,也是交给国家,这有什么不好呢?” 现在大湾的兵马,既要给远洋的商队护航,又要驻防本岛,还要协助管理虾夷、暹罗,其实是不怎么够用的。 当然,若是朝廷允许,他们可以进一步扩兵,但养兵也是一项很大的支出。 马喇甲海峡地理位置固然重要,但只要掌握在本国手里就行了,姜丰目前对这地方还没有势在必得的执念。 “目光放长远一点,不要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我们现在,首先要建设好大湾,巩固现有的势力,然后才能谈对外扩张。”姜丰温和地说,“精练兵、广积粮,未来才有更大的战场。” 说着,指了指身后挂着的巨幅世界地图。 看到那幅地图,郑达和杨安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豪气。是啊,世界那么大,一个马喇甲海峡算什么呢? 安抚好属下,姜丰让其他人先退下,留下杨安。 对他说:“我们的使团出使西洋,顺路也去暹罗看了看,送信回来说,暹罗的政局已经稳定下来的,不再人心惶惶。我想来年我们可以恢复对暹罗的贸易了,到时候你也亲自去看看。暹罗是我们在南洋埋下的一颗种子,务必要经营好。” 杨安立刻应是。 巡抚的工作千头万绪,不知不觉间,也到了年底高山族军中大比的时间。 这是高山族士兵组建后的第一次亮相,姜丰让人搭了看台,邀请城中文武和大商贾观战。 全城都在议论这场高山族士兵大比,各大赌坊还开起盘口,赌哪一支队伍最终获胜,能从姜大人手中接过奖励火枪。 得知所有人都在关注自己,士兵们训练起来更用劲了! 感谢读者“趁乱送人头”打赏催更符、比心;“袁女猫”打赏比心*2.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再次感谢! 第312章 土兵大比 高山族是大湾的原住民,来源多样,最早可以追溯到神话时代,主要来自中国大陆东南沿海的古越人的一支。 内部有泰雅、赛夏、布农、邹族、鲁凯、排湾、卑南、阿美、达悟等九个较大的部族,还有一些小的部族。 这些部族内部既相互斗争又相互融合,关系比较复杂。 阿勇的部族是其中最大的泰雅族,人口最多,占的地方也最大。 前朝的朝廷就封了他们的族长做土司,统领各部族,一直延续至今。 担任土司、有中原朝廷作为后盾,对泰雅族来说也是一种荣耀。 姜丰到任之后,就以朝廷的名义,再次册封土司,通过联合办茶厂、联姻等方式加强双方的关系。 其他大大小小的部族本来都在观望,看到阿勇的部族下山后得到了官职、土地、装备,女子进汉人的织造坊学纺织、男孩还可以进学堂读书识字,种种好处,令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且鸡笼城海战给了他们深深的震慑,眼看官府的威势越来越大,也由不得他们硬抗,才陆续下山了。 现在姜大人说到做到,给了他们精良的铠甲军刀,他们也想要火器! 高山族土兵大比这天,姜丰特意穿着一身戎装来到校场。 他是文官,一般只有战时亲上战场督战才会穿戎装,平时都得穿文官的官服。 但是男人嘛,心中都有一个军旅梦。 姜丰早早就让熊楚楚给他准备一套武官的服饰,最好看不出品级,但是一定要威武、好看,能展现他过人的英姿。 熊楚楚听了他这个要求,笑得直捂肚子,虽然这两年姜丰瘦了些,也有了一方大员的气势,但和武将还是不一样,更别提什么……过人的英姿…… 但姜丰既然这么说……熊楚楚还是找到七秀坊,和傅秋芳、杨嫂子等人商议,做了一套紫色的戎装来。 这套戎装上没绣补子,看不出品级,但是紫色是三品以上高官官服的颜色,上面绣的是祥云暗纹。 姜丰此时穿着这一身紫色窄袖戎装,腰佩宝剑,看起来也是威风凛凛,颇有几分将军的派头。 校场的看台上,唐昕、冯实等人都已经到了,见姜丰阔步走来,都一齐起身行礼。 姜丰回了一礼,让众人坐下,再往校场上看去,只见各部族已经组好方队严阵以待了,那整肃的阵型、轩昂的气势,和两个月前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安作为统筹、指挥此次大比的将军,在场中挥旗发令。 特邀做裁判的东海水师都督徐恭坐在姜丰旁边,再次叹道:“杨安可真是个人物,可惜被你招揽了。” 姜丰心中的得意…… 经过暹罗一役,充分证明了杨家叔侄的能力,现在是他手下的心腹爱将。 “听将军的意思,你是试图挖过我的墙脚了?”姜丰问道。 徐恭叹息着说:“人才难得……你一个文官,留他在身边不过是做护卫,倒耽误了他。当然是在我的麾下有更大的用处,可惜他不答应。” “耽误不耽误的,且拭目以待。”姜丰微微昂着头,目光注视着校场上激烈的对抗,笑道:“如今他不是领兵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兵给他带,更多的仗让他打!今后能有多大的作为,就要看他自己的了。再说……杨书当时要不是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受我熏陶,如今如何能成为暹罗国王?” 徐恭语塞,一言难尽地看着姜丰……此人真是太厚脸皮了! 明明杨书是在自己的扶持下才在暹罗登基的,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 “他是你的私兵统领,巡抚的私兵人数是有定的。”徐恭提醒道。 姜丰笑了笑,没有再说。 看台之上,两人你来我往。看台之下,兵马厮杀扬起阵阵尘埃。 姜丰和徐恭等人也顾不上说话了,只觉得眼花缭乱,不停地叫好。 精彩!实在太精彩了! 比武结束,排湾族不出意料地夺得了冠军,获得了姜丰亲自颁发的一千套火器,一个个意气风发。 全城的官、兵、百姓都在热议这场高山族士兵大比,不少人都到赌场下了注,眼看着结果出来,押对了的欢天喜地,押错了的愁眉苦脸。 大比结束后,姜丰回到了家里。因为是中午,想着妻子在午睡,就没有惊动人,悄悄地走了进来。 就看到院子里,姜殊和姜衡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仔细一听,这两个小子竟然也去下了注!还赢了钱!现在正在分钱呢! “好啊!小小年纪就学会赌博了!”姜丰虎着脸说。 正在沾沾自喜的小兄弟俩被突然出现的父亲吓了一跳,抬起头一看,小厮正对着他们伸舌头、抹脖子,可惜他们分钱分得太投入,都没有看到。 “爹?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累不累?儿子给你揉揉肩!”姜殊立刻凑了过来。 姜丰扣着手指敲了大儿子一个爆栗,沉着脸说:“你这做哥哥的,倒带着弟弟赌博了?还敢在我面前嬉皮笑脸?这是跟谁学的?” 姜衡看着哥哥挨揍,立刻过来抱住父亲的手,说道:“爹爹别生气,是我好奇,让哥哥带我去的。” “是我的主意!”姜殊怕父亲责怪弟弟,大声说:“我说要去特种营受训,爹爹又不同意。你知道,我对行军打仗最感兴趣了。士兵受训的这些日子,我都去看了。我最看好排湾族,因此下了注,也想知道自己眼光好不好、猜得对不对。” “胡说!想知道自己眼光好不好就要去下注赌博?”姜丰冷哼,“你爹我还没老糊涂。我知道你不爱读书,但是行军打仗,不仅仅是凭武力。你若是只会逞凶斗狠,最多不过一斗将,以你的身手多半就是一先锋小卒。只有多读书,开拓眼界、熟读兵法,才可能成为将军。” 姜殊此时十一二岁,正是叛逆的年纪,有些不服气的嘟着嘴。 看到他这个样子,姜丰就头疼。 这女儿的心还没操完呢,又操起儿子的心。儿女都是债啊! 晚上,姜丰和熊楚楚说起儿子教育的问题。 熊楚楚听了之后,笑道:“你不让殊儿去军营里,他就越发想去。不如就让他去体验体验,让杨将军不必护着他,和新兵一视同仁,看他能坚持几天。”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姜丰已经当了官,从小没受过苦。在熊楚楚看来,姜殊叫嚷着当兵,也不过叶公好龙罢了。 “你舍得?”姜丰挑眉问道。 熊楚楚叹道:“孩子总会长大,我们不能护着他们一辈子。何况殊儿是长子,更要早些懂事,你从前也说过,行行出状元,不必强求。读书既然没有天赋,总得有点别的出息。” 这么想……似乎也没错? 以后打下的地方越来越多,也不愁没有姜殊的用武之地。姜家现在也不缺一个举人、进士的了,孩子们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要不是浪荡纨绔就好了。 “我想一想吧,孩子们的前程是大事。”姜丰斟酌着说道。 第313章 巡抚回乡 姜丰和熊楚楚商量好要把姜殊送到军营接受再教育,省得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但这计划再好,也要明年才能实施了。因为士兵大比后,就快到新年了。 前两年因为回京述职、备战征暹罗、万寿节献俘等事,姜丰都没能陪妻子回衡川府。 想想天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他们为了姜媛和姜殊几个费尽心机,熊老爹和金氏在家里,对女儿、外孙们也是望眼欲穿。 如今局势稳定,姜丰就对熊楚楚说:“现在全岛上下运作有序,我这个做巡抚的也可以做回甩手掌柜,陪夫人归宁!” 熊楚楚听了一喜,笑道:“你能陪我回去固然好,前回我爹生日,我带孩子们回去,爹娘都问起你呢。大湾的战事,外头传得不知道多夸张,他们以为你亲自上战场,吓得不得了。这回让他们见见你,也好放心些。” “让岳父、岳母为我操心了。”姜丰叹道,“这回我得好好准备一份年礼,得让老泰山好好长一回脸。” 熊楚楚问姜丰是什么年礼,姜丰偏卖起关子来,只说是绝无仅有的。 “你还藏着掖着的!左不过是好酒或者稀罕的鸟儿?”熊楚楚抿嘴一笑。 “不可说~不可说~”姜丰故作神秘。 熊楚楚也不问了,丈夫愿意为自己的爹娘尽心,她也高兴,且由他去吧。 姜丰又去告诉母亲回乡过年的事。 苏老太太果然也很高兴,笑道:“我和你舅舅、舅母们也好久不见了,这回回去,可得多住些日子!我们老兄妹、姑嫂的好好聚聚。” 姜丰一口应下:“娘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到时候再让舅舅家的表哥或侄子们送来也行。” 姜丰有两个舅舅,小舅舅苏常义的儿子苏垒如今就在大湾,是姜丰的得力助手。大舅也有两个儿子,请他们送一送母亲,来大湾做客,想来也没问题。 家里都商量好了,姜丰就去安排回乡的事。 今年春节,按照往年的成功范例,还是要举办花市和庙会。 鸡笼城的花市就由鸡笼知府罗轩负责。罗轩和高小雪一家留在大湾,高云刚接手火器局,也要轮值,他们兄妹几个今年就不一起回去了。 大佳腊的庙会,往年是郑达负责的,如今郑达升了巡抚衙门总知事,是姜丰的第一助理,事情很多。 今年的庙会,按理该由大佳腊知府卢远扬统筹。 可是他听说姜丰一家还乡,也期期艾艾地说:“姐夫,我也有一两年没回家了,也想回去探望探望祖母、父母和岳父母。” 自从卢远扬“懂事”之后,姜丰就不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后来也回过几次家乡。据熊梦儿透露,这厮回乡还要穿一身知府的官服,好生炫耀了一番。 “那庙会的事,你是怎么安排的?”姜丰问道。 “郑大人答应仍然由他来安排。”卢远扬立刻说道。 “既然他答应了你,就可以了。”姜丰笑道,“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大过年的,谁不想回乡呢?还要给你顶班。” “是!是!”卢远扬喜笑颜开,“我回去给他带一箱特产来!” 姜丰失笑,对于属下之间的来往,他一直不怎么干涉。 卢远扬这个人倒是长进了,刚来的时候还眼高手低的,自恃世家子弟,又是他的连襟,对其他同僚都不怎么客气。 姜丰看在眼里,也没有提点。 大湾这里的人,无论是自己选拔的,还是京中派来的,哪个不是人精?就卢远扬那两下子,三两下就碰了个灰头土脸。 卢远扬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待要来寻姜丰做主,熊梦儿却拦着他说:“姐夫好意提拔你,你自己本事不足给姐夫蒙羞就罢了,还要去告状?我都替你没脸。” 卢远扬想想也是,就不敢去告状……况且他也怕姜丰一怒之下,又撸了他的正经职务,让他去亲劝农桑,那就里子面子都没了。 这么一两年下来,他才算摸到了一点做官的门道,也找到了和同僚相处的方式。 他既上道了,其他人看在姜丰的份上,也乐意和他相交,一来二去的,在这里还结识了一些好友。 除了卢远扬一家,还有苏垒一家也要一起回衡川府。 苏垒对姜丰说:“我本来也计划要回去的。前些日子家里送了信来,大伯的身体不大好,我请了一个大夫回去。如今想想还是不放心,得亲自回去看看才行。” 姜丰立即说:“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就是重阳节过后的事。因你又要安排使团出西洋,又要接待京中的钦差,还有太皇太后的祭礼、军中大比……我想也不必惊动你,就是请个大夫的事。”苏垒解释道,“且也不想让姑母知道,恐怕她忧心。” 听到了这个消息,就不能再拖了! 姜丰赶紧交接好手头的工作,又嘱咐卢胜的府军协助刑房总捕管理好岛内治安,就汇合几家人一起回乡。 从大湾岛到闽省,只要经过一道海峡,距离不远,即使是冬天也有来往的船只。 特别是今年大佳腊庙会的邀请函发出去后,来自闽省的许多商贾也想去凑凑热闹,武夷的茶商、古田的干货商……来来往往,整个白水州码头船队如林,人潮涌涌。 大湾的官船靠岸,姜丰等人在护卫的护送下到城中的驿馆休息,他们要改乘马车,走陆路回衡川府。 为了安全,这次回乡,姜丰打起了“大湾巡抚”的旗号,又有特种营的精兵护卫,可以说是威风赫赫。 他也不想那么张扬,可是属下们都说,与其微服而行,让宵小有可乘之机,还不如就大张旗鼓,带齐护卫,还安全些。 姜丰是经历过好几次刺杀的人,想想大家说得也对。小命要紧,张扬就张扬一点吧。 巡抚可是一地要员,即使是途经闽省,驿馆的驿臣等人都要来请安,好生张罗食宿。 姜丰也只能一一接见、寒暄几句。 还好如今在太皇太后的孝期,不得饮宴,因此倒免了沿途的宴席。 虽然舟车劳顿,苏老太太兴致还很高,她还不知道苏大舅生病的事,和熊楚楚说说笑笑地商量着哪家送些什么。 “只可惜媛媛跑到西洋去了,不然我们一大家子回乡就好了!”苏老太太叹道,“她的舅公、舅婆们都惦记她呢。” 熊楚楚拉着婆婆的手安慰:“她若是跟我们回去,肯定又要让人问起婚事。娘也知道,她最不耐烦被人问这个了。还不如等她将来把婚事定了,再回去。” 苏氏想想也是,拉着熊楚楚的手轻声问:“你说她这次回来后,真能把亲事定下来?” “她答应我可以的。”熊楚楚道,“这丫头虽然狡猾,也是个有一说一的,想来不会骗我。只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看上了哪个。” 阿勇如今给姜媛做护卫,两人一路同行,倒是可以培养感情……但是当初阿勇提亲,姜媛是明确拒绝的。 人家阿勇统领一万人的土兵,正经朝廷封的参将,也是有品阶的武官,难道还怕娶不到媳妇? 被拒了婚,总不能还一直等着你。据说族长那里已经开始给他物色亲事了。 至于沈之鹤……人家比姜媛大一轮的,是有家室的人。姜媛都是喊“沈叔叔”的。 这么琢磨了一圈,熊楚楚还是没找到可疑人选,只能等女儿回来自己解密了。 一路赶着时间,姜家众人总算在年前回了衡川府。 衡川府的城门还是一如往昔,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沧桑而落寞。 上一次姜丰回来,还是知府,如今已是巡抚了。 得到消息的本地乡绅都一齐到了城门处迎接,其中又以王、卢两家为首。 王家和姜丰交好、卢家是姻亲,都派了管事的旁支子弟前来,给足了面子。 年节将近,城门处还聚集了不少来城中采办年货的乡亲,看到这个阵仗,都是议论纷纷。 他们衡川府,还出过巡抚这样的大官?看那旗号,不是姓王的、不是姓卢的,是姓姜的? “是丰水县竹山镇姜家,小竹村那一带都是他家的田地。”有知情的人说道,“前些年旱灾,小竹村的人没米下锅了,要贱卖田地。姜大人不忍心祖产落入外姓之手,自己高价收了下来。” “我就是邻村的,如今小竹村的人虽然是佃户,但巡抚大人家的佃户,田地是可以免税的,比别的自耕农日子还好过呢!”另一个人说道。 当初姜丰被小竹村那些人气着了,就想了个法子,彻底打压他们,让他们不敢再胡作非为。 对于农民来说,没了田地,就是最大的打击。因此让管家回来买光了小竹村的田地。这管家是个会办事的,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既买下了田地,又营造了好名声。 如今小竹村姜氏都成了姜丰家的佃户,同出一祖,却是主家和佃户的关系……这滋味,真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第314章 探望舅舅 看到有乡绅在城门迎接自己,姜丰立刻下马车,对众人拱手道:“诸位乡亲父老如此隆重,让我这个游子非常惭愧!” 王家的管事和姜丰是老相识了,笑道:“姜大人守牧一方,是我衡川子弟的骄傲。” “您老过奖了!”姜丰谦虚地说,“今日家母舟车疲惫,我们先回家安顿,来日在下再去诸位府上拜望。” 众乡绅立刻说:“岂敢劳动大人,自是吾等拜访大人。” 如此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就算尽了礼仪,才一起回城。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是羡慕,既羡慕姜丰,也羡慕那些乡绅。 再看被护卫簇拥着的姜家众人,忍不住遐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这么威风啊…… 家乡出了一个大官,对于乡绅们来说都是与有荣焉。当初王玢的父亲王巡抚回乡也是这样的迎接礼仪,得有名望的人家才能去迎接,也不是谁都能和巡抚大人攀谈的。 当初的姜丰,就没有这个资格。 进城之后,乡绅们散去,苏垒和卢远扬两家都分道回自己家,姜家的马车也走了另一个方向。 姜家如今住的已不是当初刚进城买的小宅子了。 这些年随着姜丰的官越做越大,姜家也渐渐有了些家业。俗话说“百年老树,落叶归根”,此时的人不管在外面做多大的官、有多大的名声,老了都要回家乡的。 姜丰就命人在衡川城郊买了块地,盖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子,作为祖宅,将来告老还乡了回来住。 熊楚楚带着孩子们来回过几次,在这大宅里住过,姜丰却是第一次回来。 这大宅外面看是白色的院墙,隐约可见墙内一排排的屋顶和点缀其中的树木,大门是朱红色的,上方挂了“姜府”的牌匾,看起来很低调。 但此时能称“府”的,都是官宦人家,平民百姓盖了大房子,也只能称“宅”。 侯通夫妻俩一直在衡川府管理姜家的田产、收租、看宅子,得知主家要来,已经提前把大宅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 姜丰等人才到门口,侯通夫妻就带着新买的下人迎了出来。 姜丰摆了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先去安置车马,自己扶着母亲往正院走去。 从大门一路走来,没有什么假山鱼池,处处开阔,只有墙角种了一些花草,院子里有几棵大树。 苏氏边走边看,连连说:“这宅子好,院子大!将来我们回来了,在院子里种菜、养鸡都可以。” 后头跟着的一些下人都抿着嘴,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姜丰却认同地说:“娘的主意好。依我看,后门那边还可以围一个猪圈、养几头肥猪,到了年节了,请大舅家的几个侄子来杀!” 这母子俩从养猪说到杀猪菜、说到从前在乡下种地的生活…… 下人都不敢笑了。 苏氏虽然兴致高,到底年纪大了,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先梳洗歇息了。 姜丰就去安排护卫、随从等人住的地方。这一次,他还带了两个大夫回来,其中一个还是洋大夫,一是给大舅看病,二是给其他长辈把个平安脉,尽一尽孝心。 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他才回到主院,看到熊楚楚还在那里让人分派年礼,一样样的写着签子,哪样是给哪家的。 看到姜丰走进来,熊楚楚问道:“过两日我们先派人去送节礼,我娘家那里,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姜丰神秘的一笑:“我的礼物不急,到时候我亲自上门送。” 送礼的事,向来是由熊楚楚处理。姜丰此时惦记的是大舅的身体。 直到此刻,他还没有把大舅病重的事告诉苏氏和熊楚楚。 熊楚楚常和苏氏在一起,怕她知道了神色不自然,让苏氏也知道了。老太太的身子骨也不是很结实,不到瞒不住的时刻,他都不想给母亲打击。 第二天,姜丰让家人好好休息,他自己先带着两个大夫去给大舅看病。 苏垒回家之后就告诉家人,姜丰第二天会来。 因此姜丰到的时候,大舅和二舅两家人都在,呼啦啦的坐了一屋子的人。 姜丰看到好几个生面孔,想来是新娶的侄媳妇、新出生的小孩子。 满满的一屋子人,但大舅苏常忠不在其中,姜丰问:“大夫我带来了,大舅舅呢?” 二舅苏常义从椅子上站起,走过来拉着姜丰的手,说道:“都是自家人,舅舅也不跟你客套,你大舅在房里呢,我们这就过去吧。” 大表哥苏坤也过来对两个大夫拱了拱手,领着他们往里走。 看到二舅和表哥们的样子,姜丰心里一沉,知道大舅舅的身体恐怕是真的不大好了。 果然,才走过一道门,就听苏坤压低声音说:“前些天一直昏昏沉沉的,这两天听说你们回来了,精神才好些。” 苏常义也说:“幸好你们回来了。” 姜丰想到自己当初每次进城赶考,都是住在大舅家。大舅刀子嘴豆腐心,时常要唠叨,其实都是恨铁不成钢,内心是希望他能争气。 后来……他写小说挣了第一笔银子,大舅那震惊、欢喜的神情,他现在还记得。 想起这些,他的鼻子就酸酸的。 走进大舅的房里,只见二表哥苏培正在大舅的床前,陪着老人家说话。 此时苏常忠是醒着的,看到姜丰等人进来,浑浊的双眼一亮,沙哑着声音喊道:“是丰儿来了?” “是我!”姜丰三两步走到大舅的床前,忍着难受笑道:“我带了两个大夫来,给舅舅把个平安脉。” 苏常忠仔细一看,豁达地笑道:“还有个洋大夫啊!我一辈子也没看过洋大夫呢!这洋人看病也把脉?” 洋大夫却不把脉,而是看了看病人的神色、听了听心跳,就去问家属问题了。 另一个大夫原本是京中来的,倒是仔仔细细的望闻问切。 过了一会儿,两个大夫到另一边去商量了。 姜丰就陪着大舅舅说话:“母亲过两日也来,她说这次回来要多住些日子,和舅舅、舅母们好好聚聚!” “好!”苏常忠苍老的大手用力地拉着姜丰,高兴地说:“我们兄妹几个也好久没在一块儿好好聊聊了。我让你表嫂收拾房间去,你娘就在我家住下。这里侄媳妇、侄孙媳妇都有,好好孝敬她!” 人一辈子,眨眼就过去了,亲人能在一起的时间,实际上没多少。 苏常忠身体不好,说了一会儿话,又没精神了。 姜丰赶紧让他休息,和其他人一起走到门外。 两个大夫走了过来。京中来的大夫先说:“苏老爷是中风之后,血气运行不畅、五脏俱衰。能养到今天,已经是家人护理得当了。诸位……早做准备吧。” 洋大夫也摇头说:“没有办法。” 苏常义和苏坤兄弟都红了眼眶。姜丰怔了怔,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针灸呢?或是西药呢?” “姜大人,针灸能通经络,对于内脏衰败,却是没有办法的。”大夫说道,“好比这冬天,叶子枯萎了,就会落下来,非人力所能阻挡。” 一时之间,姜丰有些呆呆的,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苏常义年纪大,见惯了生死,叹道:“既然如此,请两位大夫开些调理的药,让我老哥哥舒服一些。他早年吃得苦多,身上不少伤痛,常说关节疼。” “好!”大夫立刻答应了。 姜丰看着院子里那棵树,一阵寒风吹过,最后的一片树叶飘飘摇摇的落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第315章 生老病死 大舅已经病成这样,瞒是瞒不住了。 姜丰有点发愁,先和熊楚楚商量,怎么样和老太太说比较好。 熊楚楚听了,怔了一会儿,说道:“我清明那会儿回来,大舅舅还能拄着拐杖走路呢,如今……唉!” 夫妻俩沉默了一会儿,熊楚楚安慰道:“生老病死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你也看开一些。母亲那里,我去说。你不用太担心,母亲是很坚强的。她老人家……经历得也够多了。” 中年丧夫、老年丧女……姜丰当初坠下悬崖,外人都在说他死了…… 这一切,苏氏都挺过来了。 当晚,熊楚楚就炖了一碗安神的汤去了苏氏的房里,慢慢地说了大舅的情况。 她想得没错,苏氏得知之后,淅淅索索地流了一通眼泪,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回兄妹几人的往事…… 熊楚楚安安静静地听着,小声地劝慰她。 说着说着,大概是安神的药起了作用,苏氏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苏氏醒来之后,情绪已经稳定多了。看到儿子、媳妇都来看自己,叹道:“你们放心,我想得开。今日天气好,我过去看看。年节事情多,你们忙自己的事情去,不必陪我。” 姜丰和熊楚楚说要陪她去,苏氏只说不用。因她固执,姜丰也没办法,只能命侯嫂子带人仔细照料,目送她们上了马车。 苏氏说得不错,临近过年了,姜丰和熊楚楚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忙。 姜家在衡川府的产业,以田地为主,一年两季的租子都由侯通收着,然后换成银两,交到大湾去。 现在姜丰回来了,各庄子的庄头,都要来拜见主家,汇报一年的年景收成,送些风鸡、野兔、獐子之类的年礼来。 小竹村的庄头不是别人,正是和姜丰家关系比较好的七叔。 姜七叔是带着两个儿子来的,这姜府的大宅他来过几次,却都是在门房那里交接租子,走进这花厅还是第一次。 看到姜丰,姜七叔就拉着两个儿子行礼:“老爷好!” 姜丰侧身让过,拉起姜七叔笑道:“小七叔何必多礼?我们两家是老邻居呢。这两个是四郎和五郎?都这么大了……家里一切可好?” 不认亲戚,只说是老邻居…… 小七叔讨好地笑着:“托老爷的福,一切都好。今年老天爷赏脸,收成还行,粮食都够吃。就是家里孩子多,婚姻嫁娶的耗钱,有些支应不上。” 那四郎和五郎听着,都有些讪讪的,又隐隐有些期待地看着姜丰。 他们这个族兄可是大官,虽然出了族、不认亲了,但哪怕是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他们娶房媳妇的了。 姜丰却没有接这个话头,笑着说:“粮食够吃就好。难为你们想着我,送这些东西来。我也准备了一点大湾的特产,你们回的时候带上吧。” 小七叔有点失望,但也不敢说什么,问候了几句,带着两个儿子去门房那里领了东西就离开了。 刚出到路口,四郎、五郎就连忙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果然是些特产,大湾的茶叶、洋皂,还有两匹布。 四郎笑道:“这些也是好东西,卖了也值些钱。” 五郎却不屑地说:“他们家这样威威赫赫,整个小竹村的田地都成了他家的了,我们辛辛苦苦的为他家劳作,就给这么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真是……为富不仁!” 小七叔连忙拍了儿子一下,看到附近没有人,才松了口气,拉着儿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说:“小祖宗,你小声些,惹了他生气,你就有好果子吃?” 地主是有权决定土地上种什么,也有权决定地佃给谁、不佃给谁。 本来小竹村都是族长那一支管着的,自从姜丰成了地主,就把地收了回来,重新分派由谁种哪一块。 把姜丰得罪狠了的老八一家直接失了地,在小竹村活不下去,一家子流浪到外地,听说是自己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了。 因为他家和姜丰的关系还好,才得了“庄头”一职,负责管理小竹村的田地,一年下来,自己手里也能截留一点东西,养活这一大家人。 要是把姜丰得罪了,说不得……他们家也得和老八家一样,不知道在哪里为奴为婢了。 小竹村现在的情况,姜丰都一清二楚,他现在已经不需要特意去报复谁了,只要这些人不来招惹他也就罢了。 老虎虽然不怕苍蝇,整天在耳边绕,也嫌烦嘛。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小书生,姐姐惨死、母亲妻子受辱也无可奈何,只能强忍着屈辱,让别人抢走自己的祖产,被逼出族…… 其实,从姜丰中举开始,族里就后悔了,至于现在,明明是族亲,却成了地主和佃户的关系,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苏垒,还是外姓人,占了姜丰的便宜,金的、银的往家里搬,苏家都成了丰水县一等一的大户人家…… 他们姜家呢?全村人成了佃户! 悔啊!真是百年之后都没脸见列祖列宗了! 熊楚楚那边,则准备年货、安排家宴、给各家送年酒的帖子。 如今还在太皇太后的孝期,他家作为二品大官,不能大办宴席、不能请唱戏的,但普通的家宴是可以办的。 姜丰如今是一方大吏,回乡都有父老乡亲迎接,过年自然也要邀请乡绅们来家里庆贺一下的。还有亲戚们的家宴,都是要一一安排。 往年有姜媛协助她料理这些事,今年姜媛不在,只能熊楚楚自己来了,才觉得千头万绪、也忙到了十分。 苏老太太去探望苏大舅,就打发人回来说,她要在苏家住下,待除夕才回来。 熊楚楚即刻命人收拾了苏老太太的铺盖、日用品,亲自送了过去。 回来之后说:“大表嫂给娘收拾的房间,处处妥当。我看娘精神还好,和两个舅母有说有笑的,老姑嫂间少年相识,长久不见,也是有说不完的话。” 姜丰点头道:“母亲高兴就好,到时候我亲自去接她。” 大夫说,苏大舅的身体已经秋风中的枯叶,只等什么时候就从枝头上落下了。此时正逢年节,一家人都希望他能挺过这个年。 大概是亲情的力量,苏氏回了娘家住,苏大舅的精神竟也好了很多,还能撑着坐起来,自己喝半碗粥。 苏家一家人都很高兴,苏氏更是坐在苏大舅的床前,絮絮叨叨:“从前让你少喝些酒,你只不听。当初爹是怎么没的?打了一只竹鼠回来炒了,喝了一壶酒,当晚就中风了……如今咱们家日子好过了,你也不知道好好保养,多享些子孙的福……” 苏大舅一个高大的老头,愣是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听着苏氏的唠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妹妹也知道,我就是爱喝两杯……” 苏氏一个白眼瞪过去,看苏大舅衰弱的样子,心中一痛,又说道:“如今……你有什么想吃的呢?我去做去。” “就喜欢吃妹妹的爆炒大肠……”苏大舅委屈地说,“他们非说难克化,不让我吃。” “我去做。”苏氏二话不说地站起身。 到了厨房里,一家人都拦着:“哪能让姑太太动手呢?” 苏氏坚持说:“我要来做,我哥哥最爱吃我做的爆炒大肠。” 她这么固执,其他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小心地看着她…… 姑太太如今可是二品诰命太夫人了,哪能干这种粗活呢?万一伤了怎么好?再说姑太太身上那衣衫,都看不出是什么布料,看光泽颜色,就知道肯定名贵,被炉灰弄脏了多可惜…… 苏氏一定要亲力亲为,不一会儿锅里的油热了,她把姜蒜放进去爆香……不知道是不是烟有些大,一下子迷了眼,眼泪流了出来。 月牙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感谢读者“蛮蛮baby”打赏灵感胶囊、“莫咬我”打赏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16章 最佳女婿 苏氏在娘家住了几日,直到除夕那日,姜丰才去把她接了回来。 路上,苏氏一直都没有说话。快到家的时候,她才叹息着说:“这过了除夕就又是一年了。” 此时的人认为,年节里办丧事不吉利,至少要过了年初七。 姜丰劝慰:“明日吃过了早饭,我再陪您去舅舅家。我听表哥说,舅舅这几日精神好多了。” 苏氏也有了一丝笑意:“你送我过去就回家吧,初二要去你岳父家,也要准备准备。大过年的,该怎样怎样,不要因苏家的事耽搁了。” 姜丰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他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熊家那里,因两个女儿、女婿难得回来,决定在初二那日大摆年酒,请所有姻亲赴宴,帖子都发了。 他这个大姑爷是熊家的荣耀,既然回来了,是必要在亲戚面前露露脸的。 除夕这日,一家人就在新宅里吃年夜饭。 姜衡和姜殊知道舅公生病,长辈心情都沉重,两人不停地说着吉祥话,想让长辈们高兴些。 苏氏看到两个孙子讨巧的样子,心情果然好些,揽着两个孙子在身边,在廊下看下人放烟花、爆竹。 姜衡跳起来说:“看别人放哪有自己放爽快?祖母你看着,我比小厮们放得还好!” 说完,就跑到院子里去点烟花,不一时,天上就亮起五色的火树银花。 苏氏含笑看着,在身后喊:“仔细些!放一下就回来了!别让爆竹爆到眼睛!” 附近也都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宅院,烟花此起彼伏地升起,点亮了新年的天空。 又是一年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姜丰也要奔四了。人到中年,必须要面对的就是,一个、一个地送走最亲的人。 此时此刻,姜丰有些明白母亲和妻子催姜媛成亲的原因,大约看到新生命的诞生、血脉的延续,就能够缓解失去亲人的痛苦、不那么畏惧死亡。 第二日,吃过素馅的饺子、年糕等早点后,姜丰和两个儿子一起送母亲去苏家。 苏家也是张灯结彩、一副过年的喜庆气氛,无论苏常忠能撑多久,也希望他生命的最后时候,是热热闹闹的。 姜丰和两个儿子一起给舅舅、舅母拜年,又一一给晚辈发了压岁钱。 苏家如今已是四代同堂,齐齐整整的一大家子,看着就喜庆。 吃过午饭后,姜丰就带着两个儿子告辞,说过两日再来。 正好来老舅家拜年的日子是年初四。 表哥苏坤亲自把姜丰送了出来,感激地说:“多亏你请来的大夫,我爹吃了他们开的药,这些日子睡得安稳多了。” 洋大夫给的止痛药效果尤其好。如今也不说什么治标不治本了,能够减轻病人的痛苦就可以了。 姜丰拍了拍表哥的肩膀:“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为舅舅尽心,难道不是应该的?你回去吧,不必送我。有什么事用得到我的,只管让人找我。” 苏坤点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目送姜丰父子离开,苏坤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当年,姜丰不成器的样子,不仅苏大舅恨铁不成钢,苏坤也是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打这个表弟一顿,让他懂事些。 谁能想到呢?似乎一夜之间,这个表弟就开窍了。接下来更是步步高升、令人目不暇接,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升了巡抚了。 苏家本是屠户人家,出了苏常义这个总甲,在乡间算是恶人,无人敢惹。但有了姜丰这个外甥,苏垒又成了大湾商贸局数一数二的人物,苏家才真正步入乡绅的阶层。 这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熊家的年酒是定在年初二,熊楚楚和熊梦儿头一个晚上就回去帮忙张罗。 宴席的酒菜都是从县城酒楼定的,但也要布置桌椅、安排席位、女眷更衣的退步等等…… 布置这种规模的宴席,熊楚楚和熊梦儿都是驾轻就熟的,安排起来毫不费力。 第二日一大早,姜丰也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大毛衣服,带着两个儿子到了,站在门口帮忙迎接客人。 熊森此时也年过而立,蓄了须了,性情也稳重得多。 乃拉着姜丰的手臂道:“姐夫是客,怎么可以劳烦你呢?” 姜丰笑道:“今日若只请了我和妹妹家,那我就是客。既然还请了别的姻亲,我们就是主家了。” 说话间,卢远扬一家也到了。因熊家摆的是大宴,请的是“阖家”,卢远扬的父母也一起来了。 看到姜丰站在门口,卢远扬立刻自觉地站在姜丰身后半步,一起迎客。 卢家父母心情也是复杂,自己的儿子在家里霸王似的,到了姜丰的手下,据说是狠吃了一些苦头…… 如今卢远扬一看到姜丰,瞧那动作眼神,简直乖顺得像条……狗。 更是让他们无语又无奈! 不过,卢远扬做了知府,也是他们的荣耀,这心情真是复杂得很。 过了一会儿,金氏娘家的亲戚、熊家的姑奶奶们等姻亲一家家的来了。 姜丰都热情地迎着他们往里走。 这些亲戚是不常见的,有些都没见过姜丰。得知这就是姜巡抚之后吓了一跳,对于乡间百姓来说,知府都是天大的官,更别说巡抚了! 如今这个巡抚大人,那么亲切的和他们说话,一个个心里都是既骄傲又羡慕。 骄傲则是,自家有这样的亲戚,羡慕就是羡慕熊老爹和金氏了。 两个女婿,一个是巡抚、一个是知府,他们家的女儿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一时人到齐了,各种年礼也摆满了院子,最显眼的自然是姜家送来的,无论是华丽的洋哆罗呢、还是给金氏的首饰头面……每一样都是稀罕的东西。 熊森对姜丰说:“姐夫进去吧,客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再有什么人,我迎接着也是一样的。” 姜丰笑了笑:“不着急,我的年礼就要到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宾客听到门口一阵锣鼓喧嚣的声音,走出来一看,却是一队舞狮的队伍。 这舞的是岭南一派的“南狮”,在衡川府也是难得一见的。大人、小孩儿们都出来看热闹。 金氏对熊楚楚说:“大姑爷可真是有心。” 熊楚楚微笑:“他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以她对姜丰的了解,若只是舞狮,不至于神神秘秘的。 果然,舞狮之后,队伍后面有人捧出一块匾来,上面蒙着红布。 姜丰亲自走过去揭开红布,只见匾额上赫然刻着“天下第一好岳父”。 这一手,简直令人捧腹大笑。 连金氏都含酸的对熊老爹说:“这可见是亲女婿送的年礼了!” 其他人看着姜丰捧着牌匾,亲自送进门,都不由得感慨,这哪里是天下第一好岳父,这分明是天下第一好女婿啊! 这匾额倒不是说值多少钱,而是哪个女婿对岳父肯这么用心呢? 只听姜丰说:“岳父岳母养育了楚楚,嫁进我姜家门,是小婿三生有幸,感激之情无法表达,这匾额聊表心意了!” 熊老爹高兴得只知道说:“好!” 看到姜丰和女儿站在一起,恩爱有加的样子,心里也欣慰。他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给大女儿订了这门亲事! 将来百年之后见到发妻,也交代得过去了。 亲戚们都纷纷夸赞。 卢远扬摸了摸鼻子,讪讪地跟在身后进门。 姜大人这一手,是要叫全城的女婿都没了活路啊! 本来比官职、出息就不如你了,这回比孝顺、用心还不如你……这还用活吗? 这么想着,卢远扬赶紧凑到金氏身边,大声说:“岳母,明儿我给你送一块更大更好的!” 金氏哭笑不得地说:“好,我等着!” 其他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说熊老爹和金氏好福气,两个女婿都如此孝顺。 今日来的人多,就分男女在前院和后院开席。 姜丰本来就是重要人物,又露了这一手。后院里,女眷都众星捧月般围着熊楚楚说话,话里话外的,都是羡慕和奉承。 却有个声音笑道:“姜夫人这回来,怎么不见令千金?” 熊楚楚一看,原来是陪着卢家太太来的一个年轻姑娘。 熊梦儿眉头微皱,在姐姐身边轻声说:“那是我婆婆的娘家侄女儿。” 熊楚楚了然,淡然笑道:“朝廷派了使团出使西洋,因媛媛懂西洋话,就一起去做通译。” “哎呀!这大家小姐的,怎么可以抛头露面?”那女子夸张地惊呼道。 第317章 权利之重 “关在家里不出门的,那是小猫小狗。”熊楚楚微笑着说,“远的不说,王家的姑娘是要去族学读书的;施总督的夫人未出嫁前就跟着兄弟习武,嫁人后带着亲兵和丈夫一起上战场,陛下亲封的‘保国夫人’。我们媛媛自然不敢跟徐夫人比,但能以自己的所长为国出力,也是我们做父母的骄傲。” 施家是衡川府的大户人家,出过当朝太后。徐夫人的保国夫人牌坊,是施家乃至整个衡川府的荣耀。 谁敢说徐夫人的不是,那可真是非常的不合时宜。 方才大呼小叫的女子,此时脸色讪讪的,撇了撇嘴说:“谁说徐夫人了?这男女有别,总归女子太要强了不是好事。” 熊梦儿猛地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对婆婆说:“孙姑娘还没喝酒就醉了,我看还是派人送她回家吧。” 卢远扬的母亲姓孙,这位表姑娘是她的娘家侄女。 “我何曾醉了?表嫂也太霸道了!”小孙氏立刻转移枪口。 她和熊楚楚本来没什么矛盾,拿姜媛说事,也不过是借题发挥,想让熊家下不了台,其实还是针对熊梦儿。 “我只是怕表姑娘祸从口出。”熊梦儿冷笑道。 孙姑娘还要说什么…… 熊楚楚轻笑:“是不是好事,就不劳这位孙姑娘操心了。我们姜家的姑娘,我们自己会操心!” 其他女眷看熊家姐妹脸色淡淡的,都暗叫倒霉。她们今日来,本是想和熊楚楚拉拉关系的,能和巡抚大人保持好的关系,就算沾不到好处,有这个情面在,也不用担心被人欺压了。 偏偏有这么个傻子,来熊家吃酒还得罪主人的。 也不等那孙姑娘再说话,就有女眷赶紧扯开话题,和熊楚楚笑着说起衣服的式样来。 熊楚楚也顺势转移了话题。 熊家姐妹眼角都不瞟那个孙姑娘一眼,其他人自然也不和她说话。坐在孙姑娘旁边的卢家姑娘嫌丢人,都默默地挪开了椅子。 小孙氏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熊梦儿一眼。 熊家的年酒,还请了两个女孩儿来说书,众人一边谈笑,一边听着说书,不一时气氛也热闹起来,仿佛从未出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中途,熊楚楚出去更衣,熊梦儿也一起去。 熊楚楚从屏风后出来,丫鬟捧着水盆、洋皂给她洗手。 熊梦儿亲自拿着帕子给姐姐擦手,抱歉地说:“那个不晓事的,给姐姐添堵了。” 对于熊楚楚来说,三个孩子就是她的逆鳞。那孙氏什么不好说,非得拿姜媛来说事……毕竟是随卢家人来的,熊梦儿都感到愧疚。 熊楚楚淡淡地说:“小事罢了,随她怎么想,也不痛不痒。” 姜媛大龄不定亲,就是在大湾都有人背后议论,只是不会当着她的面说罢了。 “她原来订过一门亲,后来那家败落了,孙家就悔了亲。”熊梦儿小声解释,“她们姑侄两个嘀嘀咕咕的,看着卢远扬做了知府了,想说给他做二房。没见过这么自甘下贱的,当我是死的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 熊楚楚看了妹妹一眼,说道:“你看着办,若是处理不了,只管找我。” 若只是小姑娘不懂事,说两句口角,熊楚楚还不会怎么样。但想要破坏妹妹的家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熊梦儿挽着姐姐的手往外走,小声说:“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回到花园里,却见孙氏姑侄都不在了,熊梦儿难免要问起。 熊森的媳妇赵氏笑道:“方才二姐夫让人进来说家里有点事,请亲家太太回家,孙姑娘也一起回去了。” 熊梦儿点头表示知道了,拉着熊楚楚回到席位,继续招呼客人听书。 到了傍晚,客人才陆续离开。 熊楚楚和熊梦儿作为主家姑奶奶,和金氏、熊森的媳妇赵氏等一起在二门里送女客;姜丰、卢远扬和熊森等则在大门送男客。 又有姜家来的帮忙的下人,帮客人拿着回礼出门、招呼马车夫、送客人到巷口……处处安排得井井有条。 客人们看在眼里,都很羡慕。 熊家本来也只是小户人家,瞧这里里外外的做派,俨然是大乡绅的气象了。 谁说生女儿没用?这女婿出息、孝顺的,简直比儿子还有用! 再想到到正厅那里摆着的“天下第一好岳父”的牌匾,更是感慨,什么金的银的难得,这份心意其实更难得……回家得好好暗示自家那几个不懂事的女婿才行! 到了日暮西山,客人都离开了,熊家这里也开始收拾酒桌、席面。 金氏对两个女儿说:“那么多下人在呢,不用你们收拾。你们先回家吧,你们家里事情也多。改日有空再回来多住几日。” 熊森的妻子赵氏也说:“娘说的是,姑姑们放心回家,这里有我们呢。过两日我带孩子们去姑姑家,咱们姑嫂几个好好说说话!” 熊梦儿对着赵氏笑了笑,说道:“我们家是初八摆年酒,娘和弟妹可得带孩子们来。” 卢家的年酒定在初八日,姜家是初六。 大户人家要摆年酒,亲戚间会商量着,把年酒的日子错开,一直热闹到元宵节。 赵氏也是个能干的。 早前孙氏无礼,还是赵氏命小厮悄悄把事情告诉了卢远扬。 卢远扬知道了这个事,心里气得直骂娘,赶紧找了个借口把娘和表妹送回家。 他做了两年知府,也有了一点城府,把母亲送上马车后,又回到席位,面不改色地陪着客人说笑。 现在客人全部离开了,卢远扬才对姜丰说:“姐夫,实在对不住,我那表妹是个乡下人,没有见识,胡乱说话。我回去好好训训她!” 姜丰也已经从下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摆了摆手道:“既然不会说话,就少出来吧。得罪我还没什么,得罪了施家和徐家事情就大了。” 卢远扬讪讪地应是,带着妻子孩子也一起告辞了。 两个孩子跟奶娘坐一辆马车,卢远扬夫妻坐一辆。 马车上,熊梦儿脸色淡淡的不说话。 卢远扬尴尬地说:“今日又给娘子添麻烦了。” 熊梦儿嗔了他一眼:“娘说带琼妹妹来凑凑热闹,我想都是自家亲戚,也没什么不好。谁想自己倒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卢远扬连连拱手道歉。 “你也不必装出这个样子给我看。”熊梦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你若觉得我不好,想要娶二房,那就娶去,我带着孩子们回鸡笼城住。想一想,这么些年,还是在鸡笼城住的那些日子自在!” 想想也挺心酸的……只有在鸡笼城,既不用应付卢家的一大家子,又不用守着这个丈夫,日子才是最好过的。 到底夫妻一场,看到妻子神色黯然,卢远扬也有些内疚,拉着妻子的手说:“你放心。” 他们一家回到卢家时,卢家其他人早就回来了。特别是卢太太孙氏,半途就被儿子送回了家,此时正在上房生闷气呢。 卢远扬把妻子、孩子送回房,就去上房找母亲。 进门一看,就见母亲坐在榻上黑着脸,表妹孙琼拿着帕子抹眼泪。 看到他进来,孙琼走前两步,委屈扒拉地泣道:“表哥!你可回来了!” “送表姑娘回家!大过年的,哪有不回家过的!”卢远扬一挥手,身后的大丫鬟就来扶孙琼。 “住手!”孙太太也不装深沉了,制止道:“哪有你这样赶亲戚的!” 卢远扬冷笑:“娘就是纵着她!好好的去得罪姜大人做什么?我们姜大人疼孩子是满朝都知道的事!你们拿姜姑娘说事,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打量我命长还是怎么着?” 要不是姜丰首肯,姜媛能主持科研所的事?还能出使西洋? 在大湾,姜媛说的话,就连沈之鹤和冯实都肯听的。 孙氏气道:“怎么就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你们是连襟,他姜丰好大的本事,还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只要在大湾,他就是送我去挖矿,也没人说一个‘不’字!”卢远扬急道。当初他被押着开荒,县衙上下都是监工,谁敢救他? “那你就不去了!”孙氏喊道,“我好好的儿子,何必去受别人的这个气!” “妇人之见!”卢远扬哼道。 他要是没做过官,他会觉得纳一屋子女人、生一窝孩子也好。但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做着人人奉承的大佳腊知府,再让他丢开手里的权力,做一个闲人,他做不到…… 有得必有失……卢远扬命人把孙琼拉出去,把自己的心思小声说了一遍。 ………… 第二日,熊梦儿就听说表姑娘被送回家了,卢远扬还送了一份嫁妆,说是人无信不立,不可以悔婚,仍让嫁给原来那家破落户。 权力,真是一样好东西啊…… 熊梦儿叹息着,但还是觉得无趣。与其在这里勾心斗角的,还不如早点回大湾,还是在大湾自在。 但她也听说了苏家的事,知道姜家恐怕还要再等些时候才能启程。 感谢读者“袁女猫”打赏比心,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18章 喜事丧事 年初六是姜家的年酒,比熊家的规模更大。 既要请各家亲戚,又有从大湾来的护卫、下属,还有城中的乡绅。 帖子是年前就送了出去的,收到请帖的都表示会来。 因邀请的人多,姜家的大宅都招待不下。 就安排在家里就招待女客、自家亲戚和下属。乡绅们都安排到城中最豪华的临江阁。 这临江阁是王家的产业,一到年节,各家预定席面,也是一席难求。姜家提前预定,又有王玢的情面在,才让姜家包场一整天。 临江阁的消费,不说一掷千金,那也是普通老百姓消费不起的。 在临江阁摆宴席,真是里子面子都给足了。 卢远扬作为姜丰的连襟兼下属,是半个主家,负责在临江阁帮忙招呼客人。 姜丰则带着两个儿子在家里招待客人。 姜家这样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满了屋檐,树干上都用彩缎扎了鲜亮的花,配着刚发芽的枝条,看着像真花一般。 王玢也回了衡川府,他作为姜丰的好友,是在姜府赴宴的。 姜丰亲自将他迎进主院,笑道:“我们都是漂泊在外的游子,难得有一天在家乡相聚。” 王玢也笑道:“可不是……往年要么我回来了,你不在。要么你回来了,我不在。这天南地北的,难得一见。陛下还说呢,什么时候我们都在,一起围炉赏雪烤肉。” 姜丰叹道:“那一回的鹿肉确实鲜嫩,后来都没吃过那么好的鹿肉了。” 周围的人心想,可不是好嘛!和陛下一起围炉烤肉,能不好吃吗?! 王玢落座后,亲切地和周围的人攀谈,让姜丰自去招待其他人,不必在意他,语气熟稔得很。 王家是衡川府的第一大世家,虽然王阁老走了,余威还在。王玢的职位还没有姜丰高,但众人面对他,可比对姜丰拘谨多了。 客人到齐之后,就开席了。 姜家的席面,也是从酒楼定的,一样样色香味俱全,每一桌都是琳琅满目,体面得很。 女眷这里,这一回再没有不识相、信口开河的人了。 连卢远扬的母亲孙氏,都扶着儿媳的手,笑道:“大湾是个好地方,我这个儿媳去了,又给我生了个孙子,可不是旺丁呢。” 金氏也笑:“不仅旺丁,还兴家的。远扬去了几年,一路从县令升到知府了!” 孙氏笑容僵了僵,只能称是。 其他人不知道她们话里的官司,也顺着赞了卢远扬几句年轻有为。 卢家主支的卢远成,那么多年还是个知县呢,倒是旁支的卢远扬先升了知府。人生的事,可都是靠命啊! 一时间,有奉承熊楚楚的,也有围着金氏和熊梦儿说话的。 不过,众人也注意到了,苏家人今日都没有来……不仅如此,苏老太太也不在。心想,看来苏家舅老爷是真的不大好了。 此时此刻,姜家众人脸上言笑晏晏,心中却是万分煎熬。 昨天晚上,本来精神尚好的苏大舅突然又陷入了昏迷,大夫施了针,今天早上好不容易醒来了。 姜家的年酒是必不可少的人情往来,帖子早已发了下去。 苏常义大手一挥,令姜丰和熊楚楚不必在家里守着,先去陪客人。 到时候看情况,再赶回去…… 苏氏却是在苏家守着。她若没回来衡川府就罢了,既然回来了,总得送老哥哥人生的最后一程。 此时姜家的前院里,也是觥筹交错。即使没有歌舞戏曲,亲友们难得一聚,共叙别后之事,也是难得的热闹。 王玢就坐在姜丰身边,端着酒杯笑道:“给太皇太后送灵时,岑皇后晕倒了,原来是有了身孕,如今已经五六个月了。” “此乃大喜事!”姜丰立刻说道。 中宫有喜,实乃国之幸事。岑皇后自诞下太子之后多年不曾开怀,反而是宫妃接二连三的生下皇子皇女,让一些人滋长了野心。 现在皇后有孕,只怕有些人要坐立不安了。 想到和自己打过嘴炮的岭南市舶司提举蔡谦,姜丰觉得心情舒畅,能够让蔡慧妃一系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虽说他拒绝了岑皇后的联姻提议,又拖延把儿子送进宫做伴读,但从顾卿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皇后曾经帮他说过话,他觉得岑皇后这个人还是挺大气的。 皇后聪明,太子至少不会太蠢,朝廷就可以稳固几十年,那么他才可以继续开疆拓土…… 想到这里,姜丰心情大好地吩咐:“中宫有喜,全府上下发双份月银!” 王玢在一旁微笑。 王家能够历经几朝不倒,就是当家人有眼光、有胆量,总能正确站队。而现在,以王玢为首的王家,已经隐隐和中宫结盟了。 那么,他也乐意看到封疆大吏们都站到皇后这一边。 后宫的争斗,从来就和前朝息息相关。蔡慧妃等人以为光凭枕头风能够左右陛下、妄想储君之位,那也太天真了! 有了这一个喜事,下人们知道有双份月银领,个个喜气洋洋。 就在这个时候,苏坤飞马到了姜府门前,由门房领了进来。 姜丰见状,立刻站了起来。 苏坤眼眶红红,对姜丰说:“大夫说,时间差不多了。” 姜丰脸色大变,哀戚地对宾客说:“家中有事,恕我失礼了。” 又命妻弟熊森帮忙招呼客人。 王玢连忙摆手说:“你有事就赶紧去吧,都是自己人,不用客套。” 连他这么说了,其他亲友更不必说,都说自家不要紧的,让姜丰赶紧去。 姜丰拱了拱手,和苏坤一起,快马赶回了苏家。 苏家众人此时都在苏大舅的房里。 苏大舅气息奄奄,只是睁着眼,也不说话。 “来了,来了!” 看到姜丰回来了,其他人连忙让开位置,让他过去。 姜丰拉住苏大舅的手,哽咽地说:“大舅舅,我是丰儿,我回来了!” 苏大舅眼珠子转了转,停留在姜丰的身上,微微的颔首,然后手一松,眼睛一闭,就再也没有了气息。 屋内顿时哭成了一片…… 苏老太太也伏在苏大舅的身上失声痛哭。 姜丰忍着泪,搂着母亲安慰:“娘别伤心,舅舅走得安详,他还没走远呢,一定也不愿意看到你为他伤心的。” 苏坤、苏培也忙着安慰他们的母亲。 还是苏常义忍着悲痛,让苏垒等人去安排丧事。把门口的红灯笼摘下来,换上白灯笼…… 姜丰看母亲哭得说不出话来,怕她老人家伤心过度,连忙扶到另一间屋子去。 苏氏哭了一会儿,拉着他的手说:“当初你爹没了,要不是你两个舅舅为我撑腰,我们孤儿寡母的,早就被人吃了绝户了,哪里还有今日!” 姜丰抚着母亲的手道:“娘放心,我一定会把舅舅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此时的人,相信人死了会到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讲究“事死者如事生”,非常重视丧事,都竭力让亲人风光大葬,希望亲人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好些。 苏氏听了,心里才好受些,抹着眼泪点头。 自从苏常忠病重,家里就已请了风水先生点了穴,寿材、寿衣都是备好了的。 如今苏常忠走了,苏坤和苏培亲自给他们的父亲收礼,其他堂兄弟、侄子们则带了孝,分头去亲戚家报丧。 姜丰安抚好母亲,也走出门,派人去请和尚、道士办水陆道场。 姜家这里,年酒也是提前结束了,客人们很体谅的提前告辞。 像熊家这种亲眷,则赶紧回家备奠仪,他们都是要上门祭奠的。 熊楚楚安排好家里的事,也带着两个孩子赶到了苏家。 她到来的时候,苏家已经挂出了白灯笼,和左邻右舍的红灯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319章 舅舅丧礼 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此时的人重视丧礼,即使是平民,也有约定俗成的流程,但即使有钱,也不能逾越规格。 首先是停灵。 作为平民百姓,苏常忠入殓之后将停灵七日。在这七日里,亲人将请道士做法事为其招魂。 楚辞曰“魂兮归来”,人们相信,人死七天内有一定复活的可能。 常有一些民间传说里,某人被装进棺材了又起身喊饿的故事。 “头七回魂”并不全是迷信。两千年前,名医扁鹊就“救活”过一个死了七天的人,当然,扁鹊说,这个人并没有真的死,而是一种“假死”状态。 给亲人招魂,是希望出现这种奇迹。遗憾的是,这样的奇迹没有在苏家发生。 停灵期间,要“守灵”。 孝子贤孙跪在灵前、焚烧纸钱、纸扎的种种祭品。 接到讣告的亲朋好友会上门吊唁,给亡者上香祭奠,孝子贤孙们哭泣着对来吊唁的亲友顿首拜谢。 灵前永远响起哀哀戚戚的哭声,而来吊唁的女性亲戚也会从进门就开始哭…… 姜丰则和二舅苏常义的子孙一起主持奠礼,安排道士招魂、招待来吊唁的亲友、安排亲友用餐等等。 因为他亲自在苏家主持丧礼,来凭吊的人也特别多。 府城的乡绅们都纷纷派了家中子弟过来,苏家从门口到巷口都停满了马车,一连七天,来凭吊的人都是络绎不绝。 有好事者暗地里数了数,王家、卢家、施家……府城里有名望的人家依次都来了! 姜丰答应苏氏的,要把大舅舅的丧礼办得热热闹闹的,他做到了。 到了下葬前一天,要“迁柩”。 把灵柩迁往宗族祠堂停放,孝子贤孙再次进行祭奠。这一晚,子孙们会彻夜哭泣,名为“既夕哭”。 接下来,就是“启殡”。 苏常义诵读了姜丰写的悼词,这篇悼词写得朴实无华,却饱含了亲人的感情,句句含泪。 读着读着,苏家的人又是哭成了一片。 启殡之后,到了“发引”,也就是送灵柩上山了。 引灵道士的铃铛声在前方响着,所有参与送葬的孝子贤孙、近亲,身穿着孝服,牵引着灵车的绳索,向山上走去。 苏家的祖坟是在县城郊外的一片松树林里,风水先生早已点好了穴,就在苏大舅父母的坟头下方。 抱子葬,代代无穷。 丧礼到此就结束了。 以后“三七”、“七七”等日子,苏家还会在附近的道观办亡者法事,接引死者往生。 但姜丰不能参加了,苏大舅入土为安,他就要返程回大湾了,他这次回乡时间太长了。 只是临出发前,苏氏又病倒了,大夫说是“伤心过度且时气不好,染了风寒”。 看到儿子焦急担忧的样子,苏氏叹道:“你公务繁忙,不必为我在家里耽误时间,家里那么多人呢,哪里用得着你侍疾?你先回去吧。” 姜丰和熊楚楚商量了一会,就由他自己先返回大湾,熊楚楚和两个孩子留在衡川府,给苏老太太他侍疾。 姜丰就和卢远扬等人一起,在护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返回大湾。 故乡虽好,却不是他拼搏的地方。 从衡川府走水道、陆路到闽省,再到白水州海港,花了一个多月,接着又换海船,直到五月底,姜丰才回到了大佳腊。 五月底的大佳腊,已是烈日炎炎,巡抚衙门都已上了冰盆。 得知巡抚大人回来,各部门的属官纷纷过来请安、汇报公务,姜丰才刚歇了两天,就进入了角色。 郑达汇报今年院试的时间定在六月二十日,主考官的考题还没定,请姜丰做主。 姜丰答道:“主考官就由各府知府担任,至于考题,你们先出,然后再给我看。考题多加一点算学、律法,策论主考商务,然后加考一题自然科学的题目。” 大湾的府学有自然科学的课程,又专门开办了理工类的学校,但这些技术人才都陆续被选拔到科研所、水泥坊、火器局等地方去了,参加科举不多。 其实,这些擅长自然科学的人才,即使通过了大湾的院试、乡试,到了京城参加会试,也考不过其他省的正统读书人。 这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湾也没为朝廷贡献几个进士的原因。 郑达没有异议,他知道院试多半也是为大湾选拔人才,还是得实用才行。 接着是冯实进来,说道:“过完春节,刑部命人送了一批流放的犯人来,说是大人您要的人。这批人是怎么处理?送去开铁矿?或是到岭南去开铅矿?” “人送来了?”姜丰惊讶地问。 他问朝廷要人也有两月了,目的是要些凶悍之徒去开发北美。但这些重刑犯,朝廷判决的时候也很谨慎,必须经过刑部、大理寺几重审核,才能把罪名定下来。 “足有两千余人,运了好几艘船,说是西北的马贼。”冯实答道,“这些人都极其凶悍,若是送去挖矿,恐怕管理不好逃狱、或是发生骚乱。” 姜丰点头道:“这些人不送去挖矿,先留着。过两日我召集大家开会,一起商量这个事。这些人是有别的用途的。” 姜丰小小卖了个关子,冯实也不追问,就告退了。 人手有了,就该往北美出发了……这些人肩负的“重任”,可比挖矿重要多了! 在开会之前,姜丰先把范致远叫了来。 姜丰不在大湾期间,这厮的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在各个花楼里流连忘返,要不是姜丰找他,他都不知道回来了! “我看你不是成不了亲,而是自己不愿意成亲!”姜丰冷哼道,“成了亲,哪里有现在那么自在!” 范致远嘿嘿一笑:“还是大人懂我!” 过去他成不了亲,自然是因为穷、长得又丑。现在他已经是巡抚大人的首席师爷,手里又有钱,想要娶妻其实不难的。 偏他不仅不娶妻,连妾都不纳,只喜欢去花楼里逛。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娶妻纳妾,还得小意温存。去花楼里嘛,只要给得起银子,那就是大爷! 姜丰摇了摇头,也不追究下属的私人问题,而是问道:“你日日不务正业,我交代你的事可办好了?” 范致远立刻正色说:“天花痘原找到了,只是这东西不好储存,搞不好扩散了就会伤及无辜。因此,要等出发再用。” 姜丰点头:“流放的囚徒已经送到,他们就是第一批的开拓者,痘原就由他们带去北美、负责扩散。” 接着又问:“士兵都种好痘了?” “我带着大夫们忙了两年,府兵和特种营、士兵们都种好了。徐将军的东海水师那里还没有。”范致远答道。 范致远这厮也是有小心思,先把自己人的种好,徐恭的兵毕竟是外人。 “那这回就只能让府兵送这批囚徒了。”姜丰皱了皱眉,“徐恭那里,也要加紧。” “主要是大夫不够用。”范致远提议,“我们可以去内地再招募一些大夫回来。” 姜丰点头同意,然后就挂出地图,把下属们都请了过来。 天花开拓北美的大计,此前只有他和范致远知道,如今却是要告知众人了。 第320章 新的征途 大湾重要的文武属官都过来开会了。一看姜丰挂出那张世界地图,众人心里都是一阵激动。 这是要搞事啊! 太好了!每当姜大人要搞事,就是大家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啊! 瞧那特种营,不过是跟着东海水师征了一回暹罗,上上下下都富得流油。 此时,卢胜盯着那地图,喜得摩拳擦掌。这回是去哪里搬国库呢?听说安南、天竺都挺富裕的……他愿意做个先锋! “诸位都到齐了。我们今天来说一说北美。”姜丰指着地图说道,“美洲大陆,许多人都不了解,甚至没听说过。北美是真正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大多数地方都适宜人类居住。而北美西部,有大量的浅表金矿,正等着我们去捡。” 姜丰顿了顿,对卢胜笑道:“卢将军去过虾夷挖金矿。和北美的金矿比起来,虾夷简直不足一提。” 卢胜虽然激动,还有理智,沉着问道:“那么,那里人口、兵力如何?” 姜丰笑道:“美洲大陆,原来也有好几支土著,中南美一带还建立过一个玛雅国,大约相当于我朝宋朝时期。西洋人称美洲原住民为‘印第安人’,但这些原住民也几乎被屠杀光了。而洋人在那里经营了上百年,人口也繁衍出几十万了。” 说着,对一旁的范致远示意。 范致远起身,对众人拱了拱手,说道:“我们派探子到北美打探,西洋人主要集中在北美东部,主要是英吉利和法兰西移民,两者相互有战争。但他们先落地生根,人口又多了,我们想正面进攻,恐怕不容易。” “西洋人征服北美土著,除了靠武器屠杀,更多的是靠疫病。原本美洲与世隔绝,突然从别的大陆来了那么多人,带来新的疫病,原住民根本无法抵抗,一下子死了很多人。”范致远沉声道,“因此,我给大人建议,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用疫病来对付西洋人!” 在座的文官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疫病从来是令人闻之色变的东西,即使是用来对付敌人,也是有伤天和的事情。不少人看范致远的目光都有些微妙。 这个老鼠精,果然是心狠手辣。 “这事是我同意的!”姜丰缓缓说道,迎接着众人的目光,“当初蒙古远征西洋各国,带去的黑死病,令西洋十室九空。自古以来,疫病就是战场上常用的手段。打仗,是不用讲究仁义的。” 卢胜立刻说道:“姜大人说得对!” 战场上就是你死我活,还说什么仁义?你领着从暹罗抢回来的银子,怎么不说仁义? 文官们脸色讪讪的……过了一会儿,唐昕轻咳一声:“这个疫病是双刃剑,一个不好就是伤人伤己,不知大人是想用哪种?” 黑死病就是鼠疫,即使是我朝,如今也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唐昕等人不得不忧虑啊。 “是天花。”范致远解释道,“前朝陈皇帝就发明了牛痘预防天花的方法。我已经提前安排大夫给军士种了痘了。” 卢胜和杨安都一齐点头。这个事情,他们是知道的。 文官们这才知道,原来姜大人早就做好了天花开道的打算,如今只是告知他们。 在陈皇帝之前,天花本是绝症,致死率极高,其中又以孩童居多。开展牛痘种痘之后,天花的发病率已经小了很多。 但一些偏远的地方推行不到位、孤儿没人管等问题,还是有漏种的。范致远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把军中的士兵补种完、又去找到了天花的脓包痘源以备用。 姜丰对卢胜说:“朝廷给了两千流放的马贼,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就让这些人携带天花痘源到北美去,为我们开路。” 卢胜沉吟道:“可是囚徒再凶悍,若是手无寸铁,去到那里又哪里是西洋人的对手?” 姜丰笑道:“西洋人大多聚居在东部,西部并不多。这些马贼本是强盗出身,最擅长隐匿行踪,就给他们一些武器,让他们打游击战。告诉他们,他们本是死罪,去了北美才有活路!” 卢胜点点头:“人送到之后,再给武器。” 这第一批人,只是作为一个先锋、试探,即使是失败了,也不过是死了一些恶徒而已。 姜丰叹道:“此计虽是阴谋,但历来海外征战都是如此。何况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兵力、财力。” 刚刚打完暹罗、和西洋人达成协议,朝廷派人去驻守马喇甲海峡,如今正是稳定南洋局势的时候,朝廷也抽不出兵力去打北美。 但是姜丰却觉得可以开始动手了……时不待我,大舅舅的死,让他对生命感到一丝畏惧。 生老病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可不想有一天,出师未捷身先死,留下遗憾。 若是能以天花开道,以最小的代价征服北美,也未尝不可。 接着,众人就开始讨论押送囚徒去北美的细节,中途如何补给等事…… 姜丰听着属下们的讨论,突然说道:“还有一个事,听说如今英吉利移民首领正谋划着独立,此人是个英雄人物,我们没条件正面开战,先把他干掉。” 范致远想了想,说道:“英吉利移民首领?我们的探子说起有这个人,在当地颇有名气和威望的。据说此人曾身中四枪,却毫发无损,传说有他们的上帝庇佑的,颇为传奇。” “就是此人!”姜丰笑道:“上帝从不会庇佑谁!但此人运气好,也可称英雄,必须除掉。” 和卢胜商量了派狙击手的事,姜丰松了口气。 范致远补充:“他既是英雄,最好把杀人的罪名嫁祸到法兰西人头上,让他们狗咬狗。” “不错,此计深得我心!”姜丰笑了。 唐昕等人叹了口气,没有反对。 两国交战,你死我活,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呢?古往今来,枉死的英雄还少了吗? 和西洋人谈判的时候,西洋商人那威胁的话,众人都已经知道了。 此时想到这些洋人一直对自己国家虎视眈眈、不怀好意……那么自己用点疫病、暗杀的手段,也不过是礼尚往来。 说到暗杀北美殖民首领,姜丰又想起顾卿去了西洋也有一两年了,不知道她那边有什么进展? 散会之后,姜丰就把杨安留了下来,问一问西洋那边的事。 如今杨书在暹罗做国王,杨安对南洋乃至西洋的消息的消息,都比较灵通。 第321章 天下如棋 《大湾条约》签订以后,西洋各国就回去筹措“赎金”了。如果是回本国运银子,那一来一回就要两年了。 临走之前,姜丰还幽幽地说了一句:运气不好,若是生了什么病,那就是你们上帝不保佑,可不关我们的事。 西洋使臣吓得一哆嗦,连连保证会尽快把赔款送来。 条约都签了,要是不能把俘虏换回来,那就是“赔了将军又折银”,里子面子都没了! 好在西洋各国来之前,就已经“友好协商”了各国的赔偿比例,现在有了具体的金额,也不用回国再筹措银子——直接在殖民地筹措就可以了。 他们在殖民地经营多年,再加上以官充匪、海上打劫,殖民地国的百姓再穷,他们这些统治者也是不差钱的。 再说了……本来就是殖民地的总督、将军们自己打了败仗,根本就不该由国内的人民来出这笔钱,让殖民地的政府去出赎金合情合理! 像英吉利国的殖民地天竺,地方大、人口多,出产黄金、香料、宝石、茶叶……且处于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东天竺公司”富可敌国,让他们出赎金一点问题都没有。 其他国家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法兰西、葡国、佛郎机、荷国等,在南洋的殖民地比较小、钱不是那么多,又不能回本国要钱,就得使劲搜刮殖民地的百姓,尤其是当地的原住民。 各殖民地国的百姓在这重重的压迫下,对南洋统治者怨恨更深。 有的开始逃亡他国……比如已经稳定下来的暹罗、天朝治下的大湾等,有的则预谋着民族独立、推翻西洋人的统治。 西洋各国的殖民地政府筹措到赎金,今年春夏东南季风来临之后,就乘着海船赶往了我朝的京城,用战争赔款交换了在京中的军官。 天牢的牢头非常遗憾地看着这些洋鬼子被放走……十大酷刑都还没机会施展呢,这些洋鬼子长得牛高马大的,也不知道能熬到第几项?真是可惜…… 朝廷收到有史以来第一笔对西洋战争的赔款,文武百官都是与有荣焉!皇帝更是高兴得接连留宿中宫,和怀孕的皇后说了几宿的话。 大湾这里也很高兴。打了一场胜仗,认我朝为宗主国、称臣纳贡,这脸面是朝廷的。马喇甲海峡的驻兵权又给了岭南将军…… 但现在有了这笔战争赔款,总算不是白忙了。 按照当初的约定,这些战争赔款,朝廷和大湾是要对半分的。 当然不用来回运银子那么麻烦,大湾每年都要向朝廷缴税的,如今就用这笔赔款抵扣税银。 这么一来,大湾至少有五年不需要往朝廷押运税银了,对双方来说都省事。 往朝中押送税银,无论走海路还是陆路都有风险,负责押运的官员提心吊胆的,生怕遇到什么江洋大盗丢了税银,自己不死也难逃朝廷的问罪。 好不容易去到京城,还得跟户部扯皮,查验银两的成色、计算火耗等等…… 有这个时间,留在大湾多看两场戏,多喝两场花酒不好? 姜丰想到可以省下几年的税银,也很高兴……有了这笔钱,又可以多造些军舰。科研所那里研发出了新的蒸汽机,不知道能不能打造蒸汽轮船? 有了蒸汽轮船,海战就更有优势了…… 留下杨安,姜丰先问起了南洋的局势。 杨安答道:“如今西洋混战,各国殖民地也是相互戒备,再加上为了筹措赎金,百姓苦不堪言,殖民地的百姓都往外逃亡。征暹罗的时候,暹罗百姓逃亡到马来国、爪哇、吕宋的,大部分已经回来,还带回了更多的别国百姓,如今暹罗的人口比战前更多了。” 暹罗和大湾已经恢复了贸易,但除了官方的商务往来,杨安和杨书也还有其他沟通渠道。 “西洋混战?”姜丰眉头动了动,猛地站起,问道:“机要处那里有无近期送到的密函?” 杨安一怔,随即答道:“有的!正要跟大人汇报。只是大人一回来就说美洲的事,没来得及……” 姜丰立刻命杨安去取。 机要处是大湾的情报机构,直接对姜丰负责,在暹罗也设了联络点,负责沟通的就是杨安。 过了一会儿,去机要处取密函的杨安的回来了,把一份密函呈给了姜丰。 姜丰打开小盒子,取出密信,上面的火漆封口还在。 打开信封,却是一张张的白纸。 这自然是用特殊材料写成的,在火光下轻轻抖动纸张,字一个个地显现了出来。 出来的却不是普通的汉字,而是拼音。 姜丰也看过别家的密信,自然知道光是用特殊材料写也不够安全,必须再加一重保险。在密码学方面,他没有什么天赋。 但是,他从陈皇帝的日记里找到了灵感。陈皇帝的日记存在了几百年都没被人破译,不就是用了拼音吗? 顾卿是和姜丰一起寻找陈皇帝宝藏的人,为了破解棺椁上的遗言,姜丰曾把拼音教给她。 因此,两人就约定,以拼音来传递密信,再加上特殊的墨水。 密信还故意各行互写,打乱了词语之间的顺序,如果不知道其中的规则,即使是懂拼音的人,看到的也只是一份不知所云的乱码。 世界上没有完全保险的方法,只能说这种方法是现有条件下比较可行的。 姜丰用另一张纸翻译了一遍,才看到信上的内容。 越往下看,姜丰忍不住拍案叫绝! 顾卿可真不愧是大内护卫中的“卫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这是要以一人之力挑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啊! 法兰西国的皇后去世了,该国的皇帝打算续娶奥国的公主、两国联姻,加强在欧洲的影响力。奥国也答应了。 但是,这奥国的公主受邀去英吉利国参加一个婚礼,在前往英吉利国的途中,在德意志国的一个码头上遇刺身亡。 一个公主的死亡,牵涉到奥国、法兰西国、英吉利国、德意志国四个国家。 奥国强烈要求德意志国交出凶手,为本国公主的死负责。 德意志国则查出凶手和英吉利国人有关,想必是英吉利国不愿看到法兰西和奥国联姻,故意派人刺杀奥国公主。因此,他们认为应该由英吉利国对此案负责。 英吉利国则大叫冤枉,他们真的和此案一点关系都没有!虽然他们的确不想看到法、奥联姻,但他们还没有想出破坏的方法呢! 就算想到了刺杀……也还没行动的! 法兰西皇帝则说,凶手一定是英吉利国!不然好端端的,你们邀请我的未婚妻去参加什么婚礼? 英吉利国则说,当初法兰西国皇帝曾对人说“奥国的公主那么丑,傻子才娶她!”,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想必是法兰西皇帝嫌弃奥国公主丑,不愿意娶她,故意把人杀了,嫁祸英吉利国。 这回奥国不干了,你这是污蔑!你家公主才丑!你全家都丑!祖宗十八代都丑! 几国互相推诿、争论不休,作为苦主的奥国不肯善罢甘休,直接在海上对英吉利国宣战。 法兰西国想趁机吞并英吉利国在美洲的地盘,也趁势开战,各方已经展开了混战…… 姜丰把密信放在火盆里烧了,然后哈哈大笑:“顾卿他们在奥国干了一票,这绝对是间谍史上史无前例的、精彩绝伦的一战!可惜的是不能让她们留名。她们如今已往罗刹国去了,我怀疑又有人要倒霉了。” 欧洲的混战,南洋那边也得了一些消息。但杨安不知道其中的内情,此时察言观色,猜到事情大概和顾卿有关,也是又惊又叹。 这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谁能想到,一个女子带领的大内护卫,能挑动几国大战?正如姜大人所说,这是史无前例的事! 姜丰又笑道:“西洋混战,倒是便宜了暹罗,白得了大量的人口。只是人口也是一把双刃剑,这对杨书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大人说的是。”杨安回道,“杨书那小子如今也在贴招贤令,不论哪国的人,唯才是举。但是教化百姓,还是得我朝的读书人才行,因此他来了信,托我请求大人,给他推荐一点读书人过去。” “嗯……”姜丰沉吟道,“今科院试结束,又有了一批新的秀才,看看有没有愿意过去的,选拔一些吧。” 杨安大喜道:“多谢大人!这可是帮了暹罗的一个大忙。杨书若是知道了,想必能睡个好觉了!” 姜丰微微笑了笑。 杨安说的这番话,也有调和自己和暹罗关系的因素,但人皆有私心,只要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他又何必拒绝? 从大湾选拔人才到暹罗,加强对暹罗的控制,将来时机成熟,从藩属国和平演变为一个省,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暹罗变成了我朝的一个省,那么夹在其中的安南等国,处境就微妙了。 这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更有意思吗? 因而笑道:“暹罗的战略地位很重要,跟杨书说,少跟我耍滑头,要什么就直接说。另外,好好盯着南洋各国的局势,有什么新的动向及时汇报……马喇甲海峡那头,也多留双眼睛。” 杨安连忙应是。 姜丰乃挥手让他退下。 他的目光从南洋流连到西洋、再到美洲,好大的一个世界……这种天下如棋,尽我掌握的感觉,真是令人陶醉不已。 第322章 教化地方 姜丰此人,有个优点,凡事说干就干,颇有些雷厉风行的意思。 当然,再雷厉风行,做事也得按部就班。这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姜丰盯着世界地图再眼馋,也不可能一个大招就把西洋人都灭绝了。 这蚕食南洋也好、出兵美洲也罢,都得一步一步来。 把押送囚徒、携带天花痘原前往美洲的事安排下去,他就开始督促军队训练,隔三差五就去各军营巡视。 卢胜亲自带兵押送囚徒去了,但他麾下还有一些人留在大湾。杨安的特种营、土兵的军队也都在秣马厉兵,一个个踌躇满志,只等着姜巡抚发令、指哪打哪! 看到这些雄壮威武的士兵,姜丰才略微松了口气。手里有枪,心里不慌啊! 忙碌的时候还不觉得,结束完一天的公务回到家里,姜丰就觉得有些寂寞了。 家里还有很多下人,庭院依旧收拾得井井有条,院子里的藤月季开得灿若云霞;桌上也总是有热腾腾的饭菜;晚回的时候,回廊、屋里都会点着灯。 但是……往日欢声笑语的主院却静悄悄的。 苏老太太还在衡川府养病,熊楚楚带着两个儿子侍疾,女儿姜媛一帆风雨路三千,跑到欧洲去了……如今只怕在英吉利国的皇家科学院乐不思蜀。 这么想想,姜丰颇有点孤独的老父亲的感觉…… 一个人在家里百无聊赖的,偌大的浴室都用不上了……一个人用那么大的浴室做什么?烧热水还废柴,用个大桶洗就可以了。 至于去客院找范致远说话?那厮白天忙着组织大夫、天花种痘的事情就罢了,晚上又要去各大花楼考察民情、收集情报,比他这个巡抚还忙碌呢…… 往常休沐的时候,姜丰还会带着家人到海边吹吹风、郊外踏踏青,或者城外的温泉山庄泡泡温泉。 如今嘛……就只能参加唐昕这些文人的聚会了。 有巡抚大人、布政使大人参加的文会,那是全城读书人的盛事。特别是新出炉的秀才,那是削尖了脑袋也想进去一睹两位大人的风采。 姜大人是传胪、唐大人是状元!那都是读书人的巅峰啊! 一般来说,姜丰有自知之明,都是作为评判的存在,或者出一些时政类的题目。 但有时候,姜大人也会灵感如泉涌,做一两首酸诗,再请唐昕和上一首。 然后,就被唐昕比成了渣渣。 他也不羞恼,而是坦荡地笑道:“原本我以为我这个传胪文采就不错了,如今看来,我犹是人才,唐大人却是天才。” 唐昕哭笑不得,这算是自谦吗? “哪里哪里!大人是人才,下官却不敢以天才自居。”唐昕谦虚道。 熟悉姜大人的自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湾的官员都是这样自吹自擂、目中无人的呢! 今科院试,按照姜丰的要求,考题着重算学、商务和律法这些“偏门”,年纪大的老童生读老了圣贤书,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难以接受新思想。 因而新出炉的秀才也都以年轻人为主。 这些年轻的学子,可是大湾的未来。唐昕对他们寄以厚望,可不想让他们对姜大人和自己产生误会。 好在姜大人除了作诗,其他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特别是算学、律法和机械方面,那就是府学里的先生都未必比得上他。 这些年轻人也不过学了杂学,哪里听过这一套一套的?一个个两眼冒星星,对姜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诸位犹如辰时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未来的世界是我们的,更是你们的!”姜丰殷殷嘱托,“祝愿各位的前程,犹如太阳般光明。” “多谢大人!必不负大人所望!”秀才们意气风发。 姜丰看到这些人,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也过得太快了。 他在这边唏嘘感叹,郑达眼珠转了转。夫人不在,大人似乎有些落寞啊……不过,要他给姜大人物色美人,那是万万不敢的。 不说夫人回来会怎样,只怕大姑娘回来,他都得洗干净脖子等着上吊了。 作为得力的下属,他得体贴大人的情绪,于是小声转移话题:“这些新秀才固然是人才,选拔了立刻就能用的。只是明年会试,我们得送一些举人进京去考试。这么多年,我们这里都没出几个进士,外人提起来,无论我们的经济如何发展,都说我们是蛮荒之地。” 姜丰不在意地说:“管别人怎么说,谁要敢小瞧大湾,让他亲自对我说!” 一旁的唐昕听了,也劝道:“大人……文教也是地方官政绩的重要部分。一科会试下来,一个省连一个进士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我听说,扶桑那里,前科都出了一个进士。” 噗……姜大人受了一万点的伤害。 施伦那厮也是逆天了,让他去担任扶桑总督,本来只是镇压扶桑的亡国之奴、挖银矿,但他不仅主动出兵跨境攻打女真,还把扶桑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的。 不说别的,人家的治下才多少良民,能出一个进士就很说明问题了! 姜丰被下属左右劝说,回去思考了一夜,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想要出进士嘛……我们出点钱,去江南挖一些才子,把他们的户籍迁过来,再以大湾学子的名义进京赶考不就行了?”姜丰笑眯眯地说。 高考移民懂不懂?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官的手段! 唐昕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为难地说:“大人,这是造假……且朝廷是不允许跨省乡试的。” 从前朝至今,一直是南方的文风鼎盛。据说前朝开国时第一次科举,会试中榜的全是南方的举子,北方的官员大怒,认为这是严重的科举舞弊事故。 但是彻查下来,还真的没有舞弊。北方的举子就是考不过南方的。 后来,为了避免官僚系统被南方人垄断,就出了南榜和北榜,南北各省分别有一定比例的进士名额。这么一来,就得严格控制跨省乡试。 万一南方的举子把户籍迁到北方,以北方举子的名义参加乡试、会试,最后不是又被南方人垄断了吗? “无妨……我们大湾本来就鼓励移民,很多百姓都是从沿海各省迁徙过来的,朝廷也知道的嘛。且我们同属南方,又没有跑去北方的省份考试,占不了北方的名额。”姜丰淡然自若地说道,觉得自己的主意挺不错的。 唐昕想了想,说道:“那也不能去江南挖,江南的才子名气大,到时候被人拿来说反而不好。我们这里闽省和岭南的移民最多,就从这两省找。” 姜丰点点头:“告诉郑达,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办。如果办不好……那就他自己进京考试吧!” 唐昕嘴角抽了抽,把姜丰的话转给郑达。 郑达一听……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他只是看到姜大人神情落寞不忍心,找个事情转移大人的注意力而已,怎么就轮到自己去科考了呢? 天知道,他一把年纪了,早些年屡试不中,考试都考出心病来了!如今好不容易升了从四品的巡抚总知事,当官当得快乐得很,一点也不想去考试! 唐昕拍了拍郑达的肩膀,安慰道:“好好干……你也知道的,男人嘛,总有些情绪不稳的时候。等夫人回来就好了!” 郑达一脸戚戚然地点点头,然后就赶紧派人去闽省物色合适的人选。 找人跨省代考这种事,也只有不拘一格的姜巡抚才做得出来吧! 第323章 开学演讲 院试过后,新科士子们会进入府学进一步学习,参加秋天的乡试,若是乡试中举,才能去京城参加会试。 自科举制度成熟后,一代一代的士子走的都是这样的路。 而大佳腊府学作为大湾最高端的官学,最受士子们青睐。这里不仅汇集了最优秀的先生,巡抚大人也会不定时地来讲学。 巡抚大人在大湾的声望是很高的。 此时,姜大人正在大佳腊府学对新入学的士子做开学演讲。 “在座诸位都比我年轻,我是前浪,你们便是汹涌的后浪,说真的,我真羡慕你们。”姜丰没有掉书袋,而是如一个长兄般循循善诱。 年轻的士子们听到巡抚大人如此肯定他们,一个个心潮澎湃。 “时间是最宝贵的,时间对每一个人来说,也都是平等的。珍惜时间、珍惜在府学读书的机会,你们都有广阔的未来。”姜丰说道,“但如果以为进了府学,便可以懈怠,那么不说科举进士,就是在府学也待不下去。” “我们大湾的府学,既教授四书五经、时文策论,也教天文地理、物理化学,尽可能让每一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长处发展。” 士子们都点了点头,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是“进士科学生”,而是大湾特色的理工科、医学学生。 “我们大湾好多年没出一个进士。别人都笑话我……然而,我并不觉得丢人。”姜丰正色说道:“你们当中少有人能考取进士、入朝为官,将来多数从事各行各业,也能在大湾做官。在我看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人才!。” 姜丰正色说道,“我们大湾的府学、理工学院,学数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机械学、医学等等,科举进士自然吃亏些,但未来的世界,科技才是发展的根本。二十年后,天下是你们的。” “和内陆的学子比起来,你们是幸运的。他们只有科举一条路,必须一条路走到黑。童生试考秀才、乡试、会试、殿试,一步步考上去,真正是‘白首为功名’,许多人到老都只是一个童生。”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把整个生命用在皓首穷经上,值得吗?” 下方顿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个年纪大些的士子鼓起勇气,举手说道:“姜大人,皓首穷经是为了追求真理,所谓致知在格物,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这又有什么不值的呢?” “追求真理没有错!”姜丰鼓励地笑道,“但是光靠读圣贤书,又能得出什么真理呢?宇宙的真理,从来就不是在儒家经典中。” “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是自幼读圣贤书的,我原本也和你们一样。但直到我接触了自然科学的书籍,才发现真理可能有另一种面目。” 姜丰背着手,笑道:“故而,诸位身在大湾,有这个机会,何不尝试从别的渠道探究真理呢?也许,把时间用在自然科学上,会耽误科举进士,但却会让你们的人生更精彩!” “你们不必和内陆科举大省的学子比较。不需自卑、不需迷茫。未来无论将来身处何位,都能严谨以自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日纵不能飞黄腾达,也总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下方的先生和学子们陷入了思考中。 他们早知道大湾的府学所教的内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本来还心中忐忑,但姜大人却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姜大人是什么人?是把大湾从一个荒岛建设成繁华大省的人!他的话一定是对的! 一个名叫董其昌的学生举手,激动地说:“大人!我对圣贤书不感兴趣,但是对航海、枪炮机械最感兴趣,我不考科举进士,只想进您的特种营,做一名士兵!” 此时的人,读书大多是求功名、做官,当兵的不是世袭的军户就是穷苦人家。 嗯?捧哏的来了? 姜丰赞赏地看着这个少年:“好!我记住你了,等你学有所成,从府学毕业了,再去大湾理工学院深造,将来去杨安那里报到!收复故土、保家卫国。” “学生定不负大人所望!”董其昌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在府学里看过世界地图,知道世界有多大,一心想乘上大海船,到其他大陆去! 如今,姜大人给他描述了广阔的未来。 他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最崇拜的人就是姜巡抚。 现在,巡抚大人说会记得他。 有了董其昌这个“捧哏”的,现场的气氛更热烈了。 另一个士子也举手站起,认真说道:“姜大人,我是海商冼家的冼海同。我们冼家在南洋经商、也有种植园,族人在马来国当官。但家祖父常常遗憾,冼家竟没有入朝为官的。我要好好读书,科举进士、入朝为官,请姜大人收我为学生!” 咦?这个人还挺会顺杆子往上爬的? 其他士子腹诽之余,也暗暗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开口呢?若能得姜大人收入门墙,仕途上就有了引路人了啊! 姜丰看着这个肤色微微有些黑的少年,笑道:“你只有我长子一般大,科举之事还不着急。能有这个志气就很好,你现在在府学里好好读书,我等着你成为进士的那一日!在座所有府学的学生,都是我姜丰的学生!” 冼海同微微有些失望,这普通的学生和入室弟子不一样啊。 但他也不气馁,接着说:“姜大人如今不收我,等我考中进士,再去求见您!” “好!有志气!”姜丰鼓了鼓掌。 冼海同是冼家子弟,冼家在大湾帮了他不少忙……若这孩子能中进士,便收做入室弟子也无妨。 师徒如父子,正好多个“儿子”来孝顺自己。 其他人也都笑了,大湾那么多年都没中一个进士,冼海同年纪小小口气不小,怕是不知道中进士有多难吗? 和这些朝气蓬勃的后浪交流了一番,姜丰在府学掌院的引领下,正欲离开,就见他的小外甥高雷犹犹豫豫地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高雷如今也在大佳腊府学读书,主修的是医学,方才姜丰演讲时,他也在下方听。 姜丰含笑和掌院寒暄了几句,勉励掌院先生不辞劳苦、为国家、为大湾培育人才。 道别之后,才招了招手,让高雷走过来。 大佳腊府学和巡抚衙门不远,姜丰就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 此时围在周围的都是亲信护卫,姜丰边走边问:“你迟迟疑疑的,是有什么事?” 第324章 高雷义诊 高雷挠了挠头,腼腆地说道:“我前些日子和先生到西部村里义诊,遇到了一件怪事,想着舅舅事务繁忙,我本不敢打扰,但要是不说,心里却总是不放心。” 高雷也有秀才功名,但和他哥哥高云一样,圣贤书上都不怎么开窍。 姜丰也不逼迫他科举……他自己都说了人皆有用,行行出状元,也不必逼着自己的外甥做他不擅长的事。 高雷学医也很好,将来说不准还能进太医院,也是官职呢。 府学里请的医学先生,有中医也有洋医,高雷聪明好学,先生们都很喜欢他。平日里先生们下乡义诊,也常带着他做助手。 他在府学里如鱼得水,过得很开心。 姜丰知道高雷是个懂事的孩子,没什么特殊的事都不会来打扰自己,便点点头,把高雷带回衙门,让他慢慢道来。 一开始,他还漫不经心。觉得一个小村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听着听着,他的神色逐渐肃穆。 从高雷口中,姜丰才发现,原来自己这小小的大湾,已经这样“藏龙卧虎”了。 而高雷此时也不知道,他犹豫着说不说的小事,竟然带来了一场震动全岛乃至朝廷的腥风血雨! 大湾已经建立了官办的医院,里面坐诊的有专聘的大夫,也有府学里的医学先生。 这些先生们常带学生们下乡义诊,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附近的村子陆陆续续都去过了,这日便去得远些,到了西部的一个山村,里面住的都是从内陆来的移民。 在大湾这里,由内陆移民组成的村子并不少,大多数人见到来义诊的先生都是高兴欢迎的。 但这个村子,他们一进去就遭到村民驱赶。 可因为天色已晚,他们也不好在山林间赶路,便说服村长,在村口一个庙里借宿。 村长本来是不同意的,但他们拿出了官府的介绍信。村长看到他们是府学的先生,不想和官府作对,勉强同意了,却警告他们要老实一点,不能乱碰庙里的东西。 “那个庙大概是全村最好的建筑了,里面供奉的是弥勒佛。奇怪的是,也没见有庙祝、和尚之类,佛像前的香炉还有未燃尽的香呢。”高雷回忆着说道。 这事有些奇怪,姜丰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点头鼓励高雷继续说。 “那里的人不欢迎我们,我们也不能强求,便觉得借住一晚,第二日就走。”高雷说道。 谁知到了半夜,有人到了庙里,找到他们,求他们治病。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大约只有二十来岁,皮肤黝黑。高雷很快听出他的口音,和自己同省的,但没有认亲。 在这三更半夜,一个空庙,蛙鸣阵阵,实在不是攀交情的时候。 被人驱赶的先生们堵了一口气,看到有病人来了,还是认真给他看诊。 这个男子一条腿摔折了,却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伤口处敷着黑乌乌、不知成分的药,周围的肉已经腐烂。 这种情况是很凶险的,病菌通过血液循环到身体的其他地方,人就会死亡。古时人背上长一个疮都会死,就是“脓毒血症”。 先生们当机立断,点起蜡烛,给男子做手术、剜去腐肉,重新接骨。 一行人忙碌了一夜,男子做完手术却发烧了,他们又给男子退烧,第二天早上就走不了。 而这时,他们被村民包围了。 一个自称病人母亲的老妇人进来骂骂咧咧,说他们害死了她的儿子。 说到这里,高雷皱眉:“一开始,我们觉得她就是碰瓷,好声好气地给她解释,他儿子的伤再拖下去就得没命了。可她就是听不进去,一直污言秽语骂我们。到后面,我听她的话有些不对劲……一般乡下妇人骂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些话吧?可她不一样……” “她骂我们是不敬神佛的邪魔,乱给她儿子治病。她儿子用了神师的药,本来是要好的,现在被我们害死了。” 姜丰听到如此不识好歹的人,也有些不高兴,说道:“乡下妇人没有见识,或许是被什么江湖郎中蒙骗了。” 高雷摇了摇头,接着说下去。 那老妇人骂着骂着,庙里又冲进来几个年轻人,要把那个名叫“大壮”的病人抢走。 可是大壮正发烧,医者父母心,看他情况不稳定,先生们就不肯放他走。 混乱之中,还有先生被人打了几拳,医箱里的东西都摔了一地。 实在没办法……高雷拔枪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朝天鸣了一枪。 他出发去义诊,兄长高云不放心,让他带一把枪防身,此前一直没用上,没想到这回派上用场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枪,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高雷拿枪指着领头的一个青年男子,以他为人质,命其他人退出弥勒庙。 那老妇人还要骂人,被人拖着走了。 庙里除了他们一行人,就只有病人大壮和做人质的男子。 先生们心有余悸,从来都是别人请求他们治病的,这样抢人治病的,还是第一遭。 有年轻的医学生气不过,就说不管病人了,就这么离开算了。老先生教训他,救人救到底,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他们又在那个庙里住了一天,到了傍晚,大壮的烧退了,情况稳定了下来,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想着,等大壮醒来就让他离开,大家功成身退。 可谁知村里又闹了起来,却是大壮的母亲追着儿媳妇打,说这儿媳妇不敬神佛,教唆大壮逃离村子,才招致报应,害大壮摔断腿,又是儿媳妇教唆大壮到庙里求医,害死她儿子。 那年轻的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一路躲闪着逃到庙里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闲事管不管?可就在他们犹豫间,那年轻妇人已被打倒在地,怀里的婴儿都差点摔在地上。 这是什么人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府学的年轻医学生都有一颗抱打不平的侠义之心,立刻站出来阻止。 第325章 弥勒教现 这个时候,大壮醒了过来,他发现妻儿被打,连滚带爬地出去,趴在地上给他娘磕头:“娘啊!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们这些邪魔!不听神师的话,才有这个报应!都是这个坏女人,教坏了你。她生的孩子也是邪魔,你打死她,打死她们!”老妇人怒气冲冲地说。 大壮刚醒过来,身体正虚弱着。他的妻子也倒在地上,抱着孩子想向大壮爬去,这悲情的一幕看得医学生们义愤填膺。 老先生们又出去苦口婆心地劝说,高雷用枪指着那年轻人,问:“神师是什么?你们这个村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那个年轻人低着头不说话。 高雷又说:“你看看大壮夫妻,还有那个小孩子,你还有心吗?谁正谁邪,你没有眼睛看吗?” 那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已经抱在一起痛哭的一家三口,那小小的孩子似乎连哭声都有气无力,像小猫儿一样。 他又看了看殿中的弥勒像,小声说道:“弥勒教。” 弥勒教? 高雷双目圆睁,他的家乡衡川府闹过观音教,他的母亲因此而死,家破人亡。而他们省又是个民间宗教势力复杂的地方,除了观音教,还有弥勒教、天师道等等。 这些出家人不做出家事,只管给百姓洗脑、精神控制,百姓为奉养神师、教首,倾家荡产。 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还能听到弥勒教的名头。 “后来闹得实在没办法,我们便想离开。大壮夫妻跪在地上,求我们一定要带他们走,否则他们一定会死的。看在三条人命的份上,我用枪做威胁,这一回直接以那老妇人做人质,把人带出了村子。”高雷述说着。 “到了外面,放了那老妇人,她又跑回村子。临走前恶狠狠诅咒我们,一定不得好死。”高雷目光有些黯淡,做了好事还被人这么骂,心里当然是难受的。 这个外甥小时候经历过那么惨烈的事,还能有一个纯善之心,也是值得鼓励的。 姜丰安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但求无愧于心罢了。这件事你办得很好,特别是拔枪抢人,有勇有谋、当断则断,没有丢我的脸。那大壮一家三口如今怎么样了?” 高雷说道:“我们把人带回来,一开始是安置在医馆的病房里,那大壮求生意志坚定,这样的伤,最难的是防感染,他最终还是躲过一劫,活了下来。他们一家三口无处可去,我本想带回家,哥哥说这样身份的人,带回家是隐患。哥哥给他们安排了事情做,大壮在七秀坊看门,他娘子给人做饭,一家人住在七秀坊的门房里。傅东家是个好人,肯收留他们。”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样很好。”姜丰笑道,“此事我知道了,弥勒教的事你不用担心,有空我去看看大壮。” 高雷腼腆地说:“我行事莽撞、给舅舅添麻烦了。” 他家因为观音教家破人亡,他对任何教派都没有好感,但又怕自己太敏感了,打扰了舅舅,毕竟舅舅身为巡抚,日理万机。 他帮不上忙就算了,怎么还给舅舅添乱? 姜丰笑道:“这算什么莽撞?我要感谢你提供消息呢。这个弥勒教控制百姓,眼看不是正经教派,我岂能坐视不理。” 高雷说:“我也讨厌这样的教派,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舅舅只管吩咐。” “雷儿长大了。”姜丰欣慰地说,“你好好学医,就是帮舅舅大忙了,咱们家也得有个信得过的医生。” 高雷认真地点头。 等高雷走后,姜丰一面让人去请范致远,一面来回踱步,脸色有些凝重。 观音教、弥勒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旁门左道发展教徒,目的都是收取供奉,骗取百姓的钱财罢了。 一些人加入其中,还抱着一夜暴富的幻想……像高逵一样,以为可以发展下线,提成供奉。高逵还勾搭了一个“圣女”,就以为自己不是底层教众了。 却不知在这些教中,所谓“圣女”不过是勾人入教的诱饵罢了。哪个教没几个“圣女”呢?只怕就连这打着弥勒佛名头的弥勒教都有。 最后能挣到钱的不过是顶端的人,更多的人不仅挣不到钱,还会家破人亡。 而像大壮这种纯粹被剥削的底层信徒更惨! 像观音教、弥勒教这种,可以说是最早的传销组织。 而天师道比他们要高端一些。 天师道跟着陈仲光打江山,被陈朝尊为国教,本朝道录司也册封三清山的张天师为“天师”,这个天师道就不仅仅是求财那么简单。 姜丰记得,皇帝让他查陈仲光宝藏时,同时查天师道是否跟逆贼有勾结。 在三清山,他和张天师做了一场交易,张天师把宝藏的线索给他们,而他们帮天师道说话。 最后在苍梧,张之衡承认他和张天师的首徒勾结,但天师不知道这件事。而且,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中,天师道没有出现。 因此,在最后清除乱党时,天师道没有被算在内。 他和弥勒教、天师道没有什么过节,但如果这些教派在他的地盘发展信徒、搜刮民脂民膏、害人家破人亡,他就不得不管了! 很快,范致远不知从哪个旮沓角冒了出来,这老鼠精总是昼伏夜出、神出鬼没的。 姜丰让他不必多礼,问道:“你日日考察民情,可知我大湾也有弥勒教?” “弥勒教?大人怎么突然问起他们?”范致远笑道,“大湾不仅有弥勒教,还有天师道……因为前几年观音教从逆的事,朝廷严打歪门邪道。弥勒教是严打的对象,而天师道嘛,据说被打击的是打着天师道旗号的“假天师道”,反正真真假假,外人也难以分辨。三清山一口咬定外面那些天师道都是假的。” “这些人被各地官府围剿得受不了,一些头领就带着教众偷渡到大湾来。我们这里,不是能连逃奴都收嘛?他们一些教众,平日里看着就和普通百姓一样。他们来了就开荒种地,也算是安顿了下来,现在还算老实。” 第326章 查问内情 “你既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姜丰皱眉道,“从来出现这些邪教的地方,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各地官府都要严厉打击的,我这里也不例外。” 范致远有些疑惑姜丰为什么会如此重视这些教派,迟疑地说:“我想着,这些人也是人口。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开荒种地,就不用去管。就算有教首控制百姓、收受供奉的,一群乌合之众难成大事。大人您是要做大事的人,南洋、北美,哪处不用费心?何必把精力放在这些蝇营狗苟身上?” 姜丰叹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再小的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之前衡儿中毒,不就是身边一个小厮干的?且还是巫蛊之术,这些邪门歪道还真是不可不防。” 范致远笑道:“那一回的事,是有人幕后主使。大人说得也对,小心无大错。我们盯紧一些,这些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敢轻举妄动。” 姜丰点点头,范致远说的这点没错。 和官府比起来,这些歪门邪道就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只能在暗地里行动。因而,他们在知道高雷等人是府学的师生之后,犹豫了一夜,也不敢真的动手。 万一动手……跑掉了一个,等待他们的就是又一轮围剿。 正是他们犹豫不决,才让高雷他们顺利离开了。否则,后果还真难以预料…… 话虽这么说……但姜丰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些邪教。当初那个观音教,直接让高家家破人亡,对于他家来说,又何尝不是重大的打击? 不知道还罢了,既然知道,又岂能容忍这些教派为祸大湾? 至于那个不知真假的天师道,不管和三清山有没有关系,敢非法传教就不能忍。 思及此,姜丰冷笑道:“被内地官府围剿就躲到大湾来?当我这里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也是灯下黑,还提醒杨书要警惕大食教,不成想自己治下也有这些东西!” 范致远尴尬地笑了笑,是他没有提前说。 “行了,我先打探清楚,再和你们商议。”姜丰摆了摆手。 范致远琢磨着,也下去打探消息了。 急也不急在一时,吃过午饭、午休了一会儿,又忙了一会儿公务,姜丰才换了便服去了七秀坊。 他虽然穿着便服,但身边跟着那么多戎装的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门子立刻进去汇报了东家傅秋芳。 傅秋芳连忙迎了出来,笑道:“大人怎么有空来了?正好我们新出了几款夏衣,可要给夫人挑一挑?” 姜丰笑道:“改日等夫人回来了,让她自己挑吧,省得我挑的又不合她心意……我今日来是见两个人,周大壮和他媳妇。” 这两个人是高云安排进来的,傅秋芳也知道,连忙将两人喊了出来。 周大壮和他娘子知道巡抚大人来了,都是战战兢兢,连忙过来磕头。 巡抚大人是高少爷的舅舅,自然也是好人。但是高少爷私自收留了他们,巡抚大人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把他们赶走? 他们在绣坊的这些天,过的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再也不想回那个村子了。 看到两人诚惶诚恐地跪在自己面前,姜丰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我今日微服过来,也算是考察民情,你们不用害怕。” 都怪范致远那厮,每次去花楼都说“考察民情”。现在他再说起这四个字,总觉得怪怪的…… 在七秀坊的会客室里,周大壮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的来历。 周大壮是袁州人,袁州山高林深地少,百姓生活较艰难,本就是各种宗教势力盛行的地方。 但周大壮的父亲是不信教的,因为他祖父就是服了一个神师的符水,壮年暴毙。 这件事虽未必是神师的错,但周父还是迁怒了,对弥勒教深恶痛绝,用周父的话来说:“喝酒吃肉的和尚,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不信教的周父也突然暴毙了。 “那时候我才七八岁,父亲没了之后,就常有人到我家传教。说我爹之所以壮年身亡,就是不信教,不敬神佛。我娘被他们说服了,也信了教。”周大壮唏嘘地说。 信教之后,周老太太就常参加教众聚会,本来寡妇人家,没有依靠,现在有了教友,有了组织,也有了依靠。 因此,还真的没有外人敢觊觎周家那一点田地房舍了。 可没有外人觊觎,却有教首。 虔诚的周老太太把家业全部捐献给了教首,在官府围剿袁州弥勒教时,跟着其他教众一起迁往大湾。 “在路上,我大哥、二哥都悄悄跑了,他们受我爹影响都是不信教的。还怨恨娘信教败了家业,让他们娶不上媳妇,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周大壮低沉地说,“我爹走的时候,我还小,是娘一手带大的,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我们迁徙到大湾来,也不敢进大城,就在西边山林里开荒,七八年过去了,也安定了下来,我娘子是逃奴,糊里糊涂跑到我们村子,被我捡到了。” 一旁的周娘子低头说:“大壮救了我的命。我去到的时候,那些人要把我献给神师,做教里的‘圣女’,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圣女是什么,后来……”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姜丰当然知道圣女是什么,就是邪教拉光棍汉入教的诱饵。 周大壮说:“我本来在我娘的影响下,也是信教的。可是见了娘子的遭遇,觉得他们实在不是好东西。那些大和尚喝酒吃肉就罢了,怎么还可以做这样的事呢?我救下了娘子,我们成了亲,她怀了孩子。娘说她不信教,是邪魔,生的孩子也是邪魔,要打死她们。我不忍心,就想带着娘子逃跑。” “结果到了村口,中了不知谁家挖的陷阱,里面有个捕兽夹,腿就断了。” 这一下,他们跑不了了,又被捉了回去。 周老太太还很慈爱,把家里最后一点钱拿去找神师换了一副药,敷在他的伤口上,说是只要虔诚念经,就会好。 可最后他的腿烂了,发烧了,眼看就要死了。他才孤注一掷,逃到那个庙里,请高雷等人救他。 第327章 致远上任 说到这里,周大壮双眼含泪地给姜丰跪下,恳切地说:“府学的先生们救了我的命,高少爷又把我一家带出了山里,这些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大人和先生们的大恩!” 姜丰扶起他,感慨地说:“你能碰到高雷,是你命不该绝。至于说报答我,你这话就让本官惭愧了!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原本是官府的职责。任由歪门邪道作恶却不制止,是本官失职。事情我已清楚,你们且安心在此住下。” 在周大壮夫妻千恩万谢中,姜丰带人回了府衙,开始思考弥勒教的事。 和范致远所说的不一样,这个弥勒教并不老实。 如果是老实的教派、正当传教,姜丰是允许他们存在的。就连西洋传教士他都容得下,城里还建了洋教的教堂。 但如果像弥勒教这种,控制教众人身自由、信仰自由,害人家破人亡,就可恶了。 信仰自由,应该包括信教和不信教的自由。教众不愿意信了,随时可以脱离,这才是真正的信仰自由。 就像道家所说“爱信不信,别来打扰我飞升”。 自古以来,无论是哪个民族大多有自己的信仰,相信鬼神的存在,以此作为心理寄托。 这并不完全是坏事,比如苏老太太也吃斋念佛,姜丰从来不阻止。 但那应该去信该信的、劝人向善的,而不是这些收刮民脂民膏,骗人钱财的。 这不是宗教,而是邪教。 甚至弥勒教和假天师道,各地教首还会向教众收税,这就更不能容忍了。 第二日,他召集了范致远、冯实、大佳腊知府卢远扬等人共同商议此事。 “弥勒教在我的治下控制百姓,强迫教众捐献家产、控制教众人身自由,这已经犯了大忌,本官决定把他们铲除。”姜丰开门见山地说。 冯实道:“出了观音教从乱一事,朝廷对这些民间教派一直很警惕。别说弥勒教了,就是三清山的天师道、京郊白云观,朝廷都派人监察。大理寺那里,关于这些教派的卷宗,也是几大箱子。” 这个事情姜丰是知道的,他在大理寺任主薄时,就整理过观音教的卷宗。 冯实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然而,朝廷总不能禁止百姓信教。佛、道两家信徒广泛,听闻宫中太后娘娘,都是吃斋念佛的。而先衡川王,则是道家信徒。像京郊白云观、三清观等,都是道录司记录在册的,而皇恩寺等更是皇家寺庙,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 “想要剿灭邪教,最大的难题在于甄别。同样信佛信道,你说谁是正,谁是邪呢?普通信众和寻常百姓也没多大区别。更有天师道那样,虽是名门正派,又有打着它旗号的‘李鬼’在,这李鬼和李逵,才是真的难区分。” 姜丰点了点头:“老冯说得对。” 说着,他取出一块玉佩,说道:“这是当初我上三清山时,张天师给我的。说是天师道的信物,来日必有用处。我也想不到有什么用处。大湾虽有假天师道,我总不能用这玉佩去招揽他们?” “此时且不说假天师道,还是先说弥勒教,一个个突破为好。” 范致远突然笑道:“大人,在下有一个主意。这些教众对所信仰的教派必然是虔诚的,弥勒教信仰的是弥勒佛。我们贴出告示去,让百姓互相检举,凡是有出首弥勒教教首的,根据教首的身份赏银若干。把人捉到之后,就要求他咒骂弥勒,不肯骂的,必然是弥勒教众了。” 这? 其他人面面相觑。 冯实皱眉道:“不妥。就算不是弥勒教众,只是寻常百姓,心中有忌讳的,只怕也不敢辱骂神佛的。” 范致远道:“冯大人顾虑也有理。那么就用另一个方式,弥勒教的教首,多数都是和尚,先清查一遍岛内的寺庙、包括正规的和不正规的,凡是光头的都要清查。也是让他们相互检举,若查实是弥勒教徒则给举报人奖励,若隐瞒不报的,左右邻居连坐,一并流放虾夷挖矿。” 冯实说:“如此会不会有借机陷害仇家、互相攀咬、诬告的?” 听着他们的话,姜丰说道:“诬告肯定在所难免,但只有重拳出击才能快刀斩乱麻。我已经命刑房带人去清剿周家村,恐怕弥勒教也收到了风声,为免他们闻风而逃,我们要快点动手。” 范致远笑道:“此事过于严苛,恐怕名声不大好,需要一酷吏……” 话未说完,就见众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范致远顿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姜丰笑眯眯地看着他:“既是你出的主意,就交给你好了。” 冯实也说:“如此大事,非范先生不可。” 大湾众人都知道,这个长相奇异的范致远是姜丰的心腹,知道了“天花开道”一事后,人送范致远“毒士”称号,再无人敢小瞧他。 范致远苦笑道:“既然大人如此看重在下,在下也无可推脱了。” 眼看他日日到花楼查访民情的好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听说弥勒教中也有好些圣女~~ 姜丰当众任命范致远为按察司提刑官,即日走马上任,彻查、清缴大湾弥勒教。 范致远领命,接了官服到按察司上任,成了冯实的下属。 还别说,提刑官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也别有一番意趣……按察司上下看了,心中都出现一个词“沐猴而冠”? 但这是万万不可说出来的,听说这位范大人心狠手辣啊~ 老范上任后,立刻雷厉风行,命人贴出公告,悬赏弥勒教教首,举报有奖,包庇连坐。若是包庇的,家中一人信教,全家流放。 然后把在周家村抓到的教众游街示众。 这一下全城哗然……大湾什么时候有那么多弥勒教了?这些人还就藏在他们身边? 虽然信佛的人多,可信弥勒教的却不多。 姜大人在大湾威信高,他老人家说弥勒教不好,那必然不好! 第328章 自投罗网 幸好有姜丰的好官声在,这严苛的举报令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抵触。 只是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为了赏银又或是为了报复,攀咬、诬告的果然不少,范致远一律从严处置,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酷吏的名声也传了开去。 冯实看在眼里,劝道:“你以后还想升官,这样的名声可不好。” 范致远笑道:“冯大人,我这样的人,也就姜大人会用了。升官对我来说,是没有指望的。大人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名声有什么要紧?” 如果以后去北美做官,就无妨了。那里各民族都有,长相比他奇特的多得是。 冯实叹了口气:“世人以貌取人,谬矣!” 考虑到这个案子因周大壮而起,弥勒教或许会找周大壮报复。为了引蛇出洞,范致远给周大壮一家安排了一套宅子,然后派人日夜盯梢。 时间一天天过去,随着岛内被抓的弥勒教教众越来越多,暗地里的高层教首坐不住了。 一个攀咬一个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供出了他们。 听说那个姓范的狠厉得很,一般教众还有活命的机会,顶多全家发配去开荒,监视居住;而中层以上的小头目,全部送去虾夷开矿。 虾夷那地方,可都是有去无回的。 这一日,盯梢周家的人有了发现,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敲了周家的门。 衙役顿时一拥而上,这个和尚也不反抗,顺势就跟他们回了按察司衙门。 和尚被送到大牢里,还笑嘻嘻地对衙役说:“我要见你们姜大人。” 衙役冷声怒喝:“姜大人是你这种贼和尚说见就能见呢?” 和尚也不恼,念了一声佛,说道:“你们姜大人与我佛有缘,他必会来见我的。” 范致远得到衙役的回禀,不去告知姜丰,自己去见了这个和尚。 “大和尚,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你要是老实,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范致远负手而立,淡然说道。 和尚哈哈大笑:“我若不自己出来,凭范大人是拿不住我的。” 范致远微笑:“过街老鼠,被抓到是迟早的事。你自己送上门来,莫不是打算弃暗投明了?” 和尚笑道:“范大人与我佛有缘,想必前世去过佛前偷灯油了。” 范致远脸色一沉,他可以调侃自己的长相,却不是随便一个贼和尚都能拿来取笑的! 乃冷笑道:“看来不必说了。来人,把这贼和尚拉出去游街示众,和上一批被捕的一起送去虾夷!” 他转身欲走,和尚着急了,连忙说:“大人何以如此小气?贫僧确实是来投诚的!我这里有弥勒教全国教首的名录、窝藏的地方!” 范致远脚步顿了顿,回身冷冷地说:“名录在哪里?” 和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 “你想要什么?”范致远问。 和尚笑了:“我要和你们姜大人谈。” “姜大人日理万机,没空见你这种小人物。弥勒教的事,我可以做主。”范致远淡淡地说。 “哈哈~”和尚大笑,“姜大人没空见我,倒是有空见周大壮那个小人?范大人,我要的东西,你做不了主。我们在这里说,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说完,就原地打坐,双手合十,不肯再说一句话。 范致远甩了甩袖子离开,最终还是把这件事禀告给了姜丰。 他固然可以严刑拷打,但是万一这和尚死活不肯说,倒误了大事。他实在不想在弥勒教上再浪费时间,南洋、北美的大好山河都在等着他临幸呢! 姜丰得知了自投罗网的和尚,带着范致远、杨安一起来了牢房。 这些和尚神神道道的,说不定有什么秘术,杨安担心他遇袭,非得跟着。 姜丰一进来,和尚就睁开眼,笑道:“这位就是姜大人?果然慧眼天成,何不入我门来,得大自在?” 姜丰冷笑:“阁下想必是天蓬元帅下凡脸先着地——又丑又蠢。” 他一般是不攻击别人长相的,可谁叫这贼和尚攻击范致远在先呢?姜大人可是很护短的。 范致远和杨安听着,都忍俊不禁。 和尚怔了怔,才笑道:“姜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也罢,贫僧不是来和大人争吵,而是来和大人做买卖的。想必范大人也说了,贫僧脑子里有弥勒教的名录和藏身之处。” 姜丰盯着他,笑了笑:“你老实交代最好,若是不老实,我就把你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了。” 狗官如此凶残? 和尚讪讪笑道:“姜大人真会说笑。那贫僧就说了……我要去暹罗,听闻暹罗人信奉佛教,我要做暹罗国师,大人若能保证,我就把名单给你。” 这个要求,姜丰倒是没想到,狐疑地问道:“你不要钱财?” 一个国师的名头有何用?他孤身一人在暹罗,杨书随时可以处置他。这和尚不会这么天真吧? 和尚一脸清高地说:“阿弥陀佛,贫僧出家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要之何用?唯有弘扬佛法,唯生平之所愿尔!” 呵呵~ 姜丰冷笑:“大师高尚!既如此,这个要求我答应了。可我怎么知道你给的名单是真是假?” “弥勒教在大湾的教首还未被捕,他不知我已投诚。大人只需按我的名单把他抓了,把整个弥勒教一网打尽,就知我所说的是真是假了。”和尚说道。 范致远插口问道:“你和弥勒教的教首有仇?分赃不均?” 和尚低眉:“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讲名利、不讲仇怨。只是贫僧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倒是姜大人,是我门中人。” 姜丰淡淡地说:“你老实点把名单写下来,少耍嘴皮子。若是名单有效,我派人送你去暹罗做国师,你若是能在那里发展教众,也算你的本事。要知道南洋的佛教是小乘佛教,和我朝的大不相同。” 和尚笑道:“天下诸佛,皆出一源,入我门来,超脱苦难。大乘小乘,皆我门人。” 第329章 借刀杀人 回到提刑官衙门,姜丰问道:“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杨安说道:“属下觉得有诈。这和尚既然知道弥勒教各地头目名单和所在,想必也是他们教中的高层人物了。这样的人物突然投诚,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姜丰点点头,又问范致远:“你觉得呢?” 范致远沉吟道:“下官觉得,倒是可以一试。反正我们全岛清剿弥勒教,要说打草惊蛇,也早就打了,现在正是要引蛇出洞。这和尚既主动送上门来,我们就依着他的名单试一试。纵然他们设伏,我们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 围剿弥勒教,用的是杨安麾下的特种营,还动用了高山族士兵,很是得心应手。 姜丰笑道:“这个贼和尚话说得好听,可看他那肥头大耳的样子,就知不是正经和尚。你看他外头穿的僧衣还朴素,露出来的里衣却是绸缎的,可知不差钱。难怪他说不要钱。” 但凡说自己对钱不感兴趣的,都是挣够钱了的。 范致远恍然:“大人明察秋毫。牢里光线暗,我一时都没有留神。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一个猜测。这个和尚会不会是他们教中管钱财的要紧人物?他手里有钱,眼看弥勒教被官府围剿得七零八落,连大湾都待不下去了,就想携款潜逃?” “他若是自己逃走,还可能被弥勒教追杀,不如投到我们这里,借我们的手除去弥勒教,他自己就安全了,再带着大量钱财,优哉游哉地去暹罗做国师。” 姜丰点头:“他有钱,很可能还收买了一些暹罗商人,因而有自信去了暹罗能过得好。能够想到这‘借刀杀人’之计,还是借我为刀,这和尚也是个人才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范致远问:“大人想用他?” 姜丰道:“暹罗那里,近来多了很多吕宋、爪哇、马来国移民,这些地方的百姓很多是信仰大食教的,弥勒教洗脑有一手,何不让他去发展教众?弥勒教固然不是好东西,比大食教这种政教合一的教派,还是要好一些。” 范致远和杨安想了想,都觉得姜丰所言有理,便下去处置了。 范致远从肥和尚口中得到弥勒教的头目名单和所在,杨安就带兵扑灭,还真的是丝毫不差!不过小半个月,就把全岛上下教首一一拔干净了。 而姜丰也派人送密折进京,把其他地方的教首名单告知朝廷。 刑部得到名单,派出捕头到各地督导清缴,一时之间,全国各地兴起了剿灭弥勒教之风。 那些教首人在家中坐,官差天上降,直到被关进大牢,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人因为洗脑功底厉害,姜丰便上奏朝廷,流放到国内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祸害,不如送去扶桑挖矿。 姜丰夺了扶桑不少人口,男的挖矿修路做苦力,女的进纺织厂或花楼,扶桑那里也缺人用。 现在礼尚往来,给施伦送了好大一波人头,施伦收到后都哭笑不得……这样一群擅长洗脑的人来了,他也得防备着啊! 不久之后,他又收到姜丰的信,说是这批人先在扶桑锻炼锻炼,今后发掘北美的金矿,再把他们送去北美,就是熟手矿工了。 北美西部只流放了一批马贼,让他们去感化马贼也是极好的。 完成了这些事,大湾上下松了一口气,姜丰也信守承诺,送那肥和尚去暹罗。 这肥和尚穿了一身富家翁的衣衫,戴了一顶帽子遮住那光头,站在船上意气风发。 任姜大人英雄,还是做了他的手中刀。 弥勒教被打得突然,很多人都反应不及时,教中的公产都无法转移,更不必说他藏匿的那些了。 从今往后,他到暹罗去做国师,有钱有权逍遥自在。小乘佛教还有修欢喜佛的,收几个女弟子双修,可比什么“圣女”好多了! 他这边打着如意算盘,却不知姜丰虽看上了他的洗脑能力,也看上了他的钱财……已吩咐杨安,让这贼和尚用他的自己钱财凭实力坐稳国师之位。 在杨书的暹罗,想要坐稳国师之位,有多少钱财都得吐出来,正好为安定南洋移民做贡献了,反正……出家人嘛,钱财都是身外物。 大湾也贴出了安民告示:弥勒教假借传教之名、行勒索教徒、强取豪夺之实,实属叛逆。今已将贼首清缴,余者信徒若迷途知返,则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当以从逆治罪! 原先邻居间相互举报、攀咬的,经查实是受蒙蔽的普通百姓,都可以开释回家。 其中就包括一直哭哭啼啼的周老太太。 周大壮亲自到衙门接了他娘回家。 到了家里,周老太太看到没有外人了,才开始骂:“你这个杀千刀下地狱的邪魔!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世是要做猪做狗的。” “你老可小点声吧!”周大壮连忙捂着他娘的嘴:“隔壁可都住着人的,你再喊,是又想进牢里住吗?” 想到那阴森潮湿的大牢,周老太太哆嗦的了一下,觉得全身都有虱子在咬,也不敢叫嚷了,只恶狠狠地瞪着儿子,又咬牙切齿地骂儿媳妇,都怪她带坏了儿子! 从前的大壮是多孝顺、多虔诚的好孩子啊! 周大壮虽然很无奈,但又不能把老娘往外赶,只能把她关在房里,吓唬道:“你还是别出门,外头还在捉从逆余孽呢!” 周老太太偃旗息鼓了,其实内心却是一片茫然。神师那么厉害,怎么会被官府清缴呢?听说都送出扶桑、虾夷开矿了。 那个姜大人太可怕了! 周大壮却很高兴,如今弥勒教被铲除了,受弥勒教控制的人也就自由了。 解决了弥勒教的事,大湾上下都欢天喜地的。就连百姓都是松了一口气,原先官府让邻里相互举报,有些人就借机报私仇、诬陷他人。 现在终于查清楚了,无辜的人也能放出来了。 但是又不敢怨官府,只好把怨气撒在胡乱举报的邻居、罪魁祸首弥勒教身上了。 第330章 假天师道 虽然弥勒教的混乱,百姓不敢埋怨官府,但此事到底对官府形象有损,得想个办法安抚才是。 姜丰正在想办法,外甥高雷找了过来。 高雷说道:“舅舅,府学里的学生商议,这些教派之所以能迷惑百姓,都是仗着一些江湖把戏。我们打算在街上办个科学实验的讲座,揭穿那些骗术。” 那些法师、天师的常用的手段,什么身显佛光、符纸自燃、白纸血字、鬼火之类,都是利用了物理、化学的原理,只是知道的人少罢了。 大湾府学教授自然科学的课程,学生们早就知道了这些骗人的手段。 得知弥勒教用这些骗术吸揽教众,都义愤填膺地想要揭穿。 姜丰笑道:“这是个好主意,知道的多了,就不容易受骗。所以说科学教育任重而道远。你去找卢知府,让他给你安排场地、派衙役维持治安。” 高雷把这个好消息告知同窗们,学生们都兴奋了。这本是他们的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没想到姜大人还真的支持他们,还让官府协助他们。 高雷笑道:“大人说,我们这个讲座办得好,以后就形成惯例,每月办两次讲座,给百姓讲自然科学的知识。” 学生们欢呼:“我们必不负大人所望。” 于是,众人又商议起这第一期讲座要讲哪些项目,才能吸引人耳目,让他们科学讲座先声夺人。 秀才不出门而知天下事,他们虽是一介书生,也是关心社稷大事的! 百姓都爱看热闹,这科普讲座是学堂的秀才公们办的,听说比街上的杂耍还好看…… 一开始大家只是看热闹,后来听秀才公们说里面的原理……才恍然大悟!哎呀!原来鬼火是这么回事!白纸出现血字是怎么回事……哎呀,那个小书生身上也有佛光,却是镜子照的! 从前咱们都是被骗了! 一时间,城中都在说科普讲座的热闹,也忘了前些日子的紧张,抓捕弥勒教徒带来的风波才渐渐散去了。 姜丰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几个下属道:“总算把弥勒教造成的动荡平复了。” 冯实笑道:“范大人高才,一上任就了结了如此大案,老夫实在惭愧。先前我们说,逐一击破,今弥勒教铲除了,还剩那个假天师道,也都是一丘之貉。这假天师道的事,恐怕也得着落在范大人的身上。” 范致远的脸色顿时一僵。 天师道和弥勒教可不一样……这李逵和李鬼,可怎么区分呢? 再说铲除弥勒教,全靠对方出了叛徒,那胖和尚是监守自盗,自己送上门的,天师道难道也有送上门来的叛徒? 因为弥勒教的事,他成了酷吏,百姓们背地里都骂他老鼠精…… 他也想做个好人啊! “此事,得从长计议。”范致远硬着头皮说。 姜丰想到和天师道的渊源,一时也没有说话。他想,最难的不是区分李鬼和李逵,而是……这两个“天师道”,万一是一伙的呢? 为了铲除弥勒教,范致远出了一个阴狠的馊主意,虽然起到了不错的效果,逼出了一条大鱼,但是也造成了民间的恐慌和动荡。 天师道的事更加要慎重。 姜丰对范致远说:“他们打着天师道的旗号,我们剿灭他也是为天师道正名。三清山知道了也该感谢我们。一事不烦二主,假天师道的事还是交给你。你有什么想法?” 范致远认命了,想了想说道:“第一步,还是抓拿非法传教的道士,给他们造成压力;第二步,张榜公示,也是重金悬赏。” 姜丰道:“为了避免此前出现的诬告事件,这一回不搞连坐那一套了,手段稍微怀柔一些,就当看在三清山的面子上。” 先衡川王重道,但结果据说是服用丹药暴毙的,皇帝因此对道教不太有好感,一直提防天师道。 尽管如此,民间信道的人却依然很多。 如果说弥勒教只是佛教的一个小分支,天师道就是道教的旗帜。 这样的教派,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这假天师道虽然是假的,不被三清山承认,到底也打着天师道的旗号呢! 这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假的天师道的面,也看看张天师的面吧! 范致远应了下来,又和杨安商量着,雷厉风行地清剿岛内的假天师道。 姜丰想着还不放心,亲自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三清山:张天师,我们知道有不法之徒打着天师道的旗号做坏事,现在好心帮你们清缴,这是我们当官的应该做的,不用谢~~ 想到送信去三清山,离衡川府也不远,姜丰也命人送了一封信回家。 年初时,因为苏大舅去世,苏老太太伤心过度病了,熊楚楚带着两个儿子在衡川府侍疾,如今小半年过去了,苏老太太的病已渐渐好了。 又参加了“七七祭”,看着苏大舅的坟头小草都冒出来新芽,老人家对生死也看得更开,心情也慢慢平复了。 听人说姜丰命人急送了信来,一家人忙拆开看。 这一看,熊楚楚愣住了,“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她虽跟着姜丰识字,也读了几本书,知道的典故却不多。 还是八岁多的小姜衡笑道:“我知道这个故事!是说从前有个吴越王,妻子回娘家迟迟不归,吴越王思念妻子,又不好催促,于是派人送了一封信,就是这句话,意思是,路边的花都开了,你可以慢慢走回来,一路赏花。” 他的话音一落,熊楚楚已经羞恼道:“就你懂得多!” 苏氏搂着小姜衡笑道:“我的孙儿就是聪慧,读得书多,我看将来肯定能超过他爹,中个状元!” 姜殊不喜读书,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说:“娘,爹的意思是他想你了?” 屋里的仆妇侍女一起笑了。 熊楚楚无奈地说:“你爹这个人,可真是的。大老远的送封信来,就这么一句话。前段时间弥勒教闹得那么凶,都说是大湾最先起头的,也不知道他那里怎么样?我们正担心着,他就一句话也不提。” 对观音教、弥勒教这些,姜家所有人都没好感。 而熊楚楚更是担心,姜丰挑了弥勒教,会不会有人报复他?这狗急了跳墙,也可能咬人的! 第331章 离开衡川 虽在家乡住得很好,但老太太也知道熊楚楚惦记丈夫、两个孙子也该回大湾上学,不能再耽搁了。 且她也惦记孙女姜媛……不知道可有从海外送信回来? 如今收到姜丰的信,苏氏笑道:“既然丰儿惦记我们,我们也该回去了。” 熊楚楚不好意思地说:“管他呢!老太太喜欢家里,咱们多住些日子也使得。我也舍不得我爹娘呢!” 苏家的亲戚常来探望苏老太太,熊家的亲戚也常来往。 这么些年漂泊在外,难得回乡长住,熊楚楚更是有事也回去,没事也回去,在熊老爹和金氏的膝下尽尽孝。 熊老爹和金氏既欣慰又感慨,这女儿还是嫁得近才好,可以常常见到。嫁得远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面,既牵挂又担心,那种心情才是煎熬。 本来熊家的两个女儿都嫁得近,谁知女婿都先后到外地做官了。 女婿有出息,做岳父岳母的自然也高兴。只是这么一来,连女儿、外孙也难得见一面,可谓“悔教女婿觅封侯”了。 可是如今女儿回来住的时间长了,金氏又担心,私下拉着熊楚楚说:“女婿正当壮年,你们夫妻长时间不在一处……也不是办法,亲家母好了,你们还是早些回去才是。” 熊楚楚脸红了红:“我舍不得爹娘……再说,我们老夫老妻的,也没有那么腻歪。” 金氏扶了扶女儿头上的点翠金钗,正色道:“虽然女婿的品性,我们都是知道的。但你做妻子的,也得看紧一点。女婿如今也算位高权重,难免有逢场作戏,或是下头的人送美姬的。再有,家里那些大丫鬟,心大的也有。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你可别犯傻。” 熊楚楚认真地点了点头。 继母说的这些,她这些年也不是没有遇到…… 建大佳腊新城的时候,那些大商家都想承包工程,也有想走后门,给姜丰送美女的。有的商户信用不可靠的,送的人姜丰也不收。 有的却是合作愉快的,姜丰也得给点面子。只是把人收下之后,转手送给下属做媳妇……军中许多兵士还是单身的,能娶个美人高兴得很。 因为姜大人从不留美女,还闹过一个笑话……有人不相信世上有猫儿不偷腥的,看姜大人不喜欢美女,就送了一些貌若仙女的美少年来…… 让府衙上下都笑话了好一阵子。 此时婆婆和娘都说该回大湾了,熊楚楚心里其实也有些想姜丰了……又想到那封信,熊楚楚脸红了红,命人去收拾行李。 姜殊和姜衡得知要回家了,都高兴得很。在他们心里,衡川府虽是家乡,但大湾才是他们的家。 那里有他们的好友、有他们的理想。 姜殊找到母亲说:“娘之前说送我去军营里训练,可还作数?” “自然是作数的。”熊楚楚笑道,“只是你进去了就得好好训练,可不许喊累。你就是喊累也没用,做事不能半途而废,你爹不会放你出来的。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姜殊才不觉得军营会有多辛苦。那杨书和阿勇都没比他大多少,都能领兵了。他堂堂巡抚大人的大公子,难道还不如他们? 得到了母亲的保证,姜殊高兴地去告诉他的小伙伴们——苏家和熊家的表兄弟们。 男孩子对于军营都有一种天然的向往。特别是姜丰回来时带着特种营的护卫,个个都背着火枪,威风凛凛的,早让这些男孩子羡慕不已。 此时得知姜殊可以进特种营训练,一个个也闹着要去大湾,要和姜殊一起进军营。 苏垒的妻子梁氏要守孝,也还在衡川府。 听到孩子们闹,梁氏无奈地说:“你们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呢!这原本是你们表叔整治殊儿的法子。你们不是有书信来往?等着吧,有的是殊儿跟你们诉苦的时候!” 启程的时候,意气风发的姜殊就发现表兄弟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幸灾乐祸? 姜丰留下了几个护卫保护家人。此时回程,仍由护卫们保护姜家的老小。 熊老爹和金氏见他们家没一个主事的男人在,放心不下,就让熊森一起去。 熊森义不容辞,且他早就想去大湾看看了。 每次姐姐、姐夫回来,带回来的都是稀罕的洋货,不说衡川府,就是他们省城也难得一见的。 又听外甥们描述大佳腊新城的繁华,他更是好奇、向往。 他们先是走水路,一直到省城都平安无事。然后换了马车走陆路,进入闽省之后,出事了。 闽省多山,村庄散落在山间,山路崎岖,从乡镇到县城之间都相距甚远。 这回姜丰不在,熊楚楚他们没有到驿馆住,一路都是在客栈投宿。 姜丰留下的护卫都是特种营的高手,且配备了火枪,按说安全是无虞的。 再不长眼的山贼土匪,看到这样的装备,都得掂量掂量。 一路平安无事到了一个小镇,看那青山巍巍、流水潺潺,正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因天色已晚,赶到县城也来不及,就在镇上一家小客栈投宿。 这样的小镇,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不过是几间土房,店家夫妻俩经营。 地方虽简陋,但姜家自己有仆从。 仆妇们收拾干净屋子、铺上自己带的被褥,也就能住人了。至于吃的东西,仆从借了店家的厨房,也能自己做。 因而吃的、住的,也是干干净净的。 姜家众人也是随和的,出门在外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干净整洁也就可以了。且推开窗,落日的余晖就铺撒了进来,远处青山影影绰绰,令人心旷神怡。 店家夫妇四十多岁,沧桑憨厚的样子。看到有贵人来了,立刻配合着收拾房间,又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似乎对自家的简陋感到不好意思。 熊楚楚这些年也和不少闽省人打过交道,大体上能和他们交流,就和蔼地和他们聊天,问一问日常的生意、本地的民风民情。 这么聊了一会儿,女店家也放松了下来,介绍起本地的风俗、名胜,还说不远处就是本地有名的道观清崖宫,灵验得很,不少客人经过他们这里,都要去拜一拜的。 第332章 真音和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姜家众人离开衡川府,启程回大湾,他们动身的时候,三清山上,张天师也收到了大湾送来的信。 看完之后,张天师对送信的小兵说:“请转告姜大人,他的好意我知道了。这假天师道借我天师道之名坑蒙拐骗固然可恶,但也是我道家内部之事。发生了这样的事,贫道也难辞其咎,这便派徒弟下山,整顿道门。” 小兵听了,表示会转达给姜大人,在三清山休息了一天,便启程返回。 这三清山的路,自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难行。 小兵离开后,张天师找到大弟子张真音、小弟子张和光,叹道:“我早叫你们收手,你们偏偏不听,还把手伸到大湾去,如今可不是被人抓到了?” 张和光笑嘻嘻地说:“师父冤枉我们了,这假天师道一直以来都有,都是民间那些野道士打着我们的旗号发展信徒。其实他们也没干什么坏事,不过是传教罢了。这姜丰也太霸道了些,杀佛灭道的,难道还不许百姓信教了不成?” 张真音也说:“师父,经过张之衡的事,我们就不敢和外面的人来往了。您想,陈仲光宝藏那么大的利益,我们都能舍了出去,又去大湾做什么?” “真的和你们无关?”张天师狐疑地问道。 真音、和光齐齐摇头。 张天师叹道:“为师老了,也顾不上你们那么多了,好自为之吧。我已经让人和姜丰说,此事我们自己清理门户,你们两个就下山去,把那‘假天师道’处理了吧。由你们处理,总好过被送去外洋挖矿!” 张真音目光动了动:“师父允我们下山?” “去吧!去吧!”张天师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张真音和张和光恭敬地行礼、退出静室。 沿着回廊一直走出三清殿,张真音给三清上了一柱高香,默默念了一段经,才带着和光回了他们自己的静室。 “师父还是怀疑我们。”和光低声道。 张真音淡淡地说:“这一回,全国清剿弥勒教,就是因姜丰而起。可惜弥勒教百年基业,也和观音教一样烟消云散。” 和光不以为然:“那些和尚自己出了叛徒,我们和他们可不一样。” 弥勒教是搜刮民脂民膏,最早的传销组织之一,天师道却一直走在谋反的路上……追求高多了! “现在大湾也对天师道动手了。姜丰毫不顾念和我们的交情,听说已抓了不少天师道的人,包括几个在大湾的头目,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得想办法保住自己人。”张真音沉声说。 和光目光一冷:“师兄,姜丰这个人不好说话,他未必肯听师父的放人,咱们得做两手准备才行。你看,不如这样……” 和光在张真音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张真音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点头。 次日,张真音和张和光奉天师之命下三清山,前往大湾处理假天师道一事。 为了让他们便宜行事,张天师还把“天师令”也给了张真音。 站在高高的山峰上,张天师看着在山道上渐渐远行的弟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弟子,命中注定是光大天师道之人,其机缘还在姜丰身上。 现在龙虎汇聚,天下风云又当如何变换? 真音和光从三清山出发,一路跋山涉水,几乎和姜家人同时抵达闽省。 从底下的教众处探知姜家一行就在前面的小镇上,正在清崖宫挂单的张真音微微笑了笑。 “和光,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张真音吩咐。 和光笑道:“师兄放心,一个妇人罢了,手到擒来。” 山下小镇的客栈里,苏氏和熊楚楚等人连日赶路满身疲惫,早早就睡下了,护卫们都在客栈后面露宿。 哪怕客栈里有一丝风吹草动,他们都可以第一时间赶到。 可谁知在这样的严密防护下,熊楚楚竟然失踪了。 直到第二天,护卫们被客栈里的喧闹声吵醒,立刻冲了进去。 只见熊楚楚的大丫鬟哭着说:“夫人不见了!我早上打了水进来,夫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这个客栈小得很,左右就那么几间房,熊楚楚的房间就在左手边的第一间,但她不在里面。 其他人闻讯也从房间里出来,苏老太太听到消息,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姜殊和姜衡兄弟俩急得直跳脚。 护卫队长郑浩脸色铁青,夫人在他的眼皮底下不见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大湾见大人? 乃立刻命人快马去县城报官、拿店家夫妻俩来问话、把里正找来……又对熊森说:“老太太和两位公子就拜托熊老爷了。” 熊森也急啊,失踪的人是他的姐姐! 但是他也知道,此时急也没用,赶紧应下郑队长的话,命人找大夫来给苏老太太看病,对两个外甥说:“不要害怕,对方把人抓走,必然有所求,我们等消息就是。” 两个孩子才镇定下来,一起守着他们的祖母,只是眼神依旧泄露了他们心中的担忧和慌乱。 不一时,护卫来报,店家夫妻俩不见了! 这是有预谋的!姜家人听得都险些跳起来。 郑浩立刻道:“拆了这个客栈,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们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特种兵,对方能够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人掳走,最大的可能是走地道! 他们最先拆的就是熊楚楚住的房间。 果然,士兵和车夫一起挖了一会儿,在床下找到了一条地道! 此时里正也已经来了。 得知返程的大湾巡抚夫人在他们这里失踪了,里正吓得腿都软了。里正不是官,但出了这样的事,搞不好他们整个镇都要完了! 郑浩手按刀柄,冷着脸说:“你们可知这附近有山贼、土匪?弥勒教余孽?天师道呢?” 他是闽省人,这一连串话问出来,里正也用闽南语答道:“将军!我们这里就是个小镇,乡里乡亲都是认识的,哪里听说过这些?这客栈也开了几十年了,这对夫妇都是本地人,为人老实,大家都知道的!” 第333章 姜丰到了 郑浩从里正这里问不出什么,一面派人顺着地道追踪,一面派人回大湾送信。 这条地道一看就是新挖的,也没有多远,堪堪避开护卫们,看来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 因为和闽省的藩王不睦,姜丰在闽省是有好些线人的,这些线人养了信鸽,有紧急情况时可以快速往大湾传信。 这些年来,这条线也没怎么用上。 没想到,这一回派上了用场,却是熊楚楚失踪了。 收到消息时,姜丰懵了,立刻要动身往闽省去。 范致远安慰他:“过了那么多日,说不定夫人已经找到了,大人别急。” 姜丰整个人都恍惚了,摇头道:“我必须立刻去。” 乃命杨安带着精锐,立刻随他前往闽省。 他们没有用太长时间。本来该行一个月的路,只花了十多天就到了,上了岸之后就是换马不换人,一路疾行。 等到了熊楚楚失踪的小镇,姜丰满身风尘、胡子拉杂、眼睛里都是血丝。 此时姜家众人已经住到里正家里了。本地县令要安排他们去县城的驿馆住,但谁也不愿意离开,都要在这里等消息。 里正也很无奈,他们这里真的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来不及和任何人寒暄,姜丰拉着郑浩就问:“前头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这些日子都找了哪些地方,可有可疑之处?有没有人和你们联系?” 郑浩单膝跪在地上,低头回禀:“县衙的人带了犬来,但是犬在地道口转了转,就寻不到踪迹了,恐怕对方有掩盖气味的方法。” 店主夫妻是本地人,店也不是黑店…… 姜丰冷笑:“附近的佛寺、道观之类的,也都搜过了?” 他得罪的人虽多,但近期最大仇恨的就是弥勒教,天师道大约也算。 至于永安王等人,到底是一地藩王,恐怕不至于做掳人妻子的事。且藩王有把柄在皇帝手上,双方各退一步,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郑浩答道:“附近最大的就是清崖宫,店家夫妻都提起过,我认为嫌疑最大,可搜了两遍,也没有什么发现。” 姜丰仔细看了看附近的地图,也觉得清崖宫嫌疑最大。 安抚了母亲和孩子几句,姜丰叫上杨安:“走,我们上清崖宫!” 清崖宫就在不远处的清风崖上,山腰里有几座寺庙,最宏伟的却是山顶的清崖宫。 这座山不好爬,姜丰带着人爬了小半日,才到了山门前,此时他也顾不上腿软。 才走过牌楼,抵达山门,一个有些眼熟的道士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笑眯眯地说:“姜大人,久别重逢,别来无恙?” 姜丰脚步一顿,凝神一看,冷声道:“和光道长?” 正是在三清山上见过几次的和光道士,当初他们住在三清观的客院,有盗贼半夜来盗窃,这个和光道士,似乎是站在盗贼那一边的。 和光道士笑道:“姜大人送给家师的信,家师收到了,不知道家师回的口信,大人收到了没有。” 姜丰点了点头。 和光道士笑容可掬地说:“家师派我和师兄下山,就是去大湾接人,把那些假借我天师道名义为非作歹的人接过来,好清理门户,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姜丰淡淡地说道:“既是为非作歹之徒,当以国法处置。” 和光道士出现在这里,提起在大湾被捕的天师教众,姜丰心中了然了。 他抓拿大湾假天师道,本也有试探之意,试探这些假天师道和三清山有没有关系。 如今看来,不用猜了,肯定有关系……熊楚楚都失踪了! 姜丰的手在袖中握成拳头,看着和光说道:“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道士,有大好的前程和未来,何必想不开呢?” 和光笑容僵了僵:“大人这是何意?” 姜丰冷笑着挥了挥手,杨安和郑浩等人齐齐动手,一把把火枪直直地对准和光。 “和光道长艺高人胆大,敢单独出来见我,那就不必进去了,直接跟我回大湾,和你那些教友相聚吧,也省得你惦记他们。” 和光还想说什么,杨安已经“砰地一枪,射中了山门处的牌匾,“清崖宫”三个大字中间出现了一个大洞。 “姜大人……”和光勉强保持镇定说道,“家师说你是天师道的贵人,为了和您结成善缘,还把陈仲光藏宝之地和天师道的信物都交给了你。你利用陈仲光的宝藏立下大功,步步高升,就要过河拆桥了吗?” “我当官靠的是什么,无须向你解释。”姜丰淡淡地说。 和光接着说道:“姜大人,我似乎没有得罪你吧?你又何必如此隆重以待呢?” “明人不说暗话,我妻子在哪里?你好好想清楚再说。说错一句,你就成了马蜂窝。”姜丰威胁道。 和光强笑道:“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一颗子弹袭来,他抱头蹲下,却见那子弹不是射向他,而是射向牌匾的。 那“清崖宫”的牌匾,终于晃晃悠悠地掉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埃。 和光心中骂娘,再也笑不出了,冷冷说道:“你杀了我,就永远见不到尊夫人了。” 这是承认了? 姜丰冷笑:“好!好得很!我还看在张天师的面子上,专门派人去送信,想着只诛首恶,余下之人天师道加强管束也罢了。没想到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告诉你,我妻子若掉了一根头发,我把三清观夷为平地!” “你敢!”和光不可置信地说,“三清观是朝廷道录司登记在册的,家师是朝廷册封的天师!三清观香火旺盛、信徒广泛,姜大人,你毁了三清观,你的官也不必当了!” “哈哈!”姜丰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说道:“想知道我敢不敢?那就拭目以待吧?听说这座清崖宫,在本地也是香火旺盛,信徒广泛……你说,我拆了它,能不能找到我夫人?” 正说着,一个老道士从观内出来,看到地上的“清崖宫”牌匾,忙冲过去捡起,心痛地说:“姜大人,有话好好说啊!” 第334章 强拆道观 “道长想必是这清崖宫的住持了?”姜丰负手微笑,“我倒是想有话好好说,可有些人不识相,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老道长忙对和光说:“小师叔,这个事……你看?” 和光冷声道:“不怕他们,这么大的道观,他不可能拆。” 说完,拉着老道长一起入内,山门紧闭,竟是把姜丰拒之门外了! 此时已到黄昏,站在高高的清崖峰上,可看到落日沉入云海,晚霞甚是动人。 得知熊楚楚是被和光道士掳了,姜丰倒不那么着急了。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大不了他上三清山问张天师要人! 但一想到熊楚楚失踪多日,在道士手中想必吃不好睡不好,他又是一阵心疼。 杨安问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姜丰昂首望了望巍峨雄伟的清崖宫,说道:“这道观如此破旧,想必早已是危险建筑了吧?还是拆了吧!” 不是要试探他的底线吗?那就来试一试吧。 那清崖宫的住持看起来虽然听和光的话,却也心疼道观…… 现在姜丰倒是有些后悔,没有把被捕的天师道教众拉过来,一个个地斩杀在清崖宫的山门前,让三清渡他们升天! 杨安领命,就让手下去办了。 他们从山间砍了两棵大树,以攻城的方式把山门撞开,然后冲击灵官殿,还是拆柱子、房梁,柱子一倒、房梁一松,整座灵官殿轰然倒塌。 王灵官凭空而立,一身金甲,左手持风火轮,右手高举钢鞭。这位嫉恶如仇的雷神对众人怒目而视。 姜丰稳稳站着,岿然不动。 心中无愧,虽神佛而不惧也! 他们拆山门的时候,清崖宫的道士还稳得住,拆到灵光殿时也勉强稳得住,可再往前拆就是三清殿了。 道士们终于稳不住了,那老道士匆匆出来:“住手!住手!这位姜大人,尊夫人早就被和光小师叔转移走了,并不在老道这里。请你停手吧!” 说着,又忙去王灵官的像前,跪地口诵:“太乙雷声应化天尊……有怪莫怪……” 传闻王灵官司掌雷电,脾气暴躁,姜丰连灵官殿都敢拆,真是百无禁忌。 惹上这么一个百无禁忌的人,老道士心中满满都是后悔。可真音、和光两位师叔手持“天师令”,他也只能听令行事啊。 夜幕已降临,除了将士们手中的火把,就是天上的满天星光。 姜丰看着老道士虔诚的背影,淡淡说道:“天气真好,那就继续拆吧。” 将士们得令,又要进去往前冲。 一群清崖宫的道士挡在了三清殿前面,可这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而已。 老道士顾不上在灵官像前祷告,也忙过来说:“姜大人,和光师叔也已经从后山离开了,你就是把贫道这清崖宫拆了,除了泄愤也无济于事,还耽误救尊夫人的时间啊。” 姜丰冷笑:“那就泄愤好了。他跑了?三清观可跑不了。” 说着,也不再搭理老道士,当着一众道士的面,继续强拆清崖宫。 一夜时间过得飞快,在“哐哐当当”的重物砸地声中,日升月落,天渐渐亮了,而整个清崖宫也变成了一座废墟。 即便如此,姜丰还是没能找到熊楚楚,也没有发现任何地道。 那个和光,和他背后的“师兄”都没有出现。 姜丰把清崖宫里的人全部羁押了起来,全部押下山。 老道士彻底傻眼了,怎么拆了他的道观还不够,还要把观里的道士全部下狱? “姜大人,做人要讲点道理啊!”老道士声嘶力竭地喊道。 姜丰哈哈笑道:“讲道理?你们协助人贩子劫掠官眷,难道不该下狱?本官不仅讲道理,本官还讲律法!就看看你们做了那么大的牺牲,你的小师叔出不出来救你们了!” 不想再听这些道士念经,姜丰命人用他们的臭袜子把嘴堵了! 这些历来受人供奉尊敬的道士,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一个个双眼都要喷出火来。 老道士垂头丧气,看着废墟中的三清像、灵官像,祖师爷有灵,怎么不降个雷劈死这个不敬神佛的人呢? 带着这些道士下山时,又遇到了一些麻烦。 附近的乡亲们听说清崖宫被拆,道士们被抓,一个个拿着锄头、铁铲过来拦路。 “你们是哪里来的官?凭什么拆我们的清崖宫?” “就算你们是官,也不能欺负道长!道长们是好人!” 这些老老少少,一个个义愤填膺。 姜丰挑了挑眉,他们刚下山就有人拦路,这些人好快的消息,是谁通风报信呢? 老道士看到这一幕,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 姜丰已经从留在山下的士兵手中牵过马,此时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说道:“本官是大湾巡抚姜丰,灭扶桑、征暹罗、打败西洋的联军的姜丰;清剿弥勒教、天师道的姜丰!” 百姓怔了怔,他们这里闭塞,什么扶桑、暹罗、西洋的他们不知道,可天师道他们知道啊!清崖宫的道士就是天师道的。 可天师道不是官府承认的正道吗? 一个乡老出来说:“清崖宫是名门正道,本地县太爷都常去上香的,为何要剿灭呢?他们犯了什么错?” “他们假冒天师道的名头,私自传道,在乡间私征税银,难道不是大逆不道?”姜丰冷声问。 私征税银? 乡老忙说:“那是我们自愿给的供奉。” “自愿?如果不给呢?会如何?”姜丰接着问。 乡民和清崖宫道士的脸色一齐变了。如果不给供奉,自然会有祸事降临,比如不小心被蛇咬、摔断腿……这些都是邪教吓唬百姓的手段。 如果是正经的道观自然不会用这些手段,毕竟“爱信不信,别来打扰我飞升”。 但这个道观和和光道士关系如此密切,宁愿被拆成废墟都不透露和光的藏身点,可见是不正经的道观。 姜丰察言观色,接着说道:“这些道士还做人贩子的勾当,这一回是掳了官眷才被人知道,之前还不知掳过谁呢,你们这里有没有失踪的妇女儿童?” 这……哪里没有? 人群中顿时有人脸色大变,神色不那么坚定了。 第335章 解救楚楚 这群乡民最终还是没有拦住姜丰,眼睁睁看着这些荷枪实弹的外乡人把道士们带走了。 姜丰把道士交给本地县令,还让他出了一份海捕文书,缉拿人贩子道士张和光。 通缉令上,姜丰亲自画了张和光的像,命人拓印出去。 此人虽是张天师的弟子,但既然敢绑架他的妻子,就给不了张天师面子了。 甚至,如果他们还不放人,姜丰就点起兵马去三清山了。 当初第一次上三清山,他说那个地方易守难攻,陈璋还说只要是训练有素的兵马,就能攻得上去,如今他倒是想挑战一下! 这通缉令一出,在这个山区小县引起热议。 天师道的道士,张天师的弟子是人贩子! 你不信?官府都贴出告示了,抓捕人贩子道士张和光! 也有人执迷不悟的,无论如何都不信,聚在县衙门口要县令给个说法。 县令无可奈何,只能把清崖宫的住持推出来,让他自己说。 老住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全观上下都在别人手里捏着呢,姜丰说了不听话要送他们去外洋挖矿! 无奈之下,老主持只能说,天师道的张和光确实是人贩子,绑架了官家女眷藏到清崖宫,清崖宫是被逼做了他的党羽,受此灭顶之灾。 他这大体是实话,说出来也是无愧于心。 百姓却已一片震动,天师道的小天师怎么可能是人贩子?可是老住持都承认了。 也有人替老住持求情,说清崖宫是被逼的,现在连清崖宫都被拆了,请放过这些无辜的道士吧! 县令便说,只要捉到人贩子道士和光,解除清崖宫道士的嫌疑,便可以放了他们。 百姓便自发行动起来,寻找这个人贩子小道士的踪迹。 群众的力量果然是强大的,告示贴出去没多久,就有一对中年夫妇来报,说他们的小儿子在附近一个黄岩观做道士,那黄岩观极小,只有一个住持和几个弟子,房舍也只有几间,地图上都没有标识的。 这对夫妇说,他们的小儿子自小能吃,家里养不起,黄岩观的住持好心收留了。 总之,这老住持是好人,他们儿子也是憨厚老实的。 姜丰听他们絮絮叨叨半天说不到重点,忍不住打断:“有什么线索?” 那中年男子便说:“大人,我儿子守静是最老实最善良的,他虽出家了,还时不时回来帮家里干活。今天他回来,看到街上贴的通缉令就很不高兴,说老住持可能被人贩子骗了。我们再问他,他又不说。” 姜丰心情激动,立刻问道:“此事你们还对谁说了?” 两人忙说:“没有!没有!我们听到后觉得不对劲,就来官府了。老爷,我们能不能得到赏银?” 那通缉令上说,协助抓捕人贩子道士或解救被绑架的官眷,可得赏银一百两。 一百两啊,可以在城里买一套宅子,或是乡下买一百亩地了! 财帛动人心,这两日全县百姓出动寻找人贩子线索,可不仅仅是为了清崖宫,更是为了那一百两悬赏! 姜丰笑道:“两位先留下,若是抓到人贩子或是解救了人质,必然给你们赏银。” 说完,已经带着杨安快步离开县衙,带着人往临镇的黄岩观赶去,此次他们一定要赶在和光道士把人转移之前把人救出来! 黄岩观没有多远,也只在山腰上,姜丰和杨安带着亲卫迅速赶到。 这里果然像那对夫妇所说,只是一个小道观,几间房舍,只有一个三清殿,供的是泥塑的三清祖师。 一个老住持带着几个小道士迎了出来,看到这呼啦啦的人马,老住持忙低下头。 看他这心虚的样子,姜丰笑道:“道长,是你把人交出来,还是我把道观拆了?我这个人,最擅长拆道观的。” 老道士嗫喏地道:“贫道在三清前立过誓,绝不可透露一句。” 姜丰哈哈大笑:“这是不打自招了?果然,道士也是有老实的,不可以一棒子打死。既如此,那就分开来,一个个审问。” 就这么几个人,一个个审问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问过他们的道号,姜丰使了个眼色,杨安把那个叫守静的小道士单独带到了里间。 姜丰看着他说道:“你爹娘已经自首了,想想你的爹娘,你的哥哥姐姐,都等着一百两银子活命呢。” 他们家穷,养不起儿子才要送到道观来。这守静孝顺,还经常回去帮忙干活,可见对家人是有感情的。 一百两银子,足以改变穷人家的命运。 守静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却坚持说:“小道也立过誓,绝不能透露一句。” “不用你说话,你带着我们过去,就是不违誓言了。” 守静小道士一怔,好像也有道理? “这……你们随我来。”他小声说道,脚步一顿又道:“我们住持是好人,从不做坏事,他是被人贩子骗了,那人贩子有一块‘天师令’,我们不得不听他的。你们救了人,可以不为难我们住持吗?” “可以。”姜丰答应。 “也不拆我们道观?”守静鼓起勇气问道。 “可以。” 守静小道士终于不再说话,带着他们到了后院的一个厨房。 “厨房里有一个地窖。”守静说着,搬开了一堆柴,一块大方石板出现在众人面前。 姜丰三两步上前想要搬开……没搬动。 有两个士兵过来一起搬,还是没搬动。 此时,守静道士走了过来,憨憨一笑:“我来吧。” 只见他也没怎么用力,只轻轻一掀,那个石板就被掀开了,他还拖着那个石板搬到一旁轻轻放下,以免发出太大响声惊动其他人。 看来,他是不想让其他道士知道是他“出卖”了道观。 姜丰这回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秘密和光道士要让这个小道士知道了,恐怕是需要他打开石板。 这小道士不过十几岁,这是天生神力啊!姜丰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爱才之心。 地窖口出现在眼前,姜丰心砰砰直跳,爬了进去。 只见一个女子靠着地窖的墙壁坐着,幽幽说道:“你终于来了。” 第336章 夫妻之情 “娘子,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姜丰走近,一把抱住熊楚楚,语带哽咽的问道。 他一路从大湾赶来,换马不换人,到了这里也几日几夜没合过眼。 虽然底下的人都叫他去休息,就连熊森都看不过去,劝他去休息,可没找到妻子,他哪里睡得着? 人都是,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 他穿越过来,和熊楚楚也做了有十五年的夫妻,名副其实的老夫老妻。他也习惯了妻子的陪伴,没有了年少时的悸动。 直到熊楚楚不见了,他才发现,他不能失去熊楚楚。 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一定是矢志不渝的爱情。 这一刻的温情,足够他们相守一生。 姜丰将熊楚楚带出地窖,守在外面的杨安和守静道士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守静道士又把石板搬回原位,柴草堆回上面。 姜丰也没有提醒他,你这样做是没用的。这件事只有老住持和你知道,老住持和那和光当然知道是你说的。 姜丰和熊楚楚走了出来,那老住持竟似松了一口气,念了一声“无量天尊”。 “道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姜丰微笑着问道。 老住持说:“大人能夫妻团圆,贫道也为你们高兴。” 姜丰道:“你高不高兴不要紧,我是挺高兴的。” 因为答应了守静不为难这些道士,姜丰果真没有抓拿他们。 走下山的时候,刚好是日落时分,天还未黑,月亮已经挂在树梢上。 今日是十五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拉着熊楚楚上马,两人同乘一骑往县城而去。 一路疾行回到县城,只见苏老太太、姜殊和姜衡、熊森等人都在客栈门口等着了。 姜丰抱熊楚楚下马,说道:“在道观的密室里关着,没伤没病。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苏老太太连连说着。 姜殊和姜衡一左一右地扑了过来,小姜衡不必说,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姜殊也是一边哭着,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娘等我练好武艺,给娘报仇!” 熊楚楚爱怜地抚摸着两个儿子的头。 一家人一起朝客栈里走去,下人早已烧好热水、做好饭菜。 姜丰和熊楚楚都是一身风尘,自然要先沐浴。 等两人出来,匆匆吃过饭。 姜丰伸了伸懒腰,对家人道:“先让我好好睡一觉,咱们过后再说话。” 苏老太太看到儿媳妇一脸疲惫,儿子眼底乌青、眼睛里都是血丝,连忙说:“快去歇着!人寻回来了,别的都不急了。” 姜丰已经撑了三天三夜了,揽着妻子回房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呼噜声。 一觉醒来却已经天亮,拿出怀表一看,原来已是第二日早上辰时了。 姜丰发现熊楚楚已经不在屋里了,收拾了一会儿走了出去,看到熊楚楚正和苏老太太、熊森、孩子们说别后的事。 原来,出事那晚熊楚楚吃的东西就下了药,一睡着就人事不知了,待醒过来已经到了清崖宫里。 那和光道士说,有事要和姜丰谈判,请熊楚楚来“做客”。熊楚楚听姜丰说过上三清山的事,知道这个和光道士年纪不大,心肠不好,便不理他。 好在和光也没太为难她。 清崖宫被拆的时候,和光道士裹挟了她从后山跑了,又到了黄岩观里。 黄岩观的老住持看到和光出示的天师令,只能答应留下熊楚楚。 守静小道士是负责厨房的,又只有他能打开那个地窖盖子,人便由他看管。 “这小道士心肠还不错,第二日他来给我送食物,问我和光道士是什么人,为什么外头通缉他。”熊楚楚微笑,“我心知肯定是你们有动作了,就说和光是个人贩子,拐了我是要勒索赎金的。小道士听了就很气愤,但他说他立了誓,绝不能透露关于我的一句话。” “我便告诉他,可以不说我的事,只说住持被人贩子骗了,这不算违背誓言。” 姜丰笑道:“所以他就回了家里,告诉他爹娘这句话。这果然不算违背誓言。这小道士有点意思,你说他笨也不是笨,聪明也不是聪明。他还知道由他父母来出手,可得一百两赏银呢。” 熊楚楚叹道:“不过是个和殊儿差不多大的孩子罢了,能有多少心思?能做到现在这样也是良心未泯了。” 姜丰点头:“正是,可见道士也不全是像和光那样的。守静小道士十二三岁就有如此力气,我倒有些想招揽他,培养得好了,做一个将军也使得。” 熊楚楚说:“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对我们有恩了。纵使是黄岩观的老道士,也是个好人。守静那么能吃,他也收养了。” 姜丰笑道:“看在他的份上,我也不处理黄岩观的人了。只是派个人跟他爹娘接触一下,看他愿不愿意跟我走。” 苏老太太听了也说:“既然是个小道士,不如让他还俗了,送他去府学读书,将来也好有个前程,算是我们姜家报答他。” 对苏老太太来说,熊楚楚比亲儿子还亲,救了熊楚楚,就是姜家全家的恩人。 姜殊说道:“这个守静力气这么大,让他跟我训练,来日我跟他比武!” 姜衡则依偎在母亲身边,不肯离开。 姜丰看着两个儿子,笑道:“你们两个小家伙,看看你们娘亲多聪明,这么危险的地方,他都能寻到自救的机会!” 姜殊和姜衡小鸡啄米一样的连连点头。 看到两个小家伙呆头鹅一样可爱,熊楚楚一手揽着一个,在他们头发上亲了亲。 现在熊楚楚救出来了,他们也要考虑启程回大湾了。 只是那个和光道士还不见身影,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姜丰想,要么他们主动来见自己,要么就他亲自上三清山一趟,怎么的也要张天师给个交代! 否则,就别怪他心狠手辣,把天师道连根拔起了! 说了一会儿话,熊森说道:“姐姐没事了,我就回衡川府吧,恐怕有来往的客商把消息传了回去,爹娘担心。” “正是!”姜丰忙说,“这些日子有劳森弟忙前忙后的,回去替我向岳父母致歉。” 没保护好妻子,总归是他的过错。 第337章 真音来了 姜家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大湾。 县衙那里来问,清崖宫的几百个道士要怎么处理?他的县衙地方小,没那么多牢房关押犯人,就这几天,这些人已经吃掉了不少牢饭,时间长了恐怕连牢饭也供应不起。 杨安也来报:“审问的结果,清崖宫只有少数高层参与此事,其余大多数道士都不知道。不过他们平日里也没少传教、收受供奉的事。” 姜丰冷笑:“所以都不是好东西了?这事好办,就是公事公办。打掉这么大的邪教团伙,对县令来说也是一桩大功劳,让他上奏给自己表功。清崖宫这些人,你安排人把他们押回大湾,我还要用他们来钓鱼。” 杨安领命。 而此时,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张真音和张和光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桌上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夜色之中,脸色更加阴沉。 “我们这回画蛇添足,白白得罪了姜丰,把事情搞砸了。”张和光懊恼地说,“都怪黄岩观的那个小道士出卖了我们。” 如果熊楚楚还在他们手中,他们稳操胜券,不至于如此被动。 “做大事者,往往都是毁于细节。”张真音阴沉地说,“但我们不能对黄岩观做什么,因为清崖宫被毁,我们的名声也受牵连,再动手会失了人心。” 道士也是有人心,有是非观的,不是一块令牌就无往不利的。 张和光说:“如今想让姜丰放人就更不可能呢?恐怕他还会找师父告状。我们得先让人回去报信。” “报信肯定要报,谈却未必不能谈。我要亲自去见姜丰。”张真音凝声说道。 张和光吓了一跳:“师兄?万一你也被他扣住了呢?” 张真音笑道:“他对天师道不像对弥勒教那样狠厉,不是因为他顾念我们天师道的旧情,而是忌惮我们的实力。我们是名门正道,在道录司名册上的,朝中王公大臣多有我们的信徒。他必须掂量掂量,硬安上‘假天师道’的名头才敢动手。还要小心翼翼地给师父去信,试探师父的态度。” “你别看他话说得狠,拆三清观?他不敢。再说他不一定敢把我们流放到扶桑、虾夷,陈璋在那里呢,他摸不清我们和陈家的关系有多深。” 听了张真音的话,张和光抚着胸口说:“还是师兄明白,我差点被他吓住了,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张真音笑道:“姜丰有一句话说得好‘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们不过是请他妻子来做客而已,又没有苛待。我想,还是有和谈的可能的。” 他们的计划就是一个做红脸一个做黑脸,张真音一直不露面,事后可以说完全不知道这个事。 现在,到他出面的时候了。 第二日,姜丰让人去问那守静愿意不愿意跟他走,还没等到回话,一个不速之客先到了。 “指明要见我?”姜丰听了护卫的回禀,笑道,“那我就去见一见他。” 熊楚楚道:“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们先收拾着东西,我去去就回。” 姜丰带着杨安,在一个空房间见了这个点名要见他的人。 最近因为清崖宫的事,县里风声鹤唳,人人对道士避之唯恐不及,这个人没有穿道袍,却跟姜丰行了一个道士的揖礼。 姜丰没有起身迎接,淡淡看了看这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道士好胆量,竟敢一人来见我。你就是那个和光的师兄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没有等姜丰邀请,张真音自己在客座坐下,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姜大人好眼力,贫道真音。” “你不怕茶里有毒?”姜丰问。 张真音笑道:“姜大人英雄盖世,岂会行小人之事。” “那可说不准,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姜丰打量了这个道士一眼,发现这个道士长得有几分像年轻时的张之衡,同样有个鹰钩鼻,虎视狼顾。 这是个人物。 姜丰说道:“当年我上三清山时,你也就十七八岁吧?和张之衡勾结的就是你?小小年纪,把前国舅爷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还片叶不沾身的全身而退,也是不简单。” 张真音有些得意地笑了:“那件事……说不上我玩弄他。不过是相互利用,后来我发现这不过是皇帝诱我们上钩的骗局,就提前撤了。张之衡自己蠢,这不被钓了上钩,死无葬身之地。” “张之衡说你们是同族,你不为张家伤心?满门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姜丰又问。 张真音不在意地说:“不过同姓罢了,早出了五服。而且,今日是张家输了,来日被满门抄斩的未必不能是施家。自来外戚能有几个有好下场?大家拭目以待。” “我今日来,却不是与大人叙旧的。我想和大人做个交易。” 姜丰哈哈笑道:“真音道长爽快!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把和光交出来给我了?” “和光师弟跟姜大人开个玩笑罢了,大人何以如此生气?”张真音笑道,“他请尊夫人去做客,此事我事先不知道,但他也没什么恶意,既没有虐待尊夫人,也没有威胁大人做什么。当年……张之衡抓了你的表兄做人质,还要求陈璋自尽呢!” “他让我释放被捕的天师道教首,这还不算威胁?”姜丰冷冷地说,“他把我夫人关到地窖里,也是待客之道?” 张真音自觉理亏,顿了顿说道:“此事确实是他鲁莽了,大人您本来也无心与我们为敌吧?还让人给家师送信。至于在大湾的那几个天师道教首,虽然都是假冒我们名头的邪魔外道,但同为三清信徒,我们也不得不顾虑一二。” “大人,你要不要先听一听我的交易内容,我是很有诚意的。”张真音诚恳地说。 “除了和光的命,我什么都不要。”姜丰淡淡地说。 敢绑架他妻子,就是触了他的逆鳞,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真音:“大人,看在家师的份上,且饶和光一次吧,我保证他在我们的交易中有大用!” 第338章 招安天师 姜丰没有说话。 张真音便接着说:“听闻大人在大湾建有一个科研所,专门研究各种新奇的事物。我们天师道中,也有不少擅长机器的人。大人也知道,自汉朝之后,独尊儒术,其他诸子百家都渐渐没落了,其中我道家就融合了阴阳家、鬼谷派及一个墨家的人。” “大人若愿意和我们做朋友,我愿意提供擅长机械营造的人,和大人交流,助力大湾科研所的发展。而其中和光,他是“鲁班术”的传人。” 姜丰目光微微动了动,他自然知道天师道的厉害。 传闻天师道跟随陈仲光打天下时,有个“五行营”,“雷火营”擅长使用火器;“厚土营”擅挖地道、修建地宫;“青木营”擅攻城器械;“黑水营”精通水性……这里头就有不少旁门左道的人才。 张真音抛出诱饵,就一派淡定。 他知道姜丰惜才,当初为了人才不惜万里迢迢绑架西洋学者,现在更是连一个小小的守静道士都不放过。 姜丰沉默一瞬,笑道:“其他人我确实是想要的,道长愿意和我合作自然最好。但是和光……这个鲁班术,他修习的是上册还是下册?” 鲁班术,上册修的是机械建筑和各种离奇的法术,下册修的是各种法术的解法和修身的法门。 张真音道:“上下兼修。” “道长不诚。”姜丰笑道,“凡修习鲁班术者,皆有‘五弊三缺’,他看起来什么也不缺啊!” 所谓“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中占一样,“三缺”则是“钱,命,权”缺一门。 这是因为鲁班术太过逆天,天道守恒,对修习者的剥夺。 张真音微笑:“大人对我们道教挺了解的,难得家师说你骨骼清奇、天资出众,想收入门墙。家师算到,和光师弟这辈子都不能娶妻,一旦娶妻就会应了‘鳏’,好在他是道士,不娶妻也无妨;至于缺一门,他缺的是财。” 说到这里,张真音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从小到大,他每次从香客那里获得打赏,钱都会到我手里。” 姜丰:……虽然很讨厌狡诈的和光道士,此时也觉得他有些可怜。 定了定神,姜丰说道:“虽说人才难得,但我现在也不那么急缺人才了,就这样还难以饶他一命。” 传说鲁班术最逆天的是“七星续命”,但诸葛亮用过这个奇术,最终还是失败了。 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姜丰不信。 张真音目光沉了沉:“姜大人,我已经很有诚意了。他从未想过害尊夫人性命,就是绑架犯,也罪不至死吧?也罢……我再加一个消息,不知加上这个消息,可能换大人饶过和光?” “什么?” “令郎所中之降头术,大人想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姜丰心中一凛,站在他身后的杨安目光一厉。 当初姜衡的事,对外只说是中毒。明确知道姜衡是中降头术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自家心腹,就是冼家主。 显然,冼家不可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张真音! “好!只要你的消息有价值,我便饶和光一命!只是他别撞到我的手里,否则我可说不好会不会‘招待招待’他!” 张真音舒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说:“大人想必听说暹罗降头术盛行,但其实马来那里更加盛行。巫、蛊、傩都受人尊崇。大人您请的白衣降头师还是从冼家请的,他家可不正是马来大家族?不过,我要说的不是他,而是马来另一个华人大家族,陈家!” 姜丰笑了:“你想告诉我事情和陈家有关?你不知道我和陈璋是生死之交?你要是想离间我们,那可省省吧!” “不是他。”张真音说道,“大人可记得在苍梧被杀的那个陈家人?他就是马来陈家的一个重要人物。他主动找到三清山,要我们协助他找陈仲光的宝藏,师父哪里会理他?我便转手把他介绍给张之衡,让他们合作。” “结果他运气不好,死在了苍梧,可以说是大人你害死的,陈家人当然要找你报仇。” 姜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既如此,马来国要亡了。” “大人,我们可以谈合作了吗?你把我们的人放了,捉几个替罪羊交给朝廷,说是冒充天师道的也就完了。我派出懂诸子百家的人给你,大家做回朋友,不好吗?”张真音把杯子放在桌上。 姜丰凝视着他笑道:“真音道长好手段,这一手天下为棋,人人皆在你股掌之中。你们天师道的杂学人才,我确实想要。但这样势力庞大、控制百姓、私自征税的教派,还是不能留!” 张真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说了那么久,姜大人根本不想与我们合作?难道你真的打定主意要与我们天师道为敌?” 姜丰哈哈笑道:“年轻人,有点沉不住气啊!不急,你听我说……看在你那么有诚意的份上,我给你一条出路。你知道出首弥勒教的那个和尚吗?他到暹罗去传教了。我觉得有个地方适合你。” 姜丰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的南洋地图:“你知道爪哇岛吗?现在是荷国的殖民地,原住民信仰大食教的。你们天师道人多,又擅长洗脑,去这里不好吗?” “我知道你们,‘造反上千年,一直不成功’,其实你们不就是想建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吗?爪哇恰恰就是大食教政教合一的国家,只等着你们去取代。” 张真音愣住了,他到底年轻,目光也一直在国内,能够知道马来国,还是陈家主动和他联系。 现在姜丰却说让他去爪哇岛? 俗话不是说“丢到爪哇岛”去了,这爪哇岛必然是偏远蛮荒的地方。 “爪哇比大湾还大呢,你们天师道不是还去大湾传教?本官能把大湾经营好,你对自己没信心吗?你还那么年轻呢,说不定天师道就在你手中发扬光大呢?张国主!” 张真音震住了,姜丰的话像一声惊雷在他耳边响起。 师父说,他是天命所归兴盛天师道的人;师父说,姜丰是天师道的贵人。 难道说…… 第339章 因祸得福 过了好半晌,张真音才说:“只是一个岛,还是小了一些。” 这就是心动了? “张道长,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姜丰正色道,“爪哇是一个岛,却不小,你们天师道能把这个复杂的地方经营好,就是大出息了。” 张真音想着,爪哇周边还有好些岛,如果把爪哇经营好,再攻占别的地方,说不定也能和华国分庭抗礼……天师道几百年的理想,真的要在他手中实现了。 张真音的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要回去想想,兹事体大,也要和教中众人商量。” “好说。”姜丰笑着,拿出了一块玉佩:“你若想通了,就去大湾巡抚衙门寻我。” 这块玉佩,正是张天师给他结缘的信物。 张真音郑重地接过,心中恍惚感更甚。 难道这就是缘分?姜丰是天师道的有缘之人? 姜丰悠然地站起来,走出几步,又说道:“来日你想害谁,就让和光去娶他女儿好了。” 张真音走了,姜丰心情舒畅,招安天师道的事,已成功了六成。 他相信建国这样的诱惑,是天师道抵挡不住了。张真音这个人,迟早还要回来找他。 熊楚楚那里来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可以随时启程。 姜丰告诉她,自己答应了放过和光道士。 熊楚楚听了事情的经过,正色道:“自然是关于衡儿的消息比较重要。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知道是谁做的,才好防备。至于那和光道士,他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是有惊无险,也罢了。” 姜丰搂着她,轻声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迟早会收拾他。也就让他活久一点吧!” “夫君何必为这种小人费心?”熊楚楚豁达地笑道:“你不是说他练什么鲁班术五弊三缺的?这样的人活着未必是好事啊。” 她既这么豁达,姜丰也把和光道士的事给放下了。 想到天师道来投诚,又有一批机械营造的人才到账,心情也不错。 等到启程的时候,还没等到那个小道士守静,姜丰有点失望,也没很在意。如他所说,今时今日,他已不那么紧缺人才了。 谁知才刚刚出了县城,却听到后面有人呼喊。 姜丰喊了声“停”,车队就停下了。 只见那个守静道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喊道:“大人等等我!” 姜丰示意护卫把他放过来,笑道:“小道长这是想通了?决定跟着我了?” 守静憨憨地说:“我俗家姓梁,爹娘叫我三郎。我从小力气大、吃得也多,大人如不嫌弃,我就跟着大人了。” 姜丰笑道:“在我手下当兵,米饭管够!” 梁守静看了看周围威武的护卫,心中也是羡慕。 这个时候,杨安已经让人取了一身护卫的服饰过来,让他换上。 总不能让他穿着道袍混在众人之间。 姜殊和姜衡在马车里,掀开窗帘好奇地看着梁守静。 姜衡说道:“哥,听说他和你一般大,可是他比你高大多了。” 姜殊在同龄人中已经算高大的了,这个梁守静更高大,眼看着未来会长成一个彪型大汉。 姜殊撇了撇嘴:“他长得早罢了。” 爹说有的人长得早,有的人长得晚,他以后一定会像苏家表叔一样威武雄壮的! 此行,虽然经历了熊楚楚被掳一事,最后终于有惊无险,还和张真音友好谈判,收获了梁守静小道士一枚,姜丰自觉还算是因祸得福。 这一路返回大湾,再没有遇到不长眼的人,总算在中秋前回到了大佳腊。 岛内文武属官早已望穿秋水,看到姜丰一家平安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姜丰一家没出什么事,但以范致远为首的人还是对天师道恨得咬牙切齿。 这些邪教徒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绑架巡抚夫人,万一姜大人被威胁之下做了什么傻事,比如自尽自残……他们自己的理想和前程也都付之东流。 这简直不能忍啊! 高家兄妹三人也到了码头迎接。 他们几个都是在姜家长大的,特别是高雷,他母亲去世时他才两三岁,根本没有什么印象。在他的心中,熊楚楚就是他的母亲。 年幼的时候,是舅母给他喂饭、在他摔倒时扶他起来,他做噩梦时拍着他哄…… 这回得知熊楚楚被天师道的人绑架了,高雷一夜没睡,第二天冷着脸找到范致远,要用天师道的教众做活体手术实验! 范致远自己也愤怒,于是真的给了姜衡两个人,他也跟着过去看。 他做提刑官的这些日子,也看过仵作验尸,自以为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可看到小小年纪的高雷把活人绑着开膛破肚,那手还一点都不抖,接着做器官摘除、止血、缝合,一步一步沉着镇定,他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西医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这种手术做完,人基本就死定了。 范致远听说高雷跟着洋医生学西医,有给人做手术的,但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手术结束后,高雷脱下染了血的白大褂、头套,摘下口罩、手套——这些都是他哥高云主管的大湾医用器械厂生产的。 然后一马当先地走了出去,范致远恍恍惚惚地跟上。 走到手术房外面,高雷吐了一口气:“今天的事,希望范大人不要告诉我舅舅。” 范致远苦着脸说:“这事恐怕瞒不住吧?我不说,也许也会有其他人说。” 高雷烦恼地说:“怎么办?我不想让舅舅知道。” 范致远敢打赌,高二公子肯定在想着杀人灭口。 他后悔了,他今日就不该来,好奇心杀死猫啊! “你舅舅,知道你这个样子吗?”范致远一言难尽的问道。 高雷轻笑:“在舅舅心中,我是个好孩子啊,学医是为了救人。我是个好人啊!对,我是个好人,我做医学实验是为了探索医术,救更多的人。” 他像是说服了自己,高兴地走了。 范致远:……果然是姜大人的外甥,好可怕。 现在姜丰一家回来了,高雷和哥哥、姐姐一起到码头迎接,然后一起到姜家请安。 第340章 外甥高雷 姜丰做梦都想不到,自家乖巧可爱的外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会是这般模样。 因知道他们舟车劳顿,属官们将姜丰送回巡抚官邸就各自回去了,高家兄妹三人跟着进去了。 亲人久别重逢,又经历了一场波折,苏老太太和熊楚楚看着三个外甥都很是慈爱。 高云年纪大些,感情比较克制,中规中矩地问好。 高小雪已经扑在了熊楚楚怀里,她和媛媛一样在熊楚楚膝下长大,情同母女。 “舅母,你没事就太好了,可吓死我了。”说着,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熊楚楚对三个外甥,向来是和自家孩子一样的,她本不求孩子们能真心对她,本来就不是亲生的。 但是真心换真心,孩子们都是懂道理、感恩的,和她相处得也都很亲密。 小雪常在大湾,帮着她管家,比媛媛还贴心些。 此时看到小雪泪汪汪的,熊楚楚笑着:“多大个人了,还掉眼泪?” 说着,温柔地帮小雪擦去眼泪。 就像小雪刚到他们家,夜里常做噩梦,每次半夜惊醒哭泣,她也这样温柔的擦眼泪。 高雷站在一旁,乖巧地给苏氏、姜丰和熊楚楚问安。 小姜衡和高雷关系好,拉着他的手到角落里叽叽呱呱地说起一路的事情。 姜丰看着外甥们,也很欣慰。 他把外甥们接到自己家养,总算都教养得很好,没有长歪。 一家人一起吃过饭,又好好地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姜丰才去见了属官们。 范致远汇报:“大人离岛这段日子,我们又抓紧清缴。如今算上头目和教众,总共有上百人。再给下官半年时间,顺藤摸瓜,迟早把他们全部剿灭干净。” 姜丰笑道:“很好,这一百人就是人质了。我和天师道谈了一个合作,他们若是想通了就会来找我,届时这些人一并送到爪哇去。现在也不能让他们吃白饭,全部送去劳动改造。” 接着,姜丰说了他和张真音所谈的合作,略过了和此事无关的,关于姜衡中降头术和马来国陈家的事。 听到天师道肯主动流放去爪哇,属官们都惊呆了。 从来只有朝廷流放犯人了,还没有这犯人自己流放自己的。 姜大人这张嘴啊,还真是树上的小鸟都被他哄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唐昕说道:“从前我在军械司时,有个同僚精通机械的,听说他年幼时曾拜一个道士做先生。看来这天师道中,的确有不少杂学的人才。能够充实到我们的人才队伍中,是大湾之幸,恭喜大人了!” 范致远也说:“这个张真音还真舍得,这样的人物,我都想去会一会他!” “舍得,有舍才有得!”姜丰笑道,“他给我一些人才,就换得我支持他去爪哇建国,这个买卖不亏的。谁要是说跟我合作,给他一批人才,他支持我去北美建国,我也同意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范致远凑趣道:“那大人可不能把在下给卖了。” “我就是想卖你,也得有人肯买啊!”姜丰打趣道。 众人相互开着玩笑,他们都是知道姜丰因妻子被绑架一事不高兴,故意哄姜丰高兴,如今看来,姜大人心情倒没怎么受影响。 接下来,是郑达回禀:“工部派人来问,那位贾郎中在大湾享福也够久了,不知何时能回京?我看他们那么诚恳,就让贾郎中回去了。” 姜丰笑着瞥了他一眼:“哪里诚恳?” 郑达老实地说:“给下官送了好些京中特产。我回头给您也送一份?” “罢了!给你的你就收着。”姜丰笑了笑。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的一些潜规则,只要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大湾的福利好,官员们也都很识趣。 像这种“诚意”,收得也是光明正大的。 和属官们一起处理完最近的公务,姜丰又去军营看高山族士兵的训练。 虽然阿勇不在,土兵也在照常训练。这批一万人的土兵是姜丰重要的班底,姜丰也非常重视。 看到他们训练得有模有样了,姜丰就安排他们参与护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第一批也不去远,就到暹罗和马喇甲一带。 从军营回去后,接下来两天他又去府学和工坊、医馆等地走了一圈。 离开了这么久,许多事情都要处理的。 结果在医馆里,他就意外得知高雷用活人做手术实验的事。 他整个人都懵了,这两个洋医生口中那个摘取活人器官的医生是高雷?他才多大?才十九岁啊!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说当时范致远也在场,他赶紧把范致远寻了来,问他:“用犯人做活体实验的事,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太不人道了。让外人知道了,败坏我的名声。” 范致远艰难地说:“大人你知道了?当时就是一时气愤。我们按察司和医馆的合作,用犯人试药,都是经过犯人同意,参与实验的可获得减刑。活体手术实验是第一次,不信你问按察使冯大人。” “我相信老冯。”姜丰有些为难地说,“我是说这个事……真是高雷自己要做的?不是别人怂恿?” 果然,还是介意高雷。 范致远道:“我想,是高二公子自己的主意,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其实,这也不算太严重的事。他是大夫嘛,学的又是西医,对人体结构是要比较清楚,活体实验……也是必须的。” 姜丰呢喃:“他还那么小,还是个孩子呢。早知道还是让他安心读书科举。” 范致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人,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路,不能按照你的想法走的。” 姜丰有些挫败,姜媛也是一样,没有按他所想的路走。 可又有些骄傲,不管怎么说,自家孩子都比别人的强。 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问高雷这个事了,只心里对这个外甥更加重视。 临近中秋,又经历了一番劫难,姜丰决定在城中大办中秋庆典,让全城百姓一起热闹热闹。 苏老太太找到他问:“媛媛可有信回来?好好一个中秋节,她也不知道在哪里。” 老太太赶着回大湾,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惦记着姜媛呢。 可巧,姜丰这里刚收到姜媛的消息! 第341章 西洋之行 姜媛登船出海之后,才真切的感受到这个世界有多大。这种感受,与看地图、听人讲述都不一样。 茫茫的大海无边无际,船在海上渺小得像沧海一粟,人更是渺小得如同蝼蚁。偶尔海面上会出现白帆点点,那是别的海船。 以沈之鹤为首的大湾使团这是第一次远洋,像阿勇更是第一次出海,想到接下来的旅程,一个个都兴奋得很。 姜媛绕着大海船上上下下地转了一圈,研究了一会海船的动力装置。 如今的海船还是风力驱动的。从航海史来看,风帆的出现是一件伟大的发明,使船舶的动力不再依赖于人力,使远洋航行成为了可能。 西洋人环行地球、发现新大陆,靠的都是风帆船。 如今我朝也有了远洋海船,且技术并不比西洋人的差。实际上,风帆出现得很早,也不是什么机密难学的技术。 而如今的风帆,已经从横帆发展到了纵帆,逆风也可以航行。但是在无风的情况下,风帆动力便寸步难行,而风力过大时若不及时收帆又容易产生桅杆断裂,船舶倾覆的危险。 这也是远洋航行可能出现的风险。 “难怪爹爹说蒸汽机是重中之重。谁若先发明了蒸汽机动力的轮船,谁就能在航海技术方面领先一步。”姜媛感慨地对众人说道。 使团里除了阿勇,大多都是像姜媛、沈之鹤这样对科技、机械比较懂行的人,他们肩负着去西洋偷师、挖墙脚的重要责任。 沈之鹤点头道:“的确如此,而航海的技术则直接关系到海军实力。试想在无风的情况下,敌军的战船无法航行,而我军的战船可以航行。即使在有风的条件下,我军战船的速度也比敌军快。那打起仗来,自然是我军占优势。” 阿勇不知道蒸汽机是什么,在一旁听得不明觉厉。但听到打仗的事他就懂了,连连说:“那还等什么?何不赶紧用上那个什么……蒸汽机轮船?” 姜媛看了他一眼,轻笑:“哪有那么容易?现在我们科研所是研发出简易的蒸汽机了,但是能把它作为纺织机的动力就不错了,想用到轮船上,还要很多试验呢。我们这回去西洋,也得看看别人的研究进度怎么样了。” 沈之鹤也道:“蒸汽机要燃烧大量的燃料产生蒸汽。如果要把蒸汽机用到轮船上,燃料也是一个大问题。姜大人说最好就煤炭,我们大湾却没有什么煤矿……” 说到这里,沈之鹤和姜媛等人就开始讨论去哪里开采煤矿的事了…… 阿勇在旁边抓耳挠腮。 想和心上人有共同话题却插不上话怎么办?早知道他就不天天待在军营里了,有空也该去那大湾理工学院听听课。 不知道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他下定决心要学习,就去找沈之鹤请教。 沈之鹤看少年人肯对科学技术感兴趣,也很愿意教。然而,用不了多久,他就发现……这学生也太难教了。 你跟他讲勾股定理他都不明白,还怎么讲机械原理啊? 无奈之下,沈之鹤给了阿勇几本书:《算学基础》、《物理学基础》《化学基础》……都是大湾府学的基础教材。 阿勇兴致勃勃地把书捧了回去,翻了几翻之后……还是放弃了。这些字基本都认识,合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于是又厚着脸皮去找沈之鹤。 沈之鹤实在怕了这样的笨学生,想了想决定祸水东引:“你学这些,原本是为了接近姜姑娘,何不直接向她请教?正好也有个理由。” “这个……你们汉人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虽然这么说,但那双闪闪亮的眼睛还是透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这么好的主意,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浪费时间请教沈大人这个糟老头子…… 风度翩翩的“糟老头子”沈之鹤不知道阿勇内心的想法,还好心地对他说:“那些都是腐儒的酸话,你不必当真。再说,姜姑娘是修行之人,在大湾科研所,都是和男子一起共事的,哪里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咦?这么一说,两人才想起姜媛是个出家人。鼓励一个少年去追求出家的道姑,好像哪里不对? 但不管对不对,阿勇还是捧着书去找姜媛了。 俗话说“有教无类”,对于肯学习自然科学的人,姜媛同样很欢迎。但是,很快她就感受到沈之鹤的无奈了。 于是,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你擅长的就是武力,这些科学知识实在学不进,也不必勉强自己。”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快别挣扎了,认清现实吧! 阿勇还以为姜媛在夸他,喜滋滋地说:“你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打架还行。到了西洋,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我想去别国的机密重地,别国不让去的怎么办?”姜媛歪着脑袋,看了阿勇一眼。 阿勇拍着胸脯,豪气地说:“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只要姑娘愿意,做贼我也陪你去!” 姜媛抿着嘴笑了笑不说话。 这个土族少年也是死心眼,都被姜家拒了婚了,还一定要陪她去西洋。说的这些话,她也不是不感动。 但是,姜媛是个感情和理智分得很清楚的人。真要她嫁人成家,从此待在后院相夫教子,她又不愿意了。 沈之鹤在一旁目不斜视,心里却在唏嘘,这些纯真的少年人哦,年轻真好啊…… 这海上航行的日子,有这些年轻人的欢声笑语,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 他们经过了暹罗、马喇甲、天竺……绕过好望角,一路只靠岸补给淡水、食物等,并没有上岸贸易或游山玩水,终于在大半年后平安到达了英吉利国。 作为东方大国的官方使团,他们受到了英吉利国隆重的欢迎。 特别是姜媛这个使团中的女子,更是引人注目。 自从《大湾条约》签订后,姜丰的名字在西洋各国的上层社会可谓无人不知。当然,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流传的都是一言不合就拔枪、把俘虏的头挂满城墙这种疯狂暴戾的名声。 现在,大魔王姜丰的女儿来了,大家都很好奇啊。心想,姜丰的女儿,一定是三角眼、长着牛角、满嘴獠牙、血盆大口的女巫吧? 结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穿着华丽、繁复的东方宫廷装,头上戴着精致璀璨的宝石首饰,举手投足高贵典雅的美少女。 一时间,来迎接东方使团的官员和人民鸦雀无声。 这哪里是什么邪恶的女巫?这一定是东方古国最高贵的公主吧? 英吉利国的外交官在姜媛面前行了一礼,用一种近乎咏叹调的语气说道:“欢迎你,美丽的女士。” 他说的是英语,姜媛听得懂,但还是等通译官翻译之后才矜持地微笑点头。 她那白皙修长的脖子直直的,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仰着,以一种天朝上国的姿态俯视着西方蛮夷。 平日的姜媛自然不是这样傲气凌人的,但她既然代表国家来到这里,就要摆出大国的气度,不能畏畏缩缩小家子气地丢人! 看到姜媛昂首缓步走在前方,英吉利国的众官员如众星捧月一般地恭维。 阿勇的心情激动而骄傲,这就是他的心上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子! 沈之鹤的心情则是……喂喂喂,都看到我啊,本官才是使团的大使官啊!! 第342章 傲慢与偏见 此时之中西方,虽有交流,但更多的是隔阂。两者之间,似乎相距一道不可逾越的政治与文化鸿沟。 不仅是东方以天朝上国自居,西方基于自己文明的优越感,也同样视东方为神秘和野蛮之地。 西方人打量我国,大都架上了一副有色眼镜。他们既垂涎东方古国的财富,又不屑、不承认东方的文明。 人类的认知局限,总是认为自己传承的是对的,别人的是错的。 傲慢与偏见,在国与国之间同样存在,从古至今,从未消退。 在大湾使团出发之前,姜丰曾找他们谈话,语重心长地嘱咐: 想要消除别人对自己的偏见,唯有自身的强大。如果这样还是不能消除,那么也不要紧,打服就是了。他们这回出使,要展现华夏的气度,但也要有被歧视的心理准备。 说这些话的时候,姜丰非常庆幸,由于陈皇帝的穿越,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出现了偏差。如今这个东方古国比另一个时空觉醒得更早。 为了尽快赶超西洋,他甚至不惜派兵绑架西洋学者,这种事一旦被记录在史书上,他将被后人诟病。 但他不在意。他在这个历史的节点来到这个时代,使命就是让中华民族不再经历屈辱的历史、永远屹立在世界的强国之林! 有了姜丰的嘱咐,沈之鹤和姜媛等人都是昂首挺胸,拿出十二分的气度来,务必不让自己的国家被人小瞧。 事实上,夹道相迎、看热闹的英吉利国民众,此时的内心是有一点“扫兴”的。 看那个华国的使臣,他的脸上还带着眼镜?以华国的封闭和落伍,他们怎么会有眼镜这种文明的产物?就连他们自己国家,眼镜都才刚发明出来呢! 这一刻,他们的优越感没有得到满足,与之相对的,是满满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 在英吉利国,迎接东方使团的是空前盛大的欢迎仪式,女王派了王室的马车队来接华国使团。 这些马车富丽堂皇,车厢上还镶着金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车窗上还镶嵌着玻璃,既能看清车外的风景,又不会有风尘。 为首的一辆,是女王的御车,比别的马车更加豪华。车轮上都镶着金子,车身上雕刻着小天使、皇冠、棕榈树、人面海豚尾的海豚雕塑等。 沈之鹤等人神色淡然地依次进入各辆马车,带来的护卫军士则步行在后,每个人身上依然配着火枪。 这些新式的火枪令英吉利国人傲慢的心微微降下来了一些。 这些高规格的招待,并不是他们对华国有多友好——两国才打完仗,他们还是战败国呢。 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彰显国力。让东方来的土包子们好好瞧瞧,他们虽然不小心打了一场败仗,国力还强盛得很! 这种微妙的自卑又自傲的心理,沈之鹤等人懂得很,因而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的高规格招待。 华国使团下榻的是豪华的宾馆,这座宾馆是庄园式的宫殿建筑。在宾馆休息两日、递交国书后,他们受到了女王的接见,并应女王的邀请到行宫参加国宴。 沈之鹤是全套官服,此时华国的官服是汉服的样式,穿在身上文雅而威严。 而平时都是道姑打扮的姜媛,出行的时候带上了十几箱华服首饰,就为了好好展现我朝的文化。 美丽的事物是无国界的,这些华丽、优雅的衣裳、精致璀璨的首饰,让出席国宴的贵妇人都迷花了眼。 国宴上不仅有美味的西方风味佳肴,还有翩翩起舞的西洋女子。 虽然听不懂那些歌剧,但歌舞也是无国界的。应对方的邀请,沈之鹤还即兴赋诗一首: 出入承明三十年,忽来海外地行仙,华筵盛会娱丝竹,千岁灯花喜报传。 当然,华国的诗,西方蛮夷也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也用英语装模作样地赞“好诗!好诗!” 席间,女王御赐华国主使官沈之鹤金狮子大十字宝星一枚,以示友好。 整场宫宴双方含笑交谈,看起来宾主尽欢,一点也看不出大湾谈判时的硝烟。 这可真是,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国宴结束,回到宾馆之后,看到身边没有洋人的侍者了,姜媛懒洋洋地躺在西洋软绵绵的皮沙发上,舒了口气说:“那样端着走路、说话,可累死我了!” 沈之鹤也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心有戚戚地说:“可不是嘛!我倒宁愿回去上衙!” 阿勇还沉浸在见世面的兴奋中,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说:“怎么了?洋人不是挺友好的?” 姜媛冷笑道:“这是想震慑我们呢!你们留意到第一架马车的装饰没有?棕榈树!那是南洋的植物,英吉利国是没有的!这野心,简直昭然若揭!” 呃……这种细节,一般人还真不会在意。阿勇尴尬地挠了挠头。 沈之鹤安抚地说:“这几日大家表现得都不错!好好休息,接下来我们还有任务呢!” 他们接下来的行程,还要参观皇家科学院、天文台、学校、医院、博物院和厂矿企业等。 此时的英吉利国已经有了报纸,华国使团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成了该国报刊追踪的焦点,甚至在该国发行量第一的大报上,用头版整版的篇幅,刊登了姜媛身着华丽宫装的大幅彩色画像。 此时报刊的彩印技术还比较落后,那大幅画像有些失真,但这样华美的衣服、高雅气质的女子,还是征服了不少民众。 原来,东方古国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他们以为华国人都是弱小的,可是姜媛身材高挑,从沈之鹤到阿勇再到其他使者、士兵,也大多身材高大。 他们以为中国人都是孤陋寡闻的,见到他们的豪华马车、宽敞的街道、高大的建筑会惊慌失措、摧眉折腰,不曾想沈之鹤和姜媛等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表现异常淡定,甚至还带着不屑的微笑。 但,幺蛾子也是有的。西方人怎么能放过黑华国的机会呢?他们骨子里傲慢让他们习惯了鸡蛋里挑骨头。 有一家报纸就写道“我见到了来自东方的使团。那位姜丰大人的女儿,我近距离地看到她。她的脸上总是挂着小丑的神情——做小丑便意味着要吸引人的目光,又有一种滑稽的骄傲。我看到她和鹦鹉很相似,这种来自遥远大陆的鸟顽强、尖嘴利爪令人生畏,其诡谲、花哨、爱模仿的本性不就是华国人的写照吗?” 不久之后,这份报纸呈到了姜媛的面前。 使者中也有科研所的其他学者,和姜媛是同事,同样看得懂英吉利文,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媛的神色,担心她会被气坏。 但她没有生气……这是可以预见到的。 “所有的傲慢和偏见,深深地根植在西方人的灵魂里面,迎接我们的又怎么可能只有欢迎,没有诋毁?”姜媛微笑着说,“与其计较这些,还不如好好挖几个人才。” 但正如她的父亲所说,当解释已经徒劳的时候,就只有用实力征服他们。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不服吗?打赢就好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除了他们按行程参观各处,一些公主和贵族夫人也来拜访姜媛,交流东西方的服饰文化。其中一位公主赠送了姜媛一只西洋哈巴狗。 这种狗早在前朝就流传到华国了,在宫廷和贵族家里作为宠物狗。 姜媛虽然对狗没有什么特别喜好,但对方送了,她也欣然笑纳了。 但没想到,不久之后,一些小报就传出她把小狗吃了的新闻,还煞有介事地编造了她给那位公主的感谢信…… 第343章 外交之争 报纸上的感谢信翻译过来,大意是:“公主殿下厚意馈赠,感激之至。惟是肉类难消化,女子不能多食。所赏珍味,咸欣得沾奇珍,朵颐有幸。” 姜媛哂笑:“这是我的口吻?还挺文雅的。” 阿勇看到正在院中撒欢的哈巴狗,气愤地说:“这狗明明好好的!” “别气。”姜媛看了他一眼,说道:“在西方人眼里,我们就是野蛮人,分不清宠物和食物的区别,什么都吃的。” 这显然是报纸的造谣和编排。 真正值得琢磨的问题在于,谁在编排她,为什么要编排她?显而易见,这个段子依然立足于文明与野蛮之分:孤陋寡闻的野蛮人姜媛,在文明人面前出尽了洋相。 洋人用这种方式,来满足内心的优越感…… 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这狗看着还是碍眼。 姜媛命人把狗还给公主,并说道:“贵国民众如此担心这狗的安全,还是还给公主比较好。” 英吉利国的公主收到狗有些尴尬,亲自上门来对姜媛说:“我们民众听来往的商人说贵国之人喜欢吃狗肉,才有这个误会……” 接着,公主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好奇地问道:“贵国的人真的喜欢吃狗肉吗?” 姜媛淡淡地说:“世界上各民族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理应互相理解和尊重。我听说天竺是贵国的殖民地,至少天竺教徒不会问你们为什么要吃牛肉。” 公主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仍辩解道:“但狗是宠物……” “狗也分肉狗和宠物狗,饲养的目的不同,结果也不同。对于天竺教来说,牛也是神圣的动物。”姜媛微微一笑,“而且,农耕文明和渔猎、游牧文明对于狗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绝杀! 公主讪讪地起身离开了。 待她走后,沈之鹤捧腹大笑,竖着大拇指赞道:“姜姑娘骂人不带脏字。高!实在是高!” 天竺是英吉利国的殖民地,该国对天竺人民是高高在上的。现在姜媛却说他们还不如天竺人会理解、尊重不同的文化。 且农耕文明和渔猎、游牧文明的区别……姜媛这是暗讽对方是落后的文明呢! 阿勇好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也高兴地说:“骂得好!我就说他们才是野蛮人呢!也不知道她听懂没有?估计是听懂了,她都笑不出了!” 在阿勇的眼里,这些西洋的公主贵妇都跟鬼一样,脸上搽着厚重的粉,惨白惨白的,晚上看了都得做噩梦,也不知道她们的优越感哪里来的? 姜媛却有些意兴阑珊:“耍嘴皮子而已,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虽然有了这一段不愉快的插曲,但双方也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女王还邀请他们一起检阅了王室的仪仗队,这些士兵精良的装备与高昂的士气还是令华国使团有些触动。 西方人……也不全都是不可取的,他们确实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有一个英吉利国的官员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早几年,贵国还派人来我国购买过武器,说是打法兰西国。” 沈之鹤笑容不变:“不错。我们也确实打了法兰西国。” 那官员冷笑道:“可你们也打了我国!我们今后不会再卖武器给你们了!” 沈之鹤说道:“首先纠正一点,是英吉利国侵略我国,我国是自卫反击。你们不卖武器给我们也不要紧,我们倒是不介意卖给你们。” 以前华国的火器是落后于西方,但是在找到陈皇帝留下的图纸、买西洋火器做参考,研究改进了之后,现在大湾火器局出产的枪炮都是世界一流的。 来之前,姜大人曾说,我们落伍、淘汰的武器倒不妨卖给西方各国,让他们互相打趣……做军火买卖,可是很赚钱的! 英吉利国的君臣似乎这才想到华国的武器装备已经不弱于他们了,脸色更加惨白。 当然,从华国买武器,他们目前还没这个打算。在他们眼里,华国人只会跟在他们后头抄袭模仿,只要他们研发出更先进的武器,又能把华国甩在身后了。 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其中很重要的就是科技和军备的竞争。 阅兵之后,使团又去参观了皇家科学馆和天文台。 大湾来的大多都是专业人士,看到那些实验设备、高倍望远镜,一个个都两眼放光,问出来的问题也是切中要点。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本来陪同他们参加的英吉利国学者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暗暗地希望华国人出洋相。但是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专业的样子? 这些难道不是华国的官员,而是科学家?还是说,华国的官员科学素养都那么高?这可实在太令人惊讶了。 在科学的世界里,学术是最好的交流。 沈之鹤看到对方的确在研究新的纺织机,便上前和对方交流,听到对方还没发明蒸汽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姜大人说,蒸汽机关系到战舰的战力,至关重要。 姜媛这边,则和对方说起天体运转和星系的问题…… 在英吉利国,科学家、天文学家是受人尊重的。 据说,女王曾经视察天文台,发现天文台的科学家们生活朴素后,提出要改善他们的待遇。但是科学家们拒绝了,他们说一旦待遇提高了,从事天文学研究的就不是真正的天文学家。 现在,沈之鹤和姜媛等人露出一手,终于赢得了上流社会的正视和认可。 但是,曾经参与大湾谈判的外交大臣却说:“我们听说大湾也有不少西方的科学家,其中有我国失踪的知名学者,不知道贵国有没有解释?” 科学家越受人尊敬,绑架他们的行为就越令人不齿。 姜媛笑道:“既然是听说,就做不得准了。我们大湾确实有西洋人,商人、传教士、学者都有,他们不远万里地到我国,促进东西方文化与科技的交流,这种精神实在令人感动。” 至于绑架不绑架的,你拿出证据来啊?拿不出证据就是污蔑! 华国使团的人私下也对外传播消息:大湾对科学家的待遇很好,很多西方学者,比如那谁谁谁、谁谁谁都主动过去了,在那里领着数不完的金币,娶了美丽温柔的东方美人,都不愿意回来了。 而且,大湾有专业的研究设备,科学家们可以自由地做研究、发表论文,简直是科学家们的理想国。 即使是最普通的工匠,只要有一技之长,大湾的工厂也愿意重金聘用。 名与利,即使是科学家也不能免俗。听到这个消息,一些郁郁不得志的人就不由得有些心动。自己和那谁谁谁相比,也就差点名气而已。 如果我也去了大湾、有那样专业的研究设备,成果一定不比他差! 一开始有人怀疑这些传言不是真的……但是,现在连他们的外交大臣都说了,大湾确实有不少他们国家的科学家! 要不是待遇好,这些人能去吗? 英吉利国的外交大臣没想到,他对华国使团的发难,却意外地帮了华国的一个大忙。 虽然华国遥远,但是西洋人是不怕远的,他们连美洲、天竺、非洲都肯去呢!那些地方才是真正的蛮荒之地,听说还有食人族。 而华国,尽管他们不想承认……却是文明之国。 在华国使团即将离开英吉利国时,陆续有英吉利国的学者、工匠和他们暗通款曲。 沈之鹤和姜媛笑得合不拢嘴,给他们一一发放了聘书和船票,让他们前往大湾科研所报到! 在离开英吉利国之前,姜媛还配合顾卿的大内护卫,挖了一个真正的大坑! 第344章 虎父无犬女 顾卿的人找了过来,姜媛还挺意外的。 大内护卫们受姜丰的鼓动,前往西方各国搅浑水,他们是隐蔽战线的,在哪里、做了什么,姜媛都不清楚。 此时,眼前的女子却说,好机会来了! “法兰西国皇后去世,该国皇帝欲续娶奥国的公主,两国联姻。英吉利国人绝不愿看到这两国结盟,并会想法子破坏。”女卫语气平平地说,“最好的破坏方法就是奥国公主暴毙,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助其一臂之力?” 姜媛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大内护卫们身手敏捷、武艺高强,擅长打探情报、暗杀。但他们是东方人面孔,在西方是很显眼了,容易引人警觉,做起事来自然没有那么便利。 没想到,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挑那么大的事。 看姜媛沉默着,女卫平静地说:“姜姑娘不必过意不去。那个奥国公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其性情暴戾,因长相丑陋而嫉妒亲表妹,命人将表妹害死。如今算计她,也算是替天行道。” 姜媛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是否无辜,在天下大局里都无关紧要。她的国家侵略别国,那些小国的百姓就不无辜吗?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把罪名扣到英吉利国头上。” 女卫嘴角勾了勾:“姜姑娘真乃女中豪杰。计划我们顾大人已经制定了。英吉利国的一位公主即将大婚,若以她的名义邀请奥国公主来参加婚宴,中途却出了什么事……” 西洋各国互相联姻,皇室之间拐弯抹角的都是亲戚。英吉利国的公主大婚,其它国家的皇室也会来观礼,却未必会指定人选。 尤其这位奥国公主才刚与法兰西皇帝订婚,自己还在备嫁呢,她不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前往英吉利国。 姜媛想明白之后点点头,说道:“我与这位公主倒有些来往……她前些日子还送我一条哈巴狗呢。来而不往非礼也,正好也还她一份大礼。” 污蔑她吃宠物狗的事,她虽然可以不追究,但心里到底有气……借此机会出一口恶气就好。 从这方面看,姜媛还真是姜丰的亲女儿,看起来大度不计较,真的计较起来就要人命。 要鼓动英吉利国公主邀请奥国公主来观礼,自然不能由姜媛直接出面……这样也太可疑了。好在出使英吉利国的这些时日,姜媛认识了不少名媛贵妇。 离开英吉利国之前,这些贵妇还举办了一个舞会给姜媛践行。 在舞会上,姜媛就不经意地点评起西洋各国的公主和皇后……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是令人好奇的。 因为东西方审美之间的差异,西方人也很好奇,在东方人眼里什么样的才是美人。 华国的历史存在拐点,别的国家的历史虽然因为蝴蝶效应有了一些差异,可大体上却依然沿着另一个时空的轨道前进着。 在审美方面,女子以皮肤苍白、上身丰满、细腰为美。贵族女子脸上都敷上厚厚的粉,有些人甚至因重金属中毒而死亡。 束腰则导致内脏移位、骨盆变形,还会导致生育时难产死亡。比华国历史上的裹脚也好不到哪里去。 幸好陈皇帝登基后,明令禁止裹脚。凡民间有裹脚的,其父母入刑。 到了姜丰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女子裹脚了。从这个方面来说,比西方还文明些。 姜媛就她看过的西洋女子画像,一一评价着,然后说道:“要我说,最好看的还是奥国的公主,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皮肤虽然有些黑,却阳光健康,身材也很健美。” 她的话音一落,其他贵妇就用扇子掩着嘴笑。那个奥国公主是出了名的丑女,连她的未婚夫都公开评价过她丑……不过现在他要娶这个被他嘲笑过的女人了。 姜媛笑道:“你们也看过她的画像吗?画像有时候却是会骗人的。” 接着,她说了华国历史上著名的“昭君出塞”,王昭君因为没钱贿赂画工被丑化的故事。 “所以说,只有亲自见过,才知道美丑呢。”姜媛笑着,点到即止。 另一头,沈之鹤也安排人收买负责发放请帖的王室官员。 双管齐下,务必让奥国公主收到英吉利国的请帖。在他们离开英吉利国启程往法兰西国时,终于得知请帖已经发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顾卿那头了。 而顾卿果然没有令人失望。不多时,一个震动整个欧洲的消息传遍了各国:奥国公主在前往英吉利国的途中,在德意志国的一个码头上遇刺身亡。 得到消息的时候,姜媛等人还未到达欧洲大陆。 使团之中,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沈之鹤和姜媛,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齐齐松了一口气。一种微妙的骄傲、激动的心情遍布了全身,就像大夏天里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一样爽快! “顾大人真奇女子也!不知道我们此去法兰西国能否遇见她。”沈之鹤轻声说道。 姜媛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他们必定撤离了。” 在大湾的时候,顾卿曾奉命保护姜家女眷,和姜媛的交情也不错。以姜媛对顾卿的了解,她绝不会满足于一个奥国公主那么简单,说不定还会搅出更大的事。 和顾卿一比,自己的西洋之行只拐走几个学者和工匠,似乎成果不够大啊……既然要搞事,就得搞一波大的,总不能落后顾卿太多啊…… 姜媛这头琢磨着……西洋各国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如她所想,大内护卫们干了一票大的就功成身退、往罗刹国去了。奥国、法兰西国、英吉利国、德意志国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先是你来我往地打嘴炮,等到姜媛等人到达法兰西国时,嘴炮已经升级到了实战,奥国和法兰西联合对英吉利国宣战了。 其他各国也趁火打劫,纷纷站队争夺海外地盘。 第一次世界大战,就在顾卿和姜媛等人的挑动下,比姜丰原来的时空更早地开始了! 西方各国混战,就给了华国发展、壮大的时机,可以好好的喘口气、闷声发大财。 姜媛喜得立刻给大湾传信,将这个好消息传回给她的父亲! “如今各国都在打仗,我们还要去欧洲大陆吗?”使团的一位文官迟疑地问道。 在这样战火纷飞的时刻出使各国,风险也是成倍增加。 沈之鹤和姜媛都笑道:“去!如何不去!他们打仗,我们正好卖军火啊!” 从前是他们从西方买武器,现在也该轮到他们给西方卖武器了!武器多了,才能让战争打得更激烈嘛! 前些日子,他们在英吉利国推销火枪,英吉利国还说不会买。那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法兰西国感不感兴趣呢? 姜大人可是教过他们,战争财最好发了! 从西洋传信回大湾路途遥远、有时间差。 姜丰先从机要局那里收到顾卿那头传回的消息,那封密信言语简洁,只知道事情的大略经过、并不知道详细内情。但第一次世界大战成功启动依旧令他欣喜不已。 数个月后,他从闽省天师道手中救回了妻子,回到大湾又收到了女儿的消息,同样说到此次大战。 姜媛的信也没有提太多他们在刺杀事件中扮演的角色。重点是出使的成果和推销军火的事。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和西洋谈判、卖军火的事,我和沈大人就全权负责啦!以后再给爹爹汇报!爹爹等着收订单吧!可以把角落里生锈的淘汰军械清理出来了!另外,我们从英吉利国挖的学者、匠人,就有劳爹爹招待了。” 看到女儿的信,姜丰忍不住哈哈大笑。 此刻的他,就是一个看到女儿有出息而骄傲的老父亲! 出于炫耀的心情,姜丰召集心腹,把大湾使团出使西洋的成果说了出来,还把姜媛的信给大家看。 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属官们也没有令他失望,范致远等人发自内心地笑道:“恭喜大人!虎父无犬女啊!” 第345章 暹罗国王 苏老太太和熊楚楚心心念念姜媛,得到消息却都傻了眼。 这孩子,不是说借出使西洋的机会,考察一下科研所和护卫队的几个年轻人?里头有好几个是大湾官员的子弟,都还未定亲的。 熊楚楚想着,大湾这里民风虽然比较开放,但到底男女有别,要想姜媛自己看上谁也难。 出使西洋万里迢迢的,青年男女朝夕相处,能培养出感情来也说不定。那几个“候选人”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姜媛看上哪个都没差。 但如今看来,姜媛的话显然是借口,用来哄人的……她就没想过相亲的事! 大湾上下得知姜媛的所做作为,在夸奖“虎父无犬女”的同时,心情也是复杂了。这若是个男子,大家都得欣慰姜丰后继有人。 可偏偏是个女儿,这可真是……让人怎么说好呢? 熊楚楚这几日也听了一些闲话,心情更是一言难尽。 此时只能叹一口气,哭笑不得地说道:“这孩子,连我都被她忽悠了。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这么有主见,我也管不到她了!” 姜丰劝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是不一样的。非得要内向的孩子开朗,那是这个社会有病!同样的,也不能要求每个女子都是贤妻良母。像小雪那样贤良淑德固然好,像媛媛这样巾帼不让须眉也没什么不好。” 熊楚楚无奈地说:“还说呢!都是你纵的!当初支持她出家的也是你!罢了……反正是你的女儿,你说了算!” 见到妻子发脾气,姜丰又是好声好气地劝慰。 其实就他来说,真不觉得姜媛这样有什么不好。他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还小,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品性纯良,将来无论从文还是从武,至少能够自力更生,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而女儿,却显而易见是个有能力、有野心的。 如果她只是擅长自然科学,做个技术人才亦可。但从出使西洋的事情看,她还有很不错的政治和外交天赋。 有这样的能力,埋没了实在可惜。 他将来的目标是美洲大陆,那样广阔的天地,正是大展拳脚的地方。但他年纪渐长,也需要培养继承人了。 或许……培养女儿也未尝不可?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拒绝了岑皇后的提亲无比英明。他的女儿,将会成为历史长河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从姜媛的信中来看,她既要在西洋各国推销军火、回程时还要去南洋各国考察。别说今年中秋了,只怕连新年都回不来。 虽然有些遗憾,但姜家人还是热热闹闹地迎接中秋节。 这个中秋节,为了一扫前几个月清剿邪教带来的紧张气氛,官府决定大办庆典。 姜丰还提前让郑达安排一场蹴鞠赛,邀请各县城、驻军等派队伍参赛。 “蹴鞠”就是指以脚蹴、鞠、踢皮球的活动,类似后世的足球。 蹴鞠在我国历史悠久,早在战国时期民间就开始流行,从汉代开始又成为兵家练兵之法。 最兴盛的时期当属宋朝,《水浒传》里头,高俅就是蹴鞠高手,因此得到宋徽宗的赏识、平步青云…… 姜丰前世不是足球迷,事实上……想要做国足的球迷也挺难的。 往事不再追忆,如今他想打造全民尚武的风气,蹴鞠这项运动集团队协作和阳刚之气于一体,是个不错的选择。 本来,他还想举办马球赛的,那也是练兵的好项目。唐玄宗都曾专门颁诏,令将马球作为军队训练的课目之一。 但如今已经不是骑兵最辉煌的时候了,枪炮才是战场的主角……且大湾这里水军为主,并没有专门的骑兵和战马…… 蹴鞠赛的前期是小组赛,各个州县、驻军的参赛队伍通过抽签比赛,每个小组的前两名出线,再进行淘汰赛。到了中秋前,已经决出了四强。 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了大湾。 姜丰得知暹罗国王来访时有些意外,但还是命唐昕按接待外邦藩王的礼节到码头迎接。 几年不见,杨书早已今非昔比,但他见到姜丰时,还是谦逊地行了宾礼。 姜丰笑着还礼,引着杨书登上大湾典雅的新式敞篷马车,朝巡抚衙门而去。 一路上,杨书看到热闹的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骑着木轮自行车来来去去,比他离开时更加繁华,心中也不胜唏嘘。 人生的际遇风云莫测,真是谁也想不到的。 他唏嘘,大湾上下官员比他还唏嘘呢!这小子,当初不过是姜大人身边的护卫,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外邦国王! 瞧他那一身明黄色的王袍,简直耀瞎人的眼! 递交文书、分宾主入座后,杨书笑道:“小王蒙天朝大恩得以复国,如今国内海晏河清,为表谢意,特亲身前往贵国京城朝贡。途经大湾,特来拜访姜巡抚。” 他的语气依然谦恭,姿态却不卑不亢,已有了一国之主的气度。而他的这套说辞,就是姜丰当初编的故事了。 做戏做全套,在暹罗使臣的面前,姜丰对杨书也客套生疏得很。 接着,暹罗国使臣去了驿馆休息。 到了傍晚,杨书却换了一身常服到了姜丰家里。 打发了随从在外面等,没有外人在了,杨书重新以下属的姿态下拜。 姜丰连忙扶起他:“你这是做什么?如今你已是一国之君了,我可不敢当。” 杨书单膝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低头道:“当初我让大人务必等我回来……后来事情有变,我留在了暹罗,冒姓郑,做了个暹罗国主。实在是我有负大人!” 姜丰硬把他拉了起来,说道:“时机难得,你的选择并没有错。暹罗落在你的手上,可比落在外族手上要好。你也不必多心,我并没有为此生气……我和你叔叔说清楚了。以后暹罗和大湾守望相助,对大家都好。” 杨书感动地说:“大人不生我的气,我就放心了。其实我做了那暹罗国主,才知道主政一方的艰难……如今还要请大人帮我。” 接着,他说到了民政、宗教的种种问题。最后,请求姜丰给他派一些文人,好发展基础教育、解决基层官员等问题…… 姜丰微笑着听着杨书的话……心道,这小子唱念俱佳的,还以为他真的对自己有多深的愧疚感呢,原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罢了,往暹罗派人,从长远来看,也是文化侵略的一种方式。既符合国家的利益,也正是姜丰的计划之一。 因此,等杨书说完,姜丰爽快地答应了,笑道:“乡试刚结束,有一些落榜的秀才。他们虽然落榜了、不能去京城参加会试,但基本的才学是有的。我发榜招募一些人给你送过去。” 杨书连连道谢,又笑道:“我这番回来,发现大湾比从前更热闹的,街上新的东西多、人也多。” “你来得巧,平时并没有这么热闹的。这些天正好有蹴鞠赛,你先好好休息,待中秋那天,我和你一起去看决赛。”姜丰笑道,“决赛的一方正好是特种营,都是故人。” 杨书当初也是特种营的,可不都是故人……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这可真是巧。”杨书笑了笑,又说了一些闲话,才说道:“大人,我如今还未成婚,国中都在催促我迎娶王后。这个……不知大人可有建议?” “这是暹罗的内政,我岂能干涉?”姜丰淡淡地说道,没有接这个话题。 “大人……我对大小姐的心意,从来没变!”杨书单膝跪下,望着姜丰诚恳地说道:“请大人成全!” ………… 远在西洋的阿勇万万没想到,他正在心上人身边献殷勤呢,有个不要脸的情敌釜底抽薪,走“父母之命”的路线! 感谢读者“juniorking”打赏灵感胶囊、“曲罡31055”打赏比心,谢谢各位的支持和鼓励! 第346章 大东亚圈 婚事是没得谈的。 若说从前,看在杨书一片赤诚的份上,姜丰还可能把女儿嫁给他。但是现在,他已有把女儿培养成接班人的打算,就不会把女儿外嫁。 从双方联姻的角度来说,大湾巡抚的女儿配暹罗国王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人不是货物,按斤按两的做买卖。 姜丰扶起杨书,同样真诚地说:“我也不想敷衍你,今日即可明确地答复你,这婚事是不可能的。至于原因,你是聪明人,应该想得明白。姜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清楚。不是你不好,而是你们不合适。” 杨书沉默良久,终于惨笑道:“大人说的是,我明白的。从我选择做暹罗国王,就已经没可能和姜小姐在一起了。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姜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有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话。 对于男人来说,想娶一个妻子不难,像杨书这样的一国之主,就是设三宫六院也可以。但想要三宫六院就得不来真心,这个道理姜丰明白,就不会拿出来劝人。 人生本来就是有得有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婚事虽然谈崩了,但结盟可以继续谈。 杨书本是姜丰的下属,他们是天然的联盟。但人心易变,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接下来几日,大湾举办宴席盛情招待了暹罗来使,姜丰也邀请杨书等人一起去看蹴鞠决赛。 决赛双方是特种营和东海水师的队伍,土兵在四强赛的时候被淘汰了。他们颇为遗憾地说:“都是因为阿勇将军不在,不然以他的身手,我们必定会胜的。” 看到昔日的同僚在赛场上纵横驰骋,杨书兴致来了,也换了蹴鞠的服饰、下场一试。 暹罗的使臣使劲使眼色、眼睛都要抽筋了,还是没能拦住他。 姜丰看在眼里,笑着伸展了一下双臂,说道:“既然郑国主如此有雅兴,本官也下场奉陪吧。” 暹罗使臣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的国主到底年轻,以一国之主的身份下场蹴鞠,有失身份啊!但是有大湾巡抚陪同,那就是双方的友好切磋,又不一样了。 姜丰换了衣服要下场,东海水师的队长有些为难…… “你这是什么表情?”姜丰瞪着眼睛问道,“看不起本官?我当年也是绿茵场上一霸!” 吹牛又不犯法…… 东海水师队长狐疑地看着姜大人略显发福的身材……怎么看都不太相信。 “大人,蹴鞠比赛拼抢激烈,在下是怕有人不慎伤了大人。”队长做最后的挣扎。 姜丰摆了摆手,豪气地说:“郑国主都不怕,我怕什么?你们只管按规则来,不必顾忌我们!” 蹴鞠而已……看着也没有多难,从前他也是踢过足球的。 既然姜丰和杨书都坚持要上场,双方队员也无可奈何,只能把他们替换上去了。 这消息顿时传了出去,全城都沸腾了。姜大人和那暹罗国王亲自下场蹴鞠,快下注啊!买定离手! 大湾的属官有空的都跑到蹴鞠场围观……他们倒不全是来给姜大人呐喊助威的,实在是难得看姜大人的笑话,不可不来。 结果正如他们所料,姜丰太高估自己的…… 年轻的时候,他还每天打太极拳锻炼身体。这些年公务繁忙,锻炼身体的事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这白斩鸡一样的身材自然踢不过日日训练的士兵,跑了两圈,愣是连球都没碰到几下……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另一头,杨书表现勇猛,他本是特种营的人,和队友配合默契,适应了一会儿,就左突右击,用华丽的脚法踢进姜丰这边的球筐。 算了,不连累东海水师了……姜丰很有自知之明的换了下来,去后台擦了汗,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重新回到看台上。 一回来,就发现连唐昕、冯实都来了,一众同僚戏谑地看着他,虚伪地笑道:“大人身手敏捷、令人大开眼界。” “行了行了!少打趣我!”姜丰豪爽地笑着,但还是挽尊地解释,“你们不知道,我也就这些年案牍劳形懈怠了,当年我可是我们那一带一流的蹴鞠手。” 刚吹完牛,就看到表哥苏垒的嘴角抽了抽……哦,这里有个知根知底的熟人在,吹牛也不好吹…… 好在苏垒也没有拆穿他,其他人也没有认真计较,都是一笑而过。 中秋盛典结束,暹罗使团也要启程继续北上。 姜丰才召集唐昕、罗鹏、郑达等人道:“今年是藩属国朝贡之年,南洋各国都会进京。不如趁此机会,和朝廷、南洋各国谈统一发行银币的事。暹罗那边,他们已经同意了。” 用读书人换了货币发行权,双赢! 大湾是全国最早发行银币的地区,后来施伦也在扶桑发行了银币。受两地影响,现在京城和沿海各省也都通行了银币。 发行银币背后的经济利益,作为布政使的唐昕很清楚,因而说道:“大人是想让朝廷和南洋各国都通行大湾的莲花币?” “不。”姜丰断然否认,“我的意思是,由朝廷发行全国统一的货币,通行到扶桑和南洋各国!当初大湾率先发行银币只是作为试点,如今已证明了银币的优越性,也得到了内地省份的接受,到了全国发行的时机了。而这货币必须由朝廷统一发行!” 唐昕等人都惊讶地看着姜丰。货币由朝廷统一发行,也就是说大湾要放弃铸币权。从银子到银币,铸造者可获利约一成,数量大了,利益也是巨大的。 在大湾发行银币之前,西方各国就是纷纷铸币,通过海商流通到我国,以此获取暴利。 大湾力排众议率先发行银币,把这项利益从西方国家手中抢了回来,现在却要拱手让给朝廷? 姜丰看着众僚属,正色说道:“大湾是朝廷的大湾,本官是朝廷的巡抚,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变!我知道很多地方官,为了维护地方的利益,会和朝廷存在一定的冲突。但我在大湾做了那么多事,初衷都是为了国家更加强大,大湾只是一个试验点。在国家的利益面前,个人和地方的利益是要让路的!” 姜丰的脑海里,有一幅大东亚圈的蓝图。用货币统一东南亚只是一个开始……和这个目标相比,区区铸币的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令众人心下慨然,齐声说道:“大人高义!吾辈当共勉!” 大湾这里不少官员都是朝廷派来的,姜丰的这番话自然也传到了朝廷、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欣慰大笑,朝臣们也是颇为感慨。 谁再敢说姜丰有私心、不是忠臣,那就是打脸!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在大湾,姜丰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由布政使唐昕、商贸司主管罗鹏亲自进京,奉上奏折,建议朝廷统一发行货币、通行东洋、南洋各国! 奏折是姜丰亲笔所拟,里头详细地说了在外国通行我国货币的意义。 其实不用他多说,朝廷里自有聪明人。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随即发布一系列政策,车同轨、书同文、统一货币、度量衡。 从此结束了各地独立的局面、实现了大一统。 不提其他的经济利益,光是这一项,就足以令朝廷重视发行统一银币这一提议了。 试想一下,将来从扶桑到暹罗乃至南洋各国,都使用我朝的货币、使用我朝的文字,说我国的语言……那么所谓的藩属国,和我们的行省又有什么不同?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这第一步自然就是发行统一的货币。 看完姜丰的奏折,内阁崔首辅沉吟半晌,拱手朝皇帝说道:“姜大人此乃谋国之策,臣附议!” 接下来,户部尚书等人也一一附议。 皇帝笑道:“那么如何说服南洋各国,就靠诸位爱卿了!” 第347章 攻略南洋 马克思曾说过“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历史上不同地区曾有过不同的货币,从以物易物到海贝……后来货币商品逐渐过渡为金银等贵金属。 如今在国际贸易结算中,也多使用黄金。 而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由于我国的巨大影响力,周边的国家都通行我朝的货币。 比如说曾经的扶桑国,我朝铜钱在日本长期流通,彼国幕府认为:“极败坏扶桑之典章制度”。 为了摆脱国家货币市场长期依赖我朝通宝的局面,扶桑幕府开设了金币和银币铸造管理机构,即“金座”和“银座”,大规模铸造金币和银币。 有了自己的货币后,幕府着手整顿铜钱市场,下令禁止我朝通宝,才逐步将我朝的通宝排挤出该国。 “彼此后,始无须再待唐船运来,亦不再用他国年号,成为扶桑本国之钱,与古时之和铜延喜,并传于世。” 不得不说,扶桑国的人还是很有长远目光的……而他们对我国也是虎视眈眈、不甘臣服,也可见一斑。 如今,姜丰总算是把这个心腹大患给除了。扶桑十室九空,倭人俱成亡国奴,成为了我朝领土的一部分。 这才真是,可喜可贺! 施伦对于使用朝廷统一的货币没有异议。虽然放弃铸币权损失了一些利益,但连姜丰都愿意为国家利益牺牲地方利益,何况于他? 毕竟他也算是外戚了,和皇帝是亲戚呢! 至于南洋各国,受西方洋钱的冲击,货币市场比较混乱,铜钱上使用我朝的通宝,银币则主要被洋钱占据。 银币使用便利,已成为税收、商贸的主要流通货币,比铜钱更重要! 此时,户部尚书、鸿胪寺卿等人召集各藩属国,商议发行统一货币之事。 各藩属国的国主、使臣面面相觑,发行货币也是一个国家的权利……如今连货币权都不能自主吗? 他们也知道铸币背后有巨大的利益,但一来有些小国缺乏金银矿,二来国力弱,轮不到自己做主。 这世道,是谁的拳头大听谁的。 像爪哇、马来国、吕宋,从前西洋人的拳头大,坚船利炮逼近,它们成为了殖民地,自然就使用洋钱。 《大湾条约》签订后,它们重新奉华国为宗主国,货币方面,就轮到华国说了算。 现在华国说是和他们谈判,但他们哪能说“不”?所谓弱国无外交,不过如是。 “我国愿意使用上国的银币,只是……我国内本来也通行鹰洋,一时间恐怕也清退不了。”吕宋国的使臣恭敬地说。 户部尚书微笑:“大使不必担忧,只要我朝的货币进入贵国,驱逐洋钱就只是时间问题。西洋各国正在打仗呢……想必他们短期内也顾及不到这边。” 暹罗国的国主笑道:“尚书大人所言甚是。一国之中流通的货币种类太多、币值混乱,对经济也不利。待本王回国后,立刻颁布法令,废逐洋钱,全面使用天朝货币!” 其他国家的代表看着杨书,心中暗道,此人也太会巴结天朝了……不过他本来一个流亡他国的王子,得到天朝支持才得以复国,自然要紧跟天朝的屁股后面。 户部尚书看着杨书笑道:“郑国主见识深远、深明大义,实乃暹罗之幸!” 有了暹罗做表率,其它各国无论情不情愿,都摁着头同意了。 顶多是商量一些细节问题…… 比如马来国,马喇甲海峡从地理上来说,本是他们的领土。但《大湾条约》上,天朝从法兰西国手中抢过了马喇甲海峡的驻兵权,直接越过了马来国。 他们再气愤无奈也没办法,谁叫你弱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领土上走了法兰西大兵,又迎来了天朝的南海将军。 “如今贵国在马喇甲驻兵,征收来往商船的关税,我们也不能有异议。但还是希望,我国商品通关可以免税。”马来国主谨慎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他们国家没有远洋水师,但也有海商。从自己国家的领土出海,还要向外国交税,还有没有天理了? 事实上,就是这么没天理。 户部老尚书笑道:“关税的问题,是由内务府海关总署直管的,若要谈这个问题,得另外召开会议。如今还是先谈货币的问题……” ………… 皇帝得知各藩属国最后都同意了通行天朝的货币,龙心大悦! 从官方的层面统一货币,这意味着我国对各藩属国行使宗主国的权利!除了没有对外移民,南洋这些藩属国在货币方面,已是我国的“殖民地”了。 姜丰曾对皇帝说过南洋的攻略:潜移默化地从文化、货币等方面蚕食、同化……如今正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得知是暹罗国做的表率,皇帝特意接见了“郑国主”。 别人不知道郑国主的底细,皇帝是知道的——姜丰并不会刻意瞒他。 这招鸠占鹊巢干得漂亮,轻轻松松地窃了一个国。就连皇帝都不得不佩服杨书的胆大包天,真是后生可畏! 此时,皇帝便和煦地问起暹罗国的情况,关心勉励了一番之后,笑道:“郑国主年轻有为却还未大婚,不若朕为你保个媒如何?” 通过联姻,将华夏文明传播到蛮夷之地…… 杨书顿时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感激道:“若得蒙陛下赐婚,小王不甚荣幸!” 皇帝看杨书如此上道,微微一笑。 听说此人乃姜丰的半个弟子,如今看来,这为人处世方面是尽得姜丰真传。 虽说是两国联姻,但暹罗区区蛮夷小国,自然不可能让真正的公主下嫁。而且皇室也没有适龄的公主。 唯一适龄的是先帝的公主,皇帝的堂侄女……在张国舅叛乱之后就失踪了。 于是皇帝就让宗正在藩王中选拔适龄的宗室女。 本朝大小藩王众多,他们是不能管理地方的具体事务,最大的责任就是皇族开枝散叶……因此皇族别的不多,人口最多。 岑皇后得到消息后,却找到皇帝,说道:“我听闻前朝陈皇帝曾说,江山重任不能压在弱女子身上。前朝几百年从未有过公主、宗室女和亲之事。难道我朝还不如前朝吗?” 陈皇帝有天人下界的传说,能够取代陈朝江山一直是本朝沾沾自喜的事。说本朝不如前朝,皇帝如何能高兴? 他想了想,觉得皇后的话有道理,就说道:“那郑国主本是我朝子民,朕心里已把暹罗当作我朝领土,一时没想到这点……既然不能许嫁宗室女,那就只能从勋贵中选了。” 岑皇后笑道:“京中贵女,亦有不少适龄待嫁、且知书达理的,何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便把此事交给岑皇后去办。 宗正那头得知不用选拔宗室女也是松了一口气……远嫁暹罗、前程未卜,选谁家的女儿都难…… 再者,对于宗室藩王来说,女儿和亲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作为藩王,他们已经进无可进了,反而招皇室忌讳。 但是勋贵却不一样。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本朝开国至今已近百年,不少有从龙之功的公侯都逐渐没落了。 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宠幸的贵戚中,即使不像张国舅家那样满门流放,也老老实实的垂着尾巴。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只要献出一个女儿,或许能让家族重现辉煌……不少人家倒是动了心。 不是他们不疼爱女儿,而是和女儿比起来,家族的利益更重要! 就连威国公府岑家都找到岑皇后,说道:“家里的意思,有意谋暹罗王后,请娘娘思量。” 岑皇后的尾指翘了翘,长长的黄金护甲璀璨生辉,轻笑道:“岑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了,还想出一个王妃?” 第348章 赐婚杨书 威国公世子夫人黎氏道:“六姑娘也到了年纪。长得秀眉俊眼、顾盼神飞,好体面气派的相貌!性子又爽利,如今帮着我管家,上上下下都服她。只可惜是庶出,婚事上总有些高不成低不就。老爷太太不肯埋没了她……如今可巧有这事,我们六姑娘的气派,做王妃也是当得起的。” 武将和文官不一样,虽也讲究嫡庶,但对于庶出子女也是精心培养的。概因武将上战场,万一满门忠烈了,无论嫡庶,多个孩子就多一条根。 岑皇后大婚时六姑娘还小,两人没有太深的感情。 听了嫂子的话,岑皇后淡淡笑道:“这是老爷太太的意思?六妹妹怎么说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必问她?”世子夫人不在意地说道。 岑皇后和世子夫人心中都心照不宣,明明岑皇后坐镇中宫,岑家这些年竟是渐渐没落了。 随着辽东总兵和施伦联合征服女真、鞑靼,在北军的威望渐重,已和威国公府有分庭抗礼的架势。 南徐北岑,徐康是岭南将军,徐恭掌握着东海水师,徐夫人是扶桑总督的夫人,在南边依旧是一头猛虎……而他们岑家,在北军中的势力已经名不符实了。 威国公悔呀! 一悔当初没听“老鼠精”范致远的提议、谋扶桑总督一职;二悔过于谨慎,没有主动出兵关外,把偌大的功劳让给了辽东总兵和施伦。 威国公府百年基业,难道就此没落,沦为普通的外戚,荣辱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但凡英明有作为的皇帝,都不会需要巾帼不让须眉的皇后、同样也不需要强盛的外戚。 岑皇后和太子的地位要想稳固,岑家就必须安静沉寂! 岑家明白这一点,但是不甘心啊! 岑皇后叹息:“罢了,我要见一见六妹妹,若是她愿意,就她吧。” 虽然姐妹间不常见,但她也听说过这个庶出的六妹妹,是个才高气傲的。以她的才能和风骨,即使远嫁,也不会过得太差吧? 如此……说不定真的能给岑家留一条后路。 世子夫人听了大喜,躬身行礼:“有娘娘这句话就妥当了!臣妇这就回去安排!” 她根本没有想过六姑娘愿不愿意的事…… 当初岑皇后入宫,虽说有“一曲凤求凰”的佳话,但岑皇后难道就心甘情愿吗? 而宫中正得宠的蔡慧妃得知了这件事,也心动了。她正想给二皇子萧玦拉拢一些支持者呢,这个暹罗小国,既然岑家都有意,想必有一定实力的。 因此她也找到皇帝,温柔婉约地提出把妹妹嫁给暹罗国王。 皇帝想了想,蔡家固然是市井人家,但蔡谦现在是岭南市舶司提举,也是官宦人家了。蔡谦的小舅子宋全,还任着马喇甲市舶司提举,正在暹罗附近。 杨家原本不过是海盗出身,蔡家姑娘配杨书,也绰绰有余了。 他向鸿胪寺卿提出这个想法,鸿胪寺卿懵了,皇帝这是被枕头风吹糊涂了?怎么看也是岑家姑娘更合适啊! 鸿胪寺卿说道:“这两国联姻,即使不是嫁宗室女,也该选个勋贵人家的姑娘,才是天朝上国的体面。陛下若选个小官的女儿,难免寒了郑国主的心啊!” 皇帝顿了顿,别的人不知道杨书的底细,以为是正经的暹罗王室呢! 但是,不论从前的身份是什么,杨书现在已经是暹罗国王了。 皇帝清醒过来,也意识到嫁蔡家女有点荒谬,最终选择赐婚岑家姑娘给杨书。 杨书激动地谢恩。 ………… 岑家姑娘被赐婚给暹罗国王的消息传到大湾,熊楚楚微怔道:“佳人配英雄,实乃良配。” 姜家和杨家私交不错,熊楚楚和杨婶子是好友,也算是看着杨书长大的。如今这孩子做了暹罗国王、成不了自家女婿了,她也希望他能得一良配。 姜丰笑道:“你放心,岑家女子的家教是极好的。你只看岑皇后就知道了,顾卿从她手下出来,整个人的思想境界都升了一个层次。娘娘可惜被困深宫,若非如此,成就与名声不在顾卿和徐夫人之下。” 熊楚楚叹道:“深宫也是战场呢!娘娘能进退自如、实属豪杰!” 姜丰点头说道:“杨书和岑姑娘大婚,于公于私,我们都要准备贺礼,这个你亲自准备。” 又正色对熊楚楚说:“咱们这几年在大湾,外人看着是顺风顺水。但个中难处只有自己知道。从无到有的建设还罢了,更是四面树敌。想想南洋各国,国力衰弱就连铸币权都无法保留。那些国主总督,哪个不是曾经称霸一方的英雄人物?一旦战败不是人死身灭,就是为奴为俘。” “咱们虽是胜者,我却时时警惕,要想百姓永享太平,唯有兵强马壮才行。” 明白这个道理,掌兵的杨家自然要好好拉拢。 杨安是他的心腹,杨书在暹罗也可成为姜家有力的臂助。 与贺礼一起送去暹罗了,还有一批秀才。 这是姜丰答应杨书的,也正合他的心思……派些读书人过去,传播我朝文化。 以华夏文明的优越性,自然能慢慢渗透到当地人中、取代和融合当地的文化。 文化相融,民族就是一体的了。 中华民族,并不是一个血统的概念,而是文化的概念。 但凡变成我朝人,血脉相连就不容易反了。 杨安得知侄子终于成婚了,娶的还是岑皇后的妹妹,既高兴又自豪。 他们一介海盗出身,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的时候,哪里想过今天? 正所谓“杀人放火受招安”,幸好他们投了姜大人的麾下! 对于走投无路的底层百姓来说,想要当官,只能做了强盗之后让朝廷无可奈何,最后朝廷才会招安你来做官。 这个道理,自然不止杨安一个人懂。 第349章 扩张南洋 如今弥勒教的事情解决了,天师道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整个大湾的风气焕然一新。 不仅是治安好转,百姓的思想更是空前统一,每月观看府学的小先生们讲科学,也都崇尚起科学来。 连六七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江湖术士的把戏是骗人的,他们长大了要进府学、理工学院学习科学,长大了为姜巡抚效力! 姜丰“过河拆桥”,把范致远的提刑官一职给撤了。 范致远也高高兴兴地卸任。 虽然提刑官一职挺符合他的性格的,正好放开了手脚做酷吏……但这也不是什么高品级的大官,范致远是个心气高的,这样的小官哪里在他眼里! 姜丰笑道:“那个弥勒教的肥和尚不是到暹罗传教去了吗?明年春天暹罗国王大婚,贺礼我已让人先送过去了。你就代表我过去喝杯喜酒……顺便看看和尚在那里老不老实。顺便也到南洋各国走走。如今受西方各国混战影响,南洋也是风云动荡。你好好看看,特别是爪哇那里,可有我们的机会。” 范致远了然,姜丰是想扩张南洋了。 “那马来国呢?听说那里有不少我朝侨民。”范致远说道,“那冼氏家主,希望大人支持冼家成为马来国相。” 姜丰笑道:“他们自己出人出力,只要仗我的势,我是愿意的。不瞒你说,前朝陈家后裔也有在马来国的,我有心查一查他们。” 范致远不明所以:“大人不是和陈指挥使关系好,想要招安马来陈家?” 姜丰冷笑:“马来陈家人太多了,人多了心就不齐,得把不好的清理干净才行!” 范致远这下明白了,陈家有人得罪了姜丰。 但他还是提醒:“这个事情,最好还是和陈指挥使打声招呼,若坏了你们之间的交情,就不好了。” 姜丰点了点头。 离开巡抚衙门,范致远的步伐是轻松的。 他们二人说话时并没有外人在场。因此大湾的其他官员只知道范致远被撸了职位、打发到南洋去了,还以为是姜丰介意范致远的酷吏名声,厌恶了他呢。 按察使冯实得知范致远被贬,还来找姜丰求情。 冯实是正统的读书人,办案那是一丝不苟,但却不喜欢范致远连坐、检举那一套。 此时冯实会来为范致远求情,姜丰还挺诧异的。 冯实严肃地说道:“虽然我不喜欢范致远酷吏的作风,但他所作所为皆是为大人考虑。这一回清剿弥勒教、天师道的手段虽狠厉了些,但是却彻底清除了对方。若是用怀柔手段,不知道清理到什么时候呢!万一有了漏网之鱼,对大人也是个威胁。” 这些余孽万一又层出不穷地刺杀大人怎么办? 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何必加大护卫们的压力呢? 姜丰笑道:“老冯,咱们是微末之交,我跟你说心里话,其实我本人是赞同范致远的做法的。男人不狠,地位不稳。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那大人?”冯实疑惑地问道。 “过河拆桥?”姜丰笑道,“一个提刑官罢了,让他来做还浪费人才呢。如今南洋局势瞬息万变,也只有让他去我才放心。” 冯实恍然大悟,松了口气告退了。 范致远在按察司任职,名义上是冯实的下属。如今他要卸任,也是和按察司交接公务。 待范致远要登船下南洋前,冯实给他践行,悄悄透露了姜丰的话。 范致远心中更加熨帖,笑道:“我们做下属的,可不就是要体贴上司的心意,做他不便说出口的事吗?我心中都明白……此番南洋之行,也必不负姜大人的厚望。” 冯实拍了拍范致远的肩膀。心道,姜丰也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当初不过一个官场愣头青,如今里外手段已经娴熟,光这一套御下之道就很了不起了。 范致远在几个护卫的护送下,登船往南洋而去。 姜丰那里,也终于等来了他的大鱼——天师道的张真音又来了。 “张道长别来无恙?本官等你,可是等得望穿秋水啊!”姜丰端坐在八仙椅上,含笑说道。 他的身后站着八个荷枪实弹的特种营士兵。 张真音已经换下了道袍,穿着一身长衫,只是他身形雄壮,穿长衫也不像读书人。身边也跟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很有些威风。 只见他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说道:“大人把信物交给了我,无论能不能合作,我还是会来见大人一面的。” “那么,你想清楚没有呢?”姜丰笑道,“道长,我给你透露个消息,如今西洋各国因一场刺杀案正在混战,顾不上南洋的殖民地。我们要出手,就是这两年的时机最好。否则等西洋人腾出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张真音说道:“刺杀案?大人如此肯定,莫非这刺杀案是大人策划的?” 姜丰笑了笑:“你还挺敏锐的。不过这件事和我无关,是我朝一位女英雄做的。你还记得顾卿吗?她和我一起上三清山的。” 接着,姜丰把顾卿在西洋各国的丰功伟绩说了。 这些事是不能让洋人知道,在我朝为顾卿扬一扬名还是可以的。姜丰忽悠她去西洋的时候,就说过要让她名垂青史,这样也不食言了。 果然,张真音和身后的人听了齐齐怔住了。 他们实在没想到,一个女子也能立下这样的功绩。 “她一介女流尚且能在西洋搅得翻天覆地,难道张道长对自己还没有信心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爪哇罢了。”姜丰说道。 不得不说,顾卿的事迹确实给了张真音信心。 张真音定了定神,说道:“我们若愿意去爪哇,大人会给我们帮助吗?人人都传颂大人的威风,我们也想狐假虎威啊!” 姜丰望了望天,最近是什么风?个个都想借他的威风?冼家要借他的势入主马来国,天师道也要借他的势下爪哇? 他已经那么威名赫赫了吗? 第350章 达成协议 姜丰回过神来,笑道:“你们既有这个雄心,本官自然愿意助你们一臂之力。反正弥勒教也好、天师道也罢,在国内是反贼,去到南洋就都是同胞了,总比洋人要亲近。你们放心的南下,届时我派一支军队给你们助阵。” “当然,前期还是得看你们自己的,总得先拿出一些实力来,我才知道你们值不值得帮。” 张真音果断地说:“好!我今天来见姜大人,也是做了决定的。我们天师道便顺应天命,追随大人的脚步下南洋,开创一番事业!希望大人言而有信,不要辜负我们!” 姜丰让人给张真音上茶,笑道:“何为辜负?互相合作罢了。我此前都跟属官说,这是你们天师道占便宜的买卖,换做是我没有不答应的。” “那么,你们那些‘五行营’的人,什么时候给我送来?” 张真音老实地说:“我们‘五行营’比陈朝开国时已没落了,到现在,拢共就一千人吧,我已把他们召集了,随时可给大人送来。望大人善待他们。” 其实他心里还挺忐忑的,万一姜丰对五行营的期待,是军队的那种,他可拿不出。 姜丰毫不意外地说:“我也猜到了……时移世易也。能有一千技术人才也很好了,你放心把人送来,我这里对技术人才是极好的。当然,他们要老老实实地做技术、搞研究,可别在我的地方传教。” 张真音笑道:“这些人在教中本就是浑水摸鱼的,让他们传教他们才是做不了。我也不想把他们带到南洋去。” 姜丰知道,张真音说的是实话。 汉武帝时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成了诸子百家中的第一家,到宋代则发展到鼎盛,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 这几百年来,随着科举制度的发展,多数读书人更是只读儒学,孜孜不倦地皓首穷经,研习其他杂学的人极少。 在这样的发展过程中,先秦时百家争鸣的各家学说渐渐消亡,有些已在历史长河中化作浪花,有些则融入到了其他学派中。 比如沈之鹤研习《墨子》,但他也是正经的儒士。道家之中,也融合了阴阳家、墨家、鬼谷子、鲁班的学说。 这些人本身属于技术型人才,多数是师父带徒弟加入天师道中的,道士身份不过是便于处世,对教中的事务不感兴趣。 而现在,这些被天师道“抛弃”的技术人才就到了姜丰的碗里来。 张真音不是不知道这些人才有用,但他只有这些可以和姜丰交换的。 姜巡抚可不是大善人,是一言不合就拔枪、强拆道观的,能做朋友还是比做敌人比较好。 达成了协议,便是具体的合作方式和细节了,姜丰把唐昕、冯实、杨安请来,让他们和张真音谈交换人质的事。 天师道还有些教首在大湾手里呢! 唐昕得知会有一千技术人才过来,十分高兴!大湾火器局、医药局、研究所和各处工厂,都急缺人才啊! 谈完具体合作细节,已过去小半日,姜丰邀请张真音和唐昕等人一起去东海阁赴宴。 既然是朋友,就可以一起吃饭了。 开宴之前,姜丰问:“道长可忌荤腥?” 张真音道:“不忌。”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道士。 正在上菜的时候,雅室门前传来敲门声,护卫打开门,却是高雷来了。 高雷笑道:“我方才在楼下和几个同窗吃饭,听说舅舅在这里,过来给舅舅和各位大人请安。” 姜丰心中狐疑,高雷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平日里在街上或别的地方遇到,只要他在办公,高雷都不会凑上来。 现在明摆着在招待客人,高雷过来做什么? 唐昕已经接道:“是阿雷啊?今天你们府学休沐,你又可以轻松一天了,和同窗出来游玩?” 高雷笑着,已经走近:“对啊,都是些好朋友。” 他那么年轻,在张真音眼中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又是个书生,脚步虚浮,没有一点威胁。 听说是姜大人的外甥,他也没有太在意。 这些官家公子,多数都是纨绔少年,不过是读了两本圣贤书罢了。 高雷进来,端起桌上的酒壶,给每一个人都倒了一杯酒,笑道:“给诸位大人和客人请安,请满饮一杯。” 姜丰先喝了,对他说:“你去和同窗玩吧,若是出城,晚上早点回家,不要让你哥哥担心。有空多去陪你外祖母和舅母吃饭。” 高雷乖巧地应了。 同一壶酒,姜丰已经喝了,其他几个官员也喝了,张真音也淡定地喝了。 姜丰刚跟他谈成合作,还指望他下爪哇开疆拓土了,应该不会耍什么花样。 这一顿饭虽然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倒也算得宾主尽欢。 可张真音吃完午饭回到客栈没多久,眉头一皱,肚子一阵剧痛,猛地朝茅房冲去……在护卫教众担忧的目光下,一趟一趟的冲去茅房,最后恨不得扎根在茅房不出来。 这才是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张真音泄得怀疑人生,却也不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是姜丰一起吃午饭的,总不会是姜丰给他下泻药? 这种幼稚的手段,堂堂姜巡抚不会用吧? 难道是那个高雷?可他就敬了一杯酒,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动的手? 还是说他多疑了,谁都没有问题,是他自己吃坏肚子? “小师叔,你还好吧?”假扮成护卫的道士问道。 张真音艰难地点头,最后坚持不住,让人去请大夫。 护卫道士想,大湾最好的大夫就是官办医馆里的,请里面的大夫最可靠,万一出了差错可以去找姜丰算账。 过了一会儿,大夫请过来了,张真音泄得虚脱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微微转头一看,正是中午见过的那个高雷。 高雷提着一个医箱,笑眯眯地说:“我也是医馆的坐诊大夫,今天老先生回家了,我给他值班。张道长,我给你施针!” 第351章 天师征程 张真音是道士,许多道士都是懂一点医术的,比如说“祝由术”就是道医的绝技之一。 但张真音不会,因为他就是个满心建功立业的假道士。 道士的身份,不过是他聚拢教众的旗帜而已。 所以,他也不知道腹泻需不需要针灸,但他以前也针灸过,是不疼的。 可这一回,他被扎得哇哇叫。 疼!太疼了! 护卫道士一急,恶狠狠地盯着高雷,似乎想要动手打人了。 高雷面色不变地拔出针:“你们看,没有血,我扎的真的是穴位。只是良药苦口,治病当然是要受点苦的。” 张真音皱眉道:“小大夫,你出师了吗?” 他记得这个高雷今日不是出城游玩了吗?怎么又替其他大夫值班? 现在他已经有七成肯定,腹泻的事和高雷有关。 高雷笑着说:“出了啊,我做手术的技术,可是全院一绝。张道长要不要试一试?” “手术?” “就是把肚子剖开,看看哪根肠子坏了啊。”高雷温文尔雅地笑着。 护卫们再也忍不住了,从床底拔出一把刀来。 高雷淡定地站起:“是你们请我来的,看来是不欢迎我啊?那我先告辞了。” 张真音到底还是没有让人拦他,此人说到底是姜丰的外甥。 但腹泻也还是可能要人命的,护卫又去城里另请了个大夫,这个大夫倒比较靠谱,给他服用了一包药粉,总算是止住了泻。 姜丰是第二天才知道张真音腹泻的事的……张真音派了人来告状。 姜丰当然不会承认事情和自己的外甥有关,假装没听出道士的话中之意,忧虑地说道:“看来真音道长是水土不服啊,待会儿我派个好的医生陪你过去。唉,阿雷虽然是医馆的坐诊大夫,但他年轻,素来是给老大夫打下手的。这回真是巧了,你们偏请了他。” 是你们自己请的,怪谁哦? 道士们自认倒霉,好在张真音也只是腹泻而已,第二天就慢慢好了。他身体强壮,过了两天就完全恢复了。 但想到长长的针扎在身上痛彻心扉的感觉,还是一阵后怕。 那个高雷…… 姜丰也把高雷提溜了过来,冷声问:“说吧,你做了什么好事?” 高雷低着头,小声说:“我倒酒的时候,把藏在戒指里的药粉弹了进去,有酒壶掩着,侥幸成功了。” “你也知道是侥幸?”姜丰气笑了,“我倒不知道,我把外甥教成一个刺客了!这些你跟谁学的?” “我自己琢磨的。对不起,舅舅,我又给你添麻烦了。”高雷懊恼地说,“都怪我,是我最早说出弥勒教的事,才引出后来天师道的事,最后却差点害了舅母。” “所以你想找道士报仇?”听到这里,姜丰已经不气了。 这孩子虽然鲁莽,却是一片孝心。 高雷点点头。 姜丰叹道:“张真音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得庆幸他还有所图谋,否则昨日他就可能杀了你,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你还自己送到他面前。” 投了毒还要去扎别人,这也太嚣张了! 高雷乖乖地认错。 看他认错态度良好,姜丰无奈地说了几句,就放他走了。 自家的儿女不省心,没想到这个素来乖巧的外甥也不省心啊! 到了新年之前,天师道终于把那一千技术人才送来了,姜丰勒令他们还俗,由唐昕、郑达安插到各个工厂去,以后再看能力和忠诚度提拔进科研所。 科研重地,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当然,在各个工厂里,都有管事盯着这些人。老老实实一展所长的,官府不会亏待他们。大湾对工匠的待遇向来是极好的,说不得过几年也可以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了。 要是不老实、暗地里传教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而张真音也带着教众,乘着大湾的船浩浩荡荡地下爪哇,开始天师道的新征程了。 送行的时候,姜丰还对张真音道:“我曾听说过一件事。在北方边界,有几个罗刹国士兵迷了路,抓了一个我国的牧童做向导,一路返回了罗刹国。因这一路同行,罗刹国士兵对我朝的小牧童也产生了友谊、不忍杀了他,回国之后就把他安置在当地的一个村庄……百年之后,这个小牧童的后人已经有了上千人,成了该国的一个民族。” “这就是‘给我一个女人,我能发展一个民族’的故事。”姜丰笑道,“诸位道长都是人杰,想必能力不比这小牧童差,去爪哇发展一个民族的重任就交给诸位了。” 你让一群道士去负责繁衍?张真音的脸色有点黑。 姜丰目送天师道的船远去,微微一笑。 往北美流放马贼、暹罗派读书人、爪哇派天师道……都是他的“播种计划”的一环。 西方各国治理殖民地,主要以掠夺为主,掠夺殖民地的矿产,强逼殖民地的百姓种植他们所需的作物,征收高额税赋…… 靠掠夺,让国内能够提供高福利、让老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国家更加强大稳定。 但他们也没有放弃移民,每发现一块新大陆,都会迁徙百姓过去。其中自然环境比较恶劣的地方,比如澳洲大陆,就是流放囚徒的地方。 这些,姜丰觉得都是可以借鉴的。 不要小看我国百姓顽强的生命力,一个人发展一个民族,并不是不可能。 姜丰的远大目标,就是让华夏民族遍布世界! 把天师道流放到爪哇去,更是一箭双雕,既帮朝廷解决了隐患,又扩张了南洋的版图,心中也有些得意。 如今姜丰最惦记的,却是姜媛,自言自语道:“算算时日,沈之鹤和姜媛他们也该返程了,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沈之鹤他们在西洋招募的科学家和工匠,有一半的人放弃了,还有一半的人来大湾报到了,姜丰客客气气地招待了他们,安排进科研所和理工学院等地方。 而法兰西国也派了使臣来购买火器。 大湾使团的工作进展顺利,姜媛他们却还不回来,姜丰难免担心……南洋局势混乱,他们最好平平安安的回来,少挑些事也行…… 唐昕也参与给天师道送行的事,此时就在姜丰身边。 知道姜丰惦记女儿,他忙安慰:“沈大人是个老成持重的,又有阿勇将军带着那么多护卫,想必不会出什么事,说不定他们还能赶上去暹罗参加婚礼呢。” 去暹罗参加杨书的婚礼?以姜丰对女儿的理解,她恐怕不会去…… 第352章 天竺之行 沈之鹤和姜媛他们此时在天竺。 完成了出使西洋的任务后,他们就启程回国。 和去的时候不一样,去的时候有明确的目的,一路直奔英吉利国,沿途都没有逗留。但回程没有明确的任务,就可以走走逛逛、好好考察沿途各国的民情了。 天竺是他们行程中的重要一站。 如今的天竺是英吉利国的殖民地,英吉利国在此设立了总督府、东天竺公司,从天竺掠夺了很多资源。 大湾海战中,天竺总督作为联军的总指挥官兵败被俘,成为了该国的耻辱。 《大湾条约》签订之后,英吉利国赔偿了巨额的战争赔款,这位总督也得以回国,但却失去了天竺总督一职,据说贬到中美洲的巴拿马修运河去了。 当初姜丰曾派人到天竺告知他们总督兵败被俘一事,使臣还顺便在街上张贴公告,向天竺的民众解说英吉利殖民者战败,企图挑动当地民众发起民族独立的运动,但是他们失败了…… 这位使臣如今也在沈之鹤的出使团队里,途经天竺时就对大家说了这个事。 “天竺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国家。”这位名叫史明纲的使臣斟酌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我们国家的人知道天竺是佛教的发源地,受唐僧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故事影响,大家对天竺都有一定的幻想,以为这是西方极乐世界。” “当初姜大人告诉大家,英吉利国侵占了天竺,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侵占佛祖所在的国家,不怕报应吗?然而事实上,天竺却并不是什么极乐世界。”史明纲娓娓道来。 他们在天竺挑动百姓之所以不成功……正是“有意思”的地方。 “英吉利国在天竺发动了数次大规模的战争,造成许多天竺人丧生,还从天竺掠夺了大量资源,可是天竺人却并不恨英国人。”史明纲轻笑道。 一旁的阿勇惊讶地问道:“这怎么可能?” 如果有外族入侵大湾、造成大量高山族人丧生,想必高山族各部族都得团结起来,和侵略者不死不休! 难道天竺人受佛祖慈悲为怀影响,连这点血性都没了吗? 姜媛笑了笑,说道:“这个原因我知道,我爹爹曾和我说过的。” 史明纲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姜媛来说。 “我们都知道天竺有悠久的文明,但是这块广袤的地域上却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国家。在英吉利人来之前,是蒙古后裔建的莫卧儿王朝,蒙古人那么厉害,也没有完成统一。” “当时天竺大陆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不同部落,这些部落实际就是一个个小的国家。但英吉利人来了后,就结束了这个局面,不仅征服了莫卧儿王朝,还把其他大大小小的部落都征服了。所以在天竺人心中没有实现的统一梦想,英国人帮着实现了。此乃其一。”姜媛负手侃侃而谈。 “其二,天竺历史上多次被外族入侵、统治,从远处看,希腊人在这里统治过,波斯人曾到过这里,蒙古人也曾在此统治过。说句不好听的,天竺人早已习惯了被征服、被统治。而和其他入侵者相比,英吉利人还相对仁慈些,除了打仗之外,并没有针对平民的大规模杀戮。这一点,也赢得了天竺人的感激。” “最后,英吉利国在此成立了东天竺公司,在掠夺资源的同时,也把现代文明带了进来。为了运输物资,总得修路之类,顺便带动了当地基础建设和经济发展。所以,天竺人并不恨英吉利国人。” 姜媛最后说道:“史大人想要挑动天竺人反抗殖民者,恐怕短期内都不可能……得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民族意识开始觉醒才可能。” “不错。”史明纲鼓掌笑道,“当初我行动失败,回去之后姜大人就说,天竺人骨子里对入侵者就有奴性,将来即使反抗,恐怕也不是武力反抗,而是‘非暴力不合作’什么的。” 这话说的,众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此时他们的心情都是比较愉悦的。西方各国打成了一团,他们的任务却圆满完成。 正因为各国在打仗,一些科学家为了寻找安全的地方,也开始纷纷逃亡。他们有的从大城市往乡下躲,但乡下也不是世外天堂,总会被战火波及。 有的人开始往海外的殖民地逃……但也有一部分人受大湾使团的鼓动,登船往大湾而去……连船票大湾使团都给准备好了。 除了挖墙脚之外,他们还收获了法兰西等几国的军火订单。大湾那里淘汰的军备就可以废物利用,狠狠地发一笔战争财了。 天竺既然如此“有趣”,自然就不可不去了,说不定也有意外的收获呢? 大湾使团在天竺登岸,还给殖民地政府递交了外交文书,光明正大地在此观光访问。 他们首先参观的是东天竺公司的总部、并与之会谈。 虽然大湾和英属天竺发生过战争,还俘虏过他们的总督。但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能做生意,大家就是朋友。 东天竺公司也称为“约翰公司”,英吉利女王曾授予该公司皇家许可状,给予它在天竺的贸易特权。 随时间的变迁,东天竺公司从一个商业贸易企业变成天竺的实际主宰者,还拥有协助殖民地总督处理政务和军事的权力! 该公司与华国、天竺和英吉利建立了一条呈三角关系的贸易航线, 从事棉花、丝绸、靛青、硝酸钠和茶等重要商品的贸易,更是逐渐垄断了华国和西方各国的商贸往来。 得知大湾使团来了,东天竺公司的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在会谈时提出了硝石贸易的需求。 硝石是制造火药的原料,由于此时英吉利国陷入了混战,对硝石的需求十分殷切,东天竺公司希望能够从我国大量进口。 沈之鹤笑道:“当初我曾说过,贵国不卖军火给我们,我们倒是不介意卖给你们,如今这条依然作数。至于硝石,在商言商嘛,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 卖军火也好、卖硝石也罢,只要在可控的范围内就可以卖,如今正是敲竹杠的时候,不敲白不敲! 洋人的笑容有些僵硬……他们过去也从华国进口硝石,但近些年,由于华国自己发展火器,对硝石的需求量也加大、就缩紧了硝石的出口量。 想要从华国购买硝石,成本大大提高不说,还要被大湾海关、马喇甲海关等重重剥削,到了他们手上的利润就降低了! “我以为,我们两个已经是好朋友了。”洋人勉强笑道。 沈之鹤淡淡地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这两句话,就有点为难洋人的翻译了…… 双方的会谈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回到宾馆里,沈之鹤和姜媛等人说起在天竺的所见所闻。 姜媛说道:“英吉利国的人都是海盗秉性,习惯了以最小的代价发大财或是直接硬抢,如今在与我朝的贸易中占不到便宜,我担心他们会用卑鄙的方法!” “哦?”沈之鹤诧异地问道。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姜媛。怎么看如今都是我朝占上风,英吉利国又忙着和法兰西国打仗,他们还能拿我们怎么办? 姜媛把阿勇叫到跟前,郑重地对他说:“我需要一个身手敏捷、做事谨慎的人去打探一件事。你可能做到?” 阿勇拍着胸脯承诺:“姑娘只管吩咐,我若办不好提头来见!” 第353章 扭转逆差 大湾使团来到天竺,和东天竺公司的商业谈判使华国占了上风。 但姜媛等人并没有太高兴。 以英吉利人的海盗秉性,姜媛担心,他们为了扭转贸易逆差、会用一些卑鄙的手段……因而命阿勇带人去调查。 阿勇因带着上万士兵归附,被朝廷封了三品参将,但他本身不过二十出头,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不过身手比较敏捷罢了。 说白了,他的“将军”头衔并不是靠功劳得来的,只因他是土司的儿子、官二代。 现在姜媛对他“委以重任”,他立刻兴冲冲地去查了起来。 但是姜媛让他去查的事情却不是多难办…… 天朝常以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自诩,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这个认知并没有错。 此时,华国卖给西方的国家的商品是茶叶、大黄、瓷器、丝绸、硝石之类的必需品,而西方国家卖给华国的物品则没有绝对的优势,洋绸、洋皂、机巧玩物都不是必需品,很多我国都可以自行生产。 东天竺公司虽然通过垄断华国与西方之间的贸易渠道发了大财,但是面临国内对华贸易的巨大逆差时,也颇感到压力和尴尬。 该公司可不仅仅是一个商业机构,它还具有类似政府的职能,肩负着殖民扩张的重任。 况且,英吉利国本土并没有丰富的白银,为了对华贸易,需要从美洲采买白银,运到华国,成本颇高。 为了扭转这个局面,最好的方法至少是寻找一种在华国紧俏、价格高、又能形成依赖性的商品…… 他们找到的这个商品,就是鸦片。 之所以说阿勇将军查起来不难,是因为鸦片在天竺大量种植,有心之人只要去乡间田野视察一下,就一目了然了。 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大湾使团就得到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东天竺公司果然已经磨刀霍霍向我朝,那一片片开着美丽、灿烂花朵的罂粟田就是触目惊心的证据! “这可真是豺狼之心、无所不用其极啊!”姜媛冷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愤怒地把桌上的杯盏都扫到了地上。 这些精致的瓷杯“乒铃乓啷”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把使团里的其他人都给吓了一跳。 和姜媛共事那么久,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愤怒的样子,恍惚中仿佛看到一言不合就拔枪的姜大人。 “姜姑娘?”汇报消息的阿勇有些手足无措,试图安慰姜媛。 姜媛深吸了一口气,才坐回椅子上,冷哼道:“我早就担心他们会用这个招数,但是真正确定,心里还是气愤难平!” 沈之鹤一收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掌心说道:“鸦片在汉代就已传入我国,名医华佗用其做原料之一发明了麻沸散。此物本来有药用价值,端看如何使用。前朝时,暹罗、爪哇、马来国等地将其作为贡品贡献给朝廷。时至今日,我朝仍有进口鸦片作为药材,但因知道其危害大,严格控制进口量,且征收高额关税,市面上的鸦片数量不多且价格昂贵,可以与黄金相比。” 史明纲是闽省人,他补充道:“鸦片每十斤征收税银一钱七分三厘,在闽粤,只有富绅地主可以食用、并没有泛滥。” “价格高、所以就有利可图。只要利润够高,就足以令人铤而走险。”姜媛冷笑道,“英吉利人在天竺种了那么多鸦片、还制成了适合我国人吸食习惯的熟鸦片,总不会是把它卖回他们国内?我国虽然严格控制鸦片的进口量,但也说不定有人为了私利、大开方便之门。” 英吉利人想要进口硝石,必须和大湾谈判。因为大湾火器局的武器比京中火器局还要先进,如今连京营里的神机营的火器都从大湾采购。 大湾用火器换取内陆各省的矿产原料,因此我国的硝石资源大多掌控在大湾手中。 但是往华国出口鸦片,就可以不用经过大湾——沿海的市舶司都是可以通行的。 这么大面积的鸦片,肯定是用来倾销到我国的! 这种东西,不比英伦三岛的纺织品,华国人可以不要,也不必自鸣钟,华国人要得太少。华国人一旦接受,就放不下。 而一旦成瘾,即使身体完了,家财散尽,瘾却断不了。 “这件事,必须立刻传回国内,让朝廷严查各地市舶司以及缅甸、安南边境的通商口岸,我怀疑其中必有走私之弊!”姜媛当机立断。 事情紧急,他们也不在天竺逗留了,使团婉拒了东天竺公司的挽留、立刻启程返回国内。 英吉利人借道天竺已经开始染指缅甸,通过陆路将鸦片贩卖到华国也是有可能的。但陆路的成本高,最大的可能性还是走海路。 在海船上,沈之鹤看着地图,思索之后说道:“若说走海路,必定要经过马喇甲海峡。现在马喇甲有南海将军驻兵、有内务府海关总署直辖的海关,他们总不可能一无所知?” “沈大人的意思是……马喇甲的海关有内鬼?”姜媛已经冷静了下来,皱了皱眉,“是不是,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之鹤有些担忧:“真要有内鬼,也不会把‘奸’字写在脸上,我们赶着回去,短时间内又如何能判断忠奸?” “到了马喇甲,就有我们机要局的驻点,可以先传信回去,我们先去查探一二。”姜媛建议。 她把马喇甲海关记在心上很久了……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去一探虚实。 当初,姜丰曾在京城被人当街刺杀,后来查到刺客或许与蔡慧妃一系有关。而蔡慧妃的兄长蔡谦正是岭南市舶司的提举。 后来大湾从法兰西国手中赢得了马喇甲海峡的驻兵权,却是为他人做嫁衣。朝廷把驻兵权给了南海将军、海关也是从岭南市舶司抽调官员组成。 也就是说,虽然马喇甲海关是由内务府直辖的,但也与岭南市舶司、与蔡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刺杀事件,后来把一些明面上的人处理了也就不了了之。而岭南市舶司这边,姜丰单挑三大市舶司,你来我往地打了一场嘴仗。 最后朝廷申饬了三大市舶司、并把闽省市舶司交给了大湾。 表面上看起来,是大湾获胜了。但最大嫌疑人蔡谦和蔡慧妃,并没有实质性的损失。 这一切,从平衡各方利益、国家大局的角度考虑,姜丰可以理解、并没有计较。 但是姜媛不得不计较。有人试图刺杀她爹、让她成为孤儿,这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借此机会,就让她好好会一会岭南市舶司的人! 感谢读者“用户203129852053”打赏的神来之笔!谢谢阁下的鼓励! 第354章 沧桑古城 大湾使团的帆船在海上航行了数月,终于到达了马喇甲城。 这是一座有悠久历史的古城。 两百多年前,一位爪哇的战败国王逃到了马来半岛,发现此地易守难攻,扼守东西方的咽喉,在此建了一个国家。 此后,由于地缘的优势,马喇甲经济、政治、文化影响力不断扩大,终于成为强盛一时的“马喇甲王朝”,并与中原皇朝建立了联系、成为了中原皇朝的藩属国。 对于这些南洋国家来说,成为藩属国、对华夏称臣纳贡并不是耻辱的事。 相反,去中原朝贡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买卖,他们进贡一些土特产,中原皇朝秉承天朝上国的风范,会回赠价值更高的礼物。 可惜后来大航海时代来临了。 葡国人第一个征服了马喇甲王国。 而马喇甲海峡扼守了太平洋通往印度洋的咽喉,地理位置实在重要,葡国人也守不住。 在此后的百年里,列强在这里“你方唱罢我登场”,上演了一幕幕“城头变换大王旗”的好戏。 此时,大湾使团等人站在高高的甲板上,眺望不远处繁华的海港,只见这个承载了数百年风雨的古城如一个神秘的美女一般缓缓揭了面纱,展露在他们面前。 港口上云帆高张,不远处的城中建筑恢弘,海船停泊在港口,因他们竖着华国和大湾的旗帜,立刻有海关的兵士过来查验。 他们倒是想低调,但“微服私访”是不现实的,他们还带着那么多荷枪实弹的护卫士兵呢……也别把当地的驻军和海关当摆设。 这些兵士穿着华国水军的服饰,一个个背着火枪、腰挎大刀,看起来威武肃穆,即使知道这是本国使团的官船,也查验得一丝不苟。 沈之鹤等人也没有摆架子不耐烦……公事公办,这是应当的。他们非常配合对方的查验,但也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核验无误之后,才有海关的官员过来,客气地接待了他们。 因沈之鹤等人是代表朝廷出使的,算是“钦差”,得以入住最高规格的驿馆。 一行人离开码头,朝城里走去,正午的烈日里,这座承载了百年沧桑的古城展现了它独有的魅力。 西南季风和东北季风在此交融,穿梭于西方和华夏之间的海商在此停留中转,东西方色彩各异的文明在此碰撞、抗争和融合,描述了马喇甲的前世今生。 城中的建筑也令姜媛等人目不暇接:苏丹王朝时期留下的大圆顶叫拜楼,葡式的城堡、尖顶教堂,中式的庭院楼阁,次第绽开、水乳交融。 街上喧嚣的人流也展现着多元的魅力,各种肤色、各种服饰、语言的人共聚在此,自由自在地进行着贸易。 这一切仿佛在诉说着,无论经历了多少风雨,这个古城依旧生生不息,不断新生。 使团下榻的驿馆在城中核心地带,是一座中式的庭院建筑,里头还住了好些来自华国的商队。 因他们是钦差,驿官赶紧把最大的院子给他们腾了出来。 带他们过来的海关小官笑道:“总兵府在城外,海关衙门就在城内正中那座法式大楼,门口挂着牌子,诸位大人过去就可以看到了。” 沈之鹤等人谢过这个小官,就先在驿馆安歇了。 他们来的时候也经过马喇甲,但当时只在码头补给,都没有进城来逛逛。如今看到这东西交融的古城,都有几分好奇,想要好好参观。 但海上漂泊了几个月,到底疲惫,如今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得先缓过神来。 沈之鹤就说:“老夫这把老骨头实在撑不住了,有什么事都等我歇够了再说。” 说完就拱拱手自去休息了。 别说沈之鹤,就连阿勇和姜媛等年轻都很累了,考察什么的,都延后再说了…… 这一歇就是两日,总兵府的一个小吏送来了请帖,说是总兵大人在总兵府宴请诸位钦差大人,海关提举也会去赴宴。 沈之鹤客气地接过请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送请帖的小吏,笑道:“承蒙总兵大人盛情邀请,吾等必准时前往。” 小吏接过荷包也没有掂量,随手就丢进袖袋里,客套两句就离开了。 他一走,姜媛就笑道:“看来我们沈大人的打赏还不够重,人家都不放在眼里……这里的人财大气粗的,我们乡下人进城的,这去总兵府赴宴,得备一些大荷包才行,可别让人小瞧了。” 沈之鹤唉声叹气:“老夫俸禄有限,回去得让姜大人报销才行!” 姜媛掩嘴笑道:“你可别一口一个‘老夫’了,你比我爹还要年轻好几岁呢。谁要说我爹老,他可不服气的。” 沈之鹤摇头道:“姜大人那是人老心不老,我和他可不一样!” 说笑了几句,众人一起换了常服,先去好好逛逛这座城。 他们怀疑马喇甲这里有勾结英吉利人的内鬼,不去打探消息怎么行? 距离总兵府的宴会还有两天,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先做好准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在华国的城市中,大佳腊已经算中西合璧的了,但到底还是以中式建筑为主,这却是一座五花八门的城池,你在这里能看到各种文明的痕迹。 不同的文化背景绣织在一块图版上,让马喇甲更富有内涵。 沈之鹤在街上遇到一些华国的商人,和他们交流了一会儿。 从他们口中得知,过去西洋人统治这里,对来往的华国商船征重税不说,有时候还会勒索、打劫。 我朝接管马喇甲以来,局面就好多了,华国的商人在这里很安全。 而我朝的文化是“以和为贵”的,对别国的商队也没有过于苛刻。 这里的治安好了很多,各国的商人也都能在此补给、交易,整个马喇甲变得更加繁华。 他们都非常感激大湾巡抚打赢了西洋人,从洋人手中夺下了这座城。 马喇甲的驻军总兵是岭南将军麾下的林海,也是一名宿将,统管军政要务。而海关提举宋全则是岭南市舶司提举蔡谦的小舅子。 看样子,他们在这里的口碑还不错。 “这个林总兵是个有能耐的人。”沈之鹤赞道。 姜媛凝重地点点头,心情很复杂。 林海是岭南将军麾下,负责镇守马喇甲海峡。这种边疆镇抚,是既管兵又管民的,没有一点能耐可不行。 而从马喇甲的现状来看,这位林总兵不仅不是草包,还颇有才干。只是这样的人对他们来说,也不知是敌是友。 那个宋全又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说他们怀疑错了,马喇甲这里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官、没有内鬼? 阿勇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却有些欲言又止。 姜媛皱眉道:“有什么话你就说,螯螯蝎蝎的像什么样子?” 阿勇红着脸,小声说:“我怕说出来,污了姑娘的耳朵。” 嗯? 姜媛刚要说“不必顾忌”,沈之鹤已经好说歹说地把她先劝走……看阿勇那神态,怕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姜媛能力再强,到底是个小姑娘。沈之鹤觉得自己和姜大人是同僚,出门在外理应照顾晚辈才是。 等姜媛离开了,阿勇才道:“那个宋全名气挺大的,说是他建了一座百花楼,里头都是他的宠姬,欧罗巴女人、天竺女人、暹罗女人、还有黑女人……都是各路商贾送的。他得意得很,常邀请好友到他的百花楼去,说是共赏天下绝色。” 咦?百花齐放?还是“共赏”?这口味真重! 第355章 食色性也 阿勇的话音刚落,姜媛就“砰”的一声推门进来。 原来她根本没有走远,就在门外偷听。门口有好些护卫,看到她竖着食指在唇边“嘘”了一声,都心领神会地不出声。 他们都是特种营的,是姜大人的私兵,自然听姜姑娘的。 但是心里却忍不住好奇,难得看到姜姑娘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也挺有趣的……哎呀呀,连姜姑娘都打发了出来,不知道沈大人和阿勇将军在说什么“非礼勿听”的事? 看到姜媛进来,沈之鹤和阿勇都有些尴尬。 沈之鹤轻咳两声,无奈道:“姑娘,我们在说男人的事。” “哼……”姜媛翻了个白眼,“你们男人不就那么点事?有什么不可听的!瞧你们那暧昧微妙的神情,羡慕得很吧?” 阿勇连连摇头,赌咒一样地说道:“没有的事!我对什么黑的、白的都不感兴趣的!” 那就是对黄的、棕的感兴趣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阿勇! 沈之鹤在一旁不忍直视,什么叫越描越黑?这就叫越描越黑。 “好了!说正事!”姜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坐在椅子上,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俗话说,自古奸情出人命,不信你问西门庆。好色的都不是好人,这个宋全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人物了。” 况且宋全还是蔡谦的小舅子……在姜媛的眼里,凡是和姓蔡的搭上关系的都不是好人! 好色的都不是好人……这话沈之鹤其实不敢苟同。 世间男子,有几个不好色的? “风流才子俏佳人、私定终身后花园”,有几个读书人没做过这样的美梦?要不然那些才子佳人的小说话本如何那么畅销? “这个宋全的嫌疑的确比其他人要大些……”沈之鹤沉吟道,“他是马喇甲海关提举,东天竺公司要运大量鸦片通关,纵使他下方的人欺上瞒下,他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姜媛曲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突然看着阿勇,幽幽地说道:“少族长,知道这么个有趣的去处,你想不想去长长见识?” “不想!不想!”阿勇求生欲极强地连连摇头。 他虽然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真的就一点点……但他预感,他要是去了,追求姜姑娘就彻底没戏了。 这万里迢迢的陪着姜姑娘出使一趟西洋要是无功而返,他姐能把他的耳朵给扯下来…… “想!你必须想!”姜媛肯定地说。 “不,我真不想……”阿勇简直要哭了,就差举起手来发毒誓了。 沈之鹤在一旁看到阿勇可怜的样子,实在同情,忙说道:“姜姑娘的意思,是请阿勇将军去探探虚实?” “谁遣藏春深坞蓬?不枉人呼莲幕客,碧纱橱护阿芙蓉。”姜媛缓缓吟了几句诗,脸色有些冷地说,“阿芙蓉就是鸦片,这是写花楼的诗。鸦片这种东西,和风月可脱不了关系。宋全有这么一处奢靡所在,又常请同好过去狎玩,说不得也有用鸦片助助兴!” 连“助兴”都懂?为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对这些风月事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熟悉? 沈之鹤痛心地说:“姑娘懂得也太多了!都是姜大人教的吗?姜大人这也太不讲究了!这姑娘又不是儿子……” “沈大人,你可真唠叨!”姜媛打断。他们常在一处共事,关系亦师亦友,说话也不必太客套。 阿勇大概明白了,红着脸嗫喏道:“那我就去打探打探?我保证守身如玉!” 男人说什么“守身如玉”?总觉得这话怪怪的……这些年轻人哦…… 沈之鹤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趟行程,不是做使节,而是做月老…… 过了两日,他们去总兵府参加林总兵为他们办的接风宴。 总兵府却是一座葡式的城堡。“陆止于此,海始于斯”,作为最早开启大航海时代的国家之一,葡国把他们的文化带到了万里之外。 而葡国最出名的,除了波特酒、拉丁舞曲,还有他们的城堡。 总兵府所在的这座城堡,是典型的中世纪军事建筑,位置在一座小山坡上,可以眺望远处的大海。 城堡的主体建筑四四方方,像一座坚固的碉堡,屋顶有几个特色的圆锥形塔顶。城堡的四周还有城墙,城墙前面是哨所,有哨兵在站岗。 接风宴傍晚开始举行,来客的马车都在哨所前停下,一架架整齐地排开。 只有经过哨所检查,再通过一道门,才能进入城堡内,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据说这是当年葡国殖民总督的驻地,葡国人建造了这样一所易守难攻的堡垒,自然是想永远守住马喇甲。 可惜他们最终还是成为了历史长河里的一朵浪花、被雨打风吹去,如今这里已是我国的地盘。 而这一切,首先得归功大湾军队、归功于姜巡抚! 站在这座沧桑而坚固的城堡前面,看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塔尖,姜媛的心中涌现了一股满满的自豪感。 总兵府的总管得知大湾使团到了,很快出来迎接他们。 虽然沈之鹤他们是打着朝廷的名义、代表国家出使西洋的,但林总兵是知根知底的,自然知道他们都是大湾的官员,其中一个使臣还是姜巡抚的女儿。 林海是岭南将军徐康麾下,本来是在琼州驻守,没有见过这些年来声名鹊起的姜丰。 文武不相统属,虽然很早就听说过姜丰的事……当初为了寻回陈皇帝宝藏,姜丰舍身跳崖的事传遍朝野,就是琼州人都知道了。 那时候,林海也不过感叹几句,姜丰此人实在气运旺盛、福大命大。 直到姜丰以文官的身份,部署、指挥打赢了大湾海战,林海才心生佩服、只恨无缘一见。 他是水军总兵,又是驻守琼州,也和占据南洋的西方海军发生过摩擦,知道洋人的水师有多强大、坚船利炮有多难打。 扪心自问,让他和多国联军正面相抗,他没有一定的把握能打胜仗。 但是,他做不到的事,姜丰做到了!尤其姜丰还是一个文官!在武将的世界里,那是谁的拳头大就佩服谁,林海对姜丰是佩服得很! 沈之鹤和姜媛等人都是盛装而行,穿过城墙,来到的是城堡前的花园。 这个花园不大,景致却不错,绿草茵茵、百花齐放。 花园里已经有些客人了,如今还没到开宴的时间,客人们就在这里里赏景,互相熟识相互攀谈。 看到又有人来了,其中一人眼前一亮,带着几个随从朝姜媛等人走来。 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细滑的绫罗锦缎,长袍上绣着精致的花纹。头上简单地梳着一个发髻,戴着一个乌纱帽。 那张脸倒是俊秀,盈盈浅笑地走来,如花枝乱颤,比四周的鲜花也不逊色多少。 只可惜那双轻浮的桃花眼,给人一种淫邪感,生生毁了这幅好相貌。 姜媛心中暗道,可惜,可惜啊……可见上天是公平了,给了此人一张好皮相,却不给他高尚的灵魂。 引着他们走进来的管事笑着介绍:“这位就是马喇甲海关提举宋全大人!” 宋全摇着羽扇,在沈之鹤等人身前站定,目光在旁边的姜媛身上溜了一圈,才对沈之鹤说:“这位想必就是沈大使?幸会幸会!” 他口里说着幸会,眼中却没有多少诚意,反而有些轻佻。 大湾使团的人都有些不舒服。 特别是阿勇……姓宋的那是什么眼神?像蛇一样滑腻腻地让人浑身难受!冒犯他就算了,竟敢冒犯姜姑娘! 只要姜媛一声令下,他就去把此人的眼珠挖了! 感谢读者“apeng169146268”打赏的神来之笔,谢谢阁下的鼓励! 第356章 鸿门宴否 林总兵到来时,橘黄的太阳已经渐渐堕入海平线。 夜幕降临,古堡笼罩在朦胧的星晖之中,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开启。 身着华服的宾客们依次走入庄严的古堡,只见高高的穹顶、四周都是华丽的灯柱,一根根蜡烛燃烧着,将整个大殿照耀得亮如白昼。 今日盛宴的主角自然是大湾使团。 他们的席位就在总兵林海的旁边,而另一侧就是海关提举宋全的席位。 这位林总兵四十多岁的年纪,因为饱受海风摧残,黑黑的脸庞有些沧桑,虽然相貌平平,一身气势却令人不敢小觑。 这是久居上位带来的杀伐果断,也是浴血奋战形成的杀气。 姜媛等人暗中观察,心中对这个林总兵都有了一个评价——若是敌人,很难对付。 林海也在暗中点评大湾使团。 沈之鹤是个文官、看起来老成持重,既能代表朝廷做主使官,想必是个实干的官员。 穿着参将服饰的阿勇,一看就是个没上过战场的愣头青,身上没有一丝血气。 史明纲沉默寡言,但听说此人在天竺办了不少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沈之鹤旁边的姜媛身上。 这是他最好奇的姜丰的女儿。一介女流,万里迢迢出使西洋,能让上下众人都听从,想必不止“姜巡抚的女儿”这么简单。 如今一看,此女气度凛然,在一众官员云集的盛宴上半点不怯场,更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羞涩,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他也是有儿女的人,见到这样的姜媛,心中对姜丰竟有一丝微妙的羡慕……有这样的女儿,比几个儿子都顶用啊! 入座之后,宾主寒暄了一会儿,宋全就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笑道:“林总兵也像文官一样客套。大家都是漂泊在外,难得在异乡相会,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有什么意思?有好酒好菜快上来、歌舞也上来!” 林海无奈地笑道:“你还是这么惫懒,可让诸位大人看笑话了。我们马喇甲有什么好的歌舞酒菜?诸位大人出使西洋各国,什么没见过?” 听他们说话的语气,还挺熟稔的……姜媛和沈之鹤对视了一眼,脸上仍带着礼貌客套的微笑。 宋全却是笑嘻嘻地说:“他们是见过西洋的歌舞,却没见过我们的。我们这里的特色,就是包罗万象,各色美姬都有!” 明知对方的使团中有女子,还大谈特谈什么“美姬”,林海有些过意不去,不接他的话了。 但既是盛宴,自然少不了歌舞。 不一时,穿着石榴红纱衣的侍女捧着食盒依次进来,各色山珍海味一一摆放在客人的面前。 饶是沈之鹤等人见多识广,有些菜品都辨不出原材料。 上菜之后,一串清幽的长笛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渐渐的,各色乐器的乐声也汇了进来,在这辉煌的烛光中,恍恍惚惚,缥缈如仙乐。 随着乐声的响起,一队穿着异域服饰的舞姬翩跹而来。 这些舞姬穿着清透的舞衣,脸上蒙着面纱,赤着脚,脚踝上、手腕上、腰身上却带着一串串琳琅的首饰,随着她们轻灵的舞步发出一阵阵活泼、跃动的声音。 正如宋全炫耀的那样,这些女子黑的、白的、棕的……真是各“色”都有…… 在场的宾客都欣赏起歌舞来,就连老成持重的沈之鹤都半眯着眼睛,左手放在膝上打着节拍,一副目眩神迷的样子。 若说比较清醒的,只有姜媛和阿勇。 姜媛是女子,看歌舞就是看歌舞,不过是瞧个热闹罢了…… 至于阿勇,他根本就没敢看。还没看,他就脸红到脖子根了……这些舞女,身上的纱衣隐隐约约,比没穿还要诱人…… 呜呜,他还是个纯洁的少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宋全的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洒脱不羁地笑道:“如何?我这里的歌舞可比西洋宫廷的差?” “何止不差,简直极好。”沈之鹤很给面子地奉承道。 “那这位少将军缘何不看?莫非是入不了你的眼?”宋全看着阿勇那副羞涩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撩拨一下。 一个大男人,羞涩个屁啊! 阿勇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姜媛端着酒杯,欣赏了一下里面澄澈如琥珀般的葡萄酒,笑道:“宋大人见多识广,何不带他去见见世面?” 从宋全的角度,正好看到姜媛的侧颜。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丽”,他自诩花丛老手,却从未见过姜媛这种气度不输男子的姑娘。 宋全心中不禁痒痒的,暧昧地笑道:“我倒是有兴趣带姑娘去见见世面……金簪敲玉枕,香汗湿绸衣……” 他的话还未说完,站在姜媛身后的护卫就一齐拔出了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宋全。 宋全身后的护卫也反应了过来,同样拔出了枪。 请来作陪的海商都吓了一跳!他们沉迷于歌舞,没有听清楚宋全说什么……这好好的宴会,怎么都拔枪了? 他们请的护卫可比不上这些荷枪实弹的士兵,可别被波及才好!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林海冷着脸喝道:“宋全,你喝醉了!” 宋全浪荡惯了,一时顺口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才反应过来姜媛不是能让他调戏的人。 乃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喝醉了!”,说完举起酒杯,说道:“给姑娘赔罪,请姑娘原谅我的唐突!” 给美人赔罪就赔罪吧…… 姜媛白玉般的手指捏了捏高脚玻璃杯,仰头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淡淡地说:“好说。” 其他人连忙插科打诨,说起酒菜来,又问姜媛等人出使西洋的见闻……听说西方多女王,不知这些女王是长什么样的? 姜媛等人也顺势和这些客人攀谈了起来,双方的护卫也把火枪收了起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阿勇的手在袖中握了又握,怎么办?他克制不住想把那贼子剁了! 偏偏那宋全还要凑过来,亲自给大湾使团众人敬酒。 到了姜媛这边,姜媛把酒杯放到阿勇面前,说道:“我不胜酒力,你帮我喝了吧。” 看到眼前的酒杯,阿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手忙脚乱地举起酒杯。 他喝得太急,酒呛得他连连咳嗽,显得更加狼狈。 宋全的目光在姜媛和阿勇身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少将军可真是有趣。方才姜姑娘说让我带他见见世面,不知可当真?” 这似乎是对两小无猜的小情侣啊……有趣,真有趣…… 姜媛淡然笑道:“自然当真。” 阿勇委屈地说:“姑娘……”一双眼睛眨巴着,像小狗一样无辜可怜,好像姜媛要逼他为娼一般。 看到姜媛不为所动,他又像赌气一般地对宋全说:“既然姑娘吩咐,阿勇明天就去拜访宋大人,叨扰宋大人了!” 这表现,就像小情侣在赌气,打情骂俏一般。宋全心头兴起,笑着应了。 虽然有了一段不愉快的插曲,这场接风宴也算平静地结束了。来赴宴的海商们走出城堡,都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常与外国海商来往,也听说过姜巡抚“一言不合”就拔枪的煞神名声,没想到“虎父无犬女”,姜小姐也是这个风格! 大湾使团走后,林海留下宋全,黑着脸说道:“你疯了吗?挑衅他们做什么?” “一时失言!一时失言!”宋全讪讪地笑着。 心中却有些不服气,他是内务府直接管辖的,并不是林海的下属。这林海仗着手里有兵,时常以他的上司自居,对他指手划脚的,也是挺烦的…… 林海看穿了宋全内心的满不在乎,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走了。要不是看在蔡谦大人保举他到马喇甲的份上,他才懒得管宋全的事! 一个纨绔子弟,不知死活! 第357章 极乐世界 阿勇站在宋全的“百花楼”上,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明明楼里四周都放着冰盆,渗出丝丝凉意,他还是觉得口干舌燥,额上都开始冒汗。 什么“酒池肉林”、“莺歌燕舞”、“帘幕堆烟”、“靡靡之音”……请恕他才疏学浅,只觉得人世间任何的词汇都无法形容眼前这一切。 发明这些词的人当初所见的,也一定不如眼前的一切。 宋全搂着几个美女,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看着一脸震惊的阿勇,得意地说道:“如何?少将军有何感想?” 将军就将军,何必加个“少”字?欺负他“小”吗?阿勇回过神来,舔了舔干燥的唇,连连说:“厉害!牛!卧槽!” 宋全不禁哈哈大笑。原来这不仅是个土包子,还是个文盲啊! 不过,这可正对他胃口! 几个披着薄纱的美女扑了过来,阿勇手足无措,几乎同手同脚地被推到地毯上。 他好不容易推开身边的女子,僵硬着身体坐正了。 宋全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歪着脑袋笑道:“这几个词好!我最不耐烦那些卫道士道貌岸然的一套!” 他盯着阿勇,浅浅地笑道:“人世间的快乐,就是越低俗越快乐!” 说着,他撩着身边一个美人的下巴,调笑道:“美人,你说是不是啊?” 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都一齐笑了起来,那花枝乱颤的身姿、娇柔清脆的笑声,让阿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就要落荒而逃。 宋全哈哈笑着,对周围的美人说:“你们还不去好好服侍这位少将军?他可纯洁得很呢!” 一听这话,这些女子双眼发亮,仿佛发现唐僧肉的妖精一样,一拥而上,顿时把阿勇淹没了。 别~别~别~这样~再这样~我就要喊啦~ 救命~娘啊~爹啊~姐姐啊~谁来救救我~ ………… 阿勇四肢挥舞着,如同被欺凌的良家妇女一样……发挥了勇战七军的威力才从狼群里挣扎出来,只见他衣衫凌乱、发髻也散了。 整个人被逼到墙角里,就差“嘤嘤嘤”的哭了! 他这幅样子再次取悦了宋全。 宋全一边大笑着,一边拍了拍手,众妖精娇笑着,乖巧地退到了一旁。 “少将军年轻矜持,人嘛,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懂!”宋全笑着走到阿勇身边,伸手给他。 阿勇迟疑了一下,豁出去地伸出了手。 宋全顿时拉起他,继续往上一层楼跑去,木楼梯里发出“哒哒哒”的轻快的声响,昏黄的烛光、馥郁的香气让整座楼都笼罩在一片朦胧暧昧之中。 楼上又是另一幅光景。 和楼下的肉林肉弹比起来,这里显得清雅许多。 推开一扇半掩的门,里头的软塌上坐着一个女子,缓缓地抬起头来。 眉如远山、眼如秋波,袅袅婷婷地站起,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就让人眼睛都直了。 宋全拉着阿勇往软塌上一靠,笑嘻嘻地吩咐:“眉黛,送忘忧膏来。” 眉黛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到隔间去。 宋全便对阿勇说:“少年人害羞放不开……不要紧!来点东西助助兴就好了!你也去过西洋,可曾听说过《圣经》?这可是《圣经》里都提过的忘忧药。” 阿勇低头问:“可是鸦片?” 宋全诧异一笑:“你也挺懂的!别听那些老夫子说什么有伤身体!喝酒也说有伤身体、好色也说有伤身体!难道都去做和尚吗?做和尚就一定能长命百岁吗?都是屁话!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不一时,那眉黛走了回来,烟具、烟灯、烟榻……一样样地陈列开来。这些精致的烟具随着她灵巧的动作,如花朵一般绽放、令人眼花缭乱。 这样害人的东西,竟也展现得如同一种文化一般。 阿勇看得胆战心惊……宋全却支着头,打了个哈欠,精神靡靡地说:“你试试……试试就知道了,这才是极乐世界啊……” 眉黛已经服侍着宋全在烟塌上侧身躺好、点起了烟灯,用小巧的银匙挖了一小匙阿芙蓉膏填到烟管里,在烟灯上轻轻烘烤。 袅袅白烟中,一种淡淡的芳草香弥漫了整个房间。 宋全凑在烟管上吸了一口,神情顿时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种怪异又满足的笑容…… “这就是极乐世界啊……”宋全睁开眼,看着阿勇:“少将军,你真的不试试吗?” 说话间,已有另一个美人安安静静地为阿勇点了烟管,递到了他的面前。 阿勇犹豫地凑过去,还没吸到,就不停地咳嗽了起来,他弯着腰,咳得惊天动地,眼泪都咳了出来…… 宋全皱了皱眉,真扫兴啊。 阿勇已经走到了门边,似乎受了惊吓一般,眼泪汪汪地说:“承蒙宋大人招待,阿勇真是长见识了!告辞告辞!” 说完就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落荒而逃。 宋全在后面哈哈大笑,边笑边大声说道:“少将军不喜欢美女?我这里美少年也是有的!……哈哈哈……” 阿勇在这魔幻般的笑声中慌乱地跑了出去,下属们都在楼外候着,连忙接住了他。 在下属面前如此狼狈,阿勇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将军?发生了什么事?”下属问道。 阿勇站直了身体,被凉凉的夜风一吹,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咬牙说道:“没事!回去再说!” 那里面的香一定加了某些东西,他神志不清,才会如此狼狈! 一路纵马奔驰,回到驿馆前,阿勇跳下马,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才走了进去。 使团众人都在院子里,看到他回来了,一齐笑道:“阿勇将军从极乐世界回来了?” 宋全的百花楼,可是城中鼎鼎大名的“极乐世界”。 阿勇大刀阔马地坐在石凳上,松了口气说道:“回来了!这回差点就真的得升极乐了!” 众人都等着他说此行的见闻,但他看到姜媛也坐在一旁,神色就有些犹豫,那种地方,怎么好在姑娘面前说出口? 姜媛看出了他的犹豫,摆了摆手道:“你说能说的!细枝末节就算了!” 阿勇连忙解释:“没有细枝末节!没有不能说的!真的!我什么也没干!你们想,我进去也不到两个时辰,能干什么?” 什么叫越描越黑?这就叫越描越黑! 沈之鹤等人都不忍看他的蠢样……两个时辰真要做点什么,那什么都可以做了! 沈之鹤轻咳两声道:“那宋全虽是纨绔子弟,到底也是海关提举,这里又是别人的地方……阿勇将军舍身探虎穴,实在是义士!” 姜媛也正色道:“不错!今日辛苦将军了。” 说着,拱了拱手。 阿勇看到大家都肯定了他的“牺牲”,才定下神来,说起来此行的所见所闻。 当然,自己狼狈的一面就不必细说了。重点说那楼里的香有问题、楼里如何奢靡、可知宋全必是个大大的贪官,只怕马喇甲海关都成了他个人的钱袋子…… “后来我们上了二楼,那里果然有鸦片。”阿勇沉着脸,说了那里成套的吸食鸦片的设备。 姜媛曲着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娼妓文化与大烟,两者相融。风助火势,便可燎原……” 海关提举不过从四品,虽然统管征收商税、检查通关货品之要务,但也不过是朝廷的一个官员。要是清廉守正,绝不可能过如此奢靡的生活。 比方说,大湾海关提举如今正是朝廷派来的罗鹏,如果他敢像宋全一样,姜丰绝对会干掉他。 再说,一旦染上鸦片,就是金山银山都会填进去。 宋全能有这样的极乐之乐,恐怕少不了勾结洋人、走私鸦片之事。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想想怎么要他的命了。”姜媛冷冷地说。 第358章 圣贤之道 听了姜媛的话,阿勇高兴地说:“姑娘是要为我出气吗?我真是太感动了!” “不用太感动,不是为了你。”姜媛平静地说。 在城堡的接风宴上,为了顺理成章地让阿勇去宋全的百花楼,他们做了一出戏。姜媛把自己的酒杯递给了阿勇…… 这傻孩子就以为姜媛答应了他的追求,这几天都高兴得要飘到天上去了。 史明纲扶额道:“此事……不好办。” 宋全竟敢当众调戏姜媛,大湾众人早就想弄死他了。 但姜媛到底是姜丰的女儿,秉承了姜丰不纵不枉的行事作风。做地方官断案,最重要的就是不枉不纵,不能因为一己喜好、没有证据就断人有罪。 如今阿勇夜访百花楼的所见所闻……不论是奢靡的酒池肉林,还是成套的烟具,都让姜媛找到了杀他的必须理由。 最初,得知宋全性好女色,他们曾想定“美人计”来对付他,物色一个美人、伺机而动。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见“美人计”自古以来是杀人越货的好计谋。 但调查了宋全之后,姜媛等人都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宋全此人虽然好色,但也惜命。大概坏事做得多,知道自己挺招人恨的,他从不在外面的花楼过夜。 他好色,却从不收来历不明的女人。 这么一来,想短时间内物色一个女人刺杀他就比较难了。 “机要局那边已经传信回大湾了,他们说也可以提供一个扶桑美姬,连身世都编好了,就说是扶桑亡国公主,想必能引起宋全的兴趣,伺机送到宋全府上。”史明纲道,“但是新送去的女人,宋全都要派人调教一番,短时间内难以得手。” 沈之鹤也说道:“此事急不得。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如果我们一来,他就出事了,即使查不出证据,恐怕也得怀疑到我们头上。那个林海不是好对付的,他倒未必和宋全有多要好,但总得给岭南那边一个交代。” “就这么放过他?那是不可能的。”姜媛沉吟了一会,笑道:“那就让他多活几天吧,正巧,我手头也缺点东西,回到大湾再给他弄出来。” 缺点东西?回大湾弄? 想到姜媛的本职是科研所的管事,其他人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沈之鹤心中已知道一点了,不由得暗自心惊。 既然不能现在就动手,那他们继续留在马喇甲也没有意义,就决定和林海告辞,继续启程回国。 商议好之后,等其他人都离开了,沈之鹤找到姜媛,问道:“姜姑娘想用什么东西对付宋全?” 姜媛挑了挑眉,狡黠地笑道:“我以为沈大人猜得到?鸦片虽有毒性,但吸食鸦片的人寿命虽比正常人短,却不会立刻暴毙。它最大的危害是成瘾性,只要沾上,金山银山都得填进去。” “但宋全有马喇甲海关做钱袋子,鸦片再贵,他也吸得起。”姜媛幽幽地说,“他既然喜欢这种极乐享受,鸦片可不够劲、不过瘾啊……我得好好成全他!我们科研所的药物科提取过一种药,叫去氧麻黄碱, 是一种无味的透明晶体,纯品很像冰糖。这玩意成瘾性和戒断性可比鸦片强多了。我爹爹要求严格保密制作工艺、必须慎用。” 果然如他所想……沈之鹤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组织了一下语言,沈之鹤才温声说道:“老夫比姑娘虚长一轮,当初第一次见到姑娘,你还未及笄,还是个小丫头。老夫托大说一句,心里是把姑娘当成晚辈的。更难得的是,姑娘对于机械也感兴趣,这些年在科研所共处,更把姑娘当作徒弟。若姑娘不嫌老夫唠叨,老夫有些话想劝一劝姑娘。” 听到沈之鹤这么深沉的话,姜媛有种要被说教的预感,扯了扯辫子:“沈叔,你就是比我大一轮也做不了我爷爷,还是别自称老夫了吧,我听得别扭!” 好好凝重的气氛,又被她破坏了。 沈之鹤无奈地说:“好吧……姜媛,做长辈的都希望晚辈能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好人,行得正坐得正,俯仰无愧于天地。我想若是姜大人在此,设局谋害宋全的事,必不会让你参与。这一切都是我们长辈做得不够好,才要你一个小姑娘这样费心。” “沈叔是觉得我不够光明正大,不是好人?”姜媛疑惑地说道,“可是我是为民除害啊!若是任由宋全管辖马喇甲海关,让天竺那大片的鸦片源源不断的流向国内,这害死的就不是一家两家,甚至可能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 姜媛有点不服气,她爹还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呢!” 沈之鹤坐在椅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对付宋全本没有错,但不能只想着阴谋,得用阳谋。你也读过圣贤书吧?” 怎么突然又说到圣贤书呢? 姜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读还是读过的,毕竟她爹是二榜传胪,但好读书不求甚解,反正她又不考科举。 “有的人读圣贤书,是见贤思齐。有的人是为了功名,心中不以为然。”沈之鹤敲着折扇,慢慢地说道,“‘这些圣贤满口仁义道德真是虚伪’、‘我做不到,圣贤怎么可能做到’。” “男子多好色,我从前也不相信有深情、专一的男子,直到我遇到姜大人。”沈之鹤笑了笑,“姜大人有权有势,他要是好色,也完全可以像宋全这样收集天下美人。但他没有这么做。从这方面说,姜大人也是圣人,他做到了常人做不到的事。” 听到沈之鹤这么夸她爹,姜媛也微笑了起来。 沈之鹤接着说道:“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姜媛,圣贤之所以成为人类历史上的明灯,指引无数后来者的道路,就因为他能克己复礼,以最高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我们读圣贤书,读的就是圣贤的心声,要相信那是圣贤的真心话,才能见贤思齐。” “姜大小姐,你如果要继承令尊的事业,就不要被小聪明小阴谋迷惑。天地苍茫,唯大道永恒。阴谋小人比比皆是,正人君子百中无一,我希望你不要泯然众人矣。我希望你的眼中不仅有利益,更有大义,心中有天下,手中自然有天下。”沈之鹤忽然躬身拱手,“属下言尽于此,请大小姐思量。” 他一番话换了几种称呼,最后还以属下自称,姜媛赶紧避过,手足无措地虚扶:“沈叔这是做什么?我哪里敢当?” 沈之鹤站直身子,展开折扇摇了摇,笑道:“我从京中而来,奉圣命掌管火器局,虽也不可避免朝京中传递消息,但自认并无对大湾、对姜大人不利的言行。但因出身来历,到底不比其他人受信任。因而姜大人命我暂时卸任火器局总管、出使西洋,我也欣然同意。” 姜媛有些讪讪的,沈之鹤是技术人才,但也不是木头。姜丰忌惮他,把人调走,人家也不是不知道。 “但我不怪姜大人,因为他在我心中亦是圣贤。他所思所行皆为天下万民,此乃古之大贤者。”沈之鹤昂首道,“姜大人胸怀天下,乃吾辈之楷模,我早已折服。而姜大人的三个孩子中,姑娘虽是女子,却最出色。我实在不忍心姑娘误入歧途,陷入小人阴谋诡计之中!” “那……不用去氧麻黄碱吗?该怎么办?”姜媛有些气短地问道。 她是女子,圣人不是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沈之鹤想让她做正人君子见贤思齐?压力好大。 第359章 爪哇乱了 沈之鹤不建议姜媛“以毒攻毒”。 面对姜媛的疑问,他昂首正色道:“姑娘是当局者迷,钻了牛角尖。我们是谁?我们是朝廷派往西洋的使节,按理是要回京述职的。我们就把在天竺和马喇甲的所见所闻按实陈述、并把我们的忧虑说出来就是了。如何处置宋全,就交给朝廷。” 可是……对于朝廷,姜媛并没有沈之鹤那么有信心。 蔡谦派人行刺她爹,最后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新仇旧恨交加,她才恨不得送宋全升极乐世界。 看出了姜媛的疑虑,沈之鹤劝道:“姑娘要相信朝廷,也要相信陛下。陛下不是一个昏君……大湾能有如今的声势,离不开朝廷的支持。且督察院的王御史与姜大人交情深厚,必会一同弹劾宋全。届时无论交给谁来调查此案,都是证据确凿。这本是光明正大的事,何必走阴险的旁门左道?” 姜媛嘟囔道:“到时候说不定也是大事化小,顶多把这厮贬了官,那也不解气!更别说,万一什么妃吹一吹枕头风,连贬官都不用,不过调任到其他地方、祸害其他百姓去了!” “真要那样,再对付他不迟。”沈之鹤深沉地说,“姑娘,人一旦习惯了走捷径、走旁门左道,就很难回到正道。虽然这个世间有很多不平之事,但你要相信人间有正气,如此人生才不会丧失希望。” 姜媛知道沈之鹤是为她好,终于点头应了。 不过沈大人希望她做一个“圣贤”,她还是挺尴尬的。还有她和范致远关系也不错,沈大人一口一个“小人”,总觉得是在内涵老范…… 大湾使团离开了马喇甲,最高兴的人是总兵林海。 虽然没见过姜丰,但听过很多关于大湾的传说。这大湾从上到下,都没有忍气吞声的人。 宋全那酒色之徒竟敢当众调戏姜媛,林海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这段时日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命人监视大湾使团的行踪、加强宋全的护卫戒备,生怕这厮把小命玩完了。 这看到大湾众人登船,顿时有种“终于走了”解脱感。 偏偏宋全还一副遗憾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吟桃色诗,气得林海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心里琢磨着得写信劝一劝蔡大人,换了这个草包…… 姜媛等人在马喇甲又采购了一些当地的特产,大大的海船也装得满满的了。 从西洋回国,既有各国政府送的礼物、又有他们自己采买的特产,路过好望角时,姜媛还买了不少钻石,预备回去分送给各家女眷,可不是满满当当的嘛? 穿过马喇甲海峡,离暹罗就不远了,他们也收到了暹罗新国王与天朝贵女联姻的消息。 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威国公府岑家小姐被封郡主,远嫁暹罗。 “反正路过暹罗,不如去喝杯喜酒?”阿勇笑着说道,“大湾肯定也会派人去,到时候我们会同了一起回去亦可。” 姜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摇头道:“不去。” 阿勇再接再厉地劝道:“唉,杨书和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他成婚,我们总得去贺一贺嘛!” 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己想去炫耀和看热闹的心思说了出来。 他的心思也直白,就是情敌出局了,他这里就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都共用一个酒杯了,就想去旧情敌面前炫耀一下。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杨书当国王怎么了?连祖宗姓氏都改了!他可是光明正大地抱得美人归! 他这浅显的心思,不说姜媛,就连使团里的其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好笑之余也是摇头叹息。 这才到哪呢?八字拿到了吗?就开始骄傲炫耀了? 沈之鹤对阿勇道:“我们身怀重任,还要回京述职,还是别去暹罗耽误时间了。” 这也是姜媛的意思……主要是,杨书对自己的心意很多人都知道,那位岑姑娘如今可能不知情,将来知道了,再想到自己特特地去给她庆贺,岂不堵心? 做人还是厚道一点、识趣一点,懂得避嫌才好。 众人就这么说定,路上不再耽搁了,直接回大湾。 但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茫茫的大海上出现了一些仓皇逃难的西洋人和难民,这些人看到大湾的官船,慌乱之下还差点发生冲突。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西洋混战影响到南洋,各殖民地国也打起来了? 沈之鹤等人立刻加强戒备,遇到一艘被风浪推翻的小船,把船上的难民救了起来、打探消息。 从这些人口中得知,他们竟是从爪哇逃出来的。 在南洋群岛中,爪哇是个历史悠久的古国。 唐朝时,这是一个佛教国家。宋朝时,岛上兴起了大食教的国家——满者伯夷王朝。 该王朝从前朝开始为我朝藩属国、屡有入贡。后来,荷国人在此地建立贸易和行政管理总部,并于不久侵占全境,此后该国不再对我朝进贡。 大湾海战之后,荷国战败,爪哇再次成为我朝的藩属国,但荷国人的殖民政府仍在。 “岛上有恶魔!半夜有鬼哭、墙上突然出现血手印!人们走在街上突然就死了!没有人见过恶魔,它们会隐身,连牧师都死了!”这些荷国难民被吓破了胆,说出的话也很夸张。 这些手段,怎么听着有些熟悉吗?沈之鹤和姜媛互视一眼。 出逃的海船越来越多,荷国的军队在海上护航、他们要护送本国的殖民者和商人撤离,南洋局势越发混乱。 大湾的船也受到了波及,几次和荷国的海军发生冲突,还是他们拿出使臣的文书、据理力争才得以平安通过。 但局势如此混乱,此时再往前走恐怕发生意外,他们还是不得不去暹罗停靠了。 既然到了暹罗,总不能避而不见,因此他们还是往首都去,顺便恭贺暹罗国王大婚。 “唉,真是缘分,到底还是要来暹罗喝喜酒。”阿勇半真半假地感叹。 沈之鹤推了他一下,提醒道:“你啊,稳重一点!别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姜姑娘不喜欢的。” “唉?沈大人,你愿意帮我?”阿勇双眼一亮,开始围在沈之鹤身边献殷勤。 他可知道,沈大人和姜姑娘亦师亦友,沈大人的话,姜姑娘是听得进的! 这一到了暹罗,他们自然要去暹罗的官府递交外交文书。 由于暹罗和天朝睦邻友好,如今更是联姻,暹罗国从上至下对我国人都很热情。 暹罗的官员给大湾众人安排了向导、带他们去驿馆休息,并告知他们,天朝送嫁的官员和大湾来恭贺的官员也都住在这里。 这他乡遇故知,正是人生三大喜之一。 第360章 天师与教皇 在海外漂泊了几年的大湾使团,终于在他乡遇到了故交,这心情……简直喜极而泣。 大湾前来暹罗贺喜的,有杨书的亲叔叔杨安一家,还有被打发来打听消息的范致远。 他们听说沈之鹤和姜媛也来了,都是又惊又喜! 使团这一去就是几年,虽有消息传回却总是滞后。他们作为下属的,自然知道姜大人有多挂念女儿…… 如今既已到了暹罗,再往回走,危险就少了,可不是令人高兴嘛!且大湾使团在西洋立下的功劳他们也有所耳闻,作为同僚,心中都是与有荣焉。 他乡遇故知,自然是分外亲切。 沈之鹤与杨安本来不过点头之交,如今也高兴地说:“杨将军此番是了却一桩心事了,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杨安哈哈大笑。 姜媛笑了笑,却问范致远:“范叔可知道爪哇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都是小人,有种小人的默契,她怀疑爪哇的事和范致远脱不了关系! 这回姜媛可真是冤枉范致远了,真要说起来,爪哇之乱的“罪魁祸首”可不在他。 事情还要从姜丰把天师道的教主、头目流放到爪哇说起。 本来,姜丰是想让他们去爪哇发展人口的。 在他的预想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打发了上千人过去,过了一百年,至少能创造一个民族吧? 到时候,爪哇就是华人的地盘了。 但他没想到,天师道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天师道去爪哇是有明确目的的,是要建国! 要他们去爪哇老老实实的蛰伏、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融入当地人的生活,那也太为难他们了。 大湾的船在爪哇靠岸、把天师道众人放下之后就离港远去。 张真音等教首商量,姜丰要看一看他们的本事才决定是否援助他们,那就拿出看家本领来! 既要建国,首先要把占领此地的荷国人赶走,剩下原住民就是土鸡瓦狗。 他们没有武器装备,正面对抗不理智,于是觉得还是用会装神弄鬼的手段。 天师道中还有些高手,其中张真音自己就是剑术高手。他们先埋伏小队的士兵,抢了火器。然后踩点,刺杀荷国殖民总督。 接着,是其他殖民高官、牧师。 又在教堂里用装神弄鬼的手段出现一个个血手印。 西洋人虽然科技比较发达,大多数人却是有神论者。这么一吓,还真以为有恶魔,纷纷躲到教堂里去。 人都聚在一起了,正好一次性解决…… 殖民者人心惶惶,觉得这个地方待不住了,纷纷出海逃窜,爪哇一片大乱。 “如今爪哇及周边荷国人占领的小岛都乱了,等殖民者走了,天师道就可以出来施展神迹安抚百姓了。”范致远笑道,“他们倒还算有些真本事,但手中无兵站不稳,还得靠我们帮助。届时,我们驻兵爪哇,这里就是我朝领土了。” 沈之鹤和姜媛等人听了都是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离开大湾两年,竟出现如此多的变故! “从前人人都说民间非法传教,聚众敛财的是假天师道,没想到竟是真的。”沈之鹤叹道,“这样的教派,姜大人竟与其合作,也是与虎谋皮。” 范致远眯了眯小眼睛:“他们是虎?我们大人才是虎呢!他们顶多就是狐假虎威的狐狸,再厉害也只能去祸害爪哇了。” 姜媛笑了笑,目光却有些冷。 她已听范致远说了母亲被绑架的事,这些牛鼻子胆大包天,不报复一下心里不舒服啊! ………… 与此同时,把爪哇弄得风声鹤唳的张真音去了大湾,拜访姜丰:“姜大人说看看我们的本事,才决定值不值得帮……如今,可满意你看到的?” 姜丰笑道:“道长可真是个人才!你这样的人,也幸亏去了爪哇,否则这天下都会被你搅得天翻地覆。那样的话,为了天下万民,我也只好忍痛除之了。” 当着他的面说杀他? 张真音却不以为意地说:“大人过奖。真要说的话,贫道认为,大人才是给这个天下带来不可测变数的人。我若是皇室中人,为了求稳,也只好忍痛除之了。” “想不到道长如此推崇本官!”姜丰哈哈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就通力合作了。只是我事先提醒,我的兵去了爪哇,可就没那么容易撤出了。当然,你若有本事练出自己的兵,我也不反对!” 组建军队的权力还是可以给爪哇的。 张真音沉着地说:“如今得大人一臂之力已是天幸,来日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既然要合作,就要谈协议。 姜丰也不是老好人、专为他人做嫁衣的。 爪哇本就是我朝的藩属国,在京中召开的大东亚圈会议里,还认同了通行我朝的货币。 若是支持张真音统治爪哇,那朝廷对爪哇的控制必须更进一步才行。 除了爪哇驻兵权,姜丰还提出了海关管理权、贸易优先权等多项权利。 这么一来,爪哇就相当于我朝的殖民地了。 张真音琢磨了一番,自己手上还能保留行政权。 有了“教皇”的名头和行政权,将来稳定下来再组建自己的军队、或者用宗教渗透驻军,把对方发展成自己的军队…… 届时,天师道依然能获得爪哇的完整主权。 虽然,这可能会需要漫长的时间。但天师道几百年都过来了,如今终于有机会建立自己的政权,又岂会在乎这一点点等待? 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协议。 出兵,还是要找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的。姜丰想了想,索性就不打出旗号,外人要猜测就让他们猜测好了。 不打出旗号,用徐恭的东海水师就不合适……最合适的人选反而是没有太多人注视的高山族土兵。 这些土兵训练了那么久,也该让他们练练手了。荷国驻爪哇的殖民地政府和军队都跑得差不多了,危险性不大,用来练兵正合适。 而且,他得到的消息,土兵的将军阿勇已经到了南洋,回来也用不了多久了,到时候就让阿勇到前线去指挥。 这也算是给阿勇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第361章 使团回国 暹罗国王与天朝贵女的婚礼非常盛大。 虽然如今南洋局势紧张,但场面上的礼节还是要做的,各国都早早派出了使臣来参加婚礼。 天朝这边,因岑小姐是以郡主的身份赐婚的,就按照郡主出嫁的仪制,不仅嫁妆丰厚,还有宗人府和鸿胪寺、礼部三大衙门送嫁。 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从头看不到尾,第一抬已经进了王宫大门,最后一抬才刚出驿馆。 各小国的使臣看得羡慕不已……娶个天朝贵女也是稳赚不亏啊!一个个都暗自盘算自家有没有适龄的王子,也向天朝求婚? 当然,这是他们的幻想,天朝贵女,又岂是随便一个小国能够求娶的? 大湾使团也和本国的官员一起出席了婚礼大典。 看到这隆重、庄严、金碧辉煌的婚礼,阿勇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悔啊!他就不该来!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小国也是国,国王和王后的地位是一般人不能比拟的。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他都不可能给姜媛这么盛大的婚礼…… 这一刻,他的心中有一种失落和不安的感觉,悄悄地朝姜媛望去,观察她的神色。 看到姜媛由始至终面带得体的微笑,没有任何羡慕或后悔的神情,阿勇才微微放下心。 年轻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种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情,大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直到婚礼结束,姜媛都没有单独见过杨书。只随着众人一起,远远看着高台之上盛装的暹罗国王,心中波澜不惊。 暹罗国主再好,却不是她的良人,失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王后岑氏倒是隐约知道姜媛此人,本想召来一见……却被身边的女官劝阻了。 这位女官是岑皇后所赐,一板一眼地劝道:“娘娘如今是一国王后,平白无故召见外国女子,若是被拒则有失颜面。何必呢?” “难道她不敢来见我?”岑氏有些不服气。 女官淡淡地说:“不是不敢,是不必。娘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叫难得糊涂,又何必惹大湾、惹国王不快呢?” 岑氏悻悻然,放弃了召见姜媛的打算。 ………… 暹罗国主带着臣属目送了昔日的同僚、故人远去。虽也感叹物是人非事事休……但还是对自己说,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天下为棋,儿女私情终是小事…… 此时的南洋风云动荡,爪哇的逃难潮波及到周围各岛甚至吕宋等地。 看到这些仓皇逃难的百姓,若是多愁善感的文人或许还会吟两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大湾的人不会。 他们出使西洋各国,早见识了西方人是什么德性。他们如狼似虎地侵略别的国家、掠夺财富、贩卖奴隶……种种罪行可谓罄竹难书。 同情?不存在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战友的残忍。 路上虽有风浪,在五月中旬,东南季风盛行的时候,大湾的官船终于抵达了大佳腊港。 从姜媛等人出使至今,满打满算已有三年。 大佳腊港熙熙攘攘,如往日一般繁华,仿佛过去的三年只是弹指一瞬间,但世界大局早已风云变幻。 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西方各国还能联合起来与大湾谈判。如今在顾卿等大内护卫和大湾使团的努力下,西方各国撕破了脸,混战成了一锅粥。 其实,奥国公主遇刺只是一根导火索,混战的根源在于各国对外扩张中的冲突和分赃不均! 英、法两国最大的冲突是什么?是北美的殖民地! ………… 得知姜媛回来了,苏老太太和熊楚楚都要亲自到码头上接。 姜丰拦着老太太说:“只有晚辈迎接长辈的,哪有长辈迎接晚辈的?娘只管在家里安坐,等媛媛回来了,我第一时间让她来见你。” 苏老太太顿了顿拐杖:“我去接我孙女,讲什么礼?你又啰嗦!” 姜丰被母亲排揎了几句,摸了摸鼻子……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就越活回去,讲理也没法讲。他还不是担心码头风大,吹着了老人家吗? 既然老太太坚持,姜丰还是安排好马车,自己就骑着一匹马,一家人一起去码头。 姜殊和姜衡兄弟俩也骑了小马驹,兴冲冲地要去接姐姐。 对于这个姐姐,兄弟俩都是很佩服的。 姐姐比他们聪明,那些他们做不出来的数学、物理题目,姐姐就会做;姐姐还发明了好多有趣的玩意儿,比如拨了发条能自己走路的小人…… 姐姐还能以使臣的身份出使西洋!从古至今,哪有女人做大使的?这恐怕是前无古人了吧? 这是他们的姐姐,令他们骄傲、自豪的姐姐! 码头上,沈之鹤作为主使官带着众人一起下船,对来迎接的姜丰等人行礼道:“吾等奉朝廷之命出使西洋,持节走访十七国,历时三年零五个月,今顺利返航,幸不辱命!” 姜丰连忙扶起沈之鹤,感动地说:“诸位不远万里出使各国、传播我朝文化、扬我国威,本官在此代朝廷、代百姓感谢各位!” 一边寒暄着,一边用眼角偷偷瞟自己的女儿……黑了一点,还瘦了?海外漂泊好几年,想必吃了不少苦,也不知道有没有生病…… 官样文章作罢,姜媛对着姜丰盈盈下拜,含泪道:“爹爹!孩儿回来了!” 姜丰老泪纵横,激动地扶起姜媛,就听她哽咽地说道:“呜呜,爹爹你胖了,鬓角还有了白头发……” “胡说!”姜丰眼泪一收,瞪了这熊孩子一眼。 哪有这样的,分别几年,一见面就说父亲老了?他才刚刚进入不惑之年,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金枪不倒顶呱呱”…… 还没等他教育一下女儿要懂礼貌,后面的马车里,熊楚楚已经扶着苏老太太下来了。 苏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前走,浑浊的双眼闪烁着泪花。 姜媛看到祖母和母亲,立刻把父亲忘到了一边,松开父亲的手臂,就直奔祖母和母亲怀抱了。 姜丰的手臂落在半空,看着那抱成一团、哭成一团的祖孙三人,不禁有点失落…… 算了……他就不哭!他是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使团千里迢迢的回来,有什么公务都等休整之后再汇报……他们一路都有传信回来,很多重要的事已传了回来,现在也不急在一时了。 姜媛也随着家人回了自己家。 她本来还有点“近乡情更怯”,担心家人问她感情方面的事。谁知祖母和母亲都没有问,她们只是一左一右地拉着她,一个摸摸手、一个捏捏胳膊…… “瘦了!可见外面的东西没有家里的好吃!” “在船上能有什么吃的?有新鲜的蔬菜、不得坏血病就好了。” “我可怜的媛媛,祖母给你做红烧肉。” …… 姜媛连忙安慰,出门几年偶得风寒是有的,但都好了,现在身体好得很…… 也没有吃苦,一路都有各国官府招待,在西洋各国还出席皇室的宫宴,吃得好住的好…… 她只捡好的说,那些新奇有趣的异国风情,很快让祖母和母亲的情绪平复了心情,屋里就只有她侃侃而谈的声音。 其实,远行万里又哪有一帆顺风的呢?他们一路小心谨慎、打听好风向才启程,就这也几次经历风险,有一回风帆折断,船差点就翻了…… 这些危险的事,却不必说出来令家人也为她担惊受怕。 姜丰也坐着一旁,看着女儿神采飞扬地诉说着别来之事,她说得那样有趣、她的神态那样恣意……这就是他的女儿!独一无二的女儿! 这老父亲的内心,也是满满的自豪感。 第362章 各家欢喜 知道姜媛要回来了,熊楚楚早命人做了她爱吃的菜。 如今姜家的厨子,是惯做“官府菜”的。 “官府菜”是区别“宫廷菜”来说的,以精美、考究为特色,各家又有自己的私房菜,咸甜适口,南北均宜,适合官宦人家宴请客人。 “叉烧肉”、“红烧鸭肝”、“蒜蓉干贝”、“五香鱼”、“软炸鸡”、“烤香肠”……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呈上来,姜媛不由得吸了吸鼻子,食指大动。 这是家的味道!离开家乡多年,在外面品尝过再多的山珍海味也比不过家里的味道。 姜家人少,平时并不是那么丰盛的,这满满的一桌菜都是当娘的对女儿的爱。 姜媛一道接一道地吃着,筷子不停。 熊楚楚疼爱地看着她,温和地说:“慢些吃,后头还有一道黄焖鱼翅,吃过正菜才吃的。” 姜媛摸着肚子俏皮地说道:“吃得下的,留着位置呢!” 苏老太太也难得地和众人一起吃饭,慈爱地看着姜媛:“喜欢吃就多吃一些,得好好补一补。别听那些人说什么窈窕纤细,姑娘家就要胖些才有福气。” 老太太和熊楚楚一左一右的给姜媛夹菜,不一会她碗里的菜就堆得小山高了……要真按她们这种补法,只怕用不了多久,姜媛真的会变成一个小胖妞。 姜殊和姜衡对视一笑,他们两个是怎么长得那么“壮”的?身上的肉,都是沉甸甸的母爱啊!现在姐姐回来就好了,多一个人可以分担了! 用过饭,熊楚楚就揽着女儿去安排她歇息……对两个儿子说:“不许缠着你们姐姐,让她好好歇歇!可怜见的,都瘦了……” 看到姜丰似乎有话要说,又说道:“你也是!没有太急的事就明日再说!我女儿可不是给你说书的!” 姜丰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说:“好好好!你的女儿你心疼,我就不心疼!” 看着爹娘斗嘴……姜媛抿着嘴微笑,充满了烟火气息,有吵闹、有欢声笑语的才是家啊! 熊楚楚拉着女儿,朝她的闺房走去,絮絮叨叨:“好不容易回来,就别去你那道观住了,道服也不必穿了,那不过是糊弄人的事,你现在都堂堂正正地代表朝廷出使了,还做什么道姑?你的房间都是我收拾的,看看哪样不合适的,我给你换。” 姜媛有一个独立的院子,一进院门,就嗅到浓郁的花香。朦胧的月色中,蔷薇、芍药、蜀葵、凌霄……开得绚烂。 房间里,侍女早已点了灯、熏了幽雅的香,整个房间的布置和她离开家时一样,只是一应使用之物都换了新的。 窗户上装的是玻璃窗,因院中花多,帘子就是翠绿色的,雕花大床上挂着蚊帐,绣着蚂蚱、蜻蜓、蛐蛐儿……又添了几分童趣。 姜媛笑道:“这样的屋子,就是神仙也住得了,还有什么要改的?” “人家大户小姐的闺房那才叫一个精致呢。”熊楚楚也笑道,“你爹爹是个不喜奢侈的,娘不过是竭力给你收拾,也不比别人的差太多了。” 熊楚楚摩挲着姜媛的头发,又心疼女儿的长发比从前也干枯了些,想必是海风吹多了…… 不一时,下人送了热水来,熊楚楚吩咐女儿梳洗后早点歇息,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 人皆有父母子女,久别重逢的团圆之喜,无论哪家大多是一样的。 大湾使团中,沈之鹤妻儿皆在大湾,父母还在京中。 离开时小儿子才牙牙学语,回来时已能跑能跳。看到他却有些陌生,喊了一声“爹爹”就躲在乳母身后,任旁人怎么哄也不肯出来。 沈之鹤忙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拨浪鼓,引逗道:“到爹爹怀里来,这个就给你了。” 小儿子嘟了嘟嘴:“我都四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才不玩拨浪鼓!” “哦……不是小孩子了。”沈之鹤变戏法般又掏出一个兔子模样的布偶,“那这个呢?” “这是女孩子玩的!我才不要!”小孩儿越发生气了。 “好!爹爹还有!”说着,沈之鹤找出一个箱子来,里面是从西洋采买的各色小玩意,泥塑的玩偶、木制的小马、走马灯、八音盒…… 拨一拨发条,那两个跳舞的小人就慢慢地转了起来,盒子还发出清脆的乐声,这回不仅小男孩,大的几个孩子也一齐跑了过来,围着他喊“爹爹,这是什么?”、“爹爹,我要这个!”…… 沈之鹤就这么征服了傲娇的孩子们,颇为得意地笑了。 他的妻子柔柔笑道:“你大老远的回来,就带这些东西?也太溺爱孩子们了。” 沈之鹤笑道:“这些都是西洋贵族孩子流行的玩具,咱们的孩子也该玩玩……你别吃醋,你的礼物我也带了!” “我还吃孩子的醋?”他的妻子嗔道,又吩咐人搬行李、布菜,院子里都是笑闹声。 ………… 阿勇那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如今高山族下了山,阿勇的父亲阿钱族长也在城中有一套大宅子,一家人就住在那里。 而阿勇的姐姐阿凤也终于结束了和丈夫侯鸿两地分居的日子,都住在大佳腊,也生了两个孩子了。 如今一大家子都在家里,看到阿勇,顿时一拥而上。他的母亲自然是上上下下地检查儿子,看到须尾俱全、没受一点伤才松了一口气。 儿子虽说是武将,并没有上过战场……从前士兵没有下山,最多也不过是在山间打猎罢了。这万里迢迢的去给人做护卫,做父母的哪能不提心吊胆? 只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没有担心儿子,就把他关在家里的道理…… 想到此,他母亲就说道:“你回来得正好,姜大人派我们的族兵去南洋了,说是助爪哇平定动乱。你是参将,此战应该由你指挥才是,略歇一歇,恐怕就要出征了。” 阿勇一听大喜:“爪哇的战局我已知道,这可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太好了!” 他再不干出点实在的成绩来,有什么脸面再去姜家提亲? 知子莫若母,一看他这幅喜上眉梢的样子……族长夫人和女儿对视了一眼,问道:“你这是,有进步了?” 阿勇脸红了红:“有吧。” “姑娘答应了?” 一家人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阿勇讪笑:“没有,但她不讨厌我。” 要不然就不会把她喝过的酒杯递给自己……呃,可惜那是在林总兵府上赴宴,酒杯不便带走,要不然留作纪念是极好的…… 这算什么进步?土司夫人目光一下子黯淡了。她也喜欢姜媛,多爽快的姑娘啊! 阿勇鼓起勇气问阿凤:“姐姐,那你是怎么看上姐夫的?” 阿凤一本正经地说:“族里要和官府联姻,他是姜大人的心腹,年龄又合适,就他了。” 阿勇:“我不信。” 阿凤看了看不远处的丈夫,小声说:“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全大湾,长得最俊俏的就是她丈夫了。 原来如此!阿勇恍然大悟,摸了摸下巴自信满满地说:“那我就放心了!我也是高山族几百年来最英俊的少族长。” 阿凤看了看弟弟,再看看风雅俊秀的丈夫……算了,弟弟高兴就好,自信是好事…… 第363章 汇报出使 第二日,姜媛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映着翠绿色的帘子,影影绰绰的仿佛湖面的波澜。 屏风上的簪花仕女随光影晃动的,也像活了过来一般。 姜媛有点恍惚,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在外漂泊久了,每次睁眼都是陌生的地方,如今回到了家一时却不适应了。 侍女打了温水来,服侍她梳洗…… 这两个侍女是熊楚楚身边的,临时派了过来。随姜媛出使的仆妇、侍女都放了假,也让她们和家人好好聚聚。 在家里不用太讲究。姜媛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襦裙,梳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带上两朵粉色珠花,显得娇俏可爱。 和平时故作老成的打扮相比,这样的她更有闺中女儿的娇憨,正是长辈们喜爱的样子。 果然,苏老太太和熊楚楚看到她这个打扮都欢喜得很,拉着她的手仔细瞧着,老太太还说:“如今官家小姐都时兴戴璎珞,让你娘也给你备一个镶八宝的,回头和小姐妹聚会也好戴着。” 璎珞就是镶嵌各色宝石的项圈……姜媛笑道:“那东西沉甸甸的,压得脖子累得慌,我才不要戴呢!我倒是带回来好些钻石、红宝石、祖母绿、猫眼石……娘给我收拾收拾,分送姐妹们。” “好,娘给你收拾。若是大颗难得的就留着,也该给你准备了。”熊楚楚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小发髻。 姑娘家出嫁,可不是要备头面嫁妆嘛。这宝石不比其它东西,好品相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回姜媛却没有反驳,只说:“娘做主就是。” 咦?女儿松口啦? 熊楚楚顿时大喜,看女儿落落大方的样子,心中老怀宽慰……呜呜呜……她家老大难的闺女终于可以谈婚论嫁了! 苏老太太和熊楚楚心心念念的是姜媛的婚事,在她们的眼里,自家媛媛那是千好万好,但也要成个家,人生才圆满。 姜丰关心的事又不一样。 沈之鹤等人都还在假期中,姜丰先把女儿提到书房里,询问出使的事。 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消息总是滞后,且信里三言两语的,哪能说得清楚? 姜媛利落地坐在鸡翅木的八仙椅上,努着嘴说:“爹爹不问我,我也要告状呢!” 在外人面前再坚强沉稳,在父亲面前也只是一个受了委屈要告状的小姑娘。 “在英吉利国,他们送给我一条哈巴狗,转头就编排我把狗吃了。我是那么没见识的人?”姜媛气咻咻地说,“去到法兰西国,又送一只咯咯叫的母鸡,街上的人兴致勃勃地围观,也不知是围观我还是围观那只下蛋的鸡!” 这些细节,在信里都是没有写的。 姜丰皱了皱眉,安慰道:“我早说过,西方人的傲慢与偏见是刻在骨子里的。可笑的是,他们自己编排了这些事、到处宣扬,然后由上至下就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他们编排咱们,咱们也可以编排他们。到头来,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再说,你不是把他们一起坑了吗?” 姜媛还是不大高兴:“想到将来野史里,还有我吃完宠物狗之后写得文绉绉的感谢信就气不打一处来!而且坑他们主要是顾大人的功劳,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没做什么。” 在另一个时空的这个时期,西方国家也会有一场“七年之战”,当时西方主要强国均参与了这场战争,其影响覆盖了欧洲,北美,中美洲,西非海岸,印度和马来群岛…… “每一颗螺丝都有它自己的作用,共同带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这件事有你们的功劳,不用过谦。”姜丰笑道,“你和顾卿可帮了我一个大忙,有了这一场混战,就给我们留出了发展的时间……还有最新的消息,罗刹国的女皇暴毙了,年少荒唐的皇子仓促登基。” “这是顾大人干的?”姜媛惊讶得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得到姜丰肯定的答复后,叹道:“我和顾大人还是差距太多了。”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顾卿在暗你在明,正是相辅相成。”姜丰笑着说,“这一回出使,你们表现得不卑不亢,彰显了我朝的威严,这很好……今年以来,陆续有好些西洋科学家到大湾来了,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姜媛被父亲夸得既骄傲又害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爹爹你在外人面前可别这么夸我,人家要笑话你黄婆卖瓜的。” “谁能笑话我?我的女儿就是优秀!”姜丰看着姜媛,那是越看越欣慰。 姜媛又说起在天竺和马喇甲的见闻。 尽管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耳听到姜媛描述那大片大片的罂粟花田和宋全百花楼的全套烟具,姜丰还是不寒而栗。 东天竺公司、鸦片……这些词仿佛在他的眼前拉开了一幅画卷,那一幕幕炮火硝烟、满目疮痍…… 姜丰的拳头不禁握起,冷笑道:“这个宋全是傻的吗?以为马喇甲远在海外,他就裂土封侯了?朝廷早就不许民间贸易鸦片,作为药材进口都要征收重税,鸦片的危害他不会不知道。作为海关提举竟敢里通外国、祸害百姓,实在该死!” 西洋有位昏君曾说过“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对于这样的人,姜丰简直掩饰不了杀意。 “可是……沈叔说‘暗杀’是旁门左道,不够光明正大。他说要堂堂正正地向朝廷举报、弹劾宋全。”姜媛迟疑了一会儿,把沈之鹤教育她的话转述了一遍。 她也觉得宋全该死,可是她又觉得沈之鹤的话挺有道理的。 姜丰听着女儿的话,渐渐沉默了……还有一点惭愧感。 诚如沈之鹤所说,自己就是不信任他,才借着出使西洋的机会,把他打发出去,让外甥高云掌管火器局。 但没想到沈之鹤心里一清二楚,却没有芥蒂,不仅出色地完成了出使的任务,还这样教导他的女儿。 沉默良久,姜丰叹了一口气,说道:“宋全虽然可恨,但沈大人的话才是正道。只有由朝廷出面才能光明正大地撸了宋全的提举之职、整顿马喇甲海关。否则即使杀了宋全,再换一个提举也是这样的人呢?我们的目标是扫清鸦片、最好能将马喇甲海关控制在自己人手里。至于宋全,一介罪官,死活就更好办了。” 说着,父女俩对视一眼,都一齐笑了笑。 他们不愧是父女,都一样的……睚眦必报,还是把宋全的小命惦记上了。 姜丰想了想沈之鹤的话,再看看姜媛,没想到沈之鹤对他的女儿这么看好,这是当正经继承人来对待了…… 想到这里,姜丰也借此机会教育女儿:“沈大人的话确是金玉良言,这是他的一番好意,你要听进耳朵里、记在心里。你父亲我也是从小官一步一步升上来的,走到今天不敢说自己是圣贤,但所作所为皆以百姓、以社稷为重,可以说无愧于心。” “如今我已做了一省主官,手下有各色人等。有君子、也有小人。小人剑走偏锋、不择手段,固然好用。但治理地方若是全都用小人,一定会闹得人心惶惶。”姜丰循循教导,“居上位者用人,不能只凭自己的喜好,得因势而变、知人善用。” “小人固然好用,君子也不可或缺。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他们过于迂腐,但用他们管理民政财税,我最放心。因为君子有君子的理想和坚持。”话锋一转,姜丰又说道:“沈之鹤说得对,必须相信人间有正气、有正义,人生才不会丧失希望。” “媛媛,世界上和我们同时期的文明古国,多数都成为砂砾堆里的断壁残垣。你去过天竺也知道,那里的人被奴役惯了,对侵略者都没有怨恨。但我们不一样!” “我们的民族数千年来经历了多次浩劫,一直源源不息,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铿锵的君子存在,文化才得以传承。不过侵略者多残暴,他们可以统治我们的领土、奴役我们的身体,也无法奴役我们的灵魂、同化我们的文明!” “这就是我们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的基石!有这样的文明在,即使国家经历了短暂的衰落,也能很快地崛起!这就是我们的底气!”姜丰坚毅地说。 第364章 谢沈之鹤 次日,姜丰备了厚礼去了沈之鹤家,亲自感谢他万里之行对姜媛的照顾、用心良苦的教导。 对于姜丰的到来,沈之鹤并没有太意外。几年共事,他已知道姜丰是善于纳谏之人。 “大人不必客气,下官不敢居功。此次出使,姜姑娘助我良多。西洋那些女王、公主、贵妇都是她去打的交道。但聪明人难免自负,下官见其是可造之才,爱惜她的才华,不忍其误入歧途,才啰嗦了几句。”沈之鹤谦虚地说道。 姜丰叹了口气,诚恳地说:“我对孩子们都有些放纵,一时不察她竟偏向旁门左道了,幸好有你劝诫,她也反省了。从今往后,我当更关注孩子们的品行。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成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有良好的品行。” 沈之鹤笑道:“大人言之有理,这也正是大家族崛起的根基。没有好的品德,纵使父辈立下多大的基业,也能被子孙败光,富不过三代,又如何成长为豪门世家?” 姜丰再次谢过,又说道:“高云那孩子不懂火器,让他管着火器局实在难为他了。如今飞卿你回来了,还是让你接管才是。” 沈之鹤,字飞卿。 沈之鹤笑了笑,还没有说话。 姜丰又诚恳地道歉:“从前是我小人之心,实在惭愧。” 姜丰身为一方封疆大吏,还能如此毫不含糊地道歉,这就出乎沈之鹤的意料了。 他连忙说:“大人的顾虑,下官明白。处于大人的位置,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的。您的所作所为,初衷是为了江山社稷、民族未来,但在一些有心人眼里却难免猜疑,若是引起朝廷的误会就更不好了。” 听到沈之鹤如此说,姜丰彻底放心了,拉着沈之鹤的手感动地说:“知我者,飞卿也!” 姜大人又不是美女,突然这么动情地拉着自己的手,也怪难为情的……沈之鹤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收回了手。 两人把话说开了,往日的戒备和隔阂也顿时消散,相视一笑,竟真有些知己之感。 如此,说话也更方便了。 沈之鹤便说道:“火器局的事,还是找个妥当的人接管。我倒是有一个想法……那马喇甲位置如此重要,驻兵权归了岭南将军一系,林海也是个人物,动不了他也就罢了。我此番进京述职,是必要弹劾宋全的,届时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空缺,我倒是想谋一谋!” 姜丰本就心心念念马喇甲,这么重要的位置只有掌握在可靠的人手里才安心。 如今沈之鹤说有心谋这个职位,他顿时豁然开朗! 可不是嘛,论资历、论才干,沈之鹤都足以胜任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 虽说沈之鹤从前多数是从事技术方面的工作,此次出使却证明了他也有外交方面的才干。 至于海关征税,那都是有定例的,又不用他去检查每一艘船……海关提举一职,最重要的是清廉刚正,沈之鹤这样的君子岂非正合适? “这个主意极好!待我修书一封给王玢,咱们就谋这个职位!”姜丰高兴地笑道。 ………… 姜丰离开之后,沈之鹤的妻子一边收拾着礼物,一边好奇地问:“巡抚大人亲自来谢你?是为什么事?” 姜丰和沈之鹤在书房商议公务,并没外人在场,有些事没有办成之前不便宣扬。 沈之鹤就把自己对姜媛的教导一事说了。 沈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人家是个姑娘家,你教她做什么君子?姑娘家当以娴雅贞静为重,做个淑女即可。” “这是你们,不是她。”沈之鹤正色道,“在出使西洋前,我也如你一般的看法。但在西洋那里却开了眼界,那里有好些女王,手腕气魄都不亚于男子,皇家科学院里也有女科学家。洋人女子能做到的,我朝的女子如何不能?” 更何况,姜媛与他亦师亦友,他对姜媛也比较了解。扶持姜媛,比扶持两位还看不出长短的小公子要实在。 教导姜媛也不过顺势而为……将来她若真的有成就,于自己而言也是好事。 至于姜媛能有多大的成就,他此时还不敢想,那得看姜大人有多大成就了! 沈夫人听丈夫这么说,虽不太赞同,心下对姜媛却高看了几分。 其实女人之间的鄙视链也是很微妙的,一个女子能够得到男人的尊重和认可,其他女子也不由得重视她。 ………… 姜媛此时正和两个弟弟说话,从他们口中打听母亲被绑架的经过。 听完之后气咻咻地说:“天师道这样的东西,爹还要和他们合作?说是那个和光的主意,但要说张真音不知情,我可不信。” 姜衡说:“阿雷表哥也是这么说了,他小小报复了那臭道士。” 他把张真音腹泻和被扎针的事说出来。 姜媛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出来。 雷表弟还挺有意思的……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行,那张真音不是心心念念的光大天师道吗?咱们好人做到底,以后凡是大食教的地盘,都让他去传教好了。”姜媛不怀好意地笑着。 去大食教的地方传教,有那么容易吗?这才是难啃的硬骨头。 姜殊和姜衡一齐点头:“以后我们一起坑牛鼻子!” 沈之鹤带着奏折登上前往京城的官船时,阿勇也计划启程下南洋、和高山族的军队会合。 当年征暹罗成就了杨书,如今征爪哇,则是姜丰给他的机会。 阿勇心中踌躇满志地想着建功立业,但一想到这一去不知多久,就想把心头大事落实下来…… 这日,打听得姜媛去了大湾理工学院,阿勇特意等在门口。 “姜姑娘,我想向你提亲!”阿勇鼓起勇气说道。 学院门口还有不少年轻的学子进进出出,此时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姜媛向来大方,此时也不由得有些尴尬,往旁边走了几步:“那你让媒人找我爹娘提亲。” “那……你答应了?”阿勇试探地问道。 “没有。”姜媛说完,已经快步离开了。 第365章 阿勇笑话 那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阿勇的心七上八下的,找心腹下属问。 这些都是他的高山族兄弟。 “要不,少族长你唱山歌?我就是这么哄到我媳妇的。”一个人说道。 阿勇尴尬地摇头。 在船上时,他也曾试过一展歌喉,结果他一开口,姜媛就皱眉,沈之鹤直接捂耳朵…… 另一个年轻人说:“姑娘家都喜欢听甜言蜜语,少族长你说些好听的话不就行了?” “我不会。” 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几个小伙子凑在一起,给阿勇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去买汉人的话本学习! 阿勇想想有道理,听说罗轩就是靠话本追求到高姑娘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书店买书呢,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要买话本学说情话什么的,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啊。 只见他期期艾艾地说:“那个……小哥,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好的话本?” 来买书的客人小二哥见过得多了,买话本还那么扭扭捏捏的…… 小二哥看了看旁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客人要买的可是那种……有精彩画儿的?不瞒您说,如今官府整顿风化,不让卖呢。您要真想要,得先预定……下回再来拿。” 什么画儿不画儿的?阿勇哪里懂? 但是想必有插图比较高档一点,他从前看过一本插画的儿童读物,据说还是姜大人和罗轩一起编的呢…… 这么想着,阿勇点头道:“就是那种。要最好的,画儿要清晰的!我急要,不能等下回!” “啧啧,瞧不出来您还是个急性子。好吧……我们掌柜还有几本压箱底的好货,看您诚心要我才说的,只是这价格方面……”小二哥嘿嘿一笑。 阿勇昂首说:“钱不是问题!” 他好歹也是高山族的少族长,朝廷亲封的参将,买几本书的银子还是有的! 小二哥瞥了阿勇一眼,还是个暴发户啊?难怪看着挺憨厚的一个小伙子,那么猴急猴急的…… 过了一会儿,阿勇捧着一包书离开了书局。他也没有翻开来看,想到自己文采不足,万一话本里是什么诗啊词啊的,也看不懂……去找姐夫参详参详? 姐夫是跟着姜大人读书的,文采斐然。 此时已是中午,府衙里有管饭的,侯鸿和衙门的一众同僚正在吃饭。 看到阿勇来了,那些小官小吏就笑道:“原来是少将军来了!快请坐,一起用饭吧。” 阿勇笑道:“打扰各位了,吃饭就不用了。我找姐夫有点事。” 说着,把书袋解开,问道:“姐夫,我买了一些书,你教教我?” 府衙里的多数都是读书人,听到阿勇这个武人也买书,好奇他买了什么,都一起凑了过来…… 侯鸿还在慢悠悠地吃饭,闻言也走了过来…… 正想着,阿勇那边就发出一阵哄笑声。 “让侯大人指点你?哎呀,没想到小侯大人是这样的人……” “之前郑达大人不是说不让卖这些书?还让经历司的人去查了。” “……这些可是绝品啊,价格不低吧?”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啧啧,这画工真细腻……” “不过书局还私下卖这些书,郑大人知道了不好吧?” ………… 侯鸿有种不妙的感觉,连忙放下碗快步走了过来。 只看两眼,就知道阿勇买的是什么了……再看周围的同僚都用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教坏小孩子一样…… “你自己看看这些是什么书吧!”侯鸿捂着额头叹气,又和其他人解释,这真的不关他的事,真不是他的主意…… 阿勇也发现众人的反应不对劲了,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一下子就翻到了那些精致的画儿,顿时像被烫到一样,手一松,书掉到了地上。 他这幅窘迫的样子,更是逗乐了众人,都捧腹大笑起来。 一个年长厚道的人忙说:“好了,大家别笑了……小将军是要买话本?我那里有,清风书生新出的,《风尘侠女叶三娘》、《狐仙七姐妹》都有,借给你看吧。” “啊!没想到老朱你也是同道中人……这清风书生的书我也爱看呢……” 其他人看阿勇恼了,不再逗他,顺势转移话题,议论起市面上新出的话本来…… 那老朱就到自己的办公桌,从下方的柜子里取出几本书。 “这是正正经经的才子佳人话本,拿去看吧。”老朱忍笑说道。 阿勇谢过,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快速地溜了。 他的人影刚离开院子,衙门里的人又一齐“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 这回可取到“真经”了。阿勇决定不再请教任何人,万一有看不懂的诗词……那就硬背下来好了! 一开始是抱着学习的态度看的,没想到越看越入神,一不留神小半天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些话本也挺好看的,看着也不会头晕,比圣贤书可好多了。”阿勇自言自语地说。 这看书也不是白看的,里面一些手段好像挺不错的。 第二天,阿勇得知姜媛去了科研所,又守在了门口。 等到姜媛出来,拿出一个草编的东西,递给姜媛道:“姜姑娘,送给你。” 书上说用通草编两个连在一起的比翼鸟…… 姜媛皱眉说道:“这是什么?蒲团?” 知道她是道姑给她打坐用的?可说是蒲团,形状又怪怪的,还高低不平的,坐上去也不舒服吧? “是比……鸟!是鸟!”阿勇鼓起勇气说道,“我亲手编的。” 姜媛一怔,还有这么圆的鸟? “你还挺手巧的。”姜媛忍着笑说。 “第一次做。”阿勇老老实实地说,“书上说姑娘家都喜欢男子亲手做的小礼物,这鸟还简单些,别的做不出。” 一听他说什么书,姜媛就知道这傻孩子多半是让谁忽悠了,无奈地笑道:“这个我收了,你别费这些心了。还有几日就要出征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看到姜媛收了礼物还关心他,阿勇大受鼓励,连忙说:“都准备好了!随时能出发。” 姜媛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带着人准备离开科研所。 阿勇在后面追着说:“书上还说吟诗……吟诗我不会。” 姜媛脚步顿了顿:“那就不必了。” 第366章 先谈公事 姜媛回家的时候带了那个草编的“蒲团”,她也没有随手扔掉,而是对侍女说:“既然是鸟,就挂到窗台上吧。” 侍女抿着嘴笑应了。 他们这点事,姜丰和熊楚楚都看在眼里。 熊楚楚还好些,女儿的婚事都成了她的心病了——连给女儿过生日觉得焦虑,这过一次又长一岁!但女儿家面皮薄,她也只当没看到。 而姜丰心情则比较复杂……岳父看女婿,能有什么好脸? 当爹的,想到有臭小子要骗走自家千宠万爱、娇生惯养的女儿,就恨不得上去踹一脚。 阿勇在侯鸿那里闹的笑话他也知道……提点?不存在的,不嘲笑几句就很厚道了。 因而看到女儿回来,姜丰和熊楚楚都不提阿勇的事。 “理工学院和科研所那里新来的洋人学者如何?”吃过饭之后,熊楚楚拉着两个儿子出去了,姜丰提起了公事。。 姜媛笑了笑:“还算老实吧。他们和我打听了西方各国的战局,得知国内还是一团乱当然担忧。他们自己是逃难了,还有亲友在国内呢。” 这些新来的洋学者大都是大湾使团从西方各国忽悠来的。 一开始,这些人的心态是高高在上的。 因为路途遥远,西方很多人对华国并没多少了解。在他们眼里,华国和天竺没什么区别,都是远东的文明古国。 因为天竺是英吉利国的殖民地,接触得比较多、了解得也比较深。了解之后就更不屑一顾,所谓的“文明古国”,就这样? 这一路远行,他们也途经的天竺,却没有停留。对华国的仅有的一点期待,却是从姜媛和沈之鹤等人身上看到的对科学家的尊重。 在崭新恢弘的大佳腊海港登陆后,进入繁华的新城,宽敞的街道、各式各样的店铺、路边的公共马车和路灯、还有自行车……这一切都让他们目不暇接。 虽然听不懂华国的话,也被路人幸福和满足的笑容感染。 这大湾的人对洋面孔并没有很惊奇,看到他们的神情有些好奇,却也很平淡。 相比起来,一个华人去到他们国家,更能引起围观。 到底是谁先进?谁落后?难道整个华国都是这样的吗? 一些带着特殊目的来的人心中一沉。 原来华国和天竺完全不一样! 震惊之后却有些失落和不安……既然是这么繁华和现代化的地方,会不会有他们一展所长的机会呢? 他们背井离乡的,都要养家糊口的。 好在大湾使团给的引荐信很有用,他们出示了之后,就有官府的人接待了他们。然后他们还见到了几个西方面孔的人。 这几个人自称是大湾理工学院的教授、科研所的专家,给他们一一笔试、面试之后,给他们安排了职位。 进入科研所、分配的住房之后,其中两个新来的英吉利国学者找到了他的前辈——一个在英吉利国也鼎鼎大名的学者! “老师你果然在这里,我们终于找到你了!”这两个学者激动地说。 他们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能够找到失踪的几个大学者,就想办法带他们回国。一时没有去英吉利国的船,就想办法去天竺或南洋其他国家。 这些“前辈”,可都是姜丰当初费尽心思“请”回来的,又怎么可能放他们离开? 得知新来的后辈的意思后,老学者摆了摆手:“走不了的……大湾谈判的时候,我们国家的使者来了,我们就想离开,但是官府对我们这些人看得很严,绝不可能放走。就算是你们,没有能力、没有参与机密工作的,将来还有可能离开,参与了的都走不了。” 他这话一出,那两个后辈顿时很愤怒:“他们这是强盗!是绑架犯!” “在任何一个国家,参与了机密任务的人都不能随便走吧?”老学者似乎已经想开了,反而开解道:“你们要是不想留下,现在走还来得及。但是大湾这里的科研条件还是不错的,很多项目也是世界领先的。” 带着任务而来的年轻学者很惊讶,他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其他国家的学者之间,且不久之后就被姜丰知道了。 此时,姜丰就对女儿说:“新来的这些人,面试的时候已经让他们签好了协议,不得透露工作机密。他们要是不愿意,可以不进研究机构。到底有一技之长,去工厂做别的工作也能活得下去的。”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大湾一无所有、基础工业落后,为了尽快赶超西方国家,只能用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哪怕绑架也要把知名的西方科学家绑回来。 现在倒是不用那么急了。 姜媛笑道:“有爹爹看着,他们想不老实也不行。” 签了协议,可就不是想走就走的了,不老实也不行啊! 父女俩聊了一会儿,姜媛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熊楚楚在房门口站着,看到姜丰回来了,忙拉着他问:“怎么样?你问了媛媛没有?她是个什么意思?” “我没问。” “你怎么不问呢?”熊楚楚失望得很。 姜媛和她爹感情好,因姜丰总是纵着她,她有什么话也愿意对父亲说。 熊楚楚还特地带两个儿子离开,让他们父女说会体己话呢。 “我们说公事。”姜丰一本正经地说。 “公事白天不能说?”熊楚楚气得跺脚,“这是你女儿,不是你下属。” “她既是我女儿,又是我下属。” “就是你下属,也没有白天黑夜谈公务的,人家得说你不体恤人了!”熊楚楚简直被这个时而聪明时而顽固的丈夫气笑了。 姜丰这才说道:“你急什么?一家有女百家求,只有男方急的,哪有女方急的?我瞧着有些眉目了,你只管安心给女儿备嫁妆好了。” 熊楚楚这才转忧为喜,但一想到女儿真的要出嫁,又心酸不舍…… 姜丰看妻子那样子,拉着她的手叹道:“看吧?我就说不和你说这事,一说你又伤感了。不过你也不用太忧心,他们族里的风俗,女子出嫁后也可住在娘家的。当初侯鸿的娘子不就和他分居了几年?媛媛想回来是随时可以回来的。” “那不一样……成了亲就是别人家的人,上头有公婆呢。”熊楚楚琢磨着,又说道:“说起来,这个阿勇姓什么?婚书怎么写?” 女人的思维跳跃也太快了…… 姜丰道:“他们本来没有姓,起名的风俗也有趣。有的是孩子出生时,父亲第一眼看到什么就起什么名。所以有阿房、阿石、阿金、阿银的……阿勇算是特例了,他爹是土司,有点文化。如今土人下山了,也依汉人的风俗给自己定一个姓,阿勇就以他父亲的名为姓,朝廷的封赏名单上写的是‘钱勇’。” “钱勇这名字也不错……”熊楚楚点点头,夫妻俩又商议起嫁妆和婚礼的事。 第367章 姜媛定亲 钱勇又送了两日手工艺品,但姜媛还是没有给个准话。 钱勇觉得话本里也不全对,送小礼物没有太大的进展,难道是他手艺不行? 那没办法了,考虑到下南洋的日子也紧迫了,他决定还是走父母路线了。 想清楚之后,钱勇去巡抚衙门求见姜丰,诚恳地把自己的心意说了。 “姑娘比我聪明。出使西洋的时候都是她主事,我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做护卫。只要姑娘愿意,我愿意永远站在她的身后。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做什么我都支持她。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也就一身力气。”钱勇紧张得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我们族里本来没有姓,将来有了孩子,姓姜也可以。” 姜丰沉默地盯着钱勇,半晌没有说话。 此时的姜丰久居上位,身上自有一种杀伐果断的气势,一般人被他这么盯着,还真扛不住。 钱勇尽可能挺直了腰杆,鼓起勇气说道:“大人!我知道我没读过什么书、长得也不像我姐夫那样俊秀。汉人女子喜欢的风流才子、名士风度我都没有。但我只有这一颗心是真的,请大人成全!” “你可知,你此时所做的一切承诺,将来都是不能反悔的?”姜丰沉沉地说道,“我们家没有妾,我女儿从小也没学过妻妾相争那一套。当初罗轩求娶我的外甥女,都立下永不纳妾的誓言。你可能做到?” 钱勇立刻就举起手发誓,若得姜媛为妻,此生并珍之重之,绝不纳二色。 姜丰看着郎朗起誓的钱勇,恍惚看到曾经的自己,看钱勇的眼神也和蔼了些。 “你且回去吧,此事我知道了。有空多去和范致远讨教,这回征爪哇,他是军师。”姜丰和煦地说,“你忙忙乱乱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去他那里?” 确实疏忽了……这些日子光顾着怎么讨姑娘欢心了。 钱勇红着脸说:“我这就去找范大人。” 姜丰又道:“他如今负责和天师道联系,熟悉南洋局势,你要多听他的意见。” 范致远当初负责剿灭弥勒教和天师道,现在一事不烦二主,仍是他和这些教派联系。 算是化敌为友了。 钱勇稀里糊涂地从巡抚府出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从姜大人那里得到什么承诺…… 待钱勇离开后,姜媛从隔间转了出来,就坐在钱勇刚刚坐过的椅子上。 姜丰看着女儿,认真地说道:“我看他的心意是真诚的,你若同意,可以把婚事先订下来,待他出征回来就办婚礼。” 这样固然会有风险,假如钱勇阵亡了,姜媛就成了“望门寡”,于她的名声不大好。 但这是对一般女子而言的,姜丰的女儿连出使西洋都做到了,还在乎什么“望门寡”? 婚姻乃结两姓之好,也不能男方一味的跪舔,女方只管拿捏着。 钱勇既如此有诚意,姜家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姜媛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说:“那就定下来吧。” 女儿终于松了口,姜丰放下心头大石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失落。 ………… 钱勇从范致远那里出来,仔细想了想姜丰的反应,觉得自己大体上已经过了准岳父这关了。 心中顿时大定……他也不笨,知道姜媛要是不同意,姜丰的态度不会那么和蔼,还让他起誓。 所以说,姜媛是答应他了?姜媛也喜欢他了? 这么一想,钱勇心跳如鼓,又觉得甜丝丝的,像喝了蜜水一样。 大佳腊新城种了各色花木、行道树,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可赏。 傍晚,姜媛从科研所出来,又看到钱勇等在路边。 “姑娘,我背了一夜的诗,他们说这首诗是最好的。”钱勇期期艾艾地说。 姜媛看着他,含笑道:“你背吧。”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落日的余晖下,少年站在落满粉色洋紫荆的林荫道上,磕磕绊绊地背诗,少女也站着听着。 一阵海风吹来,粉色的花瓣飘飘洒洒地落下,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拖得长长的。 护卫们不远不近地站在,路人远远看见,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姜媛索性靠在树上,看着背光而立的钱勇。 姑娘家当然是喜欢英俊的男子的。钱勇不是读书人的斯文俊秀,而是高大魁梧的,肤色有些黝黑,却是浓眉大眼,英姿勃勃。 这个人,或许可以和他并肩而立,一起开疆拓土。 她出使了西洋,才知道世界有多大。如果能有个与她并肩而立、一起看世界的人,似乎也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钱勇终于背完了诗,鼓起勇气说道:“姑娘,我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会吟诗作对,但我会站在你身边,无论你去哪里,都陪着你。西洋人的故事里,公主身边都有一个骑士,我想做你的骑士。” 姜媛微笑:“为何不是做王子?” “我……我不像王子。”钱勇有些尴尬。 姜媛正色道:“阿勇,我需要和我并肩而立的人,而不是侍卫。” 眼看着姜媛又要转身离开,钱勇忙说:“姑娘!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我也去读书,学兵法,做真正的将军,好不好?将来你看哪个国家不顺眼,我替你打下来,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替你抢回来,好不好?” 三个“好不好”,让姜媛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道:“少将军有壮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钱勇郑重承诺:“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给你最好的一切。 在暹罗看到杨书盛大的婚礼,还是让钱勇受到了打击。但此刻,他不再自卑,不再迷茫,他要用手中的刀枪,麾下士兵,去取得属于他和她的荣耀! 钱勇回家之后,告诉爹娘:“成了。” 数日之后,阿钱土司再次请官媒到姜巡抚家求亲,这一回,姜巡抚答应了! 姜家大小姐要下嫁高山族少族长、四品参将钱勇!这桩婚事顿时轰动了全岛。 这是联姻? 第368章 进京复命 钱勇这头打动了姜媛,终于可以把婚事敲定。 而另一头,以沈之鹤为首的大湾使团也到了京城。 当初大湾使团出使西洋,为了提高身份、获得更高规格的接待,是跟朝廷请了旨,以朝廷的名义出使的。 因此,沈之鹤进京后就先去礼部复命。 京中的官员对于他们此次西洋之行还挺好奇的,收到奏折后立刻呈往内阁、很快又到了皇帝的眼前。 皇帝召见了沈之鹤及一同出使的史明纲等人。 对于史明纲等小官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走上金銮殿呢,真是人生巅峰啊! 虽然他们也去过西洋的宫廷,但蛮夷小国,和我泱泱大国能一样吗? 这一天,他们一个个穿着崭新的官服、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精神抖擞地进宫。 在恢弘的金銮殿上,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行了大礼,直到平身之后才敢用眼角悄悄地看一眼皇帝,又不敢乱看了。 不过只这一眼,就足以让他们荣耀、回乡后好好吹嘘的了。皇帝乃真龙天子,能见一面都是祖坟冒青烟了! 和这些同僚相比,参加过殿试、曾在国子监任职、出席过大朝会的沈之鹤就镇定得多。 平身之后,他开始讲述西洋之行的所见所闻。 官员汇报工作得简洁明了,重点自然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取得了什么成果。 大湾使团的任务是“促进东西方文明的交流”,沈之鹤就讲他眼中的西方文明。 皇家科学院、学校、兵工厂……乃至报社、 博物院和厂矿企业。 这些西方文明的产物从他的口中一样一样的说出来。这些东西,有的我朝有,有的没有…… 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陈述,没有煽情的抑扬顿挫。 在场的都是国之重臣,如果沈之鹤说书似的把西洋之行说得妙趣横生、天花乱坠,他们说不定只是听个热闹。 但越是平实的语言,越是发人深省。 待他说到西洋混战,使团启程回国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皇帝很体贴命小太监给沈之鹤倒了一杯茶。 沈之鹤连忙谢恩,才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 沉默了一会儿,内阁崔首辅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沈大人此次出使收获良多,老臣听了都深有触动。这样外邦蛮夷也有可取之处。吾国今后可多派些使臣出使各国,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兵部尚书便问兵工厂、火器、阅兵等事,对洋人军队的列阵、军装感兴趣,在得知洋人的军队大多都配备了火器,惊讶之余不由得惶恐! 近年来由于大湾火器局的发展,我朝的边军和京营军队也装备了火器,但地方府军大多还是冷兵器,且多半还是旧的…… 兵贵精不贵多,若是我朝的府军碰上西洋的精兵,那说不准真的不堪一击! 兵部尚书内心的波澜自不必说,已经在想怎么和大湾合作,开设更多兵工厂的事了…… 又有一个官员说道:“这个报纸也有点意思。我朝也有邸报,但又不同。朝廷传谕各地,地方官员通过邸报知道朝廷的重要举措、官员的升迁、其他地方发生的事。但他们的报纸似乎不一样,是给百姓看的?” 沈之鹤笑道:“正是。洋人的报社,有官办的也有民办的,上头既有国家大事也有各种趣闻,其实也是官府控制舆情的一个好方式。比方说前两年闹弥勒教和天师道,若是有报纸,就可以用浅显的故事让百姓知道邪教的危害……” 既说到报纸,他也带着笑意把小报冤枉姜媛吃宠物狗的事说了。 方才是汇报工作,这种细枝末节自不必说。 这个故事一说出来,众臣什么表情的都有…… 沈之鹤汇报工作成果,并没有细说一路的艰辛。但这一件小事,却透露了他们在这样充满歧视和恶意的环境里出使是多么的不容易。 皇帝感叹道:“诸位爱卿万里迢迢彰显我朝文化、扬我国威,当重重有赏!” 大湾使团众人连忙谢恩。 此次西洋之行的汇报工作才是正式结束。 沈之鹤在汇报工作时没有略过姜媛的功劳,但我朝只有宫中才有女官,还没有女人正儿八经地在朝廷任职的。 因而封赏的时候,沈之鹤和史明纲等人都是升职、赐赏金,姜媛的却是皇后娘娘下的一道褒奖懿旨,赐她“郡君”的封号。 郡君一般是宗室女的封号,于国有功的朝臣之女也是可以封的。 虽只是一个名号,但对女子来说却是难得的殊荣。 沈之鹤得知姜媛被封“郡君”,也替她高兴……若是他没有猜错,姜媛怕是好事将近了,朝廷敕封“郡君”,正好锦上添花。 而且,姜媛在女子中算是离经叛道的,有了皇后娘娘的褒奖,起码那些长舌妇不能再指指点点了…… 出使的工作汇报完了,但沈之鹤的工作并没完。 过了两日,一道弹劾马喇甲海关提举的奏折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沈之鹤此前说过,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除掉宋全。 他的奏折里洋洋洒洒地写了鸦片的危害、东天竺公司为扭转逆差不择手段的豺狼之心、宋全那百花楼里全套的烟具…… 鸦片的危害,皇帝比朝臣更了解……因为本朝取代前朝后,得到了一些没有记录在史书上的宫中秘闻。 得知前朝有一个皇帝沉迷于南洋进贡的鸦片,荒废政务、夜夜笙歌,最后身体也垮了,正值壮年却突然驾崩了! 受此警醒,本朝开国以来就严格管控鸦片的进口。 看到沈之鹤的奏折,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当即命内务府总管、督察院左都御史等进宫。 内务府的封总管是从前在衡川时就服侍皇帝的旧人,深得皇帝信任,才得以管皇帝的钱袋子。 而马喇甲海关是由内务府直属的,名义上宋全就是内务府总管的直接下属。若是宋全有问题,他至少是个失察的罪名。 看完沈之鹤的弹劾奏折后,封总管在心里骂了宋全的祖宗十八代,战战兢兢地道:“回禀陛下,宋全是岭南海关提举蔡谦大人的亲眷,也是蔡大人推选到马喇甲任职的。他原本在岭南素无劣迹,至于去到马喇甲的事,微臣真的不知道。” 左都御史却是有备而来,看完奏折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启禀陛下,年初时有地方监察御史提到岭南新安县一带有人倒卖鸦片。彼时我还狐疑,我朝历来严禁民间贩卖鸦片,又何来倒卖?因而只命该御史继续详查……若沈大人的奏折所言属实,那么这些鸦片想必是从马喇甲走私而来的了。” 皇帝脸色一沉,随即命督察院立刻派出巡查组,到岭南彻查,务必把鸦片的来源查清! “至于这个宋全,且不论走私鸦片之事是否与他有关,这样穷奢极欲地建百花楼,且公然违背朝廷官员不得吸食鸦片的规定。这海关提举他也不必当了,传旨下去,罢黜其海关提举一职、进京自辩!” 还允许进京自辩……就还有机会,封总管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倒没有说这是大湾官员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之类。沈之鹤等人才刚刚接受朝廷的封赏、风头正盛,且皇帝眼看着信任沈之鹤,他岂能跟皇帝抬杠? 不过,宋全此人一介酒色之徒,若是让他进京,说不定攀咬出什么来……封总管想到这些年自己身上也有些不干净,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第369章 马喇甲和北美 沈之鹤一进京时就去拜访了王玢,并把姜丰的信转交给他。 王玢是督察院的佥都御史,职位仅在左、右都御史之下,上上下下的关系也处理得极好。 看过姜丰的信,跟沈之鹤了解马喇甲的情况,王玢让沈之鹤放心,转头就去左都御史的府上。 把信给了王玢、把弹劾宋全的奏折呈了上去,沈之鹤就淡定地等消息了。 他很有信心,正如他对姜媛所说的,皇帝不是昏君。且正值壮年,有开拓进取之心! 至于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他虽有心谋取,但最终还要看皇帝的意思……尽人事,听天命罢! 复命之后,大湾使团众人都有了个难得的假期。说起来,大湾虽然福利好,除了朝廷的俸禄,巡抚衙门还会再给上下官员发一份补贴。 但是工作也多,姜大人就像话本里的“姜扒皮”,说好的年假那是遥遥无期。有时候休沐日都要处理公务,更别提他们一出使就是几年。 史明纲等人初次来京城,自然借此机会好好逛逛。 沈之鹤则忙着给家里修壁炉呢。他家本来就在京城,他带着妻儿到大湾上任,家中还有父母和兄弟,此前还每年回来和家人团聚,这一出使就是三年多,他心中对父母也愧疚得很。 在西洋贵族家里看到温暖的壁炉,既好看也挺实用的,他就想到要给家里弄一个。 沈之鹤本就擅长机械营造,在西洋觉得壁炉是好东西,就学习了。现在亲自搬砖,敲敲打打地修了起来。 壁炉不仅好看,沈之鹤还烧了试一试,现在没到冬天,全屋子的人都热的出汗,想来到冬天是极好的。 沈老夫人觉得儿子贴心,逢人便夸儿子孝顺,出使西洋还惦记着父母,有什么好东西都记在心里。 虽然也有人说我朝有地笼、暖炕、炭盆可供取暖,要这些洋玩意儿何用?但地笼先不说,那是宫里才有的。 暖炕和炭盆、壁炉算是各有优劣,且壁炉又是外来的新奇东西,还是有不少中等人家到沈家来看个新奇,这一看,就觉得屋里修个壁炉,又好看又实用,还挺不错的。 到了冬天,这壁炉也在京城遍地开花了。 大湾使团进京,呈交给朝廷的工作汇报里,详细地罗列了种种西方国家的先进之处,涵盖了学校、工厂、军队、民生……方方面面。 很多政策的确令人眼前一亮,但在具体的实施中需要各方论证。一旦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就难免推诿、扯皮,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落实起来很困难。 当初姜丰要发行银币、取代碎银作为流通货币,都遭到了那么多人的反对,推行西洋政策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 最终反而是壁炉这种不起眼的东西先流行起来,也是令人意想不到。 ………… 皇帝在命御史严查鸦片走私、倒卖之后,召了王玢进宫。 “沈之鹤明堂正道的弹劾宋全,宋全走私鸦片的事只怕假不了。”皇帝微微有些皱眉,“我已命他回京自辩,但无论是革职还是下狱,这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他是做不了了。” 王玢道:“宋全此人是有些贪花好色的名声,他的妻妾都留在家乡,去哪里赴任都不带。从前在广府时也收了好些姬妾,但其他的劣迹倒不曾听闻。想不到他去到马喇甲之后变得如此大胆,竟敢里通外国。只怕他也不知道走私鸦片的危害有多大、后果有多严重。” “哦?你还替他辩解了?”皇帝淡淡的问道。 “臣不是替他辩解,臣只是觉得以他的脑子,多半是被洋人糊弄了。”王玢笑道,“连他自己都只当鸦片是好东西呢。” 皇帝听了也笑了起来,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那依你看,何人能接替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 “按理说,得让内务府再选人。至于人选,马喇甲远在海外,最好是对西洋各国都有了解、本身又清廉刚正的人才合适。”王玢说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倒是合适的人选。” “陛下若是觉得臣合适,臣倒是愿意去。只是臣手头上的一些事务,得找个合适的人接管。”王玢笑了笑。 他明面上是督察院的佥都御史,暗地里还掌握着锦衣卫南方数省的密探。 皇帝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吟道:“那些事还是你继续管着,这马喇甲海关提举人选再考虑考虑。” 其实,如今南边各省的海关,基本上掌握在岭南海关和大湾海关的手上。 宋全是岭南海关的人,他出了事,岭南海关至少得落一个“用人不明”、“失察”的罪名,更别说宋全还是蔡谦的小舅子。 但蔡谦又是蔡慧妃的哥哥,这里头还关系到二皇子的面子。 若是不从岭南海关选人,那让大湾海关接管就最合适了。可是,皇帝又不想大湾在南洋的势力进一步扩大…… 皇帝的顾虑和考量,王玢心知肚明,因此他只说什么样的人合适,却不提建议。 皇帝想了想:“此事再议。” 既提到锦衣卫,皇帝又说道:“陈璋传了消息回来,在北美果真发现了大量金矿。” 陈璋是锦衣卫指挥使,一直负责一些秘密要务,王玢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此时听皇帝说,才知道原来去了北美。 王玢道:“可见姜大人并没有说错。” 皇帝说道:“陈璋是从扶桑登船出发的……大湾前些年要了两千马贼发配到北美去,由府军参将卢胜押送。陈璋打听到,那两千马贼出发前,凡是没种天花痘原的都补种了,你说姜丰想干什么?” 王玢抽了一口气,瞪着眼睛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他想用天花?” 皇帝点了点头。 王玢舒了口气,说道:“这也不奇怪,他对洋人向来狠辣。扶桑的事,至今仍被人说起。” 皇帝不置可否。 虽然是对外,但姜丰的心狠手辣也可见一斑…… “卢胜等人在西部把马贼放下,就往东部去,恐怕是执行什么秘密任务,陈璋没有打探出来。”皇帝又说道。 “还有我们锦衣卫打探不到的消息?”王玢笑道,“不论如何,等他回来就知道了,办成了什么事,也得向朝廷邀功吧?” 这最后一句话,听得皇帝本来有些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可不是嘛,不论他们办成了什么事,总得向朝廷邀功! 朕是皇帝,他们都是朕的臣民! 想到这里,皇帝笑道:“北美有这么多的金矿,西部离扶桑也不太远,去挖矿也不是太难,要考虑北美总兵的人选了。” 这个地方,交给谁才合适呢? 皇帝在思考,不是没有人可用,而是必须平衡各方面的势力。 王玢说道:“军中要务,臣不敢妄言。” 第370章 谁的功劳 北美总兵一事还不急,先要解决的是马喇甲海关提举的人选。 王玢走后,皇帝还是犹豫不定。 看到身边的大太监欲言又止,瞥了一眼说道:“你有什么建议?” “老奴一个阉人,能有什么见识?”大太监谄笑道:“就是前几日听沈之鹤在大殿上侃侃而谈,对西洋是极熟悉的,他从前在国子监,吏部考核也得过‘清廉’的考评,岂不是王大人口中最合适的人选?” 皇帝收回眼神,淡淡地说:“你连他在吏部的考评都知道,收的好处不小啊?” 大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暗悔失言,连忙发誓赌咒:“老奴发誓绝没收沈之鹤或大湾其他人一个铜板!” “银元也没收?”皇帝问道。 “绝对没有!”太监斩钉截铁。 “金子呢?银票呢?” “没有!都没有!老奴发誓!”太监都要哭了。 皇帝看他这窝囊的样子,冷哼一声:“你这老货,起来吧!胆子那么小!” 皇帝倒是不在意身边的人收点好处。只要不涉及底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大太监战战兢兢地给皇帝奉了一杯茶,鹌鹑一样地站在灯影里不说话,后背都是冷汗。 他真没收大湾任何人的好处,就是王大人给了他的义子一个新铺子,这个铺子可真不好收啊…… 沈之鹤吗?皇帝不是没想到过,只是看沈之鹤的言行,多半是被姜丰给收服了。 马喇甲海关、北美总兵人选……岑家、施家、徐家、姜家…… 皇帝内心权衡着,又想到蔡谦和宋全,微微一哂,本想抬举蔡家,却屡次给自己丢脸!到底是下等人出身,上不得台面。 这么想着,连蔡慧妃和二皇子都一并迁怒了,小家子气的…… 因心中有气,也不去蔡慧妃的宫里,径直走向了岑皇后的寝宫。 岑皇后正在照顾牙牙学语的小皇子,看到皇帝进来,盈盈下拜后笑道:“陛下回来了?今日璟儿的先生夸他的字写得好,玮儿也会说简单的词了。” 说着,又叫九皇子萧玮喊父皇。 萧玮露出小米牙,模糊地喊了一声“父皇”。 小儿子天真无邪的笑容让皇帝心中一软,心情也好了起来。 太子萧璟的功课他也一直在关心,年纪虽幼,说话做事都有板有眼的,看着儿子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他这个做父皇的也很欣慰…… 和后宫其他妃子的儿子比起来,确实是皇后的两个儿子出色些。 皇帝笑道:“都是皇后教导有方。” 岑皇后把小儿子交给宫人,一边服侍着皇帝宽衣,一边闲话家常:“今日我娘家嫂子进宫,说前两日我哥哥去沈之鹤家,问暹罗的事……看到沈大人带着匠人砌什么壁炉,也挺有趣,家里也打算砌一个试试看。” 皇帝还没听说这事,又听皇后说了壁炉的作用,点头道:“沈之鹤还是对这些奇工巧技感兴趣,万里迢迢地去一趟西洋,就惦记这些事。” 沉迷于技术的人,一般都比较正直……吏部对沈之鹤的考评是“清廉”、“守正”,皇帝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把人派去大湾。 “沈老夫人直夸沈大人孝顺呢,京里那些老夫人知道了这事,在家里都念叨自己儿子‘好好跟人家沈大人学学,去了西洋心里也惦记着爹娘’。”岑皇后又绘声绘色地说道。 皇帝想到那场面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是了,沈之鹤的父母兄弟都在京城。 过了几日,与“罢黜宋全马喇甲海关提举、立刻进京自辩”的旨意一同发出的,还有调沈之鹤任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的旨意。 虽然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品级和大湾火器局总管的品级一样,但天高皇帝远,到了马喇甲那地方,除了总兵就是海关提举职权最大,且海关又是油水丰厚的衙门,这职位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只可惜众人都没有发力呢,就落在了撸起袖子砌壁炉的沈之鹤头上。 对沈之鹤有了解的人会想,论资历、论才干,沈之鹤是最合适的人选,人家刚刚出色地完成了出使西洋的任务、和各国海商打交道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知道的……难道皇帝喜欢技术型人才?自家儿子反正圣贤书上也不开窍,听说大湾有理工学院,专门培养墨家人才的,要不去试试? 沈之鹤收到圣旨,终于松了一口气,别看他这些日子一直淡定地砌砖,其实内心也没底…… 史明纲等人立刻恭喜他,其中还有人挤眉弄眼地笑道:“宋全那百花楼也只好让大人接管了……” 沈之鹤立刻脸色一正,说道:“官员岂能纵情声色?既然名字都叫百花楼,就改成官办的花楼好了,也给官府增加一项收益。” 才子大多风流,他家里也有几房姬妾的。只是百花楼里那些黑的、白的、棕的……咳咳,他实在无福消受了。 再说了,宋全才刚刚在声色犬马上栽跟头,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沈老太太得知沈之鹤迁了马喇甲海关提举,拍着大腿说道:“才刚回来又要去马喇甲,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在什么天涯海角?我这一年年的老了,还能见到你几面哦?” 沈之鹤立刻跪下:“孩儿不孝!” 还是他爹沈老太爷明白,瞪了老妻一眼说道:“男儿志在四方,做父母的岂有拖后腿的?鹤儿只管去赴任,你兄弟侄儿们都在家呢,我和你娘有人照顾。” 接着,又教育儿子,都说海关是油水衙门,一定要坚守本心,不可被酒色财气迷了眼、辜负陛下和朝廷的隆恩! 沈之鹤垂首一一听了。他能有如今的品性,正是有这样一位老父亲时时不忘提醒他。 离开京城去大湾交接公务前,沈之鹤又去王家谢了王玢。 王玢摇头笑道:“此事不必再提,我也不敢居功。” 他虽然收买了大太监,但最后能成事还是靠岑皇后的助攻。 沈之鹤怔了怔,想到那日岑家的人突然到自家造访,有种明悟之感……他就说嘛,要问岑姑娘在暹罗如何,可以问送嫁的京官,何必特特的来问他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些心照不宣之感。 王玢抿了一口茶,又问道:“卢胜离开大湾那么久,士兵又下了南洋……大湾的防务也不可轻忽,西洋人不得不防。” 沈之鹤答道:“王大人放心,大湾的防务还有徐将军的东海水师呢,且卢将军想必也快回来了。” 东海水师巡航南洋各藩属国、给我朝的商队护航,但总会留一部分驻守大湾。 王玢“嗯”了一声,说道:“如此就好。” 特特地提到卢胜?沈之鹤心中转了转,决定回去和姜大人好好说说这事…… 第371章 开诚布公 沈之鹤回到大湾时,姜媛和钱勇已经互换了庚帖。换庚帖时,土司夫人给姜媛插了一根金簪。 因钱勇赶着出征,婚书和聘礼还没下。 按理来说,交换庚帖只是口头定亲,下了婚书和聘礼才是真正定亲,但双方都是一言九鼎的人家,这婚事就算定下了。 沈之鹤等人都向姜丰道喜。 姜丰乐呵呵地说:“待阿勇凯旋回来就下聘,届时请诸位喝订婚酒!” 换庚帖时要请算命者“合八字”,算命先生说“男命日支为妻宫、女命日支为夫宫”,两人八字相合、相辅相成。 虽说姜丰不迷信这些,但听了吉利话心中也欢喜。 客套了几句,便说起公务。沈之鹤迁马喇甲海关提举的任命大湾已收到了,姜丰便说道:“交接公务的事慢慢来,咱们好好的安排一顿升迁酒给你饯行。” 巡抚衙门的其他官员也一起给沈之鹤道喜,心中多少都有些羡慕。毕竟去到马喇甲,也相当于一地主官了。 沈之鹤又谢了众人。 汇报完进京诸事,史明纲等人告退了,姜丰把沈之鹤留下来。 姜丰拿了一沓儿满满都是字迹的纸张,递给沈之鹤,道:“这是督察院在岭南那边查到的消息,朝廷下令岭南稽查鸦片不过两个月,就查到了确凿证据,那东天竺公司果然已经把爪子伸进了我朝。” “在新安县发现了一家花楼里暗藏的大烟馆,涉案人等已统统收监,这些人又攀咬出好些戏园花楼,顺藤摸瓜逮住了二十多个洋人,都是东天竺公司的人,打着做丝绸、大黄生意的名义往我朝倒卖鸦片。洋商供出了宋全,此次宋全进京自辩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你去了马喇甲,看能不能和林海讲和,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能合作就合作。” 沈之鹤点头称“是”,又说道:“当日在马喇甲见过林总兵几面,是个有本事的人,和宋全不是同一类人,想来可以合作。” 姜丰道:“他手中有兵,你是文官,初来乍到的先去他那里拜个码头,但也不必怕他。若是明事理的,能合作最好。若是非要纠结派系之见,给宋全报仇什么的,你再给我传信。” 沈之鹤听到姜丰如此维护他,心中一暖,说道:“大人放心,下官省的。下官此行定整顿好马喇甲海关、不负朝廷、不负大人所望。” “朝廷已经通令全国彻查是否倒卖鸦片的,凡贩卖鸦片的商人统统收监,依例严惩;并勒令各地海关加强对于货物的检查。不仅马喇甲那里要彻查,大湾这里,我也命各州县清查,可别到时候灯下黑,自己的地方出了事。”姜丰笑了笑。 沈之鹤收下了姜丰给他的资料,又说起拜见王玢时的事。 王玢问卢胜何时返航? 姜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朝廷是盯上北美了,这于我们并不是坏事……卢胜去北美的任务是机密,为了避免泄露消息才没有上报。如今任务成不成已成定局,我给朝廷去份密折,说一说这件事吧。” 卢胜领的任务,是刺杀北美那边的政要…… 沈之鹤听姜丰如此说就放心了,一切误会源于误解,能够开诚布公地解释清楚就最好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姜大人和朝廷起芥蒂。 沈之鹤离开了,姜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默默出神。 以天花开路,想用天花病毒先灭掉北美一部分洋人,这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且因欧洲各国混战,又有许多洋人迁徙美洲…… 我朝想要占领美洲,光靠大湾这点兵力是不行的,还是得和朝廷合作。 但朝廷要征北美,也绕不开大湾。 若是出征,大湾领兵出征的自然是卢胜。高山族士兵如果及时平定了爪哇,也可以跟着一起出征…… 想清楚之后,姜丰亲自磨墨,把征北美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写成了奏折。无论是天花开路还是刺杀北美政要的事都没有隐瞒。 这些手段都有些卑鄙狠毒、不够光明正大。兵不厌诈,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道德可讲。但姜丰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番,把西洋人屠杀北美原住民的事又写了一遍。 根据传说,北美原住民本是我朝殷商遗民之后,被西洋人屠杀得几乎灭绝,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只算是为同胞报仇,算不得有伤天和。 写完了奏折,用火漆封了,装在盒子里命人送往京城。姜丰舒了一口气,往家里走去。 大丈夫做事,当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瞻前顾后的那也什么都不用做了,还谋划什么全球大局?回家卖红薯好了! 朝廷忌惮也好、千古骂名也好,他事情都做下了,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回到家里,就听到姜殊和姜衡兄弟俩的欢呼声。姜丰信步走过去一看,只见几个少年正在玩台球。 姜媛从西洋回来后,在家里做了几间娱乐室。 其中一间整了个台球桌,象牙的球,枫木的杆,波斯运来的的毡子,说是西洋宫廷贵族玩的游戏,很快在大湾官僚中风靡开来。 姜殊和姜衡也常邀请小伙伴们来家里玩。 看来姜丰过来了,小少年们一齐给他行礼。 姜丰摆了摆手,让孩子们不必多礼,看到孩子们玩得起劲,他兴致也来了,也上前挥了几杆。 孩子们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平时严肃端方的巡抚大人台球玩得比他们还好? 看着孩子们仰慕的眼神,姜丰放下球杆、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心中微微得意,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这么运动了一番,方才有些沉郁的心情总算好多了。 “爹爹,你以前打过台球?”姜衡好奇地问道,其他小少年也围了过来。 姜丰笑道:“早些年见过,好些年没碰了。” 台球这项运动在西洋宫廷出现得挺早,一开始是皇室运动。如今没有弹性适中的塑料,台球得用象牙制造,造价不菲,也只有贵族才玩得起。 姜家这么一套装备也将近花了五十两银子,还是请了西洋来的匠人才做出来的。五十两银子对如今的姜家来说不算什么,姜丰看孩子们高兴,就由的姜媛去折腾。 看到姜丰回来了,其他小少年陆续告辞,只留下姜殊和姜衡两人。 如今还是秋老虎当值,玩了一会儿台球,也出了一身汗,姜丰就带着两个儿子去沐浴。 “殊儿今日不是应该在军营里训练?”走在路上,姜丰突然问道。 姜殊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糟糕!逃兵被爹爹抓了个现行! 第372章 教育儿子 一看姜殊的神情,姜丰就知道这臭小子多半是没去军营…… 当初信誓旦旦要去从军的是谁?结果在军营里待不了多久就叫苦不迭、开始找各种理由告假。 前段时间姜媛定亲,家里有喜事,又给了姜殊告假的理由,如今沉迷于姜媛引进的各种洋玩意,更是把去军营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姜丰叹了口气,难得的没有发脾气,在两个儿子战战兢兢的神情中沉默地往前走,一直到大澡堂里,父子三人安安静静地沐浴。 他越是沉默,儿子们越是忐忑不安。 姜殊和姜衡对视一眼,乖巧地站到父亲身后,接过下人手中的澡巾,给父亲搓背。 力气还不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姜丰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当初你母亲说你是叶公好龙,扔进军营里去受几天苦,自然就不叫嚷了。后来在闽省,你母亲被贼道掳走,你哭着说会学好本事,将来保护母亲。我当时还很欣慰,只当你能说到做到,如今呢?” 姜殊嗫喏道:“平日在家里和护卫对练,他们都让着我,我以为自己很厉害。谁知到了军营里,没有人让着我了,队长还让梁守静和我对练,他力气又大,把我摔得鼻青脸肿的,被人笑话了好多天。” “因为怕苦怕疼、怕人取笑,所以就不去了吗?”姜丰沉声问道。 “爹爹……我知错了,我明日就回营里去。”姜殊听到父亲语气中的失望,不由得有些慌乱。 姜丰回过头,看着两个儿子,认真地说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儿子,起点比我那时好多了。我那个时候家徒四壁,想要改变命运,除了科举没有第二条路。你们两个可以做的事却很多。衡儿喜欢画画,这两年又学习营造,我都看在眼里。将来我们不仅要建设大湾、还要建设更大的地方,工程营造、城市建设的人才是必不可少的。” 姜衡被爹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小脸微微一红。 “至于你,殊儿,你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全家人对你的出生寄以厚望。当初为了给你娘看病,我进京赶考都带着她,欠了好些人情请了御医,才终于有了你。”姜丰回忆起往事,想起儿子小时候的样子,看大儿子的眼神又温暖了些。 “最初,我对你的愿望,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只要品性好、为人正派,就算没什么出息也罢了,我努力点多积攒些家业,让你做一辈子富贵闲人。”姜丰笑了笑,“如果我这辈子,在知府的任上致仕,回乡买一百亩地,做个乡绅,你就可以做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了。” 姜殊和姜衡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仿佛看到姜殊穿着小马褂、戴着瓜皮帽、痴痴傻笑的样子。 “但是,我的事业越来越大,不久之后还将进军北美。那是一块广袤的土地,我需要可靠的助手和后继之人。而你,我的长子,绝不能做一个一无所长的纨绔!”姜丰笑容一收,严肃地说道:“你姐姐我不担心,你弟弟也有自己的所长,你呢?姜殊,你给我好好想想!” 神女应无恙,当今世界殊。 当初给这个儿子起名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对他饱含期望吧? 朦胧的水雾中,姜殊低着头,有些难堪。在父亲的目光逼视中,他终于慢慢握起拳头,抬头道:“爹爹,我不会再轻易放弃了。” 姜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鼓励:“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的儿子已经是小小的男子汉了!”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在军营打磨了一段日子,虽然没学到什么真本事,身上却养出了一些肌肉,看得老父亲唏嘘之余也不由得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第二天,姜殊就告别了祖母和母亲,被父亲打包扔进特种营。 姜丰特意对他的队长交代,没有自己的同意,即使是他的祖母和母亲也不能给他请假。 熊楚楚虽然知道丈夫是为儿子好,但还是心疼地说:“当初不是说他知难而退了,就安排他学别的?” “因为我发现,他也不小了。”姜丰淡淡地说道,“得立长志,而不是常立志。” 有一点是姜丰不能对人说的,就是他希望培养一个姓姜的领兵之人。 手里有枪,心里不慌。势力越大,就越需要足够的军事势力。 钱勇虽好,独木难支,且高山族的士兵有限。若是姜殊能够成长起来,和他姐夫互为助力,其他势力想要动他们,就得掂量掂量了…… 姜媛从西洋带回来的,自然不止台球。 沈之鹤等人进京向朝廷呈现的,只要大湾能用上的,姜丰都一一试验了起来。 朝廷各方利益复杂,想要推行什么新事物、新政策都困难重重,大湾倒不介意做一个试点。 比如说报纸,这种控制舆论的方法姜丰以前不是想不到,而是那时候大湾的百姓识字的少,都是文盲,看什么报纸? 现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扫盲、普及基础教育,家家户户基本都有识字的人了,也到了发行报纸的时机。 姜丰便令郑达组建了“大湾日报社”,这“大湾日报”四个大字还是状元郎唐昕大人亲笔所题。 大湾日报涵盖岛内外乃至南洋、西洋的政令、趣闻,一出来就受到了百姓的追捧。 如今是个娱乐匮乏的时代,歌舞活动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享受,百姓的娱乐生活几乎为零。 但凡有街头卖艺或茶楼酒肆说书的,就能吸引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为了增加报纸的趣味性,吸引百姓购买、阅读,姜丰还让人在上面连载小说、话本。 这样一来,即使不识字的百姓,也可以听旁人读话本,听得津津有味。 这写话本,姜丰是最有经验的,他找到几个会写话本的府学生,指点他们:“其曲弥高,其和弥寡,话本是写给寻常百姓看的,就要通俗易懂,接地气……百姓喜欢的,才是好的。” 学生们齐声应了。 而官府这段时间,最重要的政务就是清查鸦片。 姜丰便让人写一个小说,将吸食鸦片的惨状、丑态细细描写出来,一旦沾染上鸦片,必然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官府同时贴出公告,医馆可以免费协助已染上鸦片瘾的人戒断,若家中有人吸食鸦片的,务必主动向官府报告。 这么一来,过了一段时日,还真的有人向官府报告! 原来大湾虽没有走私贩卖鸦片之事,却有一些岭南海商家的纨绔子弟,从别处买了鸦片,在大湾吸食! 第373章 押解进京 朝廷对禁鸦片的事挺重视,沈之鹤返回大湾的同时,清缴鸦片的谕令也陆续传达到全国各地。 姜丰对鸦片深恶痛绝,大湾这里,也雷厉风行地严查。 《大湾日报》上生动地描写了鸦片的危害,号召百姓主动检举、主动戒断。 知府衙门率先把几个因为鸦片倾家荡产的败家子抓了进医馆强制戒断,请了很多富商、士绅去看,尤其特地“请”了一些不肯戒烟的 ,说吸了鸦片有飘飘欲仙之感的“风流才子”去看那些人犯了瘾的样子,可算吓住这些人。 这回,就是本人不肯戒的,也被家里人拖着绑着到官府的医馆,强制给他戒了! 全国各地一起清缴鸦片、强制戒断,掀起了一波风潮,堪比前两年清缴弥勒教、天师道的架势。 姜丰微微松了一口气,以清缴邪教的力度来清缴鸦片,朝廷这是动真格的。 因为发现得早、此时国力还强盛,鸦片的危害没有他曾经所在的时空严重。 那一个时代,鸦片最后之所以泛滥到威胁整个民族,不是朝廷不想管,而是朝廷已经风雨飘摇,根本就没这个心力! 再说了,洋人有心倾销鸦片,在洋枪火炮的面前,官府拿什么来抵抗? 大湾全岛搜出来的鸦片全部统一销毁。 姜丰心道,希望这只是开始,也是结束。 和另一个时空相比,如今的国际局势已大不一样,历史的进程已经改变,而这,就是穿越者存在的最大意义吧? ………… 而此次鸦片走私事件的“罪魁祸首”宋全,也陷入了人生的困境。 他正在百花楼里大战十八国娘子军呢,随从小厮一脸慌张地跑了过来:“大爷!不好了!锦衣卫和林总兵带兵来了,已经围了整座楼了!” 宋全闻言从烟塌上跳了起来,推开五色琉璃窗往楼外看去,果然穿着锦衣卫服饰和马喇甲驻军服饰的士兵包围了百花楼! “好一个林海,竟敢出卖我!”宋全咬牙切齿地说道。 朝廷要来拘捕他,林海不通风报信就罢了,还带兵来抓他? 百花楼里虽然也有宋全养的一些打手、护卫,但哪里比得上荷枪实弹的正规军?且他们不敢反抗,现在情况不明,反抗万一罪加一等呢? 宋全也还带着一丝侥幸,三两下披好外衣,扯出笑容对冲进来的林海和锦衣卫副指挥使道:“几位将军这是怎么?好大的阵仗?” 林海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有奉旨交办差事,宋大人接旨吧。” 不一会儿,楼内涌进无数军士,各门把守,楼内之人一步不许多走。那些各国佳丽早吓得花容失色,“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又被军士呵斥。 从京中来的官兵看到这各色佳丽,心中对宋全更痛恨了……这厮简直是男人的公敌! 看到林海冷酷的态度,宋全顿觉大事不妙,脸色惨白,双腿也开始发抖。 此时,一同来的吏部官员宣读了罢黜宋全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以戴罪之身进京自辩的旨意。 宋全哆哆嗦嗦的站不起来,一个士兵把圣旨塞到了他的手上。 林海看他这幅窝囊的样子,想到蔡谦的保举之恩,到底提点道:“宋大人还要进京自辩,快接旨吧!” 宋全这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是啊,圣旨没有说把他就地革职下狱,还允许他以戴罪之身进京自辩,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他的姐夫蔡谦还有宫中的蔡慧妃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这么想着,他强自镇定地站了起来,还看了林海一眼,冷笑道:“多谢林将军好意,林将军真是忠臣,在马喇甲威名赫赫!” 林海顿时心里骂娘!这个不识好歹的玩意儿,临死还要拖他下水不成?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宋全,一言不发了。 锦衣卫和吏部的人查抄了整座百花楼,地下暗室里成箱的西洋银币、金币简直晃瞎人眼,更有成套的烟具、尚未吸食的鸦片、和洋人签的契约……这些都是物证。 至于人证,宋全身边的师爷、随从也一并拿下,这些本来就是贪财好色的小人,哪有什么操守?锦衣卫稍微吓唬一下,就倒豆子一般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被押送上船时,宋全已经平静了下来。 走私鸦片、收受洋人的贿赂……就这两条大罪吧?他只管往不知鸦片危害方面说。 这种事可大可小,只要朝中有人,往重里说是革职流放,往轻里说不定就是贬黜。 贬黜好啊,再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他还在这里做梦呢,却不知道他以为的保命符磨刀霍霍的想要他的命! ………… 罢黜宋全的旨意发出去之后,宫中的蔡慧妃就病了,哭哭啼啼了几日,又让二皇子萧玦去请皇帝。 结果皇帝不仅不来,还骂二皇子“不知自尊自重,只顾私情小利、惯结交小人”!这样的批语一出,几乎是要把二皇子的前程给废了! 萧玦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心里把拖他后腿的母舅家给恨透了。 萧玦年纪不大,但宫中哪里有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又有蔡慧妃长年累月的在他耳边叫他“上进”,他心里就存了和太子一较高下的心思。 如今被父皇这么一呵斥,他的心拔凉拔凉的。 回到母妃的宫里,他喝退宫人后,当着蔡慧妃的面大发雷霆,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一地。 蔡慧妃这回真的病了,往娘家传信“当断则断”。 蔡谦收到蔡慧妃的意思,琢磨着……看来走私鸦片的事真的惹怒陛下了?他还真没想到鸦片的事那么大。 其实呢,蔡谦身为岭南海关提举,从马喇甲走私来的鸦片最终要从他的码头上岸,他能不知道? 但是,宋全从东天竺公司那里收了大量好处,也分了一部分给他。蔡谦想着,鸦片此物自古有之,前朝时还是进贡给宫中的贡品,是贵人才能享用的东西,想来危害也有限。 就是吸食能使人上瘾……能吸得起的都是富家子弟,还在乎那点银子? 这么想着,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他到底见过鸦片瘾发作的样子,明令禁止家中子弟沾染。 押解宋全的船从广府码头登岸,然后从陆路进京。 海上风浪多,谁也不能保证能不能一帆风顺,还是走陆路比较安全。且来公干的锦衣卫和京官多数都是北方人,坐船坐得他们头重脚轻,可别到时候宋全没什么事,他们先出意外了…… 到了岭南,钦差们得知督察院已经在这里清缴了一批大烟馆、收押了好些涉案人等,既有洋商也有我朝的商人、官吏,其中还有一个县令! 督察院的御史要带着案卷进京,也怕有人铤而走险,就会同锦衣卫的人一同进京。 到达广府时,宋全心中一定,还想着蔡谦会派人来见他,教他进京怎么说话、推脱罪名…… 谁知等到他再次启程,都没有人来。他的心中顿时不安了起来,就算姐夫不顾他的死活,难道姐姐也不管了吗? 他可是宋家唯一的儿子,姐姐就他一个弟弟! 第374章 来而不往 马喇甲海关提举要换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南洋各国。 这些国家的海商要来往西洋,都要经过马喇甲海关,消息当然要灵通,换了人又得重新拜码头了。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钱勇和范致远的耳朵里。 此时他们两个文武搭档,正在爪哇协助天师道平定局势。 天师道的张真音也是个狠人,打着“信仰不同、不能共存”的旗号,把大食教的上层人物都杀了一遍,这又是血流成河。 对于普通百姓,他就让手下的人去演示“神迹”,把江湖术士装神弄鬼的十八般武艺都弄了出来,倒也唬住了一些人,改信了道教。 也有信仰坚定的,那就只能接受天罚了…… 大食教的人也想反抗,可是那支不知哪国来的军队,火器都强大得很,比他们从洋人那里买的还要先进! 爪哇国本来就被西洋殖民者征服过的,如今遇到更强大的军队,还有神乎其神的“恶魔”,反抗也逐渐消极…… 爪哇国是一个大岛,周边还有其他的岛,也是大食教的势力范围。 张真音难得占领了一个大岛,过了一回“教皇”的瘾,这胃口也越来越大,挑唆钱勇和范致远,索性把周边的岛屿连同北边的吕宋都一并占下来。 范致远瞥了他一眼:“阁下的胃口可真不小。吕宋和爪哇虽然都是南洋岛国,但都有各自独立的政权和文化,就凭阁下这点人,管得过来吗?” 随张真音到爪哇的天师道上层也不过一千人。 张真音自信地说:“我道中人最擅长传教,只要有一个人,就能一传十、十传百……天师道在中原朝廷眼里不是正统道教,但总比外头的大食教、洋教要好,您说是不是?” 要不是有求于人,他才不想和这个“老鼠精”那么客气地说话…… 他们在这里讨价还价,钱勇那边,和荷国殖民者的军队在海上展开了决战。 荷国人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什么“恶魔”,多半是华国人的阴谋,听说华国有不少武艺高强的刺客! 钱勇心里焦灼得很,这仗一时打不完,宋全眼看就要跑了! 当初在马喇甲,宋全竟敢当众调戏姜媛。为了顾全大局,大湾众人只能把这口气给忍了。 但如今宋全已经被免了职、马喇甲海关提举一职也到了沈之鹤的手上,可以说,宋全的生死已经无关大局了,也到了取他小命的时候了。 对钱勇来说,姜媛就是他的女神,如今又成了他的未婚妻,这口气无论如何要出的! 于是,他找到范致远商量,想在海上动手。 范致远皱眉道:“你想袭击官船?押送宋全的是锦衣卫和吏部的人,你连他们也不放过?” 钱勇道:“我们人多,可以扮作海盗,到时候冲上了他们的船,只杀宋全,不动其他人。” “你当锦衣卫的人是傻子?”范致远看白痴一样地瞪着他,“你若心狠手辣把所有人一并灭口也罢了,还要留着活口,是想给姜大人找麻烦?” 钱勇丧气地说:“那怎么办?若是他们回国了,我们更动不了手。沈大人总说要光明正大,朝廷若是不判他死刑呢?我却咽不下这口气。” 范致远沉吟道:“爪哇这里的事也差不多了……荷国军队本来就不多,前期又被天师道的人吓跑了不少,你就在这里善后。我带几个人悄悄去岭南,把这口气出了。你谨慎些,别着了张真音的道,那牛鼻子狡猾得很,他说什么你别轻易答应。” 听到范致远要去报仇,钱勇高兴得很,连连说:“大人放心!我又不是傻子!” 呵呵……傻子都说自己不傻…… 范致远安排好爪哇的人,果然带着几个人乘了一艘商船,跟在朝廷押送宋全的船后面,悄悄地回到岭南。 杀宋全?宋全算什么东西! 范致远的目标是蔡谦!宋全调戏姜媛,钱勇气愤难平要置他于死地。 蔡慧妃一系涉嫌刺杀姜丰,对于范致远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而不往非礼也,刺杀这种事,只有他蔡谦才会吗?范致远冷笑,他可是威国公亲批过的“小人”,小人嘛,可不就是不择手段嘛? 不过这件事,得撇清姜大人的嫌疑,要好好琢磨才行…… 范致远到了岭南时已临近中秋。 宋全是蔡谦的小舅子,可是冷眼看着宋全被押走,蔡谦却没有派人去见他,连让人通融通融、路上多照顾一些都没有。 蔡谦在想什么呢? 他想到了一件事。当初姜丰在岭南为官时,经过粤赣两省的栈道时曾遇到袭击,那个地方两边都是高山,只有一条羊肠小道,正是埋伏刺杀的好地方。 宋全是不能活了。若是让他活着进京,牵连的人就太多,蔡慧妃说得对,当断则断。 至于家里哭哭啼啼的婆娘……大丈夫何患无妻?宋全死了,也送她一并去给她弟弟做伴好了。 在那个栈道动手还有一个好处,那是姜丰曾经遇袭的地方,宋全也得罪过姜丰……那姜丰可不是头号嫌疑人? 死一个宋全不算什么,还有都察院、吏部、锦衣卫的人呢? 让他们狗咬狗、自己斗去…… 蔡谦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的计谋精妙得不得了,顿时拍了拍掌,命心腹悄悄的去安排。 然后,他就要与海关上下同僚欢度中秋了!就让中秋的璀璨华灯照亮他的前程吧! 中秋那一日,依照往年的规矩,岭南巡抚、广府知府等都要与民同乐,蔡谦作为海关提举,也在随同出游的行列。 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城隍庙,那里有庙会、街道两旁都挂起了华灯。 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等主官依次下轿子,到城隍庙里给城隍老爷上香。 地方官管阳间、城隍老爷管阴间,逢年过节地方官到城隍庙上香本是惯例。 这上完香,就要点鞭炮。城隍庙前顿时鞭炮声震天,在这一片喧嚣声中,不知谁往看热闹的百姓中也扔了几串鞭炮。 百姓顿时一阵大乱,拥挤间把官府的衙役也冲乱了…… 有人高喊“保护巡抚、知府……”,一大群亲兵护卫涌上去。 不想巡抚、知府没有出什么事,随同出游的提举蔡谦却倒下了…… 好好的例行给城隍爷上香却发生这样的事,巡抚和知府等人都是大怒,立刻命全城搜捕刺客。 可是广府是南国一等一的大城,城中南来北往的客商、百姓众多,一时之间哪里查得清楚?最明显的线索反而是蔡谦的死因——中火枪死的。 在震耳欲聋的的鞭炮声中,死得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 第375章 栈道难行 蔡谦此人,虽然也有些贪污受贿的毛病,但他收受的是大海商的贿赂,勒索的也是洋商,对寻常小商贾没有侵扰,因此在百姓里的口碑并不是很坏。 他有钱,又还有几分豪气,一些底层的小官吏、士兵还受过他的恩惠,比如马喇甲总兵林海就是走的他的门路渐渐升起来的。 朝廷申饬了岭南市舶司后,蔡谦很上道地给朝廷上了一份诚惶诚恐的请罪折子,然后勒索受贿的事也收敛了,把小舅子宋全外放到马喇甲敛财后,他自己在广府倒做出一副清廉的态度来,很有几分悔过自新的模样。 所以说,本地的商贾、百姓乃至官员和蔡谦都没有什么大仇,刺杀他的可能性不大。 但现在蔡谦死了,被火枪打死的! 岭南巡抚愁啊!蔡谦好不好,也是宫里蔡慧妃的亲哥哥,二皇子的亲舅舅…… 虽说太子如今地位稳固,可蔡慧妃也是宠妃。世上的事说不准的,东边不亮西边亮也不无可能! 蔡谦在自己的地头、陪着自己去城隍庙上香的时候被人刺杀了!怎么看他都脱不了关系!就算此时不追究,万一以后再秋后算账呢? 巡抚大人当机立断,此案必须尽快查清,就算查不清……也得做出尽力了的样子! 可是,去哪里抓案犯呢? 全城捕快一齐出动,还请了驻地府军协助全城戒严,各处客栈严查近期来广的外地人,特别突击了大湾商贾聚集的街市…… 是的,他们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大湾。 蔡谦和大湾巡抚姜丰在御前打过嘴炮、据说蔡谦还曾派人行刺过姜丰,双方是结过大仇的! 再说了,这年头火枪也是管制的军需,寻常豪绅富户再有钱也不能有的。而大湾火器局的火枪是最好的! 但也不能确定就是大湾派人干的,毕竟好几年过去了,姜丰都没有一点要报仇的意思,看起来是个隐忍顾全大局的人。 全城都在搜捕可疑人,范致远才不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广府让人捉拿呢。 虽然广府是一个大城,捉一个没有具体目标的嫌疑人犹如大海捞针,但是他长相“出色”,经过弥勒教、天师道事件,很多人都知道姜丰身边有这么一号人。 所以说,长得太“出众”也是一种负累,敢刺杀探子的都得是平平无奇的人。 特种营狙击手干掉蔡谦之后,趁着官府还没反应过来,范致远等人迅速就离开了城。他们既没有往港口逃去,也没有逃去去闽省或是大湾在岭南的矿厂。 他们直接往粤赣交接的地方地方,下一个目标宋全大人可要走那条路呢…… 蔡谦生前派去暗杀宋全的人此时也在这条路上。 他们有点懵了。 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主家自己就被人干掉了……那这一票还干不干?干了去找谁复命、收尾款? 但蔡谦还是有一两个心腹的,看到众人犹疑不定,就发狠道:“宋全一来,大人就出事了!此事就算不是他干的,也是他惹来的!必须杀了他给蔡大人报仇!” 树倒猢狲散,蔡谦一死,跟在他身边狐假虎威的人都如丧家之犬……这些人愤恨忧虑之余,就不得不迁怒于宋全了。 至于去找真正的凶手复仇?能轻易杀死蔡大人的,是他们碰得起的? 还是找宋全吧,反正这厮已经是阶下之囚,杀得死最好,杀不死……就算他命大! 昏黄的油灯里,这些人对着地形图商议着刺杀计划……即使杀不死宋全,顺手杀两个锦衣卫和京官也好,栽赃到大湾头上去。 为此,他们还特意穿了大湾“七秀坊”出的男式成衣…… 他们的声音很低,但是却有一双耳朵把所有的话都听了进去。 黑夜里,月亮渐渐隐藏到乌云中,只有夜枭的声音在“欧欧”地叫着…… 锦衣卫和吏部的人押送着宋全和督察院的御史一起到了梅县,他们是公差,自然住在官府的驿站里。 休息了一日正待上路,就看到广府的衙役快马来报信,说是岭南海关提举蔡谦被刺杀身亡,案犯在逃,命全省各主要栈道、关口严查可疑人等。 至于嫌疑犯画像和名字,没有的。 各地关口的县令收到这样的信令都是哭笑不得,没有名字和画像,怎么盘查?总不能见人就问,阁下是否可疑人士? 看来……巡抚大人对于能不能抓到犯人并不是很在意,主要是摆出一副积极捉捕嫌疑人的样子? 官场的潜规则嘛……各县令顿时心领神会。 不过,来传信的衙役也悄悄说了,重点核查和大湾有关系的人…… 锦衣卫和吏部、督察院的钦差大人自然不会是嫌疑人,所以他们顺顺利利地通过,走上了山壁间的栈道。 宋全此时已得知蔡谦的死讯,脸色一片煞白。 姐夫一向是他的保护伞,姐夫死了,他怎么办? 督察院的御史在岭南查办走私鸦片的事,看多了因鸦片而家破人亡的人伦惨剧,这些日子又见过宋全鸦片瘾发作时的狼狈样子,对其厌恶得很。 此时看到他脸色灰败,一个小御史不禁嘲讽道:“怎么?兔死狐悲了?你们这些蛀虫,为了一己私利不顾他人死活!被鸦片害死的人还少吗?这就是报应!要我说,捉什么嫌疑人?这是义士!” 宋全此时流着鼻涕、神情萎靡,已经挣扎了起来……鸦片瘾又犯了。 等他挣扎了一会儿、都在地上打起滚来,哭着喊着求人给他鸦片时,锦衣卫的人才扔给他烟枪、烟灯和一小块鸦片,看着他哆嗦着点起烟灯,深深地吸了一口,才恢复神智…… “看到了吧?这就是吸食鸦片的后果!”小御史冷哼,“堂堂一个风流佳公子,落到不人不鬼的田地,自找的!” “行了……你少说两句!”一旁的老御史半真半假地呵斥。 这些年皇帝整顿督察院,把那些沽名钓誉之徒踢了出去,留下的御史多数都是正直敢言的诤臣。 俗称,愣头青。 锦衣卫的人之所以给宋全鸦片,是怕他受不了大烟瘾折磨、自残自伤,从马喇甲回京千里迢迢的,万一宋全在半道上死了,他们的任务也完不成。 此时到了这栈道,锦衣卫的人都不由得心生警惕,这样幽长的栈道,可真是埋伏刺杀的好地方啊…… 才刚刚这么想着,山道上就有巨石滚落! “留心犯人!有人要劫囚!”为首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喊道。 宋全心中一喜,难道姐夫死了,还有人要救他?啊……不对!朝廷还没给他宣判,他还不算“囚”! 第376章 陈璋到了 随着巨石一起冲下来的,还有一群黑衣人,这些人手里还有火枪! 锦衣卫的人一边喊着:“有火枪、注意隐蔽!”一边把吏部和督察院的文官保护在中间,往岩石、树木后面躲去。 可惜这样的栈道,本来就是供人行的地方,哪里有多少岩石和树木? 眼看着敌人已到了射程范围、举起了火枪,锦衣卫的人心里拔凉拔凉的,虽然他们也有火枪,但他们要优先保护身后的人、敌人占据地利,这回恐怕是要殉职了。 而宋全则是狂喜,蔡谦都死了,他进京也是凶多吉少,还不如就此亡命天涯呢! “杀啊……”一阵喊杀声响起,敌人齐齐扣动了扳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 众人又一齐愣住了……枪声呢?子弹呢?怎么没有? 敌人不是扣动扳机了?怎么没听到枪响?咦?他们没有人中弹? 敌人比他们还着急啊! 摇着手中的枪,射!你倒是射啊!这破枪,关键时候卡什么壳啊? 这枪是从大湾买的,难道该死的大湾佬卖假货给他们?这不会发射子弹的枪,比柴火棍都不如。 人已经冲下山了,嘴上还喊打喊杀呢,枪不响了…… 这回就尴尬了。 领头的刺客满头冷汗,抬头一看,锦衣卫这边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们。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宋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文官们已经惊呆了,就看到锦衣卫们一齐扣动了扳机,近距离朝刺客射去! 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可不是敌方那种银样蜡枪头,他们的枪是弹无虚发、永不落空的! 一阵子弹扫射,子弹入肉的“噗噗噗”响起,血花四溅、一片惨叫声响起,留下一地尸体…… 当然,锦衣卫特意留了两个活口。 这两个活口还是懵的,刚刚冲下山的时候,他们还如狼似虎,现在就成了待宰羔羊了。 人生的际遇变化太快,快得令人反应不过来。 “招,还是不招?”锦衣卫副指挥使傅冲冷笑地站在领头的刺客面前,用刀挑起了他的下巴。 两个刺客互看了一眼,低头不说话。他们有家人控制在别人手上…… “不说吗?到了锦衣卫的诏狱里,想说就迟了。”傅冲冷笑,也不逼他们,只是命人把他们绑起来,押着一起上路。 文官们此时才反应过来,一起舒了一口气。 吏部的官员抚着胸口,问锦衣卫的人:“几位大人是早有准备?幸好!幸好!” 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点气。 既然早有准备,都给敌人的枪做了手脚,也不给自己人通口气?方才吓得他险些失礼了…… 傅冲正准备解释,就听到前方的山道上传来一声笑声。 众人立刻拔枪戒备起来,紧紧地盯着前方。 只见前方栈道的拐角处,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微笑地看着众人。 “指挥使大人!”锦衣卫众人一阵欢呼! 来人正是他们的上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锦衣卫指挥使陈璋! 陈璋笑着对众人说:“许久不见,你们很不错,没丢我们锦衣卫的脸!” 指挥使陈璋对锦衣卫的人来说就是一个传说……据说此人是前朝皇室的直系后裔,还做过大内暗卫统领,深得皇帝信任! 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参与张国舅之乱后,整个锦衣卫系统都被洗刷了一遍,如今这些人都是陈璋一手提拔、训练出来的。 陈璋的武艺、手段都是一流的,收复这些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如今锦衣卫上下对陈璋既崇拜又忠心。 傅冲很快反应过来:“是大人破坏了他们的枪?!” 陈璋点点头,走到那刺客身边,微微一笑:“想要杀我的人,问过我了吗?” 这句霸气侧漏的话,令身边的属下心中都是一暖……他们行事不力,差点让人包了饺子,幸好有指挥使大人救了他们。 那刺客统领在陈璋的目光逼视下不自在地扭了扭,低头道:“我们不是来杀京官的,我们奉命来取宋全的命。” 什么?! 本来还同病相怜的宋全一惊,恨不得一蹦三步远离这些人! “谁派你来的?”陈璋淡淡地问道。 他甚至不用发怒,就这样淡淡的一眼,就令人遍体生凉。 刺客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是……大湾巡抚。” “不说实话。”陈璋转过头,悠然地说:“剁了他一条腿。” “哪一条?”属下立刻问道。 “三选一。” “不……”刺客顿时连滚带爬地往后躲,他只有两条腿,哪里来的第三条? 眼看着锦衣卫的刀已经到了他两腿之间,他哭喊道:“大人!我真不能说!我全家老小都在人家手里!” 陈璋微微一笑,对下属说:“带着他们一起进京,他们的家人随后送上。我还有事要办,迟些再回去。” 锦衣卫们立刻应是。 陈璋看了迟疑不定的宋全一眼:“宋全,你应该感激,我救了你一命。” “谁要杀我?”宋全恐慌地问道,他终究不是傻子……若不是大湾的人要杀他,会是谁? 可是……可是蔡谦都死了啊!宋全吓哭了! 看到他眼泪鼻涕一起流的样子,陈璋摇了摇头:“真没用,难怪自家人都想你死了。现在活路就在你自己身上,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完,陈璋转身离开,宋全双腿哆嗦着,眼中一会儿犹豫,一会儿痛恨,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范致远等人在城外的小村庄里潜伏着,等着京官钦差们遇袭的消息……蔡谦的人想要刺杀宋全和京官,嫁祸大湾的计划他们已经知晓。 范致远的意思,不如就将计就计、借刀杀人。蔡谦的人行事也不密,他们手里已经握住对方的关键人物…… 等到对方把人杀了,将来嫁祸大湾的时候把真凶爆出来,洗刷大湾嫌疑的同时,把蔡慧妃一系往死里坑。 同时得罪锦衣卫、吏部和督察院,就算蔡慧妃再得宠也扛不住吧? 没想到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撤退逃回来的京官……他们已经按捺不住要派人去打探的时候,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出现在了范致远面前。 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似乎想不起来。 和“出众”的范致远比起来,此人简直是天生的探子。 但此时,这个人放开了一身的威势站在面前,却令人不能忽略他。 范致远满脸凝重地看着此人,戒备而郑重地问道:“阁下是?” “锦衣卫指挥使陈璋。” 不好!范致远心中叫苦,他还准备把锦衣卫也顺手坑了呢,结果对家找上门了! 陈璋此人他知道,曾和姜大人出生入死,算是生死之交…… 现在,怎么解释才好呢? “想好怎么说了吗?”陈璋霸气地坐在范致远面前,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范致远身后的护卫都额头冒汗、不敢擅动,此人很强! 第377章 故人重逢 范致远眼珠转了转,无奈地说:“我们什么也没做啊。” 有陈璋在此,看来锦衣卫和京官都没出事。出事的就只能是蔡谦派去的刺客了。 他们也的确没做什么,就算按原计划也只是见死不救而已,这也不算什么大错吧? 陈璋看此人还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也不跟他辩论这个问题,这种事,直接去找姜丰说好了。 他喝了一杯茶,放下茶杯问道:“蔡谦的两个心腹在你们手里?” 范致远汗颜……看来陈璋是什么都知道,不愧是令文武百官敬而远之的锦衣卫。 “当然……人家要陷害我们,我们也得留着人证。”范致远讪讪地笑道。 因为陈璋和姜大人是好友,连锦衣卫一并坑了确实有点不厚道。面对陈璋,范致远难免有些心虚气弱。 陈璋道:“把人交给我送进京。” 范致远琢磨了一下,虽然京官们都没有死,不能让锦衣卫、督察院、吏部和蔡慧妃结成死仇。 但刺杀朝廷命官这种惊天大案,即使是未遂也够蔡慧妃等喝一壶的了…… “陈大人和我们姜巡抚是好友,我信得过大人。您只管把人提走就是。”范致远利落地答应。 陈璋点点头,拍了拍手,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两个人,跟着范致远的护卫去提人了。 他们要押着这两个人质跟上宋全等人,一起进京。 旁边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陈璋却不急着走,看了看范致远,微笑:“绍兴范家出了好些师爷,你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连老底都被人查清了……范致远这回真的不想说话了。他跟着姜大人那么久,姜大人都没查过他的底细…… “只可惜是个不孝子,被家族除了名,有家也归不得。威国公说你是小人,一点错也没有。”陈璋淡淡地说道。 被人提起不愿回想的往事,范致远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声道:“陈大人想说什么?威胁在下吗?” 若是姜大人知道他是个被除族的“不孝子”,还会用他吗? “威胁嘛……倒也不是。”陈璋淡笑道,“姜丰是最不在意这些事的。” 姜丰自己,还主动脱离宗族呢。 范致远狐疑地看着陈璋,既然不是威胁……那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想做什么? “我想和阁下做个交易罢了。”陈璋凑到范致远身边,轻轻地说了一番话。 范致远的眼睛一瞬间睁大、愕然地看着陈璋,良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 范致远是和陈璋一起返回大湾的。 岭南官府封锁了出省的各关口、栈道、港口,若是范致远自己返回大湾,说不定还真的会遇到一点麻烦。 但是有锦衣卫的令牌在,他们一路畅行无阻,走的陆路到闽省,再从白水州出海,顺顺当当的就回了大佳腊。 姜丰看到出现在眼前的陈璋和范致远,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个组合也太诡异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总觉得他们在一起,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老陈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稍后再叙旧,我先问问他。”姜丰对陈璋拱了拱手。 陈璋笑道:“好说。” 姜丰转头问范致远:“你不是给阿勇做军师?怎么抛下他自己回来了?出了什么事?” 打仗的事瞬息万变,难道是南洋出了什么事?钱勇可是他未来女婿呢! 一来就是三连问,还是当着陈璋的面。 范致远有些尴尬地说:“大人放心,南洋那里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是天师道想要扩大战果、吞并周边的岛屿还有吕宋。我让钱勇先别答应,此事得回来和您商量。” 姜丰松了一口气,南洋没出什么事就好……点头道:“你做得很对,此事是要待议。吕宋是个大岛、也是我朝的藩属国,不能轻易落到天师道手里。” “不过,若只是这件事,你派人传信回来就是了,何须你亲自跑回来?还是绕道闽省……说吧,你还干了什么事?不许瞒着我!”姜丰瞪了范致远一眼。 从范致远进来时的神色看,似乎做了什么对不起陈璋的事……姜丰此时的态度,多少也有做给陈璋看的意思。 范致远苦笑道:“是做了一件大事,幸好遇到陈大人,要不然属下说不定就回不来,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大事?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还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姜丰想了想,不由得压低声音说:“岭南的事……你干的?” 范致远点点头。 姜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然后摆摆手道:“行吧……事情做了就做了,有没有留下首尾?可别被人捉到小辫子。” 范致远忙说道:“大人放心,我们在大庭广众动的手,现场一片混乱,查不到我们头上。我也是做过提刑官的人,消灭证据的事我省得。” 蔡谦被杀一案都传到大湾来了,岭南那里一直在搜捕凶手,但是却拿不出凶手的画像和名号,可见真的没有查出什么。 不过这种案子,最后肯定会由刑部派人来查的,那些都是精通刑案的老手。 果然,陈璋淡淡地说道:“那是因为我帮你们误导了一下官府的侦查方向……你们到底不是专业的刺客,此案若是让冯实大人来查,你们早就被逮到了。” 接着,陈璋有如亲见一般地说了范致远他们行刺前后的行踪和安排……子弹射出的角度推断出狙击手藏身的地方,再从子弹的品种、枪的型号推测刺客的来源…… 当然,这些显而易见的证据,都被陈璋派人抹除了。 范致远的神色更尴尬了……本以为天衣无缝的刺杀,在行家眼里是这样的漏洞百出。 姜丰连忙给陈璋道谢。 范致远也正色谢过陈璋,接着又吞吞吐吐地说起了蔡谦生前曾派人刺杀宋全,他们跟在后面,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因为陈璋这个苦主在这里,刚刚又得知自己还欠了陈璋一个人情,范致远更难堪了。 姜丰眉头紧皱……这事办得不厚道啊! 锦衣卫、督察院和他的关系都不错,陈璋、王玢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吏部尚书章成贺是他的老上司…… 范致远一下子把这三个衙门都给算计进去了,将来让人知道了,他怎么面对陈璋、王玢和章成贺? 可别以为大家只会怪罪死了的蔡谦……谁也不是傻子,大湾这里怎么恰恰有人证呢? 就算此事不是大湾主使,顺水推舟、见死不救,也够令人心存芥蒂的了。 “老范啊!你这是连我一并坑了啊!”姜丰哭笑不得地说。 难怪沈之鹤教育姜媛要“亲贤臣、远小人”,不要沉迷于小人的自作聪明。实在是这小人好用,却也是一把双刃剑啊! 事已至此,怪罪下属也没用…… 姜丰叹了口气,再次认真地朝陈璋行了一礼:“多谢陈大人力挽狂澜,才使我这下属没有犯下大错!否则我真的无颜见故友,也无颜再任这个大湾巡抚了!” 草菅人命、连同僚的命都可以谋算,还有什么脸面做地方官?有什么脸面敢说自己“为民请命”? 听了姜丰的话,范致远才回过神来,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陈大人,此事都是我自作主张,姜大人是完全不知情的!” 陈璋笑道:“姜大人当然不知情,我心中有数。” 只是也该让姜丰知道,他收下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真以为随便在墙角一蹲,就能捡到一个旷世人才吗? 第378章 共谋大事 范致远汇报完自己干下的“大事”,看到姜丰没有怪罪他,终于如蒙大赦地从巡抚衙门离开了。 此时他的后背还是细细密密的冷汗,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错了。 他自诩善于谋略、行事不拘小节……本来嘛,做大事者就得不拘小节,哪个大人物手里没有几条人命? 他们范家是师爷世家,他也曾经看过长辈手写的回忆录,一个县令、知府都不知道做多少亏心事。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历来不是如此吗? 他投到姜丰门下,最初只是想找一个“过冬”的地方,京城那年的雪是真的大,他被威国公府扫地出门,穿着单衣倒在雪地里,要不是被姜丰捡回去,说不定他真的会死。 他这样落魄的人,被家族赶了出来、又走投无路,天下茫茫,枉费他有一肚子计谋,竟无一个容身之所。 姜丰可以说,对他有救命之恩。 但他感激归感激,那时却并没有认姜丰为主、对其尽忠的意思。 姜丰这样的官儿,他也见过不少。出身贫穷、惯会钻营、胆子大敢投机,找准机会一朝飞黄腾达了,搜刮地皮比谁都狠。 因为出身低微,没有家族势力支持,无人可用自然“求贤若渴”,才会在大雪天蹲在豪门贵族门前等着“捡人”…… 这些事,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以为姜丰就是他所想的那种人,面上端方、心内藏奸。 可是跟着姜丰来到大湾之后,他的看法渐渐变了。 读书人最初的心愿,往往都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但随着年龄渐长、见识越多,就越怀疑自己的信念,渐渐忘了自己的初心,变得随波逐流…… 直到遇到姜丰,他才发现世上还有这种人,做到巡抚了,不是谋划着如何拉拢势力、上下沟通、以求进入中枢、位极人臣。 姜丰是真的心怀天下、想要为国家、为民族开疆拓土、立万世之基业。 本来只是想过一个冬天,但一个又一个冬天过去了,他却不愿意离开了,他愿意以小人之躯为大人的大业奔走,愿意以小人之心做大人不方便做的事! 这一回,他也是一心为姜大人报仇,刺杀蔡谦、陷害蔡慧妃,把这些暗暗针对姜大人的钉子都给拔掉! 但是没想到,却差点为姜大人惹下大祸。 范致远心神有些恍惚地走回家里。如今他也在大佳腊新城置了一套清静雅致的宅子,收了几个婢妾,至于娶妻…… 给范家传后吗?那关他什么事? ………… 范致远走了,姜丰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老陈你可真是我的贵人,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大恩不言谢,咱兄弟俩好好喝两杯!” 陈璋笑道:“也不知道谁一杯倒,救命的事不必说……要不是我,你早就清白不保是真的。” 两人说笑着,都想起寻宝途中发生的那些事。 那一路固然艰险,但也有许多难忘的事,其中还遇到过美人计,要不是陈璋保护,说不定姜丰还得被美人霸王硬上弓了……真是遗憾。 一时回到后宅,姜丰命厨下备了好酒菜,就在家里给陈璋接风。 熊楚楚也带着三个孩子出来给陈璋见礼。 姜媛和两个弟弟都恭恭敬敬地行礼,称“陈叔叔”。 陈璋给了三个晚辈一人一个见面礼,说是从北美带回来的,土著人的手工木雕,虽然不值什么,也颇有趣味。 因知道他们两个久别重逢、有话要说,熊楚楚和孩子们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姜丰亲自给陈璋倒了一杯酒,唏嘘地说道:“咱们几个人,也是一路出生入死的,这是过命的交情,其他人哪里比得了?如今也各奔东西,好些年没有聚在一起了。你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的自不必说。顾卿去了西洋一去也是好几年。说起来,她干掉了一个公主,北上罗刹国,又干掉一个女皇。你说她怎么跟女人过不去了呢?” 陈璋笑道:“我算什么位高权重?论官职不如你,论成就,我们都不如顾卿。她是真的以一己之力改变天下大局。我离京的时候,她已经回京复命了,只不过她这么能干,陛下也不好再让她回到皇后娘娘的身边,仍让她统领女卫,执行别的任务去了。” 刺杀一国公主、挑动几国大战,又去刺杀一国女皇,让昏君上位……要做成这些事,自然不是光凭武力,智谋也算是无双的。 这么恐怖的女人,皇帝哪里敢把她留在皇后身边? 万一把贤良淑德的皇后教唆坏了怎么办? 不过……岑皇后是不是真的贤良淑德,只怕皇帝也未必清楚。 听到顾卿平安回来了,姜丰高兴地拍了拍掌,笑道:“她平安回来就好了!洋人也不是好惹的,我怂恿她去办这样的事,一直悬着心。既怕她办事不密,暴露了我国,挑起国际争端,更怕她失手丢了命。” 陈璋看了看姜丰,见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笑容也暖了几分,默默地给姜丰也添了一杯酒。 两人碰了碰杯,相视一笑。 “我去了北美一趟,那里确实如你所说,西部有露天的金矿,东部有西洋人聚居。洋人在那里经营了数十年,修路、建城,已经形成规模了。”陈璋说道。 “形成规模好啊。”姜丰高兴地说,“他们去得早,正好帮我们修路、盖房子、开荒了! ” 陈璋笑了笑,“你想得还挺美的……听说你派卢胜去东部是要暗杀北美的政要?” 他已知道姜丰汇报给皇帝的消息。 姜丰说道:“不错。卢胜带了一些狙击手去,我让他见机行事,能成最好、成不了就回来。” 说到卢胜,姜丰皱了皱眉。 概因卢胜那么久还没回来,他难免担心。 北美是别人的地头,卢胜带着三千府兵押送马贼过去,在西部放下携带了天花痘原的马贼,又带着少量人假装成商队绕到东部。 他们是东方面孔,就算是装作商队也容易引起人注意,想要刺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是顾卿。 刺杀不成倒罢了,最怕就是卢胜也被人留下了…… 陈璋皱眉道:“此事恐怕不易办,你最好让人去接应。” 连陈璋都这么说,姜丰更是担忧,立刻就要命人去请东海水师提督徐恭。 如今大湾能派出的接应的军队,也只有东海水师了。 可是徐恭的驻地远在南屯,一时也来不了…… 陈璋道:“你先坐下,一把年纪了还是一惊一乍的。别急,此事我已有了主意。你去请徐将军来,再从大湾出兵拖延时日太久。若是要快,最好还是派人去扶桑,请扶桑总督施伦出兵,他那里去北美还近一些。嗯……我就跑一趟吧。” 陈璋在虾夷挖金矿的时候,和施伦来往颇多,两人也是很熟悉的。姜丰和施伦也有交情,请他出兵应该不难。 姜丰舒了口气:“你说得对。我这就给朝廷写奏折请调兵支援,将这事过个明路……但奏折来回也要时间。事不宜迟,有劳你先帮我去一趟扶桑了。唉,总是劳累你替我善后,感激的话我也不多说了。” 陈璋笑道:“确实不必多说,谋北美正合我意,就让我也尽一份力吧。” 说完,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哦? 姜丰一怔,惊愕地看着胸有成竹的陈璋。他就说嘛!陈璋是大忙人,他大老远的来大湾一趟,当然不会是为了“护送”范致远几人! 第379章 陈璋心事 难得故友重逢,这一顿酒就喝到月上中天。 姜丰也许久没有那么高的兴致,喝不掺水的酒、聊不完的话。 两人说完了公事,还说起儿女经。 姜丰有三个孩子,自然有许多事可以说,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女儿的婚事。 “阿勇这个人,我考察了他几年,是个实心眼的孩子。这婚事又是他自己千辛万苦求来的,想来应该会珍惜。”姜丰摇着酒杯说道,“只是人心易变,未来的事难以保证。如今我打发大儿子去从军,将来有什么事,也能为他姐姐出头。” 陈璋笑道:“你这是关心则乱。你女儿的本事,就是我也有所耳闻,哪里用得着别人替她出头?若是她的丈夫真的有负于她,只怕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姜媛管着科研所,知道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能让一个人死得无声无息。更别说她身边还聚集了一群支持她的人。 姜丰连忙摆手:“别胡说!我女儿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谁家姑娘愿意担个心狠手辣的名声?万一嫁不出去了咋办? 陈璋心领神会,也不纠结此事,而是说道:“朝廷给姜媛封了‘郡君’,将来她出嫁,宗人府也会出一份嫁妆,这也是荣耀。再者,按律令,郡君仪宾是不能明面上纳妾的。” 通常来说,郡王的女儿才能封“郡君”,也是宗室女。郡君的丈夫称为仪宾,也有一份俸禄领。 仪宾的职位和俸禄都是因郡君才得到的,又哪里有脸面和胆量纳妾? 除非是仪宾自身家族显赫、本事出众,不惧郡君和王府。只是这样的人,科举进仕不好?又何必吃女人的软饭? 姜媛不是宗室女出身,没有王府做后盾。她的“郡君”名头,是她自己为国扬威赢来了,只怕连钱勇都没想到,做仪宾还有那么多限制。 不过即使想到,他也不会在意。无论姜媛是郡君、是官家小姐,还是平民女子,对他来说都是他的女神、是他的心上人。 姜丰想明白之后笑道:“皇后娘娘还是这样体贴!原来郡君还有这层好处,我之前都没有想到。哈哈哈……有律令保护就更好了!这回名正言顺了,省得长舌妇嚼舌根。世人对女人的要求总是苛刻,谦卑、不善妒、恭顺、包容妾室、教养庶出子女,不然就是不贤良。” “然而女人也是人,又不是庙里泥塑的菩萨,人有七情六欲,哪有真的贤良不妒的女子,除非这个女子根本不爱她的丈夫。” 这么些年,因他只有熊楚楚一个女人,一个妾都没有,也不是没有说闲话。 说闲话的人,又以女人居多。姜丰也挺纳闷的,社会本来对女人苛刻,而女人对同性又更苛刻。 仿佛自己已经承受了不公的命运,就要其他女人也和自己一样惨淡,心里才平衡。 熊楚楚被人指责善妒、不贤良,还有人去苏老太太耳边搬弄是非,教唆老太太给儿子送妾室、给儿媳妇添堵。 好在苏老太太和儿媳妇同甘共苦多年,又因为某些原因,对儿媳妇比对儿子还亲。 自己孙子都有两个了,还去给儿媳妇添堵、闹得家宅不宁?那又何苦? 对别有用心的人,苏老太太一律黑着脸赶出去,家里才宁静了。 熊楚楚知道之后,对婆婆自然更加敬爱、孝顺。 也有的人,则暗戳戳地猜疑是不是姜丰有什么难言之隐,故而只有一个妻子,好做掩饰。听说他当年曾经从悬崖掉下、遍体鳞伤,受了严重的伤也是很可能的…… 陈璋和姜丰碰了碰杯,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是极周到的。” 姜丰已经有些醉了,撑着下巴笑道:“皇后娘娘倒是一个贤后,蔡慧妃那样跋扈,她也不骄不躁。” 陈璋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宋全快到京城了,蔡慧妃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宋全想要活命,只有把罪责都往死了的蔡谦身上推。 姜丰看了看陈璋,又笑道:“你收养的小姑娘也有十岁了吧?你常年在外的,小姑娘怎么样呢?” “娘娘的恩典,将她接到宫中教养,我回京时见过她,品行举止端方,比跟着我这个大老粗要好得多。”陈璋嘴角勾了勾。 “唉……瞧你那温柔的神色,也有几分为人父的样子了。”姜丰嘿嘿一笑。 “你醉了。”陈璋放下酒杯,命人来扶姜丰回正院休息。 看着姜丰被搀扶走了,陈璋自己慢悠悠的跟在仆从后面走回客院。 大湾是个岛,海风一吹,夜空也格外澄澈,月亮和星星都格外清晰,银河璀璨得如一条镶满钻石的白纱…… 姜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房里。 熊楚楚已经备好了醒酒汤,看到他这个样子,一边给他喂醒酒汤,一边嗔道:“就是高兴也少喝两杯,明天又该说宿醉头疼了。” “嘿嘿,我才没醉!你别看我脸红,脸红的人才不容易醉!”姜丰大着舌头傻笑着,就着熊楚楚的手把醒酒汤喝了。 然后闭着眼睛,任由熊楚楚带着人服侍他散了头发、梳洗、躺到床上。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姜丰还兴奋得很,侧着身子小声嘟囔:“陈璋那厮……嘿嘿,我只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只知道执行任务,原来也是有心的。可惜,可惜啊……” 他的人醉了,心却没有醉。陈璋的语气和神情变化,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概陈璋也是太寂寞、心思憋得太深,才会在这样的夜里,喝了几杯酒,放任自己不再掩饰得那么深…… 第二天,姜丰迷迷糊糊的醒来,果然觉得头痛欲裂。 “到底年纪大了……年轻的时候,喝醉了不过睡一觉就好了。”姜丰唏嘘道。 熊楚楚正给他按摩着头皮,闻言戳了戳他的太阳穴:“早就说了你,别总把自己当十七八的小伙子,你总不当回事。” 他不是十七八的小伙子,陈璋倒有几分十七八小伙子的样子…… 想到陈璋,姜丰突然说道:“陈璋和我商量共同谋北美,他想谋北美总兵之位,将来永驻北美。” 北美幅员辽阔,即使姜丰的目标是北美总督,但一个人不可能管完所有的事,陈璋愿意和他一起攻打、经营北美,也挺不错的。 “好端端的……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的,为何要想永驻北美?”熊楚楚惊讶地问道,“在自己国家不好?” “你丈夫我还不是好端端的一个大湾巡抚,也想去美洲做总督吗?男儿志在天下,这也是正常的。”姜丰冠冕堂皇地说道。 嗯……陈璋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好男儿志在四方,身为陈皇帝的后裔,也想开疆拓土。 然而,姜丰总觉得陈璋的理由不是那么充分……或许有什么不可说的事…… 管他呢,只要大家目标一致就好。做人不要太八卦,知道得太多的人是活不长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卢胜的事。 姜丰写了奏折给朝廷,请求扶桑总督施伦出兵接应卢胜的府军回国。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陈璋则告别姜丰,亲自前往扶桑先去请施伦做好出兵准备。 看到陈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姜丰还挺不舍的。 “将来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拿下北美,有的是相见的机会。男子汉大丈夫,何必留恋不舍,做小儿女姿态?”陈璋豪迈地说。 姜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帆风顺!” 海上航行,一帆风顺正是最好的祝福。 第380章 分析战局 送完陈璋,姜丰迅速召集了众下属。 姜媛也来了,如今她也是姜丰的下属,在这样的会议上也有了一席之地。 一看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众人精神一震,姜大人又看上哪家的国库了?搬国库这种事可以有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可惜搬国库这种事哪能时时有?如今世界上各个古国几乎都被西洋人光顾过了,王室藏宝、国库这些自然不可能被剩下,保存得比较完好的也就临近我朝的几个小国而已…… 那些早就记在姜大人的小本本上了。 不过,今天要商议的可不是搬国库这种大好事,而是一个坏消息。 锦衣卫指挥使陈璋从美洲回来了,带回了北美的消息。 但是更早出发的卢胜的府军却还没有返航,且陈璋那里也没有关于卢胜的消息。 茫茫大海之上,没有消息说不定就是最坏的消息。更别说,卢胜还去执行了一项危险的任务。 看到人来齐了,姜丰摆了摆手命众人坐下,然后指着北美东部,脸色沉重地把最坏的可能性说了出来——卢胜派人行刺北美政要失手、被敌方捉到、并且暴露身份。 “我已给朝廷去了奏折,请扶桑总督施伦出兵接应卢胜。但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姜丰的心情有些难过,他不希望卢胜出事,但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 “如今北美还没有独立的政权,英、法两国都在此建立了殖民地政府,一直都在争夺地盘。而这两个国家本土正在打仗,使得美洲的局势更加紧张。这对我们来说是却是好消息。”姜丰说道,“我们这次要刺杀的人是英吉利一方的,如果卢胜的人失手被捕,那么我们要面对的也是英吉利国。” 杨安说道:“因此,我们可以和法兰西国联合?” “不错。”姜丰沉声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真的和英吉利国宣战,和法兰西国合作是最好的选择。想必法兰西国也愿意和我们合作,它们对峙很久了。” “英、法两国虽然同样狼子野心,对我朝垂涎已久。但是相对来说,还是英吉利国的威胁更大。它号称‘日不落帝国’,其野心昭然若揭。英吉利国是岛国,和大陆国家相比,岛国天然有对外扩张的野心。” “这是为何?”有人好奇地问道。 “这是一种民族特性。无论是扶桑也好、英吉利也罢,都是岛国。岛国人困居一个岛上,深受火山、地震、海啸的困扰,灵魂深处根植的不安,令他们把目光投向大陆、寻找 更安全的殖民地。”姜丰说出自己的观点。 虽然是一家之言,但结合历史来看,众人觉得也不无道理。英吉利国他们不了解,但倭寇侵扰我边境数百年总是事实。 “如今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就是对英吉利国宣战。以如今的国际形势,英吉利国远渡重洋来攻打我国本土的可能性不大,战场会是北美。”姜丰指着地图说道,“因此,我们这里要做好战前准备,武器、军需等都要准备起来。” 负责安排军需的郑达立刻应是,又忧虑地说道:“武器我们这几年一直在囤积,粮草等军需也都不缺。只是我们距离美洲路途遥远,而英吉利国却近得多,后续军备供应会成为问题,正面开战于我们不利。” “英吉利国的主力还在欧洲鏖战,美洲那里的驻军也和法军对峙。即使开战,他们也很难调集兵力主动进攻我们,这是我们的优势。”姜丰分析道。 “朝廷有意图谋北美的金矿,也会派兵入侵美洲西部,我们可以扶桑为基地,汇合几路大军共同进攻。西洋人在美洲经营了几十年,那里有钱有粮,我们也可以战养战!”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朝的官员对于以战养战、掠夺他们资源这种事第一时间总是反应不过来。 既要以扶桑为基地,扶桑的地理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幸好早就把这个反复无常、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无耻国度变成了我朝的领土。 众人分析了一会,都觉得趁着英、法对峙时期入侵北美是可行的,目前要做的就是秣马厉兵。 想到这一战之后可能的收获……北美广袤的领土、西部大量的金矿,都不由得精神大振。 至于打赢英吉利国之后再和法兰西国开战,那是后续的事了。 多国联军他们都打过,还怕一个孤军作战的法兰西国? 其实和西洋国家相比,我朝有一个重要的优势,就是幅员辽阔、人口众多。 在这个热兵器刚刚兴起的时代,只要我们的武器不比敌方差,我们就耗得起、打得起! 姜媛清脆的声音响起:“蒸汽轮船试航成功了,罗鹏大人从朝廷谈到了煤矿开采权,只是煤还有限,供应紧张。” 姜丰点头道:“我记得湖广也有煤矿……稍后我把有煤矿的几个地方圈出来,省却勘探的时间。我们在多个省份同时开矿,优先供应军舰。如今西洋还没有蒸汽轮船,这回是我们抢先一步,这是大杀器!” 罗鹏立刻领命,他安排煤矿开采的事。 接下来,布政使唐昕、经济司总管郑达说了粮草、药品等军需的准备工作;高云和苏垒则负责火器装备等…… 似乎万事俱备,众人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看着那幅世界地图,仿佛已经看到了我朝称霸世界的一日。 美洲如此广袤、富饶的土地,谁占领了这个地方,就可以说是称霸世界了! 姜丰也舒了一口气,喝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又说起南洋的局势。 和英、法两国这种劲敌相比,南洋的小国似乎威胁不大。 但这些小国距离我国近,若是处理不好,也会给后世留下隐患。 “天师道想图谋吕宋,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只是吕宋不能给天师道。吕宋几百年来一直是我朝的藩属国、向我朝进贡的,可怜他们已经被西洋人殖民了几十年,本土民族要被奴役压制。我们把西洋人赶走,也算是帮藩属国的人民光复国家了。” 姜丰笑了笑,接着说道:“把西洋人赶走,吕宋就成了无主之地。按照如今的世界规则,无主之国,谁占领了就是谁的。到时候上奏朝廷,依照扶桑的模式任命总督,直接把吕宋收归为一个行省吧!” “大人……这会不会引起南洋各国的恐慌和非议?”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灿说道。 陆灿非常关注南洋局势,因为他的家族是茶叶世家,海外贸易中最重要的商品之一就是茶叶! “南洋各国?哪有什么南洋各国!”姜丰悠然笑道,“暹罗是我朝的势力范围、爪哇已经基本被天师道收复了,马喇甲那里是我朝驻兵,也就剩下吕宋、安南、缅甸、柬埔寨……这些夹在中间的小国了。其中势力较大的当属缅甸,但是东天竺公司已经通过天竺染指缅甸了,它自顾不暇。” 姜丰指了指南方,目光一冷:“至于安南,这个国家一直以来也不甚老实,先让它战战兢兢一段时间。追溯历史,安南从前也是我朝的领土呢,迟早把它‘收复’了。” 属官们面面相觑,大人你对扶桑有恶意、对英法有恶意,他们都理解了。为何你对安南、吕宋也有那么大的恶意啊? 似乎看出了众人的疑惑,姜丰微微一笑:“安南与我朝接壤,吕宋与我朝却是隔海相望,若是不解决掉这两个国家,将来难免有领海权的争端。” 说着,他的手指在南海划了一个圈,众人恍然大悟。 “未来的世界,领海的主权也将越来越重要。”姜丰目光幽深地说。 每当他说起未来会怎么样,就是这样的眼神…… 唐昕等京中来的官员互视了一眼,都想起了一个传说,据说姜大人和前朝的开国之君陈皇帝一样都是天人下界,通晓前后五百年……难道是真的?! 感谢读者“人类文明史”打赏比心!感谢阁下!非常感动! 第381章 风口浪尖 议定了备战美洲、谋略吕宋的大计,整个大湾的官僚机构都运作了起来。 这是关系到国家民族未来数百年生死存亡的大事,都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有一种使命感和荣誉感。 在历史的涛涛长河中,他们或许默默无闻,但历史会留下他们的痕迹。 范致远诚恳地反省了自己错误,也要启程返回爪哇了。 他一个军师,正事不干,丢掉军师跑去干刺客的事,实在是不称职。 不过下属已经深刻反省,姜丰也没有揪着不放,叹了口气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事也不能全怪你,你历来是如此行事的,我一直也没有阻止纠正。要说错,我也有。此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再有什么计谋,特别是对内的时候,要三思而后行。” 对外阴狠一点没关系,但是对内还是要慎重。 所谓的敌人,没准也是朋友的朋友。我朝本是一个人情社会,人与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范致远拱手应了,才要离去,又见姜媛走进来,身后一个护卫搬着一个小箱子。 姜媛当着众人的面将箱子给范致远,说道:“有一些药和两套衣衫并一套兵书,请范大人替我转交给钱勇。” 说完,姜媛行了一礼。 范致远连忙接过,看到姜大人没有不赞同的神色,笑着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在下转述的?” 姜媛一本正经地说道:“让他多看书。” 姜丰微微退后了两步,做出对女儿的私事不关心的态度,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到姜媛的话,他的嘴角抽了抽,乖女儿啊,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 你让个半文盲看书,那不是折磨人家吗?这也就是阿勇,若换作第二个心气高的,还不得心存芥蒂? 不过年轻人的事,由它去好了,做长辈的不掺合~ ………… 范致远启程了,另一头请求扶桑总督派兵接应的奏折也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在奏折到达京城之前,蔡谦被刺案已经传到了京城,在朝堂上下形成了轩然大波。 朝廷立刻命刑部、大理寺派出精干刑律人才、作为钦差前往岭南彻查此案! 蔡谦是不是贪官、有没有参与走私鸦片、里通外国,这些都还未有定论,就被人当街刺杀了! 从蔡谦的为人来看……他也没什么本事得罪外敌,刺杀他的人多半是政敌!这就捅了马蜂窝、犯了大忌讳了! 即使蔡谦犯了死罪,也应该由朝廷明正典刑,而不是被人刺杀、横尸街头! 官场上政见不合是常有的事,一般都是你弹劾我、我弹劾你,或是给皇帝写密折打小报告,总而言之,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本是官场的潜规则…… 要是谁政见不同都真刀真枪的,当官还有生命危险……那还当什么官?回家卖红薯算了! 当初姜丰在京城遇到刺杀,众人还没那么大的反应,最主要的原因是刺客是扶桑人。 姜丰若是死了,那是因公殉职。但这种两国交锋、你死我活的事实属正常,也不会谁都有本事引得外敌派人来刺杀的,因而并没有引得人人自危。 但蔡谦遇刺一案,实在是打破官场的潜规则了。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刑部和大理寺,钦差已经南下了,这个案子能破吗?刺杀蔡谦的真凶会是谁呢? 朝廷上下议论纷纷,即使有猜疑的,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但私底下,某个人的名字确实众人心照不宣的。 那个跟姜子牙同姓的谁谁,你也怀疑他?唉!巧合,我也是啊! 此时的姜丰还不知道,他在遥远的京城,又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真是人已不在江湖,江湖却总有他的传说~ 宫中的蔡慧妃一得到兄长身亡的消息就真的病倒了…… 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让兄长杀了宋全灭口吗?怎么死的是兄长,宋全那个窝囊废却平安地进京了? 蔡慧妃不顾一切地再三求见皇帝,求皇帝看在她生了二皇子和小公主的份上来见她一面。 皇帝想到面团子一样的小公主,心中一叹,到底还是来到了蔡慧妃的琼华宫。 昔日总是盛装打扮、艳色逼人的蔡慧妃脂粉未施、虚弱无力地躺在榻上,她的两个孩子都在床边“侍疾”。 小公主才三岁,由乳母抱着,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母妃哭哭啼啼的,小手紧紧抓着乳母的衣襟,显得有些恐慌。 皇帝皱了皱眉,命宫人把小公主抱出去,不满地道:“既然生病了,就好好歇着。小公主那么小,过了病气怎么办?”又看了看二皇子,说道:“今日是哪位翰林当值?你不用去上学?” 二皇子自从被皇帝训斥过“爱结交小人”后,就一直郁郁不平又惶恐无助,此时又被父皇批评了,吓得连忙跪安。 看到二皇子胆小的样子,皇帝更加不满,眉头皱得更深……出身低的妃子再美也没用,连孩子都养不好! 见到皇帝先关心小公主会不会过了病气、又批评儿子,就是对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视而不见,蔡慧妃悲从中来……本来五分的病,也涨到十分了。 “陛下……臣妾自幼丧父,是兄长教养我长大,才得以进宫侍奉陛下。如今和兄长一旦天人永隔,臣妾在这世间,连一个手足血亲都没了!”蔡慧妃无声地哭着,一串串泪珠从蔡慧妃洁白如玉的脸颊滚落,端的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皇帝平常看到的都是蔡慧妃娇艳妩媚的样子,如今看到她没有擦粉,显得有些憔悴,倒比平时更可怜可爱了些。 “蔡卿之死,朕已命人彻查。你只放宽心就是,你若病倒了,你兄长在天之灵也不会好受。”皇帝的语气缓和了些。 蔡慧妃听了,从塌上硬撑着身子起来,似乎想拉皇帝的手,却因身体太虚弱,连人带被子的滚落在床下。 一旁的宫女立刻来扶她。 蔡慧妃挥开宫女的手,拉着皇帝的衣摆,仰着精致的小脸道:“有陛下的话,臣妾就放心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都是明察秋毫的,想必查明真相不难。只是……若是查明幕后的黑手是一方大员,也请陛下务必为我兄长做主!” 说来说去,她还是怀疑姜丰!朝中其他人怀疑姜丰,碍于姜丰深受皇帝的信任都不敢直说,她却不得不说。 果然,皇帝听了蔡慧妃的话,原来舒缓了的脸色又重新变得凝重,甩开蔡慧妃的手道:“国有国法,若有确凿证据,无论涉及到何人都当明正典刑。你好好养病,没什么事朕先走了!” “陛下!陛下!”蔡慧妃在身后娇滴滴地喊着,皇帝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其实,皇帝此时也很郁闷啊! 人人都怀疑刺杀蔡谦的事是姜丰干的,皇帝也怀疑啊!实在是数来数去,还是姜丰有最大的嫌疑。 若是单单政见不同、甚至蔡谦曾有刺杀姜丰的嫌疑,姜丰都可能顾全大局,看在皇室的份上,留“蔡国舅”一命。 但是从督察院查到的案宗来看,岭南的鸦片走私情况如此严重,蔡谦恐怕也是难辞其咎。 姜丰对鸦片的痛恨,从他特意命沈之鹤送进京的奏折就可以看出来。 于公于私,姜丰都有刺杀蔡谦的理由。 此时此刻,皇帝担心的却是……万一姜丰派出的刺客留下了证据,被刑部的人查到了怎么办? 蔡谦虽然也算听话好用,但死都死了……眼看着即将征北美,姜丰是绝对不能动的! 皇帝摸了摸额头,觉得这些臣子也太不省心了,尽给他添麻烦…… 而这个时候,宋全进京了。 本来,皇帝是要给他当庭自辩的机会的。但在大殿上,他的鸦片瘾发作了! 第382章 宋全招供 鸦片瘾发作有多狼狈? 眼泪、鼻涕、冷汗直流,身体抽筋得蜷曲、不停地发抖…… 御前失仪也是罪,宋全竭力想克制自己,可是他本不是意志力强的人,且生理上的反应也不是说克制就克制得了的。 宋全已经这个样子,自然没有办法自辩了。 皇帝挥了挥手,龙禁卫一拥而上,将几乎摊成烂泥的宋全拖了下去。 文武百官一瞬间都有些沉默。 虽然听说过吸食鸦片成瘾对人体有害,但亲眼目睹鸦片瘾发作,对许多人来说还是第一次。 这种震撼是任何文字描述都无法比拟的。 从前还有人对朝廷大张旗鼓清查鸦片不以为然,魏晋名士还有吸食“五石散”的呢,只要发散得当,也不至于暴毙,而鸦片想来也是一样的东西。 是真名士自风流,多少人沉迷于那飘飘欲仙的享受而不能自拔? “鸦片的危害都看到了吗?”皇帝往文官的方向扫了一眼,“清缴鸦片不得耽误,绝不能让这样害人的东西流入我朝、害我百姓!” 崔阁老立刻说道:“陛下英明!洋人走私鸦片到我国,既为敛财、扭转贸易差额,更为祸害我国之民,其心可诛!而更可恨的,就是为了一己私利、勾结洋人的败类!” 这是直指宋全等人为败类了……和蔡谦交好的官员有心辩解,但方才宋全大大的丢了脸,他们也不好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庆幸自己此时没有说话了。 因为押送宋全进京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吏部郎中、督察院御史一齐上奏,他们在栈道上遭遇刺杀。刺客和主使者的都已押送进京,在锦衣卫的诏狱! 而刺客们已经招供,幕后之人正是蔡谦! 而蔡谦的命令,是要将宋全灭口,将京官一齐杀掉。 这实在太令人震惊。蔡谦之死已经打破了官场的潜规则,万万没想到,蔡谦这个受害者,也是打破规则的人! 锦衣卫、吏部、督察院的人一锅端了?这是有多大的胆子? 一片鸦雀无声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说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算算时日,诸位遇刺时,蔡谦都已经死了。就算是他生前发出的命令,他的心腹也未必会继续执行。这……总不能欺负死人不会说话,就把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啊!” 险些丧命的御史一看,说话的这人正是二皇子伴读的父亲,一个姓曾的翰林学士。 御史冷笑道:“曾大人倒是会为死人说话,敢情差点没命的不是你。若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陈璋大人识破了刺客的计划,我等都已是枪下亡魂。蔡谦那两个心腹也是陈大人拿下的,刺客的家人都关在蔡谦的庄子上,人证物证俱全,皆是可以查的。难道说陈大人栽赃陷害蔡谦的不成?” 陈璋这个人的身份太敏感,又是令人敬而远之的锦衣卫指挥使,谁也不敢说他栽赃陷害。 曾翰林脸色讪讪的,硬着头皮说道:“这倒怪了,宋全是蔡谦的姻亲、又是心腹,他劫囚还有可能,又怎么会杀人呢?而蔡大人和诸位大人更是素无过节。微臣……实在想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是应该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冷笑道,“毕竟曾大人是翰林学士,不是刑部官员。” 这是什么意思?曾翰林瞪眼,他能当上翰林,也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律法也是通的! 皇帝听完各“苦主”的陈述,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冷声命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三司会查此案! 这可真是世事难料、风水轮流转。 蔡谦前两日还是“刺杀案”的被害人呢,如今又成了另一桩“刺杀案”的罪魁祸首。 宋全鸦片瘾过了之后,咬牙刺破手指,挤出几滴血混在墨水之中,在狱中写了一份血书。 这份血书里,他把勾结东天竺公司走私鸦片的事都推到了蔡谦的头上,并把他知道的蔡谦历年犯下的种种不为人知的事都写了出来。 其中还涉及到宫闱隐秘、涉及到蔡慧妃! 蔡慧妃和钱太皇太后身边大太监的关系、和扶桑人勾结刺杀姜丰、为了怀龙种曾托人求药…… 负责审案的官员越来越心惊,连忙将宋全的“血书”封在密盒里呈给皇帝亲启。 这里头最严重的罪名其实是“求药”。陛下的龙体何等贵重?宫妃为了求子而用药,谁知道这药是用在她自己身上还是皇帝身上? 蔡慧妃这回要完了,彻底完了…… 皇帝看了宋全的血书,龙颜大怒,要不是他这些年涵养渐深、都要拍案而起了! 宋全所说的事不仅有细节,还列出了证据所在,实在令人不得不信! 皇帝不敢想,他的娇媚妃子居然是谈吐间可以杀人、还敢给他下药的女人。一想到自己和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还生育了两个孩子,皇帝就一阵恶心。 深吸了几口气后,皇帝让人给宋全吸了鸦片、待其恢复精神后提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皇帝亲自过去问话。 这其中牵涉到皇子和公主的生母、还有已故的钱太皇太后,实在不得不慎重。 “陛下!罪臣所知的全都招了!”宋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道:“罪臣只是蔡谦揽财的手,帮他跑腿的狗而已!罪臣实在不知道鸦片的危害如此严重啊!” 皇帝看宋全的眼神有如看一个死人。 宋全知道得太多了,即使他所说的是真的,他只是帮蔡谦跑腿,也不可能活了…… “除了鸦片的事,其他的事都是隐秘,你如何得知?”皇帝淡淡地问道。 宋全哆嗦着说道:“陛下!蔡谦做事一向不瞒我,许多事都是我去办的。我深知他是个小人,害怕他过河拆桥,将来杀我灭口,因而多留了一个心眼,留下了证据。” “哦?你还挺有心眼的。”皇帝冷笑。 “陛下明鉴!罪臣不敢说谎!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宋全举着手指发誓。 皇帝不再看他,留下一句“大刑伺候”就转身而去。 他不是怀疑宋全所说的是假话。 蔡慧妃和钱太皇太后有关联的事他不知道,但蔡谦涉嫌刺杀姜丰他是知道的。 如今看来,说不定是为了钱太皇太后之命,蔡慧妃和蔡谦才会一直针对姜丰…… 不过,如果钱太皇太后恨姜丰都恨不得取他性命,那自己呢?钱氏不可能不恨自己……蔡氏有没有接到过对自己不利的命令? 那些药,是什么药?给他用过了吗? 皇帝一细想,就不寒而栗。 而此时,他却压下了这些念头,他审问宋全,是还想知道是否有人指使宋全说出这些事……这些隐秘还有谁知道! 宋全这个人,一个胆小怕死的纨绔子弟而已,不应该有那么深沉的心思…… 第383章 打入冷宫 宋全招出这样的秘事,皇帝也是心有余悸,立刻命东缉事厂的人追上查蔡谦之死的钦差团,把蔡谦的家人全部秘密押解进京、查抄蔡家一应产业、卷宗一律由东缉事厂接收。 接下来,此案将由东缉事厂和锦衣卫接手,作为密案处理。 虽然这么做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但皇帝也很无奈啊!宋全都知道留一手,收集证据。谁知道蔡谦那里有没有留下更多的东西? 他可不想皇家秘事闹得人尽皆知! 刑部和大理寺看到一路风驰电掣地赶来交接公务的厂公,相互使着眼色,表面上正正经经的把差事移交给东缉事厂的人,内心则暗搓搓地想,难道这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蔡谦是皇帝的“便宜小舅子”,帮皇帝揽着东南的钱袋子,按理说应该是皇帝的心腹…… 既然是心腹,想必知道不少秘密……难道?哎呀呀~很好奇啊,可就是不敢问…… 蔡谦在岭南海关经营多年,他的家人都在广府,如今正眼巴巴地等着朝廷的钦差来破案呢…… 在他们眼里,岭南按察使和广府知府都是一群废物!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朝廷命官这种要案竟然破不了、连凶手的影子都摸不到! 可是,他们等来的钦差却是来押解他们进京的。 蔡谦的产业全部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查抄了! 整个岭南官场都震动了。这受害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犯人? 蔡谦的妻子宋氏直接晕倒了。她的丈夫死了,弟弟被打入诏狱,夫家娘家一同出事……对于一个只知道奉承丈夫、打压妾室的传统内宅妇人来说,她绝望了。 在厂公提审她之前,宋氏一条腰带挂在脖子上、悬梁自尽了。 可怜繁华梦,一朝荡悠悠。 宋氏的死仿佛是一个讯号,昔日烈火烹油的蔡家一夕之间败亡。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正所谓兔死狐悲,与蔡谦相识的官员都不由得唏嘘。 ………… 宋全那头,他只一口咬定证据都是他自己平日留心保存的,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求皇帝网开一面,饶其家人一命。 而刺客和蔡谦的心腹则招供,他们奉蔡谦的命令,刺杀宋全和京官是要嫁祸给姜丰的,只是刺杀失败了,阴谋也就失败了。 皇帝示意这份口供可以公开…… 这就解释了蔡谦和吏部、督察院、锦衣卫三大衙门无冤无仇,为何连他们也不放过。 朝廷上下又是一片哗然。 蔡谦是不是姜丰派人刺杀的还未清楚,蔡谦嫁祸姜丰却是有确凿证据的事! 这个蔡谦,真的是死得不冤啊! 一下子得罪了三大衙门的蔡谦,即使死了也被口诛笔伐,吏部尚书章成贺还上奏,蔡谦枉顾圣恩、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罪大恶极!恳求陛下取消蔡谦的死后哀荣! 蔡谦是在朝廷的官员的任上去世的,按制,礼部会有人带着丧仪去祭奠。 如今他已成了罪人,又把他的死后哀荣都给剥夺了,就是把最后一丝脸面也给扯下来! 墙倒众人推,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去追究蔡谦是怎么死的,只追究他生前的罪过。 各种弹劾他的奏章如雪花般呈到皇帝的案前。这一幕皇帝似曾相识,当初三大市舶司弹劾姜丰,也是这个阵仗! 死人是不用再自辩的了,皇帝从善如流地下旨,剥夺蔡谦死后哀荣,追究其党羽罪责、有关人等押解进京候审。 算是给两桩刺杀案盖棺定论、给险些丧命的京官一个交代! 后宫之中,施太后下了一道懿旨,“琼华宫慧妃蔡氏性情骄奢、华而不实,不堪为后妃表率。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 颁旨的太监一板一眼地把懿旨念完,蔡氏已经面如死灰,眼神呆滞地喃喃自语:“陛下……陛下不会如此对我!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蔡氏,接旨吧。”太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在宫中时日久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呢? 那些年宠冠后宫的妃嫔,又有几个得以善终呢?皇宫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也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 寻常的人家,有嫡子在,庶子绝无可能承继家业。但皇家却是不讲嫡庶的。 无数鲜妍的少女进了这个世上最繁华的地方,做起了宠冠六宫、母仪天下的美梦,又如太阳花一般,迅速地枯萎。 懿旨被塞到怀里,蔡氏终于明白这不是梦……突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地喊道:“陛下!怜儿才是最爱你的人啊!陛下!皇后她没有心!她的心里没有你啊!” “堵了她的嘴!”太监当机立断,命宫人堵住了蔡氏的嘴,卸了她的钗环、立刻拖入冷宫! 即使被堵住了嘴,蔡氏还是如同困兽般使劲挣扎。大势已去,什么贵妃的仪态和体面都丢下了,此时的她也像市井间的疯婆子一样。 在场的众人被蔡氏癫狂的神态给吓到了……这个人疯了!疯了! “你们听见什么了吗?”大太监环视了一圈。 宫人们立刻战战兢兢地回道:“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大太监满意地点点头。他是施太后的心腹,知道施太后对岑皇后这个儿媳妇还是挺满意的。,不会想看到对皇后不利的话传播开去。 但是,这些事是瞒不住太后和皇帝的。他们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就不关太监的事了。 施太后很快知道了琼华宫的事,只淡淡地说道:“胡言乱语罢了,不必理会。” 将蔡妃打入冷宫的事,外廷很快也知道了。蔡家犯下如此大罪,蔡妃必然会受到牵连,此事大家一点都不意外。 唯一有一点意外的,是旨意出自施太后之手。 按说,这种废黜妃子的旨意,出自皇帝、皇后、太后之手都是可以的,但是太后不是一直不怎么管事吗? 难道是为了维护岑皇后? 有心人不由得多想了一些,看来岑皇后虽然不得皇帝宠爱,但地位很稳固啊! 施太后似乎很低调,进京之后就避居别宫,但熟悉她的人可都不敢轻视她。 皇帝能从藩王承继大宝,固然是“时也、命也”,但也离不开施太后的运筹帷幄。先衡川王一心向道,是个真的淡泊名利的人,王子的教养和前程全都在施太后的身上。 而皇帝求娶岑皇后,最初也是施太后的授意。 若是一般没什么见识的女子,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就要急急忙忙的拉扯娘家人,让儿子娶自己娘家晚辈的。 但施太后不一样,她深知儿子虽然按礼法登基了,但基础还很薄弱。王阁老桃李满天下,文官中支持皇帝的人多,但是手中无兵,权力不稳…… 南徐北岑,施太后的族侄施伦已经娶了徐家的姑娘,皇帝就应该娶岑家的姑娘了! 什么一曲《凤求凰》,那不过给政治联姻锦上添花的事。 皇帝娶谁,有没有爱情还真的不重要。 然而,皇帝此时却觉得这件事挺重要的。他知道了蔡妃最后说的话,不由得想……皇后心中有没有他? 弹《凤求凰》是做戏吗?对皇帝来说,也不全是。施太后建议他娶岑家的姑娘,他并不抗拒。以他的性子,真的不愿意,施太后也不能强迫。 他那时,是真的喜欢岑家那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想到这些年和皇后的相处……皇帝的目光有些幽深,忍住不轻声自语:“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他身边的太监把头缩了,恨不得自己是一只乌龟。陛下,感情的事,奴才这种人真的不配懂啊! 感谢读者“啊吃哈吃”打赏的比心,谢谢阁下的鼓励! 第384章 尘埃落定 因为刺杀案目的是陷害姜丰,京中众人都想知道姜丰得到消息后会做何反应。 是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呢?还是大度宽恕、就此放下? 很快,大湾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进京了。 这么快?按理说大湾没那么快收到消息吧?难道姜丰早就知道蔡谦要陷害他? 朝中上下都把目光投向了送奏折的典使官。 然而,令他们意外了。这封奏折和蔡谦没有关系、和宋全也没有关系。姜丰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件事上,他请求朝廷派扶桑总督出兵北美! 这行事作风,很姜巡抚! 姜丰给出的理由很是冠冕堂皇,卢胜的府军押送马贼流放美洲长时间不归,恐怕遭遇海盗或风浪,因扶桑距离较近,恳请出兵接应。 此时像美洲、澳洲这种尚未建立独立主权国家的地方,各国都可以移民或流放囚徒——只要你不怕你的人有去无回。 这是国际通行的做法,不违反道义,就是守旧派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大湾往美洲流放马贼的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内幕却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 马贼携带了天花痘原、卢胜的特殊任务,这些都是机密。 此时很多人才恍惚想起,卢胜的府兵确实早就应该回来了。如今拖延日久,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养心殿里,只有皇帝、崔阁老、兵部尚书这些知道内情的人在。 大湾的典使官道:“锦衣卫指挥使陈璋大人到大佳腊报信,说在北美没能和卢将军联系上。姜巡抚颇为担忧,命微臣进京送信的同时,已请陈大人到扶桑求助施总督,只等朝廷的明旨就可出发。” 陈璋?皇帝的目光沉了沉……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陈璋理应和所有朝臣保持距离。但如今看来,他和姜丰的关系也太好了些,还专门跑到大湾报信。 但一事归一事……皇帝暂且把对陈璋的不满放下,此时最重要的是卢胜的事,毕竟大湾的府军也是朝廷的兵马,何况皇帝早有觊觎北美的心思,如今正好试探一下北美的虚实…… 思及此,皇帝问道:“两位爱卿如何看?” 北美西部蕴藏了大量金矿、皇帝有心出征北美的事,崔阁老和兵部尚书都是知道的。两人对视一眼,一齐说道:“臣认为应该出兵接应。” 兵部尚书补充道:“扶桑距离美洲最近,且施总督的水师能征善战,确实是最佳人选。”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东海水师尚且有护航的重任,扶桑水师也一直在练兵,却只在扶桑、高丽、罗刹国和我朝之间来往,没有什么战事。 这不打仗的兵,即使训练有素、装备齐全,也缺了那么些血气。 皇帝准奏,即刻命人往扶桑传旨。 而此时,施伦其实已经派兵出发了。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若是什么事都等朝廷发号施令才能做,那仗也没法打了。 所谓明旨,也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 ………… 这道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成功地吸引了京中上下的目光。遥远的北美、卢胜的府军、扶桑总督施伦成为了众人口中的谈资。 这件事成功取代了蔡谦、宋全一案的关注度,皇帝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他的“便宜小舅子”犯罪也好、宫闱秘闻也罢,都不是什么可宣扬的事,越是低调越好。 蔡谦的家人被悄无声息地押解进京,和宋全一起进了诏狱。 锦衣卫很快从他们口中问出了走私鸦片、里通外国诸事……还有宋全所说的秘事。 皇帝得到了奏报,默默地烧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淡淡地吩咐道:“结案吧。” 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冬日,马喇甲海关提举宋全一案落下了帷幕。 罪魁祸首宋全被判了斩立决,押往菜市口行刑。 参与其中的马喇甲、岭南海关涉案官吏,则判了秋后处斩。 如今已是冬日,这些人的死刑日期将拖到明年,算是缓刑。若是在这期间遇到大赦,则可能开释,还算有一线生机。 而蔡家和宋家的家眷则流放西北囤边。 宋全得到了消息,想要大闹,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陈璋答应过的,只要他老老实实地配合,会给他一条生路! 可是他闹不起来,这段时日的大刑伺候,他早已奄奄一息。直到拖上刑场,他才恍然,这就是他的末路。 此时此刻,他仿佛看到了马喇甲海上的落日,如果当初不那么贪心、没有和西洋人勾结,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他最后看到的是一抹血色,他自己的血。 这样的处置,其实已经算是宽大了。宋全犯的罪,往重里说是叛国,就是凌迟处死也为过。 但皇帝一向仁慈,认为凌迟处死过于残忍、有伤天道人和,自登基以来一直没批准过如此极刑。 经此一事,马喇甲海关和岭南海关都大换血。 马喇甲海关提举已经成了沈之鹤,他带过去的班底自然是和大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岭南海关这边,内务府也重新选派了一个提举。 内务府的封总管因为用人不察也被申饬,之所以没被革职查办,还是皇帝念旧情。 封总管是衡王府的老人了,皇帝还小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封总管的儿子封硕,如今也是御前侍卫统领。 这一回,封总管痛定思痛,搂钱的事暂且放下,如今正值风头,还是选一个刚正不阿的强项令去岭南吧! 宋全的罪责和判决以邸报的形式通报全国,以儆效尤! 邸报传到大湾,姜丰看过之后命人润色一翻在报纸上登出。所谓润色,自然是着重强调鸦片的危害、朝廷判决的英明。 姜丰笑着对众人说:“鸦片实是我的一桩心事,如今才算暂且放下了。” 连宋全这种有强大后台的人走私鸦片都是这种下场,还连累他的后台蔡家、蔡慧妃被连根拔起,其他人再想碰鸦片,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了! 诚然,鸦片的暴利足以令人铤而走险,但是把全家的命都填进去,值得吗? 此时可不是后世,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时是有连坐制度的,一人犯法、全家遭殃。 姜媛得知了宋全的结局,沉默了一会儿,找到父亲说道:“这就是沈大人说的,光明正大的处理方法?确实比暗杀高明多了。” “不错。”姜丰正色道,“人生在世,最怕误入歧途,宋全会走到今日,也是捷径走多了,忘了正道该怎么走。其实,范致远若是不刺杀蔡谦,蔡谦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刺杀他却差点把自己陷进去。” 多行不义必自毙……通俗点来说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蔡谦作死的事做多了,迟早会走向末路。 姜丰一直没对蔡谦下手,不是他大度或者忘了,而是他在等一个一击必中的时机! 姜媛听着父亲的教诲,突然展颜一笑:“可惜我的去氧麻黄碱派不上用场了……爹爹说对内要用正道,对外可以阴狠。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把药卖给西洋人?” 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丰沉吟道:“洋人没有用去氧麻黄碱的习惯,得‘教’他们用。” 去氧麻黄碱制备工艺较为简单,成本低廉、成瘾性却强,实在比鸦片还要“好”得多。且它也确实有药用价值,比如可以缓解鼻炎的阻塞症状。 大湾这里,就是将其作为治疗鼻炎的限制药物。 但药是好药,如果滥用…… 父女俩相视一笑,确实可以把这种便宜好用的药大量贩卖给洋人! 第385章 给你神药 其实,西洋人天生好冒险、喜欢刺激,对刺激神经的药物也是有需求的。 《圣经》里把鸦片称为“忘忧药”,东天竺公司把鸦片贩卖给我朝时,其本国也非常流行。 区别是,我朝是“吸”鸦片,该国是“吃”鸦片。他们习惯将生鸦片浸泡在酒或果汁中饮用。 但天竺那大片大片的罂粟却是特地为我朝准备的。因为英吉利国人不喜欢天竺的鸦片,他们所消费的鸦片主要来自西亚。 原因是天竺鸦片中的吗啡含量只有西亚鸦片的三分之一,英吉利国人嫌“不够劲”。 要说够劲,鸦片又怎么比得上去氧麻黄碱这种实验室“药物”? 如今西洋各国在打仗,对军备、药物的需求更大。前面说过,东天竺公司还肩负着从华国进口硝石的任务。 除硝石外,茶叶、丝绸、大黄等贸易也一直未中断。 如今因为走私鸦片的事情暴露,岭南那里逮捕了二十几个东天竺公司的商人,双方之间关系紧张,这贸易也停滞了。 但还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商人,只能不再像过去那么兴盛了。 在姜丰的示意下,海商的大商家冼家悄悄和东天竺公司联系上了。 “硝石是重要军需,我们实在没有门路。”冼家主压低声音说,“要是被查到了,得砍头的!” 说着,右手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坐在他身边的英吉利国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他们被捕的同事还关在天朝的大牢里,还在交涉中呢,难道也会被砍头? “不过……其它的东西倒是有。我小儿子在大佳腊府学的医学堂上学,他们那里的先生、大夫也有你们西洋人。听说,医学堂研发出一种神药,可以治疗风寒鼻塞的……” 听到这里,洋商兴趣缺缺。风寒感冒又不是什么大病,治感冒的药也敢称神药? 冼家主神秘地笑了笑:“风寒不是什么大病,但也有病死人的。再说,风寒这种病,容易得啊。一到了换季变天,医馆里老的、小的,人满为患。这还不算什么,我之所以说这是神药……你可知南洋那里,都在传说‘恶魔大军’,打仗的时候会施魔法、不知疲倦?” 洋商兴致起来了,凑近了身子仔细听……所谓“恶魔大军”的底细,他自然知道,肯定和天朝脱不了关系…… 但这支军队打爪哇、吕宋,几乎战无不胜,把荷国和佛郎机打得抱头鼠窜。 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就是这种药啊!”冼家主笑着揭开谜底,“这种药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精力, 使人精神兴奋、不知疲劳。如今不仅南洋的军队在用,东海水师还有府军都在用,可以提高作战效率。医馆里的洋医生称其为‘兴奋剂’!” 洋商听得心头一跳,真有那么好的东西? 这个黄胡子蓝眼睛的洋商眼珠转了转,问道:“如果真有这种神药,你怎么敢卖给我们,不怕砍头?” 冼家主自信满满地说:“老夫是第一批到大湾的岭南商人,鸡笼港、大佳腊新城的建设,我冼家都有份!你也许不知道,在岭南,我冼家的历史比这皇朝还久!” 岭南冼氏,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了……他们的家族产业更是遍布暹罗、马来等多个国家,在岭南乃至南洋一带势力都很大。 这个洋商和冼家打交道很久了,虽然不知道历史,也知道冼家在南洋的势力,冼家主确实有底气说这个话。 冼家主又说道:“至于这个药……说起来,还是姜巡抚的外甥流出来了。你也知道,当官的身边,总有些小舅子、外甥之类借他的名头揽财。” 洋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在华国好多年了,不仅会说带闽地口音的汉语,自认对华国的文化也很了解。 那个宋全不就是蔡谦的小舅子,蔡谦又是皇帝的“便宜小舅子”。 他心中不屑地想,华国人就是这样…… “这个高雷借着姜巡抚外甥的身份,又是医馆的大夫,药厂又是他哥哥在管着,他是可以支取制药厂的药物的。义诊、给贫困百姓送药、赠送临省,总之借口随他说、数量随他定。”冼家主压低声音笑道,“高雷的父亲是死刑犯,之所以会死,还是被姜大人一家害的。他心里一直想给父亲报仇,又没有机会。故而借此敛财、报仇。” “不过,依我说,报仇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敛财才是真的。”冼家主轻笑。 洋商也笑了起来,心情舒畅……这个姜丰多次坏他们的大计,现在也被自己的外甥背叛了,真是太好了! 不过,他也是个谨慎的人,提出试买一批,试一试药效才考虑要不要大量买。 现在欧洲、美洲各国混战,军队的实力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真的有提升作战效率、使士兵不知疲倦的药,那的确可以称为“神药”。 冼家主淡淡笑道:“好说……只是这种药抢手得很。你这里不要,我也不知道高雷又会找谁出手。万一卖给法兰西国的商人,那也说不定的。” 洋商心中一凛,连忙保证会尽快决定。 待洋商离开了,冼家主的儿子从里间走了出来,问道:“爹,你说洋人会信吗?”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也没有说假话。”冼家主悠然道,“那药的药效是真的,它真的是‘兴奋剂’,也可以治风寒。高雷也确实是姜大人的外甥,和姜大人有杀父之仇,我们的药从他手里拿。这些都是真的,让洋人查就是了。” 说谎的艺术,八分真、两分假,偏偏这两分就是最要命的。 大湾给军中的去氧麻黄碱,是作为治疗风寒的其中一味药,并不是作为兴奋剂使用。 但洋商又哪里能查到那么细的内情?他们只能查到姜丰特意让他们知道的,包括冼家主所说的内幕,也包括去氧麻黄碱的确是军需、管制药物。 冼公子舒了一口气,笑道:“还是爹爹厉害。难怪姜大人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也交给您。” 这桩“大买卖”做成了,冼家不仅能从中获利,也是为国效力呢! 既然姜大人说了,这种新药是和鸦片一类的东西,那肯定是暴利,冼家能够分一杯羹也不少了。 而现在,众人都知道了鸦片的危害,把这种兴奋剂卖给洋人,还是从对方的军队入手,这用心也可说是险恶了! 冼家父子低声议论了一会儿,虽说姜大人这种阴谋诡计非君子之所为,但却莫名地对他们的胃口! 商人逐利,也是最现实的,只看结果、不论过程。 更何况,对付洋人要什么仁义道德?洋人可以用鸦片害我们,我们为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386章 府军消息 贩卖去氧麻黄碱的事,姜丰和姜媛商量之后,拿高雷来做幌子。 西洋人也不是傻瓜,这样的“神药”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也不是一般人敢卖的。 高雷的身份很微妙,他是姜丰的外甥、在医馆做大夫、又和姜丰有“杀父之仇”。 按照父权社会的宗族观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高家兄弟有理由恨姜丰。 其实,如果高家兄弟父母双亡后,高家能够善待他们,并且灌输他们母亲不好、仇视姜家的观念,说不定他们也会像时下其他人的想法一样。 但没有如果……事实就是他们的父亲当着他们的面,残杀了他们的母亲。而在高家,他们又遭到了虐待。 如果没有舅舅及时出现,姐姐高小雪当时就会被虐待而死。 是舅舅救了他们,抚养他们长大、供他们读书、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 舅舅在他们心中,就是他们的天。 这种感情,外人无法理解,他们也不必向外人解释。 高雷得知姜丰的意思后,很爽快地答应了,思量之后还主动提出,由他去和冼家联系,并且悄悄卖一批去氧麻黄碱给暹罗的商人,坐实他偷卖管制药品的事。 这样西洋人查起来才更可信。 姜丰看了看高雷,欣慰地笑道:“不错,你能有这些成算,果然是长进了。只是这件事也得瞒过自己人,若是事后让人知道了,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利。” 若是不知情的人真的以为高雷背叛姜丰,会指责他忘恩负义。 “我是舅舅的外甥,为了国家大事,受些委屈算什么?”高雷诚恳地说道,“冼家才真是冒险,勾结洋人、里通外国是大罪。” 殷鉴未远,宋全的人头还在那里,血都还没干透呢。 “此事我会和他说明,也会留下文书为证,将来任何人都不能拿这件事来说事。”姜丰说道。 而后,姜丰果然找到冼家主,将此事细细说明。 冼家能有今天的家业,自是人情练达的。想了想此事的利与弊……贩卖药物所能获得的利益且不说,冼家不差这点生意。 但是,经此一事和姜大人的关系又更进一步了,能够成为“官商”,对冼家的发展的有利的。 尤其,冼家在南洋也有很多产业。如今明眼人都知道,南洋已几乎成了姜大人的地盘…… 冼家也爽快的答应了。 和高雷相比,冼家主更是老狐狸。两人就此事商议一番,连药品进出的渠道、仓库都安排好了。 万事俱备,只等洋人上钩…… 英吉利国的商人最终没有抵挡住去氧麻黄碱的诱惑。 他们在试药之后发现,这种药的效果简直神奇。治疗感冒鼻塞这些作用且不说,洋商更关心的是它的兴奋作用,是否能给军队使用。 冼家卖给他们的有粉剂和小块的,试药的剂量比较小,但即使是小剂量,药物在人体内的作用也是又快又强,有兴奋、抗疲劳的正向作用。 他们的医生测试之后兴奋地说:“这一定是药学史上伟大的发明!我敢保证,这一定是我国的医生发明的。华国人只知道煲又黑又臭的草药,那是巫术!他们绝对没有能力发明这么神奇的药物!” “这种药……有没有不好的作用?”东天竺公司一个高层负责人问道。 他们自己向华国卖鸦片,对药物特别敏感……很难相信有这种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目前来说没有发现。”医生高兴地说道,“我认为这种药可以给士兵使用,他们最需要缓解疲劳!” 他们一时之间发现不了副作用是正常的。 在另一个时空,去氧麻黄碱、伪麻黄素在合成后的很长时间,在医学上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在世界大战时,各国为提高士兵的士气和耐久力也在军队内推广使用。 直到后来,才发现大剂量使用这种药可产生激动不安和暴力行为。长期吸食可产生强烈的依赖性,一旦断药,会出现戒断症状。 而这种药相对于鸦片,更可怕的是人们对其成瘾机制等的认知相对缺乏,治疗手段也极为有限。 一旦成瘾,就是死路一条。 而在军中,士兵因为伤痛、疲劳,对这种药的依赖会更甚…… 冼家卖药的价格可不低。既然是神药,售价太低不是引人怀疑嘛? 东天竺公司种植罂粟、提炼出鸦片,还特意做成适合我朝人吸食习惯的熟鸦片。鸦片成本低廉,他们想以此谋取暴利、残害华国人的同时扭转贸易逆差。 如今风水轮流转,大湾合成了这种比鸦片成本更低的药物,却是他们自己哭着求着要买回去…… 姜丰假装对私底下的药物贸易一无所知。 实则看到一箱箱出库的“神药”,一箱箱进来的银子,早已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报应!这就叫做现世报! ………… 在神药贸易私底下开展得如火如荼时,一个不好的消息却传到了大湾。 这件事对一直顺风顺水的大湾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卢胜的府军果然是出事了! 施伦派出水师前往北美接应卢胜的府军,陈璋也随军出发。 这一回,他们终于得到了府军的消息。 卢胜带着一批武林高手、狙击手,假扮成商人化整为零地潜入北美东部,意图行刺英吉利国在此的首领。 他们事先派探子打听了情报、查清楚那个首领日常的作息和常去的地方。 但这个首领似乎被人刺杀过,行事特别谨慎,身边总跟随着护卫队。 此时的火枪射程有限,狙击手想要用火枪刺杀,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狙击点。于是,卢胜就打算用常规的手段,派我朝的武林高手上场。 这些高手也是从军中选拔的,据说其中还有人是出自南少林的高手。 然而,他们毕竟不是专业的刺客,在刺杀方面没有顾卿的人在行。装神弄鬼,也不如天师道的人。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他们顺利地潜入了那个首领的寝室,杀死了床上的……替身。 同时,这几位高手也被捕了。 卢胜身边的军师建议立刻撤退。但是卢胜犹豫不定,他不想抛弃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且他在姜大人那里领的任务也没有完成。 正主没有杀到,自己人却陷了进去……万里迢迢的来北美,就这么失败而归? 卢胜不甘心,他决定派出第二批刺客。 而这一回,不仅刺客有去无回,他们的驻地也暴露了,被洋人包了饺子。 为了掩藏身份,他们是分成小队伍潜入北美东部的,如今这却成为了他们的劣势。 小队伍很快被北美的正规军击破,大湾府军参将卢胜被俘了! 卢胜的其他手下且战且退,终于逃回了海上,往西部撤去。他们在西部建立了驻地、那里还有几千马贼。 不管是官是贼,在这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至少都是同根同源的自己人。 本来,他们可以继续往扶桑逃,北美的军队未必会追击。但是主将被俘,其他人岂敢回国? 他们只能继续潜伏在北美,和洋人的军队打着游击战,想寻找机会救回卢将军。 之前陈璋是微服调查,卢胜的部下被洋人军队追击得像老鼠一样四处逃窜,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个人。 如今,施伦的援军到了,他们的探子终于发现了,才敢冒头。 陈璋得知详情之后,心中默默骂了一句粗话。 平心而论,这些失去主将和军师的大湾府军能够和北美的洋军周旋那么久,也算很不错了。 要知道,一般地方的府军是没什么战力的,他们甚至都没上战场的机会,只是协助地方官府维护治安而已。 大湾的府军因为剿过海盗,是上过战场的。 但是,他们不想办法派人回扶桑、大湾报信,通过官方交涉换回卢胜,而是想自己去营救…… 真是,武夫之勇! “诸位将军,请一定要救回我家将军!”大湾府军的残兵跪在扶桑水师面前恳求,一个个铁打的汉子哭成泪人。 卢将军是因为不肯放弃同胞才被俘,他们又怎能弃将军而去! 第387章 远征北美 即使没有卢胜麾下的恳求,扶桑军队也是要出手的。 他们奉命而来,就是要营救大湾府军的。 商议之后,陈璋他们决定一面派人火速回扶桑、大湾报信,通过朝廷和英吉利国、北美殖民地总督交涉、要求对方释放卢胜等人。 但北美离我朝万里之遥,来回传信太耽误时间。 陈璋等人决定光明正大前往北美东部,以朝廷的名义先行谈判。先拖延时间、稳住西洋人…… 陈璋手下也有一些专业的探子,在拖延时间的同时,看看能不能打探出关押人质的地方,武力解救人质。 他们大军都来了,可不是单单为了谈判的…… 直接武力攻打虽然也可以,但是人质在对方手里,实在投鼠忌器。 从北美西部到东部同样是千里迢迢,但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殖民政府若是要杀卢胜早就杀了,也不差再等一段时间了。 而从卢胜部下获得的消息,殖民政府并没有杀俘虏。 他们的想法也不难猜……当初大湾海战,姜丰俘虏了多国联军的将士,以此为筹码,狠狠地敲诈了西洋各国一笔赎金。 本来绑架勒索的事就是西洋人更擅长,论卑鄙无耻,东方人哪里比得上他们啊? 这不,损失了一个首领替身,收获了一批华人将士,听说其中一个大湾的将军……这个将军肯定值钱吧?报仇的机会来了! 姜丰收到令兵传信已经是几个月后,看着巨幅的地图,面沉如水。 下属们都到了,一起屏气凝神,心情都有些沉重。他们此前做了最坏的打算,如今果然出现了。 “陈璋那里,想必已经和北美殖民者接洽上了,我们也要派出正式的使者过去谈判。”姜丰沉吟了一会儿,对商务局总管事罗鹏说:“你擅长和洋人谈判,这件事就由你带队。” 罗鹏立即应“是”,想了想说道:“我们必须坚决否认刺客是我们派去的,刺客只是个人行为,卢将军去北美,是护送我朝‘移民’。” 即使真相大家都心知肚明,名义上还是要争一争的。这种国与国之间的大争端,将来必然会载入史册。 国家也要讲道理,明面上的大义还是要有的。 姜丰点点头:“正是如此,卢胜是护送移民,绕到东部去是为了考察市场、准备通商,是北美殖民者无故袭击我朝使者、无理关押我朝军士,必须立刻放人!” 道理是这么讲,但想要不出赎金也不可能。姜丰让罗鹏酌情谈判,只要不超过底线的要求,都可以先答应下来。 所谓底线,指的是割地朝贡、丧权辱国这种条款。 “如我们先前商议的那般,如今英吉利国和法兰西国正在鏖战,可以和法兰西国结盟,共同给英吉利国施压。”姜丰又说道。 北美殖民者有好几派,如今卢胜等人是落在英吉利国的殖民者手中。而在东部,另一股大势力是法兰西国,他们正在相互对峙。 商议完谈判的事,姜丰又说起武力营救的事。 从陈璋来报信之后,大湾就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如今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消息,自然不能只是派人和谈。 万一对方狮子大开口,和谈不成呢?永远不要低估敌人的野心! 姜丰又指着地图,对杨安说:“从大湾到北美东部的新约市,一条路线就是像扶桑军队一样,从西部登岸,以西部为据点,向东部进发。只是这么一来,行踪就在北美殖民者的掌控之中。” “如果从海上直达新约,传统的路线是往西去西洋,再去北美,这样的路线实在太远。还有就是绕过南美洲,也很远。如今我们的蒸汽轮船还不多,更多的是普通的帆船,远航实在太危险。”姜丰分析着。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着圈,突然指着中美洲的一个地方说道:“大湾海战时,我们俘虏的联军总指挥是当时的天竺总督,他回国之后被彼国政府发配到巴拿马去挖运河,就是这个地方。” 杨安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走这条路?大湾海战已经过去几年,也不知道他们的运河挖得怎么样了?倒是可以一试。只是这么险要的地方,彼国必然有重兵把守。我们就去好好地会一会这个老相识!” 但凡各大洲之间的咽喉,马喇甲海峡、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这种地方,都是各国争夺的要地。 如今马喇甲海峡已在我朝的掌控之中,苏伊士运河还没开挖,巴拿马运河或许已经开通了? 商议好走巴拿马运河的路线,大湾众人又商议了行军作战计划,就整兵出发了。 自家人还在别人手里,拖得越久,夜长梦多的,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如何面对同袍的家人? 姜丰在南屯军港,送走了杨安特种营。 特种营本是姜丰的私兵,这么些年发展下来,总人数也不过一万人,但是却有最先进的装备。如今世界上最先进的蒸汽机轮船,也给了他们。 蒸汽轮船的烟囱里冒起滚滚浓烟,船队渐渐消失在海平面。 这是我朝征伐美洲的开端!这才是真正的远征! 从前打扶桑、虾夷、暹罗乃至爪哇,那都在我朝周边,本来就在华夏文化圈,与其说是征伐,不如说是收复……和西洋人比起来,还是我朝这老牌宗主国更名正言顺。 北美却不一样。 美洲大陆从来没有出现强盛的王朝。受限于作物和气候,当地的土著文明,如玛雅文明也是如昙花一现。 乍然绽放,又忽然消失在茫茫的热带雨林中…… 这样一块原始的大陆,成为了西方各国眼中的肥肉、殖民的首选。从前,我朝从未把这遥远的大陆放在心上。 如今东方猛虎已经苏醒,也试探地伸出了它的爪牙…… 有没有卢胜的事,这一场大战都是不可避免的。 回到大佳腊后,姜丰去慰问了卢胜和其他府军将士的家属。 远征在外的将士,他们每一个人也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父亲。在得知府军出事、卢胜被俘后,这些军眷日夜惶恐,不知流了多少泪。 姜丰看到这些人,心里也不好受,只得安慰道:“朝廷已经派了兵马去接应、谈判,大湾也派了人出去。罗鹏大人是精通谈判的,一定会把同袍们全部赎回来,你们请放心。” 卢胜家里本是世袭的军户,他的父亲也是退役的老兵。 听了姜丰的话,卢老将军虎目含泪:“姜大人仁义。本是犬子指挥不当、陷自己和将士于险地,大人没有怪罪他,还派人援救,老夫心中感激。”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每一个当兵的人都有一个觉悟,上了战场,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姜丰又宽慰了几句,卢胜的家人情绪渐渐平复,抹干眼泪送了巡抚大人出去。 有了巡抚大人的话,知道朝廷和大湾官府都没有放弃深陷敌营的府军,被俘虏的将士也就有了生还的希望。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能有生的希望,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家人马革裹尸。 与此同时,陈璋等人已经打起旗号,以华国使臣的身份大张旗鼓地进入了新约城。 卢胜派人行刺英吉利国的首领,本来是要嫁祸法兰西国的。但他的属下行事不当,刺杀失败不说,还暴露了身份,这才令我朝处在如此被动的局面。 得知事情的经过,陈璋再次叹了一口气……刺杀这种事,还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 第388章 大战开启 北美的殖民政府首领得知华国的使臣来了,有点意外。 按照他们的预估,从北美往华国传递消息、华国朝廷又要争论商讨、再派出使臣,恐怕得一两年。 他们都已经做好准备养俘虏一两年了。当然不是白养,得押着俘虏去修路、盖房子。总而言之,当初大湾怎么对待他们的俘虏,现在他们就怎么还回去。 但是没想到,华国的使臣来得那么快……这么说来,他们很在意人质啊?这可是个好消息,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可以“漫天开价”了。 于是,陈璋的人递交文书时,北美殖民政府的姿态摆得高高的,只把华国使者安置在宾馆,却不提什么时候谈判。 得晾一晾华国人,让他们急一急…… 其他俘虏都在干苦力,卢胜作为将军是有特殊待遇的,他不用去干苦力,还有一处干净的牢房。 甚至一日三餐都有面包,有时候还有肉。 这个俘虏太值钱,洋人也怕出什么意外……当初他们的天竺总督被俘,华国也没有虐待,最后那总督虽然失了名誉,到底保住了性命回国。 此时,狱警笑着对卢胜说:“你们国家的人来了,你快可以回家了。” 他说的是英吉利语,但和卢胜关押在一起军师听得懂,可以翻译。 卢胜听了并没有喜悦的神色,他的心情很复杂。 如果被俘的只是他一人,那么他宁愿自尽,也不想同胞为自己受制于人。谈判,可想而知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是,被俘的有上千的军士,这些都是他的手足同胞,他不能置他们于死地。 都说“慈不掌兵”,卢胜此时陷入了自我怀疑,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做这个参将。从前太顺了,围剿海盗,打的是乌合之众。 大湾海战,总指挥是姜巡抚,又是自己的主场、引君入瓮…… 看到他的神色,军师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将军不必再自责。姜大人不会弃同胞于不顾,我们要相信他。” 卢胜强自镇定地点点头…… 英吉利人姿态傲慢,陈璋的人也不急,他们也在拖延时间呢…… 在进入新约之后,陈璋一方面派人去和法兰西国接洽,一边派人去打探卢胜的所在。 他手下的探子是锦衣卫的精英,查探消息是老本行……京中那些官员,在房里和小妾说的悄悄话都躲不过他们的耳目。 新约是洋人新建的城,各处规划整齐,查探起来并不难。 他们很快找到了关押卢胜的地方,只是那地方不便于营救。 那是位于敌军驻扎地深处的战俘营,想要闯过敌军的守卫进去救人,难度非常大。 英吉利人对战俘的安全很有信心,他们没有察觉到锦衣卫的探子。但是,华国人和法兰西国接触,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因为,法兰西国故意给放出消息:“华国的大军从西部来了,要和我国结盟。大家同为欧洲人,我们实在非常为难。要不要和华国结盟,就看你们国家的了。” 法兰西国在北美和英吉利国的对峙中已经处于下风,他们真的蠢蠢欲动想要和华国结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英吉利国的首领生气地说:“这些愚蠢的法国佬!他们忘记和华国的海战吗?他们还想和华国结盟?这是狐狸和老虎结盟,自以为聪明的蠢货!” 但气归气,英吉利国人权衡利弊之后觉得,北美是他们西洋人的地盘,不能让华国插手。 请神容易送神难,华国已经不是以前的华国,也有了远洋海战的实力。 如果任由法兰西国和华国结盟,美洲这里的局势会更复杂。 而实际上,华国已经来了。 西部那里太荒凉又遥远,本来是佛郎机国的势力范围,但听说华国在那里建立了据点,移民过来的华国强盗非常凶残,把佛郎机国的移民都吓跑了…… 西部已经这样了,东部这里绝对不能让华国插手! 不得不说,这个英吉利国首领还是挺有远见和大局观的,难怪姜丰心心念念要派人刺杀他! 因为担心法兰西人真的和华国联盟,英吉利人终于肯和华国使臣谈判了…… 但此时,陈璋又不急了。 他慢悠悠的“坐地还钱”,先是据理力争,说北美殖民政府无理关押我朝的军民,又说卢胜的府军是大湾的,按照华国的规矩,赎金的事,得等大湾使团来谈…… 罗鹏的使团在北美西部登岸了,陈璋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消息,大湾特种营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大湾特种营?陈璋留心过这支军队。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地方官的私兵也在他的监察范围内,万一某个地方官野心太大,朝廷总得心中有数…… 因此,他也知道大湾特种营的战斗力。 杨安是海盗头子出身,却是有勇有谋、杀伐果断。这支军队在征暹罗的时候是前锋,搬空了暹罗国库,杨安的侄子还借机鸠占鹊巢了暹罗王位…… 这是普通海盗做得出来的事吗? 如今,他们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可真令人期待啊! ………… 大湾特种营的蒸汽军舰直扑巴拿马运河,这里也是英吉利人的地盘。 英吉利人非常有远见的在此开凿了运河,开发了一条从西洋到东方的新航线。 可想而知,把守着这条航线,在未来的远洋贸易中会占据多大的优势。日不落帝国,真不是浪得虚名的。 驻守巴拿马运河的,正是当初率领多国联军和大湾海战的那位前天竺总督。 但是,他此时颓废得很。 巴拿马这个地方,可不比天竺。 天竺那里到底是一个“文明古国”,黄金、美女都不缺。东天竺公司垄断了东西方之间的贸易,那财富更是滚滚而来。 而巴拿马这里,还没有正式通航,别说外来的商人,连野人都没几个。 在这里的除了驻军,就是开凿运河的人。 他们本国的人不能万里迢迢的来做苦力,工人都是从非洲买来的奴隶。 因此,驻守巴拿马实在是一件寂寞无聊的苦差事。 无聊也就算了,就连解决个人需求,都只能去找那些黑奴女人。一开始还觉得新鲜,但是时间长了就腻烦了。 到了晚上,只能看到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想想天竺那里的雅利安美人,再看看这里的黑奴女人,这位前天竺总督、现巴拿马总督就心生悔恨、对大湾和姜丰恨得牙痒痒。 因为悔恨和寂寞,他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雄心壮志,变得暴躁而懈怠。 大湾海战时,杨安征暹罗去了,没有和这位总督交手。而此时,机会来了。 在一个偏僻的野港停泊后,杨安派出斥候去巴拿马打探消息。得知运河已经通航,但是受西洋混战影响,还没有什么商队走这条新航路。 巴拿马的驻军颓靡得很,除了日常欺压黑奴,并没有什么正事。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杨安舔了舔被海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 军队懈怠了,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打探清楚敌军的作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敌军的士兵醉醺醺的和黑奴女子群战的时候,大湾特种营出现了。 他们是黑夜里的死神,举起镰刀收割着一个个敌军的性命…… 可怜的巴拿马总督,在大湾被姜丰和卢胜虐了,在巴拿马又被杨安虐了。 他已经从繁华的天竺被发配到巴拿马了,这回再被俘,还能去哪里?恐怕也只有去澳洲打野兽了。 杨安得知被俘虏的敌军将领,那个满脸胡渣的醉鬼就是巴拿马总督,高兴得鼓掌大笑!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算不算“他乡遇故知”呢? 有了这个“老朋友”,交换人质就有希望了。 这个总督被冷水泼醒,看到从天而降的华国军队满脸茫然。 巴拿马这个地方,西洋各国注意到的人都不是很多,华国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说,这回你值多少钱?”杨安含笑问道。 第389章 截断水源 再次落入敌手,这个巴拿马总督已经生无可恋了。但是,求死是不可能求死的,他要真的有自杀的勇气,当初在大湾被俘时就该自尽了。 此时,他只能在心里为自己开脱,驻守巴拿马的士兵本来就少,敌军人多、军备又强,总而言之,这一战的失败不是他的错! 而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战,就稀里糊涂地被俘了。 巴拿马这个地方要修运河,有驻军和奴隶,各种物资是不缺的。大湾军队远道而来,这回真是大大补给了一番。 难怪姜大人常说,打仗要以战养战呢! 而且,有了这些战俘,他们就可以去北美和英吉利人谈交换人质的事了吧? 杨安却道:“不忙。我们此行的任务是打仗,谈判可不是我们的事。” 要是就这么去谈判,他们除了换回人质,还能有什么收获?舰队远征消耗可不小……杨安还是海盗性格,贼不走空啊! 从巴拿马总督府搜出了地图、又从俘虏的士兵口中打探到北美的情报后,杨安带着军队直奔北美。 北美东部海岸线广阔,他们挑选了一个天然的优良海湾登陆。 这还是俘虏指的路,有了这么些“带路党”,打起仗来真是太方便了。 他们并没有选择从西洋人控制的港口登岸。若是从海上攻城,则犯下了当初西洋联军的错误。 我军远道而来,后续供应不足——就现在的军粮很多都是从巴拿马就地“征用”的呢。而且我军疲劳,敌军则占据地利、以逸待劳。 正面作战没有优势……杨安也是宿将了,明白这个道理。 仔细研究地图、派特种兵查探地形后,他们决定用“水攻”! 他们人不多,北美广袤,西洋人多聚居在城里,野外人少。 大军悄悄野外行军,到了新约河的上游。 下游就是英吉利人控制的、东部最繁华的新约城。这条河,就是新约城的生命之河! 他们寻了个合适的山谷作为蓄水之地,然后用大炮炸开峡谷,把河水引流到峡谷中,奔腾的河水汹涌地流进峡谷,新约河的河床露了出来,再带领士兵用山石堵住。 如此,下游的新约城断流了! 他们在山谷里进行这样的工事,也被几个出来打猎的洋人发现了,然后自然灭口了。 新约城里的洋人都惊呆了!水是生命之源,没水了怎么办?城中顿时混乱了。 洋人挺奇怪的,他们似乎不擅长挖井取水,只能取用地表水。 现在河流断流了,他们便没有饮用水了。 人没食物还能活七天,没水能坚持多久?只怕三天都坚持不到。 原本因为天花的事,城中已经病死了一批人,现在又出现河流断流的事。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都以为是上天的惩罚。 于是,人们又纷纷到教堂里祈祷。 城中断水,在洋人宾馆里的陈璋很快也知道了。 他可不相信这是天罚……他很快派出人去打探消息,就和杨安的人联系上了。 得知河水断流的真相后,陈璋对同行的扶桑水师参将说:“杨安果然不同凡响。” 水师参将佩服地说:“姜丰手下,果然没有弱者。” 他们从杨安的人口中才知道有巴拿马运河,杨安却通过这条运河从天而降了。 这位参将是施伦的心腹,此时却觉得,莫非大湾真的比扶桑强大? 洋人也有聪明人,怀疑断流的事情有阴谋,连忙派人去上游打探,派出的人却被杨安杀掉了。 消息被阻截,城中的洋人得不到确切的消息,更加慌乱。 牧师已经和殖民地首领商量,撤退到其他城去。东部还有波斯顿和费城几个大城。 洋人首领犹豫不决,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带领大量百姓迁移,会不会中了敌人的诡计呢? 可就在他的犹豫之中,城中又发生了动乱,躲在教堂里祈祷的人离奇被杀了,没有人看到凶手。 ——这一手,还是陈璋从爪哇天师道那里得到的灵感。 慌乱的洋人开始自发出城,要撤离到别的城市去,混乱之中又有盗抢之事……新约城的英吉利人焦头烂额,到底是哪里的敌人呢? 是藏在山林里幸存的印第安人报复? 是法兰西人为了占领新约的阴谋? 是住在宾馆里的华国人干的? 分析了之后,那位首领沉声说:“不是法兰西人,他们都是一群蠢货,不会有这种方法。华国人最擅长阴谋诡计,肯定是他们干的。走吧,去和他们谈判,低价把人质还给他们算了,让他们赶紧滚!” 真是见鬼! 这就是华人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手上的人质反而成了烫手山芋? 洋人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新约城稳定下来,否则他们的损失会更大,让那些见鬼的华国人有多远滚多远吧! 陈璋淡淡一笑……抱歉,滚不了,我们来了就没想走。 看到华国人不慌不忙的样子,英吉利人威胁道:“阁下是不是忘记了,你们的同胞正在我们的战俘营里受苦呢!” 以罗鹏为首的大湾谈判团也到了,此时笑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阁下恐怕不知道,你们也有同胞在我们手上。” 大湾谈判团和陈璋的人在一起,和杨安的特种营联系上了,知道了巴拿马大捷的事。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于他们的谈判大大有利! 杨安的人断了新约城的水源,洋人已经坐不住了,此时谈判正好。 英吉利人狐疑地问:“阁下是什么意思?” 西部那里都是佛郎机人啊?哪里有他们的人? 罗鹏淡淡一笑:“巴拿马这个地方,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噗……殖民地首领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什么意思?难道巴拿马运河落到了华国人手里? 不对啊!巴拿马运河是有驻军的,而且华国人从哪里知道这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 似乎看出洋人的疑惑,罗鹏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封巴拿马总督写的求援信,上面还有他的私印。 第390章 新约谈判 这位巴拿马总督是英吉利国的贵族,和皇室都是亲戚关系,他的私印上有繁复的家族徽章花纹,难以造假…… 殖民地首领虽是平民出身,常和本国的贵族打交道,也认识这个徽章。看了之后再无怀疑,只在心中呐喊……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到底要被俘多少次? 赎你容易吗?容易吗? 罗鹏看到洋人黑如锅底的脸色,心中畅快,笑道:“那位总督大人可是贵族,他的命可比我们卢将军珍贵。卢将军是军户出身,我们来的时候,他父亲说了,若是事不可为,马革裹尸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一连说了几个成语,翻译磕磕绊绊才把意思翻译过去,洋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个卢胜,一开始就寻过死,还是他们极力抢救过来。现在国际局势复杂,欧洲各国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他们也不想和华国全面开战。 这个人质还真不能死在他们手上…… 现在,对方手里也有人质,新约城又陷入了缺水的困境中……饶是这个首领雄才伟略、高瞻远瞩,也没有办法了。 “谈判吧,交换人质,你们的人立刻、迅速离开北美!”殖民地首领咬牙切齿地说。 现在他只想华国人快点滚蛋,把水源还给他们。至于那个狗屁的巴拿马总督,他其实恨不得那混蛋去死啊! 府军将士已经落在地方手里一两年了,罗鹏表面不急,心里也有些担心,因此还是同意了谈判。 只是如今形势逆转,主动权到了华国手上,怎么谈判就轮不到英吉利国人说了算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璋笑道:“离开北美是不可能的。我们来都来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美洲是我们发现的!城是我们建的、路是我们修的、东部全是欧洲各国移民,你们来了管得了吗?”殖民地首领冷笑道。 华国人是恋家的民族,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去新的地方……南洋那么好的资源,华国人几百年都没有去占领,还是等他们去掠夺了一趟,华国人才反应过来。 美洲这地方那么远,华国人再过几百年都不会关注这个地方,普通百姓怎么肯来?没有移民,光靠少量的军队吗? “这就不劳您担心了。”陈璋悠然笑道,“等到我们的官军把北美控制住,我朝的百姓自然愿意来。” 金子的魅力是巨大的,只要告诉百姓,美洲满地都是金子,弯腰就能捡。 不过此时西洋人还不知道北美西部有大量金矿,就不必告诉他们了。 陈璋又接着说:“是的,是你们先发现的美洲,是你们建的城、修的路,谢谢你们了啊!” 帮我们搞基础建设,真是大好人啊! 谢你个大头鬼! 殖民地首领终于忍不住,咬破了牙龈,血从嘴角渗了出来…… “哎呀!阁下吐血了!”罗鹏立刻大惊小怪地喊道,“快去请医生啊!不过……现在城里天花横行,医生也很难请吧?” 洋人听到他提起天花,惊疑不定……难道天花也和华国人有关?可是华国人也在北美啊,他们就不怕自己人也染上? 天花这种瘟疫,华国人怎么控制得住? 罗鹏和陈璋相视一笑,他们看到了洋人惊疑的眼神,却没有解释。 害怕吗?害怕就对了! 西洋人当初到达北美,有意无意地传播了大量病毒,毫无防范的北美土著人在病毒和火器的双重迫害下,几乎灭绝。 所以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殖民地总督冷静下来,咬牙说:“我们辛辛苦苦经营了那么久,你们要北美是不可能的。” 其实他说得也有道理,西洋人在北美经营了上百年,一时之间,华国还真的吞不下…… 陈璋见好就收,也不想再刺激这个可怜人,微笑道:“东部是你们英吉利国和法兰西国的势力范围,离你们本国也近。西部原本是佛郎机国的势力范围,现在佛郎机国已经撤退了。这样吧,西部却是离我国更近些……我们不如从中间划线而治,公平得很。” 殖民地首领沉默不语。 从心底里来说,划线而治他也不愿意。 还是那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华国人一旦来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从西部往东部渗透? 再说了,西部虽然荒凉遥远,说不定有什么矿藏是他们还没发现的呢?华国人不远万里而来,肯定是有利可图。 此人还是很有远见的,但此时的局势,他说了不算…… “阁下一时没想好,就回去好好想想,我们是不急的。”陈璋端茶送客。 停水已经停了四日了,城中的洋人还能有多少备用水呢? 洋人首领目光沉了沉,他们目前最紧急的是解决水源的问题,就留下一句“还要再考虑”,就离开了。 这一轮谈判,没有获得实质的成果,但是还是达成了一定共识的。 “陈大人,你说他们会答应吗?”洋人走后,罗鹏问陈璋。 陈璋胸有成竹地笑道:“会的,他们不答应,法兰西国会先答应。” 到时候,就是华国和法兰西联合攻打新约城了。只要答应事后和法兰西划线而治,把东部全部给法兰西,不怕他们不答应! 固然,他们都是欧洲国家,从人种上来说,他们更相近些。 但国与国之间不能论种族感情,得论利益! 整个繁华的东部,这是法兰西人垂涎已久的,这么大的利益……法兰西人如何抵抗得了呢? 英吉利人回去之后,觉得自己不能处于被动的地位,必须先解决缺水的问题……通过多日的查探,他们终于发现了事情的关键,竟然有人截断了河流。 这不是小工程,既然华国军队从巴拿马来了,那肯定是他们干的。 但无论是谁干的,他们都要派兵去水源上游,解决这个问题。 全城的洋人也都在祈祷,让上帝降雨。 上帝还是很给力的,他们的祈祷灵验了。 洋人的兵还没出城,就迎来了他们祈祷的水。 水来了……确切说是……洪水来了…… 第391章 攻克新约 断流了几日的河水积蓄了巨大的能量,如一个巨人般咆哮而来,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显得如此渺小。 民众纷纷逃难、所有的秩序在生命面前都是不管用的,更没有什么“妇女和孩子优先”的绅士风度。 政府和军队面对汹涌逃难的百姓有些无力…… 这里只是英吉利国的殖民地城市,该国在全世界各地殖民、本国又在打仗,不可能派出大量士兵来镇守一个殖民地城。 因此,在新约的都是新移民和奴隶,军队人数并不多。 此时,在滔天的洪水面前,军队已经尽力了。 他们一边要保护政府高层、一边要协助民众往高处转移,其他事情都顾不上了。 至于俘虏营里的卢胜等人……也被他们抛下了。 总不能逃难还带着俘虏吧?如果被洪水淹死了,就是上天不保佑他们。 英吉利人顾不上卢胜等被俘的大湾府军士兵了,正合陈璋等人之意。 锦衣卫的人踩点那么久,早就把路线摸得一清二楚,现在可派上了用场。 由锦衣卫带路,同行的扶桑军队趁乱劫营。 被俘虏的大湾府军有一千多人,他们虽然饱受摧残,但这段时日已得知国家派人来营救他们了,有了生的希望,一个个斗志昂扬。 这样里应外合,让他们顺利地突围了出去。 但洪水围城,他们也和英吉利人一样,往高处撤退。 他们的撤退更有目的性,他们要往河流上游撤、与他们的同袍汇合! 人质顺利救了出来,罗鹏目瞪口呆:“这……不用谈判了吗?” 他的任务是来谈判赎回人质的,现在直接把人抢了回来……可怜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没有用武之地了! 陈璋笑道:“可以动手的时候,我从不选择动口。谈判还是要谈的,等我们打了胜仗之后。” 罗鹏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前期的谈判不过是互相试探,双方都没什么诚意。 诚意不是谈回来的,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换回来。 泄洪之后,杨安用望远镜看了远处的新约城,只见人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地往城外逃生…… 得知府军已经顺利救出,他的嘴角溢出一丝嗜血的微笑,哑声说:“走!我们去善后!” 所谓善后,就是屠杀! ………… 突如其来的河流断流,又从天而降的洪水……殖民地政府震惊之后也反应过来了,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阴谋还极可能和远来的华国人有关。 但是,华国人也有一千多人在城里,难道他们这么丧心病狂、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吗? 一面忙着转移民众,殖民地首领一面派人注意华国人的动向,然后得知俘虏被人营救了。 “跑了就跑了!”首领咬牙道。 自家的巴拿马总督在敌方手里,这些大湾府军也要不起价! 好在根据他们的监视,华国的使团也在往高处撤离,并没有趁火打劫。 洪峰很快过境,新约城已经满目疮痍,许多来不及撤退的人都淹死了。 尸体会衍生瘟疫,本来就有天花肆虐,不能再起别的疫情了! 对于殖民地政府来说,此时什么华国人、谈判都抛到脑后,赶紧清理尸体、淤泥,恢复秩序要紧。 但是,眼前这些华国面孔的军队是从哪里来的? 据他们所知,随陈璋来的扶桑军队大多在西部驻扎,只带了少量人来东部谈判。殖民地首领没有把这少数人放在眼里。 ………… 这些人自然就是大湾的特种营。 在英吉利人忙着灾后重建的时候,杨安率兵攻入城中。 洪水过后,本来残存的民众就不多,在大湾特种营的火枪之下毫无还手之力,木然等死。 殖民地首领身边还有卫队,和其他政府高层一起,在敌军攻城时从另一条路突围了。 他们此时面如死灰地在一座高山上。看着不远处的新约城,恨得双眼通红。 狡猾的华国人,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所谓谈判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军队是从哪里来的? “是巴拿马!一定是从巴拿马来的!”首领恨恨地说。 女王陛下怎么能派那个该死的窝囊废去镇守巴拿马?这回好了,不仅他自己做了俘虏,还把地图贡献给了华国人! 此时想明白也晚了……什么巴拿马总督,自然也不必赎了,连他们自己都可能成为俘虏。 “他们远道而来,不可能有太多人和军备,我们去费城搬援兵!”商议之后,首领当机立断。 华国人攻下新约就完事了吗?他们在北美经营了几十年,可不止新约一座城市! 就让华国人嚣张几天吧……等他们从费城带着大军王者归来,就是这些人的死期! ………… 而此时的新约城,已几乎是一座荒城,满目疮痍、遍地尸体。 杨安带兵杀到城中,命洋人俘虏把这些尸体搬到一起,堆成了一个高高的小山,然后……放火焚烧。 尸体焚烧产生的气味和浓烟,逃窜的英吉利殖民首领也看到了,他苦心经营的新约城、想着建国后充当都城的新约城,竟然成了尸山火海! 这一刻,他清醒地意识到,东方猛虎也注意到了美洲大陆,这里不再是欧洲人的后花园。 但,就凭远道而来的这一支军队,就想抢夺他们经营了几十年的北美,华国人是不是太自大了? 诚如英吉利人所想,华国若是只占有新约一城,在北美也是不能长久的。 所以,他们必须有盟友。 在杨安入侵新约城的同时,陈璋也整装出发,他此前已经和法兰西人联系上,如今借着新约城之战,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再次和法兰西人谈判、达成了协议。 法兰西人一开始也是懵的,华国人不是在万里之外吗?怎么突然来了,还势如破竹地攻下了英吉利人最大的殖民城市。 这太可怕了!如果华国人攻打的是自己的城市,那么他们也守不住啊! 幸好……现在他们还愿意找自己结盟!果然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现在,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就是把英吉利野人赶出北美! 是的,在自诩文艺优雅的法兰西人眼里,英吉利人都是野蛮人。 第392章 完成任务 和法兰西人谈判结盟的事是陈璋去办的,因为他带着扶桑的军队,身后有驻扎在西部的扶桑大军。 在这个世道,手里有兵的人才有谈判的权利。 “谈判专家”罗鹏此时和卢胜等同僚在一起,看着杨安和陈璋这些武夫两线开花,根本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心中百味横陈…… 这……也让他发挥一下啊! 罗鹏来的时候,领的任务是赎回人质,还带了大夫来。 此时他们在城外扎营安顿下来,就安排大夫给被俘的将士看伤病。 被俘的府军士兵大多都曾被押着修路、干苦力,即使英吉利人没有刻意虐待俘虏,但水土不服、干活辛苦,还是让不少人染了病。 一两年下来,有的人因为伤病已经去世了,活下来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伤痛,基本上丧失了战力,即使救回大湾,也只能解甲归田了。 看着手下的士兵变成这样,毫发无损的卢胜心痛得很,都是因为自己优柔寡断,才连累了那么多弟兄。 此刻的卢胜,再没有大湾海战后的意气风发,只有满腔的颓废。 如果这样下去,他也会和那个英吉利国的巴拿马总督一样,丧失了斗志。 罗鹏看出了卢胜的沮丧,安慰道:“事已至此,悔恨已无用。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完成任务吧。” 卢胜一怔。他的任务是什么?是刺杀英吉利在北美的殖民首领! 是的,他还没完成任务,他还有机会! 看到卢胜双手握拳、眼中重新燃起斗志,罗鹏微微松了一口气……嗯,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 费城也是一个大城,距离新约并不远。 此处的城主看到仓促逃来的新约城军民,吓了一跳。从这些人口中得知新约沦陷的消息,更是整个人都呆滞了。 上帝啊,新约是他们在北美最大的驻地,怎么可能被远方的华国人攻下? 但是,这个不可能的事真的发生了! 早先他知道华国军队到了西部,赶走了佛郎机国的人,也不太在意,西部荒芜,遥远得很。 不料这些华国军队竟然打到东边来了。 此时,城中两派争执不停。 从新约来的首领说要趁华国人刚刚到,没站稳脚跟,新约城又因洪水而大乱,他们应该立刻带兵收复新约城。 而费城的人则很犹豫,费城比新约小得多,人少兵少,连新约军队都输了,他们拿什么来打?应该加强戒备、以防守为主。想必华国人刚刚占领新约,还要救灾,也腾不出手来攻打他们。 先据守费城,联合起其他城市的军队,再杀回新约。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吵了几天后,殖民地首领拿出自己的首领地位,强硬地要了三千精兵组成敢死队,杀回新约城。 可这一回,他们在半路遇袭了。 敢死队经过一个树林时,突然从四面八方射来了密密麻麻的火箭,地上厚厚的枯叶燃烧起来,整个树林成了一片火海。 这如地狱般的火海瞬时把敢死队包围了…… 殖民地首领此时已经知道中计,率领士兵想要突破火海。 他还是有些本事的,还真让他冲了出去,但他带出来的三千敢死队,竟然死得所剩无几。 这一下无法面对费城的人了。 来不及想这些,残余的部队发现自己被俘虏了。 负责指挥此战的杨安故意放过了他,没有马上杀死他。 因为杀他是卢胜的“任务”,必须让此人死在卢胜的手上,才能解开卢胜的心结…… “如果正面作战,你们不一定能赢。你们只是用阴谋诡计!”被俘的殖民首领有些不服气。 论人数、论装备,他们都比华国人有优势,为什么会在短短时间内一败涂地?都是因为华国人太狡猾! 杨安笑道:“这就是兵法啊!因地制宜、水火之势,你没听说过吗?我们姜大人很看得起你,说你目光长远,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如今看来,你的军事才能远没有你的政治才能出色。” 然而再出色的政治家,没了武装力量,也干不出什么事业来了。 身已为阶下囚,首领脸色灰败,他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想到自己的毕生理想——赶走法兰西人、带领殖民地百姓建立独立的政权……此时都成为了泡影。 如果没有华国人来,他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但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此人既是姜丰心心念念要刺杀的人,大湾特种营自然不会留他性命,就把他交给卢胜处理了。 卢胜举起枪,指着这位首领,手有些发抖……在俘虏营里关了几年,他日日夜夜处在自责、悔恨之中,正值壮年的他,两鬓已经斑白。 跟随他来北美的府军,如今只剩不到一千人…… 他一咬牙,扣动了扳机。 看着这个北美赫赫有名的殖民首领砰然倒地。 此时的卢胜并不知道,他结束了一个英雄的生命,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数日后,杨安和陈璋合兵到了费城郊外。 他们没有留兵驻守新约,那里已经没几个活着的西洋人了。他们不需要守城,他们只需要开拓、只需要屠杀! 费城此时已经收到消息,三千敢死队阵亡,华国军队到了城外了! 城中一片大乱,人们纷纷从后方逃跑。他们已经听说了,这些可怕的东方恶魔在新约屠城了! 那是针对平民的屠杀啊!太可怕了! ——说得好像他们没有屠杀土著人似的。 费城的城主颓然地说:“让他们走吧,逃到北方去,就是去法兰西人的城市或者五大湖以北的冰原也可以,那里总算没有华国恶魔。” “我们要开城投降吗?”另一个人说道。 他们总共也没多少驻军,被杀死了那三千人,现在整个费城相当于毫无防守。 费城城主摇了摇头:“我们必须尽可能防守,投降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这些恶魔,他们是屠夫!” 所有人都面带凄惶,从来只有他们屠杀殖民地的原住民,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们被屠杀了? 第393章 又下一城 可是,即使抱了殉城的决心留下来决战,他们最终也没守住费城。 华国军队带了火药来。 爆炸声响彻了全城,不到一天的时间,整座城市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逃走的人是幸运了,留下来的人大多在炮火中丧生。 被炸死的、活生生烧死的……人肉被烧焦的气味弥漫全城。 陈璋带来的扶桑军队并不多,因此主力作战的都是大湾的特种营。虽然他关注大湾特种营很久了,此时却真正见识到这支军队的实力。 这支军队,无论是军备还是单兵作战能力都可称世界一流。而这支军队,却只是姜丰的私兵! 听说,钱勇手里还有一万多人的高山族士兵,也有这样的战力吗? 大开眼界的同时,陈璋和扶桑军士也不由得暗自心惊。 费城的城主终于还是手举白旗投降了,他希望尽可能挽救幸存百姓的性命。 杨安和陈璋等人端坐大营等着。 这个城主看了看陈璋,又看了看杨安,垂头丧气地道:“这场战争,是我们输了。战败者没有什么可说的,只希望阁下看在同为人类的份上,不要屠杀平民。” 听了翻译的话,杨安笑道:“听起来,你倒是个好人。可是你们屠杀原住民的时候,怎么不考虑一下,他们也是人呢?” 洋人城主脸色一变:“他们是野蛮人,我们都是文明人。” 杨安大笑道:“你们的武器比他们好,打赢了他们,就自称文明人。那么,现在我们是文明人,你是野蛮人了。” 洋人城主沉着脸,似乎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我们确实是文明人,屠杀并不是我们愿意做的事。”杨安冷声道。“你们的移民迁徙走,离开北美,我们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我们的移民在北美已经几十年了,最早来的甚至上百年了。北美是他们的家,还能去哪里呢?欧洲也在打仗。”城主说道,“阁下,你们占领北美,也是需要人口的,为什么不留下这些人呢?” 他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 可杨安是海盗,他才不想着留人口经营北美的事,他只想完成姜丰交代的任务——解救人质、趁机拿下北美。 不把洋人杀干净,怎么算拿下呢? 杨安在和洋人城主谈判时,麾下的士兵已经开始了血腥的清洗。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过了三天,这座曾经繁华的东部殖民城市,也成了一座死城。 士兵开始救火、收拢物资。 洋人走得匆忙,这么大一个城还是能找到不少物资的,补给他们这几千人的军队绰绰有余。 如此以战养战,不仅不需要遥远的大后方补给,反而小有收获。将士们进城掠夺了一番,都搜到了一些值钱的东西,发了一笔横财。 从来发战争财,都是令人兴奋激动的。 杨安也不约束将士们,万里远征,总得让大家得点好处,才好鼓舞士气嘛! 陈璋也说道:“原来这就是发战争财!难怪西洋各国,本国就一点点大,却能在世界各地占领殖民地,这是越打越有钱啊!” 杨安笑道:“姜大人早就说过,打仗是最好发财的方法。所谓打仗,和打劫其实也差不多。” “他这么说?果然匪气十足,京中那些大人弹劾他,也不算冤枉了。”陈璋笑道。 杨安正色道:“当然是冤枉。我们大人就算是打劫,也是为了国家和民族,这些年来,一船船的金子、银子运往京城,光是大湾谈判的赔偿款,就是一大笔银子。那些在京城坐享其成的人,有什么资格和脸面弹劾我们大人!” 站在他身后的特种营士兵也全都是同仇敌忾。 陈璋笑道:“杨将军对姜大人可真是忠心耿耿,以你的才能,做个私兵统领可惜了,我可以为你保举入朝为官,就是做个总兵也是可以的。” 杨安淡淡地说:“陈将军保举自己吧,我做统领就挺好的。” 怎么?还想挑拨他和姜大人的关系?陈璋和姜大人不是生死之交?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做锦衣卫的心眼都多得很,谁知道此人心里怎么想的呢? 再说了,自己在姜大人麾下,不受朝廷辖制,既自由又不影响建功立业……像打北美这种大事,将来必定会载入史册的。 他杨安的大名也将留名青史,说不定在后世,他的名字比如今的许多达官贵人还要响亮!如此,他才不在乎一个总兵的名头。 人生在世,总得有点追求吧?他虽然是个海盗出身,也是有远大理想的。 陈璋看他如此固执,摇了摇头没有再劝。 其实,他倒也不是一定要挖姜丰的墙脚。只是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令他对杨安这个人越来越忌惮。 杨安此人有勇有谋又心狠手辣,洪水淹城、屠杀平民……姜丰没吩咐的事他全都干了!只怕就是姜丰,都没想到此人如此凶悍吧? 这是一把利刃,陈璋只怕,他的老朋友姜丰控制不了这把利刃,到头来反而伤了自己。 杨安想了想,也试探地问道:“天师道现在到爪哇去了,听闻马来国有不少前朝陈氏遗民,天师道和陈家关系紧密,也许爪哇和马来国可以联合起来了。陈将军何不去马来主持大事?” 陈璋哭笑不得,他刚刚试探完杨安,对方就反过来试探他了。 “马来国陈家也有好多支,他们内斗还斗不完呢,联合不起来。”陈璋淡淡说道,“且马来最大的华人势力是冼家,而冼家背后有姜丰支持,陈家翻不出风浪来。与其华人之间争权夺利,还不如一致对外对付洋人。” 杨安反客为主成功,笑道:“若是人人都像陈将军这般顾全大局,就天下太平了。” 陈璋听他话里有话,问道:“可是马来陈家有何不妥?” 杨安意味深长地说:“陈将军消息灵通,莫非不知道……姜二公子中降头术一事,和马来陈氏有关?” 陈璋眉头紧皱:“竟有这样的事?” “所以,我劝陈将军与其关心在下,不如清理门户。”杨安笑呵呵地说。 第394章 达成协议 和杨安打了一轮机锋,却是陈璋稍稍败下阵来。 “受教了。”陈璋淡定地向杨安致谢。 在费城短暂休整之后,陈璋派人横穿北美大陆,往留守在西部的扶桑大军送战报。 杨安则驻守港口,守株待兔。 英吉利人在北美有好几个驻点,说不定会有援兵来袭。 接下来,还要进行战后谈判。战前的谈判不过是互相试探,都没有什么诚意。如今的谈判才是动真格的! 新约城和费城都落入了华国军队手中,两战下来几乎将敌人团灭。 一直隔岸观火的法兰西人看到这一切,从一开始的欣喜激动到渐渐慌乱。 自己的老对手被打败了固然高兴。但是万一华国人打顺手了,也攻打他们怎么办? 他们的城池也正在蔓延天花,政府为这个事已经焦头烂额了。 得知华国人还愿意和他们谈判,法兰西人也松了一口气。看到华国来谈判的使团,一个个态度极其友好,仿佛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亲兄弟。 “我们华国人都是守信的。”陈璋笑道,“说好的一起瓜分英吉利人地盘,就瓜分英吉利人的地盘。” 法兰西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您拳头大,您说什么都对! 接着,陈璋摊开了一副北美的地图,巴拿马运河以北都在地图上,山川河流、大城都有。 法兰西人一看,顿时既惊讶又凝重。他们在北美那么多年,也没有那么详细的地图!华国人到底在北美渗透了多少力量? 细思恐极! 这幅地图……是姜丰根据自己的记忆再加上探子打探的消息,综合起来绘制的,比较符合此时的北美情况。 “北美西部这一片,本来是佛郎机人的地盘,现在他们的移民大多撤走了……且又距离我朝更近些,这里自然是我们的。”陈璋不容置疑地说道。 法兰西人看了眼,那里是广袤而荒凉的西部……本国人口有限,移民也不愿意去那么遥远的地方,点点头就答应了。 陈璋又说道:“我们要新约城,这是我们打下来的。” 新约城是英吉利人在北美的第一大城,建筑、道路应有尽有,基础设施还是比较完善的。更重要的是,新约城有大的海港,来往欧洲的海船多在这里登岸。 法兰西人也觊觎新约城很久了,此时就有些犹豫:“你们的势力都在西部,占领东部一个城市,也不便于驻守吧?” 陈璋呵呵一笑:“这是我们的事,就不用阁下操心了。” 法兰西人想了想,华国人要了新约,其他原属英吉利人的地盘还是他们的。 这两战他们都没出什么力,算是坐享其成,这么分也不吃亏,就点了点头…… 此时,杨安已经押着费城城主过来了,似乎有些不耐地问:“谈好了吗?可以签字了。” 在场的洋人看到杨安都是脸色一变,随着新约、费城屠城的消息传出,这个略显粗犷的华国男人在众人的眼里已经和恶魔没什么区别了。 费城城主受了伤,是被担架抬进来的。 此时他顾不上身上的伤痛,先看了华国起草的条约,中、英、法三国语言都有,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看完之后,他冷笑道:“你们就算杀了我,这份条约我也不可能签的。况且,我只是一个小城主,不能代表我的国家签字。” 兵败被俘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他不能签这种损害国家尊严和利益的条约! 况且,他认为这两场战争的失利,主要还是他们太轻视敌人。没想到敌人会有军队从巴拿马过来,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再就是华国人太狡猾,又是水淹又是火攻的,太不要脸了。 如果英吉利国从本国派出大军来,两国正面交战,华国人一定会被打跑。 到时候即使他死了,女王陛下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 “你不签吗?”杨安皱眉道,“那没办法了,那我们只能盖上你们那位死去的首领的私印了。” 费城城主愕然,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无耻的人?连死人的名声都不放过? 此时信息传播滞后,很多事情都是事后流传的……到时候只要他也死了,那就死无对证,只要华国和法兰西国达成一致口径,将来自可以说条约是那位首领生前签的。 “你们没有他的手写签名!”城主愤愤地说道。 杨安冷笑:“你也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会那么天真?要一个签名很难吗?哦……其实你不签也不要紧的,我们也顺便弄到了你的签名字迹。” 模仿字迹不可能百分之百一致,但只要有八九成就行了。 说到底,条约也只是一个形式。 纸张的约束力能有多大?此时又没有负责监督的国际组织,即使签下了条约,也是可以赖账的。 归根结底,条约能不能落到实处,还得看后续各国的实力! 杨安等人也不指望这一纸条约就能永久地拿下北美……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名正言顺,真正靠的,还是他们手中的坚船利炮! 这个道理,杨安明白,英吉利人和法兰西人自然也明白。 看着视死如归的费城城主,法兰西人也有些佩服他,劝道:“你签不签都改变不了兵败失地的事实,还是签了吧……留下一条命回国报信不好吗?” 签了字,就是和谈一方的代表,自然要放他活着、把这份条约带回国。 费城城主看着法兰西人,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和异教徒联盟,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但他也明白,此时他答不答应,都改变不了事实。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签了…… 法兰西人听了他的话,也不高兴了,这些英吉利人真是不知好歹,谁是异教徒?死了的才是异教徒。 眼看着协约签订,杨安和陈璋对视一眼,心中都涌现出一股豪情。 北美大陆,他们终于来了! 新约城,要插上华夏的旗帜,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未来凡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都有华夏的旗帜! 第395章 大捷喜讯 东部的局势风云变幻,令驻守在北美西部的扶桑水师目不暇接。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大湾特种营已经连下两城,还把北美赫赫有名的殖民地首领给干掉了。 这动作也太快了!大湾的军队都是这么能干的吗? 施伦担任扶桑总督之后才组建了这支水师,他们此前一直在扶桑周边活动,最远去到罗刹国的远东一带,并没有和西洋军队正面作战的经验。 但到了北美西部之后,和少量的佛郎机士兵交过手,却也知道西洋军队武器先进、经验丰富,不好打! 连佛郎机人都不好打,何况号称“日不落帝国”的英吉利人? 此时看到大湾特种营疾风扫落叶的阵势,他们觉得自己的一点战果有些拿不出手了……压力挺大的。 但他们也知道,大湾特种营在东部大捷、还要签订条约的事必须尽快汇报给朝廷,必须得到朝廷的后续支持! 消息先传到扶桑。施伦震惊之后立即派人分两路往京城和大湾传信。 大湾接到军报后,姜丰狂喜,立刻召集属下分享这一喜讯。 “杨安果然厉害!本来让他去北美,只是协助罗鹏营救人质……万万没想到,他直接釜底抽薪,把洋人的两座大城都给一锅端了!”姜丰喜气洋洋地说道,紧紧握着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不能不激动啊!北美大陆,在未来的一个历史时期里,将是世界的核心!谁掌握了这块地方,谁就掌握了文明的主导权。 属下们传递着情报,看完之后都是惊喜交加。 即使他们不知道北美大陆的重要性,他们也被战果给惊呆了。 这就好比,你揣着五两银子想去买个砚台,心里还琢磨着怎么讨价还价。结果店家说,他们要盘了店面回老家了。这端砚给你、这松烟墨给你……全部都给你! 狂喜过后,姜丰定了定情绪说道:“虽然此战取得了巨大的战果,但特种营孤军在外,必须有大军后续支持,才能稳定战果。本来朝廷派出扶桑水师,只是作为试探,去的人不多。我们得另外调一支军队过去。” 东海水师虽然驻扎在大湾,但那不是姜丰能调动的。 想了想,姜丰接着说道:“朝廷那边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一定会派军队过去。但我们不能等,我们得先派人过去……如今能动的,就只有钱勇手里的士兵了。” 朝廷办事效率比较低,就算是要派兵,也要兵部、工部、户部各个衙门商议……最后决定派哪支军队了,又还要发出调令…… 而英吉利人前往北美东部却是很快的。 如今南洋局势已经大体稳定。天师道已经在爪哇建立了政权,他们倒是想连吕宋一并收了,但是人手不够,心有余而力不足。 钱勇的士兵打下吕宋后,就驻扎在吕宋。 姜丰已经给朝廷去了奏折,请将吕宋设置为我朝的一个行省,派出总督。 目前朝廷就吕宋总督的人选,还在商议、没有定论。 把爪哇和吕宋平定了,南洋那里就只剩安南、缅甸既与我朝接壤,国力又比较强,未来可能存在领土、领海争端的了。 这两个国家……姜丰也有了计划,得一步一步来。 英吉利人通过天竺染指缅甸,西南的安全也不容忽视。况且,姜丰也想我朝在印度洋有个出海口。 缅甸是必然要争的…… 而据他得到的消息,皇帝派了顾卿去了西南,不知道执行什么任务。他还在观望西南的动静……他知道,顾卿此人不动则已,一动肯定又是大动静。 布政使唐昕说道:“吕宋总督的人选,我们还是得再推一把。” 朝廷之所以迟迟没有定出吕宋总督的人选,是因为这个职位有点鸡肋。 既是总督的职位,至少得是担任过大州知府乃至巡抚的人。再则吕宋孤悬海外、内外部形势复杂,这总督最好是边疆省份的地方官出身,擅长处理民族关系、有对外作战的经验。 如此一来,可选的人就不多了。 而合适的人选,大多又是不能轻动的……更别说,人家好好地做着封疆大吏,凭什么“流放”到那比天涯海角还遥远的地方? 但是,大湾众人却觉得,自家士兵辛辛苦苦打下吕宋,也不想再为他人做嫁衣。 姜丰点头道:“我再给王御史去一封信,把这件事尽快定下来。在吕宋总督定下来之前,钱勇的军队先出发去北美,请徐恭将军多去吕宋巡航,震慑一二。” 南洋那边可以先放一放,如今重中之重还是先稳定北美的战果。 商议既定,姜丰就命人立即前往吕宋,给钱勇发出调令,命他即刻出征,从巴拿马海峡直奔北美东部,和杨安将军合兵,合兵后听从杨安的指挥。 钱勇的士兵虽然人数多、又有南洋作战的经验,但论战力和经验还是不及特种营。 而士兵之前是和特种营一起训练的,也不怕他们不服从杨安的指挥。 安排好军务后,姜丰命将北美大捷的喜讯刊登在《大湾日报》上,此事必得大肆宣扬。 寻常百姓都不知道北美在哪里,但报纸上说那里是西洋人的殖民地,据说那里土地肥沃、遍地金子,是人间天堂,月亮都比国内的圆。 现在我朝大胜,也要往北美移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姜丰的目的,自然是怂恿移民。北美那么好的地方,得多迁徙一些我朝的百姓过去,父生子子生孙,百年之后,那里就会变成另一个华国! 官府在贴出了大喜报、报纸上又大肆宣传,一时之间,百姓都在议论北美大捷、去北美淘金。 若说有谁不高兴,第一就是洋商和传教士们了。 美洲大陆是他们先发现的,移民、经营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建设了城市、工厂、修了道路、港口,华国人就去摘果子? 这是不是太无耻了? 他们倒是想传递消息回国,把华国人的野心告诉国王,务必不能放弃北美……但是,他们愕然发现,他们暂时不能离开大湾了! 大湾是一个岛,姜丰想要限制一些人的人身自由,还是容易得很。 而第二不高兴的,则是苏老太太和熊楚楚。 原因只有一个……眼看着南洋事了,钱勇可以返回了,怎么又派他去远征北美? 这北美又比南洋更远,连书信都难通了!钱勇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们的媛媛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嫁啊? 一向不管事的苏老太太都忍不住找姜丰念叨:“你也太不通人情,好歹让阿勇回来行了礼再出征不行?眼看着媛媛的年纪一年年大了……” “不急。”姜丰笑道,“等平定了北美,大军凯旋归来,这就是最大的贺礼!” 第396章 北美总兵 北美大捷的消息,也同时传到了京城。 从皇帝到群臣,都怔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本来只是派兵去北美试探一二,居然能取得那么大的战果? 和英吉利、法兰西两国签订了条约,我朝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广袤的北美西部、建设完善的新约城?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再三从传信的扶桑令兵确认了北美的局势后,皇帝朗声大笑:“天佑我朝!” 群臣立刻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北美西部有大量金矿的事,朝中重臣大都知晓了,对于占领这个地方是没有异议的。谁都知道金子是好东西、谁也不会嫌金矿多…… 特别是户部尚书,这当家的才知道柴米贵啊!各地的军晌、南边洪涝、西北旱灾、中部蝗灾……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自然灾害哪年少了?到处都是要钱的地方! 幸好这些年有海贸的巨大效益才不至于闹饥荒……如今得知北美有大量金矿,他都恨不得立刻派人去挖。 但也有少数仁人君子暗自皱眉……这杨安果然是海盗出身,洪水淹城、屠城都太狠厉了,有损我天朝仁和的形象。 圣人有云,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尽管心中有微词,这些人也不敢说。明眼人都看出,皇帝有秦皇汉武的开疆拓土之心,上一个泼冷水,说西洋人不足挂齿的,如今还在扶桑挖矿呢…… 因此,朝廷内一派和谐,全是恭贺之声。 大捷是喜事,守住、扩大战果才是要事。散朝之后,皇帝召集内阁重臣商议北美之事。 户部尚书立刻说道:“陛下,因受西洋各国混战影响,这两年各海关收益都大大下降,各处军费支出都是不可减少的,今年国库紧张,臣认为应当派兵去北美开采金矿。” 看到户部尚书那算盘敲得叮当响的样子,皇帝笑道:“不错,派兵是必须派的。只是派谁去合适呢?” 兵部尚书回道:“扶桑总督施伦文武兼备,从前有收复大湾之功,后又和辽东总兵一起平定东北,立下赫赫战功。且他在扶桑有开矿的经验、距离北美又近,他当是最佳人选。” 派施伦领兵去北美?皇帝有些犹豫,毕竟扶桑这些年经营得也不错,我朝移民在那里站稳了脚跟,其繁荣已不下于内陆省份。 若将来北美局势稳定下来,派施伦去担任北美总督倒罢了,只是驻军开矿的话,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而北美总督一职……又是姜丰早就提过的,贸然交给他人,恐怕让姜丰心存芥蒂。 此时的姜丰,已不是当初那个小翰林,让他去当诱饵就必须去…… 只看大湾特种营的战力就知道了,姜丰已成长为真正的封疆大吏,不容人轻忽。 作为皇帝,要平衡各方势力、兼顾各方利益,其实也挺难的。 看到皇帝的犹豫,王玢笑道:“陛下,施伦在扶桑开的是银矿。陈璋在虾夷开的却是金矿,要说开矿的经验,还是他更丰富。” 陈璋在虾夷开金矿时,驻守虾夷的军队有两部分,一部分是从京营抽调的,这支军队到了虾夷就听从陈璋的指挥。另一支就是大湾府军。 后来虾夷局势平稳,大湾府军就撤离了,陈璋也回归锦衣卫指挥使的本职,如今留守虾夷的就是从京营抽调的那支。 皇帝沉吟道:“爱卿的意思是,让陈璋统领虾夷的军队去北美开矿?” “正是。臣听闻开采金矿也是有难度的,陈璋及其麾下熟门熟路,不是正合适吗?若说虾夷的军队人数太少,可从扶桑抽调一部分补足。而且,攻打北美东部、和洋人谈判都有陈璋的功劳,他最熟悉北美的情况。” 皇帝眉头微皱……陈璋这个人身份特殊,但用也不是不能用。从先帝时至今,此人对朝廷都可说是忠心耿耿。 当初寻找陈皇帝的宝藏,按说这是陈家先祖的遗产,其他前朝后裔都蠢蠢欲动,陈璋却一点都不动心,最后把能举兵复国的巨额宝藏分毫不差地交给朝廷…… 但是,皇帝总觉得,像陈璋这样无欲无求、无牵无挂的人难以掌控。 像姜丰,世人都知道他重视家人,家人就是他的软肋。 而陈璋呢?唯一一个养女,就养在皇后的宫中,他也不便于去探望,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让人捎些东西。 陈璋,他究竟想要什么? 大殿内一时有些沉默,事涉陈璋,其他人也不敢开口……其实早就有人想到陈璋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他也有领兵打仗的经验,且他人就在北美! 王玢身为御史,有直言进谏的职责,接着说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其他人纷纷侧目,不愧是王御史,还真敢说…… 皇帝的犹豫也只是一瞬间,他自信为天下之主,又岂会镇不住陈璋这个人?此时下定决心,豁然笑道:“爱卿所言甚是,陈璋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且陈璋和姜丰交好,用陈璋镇守北美,也不会引起姜丰的芥蒂。 既下了决心,皇帝就下了一道圣旨,迁锦衣卫指挥使陈璋任北美总兵,镇守北美! 另从扶桑抽调五千精兵和镇守虾夷的三千士兵汇合,立刻驰援北美,听从北美总兵的指挥! 如此,加上前期前往北美的三千扶桑水师,派往北美的朝廷军队就有一万多人,即使不算上大湾的军队,面对西洋人也有一战之力了。 英吉利本国正在打仗……他们也抽不出多少兵力去北美! 北美那么遥远的地方,派出一万多士兵已经是大手笔了。朝中上下顿时也明白了皇帝征服北美的决心! 定下驰援北美的事后,皇帝又留下了王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湾特种营的战力,实在是出人意料。” 令人意想不到,也不由得心生忌惮。 王玢答道:“杨安此人胆大心细、最擅长把握时机。此战也就是他,其他人即使掌握了大湾特种营,也取不到如此战果。其他人必定小心谨慎,在营救回人质之前不敢妄动,而他就敢!” 若是敌人早一步察觉杨安的动向,将卢胜推出来做挡箭牌、甚至杀了泄愤也有可能。 而杨安一来有自信,能在敌人察觉之前攻城。二来,也敢承担万一营救失败的后果…… 这胆子,可真的是够大的。 皇帝叹道:“姜丰敢用此人,也不简单。” 王玢微笑:“陛下知道的,姜丰在对外开拓上,向来不留余地。” 从天花开道一事看,比杨安的屠城又好到哪里去?据探子得回的消息,因天花蔓延,北美已经损失了大量的人口。 想到在开疆拓土这件事上,姜丰还是很好用的……皇帝叹了口气,剑是好剑,只看用的人如何了! 其实,不用王玢说,皇帝自己也能想明白……他比谁都想成就霸业,成为千古一帝! 只是话从心腹口中说了出来,能让他更安心。 既然姜丰要用,吕宋总督一事也不用螯螯蝎蝎的了……皇帝下旨,命淮南布政使陆宽升任吕宋总督! 陆宽正是大湾推荐的人选。 陆宽的侄子陆灿是大湾商务局的经理之一,管着茶叶的贸易。陆家本是茶道世家,在海外茶叶贸易中也举足轻重。 当初朝廷把陆灿派往大湾,是协助大湾官府处理土族的事务、建茶厂。 随着土族的下山、钱勇都成了姜丰的准女婿,陆灿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但他在大湾待得挺好的,也得到了姜丰的信任。 皇帝想,陆家是大家族,在国内根深蒂固,不能算是大湾的人。派陆宽去吕宋,倒比其他人更可靠些。 ………… 陈璋调任北美总兵的消息传到宫中。陈璋的养女周佳恒得到消息,露出了一个喜悦的笑容。 皇后笑道:“如今你可放心了?” 陈璋做大内暗卫也好,做锦衣卫指挥使也罢,看起来深受重用,其实都是皇帝捏在手中的一把剑。 如今担任了北美总兵,可以名正言顺地号令大军,那才是出笼的猛虎。 陈仲光帝的后裔,在改朝换代之后,终于也光明正大地站了出来。 看到陈家有崛起的机会,虽然不姓陈,但也是陈皇帝的血缘后人,周佳恒如何能不高兴? 此时躬身行礼道:“多谢娘娘。” 第397章 人口问题 得知朝廷任命陈璋为北美总兵、统领上万士兵平定和镇守北美……姜丰舒心地笑了,心想,陈璋这回如愿了。 上回陈璋到大湾和他“共谋大事”,谋的就是北美。可见陈璋心里,也早想离开京城那个牢笼,去了北美,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大时代,所有能把握时机的人,都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陈璋也是一个有理想、有血性的男儿,眼看着姜丰、施伦甚至杨安这样的海盗都大展宏图,又怎么甘心只做朝廷的鹰犬? “有了朝廷的一万兵马,再加上大湾的一万土兵、特种营,稳定北美局势不成问题,我们可以招募移民了。”姜丰的手指在红木大桌上点了点,心情甚好地说。 唐昕劝道:“移民还是过几年局势稳定再说,金矿一旦开发,洋人也会收到消息,很可能卷土重来。移民在那里,还成了负担。这回是杨安屠杀别人,来日未尝不可能是洋人屠杀我朝移民。” 姜丰怔了怔:“你说得对,是我操之过急了……人口是宝贵的资源,的确不容有失。” 唐昕又说道:“虽然现在时机不成熟,给百姓心中播下一颗向往的种子还是可以的。” 姜丰和唐昕这个布政使商议起宣传的细节。 其实,除了前面说的理由,唐昕也有点舍不得人口……任何一个地方的发展,都离不开人口。 子曰,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修文德以来之。 这句话错了吗? 没有!圣人的话,本质是让君主施行仁政,国内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了,周边国家的人自然会过来。 百姓是用脚投票的,哪里生活好就往哪里去。 姜丰刚来大湾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刚经历浩劫、人口稀少、百废待兴的岛。为了吸引人口,还去临近省份招募逃奴和流民。 而随着这些年的经济发展,不仅逃奴流民这些活不下去的底层人员,就连普通百姓也迁徙了不少来……大湾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苛捐杂税,还有价格低廉的官学和医馆,让老百姓幼有所教、病有所医。 如今,大湾的人口越来越多,大佳腊新城、鸡笼城的房价都越来越高了。 参与建设大佳腊新城,拥有大量房屋产权的商贾,已经挣得盆满钵满。 大湾好不容易取得今天这样的成绩,作为布政使的唐昕心中欣慰,也舍不得人口流失…… 想到这里,唐昕又建议:“听闻闽省那里,这些年悄悄买了不少黑人奴隶回来,大人您看……” 姜丰皱眉思索…… 没有了闭关锁国,资本主义更早地在这片土地上萌芽。 当初姜丰在开建做知府时,岭南的民间纺织业就已经很发达了,为了发展开建的经济,他还觍着脸去求章成贺大人给纺织机…… 这些年,姜丰在大湾开展科学技术研究、把研究成果用到工业上。他也不是敝帚自珍的人,水泥的方子实验成熟,就上交给了朝廷,其他东西也是一样…… 闽省就在他们旁边,影响最大,如今也开办了不少工厂。 水泥厂、钢铁厂、纺织厂、洋皂厂……从军用工业到民用工业都应有尽有。 特别是造船方面,白水州造船坊历史悠久、技术最好,大湾的蒸汽轮船都要从这里定制…… 但是,发展工业也是需要大量工人的! 包括闽省在内,周边省份的人口往大湾大量流动,官府留都留不住。 为此,当初闽省的藩王还跟姜丰打过御前官司,最后不了了之。 为了解决人口的问题,闽省巡抚戴文纲出了个歪主意……从洋人手里买黑人奴隶! 姜丰知道这个事,买黑人奴隶也确实是解决短期用工短缺的一个好方法,但是,他并不想在我朝大量引进外族,不想让这些黑人奴隶融入华夏的血统。 想了想,姜丰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不学戴文纲。将来我们统治了北美,倒是可以考虑引进黑人奴隶,我朝不行。” 既然姜大人不同意,唐昕虽然有些遗憾,还是没有再劝。 他本以为姜大人思想开阔,没想到也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不过,黑人和我国之人差别也太大了些,混入我朝血统,确实令人顾虑。 过了一些日子,朝廷派往吕宋的新总督陆宽途经大湾,也来与姜丰会晤,客客气气地请教南洋事宜。 姜丰非常热情地设宴招待了他,还让陆灿一起做陪客。 陆宽看着侄子,笑着对姜丰说:“我这侄儿从前有些古板,我做叔叔的都不待见他。如今在姜大人手下几年,他倒学会了些眉高眼低,多谢姜大人教导。” 陆灿尴尬地说:“叔叔!你这是说什么话呢!” 姜丰哈哈大笑,说道:“陆大人客气了,陆灿做事严谨、一丝不苟,是我的好帮手。且说来也奇怪,那些土族人就服他。” 陆灿精通茶道,那行云流水的泡茶功夫,把土族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阿钱土司就曾自惭形秽地说过,看到陆灿,才知道什么是世家公子,什么是中原文化,自己都被比成了野人…… 姜丰靠武力震慑土族人,陆灿靠的却是文化…… 而这,也是华夏文明的力量。因此,虽然陆灿这个人有时候确实古板耿直、说话讨人厌,但姜丰还是能包容、重用他。 客套了一翻,陆宽问起吕宋诸事,姜丰都一一说了。 “吕宋从前朝起就是我国的藩属国,和我国交流频繁,陆续有我朝百姓迁徙到那里定居。比方说,冼家在那里也有庄园,种香蕉和芒果。后来佛郎机、葡国相继占领吕宋,我朝的侨民有些就回国了,但也有仍然留在那里的。因此,可以把侨民团结起来。”姜丰指点道。 吕宋距离我朝近,历来就有我朝的移民,这本来就是一个优势。 陆宽是大世家出身,家族又是从事茶叶海贸的,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渠道了解吕宋。 谢过姜丰之后,陆宽又问道:“我听说打吕宋,天师道也出了不少力……不知道天师道可有留在吕宋的?” 这才是他过来拜访姜丰的本意……天师道下南洋的事,可是姜巡抚一手促成的。 陆宽也知道姜丰和天师道的关系极其复杂,因此来问一问他的看法。 姜丰恍然笑道:“你不必顾忌他们……爪哇那地方本是大食教的地盘,因大食教实在难缠,比天师道还可怕……所以我才让他们控制爪哇,算是以毒攻毒了。吕宋嘛,已经成为了我朝的一个行省,自是陆总督您说了算。” 有了姜丰的话,陆宽算是放下心来,又敬了姜丰一杯…… 第398章 决战之前 北美这边,三国条约签订之后,杨安驻守在新约码头守株待兔。 还真让他逮住了一些不知情的西洋商船,直到驻扎在西部三千扶桑军队赶到,杨安才放了那费城城主,容他带条约回国。 这费城城主虽然恢复了自由,却是进退两难。 北美的英吉利人病死的病死、淹死的淹死、战死的战死、烧死的烧死……就连海船也被华国人收缴了。 他竟成了孤身一人,望着茫茫大海手足无措,他总不能游回去吧? 最后,还是法兰西人在华国人的默许下,派了一艘船送这城主回国。 可是海上风险大,他又病了一场,虽然病好了,身体却很虚弱,能不能活着回国还是个未知数。 “英吉利人回去报信了,咱们也得做好大战的准备。”杨安站在码头上,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坚毅和冷酷。 陈璋点了点头,看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心头也涌现出了一股豪情。 西部的扶桑军队到得很快。 他们到来之后,就积极地参与到新约城的清理、海港的驻守中。 他们本是水师,打海战是在行的。原本他们的海船留在了西部港口,心中还有些犹疑,现在看到收缴的英吉利战船,一个个喜笑颜开。 虽然洋人的战船也并不比他们的好,但抢来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此时,西洋的“七年之战”还没有打完,英吉利人也根本没想到北美那里会出事。毕竟在北美的英吉利军队是比法兰西人要强大的。 但是连续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北美的船只往来,还是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正当他们琢磨的时候,终于得知了北美的战况。 那险死还生的费城城主,终于历经千般困难回到了祖国,悲愤地诉说了华国人在北美的野蛮行径。 从女王到所有的贵族、绅士、官员都目瞪口呆。 他们的耳朵没有问题吧?华国军队突袭了新约、又攻打了费城,在短短时间内连下两城,还把他们的军队和移民都几乎给屠杀光了? “从费城逃出来的民众都不敢回城了,他们逃到法兰西人的城市去、逃到西部去,我真担心他们也活不久了!”费城城主悲愤地说道。 高官也已经看完了那份条约,气愤地把条约扔在城主面前,骂道:“所有人都死光了,你作为城主却活着回来了?还有这份条约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签这种东西!” 所谓“契约精神”,国与国之间签订的条约,你就算赖账不承认,到底有这么一份东西在,也是被会其他国家笑话的。 城主低着头,苦笑着说:“我能怎么样呢?”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面对这样突袭的军队……换作是自己,也没有办法吧? 又有人骂道:“又是那个大湾的军队!又是那个姜丰!早知道我们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 但是,杀姜丰是一件容易的事吗?这也不过是一句气话。 最后,还是该国的首相冷静,让人送这城主下去医治。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责怪自己人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夺回北美的殖民地吧! 至于那个被俘的巴拿马总督,费城城主虽然也有提到他,但是从女王到首相,谁也没有说要赎回这个糟心的人。 就让他死在华国人手里算了! 当务之急是抽调兵力前往北美……此时英吉利国最精锐的兵力就在欧洲战场,因为其他殖民地小国都不堪一击。 但要从欧洲战场抽调兵力去北美也不是容易的事……多国交战,可不是你想跑就能跑的。 一番争议之后,该国决定从多个地方抽调军队,包括欧洲战场,也包括天竺、非洲等地方。 在他们眼里,北美是海外殖民地中的重中之重,是绝不能放弃的。 但是,在抽调兵力的时候又遇到了困难。 法兰西国得知英吉利国在北美遭遇重挫,而自己这方和华国达成协议,瓜分了北美…… 虽然重要的港口城市新约归了华国,但其他地方归了他们呢……这种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降的感觉还真不错。 因此,英吉利人想走?没门!快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英吉利人第一次体会到多线作战的窘迫,从前海外征战,打那些落后小国都是手到擒来……他们沉浸在“日不落帝国”的荣光之中,从不觉得四处开战有什么难的。 但是现在,华国教他们做人了。 虽然艰难,英吉利人到底咬牙从各个殖民地抽调兵力组成了一支大海军,气势汹汹的直奔北美。 他们这一拖延,大湾的军队已经绕过巴拿马海峡到了北美东部,在海岸上严阵以待! 而朝廷派出的大军,一部分在西部驻扎,另一部分也奔赴东部听命。他们如今都是北美总兵陈璋的麾下! 华国与英吉利国的这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 世界各国在对外扩张中,一直在争夺世界霸主的地位。在过去一个世纪,霸主是葡国人、佛郎机人、荷国人,后来英吉利和法兰西也追赶了上来…… 葡国和佛郎机逐渐弱势,在海上争霸中被英吉利和法兰西人按在地上摩擦。 而一山不容二虎,到了北美这个地方,英吉利和法兰西也爆发了直接的冲突。 而现在,华国也异军突起,加入到争夺世界霸主的行列,又怎么可能不与最大的殖民地势力英吉利国开战? 现在的局势,已经比姜丰预想中要好了…… 天花病毒的蔓延,让北美的移民死伤惨重,他们已经失去了“群众基础”。而杨安迅雷不及掩耳的两场战争,又剿灭了英吉利在北美的军队,让他们失去“地利”。 现在,是我军占据地利优势,以逸待劳地等待英吉利人! 钱勇和范致远率领的土兵海上颠簸了大半年终于到了北美东岸,和杨安的特种营汇合了。 对杨安,钱勇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当初土兵刚刚下山,和特种营一起训练,就是杨安带着他。 钱勇单膝跪地,行礼道:“大湾参将钱勇率部前来,请将军指挥!” 在南洋打了一两年的仗,钱勇和麾下的士兵都是一身肃杀之气。 杨安欣喜地扶起钱勇,笑道:“有你们在,北美可定了!” 虽然朝廷也有派兵来,但他还是对大湾的军队比较有信心! 又对范致远拱手道:“范先生,当初你布下局,如今已见成效!能迅速拿下北美,你当居首功!” 他说的是天花开道的事,此计本是范致远所献。 范致远捋了捋胡须,淡然笑道:“功劳的事……不急,我此番又命人带了天花痘原来,这疫病还得继续传播,不能停。另外,我还带了一种神药,那法兰西国既是盟友,就送一些给他们吧!” 能够在短时间内提高战力,从长期来看又能毁掉一支军队,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送给他们的好盟友。 北美虽大,两个国家在此还是太挤。俗话说得好,一山岂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第399章 海上决战 英吉利海军的主力被困在欧洲战场,派往北美的只能是从各殖民地抽调的军队。这已经是该国能出动的最后的兵力。 在华国军队严阵以待的同时,“盟友”法兰西国也在备战。它们好不容易拿下原属英吉利国的地盘,自然要巩固成果。 且欧洲混战还没分出胜负,如果华国能够全歼英吉利国的这支海外舰队,那么英吉利国将失去后续作战能力,彻底失去争夺世界霸主的机会。 这场战争至关重要……法兰西国和英吉利国打了上百年的仗,也该彻底分出胜负了! 因此,法兰西人虽然也觉得华国有利用他们的嫌疑,但他们也是在利用华国人啊! 看到华国人送来的“神药”,法兰西人没有太多怀疑就收下了。只要华国人不傻,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毁掉盟友。 而实验之后,“神药”果然能够显著缓解疲劳、振奋士气,法兰西人赶紧把“神药”发了下去。心里琢磨着,难怪华国士兵作战那么勇猛,原来是有这种神药…… 这么想着,他们立即想办法传信给本国商人,去大湾大量采购神药! ………… 英吉利海军来势汹汹,这一支舰队,有战舰、巡洋舰、驱逐舰……这已经是当世最强大的海军之一。 海军不比陆军,建设成本是很高的。 战船、船上的火炮等装备,都需要巨大的投入。而海军的军官和士兵,也都需要特别的训练,不仅要适应海上作战,还得会操纵战船。 可以说,每一个海军士兵都是珍贵的财产。 大湾这里,这些年秣马厉兵、耗费巨资才装备了特种营的蒸汽战舰,而土兵的战船虽然落后些,也是重金装备的。 所以,两国都明白,这一场战争谁输了,在未来十几年里,都很难恢复元气。 双方都非常默契的,把这场战争视为关乎国家命运的决战! 英吉利人明白,自己远道而来,敌人以逸待劳……又有熟悉己方的老对手法兰西人在,自己并没有优势。 看着地图上的新约港,英吉利国海军将领说道:“我们的军队曾接受非常良好的夜间作战训练,这是我们的优势。因此,我的计划是——夜袭!” 夜间作战,需要士兵有良好的夜视能力。以他们对华国人的了解,很多人一到夜间就看不清东西了。 比起在地理、情报、规模、火力都有绝对优势的华国和法兰西联盟,这个优势其实有等于无。 但麾下的将领都没有反对,因为这已经是最稳妥的办法。 …………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海上吹来一阵阵冰冷的风。新约港一片宁静,仿佛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沉睡之中。 峡湾里,一艘艘英吉利海军的战船悄悄地潜入……近一点、再近一点……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他们需要逼近华国的战船、然后突然袭击、把它们击沉…… 黑夜里,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只有海面上反射的点点星光…… 峡湾宛如一头张大嘴巴的怪兽,等着敌人自己进入它的腹中。 “敌人进入射程了,战舰出击!”杨安冷肃的声音响起。 命令立刻传了下去……不一会儿,幽静的峡湾响起了巨大的炮声、火炮砸到船上,燃起熊熊火焰,在这黑夜里,仿佛绚丽的焰火。 华国发动的第一轮袭击里,击中了敌军的主战舰维多利亚号。 火炮击中其舷侧中部,损坏严重的维多利亚号船身中段燃起大火,继而发生剧烈的爆炸把它撕裂成两半,并开始下沉。 “不好!敌人早有准备!”英吉利军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但他们没有撤退。 身后是茫茫大海,一旦撤离、再被敌人追击,就会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英吉利军立刻调整阵型,把指挥舰保护在中间,以一种自杀式的悲壮继续前行! 即使失了先机,只要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们就还没有输!伟大的“日不落帝国”海军永不退缩! 英吉利军把驱逐舰移到前方,开始加大火力还击,顷刻之间,大湾这里也有战船起火,火光照亮了整个峡湾。 在幽幽的火光中,两军越来越近……似乎都能看到敌方战舰上的士兵了…… “瞄准领航的驱逐舰,集中火力!”杨安又下了一道命令。 此时火炮的准头有限,往一个方向开炮,能中一半就不错了。 但火光照亮了天地,令双方的命中率都更高了! 英吉利军的驱逐舰移动到最前,实施火炮攻击,但遭到华国军战艇群发射的火炮痛击。很快,英吉利军的一艘驱逐舰失去了舰首而沉没,而华军这边也有一艘船被击中,船身被炸成数段。 ………… 这一夜,整个海港火光冲天,岸上所有人都知道海上正在激战……此时,没有人知道最后的战果。 留守在岸上的范致远盯着远处时不时闪烁的火光,脸色有些阴沉,手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今夜海战,主战的是大湾特种营和士兵,这些都是姜大人的心血啊! 虽然知道战争必有伤亡,但一想到这些大湾的精兵葬送在遥远的北美、葬送在茫茫的海上,范致远还是一阵阵心疼。 且……钱勇就在领头的驱逐舰上,直面敌军的炮火,若说有损伤,钱勇的危险也很大。 就算不说姜大人准女婿的关系,范致远和钱勇合作几年,交情也很深了……此时不由得提心吊胆。 陈璋也在岸上,听着海上的动静,就知道战况激烈,感叹道:“英吉利海军果然名不虚传!” 这还不是该国主力的海军,只是从殖民地抽调的,且是远行作战……还能和以逸待劳的我军形成胶着,难怪他们能在世界各地横行霸道。 范致远听了陈璋的话,心里更难过的……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陈璋,心道,拜托这个时候,就不要夸敌人了吧! 渐渐的,天已蒙蒙亮了。 英吉利军最后一艘战舰被新一轮的炮火击中而断裂,大量进水使航速慢下来。 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心思,该舰向华国战舰进行回击,最后遭到了一轮大口径火炮的轰击,在破晓时分沉没。 残存的指挥舰见大势已去,只能忍痛地想要趁乱逃离,但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炮弹破坏了舰桥并杀死舰上的高层人员,舰体遭受严重损害,因而未能幸免。 战役至此刻,胜负已出。海面上既有漂浮的垃圾,也有沉了一半的船,还有敌我两军的士兵,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 大湾的指挥舰上,杨安的脸色有些难看,钱勇所在的那艘驱逐舰被敌军击沉了……深吸了一口气,杨安下令打扫战场,首先救援落水的我军的士兵…… 炮火声从一阵比一阵激烈但渐渐变缓,紧张了一夜的范致远等人终于等到了战果…… 敌军没有登岸,那么是我军获胜了? 虽然如此,众人脸上仍然一片沉重。即使获胜了,损失有多大呢? 海军的损失,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损失,短期内无法恢复的损失! 而一同观战的法兰西人则是另一种想法,在如今的世界,英吉利国已隐隐是世界霸主。 作为老对手,英吉利海军实在令他们又恨又怕…… 而华国人竟然能和英吉利军相持、甚至最终获胜,即使华国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这一场战争必将震惊世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姜丰倾力打造的这支军队,终于在世界的另一端闪亮登场,在滔滔历史长河中留下它不可磨灭的身影! 第400章 巨大战果 这一场海战,看起来速战速决,睡得沉的人一觉睡醒战争就结束了。 但是华国赢得并不轻松。战舰、驱逐舰都沉没了几艘,幸好杨安事先将收缴的北美战船排列在外围,大湾的蒸汽战舰保护在中间,如此被击沉的多数是收缴来的战船,才没有那么心疼。 打扫战场、救回落水的己方士兵、俘虏敌军残存的士兵、捞回将沉的船只……就可以统计此战的战果了。 英吉利军的指挥舰被击沉、高层将官全部死亡,只有少数落水的士兵被俘虏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也不知是福是祸。 而我军这边,除了被击沉的战船,更大的损失是阵亡的五百将士。 海军培养起来成本高、时间久,这五百士兵是大湾的精锐! 更令杨安眉头紧锁的是,钱勇所在的驱逐舰在敌军的第一轮反击中被击沉,被救回的幸存士兵中没有他。 距离第一艘驱逐舰被击沉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在炮火连天的混战中,生存的希望可以说非常渺茫。 但总的来说,这场战争还是我军获胜了。打扫完战场,大湾军队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凯旋。 陈璋率领麾下的军士在港口列队迎接。 看着我朝的战舰一艘艘地迎着旭日出现在港湾,岸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他们的同胞打了胜仗!在这远离故乡的世界另一端,打赢了不可一世的英吉利海军! 杨安的指挥舰停泊,将士们依次从船上下来。 陈璋和范致远都一起迎了上去。范致远的目光在杨安身后巡视了一圈,再看到杨安凝重的脸色,心中一沉。 钱勇,没有回来。 经历了一夜的苦战,将士们神色都挺憔悴,杨安向陈璋等人简单讲了一下战况和战果,就把处理俘虏等善后事宜交给陈璋,自己带着军队回营休息。 范致远追了上前,问道:“杨将军稍等!” 杨安脚步顿了顿。 “将军……钱参将牺牲了?”范致远迟疑地问道。 方才杨安已经说了,前锋的驱逐舰被击沉,舰上将士牺牲。但范致远没有听到钱勇的名字,就还抱着一线希望。 杨安平静地说:“钱勇失踪了,生还希望不大。” 打仗总有牺牲,可能是普通士兵,也可能是钱勇、甚至是他。既然上了战场,就不能只想着封妻荫子,也要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 杨安的话音一落,不知谁第一个哭了,接下来军队里传来接二连三的哭声……是土族的士兵们!他们鏖战了一夜,终于取得了胜利,却忍不住哭了。 钱勇不仅是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参将,还是他们的族人、是他们的少族长! 他们一起从高山上下来、一起到了繁华的大佳腊城……一起训练、一起出征…… 现在,却不能一起回去了。 阿勇,还有其他阵亡的兄弟们消失在这遥远的大海上、尸骨无存,也不知魂魄能否重返故乡? 范致远自认是个心狠的人,散播天花病毒也好、坑弥勒教天师道也罢,从来没有手软。 此时在异国的飒飒秋风中,听着同胞们哀戚的哭声,却忍不住泪流满面。 杨安哑声说道:“胜利来之不易。但此战之后,英吉利国短期不会再来犯,我们就可以在北美站稳脚跟了。这是同胞们用血换来的胜利,我们当继承他们的遗志,将华夏文明传播到世界各地!与诸君共勉!” “与君共勉!” “与君共勉!” ………… 海港上顿时响起誓言一般的喊声。 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是为了哀哀戚戚做小儿女状,而是为了在这遥远的大陆上插上华夏的龙旗! 一同在等待消息的法兰西人也看到了这一幕,震惊感慨之余也心生警惕……华国人的野心也不小啊! 他们不由得想起费城城主曾说过的话,和异教徒结盟,会遭到上帝的惩罚。 不管心里怎么想,法兰西人还是来向陈璋等人道贺。 陈璋笑道:“同喜。击败了英吉利人,你们比我们更高兴吧?” 这一战,不仅奠定了华国在北美的统治地位,同样改变了世界局势。 此战的英吉利海军是该国从各殖民地抽调的,如今一战被全歼,后续就会失去掌控殖民地的力量。 只说在天竺那边,有英属东天竺公司和荷属东天竺公司,本来是英属占绝对优势,荷国人在远东贸易上,只能吃英吉利人剩下的残渣。 如今,英吉利海军遭受重创,短期内恢复不了元气……此消彼长,就到了荷国人起来的时候了。 欧洲战场也是一样,消灭了这支海外援军,剩下的英吉利军队后继无力,只能孤军作战。 法兰西人也想到了这些,笑道:“这是世界人民的大喜事。” 在场之人都笑了起来……这就好比,一群贫农打败了大地主,瓜分了大地主的家产,可不是大喜事嘛! 本来法兰西人还担心华国人借此战的余威反悔,不把北美东部其余地方给他们。 但是华国人非常讲信用,仍然按照此前三国签订的《新约条约》行事,只要东部的新约城,让他们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此战之后,英吉利人也只能承认《新约条约》了。”法兰西人又高兴地说。 陈璋笑着点点头。 英吉利人想必还得再派使者来,到时候就是落实《新约条约》的时候了! 法兰西人走后,范致远红着眼眶冷笑:“这些法兰西人也不老实,他们本来还打着我们和英吉利人两败俱伤、好坐收渔人之利呢!如今见我们实力还在,又来说这些话……也罢,就让他们占些便宜,过后再说!” 如今东部这里也还有些西洋人,且欧洲战场也还用得着法兰西人,我朝还不宜和他们撕破脸…… 但是华国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的!范致远冷冷一笑,心中已经算计开了,天花、去氧麻黄碱,还不够的话…… 他是化悲愤为力量,把钱勇之死的悲伤都投入到坑法兰西人之中。 找了几日,都没有钱勇的身影,恐怕早已葬身鱼腹,范致远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说大湾众人,就是陈璋心里都默默叹息。 陈璋也算是看着姜媛长大的,好不容易看到这老姑娘终于订了亲,谁知又出了这样的事。 若是内地封闭的地方,姜媛这样的就算是望门寡了,再难说好的人家。大湾那里民风开放,又有姜丰的威望,姜媛虽不用在意这些,到底也是伤心事…… 抛开这些伤心事,至少胜利方是我们,陈璋打起精神,做起了总兵要做的事。 ………… 北美局势稳定下来,总兵陈璋决意将总兵府设在新约城,并派兵在西部建港口和金山城、准备开矿! 大湾的军队暂时没有离开北美,一来要休整,二来……土族的士兵不死心,还要在周边海岸继续搜寻钱勇的踪迹。 但此战的战况得尽快汇报给朝廷,也要把消息传回大湾。 回大湾报信的就是卢胜的府军,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之后,这些曾经被俘的将士虽然没能恢复战力,但坐船回国是没有问题的。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是和扶桑的士兵一起穿过西部,再从西部返航。 望着茫茫大海,算着回家的日子,府军士兵都很兴奋,曾以为再也回不来的,但现在却活着回来了! 卢胜看着范致远托他转交的一个箱子,据说是钱勇的遗物,心下却唏嘘……希望佛祖保佑,让钱将军也能活着回家吧! 第401章 捷报与噩耗 府军的将士站在海船的甲板上,远处的大佳腊港已经遥遥在望……本来喜悦的心情不由得忐忑了起来,用一句“近乡情更怯”来形容他们此时的心情,就再贴切不过了。 他们的刺杀任务失败了、主将被俘,牵动了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为了营救他们,朝廷和大湾都派了军队、做了最大的努力。 朝廷没有抛弃他们,反而是他们有负所托。想到对他们寄以厚望的姜大人,卢胜和军师等人都不由得有些惭愧。 更何况,在最后的这场海上决战中,土兵和特种营牺牲了几百人。 看着渐渐清晰的码头的城池,卢胜深吸了一口气,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的! ………… 收到府军即将回岛的消息,大湾上下顿时行动起来,连远在南屯的徐恭都带着卫队前来迎接,给府军足够的尊重。 府军前往北美执行秘密任务,却导致主将被俘,但归根究底,这并不完全是卢胜的错。要说错,不如怪姜丰不该贸然发布这样的任务。 在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既要传播天花痘原又要刺杀别国政要,这种任务,换做是谁都可能失手。 即使任务没有失手,他们与洋人截然不同的面孔也容易引起敌人的警惕,敌人完全可以用“莫须有”的罪名将人扣留。 因此,从朝廷到大湾都不打算追究卢胜的罪责。 一艘艘海船停泊在平整开阔的大佳腊港,卢胜等将士一个个从船上下来。 他们穿着土军将士带过去的大湾军服,一个个尽量挺直了脊背。但被俘几年所受的苦难还是从他们沧桑的鬓角、残疾的手脚看了出来。 码头上的大湾文武心中难过、愤慨、感伤,一时间百感交集。 卢胜率领士兵们上前,对姜丰行了一个军礼:“末将卢胜见过巡抚大人!” 姜丰扶起了卢胜,抬手让所有士兵起来。看着忐忑不安的卢胜,他本来已经准备了一番发言,此时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话:“回来就好。” 这样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动容。尤其是对曾经暗无天日的被俘士兵来说,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令他们感动。 铁打的汉子们,此刻都不由得有些鼻酸。 看着众人都有些感伤,巡抚衙门总经理郑达笑着缓解气氛:“将士们请回营歇息,那里已经烹羊宰牛,只等诸位回来!” 将士们顿时欢呼,他们在外洋几年,梦里都在惦记家乡的味道。 卢胜则正色道:“末将奉命汇报北美军务!” 姜丰点了点头,笑道:“回去说。” 北美大捷的消息已经通过洋人的口中传到了大湾,只是具体的战况还不明,但既是我军大获全胜,那么慢慢说不迟。 走进大佳腊城,城中百姓得知远征的府军归来,都夹道欢迎。 其中也有府军将士的家人,看到自己的家人出现在路口,都激动地欢呼了起来!他们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泪也流光了……但现在,他们的家人回家了! 看到欣喜激动的百姓,姜丰微微一笑。将士们都有父母妻儿,他从不后悔耗费巨大代价去营救卢胜等人。 除卢胜之外,其他将士们回营休整后都可以得到假期、回家和家人团聚。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失去了战力,领抚恤银解甲归田都是后续的事了…… 此时在巡抚衙门里,姜丰、徐恭等官员依次落座,目光都集中在中间的卢胜身上。 卢胜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陈述的语气,将北美的战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是当事人,比令兵说的更详细。 前面的攻占新约、签订三国条约都是众人已经知道的事,大家的关注点也都在海军决战上面。杨安如何布置舰阵、潜伏、在新约海湾将敌军全歼…… 卢胜平静的话语里,却让人听出了惊涛骇浪、重重杀机…… 待听得最后我军全歼英吉利海军,但是损失了五百多士兵,其中土军参将钱勇所在的驱逐舰被击沉,舰上将士沉入海中时,屋里一片默然。 本来久别重逢、大战获胜的喜悦也消散了。 钱勇的姐夫、户房经承侯鸿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声音艰涩地说:“你是说,钱勇的前锋舰沉没,上面的将士都牺牲了?” 卢胜沉声道:“寻了几日,也不见钱少将军的身影,杨将军说希望渺茫。范致远先生让我带回一个箱子,说是钱少将军的遗物。” 说着,让人去把那个箱子搬了过来。 姜丰一看到这个箱子,就认出是他女儿给钱勇准备的那个……现在箱子还是这个箱子,钱勇却回不来了? 都说岳父看女婿是越看越不顺眼的,但姜丰看钱勇还算顺眼……自家女儿太彪悍、找个女婿不容易…… 此时,姜丰的心情有些堵。 沉默了一会儿,姜丰才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战争总会有伤亡。我军以五百多人的代价全歼敌军已经是大捷,且此战奠定我朝在北美的统治地位,所有将士功不可没。本官当向朝廷上奏折,请旨封赏有功将士。卢将军先回去休息吧……府军的士兵们都在等着你呢。” 卢胜拱了拱手,应声告退。他知道姜大人心中不好受,谁的心中都不好受……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卢胜走后,姜丰抚了抚额头,对属官道:“府军已经回来,安置退伍士兵的事情要做好。此外,卢胜带回了几场战争阵亡士兵的名单,抚恤银也要尽快发下去。” 郑达说道:“大人放心,抚恤银都准备好了。” 姜丰挥了挥手,让众人退去。 徐恭临走之前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安慰姜丰:“姜大人节哀。” 姜丰点头谢过……心中哀叹,他倒是可以节哀!可是他要怎么去面对阿钱土司啊?阿勇是土司夫妇唯一的儿子! 当初将钱勇派往爪哇时,他是衡量过风险的。觉得危险不大,才派阿勇前去历练。阿勇作为参将,总得上战场,不然就是名义上的“将军”,得不到军中的认可和尊重。 在爪哇历练了几年,姜丰觉得阿勇已经是个成熟的将领了,才将他派往北美。且当时除了土兵,也没有其他军队可派…… 没有想到,真的出事了。 但正如杨安所说,战场之上,所有人都可能牺牲。其他阵亡的士兵也都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或父亲……这些人能死,钱勇凭什么就不能死? 姜丰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抬起头,就看到一脸沉痛的侯鸿。 侯鸿一时不敢离开这个屋子,他不知道怎么将这个噩耗告诉岳父母和妻子。 最终还是姜丰吸了一口气,说道:“你也回去吧。我亲自去阿钱土司府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眼睛一溜,又看到屋子中间那个孤零零的箱子…… 姜丰招了招手,对仆从说:“把箱子给大小姐送去。” 唉,不知道女儿得知这个噩耗会怎么样…… 第402章 姜媛的请求 姜丰硬着头皮去了阿钱土司家。 已经入夜,街道两边的商家挂起了灯,整个城笼罩在朦胧而温暖的灯光中。一些在工厂做事的人,白天没有时间逛街,晚上也三五成群地出来走走,街上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几分。 一些茶楼酒肆上更是热闹,各种海鲜的香味在街上飘散,各种欢声笑语不断传出。 恍惚之中,姜丰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后世的夜市。 姜丰没有骑马,而是穿着便服,带着十来个护卫朝平安街走去。那里都是官员的宅子,离他自己家其实也不远。 阿钱土司一早就知道府军回来了,也知道了海军大捷的消息,但他们高兴不起来。 尽管此时还没有人将钱勇失踪、生还希望不大的消息告诉他们,但是…… “阿鸿怎么还不来?我看府衙的官员都散了。”土司夫人忧心忡忡地说。 阿钱镇定地说:“你别急,也许是姜大人留他说话。” “唉!我怎么能不急!”土司夫人又往门口看了几眼,甩着袖子道:“那一夜我做了一整晚的噩梦,梦见阿勇落进水里,不停地喊娘。我要去救他,却怎么也够不着。” 阿钱皱眉道:“做梦而已,你都说了几百遍了,说得我都心慌了。现在都说海军大捷,你也不高兴一点!等阿勇回来,一定能再升一级,办婚礼也体面些。” 虽然劝着妻子,但阿钱自己也不停地往门口看……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也不由得嘀咕:“阿鸿怎么还不来?” 过了一会儿,门房小跑着进来,说是姜巡抚来了。 阿钱土司立刻站起来,带人迎了出去。 虽说两家即将成为亲家,但姜巡抚威严重,他也不敢轻忽。 大佳腊的官宅当初是统一建的,在城中核心位置,可谓寸土寸金,因此占地都不大。 从主院到门口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看到姜丰,阿钱土司笑道:“姜大人怎么来了?”又看了看姜丰身后,问道:“阿鸿那小子不在?” 姜丰脱下披风交给护卫,扯出一丝微笑:“过来坐坐,和你们说说话。阿鸿……我让他回家陪他娘子了。” 阿钱土司心里一咯噔,笑容凝固了,脸上的褶子显得越发明显。 姜大人是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怎么有时间随意过来坐坐? 果然,到了正厅坐定,下人还没奉上茶来,姜丰已经说道:“府军回来了,带回了阿勇的消息,我想此事,还是我亲口来说。” 姜丰的语气有些愧疚。 得到消息的土司夫人也来了,夫妻俩对视一眼,心跳如擂鼓。 “新约海战,阿勇指挥驱逐舰,和敌军正面相抗。结果……他所在的驱逐舰不幸被击沉,几个时辰后战争结束,杨安救回了一些落水的士兵,没有他。”姜丰沉声说道。 茶奉上来了,在一旁的茶几上冒着丝丝的水汽…… 空气却仿佛凝固了。阿钱土司和夫人一齐愣住,原本提到了嗓子眼的心一直往下沉,直跌落到尘埃里,碎成了碎片。 一向强硬泼辣的土司夫人眼泪滚了出来,想要细问她的儿子到底怎么样,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姜丰握了握拳头,接着说道:“士兵不肯回来,还要在海湾沿岸搜寻。那个海湾位处洋流交汇之处,海下暗流多,几个时辰……或许被暗流冲到别的地方也有可能。那艘舰上落水的士兵,也有一些生还的,说不定阿勇也没死。” 这是安慰土司夫妇的话,也是姜丰安慰自己的话。这一路走来,他只能这么想,尽管生还的可能性不大,但这么想心里总算好受些。 阿钱土司擦了擦眼泪,哽咽地说:“姜大人是贵人,姜大人的话是能成真的!我们阿勇一定能活着回来!” 没有找到尸体,也许是最大的好消息。 “府军回来历时半年,说不定杨安他们已经找到阿勇了呢?我们只要等他们的好消息就是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怕别人说不清楚,你们听到消息着急。你们要保重身体,否则岂非阿勇的不孝?”姜丰温声劝慰。 对于此时的阿钱夫妇来说,最怕的是无望……任何一点希望都能给他们生活的亮光。姜丰不忍再打击他们,只能将事情说得尽量乐观。 沉默了半晌,茶几上的茶已经凉了。 阿钱才压抑着悲伤,哑声道:“多谢姜大人,我们明白。” 儿子生还的希望渺茫,但总归有一丝可能……土司夫人蓦然抬起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往后院冲去,她要去给族里供奉的天神上香!尧天大神一定会保佑她的儿子的! 她一阵风似的走了,此时也不会有人在意礼节的事。 姜丰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 此时他说什么也没用,只有阿勇活着的消息传回来,才能真正安慰这对老夫妻。 若最终是噩耗……这就是无法弥补的伤痛。老年丧子,对谁来说都是难以释怀的。 夜凉如水,路边的宅院隐约传播人语声、欢笑声。 府军回岛,许多家庭都有团聚之喜,土族这边却是哭声阵阵。月牙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姜丰的脚步有些快。尽管心里很愧疚,但对于此战他却不后悔! 他就是这么一个冷酷又伪善的人!为了华夏民族的未来、为了占据那块广袤富饶的土地,这些牺牲是可以承受的! 放眼宇内,谁敢说此战对华国来说不是大捷? 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他大步走回了自己家。 此时的姜家众人都已得知了钱勇的事……家里虽然点着灯,却是一片沉寂。 姜丰走进主院,就看到一家人都在正厅坐着。苏老太太、熊楚楚、姜媛和两个儿子都在。 烛光下,姜媛正在翻一本书,那是她托范致远送给钱勇的书。 钱勇的箱子就静悄悄地在地上。 看到姜丰回来,姜媛抬起头笑道:“阿勇听进了我的话,这些兵书上都写着感想和批注,想来是有认真看的,他倒是长进了些。” 她笑得很温柔,是平日里没有的温柔,仿佛钱勇凯旋了,正站在她面前。 熊楚楚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哭道:“我的儿,我知道你难受!难受就哭出来吧!” 姜媛放下兵书,抚摸着母亲的脊背,笑道:“男儿征战四方、即使阵亡也是为国尽忠,这是开创不世之功,有何可哭的?” 她拿帕子给母亲擦了眼泪,又款款地站起,对父亲说:“新约峡湾洋流复杂,阿勇也未必死了,我要去北美寻他!” 什么?女儿要去北美? 姜家众人顿时愣住了。 苏老太太连忙说:“不行!那里太远了!我听人说,那里什么人都有、乱得很!且万里迢迢的,生病怎么办?媛媛,祖母一把年纪了,你别让我为你悬心了。” 姜丰也劝道:“你说的可能性我也想到了。只是事情过去几个月了,他若活着想必也被寻到了,我们安心等消息就是。” 他若死了……就更不必去了。 姜媛走到祖母身边,拉着祖母的手说:“奶奶最疼媛媛的,再容忍一次媛媛的任性好不好?我要去看一看,不看一看,这心里不安。” 本来,她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可以说。考察北美民情、新约城里有英吉利人留下的科研设备、和范致远商议新的病毒、人体实验等事…… 但此时,她不想说这些话,不想欺瞒自己的心。她不是为了这些,她就是为了阿勇!就是为了那个在她面前笨手笨脚的男子,要去一趟北美! 第403章 出海之前 姜丰最终还是同意了姜媛的请求。 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因为这是他一直疼爱的女儿。作为一个宠溺女儿的老父亲,总是无法拒绝女儿的要求。 即使这个要求不太合理……但他要做的,也只是默默地为女儿准备出远门的事宜。 姜媛作为科研所的主管,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虽然下定决心要去寻人,但临到要走,姜媛还是有操不完的心。偏偏她所负责的很多事都是机密,想要找人交接也不容易,最后还是找姜丰才放心。 “舟山船坞也派人来买蒸汽发动机,说了我们自己也不够用,他们只不肯走,还搬出工部来说事……爹爹你帮我处理一下。” “好。”姜丰应道。 大湾的战船多数是从白水州船坊定制的。他们自己虽然也有造船坊,但生产力不够。 而且白水州船坊有一流的工匠、从前朝起就声名远播,造的海船远洋到波斯等国,比同时期的西洋人去得更远。 但是原白水州知府施伦升任扶桑总督后,连白水州船坊在内,闽省众多产业都集中在巡抚戴文纲的家族手里。 这戴文纲和闽省大小藩王勾结在一起,和朝廷许多大臣也有利益关系,实在不好处理。因而只要他没有因私废公,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廷倒也试探过,想调戴文纲到别的地方去,但最后也没成……势力强大的封疆大吏,手里有兵、兜里有钱,朝廷也得谨慎处置,否则闹得地方大乱就不好了。 这个国家太大,朝廷和地方的关系,从来都是考验皇帝的难题。 大湾这里,和闽省来往密切。但造船的事,也有意扩展其他渠道。舟山船坞既然抛出了橄榄枝,姜丰也有意接住。 说完蒸汽发动机的事,姜媛又提起另一件事:“实验室已经培养出青霉素,但还没有实现量产,高云、高雷和苏家表叔在联合建厂了。” 姜丰也一直在关注青霉素的进度,听到已经进入量产阶段,高兴得鼓起了掌。 这可是大杀器啊! 要知道在另一个时空,青霉素直到二十世纪才被发现。发现它的科学家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当然,这也是实至名归。 青霉素用途广泛,针对细菌感染和传染病,几乎可说是包治百病的神药。 那个时空发现并垄断它的国家,以此谋取暴利。 “青霉素的实验过程都是严格保密的,只用我朝的人。但做药物实验的时候,医馆里的洋大夫也知情。”姜媛说道,“我走之后,怕手下人疏忽、泄露了机密,爹爹你帮我盯着些。” 姜丰点头:“你放心。” 交代完手头上的重要工作,姜媛又去了一趟阿钱土司家。 侯鸿和阿凤都在这里、安慰两个老人。看到姜媛来了,都有些惊讶。 因阿勇出征在外,订亲之后逢年过节的,姜媛都会和母亲前来拜访,但自己过来,这还是第一次。 得知姜媛要去北美寻人,阿钱土司一家都愣住了。 土司夫人拉着姜媛的手,哽咽道:“好孩子,这是你的心意,我们都很感激。但是万里迢迢的,风险太大了,你的爹娘想必也不放心。都是为人父母的,我也明白你爹娘的心情,你还是留在大湾等消息。阿勇能活着,就一定会传消息回来。” 阿凤也说:“正是如此,说不定你去到半路,阿勇已经回来了。” 其实她有点不好意思……过去总是她弟弟围着姜媛转,被拒了一次婚还不死心,还跟着姜媛出使西洋。 好歹也是一个少族长、堂堂参将,跟着姑娘家身后鞍前马后做个护卫…… 这姑娘要不是姜巡抚的千金,估计阿凤得一巴掌拍醒自己的蠢弟弟。 后来为了追求姜媛,阿勇也没少闹笑话…… 在她全家看来,都是阿勇一片痴心,姜大小姐却是冷淡自矜的。但人家是巡抚大人家的千金,又那样有才华,自矜身份也是应当的。 没想到阿勇出事了,姜媛却肯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远渡重洋去寻人。 这是“患难见真情”呢! 听到土司夫人和阿凤关心的话,姜媛心中一暖,微笑道:“我要出门,我爹爹同意了。只要他同意了,就一定能把行程安排妥当,你们不必担心。我来是问你们,可要捎什么东西?” 听她的语气,对寻人的事很乐观? 其实这就是姜媛的性格,既然要做什么事,就要抱着必胜的心! 但这样的乐观还是感染了土司夫妇。本来希望渺茫的事,似乎瞬间又变得极有可能,也一齐忙前忙后给阿勇准备东西。 这个原本悲戚的家又变得有活力了。 阿凤感激地看了姜媛一眼。她说了再多安慰的话,都没有姜媛的实际行动来得有力量。 姜媛带着土司夫妇准备的东西告辞之后,阿凤对家人说:“弟弟的眼光真好。” 侯鸿自豪地说:“姜姑娘自然是极好的。我姐姐从前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她识字、算数,才有了后面的好姻缘。” 侯鸿的姐姐侯青枝以良民身份嫁给了书画坊的小厮,后来随着侯家的兴旺、和大湾的关系,在京中开了一家卖海货的铺子,如今也是东家太太了。 土司夫人也感叹:“这样的好姑娘,是阿勇的福气。” 阿勇出了事,主将都说生还希望渺茫了。若是一般的人家,说不定就上门来退婚了,以免耽误自家的姑娘。 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姜家要退婚,土司一家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姜家不仅不提退婚,姜媛还要亲自去寻人……这令阿勇的家人心里都暖暖的。 经此一事,原本在他们心中略显冷傲的姜大小姐,亲切得仿佛是他们的家人一般。 苏老太太和熊楚楚见姜媛执意要去,也是忙着给她收拾行李。 熊楚楚一边忙着一边抱怨:“都怪她爹,没见过这样纵容孩子的,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殊也在一旁给姐姐收拾东西,听了就扁了扁嘴:“爹爹也就是偏疼姐姐!我不过要新做一根台球杆,他都不让。” 他听洋人说,这台球杆要北美枫木的最好。这不正好打下了北美,就想让人去寻一些枫木回来。 谁知这事被姜丰知道了,劈头盖脸的骂了他一顿…… “你就想着玩!什么时候你有姐姐那么能干,能帮你爹的忙了,再来提要求吧!”熊楚楚白了大儿子一眼。 姜殊道:“来年我也上战场,到时候就有出息了!” 苏老太太一听,连忙说:“我们不要什么出息!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还要什么出息?姜家已经有这样的家业,子孙几代都不愁了!这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有什么可求的? 当初她就说不要让阿勇去北美,姜丰不听,现在果然出事了! 苏老太太拨着数珠念佛,对老人家来说,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第404章 远渡重洋 为了安全起见,姜媛随同运送军需的船一起出发。 早先运送军需的船是从大佳腊港出发的,但现在大湾越来越繁荣,来往的商船多,鸡笼商港停泊不下,也停到大佳腊港来。 大佳腊港本身还拥挤,这些辎重补给军需就分批运到南屯,再从南屯军港运往北美等地驻军。 此番护送军资的是徐恭的东海水师。 姜丰亲自把姜媛送到南屯、把女儿的安全拜托给东海水师。 东海水师统领徐恭来接姜丰父女,笑道:“英吉利人海战败了后,海盗都少了许多,比以往倒安全不少。” 常在海上往来的,谁不知道英吉利人就是最大的海盗? 姜丰失笑:“咱们也是替天行道了。” 英吉利国在北美战场失利、牵一发而动全身,对其他殖民地的掌控也减弱了。从那东天竺公司急急忙忙命商人大量采购去氧麻黄碱就可见一斑。 正是战力衰弱,才越发需要这种短期内提升战力的药物。 姜丰倒是“不计前嫌”,命冼家只管卖……只是价格往高了开,趁此机会狠狠敲了英吉利人的竹竿。 这个强盗国家从世界各地掳掠了无数财富,也该让他们渐渐吐出来了! 在南屯停留了数日,待军需船整装待发了,姜丰依依不舍地把姜媛送上了船。 看着大海船远去,姜丰不由得感叹:“养儿才知父母恩,这当爹的为了孩子可真是操不完的心。” 徐恭本是徐家的旁支,扶桑总督夫人徐氏就是他的族姐。徐家的孩子多在军中,徐恭的四个儿子,有在东海水师的,也有在扶桑的,最小的一个则在岭南将军麾下。 孩子们天南地北的当兵,徐恭说不惦记也是假的……只是叹了口气,伸手邀姜大人去喝两杯,两个老父亲说一说儿女经…… 时隔两年,从西洋出使回来,姜媛又再次出海了。 站在海船上,看着冒着滚滚黑烟的烟囱,姜媛对一旁的偏将道:“这蒸汽船果然是又快又稳,还多亏了徐将军,否则没处买那么优质的煤。” 徐恭有岭南将军的渠道,可以买到优质的煤。 偏将颇为自得地点点头……东海水师驻地在大湾,和巡抚大人打好关系很重要。大湾的战船和武器都先进,东海水师都装备上了,岭南那些军队都羡慕他们…… 但他们也不是光沾大湾的光,徐家军的势力也是很大的! 这一趟,他们是往北美东部送军资,走的是巴拿马运河的航线,预计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姜媛倒还好,当初出访西洋各国,在海上航行的时间更长,已经习惯了。 但这回陪她出来的是一些新选的侍女,就有些扛不住了,即使吃了治晕船的药,还是吐得昏天黑地的跟孕妇一样。 姜媛看得不忍,到了巴拿马就让她们下船,在此地等候。 杨安打下巴拿马之后,深知这条运河的重要性——从我朝到北美东部,最近的航线就是走这条运河。因此留下一些士兵驻守此地。 姜丰得知之后,又和徐恭商量,再派出一部分东海水师的士兵来此驻守。本来东海水师就有护航的职责,徐恭很爽快地答应了。 因此,如今巴拿马也在我朝的控制之下。 侍女们起先不肯,她们奉夫人之命照顾大小姐,怎么能半途留下? 姜媛温声道:“你们这样吐也不是办法,安心在这里等候,我回来时接你们。” 侍女们期期艾艾地说:“小姐千万得记得啊!” 其实这才是她们担心的重点!万一小姐忘了她们,把她们留在这里了怎么办? 这里可都是大头兵,看到年轻女子就两眼放光的!她们被看得……都脸红腿软了! 姜媛抽了抽嘴角,又是安抚她们。说起来,这些远驻海外的士兵也挺不容易的。此地没有寻常百姓,只有黑人奴隶女子…… 在巴拿马短暂补给后,姜媛一行继续往西北而去。到了这里,新约城就不远了…… 如此又走了两个月,天气渐渐冷了,辎重舰终于抵达了北美新约港。 看到遥遥在望的港口、港口上猎猎作响的明黄龙旗,船上的人都一齐松了口气。 这远渡重洋的,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也是需要运气的。 东海水师的偏将其实还是第一次来新约送辎重,因此有几分好奇,也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眺望。 这港比南屯港旧且小得多,从船上看着便有几分寒酸。 “这是西洋人几十年前建的,就那个时候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姜媛放下望远镜说道。 偏将点了点头:“那确实不错了……比广府的港口都要气派了。” 我朝比这好的,也就新建的白水州港和大湾的几个港口,那还得感谢水泥的面世。 船队距离港口越来越近,姜媛也无心寒暄……她的心怦怦直跳。 新约决战已经过去快一年了,阿勇要是活着想必已经被寻回,若是回不来…… 其实她来不来,真的改变不了结果。她只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不能不来……若是阿勇回不来了,她也想在他生命最后的地方看一看。 从前,阿勇总是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她习惯了阿勇的存在,也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听到阿勇出事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其实那个木讷真诚的男子早已住进了她的心。 登岸之后,入目的全是西洋样式的建筑,这些都是英吉利人留下的,被陈璋笑纳了。 姜媛等人都是见多识广的,没有露出惊异的神色。 来接收军资的杨安和范致远吓了一跳……姜姑娘怎么来了?! 范致远的脸色更是一苦。 他很快想到姜媛是为什么而来……但是,钱勇他没被寻到啊! 此时的北美,多数地方还很荒芜。峡湾沿岸的地方,都是野海滩,有的地方更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搜寻起来难度极大…… 因此找了一个多月,实在没有钱勇的身影,连士兵都放弃了,默默地收拾了钱勇的衣物,预备送回家乡给他立个衣冠冢。 一看杨安和范致远的神色,姜媛心中一沉,脸色也变得煞白。 第405章 钱勇的奇遇 所有人都以为钱勇死了,但是他没有死。 驱逐舰起火的一瞬间,船上的士兵都往海里跳。提前跳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在船上被烧死、或者被沉船压住,那都是十死无生。 钱勇也落水了,他身上还有一个橡胶的救生圈。 西洋人砍掉了马来半岛的热带雨林,种上了橡胶树。姜丰还曾用橡胶做自行车的轮子,将那辆精品自行车进贡给陛下。 我朝控制马喇甲后,势力也辐射到了整个马来半岛,因此橡胶对于大湾来说,总算不是稀缺品了。 海军的舰船上,就有一些橡胶的救生圈。钱勇作为参将,自然也有一个。 新约峡湾位于洋流交汇之处,即使海面看起来平静,底下都有暗潮汹涌。更别说激烈的海战、冲天的炮灰,使得海浪更高。 钱勇抱着救生圈,下水的瞬间就被大浪打晕了,再醒过来了,已经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个简易的树屋,屋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原始……而他自己,双手双脚已经被绑了起来。 他被俘了? 可是什么样的敌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低矮的门里进来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年人,皮肤黝黑、很瘦,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身上披着一件破旧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头上却戴着各色羽毛的头冠。 这是北美土著人? 钱勇一怔……他是大湾的土人,来到北美遇到此地的土人,这不是挺有缘分的?不过,看这居住条件和服饰,显然这北美的土人日子过得远远不及他们。 心里一时胡思乱想,那个土著人紧紧地盯着他,突然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他说的是英吉利语! 一个会说英吉利语的北美土著?钱勇立刻思索了起来……英吉利人在北美屠杀了大量土著人,犯下了滔天罪恶。 但在这个过程中,有土著人学会了英吉利语也并不奇怪。 北美土著和英吉利人,那可真是血海深仇,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钱勇跟随姜媛出使西洋好几年,也会说一些英吉利语,此时就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是从遥远的华夏国来的。前几年,我们国家的人来了北美,被英吉利人扣押了。我们国家派出军队来救人,和英吉利人发生了战争,我们胜利了。现在新约和北美的西部都是我们的地方了。不久前,英吉利人又派了海军来,和我们海上决战。海战的时候,我的船沉了,但这场战争,胜利的一定是我国。” 那土著人盯着钱勇,似乎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 钱勇长相憨厚、又说的是实话,因而也不心虚,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土著又问道:“你们打赢了英吉利人,还占领了新约城?这怎么可能?” 在他的心里,英吉利人就是地狱来的魔鬼,世上又怎么可能有人能战胜魔鬼? 钱勇连忙将他所知道的战事细说了一遍……他口才不怎么样,但他把英吉利人被屠城、首领被杀、残存的民众仓皇逃窜的事说了出来。 那个土著人默默地听着…… 等钱勇都说的口干舌燥了,他还是没有说话。 钱勇都在心里嘀咕,这个人是不是高兴傻了时,此人突然跳了起来,又哭又笑地大喊了起来,然后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钱勇张开嘴,还没有喊出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解开绳子行不行?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土著人又回来了,这回,他还带来了几个人,有男有女。 狭小的树屋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屋内光线不好,钱勇也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觉得一张张面孔在自己面前乱窜,七嘴八舌地问自己话。 不过,这些人说的话他都听不懂。最后,还是那个会说英吉利语,看起来像酋长的人过来,让众人安静下来,又解开了钱勇手脚上的绳子。 钱勇身上的东西,多数被海浪冲走了。没有武器,他一个人也逃不了,所以土著人也觉得不用再绑着他了。 又一番交流之后,钱勇才知道,自己被暗流冲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海岸上,被躲藏在这里的土著人发现了。 北美的土著,虽说被西洋人屠杀得几乎种族灭绝,但还是有那么一二残存的。他们躲在荒无人烟的密林里、不为人知的野滩上,活得战战兢兢。 而钱勇之所以被救了起来,还得感谢他和西洋人截然不同的面孔。 有传说,北美土著人是在冰河时期从亚洲大陆迁徙过去。也有人说,他们其实是我朝的殷商遗民。 他们和我朝之人同属黄种人,长相有相似之处。 正因为这相似之处,才救了钱勇一命。 得知此事,钱勇不胜唏嘘……在西洋,华国面孔是异类。在原本的北美,卢胜等人也是很显眼,难以开展任务。 但是谁还记得,这北美大陆的原主人,也是和华国人相似的面孔呢? 钱勇真诚地感谢了这些土著人的救命之恩。 但是当他提出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却走不了了…… 因为这些土著人被西洋人打怕了,虽然听说新约和费城的英吉利人都被打跑了,但是还有法兰西人啊! 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华国人走了,英吉利人又回来了。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个隐蔽的地方潜藏下来,实在不想暴露自己这些人的踪迹。 他们的族人已经死得太多了,再也经不起任何风险了。 因此,那酋长对钱勇说:“你们帮我们打败了英吉利人、屠了他们的新约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允许你在我们的地方住下来,但你不能走。” “我必须走。”钱勇试图讲道理,“我的父母亲人都在家里等着我,如果我回不去,他们以为我死了,会非常伤心的。恳请你们放我离开,我保证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你们的踪迹。” 说完这番话,他就被关起来了…… “你就好好的待在这里!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们可以给你自由,甚至我还可以把女儿嫁给你。”土著酋长说道。 隐居在这里土著人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人,他们很多都是亲戚关系。 即使是土著人,也知道兄妹不可结合的道理。他们倒是从别的地方抢了几个西洋女人回来生孩子,但是自己的女儿就没办法了,他们不想留活的西洋男人! 此时钱勇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 钱勇吓得连连后退:“我不娶你女儿!我老老实实还不行吗?” 天地良心,他才不要做这个土著“驸马”呢! 酋长对钱勇的反应不是很满意,哼了哼把门一关。 就让这个华国人冷静一段时间……再过一段时间,他知道自己真的离不开,自然会安心留下来。 再说,自己女儿那么漂亮,怎么可能留不住一个男人? 这些土著人藏在海岸的树林里,岸边又是陡峭的岩壁,大湾的士兵来搜寻的时候,难以登岸,在岩石间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人就失望地离开了。 钱勇就这么被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无聊得只能抓自己头发上的虱子。 被关了这么多天,头发上都长虱子了。 虽然失去了自由,但钱勇还是挺乐观的,能吃能喝。他没有绝望,他相信他的同胞一定会来找他的! “你也是被野人抓来的吗?”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 钱勇连忙凑过去,透过门缝往外看,是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女子。 北美土著人的地盘,出现了一个西洋女子? 第406章 我真不跑 这个金发碧眼的西洋女子说了她的悲惨遭遇。 她一家本是英吉利国的小贵族,因为国内打仗,父亲带着一家人避到北美的殖民地来。 在北美定居之后,她的父亲还是改不了贵族的习惯,爱好郊游、远足。在一次远足探险时,全家人被土著人绑架了。 “他们是野人!是食人族!”女子愤怒地控诉,“他们杀死我的父母和哥哥,把我关在木头房子里,强迫我怀孕生孩子!” 这经历确实挺悲惨的……但钱勇也不是昔日单纯善良的少年。他在南洋这些年,也见过被西洋人奴役的爪哇土著。 那些土著女子的遭遇,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说,和北美土著经历的灭族之灾相比,到底谁比较惨呢? 当初英吉利人刚到美洲的时候,当地土著也曾热情地招待他们,给他们食物……为此还诞生了一个节日——感恩节。 后来,感恩节就成了一个讽刺。 因而,钱勇很平静地说:“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是的,女子一个人独身在屋外,被关在屋里的人是他。 “我生了孩子,假装服从他们,他们终于允许我出来的。但是这里是茂密的丛林,有各种野兽,我走不出去。我放了你,你带我出去好不好?”女子急切地恳求。 “不好。”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土著人已经草木皆兵了,怎么可能不派人看守他们?他敢保证,他要是跟着这个西洋女子走,会死得更快。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懦弱?”女子急了,开始骂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远处有人来了,女子跺了跺脚就跑掉了。 钱勇捏住一只虱子,“吧唧”一下掐死了。 虽然说不能贸然逃走,但像此人一样,先降低土著人的警惕,再伺机逃走似乎也可以? 那酋长再来的时候,钱勇就道:“你这样关着我也没有用,还浪费食物。你把我放了,我可以跟着你们去打猎、收集食物。” “你不会逃跑?” “我不跑。我们华国人说话都是算话的,说了不跑就不跑。”钱勇拍着胸脯道。 酋长想了想,他们族群躲躲藏藏,寻找食物不容易,白养着一个人确实不好,就说道:“你如果试图逃跑,我们会杀了你。” 钱勇又是连连保证。 走出了那间小屋,参与到土著人的生活中去,钱勇才慢慢知道周围的环境。这里看起来就是一片野海岸的树林,但是究竟是在新约的南边还是北边就不知道了。 他说不跑就不跑,接下来的大半年,他每日和土著人一起去打猎、捕鱼。 因他身手敏捷、收获也比土著人多,渐渐融入土著人中的同时,也得到了众人的认可。 丛林里升起了一堆篝火,土著人、被捉来的西洋女子,还有钱勇都在篝火旁。 曾经向钱勇求救的那个女子不时地用哀怨的眼神看向他,钱勇也只做不知。 他后来才知道,土著人在部落周围都设了陷阱,他要是真的贸然和洋人女子出逃,只怕已经被陷阱里的竹箭扎成刺猬了。 “你以前也是个猎人吧?”酋长问道。 其他土著人也好奇地看着他。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也能磕磕绊绊地说几句土著语言,比划着交流,而土著人也跟着他学了几句华国语言。 钱勇笑道:“我出生在一个岛上,我的民族被人称为‘高山族’,也是住在山上,从小就打猎的。后来荷国人到了我们岛上……” 在橘黄色的火光中,钱勇讲着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度的事……那个繁华的大佳腊新城、热闹的街道、富足的百姓…… 还有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他的未婚妻…… 说到姜媛的时候,他的脸上洋溢着温柔的微笑:“她是我们巡抚大人的女儿。巡抚,相当于就是……岛上的领主,所有人都要听他的。她是那么的高贵美丽,我只是一个土人小伙子啊……是的,我在岛上和你们一样,也被人称为‘土著人’。” “我刚刚从高山上下来,带着人卖木头给建城的人,在巡抚衙门第一次见到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想到我衣服上还有泥土和木屑,就难为情。既希望她没看到我的狼狈,又希望她能看到我。”暖暖的火光中,他的声音仿佛也带着某种令人温暖的魔力。 这些话,在姜媛面前他说不出……他的姐夫总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呆,可是在这群“野人”面前,他却毫不顾忌地说了出来。 他的笑容那样温暖,这些北美土著人也不由得笑着倾听,想象着那个高贵美丽的领主女儿。 钱勇笑了笑,又说起和姜媛出使西洋各国的事,他们在西洋被人歧视、污蔑的事,引起了土著人的共鸣。 那酋长的女儿就气愤地说道:“那些西洋人总是觉得自己是文明人,和他们不一样的就是野蛮人。然后以这为借口,侵略别人的国家,毁灭别人的文明!” 钱勇笑着鼓掌,赞道:“不错!我们姜大人曾说,西洋人的傲慢和偏见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把他们打醒、打怕!” 土著人听到这番话,一瞬间都沉默了……他们之所以从这片土地的主人沦落到东躲西藏,不就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吗? 而那西洋女子听到众人都在指责批评她的国人,忍不住说道:“可是他们杀了我的亲人!他们还吃了他们!” “吃人是污蔑!”酋长的女儿立刻反驳,“我们只是恨得扑上去咬了两口而已!我们杀了你的父母,但是你们国家的人杀了我多少族人呢?” “可是我父母、哥哥从来没有杀过人!他们是无辜的!打仗是军队的事,你们输了所以死了。但这些和平民是无关的。”西洋女子气愤地说道。 钱勇冷哼道:“这位女士,你面前的这些也是平民,他们的亲人也是无辜的。” 那洋女子哑然,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他们是先进的文明征服落后的文明,但方才钱勇已经说过这是“傲慢与偏见”…… 没有人再理她……其他人更感兴趣的是遥远的东方古国的事。 那里的人,也和他们长得差不多,但却这样强大,能够把英吉利人打败…… 钱勇看到众人的神色,微微一笑,又说道:“说起来,关于北美土著人,我们那里倒有另一个传说,或许我们也有些渊源……” 人的本性都是倾慕强者,在土著人的心里,打败英吉利的华国人已是强者。钱勇再把北美土著是我朝殷商遗民的传言说出来…… 顿时,土著人的心中都涌现出了一种自豪感。他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宁愿相信和他们同源的华人这样强大…… 这种自豪感,填补了险些被灭族产生的自我怀疑。 看到身边的族人看钱勇的眼神都亲切了很多,那酋长深深地看了钱勇一眼。 第407章 攻心之策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酋长眼看着钱勇在族群里的威望越来越高,年轻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崇拜的,其中就有自己的女儿。 酋长严肃地问:“你真的不能娶我的女儿?” “真的不能。”钱勇肯定地说。 酋长哼了哼,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那你以后少说点话!” 不娶他女儿还整天在人家面前晃? 钱勇笑了笑:“他们只是为外面的世界好奇,这是压制不住的。况且,酋长对我说的那些事难道不感兴趣吗?我朝不远万里而来,也算是为你们报仇了。而大家同根同源,我朝也绝不会打压奴役你们。现在走出去,和我国联合起来,重新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不好吗?”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 酋长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最终甩了甩头,留下一句“你老实点!”就离开了。 但钱勇知道,此人的内心已经动摇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钱勇得知这个酋长曾经也是统领一个大部族的,在整个东部都很有名,最后却只能带着几十个族人四处躲藏。 在躲藏的过程中,又因为生病、受伤损失了一些族人。为了避免近亲结合,才不得不从外掳掠西洋女子回来。 那么,曾经有过辉煌日子的酋长,真的不想重现往日的荣光了吗? 钱勇做了几年统帅、又读了几本兵书,也学会攻心之策了。 虽然答应了酋长“老实点”,但也架不住年轻人就爱找钱勇打听外面的事。 在西洋人到来之前,他们过的是原始朴素的生活,本来也挺满足挺快乐的……直到他们见识到西洋的现代文明,才发现还有另一个世界。 可惜还没等他们拥抱现代文明,就被西洋人打懵了。 但那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还是在他们心中埋下了种子。 从前碍于西洋人的火枪,他们不敢出去……现在呢?华国人和他们长得那么像,跟西洋人是不一样的吧? 在钱勇不知道的时候,土著人内部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执。 年轻人提出可以跟钱勇走出去……在外面繁华的世界光明正大地生活、不用再躲躲藏藏。 但是以酋长为首的中老年人却想得更多,教训年轻人:“那些华国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也是为了争夺这片土地,他们也是入侵者,和西洋人有什么不同呢?” “华国人不会屠杀我们!”酋长的女儿第一个反驳,“我们有同一个祖先!” 酋长的儿子也说:“钱勇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他说不跑就真的不跑。莉莉丝偷偷去找过他,想跟他一起逃跑,他都拒绝了。” 莉莉丝就是他的妻子,被绑来的西洋女子。 “他那是知道跑也跑不掉!”酋长冷哼,“他不像坏人?那些西洋人刚来的时候也不像坏人,后来呢?” 他这么说,其他人都沉默了。 西洋人刚来的时候,用现代文明的产物跟他们交换东西,他们也很友善地教新移民怎么在这个大陆生存。 然后呢?就只有屠杀和被屠杀。 这时争论没有取得结果,倒是那酋长的女儿过后问钱勇:“如果你出去了之后发现你的未婚妻嫁给了别人呢?” “她不会。”钱勇毫不犹豫地说。 若说从前,钱勇还没有这样的自信。但这些日子,他却渐渐想明白了,不仅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明白了姜媛的心意。 姜媛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是有主见的女子,既然答应嫁给自己,就一定是心里有自己。 这么想着,钱勇心里涌起了一种自豪感。 酋长女儿看到他又露出这种思念、温和的神情,咬了咬牙离开了。 回去之后,她找到酋长:“我不要嫁给钱勇,他心里有别人。” 酋长看了眼自己的女儿,说道:“可是我们这里已经没有别的合适的男人了。” “外面有!钱勇说了,他们国家来了很多人,一定有比他更优秀的男人!”酋长女儿说道。 酋长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这要是儿子,他就大巴掌招呼了……但这是女儿…… 即使是土著人,也是疼爱子女的。而做父亲的,尤其疼爱女儿。 女儿的请求让酋长心中动摇了……而真正让他行动起来的,却是他的孙子生病了。 小孩子本来就容易生病,在这个食物缺乏、卫生条件差的丛林里,生病就更是常事。 他的族人,很多也是病死的。 钱勇看到这个小孩子,说道:“他得了风寒、还拉肚子,必须尽快看医生,否则会很危险。” 酋长的儿子抱着孩子,恳求地说:“我带他出去找医生,现在外面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是以前,他绝不敢走出这个丛林。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据钱勇所说,外面已经是华人的世界! “我会往新约方向去,小心避开法兰西人。”酋长的儿子继续说道。 他熟悉外面的环境,想要躲开西洋人到新约城去是可以办到的。 酋长看到小脸通红,哭声都有气无力的小孙子,终于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冒险,但也许外面的世界真的不一样了呢? 酋长的儿子带着小孩子离开之后,钱勇又被严加看管了起来。土著人担心华国人也不是好人,如果华国人把他们的族人扣留了,他们就拿钱勇去换人。 如果他们的族人遇害了,那就杀了钱勇泄愤! 莉莉丝看到钱勇又被关了起来,还找到机会来奚落他:“你本来有机会逃跑的,现在后悔了吗?” 钱勇很淡定地说:“我不后悔,我国的人绝不会杀害无辜的土著人,所以他们一定能活着回来的。” “他们无辜,我的国人就不无辜吗?”莉莉丝恨恨地说。 她已经得知华国在新约屠城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也对钱勇怀恨在心。 此时,她恨不得出去求医的土著人出事,即使那是她的“丈夫”和孩子……不!那些野人绝不是她的亲人! “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两国交战,就没有无辜的人了。”钱勇微微一笑,“但若是平时,我们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大湾那里,也有很多西洋商人的。” 争也争不赢……莉莉丝咬了咬牙,只能在心里诅咒这些“野人”!在她眼里,华国人也是野人! 在所有人的担忧和惴惴不安中,那酋长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小孩子也恢复了健康。 他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喜悦的神情…… 族群里的年轻人顿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他外面的情形。就连酋长等人也严肃起来,竖起耳朵听…… 钱勇微笑,他终于可以出去了。即使不是自己走出去,同胞得到线索,也一定会寻过来! 第408章 美女救英雄 钱勇的预料没有错,在酋长的儿子回来没多久,他的同胞就找到了这个海边的丛林。 但令他没预料到的是,穿着军服一马当先的那个人…… 正在抓虱子的手停顿在头上,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钱勇愣了愣,才使劲揉了揉眼睛。 没错!那个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女子是姜媛! “你……你你怎么来了?”钱勇紧张得都结巴了……他又有好多天没有沐浴,身上脏兮兮狼狈得很、还胡子拉杂的…… 万一姜媛看到他这么邋遢的样子,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他姐姐可说了,当初看上他姐夫,就是因为他姐夫长得俊! 姜媛一步步走近,把手中的火把交给身边的士兵,手扶腰刀豪气地说:“美人,我来接你了!” 这是当初钱勇学习说情话时看过的话本,后来被人送到姜媛面前…… 钱勇顿时黑脸一红……这反过来了啊! 看话本的时候,他也曾把自己代入过男主角,想象有一天也这样豪气冲天地站在心上人面前,向她伸出手,说出这句话…… “美人?吓傻了吗?”姜媛调侃地笑道。 别看她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天知道直到此刻,她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钱勇才回过神来,挠了挠头:“我身上脏,还有虱子,你退后几步吧。” 姜媛打量了一下这些潮湿阴暗的小木屋,皱眉道:“他们可有虐待你?” “没有,他们还挺友好的。”钱勇忙说道,“他们也不容易,住的也是这样的屋子。我出去了得答谢他们的救命之恩。” 姜媛点头道:“这个自然。” 钱勇走出小木屋,只见原住民都被大湾士兵团团围住了,一个个都是惊恐不安。 看到钱勇,那酋长立刻说道:“你说过,你的国人不会压迫、杀害我们的!” 钱勇走近几步,示意士兵放下武器,对原住民说:“你们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国家的人绝不会迫害你们!我还要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呢!你们若是愿意,现在就跟我回城吧。新约的西洋人都被打跑了,他们留下的房子,你们可以去住!” 去住西洋人建的房子? 这些原住民有些心动了,在遭受大面积的屠杀之前,他们也和西洋人有过密切接触,见过西洋人的房子。 那些房子是用石头和木头建的,非常牢固、飓风来了也不怕……有些大房子里还有壁炉,冬天的时候,壁炉里燃起熊熊火焰…… 但是华国人会有那么大方吗?会不会欺骗他们? 钱勇看出了他们的犹豫,推心置腹地说道:“现在我们人多,又有火器,想要把你们这十几个人杀了也可以,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你们骗去新约城呢?我们又不吃人肉的,总不会是把你们骗去做腊肉。”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和他混熟了的原住民年轻人也笑了起来。 姜媛站在钱勇身后,看着钱勇侃侃而谈地招揽这些原住民,也是微微一笑。 她的未婚夫,到底还是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将领了。 这十几个原住民不多,但却能以此为口子,招揽幸存的其他原住民…… 这些北美原住民对西洋人恨之入骨,好不容易重新夺回自己的家园,肯定会倍加珍惜。这些人,是可以联合和利用的。 原住民想了想钱勇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酋长的儿子也说:“我带孩子去新约城求医,遇到的是一个华国的医生,他对我和孩子都很友好。” 这件事,他回来的时候就说过了,此时终于起到了作用…… 酋长凝视着钱勇:“我这辈子相信过很多人,最后都遭遇了背叛。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人,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钱勇正色道:“绝不会令你失望。” 酋长点点头,召集族人简单收拾了物品,就跟着钱勇等人离开。 说起来,这一行人里,最兴奋的倒是那几个西洋女子。她们终于可以回到人类世界去了!再也不用生活在这个原始丛林了! 只要回到城里,她们就能想办法逃走! 穿越丛林的时候,酋长的女儿用生硬的汉语问姜媛:“你就是钱勇的未婚妻?” 姜媛脚步顿了顿,看了看这个插着各色羽毛、脸上还画着奇异图腾的原住民女子,笑道:“是的!我就是他的未婚妻。” 酋长的女儿看看姜媛的脸,又看看她的腰刀和火器,羡慕地说:“你确实很美,也很强。” “谢谢。”姜媛愣了愣,她没想到这个女子会夸奖她。 “我以后也可以和你一样吗?”酋长的女儿指了指姜媛的火器。 姜媛笑道:“当然可以。” 对于愿意主动变强的女子,姜媛一直是很欣赏的。 酋长的女儿很高兴,鼓起勇气说:“我叫蒂瓦,我想和你做朋友。” “好!”姜媛爽快地答应,取下腰间的弯刀递给蒂瓦:“这是给朋友的见面礼!” 蒂瓦有些慌乱地接过,这把腰刀太华丽了,刀鞘上还镶嵌着宝石。 可是……她已经没有那么珍贵的东西了。想了想,她取下头上最漂亮的一根羽毛,这是她最喜欢的饰物了。 姜媛郑重地接过,收进了怀里。 郑重得……仿佛这不是两个年轻女子在交友,而是两个民族间缔结契约。 酋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放下了心。他看到女儿发自内心的喜悦,第一次觉得,钱勇一定是天神送给他们全族的机遇。 天神都不愿意看到古老的北美原住民消失在这片大陆,给他们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出到丛林之外,钱勇才知道了姜媛寻他的过程。 到了新约后,姜媛得知连士兵都放弃搜寻了,但是她不会放弃……她就是有一种直觉,阿勇没有死,他一定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 这种盲目的乐观,让杨安和范致远等人都暗自摇头…… 从北至南的海岸线他们都找过了……他们不是没想过钱勇被人救起的可能。 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此地幸存的原住民极少,不太可能遇到。若是遇到西洋人,那还说不定是福是祸呢! 更多的可能,还是钱勇已经死了,沉到了海底、葬身鱼腹。 但姜媛坚持要找,他们还是派出一队士兵,跟着姜媛沿着海岸线一点点地推进。 姜媛根据海战时的季节洋流分析,钱勇可能会被洋流推到北边,因此就重点往北边找。但此时北美的海岸,大多数地方都很荒芜,推进起来进度很慢。 除了粗放式的寻找,姜媛还从陈璋那里借来擅长收集、分析情报的探子,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在众人都觉得钱勇生还希望渺茫的情况下,她这样耗时费力地寻人,是有些任性的。 但这里是北美,掌权的陈璋、杨安等人都是姜媛的叔伯辈,都愿意纵容她的任性。 锦衣卫的探子名不虚传,从一对寻医的原住民人父子那里发现了端倪。 北美幸存的原住民惶惶如丧家之犬,哪里敢明目张胆的出来寻医?还特特地往新约方向赶,见到华国人也不惊恐,像是知道了什么内情一般…… 探子将消息递给姜媛,姜媛立刻派我朝的大夫去和那对原住民父子接触。 这一接触,竟发现他们隐隐听得懂我朝的语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姜媛没有扣留这两个人,而是放了他们走,再悄悄地跟在身后。 他们的探子本是专业人士,跟踪两个没什么隐蔽经验的原住民易如反掌…… 第409章 劫后重生 新约城里,杨安和范致远翘首以望。 锦衣卫传回消息、有钱勇的线索,他们震惊之后就是狂喜,一天都不知道打发多少次人出城打探。 直到探子传来,只有半日路程时,杨安挥手笑道:“终于回来了!走!兄弟们出城迎接!” 特种营和高山族的士兵都欢呼了起来。 姜媛和钱勇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就出现在了新约城外。 看到那么多人来迎接自己,钱勇也是既高兴又感动! 杨安拍着钱勇的肩膀,感慨地说:“回来就好!你很好!” 在海战中,钱勇所在的驱逐舰击中了敌军的主舰,才遭到了敌军集中炮火报复。就这样,驱逐舰上的将士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才跳海。 陈璋和杨安在给朝廷的奏折中,慷慨激昂地述说了此事,为钱勇请功。 而范致远的心情就更激动了,他跟钱勇在南洋几年,一起扛过枪,一起吹着海风畅谈过人生理想,还一起狼狈为奸暗戳戳去刺杀宋全…… “城中已设下宴席,大鱼大肉、什么好吃的都有!袍泽们都在等着你。”范致远道。 他知道钱勇此人还有一些少年心性,在南洋时就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果然,钱勇一听好吃的就精神了,立刻嚷着梳洗后就去。 众人看到他一身狼狈的样子,也有些唏嘘。 钱勇在原住民的族群里住了一年,穿着打扮都和原住民一样了。而他本来肤色就偏黑,如今更是黝黑精壮,只怕再过两年,就完全融入到原住民里,见面都认不出了。 钱勇和姜媛都去休息安顿了,就只剩下跟着他们到新约城的原住民。 这些原住民的心情既高兴又忐忑。现在已经要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如果能够住进城里的房子就太好了。 但是不知道华国的其他人,是不是也跟钱勇和姜媛一样友好? 没让他们担心多久,范致远就笑眯眯地给他们安排住处了。 杨安和陈璋接管新约城后,这座城已几乎是一座空城。虽然经过了洪水和战火,但因为西洋人走得匆忙,还是留下了不少物资。 而坚固的房子也都是无主的了。 陈璋的总兵府就设在原先的市政厅,杨安则带兵入驻了本来的洋人军营。 现在城里除了华国的军人、就是少量的法兰西人、被英吉利人抛下的黑人奴隶,因此空置的房子还很多。 范致远给原住民安排完住处之后,还笑着说:“我和钱勇是好友,你们救了他,就是我的好朋友。你们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到市政厅找我。” 酋长一家分到了一所大房子,大厅的壁炉里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令整个屋子都暖暖的。而此刻,他们的心也暖暖的。 他们终于不用再东躲西藏,可以走出丛林、生活在阳光下了! 范致远说完拱了拱手,带着护卫步履轻松地离去。 他的心情很好!钱勇真是太能干了!不仅自己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人口! 是的,这十几个原住民算不得什么,但整个大陆存活的原住民大约还有数千人,都分布在各个偏僻的角落。 如果这些人都能够站出来,那么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人口短缺。 这片大陆富饶而辽阔,可以种植多种农作物,若是经营得好,可以反哺华国、成为天下粮仓。 但是西洋人病死的病死、逃亡的逃亡,本来已经开发的土地都再次丢荒了…… 范致远跟姜丰密谋北美好多年了,如今一旦得手,自然是摩拳擦掌,想着假以时日将此处建设为我国的一部分。 当初西洋人统治这片大陆时,解决人力短缺的方法是从非洲掳、买黑人奴隶,范致远也打算采用这个方法。 但是黑人奴隶一旦过多,将来则可能反客为主……我朝之人必须牢牢把控住军政大权。 打下爪哇和吕宋之后,姜丰都教导他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驱逐西洋侵略者、团结肯服从的当地土著。 这个政策,在北美自然也要延续。 回到市政大厅,只见总兵陈璋迎面走来,笑道:“都安顿好了?开宴的时候说一声,我也过去。” 范致远忙道:“正是来邀请总兵大人。” 自从刺杀宋全失败、还差点坑了锦衣卫的人,又被陈璋捉了个正着,范致远面对陈璋时总有些底气不足。 好在陈璋不是个拿着把柄不放的人,就任北美总兵之后,就任命范致远做新约城主,双方也算合作愉快。 陈璋又说道:“钱勇回来的可正是时候,朝廷派来颁旨的官员前些日子已到了西部的金山城,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到了,钱勇正好接旨。” 新约海战结束后,陈璋就写了奏折进京,给杨安和钱勇等人请功。 杨安的特种营是姜丰的私兵,是没有品级的。但此战杨安是主帅、功不可没,无论是不是朝廷的正规军,都应该得到褒奖。 至于钱勇,当初带着一万高山族下山,是明堂正道归顺朝廷,由朝廷册封三品参将的。真正来说,属于朝廷的兵马,而不是姜丰的私兵。 高山族士兵下山后,姜丰还问朝廷要军备,甚至因为军备残破扣留工部郎中呢…… 虽然是朝廷的军队,但姜丰是大湾巡抚,统管军政,也可以指挥。 在向朝廷上请功奏折时,陈璋和杨安商议之后,没有报钱勇阵亡,而是报的失踪……当时是存了一线希望。 如今陈璋等人却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报的阵亡,朝廷在嘉奖的时候会高一个规格,特别是钱勇是少数民族归顺的,说不定还得给个爵位。 从华国到北美万里迢迢,消息传递滞后。要是朝廷给了钱勇死后哀荣,钱勇又复活了,那就尴尬了…… 如今这样却是正好。 听到朝廷的官员要来了,范致远也很高兴:“如此诸位将军都可加官进爵,真是喜上加喜!” 陈璋微微一笑,加不加官、进不进爵不要紧,他能留在北美就很好了。 京城那个地方……还是不要再回去了吧。 两人说笑着就去军营里,今晚的宴席将在军中举行,让钱勇和他的手足同胞一同分享这劫后重生的喜悦! 此时高山族的士兵也在杨安的麾下,得知他们的少族长平安归来,整个军营都沸腾了起来,欢呼声、笑闹声一阵阵响起! 阿勇将军回来了,那么他们也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家了!从前少族长失踪了,他们也不忍独自回去…… 先是征战南洋、又到北美,他们离开大湾、离开家人好多年,早已对家乡魂牵梦萦! 第410章 加入我们 若是战时,军营里是不能饮酒的。就是现在,也仍然有士兵轮值。 钱勇今日是“主角”,自然不入禁饮之列。 在丛林里待了那么久,他脑子里都是好吃的!如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爽快! 这些酒肉都是本地的,西洋人在这片大陆经营了几十年,如今算是给我朝做嫁衣了。华国的军队驻扎在这里,军粮这些已经不需要从国内运来了。 甚至和法兰西结盟之后,法兰西一方的盟国也往来北美贸易,如今新约城又渐渐兴旺了起来。 将士们轮流给钱勇敬酒,又让他讲在原住民那里的奇遇。 众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却能死里逃生,大家能不好奇吗? 钱勇喝得有点多,情绪也兴奋起来,和众人讲起他怎么被原住民救起、怎么融入其中,最后劝人出去寻医…… 他说得详细,不知不觉地把酋长要招他做女婿的事也说了出来…… 姜媛听到此处,割肉的手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钱勇一眼。 偏偏还有使坏的,故意问钱勇:“少将军好艳福啊!那酋长女儿好不好看?” 钱勇大着舌头说:“脸上花得花花绿绿的也看不出……但看五官,洗干净应该好看吧?” 周围的人都大笑,还起哄道:“洗干净!洗干净!你该给人送一块肥皂!咯吱咯吱地一洗……” 这群牲口……姜媛的刀插进了烤火鸡中…… 钱勇正说得起劲,突然觉得脖子一凉,下意识地往姜媛那边看去,只见她正微笑地看着自己,把火鸡的一条腿卸了下来。 钱勇的额头渗出冷汗,总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烤得香喷喷的火鸡,顿时酒醒了几分,连忙说:“不送肥皂!不送肥皂!啊!不是……那时候原住民是没有别的选择,现在已经有了,她不会看上我了!” 说完,钱勇又瞪了一眼给他挖坑的人,发现是自己的发小才作罢了。 随他出征的高山族士兵,还有很多是光棍呢,憋着也不容易……他好歹还订婚了呢,他那发小连未婚妻都还没有! 这些士兵倒也不是对原住民女子有多感兴趣,只是一群光棍,提到女人本能的兴奋啊! 一旁的范致远微微一笑,他觉得联姻的主意不错。 联姻这方法虽然旧,但好用啊!从春秋战国时,人们就知道“婚姻乃结异姓之好”,诸侯国间互有联姻。 姜丰到了大湾之后,也让心腹侯鸿和阿钱土司的女儿联姻。 若想在北美站稳脚跟,有原住民的协助会容易很多…… 他这个想法,倒是和原住民的酋长不谋而合。 华国人在大开宴席时,原住民也聚集到酋长的家里,商量以后的事。 “房子和食物、取暖的木材都给我们准备了,华国人对我们的确没有恶意。”酋长的儿子说道。 酋长也点点头,他今日还去城里转了一圈,没有人限制他的自由。街上巡逻的华国士兵看到他们也没有异样,倒是一些西洋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似乎在震惊怎么还有活着的原住民。 西洋人的神色成功取悦了酋长。 “我们要在城里生活得更好,还是需要和华国人做朋友,如果能得到火器就更好了。”酋长看了看女儿蒂瓦:“你和那个姜媛做了朋友,你再去找她问一问。” 蒂瓦兴奋地点点头,她很乐意去找姜媛。 姜媛救出钱勇时的一幕,蒂瓦也看到了,立刻被豪气的姜媛给震到了。如果姜媛是男子,她说不定都要动心追求了…… 酋长看到女儿的神情,有些头疼地说:“姜媛是女人,你们是不可能呢。” 蒂瓦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族人愣了一愣,都噗嗤地笑了。 蒂瓦羞恼地瞪了父亲一眼。 酋长倒是没有笑,镇定地说:“但是联姻是可以的。他们在新约城有武将有官员,合适的人选很多。” 这是正事,蒂瓦也没有害羞了,正经地商量起来。 而那几个英吉利女子再次哭哭啼啼地要离开。她们在城中也看到了西洋人,即使不是本国的,想必也可以求助,总比和这些野人生活在一起要好! 酋长的儿子看着妻子:“你一定要离开吗?孩子都有了。” 莉莉丝恨恨地说:“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你们野人的孩子!你们这些凶手、食人族!” 其他英吉利女子也一齐骂了起来…… 原住民的人倒是无动于衷,她们这样骂,也不是第一次了。 酋长看着吵吵嚷嚷的英吉利女子,最终决定——放她们走! 既然留不住,就放她们走吧…… 他们都已经出来了,想必还有躲在其他地方的原住民会陆续出来,那么就能和自己的族人结合,族群的繁衍就不成问题了。 双方都有一致的想法,因此过了几日,蒂瓦去找姜媛的时候,姜媛很热情地招待了她。 此时的蒂瓦已经洗刷干净了,头发也简洁地梳了起来,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确实如钱勇所说,洗干净了还挺漂亮了…… 姜媛心里又悄悄的记了钱勇一笔,琢磨着那兵书得罚他再抄三遍!面上却不显,还带着蒂瓦在街上转了一圈。 街上还没什么商铺,寥寥几家还是陈璋命人开的。 “我们的人主要在西部,以后会陆续过来。”姜媛对蒂瓦说。 打下北美之后,朝廷还是以西部为重,因为那里有金矿……前期移民的马贼、从虾夷和扶桑来的军队和矿工都在西部新建的金山城。 但是姜媛知道东部的重要性,这里也是需要逐步填空人口的。 蒂瓦听了之后看着姜媛,问道:“你们要占领整个大陆吗?” 她父亲曾说过,华国人和西洋人本质上都一样,都是入侵者。 姜媛却笑道:“是‘我们’,你的族人愿意加入我们吗?” 蒂瓦鼓起勇气问道:“加入你们,也可以得到你们的武器吗?” “可以!不仅是武器,还有药!”姜媛肯定地说,“你看,现在整个大陆都在蔓延天花,但是我国的人却没有感染的,因为我们有药!华国的医学有几千年的历史,比西洋人要先进!” 至于种痘、预防医学这些就不必细说了。 蒂瓦却足够震惊了!天花!那是瘟疫,据说西洋侵略者因此死了很多人,难道还有治疗的方法吗? 姜媛含笑看着她,声音低沉地说:“怎么,愿意加入我们吗?” “要怎么才能加入你们?”蒂瓦脸红了红。姜媛的目光和声音太有蛊惑力了…… “钱勇跟你说过他的事吧?他们高山族在我们那里也是少数民族,后来顺应朝廷的号召归顺,带了一万士兵下山,他也因此获封三品参将。”姜媛笑道,“能够获得多少资源,得看你们有多少人。” 仅仅十几个人自然是不行的…… 蒂瓦听懂了姜媛的言下之意,握了握拳……她一定要和父亲商量,把原住民都给找出来! 分别的时候,姜媛还送了蒂瓦一把火器。 诱饵抛了出去,就等鱼儿上钩了…… 第411章 钦差来了 朝廷派往北美宣旨的有礼部的官员和大太监高金良,他们从津港出发先到了扶桑,再从扶桑换蒸汽轮船。 礼部的官员和高金良都是第一次出海,看到扶桑平整宽阔的深海军港和蒸汽轮船,都有种大涨见识的感觉。 护送他们的京营偏将介绍:“这是大湾研发出来的蒸汽轮船。如今大湾、岭南和扶桑的水师都装备上了,但数量不多。船是白水州船坊生产的,那是施伦发迹的地方,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了他的。” 高金良笑了笑:“施伦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最强大的还是大湾。听说大湾特种营远征北美,靠的就是这种船。” 偏将一愣,随即说道:“不错,确实是大湾最强。” 其实他心里觉得,打仗可不仅仅比谁的战船强。杨安打新约,水火之势都用得畅快淋漓,凡带过兵的人没有不服气的。 蒸汽轮船比传统的帆船快得多,只花了一个多月就从扶桑到了北美西部的金山城。 这金山港还没建好,在海岸停泊后,还是金山城的驻军派小船来迎接他们上岸。 驻守在金山城的是原虾夷的驻军,当年就是陈璋的手下,在虾夷开金矿的。如今顺理成章地来到北美西部开金矿。 所谓的“金山城”也并没有城的规模,不过是些简陋的房子、军营帐篷罢了。 驻军将领和护送的京营偏将交接,接下来的路程就由北美的驻军护送了。 驻军将领带着这些钦差们进城,笑道:“诸位大人远来辛苦,我们这里简陋,条件是不大好,万望谅解。陈总兵说将来这里是要建大城的,下次你们再来,就不是这样的了。” 来传旨的礼部郎中傅仲哲点点头,说道:“我们不过是路过,你们长期在此才是辛苦、责任重大。” 迎接的将士们听了这体贴的话都笑了,态度更加亲切。 那小太监又问道:“常听做海商说,大洋上多海盗,咱们来时却一路平安,没有遇见?” “这大洋的海盗大多是亦官亦匪的,现在西洋人被我们打怕了,海盗自然也少了。”将领笑道,“且海盗最欺软怕硬的,你们的是蒸汽大船还有火炮,早就闻风而逃了。” 高金良等人全都与有荣焉,盛赞杨安、陈璋扬我国威。 他们在金山城休整了几天,还奉旨去正在开采的金矿看了看。 “此处的金矿都是浅表矿,确实比虾夷那里好开采。”将领说道,“来年第一艘送金子的船就可以进京了。” 金子总是能够令人心情振奋,傅仲哲看得都连连点头:“待我回去了,得禀报朝廷,再迁徙些百姓和青壮过来。” 高金良也说:“陛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金子!都是金子啊! “有劳傅大人了。”将领拱了拱手。 看完金矿后,他们继续启程。 北美幅员辽阔,从西到东一路都是莽莽荒原、原始森林,很多地方甚至没有路,以后人多了,路才能走出来。 但钦差们奉命前往东部的新约城颁旨,路再难走也是要去的。 一个小太监私下嘀咕:“那个陈璋也奇怪,把总兵府设在金山城不就好了吗?离我朝也近。” 另一个小太监则说:“想来是东部比较繁华吧?” 高金良白了这两个小太监一眼,“你们这点见识!这就是陈璋能做总兵,你们不能的原因!” 小太监委屈地说:“我就是有见识,我也做不了总兵啊!” 他缺了一件关键的部件啊! 高金良道:“想必陈总兵的目光,不仅仅是西部,而是整个北美!” ………… 一路上,护送他们的士兵都小心翼翼的,安营扎寨都要遣人先探路。 钦差们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不是说洋人得了天花都死光了?” “洋人来了北美几十上百年,哪有那么容易死光?”士兵叹道,“就是他们打了败仗,也没死光。现在都还有小规模的洋人士兵冲击我们控制的城池呢。” 朝中来的钦差们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内幕……传回国内的,都是大捷、谈判这些要务,具体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钦差们面面相觑,如此看来,并不是打了胜仗就完事了,陈璋在此处也不轻松啊!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狼和豹子,也遇到了小股的洋人士兵,都一一歼灭了。 钦差们才真切的知道,在北美“当官”可不像京城那样养尊处优。北美的金子,也不是凭空得的,是陈璋等人冒着生命危险开采出来的。 这种认知,让他们对北美的驻军更加尊重。 虽然野路难行,他们终于还是在大雪封路之前赶到了新约城。 陈璋和杨安等人都一起出城迎接京中来的钦差,这些可是不远万里来给他们加官进爵的大好人啊! 高金良得知一旁的全副戎装的女将是姜媛,震惊之后叹道:“当初我也去过姜家给姜大人颁旨,不想如今在北美也能遇到他女儿。” 只是姜大人这女儿也未免太彪悍了…… 如今已经入冬,在这寒风中寒暄了几句,高金良等人都有些哆嗦了,众人便一起进城。 行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里。 朝廷的钦差是来给众人加官进爵的,自然得到了热情的招待。 这座新约城,在朝中也是大名鼎鼎的,钦差们都有几分好奇,进城后要下马车看一看,陈璋便吩咐人在路口停了马车。 只见城里全是西洋人的建筑,街上却冷冷清清的,来来回回的多是巡逻的士兵。 “洋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是清冷了些,以后贸易重开,很快就会繁荣的。”姜媛很有信心地说。 钦差们都点头,高金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姜姑娘挺有新约主人的派头? 因为钦差们是来颁旨的,陈璋把他们带到了总兵府,即原来的市政厅。 这座石头建筑在战火中幸存了下来。 陈璋笑道:“现在是总兵府,来日朝廷若设北美总督,我们就再建一个我朝式样的总督府来。” 钦差们互视一眼,朝廷可没有设北美总督的打算…… 第412章 加官进爵 总兵府的大厅里有高大的壁炉,此时正燃烧着熊熊的炉火,整个大厅都温暖起来。 钦差们进来后,都把厚厚的大毛衣服和帽子脱了。 高金良看了眼那壁炉,笑道:“这壁炉是好东西。那年沈之鹤在京里砌壁炉,许多人家都学了去,连威国公府都有了。” 姜媛笑道:“可惜我们大湾用不上,要不然我也建一个,配上西洋油画做装饰也不错。” 傅仲哲看了眼人都到齐了,正色道:“先颁旨吧!正事要紧!” 一路行来,累得半死。完成公务才好去休息啊! 陈璋立刻命人摆出香案。 傅仲哲取出一份份圣旨,依次给陈璋、杨安、钱勇等人褒奖。 陈璋原本已是北美总兵,如今朝廷暂时没有设北美总督的打算,一番骈四俪六的夸奖后,便是给了他统摄北美军政的职责。 陈璋上前领旨,道:“微臣必不负朝廷重托。” 接下来便是给杨安的圣旨。杨安统领的特种营本不是朝廷编制的正规军,但即使是大湾巡抚的私兵,杨安的功劳也是不可磨灭的。 无论是打下新约、费城,还是指挥新约海战,都是要载入史册的事。 因此,朝廷在商议之后,除了给杨安赏了万金,还封了杨安为“三品威烈将军”,这不是实职,却是一个爵位!一个可降等世袭的爵位! 这样的爵位,和威国公的国公爵位、徐家老太爷的侯爵比起来,是差了不少。 但是杨家叔侄,一介海盗出身。如今侄子做了一国之主,叔叔也有了爵位,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在场众人,连颁旨的傅仲哲看向杨安的眼神都是羡慕的。 杨安却是平静地接过了圣旨,沉声道:“谢朝廷重赏。” 看到他这么平淡的神色,高金良等人就知道,想挖姜丰墙脚是不成的了……杨安的战功实在太显赫,虽然朝中也有人说他屠城太过暴戾。 但无论是崔阁老还是兵部尚书,都倾向于把他纳入正规军的将领。 只是想到陈璋之前传回的消息,此人是个死心眼,打定主意就愿意给姜丰带私兵。 但临行之前,皇帝还是暗暗对高金良等人说,再看看杨安是个什么态度…… 如今看来,此事只能作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好在即使杨安在姜丰手下,说到底也是为国尽忠。 看到陈璋和杨安依次得到嘉奖,钱勇也有些着急。 他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要是能再进一步,婚礼上也好看啊!他的未婚妻可是郡君啊,他要是差得太多,可不跟入赘似的? 好在没让他等太久,就轮到他上前接旨了。 朝廷本来得到消息,钱勇失踪了,恐怕凶多吉少,因此在封赏的时候,就稍稍厚了一点,金银珠宝这些“抚恤金”不说,还给钱勇也封了一等轻车都尉的爵位。 一等轻车都尉和钱勇本来的参将一样都是正三品,但这是世袭的爵位,算是进入“贵族”的阶层了。 钱勇喜滋滋地接了旨,感激涕零地谢恩,说了一番歌功颂德的话。 他本不是一个擅长拍马屁的人,这些话……都是范致远提前让他背下的。 刚刚还羡慕杨安的人,现在又羡慕钱勇的。 杨安的战功是毋庸置疑的,封爵那是实至名归。 而钱勇作为前锋,固然也有功,但给他封爵,却是看在他是归顺的少数民族、又极可能已经“为国捐躯”的份上。 谁知道他又复活了呢? 这一个人的福气,可真是命中注定的。 钱勇接着旨,外头已经有人将朝廷褒奖的金银珠宝抬了进来,钱勇便吩咐:“这些东西带回大湾,分给阵亡士兵的家属。” 他所在的那艘驱逐舰,连他在内,幸存的不超过五人。 这些金银、爵位都是手足同胞们用命换来的!他若心安理得地用了,心里也不安。 杨安笑道:“你果然长进了。你既有这番心意,我也出一份。” 钦差们看到这一幕,心下也是感慨,觉得有必要向朝廷汇报。 难怪大湾的军队战力高,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仅士兵待遇是独一份的,主帅也爱兵如子…… 他们在朝中为官,有什么不知道的?其他的军队,边军还好些……那些府军,吃空饷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了。 编制一千人,实际有五百人就不错了。剩下五百人的军晌,就被层层上级吃掉了。只不过府军一般也没什么仗的,这些也就没人理论。 宣完了旨,傅仲哲笑道:“正事办完,这回可以好好歇息了。” “法兰西人的城池离这也不远,过些日子天气好了,诸位大人可以去逛逛,买些好的洋货回京。”陈璋笑道。 “那倒确实要去逛逛。”傅仲哲从善如流,他也身负职责,要看看北美东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是不是值得朝廷派一个总督来…… 高金良却是笑着对姜媛说:“姜姑娘想必也是要回大湾了?” 他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姜媛来北美肯定是为了寻钱勇。唉,作为一个老太监,这也是羡慕不来的啊! 姜媛笑道:“不错,等开春了就回去。” “那就提前恭喜姜姑娘喜上加喜了!”高金良打趣道。 姜媛大大方方的谢过。 钱勇喜悦地把封爵的圣旨递给她:“你帮我存着,我怕碰坏了。”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姜媛无奈地接了过来。 众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今日可真是皆大欢喜,就是杨安这不在乎虚名的都面有喜色。 人生在世,加官进爵谁不喜欢? 钦差住进了洋人建的宾馆,还是陈璋他们初次来新约时住的那个。 现在原本的服务人员自然没有了,陈璋派了些士兵来,考虑到高金良有小太监服侍,傅仲哲一个人……陈璋还送来了两个黑人女奴。 士兵向傅仲哲道:“我们总兵大人说,随大人您使唤,都是身体健康的。” 傅仲哲:……使唤跟身体健不健康有什么关系? 高金良那老太监还不如羡慕地说:“傅大人真有艳福!” 第413章 喜上加喜 天气晴好的时候,陈璋果然派人带他们去东部其他的城池走了一圈,这些城市都是西洋式样的建筑,聚居的也都是洋人。 如今华国和法兰西国正是蜜月期,得知是华国朝廷的官员来了,各市也派出了官员接待。 钦差们本来想着,世界上的东西京城都有。他们就是逛一逛,不必买什么东西。 但这一圈逛下来,他们只恨自己带的银币不够多! 迁徙到北美的西洋人,最早的那一批是靠掠夺发家的,美洲大陆的好些原住民小王国都被他们灭亡了,贵族酋长的珍藏也落入他们的囊中。 那成箱成船的金银财宝送回了国内,造福了国内的人民,而侵略者本身自然也发了财。 后来因为西洋各国混战,迁徙过来的人也带着全副家当…… 所以在北美这里,既能买到有千年历史的土著文物,又有西洋泊来的商品,甚至还有非洲的黑檀木雕、波斯的地毯、天竺的香料……可谓无所不有。 不知不觉越买越多……傅仲哲和高金良发现自己有些囊中羞涩了。 幸好陈璋善解人意,提供了一笔采购资金,还说道:“难得来一趟,买一些特产分送亲朋是应当的。再者,回程的车马海船是现成的,顺道采购商品、回去卖给洋货行挣一笔,分给随行的下属们,也是做上官的心意。” 傅仲哲和高金良听了都笑了,陈璋可真会说话的。 分不分给下属、分多少,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这些洋货就是在京城里也是紧俏的,到时候转手一卖即可小小发一笔横财,也不枉他们千辛万苦地来颁旨了。 至于陈璋提供的采购资金……也不用他们还,陈璋只是拜托高金良在宫中多照应些他的养女。 高金良连连保证,又笑道:“周姑娘在皇后娘娘宫中过得极好,陈总兵无需担心。” 陈璋抿了抿唇,微微一笑:“皇后娘娘那里是极妥当的,我不过白操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为人父亲的可不是这样嘛。”傅仲哲道。 陈璋提起周佳恒,傅仲哲和高金良才想起,这陈总兵一把年纪了竟没有家室! 这虽然是奇事,却轮不到他们操心的…… 在我朝的新年来临时,他们倒是在新约城里参加了一场婚礼。 这场婚礼是我朝占领新约以来办的第一场婚礼,又恰逢众人加官进爵、新年之喜,办得非常盛大。 高金良从其他城市采购回来,听到有人来送喜帖,还愣了愣……该不会是姜媛和钱勇的婚礼吧? 这城中身份较高、需要办盛大婚礼的女子,他们知道的也就是姜媛而已。 但姜大小姐的婚礼,不是应该回大湾,在双方父母的主持下办吗? 带着疑惑拆开了喜帖,他们才松开了眉头……办婚礼的不是姜媛,而是一个叫蒂瓦的原住民女子,据说是酋长的女儿。 而男方则是钱勇的发小,一个叫阿树的小伙子。 这小子听说了钱勇在原住民寨子里的“艳遇”就羡慕得很,眼看着钱勇是不可能娶蒂瓦的,他就动了心思。 他也老大不小的了,家里又没有给他定亲。这一番打了胜仗,都分了赏银,娶媳妇的钱是不缺了,但家里也不知道给他寻个什么样的姑娘。 倒是这个酋长的女儿,他好奇去看了,洗干净了果然挺好看的。虽然皮肤有些黑,但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脸还罢了,那身材更是窈窕有致,一看就好生养…… 在军营里呆了几年,看男人都能觉得眉清目秀的阿树觉得,这蒂瓦姑娘简直就是仙女下凡了…… 这越想越摩拳擦掌、垂涎三尺……他既有心,就特意申请在原住民住的那一带巡逻……还打着民族友爱的名义三天两头地去送礼。 钱勇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范致远和姜媛的意思,都是有意和原住民联姻,就有意无意地成全阿树。 一来二去的,酋长一家也和这个热情的小伙子熟悉了。 阿树很有心,不仅给蒂瓦带礼物,还给酋长和几个小孩子带礼物、教小孩子们说汉语,赢得了上上下下的喜欢。 酋长也不傻,从阿树看他女儿炙热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子的心思。 他琢磨着,阿树是钱勇手下的卫队长,听他的意思,也可以申请驻守北美,那么女儿也不用远离家人……又可以加深和华国的联系。 那火器和能控制天花的药物,都让他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阿树求婚的时候,蒂瓦爽快地答应了。 她的想法和她父亲差不多。但最重要的,是她从这个男人眼里看到了对自己的喜爱。 屡次被钱勇拒绝,她虽然不伤心,也有挫败感了。如今看到这个华国男人真心地喜欢自己,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得到阿树要和蒂瓦结亲的消息时,范致远正在和姜媛下棋。 范致远笑着放下一个棋子,道:“恭喜姑娘,一切尽在掌握。” 姜媛也微微一笑:“同喜。” 北美的一切都在朝他们预想中的发展,假以时日,这里将彻底成为我朝的土地,可不是大喜事嘛! “傅仲哲是世家子弟,又是两榜进士出身,他倒是有眼光,买了不少文物。”姜媛闲话家常般地说道,“我爹说,外洋的文物也有好的,傅仲哲买不下的,我们可以‘买’下来。” 她的“买”字加了重音。 范致远会意地点头:“英吉利人被陈总兵赶得四处逃窜,生活艰难,他们手里的好东西也不得不卖出去。我们倒是趁火打劫了。” “反正我是女子,你是小人。趁火打劫就趁火打劫了。”姜媛笑了笑。 范致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还是说道:“姜大人和沈之鹤都教育你要做君子,你可别这么说。他们要知道你又被我教坏了,回去得骂我。这个黑锅我可不背。” ………… 这场婚礼,参照了双方的风俗,在总兵府前的开阔的广场上举行。 华国这边,给阿树主婚的是杨安将军,高山族的士兵都来观礼,算是给足了面子。 原住民这边,也来了几十人,穿着色泽艳丽的新衣服,一个个喜气盈盈。 蒂瓦的族人原本只有十几人,后来酋长通过他自己的渠道,和周边的几个小族群联系上了,渐渐来了几十人。 但这几十人,在范致远看来还是太少…… 因此他希望以一场盛大的婚礼、再宣传出去,让躲在这个大陆各个角落的原住民都能勇敢地走出来。 这一场婚礼,双方的势力是不对等的,但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筹备婚礼的时候,华国这边就派人去问酋长他们的婚礼风俗…… 这也让新来的原住民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 华国人如此重视这场婚礼、如此尊重他们,想必不会像西洋人一样迫害他们了。 钱勇也给阿树做迎亲使,看着穿着大红喜袍的阿树,有些酸溜溜地说:“你小子倒比我还早成亲!” 旁边的人都知道当初钱勇追姜媛时闹的笑话,此时打趣道:“还是阿树聪明,读话本念诗都是虚的,送礼物给准岳父、大舅子、小舅子才是实在的!” 钱勇哼了哼:“那不一样!” 他就是想送礼物,可姜大人有那么好收买吗?还有姜殊和姜衡那两个小舅子,一个比一个精明! 不过,既然阿树都成亲了,他也有点心急了,心里默默算着还有多少天开春、路上冰雪融化了,就可以启程回大湾了。 又是升官加爵、又要娶妻,也和那文人一样,大登科后小登科…… 他在这里想得入神,旁边的兄弟们顿时哄笑:“阿树做新郎官都没欢喜傻,阿勇将军不知想到什么,脸都红了!” 第414章 途中风波 这一个新年,因为有这一桩婚事而显得更热闹。 而这桩婚事似乎也预示着,华国人在这片大陆生根发芽……也许再过十个月,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就会在这座城市响起。 这座曾经染满鲜血的城市,再换了主人之后,也将焕发出新的生机。 新年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雪也融化了,京中的钦差们也将返程。 大湾特种营和高山族士兵也功成身退,大军凯旋。 陈璋是北美总兵,朝廷给他配了兵马,却没有给大湾军队留下的指令。 从前他们是为了寻找钱勇留下,如今人已寻到,再留下来就不合适了。 倒是范致远,被陈璋保举为新约城主,留在这里经营。刚和原住民联姻的阿树也带着一支卫队留下,听从范致远的指挥。 钦差们回程仍然是横穿大陆,从金山城返回,这条线路海上航行时间短。 尽管如此,想到又要在海上颠簸一两个月,旱鸭子钦差们都生无可恋,只有看到那一车车的海货心情才好受些…… 陈总兵如此上道,他们回去也得说些好话才行啊! 大湾的大军则是要走巴拿马海峡的路线,他们要把自己的战船开回大湾。 姜媛带着一大箱从新约、费城收集到的资料满载而归。英吉利人在这里也有实验室,因为战败得太快,都来不及摧毁。 这其中甚至有大湾正在研究的电报机资料! 简直是意外之喜! 来的时候,姜媛的侍女因晕船留在巴拿马……姜媛当然没有忘记她们,到了巴拿马的时候,军队要停留补给淡水、食物,也顺便把侍女接上船。 但是,其中两个侍女怀孕了!她们要暂且不走了! 姜媛皱了皱眉……这些侍女都是她娘精挑细选的,都是良民女子,并没有签身契,而是签的短契。 当初为了吸引人口,姜丰曾发布政令,凡是到了大湾的,不论本来是逃奴还是流民,一律给良民身份。 他还笑称,这是史上第一份“废除奴隶政令”。他认为,只有废除奴隶,才能最大限度的解放生产力。 否则人口都集中在权贵手上,谁去开荒,谁去工厂做工? 因而,他自己也以身作则,府衙里请的帮佣多数都是签用工契的良民。 既是良民,家中就有父母亲人,婚事就当由长辈做主,姜媛这个主家小姐也不能强行干预。 现在,这些良民女子跟着她出门一趟,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怀孕了!这……回去了怎么跟她们的父母交代? “是被人强迫的吗?”姜媛吸了口气问道。 这里的驻军,是特种营的士兵…… 侍女低头红着脸摇头,小声说:“是自愿的。” 然后小声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打跑英吉利人后,杨安留下一队军士驻扎在这里,这些士兵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而此处又只有黑人女奴…… 本来没有别的选择也就将就了,反正熄了灯都一样。 姜媛留下了几个侍女在这里,一开始他们也是秋毫无犯。这是姜大人家的侍女,可不是能轻易唐突的。 但是,人皆有爱美之心,不能唐突,总能献殷勤吧? 恰好这两个女子又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且那两人又是驻守此处的队长,有些权势。 美女爱英雄,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天雷勾地火了…… 好在,她们还不算太傻,事前还知道在此处办了个简单的婚礼。 但是一无父母高堂、二无媒无聘的……这个事,顺序不对啊! 姜媛听了前因后果,只觉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勉强平复住心情说道:“我去和杨将军商量,看看此事如何处理。” 这并不是她们两个不回去了就能解决的。 同为女子,姜媛也不想苛责她们,最好当然是让那两个军士跟他们一起回大湾,成全他们。 但是阵前娶妻本是军中大忌,这两人犯了错,还成全他们……岂非破坏了军中的风气? 杨安已经知道此事了,把那两个“欺骗良家女子”的小队长给捆了起来,正等着姜媛来问罪呢。 他心中又还有另一层顾虑……本来姜媛以女子之身出使西洋、又跟着军队万里迢迢到北美,有些长舌妇就说闲话了。 只是碍于姜大人的威望,不敢明面上说罢了。 如今跟着姜媛出门的侍女,没有父母之命就跟人成亲,还大了肚子……这闲话可是很难听的,还怕牵扯到姜媛身上。 等姜媛过来,杨安就道:“这两个人犯了军法,我要将他们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那两个小队长顿时脸色煞白,这军法处置,就是一百大板,多半会没命…… 但杨安威严重,他们别说反驳,连求情都不敢…… 姜媛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 男女情动之事,本来是无法阻止的。再者,巴拿马这个地方非常重要,必须牢牢控制在我朝手里,就必须有可靠的人驻守。 若是他们在此处成了家,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作战将更加勇武。当初英吉利人驻守此处,可不就是因为孤独寂寞,只能纵情酒色,结果被他们一战打下了吗? 此时看了那两人一眼,长得倒是挺英武的,难怪能俘获侍女的欢心…… 姜媛平静地说:“杨将军,留守巴拿马的军士虽然没有上北美的战场,但保护了航道也是立功。此次封赏,本来应该分他们一份。如今犯下大错,将功抵过,这封赏黜了,军法也免了吧。” “至于我的那两个侍女,既是她们愿意,就由我当主婚人,许配给他们,正式写下婚书,回去交给双方的父母。她们本来就晕船,如今又怀了身孕,不便长途跋涉,就暂且留下吧。” 杨安有些犹豫,但既是姜媛开口求情,到底还是应了。 只要把婚书的时间写早一点,待孩子生下之后再回去,也可以糊弄人。 只是这么一来,就成了姜媛越俎代庖,为良民女子配婚了。 那两人本以为这回死定了,已吓出一身冷汗,这回死里逃生,立刻向姜媛磕头道谢。 姜媛侧身避过,冷冷地看了那两人一眼:“人家姑娘为了你们抛弃了父母家人、连最宝贵的名声都没了,你们若是敢辜负她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敢!我们绝对不敢!”那两人连连说道,“姜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结草衔环就免了,好好驻守好这条运河,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姜媛抬了抬手。 那两人看了眼杨安,只见主帅点了点头,才敢站起来。 虽然站了起来,这腿却是哆嗦的……被放回自己的营帐里,只见自己的小娇妻正惶恐地等着。 小两口抱在一起,娘子埋头痛哭,做丈夫的不停说:“没事了!没事了!” 也不知是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 过了一会,姜媛派人来给他们送婚书,让他们签字按手印,这婚事算是得到承认了。 这两对小夫妻的心,才算是彻底落了下来,对姜媛更是感激不尽。 处理完此事后,姜媛等人继续返航…… 另外几个侍女说道:“大小姐真是心善!那两个不要脸的,连累大小姐都没脸,大小姐还成全她们!” 姜媛笑道:“我倒是不怕没脸。这两个人嘛,只望经历了这番磨难,她们的丈夫能一辈子对她们好。” 能够在这处险要的地方,落下一颗自己的棋子……这么一想,姜媛的心情还是挺好的。 第415章 仲夏之夜 路途再远,总有到家的一日。 海上航行了数月,姜媛等人终于抵达南屯军港,都不由得欢呼雀跃。 看到大军凯旋,徐恭立刻派人快马回大佳腊报信。 征暹罗时,徐恭的东海水师和特种营有过合作,如今看到特种营的将士们载誉归来,杨安和钱勇封了爵,麾下的军士也各有升迁,东海水师觉得挺羡慕的。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水师,却只是守卫航道,不能参与这样旷世远征,实在可惜得很! 军港上响起了恢宏的军乐,苍茫深沉的《秦风·无衣》响彻云霄,这是给英雄的赞歌。 特种营和高山族的将士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下了船,就看到这盛大的欢迎仪式,又看到众将士羡慕、敬仰的神情,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们万里迢迢远征海外,为的是民族的未来。他们浴血奋战,失去了不少同袍,如今他们的牺牲得到了故乡同胞的肯定! 在这苍茫的《秦风·无衣》中,他们心潮澎湃又热血沸腾。 有这样坚实的后盾,他们勇于到世界的各个地方征战! 大战船必须停泊在南屯军港,要与东海水师交接。 交接完毕后略作休整,特种营和高山族将士就启程返回大佳腊。 尽管身体已经很疲惫,但他们的精神却很振奋。只要想到家中的亲人正在日夜盼望他们回家,所有的疲惫都抛在身后了! 从南屯到大佳腊的大官道已经修好了,官道两旁还种着行道树,如今是六月,不在花期,一片绿油油的仍让人心旷神怡。 道路两旁不远处,却是一片金灿灿的稻田,又到了夏粮收割的时候,时不时能看到农人在田里忙碌。 这稻花香,却是盛世最美丽的风景。 “咱们回来的可正是时候。”马车上,姜媛对侍女说,“过不久又到了七夕,大佳腊有‘取巧会’,咱们正好去凑个热闹。” 七夕是女儿家的节日,除了鸡笼城的花魁选举,大佳腊也有良家女子的“取巧会”。 “花魁选举”是花楼女子的比拼,届时全国各地的风流才子都会云集,是大湾传名的盛事。 而“取巧会”则是由官家太太评比,未婚的姑娘家比赛女红、厨艺,决出最后的“巧娘”。 获胜的姑娘不仅能为家族争光,还可能觅得良缘。这些侍女也都是良家女子出身,往年也有参加过取巧会的,一个个听了都跃跃欲试。 大湾的马车都是新式的,车窗上用了玻璃,还安装了减震弹簧。从南屯到大佳腊,虽然路远,但总算不至于太颠簸。 ………… 此时消息传递滞后,直到大军凯旋,大佳腊才确切得到钱勇生还的消息。 姜丰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土司一家。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和他们一样喜悦。 阿钱土司得到消息,一开始是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后是狂喜。 土司夫人一溜烟地跑去给天神上香,都忘了跟姜丰打个招呼。 阿钱土司则笑得见牙不见眼,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一起了。但这是幸福的、喜悦的褶子! 陪着姜丰过来的侯鸿看岳父母都欢喜傻了,连忙笑道:“他们这是太高兴了。” “我明白。”姜丰捋了捋胡须。 阿钱土司似乎这才看到姜丰在这里,连忙招呼下人去安排酒菜,他今天要和姜大人不醉不归! 姜丰笑道:“好!咱们两亲家今日好好喝两杯。” 说完,又让随从回家里给夫人传话,他今晚就不回去吃饭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军士回来,官府如何迎接的事。 阿钱土司兴奋地说,他们高山族的男儿凯旋,族人要穿上最好、最鲜艳的衣服,到城外去迎接他们的英雄! 姜丰觉得这主意不错,便让侯鸿记下来,和土司一起安排此事。 说了一会儿话,下人来报,酒宴已经在花厅里摆好了。 用屏风隔开,外面的席位就是姜丰、阿钱土司和侯鸿,小花厅里则是土司夫人和阿凤。 高山族的人本来是没有这些规矩的,下了山之后入乡随俗,也学会了汉人的礼仪。 阿钱土司家里的酒,是大湾这些年自己生产的蒸馏酒,是度数高的烈酒。 大湾人是不怎么喜欢喝这种酒,更喜欢喝醇香的黄酒,达官贵人也有喜欢喝葡萄酒的。 这些烈酒多数都是卖往北方,辽东总兵就是其中的大客户。他们买了,再转手卖给关外的少数民族,又是大赚一笔。 但阿钱土司却喜欢这烈酒。尤其是阿勇失踪后,他每天晚上都得小酌一杯才能入睡。此时再喝这酒,又是两种的心情。 姜丰为官多年,早已不是昨日阿蒙,这酒量是练出来了。 但是这些烈酒,他也是浅嘬,不敢多喝。四十岁的人,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妥妥的“老夫”了,他也该温水泡枸杞,开始养生了…… 这么想着,不禁有些唏嘘,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夏日昼长,酒足饭饱,也不过是金乌西坠。 姜丰知道土司一家要迎接钱勇回来,还有一番忙乱,也就告辞了。阿钱土司也没有挽留……他喝多了! 土司夫人已经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带着女儿女婿送姜丰出门,歉意地说:“我家老头子就爱喝酒。客人都没醉,他自己倒醉了!” 姜丰笑了笑:“都是自己人,不必客套。”又请他们留步。 走在街上,夏夜的晚风徐徐吹来,酒意也消散了不少。 炎炎夏日,人们待在屋里也嫌闷热,晚饭后多出来走走,街上比平日更热闹了几分。 姜丰还在街上看到好些熟悉的面孔,都微微点头致意。官吏也是人,闲暇的时光也是要陪伴家人的。 路过一处成衣坊,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各色华裳,姜丰信步走进去,也没有多买,只买了一条霞影纱的披帛,命人仔细包好,才走了回家。 回到家里,家人都已经吃完饭了。 熊楚楚在廊下坐着,听小儿子姜衡念书。大儿子姜殊还在军营里,没什么特殊的事不能回来。 看到妻子轻摇团扇,听到儿子清朗的读书声,姜丰的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 “回来时看到那处成衣坊人多,各色披帛让人眼花缭乱,给你挑了一条披帛。”姜丰柔声说着,打开了包着披帛的小布囊。 这披帛是披在手臂上的,搭配唐朝式样的高腰襦裙,最显雍容华贵。 大湾这些年富裕、民风又开放,岛内兴起了一股盛唐风气。 那霞影纱的披帛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摸上去细软清凉……熊楚楚笑着披到手臂上,转了转身子问道:“好不好看?” 她也年近四十了,这些年养尊处优,还有些发福。但唐朝式样的服饰最适合微丰的女子穿,显得丰腴婀娜。 姜丰真心实意地点头:“好看。” 熊楚楚白皙的脸有些微红,好在天色渐黑,旁人也看不清楚…… 其实,也没有旁人。侍从都很有眼色地退到廊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至于姜衡……爹娘又要秀恩爱了,他还是赶紧溜之大吉! 第416章 英雄凯旋 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就是陪着你慢慢变老。 姜丰和熊楚楚经历了那么多事,感情深厚,但也是老夫老妻了。 好在姜丰是个人老心不老的……男人四十一支花,要是后世,这还是青年呢!因此总是不认老,还时不时地给熊楚楚一点小惊喜。 或是一件首饰,或是一盒胭脂,又或者如今日一样,一条漂亮的披帛。 礼物本身价值并不高,熊楚楚如今也不缺这些……比如这披帛,她和七秀坊的东家傅秋芳是密友,什么时兴的衣裳,她这里都是头一份。 但东西不在珍贵,她在意的不过是丈夫的心意罢了。 收下了礼物,熊楚楚又和丈夫拉起了家常:“过几日媛媛就要回来了,我已经让人给她做了新的夏衣,都是城里时兴的样式,只是不知合不合她的身段了。出门那么久,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姜丰笑着安慰:“来信都说一切皆好,你就是爱操心。” 熊楚楚点了点头,笑道:“做娘的,哪有不爱操心的?他们回来了,这婚事也要操办起来了。一应物事都是齐备的,这是要紧事,不能再拖,你不要再把阿勇调去别处!” “好!”姜丰答应着。 女儿的婚事是不好再拖……高小雪和高云家的小孩子们常来陪苏老太太说话,老太太一看到小孩子们,就惦记孙女姜媛。 为了完成老人家的心愿,也要抓紧把姜媛的婚事办了。 姜丰心里又有另一层担忧,春天的时候,老太太又染了风寒,最后用上了新研发的青霉素才好了。 但这一病也是整个月,姜丰都担心得不得了。如今虽然好了,但老人家的事,是说不准的…… 两人说了会儿婚事的准备……这婚事拖了几年,确实样样齐备,嫁妆、聘礼,两家都已准备妥当了,如今就等人回来了。 姜丰到底喝了酒,有些疲惫,说了会儿话就去洗漱休息了。 迎接大军凯旋的事由巡抚衙门总管事郑达、大佳腊知府卢远扬、阿钱土司等人准备,郊外十里的官道都洒扫干净,城中也是张灯结彩,只等着大军归来。 没有让众人久等,杨安率领将士们已经回到了大佳腊城! 姜丰和文武属官亲自到郊外迎接,百姓在官道两排夹道相迎。其中高山族各部的人穿着色彩缤纷的民族服饰,格外显眼。 凯旋的士兵中,人数最多的正是钱勇的土军,将士们看到族人的身影,一个个昂首挺胸,摆出最英武的姿态。 听到人群里家人的欢呼声,七尺男儿们却不由得红了眼眶。 他们回来了!他们终于带着功勋和荣誉活着回来了! 杨安的夫人陈氏也跟在熊楚楚身后,双手紧紧拽着手中的帕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队伍最前方的那个男人。 陈氏本来是闽省逃奴,因擅长刺绣,进了七秀坊做绣活。那个时候,杨安也刚刚归顺到姜丰麾下。 由熊楚楚牵桥拉线,让陈氏和杨安结了亲。 这些年,随着杨安的军功渐长、杨书都到了暹罗做国主,陈氏自然不在七秀坊做绣娘了。 做绣活极费眼,年纪渐长也看不清了,平日里不过在家里教养儿女。 这一回,杨安立下大功,朝廷封了他为“三品将军”,陈氏也得封三品诰命。 这真的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她一个逃奴,被主家配给一个痨病鬼……前夫死了,她受尽了折磨。 只因为不肯等死、不肯认命,才逃上了开往大湾的船。 真没想到,命运还能有这样的转折,被人尊称一句“将军夫人”!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姜大人和姜夫人。 她对姜丰和熊楚楚充满了感激。 队伍前头,杨安一眼就看到人群后头的陈氏。一向冷肃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队伍越来越近,杨安下马,率领众将士一起给姜丰单膝行礼:“将士们不负大人所托,远征归来!” “好!你们都是英雄!是大湾的英雄!是国家的英雄!”姜丰扶起杨安。 后方的军士齐刷刷地站起,动作整齐得仿佛是一个人! 大军自去军营安置,杨安和钱勇等将领则随姜丰进城。他们还要到巡抚衙门汇报工作。 进城之后,姜丰却道:“汇报军务的事不急,你们的家人都望眼欲穿了,都先回去陪伴家人吧!” 杨安想了想,前期的战报已由卢胜带了回来,后期的一些军务安排,确实不必着急。 想到方才看到妻子的那双眼睛,他的心中一热,应了下来。 众属官们知道姜大人的女儿和准女婿归来,想必有说不完的话,郊迎仪式结束,恭贺了杨安和钱勇几句,也都纷纷散去了。 钱勇跟姜丰行了一礼,依依不舍地和姜媛道别,才跟着父母离开了。 姜丰和熊楚楚拥着姜媛回家。 嗯……让将士们各自回家,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想早些和自己的女儿说说话。 姜媛环视一眼,发现父母和两个弟弟、高家表兄弟都在,祖母却不在,有些担心地问:“祖母呢?她身体可好?” “好!都好!”熊楚楚拉着女儿的手,说道:“你奶奶在家里,安排人做你爱吃的菜呢!” 姜媛这才放下心来。她知道,在几个孙辈之中,祖母最疼爱的就是自己。 这一进家门,苏老太太立刻走了出来,拉着孙女的手摩挲着,又摸了摸孙女的脸,又喜又忧地说:“瘦了,也黑了些……” 熊楚楚也心疼地说:“给你带的脂膏,你没有用?这皮肤都被海风吹得糙了!” 姜媛左手拉着母亲,右手牵着祖母,边走边笑:“脂膏有用,就是海上风大日头大,吹着晒着些难免的,回来养一养就好了。” 熊楚楚立刻说:“是要好好养一养!做新娘子可要美美的!” 她们祖孙三个在前方说话,姜丰和两个儿子跟在后头,愣是插不上话。 这里头又属姜殊最着急,他在军营里强训了两年,也是个英武的男子汉了!听到大军的战绩,那是心驰神往,一肚子的话想和姐姐说,偏偏轮不到他说话! 一家人进到花厅里,下人已经来来回回的布菜了,果然都是姜媛爱吃的东西。 姜殊和姜衡心中一叹,也就只有大姐回来家里才这么隆重。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他们家是重女轻男。 此时姜媛扶着祖母坐下,又等父母坐好,才盈盈下拜,给长辈行了大礼:“媛媛任性,让家人操心了!” 姜丰连忙把她扶起:“不是说了,咱们家不兴下拜这套?说不操心是假的,但你也是爹娘的骄傲!” 姜殊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大声说:“姐姐!你也是我们的骄傲,军中提起你来,都佩服得很,说是巾帼不让须眉!” 姜衡也连连点头:“城里的报纸上也有战事的报道,大家听到你万里迢迢去寻钱勇将军,都说这是一段佳话呢!” 给姜媛塑造名声、造势,自然是姜丰授意的。 普通百姓是没什么主见的,不过是人云亦云。 报纸上以曲折动人的故事,吸引了百姓的关注,而字里行间对姜媛推崇备至,就连原本觉得姜媛所作所为不合淑女之道的人也说,这是当代“花木兰”,自然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人家还是皇帝封的郡君呢! 这么一来,姜媛的声望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姜家这里骨肉团圆、其乐融融,其他凯旋的将士家中也是一样…… 第417章 定下婚期 姜丰听完女儿汇报北美事务,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释然一笑:“陈璋统管军政要务?倒是成全了他。也罢,就让他先替我稳定局势。” 姜媛“噗嗤”笑了,眼珠转了转:“爹爹还是想去做北美总督?” “是啊!”姜丰理所当然地道,“北美第一任总督,多荣耀的事!我可是惦记已久了。” 姜媛道:“人人都想入主中枢,我还当爹爹也想做首辅呢。” 她心里,倒有些怀念在京中的日子,那时候爹爹刚刚做官,官职不高,却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日子。 “首辅嘛……”姜丰沉吟道,“前些日子京里传来消息,崔首辅又上奏折告老还乡,这是半年来第二回了。这回陛下留中了,怕是要准了。这下一任首辅,恐怕是吏部尚书章成贺了。” 章成贺当初在岭南做巡抚,是姜丰的顶头上司,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姜媛便笑道:“这也算好消息……那爹爹你呢?当官的不是都想位极人臣?” “你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要让外人听了,得说我狂妄。”姜丰摇了摇头,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京城那个地方,达官贵人众多,哪里有做外官来得爽快?况且,他就算要入主内阁,也要慢慢谋划,不是那么容易的。 姜媛也从善如流地改变话题,说起金山城的金矿,“我朝的人初到北美,正是百废待兴,要花钱的地方也多。范大人建议陈总兵,截留一部分开采的金矿做地方建设。” “这是常例。”姜丰点头。 各省的矿藏,本来地方官府就可以截留一部分。但那是金矿,又在万里之外,留多留少……这里头的学问就大了。 陈璋当年可是个死心眼,在扶桑开银矿、虾夷开金矿,从来不肯中饱私囊。姜丰那时刚到大湾,穷得只能喝海风,想问他借点银子周转都被拒绝了。 如今倒肯听从范致远的意思截留金矿了……果然是世事难料。 父女俩说了半日的话,姜丰又和姜媛一起去科研所看新设备。 姜丰最关心的,一是发电机、电报机的研发进度,电力的应用是跨时代的发明,许多科技成果都将建设在电力的基础上。 而电报机更是情报传递的重要设备,在战场上可以发挥重要作用。 其二则是青霉素的量产。姜媛出发去北美前,就安排人建药厂,如今已经开始生产了,只是产量还有限。 科研所那里,核心的项目已经以本土的学者为主了,理工学院培养了那么多年,总算是培养了一些得用的人才出来。 看到姜丰过来,各个项目的负责的人都来汇报手头上的工作。 姜丰认真地听了一遍,嘱咐众人好好干,又说这些新设备研究出来,将以他们的名字命名,送往京城进贡给陛下。 皇权在此时的人心目中是神圣的,听到姜丰的话,科研人员都很兴奋。 从第一辆自行车开始,到后来的减震马车、人力洗衣机、望远镜、显微镜……这些奇奇怪怪的新事物,姜丰都陆续送往京城。 据说皇城脚下的百姓,也有骑自行车的了。 而最近送往京城的,就是好不容易研发出来的青霉素…… 姜丰从科研所出来,就看到熊楚楚的侍女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回禀大人,今日土司夫人来了,和我们夫人商议婚事。夫人说,大人若是得闲就早些回去。”侍女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 姜丰失笑:“我这就回去了。” 女儿才刚回来没两天,他们就立刻商议起婚事了,是不是太着急了? 才刚回到家,熊楚楚就走了出来,往姜丰身后看了看,没见女儿的身影,嗔道:“女儿刚回来,也不让她歇一歇,就使唤去干活了?” 姜丰故意说:“这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不好使唤了。可不得趁着她还没嫁人,多使唤些?” 熊楚楚又好气又好笑:“罢了!反正婚礼的事也不用她操心,她只要等着做新娘子就行了。” 普通人家的姑娘得亲手绣嫁衣、绣帘子帕子这些嫁妆、给未来婆家的人做女红…… 姜媛不用做这些。她的嫁衣、女红自有七秀坊最好的绣娘绣,她只要最后添两针,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至于其它头面、陪嫁,那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姜丰在廊下坐下,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浑身舒泰了才问道:“今日土司夫人来谈婚期了?” “正是……”一提这事,熊楚楚就兴奋,声音都拔高了些,“有几个好日子,最近的是九月初三,秋日天凉,摆酒最好。但是我们的亲友都远,要给亲友送请帖,来回一趟,时间上就来不及。因此这个日子不妥当。” 姜丰家乡的亲戚是要请的,都在衡川府。此外京中的好友、开建的故人,甚至扶桑的施伦、马喇甲的沈之鹤都是要通知的…… “这个日子太赶了。”姜丰问道,“还有哪个日子?” 熊楚楚道:“后头还有几个好日子,我选了最久的,是明年六月。足有一年的时间,够亲友们来的了。” 光是亲友还不打紧,主要是姜媛还有郡君的封号,这婚事是要上报宗人府,宗人府也要来送嫁妆的。 一想到还有一整年,姜丰舒心地笑道:“这就对了,那么急做什么?今年就不让女儿出远门了,让她在家里好好陪陪我们。正好科研所那里也离不开她……” 熊楚楚气笑了:“也就最后这句是你的心里话!好在土司一家都通情达理,虽然心急阿勇的婚事,还是同意了我的意思。” 说着,熊楚楚又命拿出她拟的名录,这要请哪家、不请哪家也是个问题。姜丰的好友,许多都是官员,是不可能亲自来喝喜酒的,多半是派家中晚辈来,这喜帖也是要送上的…… 两家把婚期商议好,这婚书在衙门登记了,接下来就是过礼、成亲的流程了。 按照风俗,登记了婚书,钱勇和姜媛在婚礼前就不宜再相见了。 但是钱勇这个人,他仗着自己是土族人、不懂汉人的礼仪,仍然每日厚着脸皮在科研所门口等姜媛。 他们现在也不用说甜言蜜语了,就相伴着走一走也很温馨。 有些话甚至不必对方说,也能互相明白。 定下婚期,姜丰就要派人往各处派喜帖了,他女儿的婚事,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第418章 各方来贺 朝廷收到了姜丰的奏折——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作为巡抚,姜丰是有事上奏,没事请安,时常在皇帝那里刷存在感的。 其实说起来,皇帝也挺忙的,因为不仅姜丰,全国各地方都是这样每月送请安折子,时不时还要送特产。 这些折子,皇帝都是要批的……有些折子花团锦簇几千字,中心思想也只有一个“陛下安?” 朕安! 你少写点废话,让朕早点去临幸妃嫔就更安了! 然而这一回,姜丰的折子不是寻常的请安折子,而是禀报远征军顺利返回,同时向宗人府汇报姜媛的婚期。 皇帝看了折子笑道:“远征军回来是大喜事,姜丰的女儿成亲是喜上加喜。当初朕在衡川府时,这姜姑娘才几岁大,如今也要成亲了。她这婚事也真是不容易,一波三折的。” 大太监高金良道:“陛下如此关心臣子家属,姜丰知道了必会感动不已。” 皇帝笑了笑,就将折子批复后给了宗人府,让他们按郡君的规格准备嫁妆。 这种事其实是不用皇帝操心的。 全国大小藩王众多,这些藩王没有实权、平生最大的任务就是生孩子,因此宗室女也人数众多,别说郡君了,就是郡主也不稀罕。 但姜媛不是宗室女,是以外臣之女的身份因功特封的,这封号就是荣耀! 替姜丰进京送奏折的属官还帮着姜家送喜帖。 从新任首辅章成贺大人、御史王玢……再到姜丰在大理寺、翰林院时的同僚到“齐墨轩”的东家齐可修…… 朝野上下很快都知道大湾巡抚姜丰的女儿要成亲了! 姜丰在京城是一个名人,人不在江湖,江湖却从来少不了他的传说。 就不说寻回陈皇帝宝藏这种大事了,光是当街被扶桑人刺杀……有几个官员有这种遭遇? 咳咳…… 而姜媛的名气也不比她爹小。 以女子之身出使西洋各国这就够传奇的了,还有人从大湾带了报纸回来,知道她“万里寻夫”的事,这可不是奇女子吗? 即使表面上对她颇有微词的,心底里都羡慕她的自由和洒脱。 最让她们羡慕的是,宫中的皇后娘娘得到姜媛成亲的消息后,都派宫人去送添妆。这派的还是一直养在皇后宫中的周姑娘。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时间匆匆而过,这一年姜家最重要的事就是准备姜媛的婚事。 这种气氛也感染到了大湾上下,每个人都喜气盈盈,仿佛自家的女儿要成亲了一般。 进入六月,整个大佳腊城张灯结彩,各路宾客齐聚,城内上等的客栈、城外的温泉山庄,都被官府征用来安置宾客。 姜丰家的亲戚,像苏家、熊家都各自派了人来参加婚礼。 苏家各房都来了人,熊家来的则是姜媛的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 看到熊老爹和金老太太都来了,姜丰一家也是喜出望外。 特别是熊楚楚,自从跟着姜丰外任,她就难得回家一趟,实在愧对父母。 “爹、娘!你们来了!”熊楚楚喜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路上可辛苦?” “还行,就是在船上几天不太舒坦。”金老太太笑道,“但也看了大海风光,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呢!” 姜媛带着两个弟弟给外祖父、外祖母行礼,熊老爹眯着眼睛看着:“我们媛媛也是大姑娘了,成了亲好好过日子。” 苏老太太得知亲家来了,也过来说话。这老人家相见,说起家乡的故事,那就停不下来…… 姜丰陪着岳父母说了一会儿,外头又有人来报,说是暹罗国主到了! 熊家众人不知道暹罗国主的真实身份,听到是一国之主来了,连忙说:“你快忙去,咱们是自己人,不用你陪着。” 姜丰又行了一礼,才走了出去。 “怎么这外洋国主也来给我们媛媛送贺礼来了?”熊森的妻子赵氏好奇地问道。 熊楚楚微微一笑,“不仅暹罗国主,爪哇、天竺也来了人,吕宋、马喇甲、扶桑都派人来了。” 暹罗那里是送了请帖的,但是杨书亲自来了,还是出乎意料。但想到两家的渊源,也在情理之中。 爪哇和天竺却是不请自来的。 张真音是个野心大的,去了爪哇做教皇,还得陇望蜀看上了周边的岛屿,只想再借姜大人的势。 天竺那里,自从英吉利海军在新约被歼灭后,英属东天竺公司就是实力大减、荷属东天竺公司又起来了,两家争夺了东西方的贸易,都想得到大湾的支持。 国家之间打仗归打仗,生意还是要做的。 特别是,他们都想要大量的去氧麻黄碱,那可真是好药、能提升士兵战力! 因为这些国家和地区都派了人来,安南、缅甸这些国家不知就里,想着别人去了,自家不好不去……也都跟风派了使臣来。 宗人府来大湾送嫁妆的官员看到这“万国来贺”的架势,都惊呆了。这哪里是巡抚女儿成亲的阵势?这比一国公主出嫁都要隆重了! 代表皇后来送添妆的周佳恒美目一转,也是感叹:“女子一生中有这一日,也不枉此生了。” 她的侍女惊诧之余,也是羡慕嫉妒:“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 说完才惊觉失言,连忙低头认错。 她们住在温泉山庄最好的院子里,此时也没有外人,周佳恒倒没有处罚侍女,只是叹道:“那也是她自己有本事,寻常人家的女儿,又哪能得到父亲如此重视呢?” 周佳恒心中羡慕,想到自己虽养在皇后娘娘宫中,却不是正经皇女,自己的姻缘还不知在哪里呢。 看到来的宾客越来越多,身份一个比一个贵重,姜丰也是又喜又忧,他虽然想让女儿的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可从未想过如此张扬啊! 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女儿的嫁妆丰厚又低调,表面上看起来中规中矩,合乎“郡君”的规制。但私底下是很丰厚,比如庄子一个,谁知道那庄子有多大?又比如古画一幅,也没人知道这是西洋价值连城的画作…… 但现在,各国的添妆,就不比他自己给女儿准备的少了。 特别是那杨书,我嫁女儿,你添妆黄金千两是几个意思?你这么胡闹,国内大臣同意吗? 唉,真是有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有人却为此烦恼! 第419章 山大王抢亲 女方这边宾客盈门、办得隆重,男方那样也不遑多让。 钱勇准备了大量喜帖,把族里、军中相熟的人家都发了个遍。 本来还遗憾老搭档范致远来不了,谁知婚礼前没多久,老范愣是乘着一艘大商船赶回来了,真是令他喜出望外。 高山族上下,也都期待着婚礼。 他们少族长为了这婚事磨了多少年啊,现在终于把树上的鸟儿哄下来了。 接着又是准备迎亲使,钱勇正犹豫着不知该选谁,杨安大手一挥,从高山族士兵中挑出八百名年轻高大的将士给钱勇做迎亲使。 别人家的迎亲使都是六个八个的,他们家八百个,怎么样,够气派吧? 于是大喜这日,全城的宾客、百姓就看到一队装着统一的制服、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的迎亲使,谁家娶亲有这样的阵势? “这哪像结亲?不知情的还当是山大王抢亲呢!”有人笑道。 “可不是……这是少族长抢压寨夫人?” 众人闹哄哄的取笑,钱勇骑在高头大马上得意洋洋,身后的迎亲大队抬着金顶花轿,吹吹打打地招摇过市。 他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这一日了,娶到了心中的神女,还真的是把枝头上的凤凰哄了下来。 一路到了姜府,为难新姑爷是风俗,钱勇是做好了准备的。 他请来了陆灿、范致远等人助阵,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作诗对对子说笑话都不怕! 然而,小舅子们摇头晃脑地出了一道题:“两个重量大小不一的铁球同时从城楼坠下,哪个先着地?想清楚再回答,只有一次机会,答错就请回吧!” 钱勇自信满满地刚要说话,就被范致远拦住了。 范致远小声说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自然是重的铁球先着地,重的东西下坠速度快。”钱勇答道。 旁边的人也一齐点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嘛…… 范致远摇了摇头:“我看衡公子笑容狡黠,恐怕答案不会如此简单。” “难道是轻的先着地?这不合常理。”钱勇皱了皱眉。 一旁的陆灿笑道:“范先生也太多疑了,姜衡不是狡诈之人。” 范致远道:“殊公子喜武、衡公子喜画,这道题不像是他们的手笔,难不成是姜姑娘出的?若是她出的,必有陷阱!” 众人都知道范致远是姜丰的幕僚出身,对姜家的少爷小姐们最了解的,他的话想必不错。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犹疑不决。 正纠结间,钱勇的族弟,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道:“你们猜来猜去,做个实验不就知道了?” 这孩子在新式学堂读书,知道“实验”这个词,只见他命人拿来一大一小两个银元宝,举起双臂同时松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银元宝同时着地了! 这答案出来了!!钱勇顿时一阵欢呼…… 姜衡故作老成地说道:“不错,很有实验精神,符合我姜家门风!” 接下来的题目倒是中规中矩,又对了几个对子,撒了一地的红包,钱勇带着卫队冲进了姜府。 这气势汹汹的架势,还真的像是抢亲。 巡抚官邸张灯结彩,比往日更加富丽堂皇。 钱勇先到了苏老太太的屋里,先给苏老太太见了礼。 苏老太太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亲自给孙女婿一个大大的红包。 老太太惦记孙女的亲事好些年了,也暗中相看了好些年轻人,可即使是四角俱全的也得姜媛愿意。 这个钱勇,虽是蛮族小子,倒是难得的有心人。老太太如今也想开了,自家孙女也就只能低嫁,才能自由自在的。 接下来,钱勇就给熊老爹和金老太太行礼。熊老爹和金老太太也很慈祥地给了红包。 这小伙子一看就憨厚实诚,不会欺负他们外孙女。 钱勇起身后,又给岳父母行礼。 姜丰和熊楚楚也乐呵呵地一人给了个红包,就让他起来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今天的钱勇比平日更英武帅气几分,倒也称得上他们的女儿。 这一圈拜了下来,终于可以去接新娘了。 姜媛的院子外守着几个侍女,看到钱勇来了,喜娘道:“新郎官到了,喜钱可备好了?” “都备好了!”钱勇豪气地说着,身后的迎亲使们便撒了一地的银币,亮闪闪的。 姜媛这院里,比元宵的灯会都要热闹,莺莺燕燕的坐了一屋子,都是大湾各高官家的女儿,要是一般人看了,恐怕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可钱勇的目光只落在居中的姜媛身上。 好半晌,眼睛一错不错,脚步也不动,整个人都呆住了。 姑娘们都笑起来:“钱少将军快醒醒,交杯酒没喝就醉了?” 钱勇像是清醒过来一般笑了,尴尬地说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姜媛。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这下一句可不是“色不迷人人自迷”?姜媛向来爽朗大方,此时也不由得红了红脸。 此时,姜殊进来,背起姐姐,要送姐姐出门了。 虽然姐姐未嫁时,他也替姐姐着急……毕竟谁家也没有那么大龄未嫁的姑娘!再加上祖母、爹娘偏心,他有时候也会吃醋,可一想到姐姐就要嫁为人妇了,姜殊这心里的伤感就别提了。 跟着姜殊一起送姐姐的姜衡已经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小兄弟俩瞪着钱勇,齐声说道:“你要是敢对我姐姐不好,我要你好看!” “我哪敢啊!”钱勇忙说。 看热闹的人都笑了,钱勇和姜媛的故事,因为“钱勇万里相随出使”、“姜媛出海寻夫”而被众人所知,大家也都知道了姜媛有多彪悍,这是真正巾帼不让须眉的姑娘。 终于走出了姜府的大门,姜殊依依不舍地把姜媛送上了花轿,钱勇则豪气地翻身上马,挥手喜滋滋地喊道:“儿郎们!回营!” 宾客们又是一阵哄笑,这可真是山大王抢亲的派头! 新娘子出门了,女方家的宴席就开始了。 熊楚楚前一夜已经抹了一晚上的泪,姜丰也辗转反侧睡不着。如今女儿真的出门了,他们的心虽空落落的,却也安定了下来,开始招待宾客。 第420章 不走的客人 钱勇终于把新娘子接了回去,这一路上,是众人羡慕的目光和美好的祝福。 由于《大湾日报》的宣传,姜媛在大湾的人气很高。 时人成亲都在下午,钱勇率领大队人马把姜媛接回了家,掀开轿门想把人接出来。 姜媛一身大红喜服坐在花轿里,头上盖着盖头,手里抱着宝瓶……钱勇看着看着又愣住了。 官媒忍着笑,塞了个红绸子在钱勇手里,另一头放在姜媛手上。 钱勇这才回过神来,呆呆的牵着红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心情如在云端。他这恍惚的样子,让围观的人都忍俊不禁,高声喊:“少将军注意门槛!” 钱勇赶紧看着脚下,要是在自家门口摔个大马哈,就闹笑话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钱土司的家门,这便是把媳妇娶过门了。 阿钱土司和夫人喜气洋洋的高堂端坐,看着新人走来,夫妻俩既欣慰又欢喜激动。 这历经千难万难,总算看到儿子成亲了,娶的又是他们也很喜欢的姜姑娘,这高兴可不比阿勇少。 喜堂上方悬挂的是宗人府从京里带过来的、皇帝御笔亲题的“百年好合”,那是随嫁妆送过来的。 懂行的人看了都议论纷纷,姜家这是极得圣眷,连带钱勇这土族小子也沾光了,这是极大的恩荣啊! 接着就是按照汉人的习俗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二拜父母,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在喜娘的声中,婚礼已成,姜媛就是钱勇的妻子了,钱勇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喜滋滋的笑容。 一群男方的姐妹簇拥着新郎新娘到新房,她们是要陪新娘子坐帐的。 揭开盖头那一瞬间,钱勇终于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这……新娘子没有哭,新郎哭了? 在高山族女子中,少族长是个大英雄,可他现在当着她们的面哭了。 姑娘们全都面面相觑……钱勇一个族妹率先说道:“阿勇哥哥这是太欢喜了,快别哭了,还要喝合卺酒呢!” 钱勇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们看笑话了,我是真的高兴,这辈子再没有这么高兴的了!” 其他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本来嫁为人妇还有一点点茫然的姜媛看到这一幕,顿时哭笑不得,这还是那个傻乎乎的钱勇。 喜娘拿了两个玉制的葫芦形酒器来,就是合匏酒了,钱勇和姜媛交着手臂喝了。 “合匏同寝,百年好合!”喝着喜酒说着吉利的话。 阿凤无奈地说:“别发傻了,你还要出去待客呢。” 她可以想象,过了今天,她这个傻弟弟的笑话又将传遍全城! 钱勇依依不舍地对姜媛说:“等我回来。” ………… 钱勇出去敬酒了,迎亲使是可以帮新郎官挡酒的。但是他迎接使足足八百人,家里哪里坐得下? 留下了为首的几人,其他人都回营去了,军营里今日也有酒宴。 钱勇是个实在人,也不用别人帮他挡,他一路敬过去,首先是杨安和范致远那里,钱勇道:“当初我不过是从高山上下来的一个小子,什么都不懂,幸亏有两位的教导,才有今日,我敬杨将军和范先生。” 杨安和范致远都笑着喝了。 钱勇又一路敬酒,这些都是与他一同出征的兄弟们…… 今日这酒却不是烈酒,只是上好的黄酒,但这一圈下来,钱勇就有三分醉了。 他也有几分小机灵,这三分醉,他装成了七分,就晕乎乎地回去洞房了。 亲友们体谅他“不容易”,也没有闹他洞房的。 此时洞房里的陪客们也都离开了。 钱勇走进房间后又呆住了,他静静地看着姜媛,突然“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姜媛都懵了:“你这是做什么?真傻了?” 钱勇这才清醒过来,高兴地说:“哈哈!这是真的,我娶到姜姑娘了,我不是在做梦!” 姜媛失笑:“你真是个傻子。” 都成亲了还叫“姜姑娘”,可不是傻了。 六月的天正热,两人脱下了喜服、重新梳洗了坐在床边。 钱勇这才拉着姜媛的手,轻声说:“媛媛,我叫你媛媛好不好?” 一般人家成亲,都是“问名”、“纳彩”的流程,男方下聘的时候才知道女方的闺名。 但随着姜媛出使西洋,她的大名是全岛上下乃至京城都知道的。 姜媛嗔道:“就叫媛媛吧!” 总比叫“姜姑娘”要好。 “媛媛,你是我的妻子了。我真高兴,我本想用一句诗来形容,可就是想不到。”钱勇不知所措地说道。 “你在下属前也是这个样子?”姜媛笑问。 钱勇立刻说:“我在他们面前可神勇了。你看我在北美酋长面前,都很镇定的,我就是……就是一看到你晕了。” 姜媛哭笑不得。 这一夜,似乎格外的短。 钱勇和姜媛成亲,两家都是摆三天流水席的,让城中的百姓一起热闹。 婚礼结束之后,各路宾客才陆续辞行。 但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仅不走,还在各处活动。 比方说那些洋人,就找到冼家主:“之前的去氧麻黄碱确实是神药,多亏冼老爷神通广大给我们寻来。但我们听说,如今大湾又出了一种药,叫青霉素的,不知可不可以卖给我们?” 冼家主挑了挑眉:“诸位不是来喝喜酒的,而是来买药的?这心可不诚。” “我们是来给大湾送钱的,心怎么不诚?”洋人笑道,“你们卖药也挣了不少钱吧?听说这药的成本并不高。” 冼家主哈哈笑道:“这药的成本高不高可不是这么算的……阁下也知道,在科研的领域,最难的是发明,这才是最大的成本。” 姓冼的一个商人,还跟他说科研的事?洋人脸色有些讪讪的。 但是青霉素,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拿到! 猩红热这种可怕的瘟疫正在他们国家和殖民地蔓延!而通过在大湾的洋医生口中得知,青霉素竟然可以治疗猩红热。 这种事太不可思议了,细思起来却又极恐。为什么每次他们国家流行的疫病,华国人都有药可治?! 第421章 药换机器 在这个时代,西医没有细菌和病毒的概念,遇到猩红热这种细菌性传染病只能干瞪眼。 反而是中医,称之为“烂喉痧”,能用清热降火的中药治疗。 你说弄不明白其中的医学原理也好,反正他就是能治。 而西医最拿手的外科手术,在这个时代也还很不成熟。 姜媛等人出使西洋时,围观过医生给病人做手术……这些洋大夫给人做手术,不是在医馆里,而是在剧院里,还卖门票呢。 洋医生们挣的门票钱,保不准比做手术的还多。 至于手术后病人是死是活,那就听天由命了,没有预防感染的药,其实多数也是凶多吉少。 因为感染而死的病人,恐怕不比病死的少。 现在西洋流行的猩红热,就是一种由溶血性链球菌感染引起的疾病,在此时的西洋,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瘟疫。 但是,这种病的流行,与大湾无关。而是受西洋混战影响,处处民不聊生,死的人多了,各种疫病也就流行了起来。 得知大湾这里有治疗猩红热的神药,他们眼睛都红了。 姜丰得知洋人急切买青霉素的原因后,就问过范致远。 范致远无辜地说:“这种病,我们叫烂喉痧,孩童易感,感染后死亡最多。它和天花不一样,没有脓包痘原,我们想主动传播也做不到。在北美那里,也是洋人感染得多,主要是我们的人在那里没什么小孩子。” 当然,推波助澜也是有的。 陈璋把染病的人驱逐回国,这些回去又导致猩红热进一步流行。 姜丰点了点头:“人类在疾病面前,多数时候都是弱势的。这药,我觉得可以卖一点。” 大湾这里的青霉素产量有限,还要进贡给朝廷、供给周边省份,其实是不大够用的。 “要卖?”范致远很诧异。 当初“天花开道”的事姜大人不是很赞成?如今怎么倒慈悲了起来? “不卖多,多了也没有。”姜丰曲指敲了敲桌子,“就卖五百份。只有这么一点,到了欧洲也会被权贵垄断。而得病的却多数是底层生活条件差的贫民,这些人如果知道权贵有救命的药却不肯拿出来救他们,必会产生怨恨。” 因为连年打战、征兵的事,西洋各国的百姓都宁愿出走非洲了,他就再推一波,让民怨再沸腾一些。 范致远听明白了姜丰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姜大人受那些仁人君子的影响,做事束手束脚的。 此时笑道:“那我们还可以好好地敲一笔竹竿。” “不敲。”姜丰摇了摇头,“这么珍贵的东西,卖钱就庸俗了。钱嘛,去开金矿来得不容易?我不要钱,要机器。” 想要推进工业化,必须建很多工厂。但建工厂,还需要生产的机器。西洋人的机器,有些还是比较先进的。 比如当初姜丰就千方百计买进西洋纺织机。 姜丰把冼家主叫了来,把意思传达给他:“能不能买到青霉素,就看他们提供的机器够不够先进了。” 冼家主领命,邀了洋商上门。 自从上回提出买青霉素被拒绝后,这些洋人又想了许多办法……给冼家送礼、曲线救国去找跟大湾关系好的暹罗、爪哇商人做说客、甚至给高雷送美人…… 来参加姜媛婚礼的各方宾客,其实很多都是有别的要务的,又有西洋商人的上蹿下跳,这城里真是风云变幻、热闹非凡。 这回冼家主终于肯松口了,他们都是喜出望外。 冼家主端着茶杯,拨了拨茶叶,淡然笑道:“为了你们的事,我可费了不少心……你们给高二公子送美人?这是谁想的馊主意?姜大人正在给高二公子谈婚事,这个节骨眼,他哪里敢要什么美人?” 洋人恍然大悟,就说嘛!男人哪有不喜欢美人的?何况他们送的还是热辣辣的雅利安美人! “多亏冼老爷帮忙,也就是您面子大、有门路。”洋人也是会吹捧的。 冼家主笑了笑:“我和高二公子说,医者慈悲为怀,病人是不分种族的。高二公子到底是大夫,心肠软,又跟洋医生学习过,心中不忍,同意腾挪出一批青霉素来。” 偷就偷,还腾挪……把做贼说得那么清新脱俗…… 洋人也笑了,这个姜大人的外甥他们也接触那么久了,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还说什么慈悲为怀……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们又要多少钱? 想到这里,洋人有些肉疼地问起价格。 冼家主放下茶杯,悠然道:“什么钱不钱的……救人的事岂能谈钱?我们对钱不感兴趣。” 不要钱的买卖更难做啊!洋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你们的国家在打仗,百姓都被征兵了、想必工厂也闲置了。这些机器闲置久了不用就坏了。我可以给你们青霉素,就看你们能拿出什么机器来了。”冼家主看着洋人。 洋人一口茶堵在嗓子眼里差点喷出来。什么叫他们的工厂闲置了?正因为在打仗,政府把工厂征用了,这机器更加紧缺! 但青霉素太珍贵了,据他们打听来的消息,这种药不仅能治猩红热,还能治花柳病! 这简直太重要了!他们这些海商,世界各地的美人都见识过。有了这种药,他们享用各国美人的时候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他们必须买到青霉素!再拿一些药去研究,以他们国家医生的能力,一定能仿制出来。 华国人都能做出来的东西,他们岂能做不到? 哪怕陷入战争,咬牙拿出一些机器来也不是不行…… 思虑再三,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拿出最新式的缫丝机、面粉机等机器来换。 冼家主只能提供五百份青霉素,表示这是能“腾挪”到的最大的量了。 什么时候机器来了,什么时候提药。 洋商达到了此行的目的,立刻乘船返航。时间不等人、疾病不等人,他们必须尽快把药换回来。 他们也不敢耍花样拿落后淘汰的机器来,因为他们比谁都怕机器不够先进,华国人不卖青霉素给他们了!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那些南洋小国也在蠢蠢欲动了。 此时此刻,他们第一次希望,要是他们有大湾的蒸汽轮船,这速度就快多了! 西洋人走了,还有一些客人却还没走…… 第422章 谋夺西南 来贺喜的宾客中,最令姜丰意想不到的就是顾卿。 这位前大内暗卫的女统领,在西洋挑动了一场大混战,又转道罗刹国,直接干掉了该国威名赫赫的女皇。 姜丰倒是惦记着她还有陈璋一路寻宝的友谊,想给她送一份喜帖。但是顾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比陈璋还要神秘。 上一次得到她的消息,还是陈璋含糊其辞地说,她被派往西南执行任务了。 此时看到顾卿送来的贺礼,一车的翡翠原石,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豪迈?大气? 此时国人喜欢软玉,翡翠这种硬玉没有流行起来,并不算很值钱。尤其,翡翠玉石这种东西,除了材料外,雕工也值一半的钱。 这要是送一套翡翠头面还合情合理,送一车原石这种事…… 看到姜丰神色愕然,顾卿解释道:“我也和姜媛同住过一段时日,她成亲我岂能不来?正好我在西南得了一些翡翠原石,都是上好的材质。我手头没什么雕工,就给你拉过来了,你想雕刻成什么就雕刻成什么。” 姜丰嘴角抽了抽:“霸气!” 倒是姜媛对这些翡翠原石很喜欢,立刻欢喜地命人拉回了她的新庄子上。 顾卿这样的大忙人来一趟大湾,自然不仅仅是送贺礼。 寒暄之后,她便提出了正事,要一批去氧麻黄碱。 “我在西南那边,和西洋殖民军打过交道。他们的先锋队用一种叫去氧麻黄碱的药,士兵精神振奋、悍不畏死,我打听之后得知,这种药是从大湾流出去的。”顾卿说道。 姜丰点头:“这药确实是我授意卖出去的,你别看它一时能提升战力,其实后患无穷。这些士兵依赖了药物,一旦断药就生不如死,戒断极其困难,且对身体的损伤也很大。” “我知道。”顾卿笑道,“我一听这药是从大湾流传出去的,就知道你肯定没安好心。” “那你还要这种药?”姜丰挑眉。 顾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此事如今也不是不能说的了,你可知我此去西南有什么事?” 不等姜丰回答,顾卿又接着说道:“寻陈皇帝宝藏的事,本来就是一个局,引蛇出洞。陛下英明神武,通过这件事,幕后的牛鬼蛇神果然都出来了。” “张国舅失败后,原本守皇陵的先帝时大太监仇良和两位公主一同失踪了。后来,东缉事厂得到内线消息,他们逃到了西南,我便奉命去处理此事。” 她说得含糊,姜丰的眉头却皱了起来,叹道:“此处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仇良就罢了……两位公主到底是先帝的血脉,又是女流之辈,既已逃难南蛮之地,又何必赶尽杀绝?” 顾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倒是念旧。你放心,她们没有死。若只是杀人,我又何需在那里耽误几年?” 接着,她将此行娓娓道来,倒是出乎了姜丰的意料。 先帝驾崩时,大公主也不过十一二岁,后来送张太后和公主出京,姜丰还亲眼见过那位公主,并没有特别深的印象。 但没想到这位公主倒是个人物。 张皇后受张国舅连累悬梁自尽后,两位公主随仇良仓惶逃亡,最后身边只剩几个忠仆。 一路逃到西南,到了缅甸,他们就停留了下来。 缅甸本是我朝的藩属国、又是邻国,有不少我朝的人在那里生活,他们流亡到那里、隐姓埋名地生活,还不算很显眼。 但顾卿既得了内线的消息,要找到他们易如反掌。 仇良此时已垂垂老矣,连手下的人都控制不住了。他原是顾卿的旧上司,深知顾卿的本事,也知道求情无用,只能哭着愧对先帝了。 大公主却不肯引颈就戮,她昂首站了出来,和顾卿谈判。 出了国门,大家都是同胞,何必自相残杀?天下这么大,她也不想再回国,不会对朝廷构成威胁。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她还提出……请顾卿助她一臂之力,她要谋缅甸! 听了大公主的话,顾卿既惊愕又欣赏。她本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否则也不会在西洋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此时大公主提出要谋缅甸,她倒是来了兴致,便问大公主想怎么做。 ………… 顾卿对姜丰道:“暹罗和我朝联姻,娶的只是个国公府小姐。这缅甸国王,娶的却是真公主,真是便宜他了。” “你把大公主嫁给了缅甸国王?”姜丰皱眉,“我如何没有得到消息?” “自然不是以公主的身份。”顾卿道,“以普通民女的身份。只不过,我手上有陛下的令牌,又故意透了些隐隐约约的消息,那缅甸国王暗暗猜测大公主的身份,以为是沧海遗珠什么的,还沾沾自喜捡到宝了、奇货可居呢!”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缅甸国王的年纪……近五旬了?”姜丰关注的却是这个。 顾卿道:“不错。原配王后已经故去,我们大公主是续弦。这是她自己的主意,你不必多想。此次找你要去氧麻黄碱,也是大公主要的。” 姜丰顿时明白了……这药怕是给缅甸国王用的。 “国王有两个成年的儿子,这都好办……”顾卿笑眯眯地说,“西方国家,国王去世后,王后也可以继承王位的。缅甸就在天竺旁边,受殖民的西洋人影响,也知道这些。” 话说到这里,顾卿和大公主的计划就很明显了。他们要用缅甸人以为是好药的去氧麻黄碱谋害国王、再除掉两个成年的王子,支持大公主夺位! 姜丰的心怦怦直跳,这可真是最毒妇人心……哦,不,应该是巾帼不让须眉! “要想更容易让他们国人接受,大公主最好有自己的孩子。”姜丰提出建议。 这王太后垂帘听政在各国都有,比王后直接登基要容易。 “你说得不错,大公主已经有孕了。”顾卿笑得意味深长。 姜丰轻声问道:“那国王的帽子颜色和翡翠一样?” “姜大人英明。” ……姜丰此时只能替那可怜的缅甸国王抹一把同情的眼泪了……但是想到印度洋出海口,他的心又硬了起来。 和几国开战比起来,这不战而屈人之兵谋夺缅甸,已经是牺牲最小的了。 但姜丰还有一点顾虑:“陛下可同意此事?” “陛下……后来同意了。”顾卿叹道,“皇后娘娘不愧是母仪天下。” 姜丰点点头,知道肯定是皇后说服了皇帝,饶了大公主一命,还支持她做异国王后…… 不过这件坑外国的事,想想还挺带劲的! “去氧麻黄碱?你要多少都有!”姜丰爽快地答应了。 第423章 分析局势 顾卿要去氧麻黄碱的事,姜丰交给了外甥高雷来办。 如今药厂的事,姜丰都交给了高家兄弟。高云人情练达、擅长交际,高雷又是医学的专业人士,交给他们很妥当。 尤其是几次跟冼家合作坑西洋人,高雷不在乎个人名声、完成得很出色,姜丰也就放心了。 顾卿拿到了药,却不急着走,她还要跟姜媛好好叙旧。 当初姜丰在京中遇刺,皇后娘娘担心姜家女眷的安危,把顾卿派了过来,就和姜媛住在一起。 一开始,姜媛只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跟顾卿在一起久了,就渐渐变成后来的性子了…… 每每想到这事,姜丰的心情都很复杂,他乖巧可爱的女儿,就这样被女煞神顾卿给带坏了。 顾卿啊,当初知道一路同行的任钰是叛徒,她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下手比男人还狠。 姜丰都是心有余悸的。 但事已至此,女儿也成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能放任女儿继续和顾卿来往。 姜媛如今住的,是阿钱土司家的东院,为了婚事修葺一新、处处花团锦绣。 钱勇有朝廷封的爵位,本来可以另置府邸,姜媛也有陪嫁的庄子。 但父母在不分家,更别说土司夫妇只有阿勇一个儿子。因此尽管这个院子有些小,他们还是住在这里。 姜媛对住处没有太高的要求,多年奔波在外,这院子再小,总比船上要舒坦。而且阿钱土司家离姜家近,她随时可以回娘家探望家人。 此时,姜媛拿出了爪哇送来的可可茶,给自己和顾卿都泡了一杯热可可,香香甜甜的味道飘来,令人心情愉悦。 顾卿笑道:“看你悠然自得的样子,这门婚事不错。” “我自己愿意的婚事,自然不错。”在顾卿面前,姜媛说话很直接。她在女子中是个不合群的,除了表姐高小雪,就没有什么闺中密友。 但即使是高小雪,也没有顾卿了解她。顾卿虽比她大七八岁,却是她的知己。 顾卿用小银匙搅拌着热可可,轻笑:“能寻到一个知心人,是你的福气。”她们这样过于要强的女子,是难嫁得如意的。 她自己这辈子就不去想成亲的事,但能看到昔日的小妹妹姜媛成亲,她还是很欣慰。 姜媛也没有因为自己成亲了,就去劝顾卿成亲。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缘分的事可遇不可求。像顾卿这样的奇女子,自然是宁缺毋滥的了。 当初姜媛自己,还不是宁愿出家做道姑,也不愿意高攀皇后的弟弟? 既是知己,姜媛自然不会跟顾卿提这些事。 顾卿此来,是来打听北美的事的。她已经听说了陈璋就任北美总兵的事。 姜媛便把自己在北美的所见所闻说出来,末了道:“那块大陆地广人稀,这是优势也是劣势,且又是西洋人先到的,想要经营起来,没有几十年功夫恐怕难。” “这个经营起来……指的是经营成一个强国?”顾卿问。 若只管掠夺资源、不管建设,是用不着几十年的。那么姜媛口中的经营,必定是当成一个殖民地国家来经营。 这……却并不符合朝廷的意思。 顾卿和朝廷联系紧密,知道朝廷连北美总督都不设,是觉得那块大陆离我朝太遥远、殖民也难以控制,还是掠夺资源为上。 姜媛喝了一口香甜的可可茶,看着顾卿:“若不当成殖民地来经营,抢一把金子就跑,那么这块大陆迟早会回到西洋人手里,到时候再想抢回来就难了。几十年虽然长,也许我们都看不到,但我们的子孙后代能看到。” 顾卿沉默了一会儿,拨弄着手中的银匙没有说话。 姜媛一时间也没有说话。顾卿是皇帝的心腹,有些话她可以直说,她爹姜丰却不便表态。 比如经营北美的事。或许很久以前,皇帝也曾被姜丰画下的蓝图所蛊惑,豪情万丈地想要建立一个日不落华夏。 但是如今我朝已经将扶桑、虾夷、吕宋到马喇甲都控制在手中,这已经是空前绝后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了。 再看到遥远的北美、南美、澳洲这些荒芜的地方,朝廷的进取心就没那么大了。那么大、那么远的地方,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长久的控制,或许几十年后就会脱离祖国独立。 那么又何必煞费苦心地移民、经营?不如把资源掠夺过来、更好地建设本国,让本国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错。其实很多西方国家也是这么做的,他们到了新大陆,第一件事就是掠夺,一船船的金子运回国内,完成了血淋淋的原始积累。 姜媛回到大湾之后,跟姜丰说了朝廷钦差的态度,父女俩就心知肚明,朝廷没有了派北美总督的意思。 但他们还是觉得,只是掠夺资源、放弃整个大陆,无异于买椟还珠、太过愚蠢。 过了半晌,顾卿叹道:“陈璋想必是被姜大人说服了。” 姜媛笑道:“可不是我爹说服他,是他自己来大湾,跟我爹商议共谋北美。我们出兵耗财,结果他做了北美总兵。我爹都在家里拍大腿,骂他狡猾呢。” 顾卿想到姜丰为他人做嫁衣的懊恼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陈璋这个人对陛下倒是忠心耿耿,有他在北美,总归闹不起乱子来。” 姜媛低头喝茶,掩住了脸上的神色。陈璋忠心耿耿?那也未必! 顾卿看姜媛喝得香甜,也喝了两口,说道:“这可可茶的味道挺奇怪的,不过香香甜甜的,冬日喝倒不错。” “你说得对。”姜媛也顺着转移话题,“这是爪哇送来的。张真音如今倒用心经营起他的国家,还派人带着可可茶去京城进贡。如今京中也有卖可可茶的铺子,价格还挺贵,因为要冲泡了喝,还是冬天卖得最好。” “我爹说,这种可可粉如果做成固体的小吃,叫什么巧克力,那就是软黄金,女人小孩都抵抗不了它的魅力。这世上,女人小孩的钱又是最好挣的。如今我已命人研究巧克力的做法了,若真的制造出来,怕是一辈子不愁吃穿了。”姜媛说着,语气也有些兴奋。 顾卿失笑:“难道你这辈子还愁吃穿?谁不知道姜大人是个大财主?”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别说巡抚了。 姜巡抚虽然不搜刮地皮,但是有巡抚的职权在,这些年通过海外掠夺、整合海贸、建工厂,在充实官府税银的同时,他自己也是富得流油。 姜媛故意哀叹:“谁叫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呢?以后要自谋生路了。还有啊,你可别污蔑我爹,什么叫大财主?这话传到御史耳朵里可不是好话。我爹是大大的清官,就是有点钱,也是要用来养兵的。” 这倒是……如今满朝都知道姜大人的私兵战力惊人。越是精兵,越得花钱养。 “你还怕御史知道?左都御史王大人如今还在你爹府上,还没走呢。”顾卿又道。 王玢升了左都御史,已经是督察院的一把手了。谁不知道王玢和姜丰是少年之交?难道还指望王御史弹劾姜丰? 姜媛也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笑着,外头有人来传话,说是周姑娘来辞行。 姜媛忙命快请。 这周佳恒是陈璋的养女,又一直住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当年顾卿在皇后身边做女官时,周佳恒才三岁,如今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第424章 儿大不中留 姜媛成亲,周佳恒代表皇后娘娘来观礼,表现得很热络。 姜媛再能干,在女眷中的口碑是不一的,但皇权是令人畏惧的。周佳恒态度明显,众人对姜媛也更敬畏了。 而皇帝御笔的那幅“百年好合”,则在男客这边出尽了风头。 姜媛知道,周佳恒虽然是代表皇后娘娘来添妆,娘娘必不会交代这些细节,那这就是周佳恒自己的意思。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心意就很趣了。她也必须领情,同样对周佳恒很亲切。 婚礼结束后,姜媛即邀请周佳恒来家中做客,还共同浏览了大佳腊新城周边的景致。 小姑娘长相明媚又开朗活泼,如何能不讨人喜欢? 这么一来二去的,姜媛对这个小姑娘也有了一点真实情谊。 如今周佳恒来告辞,看到顾卿也在,微微笑道:“顾大人也在,真是太巧了,娘娘时常提起你呢。” “劳娘娘惦记。”顾卿客气的说着,语气一转:“我来这里问一问陈璋的情况。” 周佳恒一怔,笑道:“我也许久没见过父亲了。只是他是为国尽忠,再远再难的地方也得去的。” 看她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像模像样的,还知道为养父表忠心……顾卿和姜媛相视而笑。 现在的小姑娘可真是不得了…… 姜媛又给两人冲泡了一杯可可茶,说道:“你这就要回去了?顾卿给我送了一车翡翠原石,我让人去雕琢了,还想给你送套首饰呢。这翡翠在京中不时兴,我爹却说这是可以传家的好东西,命雕工仔细些,别把材料浪费了。” 顾卿和周佳恒听了都挺诧异的,翡翠在权贵中确实不时兴,只有一些人用来做摆设,雕刻成首饰的却不多。 听了姜媛的话,周佳恒遗憾地说:“皇后娘娘的生辰快到了,我要赶回去。” “既这么着,我留一套头面给你,以后托人给你。”姜媛说道。 周佳恒大大方方地谢过了。 顾卿喝着可可茶,说道:“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姜媛笑道:“我知道你是不介意的。你这不是还要回西南?正好开那里的翡翠矿。” “你想得真远。”顾卿叹息着。 这姜媛不愧是姜丰的亲女儿,还没谋下别人的地方呢,就惦记起翡翠矿了。 不过,这东西若真是很值钱,她们谋下缅甸了可作为生财之道。 周佳恒又跟姜丰请辞,然后就和顾卿前后脚地离开了大湾。 本来周佳恒来大湾,只是一个小插曲。姜丰也只是看在陈璋的份上对她多照应些、安排她入住温泉山庄最好的院子、请她来姜府参加家宴。 他和陈璋是生死之交,两家是通家之好,也就不用太避讳。 但是周佳恒一走,他的小儿子姜衡突然扭扭捏捏地说:“爹爹,我要进京。” “你说什么?”姜丰眉头一皱。 皇帝曾经下过旨意,选姜衡给太子做伴读。但当时姜衡年幼,全家人都舍不得他离开父母,就想法子把他留下了。 如今他却主动提出要进京? 姜衡鼓起勇气说道:“这一回姐姐成亲,我在京中拜的师父齐先生也来了。他说我这些年跟着洋先生学油画,颇有长进,但是意境上略有不足。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意识到了,再这么下去,我顶多做一个画匠,成不了大师。我想进京跟齐先生好好学学。” 齐可修是京中有名的书画坊“齐墨轩”的东家,人称书画双绝,又是长公主驸马齐都尉的族人,端的清贵。 姜丰曾想着,小儿子性情温和、喜爱书画,若是能学有所成,做一个青史留名的大画家,也是很好的结果。因此,从不反对姜衡学画。 即使是在大湾,也为他请了国画和西洋油画的先生。 但是……若只是进京学画,你脸红个什么劲? “当着爹的面你还要说谎?你进京到底是为什么?”姜丰冷声问道。 瞧这扭扭捏捏的样子,难道就春心萌动了?这是早恋啊!他哥都没有说亲呢! 姜衡被父亲的冷声吓了一跳,但还是坚持说:“就是,就是想学画。” 臭小子还嘴硬?姜丰哼了哼,让他下去,此事以后再说。 回去之后,姜丰就把姜媛找来,让她去试探姜衡的口风。 姜媛听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愣了一愣笑道:“此事不必试探,衡弟必然是喜欢上了周姑娘。” “周姑娘?他们才多大?都还是小孩子!”姜丰有些生气。 还以为小儿子比大儿子懂事,没想到一样不省心。 姜媛笑了笑:“十三四也不小了,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是人之常情。周姑娘的品貌、性情、出身都是一等一的,衡弟若能娶到她,也是高攀了。” “不行!”姜丰断然道:“他身上还背着太子伴读的圣旨,这一进京必然得去做伴读。陛下春秋鼎盛,我不想让他跟太子走得太近!” 姜媛愕然,她一时倒没想到这一层……她本以为,蔡妃被废,二皇子也没有上位的可能。其他妃子出的小皇子更无法跟太子比。 太子地位稳固,小弟跟着太子,建立起情谊,就跟王玢大人和陛下一样……那么对姜家也是好事。 其实,姜衡看上周佳恒的事,还有她的推波助澜。因为周佳恒养在皇后身边,又是陈璋的义女,正好联络三方的利益。 “爹爹说的,我倒没想过。但是太子是陛下的嫡子,又得朝中上下盛赞。顾卿此次来,话里话外也推崇皇后。我想着,我们和皇后一系关联甚多,结成同盟亦可。”姜媛低头道。 姜丰叹了口气:“陛下是个明君,这些年威严愈甚,心思难以琢磨。北美总督一事就是例子……他比我还年轻十岁呢,自然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若万岁万万岁了,超长待机的太子就尴尬了。 这种话不用姜丰说,姜媛也明白了。 这么想来,自己的确莽撞了。 “爹爹,此事我也有错,是我故意引着衡弟一起陪周姑娘出游的。”姜媛主动认错,以免父亲对弟弟发火。她这回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弄巧成拙了! 父女俩小声说完话,姜媛就去劝说弟弟。 她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把利益关系对姜衡说清楚。她觉得,小弟虽然文弱,却也是个聪明人,不必再把他当小孩子。 没想到姜衡却是个倔性子:“我已和齐先生说好和他进京,岂能言而无信?再说了,大丈夫在世,喜欢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瞻前顾后?” “你个小子,算什么大丈夫?”姜媛一个爆栗敲下来。 姜衡捂着头边跑边说:“我不管!你跟爹爹都是心思重的,什么都要多想!我和娘说去!” 第425章 晓之以理 熊楚楚果然比姜丰要“通情达理”,听了姜衡的诉求后,她笑着摸了摸小儿子的头:“我还当什么大事呢,你这样急吼吼地跑来,一头都是汗……想要进京?你也长大了,进京见见世面也好。齐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听说宫里都有收藏他的画呢,你能跟他学画是你的福分。” 她只说学画的事,半句也不提周佳恒,仿佛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娘,你可得帮我说服爹爹,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姜衡拉着母亲的手,牛皮糖一样的撒娇。 熊楚楚笑着:“刚刚才说你长大了,转眼又成了小娃娃。行了,这事我替你说。” “娘最好了!我回头给娘画一幅最好看的游春图!”姜衡喜滋滋地说。 熊楚楚无奈地打发走小儿子,想了想,命厨下做凉皮,再让人把姜丰请来。 姜丰一看桌面上有他爱吃的凉皮,切了瓜丝、撒了花生仁,红红绿绿的,瞧着就清爽,还拌了醋,闻着就令人舌底生津。 “特地的叫我回来吃凉皮?”姜丰笑着,坐在圆几上,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了。 熊楚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摇着团扇、含笑看姜丰吃东西,旁边却没有留侍女。 等姜丰吃得心满意足,她才说:“如今天气渐热了,客人们陆续启程,路上可都安排好了?” 姜家的亲戚返回衡川府,熊楚楚给每家都配了晕车的药和解暑丹。 姜丰点头道:“郑达安排的,我都交代了。” “今日衡儿来说,齐先生也准备返京了。皇后娘娘寿辰将至,不能再留下去了。”熊楚楚笑了笑,又道:“咱们这里扶桑、南洋美人都有,齐先生爱画美人图,听说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姜丰听她提起姜衡和齐可修,就知道小儿子肯定来找熊楚楚说情了。 他本来有些不高兴,觉得妻子太纵容儿子……但是刚刚吃了妻子特意准备的凉皮,这吃人的嘴短,不高兴的话就咽回了肚子里,说不出来了。 果然,熊楚楚接着说道:“衡儿说跟齐先生回京学画,我想这是好事,就应了他。你先别急……听我说。” “衡儿也十三四岁了,我听府学的先生说,他也通背四书五经了,只是文章稚嫩,要县试还得再等几年,年龄大了,阅历心智上去了再说。我们大湾,最好的先生就府学里的了,你公务繁忙,也教不了他什么,何不让他进京?”熊楚楚有条有理地说道。 “你是二品巡抚,儿子可以进国子监读书的。国子监的先生都是两榜进士出身、有名的大儒,让他去那里受点熏陶也好。” 姜丰倒没担心过儿子科举的事,因为他觉得……以如今的世道日新月异,儿子们考不考科举问题都不大了。 他是个务实的人,大湾这里,这些年都是大力推进基础的工业化,为了培养人才,也大力推进理工科教育。 当然,为了文教方面不遭人诟病、面子上好看,他也授意属下去淮扬一带文风鼎盛的地方,利诱一些才子迁户籍过来,这些“科举移民”让大湾名义上多了好些进士,对朝廷也交代得过去了。 对别人的孩子,都不强求科举,对自己的儿子就更不要求了。 不过……熊楚楚的话也有些道理,姜丰沉吟道:“去国子监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科举倒是其次,那里头都是达官贵人的子弟,也好让他学些人际交往。在大湾这里,同龄的孩子总是让着他。” “只是进了京,只怕就去不了国子监……他身上还背着伴读的旨意呢。”姜丰皱眉道。 熊楚楚摇着扇子的手顿了顿,哂笑:“你拖了那么多年,是个什么意思,陛下和娘娘岂有不知道的?如今伴读名额早满了!你不提这事,人家还会主动提?” 太子伴读可是恩典,也就只有姜丰这样溺爱孩子的,才千方百计地往外推。 姜丰也尴尬地笑了笑……听起来,这方面确实是不必顾虑了。 “只是……你可知他进京的真正原因?这孩子年纪不大,懂得倒多!”姜丰又哼了哼。 十来岁的少年,不好好学习,光学会追女孩子了……这是早恋,必须严厉禁止的早恋! “男孩子嘛,谁家的不是这么过来的?”熊楚楚哭笑不得地说,“你越是阻止,他越是固执。你倒不如放手让他去,只怕他自己就冷静下来了。周姑娘又是在宫中,他们见面的机会也有限。再说了,周姑娘样样都好,人家未必看得上你儿子。” 这么说姜丰可不高兴了,只见他瞪着眼睛道:“看不上我儿子?我儿子哪里不好了?我当然知道她是个好姑娘,只是这不是好不好的事。这里头牵扯的事太多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熊楚楚搁下扇子,正襟危坐:“你担心的事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真要是有这么一天,难道你躲就躲得开?想要做纯臣,不在于你躲得多远,而在于你有没有实力!” “你若没有实力,就算躲到爪哇国去,都能被人拖下水!”熊楚楚声音冷肃,“大丈夫处世,但求俯仰无愧于天地。这话还是从前你对我说的,如今呢?年纪大了,倒变得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了吗?” 熊楚楚的话如惊雷般在姜丰耳边炸响。 人拥有得越多,就越怕失去。这些年,他的权势渐长、有兵有财,行事就越发谨慎,且开始为自己谋后路了。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特别是经过刺杀事件后,他怕自己也有一天引起皇室的忌讳,因而心心念念想要去北美,这固然是为了开疆拓土,但也是他潜意识为自己谋的后路。 到了那里天高皇帝远,就可以阳奉阴违、自己做主了…… 但熊楚楚的话却让他如醍醐灌顶。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文死谏武死战,难道那些人都是傻子吗?并不是,只是胸中有正气而已! 真要是到了他担心的那一天,他也应该站在正统的一方。 他可以不和太子结党营私,但他也得有自己的立场,这是一个文人的气节!如今时间还早,没有为了几十年后可能发生的事就裹足不前的。 且熊楚楚说得对,实力不足,想做纯臣也做不了。实力足够,他想支持谁就支持谁! “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姜丰正色对熊楚楚行了一礼,“古人有‘一字之师’,夫人也是我的‘一语之师’了。” 熊楚楚拿着扇子掩嘴而笑,淡定地受了姜丰的礼,说道:“我在井里浸了几个西瓜,叫上孩子们一块儿来吃吧。” 过了一会儿,闲人姜衡第一个来了。 姜衡本来还有些担心父亲还在生气,磨磨蹭蹭地进来,发现父母都言笑晏晏的。 他偷偷往母亲那边看去,只见母亲笑着朝他眨了眨眼睛。 事情谈妥了?还是娘厉害!他就说嘛,对付爹爹,还是要娘出马才行! 姜衡高兴得险些跳起来! 第426章 爆发瘟疫 既已做了决定,姜丰也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过两日就给姜衡收拾好行李、安排好随从,送他进京。 一同回京的,还有姜衡的先生齐可修、左都御史王玢等人,路上是可以放心的。 京中的宅子也留有一房看房子的下人,姜衡进京可以住在自己家里。姜丰又拜托了齐可修、王玢照应、带他去国子监办入学手续等。 姜衡的表姐夫罗轩从前是国子监的先生,也写了几封信,让姜衡先去拜访。 姜丰想,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至于其他可能发生的意外,那是不可预见的,只能姜衡自己去面对。 别人家的孩子外出求学,还未必安排得如此妥当。 陆灿闲聊时曾说,陆家有游学的传统。陆灿少年时,家里还送他去遥远的岳麓书院读书,也不过带两个书僮而已。 真要万事俱备,那不是去求学,是去享乐了。京中藏龙卧虎,太高调了也不好。 姜衡离家之后,姜丰和熊楚楚还有些不习惯,觉得家里空落落的。 大女儿出嫁了、大儿子常年在军营,平日里小儿子承欢膝下还热闹些,如今小儿子突然离开了家,只觉得静悄悄的。 别看熊楚楚劝说姜丰的时候一套一套的,儿子真的离开了,她却不舍了起来,只能自言自语:“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虽然这么说,夫妻俩还是相对着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才适应过来。 好在姜丰和熊楚楚都是大忙人,也没有多少功夫伤春悲秋。 这日,负责药厂的高雷找到姜丰,说英属东天竺公司的人给他送了一套宅子。 “前些时候他们送美人,我不肯收,他们又给我送宅子。我本不想要,但想想我若是什么都不肯收,又不符合一贯贪财的形象。”高雷纠结地说。 他倒是不介意对外自损形象,只是这宅子,收还是不收呢? 姜丰皱了皱眉,洋商不是和冼家签了协议、快马加鞭地回国运机器了?怎么还去找高雷? “你顾虑得有理,既然人家一定要送,你就收了吧,正好你也要说亲了,多套宅子也好。回头多卖些去氧麻黄碱给他们也就是了。”姜丰笑道。 大佳腊城日渐繁华,许多外洋的富商也在城里置了宅子。好的地段,宅院的价格也高,就是巡抚家也不嫌钱多,有人非得要送,又何乐而不为? 高雷听舅舅同意,就真的收下了。 这套宅子在外城,这里是洋商聚居的地方。这房子本是西洋人自己买地盖的,是西式的小洋楼,虽然占地不大,但敞亮整洁,至少值上万银元。 高雷笑着对那洋商说:“这房子很好,我很喜欢,多谢了。” “高公子和贵国的那些文人倒是不一样。”洋商见高雷肯收他的礼物,也很高兴。 他和华国人打交道也有些年头了,也认识不少大湾的官员。这高公子是年纪最小的,但却更直率。 不说别的,就说送东西……有些人一边收他的东西,一边摆出一副高傲看不上的样子,转身就骂他是蛮夷,也挺讨厌的。 两人谈完,洋商打了个哈欠,他身边的人立刻递上一颗药,正是去氧麻黄碱! 高雷收了这房子,就兴致勃勃地想请些亲朋好友来暖宅。 谁知医馆里的人却急急忙忙地来找他:“花莲县爆发了瘟疫,院长让我们立刻过去!” “是什么瘟疫?”高雷心里一跳,有些着急。 瘟疫有多可怕,作为大夫他是很清楚的。 “是烂喉痧!” 猩红热?高雷一怔,快步赶去院正的房里。 高雷到的时候,只见房里满满的人,舅舅姜丰也在此。 姜丰摆了摆手,让高雷和随后进来的几个年轻大夫不必多礼,沉声说道:“花莲县令派人来送信,说城里爆发了烂喉痧。此事有些不对劲,烂喉痧这种病,多发于人群密集的大城、小儿易感,且西洋人又比我朝之人易感。大佳腊、鸡笼城都没有集中爆发,怎么会在中部的花莲县爆发?” 做青霉素治疗猩红热实验的时候,为了找病患,找的还是一个传教士的女儿…… “大人的意思,此事是人为?”一旁的郑达眉头紧皱。花莲县令是他的同乡好友,于公于私,他都难以安心。 “此事必须彻查。”姜丰敲了敲桌子,“不管是不是人为,此事都必须尽快处理。民间还没传开青霉素能治猩红热,染病的又多是孩子,容易引起慌乱。” 院正忙说:“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这就派医疗队去。高雷熟知青霉素,由他领队如何?” 猩红热到底是瘟疫…… 姜丰看了高雷一眼:“你可愿去?” 高雷立刻道:“我愿意。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备药。” 姜丰点头,命高雷组成一个医疗队,立即赶赴花莲县。 青霉素量少、供应紧张,京中许多人都走关系想要呢,这要抽调走一批药,后续供给其它地方的就得少了…… 离开医馆,巡抚衙门上下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此事若是巧合便罢了,若是人为的……会和谁有关呢? 姜媛大婚来了各路宾客,也有趁此机会来做生意的,整个大湾鱼龙混杂、可以说谁都有嫌疑。 就连和大湾关系密切的几家…… 暹罗送了几千两黄金的贺礼来,也恳请大湾卖青霉素给他们。姜丰看在杨安的份上卖了两百份,暹罗君臣欢天喜地离开了。 暹罗的臣子此时也不提国主大手笔送金子的事了,反而大赞他们国主英明,这青霉素可是能救命的神药,像马来国、安南,就是有金子也没处买去。 还是他们国主聪明,先把金子给出去,大湾就不好拒绝了。 其他南洋小国就没这样的脸面了,他们的使臣在大湾待了好些天,也想找关系走后门,但它们又不像英、荷等国有大湾想要的机器,走遍了门路也买不到。 所以说,这些求之不得的小国也有嫌疑。 但是,它们真的会为了青霉素就布这个局,冒着得罪我朝的风险吗? 姜丰一面将高雷派了出去,一面令按察使冯实去彻查此事。 高小雪得知弟弟要去爆发瘟疫的地区,立刻就坐不住了。可是等她赶回娘家,高雷已经出发了,她只能去找姜丰,企图让舅舅把弟弟喊回来。 大道理她也懂,但人皆有自私之心,病人是别家的,弟弟是自家的! 第427章 精明的苏氏 姜丰回到家里才发现,他不仅要面对外界的压力,还要面对家人的压力。 因为高雷去花莲县的事,不仅高小雪,连久不管事的苏老太太都出来了。 老太太看到姜丰,着急地说:“外头那么多大夫,派谁去不行,要让雷儿去?他才多大,学医都没几年,怕是连脉息都摸不准。” 一旁的高小雪也是连连点头。 两人齐刷刷地看着姜丰,等着他去把高雷喊回来。 姜丰揉了揉眉心:“猩红热小儿易感,且是通过飞沫传播的,我让阿雷带了口罩去,注意防护,问题不大的。何况我们还有对症的特效药。” 高小雪忧心忡忡:“可如果万一呢?阿雷那么小……” 姜丰笑道:“你要相信阿雷,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他敢去就是有成算的。” 姜丰再三解释之后,高小雪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舅舅说的是可能性不大,那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去庙里多上两炷香,求菩萨保佑吧! 没有外人在了,老太太还是念叨:“你也别怪我自私,为人长辈的心都是一样的,我年纪大了,就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也不求你们大富大贵。要是做官有危险,哪怕你不做官了也使得,我们回衡川府去种地……” 姜丰笑道:“娘忘了?当初心心念念要我考科举当官,好给您老挣诰命,如今儿可是做到了。” “那个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家里穷,不科举出仕就没第二条路。我当初也想过让你跟着舅舅们学杀猪,可是你没有二两力……”老太太叹了口气,说起了往日旧事。 姜丰听着,倒是他穿越之前的事,他对原主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也插不上话。 好在老太太也不用他回答,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一个人絮絮叨叨着往昔的旧事。 在老太太的话里,从前的姜丰固然很不争气,在当娘的心中却一样是个好孩子…… “我就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孩子。你姐姐如今只怕都投胎转世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样的人家……她留下的这三个孩子,都多亏了你教导,这些事我都知道。他们能帮上你的忙,我心里也高兴,只是我不希望他们有危险。这是我做外祖母的私心,你也当体谅。”老太太话题一转,又回到高雷身上。 但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像是对陌生人说话一般。 姜丰的心莫名地一跳,无奈道:“我让人时时关注花莲县的消息,若是疫情有扩大,立刻让他回来。” 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房间,姜丰一个人沉默了半晌,熊楚楚问他在想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娘对我说的话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我又品不出来……”姜丰把老太太的话转述了一遍。 熊楚楚低头琢磨了一阵,突然盯着姜丰:“你说……老太太是不是想明白了?” 姜丰知道熊楚楚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悚然一惊。 他一直都没怎么隐藏自己,因为他从来不想扮演原主。当初刚刚穿越过来没多久,就被熊楚楚识破了。 但是苏老太太却一直什么都没说。 当初熊楚楚的解释是,在老太太的心目中,儿子本来就是好孩子,只是被狐朋狗友带坏了,只要浪子回头,上进了也是自然的。 如果说一开始的写小说乃至科举考试都可以说是“浪子回头”、“开窍了”,但后来姜丰的所作所为、特别是来到大湾之后完全放飞自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能不让人心惊。 老太太出门走一圈,都得怀疑这是另一个世界。 “她若是知道了,为何不拆穿我?”姜丰的声音有些艰涩。 和被其他人识破相比,面对老太太,他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原主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对于母亲来说,自己的儿子再混账,也不想他被其他人替换。 比如姜衡也不怎么成器,如果突然被一个古代猛将夺舍了身体,难道姜丰就会欣然接受吗? 将心比心的想一想,姜丰就觉得有点难面对老太太,尽管穿越这种事,也不是他自己主动的…… 熊楚楚叹道:“俗话都说‘人老成精’,人年纪大了,从前不肯面对的事都能想通想明白了。但她不拆穿你也不奇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姜家的香火还要靠你承继呢。有些没有儿子的人家,都抱养外人的孩子来承继,你不比外人强些?这身体血脉总归是她儿子的。” “虽这么说,我总觉得别扭。”姜丰挠了挠头,“你说,她老人家是啥时候想明白的?” “只怕早就想明白了,若不是雷儿的事,她也不想说罢了。”熊楚楚道,“近些日子,因为卖药的事,有不知情的人以为雷儿真的收了洋人的贿赂,在娘面前说了些闲话,我去跟她解释了,她虽然放了心,但是又心疼雷儿的名声。” 难道老太太是觉得自己利用了高雷,不高兴了?所以今天才用客套疏离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姜丰无奈地摊了摊手:“老人家的心思也别猜,猜也猜不着。行吧,这事我不想了,反正我就是姜丰,如今谁还能拿身份事奈何我?” 熊楚楚见姜丰也有几分赌气,劝道:“你也别生气,老太太最疼媛媛,我让她多陪老太太说话,开解开解,等雷儿回来就没事了。” “媛媛?”姜丰摇了摇头,“我答应给她和阿勇放个假,让他们去度蜜月,随便他们去哪里,不用管公事。” “度蜜月?什么是度蜜月?”熊楚楚好奇地问道。 “是洋人贵族的传统,新婚夫妻一起去旅行度假,增进相互的了解和培养感情。”姜丰解释道,“媛媛和阿勇相互了解是够深的了,但从前一起出门都是为了公事,如今让他们自己出去走走。” 熊楚楚点头笑道:“这主意倒不错,他们两个南征北战的,也该歇一歇了。难为你体谅孩子们,老太太的事……就我去说吧。” 姜丰拍了拍熊楚楚的手道:“辛苦你了。” 唉,这都叫什么事呢……早知道会引出老太太的心事,他就不派高雷出去了,换一个人也使得。 其实,他让高雷去负责这件事,也是为了抬举高雷,增加他的威望。一个遇到难事就推脱、不能挑担子的人,又能有什么出息? 这番苦心,希望高家众人和老太太能够理解吧! 第428章 到达疫区 爆发猩红热的花莲县位于大湾中部山区。 县令黄正是个很有想法的人,每年都会到大佳腊参加庙会卖山货、还在省城开了一家山货铺子,给当地的百姓一个创收的渠道。 高雷曾听郑达说过这个人,印象还不错。 一路紧赶慢赶,医疗队乘了三辆马车终于到了花莲县,众人戴上口罩进了城、往县衙而去。 这是高雷第一次到花莲县,虽然此次爆发了瘟疫,但百姓并没有慌乱,街上的行人不多,只有一些衙役来回巡查。 看来县令有意控制疫情。 到了县衙,县令黄正得知省城派了医疗队来,立刻迎了出来。 看到领队的高雷挺年轻的,黄正微微诧异了一下,却没有提出质疑……姜巡抚派来的人,必然是靠谱的。 “患病的人集中在城隍庙那里,由病人的家属照顾,患者主要都是小孩子。”黄正没有客套就直奔主题、讲解情况。 高雷点头:“隔离是正确的,防止疫病进一步扩散。既是在城隍庙,我们这就过去吧。” 黄正没有犹豫就自己领头走在前面。 此时高雷对黄县令的印象还是很不错。 一边走,黄正一边道:“这疫情是突然爆发的,患病的主要是城南的贫民。我这些年也跟百姓宣传,喝水要烧开了才喝。可贫民舍不得柴禾,仍然喝生水。这不,得病的又是他们。” 贫民哪里都有,这不是主官的错。 高雷点点头,他舅舅也做过开建知府,地方官的难处,他多少也知道。 一路走到城隍庙,幸好这里倒还整洁干净,这样的环境倒是对病人的身体有好处。 门口守着几个衙役,看到黄正来了立刻行礼。 黄正摆了摆手,停下脚步道:“恕本官不进去了。” 跟在高雷身后的一个年轻的大夫立刻变了脸色,他们不辞劳苦地来给人看病,黄正身为父母官却躲在外面? 黄正身边的师爷察言观色,知道这些大夫是巡抚派来了,看大夫神色不悦,忙解释道:“我们大人不懂医术,他进去也没用。且全县的事都在他肩上,若他也得病了岂不是糟糕?” 年轻的大夫哼了哼,没有说话。 高雷点头:“既如此,诸位就在此等候,我们进去就是。” 说完,率先走了进去。 猩红热儿童易感,大人却也不是不会得,他也是怕染病的,但职责所在,不得不来……他是姜巡抚的外甥,如果连他都退缩,别人怎么看他舅舅? 从省城来的大夫们进了城隍庙,和本地的几个大夫一起给病人看病。 这些病人果然大多是孩子,只有几个成年人。 因为本来就是贫民,他们大多身体瘦弱,此时看起来更是木木呆呆的。 得了猩红热,吞口水都痛,但他们脸上却没有太多痛苦的神情。 似乎贫穷已经把他们折磨得没有力气了,生病也无所谓了。 在这城隍庙里,至少还能吃饱呢! 给二十几个病人检查完,高雷稍稍松了一口气,这些病人的症状都不是很重,用中药保守治疗也可以。 青霉素现在产量稀少,还属于奇货可居的,他们要用来勒索西洋人,能节省还是省一点。 本地的大夫也说:“我们给病人用了清热解毒的药,症状已经好转了,诸位看看有没有要增减的?” 说着,把药方拿了出来。 众人看了一回,都觉得对症。 本地只有两三个大夫,照顾那么多病人实在忙不过来,高雷他们的到来,给他们缓解了不少压力。 这一日,高雷等人就在城隍庙地给病人看诊,斟酌增减药物。 忙了一天,他们才回了客栈休息。 谁知第二天一早,有本地大夫来报,有一个小孩子病重了。 高雷急忙带人赶到城隍庙。 小孩子的症状变化是很快的,昨天还是轻症,今天转为重症并不奇怪。 看到这个小孩子喉咙都烂了,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高雷当机立断,命人取出一份青霉素来。 青霉素是要注射的,大湾已经有了注射器,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雷配好了药,用针管把药推进小孩子的臀部。 按流程,注射青霉素前应该做药物过敏试验。 但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人们对大夫的期待不高,如今情况紧急,这一步也省了。 注射青霉素很痛,小孩子声音沙哑的哇哇大哭,其他病人看向那支注射器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青霉素虽对症,却不是药到病除的,此时就连高雷自己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他们又在城隍庙里待了一天,连午饭都是护卫送到门口,他们出去吃了。 到了下午,重症的小孩子烧退了,呼吸平稳了下来。 高雷他们很高兴,他们来这里就是救治病人的,现在能发挥作用就不算白来了。 小孩子的父母也很高兴,要给他们下跪,说他们是活菩萨。 这让年轻的省城大夫们都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傍晚,结束了一天的看诊,交代看护的家属注意病人的情况,有不妥的半夜也能去通知他们,高雷才带着人走出了城隍庙。 忙了一天,也已经很累了。 可这个时候,城隍庙前不知何时聚满了人,这些人衣着破烂,看起来似乎是贫民。 高雷的护卫警惕地看着这些人,没有主家的命令,他们不敢轻易对普通百姓动手。 走出来的大夫们都面面相觑,这是夹道欢迎? 可看这些人的神情却不是这么回事…… 正犹豫间,突然有人喊道:“他们有救命的药,藏着不给病人用!” “这些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 “药在他们的箱子里,抢药!” …… 高雷懵了,他舅舅提出要换机器,就是打算用少量的青霉素去坑西洋人,让他们民怨沸腾。现在还没坑到西洋人呢,就有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这是巧合还是阴谋? 守在城隍庙前的两个衙役怒喝:“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省城来的大夫,已经救好了一个重病的孩子!” 第429章 百姓抢药 “只救一个小孩子,其他人呢?” “我的家人也在里面,我们也要神药!” 这些人都是普通百姓,即使很可能是被人怂恿来的,他们也不好动武。 高雷抬了抬手,高声说道:“各位乡亲请听我一言!我们才是大夫,我们知道怎么用药!再好的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的,我们保证会尽全力救治每一个病人。” 人群中有人喊道:“别信他!他们有神药,价值千两黄金!他们就是舍不得拿出来!” “贵人的命是命,穷人的命不是命!” 人群又喧哗起来,高雷怒道:“是谁说话,单独站出来说!” 这种情形,不是有人挑唆就有鬼了! 花莲县令呢?难道还没收到消息?为何还不带人出来制止? 这种事,本地县太爷出面才是最合适的。 高雷的护卫谨慎地护在他的身边,想要先护送他离开,而人群汹涌,根本无法走出去。 其他大夫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药箱,站在高雷身后。 其实,真正有青霉素的,也只有高雷的那个药箱。 太阳落山了,天地间为之一暗。他们没有带火把灯笼出门,再这么下去可不妙…… 高雷又大声喊:“你们想要神药,去县衙说!让县令来找我!” “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一个样!” “别信他。” 正在此时,城隍庙里面也有了动静,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大桶秽物从天而降,淋在了高雷他们身上! 护卫们都挡在前方,根本来不及救援。 大夫们全都傻了,反应过来就恶心得要吐。 这桶秽物,有病人的排泄物还有浓痰等等……恶心,太恶心了! 围堵的百姓似乎也愣住了,高雷心中怒极,此时也只得先赶回去清理。 他们一身秽物,这些人倒是避了开去,让开了一条路,让这些大夫成功地赶回了客栈。 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这些日子已经和医疗队的大夫熟悉了,因为疫情,客栈里也没有其他客人,只有医疗队一行。 此时看到大夫们如此狼狈的回来,全都呆了呆。 还是掌柜的反应快,赶紧命人去抬热水……因为大夫们需要,他们一天都备着热水,此时忙送去了客房。 小二和护卫们一起去收拾沾了秽物的衣服和药箱,高雷提醒:“戴好口罩,拿布隔着,药箱的东西取出来,衣服和箱子烧了。” 客栈里还有备用的口罩等物资。 这是防止他们也沾染了秽物。 高雷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猩红热是通过飞沫传播的,而直接接触患者的秽物,被感染的几率更大。 今日这事不仅是恶心,还有感染的风险! 大夫们齐齐沐浴,清理好一会儿才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到大堂里。 “黄正还没来?”高雷皱眉问道。 正说着,门口传来脚步声,是黄正带着衙役、师爷来了,衙役们都提着灯笼,照亮了整个客栈。 “各位大夫,你们情况如何?”黄正焦急地说道。 高雷淡淡地说:“你站在门口说话,我们不知染上病没有,别把你也传染了。” 黄正听了,果然脚步一顿,就站在了门口。 “今日的事,你该知道了?”高雷问。 黄正苦着脸说:“高大夫你听我说,今日凑巧了,我下辖的一个村子里出了一个大事,有个妇人跟人私奔被抓了回来,族里要把她浸猪笼,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我带着衙役赶了过去,连劝带抢的,好不容易才把那妇人救下。” “因那村子有些远,我来回奔波了一天。天黑了才回来,这一回来就听说了城隍庙的事,这不马上赶来了!高大夫,这件事是我治理无方,我一定把那些刁民捉起来问罪,给你们一个交代。” 高雷冷笑:“这可真的巧了。” 偏偏今日黄正不在,城隍庙就出了民乱,他们被人袭击了。 黄正心里苦啊,猩红热属于疫病,他不敢瞒报,只能报到巡抚衙门去。可是他也没把握省城会不会派大夫下来,要是其他的地方,说不定就是把病人隔离了,生死有命。 没想到巡抚大人真的派了医疗队来,领队的还是巡抚的外甥。 他都想着怎么巴结这位高大夫呢,结果出了这样的事,是有人要坑他啊! “高大夫,我不敢瞒你,今天确实是这样。我已经派人到城隍庙查问倒秽物的人、也让人到城南捉拿领头闹事的人了,你给我们两天时间,等我查清楚。”黄正拱了拱手道。 看到县太爷这样低声下气,师爷也连忙说:“诸位大夫,今日是我陪老爷下乡的,事情做不得假。人命关天,如果不是老爷带了衙役去,人就救不回来。” 高雷沉着脸,摆了摆手:“那你去查,我等你的结果!” 黄正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又赔笑了几句,才带着衙役离开。 这个高大夫年纪不大,气势不小啊…… 一阵风从客栈门外吹来,连高雷在内的两三个大夫都打了个寒颤,他们互视一眼,看来……不妙了。 果然,到了半夜,高雷和另外两个大夫开始发热了,他们不幸染上了猩红热。 剩下体质较强的大夫比较幸运,他们没有被病菌侵袭。 高雷和患病的大夫自觉留在房间里隔离。 其他大夫戴着口罩,站在门外问:“高大夫,现在怎么办?城隍庙那里还要去吗?” 纵然有人捣乱,可病人是无辜的,尤其病人中多数都是小孩子。 可他们千里迢迢的赶来为人治病,却被人泼了一身秽物,还因此染病,心中也不是不愤怒。 猩红热虽然是可以治的病,也是瘟疫,谁也不能担保一定会痊愈。 高雷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去一个人,和本地大夫一起守着,没有重症的就让本地大夫治疗,其他人留在客栈。” 最终一个年纪大些的大夫自告奋勇地过去了。 其他大夫又问高雷他们三人现在情况如何。 “头疼、喉咙痛。”高雷说道。 他们有药,又是大夫,都知道自己的情况,虽然染病了也不是很慌,现在还是轻症,高雷也没有动用青霉素,而是让人煲中药。 第430章 连环阴谋 县衙里,黄正严厉地审问着从城隍庙抓到的倒秽物的人。 是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两个患病儿童的父亲。 “你们为何谋害省城的大夫,还不老实交代?”黄正惊堂木一拍,厉声问道。 那两个人跪在地上,大喊冤枉。 其中一人说道:“我们不是要谋害大夫啊!是他们明明有药却不给我的孩子用!我的孩子病得那么难受,我心疼啊!这些大夫不是好人……” “荒唐!”黄正怒道,“大夫用药自有考量,难道你比大夫还懂?你说大夫不是好人,他们不是给你们的孩子治病了?你也别在本官面前装糊涂,没人指使你们敢对省城来的大夫动手?” “最好老实一点,不要挑战本官的耐心!” 两个中年男人对视了一眼,还是一口咬定他们就是含怒之下的冲动行为,这样总不算大罪,大不了就是打几板子,去牢里关几天。 幕后的人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黄正看这两人冥顽不灵,便要下签打板子。 只见派去客栈协助的衙役匆匆赶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大人,不好了!高大夫和另外两个大夫都染病了!” 黄正眼前一黑,他完了,他的仕途完了…… 现在他赶去客栈也没什么用。 黄正盯着堂下的两个人,恶狠狠地说:“打!给我打到他们招为止!” 几板子下去,那两个人发现县太爷不是吓唬他们,再不招真的可能被打死,也怕了,高喊:“招!我们招!” 板子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倒吸着冷气说道:“是给我们看病的一个农大夫,他说省城大夫手里有神药,很珍贵,就是藏着不给我们。不如让他们也得病,知道病痛难受,就会体谅病人了。” 另一个人也说:“就是这样,我们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黄正连忙让人去抓拿这个农大夫,可此人已连夜逃走了,。再一问,他也不算是本地大夫,而是前两个月才来的游方郎中。 高雷的护卫得到消息也出城追,花莲县是山区,通往外界只有一条路……可没有追到人。 就连对阴谋不敏锐的黄正,都想到这里头有问题了!去城南那头查却没查到什么,这些人几乎家家都参与了围堵城隍庙,法不责众,总不能把上百人都关进牢房? 县衙也没那么多牢房。 黄正愁死了,案件没有进展,他先去客栈探望生病的三位大夫。 高雷等人都在隔离治疗中,想到不知道要在这个小县城隔离多久,省城的亲人收到消息肯定会着急,高雷也有些烦躁。 他也在思考这次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回事。 细细一想,就觉得这件事从头就有问题。 猩红热是传染病,一般多发生在人口密集的地方。花莲县地处大湾中部,山高路险,和外界相对隔绝。 为什么别的地方都没有爆发疫病,偏偏是相对闭塞的花莲县爆发了? 此事很可能是人为。 瘟疫是突发的,大佳腊一得到消息,没有多耽搁就派了医疗队来。 舅舅姜丰命他为领队更是临时决定的,害他的人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所有可能来花莲县的大夫? 高雷的头有些疼,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这些复杂的事,可比医术还要难得多。 难怪教他医学的先生说,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人心。 人心之险恶,可比病魔可怕万倍。 ………… 黄正赶到的时候,高雷隔着房门和他说话,问道:“案子进展如何?” 黄正小心翼翼地答道:“有进展了,查到一个姓农的游方郎中,两个月前到花莲县来的,他常给城南的贫民看诊,不收钱,在城南人缘不错。这一日瘟疫爆发,官府征召大夫到城隍庙照看病人,他也在其中,是他教唆那两个人做下此事。” 高雷又问:“挑唆贫民闹事的呢?也是他?” “多半是的。”黄正答道。 “那人呢?” 黄正讪讪地说:“他连夜跑了,不见人影。我们这里山多,他一跑,我也不知去何处寻。” “黄大人真是英明。”高雷冷冷地说。 黄正知道这位高公子是在嘲讽他,可他无可奈何。 他本身就不擅长审案,花莲县小地方几年也没什么案子,有什么纠纷也是里正乡老自行处理了。 像那日那个浸猪笼的事,如果他不管,最后也是乡老私下处理了。 “黄大人请便吧,我还要养病。”高雷语气有些疲惫地说。 黄正只能保证继续追查,才离开了。 这日,轮流去城隍庙的大夫回来了,带回一个不大好的消息,又有三个孩子病情加重了,其中一个正是袭击他们的人的孩子。 救不救? 救肯定还是要救的,作为一个大夫,哪怕躺在你面前的病人是你的仇人,也应该救好了再算账,这是对医德的最高要求。 高雷又取出三份青霉素,让那大夫送去城隍庙。 可这一回,又出事了。 这个大夫带着药走进了城隍庙,一群病人的家属突然冲过来,抢了他的药箱就跑! “追啊!”大夫喊着。 守在城隍庙前的两个衙役和护送大夫过来的一个护卫立刻向前追。 因为高雷生病,为了避免有人再袭击他,护卫都守在客栈那里,陪大夫来的只有一个护卫,也是实在没想到,出了一次围堵的事,全城都在抓人,还有人敢哄抢药。 甚至,抢药的就是患儿的家属。 抢药的有十几个人,他们打开了箱子各自拿了一些东西四散逃跑,这回衙役也傻眼了,他们只有两个人,追哪个? 城隍庙里,没有参与抢药的患者家属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那些杀千刀的,抢我家孩子的救命药啊!” “都说这个药比黄金还贵,他们是要钱不要孩子的命了!” 被抢药的大夫已经懵了,这一环接一环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没有了药,也没法给病人治病了,这个大夫糊里糊涂地回到了客栈。 客栈里,高雷一听有人抢药,豁然开朗道:“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袭击他们不过是先行手段,真正的目标是药! 第431章 高雷染病 三份药够做什么?对于一般人来说自然不够做什么。 哪怕是价比黄金,也太少了。但如果幕后之人自以为有了样品,他们就能研究出来呢? 想到这里,高雷有了明确的怀疑对象,或者是那些西洋国家,具体是哪个国家就不好说…… 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得了什么病正要用青霉素来治。 现在有一个问题,他们没有多余的药了,还剩下几份,他们要给自己用了。 高雷和另外两个大夫已经打过一针青霉素,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决定一人再打一针,让病快点好起来,然后离开这个花莲县。 至于患病的人……高雷淡淡说道:“我们往省城传信,能不能等到省城的药,就看他们的命了。” 说不定,幕后之人已经抢到了药,不会再出现重症的患儿了。 这几天的事,是一个针对他们的连环套! 这种阴谋诡计的行事方式,却又让高雷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西洋人有这个脑子吗? 其他人商量了一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青霉素他们已经没有了,轻症的就只能用传统方法治疗,重症的只能听天由命。 高雷叹了口气,他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事才好。 店小二送了饭来,放在门口:“高大夫,我给你送饭来了,你人那么好,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高雷回过神说道:“借你吉言。” 在这里住了几天,他们和掌柜的、店小二也熟悉了,高雷也不经意间向小二打听黄正这个人。 小二说,黄正是个好官,每年都组织人去省城参加庙会,帮助乡亲们卖山货。后来花莲县还在省城开了一个铺子,专门收本地人的山货去卖,半年结一次账。 听说那铺子是由黄县令的小舅子赵福照管的,买卖做的还不错。乡亲们靠着这半年一结算的银子,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很多。 就他们的这个小客栈,做的也是出来卖山货的乡民的生意。 每次提到县太爷的时候,小二的语气都是崇敬的,看来在本地百姓心目中,黄正确实是个好官。 那这次的事情,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呢? ………… 黄正回到了县衙,又问有没有抓到抢药的人,结果是没有。 他焦虑得团团转,可饭还是要吃的,于是转到后面官宅去吃饭。 这都叫什么事啊! 本来省城派了医疗队来,病人的病情也在好转了,只怕再过三五日就可以解除隔离,这场疫病就结束了。 突然之间大夫们被人袭击,药又被抢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城南那些贫民都给暴打一顿赶走!本来是可怜这些人无家可归,才容他们待在城里,偶尔做些杂活也能活下去…… 结果这些人却不懂感恩,给他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走进后宅,却见小舅子赵福也在,他皱眉道:“你也来了?你说这个事,我该怎么办?” 黄正愁眉苦脸地把事情说出来,他这个小舅子帮他在省城做买卖,是见过世面的。 遇到难题,黄正不由得和他商议了起来。 赵福安慰道:“姐夫别慌,咱们就事论事。这个案子,眼看着就是冲着医疗队去的,只怕是那高雷得罪了什么人……有外人在花莲县布了一个局要害他,咱们也是被利用的。” 黄正叹道:“虽这么说,事情到底发生在咱们的地方,我作为地方主官,难道脱得了责任?” 赵福微笑:“姐夫不是和郑达大人是老朋友吗?他是巡抚总经理,姜巡抚跟前的大红人,找他说一说情不就完了?” 要他说,这个姐夫也是棒槌,明明和郑达大人是老乡,也不懂得顺杆子往上爬,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在这小地方做县令。 要是巴结好了郑达,只怕早就高升了。 黄正叹道:“不过是乡里情面罢了,这些年他也帮了我不少忙了,省城的铺子还是他帮忙寻的呢。发生这样的事,遇袭的是姜巡抚的外甥,只怕他也兜不住,我怎么能给他找麻烦?” “那也罢了!”赵福撇了撇嘴,“姐夫也不用那么担心。这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说到底,不过是丢了一些药。这些药对外人来说珍贵,但既是大湾药厂研究出来的,想必他们手上还有很多。高大夫他们不是用了药,病也都差不多好了?至于其他人……一些贱民罢了,若是省城不派医疗队来呢?他们还不是得认命?” 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黄正虽然还在唉声叹气,心里到底好受些,又吩咐:“我要在衙门坐镇,还要审那些刁民……你在县城里,给我盯着些捕快们,看能不能把药寻回来了。” 赵福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小跑出去了。 离开县衙,赵福忍不住笑了起来……姐夫让他去寻药?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没有人知道,抢了药的那几个人正在他的家里! 他也是没想到,那小小几盒药就如此值钱!那些人说了,办成了这件事,给他一万两! 有了一万两,他就可以填补了山货铺子的亏空,然后找个借口平平安安地离开花莲县。 都那么有钱了,还呆在这小小的花莲县,为了卖几个山货费尽心思? 在这里,还要看姐夫的脸色! 他带着银子远走高飞,回到家乡去,或是到岭南去,买田买地置几房妻妾,岂不美哉? 他越想越高兴……特别是想到一向在他面前端着架子的姐夫也被他耍得团团转,省城来的高公子也被他坑了,心里就涌起一阵成就感! 那刑名师爷一回来,就在衙门前看到沾沾自喜的赵福。 第432章 应对之策 高雷的护卫和花莲县的衙役前后脚赶到大佳腊报信。 前者说了高雷和另两位大夫被人袭击、感染疫病之事,后者说了药品被抢的事。 “简直胆大包天!”姜丰拍案而起,脸上都是煞气。 知道花莲县有急报,正在军营巡视的他迅速赶回衙门,现在心里已经气得不行。 竟然有人敢在大湾害他的外甥! 一起过来的属官们都不敢说话,他们也好久没见过姜大人如此愤怒的样子了。 高雷的护卫硬着头皮说:“高公子说,请大人别着急,用了青霉素,病很快就会好的。” 姜丰冷哼:“要不是我们有了青霉素,又正好能治这个病,这是要人命的!” 然后又看了看那衙役,压制的怒气道:“黄正派人去抓捕犯人没有?” 衙役在姜丰的目光逼视下,腿都有些发抖,强撑着说道:“已经派人去追捕了,捉了两个袭击高公子的人,挑唆的人也查出来了,也在全城搜查,但我出发来报信时还没搜到。” “小小一个花莲县,又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外面。这些人可以飞天遁地不成?”姜丰冷笑,“待我查出幕后是谁,就把他大卸八块!” 衙役哆嗦着不敢说话。 姜丰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又立刻让人请冯实过来。 因花莲县爆发猩红热一事颇为可疑,按察使冯实最近也在查城中的外洋使者和商人。 但大湾海贸发达,南洋、西洋各国的商人、学者、传教士都不少,目前也只查到一些杂七杂八的线索,还待剥丝抽茧地细查。 冯实赶了过来,听完此事,沉吟道:“此事倒巧了,我这边还没查出结果,花莲县倒出了事。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这只要行动,就会留下痕迹。大人放心,我必会查出个结果。” 姜丰脸色虽还有些沉,但对冯实的语气是平和的,他点头道:“辛苦冯大人了,咱们这回可得把藏在背后的牛鬼蛇神连根拔起!” 正说着话,大佳腊知府卢远扬步履匆匆而来,秉道:“市井之间有了传言,说民间爆发了瘟疫,官府明明有药却不给百姓用……下官正在命人彻查流言,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大人您看,此事?” 姜丰眼睛眯了眯……又是这个套路! 当初他想着用五百份青霉素换洋人的机器,五百份青霉素说少不少,相对一国人口来说却绝对不多。 到时候他再让人去这些国家传流言,说权贵有救命的药却不给民众用,挑唆民愤…… 而且,用疫病攻击敌国的招术他也用过。 现在,这个套路被用到了自己身上? 花莲县如此,大佳腊也如此,敌人未免太不要脸了。 姜丰的心情有些堵,从加害者到受害者的身份转变,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但卢远扬说得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必须当机立断。 “贴出布告,光明正大公布青霉素的存在、讲清楚花莲县疫情的情况,让百姓不必恐慌!然后药厂那边出面捐一批青霉素出来,大张旗鼓送去花莲县,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因青霉素珍贵,不仅能赚钱、还供不应求,除了套路洋人外,还能用来做人情。医疗队去花莲县的时候,带的青霉素就只有十份,让高雷斟酌着使用。 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青霉素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 且他不是商人、只考虑利益,他是巡抚,是百姓的父母官,安抚地方才是重任! 卢远扬领命而去。 药厂那边得到消息,高云立即调拨出三十份青霉素出来,就是给花莲县所有病患用都够了。 冯实带着提刑官和衙差押送这批青霉素、大张旗鼓地出城。 为了防止再发生哄抢的事情,特种营还派出了一队士兵护送。 这荷枪实弹的大队人马打出按察使的旗号,全城顿时瞩目,那些暗中散播流言的人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了。 大佳腊知府也派出人张贴布告、在《大湾日报》上刊登,还让说书先生去茶楼酒肆分说此事。这样一来,公布青霉素和捐献青霉素,虽然损失了一些钱,但却可以进一步收获民心。 “这青霉素本来就是药厂那边研究出来的。大湾药厂知道吧?主事的高云就是姜巡抚的外甥。” “这回领队去花莲县的高雷大夫也是姜巡抚的外甥,他亲自去疫区给贫民看病,还染上了病呢……” “姜大人真是大公无私!” “那药厂可不是官府的,那本就是姜家的私产,青霉素多珍贵的东西?暹罗用万两黄金才换了两百份!” “哎呀,这么珍贵的东西,给那些泥腿子用了?真是便宜他们……” “谁再敢说官府草菅人命,我见一个打一个!” “就是!没有姜大人,我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却能进工坊每个月领工钱……” ………… 官府收买的说书先生悄悄将市井间的议论报了上去,姜丰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是冷笑,幕后之人想用流言来攻击他,也是太天真了。 这个招数,他能用来对付西洋人。是因为西洋人手里有多少青霉素,是他可以控制的。且高价换回去的青霉素,洋人绝不会给普通老百姓用。 再一个,我朝的百姓比较畏惧官府,不到逼不得已,是绝不会揭竿而起的。 虽然这招对他伤害不大,但还是彻底激怒了他。 城里的洋人最近都有些烦闷,特别是外城的洋商,官府的人都来盘查过好几次了…… 而能够接触到青霉素的洋学者、洋大夫更是重点审查对象。 除了大佳腊,鸡笼城和周边的几个城池也联动起来,港口上的货船都被滞留了……必须一艘一艘的清查,要是带了不该带的东西,那就不好意思了! 整个大湾岛,一时之间都有些风声鹤唳。对普通百姓,姜丰还要安抚,对洋人,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这一连串的事,姜丰和高雷所想一样,觉得最可疑的还是西洋人。三份青霉素不多,也许洋人有自信,能够靠这些成品研究出制作方法? 洋人不想受自己辖制,连机器都不肯出,想用这个方法获得样品…… 姜丰决不允许有人把抢来的青霉素带出大湾!想要?乖乖拿机器来换! 第433章 面对家人 青霉素这种药,制作原理其实并不复杂,把成品给西洋人,相信过了十几二十年,他们也可能研究出来。 但有这个时间差,也就够了。 处理完外面的事,姜丰回到了家里。 面对敌人还不可怕,面对家人,姜丰倒有些忐忑了。 本来他还担心老太太知道高雷得病的事会责怪他,没想到老太太很通情达理地说:“云儿来给我说了这个事。这病是可以治的,我们有药,雷儿的病很快就好了。后头的人设计这个事,是想逼你把药拿出来。唉,这人怎么那么坏呢?想要药又舍不得花钱买,还用这些阴谋诡计。” 姜丰笑道:“娘说的是,这些人太坏了,咱们偏不让他们如意。冯实大人带人带药去了花莲县,等药到病除,雷儿就回来了。查案的事就交给冯大人,把那些坏人都抓回来游街,娘也去砸个臭鸡蛋出气!” 老太太想到小外孙被人陷害,还是有气的,但听了姜丰的话,想到砸臭鸡蛋的样子,倒笑了起来。 看到老太太笑了,姜丰默默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他哄人的功力不减当年! 回到房里,只见熊楚楚着急地问:“雷儿的病如何?” “只是轻症,用了药已经好了。等冯实过去,就让他回来了。”姜丰说道。 熊楚楚叹道:“以后这么危险的事,还是别让雷儿去做了吧!我听到消息都快吓死了,更别说娘和小雪了,吓得直哭,还是云儿来了才安抚下来。” 姜丰安慰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从给张真音下药的事,他看高雷是个有勇有谋人才,愿意着力栽培他……这世上能暗算那贼道士的人有几个? 没想到出现这样的事,也有点后怕。 姜丰回家安抚家人,另一头,按察使冯实在荷枪实弹的士兵护送下赶到花莲县,这可把花莲县上下吓坏了。 那些满身肃杀之气的士兵是大湾特种队!南征北战、打得洋人落花流水的特种队。 按察使大人带着士兵来,该不会是把花莲县上下全部捉起来下狱吧? 黄正心中忐忑,但还是穿戴整齐官服,昂首挺胸地前去接待上官。 他问心无愧,治下出现这种动乱,他也不想啊!而事情发生之后,他也尽全力处置了。 现在县衙的大牢里还关满了人呢,而高雷的病也已大好了,可以说……他就算有责,也不重吧? 冯实是从二品的按察使,比县令要高不知道多少级,他带着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来,可不是为了追究一个小县令的失职。 没有跟黄正多客套,冯实就雷厉风行地接管了县衙,提审相关涉案人等。 特种营的小队长梁守静带着药去客栈见高雷。他们气势汹汹,一看就不好惹,就是明知道他们带着价值千金的药,也没有人敢来哄抢了。 高雷看到是常和姜殊一起训练的梁守静,亲切笑道:“舅舅把你们派来了?” 梁守静道:“大人命我们送青霉素过来、协助冯大人处理花莲县的案子。” “还送了青霉素来?”高雷诧异地打开药箱,里面一盒盒整整齐齐地放着的,果然就是青霉素。 梁守静快言快语将大佳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高雷这才知道,原来花莲县的事不是孤立的,幕后之人还在大佳腊也布了局,这一套一套的,是冲着舅舅去的! 不过他对舅舅有信心,这些阴谋诡计,在舅舅面前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既有了药,就送去城隍庙那里吧!”高雷道。 城隍庙病人的家属袭击了他还抢了药,他虽然厌恶,可也不至于拦着不给药。 他的病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城隍庙那里……却有两个孩子病情恶化,已经死了。 如今天气炎热,又是得疫病死的,官府把病死的人的尸体抬到义庄火化了。 城隍庙的那些人纵然再麻木,也不由得兔死狐悲……这两个人本来可以不用死了。 本来已经给他们带了药了,最后却被他们自己的亲人抢了。连亲人都要钱不要他们的命,那有什么办法呢? 人穷了,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因高雷身体还有些虚弱,就由医疗队的没得病的大夫送药到城隍庙。 这些大夫虽然心里有气……这里的人淋了他们一身秽物呢,也就他们身体强壮才侥幸没染病。 但是一码归一码,治病救人却是大夫的天职。 城隍庙里剩下的病人都是病情加重的,一个个疼得哭都哭不出,只是“啊啊”的叫。 猩红热会烂喉咙,高烧也会令全身痛,此时没有什么强效的止痛药,疼痛也只能忍着。 看到这些病人凄惨的样子,医疗队的大夫冷声道:“救命的药来了!巡抚大人仁慈,得知上回送来的药被抢了,又命人再送一批来,你们的病有救了!” 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都不敢相信,等确信这些大夫不是哄他们的,一个个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是激动的,也是羞愧的眼泪。 他们的亲人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省城来的大夫还愿意救他们! 不知谁领的头,这些患者的家属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看到他们此时感激涕零的样子,曾被袭击过的大夫心中纠结。 一个人可以上一刻是好人,下一刻就是坏人吗? 人性的复杂或许难以分辨,但做好事总是会有好报的。 第434章 神速破案 城隍庙里,一个小孩子的母亲看到自家孩子用了药之后病情稳定了下来,目光闪了闪,犹豫了半晌悄悄找到大夫,说她曾看到过那个农大夫进出赵老爷的宅子。 不过,也可能是去赵老爷家看诊,她也不知道和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这个大夫得知赵老爷是谁后,连忙汇报给了冯实。 冯实此时正在县衙,越俎代庖地审参与围堵的贫民,黄正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不敢吭声。只希望冯大人能够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洗清他身上的嫌疑。 作为花莲县的县令,他自己身上也有嫌疑的。 看到那大夫匆匆过来,冯实走了出去,就听他在自己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线索自己送上门了? 看来还是好人有好报,把药送到了城隍庙,还是换回了一些民心。 在县衙官宅里等消息的赵福得知按察使大人来了,已经浑身冷汗了…… 衙门清理弥勒教的时候,他就在省城掌管铺子,亲眼看到按察司的衙役凶狠地抓捕邪教党羽。 虽然说当时主事的是提刑官范致远,但作为按察使的冯实,肯定更可怕啊! 怎么办呢? 赵福回想了一遍,和他有联系的就是那个农大夫,此人在他家里藏了一天,已经找到去处了,没有人证,再怎么也不会牵连到他了吧? 就算有人查到他和姓农的有关联,他打死不认就行了。 他是县令的小舅子,就是按察使也不能对自己屈打成招吧? 但是,抢药的几个人还藏在他家里…… 赵福左思右想,决定赶紧把人送走,最好他自己也出去避一避……现在突然跑路太可疑,倒是可以打着收山货的旗号出门,这事历来是他负责的。 “姐姐,我也到时间去山里收山货了,这几日姐夫忙,我就不特意去告诉他了。”赵福对黄正的夫人赵氏道,“等姐夫闲了,你给他说一声。” “知道了。”赵氏说着,看了他一眼,“你脸色青青的,莫不是病了?病了就别出门了,如今时气不好,病了好些人……” “姐姐!”赵福本有心病,听到赵氏说“病”字就不耐烦,打断道:“我没病!这天气热出汗多有些虚。” 也不敢在官宅里久留了,赵福匆匆地离开,想着去山里躲一阵,等省城来的人走了再回来。 他家地窖里的那几个人,正好打扮成小厮跟他一起出门……只要离开了这花莲县,那就天高任鸟飞了…… 他计划得也周详,没有走城门……这小县城也不过一小段城墙,后面靠山的地方都没有城墙,赵福就想带着人走山道。 结果……一伙人刚走上山道,如狼似虎的大湾特种营就从天而降。 “诸位军爷这是……”赵福打点着精神上前,谄笑道:“我是黄县令的亲眷,受县令派遣去山里收山货呢。” “谁也不能离开。”几个特种营士兵举起火枪,逼着他们回城。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赵福等人不敢反抗。他身后那几个乔装打扮的人,也都低着头,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往回走。 赵福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这事得怎么说……幸好他谨慎,临走之前让那几个人把药藏在他家的灶塘里,没有带出来。 这几个人的身份也好说,就是他招来办玻璃厂的……花莲县光靠卖山货挣不到几个钱,赵福曾取得黄正的同意,准备开一个玻璃厂。 谁知他得到的方子不全,明明按照流程来做的,可最后烧出来的不是玻璃,而是一块块疙瘩! 为了建这个玻璃厂,他还从外地招募来了一些工人,结果建不起来,这些人没处可去,城南的贫民也变多了,因为事情到底和县衙有些关系,黄正抓闹事的人也不敢下狠手…… 赵福此时想得再多,也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会出卖他。 带着侥幸的心理,赵福跟着特种营的士兵回了县衙。 案子破得很快。 看到大堂中间放着的一个沾满灶灰的布包,赵福一瞬间脑子空白,任何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了。 坐在上方的冯实一拍惊堂木,喝道:“还不速速招来!” 赵福的腿一哆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一下子被惊醒,脑子迅速转了起来,现在只能招一部分了…… “是那个姓农的大夫,他抓住了我把柄……逼我听他的话。”赵福哆嗦着,一副胆小懦弱的样子,“我本以为他就是个大夫,大概是在外头犯了事,没有地方可去,就收留了他,让他住在我的家里。我的玻璃厂原本请了城南的贫民干活,农大夫常和城南的贫民来往,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几个人也参与了抢药,因为他们知道我和农大夫有来往,我也不得不收留他们,我真不知道他们把药藏在我的家里。”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么说可以洗清嫌疑吗? 他一边说一边痛哭流涕,模样倒有几分可怜。 上首的黄正看到跪在地上的小舅子已经懵了,赵福这厮瞒着他做了这么多事? 冯实冷喝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现在物证已在你家里搜出,人证也有了,你说你不知情,是被人蒙蔽呢?那你为何带着他们潜逃?也是被逼的?” 赵福连忙点头:“大人英明,就是他们逼我的!” “你当我是傻子?”冯实喝道,“人证物证在此,给你动刑也不是屈打成招了!我倒要看看,你经得住几板子!” 说完,已下了签。 这回行刑的却不是衙役,而是冯实带来的人。 衡量了一下局势,黄正抢先骂道:“你还想狡辩?你做了什么事还不老老实实交代,再不说实话,谁也救不了你!” 赵福哭着看向黄正:“姐夫!我就是有些好赌……我也是想赢点钱,谁知道会输呢?也不是我输,是别人设局骗我……我就把公款输没了,我怕你知道了会骂我,就问他们借钱想再去赌几把赢回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结果不必说,自然是越输越多、越陷越深,只能任人摆布了。 第435章 水落石出 赵福也怕被打,只是眼看无法抵赖,只能斟酌着又招一些。 “他们说抢了药就给我一大笔钱,我想着这药对别人来说难得,对医疗队来说也不难得……不过是些药而已。” 冯实平静地听完,才冷喝道:“不过是些药而已?两条人命已经没了!” 赵福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贱民而已,死了就死了……难道不病死就能长命百岁了? “勾结匪徒抢药是一条罪名。”冯实又道,“收买恶徒袭击大夫、谋害人命,这是第二条罪。” 赵福连忙喊冤:“大人明鉴啊!袭击大夫的事,是那个姓农的唆使的,真的和我无关啊!” 从花莲县外出就只有一条路,当时医疗队的护卫也出去追了,农大夫并没有立刻潜逃,而是躲在他家里,第二日才跑了,也不敢出县。 农大夫去了哪里,赵福心中有数,但他不会说,这样就没有对证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冯实道,“把证人证词给他看!” 一旁的师爷叹了口气,这赵福也是咎由自取……乃走上前把一份证词摊在赵福面前。 这份口供赫然是赵福的妻子李氏的,上面白纸黑字地证实赵福和农大夫密谋的事,此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最后还有李氏的画押。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娘子怎么会出卖我?”赵福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 要不是姐夫黄正做了县令,他们一家都还在家乡种地呢。妻子一个乡下妇人跟着自己来到大湾享福,也用起丫鬟仆妇过起了富家太太的日子……这都是沾自己的光,她怎么会出卖自己? 看到赵福不说实话,冯实冷声道:“来人,大刑伺候!” 这回黄正也无法打断了,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福。 县衙全套的刑具,赵福是见识过的,此刻吓得发抖,见姐夫也不理他了,立刻倒豆子一样地招了。 前面说的都是真的,他被人设局套住了,这些人威逼利诱之下,他就答应了配合他们的计划。 城南那里的瘟疫也是人为的。 就是农大夫借治病的理由接近他们,给小孩子接触了猩红热的病原…… 城南那里卫生条件本来就不好,接着一传十十传百,疫病很快就扩散开了。 然后就是袭击大夫、抢药的事…… 招完供,赵福面如死灰。 “那个姓农的叫什么名字,躲到哪里去了?”冯实又问。 赵福此时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老老实实地说:“他叫农三,应该是躲到我们花莲县下辖的一个村子里,那日我姐夫去解救那个要被沉塘的女子,事情就是他设计的,他认识那里的里正。” 冯实命人把他拖下去,立刻让人去那个村子捉人,黄正为将功赎罪,还亲自带路。 这回,他们顺利地抓回了农三。 农三和抢药的几个人面临的就是真正的酷刑了,不用半日的功夫,这些人的嘴也被撬开,供出了幕后主使。 冯实把人证、物证整理好,对黄正说:“事关重大,人犯要押回大佳腊处理。” 黄正听到犯人招供,此事还关系到好几个国家,心里已经是一肚子苦水,只能苦着脸说:“一切由大人做主。” 此时别说把小舅子捞回来了,他都自身难保了!自己任人唯亲,错信了身边的人,才引起了这一连串的事…… 偌大的一个大湾,敌人不在其他设局,偏偏在花莲县设局,就是他这里有机可乘啊! 案子查明,冯实押着一干人犯返回大佳腊。城隍庙那里的病人病情也都控制住了,医疗队也跟着一起返程,此事算是完结了。 看着赵福被关在囚车里押走,黄正的妻子哭哭啼啼,回到家里哭道:“我就这一个弟弟,他要有了三长两短,我爹娘还怎么活?你怎么不救救他?你去求郑达,去给他求情!” “糊涂妇人!”黄正怒道,“我现在都成了待罪之身,还去为谁求情?我劝你也别哭,正经地收拾东西,这花莲县咱们呆不下去了,若是运气好留下一条命,就回老家种地吧!” 在老家种地的苦日子深深地印在赵氏的脑海里,得知要失去县令夫人的美好生活,她哭得更伤心了,就要去找弟媳拼命。 要不是那个贱妇出卖他弟弟,又哪里会有今日的事? 黄正忙拦住她,赵福的妻子李氏早带着两个女儿出城了。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李氏出卖赵福还真的怪不了她。 赵福阔了之后,就看粗鄙的乡下原配不顺眼,曾经还动过休妻另娶的念头,还是被黄正骂了一顿才作罢。 这天长日久的虐待,李氏也是敢怒不敢言,不过是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苦熬着。 这一回,县衙里的刑名师爷找到她,告诉她赵福犯了事,她若是肯老实交代,官府可以判他们“义绝”,她和孩子们可以不受牵连。 李氏没有多想,就同意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报仇的机会送到了面前,又岂能怪她? 而这个刑名师爷,就是之前在县衙门口发现赵福神色可疑的人。跟着黄正在这个小县城有什么前程? 黄正不过是一个童生,他自己也是个童生呢!黄正能做县令,他为什么不能?正好借此事拖黄正下马,自己再活动一番取而代之…… 高雷在马车上听了冯实说了前因后果,也有些目瞪口呆,想不到小小的花莲县这样“藏龙卧虎”,比话本还要精彩。 “指使那些人偷药的又是哪国人?”高雷问道。 冯实微笑:“高公子所料不差,确实是外国之人。我先前在大佳腊查到了一些线索,如今算是串了起来。这件事,是英属东天竺公司的人指使的,这倒是意料之中。有趣的是,姓农的却是安南国的人。” 安南是与我国毗邻的小国,安南人长相与我朝西南土人相似,不细查难以发现。 “安南?”高雷愕然,“如此小国也不老实?我们不动他们就罢了,他们还敢主动挑事?” 可笑蚍蜉敢撼树! 第436章 吏治大事 得知被抢的青霉素找了回来,姜丰总算是放了心。 三份青霉素不多,却可能破坏他药换机器的大计,他还指望换一批先进的机器回来、推进工业化的发展呢。 听完冯实汇报案情,姜丰道:“说好的游街示众就游街示众!公布他们的罪名,重点强调勾结外敌传播瘟疫、抢夺药物害死病人,让百姓好好泄愤!” 冯实应下,去安排此事。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瘟疫是人人恐慌的事。百姓或许不会去想药物背后的各国博弈,但疫病是关乎每一个人的事,最容易挑起众怒。 姜丰正好借此事,挑起百姓对洋人的敌意。游街示众,也好杀鸡儆猴,让一些见利忘义的人看一看勾结外敌是个什么下场! 至于幕后的罪魁祸首……姜丰道:“英属东天竺公司做出这种事倒不奇怪。他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些套路都是我们用过的,他们有所察觉报复我们也正常。” “药换机器”的两国就是在天竺的英、荷两国。 一同来听案情的药厂负责人高云问道:“那药还换不换给他们?” 此国之人竟然害他弟弟,按他的意思,换药就不必了,永远都不必再合作! 姜丰微笑:“换还是要换的。他们不过是舍不得机器、不死心才想用阴谋诡计。咱们偏不如他们的意,就要把他们的机器要过来!该国之人擅长机器制造,是有可学之处的。” 高云想明白之后点点头,但心里对洋人还是有气……想着该怎么报复一番,狠狠地敲他们一笔! “至于安南……”姜丰看着墙上挂着那份巨幅世界地图,嘴角溢出一丝冷笑,“领海争端的问题,确实不该留给后世。” 安南与我国接壤的地方是茂密的丛林,从陆路进攻容易陷入丛林游击战的泥潭。 即使从海上进攻,该国也可以把主力撤入丛林,一旦占领了国都,民间力量还在,后续也有无穷的问题。 南洋各国和美洲、澳洲大陆不一样,这里也有历史悠久的国家,民众是有国家和民族意识的…… 因为有这个问题,对于南洋各国,姜丰都是用武力加智取的方式。 比如暹罗,打的是替郑氏后人复国的旗号,武力攻占国都后,杨书冒充郑氏后人窃取王位。 比如爪哇,那里本来已经被西洋人殖民了,他们是帮爪哇原住民驱逐殖民者。再加上天师道神乎其神的思想控制能力,才稳定局势。 现在南方势力比较大的就只剩缅甸和安南。 缅甸那边,顾卿已经在布局了,只等那老国王“寿终正寝”,就可以太后监国。 还剩一个安南……竟敢主动挑衅我国,那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姜丰想了想,先让高云等人退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急不来…… 说起来倒巧,钱勇和姜媛“度蜜月”,去的正是西南一带。 用姜媛的话来说是“在开建的日子也挺怀念的,带阿勇去看看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再顺便去南边各国转转。” 嗯……姜丰觉得女儿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不过他们两个是上过战场的人,又带着一群护卫,姜丰也就随他们去那里。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关于安南的情报,姜丰也下意识的收集了几年了……如今姜媛也要去那边,正好让她实地转一圈。 以姜媛和钱勇的能力,说不定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想到这里,姜丰写了一封信,命人立即追上、送给姜媛。 度蜜月嘛,顺便干点公务不是也挺好? 姜丰这边在忙着,全城因为“传播瘟疫案”也喧哗了起来。 赵福、抢药的几个犯人一个个穿着囚服、披枷带锁的游街。衙役敲着锣,边走边宣读他们的罪状…… “杀千刀的,竟然传播瘟疫!” “那不是瘟神吗?” “打他们!打死瘟神!” ………… 群情汹涌之下,各种臭鸡蛋、烂残叶往犯人身上砸去。 熊楚楚竟然也带着苏老太太在街边的茶楼上看热闹,她是早得了消息订了位置的,正好居高临下地看到游街的情景。 看到犯人经过茶楼下方了,熊楚楚立刻把一篮准备好的臭鸡蛋给苏老太太,鼓劲道:“娘,给你砸!使劲砸,替咱们雷儿报仇!” 都说“老小孩”,人年纪大了,脾气也跟小孩子似的倔强。苏老太太一想到外孙被人害得感染瘟疫,这气就上来了,拿起臭鸡蛋就往楼下砸。 “你们也帮我砸!”老太太气咻咻地说。 熊楚楚和侍女婆子们都笑着答应,也都一同拿起臭鸡蛋往下砸。 她们这“高空砸物”砸得可格外疼,赵福一路被砸的眼冒金星,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可是他越是狼狈,围观的人看得越是开心解气,砸起来更有劲了。 此时此刻,他才有了一些后悔……悔不该去赌,着了别人的道;悔没有早些休了那黄脸婆,反而被她出卖;悔自己心存侥幸,没有早一点逃跑…… 他脑子晕乎乎的,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但此时他再后悔也没有用,冯实给他定的是“通敌卖国”的死罪! 案件结束之后,巡抚衙门总管郑达才找到姜丰,愧疚地说:“下官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一直对花莲县颇为照顾,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心中难安。” 姜丰安抚道:“此事与你无关。用人唯亲的事,谁也无法避免。官员自身是好的,也难保族人、亲戚、下人打着他的旗号做坏事。” 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没有人可用,只能用自己的亲眷。一家人齐心,效果也很好。 但到了守业阶段,用人唯亲的弊端就出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难保个个清廉守正、一心为公。 姜丰算是眼光好、运气好,跟在他身边的苏垒、胡大山、傅秋芳等亲友是经过考验的,罗轩本就是正经进士,算不得裙带关系。 “吏治是大事。”姜丰沉吟道,“大佳腊发展至今,已是一个经济强省,不再是当初那个孤悬海外的小荒岛了。各方面利益众多,必须有完善的考核和升迁机制,此事我已经请布政使唐昕大人拿一个章程出来,全岛上下所有的官员都要被监督、参与考核,包括我自己、也包括我的亲戚。” 大佳腊的知府卢远扬就是姜丰的连襟,当初大湾荒僻,大佳腊新城都还没建起来,朝廷自然不会给这个地方任命地方官,就可以由姜丰自己任命。 如今大佳腊知府一职已进入了吏部名录,卢远扬从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做到大州府的知府,已经算是一步登天了,但这也是姜丰用人唯亲的典范! 郑达没想到花莲县的事会引起大湾官场的一场地震,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赞姜丰英明。 心里却明白,黄正这回得罪的人可太多了,当官是别想了,能够平安回到老家种地已经是万幸! 第437章 监察制度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亲戚恶奴一类的小人物,仗着官员的势力狐假虎威、为非作歹。若不引起重视,说不定就会发展成大患。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谁又能想到外国人会去找到一个小小县令的小舅子来布局呢? 自古以来,吏治都是大事。 本朝的官员监察制度,在前朝御史台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设立了督察院,“主纠察内外百官之司”。 都察院设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和佥都御史。下设十三道监察御史,负责具体监察工作。监察御史虽为都御史下属,但直接受命于皇帝,有独立进行纠举弹劾之权。 每年,朝廷都会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地方,有时候还会采用微服出访的方式,如此就能对地方官起到震慑作用。 万一搜刮地皮太过分了,是有可能传到御史耳朵里,然后直达天听的! 大湾这里,自然也是有监察御史过来的。但花莲县令黄正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他不贪不腐,反而还积极改善民生,历年考核都是“甲上”,只是用人不当而已…… 这又涉及到官员的选拔和任命问题……姜丰认为,科举制度算是一种相对公平的选拔制度。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制度让平民百姓有了上升的渠道和希望,从而避免了其他更激烈的方式。 大湾是朝廷的大湾,自然也是有科举制度的,这些年也为朝廷选送了不少人才。 而大湾的官员,一部分官员,像唐昕、冯实、陆灿、罗鹏等人都是朝廷任命的,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 还有一部分官员,受当时条件限制,就是姜丰自己选拔、保举任命的,比如郑达、黄正、卢远扬等人…… 现在,朝廷任命的官员没有出问题,倒是他自己选拔的出了问题,姜丰也觉得挺尴尬的。 将整顿吏治的事交给布政使唐昕后,唐昕很快拿出了一个章程。 “各地知府每年都要到巡抚衙门述职,这本身就是对地方官的一个监察和考核。至于官员任用自己的亲眷,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亲眷也不是不能用。”唐昕看了看姜丰的神色。 自从他接到整顿吏治的任务以来,就不断地有人给他送礼,让他不要掀起太大的风浪……其中就包括大佳腊知府卢远扬。 卢远扬心里愁啊,他是姜丰的连襟,怕姜丰拿他来开刀、杀鸡儆猴。 唐昕听了众人的劝说,也觉得打击面太大不好,因而说道:“其实说到底,一个官员是不是好官,百姓是最清楚的。我们不是办有报纸吗?可以登出一个通知,报社设一个专门的信箱挂在墙外,凡有举报官员及其亲眷有贪腐、行为不端之事的,都可以匿名往信箱投举报信。” 这个方法并不是唐昕的首创。唐朝时,武则天就设过“铜匮检举”,继而引发出诬告和酷吏之事。 姜丰沉吟道:“凡是匿名举报,难免诬告陷害……此举会不会引起官员的恐慌?” “这是下官的一点建议,请大人斟酌。其实,任何监察的方法都是有利有弊,端看使用的人如何。”唐昕笑了笑,“前朝陈皇帝创立锦衣卫监督勋贵和地方大员,一开始也不是引起百官的抵触?” 是了……本朝延续了前朝的监察体系,除了督察院之外,还有锦衣卫和东缉事厂。 但后两者可不是针对普通地方官的,主要是监察藩王、勋贵和地方大员有无图谋不轨。嗯,姜丰就是被监察的其中一员…… 姜丰立刻正色道:“问心无愧,自然无需恐慌。至于诬告……官府办案,自然不是全凭举报信。” 想了想之后接着道:“我们成立一个督查小组,由巡抚、布政使和按察使组成,其中的举报信只有督查小组的人知晓,如此也可以避免官员的隐私被太多的人知道。你看如何?” 一省之中,巡抚、布政使和按察使就是文官系统三巨头,本来就有考核审查官员的权利,隐私在他们面前就不是隐私。 唐昕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姜丰会只设一把钥匙,信件只有巡抚一人知道……如此,其他官员的小把柄就全在巡抚手上。 但是,姜丰拉上自己和冯实一起组成督查小组,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来,知道别人的秘密太多也不是好事,难保有人铤而走险。二来,姜大人日理万机,也处理不了太多举报信。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大湾日报》将设立举报信箱的消息发了出去,然后在一个黄道吉日,敲锣打鼓地在报社前面挂了一个绿油油的大铜锣。 《大湾日报》的编辑部在府学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面,占地不大,地方也是闹中取静。即使有人来投匿名信,也不用担心被太多的人看见。 但挂出信箱的这一天,还是有不少从报纸上得到消息的人来围观。 “设立举报制度是好事,朝中御史不也是‘闻风弹劾’嘛,具体定不定罪还需查实。” “兄台所言极是,行得正坐得正,自然不怕别人举报。” ……这些人一听就是官府找的托…… 但也有人的关注点不一样:“这信箱为什么是绿的?” “听说是姜大人定的,说是绿色显眼。” 绿色显眼?其他颜色就不显眼?难道说姜大人格外喜欢绿色?这倒是个不解之谜……但此后,信箱的颜色就沿用了下去,一直都是绿油油的。 举报信箱挂出去之后,一开始并没有收到什么信,人们都在观望…… 直到有第一个人投出举报信,举报某地官员强夺民产,被查实处置后,案件登在了报纸上,举报信才陆陆续续的增加了。 花莲县的黄正倒是不用人举报,在赵福被定罪后没几天,他就引咎辞官了……有的人天生没有做官的命,还是回老家种红薯吧! 卢远扬战战兢兢了好些天,看到姜丰没有撸他职位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 姜丰将卢远扬的神态看在眼里,私下还对熊楚楚说:“以前把他骗来大佳腊开荒,狠狠地磋磨了他两年,我还以为他巴不得罢官回家呢。” “你都说是以前了,如今大佳腊的繁华有目共睹,他这个知府也是威风八面受人追捧,哪里舍得走。”熊楚楚笑道,“不过这回确实吓着他了,梦儿都来找我打探过消息。谁叫你声势弄得那么大呢?” 姜丰微笑:“声势不大,怎么震慑人?这件事给我当头一棒,让我看到繁华背后还有多少隐患,不把自身的隐患处理好,又如何对外开拓?” 花莲县的事,暴露出来的除了吏治,还有贫民的问题。 闽省那里已经有了资本主义的苗头,戴家搞了一批血汗工厂,工人跟包身工似的,连大湾这里都听到了风声。 姜丰严厉禁止工厂压榨工人,大湾这里的工厂待遇要好很多,许多邻省的百姓就跑到大湾来谋生。 这些人不像前期的移民一样享受到开荒分地的红利……大湾的土地,好一点的地方都被开荒了。 而工厂虽然待遇好,但也是有要求的,一些技术性强的岗位只招熟手的工匠。 因此,还有不少人既没有地,又找不到工作,成为了城市贫民。 这种人,不仅花莲县有,其他各个地方都有。 这些日子,姜丰一直在想怎么安排这些人。大湾财政再宽裕,也不能无限度地收留贫民、白养着他们。 而现在,他终于有了头绪…… 第438章 鼓动移民 人口是宝贵的资源,这些贫民留在大湾起不到作用反而是浪费…… 北美那里幅员辽阔,西洋移民也被陈璋和范致远折腾得差不多了。 西部那里建了金山城,朝廷派了军队和矿工过去开矿。 东部的土地比西部更加肥沃,但是地广人稀,还得移民去耕种,收税也有限。对于朝廷来说,东部的利益没有西部大。 但对于姜丰来说,想要长长久久地把北美大陆收入囊中,那里就必须有足够多的华夏子民。 大湾已经没有地可供新移民开荒了,但是北美有啊!且北美还有金矿! 征集百姓移民北美的布告一出,全岛上下就议论纷纷。 这北美在哪里?真的可以去吗? 茶楼里,一个文士摇着折扇正在议论此事:“从我朝到北美,那何止是万里之遥,船票是很贵的!没有钱,连一张船票都买不起!这回官府说了,凡是自愿移民的,由官府出船票,真是下了血本了!” 另一人质疑:“你说到了万里之遥,谁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样子?说不定还是原始丛林茹毛饮血呢!在家乡呆得好好的,我才不去!” 这话可说中了很多人的心思……但凡有很多土地可供开荒的地方,那不用想也是蛮荒之地嘛!在家乡还吃得饱饭,谁愿意万里迢迢的去蛮荒之地? “那你就不懂了!”一个穿着锦袍、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说:“我和洋商打过交道。听说北美那个地方,西洋人已经经营了几十年了,只是被我们大湾的军队打败了,他们辛苦开荒的土地、建的城市都便宜了我们。” 中年人喝了一口茶又继续说:“这些年去南洋的人也不少,但要我说,北美是移民最好的去处。你看南洋那几个岛,热死人了!北美气候和我朝相似,四季分明的。西边有金矿、东边有现成的屋舍田地……” 还不等有人提出质疑,一个高山族打扮的小伙子接口:“就是!我兄弟就在大湾特种营当兵,他是亲自去过北美的。多好的房子、多肥的土地都丢了荒,谁去了就是谁的!他们特种营有个小队长,索性娶了当地原住民的酋长女儿,在那里定居不回来了!” 这件事很多人是第一次听说,一听到“酋长”女儿什么的,很多人就兴奋了起来。 贫苦百姓,从古至今娶妻都是艰难的……难道说去了北美还能包娶媳妇? 前头说话的那高山族小伙子看到众人都围着他打听消息,谈兴也上来了,绘声绘色地说着他兄弟在北美娶妻的事,连那酋长女儿的美貌都描述了一翻…… “你小子吹牛!”一个闲汉笑道:“你又没去过北美,如何连人家姑娘的长相都清楚?” “我才没有吹牛!我们少族长钱勇将军你们知道吧?”高山族小伙子挑着眉头说道,“那是姜巡抚的女婿,他就亲口说酋长女儿美貌的。说起来,那酋长女儿还向钱勇将军求过亲呢,哎呀呀,你说我们少族长这桃花运……” 桃色新闻从来传播得最好,用不了多久,关于北美的消息就在市井间传开了。 什么房子土地都是现成的,谁去了就能分了谁,前头几年还能不交税…… 原锦衣卫指挥使陈璋大人和大湾提刑官范致远都常驻北美了,要是不好的地方,这些大人物能去? 传得更多的,就是“二女争一男”的戏码。 钱勇和姜媛成亲的场面声势浩大,百姓们很多都围观了,也远远地见过钱勇。 此时光棍们心想,这钱勇将军固然比自己有权有势、年轻英俊……但是,我也可以不娶酋长女儿啊,我可以娶别的平民姑娘啊…… 这些人越想越美妙,但想归想,要一时之间做出决定,去遥远的异国他乡,还是很犹豫的。 在众人都还在观望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 这日,大佳腊最繁华的酒楼下出现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装饰奢华,看那门帘子竟然都是绸缎的,车窗镶了玻璃。 马车上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甚是灵动,顾盼间就吸引了茶客们的目光。 只见她走进茶楼,找到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脆生生地说:“老爷,家里准备好了,我们去领船票吧!” 听她说话行礼,这样美貌的姑娘竟是个丫鬟! 众人更加好奇,目光顺着他们移到门外,只见那马车掀开门帘,一张明媚鲜艳、娇媚无双的脸惊鸿一瞥。 马车走了,茶楼里的人才回过神来。 “这是哪家的姑娘,如此美貌?”茶楼里有人回过神来问道。 要是官家小姐,他们自然不敢随意议论打听,可看那马车虽然华丽却是民用的,多半是哪家富商,问一问也无妨了。 和那中年老人一桌的人唏嘘叹道:“是淮扬来的黄老爷,准备一家出海呢!他家本是商户,想要改换门庭,去年乡试就榜下捉婿,捉了一个穷书生。这书生应了婚事,过了婚书,今年才进京会试。谁知他会试虽没有中,却巴结了京城一个官员,也被相中了做女婿。黄老爷不敢跟当官的抢女婿,又怕这书生以后当了官报复自己,再加上被人退婚丢了脸面,便想举家迁到北美去。” 一旁的人说:“这也不至于吧?那官员也未必为了这种小事欺压黄老爷,有御史看着呢?” 那人说:“也不全是怕报复,就是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说不定去了北美有更好的发展呢?”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那么有钱的人都选择去北美,人家不比自己有见识?想来那不是穷山恶水的地方。 还有那惊鸿一瞥的美人,说不定自己去了北美,被黄老爷相中做女婿呢?那不是人财两得? 这件事一出,知府衙门顿时排满了领船票去北美的人。不仅有衣衫褴缕的贫民,也有家境过得去的,甚至还有读书人! 姜丰惊讶之余,问安排此事的罗鹏是如何办到的。 罗鹏是和沈之鹤、陆灿一起来到大湾的,如今管着海贸,也是去北美谈判、接回被俘府军的人,是个非常有能耐的人。 因他熟悉北美的情况,招募移民的事,姜丰就交给他去办。 罗鹏便笑着将美人计说了一遍。 “你从哪里找来的绝色美人?”姜丰好奇地问道。 “是舍妹。”罗鹏笑了笑,不欲多说了。 他爹以前是漕运使,家境富裕。罗老爷最大的爱好就是生孩子,家里一堆的庶女。女儿多了,才好用来巴结上司、拉拢下属啊! 在罗老爷心中,庶女是不算什么的。 罗鹏到了大湾之后,越来越受姜丰的重用,去北美谈判那么重要的事都交给了他。 随着地位的上升,在罗家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 这回这个庶妹求到他这里,说是不想嫁给一个五十岁的官员。不是同母所出,年龄相差十几岁,罗鹏对她感情也有限。想要得到自己的帮助,就看她有没有利用价值了…… 姜丰听到是罗鹏的妹妹,也就不多问了,只是把这事当成趣事说给了熊楚楚听。 第439章 西南之行 大湾鼓动百姓迁徙到北美的事,随着一艘艘船的起航,消息也传了出去。 闽省巡抚戴文纲对心腹道:“这个姜丰,想方设法从内陆各省吸引了人口过去,又转身送去北美……你说他在想什么?” 有这么些人,送进工坊里做苦力也行……再不然,去挖煤也可以,如今煤也是重要的燃料了。 好好的把人送去北美,对大湾又有什么好处? 他的幕僚道:“这些年迁徙去大湾的人多,想来大湾是不缺人了。况且姜丰向来对北美很上心,把人送过去也正常。” 戴文纲笑了笑:“他是不死心,还想做北美总督呢?也罢,且由得他去……反正我这里如今也不缺人了。” 戴家从南洋、非洲各地购买奴隶,一船船的运回来,俨然是东南沿海最大的奴隶贩子。 幕僚凑趣道:“还是大人您英明,那蛮荒之地有什么好?如今闽省的税银比得上淮扬了,朝廷里谁不说您治理有方?登阁拜相指日可待了。” 戴文纲捋了捋胡须,悠然道:“借你吉言。” 登阁拜相?自己的年纪和如今的首辅章成贺相当,想要熬到章成贺告老再取而代之太难了……除非是章成贺出了什么纰漏,被撸了下来…… 闽省这里,已经被戴家经营成一个铁桶、泼水不进。戴家贩卖奴隶、办血汗工厂,朝廷也有风闻,但一箱箱的税银也是实实在在的,因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戴文纲也有位极人臣的野心,在他看来,想要走到那一步,光是推翻章成贺还不够,还得盯着竞争对手。 一水之隔的姜丰,就一直被他视为竞争对手。两地在人口、关税方面发生了好几次争端,但竞争的同时,又不得不相互协作。 比方说造船,大湾有先进的技术,闽省有历史悠久的造船坊、熟手的工匠…… 此时戴文纲觉得,若是姜丰一心想着去北美也是不错的,自己就可以少一个竞争对手了。 而岭南那边,大员间也在议论此事。 他们议论的重点却是如何防止人员流失,这些年随着我朝逐渐控制南洋各国,许多贫苦百姓纷纷下南洋谋生了,若是再让他们发现另一条“出路”,走的人岂不是越来越多? 岭南织造业发达,最需要人力的…… 但他们又不能像隔壁的戴文纲那样,用严厉的手段禁止百姓出海,就只能用怀柔政策,通过减税、减轻徭役等方式来挽留百姓。 其他沿海省份也各有应对策略,可以说,大湾鼓励移民的行为,引起了周边省份的警惕,间接地改善了百姓的生活。 ………… 关于此事,正在开建府“度蜜月”的姜媛知道得更清楚。 因为她爹姜丰派人快马加鞭给她送了一封密信。 收到信的瞬间,姜媛有些明白她爹那些下属的心情了……真是放假都不让人消停! 拆开信看着看着,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钱勇也凑了过来,问道:“有紧急军务?我们这就回去?” 姜媛一边把信递给他,一边说:“急倒不急,只是我们要加快行程,先往安南去一趟了。” 他们此行度蜜月,走的是从东到西的路线。一路上除了到姜媛曾经生活过的开建府寻找回忆之外,也顺道去煤矿、铁矿等视察。 姜丰和岭南巡抚签订了协议,共同开采几个大矿。姜媛知道这些矿产的重要性,正好过去看一看。 钱勇看完信之后怒道:“安南这么小的国家,胆子却不小!” 姜媛冷笑道:“胆子不小,野心也不小!只怕是想借西洋国家的力对抗我朝,好做它南洋霸主的美梦!” 安南这个国家也有意思,它们自己的史书上,甚至把我朝的粤桂两省也列为旧领土。 它们倒不想想,与其说历史上粤桂两省是安南的,倒不如说安南自己自古以来就是我朝的! “只是一个青霉素罢了,就引来各国觊觎,要是让它们知道我们还有更多的好东西,还不把它们吓死?”姜媛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大湾理工学院和科研所一直在钻研新技术,在她离开岛上时,发电机已经实验成功了。虽然那台手摇式发电机笨重又简陋,还不能应用到其他方面。 但电力的使用绝对是一个跨时代的发明。 她记得刚到大湾的时候,她爹就念叨蒸汽机、发电机……如今算是一一实现了。 因为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姜媛和钱勇也就没有在开建逗留,而是转道西南方,往我朝和安南交界的防城而去。 防城是一个边界小州府,知府正是前苍梧县令莫明。 在苍梧峡谷一役中,莫明宁死不屈,逃出生天后又配合岭南将军将逆贼一网打尽,因而升了知府,却是调任到防城。 这个位置是莫明去信和姜丰商量之后选的。 如今天下大势,正值开拓进取之时,选择边疆的地方,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是近十年过去了,两国之间风平浪静,莫明也在边境的地方开了通商口岸,供两国百姓贸易。 这种边境小口岸,能收的税有限,莫明和安南谈判好,双方都是象征性地收一些,主要是活跃经济。 两国百姓交流多了,民俗也互相影响,走在防城街上,能看到很多戴着尖顶安南帽的百姓。 姜媛和钱勇带着护卫一进入这座小城,就有人通报给知府莫明。 莫明带着属官迎了出来,钱勇是三品将军、姜媛也是有品阶的郡君,论官阶都比他一个从五品的小州知府要高。 姜媛从马车上下来,言笑晏晏地说:“莫叔叔好!” 钱勇也跟着姜媛一起行了晚辈礼,两厢见礼之后,莫明才笑道:“你大喜的日子,我因是朝廷命官走不开,你可别怪莫叔叔。” “莫叔叔真客气!”姜媛笑道:“你送的贺礼,我爹可高兴了!” 莫明笑了笑,又夸钱勇年少有为、姜丰有眼光为女儿觅得东床快婿…… 寒暄了几句,因两家是通家之好,姜媛和钱勇等人就在莫明的官宅歇下。 接风宴之后,姜媛才对莫明道:“我们不是有意来叨扰莫叔叔,是有一件事……我看您这里和安南的关系挺好的?” 听了姜媛的问题,莫明心中一跳。来了!他在边境守了这么多年,机会终于来了! 姜媛和钱勇是什么人?那是打爪哇征北美的人!他就说嘛,这大侄女怎么好端端的跑到他这个小地方来游玩…… 第440章 来者不善 莫明这些年在防城也不是白呆的,他有意识地收集安南的情报、地形图之类,也利用通商的借口,派了不少探子出去。 “历史上,安南的确是我朝的领土,直到南汉时才分离出去,唐宋以来一直试图收复,但都没有成功。”莫明侃侃而谈,“前朝陈皇帝曾收复过,但到了他儿子那辈就主动撤军、放弃了这个地方,你们可知为何?” 姜媛和钱勇都摇了摇头,一齐看着莫明。 “一是该国地瘠民贫,环境恶劣。这种化外之地,要迁徙百姓开荒费时费力,而在这个地方驻军,军费开销又大。收不到税还要花钱,明显是赔本的买卖。国家再有钱,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莫明说道。 姜媛点点头:“我爹曾给我讲故事,说曾有一个强国,邻国哭着喊着要加入它,它就是不收纳。当时我还不明白,开疆拓土不是好事吗?为啥送上门来都不要呢?就是因为得不偿失。” 莫明看到故人的女儿如此聪慧,欣慰地笑了笑,接着说:“二是该国民风彪悍、民众桀骜不驯。陈皇帝纵然是天人下界,一举收复了该国,但民间的反叛却不断。若是陈皇帝活得久些,还能压制得住,偏偏他短命飞升了。” 姜媛正色道:“我爹说,南洋各国和形如荒地的北美不同,这里已形成稳定的民族和国家,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还有民族信仰,即使强行攻打下来,想要同化起码需要几百年。” “正是。当年陈皇帝也曾有过同化安南的想法,但是地方偏远、环境又差,去这个地方形同流放,根本没有官员愿意去。”莫明说道,“朝廷虽然强行派了一批官员过去,但都是些能力不足或郁郁不得志之人,去了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贪得无厌,反而激起了民变。” 姜媛和莫明说着安南的历史,钱勇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虽然听妻子的话多看了很多兵书,但对历史还是不太了解。 此时听妻子和莫知府侃侃而谈,目光是钦佩而羡慕的。 了解安南的历史,就明白纯武力征服不是一个好方式,一不小心就可能陷入持久战的泥潭之中。 姜媛目光沉了沉:“安南是我朝的藩属国,本来只要它老老实实的,我们也可以暂且不动它,只待来日统一文字、语言、货币,也就相当于同化了。但他们却狼子野心,竟敢和西洋人勾结对付我们,这个仇却不得不报。” 说着,她把高雷被人谋害一事说了。 莫名了然,不愧是姜大人的女儿,这有仇必报的性格可真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再和你们说一些安南王室的事吧。”莫明又接着讲了起来。 几人这一聊,不知不觉就月上中天了。 姜媛和钱勇带着厚厚的一叠资料、地图回到客院,精神却还很振奋。 “你打算怎么做?”钱勇低声问道。 这夜深人静的,他也不觉地把声音放低了。 姜媛轻轻一笑:“去搞事!” 安南不是搞小动作,妄图跟着洋人后面给大湾添堵,还会传播流言、想挑起民乱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笑了一会儿,姜媛轻叹:“可惜范先生回北美去了,否则这种事他最擅长的了。” 提到范致远,钱勇也是一阵叹息,这挖坑埋人什么,的确是范先生的专长…… 看姜媛双眼亮晶晶、跃跃欲试的样子,钱勇犹豫道:“岳父说让我们去转一转,看看是否有可乘之机,不要莽撞行事。” “你放心,我哪里是莽撞的人?”姜媛笑得很开心。 她越是这么说,钱勇越是不放心。 但是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没办法抗拒姜媛的决定。还是当年的承诺“姜姑娘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姜姑娘说打哪里就打哪里!” 两人在防城似模似样地游玩了几日,还去海边赶了一回海,做足了游山玩水的样子。 一些长住防城的安南人也留意到了这行特殊的贵客。打听消息后得知是大家公子新婚,到处去游玩,因和本地知府有旧才来的,也就不在意了。 这些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能有什么正事? 在防城玩了一些日子,莫明就给姜媛和钱勇介绍了几个常去安南的客商,在他们的带领下出发前往安南的都城。 姜媛和钱勇成亲的时候,安南阮姓王室也曾派人去庆贺,这才没多久呢,这对新婚夫妇就主动登门了。 从防城到安南的都城路途遥远,走起来还挺艰难的。 那些客商道:“钱将军和夫人是从大湾来的?若是从大湾去安南,直接坐船还更方便。” 钱勇和姜媛相视一笑:“是啊,坐船更方便。” 前朝收复安南,走的是陆路,辎重运输难、军费消耗大,且山路崎岖、瘴气重。 但要是走海路就不一样了,如果再加上暹罗的杨书、吕宋的陆宽三面合围,那安南就成了饺子里的馅! 这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终于到了安南的国都,却是一个平原城市。 平原则无险可守…… 钱勇和姜媛是带着护卫来的,那些护卫又都配着火器,如此阵容想低调都难。到了这里,他们也没有想过要掩藏身份,直接摆明车马到当地官府去投贴。 安南的人得知是大湾巡抚的女儿来了,不知情的纳闷,这姜大小姐到他们国家来做什么? 而一些心中有鬼的人则抖了抖,难道他们抢青霉素的事暴露了? 此人名叫阮栋,是安南国的殿前大将军,手握兵权,也最清楚大湾军队的实力有多强悍。 钱勇的军队征爪哇,他也是全程关注的,眼看着占领了爪哇的荷国军队都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们的军队远远比不上荷国,又怎么和大湾的比? 此时阮栋急得直搓手掌。天地良心,他之所以参与到这件事里去,也是被逼的! 现在中原朝廷威势越来越大,他们也不想去拔老虎的胡须,只是他不得不去!他唯一的儿子得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病,听说青霉素可以治。 借着姜媛成亲的机会,阮栋说服年幼的国主派人去大湾庆贺,顺便去买青霉素,但是被大湾拒绝了!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 因为钱勇有官职在身、姜媛也是有品阶的,递上文书之后,就有安南朝廷的人正式来接见他们。 如今安南国主年幼,主事的就是殿前大将军阮栋。 姜媛这回身着华丽的宫装,安静地站在钱勇的身侧,微微退后一些,一副以夫为主的样子。 钱勇则一本正经地与安南的官员寒暄,解释说他们就是一路游玩,计划要从陆路游览南方各国,正好经过安南,却是打扰了…… 安南官员腹诽,谁家游玩会游到邻国去?一看就来者不善! 但别人拳头大,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还得好好地招待这“上国”来的贵宾。 第441章 鱼儿上钩 安南虽是一南洋小国,都城却颇为繁华,街上还有很多西洋面孔的人来来去去。 “前些年南洋大乱,爪哇、吕宋那里被我朝军队打得落花流水,西洋人纷纷外逃,也有逃到安南、马来国的。”莫明派的向导笑着向姜媛和钱勇介绍。 钱勇嘴角抿了抿,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的功劳。 “我看他们长相各不相同,都有哪些国家?”姜媛笑着问道。 向导愣了愣:“您这可是问倒我了!这些洋人不都长得一样?黄头发蓝眼睛的。” “说的也是,只怕他们看我们和安南人也没什么区别。”姜媛也笑了起来…… 他们就在这都城四处游玩、也参加了宫中为他们举行的宴会,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安南的殿前大将军阮栋就没他们那么逍遥了,一回到家,就面对着哭哭啼啼的妻子。 “儿子身上的脓包都烂了……吃了这么多药都不管用!你说有药可治?药呢!” 阮栋烦躁地说:“大湾也去了、暹罗也派人去了,都没买到药,我有什么办法?这就是他的命!” “我不管!我就这一个儿子,我偏不认命!”妇人抹着眼泪,“我听说大湾巡抚的女儿来了,他们带了护卫、大夫,想必也有药。我去求他们!” 阮栋皱了皱眉……大湾众人在安南招摇过市,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连宫中的王太后都见过了,他们带着药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虽然这可能是陷阱,但阮栋想到在房里疼得嗷嗷叫的儿子,勉强同意了。但还是叮嘱妻子,可以说的就说,不可以说的千万别说! 阮夫人立即擦干眼泪,重新梳洗上妆,带着贵重的礼物去拜访姜媛。 驿馆里,听到殿前大将军的夫人单独来拜访,姜媛胸有成竹地一笑,来了! 他们在安南游玩之余,也透露出随行带着大夫和药物的消息。这也是正常的事,大户人家出远门,哪个不是事无巨细、准备妥当的? 消息放出去,就等鱼儿上钩。姜媛倒想知道,是谁那么急切、甚至不惜和西洋人勾结都要抢药! 因安南曾受我朝统治、如今又奉我朝为宗主国,因此上层的官员、家眷是能说一口汉语的。 阮夫人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和姜媛见礼。 姜媛施施然地回了礼,分宾主坐下后,侍女端上了两杯香喷喷的热可可茶。 “我才知道原来安南也种可可的,我带来的这些是爪哇产的,夫人尝尝可有不同?”姜媛寒暄道。 因阮栋手握兵权,阮夫人在安南的贵夫人中也是翘楚,容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 但此时她满心都是儿子的病,哪里还有心情品什么可可茶? 阮夫人脸上流露出几分焦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这次来,是有求于郡君。” 姜媛没想到阮夫人那么直接,就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小儿顽劣,前些日子不慎落水染了风寒,病了好些日子了,烧得人都昏昏沉沉的。我们这里的大夫都说没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阮夫人说着,眼眶一红,“听说大湾有一种神药,连瘟疫都能治好,求郡君开恩赐药。” 姜媛道:“世上哪有什么神药?但凡治病,都要望闻问切、对症下药。治疗风寒的药,有一种去氧麻黄碱的倒是对症。若是退热止痛,还是乙酰水杨酸合用。” 乙酰水杨酸是大湾新研制出来的退烧镇痛的药物,还没有对外销售。 她说了几种药,就是没有阮夫人想听到的“青霉素”。其实阮夫人对医药的事也不了解,但她只知道儿子的病只有青霉素才能治! 此时阮夫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为了儿子的命……面子是顾不上了! 眼看阮夫人要在自己面前跪下,姜媛连忙避开,叹道:“夫人这又是为何?” “先前欺瞒了郡君,是为了小儿的脸面。”阮夫人小声道,“我儿得的不是风寒……是花柳病!大夫都说没有办法,倒是有个西洋人说,大湾有种叫青霉素的药可以治。” 原来是花柳病,在没有青霉素的时代,几乎就是不治之症了,难怪要铤而走险。 花柳病有潜伏期,前期症状没那么重,现在估计是病情加重了,阮夫人才急得要给自己下跪。 姜媛心下了然,看来去大湾抢药的安南人,多半是受阮栋的指使。 “青霉素的事,我能做主。”姜媛淡然笑道,“只是不知安南的事,夫人你可能做主?” 阮夫人一愣,又恳切地道:“郡君!请您看在一个做母亲的心……” 姜媛看着阮夫人,语气平和地说:“正是看在一个做母亲的心,否则我是不会和谋害我表弟的人谈交易的。” “什么谋害?我并不知道……”阮夫人试图解释。 姜媛摆了摆手,端茶送客:“我可以等,令郎恐怕很难熬。能不能做主,你还是回去请示阮栋吧。” 阮夫人讪讪地行礼离开……一走出驿馆,回到马车上,她脸色的哀求怯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阴沉。 旁边的侍女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明明有药,却不肯拿出来……想着痛苦得满床打滚的儿子,阮夫人恨得牙痒痒。 阮夫人回到家里,只见阮栋已经在等着了,正焦虑地来回踱步。 “怎么样?”阮栋问道。 阮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人家有药,就是不肯拿出来。将军,这件事要你出面了。” 阮夫人把她和姜媛的对话说了出来,末了道:“我的脸面是不要紧的,但我在她面前又是下跪又是哭求,她都无动于衷,也是个心狠的。你看,他们随行的人不过几百,要不要……” “别胡说!”阮栋连忙喝止,低声道:“他们要是在安南出了事,整个安南都得陪葬!” 阮夫人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她就那么一个儿子,若是儿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其他人的死活,就更顾不上了。 阮栋揉了揉眉心,对方本来不知道指使抢药的幕后之人是谁。他的夫人这一上门哭求,就把自己暴露了,甚至连儿子得了花柳病的事也透露了出去…… 但想到妻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儿子,他也说不出责怪的话了,只能说:“我去会会那个钱勇!你好好在家里看着儿子,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钱勇在南洋也是威名赫赫,打得爪哇的荷国人屁滚尿流,在洋人的流传中就是一个黑头黑脸的恶魔。 那日接风宴上,阮栋也和钱勇见过一面,却看不出这个年轻人有什么特别。 难道是传言夸大了? 第442章 各自行动 钱勇早已非昔日阿蒙,独自应对这个安南最大的权臣也不怵。 什么殿前大将军?安南境内那点动乱都是小打小闹,论杀气威势,哪里比得上他们的杨安大将军? 钱勇带着护卫摆开架势迎接阮栋,也是对敌人的一种尊重。 阮栋微微一怔,上回在宫宴中所见,钱勇沉默寡言、一切皆由姜媛做主,看着不像个将军、倒像个护卫。 现在钱勇虽然也穿着便装,身后跟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护卫,但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一股锐气。 这是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威势。 阮栋目光一凝,态度也更加谨慎。大湾的人,果然个个都不好惹…… 分宾主落座后,阮栋先说道:“我这回来,是替内子道歉的,她前回失礼了,惊扰了郡君。” 钱勇淡淡笑道:“爱子心切乃人之常情,郡君没有见怪,阮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我就放心了!”阮栋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道:“我听内子说,郡君提到有安南人到大湾谋害其表弟?此事是否有误会?我也不敢说肯定不是安南人,但您也知道,我们安南如今西洋人众多。或许有个别被人收买了也是有的。” 既然要谈交易,自然要先把“误会”说开。 “误会嘛……”钱勇看着阮栋,轻笑道:“反正那几个人全部都被斩首示众了。” 他的目光慢慢地在阮栋的脖颈上瞟了瞟,倒让阮栋升起了一股寒意。 阮栋轻咳道:“斩首得好!如此小人、妄图挑拨我们两国的关系,正该问斩!我安南是天朝的藩属国,岂会与西洋人同流合污?” 钱勇鼓掌笑道:“阮将军掷地有声,为咱们两国的友谊,本将敬你一杯。” 说着以茶代酒,敬了阮栋。 阮栋轻抿了一口,心中却苦笑,自己巍巍赫赫的半辈子,如今却被一个小子牵着走。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有求于人、儿女都是债啊! 事到如今,阮栋也豁出面子了,苦笑道:“郡君说青霉素的事她能做主,不知要如何,她才肯救小儿一命?” “阮大将军真是快人快语,末将佩服。”钱勇笑道,“这青霉素治疗花柳病,并非一剂下去就可以药到病除,而是需要至少一个疗程,连续用七天的药。再者,花柳病的治疗有个最佳时机,过了这个时机,就是有青霉素也不一定能救得活了。” 这些……是大夫告诉他的。当他知道花柳病治疗起来那么麻烦、发病又有多痛苦之后,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决定回去之后给范先生写一封信,告诫他珍惜生命、远离花楼! “这些我都知道……”阮栋声音低沉地说,“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为人父母的,总不能忍心看着儿子活活痛死。” 也怪自己往日公务繁忙,没有好好教导儿子,才让儿子跟那些西洋浪荡子一起鬼混,染上了要命的病…… 钱勇似乎有些动容地叹道:“阮大将军舐犊情深,真令人感动。也罢……救人如救火,我这里恰有一份青霉素,请阮将军回去先给令郎用,暂且缓解他的病情吧!” 此言正中阮栋下怀!青霉素被传得神乎其神……究竟有没有用,他得见证才知道。总不能答应了一堆条件、儿子的命却没了…… “钱将军慷慨!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阮栋抱拳道。 钱勇也抱了抱拳,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 取到了药,阮栋也没有久留,匆匆回去在洋大夫的操作下给儿子用了。 只是这药起不起效,一时半会还看不出。 阮栋一家人都是坐立不安地等着消息。阮栋紧紧握着拳头,心情非常复杂。此时,他既想青霉素起效、又不想青霉素起效…… 只有这一个儿子,固然不想他死。但作为堂堂一国大将,阮栋也不想受制于人! 直到两个时辰过后,大夫来报,阮公子的烧退了,已经能睡得安稳了! 阮夫人喜极而泣,恨不得冲进去抱着儿子好好说说话。 但大夫又说:“我听说,这种药每隔三个时辰用一次,一日至少用两次才能控制病情……现在是退烧了,但没有彻底好,恐怕病情反复。” 阮夫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拉着阮栋:“将军!你快去问他们要药!一份能要来,再要多些也可以!” 阮栋看了看青梅竹马、少年结发的妻子,想到房里的儿子,叹了口气:“待天亮了,我再去一趟。” 天色已晚,阮夫人去看完儿子,信步走回房里休息,却听到拐角处隐约有人说,那青霉素如此珍贵,也不知道将军要怎么才能换到? 另一人说,如果是汉人狮子大开口,将军肯定不答应。 阮夫人脚步顿了顿,再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人影一闪而过,就不见了。 她身边的大丫鬟问:“夫人,可要去查?” 阮夫人摆了摆手:“罢了,现在哪有这个心力。” 不知道是谁说的话,但却说到了阮夫人的心坎上。她的丈夫她知道的,是安南小国王的族叔,其实已经是远亲,不过同姓而已。 外人都说他手握重兵、把持王室,是权臣。但阮夫人却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忠于这个国家的。 如果大湾提出的要求对国家有害,阮栋绝对不会答应。 “看来,我还得再想想办法。”阮夫人想了想,命人把心腹找来,秘密地安排了一番…… 驿馆那里,钱勇看着姜媛一条条地在白纸上拟着条约,仔细读了下去,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种条件,阮栋怎么可能答应?就是他肯,他们朝廷也绝对不肯。”钱勇愕然。 白纸上赫然写道,我朝仍然承认和保持安南阮氏王朝,但安南要允许我朝在此设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等“三司”! 都指挥使司驻军、布政使司管民政、提刑按察使司管刑律……除了保留王室、不派遣巡抚总督,这简直就是把安南当作我朝的一个行省了! 安南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又岂会答应把自己的内政交予外国? 姜媛搁下笔,细细地扇干纸上的字,嫣然一笑:“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嘛!这是我爹教我的。” 钱勇竖起大拇指,叹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两人玩笑了一会儿,姜媛正色道:“莫明的探子已经行动了,他们会鼓动阮夫人办些傻事。但此事她办不办,最终都会栽到阮栋的头上。你那头可安排好了?” 钱勇也正色道:“放心!我们身边的都是特种营的精英,绝对误不了事。” 特种营的士兵都是精兵中的精兵,除了上阵杀敌,就是杀人放火这些事,也是很拿手的! 姜媛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咱们这回也来干一票大的!” 只要事情如她所愿的发展,那到时候这条约答不答应,就由不得安南、也由不得阮栋了! 感谢读者霖拔拔、阿西吧奥力给呀、内江文化艺术教育培训打赏的比心,谢谢各位兄台! 第443章 黑夜欲来 次日,阮栋赶在早点后就到了,正好遇到姜媛的车架要出门。 驿馆门口排满了车马,阮栋的人只好停得稍远一些,等姜媛的车架先离开。 他心里担忧,若是钱勇和姜媛今日不在,这药该问谁要? 好在打听的人很快回来了,说是姜媛应王太后之约进宫赏花,钱勇还在驿馆。 阮栋点点头,心里却是一沉。姜媛来了安南,王太后已经召见她好几次了,赏花不过是个借口……这女人之间真的有那么多话说? 只希望是他想多了,否则…… 阮栋到了驿馆,钱勇已经带着人出来迎接了。 “阮将军来得真早!”钱勇一边笑着,一边伸手请阮栋进门。 阮栋按下了心中的疑虑,脸上全是对儿子的担忧,苦着脸说:“小儿昨夜用了药,病情有好转,只是大夫说至少要用一个疗程,这不来求钱将军了。” 安南都城这驿馆原本还住着几方来客,因姜媛和钱勇带的随从多,自他们住进来后,官府就把其他客人安排到客栈去住。 如今钱勇坐在主位,神态悠然,真把这驿馆当自己家了。 听了阮栋的话,钱勇笑道:“这药能起效就最好了!你们做父母的,也能放心一些。” “我也不绕圈子了。”阮栋直视着钱勇,开门见山地说:“暹罗买两百份花了四千两金子,这个钱我也出得起。” 钱勇微笑:“暹罗国主是我朝女婿,是自家人。那金子本是他送的贺礼,药是我们给的回礼,算不上买卖。” 阮栋毫不意外钱勇的拒绝。如果能买得到,当日在大湾就买了,又何至于跟西洋人勾结、得罪大湾? 此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道:“郡君曾说,青霉素的事她可以做主。那么老夫也可以说,安南的事我可以做主!” “阮将军霸气!有阮将军这句话,一切就好说了!”钱勇笑着鼓掌,乃命人把姜媛所写的协议拿了出来,呈给阮栋看。 阮栋一看这字就认出这是女子的字……来不及细想,就被那一行行的条件给怔住了。 先是惊讶,随后是愤怒……一国重臣的涵养让他做不出当众掀桌的行为,但还是拍案而起:“贵国的野心未免太大了!” “这也是为了安南好,阮将军先别动怒,听我一言。”钱勇侃侃而谈,“如今天下大势,已逐渐成东西方鼎足而立的局面,我朝的敌人从来就不是藩属小国,而是西方列强。安南区区小国,想在两大势力之间左右逢源、以求生存和发展,但这墙头草却不是那么好做的。” 说着,钱勇盯着阮栋,沉声道:“让我朝在安南驻军,也是对安南的保护。否则西洋人来了,安南拿什么来阻挡?难不成你以为,西洋人殖民天竺、爪哇、吕宋,会独独放过安南?” 两人对峙着,气氛一时有些凝固。钱勇固然年轻,但他是真枪实弹上过战场的人,气势上毫不弱于人。 阮栋咬牙切齿地说:“允许贵国驻军,与亡国何异?你们与西方殖民者又有何不同?贵国皇后大寿,我国还特意派出使臣进京恭贺。想不到贵国却早已虎视眈眈、有吞并各藩属国之心,这未免太令人心寒!只是不知道,你的话代表的大湾的意思、还是贵国朝廷的意思?”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挑拨大湾和朝廷的关系? 钱勇朝北方拱了拱手,道:“大湾所做的一切,都是秉承朝廷的旨意。” 陛下既任命姜丰为巡抚、授予他统管军政,就是对他的信任。既然如此,姜丰的所作所为,说是朝廷的授意也没错…… 阮栋冷笑道:“暹罗、马喇甲、爪哇、吕宋……你们一步步地蚕食,我早知道迟早会把手伸到安南。但安南却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前朝时,你们的朝廷曾经侵略过我们,把安南改为交趾州,成为一个行省。这对我国来说是奇耻大辱,军民上下莫不敢忘!这份条约,别说我不会答应,所有人都不会答应!” 正因为有历史的“耻辱”在,安南人宁愿和西洋人合作也不愿归顺华国。 说完,阮栋转身大步离开,连儿子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看着阮栋悲壮的背影,钱勇倒有了几分欣赏,觉得自己用药来威胁别人,有点像戏文里的反派…… 姜媛是午后才回来的,一回来就先卸了钗环、换上轻便的衣服。这安南气候闷热,如今已经九月了,出门一趟还是一身汗。 “阮栋不答应吧?”姜媛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不仅不答应,还很生气。”钱勇无奈地说,“我还想等他坐地还钱,谁知他一口就拒绝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连儿子的生死都不管了。” “这倒是个人物。”姜媛洗了把脸出来,坐在椅子上。钱勇忙过来给她扇风……他们新婚燕尔,都不喜欢下人围伺。 钱勇问道:“你今日进宫如何?” “王太后念叨日子艰难,孤儿寡母受别人的压制,话里话外对阮栋不满。”姜媛轻笑,“我倒是给她出了个主意,国主年幼,在安南恐怕被权臣所害,何不送到我国京城读书,过几年学有所成再回来。” 藩属国送王子到我朝国子监读书也是惯例,如此一来能够加强藩属国和宗主国的关系,学成归国的王子也能得到宗主国的支持。 但是,别人都是送王储、没有送国主的。 钱勇皱眉道:“她就算对阮栋不满,又如何会在外国人面前透露?” “你果然长进了!”姜媛夸道,“她也是在试探呢……这些日子阮栋夫妇三番几次来找我们,又都是密谈,你说她怕不怕?我又告诉她,阮栋今天来是和你谈协议的,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王太后也怕阮栋和大湾达成什么协议,到时候安南就没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了。 姜媛笑了笑:“他们君臣相忌,正是我们的可乘之机。只怕现在阮栋已经被召进宫,被王太后和宗室询问呢。此事暂且放下,阮夫人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咱们这边可要配合好。” 姜媛说得没错,她一出宫,阮栋就被王太后召进宫中,逼问今日在驿馆谈的是什么协议。 阮栋马不蹄停地进宫,正好……他也要告诫王太后和小国主,万不可与虎谋皮、上了汉人的当! 所有的人都在谋划国家大事,都忘了还有一个正在被病魔折磨的阮公子。 只有他的母亲没有忘记! 阮夫人眼看天色都要黑了,丈夫还没有带药回来,反而转身进宫去了…… 宫中那个女人! 想到王太后,阮夫人脸色一沉,只怕丈夫此去就没那么快回来了。 自己的儿子怎么办?大夫说这病蔓延到全身,恐怕时日无多了…… 阮栋只知道叫她等,可是她左等右等,等来的就是这个结果?那还不如她自己动手! 沉思了半晌,阮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找到一个心腹安排了下去…… 感谢读者“用户1748476546969”打赏的比心,谢谢阁下的鼓励和支持! 第444章 火上浇油 这一晚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已到子时,正是众人睡熟之时。驿馆西北角的柴房里,一个小驿臣鬼鬼祟祟和另一个人接头,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安南话。 不一会儿,两人抬出一个桶,舀了里面的东西泼洒在柴房四周,又沿着回廊泼了一遍。 柴房顿时火起,在西北风的助力之下,沿着回廊迅速蔓延。 最近的院子,是大湾随从众人住的,两个大夫就在这里。 驿臣早已打听清楚,药物都在大夫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晚饭的时候,他悄悄命人在饭菜里下了药,看着大湾众人吃了下去,如今只怕都睡死了! “走水啦!”守卫们惊呼声起,驿馆里的人也纷纷提着桶去救火。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趁机往院子里闯去,正好趁火打劫! 这火起得很快,院子里的客人却似乎睡死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往外冲。驿馆的主事一面喊着人救火,一面跌足叹气,这些贵客要是死在他的驿馆里,他也要完蛋了。 周边的住户也爬起来帮忙救火,唯恐这火会蔓延到他们家去…… 正在这时,南面又亮起了冲天火光…… 那是?西洋人聚居的地方! 爪哇、吕宋一带的西洋人,在大湾军队的驱逐下往其他地方逃,不少人就逃到了安南。别看这些西洋人如丧家之犬,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安南稳定下来,又和本国的商人联系上,成为了安南一股不小的势力。 正因如此,英属东天竺公司想要设局抢青霉素,才会借安南人的手。在西洋人看来,安南人和华人长得也差不多。 现在,大湾将军下榻的驿馆和西洋人聚居的地方同时起火,该救哪边? 出来救火的安南卫队犹豫了,最后兵分两路,一队往驿馆而去,一队往城南赶去。 在驿馆的大火被扑灭时,齐齐整整的几个大院子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 原本在皇宫商议要事的阮栋也带着人马赶到了,立刻派人进去搜救……然而心中却明白,这样大的火,里面的人出不来那就必死无疑了。 军士们冒着被房梁砸中的危险进去搜寻,好半晌才出来,满脸黑灰地复命。 “没有人?!”阮栋的脸色比报信的士兵更黑。 “有十具尸体,被烧焦了,分辨不出身份。”士兵道。 这就很有问题了!大湾众人到来,随从护卫就有两百人,这几具尸体算什么? 钱勇和姜媛很可能没有死。 这本来应该是个好消息,但阮栋高兴不起来,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之中,冰冷的恶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正在疑虑之时,去往城南救火的人来报,城南的大火被扑灭了,但整条街的西洋人无一幸免、全部被烧死了! 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死了……阮栋只觉得额头的青筋乱跳,怒吼:“立刻全城搜查,我倒要看看华国人去了哪里!” 阮栋又命把驿馆所有人抓起来,去彻查此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天空蒙蒙亮了,空气中还弥漫着烟灰的气,呛得人不停地打喷嚏。 正在此时,被阮栋全城搜捕的姜媛和钱勇带着大队人马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城门。 阮栋得到消息,立刻领兵过来。 钱勇掀开马车的门帘,笑道:“阮将军早啊!内子昨日说想看海上日出,我们就到海边过了一夜,想不到阮将军一早就来迎接,真是受宠若惊!” “你们昨日出去的?怎么没人看到?”阮栋沉着脸问。 钱勇笑了笑:“晚饭后出去走走,又何必惊动人,扰得四邻不安?” 此次出行,除了两个大夫和几个侍女,全是身手敏捷的特种营将士。 白天姜媛去王宫,带出去的护卫和侍女有一部分就悄悄出了城作为接应,在驿馆的人就少了一半,行动起来动静更小。 因姜媛时常到处游玩,她的护卫和侍女出城,城门的守卫也不敢问。 驿臣在晚饭里下药,他们也如法炮制在西洋人的晚饭里下药……然后假装回院子里休息,在黑夜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离开驿馆。 驿馆安排监视他们的人,就是那十具尸体了。 夜深人静,驿臣心里有鬼,也不敢进院子细查就放火了。他们混在其中的人也配合着浇油,让大火烧得更猛烈些。 护卫们在城南浇油放火,让整个安南都城“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驿馆和城南昨夜起火了,你们可知情?”阮栋磨着牙问道。 姜媛冷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阮将军这是何意?审问犯人吗?驿馆起火?也就是说有人要谋害我们?请阮将军给我一个交代!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父亲就亲自来取!” 阮栋愣在马上,姜媛的话如一桶冰冷的水从头浇下。是的,姜媛和钱勇不是他能审问的人,即使他们有最大的嫌疑。 阮栋忍着气说道:“驿馆起火,城中不安全。请各位贵客到本将别院休息。” 姜媛哼了哼:“我也乏了,就如阮将军所说吧。既然安南不安全,略歇一日,明日我们就启程离开。阮将军不会不许我们走吧?” “岂敢!”阮栋咬牙道,“但若是查到起火之事与贵国有关,也请郡君给我一个交代!” 姜媛道:“好说……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但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要派人必须参与到查案中。” 听姜媛语气坦然,阮栋倒迟疑起来,难道放火的事真的和大湾的人无关?但是哪有这么巧,偏偏起火这晚他们去看什么海上日出! 阮栋当下派人“护送”大湾众人到他的别院住下。他是安南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别院自然也比驿馆更加精致典雅。 姜媛收拾妥当,打了个哈欠,倚在床头懒懒地笑道:“这做贼的事可真不是人干的,可累死我了。” 钱勇心疼地说:“你先歇一会,我在外头等候消息。” 两人相视一笑,阮栋以为他们杀人放火之后会逃得远远的?他们偏偏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他们是贵客、是受害者,为什么要逃? 他们只有两百人,和安南军队正面相抗讨不了好。而且逃了就是做贼心虚,他们当然要回来,还要安南给他们一个交代! 一夜火光,烧得安南上下心急火燎,等到了天亮,都纷纷出去打听消息。 阮夫人也是一夜没合眼,只等着她派去的人把药带回来。但直到天亮,她都没等到人和药。反而是她派去的人和驿馆的人一起被抓拿,安南和大湾共同审理! 阮夫人得到消息,眼前一黑…… 第445章 如何交代 阮栋冷静下来就想明白了,此刻对于安南来说重要的不是查案,而是怎么善后。 这一场大火,让安南得罪了两方面的人。一是大湾,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帝国。二是西洋人,城南死的那些人,以荷国人、英吉利和法兰西人为主。 偏偏哪一方,都是安南得罪不起的。 正如钱勇此前所说,安南小国,夹在东西方强国之间想要左右逢源,是很难的。 王宫里早就被这一场大火吓得彻夜不安。阮栋这头忙着查案,那头王太后和小国主已经派人来宣他进宫。 朝中的大臣,一部分支持小国主,还有一部分就唯阮栋马首是瞻,这件事该如何处理,还是得看阮栋的。 进宫之后,阮栋还毕恭毕敬地给王太后和小国主行礼。 王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大火是怎么回事?死了哪些人?现在该怎么办?” 只有七八岁的小国主一本正经地坐在王座上,神情却是好奇的。他还不知道慌乱,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其他大臣也都齐刷刷的盯着阮栋。别管他们平时怎么腹诽“权臣”、“狼子野心”,关键时候还是需要这根定海神针。 阮栋沉稳地回道:“城南的西洋人死亡众多,我已经派人去搜救,看是否有幸存者。驿馆那里,汉人无事,死了几个我国的人。现在我已派人去审问相关人等,查清火灾的起因。” 其他人听了都是心里都是一咯噔……西洋人死亡众多,这是全部死光了还是有逃出去的?如果全部死光了,事情或许还可以隐瞒一段时间,但也瞒不久……如果有幸存者逃了出去,只怕过不了多久洋人就要来兴师问罪了。 虽然说英吉利国的海外军队在新约海战中被华国歼灭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没有海军了,英属天竺的的军队从陆路来,也是他们难以招架的。 更别说还有一直对安南虎视眈眈的法兰西。听说法兰西国和华国关系还不错,在北美达成了协议、共同瓜分了英吉利人的地盘。 如果这一次,法兰西人和华国人再次合作、瓜分安南,他们又该怎么办? 就算西洋人路远一时来不了,还有华国呢?这个强大的邻居可近得很! 想明白了的人冷汗淋淋,没明白的听了旁人的解说也明白了,君臣全都脸色苍白。 一个老臣强撑着说道:“此事实在蹊跷,为今之计……只有查到事情是华国人做的,到时候让洋人找华国算账去!” 事情无论是不是华国人做的,都最好栽到华国身上。 阮栋叹道:“华国又岂是好栽赃的。但如果真的证据确凿,他们泱泱大国、号称礼仪之邦,总得讲道理!” 王太后只得命阮栋速速去查案,心里却跟油煎似的。她跟姜媛也见了几面,一起赏花品茶,她对姜媛的印象还挺好的,能说会道、见多识广,那气度不愧是大国郡君…… 她本来还想着,假做和华国的关系密切,给阮栋一点压力,让他对自己孤儿寡母敬畏些。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场大火、死了那么多人,会是哪个言笑晏晏的女子下得手。 这得多狠的心啊! 狠心的姜媛此刻正在阮栋的别院等消息,她倒不是出不去。她要出门,阮栋的人也不能拦着,顶多是派人跟着。 但她懒得出门了,杀人放火的事也是很累的。布局的事她已经办了,后续的事交给钱勇就是。 钱勇带着懂安南语的向导旁观安南的官员审案。 首先审问的就是驿馆的相关人员,驿馆是最先起火的,驿馆的人嫌疑最高。 当然,在安南人的心里,可疑的不是驿馆的人,而是华国的人,他们只想听到对华国人不利的证词。 但是,审着审着,从最先起火的厨房厨娘那里得到线索,有一个驿臣在晚饭前进入厨房、形迹可疑…… 而起火之后,又有人看到那个驿臣和另一个人最先从大湾客人的院子出来,仿佛是起火前就进去的…… 那个人是谁? 这越查就越对安南不利,负责查案的安南刑狱官头皮发麻,悄悄命人往上头报信,同时想暂停查下去。 钱勇却淡淡地说:“继续啊,怎么不审了?本将倒想知道谁敢对我华国之人出手!这又是下药又是放火的,可真看得起我们啊!” 虽然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但是想到有人在背地里算计自己,钱勇还真的挺愤怒的。虽说是他们布局,但药是对方下的、火是对方放的,对方不出手,他们想栽赃也栽不了啊! 阮栋正在处理西洋人那边的事……并不是所有西洋人都住在城南,总有个别住在其他地方的,一得知城南出了事,这些西洋人纷纷躲了起来。他们也怕安南杀人灭口,得赶紧逃出去报信才行! 他们想逃,正好也有人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衙门的人急匆匆地找到阮栋,告诉他审案的进度。 阮栋心一沉,他一直关注着案子的进度,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待他匆匆地赶到衙门时,就见钱勇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上头的刑狱官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 下方跪着的,除了驿馆的人,赫然有一个脸熟的面孔,正是前殿将军府的一个小管事……似乎是他夫人的买办,叫莫什么来着? 此刻将军府的人跪在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将军!您可来了!”刑狱官见到阮栋来了,如蒙大赦般地把主位让了出来。 这案子他不能继续审了!这不是他能审的! 钱勇也站了起来,微微颔首道:“阮大将军来得正好,可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阮栋来的时候,还没审到将军府的这个莫总管,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他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怎么回事?莫……怎么会在这里?” 他身边的人轻声道:“叫莫大。” 刑狱官苦着脸说:“驿馆的人经不住打,供出了这个莫大,说是此人主使他给大湾的客人下药、火烧驿馆,还说……城南的火也是他找人放的。” “胡言乱语!”阮栋瞪着堂下的人,怒道:“你一个小小的管事,哪里有这个大的本事和胆子?快说!你是被谁收买了,撒这样的谎?” 钱勇冷笑一声,坐在位置上不说话。 堂下的人受了刑,一脸泪和汗,哭着说:“将军!我不敢说谎,都是夫人指使我的啊!她恨西洋人带坏了公子染了病、恨大湾的人不给药,她要报复他们、要他们死!她还要我进去偷药,但是我没偷到!将军,我家人都在夫人手上,我事情没办妥,求将军放过我的家人!” 噗…… 阮栋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还放过他的家人?当着华国人的面说这些话,阮栋恨得都想一刀砍了这个莫大。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腰间的佩刀就拔了出来,他已经好多年没受过这种气了! “呵呵……”钱勇鼓掌冷笑,“好一出贼喊捉贼的大戏,只可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阮将军即使杀了他也没用,想要捂住此事,得把我们全部杀了灭口才行。” 阮栋心中一凝……钱勇的“建议”他不是没想过,但是他敢吗? 大湾在安南的商人、侨民也不少,如果钱勇等人死在这里,难保不走漏风声…… 若是真的在火中烧死,他们还能扯谎说是意外,或者赖在死去的洋人身上。但钱勇他们还活着,这就难了! 第446章 引火自焚 阮栋此时已经骑虎难下,是他自己在钱勇面前立誓要彻查此案的,这查到自己夫人了,也不可能就此打住了。 钱勇的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令他如芒刺在背,只能硬着头皮令人去请夫人过来对质。 此时,前殿大将军府里,阮夫人已经穿戴好了全副诰命服饰。安南曾受我国统治,官员的品阶也和我朝相似,阮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 这套隆重的服饰,只有宫中大朝的时候,她才会穿上。 自莫大被衙门的人带走,她就知道山雨欲来。换上这套服饰之后,她平静地端着一碗药去了儿子房里,饱受病痛折磨的阮公子已经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我过于溺爱你,没有教育好你,以至于你染上了这样的病,都是娘的错。”阮夫人自言自语地说,“这个错是我犯下的,就由我自己来承担。” 旁边的侍女心惊胆跳地看着阮夫人,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阮夫人坐在床边,也不再忌讳地拉着儿子的手,慢慢地回忆起儿子小时候的趣事……直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夫人!”管事急忙在门口回禀,“将军派人回来说……请您去衙门对质!莫大他供出了夫人!” 阮夫人平静地说:“知道了,待我收拾收拾就来。” 管事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来人说让夫人尽快去…… 阮夫人冷笑道:“怎么,这里还是安南,我还是殿前大将军夫人,连等一会儿都不可行了吗?” 管事只能讪笑道:“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去让他们等着。” 管事离开了,阮夫人看了看周围的人,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写好的信,对他们说:“我陪儿子说几句话,你们都离开这个院子,等将军回来,把信给他。” “夫人?”侍女颤抖地接过信。 阮夫人闭着眼睛摆了摆手。她素来当家做主,下人也怕她,面面相觑之下都只能默默地退开。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阮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轻笑道:“此事不能连累将军,是我错了,就到我为止吧。” 把所有的事连起来想,阮夫人隐约明白,她中了别人计。尽管她不明白,挑唆她办这件事的管事、丫鬟,明明都是她的心腹,为什么会坑害她…… 但此时,明不明白还重要吗? 正如莫大临走前说的,夫人,安南完了…… 阮夫人打了个冷颤,眼神渐渐变得坚毅,给儿子灌了一碗药,然后用油灯点燃了帷幔,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剑,对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地一抹…… 不一会儿,大将军府的东院窜起了火光,府里的人纷纷去救火。 满城的人都在喊“将军府着火了!”、“将军府着火了!”,城里顿时人心惶惶,才一天时间就经历了三场大火,都城这是犯了祝融神吗? 在衙门里的阮栋和钱勇等人听到急报也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将军府怎么会着火。 阮栋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带人往家里赶去。钱勇皱了皱眉,也带人跟了上去。刑狱官暂时把人犯收押,众人的心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牵动了。 赶到将军府时,火已经熄灭了。 “火救得及时,只烧了公子住的那间房。但是,夫人和公子都在里面……已经没了!”将军府的大管家艰难地禀报,低着头不敢去看阮栋的脸色。 阮栋策马而来,听到这话差点从马上跌下来,跳到地上之后,声音艰涩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夫人和公子在房里,已经没了。”管事咬牙道。 这一回,从后面赶来的钱勇等人也听清楚了。 阮夫人这是畏罪自尽、死无对证? 钱勇心里一怔,没想到这个阮夫人还有如此决断。她这一死,这件事就真的到莫大为止了,安南可以咬死了莫大诬陷主家。 不过,大湾也可以说,阮夫人若是不心虚,又何必自尽? 但不能当面对质,人证方面总是缺了一环,还是缺了最重要的一环…… 钱勇在思考着之后的事,阮栋却已经大步冲了进去。 火没有烧多久就被扑灭了,但阮夫人和阮公子的尸体还是已经烧得焦黑。不过,他们的身体并没有挣扎,看起来是起火之前就死去的。 阮栋很快发现了阮夫人脖子上的伤痕……顿时悲愤地嘶吼了起来。 “啊!!!”如困兽般的哀鸣响彻云霄。 他一辈子从不向人屈服,在这个国家说一不二,没想到却连妻儿都护不住! “将……军!”阮夫人身边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喊道,“夫人……有一封信留给您!” 阮栋抱着阮夫人的尸体,虎目通红地瞪着这个侍女,手却颤抖地接过了信。 信上的字迹果然是他的妻子的…… 阮夫人的信很简洁,只说了自己被人蛊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为了不连累将军、不连累安南,唯有一死而已。请将军暂且忍辱负重,来日秣马厉兵为她复仇。 阮栋捏着信,这件事真的是夫人做的? 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死了那么多人,已经不是阮夫人一死就能解决的了! 此时的他心情很复杂……若是夫人还活着,说不定他先一巴掌甩过去了。 但是夫人死了,还是以自刎之后自焚这个惨烈的死法…… 此事该怎么了结? 钱勇也回了别院,将刚发生的事告诉了姜媛。 姜媛得知阮夫人自尽之事也是吃了一惊,怔了半晌苦笑道:“如你所说,我们这回可真的像反派。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局我们胜了,可心里却不好受。” 钱勇安慰:“两国交战,只讲胜负、不择手段。也是她自己想对我们出手在先,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 “是啊,是她自己引火自焚、咎由自取。”姜媛叹了一口气,很快冷静下来,“我这就进宫向国主要个说法,然后就启程离开!” 她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此事既已办下,就不能假慈悲。 现在阮夫人突如其来的一死,他们也必须防着阮栋放弃理智、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 此事,必须尽快和王室达成共识,在阮栋下决心之前离开安南! 姜媛和钱勇立刻行动前往王宫请辞,要个说法不过是个形式,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挑起安南和西洋各国的仇恨。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是,阮栋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地离开吗? 第447章 条约在此 这是在别人的地头,阮栋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如果真的豁出去了要他们的命,他们两百多人再以一当百,只怕也得把命留下。 在阮栋反应过来之前,姜媛和钱勇当机立断,进宫请见安南王太后和小国主。 安南王太后早被外界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六神无主,听到华国人求见,她很想称病避着不见。但她不敢……华国军队在南洋的赫赫战功给了她很大的心理震慑。 如今姜媛等人作为受害者来请见,她如何能躲? 此时此刻,她也只能一边诅咒阮夫人祸害整个国家,一边硬着头皮和国主一起见姜媛和钱勇。 姜媛温文尔雅地给王太后和国主行了宾礼,端坐在椅子上叹道:“驿馆大火的事,如今也算水落石出了……这结果也算出人意料,听得倒令人唏嘘,说起来,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人死为大,说到底此事是安南的内政,我也就不追究了。” 王太后没想到姜媛那么好说话,试探道:“不愧是上国郡君,心胸开阔。此事……也实在是没想到,但无论如何,我们也会按律处置。” 姜媛笑了笑:“怎么处置是贵国的事。作为友邦,我倒是有个提醒,此事我们可以不追究了,但另一个苦主西洋人,可未必不会追究。” 姜媛的语气平和,王太后和一旁的安南臣子听了却是一震,可不……这前有狼后有虎啊! 钱勇接口道:“那日我和阮将军商议,我们两国渊源颇深,本来是一家人。安南的事,就是我朝的事。阮将军却误会了我的好意……如今我还是这个意思,若是西洋国家来犯,我朝作为宗主国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说着,钱勇示意属下拿出一份条约,呈给对方。 “这是我跟阮将军商议的条约,阮将军没有答应。”钱勇笑道,“事关重大,一时没想清楚也是正常的。不要紧,条约放在贵国这里,什么时候想清楚,随时可以带着条约去找我们。” 等到西方强国来了,安南抵抗不住,就必须向我朝求援,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想不清楚”了。 姜媛和钱勇布下这个局,用上了莫明潜伏在安南的暗线、杀了那么多西洋人,其中有很多人是无辜的。 犯下这些杀孽,就是为了让西方强国和安南开战! 这才是这场大火的意义! 王太后看着条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传给一旁的重臣看……至于小国主,他还不晓事,就不必看了。 凡是看过条约的安南人脸色都很难看,若是今日之前,他们看到这份干涉安南内政的条约,必定会像阮栋之前那样拍案而起。 但是此刻,他们不敢。 姜媛缓缓道:“我朝是礼仪之邦,是讲仁义的,即使伸出援手、派军队前来,也会保护贵国王室贵族、善待百姓,若是西洋人来了,那就说不准了……荷国人在爪哇,那是直接灭了王室,把百姓当奴隶的。” 和西洋人比起来,似乎的确华国要仁善一些? 安南君臣心下嘀咕,但前朝时安南成为了华国的一个行省,一直是安南人心中的耻辱。谁也不想再成为亡国之民。 前有狼后有虎,进退维谷,形容的就是他们的此刻的心情了吧? “诸位慢慢考虑,不必勉强。”钱勇笑道,“我们来了这么些日子,安南风光也已领略。如今驿馆已烧毁,我们也不好长住阮将军的别院,这就告辞了。诸位来日若有机会到大湾,务必让吾等略尽地主之谊。” 那份条约像会烫手一般被放在王太后身前的案上,她想撕毁,终究没有撕毁。 听了钱勇的话,王太后看了看姜媛,说道:“这些日子与郡君相谈甚欢,实在不舍您离开。但也不好耽误你们的行程。既如此,就祝诸位一路顺风了。” 总算走了!王太后此时也不觉得姜媛可亲了,只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 他们这一来,给安南带来了多大的祸事?简直就是瘟神啊! 姜媛和钱勇不是正式的使节,自然也无需办什么外交文书,告辞之后就可以启程了。 离开王宫,姜媛和钱勇率领属下飞快地往海港赶去。 为了避免路上出意外,他们此前已经安排好从海路离开安南。 但他们是从陆路进入安南的,没有安排海船。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华国的商船在安南,只联系上了一艘暹罗的船。 他们就打算转道暹罗,然后再从暹罗返回大湾。 既已和安南朝廷请辞,为免节外生枝,他们也不去向阮栋请辞了。 虽然按礼来说,他们借住在阮栋的别院,离开的时候是要去跟主家说一声的。 钱勇只让别院的下人传了个口信,他们知道阮家出了大变故、阮将军正处于悲痛之中,就不去打扰了。 出了都城,钱勇和姜媛一路疾驰,不多时,他们已经到了海港。 安南的海港没有大湾的宏伟广阔,显得有些寒酸。但海港上也有稀稀拉拉的几艘大船,一些军士来回检查。 看到大湾众人登船,他们也没有阻拦。 直到上了船,姜媛才彻底放下心来。 “我们这回可真是干了一回大事!”姜媛笑道,“就是比顾卿在西洋挑的事,也差不到哪去了!” 钱勇道:“只是把暗线都给用到了,牵涉到其中的人只怕都难以脱身。那个莫大……可惜了。” 莫大是阮夫人的心腹管事,在这件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他挑动阮夫人杀人放火,也是他临阵倒戈供出了阮夫人。 此人自然是莫明安排在安南的暗线。 “你可知莫大是什么人?”姜媛笑道,“他凑巧也姓莫,可和莫明没什么关系。确切说,他不是我们汉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安南人。” 布局此事的是姜媛,钱勇负责带人去城南杀人放火,对于幕后的事知道得不多。 此时听姜媛一一细说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这么曲折的事。 原来安南历史上曾有过一个黎朝,黎朝有个权臣叫莫登庸,胁迫黎恭皇禅让,建立了莫朝。时任黎朝右卫殿前将军的阮淦,在莫登庸篡位后率族人逃入哀牢,招兵买马图谋复兴黎朝。 后来,莫朝占据北方,阮淦占据南方展开对峙。 “黎朝在不敌莫朝的情况下,辗转到我朝求助。”姜媛侃侃而谈,“那是前朝陈皇帝时候的事,陈皇帝借着安南内乱派兵南下,莫朝和黎朝都不能抵挡。最后,黎朝不得不臣服。至此,安南重新回到我朝,成为我朝的一个行省。” “再后来,因为控制安南得不偿失,陈皇帝的后辈主动退兵,安南就落到了当时势力最大的阮家手里。阮姓王朝建立后,大举剿灭了莫朝后人。这个莫大就是潜藏起来的莫朝后人。” 如此说来,莫大愿意做华国的探子内线,就是为了向阮家王朝复仇。 钱勇摇头叹息:“这可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几百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仇可报?” 真说起来,莫朝自己也是乱臣贼子……这又是一笔乱账。 姜媛笑道:“若不是这样,我们又岂能有空子可钻?等着吧,南北安南迟早还会分裂。” 众人说着话,看着海岸线越来越远,心情也越来越放松,却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第448章 海上危机 阮栋处于悲痛之中,但他到底是安南的殿前大将军,华国人离开都城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没有派兵去阻拦,因为他知道安南不能在明面上和华国撕破脸。即使他再恨姜媛等人,也不能让他们死在安南境内。 尤其是,安南已经得罪了西方各国,未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妻儿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 阮夫人让他暂且忍耐、来日秣马厉兵为她复仇。可是来日是哪日?眼看着华国的越来越强大,再秣马厉兵,安南也不能和华国比。 阮栋有自知之明……但他强势惯了,也绝不肯善罢甘休! 因此,他在命人收殓妻儿的同时,也派人出去…… 他要让姜媛和钱勇死在海上! 海港上就那么些船,大湾的人和哪艘船联系了,会上哪艘船,对于阮栋来说不难查。 暹罗的船是帆船,在无风的情况下,风帆动力便寸步难行,而风力过大时若不及时收帆则容易产生桅杆断裂,船舶倾覆的危险。 而此时正是西北季风时期,从安南前往暹罗是顺风而行,姜媛等人此行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他们都是在海上航行惯了的,此时也没有什么不适。 站在甲板上,姜媛和钱勇分析了安南之行的事,已经在安排后续的事了。西洋人得知本国侨民被杀戮一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法兰西本来就对安南垂涎三尺。如今我们两国在北美是盟国,关系正好。我们可以给他们捎个信,挑一把火。”姜媛说道。 安南是华国的藩属国,如果华国暗中表示支持法兰西入侵安南,那么法兰西必然会心动。 “如果法兰西派兵远征安南,那么他们在西方战场上的兵力就会减弱。”钱勇分析道,“新约海战,英吉利人的实力大大削弱,在西方战场上就不敌法兰西。这回把法兰西的兵力调走,他们就又势均力敌了。” 让他们的势力平衡些,这场混战才可以打得更久些…… 姜媛和钱勇默契地笑了起来。 像他们这样,“度蜜月”都不忘顺手挑起各国混战的夫妻,也是绝无仅有。 迎着飒爽的海风,姜媛和钱勇并肩而立,这苍茫大海,就是他们的征程! 正豪情万丈,突然有下属来报:“回禀将军,船底发现了有一块板松了,船舱正在进水!” 钱勇和姜媛立刻转身朝船舱走去,船板松了可不就是小事!若是船舱进水,这船就会沉! 等到了船舱,船长带着人正在紧急修补船板,但船板却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松动,海水涌了进来! “这船被人动了手脚!已经没有办法补救了!”船长嘶吼道。 回过头看到钱勇,船长忙道:“钱将军,我们立刻放下小船,必须尽快离开这艘船!” 钱勇也是指挥过海战的人,知道船沉的后果。眼看着一块块船板掉落,船舱里的海水越来越多…… 时间不等人! 钱勇当机立断带着姜媛和两位大夫上了一艘小船,船长和其他人也纷纷上了小船。但一艘大海船只有寥寥几艘小船,是作为救生船备用的。 船上除了大湾的两百多人,还有船上本来的水手,这几艘船根本不够用!眼看着船身倾斜、即将覆灭,士兵和水手们只能抱着浮板漂浮在海上。 只在眨眼之间,他们的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船已经沉了。 海面上只有几艘孤零零的小船,和一个个浮在海面上的人,像下饺子一样。 已经九月了,海水冰冷……在海中漂浮的人撑不了多久。即使是在小船里的姜媛等人,若是得不到救援,一个大浪就能把他们的小船打翻…… 怎么办?茫茫大海,根本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姜媛冷静下来,说道:“这一定是安南的报复。” 此时明白已经太晚了。他们只想到陆路遥远,容易被安南军队追击,却没想到海上同样危机重重。 他们抱着侥幸的心理,觉得安南不敢跟华国撕破脸,只要离开安南就安全了…… 钱勇紧紧抓着姜媛的手,一时间默默无语。 此时此刻,即使他再勇武、他们的火器再强,也没有办法。 旁边已经有人哭了起来…… 姜媛道:“不必哭……我们在安南干了这一票,算计了几个国家,本来就有生命危险。如今拉了整个安南做垫背,也不亏了!” “是!我们这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钱勇高声道,“今日和诸位同生共死,也不枉此生了!” 能够和姜媛死在一起,对他来说,的确是不枉此生。但如果有机会,他宁愿死的只有他自己,让姜媛好好活着……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一个浪头扑过来,他们的小船到底还是翻了…… 姜媛和钱勇抱在一起,被迎面扑来的大浪打入海中。 他们坑了那么多人,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终归也轮到了他们自己。 这才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冰冷的海水瞬间包围了他们,姜媛也是会游泳的,咕咚咕咚的浮回海面,和钱勇一起攀着一块浮板。 海水模糊了视线,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此时也只有听天由命了……他们保存着体力,一句话也没有说。正当他们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时,远远看到蒸汽轮船冒出的黑烟。 蒸汽轮船?是华国的船! 姜媛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 这是她这辈子经历的最危险的事,但她到底命不该绝! 黑烟越来越近,蒸汽轮船轰隆隆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姜媛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还看到大船上迎风招展的旗帜。 那是大湾水军的旗帜,碧蓝色的旗帜上,一朵莲花盛放。 大船上,杨安举着望远镜,已经看到海面上一个个浮浮沉沉的身影,忙命属下加快航速…… 果然不出他所料……但他们还是来迟了,希望姜媛和钱勇不要出事才好! 在姜媛和钱勇出发前往安南后,姜丰到底还是不放心……他太清楚女儿搞事的能力,于是派杨安过来接应。 杨安的船队到了安南,却得知姜媛等人已经离开了,乘坐的是暹罗的船。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觉得既然上了暹罗的船就没事了,他们也可以返程了。但杨安一沉吟,没有在安南休整,就即刻往暹罗方向追去。 大海虽大,航线却是有一定规则的,特别是风帆船,必须顺着洋流走,因此追踪起来不算太难。 而且,安南派人在船上做手脚很匆忙,没法预计船板松动的准确时间,这船航行了没多远就出事了,杨安没多费力就追了上来。 但他们还是迟了,暹罗的船已经沉了。 落到海里的人,即使是一瞬间,生死也是很难说的…… 第449章 自我反省 大湾水师及时赶到将落水的人救了起来,但还是有人失踪了。 特种营的士兵、船上的水手训练有素水性好,大多活了下来。而随行的大夫、侍女、向导等人则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钱勇和姜媛清点人数后,脸色都有些难看。 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睛。随着大湾越来越强盛,他们这些年南征北战无往不利,虽有小挫折,但总得来说还是顺风顺水。 因此心里是没有把安南小国放在眼里的。 但正如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再小的国家也有尊严。不把别人看在眼里、过于自大终究引来杀身之祸。 钱勇汇报完事情的经过后,单膝跪在主将杨安面前,沉重地说:“此事是我的疏忽,陷同袍于死地,末将愿意接受处罚。” 杨安冷冷地盯着钱勇。 作为此行的总指挥,钱勇的确有莽撞草率、指挥不当的嫌疑。 “你们只有两百多人、深入敌人腹地,就敢挑衅一个国家!”杨安冷喝,“钱勇,你打了几场胜仗,就尾巴翘起来了,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吗?!” 我本来没有姓……钱勇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杨安很生气,他是姜丰的家将,按武士的观念,姜媛也是他的小主子。因钱勇的莽撞损失了士兵,还陷姜媛于险境,他如何不怒? 姜媛裹着一件斗篷走了过来,在海水中泡了半日,她生病了,精神有些萎靡。 看到钱勇跪在甲板上,姜媛也对杨安行了一礼。 杨安连忙避过,说道:“郡君怎么出来了?甲板风大,再吹着了可不好。” “此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布局,钱勇是听从我的指挥。”姜媛解释,“若要担责,我当担主要责任,回岛后当自请处罚。” 杨安知道姜媛是维护钱勇,看钱勇脸色也有些苍白,摆了摆手让他起来,沉声道:“此事回去再请姜大人处置。” 即使是姜媛,犯了错也是要接受处罚的。 姜媛和钱勇应是,刚刚站直,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们两个都病了。幸好杨安的船上也有随行的军医,给所有落水的人都开了治风寒的药。 他们此时正往大湾方向返航,和安南的仇怨暂且记下。 沉船的事,即使明知道是安南所为,也是没办法追究的。海上航行风险大,谁能保证船不沉?既然船沉了,也就没法证实是谁做的手脚。 此事,大湾众人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回到船舱,姜媛裹在大毛毯子里,突然笑道:“这劫后余生,倒像是做梦一般。” 虽然被人算计是很恼火的事,但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还活着,随行的护卫大多也还活着。 钱勇也笑道:“是啊,我们还活着。我还当此次一定要死了。难道因为我是高山族的,龙王爷都不肯收我?” 姜媛推了钱勇一下,又道:“我们这回真的太大意了,匆忙之间找到一艘船,因是暹罗的就放松了警惕,没有细查就上船了。想也知道,我们把阮栋得罪狠了,他哪能那么轻易放过我们?我总是仗着身后有大湾、有我爹撑腰就胆大妄为,这回是踢到铁板了。” 钱勇安慰:“此事就算安南扳回一局好了,我们先不和他计较,来日方长。” 差点就死了,心里当然也是有怒气的。他们和安南这回还真的结下死仇、不死不休了。 两人便商议着回去之后怎么挑唆西方国家打安南,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想了想,他们又去找杨安商量此事。毕竟要是开战,主将很可能还是杨安。 杨安听完道:“虽说你们陷自己于险地为不智,但这个局布得倒是巧妙。死了那么多人,西方几国想必都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可以准备好出兵‘援助’了。” 说到这里,杨安不禁笑了笑,无奈地看着姜媛和钱勇。 真是年少无畏,什么事都敢做,偏偏还把事情做成了。要不是险些把自己的小命填进去,他还要夸他们干得漂亮。 看到杨安似乎消了气,钱勇也松了口气。作为下属,对于杀伐果断的杨安,钱勇其实还是有些犯怵的。 和城南那几千西洋人比起来,杨安在新约杀的难以计数,他那是屠城! 姜媛心情放松了些,又问起大湾的事。他们这度蜜月,一度就是几个月,有点心虚啊…… 杨安道:“姜大人进京给皇后娘娘贺寿、述职,大约年前回来。” “是了……今年是述职之年。”姜媛眼珠转了转,她爹还要两个月才回来,有这时间缓一缓,到时候就算知道她差点死了的事,只怕气也消了。 “大人临行前放心不下你们,命我来接应,没想到你们行动如此快,我倒来迟了一步。”杨安又说。 姜媛讪讪地笑了笑。 好好的一场功劳,愣是弄得这样,果然阴谋诡计不是人人都玩得转的。她还一直想跟顾卿比,看来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难怪她爹一直语重深长地教育她要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君子。 如果用阳谋,这件事要怎么办呢?姜媛思考了起来,安南国内有南北之争,朝堂之上,权臣当政、互相猜忌,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 若是利用得当,同样可以挑起内乱。和杀人放火这种土匪手段比起来,这才是政治手腕,但这样耗时会比较久。 看到姜媛在思考,其他人都没有打扰。 杨安心中是有些欣慰的,在姜丰的子女中,姜媛虽是女子,却是最出色的,尤其她还听得下进谏、勇于自我反省,这些都是为人主的优秀品质。 从安南到大湾,走海路用不了多久。在众人风寒好了的时候,他们也顺利达到了南屯港。 杨安自去和徐恭交接军务,将海船交托给徐恭。 钱勇和姜媛则带人先回大佳腊。 他们此行的凶险,是瞒不住人的。一想到长辈知道后又得唠叨,姜媛不禁有些近乡情更怯。 但死里逃生,她又格外想念家人,想抱着母亲好好撒一回娇。 心中再忐忑、路再远,也有到家的一日。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大佳腊,才到城外,就见大表兄高云带人迎了过来:“你们可回来了!舅母让我等着,让你们赶紧回家。” 姜媛心中一跳,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外祖母病了!” 感谢读者“大漢天子”打赏的比心,好多天没有收到打赏了,很惊喜!谢谢! 第450章 苏氏中风 她都已经到城外了,高云还特意出来迎她,难道祖母病得不轻? 姜媛来不及问具体情况,忙往家里赶。钱勇作为孙女婿也赶紧跟上。 一路疾驰赶回家里,不等人通报,姜媛跳下马车就往后院跑,此时的她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府里的下人都各司其职,仍然井井有条,这让姜媛略微放下心。 到了苏老太太住的院子门口,却看到高雷正送大夫出来。 “媛媛,你回来了?!”高雷的声音有些惊喜。 姜媛微微颔首,问道:“祖母怎么样?” 高雷和大夫互视一眼,由高雷答道:“前几天,老太太吃了两个桃子,半夜就腹泻了起来。家里人忙请了大夫来,开了止泻的药,效果却不好……泻了一天,老太太腿软,突然就站不起来倒在地上。再请大夫来看,就说是中风了。” 老人家最怕是中风……当初苏家大舅舅也是中风没的。 姜媛的心砰砰直跳,越过众人走进了房间。 只见房里,熊楚楚、高小雪和姜殊都在老太太的床边,姜殊扶着老太太,高小雪一口一口地给老太太喂药。 老太太张着嘴,舌头却不能动,药不停地从嘴边流出来,吞咽困难。 看到姜媛回来,熊楚楚忙说:“娘!你看,是我们媛媛回来了!” 老太太眼珠转了转,往姜媛方向看了看,已经说不了话了。 姜媛心中一痛,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走到床边接过高小雪的药,哽咽道:“奶奶,我回来了,我来喂你。” 她小心翼翼地把药喂入老太太的嘴里,这一回,老太太似乎有了些力气,把药咽了进去。 一屋子的人都有了些喜气,老太太能吃得下药了!果然还是要媛媛回来! 喂完了药,老太太眼皮耷拉着,似乎有些困,但还是看着姜媛。 姜媛拉着老太太的手,说道:“奶奶你睡,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苏老太太这才合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老太太睡着了,姜媛等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外。 高雷正在廊下摇着小蒲扇亲手熬药……老人家精神不好,不定什么时候醒,这药得先熬着。 姜媛目光灼灼地看着高雷:“阿雷,你是大夫,你告诉我,祖母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高雷的手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中风的事也难说,要看人自身的恢复能力。如今最麻烦的是外祖母舌瘫了,饮食困难,这水米难进……又腹泻脱水……必须先解决进食和腹泻的事。” “怎么会这样呢?我出门的时候祖母还好好的,还给我包饺子吃……”姜媛喃喃道,“这才多少天呢?不就两个桃子,怎么会这样呢?” 幼年时的事,姜媛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在她的记忆里,虽然有了两个弟弟,但祖母最疼的还是她。 如今猛地看到一向硬朗的祖母瘫在床上,她难以接受。 熊楚楚搂着女儿,轻声安慰:“人年纪大的,这病来如山倒,也是没有办法的。” 姜媛摇了摇头,又问高雷:“都请了哪些大夫?” “医馆里的老大夫、洋医生都请了。有两个是京中来的太医,给老太太施了针,都说小心养着,仔细观察。”高雷道。 这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老人家,也不可能用什么虎狼之药,此时也没有更先进的医疗手段,只能保守治疗。 好在苏老太太是大户人家的老太太,多的是人服侍,比如这进食,就可以用健康的人哺喂的方式,好歹让人能进食。 至于药物、护理,就更不用担忧。 看女儿神情怔忪,熊楚楚安慰:“我们好好地照顾你祖母,如今你回来了,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了。你不要哭,不然你祖母看了心里难受。已经派人进京给你爹传信,让他尽快带衡儿回来。” 皇后娘娘寿辰已过,姜丰在京是等着述职。如今老太太病了,什么述职的事自然顾不上了,必须给陛下请旨赶回来侍疾。 姜媛呆呆地点了点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各种正在研究的药,遗憾的是……没有一种能用的。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高雷一下一下地扇着药炉,指节握得发白,医学的事,他是专业的。当大夫最痛苦的事,就是自己懂得再多,看着亲人受病痛折磨却无可奈何。 大夫也不是神,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到了自己身上,就难以接受。 高小雪突然道:“外祖母信佛,我们去庙里做几场祈福法事,保佑她老人家快点好起来?” 因为弥勒教和天师道的事,大湾百姓对佛道都有些忌讳。姜丰本身也是个无宗教信仰的,因此家里的孩子们对佛道也是淡淡的。 但此时病急乱投医,信仰却仿佛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就这样!找几个大庙一起做法事!”姜媛猛地回过神。 佛祖老天爷……如果真的是她杀戮过重,那么就请报应到她身上,不要牵连她的家人…… 熊楚楚见姜媛也同意这个建议,就命人安排下去了。 一家人全都忙碌起来,把希望寄托给神佛,让苏老太太的病好起来。 这忙忙乱乱的,熊楚楚过了两日才得知姜媛在安南做下的事,一时间不知该有什么反应……只能搂着姜媛道:“你做的这些事,是国家大事。娘不能说你做的对,也不能说你做的不对。但你以后凡事要三思,若是你自己的命都丢了,让你祖母和爹娘怎么办呢?” 至于滥杀无辜的事……熊楚楚叹了口气,姜家父女的杀孽,只怕是没有办法消除了,只好又多给佛祖添了香油,请求佛祖的宽恕。 连着做了半个月的法事,又施粥施馒头捐款修桥补路,老太太的病情似乎真的好了些,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但舌头已经能动,止了泄、饮食也恢复了。 城中上下都感叹这是老太太的子孙孝顺、感动了上天。 高雷黯淡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对家人道:“这是有好转了,只要能进饮食,身体就能慢慢的恢复。” 其实他知道,老太太的病情仍然不容乐观。但至少……有好转的希望,能够撑到舅舅姜丰回来。 好了一点的老太太,变得格外黏人,特别是黏姜媛。醒来看不到人,就满屋子看。姜媛也就哪里都不去,天天陪在老太太的身边。 入冬时,姜丰和姜衡父子终于赶了回来,他们还请来了宫中的御医,这自然是皇上的恩典! 第451章 姜丰教女 姜媛这些日子都陪着老太太,但她也没有忘记正事。 她一回来,就通过《大湾日报》宣扬安南都城的大火。 《大湾日报》有海外版,是专门写些外洋时事的,让百姓开阔眼界。不仅本国的百姓,就连漂泊在外的洋商都会买报纸,看看家乡发生了什么事。 安南大火,烧死的主要是荷、英、法几国的人。 荷、英两国有东天竺公司,控制着东西方的贸易,在大湾的商人众多。而法兰西在非洲和南洋有殖民地,又与我国是“盟国”,也有不少人在大湾。 这消息一出,顿时令这几国人为之震怒。 安南小国,竟敢屠杀他们国家的侨民?简直是对他们的挑衅! 是的,这个事件在他们眼里就是屠杀。火烧平民,不是屠杀是什么? 本来他们对这件事还将信将疑,疑心华国人挑拨离间……但过了一段时间,陆续有从安南逃出的西洋人把消息传了出去,安南大火的事顿时传遍了南洋各国。 这一回,就算是为了自己国家的尊严,西洋各国也坐不住了,纷纷派人回国传信。 但是海路迢迢,从传信回去到派兵征讨安南不是一下子的事。 得知洋人的动向后,姜媛对杨安说:“安南该着急了……我们大仇可报!备战的事就有劳将军了。” 杨安笑道:“我们的军队一直在日常训练,安南不远,军需运输也不难,可比征北美要容易得多。但这一回,就让洋人做先锋好了。” 安南民风彪悍,是块硬骨头。把它打下来不难,难的是后续的统治。先让洋人把它们打烂,我们再从天而降做救世主,那就好办多了。 两人说着,都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因为苏老太太的病,姜媛心情很沉重。算计安南成功,总算是让阴霾的心情有了一丝阳光。 等到姜丰回来,姜媛就更是松了一口气。不得不说,父亲永远都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是她的坚实后盾。 在回来的路上,姜丰已经知道了安南的事,对于姜媛的胆大妄为,他是既无奈又隐隐有些骄傲。 谁家女儿这么能耐呢?让她去度蜜月散散心、顺道去安南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她倒好,一把火烧起来,直接把安南架在火上烤。 回到家中,看到站在门口迎接的姜媛,姜丰瞪了一眼,轻声说:“等爹有空了再找你算账!” 说完,急忙带着御医去给苏老太太看病。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再加上求神拜佛……老太太的身体比刚中风的时候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说话,但至少能进饮食了。 御医给苏老太太看完病,对姜家众人说:“老人家这病来得急,幸好救治得及时。这里的大夫处置得当,我也没什么补充的了,如今只能慢慢调理了。” 说完,开了一些药,这些药却是以滋养调理身体为主。 姜丰谢过御医,亲自送御医去客院休息。 御医和太医不同。太医是一种官职,凡是供职于太医院的都可称太医。但只有给太后、皇帝和皇后几人看病的才可称御医。 皇帝派御医来给苏老太太看病,这是天大的恩典,姜丰也不敢怠慢。 到了院门,御医道:“姜大人不必客气,给病人看病是医者的职责。不瞒您说,得知陛下要选派御医来大湾,老夫就主动请缨。大湾这里的青霉素还有种种新药,老夫都好奇得很,不知可否到药厂参观?” 大湾进贡了好几种药,包括青霉素、去氧麻黄碱、乙酰水杨酸等,这些生化药物的神奇作用令人震惊。 太医院验证药效之后,就对出产这些“神药”的大湾产生了向往,想要引进新药的生产技术,这不把御医都给吸引来了。 这里头虽涉及到生产机密,但姜丰爽快地说:“您老好好休息,要去药厂或医馆,尽管吩咐就是。我的外甥高雷就是医馆的大夫,我让他陪着您。” 御医很高兴地谢过,犹豫了一下,委婉地告诉姜丰,生老病死乃人力不可逆转,有些事该准备起来了。 姜丰是一省巡抚,一旦老太太病逝,他要请旨丁忧,到时候是丁忧还是“夺情”就说不准。若是丁忧,他就要回乡守孝三年,这一省的事务可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的确应该早做准备。 姜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送完大夫离开,姜丰就回到了老太太的床前,笑着说:“御医都说您老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娘只管放宽心,衡儿也回来了,我让孩子们每日陪您说话,给您解闷。” 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她现在的状态,的确比刚中风那会儿好多了。 看到儿子和小孙子回来了,老人家一高兴,晚上喝了一整碗肉糜粥。 全家人看着都高兴。药补不如食补,能吃东西,就有好转的希望。 从老太太的房里出来,姜丰提溜着姜媛回书房,看着惴惴不安的女儿,冷声道:“你可知错?” 姜媛缩了缩脑袋,乖乖地点头:“知错知错!爹爹,这件事杨叔叔已经批评过我了。我这不乖乖的等你回来,要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绝无二话!” “哼!不仅要处罚你,钱勇也不能躲!我早知道你胆子大,让他看着些你。结果他倒好,你要做什么他都纵着!”姜丰哼了哼,说道:“你们两个罚俸一年,亲自去遇难的随从家中慰问!让你去看看遇难者家属的悲痛,以后做事就不会这么鲁莽!” 这个处罚倒不算什么,姜丰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毕竟这孩子掉落大海,险些把命都丢了。想到这里,姜丰眼睛眯了眯,对安南小国也有了怒气…… 姜媛老老实实地点头,遇难者家属都发了抚恤金了。但她这段时间又要忙政务,又要照顾苏老太太,确实没有亲自登门。 看到女儿乖巧的样子,姜丰的气才消了些,叹气道:“媛媛,居上位者,一言一行都牵涉到众多属下的性命。下属信任你,才跟在你身后为你赴汤蹈火,你也要为他们的性命负责!人都是爹娘生养的,不是战报上的一行字。” “爹,我知道错了。”姜媛低声说道,“以后我做什么事都会三思而后行。” “也是我太纵容你了。”姜丰揉了揉额头,“以后你就在科研所里老老实实的研究机器,不许再往外跑了。” 姜媛悲呼一声……她这是被禁足了!不过她自知理亏,也不敢辩解,而是乖巧地上前给爹爹捏肩膀,问爹爹进京的事。 皇后娘娘的寿辰,各藩属国、地方大员都要进京,场面一定很盛大吧? 第452章 京中诸事 姜媛也是姜丰的心腹和得力助手了,京中的事,就算她不问,姜丰也正打算说。 虽然明日召集众属官也得说一遍,但是有些话可以对女儿说,却不好对底下的官员说。毕竟……大湾的官员也是朝廷的官员。 姜丰抿了一口茶,一一道来。 今年是皇后娘娘整寿,陛下有意大办,姜丰这种海内的地方官亲自进京贺寿。马喇甲海关提举沈之鹤、吕宋总督陆宽、北美总兵陈璋则是派心腹下官进京。 其他暹罗、爪哇、安南等藩属国也各自派使臣进京恭贺。 这盛况,可比姜媛成亲要盛大得多。 姜丰到了京中,按例往宫中递了请安折子,第三日就得到了皇帝的召见,这速度也让人侧目,证明了他是陛下的心腹重臣。 进宫之后,姜丰首先汇报了大湾的种种政务,皇帝认真听着。虽大湾时常有奏折进京,但亲耳听姜丰说出来,那又不一样。 皇帝较为关注的,是近期发生的两件事。 一是青霉素的事。本来青霉素只是一种药物,再有神效,那也是太医们关注的事,皇帝并不太放在心上。 世上所有珍贵的东西,最终还不是会回到皇帝的手里? 但没想到一种药物,竟然牵动了几个国家布局,有了花莲县瘟疫之事,这就令皇帝不得不重视。 姜丰回禀:“大湾药厂一直致力于生化药物的研究,青霉素不过是其中一种,但是用途广泛,对很多种传染病都有效,因而比其它的药珍贵。臣本意是想奇货可居,换些机械回来。谁知道洋人那么小气呢,想获得药又不想付出,用这些阴谋诡计。” 明明是国家大事,但从姜丰口中说出来就是语调轻松,仿佛不把西洋国家放在眼里。 这种霸气正对皇帝的胃口,乃大笑起来。 姜丰又道:“拿机器换药本来是便宜他们。什么先进机器我朝没有?不过是看他们的百姓受瘟疫折磨实在可怜,才想出这个法子,也是悲天悯人之意。他们既不接受我们的好意,待他们送机器来时,我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这是要借机为难西洋人了,皇帝笑道:“爱卿此言甚合朕意。” 接着,皇帝又问起第二件事:“听说大湾派了好几艘大船往北美移民?” 姜丰点头道:“小女成亲时,北美总兵陈璋也派了人来庆贺。陈璋说北美的英、佛郎机等国人都被驱赶回国了,仅剩的一些也被赶到五大湖以北苦寒之地,留下了富饶的土地。我朝虽和法兰西有过约定,我们只要东部的新约城,但法兰西本土在打仗,移民有限,根本控制不了广袤的东部。” “陈大人说,北美东部土地肥沃,我朝若是移民过去即可占领,到时候人多了,这些地方事实上就成了我朝的了,法兰西国不愿意也没办法了。” 如果北美已全是我朝的势力范围,那么早点移民或迟点移民都无所谓。正如朝中一些大臣所说,万里迢迢的移民,付出太大、短期内又难见收获,还是以挖金矿为要。 但姜丰却提醒皇帝,北美并不完全属于我朝,还有法兰西人在那里呢。不早点移民过去,将来法兰西人繁衍生息、占了优势,别说东部,连西部的金矿我们也不一定能控制。 看到皇帝已经在思索,姜丰笑了笑又道:“签订《新约条约》时,洋人还不知道北美西部有大金矿,如今随着金矿的开发,洋人也知道了。陈璋说,法兰西人后悔不迭。还有原本占据西部的佛郎机人,又悄悄派了人潜入金山城,和当地的驻军打了一仗。” 这一切都在说,西洋人还对北美虎视眈眈,我朝必须加强对北美的掌控。 皇帝颔首道:“爱卿有心了,北美离我朝虽远,但地大物博、是个好地方,拱手让给洋人实在可惜。” 这一两年来,北美也往朝廷送过几次金子了…… 往北美移民的事,就这样得到了皇帝的认可。 姜丰也松了一口气。皇帝知道他谋划北美很久,也早就说了要去北美任总督,但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朝廷却没有任命北美总督,对于这件事,他是有点失望的。 但他不能让皇帝觉得他心怀怨怼、继续插手北美的事。就算要插手,他也要打着陈璋的名头、打着为大局考虑的旗号。 把移民的事给了明路,接下来才好更大张旗鼓地鼓励移民。 从宫中出来之后,姜丰又应邀去了首辅章成贺、左都御史王玢、威国公等人府上。 章成贺和王玢等人是故交,他本来就递了帖子要登门拜访的。 而威国公府却素来没有多少来往,贸然受到邀请,倒令他有些惊讶。 威国公府此次邀请姜丰,却又是跟药有关……岑家是武将世家,这些年辽东总兵的崛起,在东北军的控制力稍有减弱,但在西北一带还是一家独大。 大湾进贡的药物中,青霉素可以治疗感染、乙酰水杨酸有退烧镇痛的作用。威国公府敏锐地察觉到,这两种药在战场上有大用! 但是大湾进贡的药物有限,都留在太医院备用,威国公府作为皇后的娘家,也只分到了少量,想要用到军中,还远远不够。 此时,威国公岑巍诚恳地说道:“西北那里,既有马贼盘踞,也有外族觊觎,战事始终不歇。老夫问姜大人要药,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万千军士……” 姜丰道:“国公爷的良苦用心,下官明白。并非下官囤积居奇,实在是这两种药都是新研发出来的,生产力有限,就是下官那里也不多的。” 岑巍笑了笑:“只要有了方子,想必扩大生产力不难……太医院也有药坊,姜大人何不和太医院合作?当然,这药方是姜大人的,是否献出来,还是由姜大人做主。” 话中之意,姜丰要是不公布药方,就是有心囤积居奇,并不是有心扩大生产力了。 这话说得,可算是诛心之言,不那么厚道。 这年头,独家秘籍、独门秘方这些,许多人家还传男不传女呢,更不能勉强别人外传。 姜丰心中一晒,想不到岑皇后那么通透,岑国公却是这样的画风。 因而他笑道:“国公爷的建议倒是不错……但洋人也对这几种药的秘方虎视眈眈,若是太多人知道了,秘方也就不是秘方了。和太医院合作虽是好的建议,下官也要禀报陛下,从中选择可信之人,再另外建立药坊。” 花莲县的事,岑巍也听说了,知道姜丰说的是实情,也不好勉强。但没从姜丰手上拿到药,又没得到姜丰的承诺,还是有些不高兴,不咸不淡地说了些话,就端茶送客了。 从威国公府出来,姜丰皱了皱眉。知道因为花莲县的事,这几种药物受到了各方重视。看来想要药方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是不可能的…… 他本不是敝帚自珍的人,大湾的许多科研成果,他都上报了朝廷,只是大多都没有得到重视。毕竟对传统读书人来说,像显微镜、望远镜、发电机之类的东西,都属于奇技淫巧之类。 没想到这回是药物了,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健康和生命,就被重视了。 威国公说和太医院合作、扩大生产力,倒也不是不行,但他自己愿意公开与被人逼着,那是不一样的。 如今他也是一方大员,可不是当初那个蹲在国公府外等着捡人的小知府! 姜丰哼了哼,次日又去了王玢府上。即便要找人合作,他也要掌握主动权。 第453章 你来我往 姜丰进京之后就带着儿子来过王家一次,感谢王玢对姜衡的照顾,这是几日内的第二次上门了。 当初姜衡是跟着他的先生齐可修、王玢一起进京的。 进京之后姜衡住在自己家里,王玢亲自带着他去国子监办理入学手续、拜访国子监祭酒,请祭酒和先生们多多照应。 从此姜衡就过上了去国子监读书的生活、休沐日还要跟着齐先生学画。 这生活虽然很充实,但却不符合姜衡的小心思……他进京,本来是想距离周姑娘近一点,没想到隔着一重宫墙,却如隔着千山万水,根本没有相见的机会。 好在他在国子监里也没受什么委屈…… 国子监里就读的主要是勋贵、重臣的子弟,此外还有藩属国的王子来留学的,总之都是天之骄子。 姜衡作为巡抚之子,在其中真不算显赫的。 但就算不把姜丰放在眼里的纨绔子弟也不敢欺负他……因为入学之后,皇后娘娘和东宫太子就召见了他。 众人这才恍然想起,姜衡原本是皇帝选给太子的伴读,如今伴读的差事虽没了,却仍是东宫一系。 皇后和太子地位稳固,谁又会不长眼和姜衡过不去? 姜衡在国子监过得颇好,姜丰就得承皇后娘娘、太子还有王玢等人的情。 此时,姜丰虽然对威国公的强人所难有些不满,但看在皇后和太子的份上,他也不想开罪威国公府。 而王玢和皇后一系关系颇好,合作办药坊的事,还是找他最合适。 王玢对姜丰的再次上门拜访感到很高兴,他和姜丰少年相识、又是同乡,姜丰还是他祖父不记名的学生,正是天然的联盟。 而姜丰任外官,王玢任京官,又正好守望相助。 别看全国有好些总督、巡抚,在王玢看来,还真没几个人的分量比得上姜丰。 王玢现任左都御史,是督察院的一把手,又暗中掌握着南边的锦衣卫,若说京中对大湾了解最多的人,就是他了。 对于大湾科研所的新事物,京中很多人都不放在心上,王玢却很重视,收集了不少资料。 要说奇技淫巧无用,那京中达官贵人为何又用上玻璃窗、弹簧马车?就连橡胶轮子的自行车,都成了年轻人的新宠,王玢的几个孩子都很喜欢。 这些新鲜的事物,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 蒸汽轮船提升了水师的战力、蒸汽纺织机则提高了纺织业的生产力。 这里头还有一场官司,大湾、闽省、岭南的织造局都用上了蒸汽纺织机,冲击了家庭手工作坊,引起了江南等传统织造大省的不满,这些省份的官员弹劾“机械伤民”,被弹劾的对象有闽省巡抚戴文纲,也有姜丰。 姜丰和戴文纲关系很微妙,但绝对说不上友好,没想到这个时候名字被列在了一起,成了“共犯”,真是世事难料。 对于被弹劾的事,姜丰只有一句话“你怎么不结绳记事、钻木取火、用青铜器呢?” 但无论是谁,对于大湾研究新药都是支持的……即使一开始有质疑的,得到验证之后也服气了。 不看广告,看疗效! 此时,看到姜丰找上门来说合作生产新药的事,王玢道:“我听说你那些药价比黄金,不知多少人眼热,你果真要找我合作?” 姜丰笑道:“我研发新药的本意,就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从来没想过靠卖药发财。大湾人力物力有限,要想扩大生产力还是得找人合作。京城人杰地灵,什么人才没有?我记得王家本来也有药坊,和你合作岂非便利?” 王家产业众多,药坊也是有的,却是传统的中药坊,和新药的生产方式不是一回事。 但王家根基深厚、王玢又是陛下的心腹,在保密方面靠得住,即使有人眼红,也不敢对王家做什么。 姜丰抛出橄榄枝是好意,王玢当然不会拒绝。 两人当下就商量起合作办药坊的事,由大湾出方子、派技术人员来指导,王家提供选址、生产设备和人员。 利润分配的问题都好说……两人都不是重利的人,只是药物怎么卖、卖给谁需要商量好。首先要供应的是太医院,其次就是军用,最后才是民用,严格限制出口…… 威国公能够想到这几种新药在军中有大用,姜丰和王玢自然也知道。 “作为军需药物,到时候就由兵部采购和分配。哪处多、哪处少都由兵部拿主意,也省得我们来得罪人。”姜丰笑道。 王玢知道姜丰说的是威国公,也笑着点点头,但还是补充道:“威国公找你的事,皇后娘娘必定不知道。” “娘娘贤德,我感激得很。小儿进国子监求学,也多亏了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姜丰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 王玢微微一笑,他是支持中宫和太子的,这不是结党营私,而是对正统的支持、对嫡长继承制的支持! 从王家出来,姜丰松了一口气。 能够救命的药物,是奇货可居,但也是烫手山芋,不能在手中把持太久。 接下来的日子,姜丰就带着姜衡四处访客。皇后娘娘寿辰不日将至,各地封疆大吏都来了,正是相互联络感情的好时机。 其中,闽省巡抚戴文纲还亲自来姜府拜访。 戴文纲此人也很有意思,他一字不提从前两人之间的争端,反而从两人同被弹劾说起,拉近关系。 最后引入正题:“听闻姜大人往北美移民?姜大人雄才伟略、目光长远,实在令戴某佩服……说起来,北美总督一职,实在非姜大人莫属。” 姓戴的是几个意思? 姜丰淡淡笑道:“朝廷不设北美总督,自有朝廷的打算。如今陈璋在北美经营得有声有色,本官不过是友情协助罢了。说来惭愧,本官能力有限,能够管理好大湾就很满意了。” “姜大人谦虚了!”戴文纲立刻道,“谁不知道姜大人为我朝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功?在南洋各国,姜大人和大湾水师那都是威名赫赫啊!” 跟着戴文纲一起来的戴公子在一旁连连点头:“姜大人的威名,那是能止小儿夜啼!” 噗…… 姜丰忍不住笑道:“多谢夸奖。” 止小儿夜啼?那不是《水浒传》里形容黑旋风李逵的吗?他什么时候也有这个凶名了?真是污蔑。 戴文纲也立刻瞪了儿子一眼,笑道:“小儿不会说话,令姜大人见笑了。” “无妨。”姜丰笑着摆了摆手,“令郎天真可爱,真令人羡慕。” 戴文纲赶紧把话题扯回来……他可不是来找姜丰谈育儿经的,他就是一门心思地想把姜丰踢去北美! 要是姜丰走了,他运作得当,说不定还能把大湾巡抚一职也落到自己人手上……到时候,闽省和大湾就连成一片了。 本来嘛,大湾和闽省一衣带水,在大湾设省之前,都是归闽省管理的。 从前大湾穷,划出去就划出去了。现在大湾可是一块肥肉,要是能吞进去…… 姜丰听戴文纲话里话外怂恿他谋北美总督一职,还说会全力支持自己,心里就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演什么聊斋? 谁还不知道谁? ………… 皇后娘娘的寿辰,京中热闹喧嚣,在这热闹底下,却是暗潮汹涌。 姜丰和各方人士你来我往,本来是要等述职结束再返回大湾的。 但没想到皇后寿辰之后,就收到大湾的急报,苏老太太病重! 姜丰自然要立刻请旨返回大湾侍疾,其他人也都各自思量……如果姜丰要丁忧,那大湾怎么办呢? 第454章 早做准备 姜丰慢慢说完京中诸事,姜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爹爹,我们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了。” “是啊……大湾巡抚一职,大湾的火器、战船、药坊乃至各种工厂都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姜丰冷笑道,“有些人觉得只要取得了大湾巡抚一职,后面这些东西就都是他的了。毕竟人走茶凉、县官不如现管嘛。” 姜媛坐回椅子上,沉吟道:“我们是要早做准备了。” 虽然内心里,她不愿意去想祖母病重不治的可能,但总会有这么一天,与其事到临头措手不及,倒不如早做准备。 “我本来想……如果我去了北美任总督,就保举唐昕任大湾巡抚。他如今是布政使,管一省民政,又是大湾建设的元老,论出身论资历,他都是不二人选。”姜丰说道。 唐昕是跟着他一起从京中到大湾任职的,见证了大湾从一个荒芜的海岛到繁华的大省。 在京中时,唐昕虽是状元出身,但不善钻营,只在兵部做郎中……到了大湾之后,倒是历练了出来,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布政使。 大湾上上下下都服他。 唐昕在京中没什么后台,他的后台就是姜丰……也就是说,在竞争大湾巡抚一事上,就只有姜丰支持他。 而其他各方势力,却都在对这个职位虎视眈眈,即使是姜丰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如今没有北美总督一事,却有苏老太太病重的事…… 姜媛问:“若是祖母的事出来了,爹爹肯定是要请旨丁忧的,但陛下是批丁忧还是夺情却不定……王御史可有什么说的?” 王玢是皇帝的心腹,他最了解皇帝的心思。 其实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皇帝的想法。大湾孤悬海外,属于四战之地,这种地方的巡抚,一般来说是不会批丁忧的。 总不能前方要打仗,你后方说丁忧就丁忧,抛下一省事务不管了吧? 姜丰皱了皱眉:“王玢没有说什么。” 也就是说,皇帝也没有拿定主意?还是说……皇帝也在琢磨新的大湾巡抚人选? 姜媛想了想,笑道:“无妨,最多到年后……等西洋人反应过来,安南就要乱了。到时候安南要向我朝求援,朝廷多半还是让大湾出兵,我们在南洋势力大、有经验,且那条约还是我写的……” 一旦安南开战,我朝要是插手,就得动用到大湾的军队,而众所皆知,大湾最强大的军队就是杨安的特种营,是姜丰的私兵! 姜丰手握兵权,谁又能轻易绕开他? 姜丰笑道:“果然还是手里有枪,心里不慌……安南的事也爆发得正是时候,此事你当居一功。” “刚刚爹爹还批评我呢!”姜媛撒娇。 姜丰故意虎着脸:“一码归一码!功劳是功劳,但你做事鲁莽,陷自己和属下于险地,难道不该罚?这回要不是杨安及时赶到,你都喂了鱼了!” 姜媛伸了伸舌头,老老实实认错。 姜丰远道而归本来就疲乏,父女俩又商议了一回安南的战事准备,眼见天色已晚,才各自回房休息。 姜丰回到房里,见熊楚楚披着大衣坐在床边。 “怎么还不睡?”姜丰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说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家,辛苦你了。” 熊楚楚站起来接过姜丰的外套搭在架子上,柔声道:“有什么辛苦不辛苦,都是应当的。我刚和衡儿说了会儿话,问他在京中的事,也不困。” 儿行千里母担忧。姜衡是第一次离开熊楚楚身边,又是去天子脚下,那里贵人众多,一砖头砸下来都能打中个皇亲国戚,她如何能不担心? 姜丰拉着熊楚楚的手躺回床上,笑道:“问清楚就放心了?京中又不是虎狼之地,又有王玢和齐先生照应他,哪能受什么委屈?” 熊楚楚依偎在姜丰怀里:“他委屈着呢,说是千里迢迢进京,都没能见过周姑娘一面。”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就不应该由他闹腾。”姜丰搂着熊楚楚,“过两年若是形势好,我试探着给他提亲。周姑娘的婚事,一是皇后娘娘能做主,二是陈璋能做主。” 熊楚楚微微抬头,在朦胧的月色中看了看丈夫的脸色,诧异地问道:“怎么进京一趟,你倒不反对这桩婚事了?” “我是想开了……正如你所说,世上的事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得开的。实力不足,你不去找事,别人也得拖你下水。你实力足,别人又能耐你何?”姜丰目光有些幽深,低声道:“看中大湾巡抚的人不知凡几,都把这当成一块肥肉,我倒要看谁吞得下去!” 哪怕他真的丁忧了,这大湾文武都是他的心腹,谁来做大湾巡抚,也一样会被架空! 如戴文纲这些人,想吞大湾这块肥肉,也不怕噎死! 熊楚楚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你回来了,我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了。这些日子延医请药求神拜佛、忙忙乱乱的,我心里都没底。” 姜丰拍了拍熊楚楚的肩膀以示安慰。 熊楚楚又道:“殊儿衡儿年纪都不大,他们的婚事不着急。老太太如今病虽好了一些,但大夫也说要做好准备。我想不如把雷儿的事抓紧办了,也给老太太冲冲喜。” 花莲县瘟疫一事出来之前,姜丰和熊楚楚就在给高雷相看了。 姜丰是比较开明的,若是孩子们自己有了意中人,只要没有忌讳的,他都支持。 但高雷一门心思都在医学上,根本不开窍,这婚事就只能由长辈做主。 “你有人选了?”姜丰问道。 做长辈都喜欢看后辈成家立业,说到高雷的婚事,熊楚楚终于有了喜气:“你可记得罗鹏的妹子?就是吸引人往北美移民的那个绝色女子。因那回的事,我留意起这个聪明的姑娘,又见过几次。一般聪明美貌的姑娘都有自视过高的毛病,她倒是个务实的,没有攀高枝的心思。” “她长得好,她家里本来想把她送给京中一个侯府做良妾,她却不愿意,自己跑了出来投奔罗鹏。”熊楚楚语带欣赏地说,“她对人说,她自己是庶出,知道庶出的难处,宁死也不给人做妾。这份风骨倒是难得。” 不肯服从于命运,也着实令人可敬。 姜丰想了想,若论门第,两家也算相当。罗家是大家族、家中富有,但高家也不差。 现在谁还会去提高雷的亲生父亲是个死刑犯?都说他是巡抚大人外甥,姐夫是知府、哥哥手里也有偌大的产业。 高云的妻子只是京中普通人家的姑娘,罗姑娘家中却豪富,这方面来说,罗姑娘比长嫂出身高。 但此一时彼一时。高云成亲的时候,姜丰只是小翰林,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大官,如今却是二品大员。 高雷的婚事自然也水涨船高…… 至于罗姑娘是庶出,姜丰倒没有太在意。 “只要对方姑娘好,嫡出庶出都不要紧……罗家内部虽然是非多,但罗鹏是个明事理的,这件婚事不错,你安排吧。”姜丰同意了。 熊楚楚高兴地说:“好,我明日就请人去罗家探探口风。这是喜事……老太太历来疼爱孙辈,没生病之前还惦记雷儿的亲事,说不定这喜事成了,老太太的病也好了。” 这是她的美好心愿…… 姜丰搂着熊楚楚,微微笑着闭目入睡。 官场上的事,他不想让妻子操心,妻子只要操心家中的内务就好了,他是一家之主,自当为妻儿遮风挡雨,让他们安安稳稳的生活。 第455章 苏氏逝世 家里的事有熊楚楚安排,苏老太太的病……姜丰也帮不上什么忙,无非是晨昏定省、陪老太太说说话。 他更多的时间还是花在政务上。 年底了,全省各州府的地方官得进省城述职,汇报一年的税赋、文教、人口等事。 本来姜丰进京,他们就向布政使唐昕述职的。现在姜丰回来了,这述职的事自然还是由他主持。 此外,还要安排过年时候的庙会、花车巡游等,这些虽有惯例了,也要姜丰签字批复…… 忙了小半个月,姜丰才稍微得空,召集属官说了京中的事。 和姜媛说的,其实算是姜家的私事。比如说药厂,本来就是姜家的私产,跟谁合作都不用通知属官。 这回重点说的,就是朝廷的人事变动、西北西南的军事行动及一些邸报上没有细说的事。 “西北那里,叛军北上求得罗刹国支持妄图割土自立,朝廷派西北军征讨,领军的是威国公一系。”姜丰说道。 属官们听到此事反应各不相同。 有的人想到,因辽东总兵和施伦联手打服了女真人,东北安定了下来,威国公在东北的势力也大大减弱。这西北的事出来,倒给岑家重新把握兵权的机会。 但更多的人是关注西北战况,我朝自古以来屡屡遭遇外族侵略,国人对领土完整特别敏感、寸土必争。 海关提举罗鹏道:“我听洋人说罗刹国如今也在内乱中……此前他们国家是女皇当政,前几年那女皇被人刺杀身亡,幼主登基,压服不了各个小公国。他们自己还乱着,还能腾出手来干涉我朝的事?” 罗刹国的前任女皇算是个明主,但是被顾卿派人刺杀了。 姜丰沉吟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罗刹国再如何,也是一个强国。他们支持西北叛军独立,恐怕也是借机想得些好处,转移国内的矛盾。” 众人议论了一会这件事,最后决定静观其变。他们不必和威国公府直接联系,没有这个必要。 若是兵部向大湾征调火器和药物等军需,他们也配合。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利益是要退后一步的。 姜媛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此时才道:“罗刹国与我朝接壤,和其他西洋国家相比,它对我朝来说有更大的威胁、不可不防。最好是祸水旁引,让它祸害欧洲去。” 姜丰笑了笑:“我儿说的对。本来它国女皇被刺杀、庸主登基,我还以为几十年内都没有来自北方的威胁了,没想到它还是不安分……看来要给他们再找点事才行。说起来,北海曾是苏武牧羊的地方,就连鲜卑利亚的,自古以来也是我朝的领土。” 属官们听了姜丰的话,都不禁笑了起来。在姜大人口中,虾夷、安南、乃至鲜卑利亚,凡是和我朝有关联的地方,“自古以来”都是我朝的。 既然是我朝的,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派兵收复了。 果然,姜丰站在地图前面,指了指北边广袤的土地说道:“若能收复鲜卑利亚,就能打通北冰洋的入海口。” 姜丰看着地图,越想越觉得不错。 地球是一个球体,从我朝发射一颗导弹到北美,最近的路线不是穿过太平洋,而是穿过北冰洋。 当然现在提导弹还太早,但这是为后世子孙考虑的事。 既说好了这件事,大湾这里就更关注西北的战况,同时派人和施伦联系,往罗刹国的远东军事基地去溜一圈,给罗刹国施压。 西北战事和大湾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南洋的局势却有。 即使是在年前,大湾特种营也在秣马厉兵,随时准备出征…… 衙门上下忙忙碌碌的,姜家也办了一桩喜事。 熊楚楚请人去罗家探口风。罗鹏虽是姜丰的下属,却没有立刻答应这门婚事,而是转而去问他的妹妹罗鹃。 他是嫡出,罗鹃是庶出,两人年岁相差又大,其实是没多大感情的。但是罗家关系复杂,他和亲爹也有恩怨。对于这个敢反抗父亲的庶妹,就高看了两眼。 而罗鹃也没有让他失望,在北美移民一事上肯配合他抛头露面。 此时,罗鹏把高雷的家世、个人情况都说了一遍,连高雷父母的事也说了。 “若是从高家的门第来说是配不上罗家,但我们家往上数几代也是草莽。”罗鹏推心置腹地说,“高雷是姜巡抚的外甥,他长得仪表堂堂,本人是医馆的大夫,医术不错,花莲县瘟疫,就是他带队去的。医术虽比不上读书科举,也是一门学问,受人尊敬。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你看呢?” 罗鹃款款地朝罗鹏行了一礼,低声道:“我没有什么不满的,请哥哥做主。” 罗鹏这才把婚事应了下来,能够和姜大人成为亲戚,他也很高兴啊! 他家姐妹多,他父亲并不把庶女放在心上。这个庶妹来投奔了他,婚事自然由他做主,答应下来之后再往淮南传一封信即可。 罗家收到信之后更没有不答应的。他家的庶女本来就是用来攀附权贵的,若不是姜丰是出了名的不纳妾,就是把庶女送给姜丰做妾都可以。 何况是嫁给姜丰的外甥,正经做亲戚? 罗家很快派了人来张罗这桩婚事。 因要给苏老太太冲喜,这婚期就很紧张。 为了表达歉意,高家准备了很丰厚的聘礼,高云的妻子作为长嫂亲自带人下聘。 罗鹃的生母也跟着家人到了大湾,看到高家送来的聘礼,悄悄对女儿说:“本来我听说那家老太太病重了,有冲喜的嫌疑,还暗骂你哥哥卖妹求荣。如今看来,高家还算厚道讲理,他家的家业也挺厚的,你嫁了过去,就好好过日子吧!” 罗鹃依偎在生母怀里,轻轻应了一声。家里要送她给京中的老侯爷做妾,还是她生母帮忙才逃了出来。 她自幼看到亲娘在大宅门里斗得乌烟瘴气,因为是妾氏受了不少气,心里就打定主意绝不给人做妾。 高雷……其实她是远远见过一次的。就是花莲县爆发瘟疫,高雷带队出发时,城里蛮多人去送,她也跟着家人去了。 那只是匆匆一面,但她对这个敢于去险地的年轻大夫是有好感的。 赶在新年之年,高家热热闹闹的娶了新娘子进门。 婚礼第二日,高雷就带着新娘到姜家来给苏老太太、姜家众人请安。 姜丰看到高雷喜气洋洋的样子,也很欣慰。 他姐姐没了之后,他收养了三个外甥,现在最小的外甥也成亲了,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不知是不是冲喜起了作用,老太太的身体似乎一日日的好了起来,到过年的时候,已经能模糊着说话了。 老太太趁着精神还好,还交代了后事。 这些年姜家的权势越来越大,苏老太太作为老封君也很受人尊敬。家中晚辈常有孝敬、逢年过节更收了不少礼,老太太的私房还挺丰厚的。 现在她做主,把她的私房给孙辈分了。 姜媛和高云等人本来都不肯要……总觉得分私房很不吉利。但老太太执意要分,他们也只能接受了。 交代完后事之后,苏老太太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精神更好了。 就在全家人都以为老太太跨过了这一劫,身体会越来越好时。元宵节的灯会一过,老太太在睡梦里逝世了。 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姜家立刻挂出了白灯笼,全家人换上丧服。 姜丰亲笔写了奏折,命人即刻送往京城。他要请旨丁忧! 第456章 扶灵回乡 苏老太太病了这半年,其实全家上下心里都有准备的。 但是老太太突然走了,家里人还是很伤心。特别是姜媛,她和老太太感情深厚,伏在老太太灵前哭得起不来。 “奶奶,媛媛不孝!这么些年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都没能好好陪陪你,还要奶奶为我操心!”姜媛哭道,“奶奶你醒来看看媛媛,媛媛再也不往外跑的,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姜殊和姜衡也跪在地上哭。 熊楚楚抹着眼泪,搂着女儿安慰:“媛媛乖,你奶奶是喜丧,她老人家去天上和你爷爷团聚了,你不要伤心。你奶奶不想看到你哭的。” 姜媛靠在母亲肩上哭,道理她都懂……这几天,她也一遍一遍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告诉自己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老太太年近七旬,已算是喜丧;老太太是睡梦中去的,没有受苦…… 但安慰的话说得再多,也无法弥补失去亲人的痛苦。 姜丰红着眼睛跪在灵前,神情也很憔悴。 老太太临终前的一个晚上,似乎预感到自己时间不多了,打发走了身边的人,把姜丰留在身边,说了几句话。 她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了,但她的心却很清楚。 老太太说,她感激姜丰扛起了这个家,给姜家续了香火,养育了孩子和外甥…… 她还说,她这辈子的事已经完了,要去天上跟丈夫、子女团聚了。 是的,她说的是“子女”,她什么都知道…… 姜丰想到这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知子莫若母,老太太早就知道她的儿子没了,但她一直没有说。 直到生命的最后,她才客客气气地向他道了谢,算是给这段母子缘分做了个了结。 即使再伤心,姜家还是把苏老太太的丧事安排得面面俱到。 俗话说“事死如事生”,为去世的长辈办体面的丧事,也是晚辈孝心的体现。 苏老太太的寿衣,更是熊楚楚和高小雪、张氏等亲手缝出来的,连姜媛也做了几针。 如今老太太是在大湾去世的,但是不能在巡抚的官宅停灵。不过姜家产业众多,就在城中的私宅设了灵堂,让亲友来祭奠,过了“三七”之后再扶灵回乡。 回乡之后,还会在老宅停灵,让家乡的亲友祭奠。此外,老太太是二品诰命夫人,礼部也会派人到衡川府去吊丧。 苏老太太病逝,整个大湾和姜家相熟的人家都来祭奠了。 本来新年休沐,地方官也可以放假回老家的。 但像唐昕、冯实、罗鹏等人都不约而同地留在了大湾,没有离开……就怕老太太的事突然出来,他们不能及时赶到祭奠,失了礼数。 现在果然让他们赶上了,都纷纷带着早已准备好的丧仪上门凭吊。 姜丰作为“孝子”,带着两个儿子跪在老太太的灵前,给每一个来凭吊的客人行礼答谢。 而苏垒和卢远扬作为亲戚,则带着管事人等接待客人,安排客人的食宿。 姜家门口车水马龙,大湾可以说是姜丰一手建设起来的,姜家在大湾就是首屈一指的人家。 能够上姜家吊丧,对大湾的士绅来说是一种荣耀。 老太太的丧事办得很热闹,姜丰心里也有了一丝安慰,似乎这样的热闹能让老太太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更好…… “三七”过后,姜家众人扶灵回乡。高家兄妹、苏垒、罗轩等人也跟着一起回乡奔丧,这一下子,好些衙门都缺了主官。 有些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姜家在大湾的势力如此之大,涉及到官府、火器、工厂、医药等方方面面…… 但同时,也让一些人动了心思,能不能趁着姜家人回乡奔丧,把这些令人眼馋的东西收到自己手里? ………… 从大湾到衡川府要跨过几个省,路途遥远,但姜家有钱有人,一路上食宿都安排得好,就这样披麻戴孝地扶灵回了衡川府。 姜丰这些日子守灵、哭灵、扶灵回乡,身心疲惫,整个人形容憔悴,连衣裳都显得空荡荡的,进城时叫乡亲们看到,都赞他是个孝子…… 在他们回来之前,已经打发管事回来报丧、安排丧事了。 如今姜家在衡川府的大宅也已经挂出了白灯笼、布置好了灵堂,把老太太的灵柩请了进去,一家人才开始吃饭。 吃完饭后,熊楚楚看到姜丰胡子拉碴、人都瘦了一圈,心疼地说:“你好好歇一歇吧,明天就有客人上门来吊丧了。” 姜丰点了点头,对众人道:“今晚都好好休息,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 一路舟车劳顿很辛苦,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还会更忙更辛苦。 “事死如事生”不是一句空话,办丧事从来都是折腾人的事。 如果是普通庄户人家还好些,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越是高门大户,礼节就越多,各种跪拜磕头的,有些孝子贤孙一通丧礼下来,自己都得丢掉半条命。 辛苦倒罢了,算算日子,礼部的官员也该到了,如今就住在城中驿馆,也许明天也会上门来。 朝廷派人来祭奠,这是对苏老太太的死后哀荣。老太太一辈子好强,算命的说她是诰命夫人的命,如今都应验了。 姜丰想的却又是另一件事……礼部来吊丧,还会宣读陛下的旨意,是批准他丁忧、回乡守孝三年还是夺情呢? 短暂的一夜过得很快,虽然心里有事,但姜丰还是睡得很好,他这些日子的确是累的很了。 第二天,一家人匆忙吃完早饭就打开了大门,他们要准备迎接来吊丧的亲友。 第一波上门的是苏老太太的娘家人,接下来就是熊家、卢家等亲戚…… 小竹村姜家也来了人,姜丰看到是和自家关系比较好的七叔七婶,也没有往外推,由着他们上香祭奠。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小竹村的人已经不能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也不会牵动他的任何情绪。 正在此时,管事来报,礼部的官员到了! 姜丰立刻命人摆出香案,跪地接旨。 第457章 夺情旨意 礼部宣旨的官员抑扬顿挫地念着圣旨,这道圣旨是翰林院待诏学士所拟,那文笔自不必说。 圣旨除了表彰苏老太太,就是对姜丰请旨丁忧的批复。 皇帝安慰了姜丰的丧母之痛,同时表示,姜丰乃国之栋梁、不可或缺,乃夺人伦之常情,留守任上为国尽忠。 天地君亲师,自然是君比亲重,皇帝要姜丰继续留任,不必回乡守孝,这是皇帝对姜丰的信重,在情在理。 直到听到“夺情”圣旨的一刻,姜丰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如今的世界风云变幻,三年时间太长,他耽误不起。 姜丰恭敬地接了旨,将礼部官员迎进灵堂,把圣旨和朝廷的奠仪都放在堂前,这是苏氏的死后哀荣,也是整个姜家的荣誉。 其他来吊唁的亲友也过来安慰姜丰,为国尽忠是大义所在,姜丰受朝廷重用,老太太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姜丰抹着眼眶答道:“我也想陪在母亲身边,但作为地方官,对上是为君主守牧一方,对下得为百姓负责,朝廷恩典,派人来祭奠我的母亲,我感激涕零,亦当为国尽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番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感慨不已。 姜丰仍跪在灵前,姜殊作为长子,亲自引礼部官员到客院休息,并说道:“家中治丧,父母心情悲痛,上下忙忙乱乱,若有疏漏之处,请诸位大人海涵。” 礼部官员道:“姜公子不必客气。” 姜殊又客套了几句,才回到灵前。这几年,姜殊被姜丰扔到军营里,从一个小兵做起,如今也升了小队长,为人处世方面也大有长进了。 朝廷的奠仪到了之后,接下来就是发丧、出殡了…… 迁柩、发引、出殡,姜丰带着儿女、外甥牵引着灵车,扶灵上山。 一路上,随丧的亲眷哀声大哭,苏家的女眷更是连哭带唱,这也是本地丧仪的风俗,用亲人不舍的悲音,送亡者最后一程。 随着灵柩前行的,还有各种纸扎的祭品。 人们对死后的世界有种种美好的幻想,纸扎的房子、马车、牛马、仆人、甚至鸡鸭、盆、桶应有尽有,全部活灵活现。 那些纸扎的仆人更是等人高,被一一举着前行,看起来竟不知是真人还是假人。 把这些随葬品烧了,亡者到了阴间就样样都不缺了。 姜家人口不算多,这送葬的队伍却很庞大,又有王家为首的本地乡绅在路上设路祭,办得很是隆重。 路上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我们衡川府好些年没办过那么隆重的丧事了。” “上一回……还是王家老太爷吧?” “可不是,王老太爷的大儿子也是巡抚。” “这姜家是起来了!” “那当然,姜老爷是巡抚大人!” “说起来……那回王大老爷是回乡守孝三年,这姜巡抚也要回乡守孝?” “这你就不懂了,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对人说……” 其他人竖着耳朵听着八卦,哎呀……原来丁忧和夺情也是有讲究呢?朝廷重用的官员,通常是夺情……那王大老爷当初却是丁忧。 这两相对比,是姜巡抚比王家更得朝廷重用? 也有人好奇,姜家不是竹山镇小竹村人吗?怎么这祖坟却在府城郊外? 又有人说起姜家旧事………… 外人的议论,姜丰都不是很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想把苏老太太的丧礼办得妥妥当当。 这么多年下来,在他心目中早已把老太太当成真正的母亲。老太太心里虽明白他的身份,却从未为难过他,一直很关心他…… 而且,他记得老太太生前是最爱面子的,如今是在家乡人面前,他要让老太太的身后事热闹荣耀,想必老太太在天之灵,也会满意。 这是他能为老太太尽的最后一点心。 送葬的队伍来到了姜家的墓园前停了下来,老太太的墓地也是早就准备好的,遵从老太太的遗愿,就在姜丰的父亲姜隽的旁边。 姜家的祖坟,也不是早前那么简陋了。前几年,姜丰就派人回来建了墓园,安排了守墓的人。 墓园最上方的一座大墓,是姜丰祖父母的合葬墓,下方是父亲姜隽的,姜隽旁边空着的位置,就是留给苏老太太的。 再下方右侧是姐姐姜玉的墓,左侧空着……是给他和熊楚楚留的。 子子孙孙,都在这里了。 如今墓室已经挖好了,只等着下葬。 结发夫妻,分离数十载,终于在百年之后长相厮守。 姜家众人都在墓室前跪下,姜殊和姜衡拿了几沓纸钱,依次祭拜了曾祖父母、祖父。 “时辰到,下葬!”风水先生一声大喊,苏老太太的灵柩平稳地放进墓室,接着孝子贤孙开始铲土填坟。 眼看着灵柩渐渐被土覆上,此后再也看不到了,姜家众人又大声哭了起来。 “母亲……娘!”姜丰心口一痛,一种久违的属于原主的感情涌了出来,他摔倒在地,哀声痛哭。 姜殊和姜衡依偎在父亲身边,哀哀哭泣着。 熊楚楚拉住姜丰的手,无声的安慰,姜丰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跪在坟前,任眼泪流淌,烧着厚厚的纸钱。 “时辰到,摔盆!”风水先生喊道。 摔盆,就是把烧纸的粗陶盆摔了。摔盆之后,这场丧礼才算完成。 姜丰站起来,捧着丧盆用力往地上一摔,丧盆顿时摔成了碎片。 因为用力过度,他整个人都晃了晃,熊楚楚又搀扶着他。 旁人看了,都不由得唏嘘,这样发自肺腑的伤心是做不了假的,姜丰真是孝子啊! 苏老太太这就算是入土为安了,姜丰勉强站稳,一步一回头,脚步虚浮地带领送葬的队伍回家。 回家之后,还要设宴招待来送葬的亲友。 所谓喜丧,这宴席也是让亲友沾一沾老人的福寿,办得越隆重,越能体现主人家的孝心。 但不知是这段时间操劳过度、还是哀伤太甚,姜丰回到家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往地下倒去。 姜丰病倒了! 第458章 只能病重 姜丰这一倒下,全家人都吓了一跳。 一直以来,姜丰都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无论外面有多少风雨,都有他撑着。且姜丰身体硬朗,连咳嗽都很少听见,他这一倒下,才让人恍然觉得,原来他也是凡人。 熊楚楚很快镇定下来,一面命人请大夫,一面让高云、高雷帮忙招待客人。 姜殊也对来客拱手赔礼:“家父突然生病,怠慢诸位了。” 来送葬都是和姜家交好的亲友,此时都道无妨,让姜殊赶紧进去看看姜丰的情况。 姜殊点头离开,将待客的事交给高家兄弟,女客那里,有高小雪和张氏、罗鹃妯娌招待,他们都是苏老太太的晚辈,帮着待客是应当的。 熊楚楚和几个孩子围在姜丰床前,紧张地看着大夫给姜丰把脉。 大夫把脉之后,又问了问姜丰这些日子的饮食、作息,随后叹道:“姜大人这是劳累、伤心过度,再加上春寒着凉,内外交迫得了风寒,如今先得退烧,待他醒过来之后再好好调理。这若是调理不当,也会成为大症候。” 大夫说得很严重,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在这个时代,一个风寒也是可能要人命的。 姜殊把大夫让到外间,请大夫开药方、让小厮去抓药…… 等大夫出去,客人们也都知道了姜丰的病情。 “这内外交迫的,还病得不轻啊……” “唉,姜大人可真是个大孝子!从大湾到衡川府,日日守灵都没有空缺的。” “老太太这一个儿子,可顶得上别人几个了……” ………… 客院里,礼部来传旨的官员还没走,得知姜丰生病,也立刻打发人来探望。 姜殊客气地谢过,又将大夫的话说了一遍。 正说着,姜衡捧了药碗来,那碗里是黑乎乎的药…… 知道姜家兄弟要侍疾,来人连忙告辞出去,回到客院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姜大人是真的生病了?”礼部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唏嘘,想到来之前,京中那一场乱局…… 那么多人盯着大湾,想要姜丰卸任守孝,连施太后都发了话……百善孝为先,姜丰理应为亡母守孝,虽说他是巡抚,当初王阁老去世,他的长子不也是卸任守孝?那也是一省巡抚。 皇帝做出“夺情”的旨意,其实是顶着很多压力的。 旨意一出,有些人就在私底下说,人人都说姜丰重视家人、孝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要真的孝顺,即使圣旨“夺情”,他也该再三请旨丁忧才是…… 京中发生的这些事,礼部来传旨的官员并没有说,他们也在看姜丰的表现,以便回京禀报陛下。 现在,姜丰病倒了!大夫说他这病,是因为操劳、伤心过度!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礼部郎官道:“这回可没什么可说的了。” 要求子孙尽孝道,也没有让人损害自身的,即便是长辈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子孙伤心过度。 主院这里,姜殊和姜衡捧着药进了房间。 熊楚楚接过药,说道:“这里就交给我,你们去前院看看,帮着招待客人。” 姜殊和姜衡看父亲已经醒了过来,就答应了。 姜丰一看那碗黑乎乎的药立刻说道:“我就是感冒而已,我们不是带了药回来?我吃青霉素、乙酰水杨酸即可。” 乙酰水杨酸,也就是后世被命名为“阿司匹林”的药。 在它被发明之前,华国人用中药退烧,西洋人……吃水杨酸退烧。 水杨酸是一种工业防腐剂,还可以用在染料里,西洋人发现它还可以用来退烧。但水杨酸的腐蚀性很强,直接服用……可想而知。 在水杨酸的基础上发明出的乙酰水杨酸,就是一种安全的退烧药了。 这种药,明白了原理之后生产起来并不难,可以说比青霉素还简单得多。如今,姜丰站在历史的巨人肩膀上,提前让乙酰水杨酸面世了。 熊楚楚坐在床边,端着药道:“你老老实实的喝药,这是大夫开的。” 药凑到了面前,姜丰的脸都苦了起来,往后躲了躲:“让雷儿来,他也是大夫!他绝不会给我开这些苦药!” 熊楚楚和此时的很多人一样,还是比较信任传统的中药,就说道:“你别像个小孩子一样,还怕吃药?你也不想想你多吓人,好端端的说倒下就倒下。” 姜丰笑了笑,低声说:“我那不是做给旁人看的吗?” 说着,他撑着身子坐直了一点,试图把话题岔开,避过那碗苦药。 熊楚楚拿他没办法,无奈地把药倒在花盆里,给他拿了新药来,姜丰这才乖乖的吃了。 虽说有七分是装病,但也有三分是真的,姜丰咳了两声,靠在枕头上说道:“好久没有生病了,这病起来可真难受。” 他这些年确实很少生病,似乎是得天独厚。 熊楚楚压低声音问道:“王玢的信到底说了什么?你看了信说病就病了。” “这可不怪阿玢,多亏他提醒我呢。”姜丰目光有些幽深。 王玢也派了人来吊唁,同时还带来了一封火漆封的密信。姜丰用特殊的方法,才看到了信中的内容,看完之后,他就把信烧掉了。 就是熊楚楚,也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此时,他轻声把信里的内容说了出来……一向不理政务的施太后突然出来支持让姜丰丁忧,说是大湾运行有序,即使一时缺了主官也起不来乱子。 再者,大湾本是归属闽省,可由闽省巡抚看着些。 “施太后……她这是为什么呢?”熊楚楚皱眉道,“我们和施伦关系挺好的,按说,她不该和你为难才是。” 姜丰缓缓摇了摇头,想到当初冯实查出来的密信,他被刺杀一事,竟隐隐和施太后有关。 这件事他一直压在心底,施太后是皇帝的亲娘,他什么都不能说,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衡川王就藩之后才娶的王妃,为了避免朝廷忌惮,选的是中等仕宦之家施家的姑娘。 施家在衡川府只是中等人家,不说和王家比,就是比卢家都还差了些。如今施太后成了太后,施家本身却只是得了个承恩公的虚爵,族中没有几个有出息的子弟。 最有出息的就是施伦,还是施家的旁支……当初施伦本有可能成为王府仪宾,却遭自家人投毒陷害,差点丢了命。 自家人尚且如此,施家的门风也可见一斑…… “不怕她聪明,也不怕她不聪明,就怕她自作聪明。”姜丰摇头叹息。 他以后还要做官,就不能落人口实。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这个世道,“不孝”的杀伤力是巨大的。 在这个情况下,他也只能“病重”了! 熊楚楚想了想道:“施家老太爷封了承恩公,主支都进京去了。这回他们旁支倒来了人吊唁,是施伦的堂弟。我想……我们要不多和施家走动?” 多和施家走动,甚至和施家联姻……姜丰都曾经想过,但他最终还是否决了。 因为施太后不是普通人,施家的水太浑,以后保不准出什么事…… 姜丰摇了摇头:“正常来往即可。我行的正坐的端,就不怕她任何人!” 第459章 留乡养病 本来像姜丰这种边疆省份的督抚根本不用去想丁忧的事,除非他自己再三“声泪俱下”的请求,否则朝廷都不会批的。 人皆有父母,如果每一个人的父母去世,做子女的都结庐守孝三年,当官的不理公务、平民不事生产,那整个国家还要不要运作了? 当初王家大老爷之所以丁忧,一是因为他是中原省份的巡抚。像这样的省份,有时候巡抚空缺几年的都有,布政使就兼了巡抚的职责;二是王家内斗,王大老爷官声也不好。 而姜丰之所以有这方面的担忧……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崛起得太快,有些人还不能正视他的实力,还把他当作可以任人欺负的穷小子。看到大湾有了成绩,就想要去摘桃子。 幸好,皇帝不是昏庸糊涂的,也非常清楚姜丰此时的实力,才顶住各方压力批了“夺情”。 姜媛来侍疾的时候也知道了京中的事,哼了哼:“这话可怎么说?前年施伦的父亲去世,他不是也没丁忧?原来施家的人是不用讲孝道的!” 姜丰笑了笑:“在那些人眼里,姜家和施家怎么能比?谁敢去觊觎施伦的东西?施家是出了太后的,我们家又没有女子进宫。” 不敢得罪施伦,不是因为扶桑是施伦真刀真枪打下来的,而是因为施家有太后。这听起来可笑荒唐,但在一些愚人眼中可不就是这样。 姜媛也气笑了:“难道坚船利炮都比不上裙带关系?真是不知所谓。陛下若是真批了丁忧,那才是令人心寒!” 姜丰的目光幽深,幸好陛下没有听后宫妇人之言,否则……自己那么多年的鞠躬尽瘁就成了一个笑话。 他其实也有些生气的……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从一个穷书生到了一省巡抚,手握重兵,却还是改变不了一些人的成见。 对于根深蒂固、高高在上的勋贵、皇亲国戚来说,还是看不起他这样的“暴发户”。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读书人即使靠科举改变了社会阶层,也必须经过几代的积累,才能成为“世家”,得到上层社会的认可。 别看姜丰在大湾独揽大权,在南洋、西洋都可说是威名赫赫,可京中权贵就是看不起他! 正所谓“圣人都有火”,得知京中的事后,姜丰“病”了,而且是“重病”。 他这一病,不仅仅是展现孝道,堵住悠悠之口。同时也是在“撂担子”,他都重病了,自然要留在家乡养病,不能立刻返回大湾。 那些人不是说即使没有他,大湾也是一样运作吗?那就让大家拭目以待好了! 老太太的丧礼结束,礼部的官员启程回京,姜殊送到城外,愧疚地说:“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为家祖母吊唁,家父因病不能亲送,实在惭愧。” 礼部官员叹道:“姜大人至纯至孝,令人佩服!小公子不必多礼。” 姜殊又再三致歉,命人奉上厚厚的仪程,才目送礼部的官员离开。 来宣旨的是礼部的一个郎中和员外郎。 他们方才一直目不斜视,对姜殊送的仪程客气的谢绝,推却不过才勉强收了。各自上了马车之后,却都不约而同地打开了箱子。 这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唉,姜巡抚至纯至孝,还那么会做人,真是太难得了! 这一趟差事,来得值!回去之后,可得把姜大人的孝道好好宣扬才行! 此时交通不便利,这种去外地宣旨的活算是苦差事,一般是没什么后台的普通郎官领这样的差事。 但有时候又能捞一点油水。端看接旨的人家家境如何、会不会做人。 其实大多数普通的京官,也就领一份俸禄,一年中分些地方官的冰敬炭敬,收入并不高,又要撑起做官的排场,如果没有家中补贴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京城居,大不易”,京中很多小官都买不起房子,是勋贵眼中的“穷官儿”。 当年姜丰刚中进士,在大理寺为官。同僚冯实住在外城,每天一大早就往衙门赶,得知姜丰在皇城根下有一套宅子,那是羡慕嫉妒恨啊! ………… 目送钦差们离开了,姜殊也回了家,他小小年纪能够代表父亲处理人情往来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在姜丰面前,他还是疑惑地说:“为什么我们要送重礼给钦差呢?他们来宣旨是公务,是本职工作。我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做个人情,让他们回京之后不要乱说话,但我觉得这是不对的。” 少年人,心中自有一套是非曲直。姜殊成长中没有经历什么挫折,又一直在军营里,还比较天真。 姜丰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儿子会问这个问题。 “人情往来就是这样的,这是潜规则。比如说,你派个管事去你姐夫家传话,你姐夫家都得给他赏银呢。”姜丰说道。 姜殊皱了皱眉:“这规矩不好。管事是有月银的,他们拿钱办事,不该再另外收赏银。” “我是打个比方,我们家的管事是不敢另外收赏银的。但这是因为我们家月银多,管事珍惜这份工作,你母亲治家严谨,下人不敢违逆。”姜丰笑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今日能问出这个问题,就是有长进了。” 姜殊被父亲表扬了,红着脸道:“潜规则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规则。我今后若是主政一方,就决不允许下属收额外的好处。” “口气不小!”姜丰哈哈大笑,“小小年纪就想着主政一方,勇气可嘉!” “爹!你笑话我!”姜殊羞恼着跑开了。 姜丰看着儿子的背影,目光中有欣慰,也有感慨……年轻人嘛,总是这么天真,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但是,有理想总是好的,只望他将来不忘初心才好。 姜殊的雄心壮志很快被姜媛知道了,她笑着对弟弟说:“就你?四书五经都背下来了吗?主政一方至少得是两榜进士出身。你既有这个志气,明年也跟衡儿一起去国子监读书,考个举人回来!” 姜殊是苏老太太的孙子,服孝一年,明年即可出孝读书。国子监的学生不用参加秀才试,可以监生的名义直接乡试。 姜殊道:“我才不去读书,将来我去海外打下一块地盘,我说了算!” 姜媛连忙捂住弟弟的嘴,看到周围没有外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臭小子,真是什么都敢说…… 姜丰“病重”,自然要留在家乡养病。但他也不是赌气就因私废公的,他自己留下,却把姜媛和钱勇派回大湾。 “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收到消息,法兰西已经发兵了,安南大战将起,你们回去听杨安的调令。”姜丰对钱勇道。 钱勇和姜媛知道姜丰的病没有大碍,都应了下来,告别之后,就启程返回大湾。 这下子,姜丰就真的留在家乡“养病”,偷得浮生半日闲、坐看天边风云变幻! 第460章 安南战起 苏老太太病逝,大湾巡抚姜丰、鸡笼城知府罗轩、特种营参将钱勇、科研所总管姜媛、药厂总管高云……全部扶灵回乡。 这一下子,文武、商务、医药各方面主官全都空了出来,留守的官员感到压力很大。 一省巡抚,负责整个省的军务、粮食运输、河道治理、盐业整治、海关税务等工作。 当巡抚不在时,布政使就是一省老大,负责全省的经济建设、赋税征收、政策制定、人事任免等。 如今正值春耕时分,唐昕既要主持春耕劝农桑,又要巡视海防河堤——大湾是个海岛,每年台风潮汛的灾害不少。 此外,海关、税务、文教等方方面面的工作都需要他决策。 至于军务……布政使是无权管的。卢胜的府军在北美伤亡惨重,回岛之后重新建设,如今已逐渐恢复元气,负责一省的防务,轻易不能外调。 而杨安统帅的特种营,也是独立管理。 即便不用管军务,唐昕都忙到了十分,而有些事更是他没办法决策的。 比如说,英、荷两国开春后运来了一批机器要换青霉素,这是此前达成了协议的。 因姜丰和高云都不在,冼家主就来请唐昕拿主意。 唐昕已是少有的技术官员了,但这些年主管政务,对机械的了解还停留在过去。什么蒸汽机、发电机,他都不甚了解,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西洋人运来的机器究竟价值几何?是否可以换青霉素?且此前花莲县瘟疫一事隐隐有这两国的身影,这笔交易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唐昕很为难,只能让冼家主先晾着西洋人,等姜巡抚回来再说。 除了政务,军务方面也是千头万绪。 东海水师驻地在南屯,负责海上护航、东南防务。徐恭已经收到消息,法兰西军队到了南洋,正在马喇甲补给。 眼看着安南战事一触即发,徐恭是朝廷的水师,无诏不得出兵……只能等朝廷的旨意。但南洋距离京城万里之遥,等朝廷反应过来,恐怕安南已经打成一团糟了。 而杨安也不动,特种营是姜丰的私兵,没有姜丰的命令,谁也别想调动他! 全岛上下都在等着姜丰回来。 他们已经收到邸报,姜大人的丁忧奏折,朝廷批了夺情。按理说,办完苏老夫人的丧礼,姜丰也该回来了。 但在众人的望眼欲穿中,只有姜媛和钱勇、罗轩、高家兄妹回来了。 布政使唐昕带着众同僚亲自到码头迎接,左看右看……没看到姜丰,眼前就是一黑! 他过年都没有休假,年后就安排各项政务、忙得不可开交,这些政务,许多都是巡抚的职责。 他都代班那么久了,姜大人还不回来?他也要放假!他年纪比姜丰还大呢! 看到众人失望的神色,钱勇站出来,语气沉重地说:“姜巡抚操劳老夫人的丧事又伤心过度,得了风寒,大夫说要静养,因此留在家乡养病。” 本来失望的众人听到姜丰病了,顿时又焦急了起来。要留乡静养?那就是病得不轻啊! 按察使冯实和姜丰是老相识,此时不由得向前两步,焦急地问道:“姜大人病了?这可如何是好!” 又对一旁的高雷说:“高公子医术高明,何不留下照应?是了……大湾的新药治疗风寒最好,你多带些回去!” 其他人也议论起来,也有说要派人去衡川府探望的。 钱勇拱手道:“有劳诸位大人挂念。衡川府那里有大夫,各种新药都有,姜夫人和两位公子也都留下侍疾,想来过一段时日,大人就能好起来。” 一段时日是多久?那就不好说了,毕竟“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钱勇的话似乎别有意味,众属官心里过了一遍,再看姜家众人神情虽然沉重,却没有焦虑伤心的神色,心中都各自思量。 也有些人怀疑姜丰是不是真的病得那么重……但看到姜家众人一个个脸色沉重,也不好多说了。 唐昕和冯实对视一眼,作为京中派往大湾的官员,他们虽是姜丰的心腹,但一家老小都在京城……他们实在不愿意看到姜丰和朝廷起嫌隙。 但有时候,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了姜家众人后,一起默默地回了城。 不管心里怎么想,但对外的时候,唐昕、冯实等人都是众口一词地说姜大人纯孝令人感动,他们非常担心姜大人的病,并派人去衡川府探望。 姜媛和钱勇代表姜家感谢了众人的慰问,就各自投身到工作中。 罗轩是鸡笼城的知府,鸡笼城是大湾的旧省府,如今的海贸大城,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已经积压了大量政务,等着他处理。 高云回到药厂。京中王御史和太医院派了人来,要和大湾共建药厂,已经在大湾等了一段时间了,幸好他回来了。 冼家主则找到了高雷和姜媛,请他们主持英、荷两国机器换青霉素的事,若说大湾谁对西式机器最了解,那就是姜媛了。 钱勇则跟着杨安去了军营,密议了安南战事后,两人又去见了巡抚衙门总管郑达,了解军需的准备情况…… 尽管姜丰没有回来,但姜家子弟回来了,让军政要务都正常运转起来,唐昕、冯实等人都感到肩上担子一轻。 也让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个大湾,其实是姜家的大湾! ………… 礼部的官员回到京中,朝廷得知姜丰因丧母之痛而病重、留乡养病。 皇帝在朝堂上特意就此事感叹:“姜丰的心情,朕可以理解。丧亲之痛,朕深有体会!父王薨逝时,朕……亦是哀痛难抑!” 说着,眼眶已是一红,声音难掩悲痛。 以首辅章成贺为首的百官立刻劝慰皇帝,同时称赞姜丰真乃孝子。 姜丰既已病重,自然是不能前往大湾的了……那大湾的军政怎么办呢?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大湾,等待着大湾的消息。甚至有人想,既然姜丰病了,能不能就让他就此病下去呢?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安南战事爆发了。 五月初,朝廷收到消息,法兰西国打着为侨民复仇的旗号入侵安南! 安南的都城是沿海城市,无险可阻。法兰西的坚船利炮在海港登陆,手握先进火器的西洋军队如猛虎下山般打进了安南都城。 法兰西军队实力强横,安南占着地利、人数的优势,才勉强拖住了法兰西军队,却是死伤惨重,王室都逃亡到北方。使臣带着小国主的血书哭着前往上国京城求救。 安南是我朝的藩属国,这要不要出兵干涉?派哪支军队出征?朝廷顿时吵成一片。 在东海水师建立以前,我朝并没有远洋海军,也从不重视海外的利益。南洋各藩属国被西洋占领一空都无动于衷,甚至连荷国占领大湾、入侵闽省都无可奈何。 当时整个国家,都没有几艘像样的战船。施伦为了收复大湾,险些夫妻俩一起喂了鱼。 在施伦的倡导、姜丰的全力劝说之下,朝廷才同意组建东海水师。 而后姜丰到大湾任职,生产出水泥,建设了南屯军港,让战船有了停泊的地方。随着大湾的发展,徐恭的东海水师才组建了起来。 施伦去了扶桑组建扶桑水师,也离不开大湾的支持。蒸汽轮船、火器,都是从大湾购买的。 东海水师和扶桑水师,就是朝廷真正的海军,至于岭南将军,那其实是陆军,没有几艘战船。 如今扶桑水师要保护来往北美的运金船、商船、移民船,不宜调动。 而东海水师也有护航重任,还要守卫东南各省,防止有其他国家借安南之战趁火打劫,同样也不宜调动。 而此时,安南的使臣正在鸿胪寺安排的使馆焦急地等着消息……他手中还有一份“协议”没有拿出来,那是一份丧权辱国的协议,不到逼不得已,都不能拿出来。 第461章 请姜巡抚 就安南求援一事,兵部尚书上奏:“安南虽是我朝藩属国,却也是外国。作为宗主国,属国求上门来,力所能及的情况给予一定援助是应当的。但如今西北战事尚未结束,武器、军粮、军饷等都要首先供应西北。若是派兵援助安南,这军需方面就吃紧了。” 要想出动水师援助安南,最合适的就是东海水师。 但以朝廷的名义调兵,这军需得由朝廷调拨吧? 偌大一个国家,边境线漫长,西北、西南都在打仗,这是保卫国家领土完整的事,一点不容耽误。 东北、东南虽无战事,日常防务却不可少。还要养着两处水师,都是烧钱的事。 与之相比,外国的事务就不是那么要紧了。 但户部尚书郦元反驳道:“臣参与过大湾海战后的多国谈判,曾亲耳听西洋人威胁,他们对我朝是垂涎已久。臣一想起有虎狼在一旁窥视,就觉得芒刺在背。这几年,我朝征暹罗、爪哇、吕宋,好不容易把西洋人的势力赶出我朝周围,若是放任法兰西侵占安南,这几年的努力岂非付之东流?陛下!安南就在我朝旁边,唇亡齿寒啊!” 西洋各国混战了好几年,抽不出手来争夺南洋的地盘,有的人就忘了西洋人的威胁了。 威国公冷笑道:“蛮夷小国何足挂齿?就拿北美来说,我朝一个巡抚的私兵,就能轻易将其打得落荒而逃。郦尚书这是尝到了和西洋人开战的甜头,巴不得再起争端?” “国公爷慎言!”郦元气得白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尝到什么甜头?他难道是为自己揽财?《大湾条约》获得的赔款,还不是收入了国库? 王玢看了威国公一眼,看来青霉素一事,姜丰是把威国公给得罪了……眉头微微皱了皱道:“将士在海外浴血奋战,任何一场胜利都来之不易。为了谋夺北美,姜巡抚布局十年,付出无数心血,其中艰辛,陛下是深知的。” 御座之上,皇帝缓缓点了点头。 先是发配马贼去北美占领西部、又是天花开路、派府军刺杀北美政要……再到夺巴拿马运河、远征北美东海岸,这一步一步,都是布局深远、用心良苦。 而最终虽然取得了胜利,大湾的损失也不少。府军几乎全军覆没、特种营也牺牲了好些将士,就连姜丰的女婿都差点葬身海底。 这些事,若只用“轻易”二字来形容,难免令将士寒心。 看到皇帝也同意王玢的观点,威国公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能有今日的地位,也是会察言观色的。 乃忍气道:“臣久经沙场,难道是轻敌之人?之所以说西洋人不足挂齿,也是从目前的世界局势看,我朝海外征战连连告捷,以一国之力对战西方数国亦不落下风。陛下威加宇内、万国宾服,即便重视敌人,也无需过于担心。” 马屁精…… 其他大臣默默看了威国公一眼,你女儿都做皇后了,若从这方面论,皇帝都是你女婿,你还那么会拍马屁? 难怪人家能做国公,原来深谙马屁之术,不能比啊不能比! 威国公的马屁,正挠中皇帝的痒处,皇帝龙颜大悦。 占据北美之后,我朝的版图已是超越了过去的任何时代。即使“天人下界”的陈仲光,也没有建立如此宏图伟业。 这可不是“威加宇内、万国宾服”吗? 皇帝笑道:“国公爷所言甚是,我朝已今非昔比,西洋人有坚船利炮,我朝也毫不逊色、无需惧之!但郦爱卿所虑也在理,安南与我朝接壤,岂能任由西洋人占领?即便是为了宗主国的尊严,亦不可听之任之。” 还有一个原因……皇帝心中处处和陈仲光比,自然不会忘记陈仲光曾收复安南。后来,安南又在陈仲光的子孙手里独立了。 若是……他也能收复安南,那么在这一方面,他就比陈皇帝的不肖子孙强多了。本朝取代前朝更是天命所归! 郦元立刻道:“陛下英明!” 皇帝一锤定音,要派兵救援安南,兵部尚书也不好反驳,只能将兵部一年的军需调拨细细数了出来。 “水师出征,战船、火器、粮草等消耗巨大,臣实在调拨不过来!”兵部尚书拱手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非从其他地方调拨。” 说着,看了威国公一眼。 威国公忙道:“西北自古以来是我朝领土,万万不可失!既然大湾的军队如此能征善战,区区一个安南,都不用调动东海水师,只要大湾特种营出征即可。大湾富庶,向来筹措军需不成问题。” 当初打爪哇、征北美,那都是没有事先征求朝廷同意的。当然大湾以战养战,也没有亏。 兵部尚书心中转了转,没有反驳……按理来说,即使是边疆督抚的私兵,只要是朝廷征调,也该由朝廷出军需。 比如说西北军,其中一大部分就是岑家军,还不是由朝廷出军需?武器、铠甲差一点,威国公都不依,能够打上门来! 其他朝臣心中思量,若是不得不出兵,似乎调姜丰的私兵的确是最合适的。 就连远在京城的他们都从各国来使、海商口中知道,大湾特种营在海外威名赫赫。在一些国家,姜丰和杨安的名字就等同于杀神。 但是,姜巡抚如今在家乡养病啊!要调动他的私兵,那是往大湾传旨还是往衡川府传旨? 内阁首辅章成贺就道:“威国公的建议不错。但是姜巡抚如今在家乡养病,这调兵的旨意从京城到衡川府再到大湾,恐怕耽误时日。且不知姜巡抚病情如何,是否能安排出征之事。” 如果朝廷不经过姜丰就调动大湾特种营,杨安也未必敢抗旨。但是没有姜丰支持军需,杨安的军队总不能口粮都不带就出征吧? 朝廷又不给军需……这问题又绕回来了…… 姜丰怎么就病得那么巧呢?不少人心中闪过这个问题,却不能说出来。姜丰因丧母之痛而重病,这是至纯至孝,连陛下都赞扬的……谁敢说他不该病? 最后,朝廷决议由兵部派人八百里加急往衡川府给姜丰发调令,命大湾特种营出征。同时,朝廷还派了御医随行,务必治好姜丰的病。 散朝之后,威国公还大咧咧地对章成贺说:“陛下真是关爱臣子,还给派出御医。这都过去几个月了,姜丰的风寒只怕早就好了吧?他那里还有治风寒的好药。” 章成贺脚步顿了顿:“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生病的事,纵使有大夫有药,也是很难说的。” 这姓岑的装憨!难道要自己附和他,姜丰的病早就好了,故意装病不回任上?虽然他和姜丰说不上关系多密切,但这话也不能说的。 威国公哈哈一笑:“章阁老言之有理!嗯,就不知陛下派了御医去,是否能够医到病除了!” 说完,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其他朝臣陆续出来,听到威国公和章首辅说话,都不敢插嘴。 这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小鬼还是避着些好。 不过大家也很好奇,姜巡抚这病……究竟能不能好起来呢? 鸿胪寺使馆里,安南使臣终于得到了上国会出兵的消息,不由得喜极而泣。待得知是派大湾特种营后,那喜悦的眼泪就挂在脸上,笑容都僵硬了。 如果他没记错……大湾其实是仇人?怀里那份“协议”还没拿出去呢…… 让大湾出兵,这岂不是驱狼吞虎?甚至说不准,大湾和法兰西谁更可怕呢! 感谢读者“暗月剑2019”打赏的灵感胶囊!感谢阁下送来冬日里的温暖,感动~ 第462章 养病的日子 衡川府姜家。 苏老太太入土为安后,“百期”时,还要在家中办祭奠,称为“小祭”。 姜丰既在家,苏老太太的“百期”就办得很隆重,请了道士来家里办水陆道场,亲友和城内士绅都来祭奠,姜丰拄着拐杖,强撑病体地出来感谢了各位来客。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布直裰,脸色苍白憔悴、细看眼底还有一片乌青,想必是伤心过度夜不能寐导致的,说了没几句话,就露出精神不济的神态。 宾客们纷纷劝他回房休息,又出言宽慰: “姜大人思念老夫人,但也需保重自身。令堂已登极乐,也望子孙后代平安喜乐。” “今春雨水丰沛,想来是老天爷也被姜大人的孝心感动了。”这话是一个有心讨好姜丰的小地主说的,有些浮夸了…… 姜丰客套了几句,才由小儿子扶着回房,让大儿子带着管事招待客人。 一回到房里,他就甩掉拐杖,到脸盘旁边用温水、香皂仔细地洗干净脸。 用毛巾抹干脸上的水珠,姜丰才对小儿子道:“这脸上擦了粉,黏糊糊的实在难受。也不知道那些女人怎么就喜欢涂脂抹粉,大热天也受得了?” 他今日的“病容妆”就是用熊楚楚的粉底、螺黛化的,玻璃镜里一照,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配上故意做大了的衣衫,效果惊人。 姜衡嘴角抽了抽,父亲变脸也太快了。 人前奄奄一息、人后生龙活虎,这当官的都那么会做戏的吗? 姜丰也不等姜衡回答,自己笑了一会儿,躺在竹榻上摆了摆手:“去帮你哥哥待客吧,若是有客人要来探望我,就说我喝了药,已经歇下了。” 说完,拿起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姜衡无奈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还喝药呢,他爹“病”了那么久,就没喝过一次药。 可怜他一开始还真心实意地担心父亲,天天亲手熬药,结果都喂了窗台上的那盆花,把那盆花都浇得耷拉了…… 姜丰的病早就好了,但人前还是装出样子来。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不是想让他丁忧吗?他就主动生病,不请还不动了! 苏老太太的“百期”过后,姜丰就开始闭门守孝。 这座大宅是他担任大湾巡抚后才派人回来建的,还没回来住过几次。 如今正值春天,他就索性带着妻儿在院子里种菜。 “娘以前说,等我不做官了,一家人回衡川府,她就要在院子里种菜,屋后还要养鸡养猪。”姜丰站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有些怀念地说道。 熊楚楚黯然道:“我们这是一家子回来了。”可惜老太太却不在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熊楚楚早年是劳作惯的,即使这些年养尊处优,干活也还是很利落、至少比姜丰是强多了。 姜殊和姜衡哥俩是没下过地的,此时都感到有些好奇,也都跟着劳作。 忙了小半日,一家人真的开垦了一块地,播种好了种子、浇好水,只等着种子生根发芽。 如果不去考虑天边的风云变幻,倒是好一派“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农家生活。 但大湾和南洋的消息,是时时送来的。 姜媛等人每隔几日就要派人送最新的消息,因此英、荷两国到了大湾、法兰西攻打安南,姜丰都比朝廷更早收到消息。 姜丰每次看完密信,就默默地烧掉。他不急,他都重病了,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守孝不宜出门,闲暇时除了种菜养鸡,就是监督两个儿子读书。 小儿子姜衡在国子监读了半年,不说别的,四书五经的经义是长进了不少。姜丰便给他出题,让他试着写时文。 “若是写得好,明年就下场一试。说不得,我们姜家也要出个小举人。”姜丰勉励道。 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但以姜衡的年纪和学问,中举还是很难的。但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姜衡脸红了红,有些扭捏地说:“爹爹,我要是中了举人,是不是就可以……呃……订亲了?” 没等姜丰回答,一旁的姜殊就哼道:“长幼有序知不知道?你哥我都没订亲呢!” 姜衡红着脸说:“别的事长幼有序,缘分的事可说不定的。” “爹爹!我要告状!”姜殊大声说,“衡儿看小话本!这些话肯定是从小话本里学的!” 姜衡不依了,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是小话本里的?你不看怎么知道我看?” 两个儿子就这么吵了起来…… 姜丰头痛之余,嘴角却不由得勾了勾,少年人真有活力啊! 但他还是虎着脸道:“都闭嘴!守孝呢,提什么亲?来年你要是中举了再说。若是中不了,你就给我埋头苦读,什么时候中了什么时候说!” 姜衡缩了缩头,姜殊则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弟弟还没反应过来呢,爹爹的话里有陷阱!中举岂是那么容易的?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多少人考到白头都还是个老童生! 这要是一直不中举,就一直打光棍?想到傻弟弟被父亲的话套住了,姜殊就觉得好笑。 ………… 虽然吵吵闹闹,但在衡川府的日子,却是父子三人难得日日相处的温馨时光。在姜殊和姜衡的成长岁月里,父亲总是披星戴月,难得这样亲自带他们读书、谆谆教诲。 即使是最厌恶读书的姜殊,都没有叫苦,而是老老实实地背书、承欢膝下。 姜殊年纪渐大,身边的人也私下教导他,要孝顺父亲、讨父亲的喜欢。他虽然不想做得太刻意,但也知道讨父亲喜欢总是没错的。 姜丰在这里享受着天伦之乐,京中又派了钦差往衡川府传旨,这次来的是兵部郎中和御医。 钦差刚启程,就有人飞快往衡川府传递消息。 姜丰收到消息后,沉吟了一会儿,决定让病一天天好起来…… 姿态摆得差不多就行了,仗还是要打的。 安南的那个殿前大将军差点淹死他的女儿,这个仇不可不报。大湾特种营秣马厉兵已久,郑达那里也早已备好军需。 打仗对于他来说,从来就不是亏本的买卖。 虽然法兰西已经抢先一步攻入安南的都城,安南的国库、王宫来不及转移的金银只怕都落入了敌军手里,但王室往北撤离,还是带走了不少好东西的。 姜丰已经提前让莫明从防城出发、“接应”安南王室。 到时候把王室控制在手中,就可以好好谈判了。正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姜媛写下的那份协议,迟早能派上用场。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场仗,必须别人求着他去打。这个“别人”,既是安南、也是朝廷! 第463章 调令来了 得知京中派来的钦差进了城,还带着御医,姜殊着急地对他爹说:“这可怎么办?找个大夫来帮忙装一装?” 姜丰看了大儿子一眼,不慌不忙地说:“急什么?谁说病一好就要马上赴任?总得歇一歇缓一缓,万一路上反复了呢?” 装病是没有必要的,御医一把脉就出来了。 御医也都是人精,不会把话说穿,到时候他按着御医的方子喝两剂药再痊愈,不正好体现御医医术高明?你好我好大家好。 因姜丰是外地的巡抚,钦差来传的又是军务,传旨时还有衡川府本地知府蔡篙陪同。 姜丰亲自带着两个儿子到门口迎接。 蔡篙忙道:“姜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下官这些日子忙碌,也不曾来探望,请大人多多包涵。” 也就是说,姜丰的病情究竟如何,他也不清楚…… 姜丰笑了笑:“有劳蔡大人挂念,已经大好了。” 说着,又和钦差们见礼,将众人迎了进去。 衡川府姜宅是民宅,虽然广厦朗朗、花木森森,却没有官宅的威严堂皇。如今又值孝期,各种摆件装饰也收了起来,显得愈发清冷萧疏。 正堂里已经摆起了香案,姜丰朝北跪地迎旨。宣旨的钦差微微侧身站着,接旨的人跪的是皇权,不是钦差。 这是姜家半年里接的第二道圣旨。 上一道是礼部祭奠诰命夫人苏氏的。这一道则是选调大湾巡抚出兵援救藩属国安南。 圣旨没有明确说调用大湾特种营。但是大湾巡抚能调用的,就是府军和特种营。 大湾的府军在北美损失惨重,如今刚恢复了一些元气。因卢胜伤病退伍,统兵的参将都是新上任的,还没有海外征战的经验。且府军要负责全省的防卫,不可轻易调动。 能调动的也就只有特种营了。 圣旨里只说由大湾出兵,又不提军需的事…… 姜丰平静地接了旨,似乎跪的时间有点久,站起来时头晕,身体晃了晃。 在姜丰身后的姜殊和姜衡连忙扶住他,焦急地喊:“父亲!你怎么啦!快请大夫!” 兵部郎中忙说:“陛下派了御医随行,就在后头,稍后即到。” 姜丰定了定神,苦笑道:“人年纪大了,身体就是不中用。也没什么大碍,让诸位大人担忧了。” 兵部郎中笑道:“姜大人正值壮年,何以言老?陛下和朝廷都指着您为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呢。” 他来的时候,尚书大人可是说了,务必让御医治好姜巡抚的病,送姜巡抚回任上。 姜丰叹了口,摇头道:“都是要做外祖父的人了,唉……蒙陛下隆恩,也唯有鞠躬尽瘁而已!” 姜殊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姜衡已经抱着父亲“悲从中来”、“痛哭流涕”。 蔡篙很快也抹着眼泪说:“姜大人为国尽忠、为母尽孝,实乃吾辈之楷模!” 接着,他又对京中众人说起苏老夫人“百期”时,姜丰扶杖而出、形销骨立之事,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花花轿子人人抬,姜丰谦虚了几句,又夸了蔡篙治理地方的才能,才引着众人往正厅而去。 姜殊看着弟弟和蔡知府的眼泪收放自如,心中默默感叹,还是读书人厉害,吾不如也! 在正厅里坐好,又有侍女奉上茶来。说话间,御医终于也赶到了。 这份调兵圣旨是八百里加急,兵部郎中还罢了,御医真是跟着奔波掉了半条命。好不容易赶到姜府,那形容憔悴得比姜丰还像个病人。 但身负圣命,御医一到就立即给姜丰把脉看病,这敬业的态度,令姜丰都有点于心不忍了…… 御医给姜丰把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们身上。接下来御医说出来的话,将关系到南洋一个国家、千万百姓的命运。 被这样灼灼的目光盯着,御医觉得压力也挺大的。好在他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给巡抚看病压力再大,也比不上给宫中贵人看病,那才是一言定生死。 过了好半晌,御医眉头皱了皱,又看了看姜丰的脸色,沉吟道:“姜大人的风寒是大好了。只是脉象有些虚弱,近来可是常常觉得头晕目眩?” 姜丰点了点头,可不是头晕目眩嘛……得知御医要来,他早饭午饭都没吃,低血糖了…… 兵部郎中忙问:“这可严重?” 御医叹道:“姜大人至纯至孝,想来是守孝期间伤心过度、不思饮食。唉,其实父母天伦,规矩礼仪也不外乎人情,纵使吃点肉食也是无碍的。”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了。姜丰这是恪守孝道,守孝期间布衣蔬食,把身体弄垮了。 唉……世上真有如此至诚君子!就连兵部郎中,一时都不忍催促了。 既已看完病,御医就给姜丰开了方子,以温补调理的药材为主,同时嘱咐:“药补不如食补,姜大人还是节哀,多进饮食、注意歇息。” 说完又仔细打量了姜丰一番……好在姜大人底子好,也没有怎么瘦。 一旁的姜殊低着头抿着嘴,他爹挺想得开的,这段日子吃得好、睡得好,还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其实,姜丰的身体是一时饿得虚弱,还是长期积弱,御医也不是探不出来。只不过姜大人都把意思透露出来了,他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出京的时候,陛下吩咐一定要治好姜巡抚的病。治肯定是能治好的,但姜大人“病”了那么久,也得调理调理。 既已达成任务,兵部郎中就告辞,他们此次在城中驿馆歇息,要等到姜丰病愈赴任,才回京复命。 御医则留在姜家给姜丰调理身体。 姜丰送兵部郎中和蔡篙出门,叹道:“我这身体不中用,不能好好招待诸位,请蔡知府替我略尽地主之谊。” 虽如此说,还是命长子去驿馆给钦差安排宴席,并请蔡知府陪席。 姜丰安排得如此周到,京官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御医们舟车劳顿,也去了客院安置。 姜丰回到主院,熊楚楚立刻送来一碗温热的瑶柱鸡丝粥,笑道:“快吃吧!一天没吃东西,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吧!” “幸好这肚子没在客人面前打鼓,不然可丢人了。”姜丰笑着,也大口地吃了起来。 这回来的御医还挺上道的……他和王玢、太医院一起合作办药厂,太医院的院正都参与其中,这份关系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吃完一碗粥,姜丰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才道:“这回的调令可不厚道,想要我出兵又不给军需。皇帝也不能差饿兵啊……我得上奏要点好处才行!” 虽然说打安南也不会吃亏,但账不是这么算的。 朝廷不出军需,至少也得免大湾两年税才说得过去……就算大湾这些年经济渐好,但谁也不嫌钱多啊!不说别的,往北美招募移民,这安家费、海船费用都不少! 第二日,姜丰就将写好的奏折交给京中的钦差。 奏折里先是说了一通大湾的难处……从一个荒岛建设起来才没几年,底子太薄,不说跟江南富庶省份比,就是跟隔壁闽省都没法比。世人皆知闽省工商业发达,富得流油。 接着说远征安南、为朝廷扬威,作为臣子义不容辞。但总不能为了援救他国而置本地百姓于穷困之中。若横征暴敛、搜募军资,臣心中实属不忍。 因此,请朝廷多多体谅,免除大湾两年的税赋吧!这两年的税赋,就当大湾出兵的军资! 兵部郎中看了这份奏折,嘴角抽了抽。朝廷为了面子,没有点名说用姜丰的私兵。姜丰也故意不提,既然朝廷征调,就要朝廷出军资…… 此时也只能说:“姜大人爱民如子,想来朝廷也会体恤。” 奏折快马往京中送去,姜丰的病很快也痊愈了。 第464章 出兵安南 姜丰病愈之后,就留着儿子在家乡守孝,自己先带夫人回任上。 按照本地的风俗,苏老太太的周年祭也还要大办。大湾和衡川府距离遥远,姜丰有公务在身,这些丧仪都要交给儿子代办。 终于等到姜丰启程,兵部官员们弹冠相庆,他们总算可以回京复命了! 来的时候,他们还怕姜丰“一病不起”呢,虽说圣旨在上,姜丰不能抗命,但他可以拖啊! 拖到安南亡国、甚至拖到敌国进犯我朝西南……到时候天朝上国的脸面往哪搁? 别看古人常说“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真的一言不合就要臣子命的皇帝不多,有的都是史书上的昏君。 皇帝做什么事,都得受朝臣监督。比如,先帝床帐上用了金钩,前内阁首辅都劝谏他“不可过于奢靡”…… 我朝幅员辽阔,虽然皇权相对集中,但朝廷要想控制好每一个地方,有时候也是要互相妥协的,朝廷和地方的关系很微妙也很复杂…… 因而,姜丰也有把握,朝廷不会拒绝他的奏折。 没见军需先出兵,他都已经先退步了,又是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若是朝廷拒绝了,那寒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心,是大湾全体军民的心! 因“大病初愈”,姜丰这一路走得不急不缓。 到了大湾时,朝廷的批复已经下来,准了姜丰所奏,由大湾出兵援救安南,自筹军费,朝廷免除大湾两年的税赋。 姜丰看完圣旨,传给属官们看,笑道:“这回圣旨上可把‘自筹军费’说到明处了。” 布政使唐昕第一个看完,小心地看了姜丰一眼,斟酌道:“朝廷也不容易……兵部这一年都在忙西北的战事,西南那边也有动乱。” 姜丰微微笑了笑:“本官亦理解朝廷的难处。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大湾巡抚,自然也要为大湾百姓谋划。” 圣旨既出,大湾特种营也即刻出征。 早在姜丰回来之前,大湾特种营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全军已经到了南屯军港,随时可以开拔。前锋正是钱勇,杨安的意思是让他复仇,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 此时大湾已经收到军报,法兰西军队全面攻下安南都城,安南王室、文武百官凄惶往北撤离,整个安南被从中切成了两半,南北失去联系。 当初姜媛冒险布局,就是为了让西洋几国和安南结成死仇,以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今这个计策成功了。 法兰西入侵安南,就有英、荷两国的协助。这些西洋国家,虽然自己也矛盾重重,但在对外殖民开拓上,都有一定的默契。 特别是南洋这里,因为东方猛虎的雄起,西洋各国相继折戟而归,陆陆续续失去了南洋的殖民地。 如今都想借安南试探一下华国的态度。 对此,姜丰早有心理准备。 他拖延时间,不仅仅是为了和朝廷拉锯,也是为了让安南打得更惨烈些。 安南人性情彪悍难训,视曾被我朝统治为耻,对我朝深怀戒心……那就让他们好好尝一尝西洋人的炮火,让他们自己跪着来求援! 大湾特种营此时从海上出发,他们没有直接前往安南都城。 那里已经被法兰西人拿下,国库和王宫珍藏想必都被法兰西人搬空了,他们此时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很不划算。 还是先去见见安南的军队,达成一定的共识再说…… 从莫明那里得到的消息,安南王室已经到了两国边境,莫明非常热情主动地派兵接应了他们。 而钱勇的老朋友、安南殿前大将军阮栋正率军殿后,以伤亡惨重的代价与法兰西军队僵持、且战且退。 如果没有华国军队援助,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到时候整个安南都会沦陷,成为法兰西国的殖民地。 大将军阮栋看着一日比一日少的士兵,心情非常沉重。 华国已经答应派兵来救援,但是迟迟不见援军。听闻派的是大湾特种营,他的心情更是复杂得很。 此时国难当头,他也不顾上妻儿的仇了。 但是他可以不记仇,大湾会不记仇吗?姜媛和钱勇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怕只怕,来的不是援军,而是豺狼…… 但是亡国在即,又有什么办法呢?法兰西攻下安南都城后,在城中劫掠一空,随即放火焚烧了安南王宫,以为该国侨民复仇。 若是被法兰西占领全境,只怕王室会被屠戮,百姓成为奴隶。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之相比,华国是宗主国,自诩礼仪之邦,还做不出屠戮藩属国之事。 在阮栋的纠结焦虑之中,大湾的蒸汽战舰冒着滚滚黑烟抵达安南北部海湾。 钱勇率领前锋营的士兵先去与安南的军队会合。 待两国军队主帅相见时,阮栋满脸沧桑,身上的铠甲染满脏污的血迹,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整个安南军队,亦是士气低迷,几乎所有士兵身上都带着伤。 与之相对的,是大湾特种营的意气风发,所有士兵都装备齐整、气势逼人。 阮栋神色黯然,对钱勇行礼道:“安南前殿大将军阮栋在此感谢上国将军来援!” 对仇人行礼,这内心是怎样的焦灼! 钱勇连忙扶起阮栋,正色道:“安南既奉我朝为宗主国,我朝自当保护安南,吾皇亦不忍安南生灵涂炭。唉,说起来……若是贵国早些允许我朝驻军,亦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阮栋低着头,握了握拳。 请神容易送神难。今日大湾军队来了,来日怕是不会走了。 钱勇见好就收,没有再刺激阮栋。如今安南王室已在我朝手上,安南军队又只剩这些残军,等打赢法兰西国之后,要怎么样还不是我朝说了算? 到时候,安南再拿出姜媛当初写的协议,我朝承不承认都得看心情了! 两军汇合之后,安南战力大增,迅速对法兰西军队进行反扑。 法兰西国得知华国派了援军过来,大惊失色之下派出使者,试图劝说华国不要干涉法兰西和安南之间的私仇。 我们两国在北美不是合作得挺好的吗?何必为了安南小国伤了和气? 使者刚举着旗往北去见钱勇的前锋军,在安南都城等消息的法兰西大军又收到坏消息,海上又来了一支军队,看旗帜是大湾特种营主帅杨安和爪哇的联军! 法兰西人又气又怒,早知道爪哇那些异教徒和大湾脱不了关系,没想到他们公然合兵打过来了。 而且,大湾军队也不该来啊! 法兰西决定攻打安南之前,是打听过消息的。知道安南狠狠地得罪了大湾,双方结成了死仇。 在马喇甲补给的时候,法兰西军队也试探过当地驻军的态度……华国人根本没有试图阻止他们,沈之鹤还很友好地给他们提供食物和淡水的补给…… 由此,法兰西国觉得华国不会放弃北美的利益,冒着和他们撕破脸的可能为安南撑腰。 但事实是,大湾军队来了。连小小的爪哇,也敢跟在后面狐假虎威。 第465章 要战便战 法兰西军队远征安南,既有海军也有陆军。因要深入安南腹地作战,又以陆军为主。 安南没有水师,无法御敌于国门之外,被法兰西军队轻而易举就打进都城。 法兰西国虽觉得华国出兵的可能性不大,但远洋作战还是小心为上,留了士兵在海港驻守、保护海船。 得知大湾水师和爪哇军队合兵而来,驻守在海港的法兰西军队立刻抵抗。他们不得不抵抗,一旦让华国军队占领了港口,他们将成为搁浅的鱼,再难回到海上。 大湾水师气势汹汹而来,又岂是数量不多的法兰西远征军可比的?即使是战船和武器,都是我朝的更先进。 海战打了不到两日,法兰西军队就撑不住了,主战舰被击沉!巡航舰和驱逐舰连连后撤,最后都退到岸边了。 退无可退之下,法兰西军举起白旗,要求谈判。 在安南都城的法兰西国主帅得知大湾领兵的是杨安,心就“噗通噗通”的直跳。 作为《新约协议》的三国之一,法兰西人对杨安的威名是如雷贯耳。 好好的新约城,洪水漫天、尸体遍地。那位在北美如日中天的移民领袖,兵败被杀。英吉利人在北美几十年的经营被毁于一旦! 即使自家顺带占了便宜、收了好些原来英属的城市,但法兰西国对华国、对大湾还是深深的戒备以及……恐惧。 “杨安亲自领兵来了,出于对对手的敬意,我要亲自去和他谈判。”法兰西国的主帅定了定神,对下属说道。 下属非常担心地说:“杨安这个人……听说以前是海盗,非常凶残!万一他突然暴起杀人呢?” “他现在已经不是海盗了,是将军就要有将军的气度,代表着国家的形象呢。”主帅自我安慰地说道,“何况我们在北美有共同的利益,又跟大湾有大量的贸易往来。想必大湾也不希望失去我国这个合作愉快的伙伴。” 这么说着,他的心情也安定了一些。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有谈判的余地…… 看到法兰西军队举起了白旗,杨安下令停止进攻,水师在港口停泊,但所有军士都没有下船,以蓄势待发之势随时准备新一轮攻击。 得知法兰西国的主帅亲自来谈判,杨安笑了笑:“这是老朋友来了。可惜陈璋和罗鹏不在,否则就是新约谈判的再现了。怎么办呢?打仗我在行,谈判可不行。” 随行的军师笑道:“将军过谦了。当初《新约条约》也是将军做主才签下来的。” 陈璋、罗鹏和英、法两国商议了大半天,也不及杨安拔枪威胁。说起来……难怪姜大人如此信任杨安,这霸道的性子,那是如出一辙。 双方在港口临时搭建出来的军帐谈判。飒飒海风中,两国的军旗猎猎作响,华、法两国在安南谈判,安南却连出席的资格都没有。 杨安的威名,法兰西主帅是如雷贯耳,但见面还是第一次。 和想象中粗犷的海盗形象不一样,杨安身着盔甲,身材魁梧,相貌却并不凶恶,反而有几分东方人特有的儒雅。只有那双深沉的眼睛,让人知道此人不好糊弄。 杨安淡淡地看着对方的主帅,摆了摆手请对方入座。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谈不谈得拢,礼节还是要有的。 法兰西国主帅友好地笑着道:“我曾经听我国驻北美的领主说过杨安将军的名字,可惜我去北美的时候,您已经离开了。我还遗憾不能见您一面,没想到在此见到了。我们两国本来是朋友,本来不该以这种敌对的身份会面的。” 做通译的是一个来往两国的法兰西商人,此人对大湾的强盛也有所了解,用词非常客气。 姜丰这边的通译点了点头,意味着大意没错。 杨安平静地说:“贵国不来打安南,我们就不会敌对。” “安南人实在可恶,竟然无故屠杀我国侨民,此事贵国的报纸上也有报道。这种屠杀平民的行为,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被谴责的!”法兰西国主帅愤愤地说道,“法兰西在西洋也是强国,为了我国的尊严,也必须派兵复仇!” 杨安点了点头:“你们已经复仇了,安南都城被你们占领了,烧杀抢掠了一遍,有什么仇也报了,可以走了。” 来谈判的法兰西人脸色都是一凝,借口被堵回来了,这话可怎么接啊? 沉默了一会儿,那主帅又继续悲愤地说道:“可是罪魁祸首,安南殿前大将军阮栋还活着!我国得到的消息,他的夫人正是主使杀人放火的人!听说安南都城大火,贵国也是受害者?我们两国应该站在一起,共同向安南讨回公道!” 法兰西人心中琢磨……华国人已经来了,看样子是不会轻易走的。与其和华国为敌,不如为友。就像在北美共同瓜分英吉利人的地盘一样,大家不是合作愉快吗? 虽然他们先打下来的安南要和华国分赃有点可惜,但此时也没办法了…… “我国确实是受害者,但这公道我们自己会讨。”杨安笑了笑,“至于与贵国合作……说实话,我们姜大人对贵国印象是很好的,说贵国是西洋最文明优雅的国家。” 说着,他话音一转:“但是安南再讨厌也是我国的藩属国,作为宗主国,若是放任自己的藩属国被别国占领,我国的脸面又往哪搁?” “法兰西是西洋的强国,我国却是世界强国!”杨安掷地有声地说道。 法兰西国主帅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声道:“如果我们两国反目成仇,那么英吉利人就该看笑话了。贵国也许不知道……欧洲的战事已经到了尾声,各国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协议。英吉利人也频频跟我国接触,要重新划分北美呢!” 杨安听完对方的话,脸色也是一冷:“要战就战!” 如果没有华国的崛起,西洋各国的混战还会持续得更久一些。 但华国突然崛起,不仅把南洋各藩属国收复了,还占领了北美偌大的地方。 北美西部的金矿也已被西洋各国所知……那掀开地皮就可以看到的巨大金矿,让所有国家都成了玉兔精,眼睛都红了…… 似乎有默契一般,各国都渐渐减弱了欧洲战场的兵力,开始把目光投向华国! 这是我朝崛起的附带作用、无法避免的。姜丰也早有预料,他曾对属下文武道,别看西方国家没事就喜欢狗咬狗打个不停。但在面对我朝时,他们又成了一体的。 这是不同文明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要么相互融合,要么一方消灭了另一方。 感谢读者“doublejjiang”打赏的比心,谢谢阁下的鼓励!非常感谢! 第466章 大战落幕 法兰西主帅本想用北美威胁杨安,没想到杨安态度如此之强硬,双方不欢而散。 海上作战,是大湾军队占了优势。 法兰西军队决定全面退入岸上,占据安南都城跟大湾相持……就算最后不得已要退出安南,也得展现自己的实力,不能那么容易被华国人吓退。 否则,他们西洋强国的尊严不是没了? 杨安却没有立即登陆攻城。 出兵之前姜大人曾嘱咐,这里是安南的主场,必须以安南军队主战,他们不必越俎代庖。 北线方面,钱勇的前锋营和安南军队正在反攻法兰西军队。 他们已经收到了大湾水师海上大捷的消息,全军上下士气大振、打起仗来更加勇猛。 当然,越战越勇的是大湾前锋营。 阮栋的心情则很是复杂……在反攻都城的作战中,钱勇总是让安南的军队冲在最前线,华国军队只是协助作战。 明摆着是让安南军队做炮灰,但阮栋却没有办法拒绝和反抗。 这支豺狼之军,是自己国家三请四请地请回来的! 而在后方的王室,得知华国大军来援,也一再发旨催促阮栋,尽快夺回都城! 法兰西人本来还担心陷入前后夹击的困境中,没想到华国人这么“通情达理”,放任他们在陆路决战。 虽然……法兰西人也明白华国是想让他们和安南两败俱伤。但他们真不把安南军队放在眼里,他们的目标是钱勇的前锋营,只要一鼓作气打败钱勇的军队,就能震慑华国人! 大湾特种营里,军师有些迟疑地说:“这样坐山观虎斗,钱将军那里就危险了。” 战术上来说是没错。但钱勇毕竟是姜大人的女婿,不容有失。 杨安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姜大人的意思。” 军师遂不再劝……出征之前,姜大人和杨将军共同制定了本战的战略。想来,姜大人也是有考量的,总不会置钱勇于险境。 其实……姜丰对钱勇的安危还真的没有万全的把握。但是打仗哪有绝对安全的?怕死就不要领兵,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好了! 有了华国军队默契的放水,安南的军队像羊群一样被驱赶在前方,消耗得更快。 在阮栋的悲痛欲绝中,手下的士兵一日日变少。 钱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某日突然对阮栋道:“这种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去,渐渐绝望的感觉好受吗?” 阮栋虎目圆睁,悲愤地指着钱勇:“你这个阴险小人!这就是上国的风范?你们和法兰西人一样,都是虎狼!” 钱勇笑了笑:“当时船沉的时候,我漂浮在海上,心情和你现在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最终等到了救援,而你……不可能了。你知道差距在哪里吗?” 看着阮栋神色变得更加黯然,钱勇开怀笑道:“是因为我的背后有强大的祖国,而你的背后没有!阮将军,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你若是肯归顺我朝,从前的恩恩怨怨也就一笔勾销,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阮栋是安南王室的远亲,在安南很有威信。 姜大人曾说,若是能够收服此人,作为我朝在安南的代言人亦不错,还可以分化安南王室…… 阮栋冷笑:“阮栋永远是安南的将军。钱将军有话,与我们国主说吧!” 他本想一口拒绝,甚至痛骂钱勇一顿。安南人,永远不会臣服华国。即使一时势弱也只是暂时蛰伏,来日总有翻身的一天。 但他最终还是不敢破口大骂,而是让钱勇找国主说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英雄好汉,也难免有落难之日! 钱勇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真是不识抬举…… 收服阮栋,也是姜大人惜才,特意嘱咐他的。既然阮栋拒绝,那就不必强人所难了。 对于钱勇自己来说,是不想跟阮栋化敌为友的。 如此,在安南的三个国家,法兰西、安南和华国就这样微妙的对峙了起来。 主战的仍然是法兰西和安南两国,华国倒像是来督战的一般。 直到安南军队扛不住被消耗殆尽时,钱勇和杨安才像回过神来一般,共同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法兰西军队和安南鏖战了那么久,已是疲劳之军。安南气候湿热,远来的法兰西人也不适应,几个月来生病的都不少,如今面对华国军队的夹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一回打了没有多久,法兰西人再次举起了白旗要求谈判,而杨安倒是很友好地同意了谈判。 而这一回的谈判,法兰西人显得有诚意得多。 法兰西主帅提出,法兰西愿意退出安南、承认华国对安南的统治权。但是安南必须处决殿前大将军阮栋,并且签订赔款条约。 这位主帅说道:“继续打下去,我国固然会战败,但贵国也会有损失。我们两国本来没必要开战的,都是因为安南这个卑鄙的小国。为了我们两国的友谊,我建议我们还是停战的好。听说贵国跟英、荷两国交易了一批机器。说起来,我国也愿意和贵国交流科学技术。” 杨安似笑非笑地说:“贵国不是要和英吉利国重新分配北美?既如此,我们就没有友谊了。” 法兰西主帅讪讪地说:“那是英吉利人的意思,我国和他国是老对手了,又怎么能和他们合作?” 杨安不由得大笑了起来……这个世道,还真如姜大人所说“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法兰西人生动地表演了“前倨后恭”! “你们要打我们奉陪。但你们既然不想打了,我们也不是不能商量。姜大人说了,我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从来不会主动侵略别的国家。我国要崛起,也是和平崛起。”杨安笑了笑,“你们要阮栋的命,我国没有意见。但是让安南签赔款协议不可能,科技交流的事倒是好说。你们在安南也搜刮了不少,见好就收吧。” 他已经知道钱勇招降失败,对于阮栋的性命,他也不放在心上了。 但是法兰西走了之后,安南就是我朝的地盘了……既然是我朝的地盘,那土地、人口、资源、税赋都是我朝的,又岂能赔给法兰西? 法兰西国其实也是在漫天要价,他们此时势弱,跟华国继续打下去有被全歼的可能。到时候别说赔款,连命都保不住。 正如华国所说,不如见好就收…… 两国协商好,钱勇就把小国主和阮栋都“送”到了安南都城。既然事关安南,签订协议的时候,又岂能没有安南在场呢? 安南小国主经历了都城沦陷、仓惶逃亡,如今看到大火之后满目疮痍的都城,更是被吓破了胆。 此时得知法兰西人肯退步,但是要阮栋的命,小国主惶惶然地看着阮栋,期期艾艾地问:“大将军……你说怎么办?” 阮栋立在原地,茫然四顾,感到彻骨的寒冷!明明身在自己的国家,他是殿前大将军,周围竟全是敌人,没有一个自己的人。 就连他奋力保护的国主,也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是等着他答应吗? 目光一扫,又和钱勇略显嘲讽的眼神接触……这是嘲笑自己不肯臣服华国吗? 阮栋苦笑,突然朝国主跪下,说道:“我可以答应他们的要求,但也请我王答应,永远不要忘记,安南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他说的是安南语,语速飞快,通译一时反应不过来。 华、法两国人眼看着阮栋把话说完,就一头往大柱子上撞去! 感谢读者“大青山x”打赏的灵感胶囊,谢谢老朋友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467章 安南协议 一个国家形成的时间久了,就会有民族的荣誉感和自尊心,也会有那么一些充满民族气节的人。 阮栋这决绝的一死,令在场几个国家的人都感到震撼。 安南小国主被吓得连连后退、踉跄地摔倒在地上,陪他过来的老臣连忙扶起他。安南君臣心中都是一片茫然,以前总有人说阮栋跋扈、独揽大权,不把国主放在眼里…… 可是,阮栋真的死了,他们又茫然无措了。再没有人可以挡在他们前面。 法兰西国主帅和杨安等人回过神来,没有在意阮栋临死前说了什么……死人的话是不作数的。 阮栋既死,就达成了法兰西国的要求。 法兰西国可以带着他们掳掠的东西退兵了。和整个安南相比,这一点东西,他们要带走,华国也没有意见。 华国既如此友好,法兰西人也很上道。 剩下的,就是华国和安南之间的谈判,法兰西愿意作为见证。 杨安的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停留在阮栋的尸身上,说道:“阮将军也算是豪杰,先将其收殓了吧。” 安南小国主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推开搀扶他的老臣,扑到阮栋身上痛哭。在场的安南人也都陆陆续续哭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就是一片哀哀戚戚的哭声。 尽管一切都在己方的掌握之中,但大湾众人都高兴不起来。 安南积弱,方有今日之辱。若积弱的是华国呢? 在东海水师建立以前,荷国占领了大湾,当时的大湾和今日的安南又有何不同? 还有扶桑海寇连年骚扰东南沿海……杨安的父母就是被倭寇所杀,后来他们一家才流落到海上,自己也成了海盗。 杨安愿意受姜丰的招安,除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之外,也是因为姜丰坚定地灭扶桑,算是为杨家报仇了。 而华国能够迅速崛起,大湾的火器、军舰、科技都功不可没。 如今看到阮栋的结局,杨安唏嘘之余也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跟在姜大人的身后,建设一个强大的祖国! 钱勇则摸了摸鼻子,他觉得自己又成了反派了…… 因敬重阮栋是一条汉子,大湾在现有的条件下,允许安南人以最高的规格收殓、厚葬阮栋。 将阮栋收殓之后,三个国家重新回到了谈判桌。 小国主穿着一身素服、神情落寞,但他这个样子,却令众人觉得顺眼了很多。 阮栋之死,令小国主似乎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但是在谈判桌上,依然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华国提出,安南自古以来是华国的领土,用华国文字、沿袭华国官制,两国同根同源,本是一体。 虽然前朝时,阮氏借华国内乱而独立,但仍奉华国为宗主国。 如今,我朝看在同根同源的份上,不忍安南百姓受亡国之殇,不远千里派兵来援。此种恩义,即便我们不说,安南也当明晓。 在我朝的强势攻击下,法兰西人终于停火。如今战事虽平息,法兰西人还没走呢。即便法兰西人走了,也难保他们不会再回来。 为了安南的安全,华国必须在安南驻军。同时,因华国在此驻军,安南必须负担驻军的军费。这军费,就从安南的海关、税赋中出。 故而,华国必须派驻总督,统管安南的民政、税赋。 看在安南王室历来奉华国为宗主国、颇为恭敬的份上,华国同意保留安南王室。 但王室不得参与具体政务。 杨安总结道:“我提出的这些,已经是很厚道的了。我敬重阮栋将军是个豪杰,愿意给他誓死保护的国家留一份脸面。你们应当知晓,若是我朝不来救援,你们已经亡国。整个国家都会成为法兰西国的殖民地。如天竺一样,王室不复存在、国民尽成亡国奴。” 安南人听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杨安说的是实话,若是华国不来救援,安南已经亡国了。甚至若是华国此时抽身走了,他们依然无法抵挡法兰西人。 但是,阮栋将军临终前都说,不要忘记安南是个独立的国家。 阮栋的鲜血还凝固在柱子上,他们又岂能忘记? 况且,说安南自古以来是华国的领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从前朝至今,他们都已经独立了近两百年。在陈皇帝收复安南之前,他们也处于半独立的状态,中原皇朝对他们是力不从心。 独立,是安南最后的民族自尊心。 小国主身边的老臣小心翼翼地道:“贵国援救之恩,我国上下铭记于心。但是若是如杨将军所说,派驻总督、统管我国的民政和税赋,那我国又与亡国何异?” “与亡国何异?”杨安冷笑着站起,“有什么不同,我们这就撤军,想必你们就能感受到了。” 他一站起,钱勇等人也跟着站起。 钱勇还对做见证的法兰西主帅笑道:“看来我们不该来,对方丝毫不感激我们的好意。” 法兰西主帅也笑道:“也许安南比较欢迎我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安南君臣一眼,那目光中的不怀好意,让安南君臣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法兰西愿意配合华国人,谁都喜欢和强国做朋友。 眼看着华国人拂袖离开,安南小国主连忙说:“大将军请留步!” 杨安脚步顿了顿,回头问道:“国主还有何吩咐?” 小国主的手紧紧握了握,看着杨安道:“吾年幼不知政务,从前是阮栋将军为吾代管政务。如今阮将军已逝,吾六神无主。眼看安南百姓惶然不知所措,吾作为国主亦非常不忍!上国既愿意驻兵保护我国、为吾代管民政、税赋,吾心怀感激!一切就由大将军做主!” 像背诵一般地说完这番话,他垂下了眼帘,仿佛不敢直视周围的人的目光。 “国主!”安南老臣悲痛地喊道。 今日谈判之前,他们曾和王太后一起商量,对华国的要求是有准备的。 华国的要求并不意外,姜媛写的那份协议,他们记忆深刻。 王太后曾经说了这番话,让小国主记住。他们一直心怀侥幸,想着也许华国人改了主意……但是最终,国主还是亲口说出了这番话。 阮栋让他们记住,安南永远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但如今形势不由人,也只能暂且蛰伏,以待来日。 安南君臣安慰自己,前朝陈仲光时,安南也曾成为华国的一个州,但最终还不是被他们独立了? 华国如今强盛,但总有衰弱的一天,待到华国衰弱时,就是安南独立之日。 想到这里,安南君臣强忍的羞辱和悲愤,同意在华国所拟的协议上签字。 杨安悠然地坐下,轻笑:“我这个人是没什么耐心的,也最不耐烦试探来试探去。迟早都要签,不如早一点签,也好早日让国家安定下来。诸位说是不是?” 安南君臣都点头。 你拳头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468章 总督人选 大湾特种营班师回国,还带回了一份《安南协议》。 姜丰亲自到南屯军港迎接,东海水师也在码头列队迎接。军乐齐奏,迎接大湾特种营凯旋。 不管其他朝臣怎么看,在东海水师将士心中,大湾特种营就是他们的同袍,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杨安率军下船,大步走到姜丰跟前,正要行礼……已被姜丰扶住。 “甲胄在身,不必多礼!”姜丰笑道,“杨大将军从不负我所望!” 杨安是朝廷封的世袭三品威烈将军,论官职已不在姜丰之下。姜丰又岂会托大,接受他的跪拜之礼? 姜丰往杨安身后看了看,又问道:“钱勇没回来?” 杨安道:“虽法兰西人撤离了,但安南经历战乱,国内动荡。钱将军暂且留守、负责平定局势。” 姜丰点了点头。钱勇曾在爪哇几年,和爪哇的天师道关系密切、对南洋各国也很熟悉,由他驻守安南很合适。 不过,想到钱勇和姜媛成亲没多久,夫妻分居太久也不好。姜丰决定回大佳腊之后就让女儿去安南,让他们夫妻团聚。 此时大军回国,姜丰即在南屯准备了宴席劳军,同时与杨安回营帐,细问安南诸事。 出征之前,姜丰和杨安共同制定了此战的战略。特种营按照既定的战略执行,果然把安南军队消耗殆尽,坐收渔翁之利。 但对于作战的经过,姜丰并不了解,他也很关心。 杨安便细细说来,在说到阮栋自尽时,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在那种情况下,即便我愿意留他一命,阮栋也唯有一死。” 他非常能理解阮栋的选择,若是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姜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落后就要挨打。要想有尊严地活着,就必须有一个强大的祖国。” “我之所以一定要收复安南,一是因为安南与我国相邻,将来恐怕有领海的争端。为子孙后代计,当把问题消灭在萌芽阶段。”姜丰叹道,“二来则是安南人野性难训。前朝时,安南独立之后屡次与我朝发生领土争端。虽名义上奉我朝为宗主国,私底下小动作不断。” “彼时,思明土官及宁远州土官向朝廷控诉,辖境猛慢、禄州等地被安南所占。该年二月,朝廷遣使责难安南,要求归还禄州……安南便被迫将古楼等五十九村交给朝廷。”姜丰说了一段史书记载。 杨安没读过多少书,对两国之间的历史知道得不多,此时仔细听着。 “虽然安南愿意息事宁人,但两国关系仍然紧张。”姜丰冷冷地说,“我朝强盛时他们还老实,一旦内部动乱,他们就蠢蠢欲动。” 杨安点头:“正是如此。阮栋临终前留下遗言,让小国主不要忘记安南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依末将看来,安南碍于形势不得不签下条约,心中却并未臣服。” 正因为安南人性情难驯又反复无常,且地方偏远,驻军消耗大,收税又收不了多少……实属鸡肋,务实的前朝才决定放弃这个地方。 姜丰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也……从前我朝即使占领了安南,也难以掌控。如今嘛……既然安南人留在安南不老实,就把他们迁徙到其他地方好了。北美那里,不是缺人吗?” “这种处置方式是有先例的。”姜丰笑道,“扶桑人同样性情反复、欺软怕硬。当初打下扶桑之后,就是把贵族、军队屠戮,平民男子送往虾夷挖矿、女子则迁徙到大湾来。施伦到了扶桑之后,又从我朝迁徙百姓过去。如此才完全占领了扶桑诸岛。” 杨安心中一凛,正因为对扶桑这种“赶尽杀绝”的处置方式,如今扶桑这个民族都灭亡了。 迁徙到大湾的扶桑女子和本地百姓结合,已经渐渐融合其中了。 姜丰又道:“不过,安南和扶桑还是不一样的。扶桑海寇数百年来屡屡进犯我朝,又跟在荷国身后占领大湾,与我朝有大仇。安南嘛,到底是藩属国……屠杀是不必的,只要把不听话的人迁走就好。再说了,北美有房有地有金矿,可是个好地方。” 杨安拱手道:“姜大人英明!” 因安南是杨安打下来的,在安南的处置上,姜丰和他商议。 而且有些话,能对杨安说,却不好提前让文官们知道。免得有些人又觉得“过于狠厉、有伤天和”,坏他大事。 劳军宴结束,姜丰和杨安带着亲卫军返回大佳腊,召集众属官道:“安南战事结束,杨将军与安南王室签订了协议。事关重大,我要亲自进京汇报此事。” 当初安南派出使臣进京求援,朝廷为了宗主国的脸面以及南洋的利益,不得不派兵援助安南。因军费紧张、只能调用大湾特种营。 为此,还派出兵部郎中和御医亲自到衡川府对姜丰宣旨,务必请姜巡抚回任上。 打仗用的既是姜丰的私兵,如今战事结束,姜丰也该向朝廷邀功了。 布政使唐昕等人传看完《安南协议》,都露出了喜色。两百年后,安南再次回到了我朝统治之下! 虽然保留安南王室,但不能干涉政务的王室,那不是摆设吗? 设立安南总督,安南就是我朝的行省了! “恭喜姜大人!恭喜杨大将军!”属官们贺道,“此乃我朝的一大喜事!” “同喜!同喜!”姜丰捋须而笑,“攻打安南,也离不开军需供应,这是整个大湾的功劳,是诸位同僚共同的功劳!” 道喜之后,就要商议安南总督的人选。 安南是大湾打下来的,这安南总督的人选,大湾自然有发言权。 姜丰要亲自进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安南总督的人选。要想新安南总督执行他的计划,当然要是自己人才行。 “安南总督,必须对安南有充分的了解。”姜丰公允地说,“我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就是防城知府莫明。防城是两国边境,莫明任防城知府多年,对安南了解至深。且他不断派出探子深入安南查探消息,在他国安插了不少人。不瞒诸位,安南都城大火一事就有莫明的探子协助。” 安南都城大火的内情,即使是姜丰的心腹都只知道和姜媛、钱勇有关,却不知道和莫明的关系。 当时情势不明,姜丰并不想暴露莫明这个重要的人物。如今大势已定,他才将过去的布局一一道来。 众人这才知道,姜巡抚觊觎安南原来那么久了,多年之前就将心腹调到防城为官! 莫明是姜丰的老下属,这也是众人知道的。 “莫明谋划安南已久,又接应了逃亡的安南王室、对安南王室有恩。以他为安南总督,以后才能更好地配合我们的工作。”姜丰说道。 唐昕顾虑地说:“我们都知道莫大人的功劳,只是此中内情不好公开说。莫大人只是一介知府,若要直接升任总督,恐怕朝廷不答应。” “因此,此事必须我亲自去说。”姜丰的目光凝了凝。 安南的布局,关系到西南各国的局势……缅甸、天竺、寮国……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花在西南了,必须尽快把西南拿下!绝不允许有人破坏他的布局! 第469章 蝴蝶效应 不到一年的时间,姜丰再次进京,却已世事变迁,恍如沧海桑田。 上一回,他进京恭贺皇后娘娘大寿、述职,和王玢商议合办药厂的事。那个时候他再忙,心情是舒畅的。 这一回,他的心情却有些感伤……他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流落到这个时空,他最先接触到的就是熊楚楚、苏老夫人、姜媛,这些是原主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在朝夕相处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尽管苏老夫人有很多乡下妇人的毛病,但对他却自始至终是个慈母。 一个人,只要有父母在世,死亡也似乎是很遥远的事。 但当父母皆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挡着身前,死亡就似乎成了很近的事。 姜丰有种“时不待我”的迫切感,故而想尽快解决西南诸国的事。 有了蒸汽轮船后,从大佳腊到津港也不再遥远,乘风破浪,不过须臾。 如今的津港,比姜丰第一次到的时候要繁华得多。 海港上停留着来自各地的商船、官船,其中又以扶桑和北美的居多。 姜丰乘坐的官船到了码头,立刻有津港总兵手下的一个参将过来迎接。 “今天的码头很热闹。”姜丰环视了一圈,笑道。 他也来过津港好多回,和这个参将也打过几次交道了。 参将答道:“正是凑巧,北美的运金船近日也到了。” “原来如此。”姜丰点了点头,目光在打着北美旗号的大船上溜了一圈。 这些船……大多是西洋的样式,一些是新约海战后从洋人那里收缴的,还有一些是陈璋后来购置的。 能够有这样一支船队,陈璋的家底也不薄了…… 从范致远那里知道,陈璋如今也学得“聪明”了,送往朝廷的金子不到出产的五成。其他都截留下来留作当地的建设。 姜丰对北美如今的状况也很好奇……真想亲眼去看一看啊! 大湾众人在津港休整了两日,对这个港口城市的兴盛又多了几分了解。 这里竟然也出现了移民船只,来自爪哇、吕宋、扶桑、北美的移民船都停在港口,看到有上前询问的,就夸耀自己那里的好。 “老哥想到爪哇去?你看起来是北方人啊,爪哇多热啊。你别听天师道的人忽悠,那些人最会吹牛。还是去北美,气候和京城差不多……”一个北美移民船的管事说。 携家带口的“老哥”显得犹豫不决,低声说:“我是得罪了主家,在我朝活不下去了。要是去了北美,那还不是我朝的地方。听说天师道和我朝不来往……” 北美移民船的管事也低声说:“老哥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果然一看你就是见过世面的。只是你有所不知,天师道虽是被放逐到爪哇去的,和大湾关系好着呢!” 眼看着这个“老哥”要被说动了,另一边爪哇移民船的人立刻冲出来,拦着那北美的管事说:“阁下这样抢人,不太好吧?” ………… 姜丰饶有兴致地看着码头上各家移民船抢人,问津港的参将:“看样子,这些移民也有逃奴……朝廷不管?” 参将道:“管啊……咱们总兵大人说了,谁家能招到移民是谁的本事,不许公开抢人!” 姜丰怔了怔,他说的是逃奴的事,可这参将显然不把逃奴的问题放在心上。 奴仆是贵族地主的根基,逃奴多了,那些贵族地主家的土地谁来耕种?纵容逃奴可是得罪人的事,没想到这津港总兵还挺大胆的。 因而笑道:“你们总兵有意思,这是公开允许逃奴移民了?” 参将看了姜丰一眼,轻声道:“这逃奴移民的事,不是大湾率先施行的嘛……姜大人不是说,凡是登了船的都是良民?” 姜丰摸了摸鼻子,这么说来,“罪魁祸首”还是他。 不过大湾偏远,逃奴的事得罪的只是闽省的藩王、大地主。而津港距离京城近,这得罪可是京中的贵人。 看各家移民船的宣传攻势,都把自家说得千好万好……只怕连皇庄的奴仆都会心动。 这要是闹起来,津港总兵撑得住? 姜丰想了想,这津港总兵似乎曾在京营任职,是陛下的心腹。 这就更有意思了……是皇帝暗中支持移民,还是津港总兵自作主张? 说不定这津港总兵收了移民地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可能。 姜丰细细想了想,决定不干涉此事。 大湾工业化的进展、全球的扩张,对整个国家都是有影响的。 在蝴蝶效应之下,闽省、岭南都出现了很多工厂,产生了资本家和工人的阶级。 而未来,这种影响会越来越大,彻底改变历史的进程。 就拿移民来说,假以时日,我朝的百姓真的会遍布全球各地。姜丰当初制定的“播种计划”也将实现。 ………… 看了两日津港的热闹,大湾众人启程进京,不日即抵达京城。 因他们是送安南大捷的战报进京,因此礼部的官员早早就到了京郊的码头迎接。 陪着姜丰进京的郑达笑道:“大人恐怕是礼部郊迎次数最多的巡抚了。” 姜丰笑了笑:“那是因为我最不安分、最爱打仗?” 不等众人回答,他摇了摇头道:“不对。我这个人最爱和平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打暹罗、爪哇、征北美、安南……他都是师出有名的! 郑达等人都腹诽,姜大人您爱好和平,世界上就没有好战的人了。 虽说是师出有名……但那都是“莫须有”的理由啊。总之只要姜大人看中的地方,那就“自古以来都是我朝的”,不是也得是! 大湾的官船登岸,礼部的官员已经迎了上来,宣读了表彰安南大捷的圣旨、宣大湾巡抚进宫! 此次来宣旨的,是礼部侍郎,官阶不比巡抚低多少。 这位侍郎大人看着姜丰,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姜丰年纪比自己还轻呢,若是在六部熬资历,此时只怕还升不到侍郎。 但是作为外官,他却已升到了巡抚。且文治武功都令人侧目,即使人不在京中,却总能成为人们口中传说的人物。 姜丰接旨之后,对礼部侍郎道:“劳烦侍郎大人亲自来了,我们这就进宫吧。” 若是普通的传旨官员,他还会递个荷包过去。但侍郎大人就不一样了,他得改日亲自上门致谢。 礼部侍郎回过神来,笑道:“姜大人不必客气,陛下正候着您呢。” 感谢读者“doublejjiang”打赏的比心,谢谢阁下的支持! 第470章 掌控南洋 姜丰进宫时,内阁首辅章成贺、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等内阁重臣都已到了。 看到姜丰进来,众人的目光都一致投到了他的身上。 此前御医从衡川府回京,曾说姜丰因丧母之痛不思饮食乃至形销骨立……如此至纯至孝,闻者无不动容。 如今看到姜丰步伐沉稳、气度如渊渟岳峙,心道,看来姜大人的病已然全好了。 别人治病靠医药,姜大人治病靠公务…… “臣大湾巡抚姜丰拜见吾皇!”姜丰在御阶下行了大礼。 皇帝抬了抬手:“爱卿平身。” “谢陛下!”姜丰稳稳地站起,太监已经抬了一张椅子来,放在六部尚书的下方。 前朝陈皇帝至今,皇帝都优容朝臣,除大朝会外,平时皇帝召集内阁重臣议事都会赐座。 待姜丰坐下,皇帝笑道:“姜爱卿的身体可好了?” “谢陛下关心,微臣已经好了。”姜丰恭谨地答道。 皇帝点了点头,叹道:“爱卿的心情,朕最能体会。只是国事尚仰赖卿,卿当保重自身、为国为君分忧,亦是孝道。” “臣谨遵陛下教诲。”姜丰露出感激的神色。 京中有人想趁他丧母夺取大湾,但至少皇帝没有被说动。对于他来说,陛下是个符合他期待的好皇帝,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寒暄已毕,姜丰开始汇报安南的战事。 消耗安南战力这种事就不必细说了,至于阮栋自尽也是一语带过……最后讲到签订协议的事。 姜丰也强调法兰西国觊觎南洋已久,早已屯兵在非洲的殖民地,只待合适的时机、有合适的理由就出兵。 “西洋人从来就不曾放弃东方,他们一直在寻找机会反攻。”姜丰声音有些低沉地道,“因我朝这些年迅速扩张、控制了吕宋、爪哇、马喇甲,西洋人也想有一个据点。法兰西看上安南、英吉利看中缅甸,都是想以此为根基,来日进犯我国。” “因此,这一次即使没有安南来求救,我国也绝不能坐视不理。如今,法兰西军队一时被打退,也难保不会卷土重来,故而我让钱勇留守安南。为了让法兰西国尽快撤兵,时间紧急,杨安将军做主与安南签订了协议。此乃杨安将军与安南签订的协议、安南国上交的户籍、土地名册,请陛下过目。” 说着,姜丰身后的郑达出列,呈上了一叠厚厚的文书。最上方的就是《安南协议》。 太监下来接过,呈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皇帝打开协议,不一会儿就看完了全部的内容,目光在协议最后的印章上停留了一瞬。皇帝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而是让内阁重臣传看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内阁首辅章成贺道:“大湾特种营此次援救安南,彰显了我天朝上国的风范、扬我国威,取得如此丰硕的战果实属难得、可喜可贺。只是,派驻安南总督、往安南驻兵、接管民政税务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呢?” 和安南签订协议,大湾没有通过朝廷就私自决定了。 这份协议上,盖的也是大湾巡抚的印。即使是和姜丰有旧的章首辅,都觉得姜丰有点逾越了。 当初在北美签订《新约条约》,陈璋可以代表朝廷。况且北美万里之遥,这种战后协议主将可以自主。 但安南是我朝的藩属国,派驻总督可是关系到一国之主权,这种事大湾应该跟朝廷事先商量的。 户部尚书郦元也道:“援救安南、赶跑法兰西人是我宗主国的尊严和责任。但是安南小国,能征的税赋有限,且安南人性情反复。把他纳入我朝领土,其实没有实质的好处。” 作为一个务实的官员,郦元对于任何可能扩大财政支出的事都心存警惕。 姜丰答道:“若只看税赋,只怕只有中原和江南各省是有价值的。但一寸山河一寸血,我朝的任何一寸领土都是不容有失的。安南自古以来是我朝的领土,只是趁我朝势弱时独立,如今也是时候收复了。” 说完,姜丰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我朝正在开疆拓土,连遥远的北美都不能放弃,又何况近在咫尺的安南?对于前朝来说,安南是偏远的蛮荒之地。但对于本朝来说,我们有远洋的战舰、有强大的火器,安南并不遥远!” 姜丰把本朝和前朝对比,说本朝比前朝强大,皇帝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朗声道:“不错,安南并不遥远。” 姜丰又道:“郦尚书担忧的,无非是我朝从安南收的税赋不足以弥补军费、得不偿失。对此,我的想法是,驻守安南的是大湾特种营,这军费就由大湾出了,不必动用国库。” 郦元顿时喜道:“姜大人一言九鼎!” 姜丰无奈地笑了笑,看着皇帝道:“陛下,您看郦尚书怕我食言呢!世人皆知,郦尚书把守的国库,是许进不许出的,我又哪里敢打他的主意呢?” 看着姜丰一脸无奈的苦笑,皇帝不由得笑了起来。 姜丰还是那个姜丰……无论世事怎么变换,姜丰在他面前永远是这幅直率的样子。 皇帝笑道:“这份协议……签得好!安南本是我朝的领土,如今能够回归,亦是理所当然。姜爱卿说得对,我朝的领土,是寸土不让的!” 皇帝一锤定音,其他人也不再为协议的事争论。 眼看着皇帝想要开疆拓土,姜丰的所作所为正合皇帝的心思,再唱反调,不是和皇帝过不去吗? 户部尚书郦元笑道:“姜大人自筹军费,臣没什么可说的了。若是各地驻军都有姜巡抚这份觉悟就好了。”说着,目光投向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假装没看到……笑话,要是国库不出军费,地方军队去哪里筹集军费?又不是谁都跟姜巡抚一样有钱。 据说姜巡抚发明不少新的机器和药物,卖的都是天价,这些可都是摇钱树…… 说完了驻军的事,就是安南总督的人选。 姜丰之所以主动提出自筹军费,就是以退为进,看似对朝廷让步,实则是为了把保举安南总督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军费由大湾出,这税赋自然也该由大湾负责收,那这总督自然也该由大湾选派。 姜丰笑了笑,保举了防城知府莫明。 果然,这个提议一出,吏部尚书就质疑道:“总督是从一品,知府是正五品,这跨度是否太大了?” 且……整个南洋来看,爪哇和大湾关系匪浅,马喇甲海关提举沈之鹤是姜丰的旧下属,暹罗国主的真实身份大家心知肚明,吕宋总督陆宽的侄子正在姜丰手下…… 如果再加上安南……姜丰不动声色间,就掌控了整个南洋! 第471章 西南局势 对于吏部尚书的质疑,姜丰早有准备,微微笑道:“前朝陈仲光收复安南,设为‘交趾’州,下辖州、县,在安南设置‘交趾都指挥使司’、‘交趾承宣布政使司’、‘交趾提刑按察使司’。” “也就是说,最高的行政长官为正三品布政使。如今我提议设总督,是因为西洋国家占领殖民地之后都设总督统管军政,此乃国际惯例。莫明在正五品知府任上也近十年,也可以往上升一升了。至于这安南总督的品级,也不必非得和吕宋、扶桑比,安南小国寡民,正四品亦可。” 从正五品升到正四品,这跨度就不算很大了。 吏部尚书皱了皱眉:“正四品的总督?没有这样的定制……” “时移世易,从前我朝也没有外洋总督,如今可不是有了?”姜丰淡淡地说道。 首辅章成贺道:“设知府、布政使还是总督,其实都是一个名头。从前大湾荒芜,姜大人也是以知府之职统管全岛。后来大湾发展起来了,才改成省的编制。若还是前朝,安南也只设知府、布政使即可。但如姜大人所说,如今殖民地设总督乃国际惯例,我朝也不好例外。正所谓,名正才言顺。” 吏部尚书便道:“专门为安南改变官制到底不妥……何不换一个总督人选?” 只怕这句话才是他的心里话吧? 姜丰心中冷笑,瞟了吏部尚书一眼:“敢问傅尚书,还有谁熟知安南政务、于安南王室有恩?谁提早数年就在安南安插了探子间谍?谁敢说自己能处理安南纷繁复杂的关系?若是有这样的人选,我也不必说了。” 吏部尚书一时哑然。他只想到总督一职位高权重,不好轻易决定。即使最后要定,也要先拿捏一番…… 选调官员,本是吏部的职责,总不能姜丰说选谁就选谁吧?即使姜大人驻兵安南,也不能如此专权! 但没想到,姜丰说发怒就发怒,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他没法接了。 御座之上,皇帝神情莫测地看着殿中众臣的争论。 安南那个遥远的小国,其实皇帝并不太放在心上。 收不了多少税,只怕还要往里投入人力财力、实属得不偿失。 若说有收获,更多的还是名誉方面的收获。在前朝手中独立的国土,在他的手里收了回来。 皇帝和姜丰相识近二十年,自诩对姜丰的性情也较为了解。 看到姜丰已经动怒,皇帝开口道:“莫明姓莫……朕记得,安南在阮朝之前曾有过一个莫朝,这倒是巧了。” 姜丰答道:“陛下真博学!前朝时,阮氏本是黎朝的大将军,莫氏叛乱建立莫朝,黎朝还来我朝求救。而最后,阮氏也叛了黎朝,建立了阮朝。安南南北素有纷争,莫氏在南方也还有一些力量。莫明在安南收买的探子,就有莫氏的人。” 接着,姜丰将安南都城大火的内幕大略说了一遍。 之前姜丰说莫明早在数年前就布局安南,众人还没有切实的感触。如今听到安南大火的内幕,才凛然,姜丰看中的人果然不凡。 首辅章成贺琢磨了一下皇帝的态度,笑道:“既如此,这莫明和安南莫氏可有关联?” 姜丰笑道:“没有关联。莫明是开建人,开建莫氏也是历史悠久,唐朝时,岭南第一个状元莫宣卿就是他家先祖。” “这也算仕宦世家了……”皇帝道,“准卿所奏,就任命莫明为安南总督。拟旨,宣防城知府进京领命。” 一旁的待诏学士即刻拟旨。总督这样的大官,是要进京领命,皇帝亲自见过才能去赴任的。 圣意已决,众臣也不再有异议。 吏部尚书等人目光碰了碰,虽还是觉得不妥,也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 真要说起来,他们和姜丰倒没什么仇怨。每年的冰敬炭敬,大湾也送得分量十足。 但是在其位谋其政,对于吏部尚书而言,维护朝廷管制的严谨性,是他的职责。 汇报完安南的战事、又拟定了安南总督的人选,皇帝就安南大捷又发了一道圣旨,表彰威烈将军杨安、轻车都尉钱勇,上下将士各有奖赏。 同时,调轻车都尉钱勇任安南都指挥使、驻守安南,让钱勇驻守安南一事更名正言顺。 朝议结束后,皇帝留下了姜丰,其他臣子散朝。 这又令众臣既羡慕又感慨……刚刚说了那么多,皇帝还没说完?还要留下姜丰说悄悄话?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听的吗? 老姜这厮太令人嫉妒了! 皇帝留下姜丰要说的事……还真的不适合公开说。 “安南的战事了结得倒比朕预料中要快……朝臣都说,大湾特种营出征战无不胜,这是你的功劳。”皇帝和煦地说。 姜丰道:“大湾是枝条,国家是根基。没有强大的国家作为后盾,大湾的军队也如无根之木、无水之源,能打胜仗,靠的是强大的祖国、是陛下的恩泽,微臣不敢居功。” 皇帝笑了笑:“爱卿不必过谦,你在南洋布局多年,旁人不知道你付出多少心血,朕是知道的。就拿莫明来说,他升任防城知府,也是你的保举。朕感慨的是,安南的事暂时结束了,缅甸那里还没有结果,你比顾卿的动作快。” 君臣二人早在数年前就开始谋夺西南,也都开始布局了。姜丰谋安南,顾卿则谋缅甸。 姜丰谋夺安南,虽然也有用阴谋……安南大火一事就很妙,一下子把西洋几个国家都拖下水,把安南逼入绝境。 但最终拿下安南,靠的却是战无不胜的大湾特种营、是坚船利炮。 而顾卿谋缅甸,却是从后宫入手,全是阴谋…… 皇帝心道,顾卿有勇有谋,却到底是女子,不能像姜丰一样掌控一方,手里没有兵马,自然也不能像姜丰一样真刀真枪地行事。 听皇帝提起缅甸,姜丰笑道:“阴谋阳谋,能达到目的的就是好计谋。顾大人的谋略,是要兵不血刃地拿下一国,用时虽然久一些、消耗也少,倒比臣要高明。” “前些日子顾卿传来消息,我那大侄女年前已经生下了一个王子。只是如今缅甸局势紧张,一时倒不好送老国主归西。英吉利人通过天竺入侵缅甸,若是此时老国主丧命,孤儿寡母难以掌控朝政,国家出现动荡,倒便宜了西洋人。”皇帝叹了口气。 先帝的大公主流落到缅甸,在顾卿的安排下嫁给了缅甸老国王,如今是缅甸王后。 按照顾卿和大公主的计划,待大公主生下小王子,就可以送老国主归西,然后扶小王子登上王位、王太后代管朝政…… 但没想到,英吉利人那么快入侵缅甸,倒使她们进退两难了。 感谢读者“晓愚”打赏的比心,谢谢阁下的鼓励和支持! 第472章 姜丰自荐 听完皇帝说缅甸的事,姜丰想了想道:“打安南时,法兰西人说欧洲战事已经结束,看来是真的,英吉利人这是腾出手来了。我本以为该国会把目光投向北美,还打算让杨安去北美一趟、协助陈璋加强防卫,没想到他们先对缅甸动手。” “英吉利人灭了天竺的莫卧儿王朝和各个小国、统一了天竺,在天竺经营了数十年,已经坐大。”姜丰接着说道,“当初大湾海战结束后,我曾派人到天竺,意图挑起天竺原住民反对殖民者,但是失败了。英吉利人在天竺已扎下了根,此事实在难办。” 皇帝沉吟道:“天竺遥远,英吉利人要占就占,本来和我朝关系不大。怕只怕洋人以天竺为据点进犯我国。” “陛下圣明!”姜丰叹了口气,“不仅有缅甸的问题,天竺与吐蕃接壤,虽然有高峰雪山阻挡,却也不可不防。尤其吐蕃虽是我朝领土,却是自治,难保不会被洋人挑唆……我忧心此事已久,却一直没有妥当的解决方法。” 我朝幅员辽阔,边境线漫长、和多国接壤,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 从前,威胁主要来自北方,东北的女真人、北方大草原的鞑靼人……随着大航海时代的来临,又多了来自西洋各国的威胁。 这些西洋国家,可以从海上来,也可以从西南方向,借道天竺和缅甸而来、对我朝构成威胁。 皇帝命太监将大地图搬了出来,目光在西南方向凝住,半晌摇了摇头:“英吉利人占领天竺,看上的是天竺丰富的资源。黄金、宝石乃至土地、人口,都是英吉利人所需的。但这些,吐蕃都没有,英吉利人恐怕不会冒雪山之险进犯吐蕃。” 天竺是一个盛产黄金、宝石的国家,在西洋人的传说里,这是一个黄金遍地的地方。 英吉利人、荷国人相继占领天竺,在此建立东天竺公司,垄断东西方贸易的同时,也种罂粟、开工厂,掳掠了大量财富。 “英吉利人也是务实的、无利不起早。”姜丰点了点头,“直接进犯吐蕃未必,但要是唆使吐蕃做什么事,或者制造我朝和天竺之间的边界纠纷,也够令人恶心的。” “臣本来想,按照顾卿的计谋,我朝拿下缅甸之后,获得印度洋出海口,以缅甸作为根据点,影响天竺。但如今看来,我们还没有拿下缅甸,英吉利人倒是先动手了。” 君臣二人看着地图,一时默默无言。 方才朝议时,皇帝支持姜丰保举的安南总督人选,就是想到了整个西南的大局。 安南只是一个小国,但是往西去,却有缅甸、天竺等大国。 若想控制整个西南,安南必须掌握在可靠的人手里。 与其让吏部选派安南总督,到时候和姜丰僵持、抵抗、不合作,倒不如选一个姜丰这边的人,好顺利展开下一步的行动。 沉默了一会儿,姜丰道:“其实……若要彻底平定西南,只有一个法子,就是釜底抽薪。此前我朝在北美和英吉利海外军队决战,大大消耗了该国的有生力量,得到了北美数年的安定。如今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英吉利人根基还在,只要本土战事结束,又渐渐恢复了元气。” “爱卿的意思是……主动出击英吉利本土,将该国打垮?”皇帝说着,又摇了摇头:“英吉利国太遥远,直接攻打该国本土风险太大。” 西洋人进入大航海时代已过百年,在世界各地都有殖民地。 英吉利人要打我朝,有天竺作为中转地。我朝要想远征西洋各国,可没有哪里可做中转地。 姜丰叹了口气:“陛下所言甚是。从西线而去,要想攻打西洋各国,要绕过整个非洲。据说西洋人打算在埃及和波斯相连的地方修一条运河,就可以大大缩短从西洋到我朝的航程。但别说这条运河还没修好,就算修好了,也依然是万里之遥。” 没有航空母舰,想要从我国直接攻打西洋各国,又哪有那么容易? 别说这个时代办不到,就是后世也很难办到。 “因此……臣想,从北美东部到西洋各国更近一些。我朝必须加强对北美的控制,臣建议在北美建立一支远洋水师!”姜丰拱手道。 皇帝怔了怔,没想到正说着西南的事,姜丰又提到了北美,还要在北美建远洋水师! 建远洋水师又岂是容易的? 首先要建能容纳战舰、供水师操练演习的军港;其次要打造一艘舰队,每一艘战船都花费巨大;最后,因为要操作战舰,水师的将士要是识字的。 可以说,一支水师,从战船到士兵都是宝贵的国家财富。 当初建立东海水师,皇帝都是力排众议。 但这是出于保卫国家的需要,最后朝臣也接受了。 若要在遥远的北美打造一支远洋水师,这费用谁来出? 兵部连征安南的军费都拿不出,要调用大湾特种营、由大湾自筹军费。不用想都知道,如果提出建北美水师,一定会遭到六部的共同反对。 皇帝苦笑道:“爱卿计谋深远,只是建立北美水师一事,朝中众臣恐怕都不会同意。” 说着,又叹了口气,语重深长地说:“姜爱卿,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 姜丰突然笑了笑:“陛下!若是以臣为北美总督,这北美水师,臣自己建!” “哦?”皇帝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钱从何来?” 难道姜丰想截留北美的金矿?皇帝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可能。 “臣在大湾建了一个科研所,研究各种新的机器和药物,如今也颇具成效。闽省总督从我那里采购了不少机器,如今闽省的工厂遍地开花、富得流油,这是众所周知的。”姜丰答道,“闽省尚且如此……臣有信心,到了北美之后开办工厂,大力推进工业化,假以时日就能把北美发展起来,建水师自然也不在话下。” 北美总督一职,一直是姜丰心心念念的事。 他保举了陆宽任吕宋总督、莫明任安南总督……连施伦都当上了扶桑总督,他当了巡抚那么多年,也想当个总督试试啊! 此次进京,姜丰可不仅仅是为了安南的事。至于英吉利入侵缅甸,皇帝都收到了消息,大湾又岂会不知? 姜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是一个让他入主北美的机会! 如今一步一步的,终于把话说到了北美! 皇帝的目光凝固在姜丰身上,半晌没有说话,殿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大太监高良默默向后挪了挪,缩了缩脖子……心道,在陛下的目光逼视下,姜大人还能岿然不动,不愧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啊! 第473章 圣心难测 皇帝看着大殿中的姜丰,思绪有些飘远,想起了母后说的话。 那是姜丰的母亲苏氏病逝时,姜丰上奏请旨丁忧。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要批夺情。而这也是惯例。 但是朝中有些臣子却说,姜丰重视家人、事母至孝。既如此,何不成全他为母尽孝的心意,允他回乡丁忧、结庐守孝? 至于大湾的政务,有布政使、按察使等人在,总归出不了乱子。就算有突发事件,不也还有驻扎南屯的东海水师? 皇帝没有动摇,他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就拿威国公来说,岑巍想要青霉素被姜丰拒绝的事,皇帝也是知道的。 大湾太耀眼,于公于私的,令很多人都动了心。 说起来岑家也有意思,岑皇后多次为姜丰说话,威国公却隐隐和姜丰过不去…… 但是施太后却找到了他。 “皇帝,你是一个仁君、待下宽和。这些年来,你治理的这个国家蒸蒸日上,母后也为你骄傲。”施太后慈爱地看着皇帝,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为人君者,得恩威并重。一味仁和,只会让臣下失去对皇权的敬畏。” “姜丰此人,母后冷眼看了那么多年,心中颇为忧虑。”施太后冷凝道,“岑皇后有意为亲弟求娶姜媛,被他拒绝了。召他的儿子进京给太子做伴读,他也拒绝了。明面上说,是他溺爱子女,但其中深意,却令人不得不多想。” “自来督抚外官都有个默契,或把家眷留在京中、或送子孙到国子监读书,这是表忠心的事。”施太后淡淡地说,“他姜丰在京中亦有宅子,让家眷留在京中亦是容易,他却全部带到大湾。” 皇帝听到这里,不由得替姜丰辩解道:“别的人家子孙众多,老太爷、老太太留在京中有人照料。姜丰是独子,自当把母亲带在身边尽孝,这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岑家有意和姜家结亲之事。”皇帝笑了笑,“那回我遇见岑家三郎,偶然提起此事,他还拍着心口,直言后怕……姜媛如此彪悍的女子,也不是他能消受得了的。” 姜媛出使西洋各国、远航北美寻夫……南征北战巾帼不让须眉,让得知内情的人心头颤颤,这样的女子,也就只有钱勇那样粗豪莽夫才敢娶吧? 别看岑三郎出身将门,却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施太后皱了皱眉道:“结亲不结亲的……也罢了。只是姜丰如此作为,却让人觉得他不想留人质于京中!” 她索性把话挑明了。督抚大将让家眷留在京中,其实也有留人质的意思。不然你手握大军,朝廷如何能放心? 皇帝笑了笑,豪气地说:“朕富有四海,何须小心提防一个巡抚?他是重视家人也好、有意不愿留人质也罢,朕自问还能掌控得了。” 施太后叹道:“姜丰在京中时,为人处世尚且中规中矩,去了大湾之后……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说难听点是不择手段。你看他用的那些人,杨安就是个海盗!姜丰的行事,也颇有匪性!” “本宫怕只怕,假以时日,这头猛虎彻底挣脱了束缚,反噬主人!” ………… 那一场辩论,最终是皇帝说服了施太后。 大湾再强,也需要得到朝廷的支持。大湾的官员,布政使、按察使、海关提举等都是朝廷派去的,又有徐恭的东海水师在。 这些人,既是姜丰的助力,也是姜丰的掣肘。 皇帝说服了施太后,最终在姜丰的奏折上批了“夺情”,但是施太后的那番话也印进了他的心里。 姜丰在大湾,四处皆是掣肘。他就是孙悟空,也飞不出皇帝的五指山。 但要是放他去了北美呢? 北美幅员辽阔不在我朝之下、距离又是万里之遥。若是任由北美发展起来,成为一个不亚于我朝的国家,那么朝廷还是否能够掌握? 届时,北美独立,只怕会成为定局,建设北美,其实不亚于养虎。 所以,当杨安和陈璋打下北美之后,朝廷只设北美总兵,留陈璋在那里挖矿。 陈璋此人连家室都没有,孑然一身,皇帝对他是比较信任的。连子孙都没有,他若反了也是后继无人。 且陈璋是锦衣卫出身,在朝中没有牵扯,也没什么根基。 姜丰不一样,姜丰有儿有女,且儿女都还挺出息。而且姜丰经营大湾十年,手下聚拢了大量文武官员。 如今更是整个南洋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这一股力量不容小觑,也令人忌惮。 派姜丰任北美总督,无异于纵虎归山。皇帝相信,以姜丰的能力,假以时日不仅能组建出一支强大的北美水师,也能建设出一个强大的国家。 到时候,北美和我朝说不定就要平起平坐了,朝廷又如何掌控他? ………… 这种种思量,其实都只在一瞬间。 姜丰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皇帝陷入思考,他也没有出声打断。 皇帝的顾虑,其实他也不是不明白。 当初和陈璋定计谋北美,姜丰支持陈璋任北美总兵,就是他明白,和自己相比,朝廷对陈璋更放心。 但如今,他必须把这件事提出来了。 当初顾卿和姜媛好不容易才刺杀了奥国公主,挑起西洋各国混战,如此才让我朝有机会拿下北美。 如今西洋战事结束,西洋列强回过神来又会对北美虎视眈眈,届时我朝再想拿下北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时不我待,必须尽快将北美建设起来,至少要先有一支强大的军队。 过了半晌,皇帝说道:“北美的事……朕会下旨令陈璋加强防范。陈璋那里有留守的军队,西部金矿也有扶桑水师护航。即使有西洋人进犯,安全一时无虞。” “至于缅甸,朕让顾卿暂且别动手,让缅甸老国王先应对完这场战事。英吉利人来犯,缅甸抵挡不了,届时就会向我朝求援,朕可命西南将军沐声出兵救援。” 皇帝不提北美总督的事,姜丰很失望,他的神情有些失落…… 看着地图,姜丰突然说道:“陛下!臣的心意自始至终不曾改变,就是要让我朝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北美资源丰富幅员辽阔,且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来日必将成为一个强国!北美由我朝占领,着我华夏衣冠、说我华夏语言,华夏文明就将成为世界势力范围最大、影响最广的文明!” 说着,姜丰跪倒在地,沉声道:“臣所言所为,从无私心,为的是民族的未来!请陛下三思!” 皇帝神情莫测道:“你为的是民族的未来,是华夏文明。那朝廷呢?萧家的江山呢?” 他自问对姜丰已经够宽容,没想到姜丰还是不理解他的苦心和难处,硬是要把话说到明处! 第474章 君臣相持 姜丰也有些失望。 他恍惚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座大殿上,皇帝第一次搬出了陈仲光留下的巨幅地图。 那个时候,自己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说到南洋、说到北美……皇帝的眼睛越来越亮,里面闪烁的是开疆拓土的野心、成就千古一帝的雄心壮志。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世界各国都在对外扩张,随着大海船的扬帆,从前不可能达到的地方、不可能实现的事都成为了可能。 错过了这个时代,就错过了民族对外扩张的机会。 未来,随着热兵器的进一步发展,每一场世界大战都会死伤惨重,各国之间开战也会越来越谨慎。 当英吉利国真的成为了“日不落帝国”,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将落于下风,届时又将是全世界以说西语、穿西装为荣。 这是姜丰不愿意看到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来到这个世界,一开始读书考科举,是为了改变自身的阶层、改变家庭的命运,但当他有了更大的能力时,他开始把目光投向海外。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那个时候,皇帝是认可自己的理念的。 但现在,皇帝顾虑更多了,也开始迟疑了。是什么改变了皇帝的雄心壮志,是年龄吗?还是皇帝身边的人? 姜丰的心中闪过了一丝怒意,无论是谁,破坏了他让华夏文明统治世界的宏伟目标,都是他的敌人。 此时,他垂下眼眸,掩住了心思,沉声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没有民族的未来,又何来国家的未来?更不必说一家一姓的未来。” “‘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自古以来朝代更迭,哪有千秋万代的王朝?”姜丰抿了抿唇,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道,“秦始皇一统六国、威加宇内,也想着二世三世乃至万世执掌天下,但不幸的是,二世就亡了。” “陛下,朝代的兴衰本是自然规律,即使代代都是明君,也无法抗拒。但如今,这个规律却有可能被打破。”姜丰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古往今来皆以农为本,但天下承平日久,土地就会集约在少数人手里,普通百姓没有土地,若再遇上天灾人祸,就只能拼死一反。” “新的皇朝建立之后,利益重新分配。如此又是一个新的轮回。但如今却不一样了……土地集约,我们可以往海外扩张。贫民流离失所,也可以移民到海外去,将本国的矛盾转移到海外。此前,花莲县瘟疫一事给我警示,大湾竟也到了人多地少的时候,所以我让多余劳动力移民了。” “纵观如今世界各国,英吉利国本土狭小,只是一个岛国,却也在热衷海外扩张。其海外殖民地却数倍于本土,难道他们就不怕海外殖民地超过本土、从而无法掌控吗?”姜丰举了一个例子,“他们不怕,是因为他们的君主有这个胸襟,只要民族有更大的生存空间,新的国家是否独立、是否奉本国的君主为君也不重要。” “有这份胸襟在,民族就将永远屹立于世界之巅。国家成为了‘日不落帝国’,又何愁王室无法传承?” 姜丰掷地有声地把话说完,继而匍匐在地,等着皇帝的发落。 他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都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但同时……这话也不那么中听。 他不是不会说好听的话,当他还是一个小知府、小翰林时,他也很会说话,朝中老臣还腹诽他是个马屁精。 但时移世易,他已经是一地巡抚,视国家民族的未来为己任,就不能再汲汲营营讨好皇帝。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姜丰洋洋洒洒地说了半晌,皇帝一直没有打断他。 直到他说完,皇帝才幽幽地说:“姜丰,你可真敢说啊!原来在你的心里,朕的胸襟还比不上外洋君主吗?” “陛下,臣胆子很小的。”姜丰笑了笑,“陛下乃千古一帝,又岂是蛮夷小国的君主可比?从前臣和陛下说起海外扩张,陛下深谋远虑、目光如炬,臣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是有奸佞小人进了谗言,陛下一时多了顾虑也是有的。” 皇帝是天子,天子是不会有错的,错的自然是身边的人。 方才一鼓作气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此时姜丰倒有些后怕了。就怕皇帝一怒,大喝道“拉出去砍了!”,那他就是有再强大的军队,也救不了命了。 唉……嘴炮一时爽,一直嘴炮一直爽……还是说几句好话,让皇帝息怒吧! 听完姜丰的话,皇帝简直要气笑了,方才还长篇大论地指责他胸襟不够,转眼又滔滔不绝地说好话,这也太反复无常了吧? 看皇帝不说话,姜丰微微抬起头,谄媚地笑道:“陛下,微臣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对陛下的崇敬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行了!”皇帝哭笑不得地打断道,“你也是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了,何须作出这份姿态?姜丰啊!你可真是令朕为难啊!” “陛下,臣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就是想让我华夏文明遍布世界,有了海外庞大的殖民地,可为民族提供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如此或许能打破数千年来朝代更迭的规律。”姜丰叩首道,“陛下,这对萧家江山亦是有好处的。” 皇帝不辨喜怒地道:“此事朕还要再考虑考虑,事关江山社稷、民族未来,实在不容有失。朕明白你急迫的心情,但北美就在那里,跑不了!只要我朝的实力不比西洋各国差,又有陈璋先入为主,就是西洋人卷土重来,也不见得能占优势。” “姜丰,你太急了。”皇帝淡淡地说道。 姜丰沉默一会儿道:“陛下说的是,是臣着急了。” 顿了顿,苦笑道:“臣的母亲去世后,臣就深感生命之无常,恐怕有生之年不能看到我朝屹立世界之巅。” 姜丰适时地认了错。 今日和皇帝的相持,虽然没有达到终极的目标——到北美去任总督,但是从皇帝的态度来看,他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皇帝说自己太急,要再考虑考虑……没有一口否决,就是还有机会。 他也该见好就收了,为人臣子总不能把君主逼急了……这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再则,万一真的皇帝逼急了,皇帝真的不顾一切把他扔回老家甚至砍了,即使会造成一定的动乱,但总归根基还在。 这是两败俱伤的事,皇帝多半不会这么意气用事,但他也不能因此就毫无顾忌。 君臣之间,是互相成就的,即便是争执相持,也得把握好一个度…… 至于皇帝身边可能存在的奸佞小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他都要“清君侧”了! 第475章 徐徐图之 姜丰走出皇宫时已是傍晚,深秋的风一吹,后背一阵凉意,他才惊觉方才出了一身冷汗。 在宫中和皇帝相持,他的胆子可真是肥了……姜丰不由得苦笑。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之所以敢跟皇帝据理力争,其实是因为他知道皇帝是个明君。 若是前朝末帝那种不顾一切先杀了再说的,他也不敢这么说话。当然,对于糊涂人,又有另一套处置方式,讲道理是不行的。 至于君要臣死,臣就是不想死……那也只能脚底抹油溜了,天下之大,有了大海船哪里去不得? 姜丰的家就在皇城根下,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到了。 这一带都是达官贵人的宅邸,沿着青石板的路,两旁俱是院墙森森,里面隐约可见飞檐楼阁。临近晚上,还能隐约看到炊烟。 姜丰的这套宅子,还是刚选入大理寺任职时买下的。许多京官外任之后,都会把京中的宅子卖掉。 京中宅子贵,卖了就可以筹措到一大笔银子。就是不卖的,也会把宅子赁出去,不仅多一笔收入,还能有人照看屋子。 刚去开建任知府时,姜丰这宅子也租过两年。后来他去大湾之后,就宁愿派人回来看管房子,也没有再出租了。 一则,那一点租金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二则,书房里有些东西,虽是他随手写画的,也不想被外人看到。最后,他每次进京述职,都要带上一些属官,还是有自己的宅院比较方便。 姜丰回到家时,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可以在下属面前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了。 郑达等人得知姜丰回来了,立刻迎了出来。 皇帝单独留下姜丰说话,他们就先出宫回来了。 “外头风大,进去再说吧。”姜丰笑了笑,率先走在前头,又对管事道:“今晚吃锅子,材料有不就手的,去酒楼买一些,我和几位大人好好说说话。” 管事笑道:“今日天冷,小的就是给大人们预备的锅子,羊肉汤炖了一天了,又香又浓,涮火锅吃最好了。” 郑达等人看姜丰神色自然,还有心情安排吃食,也都松了一口气。 此次进宫之前,姜丰曾和他们商量过,若是时机合适,就提出去北美任职一事。 郑达等人都觉得有些冒险。朝廷不设北美总督,显然就是另有顾虑,姜丰非要提出来,就有逼迫君主的嫌疑。 且又是趁着安南大捷之势提出来,难免让人觉得姜丰恃功生骄。 小花厅里也砌了一个西洋样式的壁炉,此刻正熊熊燃烧着,众人走进来,只觉得满室温暖。 姜丰在主座上坐下,侍女立刻奉上茶来。 他接过茶杯就一口喝光了,才对众人笑道:“在宫里说了半日的话,也忘了喝水,嗓子眼都有些冒烟了。” 在宫中议政,皇帝既然赐座,也会有小太监奉上茶水。 但姜丰那个时候精神紧绷,满脑子都是怎么说服皇帝……虽然早已打好腹稿,有些话也要临时变通。 这精神压力大得,哪里还记得喝水?因而说了半天的话,小几上的茶杯连盖子都没掀开。 郑达叹道:“陛下龙威在,谁还记得喝水啊!不怕姜大人笑话,我第一次进宫时还两股颤颤,生怕错了礼仪让人笑话。心中虽紧张,但是也兴奋。像我这样的老秀才,要不是跟对了上官,一辈子也没有面圣的机会!” “但真的进了大殿,我就连头也不敢抬,只听到陛下的声音。”郑达自嘲地笑道,“等到回去,家里人都问我真龙天子长什么样,我可都答不上来!” 郑达说了自己的窘事,众人一齐笑了起来,小花厅里的气氛更轻松了一些。 不一会儿,管事带着人抬进来一张大桌子,桌子中间就是一个铜锅,铜锅里是乳白色的羊汤,还飘着一颗颗红色的枸杞、红枣。 把桌子安置好,铜锅底下升起炭炉,那羊汤就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一缕缕香气蔓延开来。 侍女们整齐地鱼贯而入,在桌上摆起了一个个碟子,里头有各种片得极薄的肉片,还有几样蔬菜、菌菇和一些丸子、腐竹之类。 姜丰对下人说:“天冷了,你们也去吃吧,这里不用伺候,涮锅子就要自己动手才香。” 管家知道几位大人有话要说,就带着下人行礼后依次退下。 虽然姜丰说不用留人伺候,管家还是留了两个人在屋外的廊下候着,既听不到屋里人说话,若是屋里人招一招手,又能看到。 在大湾时,姜丰也时常和属官一起吃饭。或是在自己家、或是在酒楼,也有在城外的温泉庄子。 众属官都觉得,姜大人在女色上洁身自好、几乎可称得上一个“圣人”,但在吃的方面却很讲究。 也不是说他要吃多珍贵的东西,而是吃得精细,和姜大人一起吃饭,总得让人多吃两碗。 就拿今日的火锅来说,那细嫩的草原羔羊肉、晶莹剔透的鱼片、虾仁都不足为奇,难的是冬日里还有新鲜蔬菜和菌菇,这在北方可不常见。 郑达如今也见了些世面,知道这是有钱人在自家庄子上烧了火炕栽培出来的。 但烧火炕种菜的技术也很考验人,这火炕烧得太热了,不仅种不出菜来,还能把种子、菌丝都给烘死了…… 如今没有外人在了,姜丰一边涮着羊肉,一边说起进宫的事。 他手中动作飞快、语速平稳,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听的人却是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姜丰今日出不来了,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至于罪名嘛……“御前失仪”、“大逆不道”,那不是现成的? 郑达手中夹的一个丸子咕咚一声掉进汤锅里,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才道:“大人啊!您可真是大胆!” 不是说好了觑准时机,有机会说才开口吗?这皇帝都明确拒绝了,你还咬着不放……这可叫人咋说呢?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其他心腹文书也一个劲地点头赞同郑达的话,他们这姜大人也太任性、太不让人省心了! 姜丰环视一眼,用漏勺把郑达的丸子捞出来放在他的碗里,淡淡地说:“吓成这个样?我这不是平安出来了?我心里有数……最后我不是让步了?唉,说到底,让步的人还是我啊,真是令人不甘心啊!” 北美不比南洋各国。北美幅员辽阔又遥远,即使攻打下来也很难防守,即使能守住……百年后朝廷也很难控制。 这是朝廷爽快往扶桑、吕宋、安南派总督,却对北美迟疑的原因。 朝廷想,既然控制不住北美,还不如捞一把就走,把金矿挖完了再说…… 皇帝也未必是信不过姜丰。不仅是姜丰,任何一个人提出要任北美总督,皇帝都是这个态度。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丰就放心了一些。不是针对他就好啊……只要皇帝的信任还在,他就还可以徐徐图之。 郑达看姜丰的神色有些落寞,想了想安慰道:“范致远传信回来,北美原住民从各个角落冒了出来,如今都聚居在我朝控制的几个大城里,人数也有数万之多。有了北美原住民,再加上我朝不断送去的移民,我们再把安南人也迁移过去。如此各族混居、繁衍几十年,北美大陆就尽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的人了。” “和西洋人相比,我们和原住民、安南人的种族更接近些。”郑达补充道。 姜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至于文化……华夏文化有天然的感染力,只要在北美掌兵执政的是我国的人,那么安南人、原住民也迟早会被同化。” 在朝廷犹豫不决的时候,他也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实现占领北美的理想了。 第476章 老夫立志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直照到书桌上,屋里还点了蜡烛,昏黄的烛光中姜丰靠坐在大红木椅子上,手里时不时写下一个名字。 晚饭过后,郑达等人都回房休息了。连日奔波、又为他提着心,这些属官都累了。 但是姜丰睡不着。 他在想一件事……这些年来,为了尽快赶超西方,他在大湾大力开展理工科教育。 从一去到大湾,他就安排人去西洋“请”了好些科学家回来,后来又培养自己的科研人才。 功夫不负有心人,成绩是喜人的。大湾有了蒸汽轮船、发电机,有了青霉素、乙酰水杨酸…… 但是,因为大湾侧重于培养自然科学的人才,在科举方面就成了弱项。 为了完成“教化”的政治任务,他还想出了一个歪点子,从江南一带文风鼎盛的地方引进贫困学子,把他们的户籍迁过来,资助他们进京赶考。 如此一来,这些进士就算在大湾的头上,大湾在“教化”方面也不弱于人了。 姜丰叹了口气,看了白纸上那一个个的名字,都是大湾送进京、考出来的进士。 但是这些人很多只是把户籍迁到大湾,为的是大湾的资助,本人都没踏足过大湾,对大湾没什么感情。对他姜丰,也没什么感激之情。 姜丰是巡抚,若是按照正常的科举流程,在他任职期间、从大湾出去的进士都得称他一声“老师”,这些人以后在京中、在地方为官,天然就是他的人脉。 他也可以说一声“桃李满天下”。 别小看这些人脉,这些人中有进入翰林院的、进六部的,都能在关键的时候为他说话。 但因为他的剑走偏锋,这些名义上的学生,没有一个会为他说话的。 这两年发生的好些事,姜丰都显得有些被动。 他在朝中的根基还是太浅显了,虽有王玢、章成贺等旧友,但这些旧友也有自己的立场…… 换句话说,他缺乏“广泛的群众基础”。 他的老邻居——闽省巡抚戴文纲野心勃勃,曾暗示会支持他出任北美总督。 姜丰知道,戴文纲不是真的那么好心,而是想把自己踢得远远的,好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竞争?戴文纲视自己为竞争对手,那么他想争的是什么? 他们都已是巡抚,一方封疆大吏,再往前一步就是六部尚书,最后做到内阁首辅,那就是位极人臣了。 戴文纲的目标是位极人臣,姜丰扪心自问,他从前是没有这个想法的。 他不喜欢在京中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为官,天天面对皇帝,说话都得三思,出门走一步,就可能撞上一个皇亲国戚,这日子过得太憋屈。 他喜欢担任地方官、当家做主的感觉。在大湾,他就是最高的官员,他的孩子们也能被人敬着,活得更潇洒自在。 想想姜媛那样的性情,若是在京中,学着那些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又哪能有今天的成就? 姜丰既不想做京官,戴文纲想做首辅,他就不支持不反对,他只想到北美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快快乐乐搞基建。 但现在……他猛然发现自己想法有误、太天真了! 或者说,他换了一个思路。 如果他成为了内阁首辅呢?那么在对外扩张中,他就有更多的话语权! 一国首辅,能够影响皇帝,很多时候还能代皇帝决议国事。 到时候,他提出派驻北美总督、将北美设为华夏帝国的联邦……有首辅的权威在,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如此一来,他就当不上北美总督了……没有一国首辅同时兼任外洋总督的。 不能去北美任职,对姜丰来说,确实是一个遗憾。 但争首辅之位,却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与其想方设法说服有话语权的人,不如自己成为这个人! 望了望窗外幽冷的月光,姜丰把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投入炭盆中烧成灰烬。 这些人,都是用钱“买”来的,到底不中用…… 首辅章成贺比他大十几岁,身体还硬朗,大约还能做十来年的首辅。 北美那里,陈璋和范致远经略有方,也是蒸蒸日上。西洋人就是想反攻,一时也拿不下来…… 他还有时间……趁着这些时间,他要培养出真正的心腹、选送到京城来! 在架设好“广泛的群众基础”后,等到章首辅“乞骸骨”时,就到了他入主六部、登阁拜相的时机! 姜丰披上一件披风,在窗边来回踱步,突然握了握拳就笑了起来,心中也升起雄心壮志。 老夫聊发少年狂……姜丰自嘲地笑着,想不到他年过不惑了,又有了新的目标! 姜丰笔直地坐在桌子边,又拿出一张纸,稳稳地落笔。 高雷、冼海同……一个个有举人功名的名字跃然纸上。 这些人都是有资格会试的,即使是在他身边任职的,来年也要送到京城来! 他就不信了,他大湾就培养不出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进士! 如此日积夜累,假以时日,他也能在朝中布满自己的人…… 远在闽省的戴文纲正搂着小妾听小曲,莫名地打了个冷颤,这是起风了? 他却不知道,在这个起风的秋夜,本来无意和他竞争的人突然改变了自己的目标……真是世事难料,可怜的戴巡抚招谁惹谁了? ………… 姜丰这里重新燃起了斗志,后宫之中,皇帝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 散朝之后,皇帝一个人在殿中坐了一会儿,就到御花园走了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皇后的中宫。 这么些年来,他已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一个习惯,有难以抉择的事,就想听听皇后的说法。 皇后似乎早已知道皇帝要来,命人准备了一桌皇帝爱吃的食物,温婉地笑着请皇帝入座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尽管心情不太好,但对于这桌合自己心意的美食,皇帝也觉得有些饿了…… 吃完饭用毕茶,皇帝叹道:“还是梓童知我心意。” 又哼了哼:“朝廷上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一副忠臣良将的样子。其实都有自己的立场、打自己的小算盘,都不理解朕的苦心。连君主的心意都不能体察,也叫忠臣?” 在皇后面前,皇帝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说话直接了很多。 岑皇后知道皇帝把姜丰留下来说了许久的话,这话里的不满,多半也就是冲着姜丰去的…… “朝廷上的事,我也不懂。”岑皇后微微笑道,“只是我想,舌头和牙齿还有磕磕碰碰的呢,这君臣之间,也难免有不同的意见,说清楚就好了。陛下为人君父,只当包容不懂事的子民罢了。” 皇帝想到自己是姜丰的“君父”,姜丰一把年纪了是自己的“子民”,这君臣父子的,也挺有趣的……皇帝脸上就不禁有了一丝笑意,这才缓缓地把刚刚的对话说了出来。 岑皇后带笑听着,神情淡然。 她的神色感染了皇帝,连本来生气的皇帝也恍惚觉得,这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477章 各方心思 姜丰理清了思绪,对于未来又是踌躇满志,终于可以一觉到天明。 这一个夜晚,京中却有很多人家都在议论他进京一事。 威国公府。 威国公世子不无羡慕地说:“还是打海战容易,只要装备比敌人强,一窝蜂碾压即可。哪像我们,在西北苦哈哈的吃了两年沙子,也不过堪堪把叛军赶远一些。” 威国公看了儿子一眼,闲闲地说:“羡慕了?你却是不知道水师打造起来有多难。姜丰那特种营,还是水陆两线作战的,所用的武器装备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别说我们西北军比不上,就连同在大湾的东海水师都比不上。” “啧啧……”威国公世子笑了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光是这支私兵,就足够令人忌惮的了。” 看到儿子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威国公瞪了他一眼:“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我们武将世家,不要学那些文人花花肠子。有这个功夫,你好好琢磨西北战局,如何把叛军彻底消灭!” 威国公世子低头受教,压低声音问:“父亲不是不喜欢姜丰。” “我是不喜欢他。”岑巍淡淡地说,“谁叫他三番两次拒绝我?” 第一次是为幼子求娶姜媛,姜丰拒绝了。第二次说合作办药厂,姜丰也拒绝了。 姜丰可以和王玢、太医院合作,就是不和岑家合作,这让威国公府的脸面往哪搁? 不过,尽管如此,老谋深算的岑巍并没有真的和姜丰对上的想法。朝堂上的口舌相争,更多的是做给别人看的。 太子年纪渐长,是时候建设自己的班底了。但是皇帝正值盛年,又未必愿意看到一个长袖善舞、人人称道的太子。 岑巍知道,从岑皇后进宫开始,他们家就没有退路了,生死荣辱都系在东宫身上。 姜丰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势力遍布南洋及北美,实在令人无法忽视。 皇后和太子必须向姜丰示好,但“里通外官”有时候也是大忌。 在姜丰的事情上,由皇后和太子唱红脸,他岑巍唱白脸,这样就可以摆脱“中宫勾结外官”的嫌疑。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直来直往的威国公世子哪里能懂? 而另一边的章首辅府上,章成贺的几个儿子也在书房,书房里挂着一幅世界地图。 这幅地图还是姜丰送的。 “安南总督就定了莫明了,陛下已下了明旨,宣莫明进京觐见。”章成贺指了指地图上的一点。 他的小儿子好奇地说:“就是唐时的交州?彼时,王勃的父亲在交州任职,染了病。王勃去交州探望父亲,途中路过洪都,写下了名垂千古的《滕王阁序》。” 章成贺和煦地点点头:“就是那个交州,如今又重新回到我朝了。朝廷设总督、指挥使,除了做摆设的安南王室,其他都和行省没什么区别了。” “收复故土,实乃一大幸事!”章成贺的几个儿子都道。 章成贺微微一笑:“我认识姜丰也有十多年了,眼看着他从一个小知府走到今日。朝中有些人总是说,他是靠着和皇帝少年相识的旧谊升迁。此言何其可笑?难道陛下是用人唯亲的昏君?只看姜丰这些年的政绩,建设地方、开疆拓土,本朝哪个督抚可比?” “还是父亲慧眼如炬。”章成贺的大儿子笑道,“您对姜巡抚可有提携之恩。” 章成贺摆了摆手道:“我对他也算不得什么提携之恩。” 他虽是姜丰的老上司,但姜丰是皇帝的心腹,又有王家的关系在,有没有他,姜丰都能升得上去。 “此时,我倒是想知道陛下留下他说些什么……”章成贺沉吟道。 西北的战事有岑家……安南事了,若说有什么和姜丰有关的,或许是缅甸? 章成贺心中猜测,若只是缅甸的事,倒没什么要紧。 但以他对姜丰的了解,这一进宫就大半日,多半是说了别的事。 横在朝廷和大湾之间的,就是“北美总督”一事。 今日姜丰口口声声说在殖民地设总督是国际惯例,如今安南、吕宋、扶桑都设了总督,也该轮到北美了吧? ………… 京中众人都想知道皇帝单独留下姜丰说了什么,据说姜巡抚出宫的时候脸色很是凝重。 但接下来的数日都是风平浪静。 姜丰虽是孝期,不便宴客。但他难得进京一趟,还是要见一见故交好友的。 门房来报,左都御史王玢大人来了,姜丰立刻迎了出去。 王玢解下披风递给身边的下人,上下打量了姜丰一眼,笑道:“御医回京说你病得形销骨立,我都为你担心。如今看来是大好了。” 姜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边走边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法兰西侵略者被打跑、安南回归祖国怀抱,我这心情舒畅,什么病都好了。” 两人说笑着走到正厅,姜丰又为王玢介绍了众属官。 王玢的目光在郑达身上停留了一瞬,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郑大主管的名头京中也是知晓的。” 郑达笑了笑:“王大人过奖了。” 分宾主入座、侍女送上茶来。 众人寒暄了几句,王玢才道:“先前你在衡川府养病,合作办药厂的事是高云来办的,如今京中的新药厂也开始生产了,你可要去看一看?” 既是三方合作办的药厂,姜丰去视察一番也是应当的,就笑道:“好,明日有空我就去看看。” 王玢又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事要请教你。京中旧年也办了一份《京城日报》,我们督察院本来想借鉴大湾的经验,也在报社外挂一个铜匮,收举报信。但是此报只登载些寻常诗词与市井琐事,少有人买,办了没多久就停办了。报纸既停办,那个铜匮就太显眼了,不得已也撤了下来。” “《大湾日报》办得好,来往的商人把报纸带到京中,京中茶楼酒肆里都有人传看。”王玢笑道,“这如何办报,我没有经验,正要向你取取经呢。” 姜丰没想到王玢特意来一趟说这么一件小事,就道:“《大湾日报》是大湾府学办的,主编是鸡笼城知府罗轩,就是我那外甥女婿。他是擅长写话本故事的,在报纸上连载话本,吸引了好些忠实读者。此事,我回头派个府学先生过来和你细说。” “那就多谢子英了!”王玢拱了拱手,话锋一转:“子英难得进京,不如随我到京中走一走,如今这京城已经大变样了。” “哦?”姜丰挑了挑眉。 感谢读者“doublejjiang”打赏的比心!谢谢大佬的支持! 第478章 要清君侧 京城的变化?姜丰又岂会不知? 从津港一路而来,他已经发现内陆也在大湾的影响下,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 官道上铺了水泥,进城之后有车马处,停放的是出租马车,看到有客人走近,就热情地拉客。 道路两旁,也有了清洁路灯、还有清洁工人打扫道路。 那些大商号还安装了玻璃橱窗,亮堂堂的。 这些原本都是大湾的新事物,也渐渐地出现在了京城。 但有些是学得过来的,有些是学不过来的。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传统的士大夫还是看不上奇技淫巧的工匠。 这些科技成品他们愿意用,但知其然却不愿知其所以然。 王玢也曾经提过在京中建理工学院,遭到了朝中众臣一致反对。他一个专门喷人的御史,被众人喷得下不了台来! 王玢此时提起京中的变化……姜丰笑了笑:“是了,我也好多年没有好好逛逛这京城了。”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地道:“第一次进京是参加会试,那时还要为夫人求医,就在内城赁了个小院子,和同乡一起住。而后中了进士,夫人的病又好了,那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虽然囊中羞涩,这京中热闹的地方都去逛遍了。” 王玢的笑容也有些唏嘘:“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感慨了一会儿,两人便约定后日一起出游。 待王玢走后,郑达纳闷地说:“王御史专门来一趟,也没有什么大事?” “怎么没有大事?看望本官不是大事?”姜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昨日到底是我让步了,皇帝驳回了我的请求。王玢那么通透的人,来打探一下我的反应也正常。” “哎呀!”郑达惊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那大人何不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来?” 黯然神伤?让皇帝内疚? 姜丰摇了摇头,冷哼道:“本官是那么容易被打击的人吗?此事不必再提,我已有了新的打算。” 两人说着,就进了书房。 姜丰便把自己想了一夜的计划说了出来。 郑达听得心潮澎湃,姜大人要剑指中枢!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作为读书人,谁没有一个登阁拜相的远大理想? 他自己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他追随的姜大人有朝一日位极人臣,岂不是与有荣焉? 想到这里,郑达激动地搓了搓手:“大人!您终于想通了!” “哦?说说看。”姜丰平静地说。 郑达强抑着激动,兴奋地说:“从前您想去北美任总督,这是为了国家民族未来的事,我们亦支持。但北美再好,也是外邦,纵然成为我朝的殖民地,又哪里比得上本土?朝廷才是根基!以大人您的才华,假以时日将北美建设成一个繁华的国家自然不成问题。但让外邦强于本土,是否会尾大不掉?” “我想,这也是朝廷顾虑的事。”郑达拱了拱手道,“如今大人想开了,把目光投向朝廷,回归本土。只要根基强大,又何愁掌控不了殖民地?” 姜丰愣在了原地,没有想到下属们是这么想的。他还以为下属们都支持他开疆拓土、做外官呢。 “你支持我入阁?”姜丰诧异地问道。 郑达肃然:“大人!登阁拜相才是正途。” 姜丰的小心思……他不喜欢京中拘束的生活,想在外面当家做主。 去了北美,那就是进可攻退可守,山高皇帝远,若是明君在位固然好,若是下一任的是昏君,那他的子孙也可以自立,总归不用受窝囊气,更不用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但是他想去北美,朝廷颇多顾虑和忌惮,就是不放人。 因此,他也只能改变策略,他要入主中枢!至于北美,自然还是要掌控到自己人手里。 他从未想过谋反,只是想在皇权之下,给自己和子孙后代谋一条退路。 “登阁拜相才是正途……”姜丰突然大笑起来,“你说的对!从前是我想差了!” 只是想要入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可是读书人的终极目标。就拿那戴文纲来说,那是千方百计的想挤掉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个…… 但目标既已定下,姜丰就不再迟疑。事在人为嘛,纵有千般险阻,他又何惧之? 次日,姜丰按事先说的去了新建的药厂。这药厂就在内城,原是太医院的产业。 姜丰到的时候,管事已经迎了出来。 对于药物的生产,姜丰素来是做甩手掌柜的。他只是提出大致的生产方法、甚至是一个想法,具体研发工作都是大湾药厂的人来做。 这京城药厂是高云亲自带人来督建的,所有生产线都严格按照大湾的标准,如今也能生产青霉素和乙酰水杨酸了。 太医院也有大夫在此监督药物生产,此时就陪着姜丰视察。 大夫感叹道:“老夫行医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见效如此快的药。乙酰水杨酸止痛退烧效果极好,青霉素也是作用广泛。不瞒大人说,京中那些纨绔公子都来求药,以备万一呢……” 这是看中青霉素治花柳病的作用了…… 姜丰笑了笑:“药物如何卖、卖给谁,都由太医院和王御史安排,本官不过问。” 按照之前的协定,姜丰是技术入股,只分红利,不管药厂的具体经营。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些药是供不应求的,京中贵人又多……他不插手也省得得罪人。 姜丰在药厂走了一圈,勉励了众人一番,承诺以后大湾研究出新的药物,也会送到京城,才在众人的簇拥中离去。 马车上,姜丰闭了闭眼睛,掩住了心中的千头万绪。 和太医院合作,也利于他往太医院安插自己的人……这个药厂的技术人员都是从大湾调来的,其中就有他的心腹。 这些心腹,都是他收养的孤儿、倾力培养出来的,也都有一技之长,其中就有学医的。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 方才,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命令传了下去。 医者能治病,也能杀人。 他也不想动手的……这一步迈出,就没有回头路。 但是,他作为外官,不能常在皇帝身边,难免有小人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 他这“清君侧”,也是无可奈何的! 姜丰的嘴角溢出了一丝嗜血的冷笑……说一千道一万,他就是要杀人! 第479章 太子同游 心里有再多的事,面上却仍然是云淡风轻。 在有心人的眼里,尽管那日从宫中出来,姜丰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缓了过来。 看来,那日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他们多虑了。 到了和王玢约定出游的日子,姜丰早早就和郑达等人乘了两辆马车前往王家。 他们今日会在内城和外城都走一圈,领略一番京城的繁华。 明年又是会试之年,京城已来了许多赶考的学子,客栈、会馆已住满,靠近贡院的民宅更是一宅难求。 看到路边三五成群、互相见礼的举子,姜丰不禁对郑达感慨道:“江山代有新人出,这又一届进士要登科了。” 郑达笑了笑:“我们大湾的举子也进京了,今年倒有一半是本土培养出来的,犬子也在内。” 姜丰大喜:“那就预祝令郎金榜题名了!我正要和你们商量呢,往年我们从别的省迁徙举子进京考试,虽在教化方面好看些,到底是糊弄人的事,吃力不讨好。我们今后索性不图这个虚名,好好培养自己的人才。” “大人放心,近几年本土举子的比例已逐渐增多了。”郑达道,“大湾安稳已有十数年,搬迁到大湾去的人都安家落户,新的一批人才也出来了。” 姜丰点点头:“我特意记了一份名录,都是有举人功名已领了实差的,回去让他们收一收心、钻研圣贤书,下一届也进京赶考。” 郑达没有问原因……姜丰已对他说过有意入主中枢,那么培养自己的人脉是必须的。 到了王家,中门大开,王玢已经迎了出来。 今日姜丰穿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外面一个暗驼色的披风,头上青玉冠,腰间双鱼佩,正是一副出游的打扮。 王玢笑道:“子英这身,也有些富家公子的意味了。难得今日放晴,正适合出游。” “如今你是京官,你要尽地主之谊。”姜丰笑道,“我竟不知哪里比较繁华了。” 王玢引着众人往正堂而去,笑道:“今日还有一人随我们一起出游。” “哦?”姜丰问道。 他知道王玢不会好端端的约他出游,原来果然有事。 王家的正堂庄严肃穆,只有招待贵客时才开启。 姜丰走到高高的门槛前,只见里面有个少年正背对着他站着,在欣赏堂上挂的一幅画。 听到脚步声起,少年转过身来,十来岁的少年人,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又故意板着脸,凝出一份气势来。 姜丰一时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回溯,他还是那个一贫如洗的穷书生,第一次进到衡川王府,见到那个年少尊贵的王府世子。 以前进京,他也在各种场合见过太子萧璟数次。 但以前见到的都是一个孩童,这才多久呢,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相貌和皇帝少年时有七八分相似。 姜丰正欲跪下行礼,萧璟已经迅速扶起他,温雅地笑道:“在宫外,姜大人不必多礼。” 姜丰便趁势站了起来,他身后的郑达等人行礼之后才依次起来。 王玢笑道:“太子殿下得知我们今日出游,也要一起去。京中出现的许多新事物,都是从大湾传来的,正好如今姜巡抚在,殿下有什么疑问也可以直接问。” 姜丰笑了笑:“王大人何不早说?我该带个理工类的人才来陪游。我自己嘛,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 “姜大人过谦了。谁不知道大湾新事物层出不穷呢?大湾科研所被传说是神仙所,什么东西都能变出来。还有‘姜氏车’也是你进贡的呢,如今京中世家子弟中很时兴,可惜母后不让我骑,怕摔着。”萧璟的声音响起,他还没到变声期,声音清脆、还带有孩童特有的童真。 “姜氏车”是什么东西? 王玢在一旁抿嘴笑道:“就是自行车。因是你第一个进贡的,众人又称姜氏车。江南那里,还把蒸汽纺织机叫做‘姜氏织机’。” 姜丰嘴角抽了抽,这“出名”来得猝不及防。 坐下喝了茶、寒暄了几句,众人就一起出游。 太子萧璟出宫,是禀告过皇帝和皇后的,身边跟着便服的侍卫和内侍。姜丰和王玢也各有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 好在京中贵人多,他们这一行人也不太显眼。 这京城,确实和姜丰任京官时大不同了……但今日的重点,却是“陪太子逛街”。 他们第一站就去了琉璃厂,这是古玩字画、古籍碑帖及文房四宝的集散地,也是文人墨客的圣地——买不起,看看也好。 进京赶考的举子,家境比较富裕的都会来琉璃厂走走,若是遇到合眼缘物美价廉的就买了…… 家境贫寒的也会来看看,说不定能捡漏呢?即使不能捡漏,涨涨见识,回乡也好和亲友说道说道。 他们这一行人中,太子和王玢是见惯了古董字画的,反而是姜丰一直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他的书房里除了世界地图,就是一些同僚赠送的字画,珍不珍贵,他也不在意。 姜丰跟在太子和王玢身边,本以为没他什么事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家专卖“洋古董”的店铺。 王玢笑道:“这家店是去年开的,东家据说是在北美的,这些货也是从海外运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可巧有子英这个行家在,咱们一起进去看看。” 姜丰抬头看了看那家店的招牌“玛雅居”,尴尬地笑了笑……要说别的事他可能不知道,这家店他是知道的。 范致远在北美主管政务,从西洋人那里搜刮了不少好东西,这些东西本来也是西洋人从原住民手里抢过来的。 姜媛从北美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几箱文物。后来范致远又陆续搜罗到了好些,便问姜丰怎么处理。 姜丰就让他挑选出贵重的送到大湾,来日办一个“大湾博物馆”,其他就送到京城,在京城开一间铺子卖。 连这“玛雅居”的名字,都是姜丰取的。 只是里面的东西,良莠不齐还真假交杂…… 咳咳,做古董生意的,不是历来如此吗?再说了,北美的古董,认识的人少……还不是由卖家吹嘘。 当然,买家也不是傻子,来看新鲜的多,真的出手买的没几个。 “今日幸好我来了,就带你们好好看看。”姜丰笑了笑,率先走了进去。 掌柜的很快迎了出来,他也是有眼力的,一看这一行人就不同寻常。 其实美洲大陆的文物被西洋各国掳掠了几十年,能留下来的也不多,好的东西又被送去了大湾,这店里的东西……大多是现做然后做旧的。 比如那黄金面具、石矛、还有各种造型古朴的陶罐…… 这还真没有几件真的东西!姜丰心中暗骂,范致远不仅是个老鼠精,还是个奸商啊…… 太子殿下求知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一一讲解这些文物的由来。 姜丰清了清嗓子,对着这些做旧的“文物”说起了玛雅文明…… 掌柜的在一旁听着,对姜丰露出佩服至极的神情,末了道:“这位老爷真是博学多才!本店的古董都是悠久的玛雅文明产物,如今玛雅亡国,这些东西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唉,本店开张以来,还没遇到像诸位这样识货的。宝剑赠英雄,小的也不想宝珠蒙尘,您看着开价吧……” 太子看着那些造型实在不出众的“文物”,有些犹豫不决…… 姜丰突然笑道:“你是范致远从哪找来的?” 掌柜的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姜丰道:“这位老爷……” “我是姜丰。” 噗…… 第480章 太子萧璟 “玛雅居”掌柜的一副牙疼的表情……本以为宰到一头肥羊了,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来的是他东家的东家! 姜丰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拿出点真的东西出来。” 掌柜的反应过来,忙亲自去抬出来一个箱子。需要姜巡抚亲自陪同的客人,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啊…… 他刚刚还想忽悠别人买假货!掌柜的不由得擦了擦额上的汗。 好在有姜丰在,其他人也没有认真和他计较。 打开箱子一看,里头用绢布包得仔仔细细的…… “这些是镇店之宝了。”掌柜的讪讪地说。 姜丰看了一眼……没什么好东西,摇了摇头,对太子和王玢道:“这里没什么好买的,我们去别处看看。” 琉璃厂地段好的商号背后都是有靠山的,这家“玛雅居”和北美有关,那么掌柜听到姜丰的名字就转变态度也不足为奇。 几人信步走出来,王玢笑道:“本来还以为今日有子英在,可以买几件外邦的古董呢,看来也不容易。” “我朝历史悠久、古玩众多,至于外邦嘛……”姜丰笑了笑,“就算有,也不知真假。这造假古董的事,可不仅我朝有,西洋也一样有。有的国家为了证明自己也有悠久的文明,还会官方制造假文物呢。” 这些事,在宫中的太子哪里听过?此时就兴致勃勃地听着。 姜丰又道:“你们若是对美洲文物感兴趣,大湾倒是有一些,来日有机会去大湾可以看看。我打算建一个官办大湾博物馆。把我收集的世界各地文物都捐献出来,陈列、展览给百姓看。” 收藏古董是文人墨客的雅好,姜丰收藏古董,他们并不奇怪。 但博物馆是什么? 太子好奇地问道:“听姜大人的意思,是让所有人都可以去看?那老百姓一窝蜂地挤进去,哄抢东西或是损坏文物怎么办?” 姜丰道:“博物馆的安保自然是慎重的,要想进博物馆,得买门票。这门票也不卖多贵,让一般人家都能承受得起。办博物馆的本意,是让无缘接触到这些古董的人都能开开眼界、接受历史文化的熏陶。收门票也不是为了敛财,只是维持博物馆的日常运营。” 说到这里,姜丰笑了笑:“这些都只是设想……我的那点东西,还开不起博物馆呢。” 王玢和太子对视一眼……博物馆,又是一个新的东西。 姜丰总是能想出前人想不到的事,有些甚至是违背了传统的认知,但真正运作起来,却又能落到实处。 就拿博物馆来说,世人得到一件珍品古玩,那都是恨不得珍藏起来、不让人觊觎,顶多邀一二至交好友赏玩。 宫中就有许多这样的珍藏。 但是姜丰却不想把这些宝物收藏起来、传给子孙,而是捐献给博物馆,让更多的人可以看到。 这份胸襟,就足以令人动容了。 萧璟心中一凛,难怪母后对他说,姜巡抚和其他官员是不一样的,让他好好看看、好好学学。 逛了半日,也到了午饭的时候,萧璟到了时间要回宫了,有些依依不舍地道:“姜大人不忙着回大湾,孤还想上门讨教。” 姜丰微微一笑:“不敢当‘讨教’二字,臣还会在京中停留数日,殿下有事宣召就是。” 众人送萧璟到了宫门,才自己去吃饭。 “今日由我做东,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王玢有些神秘地说。 姜丰在孝期,自然不可能去什么烟花之地。 王玢的为人姜丰也是信得过的,因此也不问哪里,只是笑道:“如此我们就有口福了。” 马车在内城哒哒地转着,终于到了一个胡同里,停在了一个宅院前。 这宅子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也如一般的人家一样。 姜丰知道,有些做私房菜的馆子,是只招待熟客的。 果然,小厮上前扣了扣门。过了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了。 姜丰等人依次进入,这个小院从外表看不显眼,里面却是别有天地。 正中院子里的假山鱼池,廊下风铃叮当,帘幕都是用珍珠串成,格外精致有意趣……在这样的环境里吃饭,食欲都更好了。 “这家是做淮扬菜的……祖上也做过御厨。淮扬菜精致、用料讲究,他这里每日就做两桌,多了也没有。”王玢笑着介绍。 姜丰笑道:“果然跟着阿玢有口福。” 这小馆子的侍女低眉敛目地奉上茶来,又悄然退下,进退之间极有规矩。 抿了一口茶,王玢才说道:“今日太子殿下临时来,我事先也不知道……他得知你我约了去游玩,就道要一起去。” 他的语气中有些无奈。 姜丰随口道:“太子殿下常去你家?” 王玢点了点头,有些欣慰地说:“我升了左都御史,也要按期进宫给诸皇子讲学,太子敏而好学,是个好学生。” 有这样一层师生关系在,太子时不时去王家“请教功课”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姜丰理解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看姜丰没有为此事不高兴,王玢才放下了心。 两人虽是好友,他也不希望姜丰因此心存芥蒂。 郑达看了姜丰一眼,也凑趣笑道:“还是多亏了王大人,不然我们这些外官,就是想接近太子殿下也没有门路。” 另一个文书也道:“太子殿下天潢贵胄,却如此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实属难得!” 王玢笑了笑,其实……太子殿下也是很高傲的一个人,并不是对谁都平易近人的。 清炖蟹粉狮子头、软兜长鱼、淮安茶馓、大煮干丝 、三套鸭、水晶肴肉……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呈上,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论会吃,还是王玢这种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最会…… 宫中,太子萧璟回到东宫,午饭后按习惯歇了一会午觉,醒来后命人打听父皇可去了母后宫中…… 得知皇帝已经去了中宫,萧璟穿戴整齐,也带着人去中宫请安。 小少年隐约有了自己的影子……皇帝心中欣慰之余,也不由得升起岁月如梭的感慨。 待儿子行礼毕,岑皇后就把他拉到身边,笑道:“我还当你一回来就会来闹我,没想到你还憋到了现在。”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人前是稳重的太子,人后就是个急性子。 皇帝本来端坐着,看到儿子不好意思的样子,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父皇、母后,我今日和王玢、姜丰逛了半天,去了琉璃厂那边。”萧璟坐在皇后身边,兴致很高地说:“我们也没有买什么,倒是听姜丰说了不少外洋典故。” 接着,他把姜丰所讲的故事讲了一遍。 他的声音清脆、条理分明,皇帝和皇后看他的目光都是和煦的。 听完之后,皇帝轻笑:“姜丰还是那么会讲故事……朕当年在衡川府第一次见他,就是让他说书。一屋子的人看着他,他说了小半日。” 萧璟突然道:“父皇,母后,我想去大湾看看!” 第481章 权臣之思 太子敢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他有把握说服父皇、母后。和那些看到父皇就战战兢兢的异母弟妹不同,太子和他同母的弟弟对皇帝素来恭敬、孺慕却又亲近的。 自蔡慧妃倒下,宫中其他妃嫔都不甚出彩,皇帝越来越看重皇后,和太子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蔡慧妃在冷宫自尽时,二皇子还抱着胞妹跪在施太后的宫前,求施太后仁慈,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收养他的妹妹,“襁褓之间已失母,唯望太后恩典收留保得性命,只当收留小猫小狗一般”…… 二皇子泣血痛哭,施太后却命人出来冷叱“糊涂”、“谁是尔母?中宫母仪天下,你诅咒谁?”……训斥完之后命人逐出并通报皇后。 施太后如此无情,皇帝得知后也骂二皇子“没有皇子的体统!”,心中想这儿子被他那上不了台面的母妃教坏了……本来还可怜襁褓中的小公主,想要皇后收养。 皇后却淡淡地说:“养小孩子多难?瓜田李下的,我可不要费这个心还惹人猜疑!” 是二皇子出言不逊在先,也不怪皇后生气…… 皇帝无奈,只能让一个无子的嫔妃养着小公主,二皇子就此沉寂了下来,虽然仍住在宫中,但不去提都想不起这个人,只等到了年纪大婚就藩就是。 姜丰又在京中住了几日,买了一些京中、塞外的特产,就给几处亲友递了信辞行。 正在收拾行李时,看到出现在家门的太子萧璟,还说要和自己一起返回大湾……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都不由得愣住了。 这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国太子多贵重,怎么能微服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就是平时让他出宫游玩,都是皇帝和皇后开明慈爱了。 更何况…… 姜丰迟疑地说道:“这已是年底了,一来一回……冬日水路也难行,恐怕赶不回来过年。冬至祭天、正旦大朝会……好些重要的场合,殿下怎么可以缺席呢?” 萧璟微微一笑:“姜大人所虑的,我都说服父皇母后了,只说我答不上父皇的提问,父皇罚我闭门读书就罢了。” 姜丰一脸不赞同:“这岂能拿来做借口的。” 闭门读书几个月、过年的大场合都不出席,难免让有心人觉得是不是皇帝厌弃了太子,或是对皇后不满迁怒于太子……再平地生波澜就不好了…… 萧璟笑道:“父亲责罚儿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何况闭门读书,也算不得责罚。姜大人,孤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父皇母后的,你可不许再推脱啊!还是说……姜大人觉得孤是累赘?” 小少年故意板着脸,用威胁的语气说话,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浅浅的梨涡却显示了他内心的欢喜。 姜丰无奈地说:“臣不敢。” 你个小祖宗!你说了算! 此时的他……突然明白他当初把姜殊扔到特种营受训,杨安那无奈的神情了。 这是捧了一个玉器在手中啊! 虽然如此,姜丰还是垂死挣扎地去宫中辞行,试图说服皇帝收回成命。 自那日在宫中相持后,这还是姜丰第一次进宫面对皇帝。 姜丰神色自若,似乎完全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他已经想明白了,或者说……尽力之后失望了。明白希望皇帝不要在意一家一姓的天下、着眼民族的未来太难。 两人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 现在还是皇帝势大,胳膊扭不过大腿,什么北美总督、北美水师,皇帝说不行就是不行。 但如果有一朝一日,他权势足够大,连皇帝也不得不妥协的了呢?古往今来,能够把持朝政、左右朝廷的权臣可不少! 远的不说,先帝初登基时,阁老王晨作为顾命大臣,就独揽大权,圣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都发不出去。 先帝看似贪玩胡闹,却想办法将王晨逼得“告老还乡”、还用手段分化王家。王晨虽然回了乡,却也没有就此认命,反而相中了衡川王世子、培养了起来。 先帝和王晨的斗争,直到先帝暴毙、皇帝登基才算了结。 姜丰想到这里……心砰砰直跳,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情势所逼,他也只有往权臣这一条路走了。他是王阁老不记名的弟子,以王阁老为目标,是不是也算继承衣钵呢? 姜丰自嘲地笑了笑。 因此,今日他半点也不提北美的事,行大礼之后说道:“臣进京本是汇报安南战况,如今公务已毕,是时候回大湾了,特来向陛下辞行。只是,昨日太子殿下说要随臣一起去大湾,还是微服出巡,这可把臣吓了一跳!” 他苦着脸,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皇帝笑道:“朕本来想今日才对你说,太子倒是心急。他听王玢等人说大湾新年的热闹,早已心向往之。再者,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出去涨涨见识也好。朕和皇后就同意了。” 姜丰不死心地说:“这个海上漂泊风险大,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 “朕会派大内暗卫护送,又有卿在,想必安全无虞。”皇帝看到姜丰一脸不愿意的样子,似乎很有趣。 他当然知道,做臣子的都不敢担这个风险。但他也相信,姜丰一定会竭尽所能保护太子的安全。 如此,就满足儿子的心愿,让他出去走一走也没什么关系。 “朕年少时做藩王世子,无诏不得离开封地。就连衡川城外,也得请旨才能去。王府再华丽,也不过如一个囚笼。”皇帝突然感叹道,“登基之后,最远的不过是奉太后到别宫避暑。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却不能亲眼去看看这万里河山。” 突然那么感伤…… 皇帝都打感情牌了,姜丰还能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心在远方、身既在远方……陛下在宫中却能知天下事,许多人漂泊四海也不过浑浑噩噩糊口而已。” 听姜丰这么说,皇帝笑了笑:“朕知道,朕不过是一时感慨。只是朕看到太子,就不由得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就想让他在还可以任性的年纪,做点任性的事。” 姜丰笑道:“既然陛下如此信任臣,臣只好接下这个任务,做好东道主,好好招待太子殿下了。” 顿了顿,又道:“陛下方才说起,臣也觉得,太子殿下颇为类父……气度威严、贵气天成,当初臣第一次见到陛下,就战战兢兢如见天神。” “你啊你!”皇帝大笑起来。 虽然知道姜丰的话有拍马屁的成分在,皇帝还是龙心大悦,似乎也想起姜丰第一次见自己,只坐半边椅子,都不敢坐实的样子,确实是战战兢兢…… 看姜丰今日的态度,似乎也放下了北美的事……姜丰既已妥协,皇帝也不会再提起。 总归是万里迢迢的地方,绝大多数国人一辈子都没听过、更不会去的地方。只要把金矿运回来就是了,其他的且来日再说。 想必姜丰也能明白,没必要为这么个地方闹得君臣失和。 皇帝笑了笑,只要不提北美的事,姜丰这个能臣还是很得他心意的,他还想借姜丰的手一举平定西南几个小国呢! 这一回姜丰进宫,皇帝还赐了席,在宫中吃了饭才出来。 这让观望的人彻底歇了心思……还等着姜丰和皇帝再吵起来?人家都赐席了!陪皇帝吃饭,能有这种荣宠的,满朝都数得过来! 不过,人家姜巡抚是进京报捷的,礼部还郊迎呢,皇帝给如此礼遇也不出奇。 说到底,荣耀还得自己去挣啊! 第482章 奇货可居 太子萧璟此次微服出游,身边由大内护卫保护、随侍,没有带太监。 其实真正的太监也不都是尖着嗓子说话,拿腔拿调的,但规矩语气到底有别于常人,恐被人留心。 至于大内护卫的本事,姜丰是深知的,看到那些“相貌平平”的车夫、管事、侍女、随从……也不多问。 太子殿下要去大湾一游,他做好东道主就是了。 从京郊码头登船,萧璟的情绪就开始兴奋。这种兴奋的情绪到了津港到达了顶峰。 宽敞恢弘的港口,如梭如林的海船,装备整齐的军士在港口来回巡逻,各色苦力民夫装卸货物……还有人在吆喝、有人在招揽买卖……行人如织、往来不绝。 “这就是大津港!”萧璟赞叹道。 姜丰笑道:“不错,这就是大津港。” 萧璟又道:“我听高总管说,他随礼部官员去北美宣旨,途经了津港、扶桑军港和北美金山港,最恢弘的还是扶桑的军港。如今这津港都如此繁华,真不知扶桑军港是何气势。” 既要“微服”,他也自称“我”,不再称“孤”了。不过姜丰觉得,小小少年板着脸,一口一个“孤”,也挺有趣的。 “如果说气势恢宏,自然当属扶桑军港,往来北美西部的船都在那里停泊。但津港却更繁华,听说有一条街汇聚了各国商贾,您若感兴趣,也可以去看一看。”姜丰笑着讲解。 萧璟向往道:“听说南屯军港和扶桑港一样,来日我要去南屯看看。” “可以。”姜丰答应。 大湾的官船就停泊在津港码头,属官去办了相关的文书,一行人就上船出海,向南航行。 看着船头“突突”冒着黑烟的烟囱,萧璟诧异道:“这是蒸汽船?不是说蒸汽船都是战舰?” 姜丰解释:“这艘官船也用了蒸汽船,是来往京城传递紧急公务的,比陆路骑马要快。” 想到东南一带多战事,萧璟恍然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他第一次出海,难得的是竟然没有晕船,还能跑上跑下地观察整艘船,对什么都好奇,连烧煤的动力舱都去了。 船上的船工只知道他是姜巡抚的亲戚,看姜丰不阻止,也就任由他围观。 这样跑了小半日,他身边的人才劝他:“公子,如今天气也渐冷了,您这出了汗再上甲板上吹风,受寒了怎么办?” 萧璟才乖乖地回房里换了一身衣服,披个大红狐裘斗篷去找姜丰说话。 至于用膳,到了饭点,自有下人将饭送到各人房里。萧璟的那一份,是他的人专门准备、还要试过毒的。 船舱里有些暗,姜丰点了蜡烛坐着品茗。 看到萧璟过来了,笑道:“你也跑了一天了,不累吗?早些休息吧。” 从京城出来,不再顶着太子这个名头,萧璟的性格也活跃了很多,更有少年人的样子。 他的年纪和姜衡差不多,面对这样干净赤忱的少年,姜丰也做不出“保持界限”、“公事公办”的样子,态度很是随和。倒真有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模样了。 “第一次在海船上过夜,有些睡不着。”萧璟双眼亮晶晶地说。 “还要在船上好些日子呢。这大海,第一次看新鲜,时日长了,也就这样吧,不过是蓝天、白云、大海。”姜丰温和地笑着,“这是风和日丽的时候,若是遇到风浪,那就是听天由命了。即便是蒸汽船,也有翻船的风险。” 萧璟正色道:“我常听人说海上风险大,不仅风浪不可测,还有海盗。这东海还有海盗吗?” “从前侵扰我朝边境的海盗有两类,一是倭寇,二是我朝百姓下海为盗的,两者互相勾结,在沿海各个岛屿窝藏。后来有了东海水师,我又命大湾府军出海清剿多次,盘踞近海的海盗都被剿灭了。至于倭寇,扶桑都没了,哪还有倭寇。”姜丰淡淡笑道。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一两年随着北美金矿的开采,听闻东海一带又有了海盗,全是西洋人面孔,具体是哪国人还不清楚,是专门劫掠运金船的,故而施伦又加强了北美航线的护航。” 萧璟皱了皱眉:“那些西洋人怎么那么讨厌,总是到处打劫!” “无本的买卖,谁不喜欢呢。”姜丰轻飘飘地说。 他感到膝盖中了一箭,当初他手头紧张的时候,也曾跟徐恭合伙,以官充匪去海上打劫洋人的运金船…… 呵呵,大家都是强盗,谁也别说谁。 萧璟从姜丰口中得知,如今虽然又有了一些海盗,但是只对运金船动手,不会对他们这种有大炮的官船动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不能看到官兵驱匪啊……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都是风平浪静,众人顺风顺水地到了大佳腊港。 护送萧璟的大内护卫们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在茫茫大海之上,心总是不踏实……只要船翻了,任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是脚踏实地安全些! “前面就是大佳腊城了,萧公子。”姜丰站在甲板上,语带骄傲地说。 大佳腊港的繁华毫不逊色于津港,远远的就能看到人声鼎沸。 萧璟站在甲板上,对于传说中的大湾、大佳腊新城流露出好奇的目光。 只是好奇而不是向往……在没来过大湾的京城人士心中,全天下最繁华最好的地方就是京城,其他地方再也比不上的。 大湾的官船是有专门的泊位的,靠岸之后,就有府军的官兵前来迎接。 姜丰提前说了,不必劳动属官到码头亲迎,因此此时码头上,就只有姜家的人。 郑达等人各自回家歇息,姜丰就带着萧璟回家。 本来姜丰是想把萧璟安置在城外温泉山庄的,那里清净、冬日里泡温泉也适宜。 但萧璟笑道:“我现在是姜叔叔的晚辈侄儿,哪有侄儿不住叔叔家,跑到城外去住的?” 他既这么说,姜丰也只能把他带回家了。 萧璟和姜丰坐了一辆马车进城,看到这城中的道路都是水泥路,中间四车道是车马道、两侧是行人道,各行其道,井井有条。 行人道和车马道之间还有行道树,即使是秋冬时节,也开着花,那大约就是紫荆花了。 街道上的房屋也都是统一样式,既有中式的屋檐,又有西式的大玻璃窗,看起来宽敞明亮。 进城时正是傍晚,附近工厂的人都放了工,街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萧璟默默看着,路边的清洁路灯,这是京城也有了的,最早是发源于这里……路上的百姓,有些穿着怪模怪样的“工装”,但却很精神利落,脸上也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京中百姓已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了,却也未必有这样的精神气…… 大湾就没有穷人吗?萧璟想了想,原本是有的,后来都被姜大人弄到北美去了…… 看到萧璟若有所思的样子,姜丰微微笑着,没有打扰。 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未来的世界是他们的。 那么眼前的萧璟,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奇货可居”呢? 第483章 别后诸事 比姜丰更快到大湾的是京中的邸报,升防城知府莫明为安南总督、迁参将钱勇任安南指挥使。 大湾众人得知这一文一武的搭配都很满意,这是把安南纳入大湾布置下的大东亚圈了,未来可实现政治、经济、文化的一体化。 这是姜丰早前布置下的,此前已借着征暹罗、大湾大捷之势实现了货币的统一。 如今随着吕宋、爪哇、安南的收入,离大一统更近了。 莫明需要回京受命之后之后再前往安南任职,钱勇则就地受命。 因姜丰进京前有有交代,得知钱勇迁安南指挥使的消息后,熊楚楚就给女儿收拾行李:“阿勇正式驻守安南,你们年轻夫妻长期别居也不好,我还想早些抱外孙呢。” 姜媛也不扭捏,只是一本正经地说:“家里男人当兵的,丈夫从军在外一别数年都是常事。只是这回阿勇任指挥使,就是驻军,按制可以在安南招募军队。他此前在杨大将军麾下,没有独自征兵的经验。且安南情势复杂,怕一个不好引发民变。我去请杨大将军派几个懂行的人一起去,帮一帮他。” 熊楚楚立刻说:“这是正事!你且忙去,娘也不懂军事,就帮你安排家里的事。行李、仆从这些都不用你操心。” 姜媛点了点头就去找杨安。 一路走,姜媛一路想……能够成为一地主将、自主招兵,钱勇未来就能成为真正的一方势力了。 既征了兵,就要准备武器、军备、军饷,按理这些要兵部提供……但到时候只怕又有一番磨牙。说不准又像之前大湾一样,给一些残兵破甲,直到她爹怒而拔刀才罢…… 若是征得兵发不了武备、军饷,恐军中哗变。尤其安南新收复,正是民心浮动之时。 这武备、军饷不仅要有,还要足足的,不比钱勇本来的麾下差才行。 这也是一桩难事,管着军需的郑达也跟着进京了…… 姜媛心里琢磨着,索性连这事一起和杨安商量。 杨安这日没在军营,而是在家里教几个孩子。 夫人陈连枝年纪渐长,也不费眼睛做绣娘了,只在闲暇时指点女儿一二,因她技艺精湛,常有官眷千金来请教,她也乐于传授、还正经敬茶行礼地收了几个徒弟。 如此杨安出征在外时,她也怡然自得、不会寂寞,成为了军眷的典范。 得知姜媛来找丈夫,陈夫人亲自迎了出来,请姜媛到院中亭子上,奉茶之后陪着说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姜媛也不托大,站着送陈夫人。 此一时彼一时,从前陈氏是七秀坊的绣娘,因熊楚楚对她有收留大恩,奉姜媛为小主子。如今陈氏已是“将军夫人”了,就是熊楚楚也得礼遇。 陈夫人退下后,和孩子们就在不远不近的花园里。 如此既听不到机密、又不置孤男寡女有碍名声。且亭子四面无墙、更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这样的安排是极周到的……姜媛笑了笑,城中有人说闲话,杨安和姜丰之所以相得,是因为都“怕”媳妇。 要姜媛来说,这杨夫人也实在有她的本事,可敬可爱。 杨安得知姜媛的来意,沉吟道:“我朝并不是各省都有指挥使,加上安南,如今也不过十七个卫所指挥使。指挥使统管一省兵马、有时还代管水运、农业、州务和军中的监狱,比总兵权限还高。征兵的事,届时莫明也会配合。我会派熟悉征兵事务的书吏随你去。” 杨安耐心解说:“至于军备,指挥使领兵数万,没有一个定数,得先征了兵有了名录,才好向朝廷请旨要武器、铠甲。而军粮……姑娘看我们特种营是由巡抚大人发粮饷,但各地卫所是屯田为军队提供部分军粮的,除了战斗和训练,军队都要在驻地耕种田地。只有战时由官府和朝廷提供。军晌也不是每年都发……都是一拖再拖的。” 至于军中还有吃空饷……三万人报五万、五万报十万这种“潜规则”也不必详细说了。 姜媛愣了愣,有些羞愧地说:“我却没想到屯田的事……” 杨安温和地笑道:“屯田是长期的做法,一时征了兵,也没种出粮食来不是?也是要朝廷提供的,我们也可以备一部分。此事待姜大人和郑主管回来,我会对他们说。” “至于军队,前期也别贪多,兵贵精不贵多,养兵也不容易。何况安南新定,不可强来。但安南刚经战乱、民不聊生,为了一口饭吃愿意当兵的也是有的。”杨安又说道。 更何况……钱勇第一次做一地主将,要一下子统帅数万大军,分兵驻守全省……压力也挺大的,得慢慢来。 姜媛受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火热激动的心情也冷却了一些……她光想着一地主将、数万大军的威风,倒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姜媛起身离开亭子,杨夫人才带着孩子过来,笑着说:“姑奶奶留下用饭?我给你做豉香平子鱼、韭菜鱿鱼须……” “姑奶奶”是亲近的称呼,意思是她是姜媛的娘家人。 杨夫人报的几样菜都是闽省家常菜,从前陈氏蒙七秀坊和熊楚楚收留、也做过给姜家人吃,她记得姜媛爱吃这几道菜。 姜媛果然很给面子的留下了,反正去安南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半会……最难的事都是杨安帮她处理,自然也要给杨夫人面子。 嗯……其实是她被杨夫人说得饿了…… 杨夫人看到姜媛肯留下吃饭很高兴,立刻就要去厨房帮忙。 姜媛忙劝阻,说要和杨夫人说话。 杨夫人却执意说还是自己做的地道……她似乎很想和姜媛亲近,姜家人对她客气,她还不习惯。 还是杨安拦着她说:“你别忙,他们做的也是一样的。你硬要动手,岂不是让客人过意不去。” 杨夫人还在犹豫…… 姜媛便笑道:“果然还是杨大将军心疼夫人。” 杨夫人嗔了丈夫一眼,这才作罢。 因姜媛留下吃饭,杨安另在外厅吃。 姜媛走的时候,愣是被塞上了杨夫人亲手绣的几个荷包扇套……回到家里,熊楚楚正在和手下交代事务。 看到姜媛进来,熊楚楚又说了一会儿,才让管家退下,看着姜媛拿着的东西,笑道:“又收了你杨婶婶的礼物?我料定你去了,一定会吃了饭才回来。” 姜媛坐在母亲身边,有些不自在地说:“杨婶婶每次都那么热情。” “那是我女儿招人喜欢。”熊楚楚自得地说着,摸了摸女儿乌鸦鸦的头发。 其实呢……随着杨安的地位越来越高,逃奴出身的陈连枝心中也有不安。和姜家关系密切,也是她的一个生存智慧。 熊楚楚要替丈夫处理“夫人外交”,也乐意和杨夫人交好,两家才越来越亲近。 在外人眼里,杨安和姜丰的关系,是谁也离间不了的。 第484章 贵客驾到 姜丰下了船,就命人快马回家通报消息。 熊楚楚得知太子殿下也一起来了,吃了一惊,立刻带人去收拾东边最雅静的客院。 对家中下人只说是京中来了贵客“岑璟”公子。这是萧璟的化名,借用母亲的姓。 这院子原是给贵客准备的,一应装饰摆设都是最端庄典雅、低调中又隐见底蕴,还是当初顾卿在姜家时给建议布置的,颇有几分宫中的风格。 院子还有独立的门通往外面,和整个姜府既是一体又独立,也好方便萧璟的人出门。 好在整个院子和屋子平日都有人收拾打扫,如今不过是把收在柜子里的一些摆件、坐垫、杯盏、笔墨纸砚……等拿出来布置好就妥当了。 熊楚楚四处看了看,又命人去花园里剪些鲜花回来插瓶……至于炭盆和壁炉,大湾气候暖,倒还用不上。 这里才收拾好,门房已经来报,姜丰和客人到了。 熊楚楚便迎了出来……因萧璟要隐藏身份,她一时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行大礼。 身体才微微一曲,萧璟已似模似样地拱手笑道:“侄儿见过婶婶。” 熊楚楚微微侧身避过,低头笑道:“您能来我们家,真是蓬荜生辉。” 都说“程门立雪”,熊楚楚跟姜丰夫妻这么多年,也会说些文雅的词,就连下人也都识些字,听到熊楚楚的话,都暗自提心…… 这贵客来头不简单啊,连他们家大人和夫人都如此客气…… 一个个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姜家治家严谨,下人也不敢富贵眼,但对重要的客人还是要提心,真要不小心冒犯了,他们丢了小命事小,连累大人事大…… 萧璟的日常用具,如寝具、茶具等,随从都带着的,布置开来就可以住下。 院中没有外人,姜丰便道:“殿下远来疲乏,明日臣再带属官来拜见殿下。” 萧璟忙道:“我这是微服出游,不必惊动太多人。” 姜丰笑了笑:“布政使唐昕和按察使冯实在京中是见过殿下的,您来了,他们知道了不来拜见不合礼数。还有杨安和府军新参将林忠负责岛上防卫,为了您的安全也得通知他们。且来日您要去南屯军港……若只是我的世交‘侄子’,恐怕还去不了。” 萧璟这才恍然:“如此就请姜大人安排了。” 姜丰点点头,又道:“臣这里气候饮食与京中两样,殿下看这院子或其他东西有不合适的,只管让臣换,下人若有不识礼数的,也只管打发人来告知臣。” 萧璟刚到大湾,正是有兴致的时候,见样样新鲜,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但姜丰这样细致,他还是觉得挺贴心的,便也不客套地说“好”。 姜丰和熊楚楚这才告辞离去,自有下人送晚膳和热水过来。 至于正式的接风宴,要次日见过唐昕等人才办。 回到主院,姜丰这才累得靠坐在椅子上,熊楚楚便命人送容易消化的三鲜面来,又服侍姜丰梳洗之后才躺在床上说话。 “怎么太子殿下突然就来了,事先也没个准备。我这慌慌忙忙布置的,也不知有没有怠慢贵人。”熊楚楚忐忑又激动地说。 她对皇权还是从骨子里敬畏。 太子啊,那可是天骄贵胄,天边的星宿一样的人,竟然来了她家! 蓬荜生辉!这光亮得都刺眼了! 姜丰看她的神情,好笑道:“放心,殿下也不是太讲究的人,这些时日在船上也没说苦。我们留心些,有什么不合意的换了就是。你说他来得突然,我还觉得突然呢,临出发了才告诉我。” 两人小声说了一会儿太子怎么会来大湾、接下来怎么招待、有哪些行程的事,姜丰又问:“媛媛怎么不见?在钱家?” 姜媛成亲之后,钱勇不在家时,她多半时候是住在姜家的…… 因她有公务在身,土司夫妇很通情达理,也没有理论,还不时地送稀罕的山货过来,两家人处得极好。 “你回来迟了两日,她已启程到安南去了。”熊楚楚躺在姜丰身边答道。 姜丰顿时有些酸溜溜地说:“我还特意赶回来陪她过年了,想着她怎么也得过完年才去,怎么如此着急?” 然后小声嘀咕“有了丈夫忘了爹”。 这是姜媛出嫁后,姜丰时不时就嘀咕的话,大约做父亲的心都是这样的。 熊楚楚既好气又好笑地说:“还不是你说等阿勇任命下来,就让她去安南团聚的?我想趁如今还不是十分冷,早些去还好。” “唉,我还有话要交代她呢,阿勇迁了指挥使,是可以征兵的。我还想让她嘱咐阿勇,兵贵精不贵多,不可操之过急……”姜丰叹气。 熊楚楚轻笑:“她去之前找过杨安,就是商量征兵的事,想必杨安都交代她了。还安排了熟知征兵事务的书吏随她一起去。” 姜丰这才放下心,杨安办事他是极放心的。 次日一早,唐昕和冯实、杨安、林忠等人一齐来姜府拜见太子萧璟。 萧璟收拾妥当后,才精神抖擞地在姜家正厅接见了大湾众人。 和他的精神抖擞相比,姜丰的神色倒有些困倦。 其实他这些年来重视锻炼、又似乎真有气运笼罩,身体一直很好。 如今年过不惑,在这个年代也可以自称“老夫”了,但他的外貌和精力和三十多岁的中青年人也相当。 之所以会面带倦容……那个……小别胜新婚啥的…… 众属官进来时,在厅中伺候的只有萧璟的随从和姜丰从京中带回的几个心腹。 待众人行礼、萧璟赐座后,外面的侍女才鱼贯而入奉茶、又安静地退下。 萧璟先是代皇帝褒扬了众属官的政绩、勉励众人继续为国效力。 他言之有物,对唐昕、冯实、杨安、林忠等人的过往都能一一道来,显然是做过功课的,让听的人心中熨帖。 前三者倒罢了,唐昕和冯实本是京官出身、也屡次进京述职,杨安战功赫赫、朝中无人不知。 而林忠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声名不显。 他原是府军参将卢胜的副将,在北美刺杀殖民首领的事中,卢胜被俘后,林忠不离不弃、积极营救了数年。 和北美洋军打游击战的同时,还能派人回国求援,实属不易。 因府军在北美失利,后来北美大捷,杨安、陈璋、钱勇等人都加官进爵、府军上下只是不功不过。 卢胜因伤退役后,姜丰升了林忠做府军统领。 府军在北美的事实在算不得风光,林忠自己也不愿意过多提起,因而即使在大湾,许多人对林忠都不太了解。 但是萧璟却能说他“忠勇无双”,让林忠瞬间想起那几年的艰难,不由得感动得红了眼眶。 姜丰默默地看着,看来在收买人心这方面,小太子还是挺有天赋的,颇有他父皇当年的风范…… 说话间,姜丰和杨安的眼神微微一碰,又默契地分开。 感谢读者“袁女猫”打赏的比心~谢谢阁下~感恩~ 第485章 莽夫杨安 萧璟说完,唐昕等人便各自汇报工作。 众人想着……太子殿下是来增长见识的,他们便说些新鲜有趣的事让殿下高兴。真要说那些枯燥无味的公务,只怕小太子也未必愿意听…… “殿下来得巧,过一个月就是新年了,我们大湾的新年虽不及京城庄重,也颇有些趣味。”唐昕温和地笑道,“大佳腊这里是元宵庙会,届时全岛各州县都会设摊位卖特产,吃喝玩乐都有。高山族各部的姑娘穿着各色民族服饰来,也挺有特色。” 姜丰嘴角抽了抽……殿下不过十一二岁,你说什么姑娘,老不正经的…… 唐昕继续说:“鸡笼城大年初一的花车巡游是惯例,那才是人头涌动,不仅海商云集、连临省的人都特意赶来的。各楼姑娘乘花车巡游斗艳。鸡笼城花楼最多,南国胭脂北国红粉、扶桑艺伎、南洋黑珍珠……” “咳咳!”姜丰咳了两声。 唐昕猛地回过神来,忙说:“殿下恕罪,臣……一直这样对人介绍大湾,说顺嘴了。” 萧璟面不改色、温文尔雅地说:“唐大人业务娴熟、心无邪念,孤深知。” 唐昕笑容僵了僵,怎么觉得太子在讽刺他? 糟糕,万一殿下以为自己是老不修怎么办?晚节不保啊! 天地良心,作为孔孟之乡出来的状元,他一直是洁身自好的! 看到唐昕尴尬,杨安笑了两声接过话头:“末将给殿下说点海外的事吧。” 萧璟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很亲和地说:“杨将军请讲,孤对将军的事迹神往已久。” “末将那点微末之功没什么好说的了。”杨安笑了笑,“北美那里的事,来往运金船多,宫中总管又曾亲自去过,殿下也很熟悉了。” 方才太子就夸了他和林忠的功劳了,对北美知道得不少…… “末将就说些其他地方吧。我朝之人都知道北美大陆,其实还有南美大陆。”杨安缓缓说道,“南北美大陆相连的地方狭长,西洋人在那里开凿了一条运河,如今已被我朝拿下,我派了军队在那里驻守。” “如今北美有陈总兵驻守,局势稳定,我的士兵就不时去南美探探路……南美大陆,主要是佛郎机和葡国的殖民地,讲拉丁语。他们发现南美大陆、殖民已有一两百年,既有本国的移民又有黑奴,如今混血儿也多。但是南美大陆面积也很大,相对来说,人口还是不多。” 朝中对南美所知不多,萧璟只是在地图上见过,那里是世界的另一端,距离我朝可谓天边之遥,如今也是侧耳倾听。 “南美大陆地形多样,有高原、高山、大河,也有大片的雨林,却不如北美那样好开发建设。如今佛郎机和葡国本土衰弱,在西洋不敌英、法等新兴强国,对殖民地控制力也不足。这些拉丁移民在这里久了,与本国联系减少,颇有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 众人听得入神,姜丰便笑道:“杨将军说的是,听闻南美有些移民与世隔绝久了,连冰都没见过,以为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要知道他们的祖辈生活的西洋国家,可是有冰的。连祖辈的知识都没能传承下来。” 他说的是《百年孤独》里面的情节。 萧璟若有所思,看来开发殖民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殖民地能否兴盛,和本国的实力息息相关。本国强则殖民地强,本国衰则殖民地衰…… 而美洲大陆作为新开发的蛮荒之地,其实百年内都很难超越历史悠久的华国…… 朝中总有些人担忧开发北美会造成尾大不掉、对本土造成威胁,主张固守本土、不可过度扩张……也许并不正确? 众人正各有所思,杨安又说道:“士兵们还去了一个小岛,那里的原住民被称为‘食人族’,他们是真的吃人。” 他的声音骤然低沉,说的又是这样猎奇的事,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北美的原住民被称为野人、说他们吃人是污蔑。但这个岛上的人,先民也不知何年何月到了这个岛上,肉类匮乏,任何肉都是珍贵的。吃人,也不是什么部位都吃。人死之后,就留出最鲜嫩的脑髓,小孩子围在旁边,还没下锅煮呢,就拿手指沾着舔一舔……” “咳咳!”姜丰又是重重一咳。 说得那么生动形象做什么?没看到殿下脸都白了? 杨安反应过来,连忙补救:“殿下……其实吃人这种事呢,听起来可怕,却也不仅食人族有。饥荒年间易子而食,南北朝战乱时充作军粮,被称为‘两脚羊’……” “孤知道!”萧璟看了杨安一眼,弱弱地说。 太子殿下觉得,这亲切的慰问工作没法进行下去了。 巡抚衙门总管事郑达适时地说:“臣在城中镇海楼定了席,想必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请殿下移步?” 萧璟松了一口气,站起说:“既如此,这便去吧。” 还有按察使冯实没有说“新鲜事”,能不能就不说了吧……管刑律的,万一说出什么惊悚的案子,这饭还吃不吃了? 姜丰随即站起,躬身请太子先行。 众人走在后面,姜丰看了杨安一眼,你过分了啊…… 杨安目不斜视,一脸无辜。 冯实则摸了摸鼻子,不满地看了其他人一眼。 谁叫你们说这些?可怜他准备了一肚子新鲜有趣的案子,结果没机会说了……他准备的真的是正常的、新鲜有趣的,他是老实人,和那两个家伙不一样! 唐昕这厮看起来老实,其实是故意的……杨安更绝对是故意的! 这一顿接风宴,既有京中风味、又有大湾特色菜,各种海鲜应有尽有,大鱼、大虾、大螃蟹、新鲜的蛤蜊、扇贝……满桌鲜香。 萧璟看到一桌正常的菜,暗暗松了口气……他就怕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起来,姜丰又不傻,怎么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得罪太子? 接风宴宾主尽欢,再没有人不合时宜了。 唐昕做得一手好诗,应景为太子殿下做了几首诗词,由姜丰亲自抄录,来日记入地方志。 杨安不大说话了,林忠等人却很会凑趣,萧璟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宴席结束后,萧璟先回去歇息,约定下午再去街上逛逛,大佳腊城是傍晚最热闹的。 回到房里,没有了外人,萧璟的脸色就沉了沉。 身边一个护卫突然说:“殿下,我们可要小心点?” 大湾的人,看起来不太友好啊? 萧璟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恶意倒未必,也不见得是姜丰的授意……他一直是极谨慎的人。哼……这杨安果然是海盗出身,粗野莽夫。怪道他不肯受编朝廷军队,要真的受编了,这样的脾性,怕也在官场混不下去。兵部那些老臣都得被他气死。” 话语间,对杨安就有些不喜了。 本来,他还想着拉拢大湾文武,特别是战功赫赫的杨安,如今嘛……既不识抬举,就不必理会了。 太子殿下也是有脾气的人! 第486章 心意难平 姜丰送太子殿下回府,先去衙门处理些公务……他进京一趟,有些事还是要和属官们说一说。 因太子年幼,接风宴是以茶代酒,姜丰看着众人道:“正好大家都清醒,回衙门办公吧。” 唐昕和冯实等人相互看了看……虽然没喝酒,吃饱了也犯困的,咱们一把年纪了,可不比大人您精神好…… 但大人发话了,还是去吧。 唉,姜扒皮回岛了,这个新年还有假放吗? 杨安迟疑道:“末将营中还有些事,改日再见大人吧?” “你给我过来!”姜丰沉声道。 杨安神情有些耷拉……溜不掉啊…… 冯实幸灾乐祸地笑了笑,叫你那么“会”说话,让我在殿下面前没有发言的机会! 要让他获得了未来皇帝的赏识,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成为刑部尚书呢?谁还没得入主中枢的理想呢? 唉,入主中枢的机会就这样白白溜走了……这么想着,冯实又狠狠地瞪了杨安一眼。 杨安似乎没看到,默默地跟在姜丰身后。 巡抚衙门就是姜府前面,众人走过去不远。 姜丰在主座落座后,先平静地说了进京的事,无论是朝堂上为莫明争安南总督还是后面因北美总督一职和皇帝对峙都说了出来。 只略过了缅甸的战事……顾卿和大公主的布局,仍是机密,不宜被太多人知道。 无论心情如何,姜丰还是很理智、分得清大局的。 众人听了脸色都有些凝重,北美总督的事,没收到邸报,他们就有心理准备了。 但安南的事,他们本以为姜丰携安南大胜之势进京,在安南的事务上有绝对的话语权,但还是如此艰难。 唐昕想了想道:“吏部尚书此人,从前做过翰林和御史、曾经外派过江南道一州知府,那一年水患,有粮商哄抬粮价,他一口气连斩十八人、稳定住局势,以此得到朝廷重视、此后步步高升。后来又任巡盐御史,以清廉刚正著称,两淮盐商都对他又敬又恨又怕。” 他曾在六部蹉跎多年,对京中人事了解颇多,又道:“前几年崔首辅告老还乡,内阁推选章成贺任首辅,陛下也通过了。章首辅又升了时任吏部侍郎的傅霄做尚书。” 言下之意,吏部尚书此人尚名、严守职责,他又和章成贺关系不错,按理不会故意为难姜丰。 傅霄咬定官职级别一事,倒不一定是针对姜丰,只是性格、职责使然。 姜丰冷笑道:“我进京时给他送过一份特产,被他退了回来。送给章首辅的,人家都收了呢。也不知是我这个巡抚没有面子,还是他的尚书府门槛比首辅家还高些。” 即便是性格使然,也不可能真的不识变通。若真是耿直的憨憨,怎么可能做到尚书一职? 内阁中哪有真的憨厚之人?官场是怎么回事,姜丰沉浮那么多年还能不知道? 真憨厚的,在底层蹉跎到死也升不上去! 固然,各朝各代从不缺铁骨铮铮的人。 但气节归气节,气节说的是坚守底线、有原则。远的不说,近的如安南的阮栋,就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 虽是敌人,姜丰也很是敬重和惋惜。 姜丰自认也是有气节的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他的理想,是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从来就不仅是个人的前程。 但气节这和人情练达并不矛盾,有气节的人,为了实现人生理想反而更会为人处世。 傅霄不是真想和他过不去,就是拿他来立牌坊,成全自己刚正不阿的名声! 姜丰晒笑:“也罢!尚名之人也不可怕,来日方长……吾等且不提他。” 杨安便道:“此事也罢了。北美那里才是……叫人怎么说呢?如今还没怎么样呢,就招人忌惮了?有些人也太‘深谋远虑’了些。只想要金矿不想要领土?我读书少,不知道这叫不叫买椟还珠,还是捡起芝麻丢了西瓜?可叹大人布局十几年,满腔心血被辜负,我想到都替大人失望和生气。” 说着,握了握拳头。 众人神色也都有些黯然。 姜丰临走前和他们商议过此事。 按照他们的计划,姜丰若升了北美总督,会带走杨安的特种营。 按惯例,朝廷就会升布政使唐昕为巡抚,又有林忠的府军在,整个大湾的班底也还在,出不了乱子。 届时,北美和大湾就能互为里外,又可以和巴拿马、南洋、扶桑连成一个圈,彻底阻断西洋军队通往我朝的海路。 自己踌躇满志、满腔热情,其实说到底一番谋划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却被朝廷一盆冷水泼下来,任谁心中都有气。 连“老实人”唐昕都不动声色地用女色调侃了一下小太子,可知众人的态度了。 姜丰瞟了杨安一眼:“你可少生气些吧。” 别以为你替我说话我就忘了你干了什么! 看杨安讪讪的,姜丰叹了口气,温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可陛下归陛下,朝廷归朝廷、太子归太子,各人有各人的身份和立场。再如何说,太子殿下也还是个孩子,何必吓唬他?这样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也坏了你的前程。” 杨安听姜丰还顾念他的前程,洒脱一笑:“末将有什么前程?大人的前程就是末将的前程!当初杨安一无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一家人的命也是大人给的。大人在哪里,杨安就在哪里。大人说打哪里,杨安就打哪里!” 他这么说……姜丰再多苛责的话也说不出了,屋内瞬间宁静。士为知己者死,男人之间的情谊,有时候是不必多说的。 林忠笑了笑打破了沉默:“府军兄弟深陷囚笼,若不是大人万里来救,我们都得客死异乡。这些恩情,兄弟们都铭记于心。” 冯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说话时我看你明明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林忠顿时有些尴尬。 姜丰理解地笑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林将军不错,很有我辈的风范!” 北美的事固然可恼。但也因为此事促使姜丰改变了自己的策略,“地方包围中枢”不行,那就先入主中枢吧! 自己成了执剑的人,再剑指四方! 但这个目标,姜丰不打算现在说。人心难测,先布局不迟…… 姜丰又说了些勉励的话,让众人先放下不满,着手做好手中的工作。实力足够了,总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再不努力,闽省都要悄悄超过我们了!”姜丰提醒道。 唐昕眉头皱了皱,和闽省比? 不是他嫉妒说酸话,戴文纲那样的黑暗工厂迟早会出事! 姜丰说完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众人各自回衙……午休是没有午休的,下午继续办公。 他不也得陪太子逛街? 第487章 大湾见闻 萧璟年纪不大却极其自律。 不论寒暑,每日都按时起来、请安、去上学;吃饭时,再喜爱的菜也绝不会夹第三次,让人辨不出他的喜好。这一点,接风宴中姜丰就看出来了,心里也琢磨开了。 即使是午休,萧璟也只睡半个时辰,绝不贪觉。在宫中时,上午、下午都有功课,太子要学的东西很多。但从六岁入学开始,他从未逃过课。 即使是他不擅长的课程,先生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没有哪个老师会不喜欢勤奋、态度端正的学生。 这样一个严于律己、几乎找不到突破口的太子,让别有用心的人都心生绝望。 而他若是与人有约定,也非常守时,不会仗着身份令人久等。 姜丰回到家的时候,萧璟也收拾妥当带着随从出来了。 “这便出发吧?今日正好有暖融融的阳光,走一走晒晒太阳也舒服。”姜丰和煦地笑道。 萧璟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伸了伸手臂:“世叔请。”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去,一起上了一辆马车,笑容中没有任何芥蒂,仿佛早上也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 姜丰心道,皇帝日理万机,早些年又宠蔡氏,太子的教育除了各位先生,也少不了岑皇后的言传身教。 开国勋贵、武将世家出身的岑皇后极为称职。 姜府的马车是西洋的样式,车厢是宝蓝色的,还画有粉色的荷花,左右各有三面玻璃窗,可以看到街上的景色,前面两匹黑色的骏马拉车。 马车夫坐的位置有些高、方便御马。车夫年纪三十上下、身材高大、一身黑色劲装很是英武。看着不像个车夫,倒像个武士。 马车内部宽敞,前后可坐六人,如今也只有姜丰和萧璟合乘、坐在最后一排。 而车厢后面也还有敞开的尾座,可容两个侍卫站在上面。 姜丰和萧璟出行,大内护卫们也按照各自扮演的“身份”随行,此外还有姜丰的护卫骑马随扈,沿着道路中央的车马道“哒哒”前行。 姜府所在是大佳腊城的核心,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各部衙门皆在此,附近都是官宅。 沿着一条条街道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城东繁华的商业区。 太阳已经渐渐西斜,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这冬日的阳光是喜人的,老人、孩子都到街上行走、晒一晒太阳。 城郊的工坊也渐渐放工,统一制服的年轻工人说笑着走在街上、朝气蓬勃、热情洋溢。 百姓们看到姜府的马车,也有人高声喊着“姜大人好!” 这种景象在其他地方是难见到的,一般百姓多畏惧官府,见到大官车驾都是小心避退。有时候还会有官差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在前面开道。 萧璟一开始看到姜府的马车如此显眼、高调,还担心扰民。如今看到街上的百姓各行其是、并不畏惧躲避,才放下心来,也学着姜丰的样子朝马车外挥手。 到了“步行街”外,车夫“吁”的一声稳稳地停下马车、众护卫利落下马,一起围侍在马车周围,请姜丰和萧璟下马车。 有些富贵人家下马车,是让车夫跪着,踩在车夫背上下车。 京中来的人留心看着,却是车夫取出一个小凳子在车下,姜丰踩着小凳子下来、再扶太子下车。 姜家的马车比京中勋贵的还要新颖气派,但这下车的规矩却简单、并不糟践人。 萧璟也把这些看在眼里,姜丰在大湾得民心,靠的绝不是某些人口中的“夸夸其谈”、“蛊惑民心”。 这条步行街的游人如织,便只有几个贴身的护卫随姜丰和萧璟前行,其他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街上的百姓有认识姜丰的,或礼貌地颌首示意、或腼腆一笑躲开去……也有好奇地看着萧璟的…… “和姜大人一起的那个小公子长得好俊!” “莫不是姜家的二公子?” “不是!我见过姜二公子,不是这样的。” ………… 隐隐约约的议论声,和一些姑娘含羞带怯的眼神让萧璟有些不自在,脸微微红了红。 到底是个小少年,在大事面前还能不动声色,在女娘们火辣辣的目光下却败下阵来。 姜丰摇着羽扇笑道:“大湾民风开放,姑娘们也热情些。” 从前高山族各部男女还有对歌求婚的习俗,民风本就比内地开放。如今大湾吸收了各地移民,各族混杂。 又有许多工厂要招收女工,大姑娘小媳妇们走出家门有收入了就有了话语权。 女子地位提高了、民风又愈加开明开放。 萧璟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心道大湾原来是这样子的,难怪能出姜媛那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 只怕这其中也少不了姜巡抚的纵容…… 两人信步走着,本来没有特别要买的东西。萧璟贵为太子,皇宫中各种珍玩字画都有,其他珠宝玉石也司空见惯。 但这街上却不是那些东西。 一个聚满姑娘家的铺子,里面卖的是琳琅满目的饰品。 姜丰小声道:“那些东西并不怎么值钱。” 比如那亮闪闪的吊饰,其实是玻璃;那金灿灿的链子,是天竺金,纯度不高价值有限…… 又往前走,却是一间书画铺子,各种装饰画摆满了屋子,既有水墨画、工笔画,还有西洋油画、素描。 这些画远远看去令人眼花缭乱,近看却没有灵气,只是画匠所作。 还有年轻的公子站在那里,画匠现场给他作画、画的是油画,看着颇为逼真。 姜丰笑道:“这家铺子是个罗马人开的,招纳了一些落魄文士来,也收了些弟子教授油画,中西合璧的卖些装饰画和人像,生意颇好。那个罗马画师却有几分本事,我书房里那副大画像就是他画的。” 见到姜丰,原本在柜台里面的洋画师出来了,操着生硬的汉话寒暄道:“姜大人,好久不见。” “你忙你的,我带个世侄过来看看。”姜丰随和地笑道。 那洋画师看着萧璟,眼前一亮道:“这位小公子好相貌,我给你画一幅画像如何?” 姜丰抿嘴失笑……这洋人第一次见到他,说的就是“姜大人好相貌,我给你画一幅画像如何?” 说萧璟好相貌还好,说他好相貌?姜丰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洋鬼子心眼活的很。 萧璟看到那纸上油彩唰唰而过,一幅逼真的画像就出来了,也有些心动,但要他站在那里不动……又很没意思。 看到他犹豫,洋画师笑道:“小公子别担心,不用你站着,我认真看一看你,就可以画了,你尽管逛去,隔日我把画送去姜府。” 给姜府的人画的,自然不是给普通客人的速成品…… 萧璟便应了……画这样一幅小相,派人送回京去给母后也挺有意思的。 再往前走,又有一个广场,中间有戴猴儿面具的人表演杂耍,有吞剑的、口中喷火的、变戏法的……四周围了一圈的人叫好…… 街上还有一些小摊档卖吃食,烤鱿鱼、烤虾的香味远远地飘来……不少人手上都拿着一串串的小食…… 这些东西,萧璟自然是不能吃的,但看着普通百姓大口吃着、脸上幸福满足的神情、又有些向往。 姜丰笑了笑:“前方有一座粤式茶楼,广府人爱喝‘早茶’,里头各种点心着实不错,明天早上我们一起来。” 对粤式早茶,萧璟也有所耳闻,却从未吃过。宫中规矩多,他也很少在外面吃东西。 此时听姜丰说起,笑着应了。 姜丰看着小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心道……这才对嘛,少年人要有少年人的样子,做“严谨自律”的模范太子,就真的快乐吗? 太子南行虽然出乎姜丰的预料,但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改造未来皇帝的机会。 第488章 不速之客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萧璟平日也有骑射课,身体不像书生那样文弱,倒有几分武将家公子的身板。 这日逛了一两个时辰,回去路上还兴致勃勃的和姜丰讨论,并没有喊累。 晚上就吃姜家的“家宴”,姜家厨子做的“官府菜”,是王玢都赞颂过的,熊楚楚还命人添了几道大湾特色的菜,招待太子也不会失礼。 只不过萧璟仍是每道菜吃两口,也看不出喜欢不喜欢。 今日既有接风宴、又出去逛了一圈,姜丰恐萧璟疲惫,送他回了院子便殷殷嘱托,晚上早些歇息,夜里起风了、注意别着凉…… 他有些唠叨,萧璟一一听着,也没有打断。 萧璟一回来,院子里的小厨房就送了热水来。 沐浴之后,萧璟披着绒缎披风坐在窗边欣赏凉凉夜色,那院中的花草景致、也和北方大不一样。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行颇长了见识,也算不枉此行。 只是不知母后怎么样?要送一封信回去报平安了…… 一个护卫走了进来,拿着一个药瓶禀告:“姜大人送了一瓶药酒来,说给殿下活络活络筋骨,省得明日肌肉酸痛。” 活络筋骨的药,萧璟的随从也有带着,用不到姜丰的。 萧璟看了看那瓶药、命人收下。这样的活动量对他来说只是寻常,还不用擦药。 “这姜大人,还挺体贴细致的。”身边一个人道。 萧璟若有所思地说:“姜丰能得两代帝王信重,自有他的本事。” 只“心意”这一样,就比许多人强了。是真心关怀还是假意殷勤,上位者不傻,能够分辨得出来。 萧璟便曾听父皇感叹过,姜丰是个实在人,送礼也和别人不同,却总是合上意。 就像那瓶小小的药酒,萧璟也未必需要,但这就是姜丰的心意。 次日,姜丰信守承诺带萧璟去“饮早茶”,还带上了郑达做陪客。至于不会说话的唐昕和杨安,这种场合不会再叫上他们了! 其实姜丰当不上北美总督,和杨安相比,唐昕更加失望。 对杨安来说,只要姜丰拿定主意,说不在意也就不在意了。 唐昕本来还想再进一步,升到巡抚。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升不上去,过几年就只能在布政使任上致仕…… 大湾和岭南贸易往来多,最早一批来大湾投资的大商贾也来自岭南,城中粤式茶楼不少。 其中“望月居”便是其中翘楚,如冼家主这些岭南豪商都是它家常客。 望月居是粤式茶楼的风格,大厅宽敞,富丽堂皇,窗户是五彩玻璃窗,二楼还有清雅的中厅。 姜丰和萧璟到的时候,望月居的大堂已经坐满了人。 早有姜府的下人来打点过,他们一进来就有知客引着径直往二楼雅座而去。 萧璟的目光往大堂中间看了看,几位青衫俊秀的男子全神贯注地演奏着悠扬婉转的广府音乐。 “这些乐师是从岭南那里请来的。”姜丰顺着萧璟的目光看去,笑道。 萧璟点了点,没有问什么,便一起走进了雅间。 雅间里,一个低眉敛目的青衣小厮正在用红泥做成的小火炉烧水,炉内燃乌榄核做炭,不见一丝烟气。 待众人坐下,侍者进来问道:“客人是自带茶叶,还是尝尝我们这里的茶?” “自带的茶叶。”萧璟的随从说道。 太子殿下的饮食是要小心的,已有人接过烧水的任务,自己烧水泡茶。 瓦罐里的水开了,茶叶放下去,一阵清香顿时弥漫开来,是正宗的西湖龙井。 品了一回茶,侍者便开始鱼贯而进上点心。 叉烧包、虎皮凤爪、薄皮虾饺、蒸排骨、鲜虾蔬菜饺、萝卜糕、马蹄糕、玛拉糕、双皮奶、流沙凤凰包、粤式拉肠粉……数十样冒着热气的点心接连送上,一下子摆满了整个桌子。 粤式早茶是不讲究“食不言”的,楼下大厅里便是热热闹闹的。 姜丰便向萧璟讲自己第一次去广府、饮早茶的事,那时候刚外派开建知府,虽是一地主官,但出得多进得少,其实囊中羞涩。 他和莫明两个人进城,他想着自己是上官,不好在下属面前小气,便点了一大桌。后来吃不完,他又心疼……便悄悄命人打包。 那茶楼的小二一脸诧异的神情,大概没见过那么节约的官儿…… 这唏嘘往事,听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当初那两个饮早茶都心疼的小官儿,如今一个是大湾巡抚,另一个是安南总督。 正说着,随从进来报,有冼氏商人来请安,问见不见。 萧璟看着姜丰,请姜丰做主。 “冼家主不认识你,想必是冲着我来了。”姜丰笑了笑,“冼家主帮过我不少忙,他的面子不可不给,要扰了殿下了。” 萧璟道:“无妨,大湾的豪族,我正好也见一见。”他来之前做过功课,东缉事厂档案都给他看了,故而对大湾人事了解颇多。 这冼氏的名声,他也是听过的。 第一批投资修建鸡笼港、大佳腊城,还和高雷一起合伙卖药给西洋人…… 当初来大湾投资的冼家主已经退居二线了,现在的家主名叫冼开业,他是带着长子冼海同一起来的,进来后先给姜丰行礼请安。 不等他们躬身,姜丰便拦道:“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何须多礼。” 虽说当官的要保持威严和距离感,但他是常出门的,认识他的百姓又多。要每个人见到他都行礼,街上就得拥挤了。 冼开业笑着站直,道:“我才进来,听人说大人也来了,便带犬子来给您请安。” 说着,又看着萧璟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姜丰介绍:“这是京中来的岑璟公子。” 冼开业眼珠转了转,又和儿子一起给萧璟见礼。 萧璟也道:“不必多礼。”,点了点头示意,却没有回礼。 冼开业心中有数,就更热情了,笑道:“我正好命厨下做了几道粤式新点心,命他们送过来,和大人一起用?” 姜丰道:“如此却之不恭了。”就让他们坐下。 桌子是圆桌,冼开业坐在姜丰这边,却让儿子坐在萧璟身边。 另一边的郑达嘴角抽了抽,这姓冼的好会见机!怕是已经对太子的身份有猜疑了! 茶楼又送了一回点心进来,果然是新的式样,冼开业说是他自家的方子,带了厨子来做的。 众人聊了一会儿,冼开业的话题有意无意地往萧璟身上引,萧璟笑了笑转移话题:“方才听闻,冼公子已是举人,今科如何不进京会试?” 冼海同很恭谨地说:“学生自觉功夫还不到家,还得再下两年苦工,下一科再去。” 萧璟微微一笑:“我都没有功名,你不必自称‘学生’。下一科再去,稳妥些也好。” 冼海同微微躬身道:“家师亦如此说。” 姜丰眼皮抬了抬,对冼海同说:“一些时日不见,贤侄更谦逊了。岑公子是爽快人,你不必如此拘谨。我记得你从前说考了进士要来拜我为师的?我可等你好消息。” 冼海同双目一亮:“必不负大人所望。” 冼开业笑道:“犬子口气大了,让大人和岑公子见笑了。” 说着,率先给姜丰和萧璟敬茶。不知是否有意的,先敬了萧璟。 姜丰抿了抿嘴,这个老狐狸,没有比他消息更灵通的…… 看来萧璟的身份,也瞒不了有心之人了…… 虽然席上多了两个人,但冼开业是极能来事的,也不显得生疏,姜丰另有心思,也由得他说。 冼开业说起海外行商的那些惊险事,船翻了,抱着船板漂流到岛上、以为九死一生了……却峰回路转…… 又说起冼家在马来国的橡胶园、吕宋的可可园,听的萧璟都入了神。 众人都还沉浸在他的话中时,冼开业趁机邀请萧璟有空去他家做客。 “有些南洋来的小玩意,不值什么,请公子看个新鲜。”冼开业恭敬地说。 萧璟已经回过神来,捏了捏茶杯,淡淡地说:“也好。” 第489章 工业文明 粤式早茶是老广们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三五老友边吃边聊,看看报纸闲话家常,一上午就过去了,再慢悠悠地散步回家,也就到中午了。 望月居里也给客人准备了报纸,《大湾日报》首版就是新年花车巡游和庙会的准备工作,副版有各种外洋、内地的新鲜见闻,也有连载的小说,角落里还有一些工坊的招工公告,可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茶楼里许多客人都在聊着报纸上的事,也关心着家事国事天下事。 但在姜丰的雅间里,有冼开业一个人,就够热闹了。 本来郑达是来做陪客的,该由他调节气氛,但冼开业这样喧宾夺主、姜大人又不阻止,他便也默默喝茶、吃东西。 还别说,冼家秘方点心确实不错…… 待冼开业发出了邀请、萧璟又应了,姜丰看众人都停了筷子,便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出去走走消消食吧。” 却没说接下来要去哪里。 冼开业也识趣的不问,而是恍然说道:“瞧我!说着话都忘了时间,耽误大人和岑公子的行程了。” “无妨。”姜丰笑了笑,“冼家主见多识广,就是我也听得入神了。有空常去我那里坐坐,咱们再好好聊聊。” 一行人走出大堂,外面还是人声鼎沸,“饮早茶”的客人们大多还没有走。 店小二们推着小车在大堂里缓缓行走,小车上堆着一笼笼冒着白烟的糕点,有哪桌客人吃着吃着又添上一笼…… 还有人提着大茶壶来回添水,那茶壶脖子长长的,跟鹅颈一般……到了桌子边要添水了,便扯着嗓子吆喝“小心茶水~” 民间百样喧嚣,在萧璟面前如掀开了帷幕般,一一展现开来。 在茶楼前面,姜丰一行便和冼开业分别,在一众护卫的围侍下朝街口走去,他们将在那里上马车,今日萧璟要去城郊的“工业区”参观。 看着姜丰等人走远,冼海同才小声问道:“那位岑公子是什么人?莫不是威国公府的公子?” 父亲眼神暗示他谨慎说话,他便猜测岑璟身份不凡,姓“岑”的……难道是皇后娘家人? 岑家人也足够冼海同打点起精神小心说话了,冼家在南洋势力再大,到底是“民”,都还要巴结姜丰这种手握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更别提高高在上的威国公府了。 冼开业看了儿子一眼,满意地说:“你方才的表现不错,还挺机灵的。至于岑公子是什么身份,你别打听。” 冼海同应着,心里琢磨开了……难道不是威国公府的人? “我们回家去,吩咐人准备着,随时准备岑公子来做客。”冼开业又高兴地笑道。 冼海同嘀咕着,人家不过客套地应了声,也未必会来,父亲就这么重视,看来那岑公子身份不凡…… 在南洋,就是一国之主对冼家都是礼遇的! ………… 大佳腊城一开始就是充分规划的,各功能区规划得井井有条。 如织造坊、成衣坊、缫丝厂、面粉坊这些民用工厂便在近郊的地方;玻璃厂、水泥厂等对原材料有需求、有污染的产业,又在更远些的镇上;火器坊、药厂在更偏一点,且重兵把守。 至于姜家秘密军工基地,则在岛上的其它地方、也有在海上小岛的,这些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姜府的马车出了城,沿着宽敞的水泥路走了没多久便到了民用工业区。 姜丰请萧璟下了马车,指着眼前绵延一片的房子道:“这一片都是厂区,年初我们从西洋那里换了一批新机器来,又扩建了好些工厂,大佳腊城和附近镇村,许多人都在这里工作。” 工业区这一片地势平坦,入目所及,工厂林立、似看不到尽头,只有一个个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 萧璟心中一凛:“这百姓都到工厂做活,那田地岂不是荒废?” 姜丰正色道:“大湾的人,很多是从外地迁徙过来的。有沿海省份的,也有南洋一带的。先来的那一批人开荒得地,后来外地富商、乡绅也有来买地的,土地便金贵了,后来的普通百姓都没有土地。这些百姓有的做佃农,有的进工厂。和做佃农相比,进工厂能有更多的收入。” “至于土地……也不是所有人都进得了工厂,土地是不缺人耕种的。如今大湾人口多、经济发达,普通农民种桑养蚕、种瓜果捕鱼,这些经济作物都卖得起价钱,日子也过得颇为富足。” 萧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其实心里还是不太明白…… 他所接受的教导是“国以农为本”,商人投机倒卖、不事生产、当苛以重税以抑制…… 而在大湾所见所闻,似乎都和他一贯所学有偏差。 然而大湾商业、工业发达,百姓却并没有吃不上饭、反而比其他地方更富足,大湾每年上交朝廷的税赋也不比江南鱼米之乡少…… 究竟谁对谁错呢? 小少年心中固有的观念开始出现崩塌……心中想着,多看看、多想想,也许就有答案了。 如今管着民用工业区的是姜丰的老相识胡大山,得知姜丰来视察,便带着属下迎了出来。 跟在姜丰身边几十年,胡大山也不是早年那个大大咧咧的“杀猪好汉”了,身材有些发福、穿着一身锦袍,一副富家翁的样子。 姜丰介绍说这是京中来的贵客岑公子,胡大山也不乱猜疑,带着下属客气地给萧璟行礼便走在前面带路,没有冼家主那样的热情。 他这样平静的态度倒让萧璟更舒服,也放松心情跟着众人一家家工厂的参观。 走进一家“昌盛缫丝厂”,大大的蒸汽缫丝机轰隆隆地运作,两边站着男女工人动作娴熟地工作,对来人没有任何反应。 一缕缕生丝从机器上下来,在工人的手上迅速装束成形,萧璟第一次看到如此大的机器、那么多人一起动作整齐一致的劳作,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好奇。 缫丝厂的管事一边解说着,引着众人走了一圈,才绕了出去。 里面机器的声音大,走到外面,胡大山自豪地说道:“我们的缫丝厂如今是世界最先进的!我们用上了蒸汽动力,洋人运来的机器都不如我们!” “那蒸汽机不是用在战舰上的吗?”萧璟问道。 姜丰答道:“曾有学者说‘蒸汽机的发明是工业文明的象征’,臣深以为然。战舰固然重要,但工业基础也重要,如今岛上许多大型工厂都用上了蒸汽动力的机器。” 未来电力能源的应用,那又是另一个跨时代的标志了。 如今电报机已进入试验阶段,这却不必对旁人说了…… 第490章 新的世界 因早茶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只走了几家工厂便到中午了,姜丰知道萧璟有午休的习惯,便说该回城了。 萧璟有些犹豫:“这一来一回的,也挺麻烦的。这里可有吃饭的地方?随意吃些即可……中午也不必歇觉,我看厂区里也有小花园,走走消消食也罢了。” 姜丰便笑道:“如此亦好,今日便把这一片都走一遍,省得明日再来。工业区是有食堂的,工人那里的大食堂是大锅菜,味道差强人意些,但比寻常百姓吃的就好得多了,顿顿有肉的。管事的小食堂更讲究些,我每次来也都和他们一起吃。” 萧璟便执意要留下吃饭,护卫虽有些顾虑,但太子做主,他们也不好深劝,只提前去食堂的厨房看着。 胡大山便引着众人往小食堂走去,一路走一路道:“姜大人常说要善待百姓,我们这里的工人待遇是没得说的。工钱丰厚准时发、放工也准时,每月有两日休沐。工厂发统一的制服,在食堂里吃饭也便宜。” “有些工人是从闽省来的。他们说在闽省进工厂要签身契,管事工头拿着鞭子像管囚犯一样的盯着干活。工人像牲畜一样没日没夜的干活,还吃不饱穿不暖……不少人都往外逃,逃到大湾就是极乐世界了……” “咳咳!”姜丰打断道,“且做好自己,说别人做什么?闽省的事,自有御史督查。” 萧璟眉头皱了皱……在大湾所见,工厂里的工人是过得不差。只说每日放工后,那些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走在街上,都是幸福安详的神情…… 但闽省难道又不一样?闽省巡抚戴文纲在朝中官声还不错,听闻是个能吏。 想着“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对胡大山的话,萧璟也没有尽信。但姜丰只是打断那胡大山的话,却没有反驳,恐怕这事多半是真的…… 萧璟想着,觉得往京中的信,又多了一件事要写。 到了中午放工时候,各个工厂的工人哗啦啦的走出来,整个工业区都沸腾了起来。 这些工人成群结队地走到几个大食堂,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食堂的窗口打饭,用自己带的大海碗装着,便三三两两地坐着边吃边聊。 萧璟等人在小食堂里吃完饭,走出来时经过大食堂区,便见到这热闹的一幕。 胡大山没有说谎,这些工人大口大口地扒饭,嘴角油汪汪,显然对饭菜很是满意。 下午又走访了几家大型工厂,萧璟的脸上有了一丝疲色,姜丰便说:“其他工厂也是大同小异,待会儿就是工人放工的时候了,路上会比较拥挤,咱们先回城吧?” 萧璟看了看天色果然不早了,笑道:“时间过得可真快,这便一日了。我看着样样都新鲜,竟也没觉得累。” “来日方长,公子还要在大湾住些日子呢,还有好些地方值得一去。”姜丰笑道。 趁着工人还没放工,路上较为空旷,马车便快行进城。 在马车上,萧璟透过玻璃窗,看着渐渐远去的工厂,突然感叹道:“大湾果然和别处不一样,这些机器、工厂,恐怕领先内地几十年。” 姜丰诧异地看了看萧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有这样的见识。 别说几十年了,若是自己不公开技术,只怕能领先世界上百年。 现在他有也是有选择的公开技术,但不是他敝帚自珍、藏着掖着。而是工业文明进程太快,恐怕对这个庞大的帝国造成冲击和动荡。 此时,他笑了笑道:“臣听过一句话‘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从臣来到大湾起,便重视科学研究,建了科研所、理工学院、重金奖励发明。臣能做到这些,是因为当时大湾百废待兴,连各堂官员都没配备齐全,一切由臣说了算。” “若是其他省份,各方势力复杂,又有顽固派恪守成规,那便什么也做不成了。臣听说王御史曾主张在京城也建理工学院,都被人批驳了。” 萧璟眉头微微蹙起,王玢提议被驳的事他也知道。 从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如先生所说,奇技淫巧、于治国无用。工匠更是下等人,又岂能堂而皇之开学堂? 姜丰开了个什么理工学院,重视这些杂学,结果大湾这些年出过几个进士? “科举移民”的事是瞒不住人的,不过是个面子光。 但现在,同样的事从姜丰口中说了出来,萧璟竟觉得有些羞愧,为自己、也为朝堂上的那些人…… 沉默了半晌,萧璟又问道:“我看那工厂里,有的男工、女工都有,就在一起上工,这男女之大防也不要紧了吗?” 姜丰微微一笑,正色道:“殿下,您年纪还轻,千万不要被陈规烂矩困住了思维。”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男女之大防,是衣食无忧的大户人家才讲究的。乡村里妇女卷起裤腿下田耕种、城镇里当街卖吃食,哪个不是抛头露面?老百姓不讲究这些‘规矩’,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机器取代了人力,很多工种不需要大力气,却需要手脚麻利,正适合妇女干。女性同样是重要的劳动力,让她们走出家门干活,才是解放生产力。” 姜丰说的一些词,萧璟是第一次听到,但却不难理解,心中又起了一阵波澜。 这是他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过的事,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却又发人深省。 “殿下,您用眼睛看、用心去体会,便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姜丰温声道,“在臣看来,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政策就是好政策。能让地方兴盛、百姓富足的官员就是好官员。” 同样的,能让国家富强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马车“哒哒”地走在大路上,车里的人没有再说话。 在大湾每一日的见闻,都刷新着萧璟过往的所学,而今日的所见所闻又令他格外震撼——这是工业文明带来的震慑。 许多事,小太子还想不明白。但他敏锐的感觉到,这是另一个时代敲响了钟声。 这些轰隆隆作响的机器,如果在整个国家遍地开花,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也许是进步,也许是动荡,有的人会从中得利,有的人会失去手中的一切…… 那么朝廷呢?皇室呢? 在这时代发展的浪潮中,又将如何? 没有来到大湾,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的人,不会想这些……如朝廷那些大臣,都在说着“天下太平”。 夜幕渐渐降临,萧璟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他觉得有些冷。 第491章 太子心思 这个晚上,萧璟想了很多。 他还很年轻,年轻人总是容易接受新思想的。但是,他是太子。太子肩负了太多的责任,也有太子的立场。 当他敏锐地发现,轰隆隆的机器、新的生产模式、社会结构可能对皇权产生威胁的时候,他本能地抗拒……却又不得不被动地接受! 护卫随从们都不敢打扰,默默地守在书房外面。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殿下跟着姜丰出游了一天,就像受了打击一般把自己关在房里。 今日不过是吃了早茶、参观了工业区,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啊? 客院的书房也收拾得很妥当,不仅有一墙的书,桌上笔墨纸砚齐备,还有近期的《大湾日报》。 萧璟在书桌前坐了半晌,他的视线突然投到了桌上的一张报纸上,那里写着西洋某国新王登基、民众欢庆的消息。 他的心中一动……是了……西洋各国近百年来都在追求新的科技…… 姜丰的许多举措都是从西洋学来的,包括科研所第一批科学家。 那英吉利国,是如今西洋屈指可数的强国,也还有国王。 科技似乎并不一定会威胁王权?如果王室掌握了科技和财富,甚至能更长久地统治这个国家? 萧璟的心“砰砰”直跳……皇帝有意培养他,也不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和姜丰朝堂相持时说的话,也对萧璟说过。 包括姜丰说的“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者有在者乎?”,古往今来朝代兴衰更迭,如何打破这个困局? 千秋万代?这是连开国之君都没敢想的事,但姜丰却对皇帝提了出来,描述了这个可能。 萧璟本来也觉得,这只不过是姜丰鼓吹的谄媚之言,就如同“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般,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哪个皇帝会当真? 但现在……庞大的机器取代人力,这一场变革会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快。 要么是科技的发展战胜了皇权,未来的世界变成什么样难以想象……要么是皇权驾驭了科技,成为手中的利剑,真正实现千秋万代。 这真的可能吗?萧璟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他又想起了很多事……包括宫中几位对姜丰的看法。 大湾的各种消息通过东缉事厂和锦衣卫的渠道源源不断地传到皇帝的手中…… 对姜丰的能力,皇帝既欣慰又忌惮。 地方势力太强大,威胁中央的事不是没有,盛唐时的藩镇割据就是前车之鉴。 皇帝顾虑了,因而压着姜丰不让他去北美,怕鱼入深渊无法掌控;而施太后则更谨慎,认为应该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 太后的态度,皇帝没有告诉太子。事实上,太后并不直接和各皇子接触,她在皇子们面前总是慈爱不理世事的。 但岑皇后却告诉太子,如今东缉事厂是施太后掌着。皇帝连大太监都不信任,只信任他的母亲。 施太后的态度,是皇后透露给太子的。但皇后并不赞成太后的做法。 萧璟记得母后对他说:“人都会有野心,太后娘娘若没野心,如今或许仍是一藩王太后。姜丰有野心也不是过错,但不能因此就觉得他是威胁。本宫从不觉得姜丰是威胁,因为他心中有整个国家和百姓,为了国家的稳定,他不会反叛,更不会允许别人反叛。” 岑皇后对姜丰的判断源自姜丰历来的行为…… 两次藩王叛乱、张国舅之乱、弥勒教、天师道……每一次动乱,姜丰都站在“正统”这一边,坚定地维护国家的稳定。 在张国舅之乱中,有人说他对不起先帝的知遇之恩;铲除天师道,似乎也有负张天师对他的旧情…… 施太后因此觉得姜丰不忠不义,但岑皇后认为,姜丰的忠义是这个国家,是正统。 “他是正人君子,维护的是正统。”岑皇后郑重地说,“从前蔡妃势大,我也从不主动拉拢交结他,因为只要我们是正统,他就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一个维护正统、维护国家稳定的人,岑皇后愿意信任他。 萧璟想,既然是母后信任的人,他也可以尝试信任。 他已经在大湾了,不必着急下决定……他可以再多看看、多想想…… 萧璟想了想,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父皇,一封给母后。信中只讲了他的所见所闻,包括胡大山说闽省的话……也有他的一些感慨,但更深层次的想法却没有说。 他还在大湾,进出的信件难保不泄密,还是谨慎些好…… 此时此刻,萧璟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豪情,仿佛自己是一个独闯敌营的孤胆英雄。 ………… 另一边,姜丰回府之后先回书房处理了一些公务才回房。 看到房里的灯还亮着,熊楚楚撑着下巴打着盹,姜丰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到熊楚楚身边给她披上一张毯子。 这一动,熊楚楚就醒了,睡眼惺忪地说:“你回来了?这都月上中天了,累了吧?” “光说我呢?你怎么不早些睡?不是叫你不必等我?”姜丰笑着,突然俯身把熊楚楚横抱起,引得熊楚楚一阵惊呼。 “快放我下来,小心闪了腰!”熊楚楚红着脸嗔道,“一把年纪了,还不当心些!” 况且,她最近似乎又胖了些…… 姜丰朗声笑道:“这话我可不爱听!你敢小瞧你夫君?待会我可得好好惩罚你!” 熊楚楚躺到床上,坐起来一边脱鞋子一边说:“我等你回来和你说话呢。如今两个儿子还在衡川府,媛媛又去了安南,你不回来,我一个人也怪没意思的。” 姜丰拉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轻笑道:“是我冷落了夫人。” 熊楚楚已经清醒过来了,推了推他说:“接下来怎么安排?殿下逛了两日也不累?我怎么看他今日回来时……神色不太对?” “你也看出来了?”姜丰嘴角勾了勾,“再沉稳,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没什么事,就是一时有点难以接受新的事物,过些时日就好了。” “接下来嘛,他还要去药厂、火器坊,再去鸡笼城和南屯。去药厂、火器坊有高云带他去,要去鸡笼城和南屯,我再随行。” 姜丰是巡抚,年底了事多……也不能天天陪太子出游。 熊楚楚抬头看了姜丰一眼,低声道:“你谨慎些,不要犯了忌讳,到底是太子……” 姜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熊楚楚看着淡淡月色中丈夫沉睡的侧颜,一时间心情复杂……似乎老太太丧后,姜丰感受到生命之无常,脚步也更大了,行事更加大胆和无所顾忌…… 这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但她作为妻子,无论丈夫要做什么,她也只能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支持他! 第492章 太子讲礼 儿行千里母担忧。萧璟从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出京,一去就是去大湾。 也就是这些年大湾越来越繁华了,要是从前,那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穷山恶水有去无回。 萧璟这一出京,皇后难免惦念,就连皇帝都有些不习惯…… 萧璟虽不时往京中传信,但路途遥远,从大湾发出的信件,即使走锦衣卫的特殊渠道送进京,也到过年了。 年节时候,帝后都很忙,但得知儿子的信来了,还是命人速速送进来。 和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幅装裱好的油画。 这幅画远远看着比近看更逼真,画上的萧璟言笑晏晏又气度俨然。 皇后一看就不由得欢喜上了,命人挂在墙上。 小儿子萧玮在一旁拍掌:“太子哥哥的画像真好看!玮儿也要!” “别胡闹!”岑皇后嗔道,“这想必是大湾的洋画师画的,如今又哪里给你寻?” 萧玮是幼子,自来受宠,闻言便不依地嘟嘴扭起了身子。 皇帝笑着抱着小儿子,许诺:“过了年便宣画师来给你画一幅。京中也有传教士,洋画师想必也有。齐驸马的那个族兄……叫齐可修的,不是也会西洋画?宣他来也行。” 一幅画而已,对皇家来说算什么? 岑皇后见皇帝疼自己的小儿子,便也笑着不反对,两人便打开信匣子看信。 这打开一看,倒令帝后微微吃了一惊。 那匣子里装着的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书”……给皇后的,又肉眼可见地比皇帝的要厚一些。 皇帝瞄了瞄岑皇后的那叠信,幽幽地说:“皇儿还是惦记母亲多些。” 岑皇后失笑道:“也不知他都写了些什么?璟儿并不是唠叨的人。” 当然惦记母亲多些!母亲是他和弟弟的母亲;父亲却是一群兄弟姐妹的父亲! 皇帝近来常和皇后说萧璟该到了哪里、做些什么的话,倒比以往更亲近些。 萧玮好奇地看着爹娘,也悄悄地伸出头看母亲手中的信。 他虽还未正式入学,也跟着母亲认了些字了。 给皇帝的信,萧璟讲了很多政务,如会见大湾官员、参观工厂等事;给皇后的信,他则讲了更多的市井民情,如当地百姓的装着、房屋、饮食等有意思的地方…… 帝后二人看完信,都默契地看着对方,似乎想看对方手里的信。 皇帝便故作大方地递过去:“喏~给你看看,璟儿出去一趟倒没丢皇家的脸面,接人待物均妥帖,既不倨傲又有身份,在他这年纪实属不易。” 语气中有隐隐的骄傲和赞许。 岑皇后抿嘴一笑,也把手中的信递过去:“我这里倒是些小孩子的心思……什么吃的、穿的、玩的,以小见大,也可知大湾繁华之盛。” 普通百姓都能衣食充足、有闲钱买首饰顽器、街上游人如织、不见乞丐,这已经是盛世了。 皇帝微微一顿,接过皇后手中的信,两人便交换看了起来。 对于政务,皇后却没有过多评价,只是笑道:“这大湾的官员也有意思,颇有些脾气。” 那唐昕的话倒罢了,苛责起来也不过是老不修;杨安则有恐吓太子的嫌疑了,虽然太子信里语气轻松,岑皇后还是默默地给杨安记了一笔。 她的庶妹正是暹罗王妃……说起来也是杨安的侄媳妇,要不要借暹罗给杨安添点堵呢? 之所以从后院入手,是因为岑皇后虽然生气,也不会不顾大局。 皇帝笑了笑:“这个杨安,还是这个臭脾气。也不奇怪,从前朕想招他进京,他都拒绝了。” 不过,给杨安添点堵还是可以有的……在这一方面,帝后的心思出奇的一致…… 皇帝琢磨着,正好他早有一个想法,如今正好下旨了,不知道姜丰和杨安收到这份旨意,又是什么样的神情? ………… 春年临近,大佳腊城鲜花着锦、城隍庙那里搭起了一个个花棚,是要开花市;花市之后,这些花棚则会留到元宵庙会。 这些日子以来,萧璟已经在大佳腊附近参观了一圈,走遍了各工厂、药坊、火器局,还有科研所、理工学院,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惶恐,到后来心情也渐渐平静。 人类从结绳记事、钻木取火走到今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是谁也无法阻止的……这话,也是他在大湾的书上看到的。 既无法阻止,就只能接受并掌控这股力量。 萧璟如饥似渴般地吸收新的知识,甚至好多日哪里都不去,只去理工学院上课,跟着先生做物理、化学的实验。 原来许多看似司空见惯的事情,背后是有这样的原理?原来一些神秘的事情,说穿了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萧璟觉得,以后他看别人变戏法、施展“道法”,都会少了很多乐趣。 自然科学在小太子面前,展开了一个名为“真理、定理”的世界。 而在看到发电机和实验中的电灯之后,他更是难掩激动……若有了这“长明灯”,黑夜岂非也可如白昼? 科研所穿着白色大褂的研究员说:“如今这电灯的亮度还不够,且持续点亮时间短,还说不上长明灯……姜大人说灯丝用钨最好、赣省有钨矿,姜大人早些年已命人去勘察了,如今已经有了眉目,只等开发提炼出来。” 萧璟不知道什么是“钨矿”,只是点了点头。 心道我朝地大物博,果然什么都有。大湾想做什么,也离不开内地的支持…… 除了做学生,萧璟也去做了一回“先生”。 姜丰特意请萧璟给众府学生讲《礼记》。 萧璟本来是不肯的,谦虚道:“我年少、学识浅薄,府学里都是秀才,我岂可给他们做先生?” 姜丰笑道:“殿下不必过谦,文华殿的先生都是内阁重臣、翰林大儒,殿下也就碍于身份不能科举,否则中个状元也未可知。” 萧璟嘴上谦虚着,脸上却笑了起来。 这话说得正对了他的心思……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其实也是有些自信的。 但这些时日在理工学院听课,他每每都得怀疑自己是文盲。 如今总算到他找回自信心的时候了…… 讲《礼记》,姜丰确实选对了人。 吉、凶、宾、军、嘉五礼;《王制》中关于封国、爵禄、职官、祭祀、丧葬、巡狩……等礼节,寻常先生说起来不过是纸上谈兵、全靠想象。 学生也不过是自己硬背,许多礼节,寻常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用不上。 但是萧璟就是把礼制化进了骨子里的,他讲起来言之有物,有些还能做出演示……让府学师生都大开眼界。 姜丰也坐在下方,看着萧璟肃着小脸,有模有样地做先生,不由得微微一笑…… 眼前的学子,来日都可能进入朝堂……做“未来天子”的学生,可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的。他要在朝堂培养自己的势力,也要慢慢造势了。 而这同样是他送给学子们的一场机缘,能不能抓住,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在这样的忙碌中,新年终于来临。 第493章 热闹新年 大湾的新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大年初一,姜丰亲到鸡笼城主持花车巡游仪式。 这花车巡游发展至今,已不是当初各大花楼的争奇斗艳,那不过是巡游最后的表演节目。 打头的一辆花车,是代表大湾的“荷花绽放”花车,紧随其后的是扶桑“樱花雪”;再之后是暹罗、吕宋、爪哇、马来国……的花车。 花团锦簇的花车上穿着各地民族服饰的青年男女在花车上向人群挥手。 姜丰和萧璟站在高高的塔楼上,向街上挥手致意。 看着一辆辆风情各异的花车从街上缓缓地驶过,街道两旁的百姓一阵阵地欢呼,还有各藩属国的侨民装着本国服侍呐喊助威。 萧璟看着城楼上那道横幅“大东亚共荣”,一时有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似乎是与有荣焉,又有些滑稽荒谬…… 那些成为我朝的行省、属地的原藩属国,真的想“共荣”吗? 只怕是坚船利炮之下,不想共荣也不行了。 这么想着,就觉得姜巡抚的所作所为充满了霸道和匪气。 姜丰遥遥看着,对身旁的萧璟道:“今年少了安南、缅甸的……来年等这两处稳定下来,也邀请他们来参加。” 安南总督莫明是姜丰的旧友,有一年的时间稳定局势,来年安排一辆花车来凑凑热闹也不成问题。 至于缅甸……一直都是个独立的国家,虽然如今内忧外患,但姜巡抚就这么有把握吗? 似乎感觉到萧璟疑惑的目光,姜丰淡淡一笑:“来日细说。” 他能如此说,是因为他已经收到了消息……西洋军队入侵缅甸,缅甸老国王点将抵御,却不敌西洋军队…… 而后出身于我朝的缅甸王后立刻向国内求援,朝廷命西南将军沐声出兵。 这和当时金銮殿皇帝所言的一样。 但缅甸地形复杂,西洋人来势汹汹……沐声的实力如何,姜丰却不大了解。 他只知道从前朝起,沐家就经营云滇,和当地少数民族土司联姻、盘根错节,是不加冕的西南王。 虽然皇帝对沐声有信心,但姜丰还是多留了一道心。返回大湾之后,即命人往马喇甲传信——令沈之鹤注意缅甸、天竺局势,有必要时劝马喇甲总兵出兵,配合沐声海陆夹击…… 这些事,如今且不必多言。 各地花车之后,便是歌舞会。此时各花楼的花车才陆续登场,花娘们一个个拿出浑身解数,在花车上且歌且舞,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还有人往花车上投掷鲜花…… 最后哪家花楼的花车收的鲜花最多,也是可供称道的。 “这一场花车巡游,消耗的鲜花也不少。”萧璟感叹道。 姜丰轻笑:“花农每年就靠新年大挣一笔。” 萧璟便不再说话……种植、买卖鲜花,历来都是一种营生。既是让百姓增加收入,也说不上铺张浪费了…… 主持完花车巡游后,姜丰便要返回了大佳腊,苏老太太的周年祭快到了,他不能回衡川府,也要在大佳腊安排遥祭。 萧璟喜欢鸡笼城的繁华,提出要在鸡笼城多留些日子,好好逛一逛。 这里是海商聚集地,万国商品集散之地,比大佳腊城更热闹、新鲜有活力。 姜丰想了想,萧璟自己有护卫,这些大内护卫都不是吃素的……自己虽负责接待他,也不能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且接下来一些日子,自己公务繁忙,家中又有祭典,也不方便接待萧璟,便同意了…… 临走前,姜丰把鸡笼城知府罗轩、海关提督罗鹏都请了过来,这两个人既是地方主官,又是他的亲戚,正好安排招待萧璟。 姜丰严肃地命他们好生招待“岑公子”,务必保障岑公子的安全。 罗轩是姜丰的外甥女高小雪的夫婿,罗鹏的妹妹嫁给了高雷,两人本来同姓,又同在鸡笼城共事,如今还成了亲戚,来往得更亲近了。 但此时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这岑璟是谁? 他们级别低,进京时也没见过太子殿下。 但姜丰特意嘱咐,他们都是心中一凛,应了下来。 姜丰又私下对罗轩说:“少年人难免对女色好奇……这鸡笼城又是歌舞繁华之地。咳咳……总而言之,你给我留心些,别让岑公子被人带着进烟花之地。带坏了岑公子,你我都承担不起。” 萧璟在大佳腊这些日子,也颇结交了一些年轻人,比如冼家的公子之类。 那些富家公子,难免有风流之人…… 罗轩神色凝重地说:“舅舅,你给我稍微透个底?这个岑公子……” 姜丰手指向上指了指。 罗轩脸色一变,有些颤抖地低声道:“东宫?” 姜丰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罗轩简直要哭了,舅舅!姜大人!你把这么一尊大佛放我手上?下官真的承担不起啊! 姜丰淡然地瞟了罗轩一眼:“瞧你那点出息!人家冼家主都猜出来了,还敢主动邀请他上门做客,冼公子见缝插针地就去姜府请安,就差跪地抱大腿了,你呢?避之唯恐不及?” 罗轩嘴角抽了抽:“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假装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啊!” “又是你要问的。”姜丰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罗鹏多聪明,明明心中也有疑问,就是不问。” 姜丰说完背着手施施然地离开了,留下了欲哭无泪的罗轩。 姜丰当日即返回大佳腊,萧璟仍住在城中招待贵客的华宾楼,这也是他自己坚持的。比起住在知府衙门,还是住在外面更自由些。 次日,罗轩一早去拜访萧璟时,得知他已出门了,去城外的宝华寺上香,还是罗鹏派的向导。 罗轩便到海关衙门找到罗鹏,问他:“你早知道岑公子要去宝华寺?为何不亲自陪着去?” “本官是大湾海关提举,年关时候正忙……”罗鹏正色道,“各国海商、使臣来拜年,也不得不见,哪有时间陪小孩子去游玩。” “哦……”罗轩点了点头,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岑公子是谁?大人告诉我了。” “不想。”罗鹏说完拔腿就跑……真的是跑,一转眼就不见了人。 罗轩愣了愣,突然想到姜丰说的“你看罗鹏多聪明!” 合着笨的人只是他一个?怎么办?现在装傻还来得及吗? 罗轩懊恼叹气,又赶紧派人去接应萧璟。 过年时去庙里上香的百姓多,又没有特意命人清场,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姜丰“甩掉包袱”,轻车简从地回到了大佳腊,熊楚楚和杨安都吃了一惊。 各衙门陆续放假,唐昕、冯实和郑达等都相继回乡。 今年有巡抚大人留守,可以让他们好好回乡走亲访友了。新年的庙会等事,则由大佳腊知府衙门负责…… 至于在太子面前献殷勤……作为姜大人的属官,越过上官去巴结东宫很难看……也没这个必要。 故而,来接姜丰的,也就熊楚楚和杨安。 “你的心也太大了!”熊楚楚私下道,“殿下还是个孩子,怎可留他一个人在鸡笼城?” 姜丰哼了哼:“他可不是小孩子,有主见得很!再说罗轩和罗鹏都是做事老道的,你放心便是。” 萧璟往京中传的信,姜丰也有办法知道内容……虽没有指责不满的地方,但……也令他有些不舒服。 姜丰自问对萧璟的招待还算尽心尽力的,但萧璟的信中还是隐晦地表达了对大湾的忌惮。 他没有阻拦这封信,任由信传回了京城……他在等,等皇帝的反应。 第494章 旨意来了 即使心里有很多事,姜丰表面还是很云淡风轻,他不想影响身边人的情绪。 因是孝期,姜府过年也很简单,没有挂红灯笼、张灯结彩,更没有办年酒宴宾客。 姜家的近亲属,苏垒、高家兄弟都返回衡川府,协助姜殊和姜衡办周年祭,姜丰则在大湾办遥祭。 遥祭的典礼虽然要简单很多,也要布置祭堂,在老夫人生前住的院子请道士来做道场、请了灵位回来,自家人焚香、烧黄纸祭奠。 到了祭日,卢远扬、罗轩、罗鹏和杨安等亲友也送了祭品过来。 因为忙着祭典之事,元宵庙会时萧璟回来了,姜丰也没有陪他出游,而是交给了大佳腊知府卢远扬。 卢远扬同样不知道萧璟的身份,也猜测怕是京中威国公府的人,也许是岑皇后的侄子……这样也足够他的重视了。 庙会那日,卢远扬穿着知府的官服,在衙役的护持下先到城隍庙焚香祭祀,随即敲响了城隍庙旁的大鼓,宣告庙会正式开始。 庙前顿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围观的百姓也是一阵欢呼声、笑闹声。 有过岭南海关提举蔡谦城隍庙前遇刺一事,现在各地官员举行这种仪式都特别谨慎,不仅有衙役隔绝百姓维持秩序,附近适合隐藏、狙击的大树、屋檐都一一检查过。 为了保险起见,姜丰还不让萧璟和卢远扬一起去城隍庙。 虽然有种种心思,但万一萧璟在大湾出了事,那事情就大发了……他怕是要被逼上梁山! 等祭完城隍,知府大人回府,大佳腊元宵庙会正式开始! 萧璟这才在护卫的围侍下去逛庙会。 这庙会上,有大湾各州县的特产摊位,也有来自内陆各地、外洋各国的摊位,如那裹着大头巾的天竺人甩飞饼就挺有意思的。 萧璟看得有趣,便稍稍停留了一会儿。 身边的随从犹豫地说:“那人的手看起来有些黑,不知干不干净……” 萧璟摇了摇头:“我不吃。” 随从松了一口气。他家殿下就是好侍候,从没有提出让他们为难的需求。 萧璟轻笑道:“他手黑,倒也不是脏……人家本来肤色就是这样的。” 他这些日子在鸡笼城,那真是外国汇集之地,什么样肤色的人都见过,还真有黑得跟炭一样,一笑就露出一口白森森牙齿的昆仑奴。 听冼海同说,那是遥远的非洲大陆贩来的奴隶,大湾这样的黑奴不多,倒是闽省那里比较多。戴家是周边最大的黑奴贩子。 得知此事时,萧璟心中沉了沉……又和戴文纲有关!一省巡抚做这样的奴隶贸易,成何体统! 此时他才知道,一个官员在地方和在朝廷是两副面孔。 戴文纲每次进京对六部衙门的孝敬都很大方,也收买了不少人……在朝中名声不错,但没想到在地方却是另一种名声。 这“名声”都传到了大湾,也不知道在闽省是何光景? 如今萧璟在庙会上边走边看,心情还不错……像那些糖画、捏泥人的,京中虽也有,但在这热闹的气氛中,他也凑趣让那手艺人给他捏了一个。 小小的泥人,看起来倒惟妙惟肖的。 萧璟笑了笑,自己收了起来……这种“人偶”类的东西是不能交于他人之手的,宫中之人最忌讳“巫蛊之祸”。 这庙会上最多的还是各种小吃,萧璟不能再吃这些路边的东西,趣味就少了很多…… 陪客的人便笑道:“岑公子是个雅人,这庙会是热闹,却少了些雅趣。到了晚上有花灯,官府和城中各富商、乡绅都会点灯。届时城中百姓会出来看灯、猜灯谜,公子也去看看,岂非又雅又有趣?” 萧璟从善如流:“你这么说,我倒应该先回去歇着,养精蓄锐晚上再出来。” 元宵灯会,也是富贵人家女眷一年中难得出门游玩的日子,不少才子佳话的话本也都要写一笔……但这话,陪客的就不必说了。 一看岑公子的脸,就是个正经人! 第二日就是苏老太太的祭日。元宵节,姜府后院都是道士做法事的声音和姜家人隐隐的哭声,和外面的盛世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璟出游回来,听着隔着一个院墙仿佛两个世界的声音,也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古人有云,“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过如此。 元宵一过,年便过了,各部堂官也陆续回来开衙。 姜丰便对萧璟道:“此前殿下说想去南屯,如今春风送暖,咱们这便去吧!” 得知终于可以去参观南屯军港,萧璟立刻兴奋了起来。 津港已经很热闹了,鸡笼港却比津港更热闹……那传说中战舰林立、守卫森严的南屯军港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两条路线,一是坐海船,从大佳腊港出发,往南去南屯。二是走陆路,坐马车去。”姜丰温声道,“真说起来,坐海船还快些。但走陆路,就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大湾各州县之间都修有官道,虽有山路也不算崎岖难行。” 萧璟道:“那就走陆路吧。” 从津港到大佳腊就是坐的海船,他虽不晕船,但对海上航行也没有新鲜感了,走陆路多看些风光也是好的。 萧璟做了选择,姜丰便去安排,这一回他和杨安亲自带萧璟去南屯。 途中还经过了花莲县,萧璟问道:“这便是发生了猩红热的那个小城?” 在花莲县捉到了几个间谍,其中有安南的人,最终诱发了安南的灭国之战……这种颇具传奇色彩的事,在京中也有流传。 姜丰笑了笑:“不错,这就是花莲县。” 顿了顿,姜丰却从另一个角度说起花莲县的事。 “在微臣看来,花莲县一事给臣最大的警示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谁能想到一个偏远小县城县令的小舅子就挑起了几国纷争、差点坏我大事?”姜丰沉声道,“由此可见,吏治无小事。” 姜丰便说起“用人唯亲”的危害、此事的后续处置、大湾如今的吏治…… 萧璟没想到姜丰会说这些,认真地听着,最后点头道:“多谢姜大人教导。” 姜丰微笑:“教导不敢当,这些都是地方施政中常遇到的事。” 而这也是文华殿的先生们难以教导萧璟的事…… 众人也不急着赶路,一路上经过各州县便走走停停,看看各地风光、说一说当地典故,真的让萧璟开阔了不少眼界。 而当他们终于到达南屯时,一道旨意也同时到了南屯。 “升东海水师提督徐恭为大湾指挥使,统摄大湾军务!” 最初大湾只是州的设置,姜丰是知府,卢胜是府军参将,就是一文一武的配置。府军受知府管辖。 但后来大湾升了省的编制,姜丰升了巡抚。按理来说,大湾也该设总兵。巡抚统摄一省军政要务,总兵听从巡抚调用。 至于指挥使,那不是每个省都有的。 但朝廷一直没提总兵的事,大湾也不好主动提……本来姜丰是想提卢胜的,结果卢胜又在北美打了败仗。 林忠资历不足,还得再缓缓。 但是没想到,朝廷一下子升了徐恭做大湾指挥使。指挥使和巡抚平级,不受巡抚调用,又能管辖一省军务,不仅林忠的府军都在他的管辖之下,全岛各地方的驻军都受徐恭管辖! 相当于,硬生生从姜丰手中夺走了军权,姜丰手里,就只剩杨安的特种营了。 这一旨意下来,姜丰和杨安愣住了。他们猜到朝廷会有动作,但没想到一下子就这么大手笔。 在南屯接旨的徐恭也愣住了,这是谁的主意?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想过和姜大人争军权。 想到杨安那双冷飕飕的眼睛,徐恭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凉。 这圣旨……接还是不接呢? 感谢读者“大青山x”打赏的灵感胶囊,谢谢阁下的大手笔~感恩~ 第495章 南屯风云 徐恭心情复杂地接了旨。 来传旨的兵部郎中笑呵呵地说:“恭喜徐指挥使,大湾火器、战舰之强人所尽知,南方第一大将当属将军。” 徐恭嘴角抽了抽,淡淡道:“您过奖,不敢当。” 看到徐恭这副宠辱不惊的表情,兵部郎中接着道:“陛下甚是看重徐指挥使,这圣旨是年前就已拟好,只能新年开印就通谕兵部,给您加急发来了。传谕天下的邸报都还在后头呢。” 徐恭似乎有了一丝动容,朝北拱手道:“必不负陛下厚望。” 兵部郎中这才满意地笑了,与随行人员一起到驿馆休息。 徐恭把圣旨奉进东海水师提督府的正堂,心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本该恭喜将军的,但看将军的神情,似乎有些凝重? 徐恭看了众下属一眼,幽幽地说:“姜巡抚和杨安即将到南屯了。” “来贺喜将军的?”一名下属直愣愣地说,“他们的消息也未免太快了。” 徐恭默默地扫了那人一眼。 那人见众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似乎说错话了?乃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好的一件事,将军究竟担忧什么呢? 和东海水师府凝重的气氛不一样,还未进南屯城的姜丰得知消息后只微微了一怔,便笑道:“陛下圣明。论能力、论资历、论出身,这大湾指挥使,也非徐恭莫属。” 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的萧璟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朝姜丰望去,愤怒、失望、疑惑……这样的神情姜丰脸上通通没有。 萧璟垂了垂眸,心道……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想从老狐狸姜巡抚脸上看出不妥的神色,也实在不容易。 但姜丰究竟有没有不高兴呢?少年人的好奇心令萧璟有些抓耳挠腮。 姜丰淡淡一笑,便命人去准备一份贺礼,进城之后送给徐恭。 南屯已近在眼前,从马车的玻璃窗外都能遥遥看到那些猎猎作响的军旗。 整个南屯城都是军事基地,没有普通民居。 姜丰早派了人前来核验身份文书,守卫的士兵赶紧将消息报了上去。 等车队到了城门时,徐恭也率着下属来迎接了。 领头的杨安翻身下马,姜丰也下了马车,侍卫把萧璟扶了下来。 徐恭的目光在萧璟身上一掠,他是知道萧璟的身份的,但众目睽睽之下不便行大礼,便先对萧璟拱手道:“公子远来,末将未曾远迎,请恕罪。” 萧璟忙道:“徐将军不必多礼,是我来打扰了,请将军勿见怪。” 徐恭微微一怔,他从前见过的萧璟是恪守礼节、严肃庄重的,但此时见到的萧璟却随和了很多,仿佛邻家的少年……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若不是萧璟本来私底下就是这样的性格,那就是来大湾之后被影响了? 种种念头不过是一瞬间,徐恭已经和姜丰、杨安相互见礼毕,便同往水师提督府而去。 到了提督府,姜丰看了看大门上的匾额,笑道:“这可要换‘指挥使府’的匾额了,可要我题字?君子六艺,我自问也就‘书’还拿得出手。” 徐恭微微低头笑道:“有姜大人题字,就再好不过了。” 大湾是姜丰一手建设起来的,没有姜丰的承认,想要坐稳这个“大湾指挥使”,即使是徐恭都觉得头有些大。 但姜丰若是亲笔给“指挥使府”题匾额,那在外人眼里意义就不一样了。 徐恭松了一口气,便去命人准备笔墨。 两人一说一笑就定了这件事,周围的人都有些诧异。 杨安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我那将军府也是姜大人题字,我夫人还说要把大人的墨宝裱起来,留作传家宝。” “你别取笑我!”姜丰摇了摇头,“和我自己其它技能相比,‘书’能拿的出手。和真正的书法家比,那就贻笑大方了。要真留着传家,将来不值钱只能用来烧火,你可别骂我!”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气氛甚是融洽。 也就萧璟在一旁笑得有些勉强……若是朝廷升徐恭的本意,是想分化徐恭和姜丰,或者说抬他起来压制姜丰,那么看来目的达不到了。 瞧这言笑晏晏的,简直就是至交好友啊! 有贵客临门,又有升指挥使这样的大喜事,水师提督府举办了盛大的宴席。 这军中的宴席又比寻常官家要粗犷,满桌大盆肉、大罐酒,什么精致讲究官府菜是没有的,只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管饱! 徐恭的副将、亲兵等都来赴宴,还有京中来传旨的官员也邀请了来。 这兵部小郎中在京中时只远远见过萧璟,此时看到这坐上首的年轻公子似乎有些面善,仔细想了想……脸色顿时一变,又有些迟疑。 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他那脸色实在精彩,变来变去如变色龙似的,周围的人想忽视都难。 因他是朝廷的钦差,品级虽不高却代表朝廷,故而也坐在上席,前面不远就是姜丰。 姜丰便深沉地说:“这是京中来的岑璟公子。” 岑……什么? 什么……璟? 兵部郎中手一抖,杯中的酒渗了出来,放下酒杯就想跪下行礼。 大内护卫已眼疾手快地按住他,让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萧璟无奈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一些好奇的视线已经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萧璟扶了扶额,这还是京官呢,处变能力也太差了!一点都不机灵! 回去之后要和父皇好好说说,以后挑官员出京传旨得选机灵的。木槌一样的,可不是丢朝廷的人嘛? 这场酒宴既是给贵客的接风宴、又是给徐恭升官的贺喜宴,不管萧璟和京中来的钦差是什么样的心情,徐恭和姜丰不时对饮、侧耳交谈;杨安和东海水师的将领也你来我往、喝得个尽兴。 兴致来了,还有人抬上标靶,由小将们打靶比赛助兴。 水师的士兵和特种营的士兵都上了场,这一下谁的火枪更好就一目了然了。但除了武器,打靶的准确度和枪手的技术也有很大关系、双方各有输赢。 姜丰喝了两杯酒,兴致也有些高,也上了场,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枪。他的枪,自然又比寻常士兵的要先进。 这是一把精巧的手枪,也不知他平日收在哪里……萧璟正想着,就见姜丰转了转枪把,利落地一抬手,对着标靶“砰砰砰”的就是几枪…… 也不见他如何瞄准,偏偏枪枪正中靶心! 姜丰抬起枪到面前,轻轻吹了吹……自我感觉帅呆了。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一阵阵“姜大人”“姜大人”的呼声喊起,不仅有姜丰的麾下,也有徐恭的麾下…… 姜丰笑了,徐恭也是哈哈大笑。 他们……是一伙的! 这个认知,让京中来的人都不由背脊一凉。 虽然他们一时也想不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但总归眼前的一幕,和京中大人们预想中的不一样! 第496章 团结力量 在朝廷看来,徐恭出身将门世家,徐家在军中根深蒂固。而徐恭本来在京营任职、为了组建东海水师才调派大湾的,他和京中渊源深厚。 朝廷对徐恭很放心。 一来,徐恭有和姜丰分庭抗礼的能力;二来,徐恭也不可能不顾家族利益彻底倒向姜丰。 当皇帝觉得姜丰有些自大,在朝堂敢和皇帝相持、在地方连属下都敢戏弄恐吓太子时,皇帝想给姜丰一个警告,便升了徐恭做大湾指挥使。 如此,在大湾就有能和姜丰实力对等的武官,架空姜丰手中的军权。 但姜丰是怎么想的呢? 其实也很简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姜丰是跟徐恭一起到大湾的,最初一穷二白的时候,他还勾结、怂恿徐恭去海上打劫、劫西洋人的商船和运金船,很是发了一笔横财。 可以说,他们正是靠打劫发家的。这无本的买卖来钱太容易,后来府军的卢胜有样学样,把东海上的海盗一窝蜂清缴、黑吃黑大赚一笔。 而大湾的科技基础,那些西洋科学家,也是徐恭按着名单、不远万里“请”来的。 不管徐恭是什么出身、背后站着何方神圣,至少在打劫绑票这方面,两人合作愉快、都是一丘之貉。 那时两人有共同的利益又匪性相投,关系挺融洽的。 后来,因我朝海贸日益发达、东海水师护航任务重,且姜丰也无权征调,在打虾夷、爪哇、吕宋乃至北美的事情上,便没有动用。 其实,要不是卢胜的府军被俘虏、危在旦夕,姜丰也并不想那么早对北美发兵。如今北美虽打了下来,守起来却很艰难。 据他得到的消息,英、法两国竟不顾世仇前嫌,悄悄地勾结了起来,欲合兵攻打新约城。 陈璋和范致远如今正是严阵以待,分别向朝廷和大湾求援了。 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和徐恭对峙分裂,令人看笑话。 至少,朝廷升了徐恭任大湾指挥使,总比空降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要好些…… 当然,朝廷也不傻。 要真是空降一个人过来,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大将,蹚入大湾这摊浑水,只怕也会淹死。 姜丰、徐恭、杨安……哪个是好相与的? 盛宴过后,姜丰不胜酒力,由亲卫护送着回房休息。 萧璟也住进了独立的院子。萧璟年少,没有喝酒,还很是清醒。 但即便头脑清醒,他也还是看不明白今日的局面,乃轻声问身边的护卫:“姜丰和徐恭交情如此好吗?” 若真是如此,这道圣旨岂非正中他们的下怀? 皇帝的心思,萧璟是明白的。其实他出京之前,皇帝就隐隐透露过想法,有意在大湾设一指挥使。 徐恭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 大内护卫精通京中人事,沉吟道:“徐恭从前在京营任职,在平定张国舅之乱中立下大功,但他是武将世家出身,虽说忠于朝廷,却说不上是陛下的心腹。后来陛下要选人组建东海水师,他主动请缨,陛下准了。” 武将世家,对这个国家忠心耿耿。谁是皇帝他们支持谁,却说不好是哪一任皇帝的心腹。 徐家在南方军中势力大,当时白水州知府施伦的夫人徐氏出身徐家嫡支。 由徐恭来组建东海水师,可获得徐家的支持,减少各方掣肘。从这方面说,皇帝也是用心良苦。 萧璟苦笑道:“父皇如此信重徐恭,他到底还是被姜丰拉拢了去。可见世间忠贞不移的人少,见异思迁之辈多。” 他这话说得有些赌气。 萧璟到底年轻,有种少年人的侠气,对世事的认知非黑即白。他觉得皇帝如此信重徐恭,徐恭却和姜丰亲如一家,就是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大内护卫沉默了半晌,平静地说道:“在世人看来,徐恭得陛下的信重,姜丰同样是陛下的心腹。” 同样是皇帝的心腹,互相配合、亲如一家岂非是应当的? 萧璟心中一凛……竟是如此吗? 在世人看来姜丰是皇帝的心腹,但是在皇帝和姜丰心中却不是?这岂不是荒谬可笑! 就好像,世人都说他和二皇子是兄弟,理当手足和睦,他们却隔阂至深?不对,世人不会有这个误解…… 萧璟自嘲地笑了笑。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皇室开始忌惮姜丰? 是从姜丰的私兵特种营秋风扫落叶之势拿下北美?是姜丰“称病守孝”?还是朝堂上的君臣相持? 或许是更早…… 姜丰行事如羚羊挂角难以捉摸,偏又不择手段……那些手段虽是对外敌,却也难免令人心惊。若是同样的手段,用在对付本国,朝廷又当如何? 如此种种,终将皇帝和姜丰之间的关系越拉越远、最终中间竖起了一面厚厚的墙。 皇室对姜丰如此防备忌惮,那么姜丰知道吗? 他知道,他甚至还反抗了! 苏老夫人逝后,姜丰的重病……甚至今晚大宴上的枪声,都是他在反抗和示威! 萧璟想到这里,不由得握了握拳。 大内护卫不由得叹了口气,温声道:“殿下,君臣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如此。殿下不必过虑、也不必伤心。姜丰……他至少到目前为止,对朝廷没有反意,对殿下没有恶意。” 萧璟蓦然看着他。 这护卫抿了抿唇,接着道:“臣是护卫,本来不该多言。但见殿下忧虑,便斗胆多嘴了。殿下看这些时日,姜丰有意让臣下、士子等人结交殿下,这便是有意向殿下示好。如此,起码证明他对殿下还有敬畏之心。” 因为有敬畏之心,才有巴结的必要。 萧璟听完这话,愣了一愣,半晌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说的很是。母后常说大内护卫中人才济济,果然不错。让你做一个护卫,实属屈才。” 这护卫笑了笑……他们大内护卫中走出来的,陈璋和顾卿就是佼佼者。 有这两个人,就再没有人敢看轻大内护卫。 而正是陈璋和顾卿的香火情在,合适的时候、不危害到主子利益的情况下,他也不介意为姜丰说两句话。 而且他也觉得,皇室与其和姜丰针锋相对,不如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他们的陈大人和顾大人都在海外为国开疆拓土,皇帝和姜大人若是内讧岂不是可惜? 也许姜丰自己都不知道,他和陈璋、顾卿的友谊,无意中还帮了他一些小忙。 京中的钦差传旨之后就启程回京,他必须尽快回去将此行的见闻禀告朝廷……大湾文武亲密无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只是一介小官,这些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而姜丰和徐恭则领着萧璟参观南屯军港,这才是他们此行的最初目的。 萧璟收拾好了心情,表面已看不出对姜丰和徐恭的芥蒂,漫步在南屯军港上巡视。 驻扎在南屯军港的有东海水师,也有特种营中的海军,双方旗帜鲜明、军服也不一样,平日常在一起训练、交情颇深。 港口上停泊着的战舰,有东海水师的,也有特种营的。一眼看去,倒是特种营旗帜的战舰更多些。 杨安介绍:“军舰巨大、吃水深,在大佳腊港停泊不下,只能停在南屯港,海军便也在此训练。如今海军被钱勇带走了一部分,留下也不多了。” 徐恭也道:“东海水师有一半都在海上护航,留守的也只有一半。” 萧璟点了点头,手指有些颤抖……这如果是不多,那多是怎么样呢? 海港上那巨大的、威武的战舰,战舰上高大的火炮令他心中震撼。 战舰如林、将士如虎,这就是威震海内的大湾海军! 感谢读者“apeng169146268 ”打赏的神来之笔、灵感胶囊、比心,感谢阁下的礼物!非常感谢! 第497章 齐来拜见 徐恭升了大湾指挥使,除了海上巡航、保护近海和商道安全,还要负责全省的军务,这职责就比此前更重大了。 职责在身,自然不能天天做“导游”。 陪同姜丰和萧璟参观了几日南屯军港,徐恭就发出召集令,命全省各州府驻军统领到南屯汇报军务。 大湾原本只是一个“州”的建制,下面所属都是“县”,后来升了“省”的建制后,才有几个大县升了州。 但驻军较多了也就是大佳腊和鸡笼城,其他地方不过是些“乡勇”,战时征召、平时即是普通百姓。 而大佳腊和鸡笼城都是府军驻守。也就是说,除徐恭之外,省内朝廷正规军就是林忠所率的府军。 徐恭本次征召,最主要的对象也是林忠及其麾下——新官上任三把火,下属们该来拜码头了。 这是常规操作,姜丰得知后也只是笑了笑,对杨安说:“林忠来了也好,我正好有事要见他。” 杨安心中一转,便知是和北美有关,点头笑道:“人来齐了正好说话。” 他们就暂且留在南屯。 这里是军事基地,但萧璟的身份特殊,徐恭大开方便之门,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他参观了海港和战舰、又去看水师训练,兴致正浓。 本来还担心参观不了几天就会回程……过了年了,也该回京了。 如今有了见全省武将的理由,他正好多停留些日子。 又过了半个月,城外才传来消息,全省各州县统领齐至了。 徐恭得到消息后,邀请姜丰和萧璟一起出城。 本来距离近的州县统领可以先来南屯,徐恭这里都做好了武将们陆续到达的准备、每日派人到城外接应。 但是,最终却是全省所有武将先到大佳腊见了林忠,在林忠的带领下一起来南屯。 这里头微妙的区别让徐恭的心腹脸色都沉了沉,徐恭却不动声色。 南屯城外,林忠率各地统领和亲兵浩浩荡荡而至,“大湾府军”的旗帜高举、迎风飘扬。 城门大开,徐恭和姜丰、萧璟等骑马在前,不一时双方便见了面。 府军众人利落地翻身下马,雄浑的声音响起:“末将等奉命而来!见过姜巡抚、徐指挥使!” 徐恭面色不变地抱了抱拳:“诸位统领远来辛苦,请进城吧!” 林忠等人利落起身、动作整齐划一,带着麾下亲兵骑马随徐恭进城。 姜丰含笑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 萧璟的目光在徐恭和姜丰乃至杨安脸上不着痕迹地掠了一遍,没看出什么情绪来,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谁说武将粗豪的?眼前的壮汉们一个比一个城府深。 一向自诩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太子都得甘拜下风了。 各地驻军都有军务在身,统领离开驻地的时间也不宜过长。 因此林忠他们来了,也没有办什么接风宴,而是直接进入徐恭的军帐,一一呈上麾下士兵名录、汇报将士、军备及日常训练的军务。 此次汇报工作,徐恭没有邀请姜丰,姜丰也没有去。 去不去有什么要紧?全岛有多少士兵、有多少武器、军备他再清楚不过了!所有的军需、军晌都是通过他的巡抚衙门调拨的。 当然,有了指挥使之后,军需的调拨就由指挥使接手、直接和兵部交接。姜丰笑了笑,这就再好不过了……问朝廷要军需也不是容易的事。 以后军需的事就交由徐指挥使操心了,他怎么好越俎代庖呢?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府军上下拿惯了高军晌、用惯了好兵器,以后只有兵部统一调拨的那些……会有什么反应简直可想而知。 萧璟没有想到这些,看到姜丰和杨安都被拒之门外,不能去参加全省军事会议,心情还挺愉快的。 不管怎么说,至少朝廷的目的达到了一些。姜丰和徐恭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能够互相牵制就可以了。 萧璟还笑着“安慰”姜丰:“军务机密,徐指挥使也是按制行事。连我都不能参与呢!不过那些军务我也听不懂的,怪聒噪无聊的,还不如到军营里看训练。” 姜丰淡然道:“殿下说得是。” 萧璟笑容僵了僵……他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姜丰总是这样淡然平静,仿佛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惊慌愤怒。 父皇曾说,姜丰当年不过是一个穷书生,卑微和谨慎……如今却是这个样子,可见“养移体、居移气”是不错的。 一个穷书生一步步成长为封疆大吏、大权在握,这气度也不一样了。 各州府统领从上至下逐一汇报军务就是三日。 这三日里,林忠等人一直没来单独拜见姜丰,都是按徐恭的安排带着亲兵各自扎营。 直到汇报结束,林忠才对徐恭道:“巡抚大人在此,末将等人按理该去拜见的。” 徐恭和煦地笑道:“这是理所当然。” 便带着林忠等人一起去见姜丰,却从护卫处得知姜丰和杨安带岑公子出海了。 “出海?”徐恭一愣。 萧璟这些日子也登上过战舰参观、用望远镜看过水师的海上操练,但却没有出过海。 姜丰带太子殿下出海做什么? “姜大人说要出海海钓,岑公子听着有趣,便一起去了。”护卫恭敬地答道。 徐恭便对林忠等人笑道:“姜大人可真有兴致。” 平静了那么多日,偏偏在今日出海海钓……难道姜大人预料不到林忠他们会来拜见他? 林忠笑道:“姜大人海钓技术不错的。如此咱们等一等便是了,说不定还有口福了。” 其他统领也一齐点头,说要等。 徐恭一时也不好说先回去、改日再来,只能也留下等候。 这一等,就等到太阳将近下山姜丰等人才回来。 萧璟有些疲惫,便先回房去歇一歇。 姜丰得知徐恭和林忠在等候,把东西交给随从处理,便笑哈哈地走进了正厅,朗声道:“我今日钓了几条大鱼,今晚吃全鱼宴!” 林忠等人起来给姜丰见礼。 姜丰随和地摆了摆手:“以后你们就是徐指挥使的麾下了,务必恪尽职守、保家卫国。” 林忠等朗声应是。 徐恭在一旁笑道:“姜大人说的是,吾等都当恪尽职守、保家卫国。” 姜丰当着他的面教导他的麾下,他便把自己也一起说进去。 杨安此时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大人,地图准备好了。” 嗯?地图? 众人都一齐愣住了……姜大人的地图开疆他们是深知的,这是又要搞事啊! 第498章 深深一躬 杨安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命两个亲兵抬了一幅挂在木架上的大地图进来。 姜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众人道:“天色不早,我就长话短说了。可别耽误大家吃晚饭。” 徐恭看了看那幅地图,有些猜疑不定,一时还未作出反应。林忠已笑道:“大人这是要带我们建功立业。” 府军众人都一齐笑了起来,听从姜大人的指挥是从不会吃亏的……这是所有曾在姜丰麾下之人的共识。 姜丰淡淡一笑:“带兵打仗是诸位将军的事,本官不是说一说如今的世界局势。” “安南战争时,法兰西人曾威胁说西洋战事已大致停歇,该国和英吉利国达成了停战协议。若是我国执意与该国为敌,他们便会联合起来抢夺北美。” 姜丰语气一凝,接着道:“法兰西国的话不仅仅是威胁,当时我已得到范致远派人传信,北美的西洋人蠢蠢欲动。” “进京之后,我亦和陛下说起此事。陛下言,北美有陈璋驻军,又有扶桑水师协防西部金山城,防卫当不成问题。” “但年后,我又收到了陈总兵的求援讯息。”姜丰有些沉重地说,“北美万里之遥,消息传递滞后,想必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了。如今过去一两个月,不知战况如何了。” 府军众人听到北美战事,脸上闪现过沉痛和悲愤之色。他们在北美栽的跟头太大,连主将都被俘,简直是奇耻大辱。 参加过这场战争的,心理都有了阴影。 在场的武将中,只有徐恭没有去过北美。 此时他看了看那副巨大的地图,思索了一会儿我朝沿海军力分布,便道:“姜大人的意思是,朝廷会命大湾军队救援北美?可前回兵部郎中来颁旨都未提及此事。” 不论大湾和北美的关系有多密切,没有朝廷的调令,大湾的军队都不可私自出兵。除非姜丰要用特种营私兵。 但很显然,姜丰当众说此事,就是不打算用私兵。 “兵部郎中来大湾时,北美的讯息恐怕还未传到京城。”姜丰微微一笑,“恐怕朝廷的调令不久之后就会到了。” “徐指挥使,朝廷若要派援军,派大湾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吾等当早做准备了。” 徐恭眉头皱了皱。 姜丰说得对,朝廷派大湾救援北美的可能性最大——大湾府军有北美作战的经验,特种营又有一部留守巴拿马运河。 且我朝明面上的远洋水师就只有东海水师和扶桑水师,怎么看都是派东海水师的可能性大。 之所以说明面上……是因为不仅姜丰有私兵,岭南将军的军队和马喇甲的驻军这些年也购置了一些战船,有一定的海上作战能力。 想明白之后,徐恭慨然道:“朝廷若有命,吾辈自当出征、捍卫我天朝上国的尊严!” 林忠对徐恭抱了抱拳道:“末将愿作前锋随军、一雪前耻!” 姜丰轻笑道:“不错,正是一雪前耻的时机!” “对于西洋人会卷土重来,其实本官一点也不意外。”姜丰目光微冷,“当初签订《新约条约》,是将北美划分东、西两部分,我朝和法兰西国分而治之。整个广袤富饶的东部,我朝只占两城。” “当时我朝驻军不足,只能如此,算是便宜了法兰西人。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法兰西国对我国的领地虎视眈眈,我国又何尝不是?” “这些年来,陈璋和范致远经营北美颇有成效,既然西洋人也腾出手来了,那便决一死战吧!” 姜丰对徐恭拱了拱手,正色道:“徐指挥使,这一场决战关系到我朝在北美的统治地位,甚至比此前的新约海战更为重要!新约海战使我朝正式入主北美,此战则决定了我朝能否继续留在北美!” “此战若败,什么移民大计、西部金矿都不必去想了,老老实实缩回国内、打造一条宛如龟壳的沿海防线也罢了!” 既全面撤退,也不必争什么“北美总督”了,不知道这样是不是遂了朝中某些人的心愿? 姜丰心中晒笑……只是这么一来,他图谋北美十多年、花费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但他不打算动用特种营……一来徐恭是名正言顺的指挥使,当由他统军出征。扶桑水师这些年都还去试探罗刹国,兵力更强的东海水师只在南洋一带巡航,岂非浪费? 更何况,他对特种营有别的安排……这却是先不必说的。 “徐指挥使,国家民族的未来就在你手上了!”姜丰最后说道。 杨安和林忠等人的目光都一齐投注在徐恭身上,徐恭顿觉身上的担子有千斤重! 这些日子,他召集全岛上下武将、统筹军务,姜丰一直不闻不问。他还以为姜丰有意退让、将大湾的军权交给他。 原来却是等在这里! 大湾防卫战、新约海战、征讨南洋各国……姜丰在一场场战役中树立了自己的威信。 而他一就任大湾指挥使,就面临了远征北美这样的重任。如果他害怕退却或是打了败仗,从此他将再也坐不稳大湾指挥使一职! 这便是姜丰给他的考验,也是大湾上下给他的考验! 在炯炯的目光中,徐恭硬着头皮道:“本将当一往无前、死而后已!” “啪!啪!啪!”姜丰鼓起掌来,随即笑道:“徐将军威武!” “其实……大家也不必如此悲壮,放轻松些……你们看我收到消息这么久,不也没有慌?陛下对陈总兵有信心,咱们也要对他有信心。北美移民渐多,又有原住民,从中征兵也是可以的。何况,这回是西洋人远征、陈总兵防守。防卫战总比主动进攻要容易些。”姜丰笑了笑,“林将军说得不错,或许这正是诸位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徐恭紧绷的情绪才放松了一些,仔细一想……姜丰此言也不错,远征虽有风险,英、法联军虽然可怕,但是富贵险中求。杨安和钱勇因北美的战功都封爵了,比他的品级还高些…… 当初他已是东海水师提督时,杨安不过一个小小刑房经承,钱勇更是刚下山的高山族小子! 男子汉大丈夫当征战沙场、博他个封妻荫子!岂能瞻前顾后、只会勾心斗角弄权耍心眼? 那和那些朝堂上的小人又有何不同? 徐恭缓缓躬下身子,朝姜丰深深行了一礼。姜丰亦躬身回了一礼。 众人的目光都凝在他们身上,落日的余晖亦映照在他们身上,这一刻,仿佛凝固在昏黄的史书上,成为历史长河中重重的一笔! 姜丰说“长话短说”,这一番话并没有说太久。 等到太阳完全下山时,花厅中已经点起了灯、烛,侍从鱼贯而入呈上各种菜肴,果然如姜丰所说以鱼为主。 萧璟也重新梳洗过换了衣服过来,今天的“全鱼宴”也有他的功劳,他还是第一次海钓,还钓上了鱼!正兴奋地想要品尝他的劳动成果。 但一进来,就发现厅中的气氛有些异样。 这些武将,从徐恭、林忠到府军众人,都有些异常的兴奋,仿佛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野狼! 这是怎么了?还没喝酒就醉了? 第499章 棋高一着 萧璟直到晚间才从大内护卫的口中得知了傍晚的事,参与会议的都是军中高层,外面有亲兵警戒,大内护卫一时也还不能侦知会议的具体内容。 “杨安命人抬了地图进去?”萧璟沉吟道,“这怕是又与海外有关。” 若是国内,用不着这样的大地图。而国内……也轮不到姜丰来说什么。 姜丰执着海外开拓是众所周知的,但徐恭都升了指挥使了,他还要越俎代庖吗? 萧璟琢磨着这件事,第二日就试探着问姜丰:“听闻昨日姜大人和众位将军商议了要事?” 他本以为姜丰会“顾左右而言他”,没想到姜丰爽快地承认了,还笑道:“不错,正要和殿下说,我和诸位将军探讨了一下北美的局势。” 萧璟怔了怔,问道:“来大湾的时候,姜大人曾说如今扶桑外洋上也有了西洋海盗,劫我朝的运金船?可是与此有关?” “殿下敏锐!”姜丰赞道,“说是海盗,其实是正规军!劫我朝运金船是西洋人对我朝的试探,意在探我朝兵力虚实、掌控北美的决心!” “如今北美东部只怕已经开战了!” 萧璟听闻北美开战,眼睛一下子睁大……北美万里之遥,等我朝派出援兵,只怕战事都结束了! 陈璋能坚持得了那么久吗? “姜大人早已知晓此事?”萧璟追问。 若是早已知晓,何不早些发兵?还过什么热闹新年? 姜丰看着萧璟,淡淡地说:“朝廷也早已知晓,但未发出调令。本官是巡抚,无诏岂能自行出兵?” 萧璟一噎,你从前都是自行出兵的啊! 特种营远渡重洋直击北美,也未曾向朝廷报备,直到拿下北美甚至签下合约朝廷才知晓……从前你那么主动,如今却那么守规矩了? 姜丰收回了视线,目光平静地看向远方。 从前他愿意主动出击,是因为他把北美看作自己的囊中之物,认为自己迟早会是北美总督…… 如今嘛,既然朝廷扣着他不放,那他就静观事态发展好了。 主动派出私兵,所有的一切都得自掏腰包,最后还吃力不讨好……那又何苦呢? 陈璋既已向朝廷求援,那这件事就交给朝廷头疼好了。 朝廷真的会放弃北美吗? 姜丰心中衡量过……至少西部的金矿不会放弃,这几年其实东南西北战事不少,南涝北旱又不少,那一艘艘的运金船缓解了国库的压力。 先帝年间为何屡屡出现叛乱?还不是天灾人祸让民间矛盾积压,藩王看到了机会。 如今这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背后,其实少不了海贸的巨大利益和殖民地运回的金子。 朝廷不会放弃北美,那就等朝廷开口,求着大湾发兵! 或许……朝廷也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又不愿意向他低头,才在这非常时期紧急升了徐恭,让徐恭掌握全岛兵权,就可以越过他。 姜丰心中微晒,一个“指挥使”的名头,就可以调动全岛军队、就可以获得最先进军备支持吗? 大湾还是他的大湾,没有变天。 沉默了一会儿,姜丰叹道:“这南屯看也看了,咱们回大佳腊吧。” 萧璟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的心中有很多疑惑,也有一丝无力之感……他相信父皇、朝廷和姜丰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好,但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能众志成城呢? 若是以前,从上位者的心思来看,那自然是姜丰不懂事,不能体贴上意、不理解朝廷的苦衷。 可是萧璟在大湾转了一圈,看到了先进的工厂、繁华的街市、富足的百姓……他觉得姜丰是个好官。 在鸡笼城,他接触了很多海商其中还有西洋人,真正认识到科技对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世界的距离越来越短,洋人靠着坚船利炮在征服全世界。 “落后就要挨打”他在大湾理工学院的书里看到过这句话,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姜丰对外开拓的理想了。 但如果姜丰是对的,那么谁是错的? 世界上的事,又一定能分出对错吗? 姜丰看着陷入沉思的小太子,微微笑了笑……让太子到大湾来走一圈,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事……既然如此,要不让太子到更广阔的天地看一看? 这个念头在姜丰心中一晃,却没有下定决心。 姜丰向徐恭告辞时,各地驻军已先一步离开了。 徐恭得知姜丰等人要从陆路返回大佳腊,问道:“大人何不走海路?海路还近些。” “海路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姜丰笑了笑,“如今就多珍惜脚踏实地的感觉吧。” 徐恭以为姜丰说的是萧璟即将乘海船回京,便也不再多说,将众人送到城外。 这一回没有再走走停停,从南屯快马加鞭回大佳腊其实用不了多少天。 姜丰刚回到大佳腊,便收到朝廷旨意,令大湾指挥使徐恭派兵支援北美新约城,大湾巡抚姜丰配合调拨军需。 朝廷传旨的官员一直在大佳腊等着姜丰回来,此时笑吟吟地道:“朝廷的意思,大军的军需自然由兵部提供,但战事紧急,从朝廷调拨时日太长。请姜大人配合先行筹措……过后再和朝廷结算。大湾富足,想来军备充足、远征北美亦不成问题。”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一同接旨的大湾众官员都愤怒了……什么叫大湾富足就该先行筹措? 有钱就该出钱?大湾富足也是他们辛苦经营的结果!且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呢! 唐昕想到各地州府新建学堂、医馆的申请都还有批复,这也是一大笔钱!还有去夏海潮冲击,不少渔民受灾严重,今年防汛就是一件大事…… 这要是出了远征北美的军费,全岛财政又吃紧了! 如今这样的形势,总不能再派官兵出去打劫……就算想打劫,又去劫谁?难不成劫北美的运金船? 看到大湾众人愤怒的眼神,朝廷的钦差有些讪讪的…… 其实就这道旨意,朝廷也是大大的吵……“议论”了一翻。 如今正值春天,才刚刚春耕,离税粮进京还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也难啊! 再加上,就算朝廷肯出钱,那些先进的火器、战舰、枪药也没处买啊!兵部原先储备的,都是各处预定的,实在匀不出来…… 大湾就是全国最大的火器生产基地,战舰又是现成的,何不就近征调呢?也省得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 兵部尚书就强硬地说,反正就是要军饷、武器没有,要命一条!各地军队都逼兵部,他兵部也委屈啊!再逼他,大不了挂印归南山了! 不知道谁凉凉的说一句“早知如此,不如让姜大人兼了大湾指挥使,他自己会筹措。” 巡抚兼任指挥使的先例也是有的…… 但朝廷设大湾指挥使,就是为了牵制姜丰,又怎么可能让他兼任? 如此又吵了起来…… 最后章首辅道:“不如就效仿安南之战的旧例,先由大湾出军资,过后再从大湾应缴税赋中抵扣。” 安南之战,大湾免了三年税……那征北美,又该免多少税? 更重要的是,地方向朝廷缴税,是朝廷对地方控制力的表现。如果一个地方多年都不向朝廷缴税……那它岂不是相当于独立了? 大湾还是朝廷的大湾吗? 而且,就算是这样,也得大湾答应……说到底还是向姜丰低头求援了! 果然,皇帝没有采纳章首辅的建议,而是要求大湾先行筹措,最后由兵部和大湾结算。 “只是先行筹措,以免耽误军情。”兵部郎中谨慎地组织语言,“朝廷会给结算,怎么……诸位大人不信任朝廷?” 姜丰淡然道:“岂敢。本官接旨。” 他并不怕吃亏……吃亏才是占便宜。朝廷的这些手段,只会把大湾众臣、军队都给越推越远! 第500章 出海远征 援助北美本就在姜丰的计划之内,迟迟不动不过是和朝廷拉锯。 如今朝廷肯明面上说由大湾先行筹措、兵部过后结算,倒也不算完全占大湾的便宜……姜丰既已达到目的,就爽快地接了旨,令兵部传旨郎中大大松了一口气。 此次来传旨的钦差到了大湾后就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大佳腊等候姜丰,还有一路赶往南屯。 留在大佳腊的兵部郎中非常羡慕去南屯的同僚……他宁愿面对武将出身的徐恭都不愿面对文官出身的姜丰! 姜大人可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 传旨之后,钦差们没有多留就先行告辞了……此事怎么说是朝廷有求于大湾,他也不想留在这里看大湾官员的脸色。 接旨之后,姜丰很快行动起来,命郑达即刻和徐恭接洽、安排作战物资;命唐昕筹措军饷,不是太急的财政支出都先暂缓;命高雷、高云安排随军的军医、作战药物…… 全岛上下顿时调动起来,为远征北美而准备。 这不仅仅是一场援救,这是一场关系到未来世界大局的决战! 大湾这些年也陆续有人移民到北美……这些新移民也有传信回来的,介绍那里的情况:东部果然有广袤肥沃的土地、西部有金矿。 大湾的移民多数都是去的东部,在范致远的接应下安顿下来,这些人开荒种地,有些还娶了原住民女子、买了黑奴,俨然是小财主了。 这样的好消息又带起了一波又一波去北美开荒的热潮…… 这些移民许多都有亲友在大湾,如今得知北美战事,大湾百姓也都担心起来……和从前不一样,从前北美在他们心中是无关紧要的化外之地,如今那里有他们的亲友! 大海商冼家第一个慷慨解囊,捐银十万两以资军晌! 《大湾日报》上大肆报道了冼家的壮举,引起民间的热议……这冼家能绵延数百年,果然有他的道理……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城中顿时掀起了一股捐款的热潮,从士绅到百姓,有钱的多出、没钱的少出,一笔笔的都记入了官府的账中。 巡抚大人亲自在报纸上发表了感谢信,且表示会将捐款的名录刻碑铭记……那碑就立在大佳腊港的海岸上,那里还林立着数座碑:捐资建港建城的豪商、历次战争阵亡的将士…… 这里被百姓称作“丰功碑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番丰功伟绩,能够把名字刻在碑上,对每一个大湾百姓而言都是荣耀! 如此不到一个月,大湾就筹措到百万两军晌。 萧璟主动留在大湾学习战事筹备,还没有返京……看到知府衙门前面每天排得长长的捐款队伍……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感慨不已…… 姜丰竟如此得民心! 在京中遇到什么大灾,如大雪之类,城中大户人家也有施粥捐粮的。 但为战事主动捐军饷的事却没有……富商乡绅对朝廷心怀戒备,都怕被盯上了强行摊派呢,更别提主动捐资了。 且施粥捐粮是行善积德,捐军饷又算什么呢?只怕也未必能得到福报。 而百姓就更不必说,一斗米一文银都是艰难的…… 这是百姓对姜丰、对大湾官府的信任,不怕自己的捐款被贪污挪用、亦不怕露富被官府盯上…… 朝廷做不到的事,姜丰做到了! 从小被先生教导“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萧璟一时间百感交集,心情难以言喻……但不论怎么说,他留在大湾“见世面”的目的达到了。 布政使唐昕看到哗啦啦到账的军晌,对想出这个法子的姜丰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一来,即便要备战,今年的财政也不会太紧张了。 作为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还是不愿意因为筹措军饷而苛刻百姓、对百姓加税。 要知道,官府要想取得百姓的信任,需要一年又一年的积累;而毁掉这种信任,只需要一件小事。 姜丰笑道:“本官教你个套路。要想起到带头作用,这第一个捐款的必须名声大、有号召力、捐款也要足够多,这样才能让其他人跟风。但要是这大户不愿意怎么办呢?十万两对谁来说都不是小数目……” “那在达到募捐的目的后,把这带头之人的如数返还……这本是地方官常用的路数,有的心黑的,如数返还后,还会和豪强瓜分普通百姓的捐款。你是从京中下放的,从前没见过这些路数也不奇怪。” 唐昕嘴角抽了抽:“大人真是见多识广。” “你别说反话!”姜丰笑骂,“我不过是告诉你套路,省得你以后被人糊弄……我又没用过这些套路,本官是那样的人吗?” 唐昕连连摇头……姜大人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姜大人说省得他以后被人糊弄是什么意思?有姜巡抚在,也轮不到他唐布政使主持这些事啊? 难道说……姜大人有意给他放权? 唐昕的心“砰砰”直跳,似乎又看到了升职的希望。 军晌、武器、弹药……各种军需物资准备齐全,徐恭命大佳腊府军统领林忠任前锋,他亲自挂帅,东海水师全军远征北美! 姜丰和萧璟再次到达南屯,为远征军践行! 大军早已整装待发,徐恭率将士们誓师后即刻开拔。 东风送君一程,不定北美终不返! 值此天下征伐之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 大军慨然远征,昔日大军驻扎、战舰林立的码头,一时间变得有些空旷,显得有几分萧索。 萧璟感叹了一会儿,本以为践行仪式结束,他们也该回去了。 但是姜丰却没有动。他站在码头上,看着留下的特种营战舰,淡然对杨安说:“该到我们了。” 杨安冷凝着脸应喏,一挥手,特种营将士从各个营帐出来,风驰电掣般在海港上迅速集结!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令大内护卫顿时警惕起来,将萧璟护在中间,冷声问道:“姜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是“该到我们了?” 没有朝廷的调令,姜丰要去哪里?且还当着太子的面……难不成是要裹挟太子造……反?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大内护卫和萧璟的脸色都变得铁青。 姜丰轻笑:“诸位不必紧张,本官邀殿下海上一游罢了。” 大内护卫们没有动。 海上一游用得着集结大军?别欺负他们读书少! 第501章 意外航程 港口的气氛有些凝重,冲突一触即发…… 姜丰温和地笑道:“诸位不必紧张……此事之所以没有提前说,是因为事关机密,唯恐外泄。让殿下受惊了,是微臣的罪过。” 萧璟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个时候和姜丰发生冲突是不智的,大内护卫再以一敌十,也不可能在特种营的大军里突出重围。 萧璟推开护卫,走了出来,僵硬地笑了笑:“姜大人是肱股之臣,岂会对孤不利?孤相信姜大人。” 顾左右喝道:“把兵器放下!” 大内护卫首领一摆手,众护卫齐齐收了武器,站在萧璟身后。 “殿下好胆识!”姜丰伸手道:“请殿下上船!” 大湾特种营的战舰,萧璟也曾参观过。但以这种“前途莫测”的心情登上船,还是第一次。 看着黑压压的士兵整齐迅速地登上战舰,萧璟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怎么就上来了呢? 姜丰这是要去哪?难道要紧随徐恭大军远征北美吗? 他只想到了这个可能。 一旁的大内护卫冷声道:“姜大人,我们已经上了船,有什么话也可以说了吧?” 好好的一趟公差,陪太子微服出游……按说也出不了意外,可偏偏遇到姜丰这种不按常理行事的,他们也是倒了大霉! 杨安正在号令大军鸣笛起航,姜丰带着亲兵和萧璟上了同一艘船。 听到大内护卫的问话,姜丰在萧璟面前不远的椅子坐下,悠然道:“微臣请殿下到马喇甲一游。” 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让萧璟等人都愣住了。 马喇甲那个地方啊……萧璟印象非常深刻。 正是前马喇甲海关提举宋全勾结洋人走私鸦片事发,才牵连到蔡慧妃一系,最终树倒猢狲散。 如今马喇甲海关提举沈之鹤是姜丰的旧下属,姜丰去那里做什么? 感受到众人疑惑的目光,姜丰体贴地解释:“年前英属东天竺公司的人入侵缅甸,缅甸向我朝求援,陛下派了西南将军沐声支援。然而缅甸地形复杂、密林难行,我朝军队行军缓慢,让敌军先一步到了缅甸国都,俘虏了老国王……王后带着小王子逃了出去,已和沐将军汇合。” 这是最新的战报,只怕朝廷都没有收到消息,自然也没有邸报传到大湾…… 姜丰是从安南方面得到的消息……收复安南的终于见到了效用,至少东南亚一带的消息更灵通了。 萧璟先是为缅甸的战况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西洋人如此强大,仅是海外殖民地的军队就可以打下一个国家,也没想到西南将军动作如此之慢。 经营西南数百年的沐家……原来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姜大人意图从海上援救缅甸?绕过马喇甲从海上抄西洋人的后路?”萧璟很快反应过来。 其他护卫也一齐看着姜丰,你是个文官啊,又要带兵亲征? 姜丰轻笑道:“我是要援救缅甸,但不是抄他们的后路。我要‘围魏救赵’!” “英属东天竺公司的军队倾巢而出,他们在天竺的大本营兵力空虚了。即便有留守的军队,也不会有多少……多半是征召的本地人,天竺人的战力嘛,那是不值一提的。” 姜丰眼中冒着精光:“殿下!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东天竺公司垄断东西方商道、经营上百年,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这大量的财富就明晃晃的在那里,守卫约等于无……” 他越说越兴奋:“这是天赐之财,若不取之,都对不起老天爷啊!” 看到姜丰兴奋得满脸红光,萧璟愕然之余和护卫们面面相觑……这是一省巡抚?这语气这做派,分明就是江洋大盗啊! 姜大人,您的节操呢? 在众人的目光下,姜丰咳了咳,收敛了自己的神色:“当然了,围魏救赵嘛……我们打了天竺,抄了英吉利人的老巢,他们得到消息必然会撤兵,也就解了缅甸之围了。” 总觉得解缅甸之围是次要的,趁火打劫是主要的。 “若为此事,姜大人派杨将军去也就罢了,又何须亲自去?”萧璟疑惑地道……更何况还拉上他。 虽然说,听了姜丰的描述,他对打劫这种事也挺感兴趣的…… 姜丰正了正神色道:“早在得知缅甸战事,我便让马喇甲海关提举沈之鹤力劝总兵林海出兵。马喇甲地势险要、驻军都是岭南将军麾下精锐,也有海船,即使是出海也有一战之力。” “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发财……建功立业机会,可是林海拒绝了。”姜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这位林总兵说没有朝廷调令不可私自出兵。但是缅甸到京城,再从京城传令到马喇甲,别说黄花菜凉了,只怕连缅甸王室上下的尸骨都凉了。” “将士在外是有一定自主权的,这个道理,林总兵莫非不懂?知道的呢,说林总兵恪守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总兵昔日受蔡谦知遇之恩,对朝廷心怀怨恨呢!”姜丰幽幽地说了一句诛心之言。 果然,听到这里,萧璟脸色沉了沉……他对任何和蔡妃一系相关联的人都没什么好感。 蔡妃受宠的那些年,岑皇后虽然坐镇中宫,和皇帝却是相敬如“冰”,小太子对那段日子心中有了阴影。 本来成王败寇,蔡妃一系倒下了,他也没打算对二皇子怎么样……可二皇子却跪在太后宫前,话里话外说皇后不慈…… 萧璟对母后敬爱最深,对二皇子和蔡家就更加不喜…… 原来蔡家倒下后,马喇甲这里还有个“漏网之鱼”吗? 想到这里,萧璟脸色沉了沉:“姜大人是唯恐延误军机,故而亲自督战?” “不错。”姜丰赞许地笑了笑,“派杨安出征,也需要在马喇甲补给。臣不愿和马喇甲驻军发生冲突,如此内耗不过是令外国耻笑。因此,臣必须和杨安一起去,以一省巡抚之身份力劝林总兵配合。他不愿意出兵不要紧,不拖后腿就好了。” “臣本来想先送殿下回京,但值此四战之际,若无大军护送,恐怕海路也不安全。”姜丰拱手道,“故而邀请殿下与臣同游马喇甲!” 这个理由,其实也不是很充分……萧璟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他是随身带了太子信物的,又有大内护卫在…… 姜丰是想借他的身份给马喇甲总兵施压! 萧璟想明白了,叹道:“姜大人深谋远虑,孤深感佩服,既如此,便走这一趟吧!” 上了“贼”船,不走也不行了……不过,他堂堂一国太子真的要跟姜丰去打劫那什么东天竺公司吗? 第502章 推心置腹 萧璟就这么“从”了……大内护卫们也没有办法。 他们本是护卫,自然是由主子说了算,只是心中都在腹诽姜丰带坏了殿下。 京中多少名儒才把殿下教成一个克己复礼的君子,这才多久……就被姜丰带得能去打劫了。 果然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啊! 双方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了,但萧璟还是有一些顾虑:“我此次来南屯之前便传了信回京,告知父皇、母后我即将回京了。这若是延期不归……恐京中担忧。” 姜丰笑道:“无妨,殿下可再写一封信,我们在吕宋会靠岸休息,届时由吕宋总督陆宽传信回去。我也会上一封奏折,告知陛下此次南巡之事……吕宋、安南、马喇甲都是我朝领土,殿下还是在自己国内,何处去不得?” 这也是强词夺理……萧璟笑容僵了僵,但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姜丰又道:“况且陆宽是最热衷给京中上请安奏折的,夏送香芒冬送可可,按月问安,对陛下孝心可嘉,这传信的事由他来办再便利不过。” 他这一说,众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陆宽作为海外总督,生怕朝廷忘了他,非常热衷于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他那请安奏折都是朝中一景了……据说他就任第一年夏天送了一船芒果,第二年又送了一船芒果…… 到了第三年,皇帝忍无可忍回复他:朕安。这芒果吃着尚可,但万里迢迢的,且不必再送了。 于是,陆宽善解人意地送起了可可…… 有了这么个话头,姜丰便介绍起南洋各国来。 那天师道的张真音,竟是个铁血的,把一个大食教的国家硬生生改成一个道家国家。 “道家本来清静无为,你爱信不信,别来打扰我飞升。但到了天师道那里,却是政教合一,教主做了国主、全民皆信众。也就爪哇本来就经历过西洋人殖民,原本的宗教、政体被打破了,否则他还不一定能办得到。”姜丰感叹道。 萧璟看了看姜丰:“只怕也少不了姜大人的支持。世人都说姜大人不念张天师旧情把天师道流放到爪哇去,其实这才是给天师道出路,姜大人果然重情重义。” 姜丰笑了笑:“世人没说错,我是不念旧情的。天师道聚拢教众、收教众供奉,如此不安分的教派岂能容它?支持它统治爪哇,是因为和天师道相比,大食教更难缠些。” “殿下,我此次攻打天竺、救援缅甸,是为了获得缅甸在天竺洋的出海口。”姜丰环视一周,周围都是自己人,但还是压低声音道:“缅甸有翡翠、天竺有黄金,其实都不甚要紧。” “真正要紧的是波斯大食的石油!” “石油?可是黑火油?”萧璟诧异地道,“这种东西,我朝亦有。‘石油所出不一,出陕之肃州、鄜州、延长、云南之缅甸、广之南雄者,自石岩流出,与泉水相杂……’” 我国其实是最早使用石油的国家之一,古人用来做灯油、润滑剂、药物,也在战场上做燃烧油使用…… 对出产石油的记载也有好些,萧璟背诵的就是一段关于石油出产处的记载。 姜丰赞道:“殿下真乃博闻广记。不错,臣说的正是这种石油。我朝虽有,却不及波斯大食蕴含量高、开采容易。那地方,简直是掀开地皮就有石油。” “殿下,我朝很早就有使用石油,但那些都不是石油最重要的作用。”姜丰正色道,“石油是一种重要的燃料。未来在内燃机发明之后,石油将成为重要的经济、战略物资,影响全球局势。” “内燃机?”萧璟沉吟了一会儿,“可是理工学院书上说的那种,通过燃烧燃料产生的热转化机械动力的机器?” “不错……受材料和工艺等限制,如今内燃机只是一个构想,但未来一定会成为现实。”姜丰肯定地说道,“民用、工业、军用,处处都要用到内燃机作为驱动器,使用石油作为燃料。到时候,谁能掌握最多的石油,谁就能掌握世界经济的命脉。石油,可是液体黄金啊!” 姜丰如此说,在场之人都明白了石油的重要性。 “姜大人的意思是,占据从缅甸到天竺洋的出海口,我朝军队可以更快地达到波斯湾,方便补给之事。”萧璟恍然大悟道。 姜丰点了点头:“其实从缅甸到中东还是太远了些……我还计划在波斯湾和地中海之间、亚非相连之处的苏伊士峡开凿一条运河。在运河处驻军,既可以控制、影响西亚各国、又可以大大缩短从我朝到欧洲的距离!” “这条运河……我本来想等西洋人开凿,我们再打跑西洋人捡现成的。但这些年受各处战事影响,西洋人竟迟迟没有去这个名叫苏伊士峡的地方开凿运河,实乃憾事!” 听着姜丰语气中的遗憾和唏嘘,众人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为什么有人可以把“强抢”、“捡现成”的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总之,他们对姜大人的认识又加深了。 此人也就是幸运地科举进士了,否则必是一悍匪! 大内护卫统领突然问道:“西亚既如此重要,大人何不直接派兵把它拿下?” 姜丰叹了口气:“这就是我方才提爪哇和天师道的原因。爪哇从前是大食教的地盘,而西亚大小国家林立,也都信奉大食教,且各种教派之间又相互斗争、形势非常复杂。” “大食教对信众的控制力极强,能让人悍不畏死。若是贸贸然远征,容易陷入战争的泥潭之中。且除非能灭绝人性地将数量庞大的西亚各国人口悉数剿灭,否则将招来无穷无尽的报复,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后患无穷。” “我朝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讲究的是师出有名、和平崛起,又岂能如西方强盗一般行事?”姜丰正义凛然地说,“故而,我只想就近影响、控制。若能和平地获得石油,又何必开战呢?” “即便真要开战,也不是现在,时机不成熟。”姜丰目光悠远。 萧璟等人互视一眼,什么礼仪之邦、师出有名……这些话都是虚的,只怕时机不成熟才是真的。 但有了姜丰推心置腹的这番话,他们终于明白了西亚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姜丰出兵缅甸、天竺的目的和决心! 难怪为了压制一个马喇甲总兵他就要亲征呢,原来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利益关系! 萧璟还想到,既然那苏伊士运河如此重要,等洋人去开凿不知等到何时,还是自己开凿比较稳妥。 若是回京了,不如和父皇商议此事,派一队可靠的军队前往……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 不知不觉间,他的思维也被姜丰带着走了。 第503章 吕宋补给 受北美战事影响,远洋的商队几乎都停歇了。如今在南洋上航行的也不过是附近几个岛国的船,用姜丰的话来说就是“还在自己国内”。 吕宋是一个大岛,距离大湾没有多远,舰队航行了没多少日就到了。 看到这浩浩荡荡的舰队,虽然打着大湾的旗号……吕宋岛上的驻军也有些发慌,忙地向上通报。 吕宋从前是我朝的藩属国,但国力不强,本身也没多少军队,后来被西洋人殖民,本国武装力量更是瓦解了。 我朝收复之后派了陆宽来任总督,也没有征召到多少军队——小国寡民的,也没人可征啊! 好在陆宽本是世家出身,又做过地方主官,身边有不少有能力的人,也带了到吕宋来。至少在经济上,吕宋这些年也算蒸蒸日上了。 更令朝廷满意的是,吕宋和朝廷的联系紧密,那请安的折子比内地督抚去得还要频繁。 对于这种海外藩省,朝廷最看重的就是和中枢紧不紧密! 杨安上岸和当地驻军交涉、要在港口补给淡水、蔬果等航海必需品。 姜丰问萧璟:“大军补给需要两三日,殿下可要上岸走一走?离开吕宋就直奔马喇甲,一路都在海上了。” 海上颠簸,即使不晕船的人都会有些疲乏难耐。 萧璟想了想便答应了,笑道:“也好……孤也看看这南洋岛国景致,顺便亲自把信给陆总督。” “陆宽可是认识殿下的,希望他看到我们不要太惊讶才好。”姜丰想到那场景,自己先笑了。 两人各自回舱,写好书信、换好衣服下船时,陆宽的总督仪仗已经出现在了码头。 吕宋地处热带,有大面积的热带雨林,中部的交通是很不便的。 为了和外界联系方便,陆宽来了之后,就把总督府设在了沿海港湾,这里也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大城市。 吕宋的港口不是很大,没有水泥铺设,很是原始,也能一眼看到茫茫大海。 大湾的舰队气势恢弘……陆宽却不是很担心,吕宋和大湾关系好,来补给也是很正常的。 他收到消息杨安亲自来了,出于礼节过来一见。 可是一下车架,就远远看到被亲兵簇拥着的姜丰和萧璟。 陆宽是认识姜丰和萧璟的,这一看就是一愣,眼珠都险些瞪出来。 这是太子殿下?太子怎么可能离京?没有收到消息啊! 难道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姜丰带着太子殿下流亡海外了?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 陆宽顿时想掉头就走……若是太子都流亡了,那必定是落败了。成王败寇,他又岂能和“寇”勾结? 可是他走不了了……因为姜丰等人低声说了什么,已经朝他走过来了。 陆宽脑海中上演“玄武门之变”时,姜丰大笑着走近,高声说:“陆总督,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否?” 别来无恙……你别来我就无恙…… 陆宽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姜大人,好久不见了。” 又看了萧璟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行礼……太子没有打着旗号来,怕是要掩藏身份…… 萧璟笑着先拱了拱手:“岑璟见过陆总督。” 陆宽连忙避过,回礼道:“岑公子好!” 说着,目光在姜丰身上打了一个转,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姜丰看陆宽像是便秘般的神情,善解人意地解释:“我和岑公子巡游南洋,路过吕宋补给。嗯……顺便请陆大人为我们传一下书信。” 来到吕宋才传信?在大湾不能写? 陆宽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道:“传信的事简单。既是补给,恐怕也要几日,请诸位随我进城小歇,也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姜丰点头道:“吾等正有此意。” 陆宽便请姜丰和萧璟同上了自己宽大的马车。 姜丰看着辆马车上雕刻着香蕉树、芒果叶,笑道:“还挺有特色的。” 陆宽心中猜疑不定,也只能打点着精神答道:“本地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萧璟笑了笑:“吕宋的特产很不错,陛下都称赞的。” 陆宽脸上顿时出现了喜色,他锲而不舍地往朝中请安送特产,总算让陛下记住了他! 虽然心情舒畅了,他也没忘记正事,乃压低声音道:“您二位此行……京中可知情?” “陆总督说哪里话?本官岂是擅作主张之人?”姜丰摊了摊手:“此行是陛下吩咐的,带岑公子南游,增长见识。” 南游是南游……只是没那么“南”……但他也不算说谎。 姜丰这睁眼说瞎话的技术,萧璟又涨见识了。 陆宽虽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但萧璟不反驳,他便也不深究,而是笑道:“陛下目光长远非常人所能及。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岑公子此行必当大有所获。” 反正他们顶多呆两天就要走了,自己不过是做一回信使。就算有什么不是,也与自己无关。若能因此事和太子结交上,也不算坏事…… 有了陆宽的接待,萧璟在这南洋岛国好好地转了两天,见识了一番热带雨林的风情、原住民的生活…… 姜丰也饶有兴致地逛了两日。他这些年来坐镇后方,麾下大军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他自己却没有去过几个地方。 就连姜媛去过的地方都比他多…… 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来一次“国外游”也不错! 在吕宋呆了两日,把书信交给陆宽后,大湾特种营再次启程。 萧璟看着渐渐远去的吕宋岛,有些疑惑地说:“像吕宋这些的南洋岛国,本国的积累都被西洋人先行一步搜刮了,我们收复以来,其实也无利可图。还得派官员、将士守卫……京中有人说这是好大喜功,于国无利。” “有没有利,一时间也看不到。”姜丰笑了笑:“这片茫茫的大海蕴含的财富就是最大的利益,此时无法开采,后世总有能开采的一天。而此时不收复南洋各国,到了后世就更难了。这才是真正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萧璟疑惑:“大海的财富?” “是啊,海底的巨大财富。为了避免来日领海争端,只好把其变为内海了。”姜丰笑道。 他为了达到目的,布局了十数年,已经将周边国家都收入版图了。来日这片大海,也都是我朝的领海! 离开吕宋,再途经暹罗、爪哇、马来等国,马喇甲终于遥遥在望了。 “林总兵得知我们要来了吗?”萧璟有些紧张地问道。 第504章 姜丰坑人 姜媛当初进马喇甲时是什么感想,姜丰如今就是什么感想。 这座历史悠久、融合和各国文明的古城,像一个绝世美女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展现在他们面前。 和原始落后的吕宋岛相比,马喇甲更吸引萧璟的目光。 “宋全的海上万花楼就在这座城。”姜丰笑了笑,“听说那楼里各国佳丽都有、端得奢靡。也不知道宋全死了,那座楼还在不在?据我所知,沈之鹤也是个风流才子。” 当然,沈之鹤的风流是文人雅士的风流,在大是大非上却是个正人君子。 姜丰还记得,沈之鹤曾教导姜媛不要被小人的捷径蒙蔽了双眼而误入歧途。他教导姜媛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那一番话,就是姜丰听了都深为触动。 这样的沈之鹤,在马喇甲这样的“海上金库”为官,是令人放心的。 萧璟便说道:“沈大人是个好官。” 两人说着,便要靠岸了。 船上的亲卫持枪而立,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大湾特种营一路打着旗号而来,马喇甲恐怕是早就收到消息了,总兵林海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虽有战事,马喇甲的港口上停泊的船只还是一如既往地多……有些商船是滞留在此处,无法再往西而去了。 好在马喇甲是个繁华的大城,就算滞留在此,海商们也不会太寂寞。 特种营的战舰到了,马喇甲的驻军立刻出动,集结到港口上,马喇甲总兵林海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双方虽没有开火,气氛却不是很友好。 不一会,大湾的船上升起一面旗帜,上面大大的“姜”字令林海有些迟疑不定。 领兵的不是大湾特种营的将军杨安吗? “姜”?林海想到了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姜媛,正是这个传奇的女子让宋全一败涂地。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姜媛再强也是女子,不可能领兵……而姜媛的夫婿已升任安南指挥使,他们应该在安南稳定局势才对。 那么……难道是姜丰来了? 犹豫了一会儿,林海挥了挥手,令放对方的舰队靠岸。 指挥舰靠岸后,杨安留在船上随时准备进攻,姜丰便率着亲兵下船。萧璟也跟在他的身边,大内护卫们扶着枪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若林海是蔡谦的死忠,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是难以预料的。 姜丰却没有那么紧张,他张望了一下这座古城,一步一步地向前。 林海也策马上前,靠近之后立刻下马,沉声道:“可是姜巡抚当面?” “不错,正是本官。”姜丰淡淡一笑。 林海不认识萧璟,目光只停留在姜丰身上,冷凝道:“姜大人是大湾巡抚,远来马喇甲,不知可有朝廷调令?” “本官来此之事,朝廷已经知道了。”姜丰模棱两可地道。 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他不是传了信回去吗? 林海吸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么……不知姜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我来做什么……我以为沈之鹤已经对林总兵说过了。”姜丰看了看大海,朗声笑道:“守着这片大海,林总兵就甘心协助海关征税就算了吗?林总兵手下亦有战船强兵,值此大争之势,何不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功业?” 你个疯子,好大的口气!林海诧异地看着姜丰,这样的“雄心壮志”也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吗? 这话要是传到京中,一个不小心被曲解,那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姜大人有这样的雄心,末将却是没有的。”林海冷笑道,“末将奉朝廷之命镇守马喇甲,便只管马喇甲的防卫。没有朝廷的调令,绝不会离开马喇甲一步!” “行吧……”姜丰轻笑,“你不动就不动,我的目的地你是知道的。此番我们大湾特种营借道远征,要在马喇甲补给,只望林将军看在同胞的份上,不要为难我们。” 看到黑压压的大湾舰队,林海恍然大悟……姜丰不是来劝自己出兵,而是要亲征! 从大湾万里迢迢的远征缅甸,那里的利益真有那么大吗?林海怀疑姜丰疯了! “世人皆言姜大人喜欢对外开拓,果然名不虚传。”林海冷笑,“只是大军补给,我这里小城,恐怕难以办到。” 姜丰凉凉地看了林海一眼,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他的脖子上掠过,意味不明地说:“林将军莫不是因蔡谦大人之事记恨本官吧?蔡谦是罪有应得,他落得那般下场可与本官无关啊!” “岂敢。”林海冷哼,听到蔡谦的名字,他的脸色变了变,到底还是没忍住,说道:“蔡大人有何罪名都该由朝廷处置,当街被人刺杀,实乃小人行径!” “不错,确实是小人行径。”姜丰认同地说……范致远那“老鼠精”,可是自称“小人”的,说小人绝没有冤枉他。 林海听姜丰爽快承认“小人”,一时有些迟疑……难道刺杀之事真不是姜丰干的? 正在僵持之时,马喇甲城中突然一阵喧哗,一队人马策马闯了过来。 众人抬头望去,林海眉头不由得皱了皱…… 那领头之人正是沈之鹤,看到是他……林海麾下的士兵也没有阻拦。 沈之鹤闯进人群之后就翻身下马,只见他衣衫发髻凌乱,活像经历了不可描述的事一般。 “大人!下官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沈之鹤扑到姜丰面前,痛哭流涕地大声哭喊。 这一回,连林海的麾下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的主将……沈之鹤是本地最高的文官,名声很好…… 他们虽是林总兵的麾下,也是天朝的军队……都有家人在国内。难道是林总兵有反心? 林海咬牙道:“我不过是让沈大人暂且别出来,恐发生混乱伤了大人。沈大人这幅姿态是做什么?” 沈之鹤回过头,看着林海控诉道:“林总兵对我做了什么,转头就不承认了吗?” 做了什么? 众人的目光在林海和沈之鹤身上来回打转……还别说,虽然沈大人已经三十多岁了,还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本将做了什么,你倒是说清楚?”林海阴森森地说。 “大人!他吓唬我!”沈之鹤又朝姜丰委屈地哭诉。 有了他这么一闹,原本凝重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姜丰摸了摸鼻子,对林海道:“这大庭广众的,要不我们进城细说?” 林海眉头紧皱,若是进城了,让姜丰和沈之鹤联系上,只怕就会越过自己达成补给的协议。 沈之鹤手中有海关仓库,安排物资最方便不过! 他还在犹豫……就听沈之鹤突然说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太子?什么太子?哪国太子? 林海顺着沈之鹤的目光看向了姜丰身边的人,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年。 他本以为这是姜丰的子侄…… 就听这少年道:“孤奉父皇之命,南游增长见识。” 这是姜丰对陆宽的说辞,萧璟无奈采纳了。 林海看着沈之鹤行大礼,心中咯噔了一下……这真的是当朝太子? 他刚刚是不是替蔡谦说话来着? 该死的姜丰,坑死他了! 第505章 前倨后恭 眼看沈之鹤已经行了礼,林海还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姜丰眼睛眯了眯:“怎么?林总兵对殿下的身份还有怀疑?” 林海定下神来,谨慎地道:“末将未曾收到朝廷的谕令,不知殿下南巡之事。” 萧璟下巴微微抬着,肃容道:“孤奉父皇之命随姜大人南游、开拓眼界,为免滋扰百姓,此事不曾公开。” “林总兵处事谨慎,很好。”说着,朝护卫使了个眼色。 大内护卫便将萧璟的太子印信拿了出来…… 印信是万万做不得假的,除非姜丰真的想反了。 林海查看过印信,便跪地行礼。他这一跪,麾下的士兵也全部跪下,港口上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声“太子殿下千岁。” 何前鞠而后恭? 萧璟抬了抬头:“诸位将士请起。” 又对林海微笑道:“孤可否进城?” 可!再可也没有了! 林海的额头上冒出了一排细细密密的汗,微微躬身:“殿下请!” 他现在一点侥幸之心都没了,只想着怎么挽回在太子心目中的印象。他怕的不是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而是少年背后的皇权! 又听姜丰笑道:“本官可以进城?” 林海咬牙:“姜大人请!” 他一定是和姓姜的八字不合。上回是姜媛,这回是姜丰,每次姓姜的来马喇甲都能给他整出大事! 不过想到姜丰是和太子一起来的,林海心中又感叹……这体察上意还是姜丰本事,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姜丰这都是两朝元老了……还要奔着第三朝而去啊! 这份本事,他可得好好学学! 马喇甲城比大湾的城池更有异域风情,街上的百姓更是各种服饰、肤色都有,萧璟等人不由得目光流连,很有些好奇,瞬间仿佛忘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姜丰更是个豁达的,进城时笑着问沈之鹤:“宋全那座万花楼可还在?” 随着宋全事发,那座万花楼在京中也很有名气……传说那里靡靡之音、酒池肉林、艳色无边……均是极乐的享受。 听到姜丰问起,就连萧璟都不由得一本正经地竖着耳朵偷听。 沈之鹤正色道:“还在的。如此精巧的建筑、鲜活的美人儿,若是毁了岂非暴殄天物?” “你收用了?”姜丰皱了皱眉,“尊夫人不是跟着你上任了?后院没起火?” 沈之鹤忙道:“大人说哪里话!下官是把万花楼充作了花楼,派了管事去管理,也好给衙门多些进项。至于那些女子,我也不是逼良为娼的人,愿意离去的就离去,愿意留在花楼的就留下。选择留下的倒有八成。” 宋全搜罗的美人,本来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自然也没什么节操。 “沈大人处理得好,也算是物尽其用。”姜丰点头赞道。 沈之鹤斜了他一眼:“姜大人倒是可以去收用一二,反正尊夫人也没跟着来。” 把姜丰方才的话还给姜丰…… “胡说!我岂是那样的人?”姜丰瞪了回去。 沈之鹤悠悠地说:“下官也不是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但这关系一看就是极好……同行的人看着都有些羡慕。 林海眼神也是一黯,官场上多的是虚情假意,当面情深义重,背后互相出卖……若是没有利益关系时还好,若是为了升官发财,那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在底层蹉跎了半辈子,什么丑陋的嘴脸没见过?幸而遇到蔡谦提拔,才得以到马喇甲任总兵。 虽是孤悬海外之地,到底是位高权重的总兵。 穿过马喇甲城,就到了总兵府。 林海的总兵府,还是那座古堡……这葡国式样的古堡,远远看着甚是华丽庄严。 姜丰看着,心道这就是做海外官员的好处了……要是在国内,御史们绝对会参林海一个“逾制”、“奢侈”甚至是图谋不轨…… 大概是姜丰的目光太直白,林海轻咳两声对萧璟解释道:“这是从前洋人留下的,因附近地方开阔适合练兵,便把总兵府设在此处。里面一应陈设都是西洋人留下的,若有不合时宜之处,请殿下见谅。” “无妨。”萧璟淡淡地说,“因地制宜、入乡随俗,孤懂得。” 林海总觉得太子对他有成见,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有些挫败地带领众人入内……都怪姜丰给他设套!要是他早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太子,他说什么也不会当众为蔡谦说话啊。 知遇之恩……也比不上自己的前程。更何况蔡谦都死了,作为蔡谦的旧属,也只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进入总兵府,分宾主坐下后,姜丰没有废话直奔主题:“我此行的目的已经对林总兵说过了,不知总兵大人考虑得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也,林海目光沉了沉,一脸诚恳地说:“早前听闻西洋人竟敢侵扰我朝藩属国,末将亦是又惊又怒,当时便想愤而出兵……然而末将不是一个人,末将身上有守卫马喇甲的重任,又岂敢意气用事?” “大人请我出兵支援缅甸……我也有这个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林海以手抚膺坐长叹,哀痛地说:“殿下和姜大人有所不知,末将本是岭南将军麾下,驻守琼海。但当时岭南将军亦没有远洋战舰和水师。普通水师不过是内河、近海作战,末将更没有海战的经验。” “如今镇守马喇甲,麾下也多是陆军,以防守为主。这些年为防海盗来袭,在岭南将军的扶持下购置了一些战船,但这些战船也都是商船改造。像大湾特种营那种蒸汽战舰,末将就没有。” “末将这是空有报国之心,而无报国之力啊!” 这番话说得一咏三叹,但有心报国、无力回天的愤懑简直喷薄而出。 姜丰愣住了……好你个戏精,居然比我还会演戏!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之鹤也轻咳道:“林总兵此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林海看了他一眼:“沈大人爱国之心拳拳,本将亦感同身受。只是吾等实力不足,又恐大人年轻冲动、一意孤行反陷马喇甲于险地,本将只好推脱一二,实属迫不得已。” 沈之鹤瞠目结舌……什么叫“年轻冲动”、“一意孤行”?当着他的面就敢给他捅刀子,真是太不要脸了! 以后谁再说武将耿直无城府他跟谁急! 眼看沈之鹤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跟林海好好“理论”一番…… 姜丰大笑道:“好一个忠君爱国的林总兵!有林总兵的话,本官就放心了!林总兵说的是,你们没有蒸汽战舰,正好我们有!此战就交给我们,林总兵只需提供补给,想必不为难的吧?” 林海慨然道:“既是为国出力,再难末将也当竭尽所能。纵然马喇甲上下节衣缩食,也当为特种营将士提供补给!至于物资结算,大人不必着急,待战事结束后慢慢再算不迟。” 我不急……姜丰简直要哭笑不得了。 又听林海道:“虽然错过了上前线建功立业的机会,但谁让末将没有大人的坚船利炮、强兵悍将呢?什么军功不军功的,只要能为国办实事,末将也不在意。”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难怪会被贪赃枉法的蔡谦看上,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沈之鹤觉得自己的八十米大刀已经控制不住要出鞘了,姜丰又大笑了起来,兴致盎然地看着林海:“林总兵真是个人才,今天本官都长见识了!也罢……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咱们这算是达成共识了。不过,我这回不是要去缅甸,我要直奔天竺!” 第506章 必须一战 听到姜丰说要直接打天竺,林海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围魏救赵! 这是一步妙棋,但……也是一步险棋。 林海稳稳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郑重地道:“我虽然没有实力远征,但也从未放松过对东天竺公司的警惕,一直在收集他们的消息。” “英属东天竺公司曾和孟加拉的王公有过一战,彼时孟加拉拥有七万大军,背后还有法兰西支持的大炮和炮手,而当时的英吉利方只有九百英兵和两千天竺土兵。最后,却是英方以死伤七十五人为代价,打败了孟加拉的七万大军。此后,法兰西国势力彻底退出天竺。” “姜大人或许觉得,东天竺公司的主力已经去了缅甸,留守的少量英兵和天竺兵不成威胁。但末将还是要提醒,英吉利国能在世界各地称雄,自有其本事。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轻敌。” 林海展现了他作为武将的专业性。 建功立业,哪个武将不想?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否则就是送人头! 他要让太子知道,他并不是胆小懦弱的人,他只是谨慎! 方才林海那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并没有令萧璟动容……林海不知道,在太子所学的“相人术”中就有这一类前倨后恭的小人,林海的生动演绎,让萧璟把他和小人对号入座了。 但这场实力悬殊却以少胜多的战争吸引了萧璟的注意。从前他虽知道英吉利国的威名,却并不觉得有多厉害。 再厉害,还不是被我朝的军队打得落荒而逃? 此时,他有些犹豫了……因为在姜丰的计划里,是要带着他一起亲征的。 姜丰笑了笑,沉稳地说:“林总兵说的这场战争,我正好也知道一些。当时英吉利人收买了孟加拉国的主将,战时恰逢一场大雨,孟加拉军和法军的枪炮均没有防备,火药受潮而失去效力。英军则事先在枪炮火药上盖了防水布,没受影响。因此,当孟加拉军队向前冲锋时,己方枪炮哑火,被英军密集射击,死伤惨重。” “打仗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林总兵说的不错,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轻敌,此言本官铭记于心。但这场战争,也不可不打。” 不可不打的理由,姜丰也曾和萧璟说过,是为了天竺洋的出海口乃至波斯湾的控制权……这是我朝势力进入天竺及中东的好时机。 双方各有道理,萧璟内心开始权衡。 英军的以少胜多靠的既是收买内奸,那倒没那么可怕了。姜丰和杨安可不是对方能收买的人…… 这么想着,萧璟正色道:“知难而退和迎难而上从来都是难以选择的事,但这一回孤便选择迎难而上!” 大内护卫的神色有些不赞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风险太大,太子不如留在马喇甲……但他却没有说出来,他不能当众反驳太子的话。 姜丰正想赞扬太子勇气可嘉,林海已经鼓掌大笑:“殿下之勇气可嘉,来日必将成为一代雄主!” ……第一次被人抢先一步拍马屁…… 姜丰和沈之鹤对视一眼,这个林海不简单! 双方既已达成协议,接下来姜丰和萧璟等人便先到驿馆休息,战事再紧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林海亲自把人送到驿馆,又愧疚地说:“殿下和姜大人远来疲乏,还和末将说了这许久的话,末将实在是太疏忽了!” “正事要紧,林总兵不必在意。”萧璟带着笑意地说,语气比在港口时好多了。 林海可真是个妙人,不仅说话有趣,还是有些真本事的。至于行事谨慎,对一个武将来说也不算是缺点。 果然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虽然已在心中对林海打上了“小人”的标签,但萧璟对此人的观感还是好了很多。 姜丰和沈之鹤一起走进驿馆,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异域风格的建筑,笑问:“当初媛媛来也是住在这里?” 沈之鹤有些怀念地笑道:“正是。说起来,也有两年没见到钱将军和大小姐了。” 一晃好几年就过去了,真是岁月如梭。 值得安慰的是,当初他甚是看好的钱勇和姜媛没有令他失望,在北美和安南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阿勇和媛媛让我给你问好。”姜丰又说道,“他们在安南,离马喇甲也不算远,来日总有相见之日。” 此时的人大多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乡土,但天南地北做官的人却不一样,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是聚少离多的。 两人说了几句,沈之鹤便告辞离开,让姜丰先休息,晚上还有接风宴呢。 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大内护卫统领才对萧璟道:“殿下,远赴天竺作战实在危险,殿下千金之躯,何不坐镇后方?在马喇甲筹措物资亦是为国尽力。” 萧璟看着这统领,突然笑道:“孤记得你的本名是柳传芳,今后孤就不喊你的代号了。柳卿是父皇派来保护孤的贴身护卫,是绝对可信之人。孤也无需隐瞒你……” “这一场战争,孤要去!”萧璟的脸上露出了与他年龄不一致的沉重,“大湾控制了大半个南洋,又在北美立下赫赫战功,这不世之功勋,是史书都无法回避的。而这令朝廷对姜丰都有所忌惮。这些,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在南屯,徐恭虽升了指挥使却仍对姜丰恭敬有加,正是因为姜丰和他的特种营的战功和威名。姜丰请我上船时,整个特种营令行禁止,尽管我们当时和姜丰对峙,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那时我就深刻地认识到,这支强军是姜丰的!”萧璟声音冷凝,“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朝廷为什么忌惮姜丰?是因为他的战功。这开疆拓土的功业,令朝廷不敢擅动,一个不慎难免在史书上留下‘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骂名。” 甚至还可能和宋高宗杀岳飞相比……没有一个皇帝不重名声,都不想被后世史书记为昏君,朝中大臣也没有人想做秦桧。 萧璟接着道:“但是,要想不忌惮别人,归根结底还是要自身实力强啊!皇室最好也能立下战功!但父皇是皇帝,他没有这个机会远征海外。此战我若参与了,而又战胜了,来日必将闻名朝野!” 他将成为第一个亲自海外督战的皇子! 普通百姓本来就畏惧和神化皇权,太子立下的战功可比一个巡抚立下的战功更有影响力。如此,太子可以逐步营造起自己的声望,自身强大了,也就无需忌惮任何人。 若连姜丰都无需忌惮了,那其他那些弟弟们,更是拍马都赶不上他! 柳传芳震惊地看着一脸肃穆的太子……未来的天子,果然和常人是不一样的! 而另一边,杨安整顿好军队,也来了驿馆和姜丰汇合。 得知了进城后的事,杨安有些疑虑地问道:“太子可会留在马喇甲?他若留下,倒也不错。” 在杨安看来,带着太子出征就是给太子送战功的事……当然,此事姜大人有他自己的考量。 姜丰笑了笑,笃定地说:“他会去!富贵险中求嘛,萧璟是个聪明人。” 他看到萧璟的感觉,也许和当初的王阁老看到皇帝的感觉是一样的吧? 亲手推自己看中的人上皇位,这种感觉又是怎么样的呢?真是期待啊! 当然,要想做到那一步,自己首先要跟王阁老一样长命……要知道,皇帝比他还年轻好多呢。 萧璟的决定果然没有令姜丰失望……而在战争打响后,姜丰更是无数次庆幸,自己没因怕事把萧璟留在马喇甲。 第507章 剑指天竺 晚上的接风宴是林海和沈之鹤一起办的,中规中矩。 当初姜媛来的时候还有活色生香的美人歌舞,这回都没了……倒是总兵府那金灿灿的烛台在夜色中格外辉煌。 相比皇帝用金蚊帐钩都可能被御史进谏,这总兵的生活也太逍遥了。 萧璟心想,好在也不是所有外官都这样,他在姜丰府上住过,姜家就很是清雅朴素,看着就像京城普通官员的家,完全没有威震南洋的气势。 先前会谈时杨安没来,接风宴上杨安也到了。 林海和杨安又正式见礼,双方目光一碰,又若无其事地挪开。心里却都升起了警惕,这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林海对杨安心生警惕可以理解,毕竟杨安声名在外。 但林海在朝中寂寂无名,知道他的都是和蔡谦、宋全联系在一起,不算什么好名声……不过是因为马喇甲远在海外,又有岭南将军作保,才没有人动他。 杨安却从此人的眼神中看出,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虽无歌舞助兴,林海却请来了一些见多识广的海商做陪客,这些人都是能说会道的,整场接风宴可以说宾主尽欢。 在马喇甲休整补给了几日,大湾特种营就正式扬帆出征。 这一次,舰队挂起了“姜”字大旗,剑指天竺! 这也是姜丰来到这个时空,第一次带兵亲征,这感觉和大湾保卫战不一样……更令人心潮澎湃! 和姜丰同样激动的还有萧璟,这也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啊! 甚至成败都在此一战!他和柳传芳说了必须随军的理由。其实归根到底,是他相信姜丰和杨安的实力。 但是战场瞬息万变,若是兵败身亡了,一生野望也就烟消云散,什么皇图霸业都将成为他人笑谈。 “穿过马喇甲海峡,沿着狭长的马来国西海岸往西北方向航行,便可抵达缅甸海域。”姜丰指着海图对萧璟等人道,“再往西便是孟加拉和天竺。” 萧璟往天竺的地图看去,只见上面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标着“英属”、“荷属”、“法属”、“丹属”等,其中又以英属的范围最大。 “英属东天竺公司虽然可以说在南亚一家独大了,但天竺幅员辽阔,海岸线长,还是有其他国家的势力。”姜丰指着天竺西海岸的一处地方道,“此处是东天竺公司最大的驻地,名为‘茫买’,本来是葡属的,后来移交给了英吉利,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杨安同样看着地图,此时接口道:“沈之鹤去过此处,据他提供的消息,该城是个港口城市,背依青山,面临大海,有广阔的海滩。我的想法是趁夜突袭,海上强攻!” 接着,杨安细说了他的战术布局。 他的想法,和当初英吉利海军打新约城有异曲同工之处。 姜丰便道:“当初英吉利人也是夜袭新约港,但没预料到我们的援军通过巴拿马运河早一步到了新约、有了防备,故而他们一败涂地了。但这也是前车之鉴,我们要谨慎些。” “大人说的是,探子已经派出去了。”杨安应道。 马喇甲常年有商船前往茫买,探子在商船的掩护下前往茫买一探虚实,倒不会很显眼。 萧璟和柳传芳看着标着密密麻麻字样的天竺地图,终于知道大湾特种营为什么总是能打胜仗了,光是这份知己知彼的本事就不得了! 从这份详尽的地图来看,姜丰谋划天竺,至少也有十年了。 想到歌舞升平的背后,姜丰盯着地图磨刀霍霍,耐心地磨了一年又一年,萧璟等人心中都是一凛。 此时是初夏,印度洋盛行西南季风,洋流是顺时针的。 也就是说从马喇甲到茫买是逆流而上,这对海上行军是不利的。 幸好大湾特种营的战舰是蒸汽动力的,又比风帆要好很多。但大军还是沿着海岸线前行,这样可以规避一些海上的风浪。 绕过缅甸时,大军没有停留。 倒是萧璟问了一句:“从这里进去缅甸国了吗?我那……大堂姐就在那里?” “不错。大公主不愧是金枝玉叶,有胆有识。”姜丰赞叹,“先帝有此一女,也当无憾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金枝玉叶和有胆有识连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 况且先帝正是因为无子,如今的皇帝才能“兄终弟及”地登基,要说先帝无憾那才怪了! 把女儿当儿子看,也就只有姜丰了。 姜丰又道:“如今缅甸都城在靠近我朝的东北部,依我看,此处海湾也适合建城,来日可成为我朝的出海口。” 他指的适合建城的地方,便是后世的“仰光城”。 这种站在历史的巨人肩膀上指点江山的感觉也挺微妙的。 杨安看了看地图上那处港湾,点头道:“此处地势是天然的港口,离暹罗又近,倒可以相互呼应。” 如今暹罗也是我朝的势力范围,拿下缅甸之后,我朝在东南亚陆地上就可以从东到西连成一片了! “缅甸的战局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萧璟有些忧虑地说道,“王室都北逃了,百姓怕是要遭殃。” “缅甸虽是我朝的藩属国,历来却不大老实。他们国家的百姓,品性和安南人也差不多。”姜丰笑了笑,“也就我朝拿下暹罗之后它才哆嗦了,从前也和我朝有边境纠纷。既然西洋人要打他,就打一打好了。” “等西洋人把他们打老实了,我们再去做救世主岂不是妙哉?”姜丰敲了敲手指,“至于大公主那里,有顾卿的人暗中护卫,安全是不用担心的。” 只要大公主和小王子不死,缅甸老国王死在英吉利人手里……正好给有我朝血统的小王子让位。 本来顾卿的计划是用去氧麻黄碱让老国王死得悄无声息,如今这样则更有利了。 姜丰和这位缅甸国王从未谋面也无冤无仇,却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地算计他人的生死。 这样冷酷无情,便是现在的姜丰! 萧璟听到大公主和小王子不会有事,看似放下一桩心事般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也没见过这位大堂姐,要说什么感情那是没有的。 如今这幅姿态其实做给人看的,尤其……姜丰还是先帝旧臣,能够在姜丰面前树立友爱亲眷的形象也是好的。 绕过缅甸,前方便是孟加拉了。 如今孟加拉也是天竺的范围,前往茫买打探消息的前哨也传回了消息:英吉利大军前往了缅甸,茫买空虚。海港上守卫的只有数百英兵和两千天竺兵,寥寥几艘海船。 “真是天助我也!”姜丰哈哈大笑,拔剑指向前方:“全军出击!” 第508章 姜丰攻城 为了海贸方便,殖民者着重建设的都是港口城市。 茫买是是英属东天竺公司的总驻地,也是该国在天竺三大城池之首,背靠德干高原、地处沿海平原、面朝广阔的大洋。 这样的地形使得这个城市几乎无险可守。 姜丰想起后世曾有一个著名的“茫买事件”,一群强盗从海上来,瞬息之间就占领了该城最大的豪华酒店、该国的军警力量竟反应不及,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 当然,若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并不是占领一个城市就结束了的。 不过,姜丰进攻茫买,也并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大湾对英属东天竺公司,还不到国家的层面。 而且因大湾和南洋都有不少西方海商,此次行动是绝对保密的。 大湾特种营紧随东海水师出海,当时朝廷都不知情。而从吕宋送往京城的信,恐怕也才刚到。 这样突发的远征,本来就是一次胆大包天的冒险! 英属东天竺公司的总部在茫买,这里蕴藏着他们搜刮的大量财富。即使出兵缅甸,他们也还是留了几百英兵和两千天竺兵防守。 这样的防守力量,应对周边其他小势力是足够的。 什么荷属、丹属、葡属、法属……都不敢轻易挑衅英属东天竺公司,更别说南洋其他小国。 大英吉利帝国的威名就是他们最大的保障! 而华国,在他们想法中……华国既有从陆路援助缅甸,就不大可能派海军万里迢迢而来……北美那里打了那么久,也没见华国的援军呢? 马喇甲那里的驻军他们是知道的,没有几艘像样的战舰,即使从海路援救缅甸,也必须登岸之后和他们陆地作战。 指挥这场战争的英吉利将军也考虑过遭遇前后夹击的可能性,本来想留了一部分兵力在缅甸南面。 结果没想到缅甸军队如此不堪一击,来援救的华国西南将军也是绣花枕头…… 缅甸打得很快,马喇甲一直没有派兵来,他们就忙着打扫战场、抢夺胜利的果实了。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冷,站在甲板上能够看到璀璨的星河,点点繁星倒映在大海上,人也仿佛在星河之上。 这样梦幻的景色,却是杀戮的前兆。 大湾特种营的舰队在夜色的掩护下静悄悄地接近茫买海岸。 近些……再近一些……夜里的茫买城堡像一个睡美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实在是太诱人了。 这广袤的海岸线、美丽的沙滩,成为了天然的狩猎场,猎人们露出了尖锐的獠牙…… 此时的茫买是一个英式城堡,城中设有瞭望台,有士兵日夜值守查看海面上的情况。 但这是夜晚,此时的望远镜性能也差,观测距离有限。 直到海岸上出现了一艘艘的船只,瞭望台才吹起了警报的号角。 “敌人发现我们了。”指挥舰上,杨安冷肃地说。 黑夜之中,仿佛只有风声和众人的心跳声。 一路紧张、激动又隐隐不安的萧璟闻言立刻抬头望去,想看清楚杨安和姜丰的神色。 然而这两个人的神色在黑夜里显得晦暗不明。 只听姜丰道:“发现就发现了,我们已经来了。” 事实上,能够在逼近海岸线才被对方发现,已经很不错了……如此便省去了海上攻防战。 如果敌人有所防备,他们就要在海上作战,那么一来风险会更大、战舰和士兵也会有损失。 海军建设不易,每一艘战舰都是沉甸甸的金子!每一个海军士兵也都是宝贵的! 随着警报号角的响起,茫买城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城中也响起了喧哗声。就像是一个被噩梦惊醒、惊慌失措的睡美人。 面对这样的美人,屠夫一般的大湾军队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们迅速登岸,将大炮推下船、抬起手中的火枪进攻! 城中留守的英军指挥官慌忙集结军队抵抗……他本是一个抑郁不得志的小将领、没有太大的本事,大部队去缅甸“发财”却没有带上他,心中本来就愤懑。 又不觉得留守茫买会有什么事……因此他本来并没有什么警惕心,留守的日子也是夜夜笙歌。 天竺的莫卧儿王朝历来和波斯联姻,那高等种姓的雅利安美女可是很符合西方人审美的。 好在负责瞭望台的士兵还算尽责,才让这个城堡有了那么一点集结反抗的时间。 英军指挥官慌乱过后强制镇定下来……自己是防守,防守总是比进攻要容易的。 来的不知是哪国的军队?有战舰的可不会是普通的海盗…… 或许是葡国、荷国趁火打劫?他们对天竺这块肥肉,从来是舍不得放弃的。 葡国的可能性最大,因为茫买本来是葡国人的……英吉利人还是趁着葡国势力衰弱,从它们手里抢过来的。 英军指挥官脑海中迅速分析,便命懂拉丁语的士兵朝城外高喊“停战”、“和谈”的话。 然而,迎接他们的只有火枪和大炮。 抱歉,拉丁语实在听不懂…… 姜丰只打过防守战、没有打过这样的攻城战;杨安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但素来是水火之势用尽、智计百出,像这样的强攻也是头一回。 姜丰和杨安已经亲率大军登岸攻城,萧璟被留在海上的指挥舰上。 看着海岸上炮火连天、喊杀声不断,萧璟握着拳头问身边的人:“我们能赢吗?” 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柳传芳肯定地说:“能赢。双方实力悬殊,敌人又没有防备,这一场仗不用打多久的。殿下,甲板上风大,回船舱里吧。” 萧璟固执地摇了摇头,作为“督军”,他留在后方情有可原,但他不能“躲”进船舱里。 这是他一国太子的尊严。 这一夜既漫长又短暂。 天还没有大亮,周围很静,萧璟的周围守卫着一圈护卫和士兵,却没有人说话,只听见船里机器的声音。 在这样令人心悸的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升起来了……正在此时,那茫买城堡上,也插上了龙旗。 明黄色的龙旗迎风招展,这是华国的象征。还有那“姜”字大旗插在了教堂、市政大楼的房顶上…… “茫买,打下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声,船上响起了阵阵欢呼声。 第509章 大军进城 茫买港是一个天然深水良港,这在平日是一个得天独厚的的优势,让它成为东西方贸易重要的中转地。 但此时,大湾舰队在此登陆也非常便利。 月牙形的海岸上,一艘艘战舰森然林立。而城内,也早已变换了旗帜。 几百名英吉利守军在大湾特种营的猛烈火力之下难以抵挡,而背后的德干高原让他们无处可逃,只能选择投降。 至于那两千天竺士兵,本来就是充人头的……当己方占上风时,他们跟着烧杀抢掠不成问题。要他们主力作战,则太难为他们了。 况且,这个城市已经换了好几个主人,再换一个也没什么要紧的。对于天竺人来说,他们根本不在乎城外的是哪国军队。 投降之后,英吉利指挥官看清来犯的竟然是华国军队……难怪喊拉丁语没用。 看到华国士兵如狼似虎地冲入城中,那指挥官用英语喊了些什么……没有人理他,残存的士兵中也没有会汉语的,此时英吉利人才沉痛地感悟:会汉语是多么的重要! 敌军缴械投降了,姜丰和杨安便命一队士兵将俘虏聚集看守起来,然后直扑城中几处重要的地方。 沈之鹤曾经来过茫买,知道东天竺公司的驻地、市政大楼和教堂等所在。而林海也曾派人来天竺打探消息,都绘出了地图来。 这些都是英吉利人的标志性建筑,占领了这些地方,就是向城中所有百姓、海商宣告茫买城易主。 这是一座商贸大城,城中除了英吉利殖民者和天竺人,也有南来北往的各国商人。 在警示的号角吹响时,他们都躲在屋子里战战兢兢……有的大商队请了护卫队的,则赶紧持枪警戒。 他们不会和英吉利军队一起守城,城外来的都不知道是哪国军队……说不定是自己国家的呢? 但他们也怕来的是海盗,连他们都一并打劫了……故而都是提心吊胆。 战事来得突然,打得却不惨烈……天亮的时候,外面的喊杀声就逐渐消失,一队队士兵跑来跑去……躲在家中的人仍不敢出门。 好在,街上的士兵来来往往,却没有人侵扰普通百姓。 看来是正规军?海盗可没有这样的纪律性……当然,如果是海盗,守军也不会败得这样快。 城中人心浮动,各种心思都有,但更多的人还是不断地祈祷,请上帝庇佑他们。 进城之后,前锋营负责占领各处重要建筑,姜丰和杨安便将茫买市政大楼作为临时的指挥营,并令战备营按照地图去寻找仓库。 正所谓“贼不走空”,啊,不对,应该是“以战养战”……大湾军队大老远的来一趟,得把军饷给补充好了。 战备营拿着地图顺利找到了粮仓和军火库。 虽然英吉利军队征缅甸带走了不少军火,但这里留下的也还很多,足够大湾军队补充此战的损失了。 以战养战,古人诚不欺我。 战事结束,姜丰派人出城告知萧璟,并让人护送他进城。 萧璟看着不远处还冒着黑烟的西式城堡,对柳传芳道:“走吧!我们进城!” 一夜未睡,小太子的眼睛有些红,但此刻的他精神却很振奋。 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就胜利了! 但是,很快的,他这种振奋激动的心情就变得有些沉重…… 经历过战争,这座恢宏的英式城堡一片硝烟弥漫,大炮将城堡的围墙打坏,大大的英式城楼变成了断壁残垣。 街上军队来来往往,有的士兵在救火,有的则在城中维持秩序,防止有人暴乱。 英军虽投降得快,到底还是抛下了一些尸体,打扫战场的大湾士兵正抬着尸体往外走,预备收集到一处焚烧。 战争中死亡的士兵历来是如此处置,是为了防止大量尸体诱发瘟疫,也无所谓人道不人道了。 萧璟匆匆扫过这一切,心情从欢快到有些沉重。 他知道战争是残酷的、一定会有人身亡。但过去的他只在书中、在奏折中看到这些,所谓的伤亡也不过是一行冷冰冰的数字。 只是一场不大的战争就已如此,如果是十数万人的大战又当如何? 这次是我军获胜,死亡的是敌军。那若是我军战败又当如何? 萧璟到底是受正统儒家教育长大的,心中不由得浮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微微的血腥气冲入萧璟的鼻尖,他不再看周围的一切,强压着翻滚的胃往市政大楼走去,和姜丰和杨安汇合。 当萧璟到的时候,姜丰正在审问俘虏。 任何一个城市的金库都是秘密的,马喇甲的探子也没有打探出来。 战备营寻了一个上午竟也没有发现金库。 他们来此一趟,可不能带走军火粮食就算了,还得把军饷补充足了!也只有金库被劫,才能让在缅甸的英吉利军回援! 英属东天竺公司这些年在天竺可说一家独大了,霸占东西方航道那么多年,按说应该富得流油,怎么可能没有金库? 姜丰一边命人把军火和粮食搬出来,一边命人把俘虏押上来审问。 在这种战争中,英吉利守军死伤大半,偏那指挥官见势不妙、及时投降还活着。 此时站在姜丰和杨安面前,他还挺直着脊梁、昂着头,一副坚贞不屈的样子。投降是为了保全全城军民,并不是他怕死。 一支枪指在他的脑门,华国士兵声音冰冷:“跪下!” 指挥官虽然听不懂汉语,身体却很诚实地跪下了…… 姜丰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他方才那昂首挺胸的样子,还以为是一条汉子,原来是装出来的。 英吉利人没有双膝跪地的礼仪,但是俘虏是不能讲理的,让他跪下便只能跪下。 姜丰身边有会说英吉利语的通译,此时便问:“金库在哪?” 那指挥官一脸茫然:“金库?我不知道。尊敬的华国将军,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出征缅甸都没有我的份,我又怎么可能知道金库在哪里?” “而且,东天竺公司每年都会派船往国内运送物资,我想就是有金子,也运回国内了。您知道的,海外殖民地掠夺的财富,总是要运回国内的。”那指挥官很是诚恳地说。 他现在只希望华国人看在他配合的份上让他活下去。 “你知道我是谁吗?”姜丰淡淡地问。 那指挥官摇了摇头,恭敬地说:“您想必是华国的大将军?” “我就是姜丰。” 随着通译的话音落下,英吉利指挥官脸色惨白,心中更是一片绝望……据曾经参与过大湾海战的人说,大湾巡抚姜丰是个会砍俘虏的头挂在城墙上的疯子。 “现在,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姜丰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510章 后续战略 刑讯逼供这种事,萧璟虽未亲眼见过但也听说过,大内护卫们却是司空见惯的。 但无论是谁都没有见过一个名字就能把敌人吓得抖如筛糠。 这英军指挥官明白,落到姜丰手里绝无侥幸的可能。即使英吉利大军及时回援,姜丰也可能把俘虏全部杀了。 这本来就是个不讲人道主义的杀人狂! 姜丰平静的目光,在他看来却仿佛有千斤重……终于忍不住把城中几处隐秘的库房说了出来。 “我之前没有说谎,我确实不知道金库的地址!”这指挥官慌忙解释,“这个地方是我猜测的,我想或许会有东西。” “是么?”姜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就祝你猜得准确。” 若是猜错了会怎么样?指挥官不敢想象…… 姜丰懒得看此人一副吓得要哭的表情,挥了挥手让人把他拖下去。 抬头一看,萧璟已经走进了大厅。 姜丰从座位上站起,快步迎了上前,微微躬身拱手道:“殿下来了,臣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萧璟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姜丰审讯,心中暗叹,连一个洋人都对姜丰畏惧如此,朝廷有些人还能不把他当一回事……真是无知者无畏。 此时笑道:“姜大人公务在身,不必多礼。” 姜丰迎着萧璟往里走,一边和煦地说道:“杨安在里间审讯,我们这就过去吧。把话说完,也好早些去歇息。” “我军已在打扫战场、安抚城中百姓。有我朝侨商献出一处西式庄园、占地颇大,请殿下到那里休息。那里论豪华是比不上东天竺公司高官的府邸,却更安全些。” 虽然拿下了茫买城,那些英吉利官员府邸却还有管家、下人,若是征用他们的府邸,还要派人看守这些佣人,若一个不慎被人钻了空子投毒刺杀之类,乐子就大了! 萧璟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孤听姜大人的安排。姜大人也早些去休息才是,一夜征战想必也累得很。” 而前几日海上潜行,同样是全神贯注、精神紧绷。 不说别人,萧璟确实是又困又累了。先时提着心还不觉得,如今姜丰一提休息,他便不由得打了个哈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姜丰轻笑道:“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困倦是正常的,是臣疏忽了。” 杨安正在里面房间审讯其他俘虏……既有留守的一些洋人小官员、亦有和东天竺公司牵连甚深的海商。 得知萧璟到了,杨安走了出来,他的身上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令萧璟不自觉的退后了半步。 杨安若无所觉地朝萧璟抱拳行礼。 见众人到齐了,姜丰便向萧璟简单汇报此战的经过和战果、后续安排。 “我军攻打茫买首要目的是震慑英吉利人以围魏救赵、同时顺手牵羊。”姜丰正色道,“如今顺手牵羊的目的基本达到了。至于围魏救赵,城中的洋人会想方设法把消息传出去。我们先封锁消息,待把全城搜刮一遍,我军撤退之后,他们要传消息就由得他们。” 萧璟迟疑地问道:“全城搜刮一遍?”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可他方才进城时,看到大湾的军士在维持秩序,并没有侵扰百姓…… 姜丰和杨安互视一眼,笑道:“不错,就是全城搜刮一遍。聚居在茫买的西洋海商可都富裕得很,既过宝山岂能空手而出?我们只劫财不劫色、不伤人命,可比其他国家的侵略者要好多了。” “可是这么一来,名声的事且不说……海商和当地百姓难免仇恨我朝,我们以后若想控制天竺就难了。”萧璟不是很赞同地说道。 他还是觉得,我朝是天朝上国,国与国之间作战不需讲仁义,可劫掠百姓这种事……还是太不要脸了。 他堂堂一国太子,亲自督战的第一场战事就做这样的强盗行径,恐落人褒贬。 姜丰冷笑道:“殿下,我们抢不抢他们,西洋人都不会对我们有好感。特别是东天竺公司的这些人,殿下可知,这茫买城外的庄园,本来是种满了罂粟的。而这些罂粟可是特意为我朝准备的!” 听到姜丰说到罂粟的事,萧璟脸色变了变……和东天竺公司勾结往我朝走私鸦片的,正是蔡妃一系。 这么说来,这些东天竺公司的海商确实该死! 看萧璟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姜丰接着说道:“至于控制天竺……我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我们此战的目的是援救缅甸,我想要的也自始至终是缅甸的出海口。至于天竺这片黄金遍地的四战之地,还是留给西洋人争去吧。” 在船上时,姜丰和萧璟说过此战的目的,是为了缅甸的出海口,下一步是苏伊士运河,进而近距离掌控西亚的石油资源。 确实……由始至终,姜丰都没有占领和统治天竺的想法。 大内护卫统领柳传芳看了看太子,突然问道:“天竺既是遍地黄金,又占据东西方航道的中转点,距离缅甸也很近,如此种种优势,我朝为何不能把它打下来?这里比北美更难打吗?” 柳传芳问出了太子的疑问,毕竟一夜攻城就拿下了茫买,看来天竺也没有想象中难打。 姜丰肯定地说:“天竺比北美难打!天竺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国,虽然说一直以来分散成各个小王国、从未统一,但却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而且该国人口众多,种族构成复杂……凭借武力硬把它打下来不难,难的是长治久安。” “与其花这份心力经营天竺、最后还可能无功而返,还不如去经营相当于无主的北美。” “殿下,你别看西洋人此时在天竺盖工厂、修路、建庄园,似乎日益稳固、蒸蒸日上,来日同样会被天竺人赶出去……顶多也就把语言留下。”姜丰幸灾乐祸地笑着,“当然,英吉利人也不亏,有这几百年的时间,收获的利益也不少。” “但对于我朝来说,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陷在此处?虽不能长期统治天竺,我们却可以常来转一转,也给洋人添些麻烦。” 萧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姜丰的话总结来说,就是统治天竺不划算、不如全力殖民经营北美。 “既如此,我们搜刮完全城就离开了?”萧璟问道。 姜丰点头道:“茫买城不小,搜刮一遍也要好些日子。等搜刮干净,再补给好军队,我们便去苏拉特城转一转!” 英吉利国在天竺的三个大城:茫买、苏拉特、金奈。 苏拉特在茫买城北二百五十公里左右,既已到了茫买,正好去苏拉特转一圈,最后才去金奈。 金奈是位于南天竺东岸的城市,坐落于孟加拉湾岸边,靠近缅甸。 想必等大湾军队打到金奈,英吉利大军也该反应过来,从缅甸回援了。 姜丰这是艺高人胆大,要和敌人短兵相接! 第511章 天竺一夜 简单说了接下来的战略安排,姜丰就和萧璟一起到侨商提供的庄园走去。 一路乘着西洋人的马车走在街上,街道两旁已经出现了一些喧哗声——军士进入了一些大商贾的家中。 萧璟低着头不愿再看,姜丰却全程无动于衷。 看到萧璟似不忍的神情,姜丰想了想叹道:“殿下仁慈,对蛮夷百姓之心亦如我朝子民。然殿下您想,这里本是天竺人的土地,西洋人若是不来,又岂会遭此浩劫?可见穷通皆有数,报应不爽。” 萧璟往外看了一眼,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如猪狗一样被我朝士兵驱赶着,也叹了口气:“这佛祖所在之国,竟落到如此境地。明明是天竺人的土地,却成了各国的战场。” “所谓佛祖所在之国,也不过是我朝之人的想象,其实天竺人信仰最多的是天竺教,并不是佛教。而西方极乐世界从来就不在天竺,而在人的心中。心之所在,便是极乐。” 这种玄之又玄的论道,姜大人最擅长了~ 萧璟听了姜丰的话,沉默了良久,突然如顿悟一般朝姜丰拱手道:“多谢姜大人指点,孤受教了。” 姜丰悠然地抚了抚长须,笑道:“不敢当‘指教’二字。殿下若有闲心,臣倒是愿意与殿下论道。” 论道总比看着街上的惨况要好……姜丰还是挺贴心的,担心萧璟年纪轻轻、让战争留下了心理阴影。 茫买城是一座经历过葡国、英吉利国殖民的城市,城中建筑也多是这两国的式样。 侨商提供的庄园却是城郊一处葡式城堡,看着和马喇甲总督府的风格有些相似。 这座庄园常年有人打理、收拾得极干净。此时已有大湾军士接管,庄园中原有的天竺仆人也一概不用。 好在萧璟身份虽尊贵,却不是挑剔的人。从南屯到马喇甲,再从马喇甲到茫买,一直都是由护卫服侍,连侍女都没有。 来到这里,既然是战时驻地,就更不会挑剔。 众人的身体也都疲乏至极,简单的用餐、梳洗过后就各自回房休息。 他们已经能够休息了,杨安和其他军士却还要轮番守卫、搜刮战场、维持城中秩序。 茫买城中一些大海商也有护卫队,这些护卫队手中也有兵器。大湾军队虽拿下了这个城,想要控制好局势,也是半点不容松懈的。 好在他们的目标不是长久地占领这个城市,否则光凭他们这支远征的孤军,即使以战养战也很难坚持。 只要英吉利大军回援、周边其他城市的英军也反应过来一同围攻,他们就会很被动。 但姜丰对杨安很放心,防卫的事交给杨安,他就可以安心地睡大觉。 等到姜丰和萧璟饱饱地睡了一觉,已是第二日的早上。 亲兵送了热水进房间,姜丰一边洗着脸一边问:“杨将军那里有没有送信来?金库可发现了?” 那英吉利指挥官交代的几个地点都在茫买城内,算着时间应该找到了。 亲兵恭谨地答道:“将军尚未送信来。” 姜丰拧毛巾的手顿了顿,接着平静地继续洗脸。 没有送信来,也不一定就是坏事。金库肯定有,跑不了。 若是那个英吉利指挥官敢说谎,那就不好意思了…… 梳洗之后,姜丰神清气爽地来到餐厅。 这是一张西式长餐桌,餐桌旁不远处还有一个华丽的壁炉。若是冬日里,一家人坐在壁炉边聚餐,想必也很温馨。 过了一会儿,萧璟也收拾妥当过来了。 年轻就是好,昨日还困得红了眼眶的小太子又精神奕奕了。 双方见礼之后便入座,萧璟坐在上首主位,姜丰在左侧不远处坐下。 柳传芳站在萧璟的身后。 萧璟突然道:“柳卿也入座吧。” 柳传芳忙道:“这不合礼仪。” 姜丰正在用干净小餐巾擦着刀叉,闻言动作慢了慢,看了柳传芳一眼没有说话。 方才太子让他坐,他没有客气地就坐下了……柳传芳却说这不合礼仪? 萧璟似乎感受到了姜丰的视线,轻咳一声道:“出门在外,无须多礼。若是在战场上,孤也得与将士一起席地而食,这也不算不合礼仪。孤命你入座,你就坐下吧。” 柳传芳这才行礼谢过,恭敬地在右侧坐下,又比姜丰的座次要靠后一些。 姜丰这才轻笑道:“大内护卫果然名不虚传、恪守礼仪,倒让我想起了和陈璋、顾卿相处的往事。” 可是那时候他只是一奉旨查陈皇帝宝藏的小翰林,陈璋和顾卿一个比一个本事大,表面上以他为主,其实却没什么礼仪可言。 唉……能够在陈璋和顾卿手下不吃亏就挺不容易的了,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 陈璋是前大内暗卫的头号人物,如今又成了北美总兵;顾卿一介女流也在海外立下大功……两人都是大内护卫中的传奇人物。 听到此二人的名字,柳传芳神色有些动容地对姜丰道:“姜大人过奖了。我是护卫,本该恪守礼仪。殿下恩典赐座,属下感激不尽。” 正说着,亲兵们送上早膳来,姜丰便不再说话。 这庄园中的食物都是西式的,姜丰和萧璟也都是见多识广的,吃起西餐来并不会大惊小怪、刀叉也用得很熟练。 对于萧璟来说,这些洋人的食物自然比不上宫中的御膳、甚至还比不上姜府中的官府菜,但行军在外有这样的食物也很不错了。 默默用餐完毕,萧璟满意地说:“这位侨商安排的庄园不错,回国之后当好好表彰。” “那臣就替冼家先谢过殿下了。”姜丰笑道。 “冼家?”萧璟诧异地问道。 姜丰喝了大吉岭红茶,悠然道:“冼家和英吉利做药物生意,卖去氧麻黄碱之类,东天竺公司可是我们的大客户。在天竺的,便是冼家的一个旁支,专门负责英吉利方面的贸易的。” 萧璟恍然道:“冼家这是官商。” 朝中有皇商,做的是皇宫的生意。地方自然也有官商,做的是官府的生意。 姜丰大笑道:“是奉命通敌的官商。” 这便是冼家绵延千年的秘诀,总是能和当权者打好关系! 萧璟便暗暗将冼家记在心里。冼家势力如此之大,大湾能用、朝廷也能用……那冼家的公子下一科要进京赶考,若是能把他留在京城就最好了。 在冼海同科举的事情上,姜丰和萧璟算是目标一致了。 刚喝了一杯茶,就听亲兵来报:“杨将军来了!” 杨安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战备营寻了一夜,竟没找到金库! 第512章 十日扫荡 没找到金库? 姜丰沉默了半晌,笑了笑:“看来那个英吉利人是不想活了。” 杨安道:“我今早又提审了他,只怕他是真的不知道。” 经过了杨安的手,就算河蚌都得开口…… “这可奇了,偌大的茫买城竟没有金库吗?”姜丰利落地站起,对萧璟道:“殿下,臣还要去查一查此事,您是留在庄园休息还是在城中走一走?” 姜丰要去查一查必然要用到一些手段,说不准还有严刑逼供……萧璟想了想便道:“孤在城中走一走、见一见城中的侨商。” 姜丰点了点头:“殿下吩咐这里的守卫就是。”说完,向萧璟行礼告退,和杨安一起大步离开。 萧璟看着姜丰大步流星的背影,一时有些怔忪,不看服装,姜丰甚至比杨安更有武将的杀伐之气。 姜丰和杨安出了庄园便骑上马,在亲兵的护送下在城中呼啸而过。 因大肆搜刮西洋海商,一些有护卫队的大海商想着反正都是死,不如奋起反抗,和大湾军队发生了一些冲突。 城中时而有枪声响起…… 姜丰没有放在心上。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这些西洋人仗着坚船利炮侵略了世界上那么多的国家,早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若是老老实实献上家产,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他也不是杀人狂。 既然要反抗,就要承担反抗失败的后果。 回到市政大楼,里面果然又跪了一地的俘虏。 杨安不仅重新提审了那英吉利指挥官,还又审问了东天竺公司高层留下的家眷。因此大堂内跪着的甚至有妇孺。 姜丰眉头皱了皱,沉声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正在审问的副将答道:“回禀大人,这些人能说的都说了,连他们自家的隐秘库房都交代了……只没有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其中有一个高官的大管家提到,他家主人是负责财政的,常来往于茫买和苏拉特城。末将想,或许这大金库藏在其他地方。” 姜丰微微点了点头,从一旁的文书那里拿过口供看了起来。 这些俘虏是分开审问的,没有串供的可能……况且,在严刑逼供之下,想来也没有人为了公家的金子不要自己的命。 如此看来,难道大金库果然不在茫买城吗? 姜丰沉吟了一会儿,下了决断:“命后备营地毯式地扫荡一遍,十日之后无论有没有金库的消息,我们都前往苏拉特城!” 众将士立刻领命。 走进里间的临时指挥室,杨安问道:“大人也觉得金库在苏拉特城?” “不无可能。”姜丰看着作战地图道:“苏拉特城距离茫买不远,在茫买兴起前是英吉利人在天竺最大的通商口岸。英吉利人在苏拉特城建设的时间长,想必也修了不少隐蔽的仓库,把大金库设在此城也很可能。” 杨安也道:“英吉利大军进犯缅甸,守卫茫买的只有几百英兵和两千天竺兵,应对周边小势力不成问题,在大军面前就不堪一击。说不定……他们真把金库藏在其他地方。” 英吉利人在天竺的三座大城,最重要的就是茫买城。若是有人要趁火打劫,要打的也是茫买。 敌人在茫买找不到大金库,也只能退走。等到英吉利军队及时回援,就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苏拉特城和金奈城的守军都只有几百,但是他们如果已经得到茫买被攻下的消息,恐怕会加强防备。说不定还会和周边荷属、葡属等势力联合起来。”姜丰坐在西式大皮沙发上,冷肃地说:“尽可能封锁消息,在这十日内有私逃出城的一律枪毙!” 杨安应了,又问:“那些俘虏无用了,该如何处置?” 姜丰揉了揉额头:“城中也有牢房,就把他们关进去,留一些食水。待我们走了之后,有没有人把他们放出来,就看他们的命了。” 军中有“杀俘不祥”的说法,那些俘虏如今也构不成威胁,有些还是妇孺,杀了也没有必要。 杨安领命而去,一时又有别的将领来请见姜丰,汇报打扫战场、搜刮战利品等事宜…… 虽未找到大金库,此战的战利品也不少,除了用来补给军队的粮食和火器等,其他的都“征用”茫买的商船,派人先行运送回马喇甲。 从马喇甲来的时候,他们还特意带了不少海关的民夫,如今正好运送物资。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 姜丰离开市政大楼时,外面大堂的地板已经冲洗过,审讯留下的血迹都被冲刷干净了,干净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而城中的枪声也渐渐变少了,却不时传出一阵阵的哭声……那是家财被搜刮干净或家人被捉走的人家。 这些人,似乎是可怜的。 但在这个全球对外扩张的时代,不同文明之间相互较量、征服与被征服的大戏每一日都在上演。 谁是正义?谁是邪恶? 胜者才有怜悯别人的机会,败者却连摇尾乞怜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姜丰不是杀人狂,却也不是对敌人心慈手软的人…… 当姜丰回到城郊的庄园时,萧璟也正好回来,脸上竟带着笑意。 这可奇怪了……姜丰有些诧异,昨日萧璟看到街上的情景还有些于心不忍,怎么今日心情倒好了? 萧璟主动对姜丰打招呼,笑着说道:“孤今日见了冼家的大管事,他是个风趣的人,和那冼家主一样会说话。他那里还有许多字画、玉石和陶器,说是要贩卖到西方各国去的,我看了看,品质竟不比我朝的差。” “那些东西嘛……”姜丰笑了笑,“我军从东天竺公司的仓库中搜出来不少,待回到马喇甲,殿下只管挑就是。” 分贼赃吗? 萧璟的笑容僵了僵……他到底还是年轻,做不到姜丰这般“云淡风轻”。 虽如此,萧璟却没有对姜丰的所作所为说什么…… 两人说笑着回到庄园内,秉烛共进晚餐。 饭毕,萧璟才问:“孤听说城中在地毯式搜查金库?一日过去了可有进展?” “没有。”姜丰叹息着说,“看来洋人也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不过不要紧,任他有多少个窟,我都给他一锅端了!” 不就是三个城吗?那就都打一遍好了! 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不趁东天竺公司主力不在天竺的机会扫荡三城,以后可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第513章 打苏拉特 接下来的十日,大湾军队就紧锣密鼓地搜刮战利品。在这一方面,他们是很有经验的。 毕竟当初第一个冲进暹罗都城搬国库的是他们、在新约搜刮英吉利人库藏的也是他们…… 这可正是:打家劫舍、发家致富~ 到了第三日,杨安向姜丰禀报,枪毙了一些试图逃出城的人,还打下了一些鸽子。 “鸽子?飞鸽传书?”姜丰怔了怔,随即笑道:“是了,英吉利人很会驯养鸽子,还有专门从事邮递服务的信鸽,这方面可比我们系统……这些鸽子,打下来烤了吧。” 杨安也笑道:“给炊事营加餐了,发信鸽的人也查了出来,是城郊一个农庄的英吉利人,那农庄原本是种植罂粟的。” “信中写了什么?”姜丰问道。 “写的是密语……也审了出来,是关于我军占领茫买的事,请苏拉特、金奈等城派兵来援。”杨安答道。 大湾打下了茫买,却无意长期占领……其中内情英吉利人却不知情,这几日他们在大湾军队的镇压下战战兢兢,就指望其他地方的英军来援、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料来也是如此。”姜丰笑道,“就是他们不来,我们也得去呢。不过这些庄园主也不能轻饶。本来我们只对城中大海商动手,都没动这些庄园主。既然他们那么不识相,又还种植过罂粟,那便放火都烧了吧,也不用费心去辨好坏了。” 因一只鸽子引发的惨案? 杨安点头应了……只要是姜丰的吩咐,他只要执行就可以了。 虽有了这一点插曲,却没有耽误大湾军队搜刮战利品的进度。 茫买这样一座大城,既有东天竺公司的库存、又有各大海商的私藏,虽然到最后仍然没有发现大金库,还是收获满满。 一艘艘载满战利品的大船起航、往马喇甲方向而去,顺着西南季风,正是顺风顺水。 战争可真是发财的好方法,有了茫买这一战,足够大湾几年的农税了。 当然,这么多的战利品再万里迢迢运回大湾太耗费人力物力,姜丰是打算在南洋处理掉,换成金银运送回去。 为了防止敌人秋后算账,在茫买的侨商也纷纷跟着船回去……虽然暂时放弃经营了数年的买卖有些可惜,但还是性命比较重要。 况且,帮助姜大人处理这些战利品,他们也能大挣一笔,其实也不亏。 而等战事结束,各国的关系缓和下来,他们还是能再来天竺做买卖的。对于商人来说,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看到一箱箱的战利品被搬上船,本来对“打家劫舍”有些微词的萧璟都感叹道:“难怪姜大人一直打仗,大湾的财政却一直宽裕,以战养战竟如此厉害。” 姜丰谦虚道:“殿下过奖。其实也不全是靠抢……大湾的发展,还是靠上下官员、全省百姓艰苦奋斗而来的。” 咳咳……他又不是强盗,说得他好像只会打劫一样。 茫买城既已无利可图,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早晨,大湾军队迅速整理队伍、登船出发。 城内幸存的西洋人欢呼雀跃之余也有些惊讶,华国人就这样走了? 他们打下茫买,只为了劫掠一翻就走?这是一国正规军的作风?该不会是海盗假扮的吧? 但他们也知道,哪里有这么胆大包天的海盗,敢冒充姜丰? 而在大湾军队进城之后,见风使舵转投华国的天竺本地人则傻眼了。他们本以为要换一个统治者了,还赶紧投诚、跟在华国人身后耀武扬威地搜刮旧主人。 谁知华国人拍拍屁股就走了? 再次面对旧日的主人——英吉利人,他们有些尴尬了。 有些人干脆狠下心来,一不做二不休对旧主人动起了手。 大湾军队退去了,茫买城却陷入了更大的动乱。西洋人统治天竺那么多年,天竺人一直老老实实,竟被华国人挑起了反叛之心! 在这样的动乱中,一些西洋人赶紧往其他城市逃去。茫买城曾被华国军队攻下的消息,也渐渐传播开去…… 而大湾军队离开茫买之后,便直扑苏拉特城而去。 苏拉特城也是港口城市,位于塔普蒂河口右岸,就在茫买城北二百五十公里。 轰隆隆的蒸汽战舰沿着海岸航行了没多久,该城就已遥遥在望。 而此时,苏拉特城还一片歌舞升平,还未收到茫买城被攻占的消息。 唯一不寻常的,是近些日子没有茫买的船过来,令苏拉特城的守将有了些警惕。 “将军,你担心得太多了。我国大军去了缅甸,茫买以防守为主,封锁了港口,不让商队离开也是有可能的。”一个年轻的副官笑着安慰守将,眼神中有些不屑。 这又是英吉利国的一个贵族子弟。 这些贵族到海外殖民地历练、增加自己的资历、同时也收刮财富。他们都把殖民地当成自己政治生涯的跳板,对于底层出身的将领却不大看得上。 那守将皱了皱眉说道:“希望如你所说吧。” 虽然有些担心,但他在心中划了一圈,还是觉得周边没有哪个势力敢来挑衅大英吉利帝国。 可是这种侥幸,随着海湾上出现的战舰而打破了。 这是大白天,那些战舰上的旗帜格外的清晰……他们即使不认识“姜”字,却也知道这是汉字! 是华国的军队来了?! “一定是马喇甲的军队!只有他们最近!”那守将骂道,“该死的!我早说马喇甲这个地方重要,应该收回来!” 可此时说什么也迟了!苏拉特城立刻吹响了警报,开始迎战! 而大湾的战舰上,姜丰举着望远镜道:“敌人有所防备了。” 他们这回之所以大白天来了,是因为他们已经查明,苏拉特城没有海军,不用防备海上作战。 只是那区区几百英兵,白天和黑夜又有什么区别?那便光明正大而来,在陆地速战速决! 姜丰朗声笑道:“杨将军,这回轮到你的热气球上场了!” 第514章 再下一城 早在三国时期,诸葛亮就发明了孔明灯,热气球升空的原理和孔明灯是一样的。 前朝有个姓陶的官员,在椅子上绑了四十七支火箭,手里拿着风筝,想要飞向天空,然后摔死了。 在几百年来,不断地有人研究大孔明灯载人飞行的可能,后来因为引发山火,被官府禁止了。 现在,姜丰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终于研究出制造热气球的材料和燃料。 这是大湾特种营的秘密武器。 天空之中不断投放炸弹、火雷……城中守军和百姓一片混乱。 在城中大乱的时候,大湾军队已经登岸了。塔普蒂河口,又是英吉利人选中的一个天然港口,适合海船停泊。 姜丰没有急着攻城,有了热气球这个大杀器,就让城中再乱一会好了。 在这个没有什么空中武器的时代,来自空中的袭击也没有任何抵御方法。 “这样下去不行!”英吉利守军恨声道,“城中到处起火,不等敌人攻城,我们自己就会乱起来!” “那怎么办?”副将焦急地道。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平时跟女人吹牛可以,真的遇到战争就傻眼了。 “出城!”守军咬牙,“我们主动出击!他们占据了上风,一定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出城!” “你疯了吗?”副将吼道:“你自己看看!城外有那么多战舰、他们起码有一万人!还有火炮,我们只要一打开城门,敌人立刻就会涌进来。” “不出城,在这里等着被火烧死吗?”守将冷冷地说。 如果是平时,他还要尊敬这个贵族出身的副将。但在这紧急的时刻,他只想把所有不听从指挥的人都给毙了。 两人正在争执间,空中突然洒下了粘稠的、黑乎乎的液体……这是什么? 而随着这些液体的洒落,本来被炸弹点燃的地方火势更大、并迅速蔓延起来,整个城成为了一片火海! 城中各国百姓纷纷从屋内跑了出来,想要往外面逃。可是整个城都是漫天的大火,他们还能往哪里逃? 拥挤、混乱之间,有的人身上着了火,有的人被踩踏而死…… 城内那区区几百英兵和一千多天竺兵既要忙着救火、又要控制秩序,根本忙不过来,很快陷入了人海之中、自顾不暇。 才多久,局势就变得无法控制了? 城中刚刚起火时,英吉利守军也组织过军民救火,可那水浇上去不仅没能把火浇灭,反而让火烧得更旺。 这来自地狱般无法熄灭的大火彻底击垮了城内洋人的信念。 “再不出城,就出不去了。”守将凉凉地说。 那副将早就被这人间炼狱给吓得两股战战,被守将冰冷的眼神一看,直接崩溃地哭了起来…… 上帝!妈妈!我要回家! ………… 姜丰持着望远镜观察着城内的动静……其实不用望远镜,那蔓延的火海和鬼哭狼嚎般的哭喊声都暴露了城中的惨状。 很快,他发现城内士兵的动向,对身边的人说:“城中守军想要突围。” 这是一座港口城市,突围又能突去哪里呢?不过是拼死一战。 不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战力总是惊人的,永远不要忽视人类求生的意志。 虽然大湾军队占据优势,但面对主动出城的敌军也是严阵以待! 杨安迅速挥旗、下令全体将士立即迎战! 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在这美丽的海滩上进行…… 主动出城的英吉利军带着悲壮的心情从城中喊杀着出来,每个人都带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 他们或许活不到明天了,那就能杀一个敌人是一个! 他们没有想过投降,因为从天而降的炸弹和热火油让他们明白,敌人根本没有打算给他们活路…… 这主要是大湾军队在北美近乎屠城的行为,让他们把大湾军队妖魔化了。 其实,姜丰的本意还真不是赶尽杀绝……但敌人既如此悲壮、视死如归,那就成全他们吧! 抱着必死决心的敌人虽然可怕,但大湾特种营也是身经百战、并不会被敌人的气势吓到。 人数上的绝对碾压、面对的又是从火海中匆匆逃出的乱军,这场战争没有任何悬念地结束了…… 出城的那几百英吉利士兵全军覆没,连那守将在内全部战死。 而留守城中犹豫不决的天竺士兵立刻投降……这些天竺士兵,当英吉利人占优势的时候,他们跟着耀武扬威是可以的,想要他们也出城决一死战,那是不可能的。 大湾军队进城的时候,城内各处的大火还没有熄灭,城中百姓还在跑来跑去。 杨安即刻命人鸣枪示威,喝令所有百姓聚集在市政大楼前面的空旷之地,便由天竺士兵暂且看守! 那些天竺士兵恨不得立刻展现自己的作用,也不战战兢兢了,一个个像忠实的牧羊犬一般驱赶着百姓聚集到一处。 萧璟跟在姜丰身边进城,看到四处燃烧的大火,咂舌道:“这些石油也太霸道了,用水竟然都浇灭不了。” “石油起火,当然不能用水浇。”姜丰笑了笑,看了看那些起火的地方,接着道:“如今只能把起火的地方隔离开来,任由它烧。” 没有干粉灭火器也没有泡沫灭火器、高压水枪,只能任由它烧了。 好在大湾军队带的石油有限,只是为了助一助炸弹造成的火势。如果全城都放石油来烧,那么大湾军队也不敢进城了——火既救不了,还会产生大量有毒气体。 这一场战争,结束得比茫买城更快,也更惨烈。 出城英吉利军全军覆没……那贵族出身的副将没有出城,竟侥幸活了下来。而城中各国百姓更是死伤无数。 等大火渐渐熄灭后,城内一片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烟尘、甚至还有尸体燃烧的气味。 姜丰把那英吉利副将提溜到面前,抚了抚额头道:“我这个人是很没耐心的,你仔细想想有什么可以保住你的命,想好了再开口说话。” 开口说话?说什么? 那副将又急又怕,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他胆小没有出城,难道还是逃不了一死吗? 第515章 找到金库 连下两城都找不到东天竺公司大金库的话,姜丰会很失望的…… 好在,这个副将级别虽低,却是个有些身份的人。据他自己说在国内还是个什么男爵…… 此时,为了买下自己的命,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 自从茫买崛起之后,苏拉特城的地位就大大下降。城中以纺织业最为重,还有一些肥皂、造纸之类的工业,都以家庭小作坊为主。 “苏拉特城经济不是很好,海商也渐渐不来这边了。”那副将老老实实地说,“城中市政仓库也没有多少税银,阁下要是想发财,最好去茫买城。” 通译把这话翻译过来,在场众人都笑了。 “我们已经去过茫买了。”姜丰笑着道。 那副将听了这话,立刻愣住了。 已经去过茫买城了?该死的茫买城守军,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出来?茫买城的武力可比苏拉特城强多了! 不过,连茫买都失守了……苏拉特城失守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并不是他们守卫不当。 姜丰看着此人呆滞的样子,笑容敛了敛道:“你让我们去茫买,这个主意可买不了你的命。苏拉特城的肥皂和纸或者纺织品,我们也看不上,你说怎么办呢?” “尊敬的华国将军!请您不要杀我!我可以给国内传信,让我的家人赎我的命!”那副将跪着哀求,“或者往缅甸送信!英属天竺总督是我的表兄,他一定会回来救我的。” 现任英属天竺总督,就是东天竺公司的总负责人,如今正带兵在缅甸打仗。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给在缅甸的英军传信来救你?”姜丰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此人,“我们看起来有那么傻吗?不要废话了,我只想知道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在哪里。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副将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姜丰和杨安看在眼里,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喜,有门了! 那副将又哭了起来,说道:“我只是一个只会喝酒玩女人的浪子,大金库什么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姜丰皱了皱眉,对杨安道:“此人交给你了。” 杨安点了点头,一挥手,两个士兵便过来把此人拖走……那副将还要哭,嘴巴已经被堵上了。 刑讯逼供的事,交给杨安就再合适不过了。 姜丰带着萧璟往外走,苏拉特城不比茫买,没有什么大海商可搜刮。他们这回便没有进城,就在城外扎营,只等搬了大金库就走。 当然,虽然没有大利可图,苏拉特城到底是英吉利在天竺的老牌殖民地城市、三大驻地之一,把这个城打下来并付之一炬,对英吉利人的打击也够大的了。 城外的海滩上已经扎好了营,姜丰带着萧璟朝主帐而去。 萧璟一路若有所思,到了主帐坐好之后,他才说道:“那副将好歹也是贵族出身,竟然是个窝囊废……不敢出城决战便罢了,还哭成那个样。” 姜丰笑了笑:“他怕死是真的,但哭成那样,只怕也有故意装出来的。先是怂恿我们去打茫买,是想着茫买守卫比苏拉特强,在有防备的情况下说不定能给我们迎头一击,也是为他报仇了。接着还说给在缅甸的英军送信,这小心思也够狡猾的了。” “不过……他既想给英军送信的事,那就成全他吧。正巧,我这个人最爱成人之美了!” 姜大人的成人之美,就是要把别人往他的陷阱里赶……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 姜丰又正色道:“从茫买到苏拉特城近,我们一路急行军而来,才赶在茫买的消息之前。而金奈城在南天竺的东海岸,和苏拉特城一东一西,我们在苏拉特耽误了时间,恐怕金奈已经收到了消息……再去打金奈,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金奈的守军虽然也不多,但周围却还有葡国、荷国等国的势力,恐怕金奈城会向这些国家求援。 而且,金奈城在孟加拉湾,距离缅甸也近,若是在缅甸的英军收到消息,很可能会回援!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金库,然后迅速攻打金奈!”姜丰目光一凝,严肃地说道。 打仗的事,萧璟懂得不多……但连打三城的作战计划是姜丰早就对他说过的,此时也点了点头。 看到小太子年轻的俊脸也跟着严肃,姜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也不必太紧张。金奈或许会加强戒备,但也可能不会向周边势力求援,毕竟我们打了茫买、苏拉特,还要去打金奈的计划,他们并不知道。” 这是宽慰之言……萧璟却轻松了很多。跟着姜丰万里迢迢的远洋作战,本来就是一次胆大包天的冒险。 也不知道京中的父皇、母后收到了他的信,会作何反应? 姜丰在城外安抚着小太子,杨安在城内迅速稳定局势……因他们无意在城中久留,那些民众也只是集中看管、只要不闹事就行了。 后备营则秉承贼不走空的精神,把城中的粮食和武器、弹药搜出来。 可惜的是,因为城中大火,粮食也被烧了不少……也幸好他们在茫买补给充足了,否则粮草上还真可能会短缺…… 杨安亲自审讯那爱耍小心眼的副将,完全不管他是真哭还是假哭。反正无论是真哭还是假哭,在杨安的手下走一遭,那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苏拉特城虽然比不上茫买,到底也是天竺几座大城之一,搜出来的食物也足够大湾将士们饱餐两日。 这一夜,海边的沙滩上响起了一阵豪迈雄浑的歌声,这是大湾军队庆祝的歌声……与之相对的,是城中时不时响起的悲悲戚戚的哭声。 姜丰打着节拍欣赏着麾下士兵的歌声,对城中的哭声恍如不觉。 胜者的歌声从来只有伴随着败者的哭声才更加令人兴奋! 正在此时,杨安派人来报:那英吉利副将招出了金库所在。 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果然就在老城苏拉特! “好!”姜丰兴奋地原地蹦起,哈哈大笑道:“咱们此仗真的不虚此行了!” 有了东天竺公司富可敌国的大金库,就算救不了缅甸,他们这一战也不算白来了! 他说什么来着?打战是发财最好的方法! 而此时,兴奋的姜丰没有想到,英吉利人也有跟他一样的想法…… 整个南洋正是烽烟四起、危机四伏…… 第516章 满载而归 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在一处废弃的寺庙地下,那处寺庙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建的,竟有一个宏大的地下室。 大约是这处金库隐秘,看守的士兵并不是很多,很快就被大湾军队清缴干净了。 天气炎热,姜丰半卷着衣袖、和杨安一起到这大金库查看。 看到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箱子,每个箱子打开都是金灿灿的金子。这里的金子,竟不比当初在苍梧地宫发现的陈仲光宝藏要少。 但……姜丰还是可惜地说:“东天竺公司富可敌国,这里的金子还是少了些……恐怕还是来不及运回国内的。” 杨安点头道:“那英吉利人也招认,东天竺公司过去每年都会往国内运送金子和其他战利品,但因新约之战中,该国在北美战场失利、海军也被我朝重创……此消彼长的,其他西方国家势力就起来了。该国的运金船也常受到别国“海盗”滋扰,故而也不是年年都送金子回国,才积攒下了这些。” “这么说来,又是我们的功劳了!”姜丰笑了起来,“天竺本来就盛产金矿和宝石,海贸的利益又大,不怪西洋各国都积极海外扩张,实在是有大利可图。” 随行的军士都心有同感……海外扩张的利益,他们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海贸的利益且不说,光是这一仗,他们就收获颇丰了。 仗着坚船利炮,天下何处去不得? 那些西方强国,不也是靠海外掠夺挣下第一桶金、发家致富的吗? 金子虽多,但大湾士兵也多,搬金库这种事又特别带劲——杨将军治军严格,不许士兵私藏战利品,但过后却会按功劳厚赏。 这么多的战利品,分给每个人的赏赐,都够他们风风光光地过一辈子,甚至荫及子孙了。 过了几日,城中大火已熄灭,各处一片狼藉,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那些天竺士兵很尽责地在广场看守普通百姓……待金库差不多搬空时,姜丰很大方地拿出几箱金子,分给这些天竺士兵。 这些天竺兵很高兴地收下了金子……也轮不到他们不高兴。如果他们会汉语,此时一定深刻地理解了一句话“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一同分过赃,那就是自己人了。想必等大湾军队离开后,这些天竺兵为了保住自己的金子和性命,都知道该怎么做。 说起来,苏拉特城虽不比茫买繁荣,也是有些富人的,这些富人又多是移民……正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也该天竺人好好“招待”一下这些殖民者。 一箱箱装满金子的大船离开码头,抛在身后的古城会发生什么事,就轮不到华国人来操心了。 找到了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此行的目标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围魏救赵”,让英吉利人从缅甸退兵。 达到这个目标不难,只要茫买和苏拉特城遇袭的消息传出去,英吉利人一定会回援。和缅甸比起来,他们更不能失去天竺的殖民地! “末将认为,英吉利人绝不肯吃下这个亏!一定会派兵来拦截!”杨安道,“为了保险起见,末将建议先运金子回马喇甲,再去攻打金奈。” 这就和“连下三城”的计划不符了,姜丰皱眉道:“可是如此一来,金奈城就有所准备了。金奈城位于孟加拉湾,原属孟加拉国,英吉利国在那里的统治本就不如茫买稳当。我本来还想像在茫买和苏拉特城一样,给他们挑起一场动乱。” “如果英属的三个天竺大城都动乱了,可有得英吉利人忙的了。给他们找一些事做,让他们忙于镇压动乱,就顾不上找我们报仇了。” “大人,金奈还是要打。但我们带着那么多战利品不方便。”杨安继续劝说,“金奈城有准备也不怕,我们也可以带上马喇甲的驻军,到时候就和英军决战金奈好了。” 杨安对自己麾下的士兵有信心,也很乐意和英军决战。 只要此战胜利,英属东天竺公司势力大受打击,其他国家的势力就会起来。我朝才能安安稳稳地占据缅甸的出海口、染指中东! 姜丰心思一转,便同意了杨安的建议。 从攻城到搬完金库,进展顺利得仿佛是一场梦般……若是爱喝酒的人,只怕也就是一场宿醉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看着一艘艘吃水甚深的海船,萧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怔忪道:“就这样离开了?” “殿下可是觉得,这战事也太容易了些?”姜丰坐在一个垫子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英吉利人爱喝红茶,锡兰红茶汤色红亮,口感醇厚,很合姜丰的口味。 萧璟坐在姜丰对面,斟酌着语言道:“孤知道将士们作战艰难,只是没想到如此迅速又下一城。” 姜丰和煦地笑道:“打仗之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但归根结底,还是拼实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我军也就是趁着英吉利大军征缅甸、后方空虚,才占了这个便宜。” “若是英吉利大军在,我军远道而来,敌军以逸待劳,胜负就在两可之间了。然而世界上没有绝对把握的事,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哪怕只有五成的胜算,也足够一拼的了。就好比北美那边,我朝有大军驻守、又可能派兵去援,英吉利人还是勾结法兰西人进犯,就是利益足够大。” 萧璟受教地点了点头……宫中的先生讲课,都是教育他处世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贸然出手。 因他已是太子了,只要不犯错,任何人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实在没有必要去冒险。 但和姜丰出来一趟,他却沾上了一些亡命之徒的赌性!这一趟意外的海上之行,不觉地影响了他的一生。 姜丰又叹道:“我此次征天竺,虽然有一定的风险,大体上是比较安全的,因此才敢带上殿下。我真正担心的,倒是北美那边……徐恭的大军算起来也该到北美东岸了,也不知道战事如何了。” 光是一个天竺,收获就如此之丰,北美的利益更大,是更不容有失的。 萧璟被姜丰带的也更加重视海外的利益,不由得替北美担心起来。 心中甚至腹诽,朝廷也是太“小心”了些,若是早些派姜丰到北美去任总督、组建北美海陆大军,那么应对英法联军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了! 我朝固然可以在北美战事发生之后派兵救援,但两地距离遥远,等传信回来、再派援军过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如果因此失去北美,那就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萧璟眉头皱了皱,打了胜仗的喜悦都被冲散了些。 姜丰默默地品着茶,任由萧璟自己思考。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在京中把嗓子都说干了,也未必能让皇帝和内阁重臣重视海外的利益。 总有人被“天朝上国、地大物博”的心态所蒙蔽,认为我朝既什么都不缺,又何须海外扩张? 甚至认为热衷海外扩张的姜丰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虚名、好大喜功、劳民伤财。 那些老臣怎么想且不论,皇帝的心思是重要的。但姜丰又没有办法亲自带皇帝出来开开眼界,退而求其次的,能够影响太子也不错。 毕竟,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虽然如今的皇帝比姜丰还要年轻……但姜丰就是有种迷之自信,自己一定能活得比皇帝久。 毕竟,古往今来,长命的皇帝不多啊! 第517章 马喇甲遇袭 从马喇甲前往天竺的时候,大湾军队是沿着海岸线航行的。 沿着暹罗、缅甸、孟加拉湾,从南天竺东海岸一直航行到西海岸。 此时航海技术并不算很发达,大湾的船队中,战舰是蒸汽船,辎重船还有风帆船。沿着海岸线走,相对海上风险会比较小。 但这次回程,姜丰却没有选择来时的路。 因为沿着海岸线走,海上风浪是小一点,但航程却更长。 现在他们带着大量的战利品,在经过西洋人占据的天竺东海岸,风险无形中又增加了。 况且,姜丰还想把战利品送回马喇甲之后迅速杀个回马枪……虽然金奈城很可能已经收到消息并严阵以待了,但他们早一日杀回去也是好的。 “我们绕过锡兰岛,直穿过大洋到苏门答腊岛,就可以到马喇甲海峡了。”姜丰指着地图对萧璟道。 萧璟看着地图,诧异地说:“从地图上看,这条航线比来时近得多啊!” “是的,但穿越大洋风险比较大。不过如今是西南季风,回程正好顺风顺洋流,还好一些。”姜丰笑着说。 在海上航行,也是要靠天吃饭,熟悉气候洋流是很重要的。 萧璟对季风洋流懂的不多,此时便顺口问了起来。 姜丰也耐心地给他解说…… 姜大人毕竟是在府学讲过学的,做起先生来也似模似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姜丰便在船上开起了世界地理、历史的小课堂,学生有太子一位、大内护卫若干名。 这样和萧璟平日所学完全不同的“小课堂”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海上的航行也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可惜这样平静而祥和的日子,很快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海上不计时日,当姜丰把环太平洋洋流、大西洋洋流……各季风都讲解了一遍时,大湾军队已经接近马喇甲海峡了。 马喇甲海峡是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半岛之间的长长的海峡,距离马喇甲城是有一段距离的。 一进入马喇甲海峡,姜丰和杨安便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他们来的时候,受战事影响,马喇甲驻军封锁了海峡,不让商船通过。 但那时商船停靠在马喇甲,一切都很平静。 海商们虽不能继续往西,却能在临近的苏门答腊岛、爪哇、暹罗等地来往。 而此时,整个马喇甲海峡一片萧索,不见一艘商船,连马喇甲的巡逻船也没有,只有海浪翻滚。 “马喇甲的巡逻船都不见了,前方必然出事了!”杨安冷肃地说。 姜丰也是面色凝重…… 南洋出事了?会是哪国出了战事? 现在整个南洋各国都在华国的势力范围之下,按理说都是一家人,相互之间不会起什么战事。 难道是天师道胆大包天侵扰周边国家? 这个念头划过,姜丰很快又否定了。就算张真音不老实,他也没这个实力。 吕宋、安南、暹罗、马喇甲……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不是祸起萧墙,那就是有外敌来袭了! “马喇甲巡逻船都不见了,最大的可能是马喇甲城遇袭了。”姜丰沉重地说,“咱们必须尽快行军!” 他们在天竺连下两城、烧杀抢掠不亦乐乎,万没想到自己的后路也被人抄了! 若是马喇甲失守,那他们还不知情、莽莽撞撞地回去,说不定正好撞进敌人编织的陷阱之中! 而马喇甲海峡狭长,易守难攻,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所在。 后路被抄,大湾军队说不定再也回不去祖国了。 杨安当机立断,令载着战利品的辎重船就近停泊苏门答腊岛,战舰全速前进,立刻赶回马喇甲城! 这一番指令快而不乱,全军立刻行动起来。 萧璟被这一番变故惊得心怦怦直跳,等姜丰忙完之后,他才强压着心慌问道:“姜大人,有敌人袭击马喇甲?会是哪一国的?” 姜丰尽可能平静地说:“殿下勿忧。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在缅甸的英吉利大军没有回援天竺,反而直接攻打马喇甲。我们‘围魏救赵’,敌人也来了一招‘围魏救赵’。毕竟……敌人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去打金奈,但只要马喇甲失守,我们一定会回援。” “而且,我们扫荡了茫买和苏拉特城,东天竺公司损失惨重。但马喇甲同样是日进斗金的地方,敌人若是拿下马喇甲,就可以弥补一些损失了。” 这可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不是立场敌对,姜丰都要为这位英吉利总督叫一声好呢! 听了姜丰的话,萧璟更紧张了……咬了咬下唇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马喇甲没有几艘战舰、驻军也不多,若是东天竺公司主力来了,只怕他们守不住啊!” 朝廷从岭南将军麾下选派军队驻守马喇甲,却并没有太把这个孤悬海外的地方放在心上。 特别是当初宋全任马喇甲海关提举时,每年送交朝廷的税银也不多。 朝廷一些大臣对这个地方颇有微词,认为姜丰特地从洋人手里要到马喇甲的驻兵权,朝廷派了军队,却没有取得理想中的效益。 还是沈之鹤走马上任后,这些年马喇甲往京中送的税银才多了起来。朝廷对于马喇甲也稍稍重视了,默许了马喇甲驻军购置战舰、扩军。 但一口吃不成大胖子,马喇甲还是没有成规模的海军。 姜丰背着手,看着苍茫的大海冷凝地说:“考验林海的时候到了。” 杨安曾私下对他说,感觉到林海不是好对付的人。 是骡子是马,就让洋人来遛一遛吧。 对姜丰来说,洋人占据了马喇甲城,确实是最坏的结果,却也没有到绝境。只不过是把金奈城决战挪到马喇甲而已。 唯一可惜的,是林海和沈之鹤可能会牺牲…… 但若是马喇甲的驻军能撑到他们回来,那么里外夹击之下,倒霉的就是洋人了。 想到这里,姜丰抚了抚胸口,不无庆幸地叹道:“幸好我们这回抄了近路,若是沿着海岸线回来,只怕不仅黄花菜凉了,连林总兵和沈之鹤的尸骨都凉了。” 也许是姜丰平静的情绪感染了萧璟,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情也没那么紧张了。只是不断地祈祷上天保佑,让马喇甲能够支撑得更久一点。 姜丰说的没错…… 此时马喇甲城正在鏖战中,来者正是如从天而降一般的东天竺公司殖民军! 马喇甲总兵林海心中不停地骂娘……他拒绝了姜丰的邀请,没有出兵进犯天竺。没想到英吉利人却打上门来了…… 你们有本事去天竺和姜丰决战啊,跑来马喇甲打他算什么? 柿子捡软的捏?真是欺人太甚! 第518章 保卫马喇甲 东天竺公司的殖民军进入马喇甲海峡,就和马喇甲的巡逻船相遇了。 两艘马喇甲巡逻船完全不是敌人的对手,在拼死抵抗之后一起被击沉,船上所有将士落入茫茫大海中。 英吉利人全歼了马喇甲的巡逻船,却不能放松心情,因为巡逻船不能按期返回马喇甲,同样会引起马喇甲方面的警惕。 所谓“兵贵神速”,这支英军的指挥官也是个有丰富作战经验的,立刻命令全军全速前进、突袭马喇甲! 马喇甲是一个繁华的中转港,停泊了大量的商船。 英属东天竺公司的殖民军从天而降,最先受到打击的就是海港上的各国商船。 马喇甲驻军也迅速反应过来、组织军民迎战! 敌人已经到了近海,但因海港上停泊的大量商船,阻了一阻……正好给林海赢得了调拨战舰迎战的时间。 海上正面作战,对于马喇甲驻军来说还是第一次。 这是正规军之间的战争,和平日里打击海盗是两回事! 林海亲自带着军队迎战,希望将敌人拦截在海上…… 马喇甲城繁华,若是让敌人上了岸,不仅多年的经营就会毁于一旦,城中大量的侨民的处境,也令人不敢想象。 林海带兵出战,作为城中级别最高的文官,沈之鹤也率领属下安抚百姓。 特殊时期,一要严防有人散播谣言、扰乱民心;二要防止有人趁乱打劫;三要严控百姓走动进出,防止有内奸和敌人里应外合…… 沈之鹤是技术官员出身,调任马喇甲海关管的又是钱袋子,并没有做一地主官的经验。但此时此刻,他也硬着头皮上了。 但他不会退缩,也没有退缩的机会。 若是马喇甲城破,他就只能自尽,与城池共存亡。 作为大湾巡抚姜丰的心腹,又曾在大湾科研所、火器局管事,他知道太多的秘密,他绝不能落到敌人的手中。 能够自尽已是最好的结果,他不想考验自己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之下能撑多久。 倒是他的妻子……沈之鹤百忙之中还亲自劝妻子乔装打扮、躲在百姓中去。 但沈夫人坚定地拒绝了。 她严肃地说:“岂有夫君在前线杀敌,妻子贪生怕死躲藏起来的道理?当初我跟随你到马喇甲来,并不是为了享福,而是为了服侍夫君的起居。结发为夫妻,白首永不离,若是夫君注定命丧此城,妾身也绝不独活!” 沈之鹤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慨然道:“如此也罢!我们就同生共死!” 这样生离死别的一幕,在城中许多人家发生。惶恐的情绪在城中蔓延,却没有一个人出门乱跑……有海关的衙役在街上巡逻,凡是趁乱闹事者一律枪毙。 一些大海商也想往外逃……马喇甲城位于马来半岛的南端,北方就是茂密的马来丛林。 若是逃入马来国,只怕还能有一线生机。 但他们不敢贸贸然往外逃,谁也不知道敌军有多少人,会不会派人去抄后路。即使要撤离,也要在军队的带领下才能撤。 沈之鹤在城楼上喊话,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望全城百姓抛下国家、民族的差别,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接着,海关衙门的组织城中有护卫的海商把各家的护卫队贡献出来,共同参与城中防卫。 一开始有些海商还很犹豫……护卫是他们最后的安全保障。他们每一家都有大量的海货,若是没了护卫,一群流寇都能把他们吞了。 但是几家华国大海商立刻响应,并劝告其他人:“华国有句古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马喇甲城若被攻破,侵略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何况钱财?若城能守住,以沈大人和林总兵的品性,必会保护诸位身家性命!” 其他人想了想,英吉利殖民军的作风他们是知道的,宛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而沈大人和林总兵的品性众人也是信得过的,正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勒索过海商,这马喇甲城才会如此繁荣。 既然如此,何不再相信他们一次? 此时,无论他们来自哪一个国家,都只能和马喇甲城共存亡了。 有了众海商的护卫队,城中守军立刻多了几千人。 至少在维持治安方面,大大减轻了海关衙役的负担。 大海上正在激烈了厮杀、炮火声不断、海浪也被炮火击打得冲天而起。 城中一片肃穆,却并没有动乱。 路遥知马力、疾风知劲草。光是这份临危不乱、稳定局势的能力,沈之鹤做一地主官就是合格的。 沈之鹤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扶着手中的宝剑一言不发地观望着海上的战况。 既有抱了视死如归的决心,便无所畏惧! 而大海之上,林海坐镇指挥舰上,指挥战舰向敌军发炮。 和敌军比起来,他船少兵少,只有集中火力击打敌军最前方的其中几艘战舰……能打沉一艘是一艘! 双方的实力并不对等,幸而林海素日练兵严谨,将士们很快就进入了作战状态。 和远来的敌军相比,他们背后有一座城、弹药充足! “诸位坚持住,只要我们能扛住敌人的第一轮进攻,他们的攻势就会衰弱!”林海大喊着鼓舞士气,“敌人长途行军,已是疲乏之军,一轮战事下来便会精疲力尽,届时便是我军反攻的时候!” “且敌人船上粮草有限,再撑几日,饿都饿死他们!” 众将士听了,士气大涨,全都集中火力开炮! 城中军火库也源源不断地往外运送炮弹,马喇甲城积蓄多年的枪支弹药,此时也不能再省着了,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 占了主场的优势,又有林海灵活的指挥,战舰时分时合,在敌人的强势攻击下左突右击,竟真的击沉了敌人的一艘领航舰! 马喇甲军顿时精神一震,双方终于形成了僵持。 而英吉利军这边,负责指挥此战的英属天竺总督在指挥舰上用望远镜查看着前方的战事,对旁边的人说:“这个马喇甲军的将领有些本事,我们却没有关于他的资料。” 林海为人低调,无论是宋全在位还是沈之鹤来了,他都默默练兵不出头。 各方势力关于他的资料还真不多。 “不过,能力再强也没有用。”英属天竺总督冷笑,“在绝对的势力碾压下,他就是战神,也不过多支撑两天而已。” 他们远道而来,也只能支撑两天,必须速战速决、进入马喇甲城补给,否则己方的士兵会先乱起来…… 旁边的下属笑着说:“他怎么可能是战神?总督大人你才是战神。那些狡猾的华国人趁我们攻打缅甸,竟然入侵我们的两座大城……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也会跑到他们的后方来。”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狡猾的人了?”天竺总督瞥了下属一眼。 下属笑容一僵,连忙说:“总督大人您是计谋过人。” 哼……算你会说话。 第519章 援军何来 英吉利人刚从缅甸打完一场……一言难尽的侵略战争。 缅甸国力虽然不强、也没有强大的军队,但是仗着地形的优势,还是把他们拖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等到他们终于打下了国都,华国的援军又从北方来了。 这一支华国的军队,领军的是西南将军沐声,英吉利人其实派人接触过沐声……知道沐声和缅甸并不友好。 英吉利人便想收买他,沐声当时也收下了他们的好处,配合着打了两场假仗,就带兵后撤。 就在英吉利人觉得华国人不过如此、放松了警惕忙着收刮缅甸国库和王宫时,华国人竟派了身手高强的刺客来,险些连领军的英属天竺总督也被杀死了。 这该死的沐声竟敢欺骗他们! 英吉利人大怒,立刻追上去和华国军队决战。 西南军不得不硬着头皮迎战。好在他们常年在西南训练,熟悉地势,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两国交界的地方,再往后撤就是华国了。 一旦双方进入华国境内,就不是英属天竺和缅甸的战争,而是英吉利国和华国的战争。 在这个问题上,英属天竺总督有些犹豫。他们毕竟只是殖民地的军队,进入东方强国的腹地作战,实在没有胜算。 正在此时,他们收到天竺遇袭的消息,便顺势撤军了。 反正他们已经把缅甸国库搜刮干净……至于缅甸国土,不着急,缅甸就在孟加拉旁边,离天竺近得很,他们随时可以过来。 下一次来,华国军队就未必在了。 英吉利军队退兵了,沐声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再打下去,他就支撑不住了。 事实上,他一开始真没打算和英吉利决战,收了英军的好处,意思意思打两场就可以退了……沐家代代镇守西南,和缅甸很有些龌龊、几乎可称仇人。 看到缅甸被别国侵略,沐声不幸灾乐祸就好了,让他去救援缅甸,他实在不情不愿啊! 谁知道那顾卿坑他,竟然去刺杀英军首领,彻底得罪了英吉利人,逼得他不得不战。 英吉利人从缅甸退兵了,缅甸老国王在国都被攻破时就忧惧交加死了。 王后带着小王子,在华国军队的支持下回到国都,扶持小王子登基。 缅甸的国王,终于按原计划一般,成为了我朝皇室的外孙,拥有萧家的血统……西南的局势,从此彻底改变。 英吉利人撤兵之后没有回天竺,反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来攻打马喇甲。 此时,沈之鹤在城楼上站了一天一夜了。 他的眼睛里都是血丝、眼底一片乌青,嘴唇也被海风吹得有些脱皮。 但他似乎丝毫没有感到疲惫,仍然站得笔直。 前线作战的士兵都还在坚持,他又岂能倒下? 其实,林海的军队能够支撑一天一夜,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看着敌军渐渐往港口逼近,我军被压缩成一团,沈之鹤知道,我军快要支撑不住了。 在敌军上岸之前,他要安排城中百姓后撤……但马喇甲人口众多,撤退起来必有死伤。 这一场战,对于他来说太难了。 从前在大湾,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姜大人挡在前面。即使是多国联军入侵大湾这样的险境,有姜大人在,众人的心便稳如泰山。 而如今,姜大人在哪里呢? 沈之鹤不由得鼻头一酸,眼泪涌了出来……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思念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 一旁的护卫看到沈之鹤眼中含泪,不由得问道:“大人可要去歇一会儿?战事一时不会结束,您若是熬坏了身子,谁带领我们守城?” 沈之鹤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我没事。你们轮班休息,一定要养精蓄锐。” 沈大人永远这么体恤下属……此时此刻,他文弱的身躯,在众下属看来是如此的高大。 不仅沈之鹤,鏖战之中的林海也在期盼着姜丰的到来。 之前姜丰一声不吭就来到马喇甲,还试图说服他一起出兵天竺,林海还在港口上和大湾军队对峙。 那个时候又哪会想到,这才过了多少日……他就无比希望大湾军队从天而降? 不过,林海和沈之鹤都明白……这个希望是渺茫的。 按照之前姜丰告诉他们的作战计划,去了天竺之后要连打茫买、苏拉特和金奈三城,此前他们已接到从茫买城送来的战利品。 算一算时间,就算大湾军队作战顺利、此时只怕也还在打金奈城。 林海是领军之人,更明白有了防备的金奈城会比前面两座城池更难打。 等到大湾军队收到马喇甲遇袭的消息赶回来,一切都晚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会再次易主,而他们将殉城。 尽管林海和沈之鹤都在鼓舞士气时说,再坚持久一点!一定能等到援军的到来……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没有援军,不会有援军的。 带着这样视死如归的悲壮心情,林海发起了最后一次反击,这一轮战事结束,即使战舰没有被击沉,他们也只能弃船回撤了。 奇迹,会发生吗? “真是顽强啊!”天竺总督啧啧叹道,“这些奇怪的华国人,平时看起来那么圆滑、文弱,打起仗的时候,却又变得不怕死了。这样的敌人,是值得尊敬的,就让我们的大炮送他们下地狱吧!”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英军和马喇甲的军队都出动了最强的火力,对准对方的战舰就是一翻狂轰滥炸…… “大人!海上支撑不住了!请您下令撤退吧!”守城的将领拱手对沈之鹤说。 沈之鹤身体微微晃了晃,悲痛地下令:“全城守卫组织百姓从北方撤退!” 他自己却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 “大人!求您和我们一起撤退吧!”守将着急地说。林总兵吩咐过,一定要保护沈大人的安全! 即使没有林总兵的命令,沈大人也是他尊敬的人,他绝不能抛下沈大人不管。 “你们先撤!我要在此接应林总兵!”沈之鹤坚定地说,“时间不等人,不许再拖延!你们立刻撤退!这是军令!” 守将知道沈之鹤虽是文官,却是意志坚定的人,只能含泪带着人去组织百姓撤退。 情势紧急,城中百姓终于坚持不住了,哭声震天。 “不许哭!东西也不许收拾!立刻走!”守卫们咬牙喊道。 他们撤退的机会,是城外同胞拼死鏖战赢来的…… 百姓们咬着牙,强忍着哭声走出了家门,这一走,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半生的积累也将化为灰烬。 军民众多,撤退起来很慢。 就在守军忍不住要发怒时,城楼上突然传出呼声“援军!海上有我朝援军!” 所有军民都愣住了……援军?援军何来? 第520章 从天而降 从天而降的不是天神,也不是佛祖,而是大湾特种营! 入侵的英吉利殖民军在狭长的马喇甲海峡铺成开来,一眼看不见尾。但林海通过望远镜,却察觉到敌军的后方乱了。 这种混乱就像一队整齐有序的蚂蚁突然被石头砸中,蚁群四散、慌乱间不知身在何处。 训练有素的军队发生这种动乱,只有一种可能——后方遇袭! 林海顿时像吃了去氧麻黄碱一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嘶吼着:“援军来了!坚持住!我们的援军来了!” 已经被逼到岸边的马喇甲军队本来已是背水一战,愿意拼死为身后的百姓守住最后一条防线,赢得撤离的时间……如今听到援军来了,更是爆发出无限的力量。 这是天不亡我! 与之相对的,是震惊茫然的英吉利人。 后方遇袭!看旗号是大湾特种营! 怎么回事?大湾特种营不是应该还在天竺?即使他们不打金奈城,沿着海岸线返回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回到马喇甲! 除非……他们没有走海岸线的传统航道,而是横穿大洋! 都已经打了胜仗了,为何还要冒险穿越大洋? 这些疯子!华国人不是生性谨慎吗?怎么也有这样敢冒险的疯子? 这些念头都只是在一瞬间,现在探询这些问题都没有意义。 英吉利军指挥官立即下令炮舰调头,攻击后方的敌军。 但此时负责进攻的炮舰都在前方,后方只有运输船。在这狭长的海峡,舰队调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察觉到敌军的攻击舰想跑,马喇甲驻军更是士气大涨。本来已被逼到岸边的军队再次出击,把最后的炮弹都用上,硬是咬着对方不放。 笑话!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该死的马喇甲军!他们不是内裤都要输掉了吗?怎么还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英吉利指挥官气急败坏地骂道。 眼看着后方的运输船在大湾炮舰和装甲巡洋舰的攻击下难以抵挡,英吉利人都要气疯了。 这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大湾特种营占据了新约城。英吉利国召集海外殖民地的海军前往征讨。结果大湾军队早有准备、设下埋伏,全歼了英吉利国的海外联军。 东天竺公司当时也有派出战舰,却全被牺牲在新约海湾,心疼的天竺总督直骂娘。 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家底,重新打造了一支舰队,结果又遇上了大湾特种营! 英属天竺总督恨恨地盯着那“姜”字大旗,别的汉字他不认识,但这个字他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姜丰!又是姜丰!上帝怎么不把这个恶魔打下地狱呢? 大湾特种营这里,杨安指挥着炮舰和装甲巡洋舰发动火力猛攻。 姜丰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局,松了一口气道:“敌军还未打下马喇甲!林总兵好样的!不愧是岭南将军麾下第一猛将。” 这话就是有意抬举了……其实林海都算不上岭南将军的心腹。 萧璟不知就里,听到姜丰之言,也对林海刮目相看。看来这林总兵不仅说话好听,本事更是实打实的! 姜丰放下望远镜,笑着叹道:“这回真是万幸!幸好我们顺利地找到了英人的大金库,否则必然要先去打金奈城,那就耽误时间了。也幸好杨安劝我先运金子回来……” “也是姜大人肯听麾下劝谏。”萧璟赞道。 姜丰笑了笑:“打仗的事,杨安是行家。他的建议,我自然要听。说起来,也幸好殿下没有留在马喇甲,否则就惊险了。” 如果萧璟留在了马喇甲,守城的将士必然瞻前顾后,也许敌人来了,直接就弃城带萧璟往马来国方向撤退。 和一国太子的安危比起来,一个马喇甲城是可以放弃的。 让英吉利人上了岸,再以逸待劳设下埋伏,大湾特种营即使赶了回来,也会很被动,更不必说像如今这样形成里外夹击的阵势。 萧璟和柳传芳也很是后怕……若是他们留在了马喇甲城,面对敌军攻城时该如何选择? 堂堂一国太子,若是弃城只顾自己逃命,来日如何面对全城军民和天下悠悠之口? 若是不逃,难道要殉城吗? 这样的抉择,是任何人都不愿意面对的。 和新组建的英属东天竺海军相比,大湾的舰队要更专业、更强大。 装甲巡洋舰、穹甲巡洋舰、撞击巡洋舰、炮舰等攻击舰;驱逐舰、岸防铁甲舰、无防护巡洋舰、风帆训练舰、运输船……等一应俱全,且攻击舰都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蒸汽战舰,比英吉利军的战舰要威猛得多。 有了大湾特种营的加入,这一场海上遭遇战的战局已定。 无可奈何之下,英军指挥官当机立断,以后方的运输船断后、放弃马喇甲,向东穿过马喇甲海峡,往爪哇岛方向突围! 只要能逃出马喇甲海峡,到了茫茫大海之上,他们就能有一线生机。 英吉利人有大航海图,熟知世界地理。 “我们出了马喇甲海峡,可以往南去澳洲。那个新大陆,华国人还不了解,他们不一定敢追过去。”英军指挥官对下属说道,意图稳定军心。 一天前还占据上风,攻占马喇甲只在眼前;一天之后他们就成了被夹击的丧家之犬。 这变化来得太快,快得令人难以接受。 但只要还有逃生的希望,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英吉利军迅速调整阵型,甚至放弃了一艘攻击舰,将指挥舰保护在中间,全力往东突围! “贼子哪里走!”林海赤红着双眼,亲率战舰穷追不舍! 被压着打了两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置办的战船被击沉、日夜相处的士兵落入海中,林海早已怒发冲冠。 此时有了报仇的机会,他哪里肯放过?便由他来做这前锋、身先士卒! 马喇甲的战舰航速和装备和英军的相仿,这边打边追,双方各有损伤。林海所在的战舰都起了火,却仍在放炮。 这样穷追不舍的胶着,总算为大湾特种营赢得了时间,解决了后方的英军运输船之后也追了上来。 看到马喇甲那艘船头都冒火的战舰还在不要命般紧追不休,姜丰捋了捋胡须赞道:“这前锋舰不知是林总兵麾下哪位将领?真是一条汉子,有血性!” 周围的人看到那艘勇猛的战舰,也都心生佩服。 马喇甲军上下都如此悍不畏死,难怪他们能坚持到现在了! 第521章 又来一军 在这个硝烟四起的大争之世,有点野心的国家都想在海外扩张中分一杯羹,猎物和狩猎者的角色时刻在变。 前一刻还在耀武扬威的侵略者,下一刻就在落荒而逃。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同盟,下一刻也可能拔刀相向。 在这个一切以利益为重,仁义道德都抛在一边的时代,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好比正在惶惶然突围的英吉利军,就不明白前方拦路的又是哪一国的军队。 看那旗帜,竟是一个奇怪的图案? 一个常来往于华国的英吉利人惊讶地喊道:“是八卦图!华国道教的八卦图!” 异教徒? 英军指挥官猛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有恶魔传说的地方! 原本荷国人的殖民地爪哇岛,某一年突然来了一支撒旦的军队,这些恶魔总是在夜晚出没、袭击教堂,还会一些神奇的魔术…… 荷国的殖民官员和教堂的神父、传教士都被陆续杀干净,最后不得不遵循上帝的旨意、放弃这个地方。 荷国人撤离之后,这支神秘的撒旦军队露出了真面目,竟是华国的异教徒! 不是说华国的宗教都是善良、和平的吗?这个什么天师道又是怎么回事? 而更可恨的是,区区一个爪哇小国,也敢拦截英吉利帝国的军队,真是太过分了! 爪哇的军队人数不多,战船也不成规模……但英吉利军本来就是败军,竟真的被爪哇的小船队拦住了去路。 若只有爪哇一支军队,即使是打了败仗的英吉利军也能把他们拿下。 但此时,后面还有穷追不舍的华国军队! 大湾特种营已经和马喇甲军队合兵一处,姜丰也派人将那艘将沉的马喇甲前锋舰上将士救了下来,猛然发现最后还充当炮手亲自发炮的正是马喇甲总兵林海! 这一刻,即使本来对林海有些成见的萧璟都震惊了。 光是这份身先士卒、视死如归的决心就令人震撼! 此时的林总兵,已经脱下了盔甲,满目的血丝、胡子拉杂,明明该是落魄不堪,却给人一种择人而噬的猛兽之感。 姜丰想到了初次见到的杨安……难怪杨安说林海和他是一样的人! 这份霸气和匪气,英吉利人败得不冤! 姜丰躬身道:“林总兵誓死守卫国土,请受我一拜!” 萧璟也拱手行礼道:“孤从前对林总兵有成见,实在汗颜!” 林海连忙避过,沙哑着声音道:“保家卫国是末将的职责,守卫马喇甲是全城文武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况且,此战还未结束,论功劳也太早了些。” 姜丰朗声笑道:“林总兵快人快语!我生平最敬重英雄!今日并肩作战,我们就是兄弟了!待此战结束,必与林总兵畅饮三百杯!” 林海低头笑了笑:“能和姜大人做兄弟,是在下的荣幸。” 想必整个南洋,没有人不愿意和姜丰做兄弟吧? 经历过绝望又绝处逢生的林海,心中曾经一万遍祈祷姜丰的到来……本来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姜丰却真的来了。 他这一生中,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感激一个人。 若他是女子,面对姜丰这样从天而降的救命英雄,就只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了”……此时什么蔡谦、宋全都被他抛诸脑后。 被林海火辣辣的目光看着,姜丰一时有些无语…… 虽然大家是兄弟了,可不是“契兄弟”啊! 此时战事还未结束,杨安仍指挥着舰队向前追击。 姜丰所在的指挥舰上,众人密切关注着前方的局势,一时也不再说话。 华国的军舰气势如虹,英吉利军逃亡的速度却慢了下来,这一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华国军队的警惕。 再往前就可以逃出马喇甲海峡了,英吉利人不一鼓作气逃出生天,还磨蹭着做什么? 难道有什么阴谋? “英吉利人除了‘围魏救赵’还会‘空城计’吗?”姜丰冷笑,“今日不管他们用什么计谋,都要把他们留下!” 林海凝视着前方,皱眉道:“或许是前方出了变故。” 出了马喇甲海峡就是南洋各国,如今都是我朝的势力范围。 “除非是有西洋军队从南美而来,否则无论前方出了什么变故,对我军来说都是好事。”姜丰笑着说。 一旁的萧璟听了,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自从杨安跟他说了南美食人族的事后,他就特意了解南美那里的势力。知道那里是佛郎机和葡国的势力范围,这两国对南美的控制都有些力不从心了,按说不会在此时出现在南洋…… 在众人的疑虑和忐忑中,这个谜底很快就揭开了。 随着我朝军队的逼近,英军的舰队被前后夹击下拥挤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甚至有炮弹砸到己方的船上。 而前方的来客也暴露在华国军队的眼皮底下。 “是爪哇来军?”姜丰诧异了一瞬,随即笑道,“张真音倒是来得巧。这牛鼻子每次都见机得快。” 林海也愣了愣:“马喇甲和爪哇素来关系平平,他们怎么会知道有敌军来袭、还及时派兵来援?” 总不可能是道士们掐指一算就算出来的吧? “等打完了仗,问问他们就知道了。”姜丰摇头失笑,“上回杨安打安南,张真音也派兵跟在后面耀武扬威……虽说他们也没出多少力,但这份同胞的情谊我们得领,二来,他们在安南也搜刮了一些好东西。看来他们这是尝到甜头了。” 援救安南的战争中,爪哇曾出兵随行的事,萧璟也是知道的。战后,朝廷还发了旨意褒奖了爪哇的国主张真音。 此时萧璟恍然道:“原来是爪哇的军队。天师道在我朝是邪教,想不到去了海外,倒有了同枝连气的情谊。” 姜丰微微笑了笑,天师道在爪哇的统治离不开华国的支持,自然很上道。 而且张真音是个有野心的,只怕还看上了别的地方,想得到华国的支持。 姜丰想了想,对付宗教,也许只有另一种宗教才行。就是不知道,如果放天师道去了西亚,能起到什么样的效果? 这些都是后话…… 虽然在打安南时爪哇军队几乎没有出力,这一回倒是起到了拦截的效果。 英吉利军被这么一阻,就再也离不开马喇甲海峡了。 眼看着大势将去,英属东天竺总督陷入了人生的艰难抉择中……自尽还是被俘?这是一个问题! 第522章 俘虏之用 英属东天竺总督最终选择了被俘,他告诉自己……他也不是第一个被华国军队俘虏的天竺总督了。 前任天竺总督就在大湾海战中被俘,还让国家支付了高昂代价,签订了屈辱的《大湾条约》才换回来。 那个时候,他还很是鄙视前任总督……打了败仗,就勇敢点自杀殉国,被俘虏了算怎么回事呢? 现在他明白了,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活着才有从头再来的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回到天竺,再过十年,他又能打造一支强军,到时候从马喇甲、大湾一路打进华国京城……报了今日的大仇! 怀着这样远大的理想,这位总督下令指挥舰挂上了白旗……远洋航行的船通常都会准备一面白旗,以备突发状况时使用。 英属东天竺总督看着冉冉升起的白旗,紧紧握着拳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所率领的军队也会用上这面白旗。 要接受敌方的投降吗?船上的人都看着姜丰。 姜丰大笑道:“接受!为何不接受?这些人还很有用处呢!” 虽然敌方就只剩几艘船,还大多有破损。光从战利品来说,接受了投降的效益也不大。 至于敌方的将领……俘虏了过来也是鸡肋。 和新约之战不同,当时被俘的除了时任英属天竺总督、还有法、荷几国的将士,上下那么多军士,又关系到几个国家……我朝才能借战后和谈之机大大地敲一笔竹竿。 如今敌军都快被全歼的,只剩下寥寥两三百人,只怕英吉利国都未必会来赎人。 杨安很快派兵前往押解英吉利军的将士、接管敌军的战船。 姜丰则对众人解释道:“我们还要去攻打金奈城呢,有了这些英军士兵,说不定能有奇效!” 马喇甲总兵林海很快反应过来:“姜大人的意思是……我们打着英吉利军的旗号,诈开金奈城?” “不错!”姜丰抚掌笑道:“如今消息传递落后,金奈城的守军绝对没有收到英军战败的消息。我们可以把剩下这几艘英军战船放在前面,穿上他们的军装、挂上他们的旗号……我军潜伏其中,战舰紧随其后……借着晨雾朦胧之际登岸,很可能蒙混过关。” 林海补充道:“或者……我们可以选择一个夜晚,以打了败仗逃回去的名义诈城。” 姜丰道:“还是林总兵的建议更稳妥些。待回马喇甲了,我们请杨将军来,再一起商议其中细节。” 姜丰心情很好……金奈城在收到茫买和苏拉特被袭的消息,很可能向周边势力求援、做好迎战的准备。 大湾军队远道而来、面对有所准备的西洋军队,必是一场苦战。 从心底里,姜丰是不愿意陷入苦战、不愿意看到辛苦培养的特种营有所损伤。 上兵伐谋……能够以尽可能小的代价拿下金奈城,就更好了。 华国军队收缴了敌军的武器和战船、把俘虏押送到一艘船上后,便返回马喇甲城。前方的爪哇船队也汇合一处前往马喇甲。 这一回爪哇军是切切实实地帮了大忙,华国说什么也得好好答谢他们了…… 城楼上,远远看着海上我朝战舰渐渐靠近,沈之鹤激动得几乎要原地跳起。 他们胜了!真的胜了! 胜利的欢呼声从城楼上响起,不一会儿便传遍了全城。 从援军到来到现在,又过去了几日……大海茫茫,什么变故都可能发生。 他们只知道英吉利军离开了马喇甲,我朝军队随即追击了出去,但大军离开港口越来越远,他们也不知道战况如何。 更令沈之鹤担忧的是,他看到林海身先士卒登上前锋舰也追了出去……马喇甲的船炮弹所剩无几,所谓的前锋舰也只是原本的运输船…… 作为并肩作战的同僚,沈之鹤觉得林海这是疯狂的冒险。 此时此刻,他对林海的印象也是大大改观……林总兵既是如此英雄,抢先拍马屁的事,就原谅他了吧?人皆有癖好,说不定林总兵的癖好就是拍马屁呢? 大湾特种营、马喇甲驻军、爪哇军队陆续在马喇甲海港登陆,沈之鹤也带着人迎了出去。 劫后余生,城中的守军都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人!我差点就再也看不到您了!”沈之鹤扑到姜丰面前,哽咽地说道。 “之鹤啊!你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句话吗?”姜丰哭笑不得地说道。 沈之鹤一噎,正要抱头痛哭的动作停了下来,索性不理会破坏气氛的姜丰,对一旁的林海拱手行礼:“林总兵,我代全城军民感谢所有将士的浴血奋战!感谢林总兵的寸步不让!” 林海忙扶着沈之鹤,笑道:“我也感谢沈大人坐镇后方,稳定民心之余还为我军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持!” 战事开始后,城中不停地为战船上的军士提供弹药和物资支持。而稳定的后方,也让大军没有了后顾之忧。 马喇甲城能够坚持到援军到来,并不是哪个人的功劳,而是全城所有军民的功劳! 萧璟在一旁看着这文武相得,不由得叹道:“诸位大人和将军皆是国之栋梁。我国正是有诸位在,才能有今日这般的威势。” 从皇帝登基至今,世界局势已大大改变。我朝也从固守一方到开拓四海,后来居上地与西方列强一起瓜分海外殖民地! 这些成果,足以令皇帝的功绩可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比拟!也令萧璟为父皇、为这个国家而自豪。 从前,他认为这一切是父皇英明神武,是朝中大臣治国有道……出来走了一圈,他才知道在京城之外,还有多少人默默无闻地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撒热血! 华夏之所以能屹立于四海,正是有这些国之脊梁在! 姜丰微笑着看萧璟褒扬众人…… 能够得到未来天子的认可,对沈之鹤和林海等人来说,也是一场难得的机缘。 林海谢过了太子的肯定,叹息道:“虽然马喇甲城最终守住了,却也是损失惨重。末将麾下的士兵死伤大半,战船也几乎全被击沉。十年积累,毁于一旦。” 说着,他的眼眶红了。 沈之鹤拍了拍林海的肩膀,对萧璟道:“殿下,微臣将向朝廷上奏折,恳请朝廷免除马喇甲五年关税,用于抚恤伤亡的将士、重建马喇甲驻军。”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所有马喇甲军士齐齐向萧璟鞠躬。 萧璟动容道:“诸位请起,此事合情合理,孤亦会向朝廷说明。” “有殿下的话,我们就放心了!”沈之鹤和林海齐道。 姜丰嘴角抽了抽,这两个人倒是见机得快,萧璟就这么成了他们的“代言人”了。 正说着,杨安安置好军队和俘虏,和爪哇领兵的将领一起走了过来。 这爪哇领兵的,倒是姜丰的故人! 第523章 战后回城 姜丰看着一身铠甲,跟在杨安后方朝自己走来的那个爪哇将领……磨了磨牙道:“和光道长,你还敢来见我?” 张和光微笑:“正是小道!姜大人,你曾说过‘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贫道和你交朋友来了。” 姜丰目光冷了冷。 他不想和张和光做朋友,但是今日张和光帮了马喇甲军是事实。 张和光端端正正地行礼道:“姜大人,从前我们是敌人,贫道不择手段,贫道在此诚意向大人道歉了!” 杨安和沈之鹤都知道姜丰和张和光的恩怨,没有说话。 林海虽不清楚,但刚刚才和姜丰称兄道弟,此时自然站在姜丰这边。 姜丰看着张和光,慢慢地说:“我和张真音达成了合作协议,也同意饶你一命。罢了,既在海外,都是同胞。” 大局为重,此时不宜内讧。 张和光高兴地说:“多谢姜大人!” 林海这才笑说:“道长来得可真及时,只是打了几日仗,大伙儿想必都累了,如今还是先回城休息。” 萧璟也打了个哈欠:“林总兵说的是,孤也累了。不怕诸位笑话,孤好些日子没能睡个安稳觉了。虽然姜大人一直说不必担心,但海上炮火声不休,风浪又大,飘然如在云中。孤又如何能安心?” 张和光这才知道在场的还有一朝太子,连忙又向萧璟行礼、口称“不知殿下在此,还望恕罪”。 萧璟摆了摆手,姿态谦和地笑道:“不知者不罪。” 天师道在国内是邪教,在国外却立下了偌大基业……世事难料,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虽然各怀心思,但毕竟打了胜仗,众人都是笑容满面,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城中走去。 大战数日,上下军士都是不眠不休的苦战,城中百姓亦是惊惶不安。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大军凯旋,百姓们最想做的便是饱餐一顿、再好好地睡一觉。 姜丰和萧璟还是住在城中的驿馆,杨安和张和光都是随军扎营,沈之鹤和林海则要处理战后事宜…… 到了驿馆门口,姜丰对送他和萧璟过来的众人道:“你们也先好好休息,战后诸事繁杂,也不急在一时。将士们也都疲乏,该养精蓄锐。至于攻打金奈的事,就更不急在这一两日了。那些俘虏且不必管,关着饿他们一饿,出出气也好。” 众人都点头称是。 姜丰又对沈之鹤道:“特别是之鹤,你看你这憔悴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风流倜傥的才子模样?和我站在一起,人家都以为你是我爹了。男人也是要保养的,对自己要有点要求。” 本来听到姜丰关心之语还挺感动的沈之鹤脸色一僵,甩了甩袖子认真地说:“姜大人,你对自己的年龄没有清醒的认识吗?再说了,我也不敢当您的爹啊?” 说完,甩袖而去。 其他人一时都愣住了。 姜丰苦笑着摊了摊手:“真是没办法,之鹤就是这样的脾气,请诸位多担待。” 沈之鹤倒是挺正常的,倒是姜大人您……有些一言难尽啊! 杨安看到姜丰关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连忙说:“末将这就去营地!” 说完脚底抹油般迅速溜了……沈之鹤的年龄比姜丰还小,都被姜丰说成长辈了……自己年纪比姜丰还大些,万一姜大人又口不择言,那多尴尬啊? 他可不敢做姜大人的爷爷! 一时之间,众人反应过来连连告辞,驿馆门口就只剩姜丰和萧璟、大内护卫们。 萧璟无奈地说:“姜大人,您真会说笑话。” 姜丰背着手走进驿馆,一脸高深莫测地道:“喜也一日、忧也一日,说些笑话,让大家都开开心心不好吗?我也是看沈之鹤心情凝重。殿下别看沈之鹤拂袖而去了,其实他心情比一开始好多了。” 英吉利军将登岸时,全城撤离。 这驿馆的驿臣也在撤退的范围内,援军来了之后,也不知战况如何。 百姓们都排好队伍,观望着战况、随时准备撤离,一律不许回家。 直到看到我军凯旋,百姓们才陆续回了自己家。 因时间匆忙,这驿馆内就有些杂乱。 好在姜丰的亲兵、萧璟的大内护卫都是能干的,不一时就安排好食物、烧好热水、收拾好房间,让主上可以好好休息。 不多时便入夜了,驿馆内一片漆黑、鸦雀无声。全城也是一片静谧,仿佛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沉睡中。 在此息战之时,世界上不知有多少地方都在炮火连天,这种静谧是祥和的,也是难得的。 和这一刻的祥和相比,前些日子的惶恐不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 只有一些孩童突然在睡梦中被噩梦惊醒,时不时传出一阵阵哭声,让人恍然大战过去未远。 城中的百姓能够安眠,沈之鹤和林海却不能。 他们略作休息后便召集属下,点起灯连夜安排善后之事。 马喇甲驻军伤亡近九成,这些军士大多是从岭南一带招募的,得给阵亡的将士家人抚恤;许多士兵都随战舰一起沉入海中、尸骨无存,也要把他们的遗物规整好、派人送回家乡;还有受伤的士兵,要安排大夫治疗…… 而原本停泊在港口的商船,因战事受损的,那些海商损失惨重,也要处理好,否则怕引起动乱……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够林海和沈之鹤忙的。 除了这些事,还有写奏折。 别小看写奏折的事,你打仗多惨烈、立了多少功劳,得让皇帝、让朝廷知道啊!立功不汇报、如锦衣夜行! 沈之鹤亲笔写了一封奏折,汇报此次战事,向朝廷请求免除五年的关税。这份奏折写得荡气回肠、慷慨激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林海本来也写了一份奏折,同样汇报战事、为有功的将士请功;并请求朝廷支援、重建马喇甲驻军。 马喇甲这个险要之地,是一日不能无军的。否则就像一个小儿抱着金子走在闹市,人人皆会觊觎。 但林海看过沈之鹤的奏折后,又默默地看了一遍自己的奏折……顿时觉得自己这份平实的奏折干巴巴的。 如果说沈之鹤的奏折是一件华服,他这就是一件麻衣,素白的那种。 “沈大人,有劳你替我的奏折润色一番。”林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若是之前,因沈之鹤接替了宋全的职位、他对沈之鹤心怀芥蒂,是无论如何不会向沈之鹤求助的。 但经过这一战,不仅沈之鹤对林海大为改观,林海对沈之鹤也是重新认识了。 马喇甲这文武主官,关系空前和谐。 沈之鹤笑道:“这有何难?交给我便是。说起来,写奏折这事,还是姜大人的好……他的奏折,朝廷就没有不准的。” 两人顿时露出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说起拍马屁这事,还是姜大人第一啊! 第524章 定下战术 马喇甲城的内部事务,姜丰没有主动过问,只有沈之鹤请教他的时候,他才指点几句。 在战后的善后处理方面,他确实比较有经验。 沈之鹤认真地听姜丰的指导,末了惭愧地说:“经此一事,下官自觉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往日吟诗作赋,白费了时光。”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 姜丰温和地安慰:“你表现得已经很不错了。这些琐碎政务,慢慢学是能学会的。只有一个人的气节,是学不来的。你作为海关提举,在战时能肩负起守卫城池之责,与整座城共生死。说实话,我很感动也很佩服。” 海关提举负责征收关税,是没有守城的职责的。换作一个胆小懦弱的人,说不定第一时间就让人护送着逃跑。 沈之鹤被姜丰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头道:“下官亦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忠和义当践行,不是文章中夸夸其谈而已。况且,下官在姜大人麾下多年,一直以大人为楷模,岂能临阵脱逃,丢了大人的脸?” 最后这几句话,准确地拍到了姜大人的心坎上,令姜大人哈哈大笑。 沈之鹤在京中时还是一个端方君子,跟着姜丰久了……也学会“说话”了,这大概也是近朱者赤吧? 这些时日,姜丰都在协助马喇甲处理战后事宜,征讨金奈城的事倒是不急。 封锁了马喇甲海峡,消息无法传出,天竺那边收不到战况,早几日迟几日出兵关系都不大,也正好让大湾将士也好好休整。 接连攻打茫买和苏拉特城,才刚刚赶回来又救援马喇甲,这连翻征战,不说将士们,就连姜丰都有些吃不消了。 休整了一段时日,上下将士总算是恢复了神气。 杨安才派人到苏门答腊岛接回运输船,上面可有他们在天竺的战利品——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 这一艘艘吃水甚深的运输船到达马喇甲,让本来心情沉重的林海和沈之鹤都精神一震。 虽然这些金子不是他们的,但大家总归是一国的。大湾有钱,对马喇甲来说总是好事。 林海羡慕地说:“姜大人的以战养战之策果然名不虚传。有了这一批战利品,此次远征就不亏了,还可以补充好些战船和兵马。唉……可惜当时马喇甲真的是船小兵少,末将顾虑重重,错过了随大人出征的机会。” 姜丰和杨安相视一笑,大方地说:“也幸好林总兵谨慎。若是马喇甲驻军也一起出征了,这马喇甲城没有守卫,后果不堪想象。此次我军远征天竺,能取得这些战果,多亏了你们提供的情报。又有贵军牵制住英吉利大军,我军才能顺利返航。功劳是大家的,战利品,马喇甲自然可以分一杯羹。” 林海顿时大喜!果然和有钱人做朋友就是好!分金子都那么爽快! 有了姜大人的承诺,这么多的金子,他们哪怕分一两成,抚恤死伤将士方面,就更从容了! 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马喇甲军民和大湾特种营都成了生死之交。 因此,说到攻打金奈时,林海踊跃献策:“英吉利军幸存的战船和士兵都不多,即使在海上,也很容易被识破是败军。末将的建议,索性就以败军的名义,‘仓皇’逃窜回金奈城。我们再紧随其后,一起登岸。” “可是那金奈城守军看到英吉利军后方有追兵,又岂会让船靠岸?”姜丰迟疑地问道。 杨安在一旁笑了笑补充:“林总兵的主意不错,纵使金奈城守军察觉有诈又能如何?他们总不能朝自己的同胞放炮。我军便如驱赶羊群的狼一般,赶着英军上岸。” 姜丰恍然:“英军就是我们手中的人质,也是人肉盾牌……有了这些人质在手,金奈城的守军就进退两难。” 历史上,蒙古人攻打宋朝,便驱赶汉人百姓在前方攻城。宋朝守将面对己方百姓,反攻也不是、不反攻也不是。 计谋不怕老,管用就好。 战术就这样定下,杨安开始整军待发。 林海收下了大湾军队的金子,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此时他几乎成了光杆将军,就是有心出兵,也没那个力了。 倒是没参与分赃、也没参与定策的张和光找了来,笑道:“姜大人征天竺,可否带上贫道?贫道跟着摇旗呐喊、以壮声势也是好的。” 姜丰看了看一点也不见外的张和光,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说起来,我还未问道长,是怎么知道马喇甲遇袭的呢?” “真音天师夜观天象,见西方有灾星凌日,掐指一算……”张和光一脸严肃地说着。 姜丰打断道:“晚上哪来的‘凌日’?和光道长,你这业务水平不行啊。” 张和光顿了顿,忙说:“不是凌日,是凌月。再说了,道家的事,大人您不懂。” 姜丰就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信口开河…… 张和光这才讪讪地说:“是从吕宋那里得到消息,姜大人和一位贵客去了马喇甲。我们天师打听到消息,那位贵客身份不凡,姜大人都隐隐以他为主。想着,也就宫中几位,再算一算年龄,这贵客身份是呼之欲出了。” “天师便说,姜大人您贵人事忙,绝不会无事带着特种营下南洋,必定又想着要打哪里。无论是要打哪里,我们都可以跟着摇旗呐喊,顺便……咳咳,狐假虎威,占点便宜。” “但爪哇没多少军队,要拉出这支船队,还颇费了一翻功夫。我们本来是打算上马喇甲等候的,没想到正赶上英吉利军逃窜。” 姜丰皱了皱眉,在码头的时候,张和光还假装不知道萧璟的身份呢……这小道士满嘴跑马,没有半句实话。 这番话恐怕也是半真半假,不管消息是怎么得到的,只有狐假虎威、占点便宜是真的……好在,他也不用追究他的消息来源。 总归这些天师道,还是有用处的。 “既然张道长如此有诚意,这金奈城,咱们就一起去吧。”姜丰抬头笑道,“只是我可先说好,打仗的事胜负难料、生死有命。” 要不要顺手坑这道士一把,报仇出气? “跟着姜大人,又岂会打败仗!”张和光大喜道,“姜大人,您吃肉,就带着小的们喝汤吧!” 姜丰冷哼:“你们还真是半点出家人淡泊名利的样子都没有。” “什么淡泊名利?”张和光大咧咧地说,“姜大人,明人不说暗话!这天底下的宗教,说白了就是用自己的思想控制百姓!用大人曾经说过的话,就是看哪家‘洗脑’功力比较强!” 第525章 野心大了 在马喇甲补给充足,大湾特种营扬帆出海,第二次远征天竺。 之所以念念不忘地要打金奈,并不是姜丰对金奈、对天竺有什么执念和恶意。 而是金奈是英吉利人在天竺的三座大城之一,把这三座大城都给打垮,可以瓦解英吉利人在天竺的势力,搅浑天竺这趟水。 荷国、法兰西、葡国等都在天竺有驻地,这些西方国家都是饿狼,只要英吉利这头猛虎露出颓势,它们就会一拥而上,把英属东天竺公司当成一块肥肉撕扯一光。 届时,天竺局势就会大乱。 我朝就可以趁机稳定在缅甸的势力,开发出海口仰光城。 甚至可以借天竺之乱,也在南天竺西海岸开拓一个驻地,为以后远征波斯做准备。 故而,金奈不得不打! 现在,有这么一批英吉利国的败军在手,对于征金奈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而这一战,姜丰没有再带着萧璟。 刷资历和声望,有攻打茫买和苏拉特城、援救马喇甲已经足够了。 海上征战到底辛苦,萧璟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这样的长途奔袭有些吃不消。姜丰也是很体贴的,便把萧璟留在了马喇甲。 林海和沈之鹤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招待太子殿下……他们还想着用真情感动太子,让他回京后为马喇甲美言几句。 虽然说他们浴血奋战保卫了马喇甲,但京中百官不知道其中有多艰难啊!而他们全军覆没却是现实,这事真的要看从哪个角度说了…… 一个不好,不仅无功还有过呢! 随着大湾特种营出征的,还有爪哇的军队。他们真的是跟在运输船后面摇旗呐喊……看样子让他们做前锋是不可能的,要是搬战利品倒是用得上…… 这果然……很符合张和光的秉性。 张和光也没有在自己船队的指挥舰上,反而上了姜丰所在的指挥舰,用他的话来说,他要鞍前马后服侍姜大人,给姜大人赔罪。 姜丰不让他近身,淡淡说道:“和光道长的本事,本官还是领教过的。鞍前马后就不必了。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你到底想要什么还是直说吧。” 张和光嘿嘿一笑,姜丰是讽刺他,可他不在意。一个人要想成事,脸皮不厚怎么行呢? 此时姜丰直接问了,张和光坐在姜丰身边,侧着身子笑道:“姜大人是有大气运之人,贫道是个五弊三缺的,靠近姜大人也是想沾沾大人的气运。” 姜丰瞟了他一眼。 张和光敛起笑容,端正坐姿正色道:“大人,小道说的是实话。姜大人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这是不世之功业。我们天师道沾大人的光占据了爪哇,这份恩德时刻不敢忘。可爪哇毕竟只是一个岛,人口有限。我道秉承三清之意到世间传道、拯救黎民于水火……只是一个爪哇,又如何完成三清之命呢?” “姜大人,您看还有哪个地方比较适合我们布道?真音师兄说了,姜大人您说了算,我们不挑的。”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姜丰摇头失笑:“既这么说,倒是有一个好地方,只看你们敢不敢去了。” 张和光双眼一亮:“大人说的是?” “波斯!”姜丰盯着张和光,掷地有声。 张和光脸色一僵,这和他想得不一样啊……不是波斯不好,而是这块肉太大,真落到天师道手里,只怕吞不下还得噎死。 “姜大人……”张和光定了定神道,“波斯遥远,我们爪哇兵少船小……我们要马来国和苏门答腊岛就挺好的。” 马来国在马喇甲北方,现在是我朝的藩属国。该国也是信仰大食教,但经过洋人殖民后,王室形同虚设。大湾之战后,也成了我朝的势力范围,马来国相就是冼家人。 而苏门答腊岛则在马喇甲南边,隔着马喇甲海峡。 天师道还真的挺敢想的,他们何不直说想要整个马来半岛和南洋诸岛呢? “你们天师这胃口还真不小啊!”姜丰感叹,“连华国的势力范围都敢想……” 姜丰说着,突然冷笑:“我能把爪哇岛给天师道,也是能收回来的。” “姜大人别这样啊!”张和光立刻急了,“您有话好好说,可别一言不合就翻脸啊!大家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不必了!”姜丰眯了眯眼睛,“今日我也累了,波斯的事,你回去好好请示你们天师,不必急着答复我。至于这金奈城,你去也行,不去的话,现在返航亦可。” 张和光苦着脸说:“姜大人别生气……这并不是我们天师的意思,都是小道痴心妄想。” 姜丰闭着眼摆了摆手,让张和光离开。 张和光被姜丰怠慢的态度怔住了,环顾四周却猛地发现周围的大湾军士都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即使是六月天,这些目光都让他心头发冷。 这不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吗?姜丰的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张和光不得不行礼离开,回到自己的船舱,一时不敢再见姜丰。 等天师道的人都离开了眼前,姜丰睁开眼眉头微皱……这天师道看起来不太识相啊? 当初处理邪教的时候,除了天师道,还有监守自盗的弥勒教。 弥勒教的和尚在暹罗蛰伏了起来。有暹罗国主杨书镇着,这和尚并没有翻起什么花样。 而他当初是看着天师道有野心又有本事,才把他们送去信奉大食教的爪哇岛,也是“以毒攻毒”的意思。 没想到,却把天师道的野心养得更大了。 只是野心这种事,没有实力做支撑,可并不是一件好事。这回张和光狮子大开口,简直岂有此理! 因金奈城就在南天竺的东海岸、孟加拉湾,这回大军仍沿着沿海线进军,穿过平静的暹罗、缅甸海域,就到了金奈城! 第526章 各有盾牌 金奈城的守军已经严阵以待了。 茫买城和苏拉特城相继被袭击,显然来犯之军有意和英属城池过不去,他们可不敢抱侥幸心理,觉得敌人会放过金奈。 为此,他们专程向周边法属、荷属驻地求援。 虽然大家在天竺这块地方大战小战不断,但面对黑发黑眼的华国人,还是可以团结起来的。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嘛。 特别是法兰西,在欧洲战场上,法兰西和英吉利是世仇。但在海外开拓方面,还是有些默契的。 在北美那边,他们不是又联合起来了吗? 但是,金奈城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左等右等的,敌军却迟迟不来…… 从苏拉特城到金奈,敌军就算蜗牛爬也该爬到了啊?难道是海上风浪大出了事? 在这个消息滞后的时代,对于远方发生的事,有时候真的全靠猜。 法、荷两国的援军来了金奈城,军粮消耗又全都要金奈城支持。这华国军队要是还不来,光是援军的消耗,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金奈城的守将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无奈地叹着气……这华国人到底还来不来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给个准信行不行? 城主看着日渐放松警惕、借机在金奈城花天酒地的援军,无奈地对守将道:“要不,我们让援军先离开?那些法国佬只会找情人……” 守将默默地看了城主一眼,难道是法国佬把城主的情人也给泡上了? 城主正经地说:“我们金奈城本来就比不上茫买,城中储备的粮食也不多,怕时间长了,不够援军的消耗。到时候拿什么打发他们呢?华国人说不定知道我们有了准备、不来金奈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守将还是谨慎地说:“再等等吧,至少要等到我国的大军返回,那时候就真的不用担心了……我让你关着的那些华国海商,情况怎么样?” 得知进犯茫买和苏拉特城的是华国军队后,金奈城守将立即行动起来,派兵从附近几城捉捕华国海商。 还真让他捉到了一些东方面孔的人,其中有几个是华国海商,也有安南、暹罗几国被西洋海商雇佣的仆人。 此时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了,反正在西洋人看来,这些黑发黑眼的东方人长得都差不多……能够在紧急情况下用来做人质。 城主便道:“都关在教堂那边,有食物和水。” 听说华国人攻打西方城市,都喜欢首先轰炸教堂。既然如此,就把人质关押在教堂,到时候把消息放出去,看华国人还敢不敢炸教堂! 对于这一仗,金奈城确实是把能做的准备都做足了。 此时他们还乐观地想,只要撑到本国的大军返回,那么这一场危机就解除了。 甚至城主还有点小心思……茫买和苏拉特城被轰炸成废墟,以后金奈城就会成为英吉利国在天竺最大的驻地,他这个城主的身份也会更重要。 这对他来说,是因祸得福的好事啊! 在各怀心思之下,金奈城守军终于发现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 “全城戒备!大炮准备!”守军精神一震,立刻发出指令。 总算是来了,日日精神紧绷的,再这么拖下去……他的精神都要受不了了。 英吉利军出征缅甸和马喇甲带走了所有战船,金奈城也是没有海军的,但他们还有大炮。 守军早已把大炮推到港口上,只等着敌军靠近,就火力齐开、轰其母亲! 敌军渐渐接近……船身的标志和船上的旗帜都越发清晰…… 金奈城的守军都齐齐愣住了。 这不是敌军,是自己人? 难道是总督大人率大军凯旋,还俘虏了战船回来? “不对!前方的我军战船全部有伤!指挥舰都倾斜了!”金奈城守将咬牙道,“该死的!他们打了败仗回来!” “将军,我们还开炮吗?”炮手的指挥官犹豫地请示。 那可是英属东天竺总督的船,是他们的上司!总督大人还是贵族出身,他们怎么敢对总督大人的船开炮? 守将一时没有说话,转而去问那城主:“城主大人,您觉得呢?” 金奈城的城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油滑中年人,留着两撇翘翘的胡子……虽然远离故国,但作为一城之主,他在天竺的生活也是逍遥而滋润的。 现在这样的局势,他哪里见识过?早已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这守将却不放过他,继续问道:“城主大人,这金奈城要怎么守,还得您决定。” 城主哭丧着脸说:“您是将军,您决定吧。” 守将心中骂粗口,我要是敢做主还来问你?那是总督大人!总不能闭着眼睛轰其母亲吧?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眼看着海上的船队越来越近……港口上的炮手们都要哭了,这打不打,给句话啊? 再不打,他们就要逃回城内了!总不能站在这里给敌军做耙子吧? “打!打他母亲的!”那守将闭了闭眼睛,心中一横! 事情都这样了,他还能怎么办? 他就是想投降,也得抵抗一二,才能赢得敌人的尊重啊! “去把人质都提出来,绑着站在海岸上!”守将当机立断,改变了原本的主意,让人质提前派上用场。 那就肉盾对肉盾吧!看看华国人面对己方的国民,开炮还是不开炮! 大湾战舰如恶狼驱羊一般赶着俘虏的英军向金奈城逼近…… 每一艘被俘的英军战船上都有我军的士兵看守俘虏。那英属东天竺总督出了海,才知道自己的投降还有这个“作用”,顿时后悔得都要哭了。 他是想过被俘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华国会用他来和英吉利政府谈判,国家付出一定代价把他赎回去。 只要回到天竺,总有一日他会卷土重来。 但他从未想过,他会作为人肉盾牌被押送回天竺,和自己国家的人站在敌对的方向…… 他可是总督啊!经过这一战,他还要不要面子了?就算留下一条命,他也不可能再做天竺总督了! 大湾指挥舰上,杨安和姜丰都拿着望远镜密切地关注前方的战况。 眼看着金奈城把大炮推到港口,又押送出一个个人站在海岸上…… “那些是我朝的百姓?”姜丰皱眉道,“有几十个人。” 我朝竟有那么多百姓在金奈城?这也不无可能。毕竟这些年移民到南洋讨生活的华国百姓也不少,说不定也会跟着大海商到天竺来。 那可怎么办呢?几十条人命啊…… 第527章 攻心之策 杨安觑着姜丰的神色,低声道:“这些人也未必是我朝百姓,恐怕是南洋一带的居多。” 姜丰缓缓摇了摇头,凝重地说:“即便全是南洋百姓,也不能坐视不理。南洋各国既奉我朝为主,我们就有责任保护其国民。这便是权利越大、责任越大。” 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这是大国的责任。 听姜丰的意思,是要保全这些人质…… 杨安皱了皱眉,不是很认同地劝道:“大人,此事断不可成为定例。如今我国移民海外的百姓日益增多,来日必将遍布世界各地。若是每一次战争,敌方都把我朝普通百姓推出来做盾牌、人质,我们还怎么打仗?必须以铁血手段,让敌人知道此举无用,来日才可保全更多的百姓!” “两国交战不牵涉平民,这本是国际惯例。金奈城守军此举已违反了国际惯例,若按他们的作为,我们也可以从马喇甲、暹罗一带逮捕押解他们的侨民了?” 杨安的话很有道理,姜丰素来是肯纳谏的人。打完苏拉特城,杨安提议先赶回马喇甲,姜丰都同意了。 但此次,姜丰却沉默了半晌:“跟强盗讲什么惯例?这惯例从来就是用来约束弱者的。如今即使他们违背惯例在先,我们一时之间也拿他们没办法,当务之急还是解除人质危机、并拿下金奈城。” “我们相识那么久,你知道我的,并不是一味仁慈的人。先抛开大义凛然的话不说,我朝正处于对外扩张的关键时期,我一直鼓励百姓移民、播种到全世界。若是不能保护海外侨民的安全,以后百姓又哪里还敢移民?” “这里都是你我麾下的兵士,封锁消息不难。但人人心中都有一把秤,士兵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想。我们今日可以不把普通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来日就可能不把士兵的性命放在心上。封锁消息容易,欺民心难!” 姜丰语重心长地说道。 杨安心中一凛,对姜丰行了一礼。 他虽然还是不完全赞同姜丰的理念,却不得不对此感到佩服。 有的人位高权重后,就视黎民下属如草芥。心狠手辣的高官常见,不忘初心的却难得。 本来,杨安还想说,开炮的事就由他来发令,事后只要说他不听从姜大人的指挥、擅作主张,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就是。 为了姜大人的名声,杨安不介意背上骂名。 但是此刻,他没有再提这个建议。因为他知道姜丰一定不同意。 姜大人光明磊落,就不会做这样欺心之事。 那可怎么办呢? 被俘英军的船和岸上的金奈守军已经不在射程范围内了。 无论哪一方先开火,后果都将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敌方也有顾忌,见大湾军队迟迟没有开炮,他们也一时没有动。 “全军停止前进!原地待命!”姜丰终于下了命令。 海上航行的船队是有惯性的,命令下达之后,船队还向前行了一段距离,只是航速却明显地放慢了。 岸上的金奈城守军顿时松了一口气,绑在海岸上的人质起到作用了! 真是没有想到,威名赫赫的大湾特种营、凶名在外的姜丰竟然真的会顾忌几十个普通民众的性命! “上帝,他们真的停住了。”城楼上,金奈城主瞪大着眼睛,高兴得小胡子都翘了起来。 守将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还是说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们也有俘虏在对方手里呢。不过我们毕竟是守城,军需上总能比他们坚持久一些。他们在海上,大军要消耗粮食,坚持不了多久的。只要能僵持到他们退兵就好了,我们要沉住气!” 城主笑道:“将军你说了算!哈哈!这些可笑的华国人,在战场上竟然还讲仁义道德!” 东方的儒家文化碰上西方的海盗文化,那可不是得一败涂地吗? 那些穿着奇怪衣服、满嘴令人听不懂的话的华国人,还是回家耕田去吧!海外扩张不适合他们! 华国军队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停在海面上,静寂得仿佛一副油画,只剩那蒸汽船的烟囱还在冒着黑烟。 过了一会儿,前方那艘破破烂烂的英吉利指挥舰独自向前行进。 华国人是要和他们谈判吗? 金奈城守军犹豫了一会儿,下令放这艘船过来。 能和谈就最好了,他们能凭一城之力抵挡住华国大军来袭,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了。 在爪哇船队中的张和光啧啧叹道:“姜丰这是要做什么?大军都打上门了,就为了那么一些百姓就要前功尽弃了吗?” 这比较起来,姜丰比他更像出家人啊! 不过再一想想,对付天师道和弥勒教的时候,姜丰出手多狠辣啊,也一点也没有如今的“慈悲为怀”,这个姜巡抚,可真是令人看不透。 大湾特种营的指挥舰上,姜丰又下了一道命令,令前锋营押送东天竺总督上岸,带过去一句话:城中若有一个华国或南洋百姓死亡,华国军队必将不顾一切代价攻下金奈。登上金奈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屠城? 前一刻还在欢呼的金奈城守军收到大湾特种营前锋小将的传话,顿时惊呆了! 大湾特种营打下茫买城和苏拉特城,都只劫财不伤人命,到了金奈就要屠城? 守将和城主面面相觑,额头上渗出一颗颗密密麻麻的冷汗。 那前锋小将笑了笑,脸上还露出两颗酒窝,显得有些稚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无情:“我们姜大人说了,任何一个我朝和藩属国百姓的死亡,不论什么原因,都要记到贵国头上。我军必屠城为己方百姓复仇!” “请阁下不要怀疑我们的决心!” “可是……”金奈城城主焦急地道,“可是这些百姓是被你们的炮火打中的呢?也算在我们头上吗?” “自然。”那小将冷笑着,把俘虏的东天竺总督推了过来,“你们的人,还给你们也无妨。反正也不过多活一阵……诸位迟早都是死人。” 上帝的!也太野蛮了! “你们这样是不合国际惯例的!屠城是不人道的!百姓是无辜的!”金奈城主气急败坏地指责,“你们如果这么做,会被世界各国指责的!” “海岸上站着的那些,难道就不是普通百姓吗?”小将淡淡一笑。 金奈城城主和守将都说不出话来!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华国人把俘虏都还给他们,看来真的是不顾人质安危,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了!并且还要借华国百姓的死占据道义的制高点! 这也太不要脸了!说好的儒家文化、仁义道德呢? 姜丰这是比海盗还狠! 除非他们能打赢这场仗……但他们的胜算有多大呢?毕竟连总督的大军都败了,那那些法、荷援兵,都是各怀心思的。 “你们不敢这么做。”那守将额头滴着汗,却强硬地说道,“你们绝不会看着自己的国民去死、更不敢主动对己方国民开炮,否则你们就不用停下了了!” 华国人一定是在诈他们!稳住,一定要稳住! 第528章 拒绝和谈 “我们敢不敢,你们很快就知道了。”大湾特种营的小将挑眉一笑,真的把那东天竺总督留下,转身就走。 放了一个总督,后面还有几百俘虏,和海岸上的几十我朝百姓比起来,纵然双方都把人质当炮灰,总归是不亏的。 以屠城为威胁,便是姜丰的对策。 杨安说的话中有一句非常正确,就是不能如敌人之意。 若纵容了敌人,让敌人尝到了甜头。以后一发生战事,敌人就把我国侨民推出来,那我朝军队对外征战就会处处受制,海外移民也会人心惶惶。 这才是真的毁了移民海外的长久之策。 如果屠城的威胁都不能保全这些侨民,那大湾军队也算是尽力了,接下来就是举全军之力复仇! 届时,携着为同胞报仇的气势,全军将士作战也必然更加勇猛。 眼看着华国小将转身离开,那金奈城主着急地喊道:“请等一等!” 小将脚步不停,鸟语听不懂……直到一旁的通译赶紧翻译了,他才停下脚步,转身道:“还有什么事吗?我也是很忙的。” 金奈城主看了守将一眼,咬牙道:“我们愿意和谈!” 守将有他的立场,不愿意不战而降。但作为城主,他也有自己的立场,如果最后华国军队真的屠城,他的名字就会和这座城池一起,登上西洋各国的报纸。 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那小将抿了抿唇:“我们姜大人说了,我们不接受和谈,只接受投降。败军之将,没有资格跟我们说和谈。” 说着,瞟了一眼憔悴颓废的东天竺总督一眼。 金奈城守军听了翻译,不去看他们的总督,只盯着华国小将道:“你们也太自负了。要知道,金奈城中有几国军队在,你们只有一支军队。真要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小将笑了笑:“几国联军吗?我们又不是没打过。”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英吉利人想到了大湾海战的屈辱,一个个脸红到脖子根。 那东天竺总督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嘶吼:“你们尽管把所有俘虏都杀了!我们绝不退缩!” “阁下投降的时候,姿态可比现在漂亮。”那小将哈哈大笑着,不再理会英吉利人难看的脸色,大步离开了。 要把这个嚣张的华国人留下吗?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西方也是有的。况且,杀了这个华国人除了把局势逼到绝路,也没有任何作用。 就这样,激怒了英吉利国众人的小将潇洒地回到大湾军中。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姜丰站在甲板上,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海岸上的形势。虽说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但看着海岸上被绑在烈日下的我朝百姓,他还是悬着心。 直到看到那小将登船返回,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敌人没有把我军的“来使”留下,就是还不敢撕破脸,那些人质就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一场心理战,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了。 那小将乘风破浪而回,到了指挥舰上,深吸了一口气……亲自向姜大人汇报,还是有一点紧张啊! 姜丰听着这小将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的汇报,点头笑道:“你办得很好!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很有天朝上国的气势和风范。” “末将幸不辱命!”小将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姜丰,“末将名叫董其昌,曾在大湾理工学院读书,后来应招入伍。大人,您给我上过课的,您还记得我吗?” 姜丰微微一怔,仔细看了看,笑道:“原来是你……时光荏苒,你也是个大伙子了。我记得你机械学得很好?” 董其昌激动的点头,也顾不上谦虚了。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姜大人还记得他!姜大人可是他最崇拜的人! 杨安在一旁补充道:“小董学识好,火炮火枪都用得利索,还会修战舰上的蒸汽机,作战有勇有谋,如今已升到前锋营指挥了。” 上一任大湾特种营前锋营指挥是钱勇,但钱勇现在已经独当一面,去安南任指挥使了,这个董其昌便升了上来。 此人是土生土长的大湾人,年幼时读的是官府免费的蒙学堂,又曾在理工学院读书,算是姜丰的弟子……这样的出身,杨安也乐意培养他。 姜丰听完,笑着勉励:“很好。汝等年轻人俱是国家和民族的未来!继续努力、为国效命!” “末将领命!”董其昌朗声说道,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破音。 在敌人面前侃侃而谈的他,在姜丰面前却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离开指挥舰时,兴奋得几乎同手同脚。 姜大人肯定他了!爹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该传的话已经传了,接下来大湾军队也不再原地停留。 姜丰下令,全军缓速前进。 虽说“兵贵神速”,有时候却不是速度越快越好……大湾战舰缓缓地航行在海面上,机器的轰鸣声也离海岸越来越近…… 这缓缓接近的战舰,如乌云压城一般,给敌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金奈城的守将纠结地原地踱步,那城主焦急地拦在他的面前:“现在!立刻!把人质拉回城内!” “没有了人质,他们就一点顾忌都没了!”守将停下脚步吼道。 “可一旦这些人质死了,我们又打了败仗,他们就会屠城!”城主额头青筋蹦出,“屠城的事,他们做得出来的!你还记得新约城吗?好好一个繁荣的大城,最后成了空城!就是那个杨安干的!” “他们是恶魔!是恶魔!” 金奈城主精神崩溃了,吼完之后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他这些日子一时担心华国军队攻城,一时又要防止援军借机抢掠闹事……已经精神紧绷了,这“屠城”二字,彻底剪断了他的神经。 他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守将眉头紧皱……这个时候哭?哭有什么用?懦夫!都是懦夫! 那被众人忽略的东天竺总督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咬牙说道:“我们别管什么人质了,敌人的和我们的都不管,就决一死战好了!” 他已经投降了一次,绝不能投降第二次,否则将给整个家族蒙羞。 他是贵族,丢不起这个脸! 金奈城城主闻言,止住哭声,说道:“总督大人,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可城中几万人都只有一条命!” 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什么尊卑,他也顾不上了。 他是城主,不能放任对方屠城。他也只有一条命,他不想死! 金奈城城主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命人把海岸上的人质拉回城内,关押在教堂里。 这一回,守将没有阻止他。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城主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再刺激他,只怕不等华国军队来袭,他们就要内讧了。 城主手上,也是有一支卫兵的。 看着黑压压的敌军,金奈城守将下令:“开炮迎敌!” 没有了人质挡在前面,那就光明正大地决一死战吧!至于被俘的英军士兵,连总督都说不用管了,那就不用管了! 第529章 打下金奈 两军正面对决,首当其冲的就是被驱赶在前方的英吉利俘军,他们遭遇了同样猛烈的炮火。 有了这些“人肉盾牌”在前方,大湾特种营果然减轻了不少压力。 那就让炮火来得更猛烈些吧!消耗多些敌军的炮弹也好! 在金奈城守军一阵不分敌我的狂轰滥炸之后,那几艘本来就受损的英吉利战舰终于支撑不住,接二连三的倾翻、沉入海中。 船上的士兵也悲愤地饮恨而终。 没有死在敌人的枪炮之下,却死在自己人的枪炮之下,就这么客死异乡,这让他们死也不甘心啊!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待俘虏船沉了之后,就轮到大湾前锋营的炮舰登场。 这四艘炮舰分别名为“扬威”、“开远”、“出云”、“镇边”在近海一字排开,巨大的火炮对准岸上的守军狂轰。 而几艘穹甲防护巡洋舰则在两翼护卫着炮舰、干扰敌军的炮火。 在炮舰牵制住岸上守军的火力后,大湾特种营的陆战队乘着装甲巡洋舰开始强行登岸。 “这是一支配置齐全的海军!”岸上的金奈城守将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就是没打败仗之前的东天竺公司殖民军也没有这么齐全的舰队。 如果给他这样一支海军,这个世界哪里去不了? 大湾军队之所以总是打胜仗,不见得是战术比他高明,而是有这样一支强军啊! 羡慕嫉妒也没有用,现在也只有硬着头皮迎战了。 他们本身的守军都安排在海岸上放炮、阻截对方的舰队,面对强行登岸的大湾陆战队,金奈城守将当机立断,令来支援的法、荷、葡几国军队迎战。 法、荷、葡几国在天竺的属地本来就比不上英吉利,相互之间还不少纷争。 比如金奈城所在的孟加拉,原本就是法兰西的势力范围。 在那场著名的普拉西战役中,英属东天竺以900名英兵和2000名天竺兵对决孟加拉的七万军队以及40名法兰西炮手……最后英吉利人买通了孟加拉守将,赢得了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经此一役,孟加拉纳入天竺领土,也成了英吉利国的势力范围。 英属东天竺公司在金奈建了驻地,法兰西人只能退出孟加拉…… 如今风水轮流转,英属的金奈城遇袭,竟还想向法兰西人求援。 法兰西人收到英吉利人的援助请求时,第一反应是哈哈大笑,上帝饶过谁! 虽然出于种种考虑,法兰西人答应援助金奈城,也是大大地敲了一笔竹竿。 其他荷、葡两国也是一样的。 在英属东天竺公司兴起之前,在天竺最大的商业势力就是荷属东天竺公司。 至于葡国……抢波斯湾的旧仇,英吉利人忘记了,他们可不能忘! 本来就抱着隔岸观火、幸灾乐祸、趁火打劫等心态来的援军,被金奈城守军派去阻击大湾陆战队登岸…… 这些援军倒是呼啦啦地去了,也扛起枪发动了一波猛烈的攻击。 不管怎么说,他们此刻和金奈城的英吉利人是一边的。华国人打下金奈城,也不见得会放过他们。 而且,他们也很眼馋华国人的战舰。要是能够俘虏过来,给自己装备上……真是想想就令人激动啊! 可是真正短兵相接之后,他们才知道为什么大湾特种营能够凶名远播,为什么他们在北美的同胞提起这支军队就双腿哆嗦。 这支军队倚仗的,可不仅仅是坚船利炮,陆战队的作战能力也非常可怕! 率领陆战队强行登岸的,是一名叫唐阿石的高山族将领,本来是钱勇的麾下,因作战能力出色被提拔了上来,杨安将其留在了大湾特种营,没有跟钱勇去安南。 实际上,大湾特种营的很多指挥官都是早期的班底,经过多场战争的历练,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 唐阿石的作战风格悍不畏死,陆战队的火枪射程又比援军那参差不齐的火枪要强,双方火力齐发,整个海岸一片枪林弹雨。 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陆战队硬是在牺牲了一些士兵的代价下登岸,而联军比他们死亡更多。 打仗总是会死人的……大湾军队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也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唐阿石咬牙喊着“冲锋!” 联军则接受不了这巨大的伤亡,毕竟卫的不是自己的国,守得不是自己的城……他们纷纷丢盔弃甲,一窝蜂地往城内逃去。 与此同时,炮舰和海岸上的金奈城守军也分出了胜负。 连联军都不是大湾军队的对手,金奈城那寥寥几百守军更是败得毫无悬念。 在看到联军溃逃时,城中的金奈城守将、城主和东天竺总督都明白,最后一线希望没了。 “这些援军也太没用了!”守将恨恨地骂道,“他们也有几千人,论人数恐怕比敌方陆战队的人还要多!如果他们不怕死坚守不退,敌人未必能够上岸!” 只要抵挡住陆战队的登岸,甚至歼灭这支陆战队,就能为炮手们赢得更多的作战时间。 这才打了不到一日,就让敌军登岸了,“西洋四国联军”的面子都丢光了! 金奈城主面色晦暗地说:“我早说过,这些只会约会、泡情人的援军是不可靠的。” 在英吉利人看来,法兰西人就是最不可靠的合作对象。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因为这支“援军”已经退到了城郊,即将进城了! 而华国陆战队则像猛虎一样驱赶在后…… “城主,你还有一支卫兵。”守将看着金奈城主,这支卫兵正在维持城内的秩序、看守教堂里的人质。 但此时,敌人都打进城了,还在乎什么秩序? 金奈城主看着守将和总督,毅然摇了摇头:“不必挣扎了,投降吧!” 那守将还没说什么,东天竺总督已经嘶吼道:“不能投降!我绝不接受投降!卫兵有五百人,全部派出去,和联军汇合,我们再反攻出去!” 金奈城主微微低着头,阴沉地说:“我们愿意反攻,联军也不愿意反攻。” 似乎印证了他的话,仓皇逃回城中的援军不要命的四处奔逃,恨不得藏进巷子里,只怕逃慢了被身后的追兵赶上。 而海面上,整个舰队都已靠岸,战舰上的士兵迅速地登岸集结。 从海岸到内城,已经没有了任何阻碍。 眼看着敌军就要到眼前了,金奈城主迅速地升起了白旗。 这一回,那守将没有阻止他,只是抱着头默默地蹲在了一边。 而另一边那曾被俘的天竺总督看着密密麻麻的的敌军,心中一片悲凉……跟着他出征的整个东天竺殖民军都死在了海上,他又有什么脸面继续活下去?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从怀中掏出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这一回,他不会再被俘了。 第530章 暴雨来袭 前线鏖战之时,坐镇指挥舰的姜丰抬头看了看天色。 西南风呼啸而过,海上风浪渐大,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海军作战最怕遇到的台风即将袭来! 这本就是西南季风的时节,海上风浪很常见。 大湾的蒸汽战舰虽用了水泥铸造,但任何船只都有一个抗风浪的极限,只要风浪超过这个极限船就玩完了。 更何况,还有负责运输物资的风帆船,最怕的就是狂风。 “必须迅速登岸。”姜丰喃喃自语,目光凝视着远方。 好在特种营的军士没有令他失望。 陆战队率先登岸,追击着败军而去。而稍后,炮舰上的前锋营也取得了胜利,将岸上的金奈城守军轰了个七零八落。 这些守军被推出来守城,就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如今全军覆没,也算是求仁得仁…… “全速登岸!”杨安也注意到了天色,挥舞着旗号下令。 各艘战舰同时回应旗号,一起用最快的速度向海港登陆!在如今这个时代,旗语是海军传达命令最好的方法。 军中将士都拼尽了全力,在这乌云欲来的时刻,他们不仅是和敌人作战、还要和老天爷作战! 终于,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全体大湾战舰成功靠岸、稳稳地停泊在海港上,士兵们迅速集结,向城内进发! 姜丰和杨安一样全副盔甲,下了船之后,看着不远处的金奈城,姜丰雄心大起,张开双臂喊道:“金奈城,我来了!” 话音一落,狂风吹开了乌云,一道闪电在天边“噼啪”一声巨响,照亮了整个天空。 此时,唐阿石所率的陆战队已进城,俘虏了原金奈城城主和守将。 那些躲藏进巷道的法、荷、葡国士兵见英吉利人都投降了,也再没有作战的理由,陆陆续续地举着手出来投降。 此时不投降,之后也可能被华国军队搜出来,躲不了多久的。 而此时炮舰上的前锋营也在董其昌的率领下进城,正好接管了出降的各国联军。 比较可惜的是,拿下金奈城的头功被陆战队的那群莽汉抢了……董其昌遗憾地想,他还想在姜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呢。 遗憾归遗憾,董其昌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在大湾特种营里,争抢功劳是大忌,杨大将军的军规可不是摆设。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天空中落下,金奈城的守将抬头望着天空,脸上似哭似笑,这暴风雨来得也太迟了点…… 哪怕早半天,华国的大军也要被困在海上。 暴雨之下,弹药被雨淋湿了会失效,双方都不得不停战……而敌军在海上,被风浪袭击就有船毁人亡的风险。 就差半天的时间,难道这真的是天意吗?是上帝的意思,让他们放弃这座殖民城市? 大雨打在守将的脸上,他的视线有些模糊,原东天竺总督的尸身就在他不远处,头上汨汨流出的鲜血混合着雨水,被冲刷开去…… 很快,陆战队的士兵过来押送守将和金奈城主到市政大楼,唐阿石已经从金奈城卫兵手中接管了市政大楼。 这一场大雨,令惶惶不安的城中百姓也都躲在屋子里,整个城池一片死寂。 在天地之威面前,炮火声都已远去,似乎这一日和过去无数个雷雨之日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而大湾军队,就在此时全军进城。 姜丰和杨安披着蓑衣,迅速朝市政大楼走去。 西洋人的城池,总是有这样一个市政大楼,相当于华国的官府衙门。平日里是处理政务的地方,打下来之后,则正好作为指挥所。 和茫买城与苏拉特城不一样,因为金奈城距离海岸有一段距离,又跟大湾军队在港口相持对战,战火并没有直接波及到内城。 “这还是一座完整的城池。”姜丰解下蓑衣,环顾了这座堂皇的市政大楼一眼,“若是把它毁了,也挺可惜的。” 杨安也解下蓑衣,微微跟在姜丰身后走进城主的办公大厅。 听到姜丰的感慨,杨安顿了顿脚步,试探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把金奈城守住?” 如今东天竺公司的殖民大军已经全军覆没,盘踞在天竺其他小城的英吉利守军已经不足为虑,大湾要守住金奈城,也是可行的。 况且,金奈城距离缅甸海湾很近,将来和缅甸出海口可以互为照应。 虽有这些好处,杨安却知道,如今却又不是开拓天竺的好时机。 城主的大办公厅有个华丽的西式大沙发,海上颠簸了许多日子、甚是疲惫的姜丰在沙发里坐下,身子陷入软绵绵的坐垫之中,惬意地靠在沙发背上。 听了杨安的问题,姜丰脸上有一丝心动的神色。 但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遗憾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驻守金奈城,会牵制我们的兵力。大湾特种营不能留守在这里。而且,天竺各国势力都有,本是四战之地。我们驻守在这里,就成了明晃晃的靶子,不是长久之策。” 杨安这才放下心。 他其实也不赞成占据金奈城,大湾特种营是姜丰的王牌军队,正是建功立业之时,不应该被这座海外小城牵制住。 本来他还担心姜大人看到这座完好的城池,动了恻隐之心……如今看来,姜大人还是很清醒的。 两人议定,还是按照原计划处置这座城市,打垮了、抢光了就走。留下一个烂摊子,让西洋各国争去! 此时,董其昌和唐阿石同时来觐见。 董其昌来报,被英吉利人关押在教堂里的人质已解救出来,其中我朝百姓只有四人,其余三十五人都是暹罗、安南、爪哇等地百姓。 姜丰点了点头:“好好安置他们,回程的时候把他们捎带回国。” 有爪哇的百姓,正好张和光也来了,就让他把自己国家的人领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了。 董其昌笑着说:“人质还安置在教堂里,教堂里的神父和传教士都抓了起来,听候大人发落。” 姜丰赞许道:“很好。这些人稍后一起处置。” 接下来轮到唐阿石汇报:“金奈城城主和守将均已被俘,那东天竺总督已自尽。大人可要提审城主和守将?” 金奈城没有什么大金库,但是说不定却有一些地图和航海图、来往英吉利国和其他殖民地的信件文书,这些都是有用的…… 姜丰看了看杨安,杨安便道:“此事交给我处理。” “不忙,先关着他们。”姜丰笑了笑,“难得这座城如此完整,吃的住的应有尽有,也让将士们好好休整几日。” 总得等这场台风过境再说。 台风天也有一样好处,不用担心有敌军从海上来袭。 杨安从善如流地应了,整个大湾军队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要说有谁不高兴,那就是张和光了。 爪哇军队不远万里跟着出征,可这根本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啊! 大湾军队动作太快,城中几处仓库都被看守住了,他们连“搬运工”都没机会做…… 第531章 连下三城 南洋的台风是很可怕的,尤其是海边城池,大海在咆哮,波涛汹涌,倾盆大雨从天空泼下。 没多久,整个城就是一片泽国。 大暴雨停歇后,天还阴沉沉的。 屋里的人纠结之后决定往外逃!出去外面不一定会被华国军队打死,躲在屋里却会被洪水淹死。 这些人携家带口蹚水往高处逃,以往这个时候,他们可以逃到地势较高的教堂去。 教堂是城中最宏伟的建筑物,可以容纳很多人,传教士们也有充足的食物且愿意帮助上帝的子民。 但此时,教堂已经被华国军队占领了,他们只能到野外地势高的地方去。 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是,华国军队并没有阻拦他们。 此时,大湾的将士也多转移到了城中地势高的地方。 雨停之后,姜丰和杨安还亲自到海面巡视,看到只有少数战时受损的战舰倾翻、沉没,其他大多数战舰都还稳稳地停靠在港口才放下心。 大湾也是台风多发的地方,将士们应对狂风暴雨很有经验了。 姜丰回身看着一片泽国的金奈城,轻叹了口气:“若是在大湾,遇到这样的风灾、水灾,官府就要出来救灾了。但如今,这场天灾却来得正是时候,省得我左右为难。” 杨安笑了笑:“大人仁慈。” 姜丰噎了噎,无奈地说:“你说我虚伪也罢了。仁慈嘛,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一座完好的金奈城,不符合大湾军队的作战目标。 但非作战需要,人为地把它焚毁拆除……不说人道不人道,这种野蛮行径在国际上必定惹人非议。 如今华国在世界上的影响越来越大,更要注意自己的名声。 台风洪水是天灾,却与人无关了。 这天灾的危害并不比人祸少。城中许多地方被水淹了、房屋也有倒塌的,能逃出去的人姜丰不拦,逃不出去的也不救。 而被俘的英吉利士兵,都关押在地势较低的牢房,生死由命。 反而是法、荷、葡等国的俘虏转移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等我朝撤军时,就会把他们放出来。届时这座城,就让他们几国争去。 虽说经历了战争和台风、洪水,得不到及时的救灾还可能引发瘟疫…… 但灾害总会过去,金奈城到底是适合建城的地方,还是有争夺的价值。 检查完战舰,姜丰一边朝城内走去,一边问杨安:“这几日,你审出什么来了?” 原金奈城城主、守将等关键俘虏,是杨安亲自监审的。 杨安答道:“他们都说关键资料都在茫买城,金奈城小地位低,接触不到什么核心机密。但我从城主家中搜出一个密室,里面有一些地图和文件,是关于南洋各国和澳洲的。” 姜丰脚步顿了顿,微笑道:“有南洋的资料不奇怪,金奈城本就是洋人东进的前哨站,但是有澳洲的资料,倒是意外之喜了。” “稍后把资料呈交给大人。”杨安见姜丰语气愉悦,立刻说道。 “不急。澳洲在南半球,季节和我朝正好相反。且那个地方,东部为山地,沿海有大堡礁,都是悬崖峭壁。中部为平原,西部为高原,虽地形平坦却气候干旱,都不适合人类居住,野兽倒是多。”姜丰边走边解说。 杨安恍然:“难怪我看地图那块大陆也不小,大人却一直不提出兵。搜出来的文书里,英吉利政府也是说把犯人流放到那里,算是自生自灭。若是活了下来,也是占据了一块地方。这些洋人在对外殖民方面,倒是不留余地。” “不仅英吉利政府,罗马、希腊等国也往澳洲流放犯人,那里是一个天然的大监狱。生机还是有的,那里也有一些土著人,沿海的一些地方也能建城。”姜丰笑了笑,“不过澳洲铁矿不少,也适合发展畜牧业。我们先把资料收集起来,来日说不定用得上。” “大人的意思是,先让洋人为我们盖房子、打野兽、建城,来日我们再去接管?”杨安挑眉问道。 姜丰哈哈大笑:“知我者!唯卿也!” 两人说着已进了城,绕过被洪水淹没的地方,回到市政大楼,如今他们暂住在这里。 大湾军队进城后就迅速找到了几处政府的仓库,这些仓库都建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倒是没受淹,现在仍然把守着。 只等城中洪水退去后,他们就可以载着战利品满载而归。 如此,英吉利国在天竺的三个城池全部被毁,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要想重新夺回地盘、恢复元气,没有十几年都难了。 而这十几年,同在天竺的西洋各国、占据南洋的华国,会坐视他们东山再起吗? 东西方之间贸易渠道,从此变得更复杂,再不是英吉利国一家独大了。 张和光见实在没有可乘之机,又不甘心空手而归,便去抢劫城中百姓…… 这些百姓多是西洋移民,怀着发财梦来到天竺的,依靠海贸倒颇有些家资。 爪哇军队便如蝗虫过境,搜得个一干二净。 看到一箱箱的财物堆积到临时驻地,张和光喜滋滋地说:“这波不亏了,跟着姜大人后面有肉吃!” 他们的这些作为,姜丰自然也知道,并没有阻拦。 “我们吃肉,也给他们喝些汤。”姜丰淡然地说,“不过你看他们的所作所为,哪里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和强盗没有任何区别。打邪教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些教派不过是借着宗教的名义、压榨百姓图谋不轨罢了!” 杨安道:“大人此前想让天师道去开拓波斯,如今呢?” “待张和光回去之后,必然会向张真音汇报经过。那牛鼻子是个识时务又有野心的,就让他来权衡这件事。”姜丰眼睛眯了眯,“他们要是不上道,也不是非用他们不可。” 波斯半岛的石油是未来重要的资源,这个地方战略意义重大,肯定是要控制在我朝手上的。 却不一定要用天师道…… 如今西亚几个国家,强大的奥斯曼帝国开始了漫长而却缓慢的衰退,其他几国的经济和社会也逐渐停滞。 我朝大可以在驻兵开凿苏伊士运河的同时,通过扶持傀儡、支持一个打另一个的方式,慢慢渗透、控制西亚各国! 过了几日,乌云散去,烈日重新回到了天空,城中的积水也逐渐退去。 那倒塌的房屋中散发出阵阵臭味…… 姜丰当机立断:“我们立即离开!” 杨安这些日子已经命将士搬运好战利品,此时天一放晴,便一声令下:“全军登船,返航!” 又打了一场胜仗,可以凯旋了,将士们都是一阵欢呼。 大军走后,留下的就是一座尸体遍地、瘟疫蔓延的死城。 侥幸逃得一命的联军士兵也不敢留下来接管这座城,纷纷往本国的驻地逃去。 这金奈城的下场,竟比茫买和苏拉特城更惨烈。 而此时,大湾军队已经到了缅甸海岸。 姜丰笑道:“不知道顾卿看到我们会不会很惊喜。” 也许是……惊吓? 去缅甸这并不是临时起意。 姜丰攻打天竺三城,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围魏救赵,解除缅甸的危机;同时为将来建设出海口“仰光城”做准备。 这既然到了缅甸海岸,自然要进去见一见“故人”,就建城和出海口等事达成共识。 唯一计划外的是,没预料到爪哇军队会跟着。 第532章 谋国之人 张和光得知大湾军队要在缅甸登陆,立刻就赶到大湾的战舰上,舔着脸道:“姜大人,就让贫道跟您一起去吧。贫道别的本事没有,耀武扬威以壮声势还是行的!” 跟着姜大人走,不吃亏! 这一回远征天竺,虽然没有取得预想中的战果,也没有就苏门答腊岛和马来国一事和姜丰达成协议。 但在金奈城搜刮了一遍,还是很有收获了。更别说还有救援马喇甲的功劳,这是谁也无法否定的。 因此,尽管此前有一点不愉快,张和光还是能坦然地和姜丰提出要求,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姜丰瞥了他一眼:“我们不是去打仗,不需要耀武耀威以壮声势。再说了,缅甸是我朝的藩属国,是自己人。” “那贫道去布道亦可。”张和光还是不死心。 这小道士脸皮还挺厚的…… 姜丰冷哼:“缅甸是佛教国家,也不需要你去布道。” 东南亚各国,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很多国家在某个历史时期都是我朝的藩属国,但这些国家的宗教信仰,不是佛教就是大食教,偏偏没有我朝的本土宗教——道教。 这大约也和道家清静无为的理念有关:你爱信不信,别来打扰我飞升。 而缅甸的第一个统一王朝——蒲甘王朝,国王阿奴律陀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定上座部佛教为国教。发展了几百年后,国内陆续建了3000余座寺庙。 张和光想去这样一个虔诚的佛教布道,不得不说“挺有勇气”的。这也是天师道和真正的道教的区别,很有“开拓进取”之心。 最终,姜丰还是拒绝了张和光的请求,没有让爪哇军队跟随。 就连大湾的军队,也都停靠在海岸上,姜丰和杨安在数百亲兵的扈从下,轻车简从地往缅甸国都而去。 张和光遗憾地看着大湾军队靠岸停泊,却不甘心就这么回爪哇,总觉得现在的收获还是少了些,回去没法和国主交代。 左思右想之下,张和光咬牙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悄悄返回天竺! 茫买、苏拉特和金奈城先后遭遇袭击,英属东天竺公司的殖民军又被全歼,这三座城池都成了无主之物。 虽然经历了华国军队的扫荡,但说不定还留有什么东西……那金奈城他们亲自去过了,又可能有瘟疫,就略过罢了……天竺是佛祖故国,自会超度亡灵,无需他们去做道场。 张和光的目标是茫买,那里毕竟曾是东天竺公司最大的驻地! 趁其他国家还在犹豫观望,他们捷足先登,说不定还能占下茫买城呢? 张和光被自己胆大包天的想法怔住了,心怦怦直跳。 国主说得对,富贵险中求。当初要不是冒险和姜丰合作、下南洋布道,又哪里有如今的基业? 说不定,茫买城对天师道来说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没有拿下苏门答腊和马来国,拿下茫买……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姜丰不知道张和光的胆子那么大,竟然折回天竺。 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太在意……茫买不是那么好占的,天师道狼子野心,就让他们遭遇一些挫折也好,正好让那个和光道士遭点罪。 此时,他们正行走在缅甸的小路上。拜英吉利军入侵所赐,从海岸到国都,原本莽莽的丛林也开出了路。 缅甸是一个适宜种植水稻的国家,但在这夏粮收割的季节,姜丰等人经过的小城、村庄都是一片荒芜,只有少数的稻田有人打理。 看到大湾军队经过,民众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逃散,连家当都顾不得收拾。 这一年之中,先来了如狼似虎的西洋人,现在又来了这不知哪国的军队,普通百姓既恐慌、痛恨又无奈。 西洋人都打到他们的国都去,听说老国王的都死了,王后带着小王子往北方逃……后来幸好有华国军队来援,打跑了西洋人,不然他们都亡国了,所有人已成为奴隶。 但经过了大半年的战乱,现在不管来的是哪国军队,都不是他们国家惹得起的了。 好在,这支突来的军队并没有劫掠百姓。 大湾军队在金奈补给充足,如今自带粮草。无论是海岸上驻扎的军队还是姜丰等人,都于百姓秋毫无犯。 用姜丰的话来说,缅甸既已成为了我朝的势力范围,是我朝的藩属国,那么就不该滋扰百姓了。 途中歇息时,看到百姓惊惶逃窜,姜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打仗对普通百姓来说总是灾难。” 杨安道:“大人曾说过,如今是列强瓜分殖民地的大争之世,正是弱肉强食。当年荷国占领大湾,就是对我朝的试探。如果没有大人挺身而出,以大湾为基础、发展火器和科技,我朝的处境恐怕会比缅甸更惨。” “是啊,落后就要挨打。”姜丰想到了另一个时空的事,脸色有些沉重。 而在另一个时空,英吉利人在天竺一家独大,也觊觎缅甸这块肥肉,在近百年间先后发动过三次侵缅战争并最终占领了缅甸,将其划分为英属东天竺的一个省。 借由缅甸,英吉利人又染指我朝西南…… 而在这个时空,英属东天竺已经被他打垮了,后面的两次侵缅战争不会再发生、历史不会再重演! 缅甸的历史都不会再重演,我朝的历史更不会! 这是一个新的时空,一个新的时代,这便是他姜丰来到这个世界的价值! 缅甸国都,新上任的缅甸太后萧瑢和护卫大臣顾卿收到消息,大湾巡抚姜丰来了。 顾卿笑道:“我们在缅甸谋划了几年,才刚拿下缅甸,他便来了,可真是个急性子。幸亏大湾军队入侵天竺,否则英吉利人还不会那么快退兵。” 听到姜丰的名字,萧瑢的笑容僵了僵。 从前她父皇在的时候,曾在母后面前提过这个人,写的话本很精彩、说话很有趣。 母后从不拂逆父皇,当面说了几句凑趣的话,背后却悄悄说,这姜丰怕又是一个弄臣。皇帝任性,偏偏有这些小人愿意附和他。 因而,萧瑢最初对姜丰是不屑的。 但没想到,父皇突然驾崩,接着新帝登基、国舅谋逆、母后自尽,一切都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而最终,她竟然在仇公公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逃亡的时候,她曾经后悔过,皇帝注重名声,未必真的会处决她。 但是仇公公说的也有道理,未必会死,却可能在别宫幽禁一辈子,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那样的人生又还有什么意趣? 逃到西南边疆后,仇良死了,妹妹死了,身边的护卫也一个个死去,她也惶惶不安。 这个时候,顾卿却从天而降,问她想不想成为一国之主! 这个人本是大内护卫,在父皇驾崩后效忠于新帝,是新帝的心腹,如今却来挑唆她。 但不可否认,顾卿挑起了她的野心,给了她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当时,她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和顾卿合作,才有一条生路。 否则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的人都已经找到她了!逃不可能逃,那就孤注一掷吧!展现自己的价值! 这大胆又荒谬的谋国之策,如今却成为了现实。 她终于成了缅甸的太后、国王是她的儿子,来日她代儿子临朝称制也不无可能!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萧瑢默默地看了顾卿一眼。这个人,和姜丰却是至交好友! 那么姜丰,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第533章 索战利品 缅甸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国,掌控着华夏与天竺之间的通商之路,《汉书》中称其为“谌离”。 经过千年的王朝兴衰、更迭,如今缅甸的国都在中部的东吁城。 在大湾来客接近城郊时,缅甸太后萧瑢就和小国王孟康带领文武朝臣到郊外迎接。 这些朝臣都是支持萧瑢和孟康的。 本来,老国王还有几个成年的儿子,这些王子在国内也有不少支持者。 萧瑢虽是继后、背后有华国撑腰,但小王子年幼,想要赢过几个成年的王子难度不小。 但英属东天竺殖民军攻占东吁时,不仅老国主忧愤之下身亡,王室中很多贵族、朝臣也在乱兵中死去,其中也包括小国王的几个异母兄长。 只有亲近华国的朝臣跟着萧瑢、小王子一起往北逃亡,在华国军队的保护下活了下来。战争结束后,他们又在华国的支持下重返东吁,并拥护孟康继位。 大权在握之后,新上任的太后萧瑢为战争中死去的老国王、几个王子和贵族朝臣们举行了丧礼,年幼的小国王在丧礼上悲伤痛哭。 人们被小国王的诚挚表现所打动,突然想到,失去家人的不仅是他们,小国王也和他们一样,刚刚失去了父亲和哥哥们…… 由此,萧瑢和孟康赢得了幸存下来的缅甸国民一致拥护。 可以说,这一场战争帮了萧瑢和孟康一个大忙,把竞争对手和反对派都顺理成章地干掉了,省了他们的不少功夫。 这其中有没有顾卿的手笔,那就是天知地知死鬼知了。 缅甸君臣亲迎,姜丰也没有妄自尊大,和杨安一起上前,以宗主国来使的身份,对孟康躬身行礼。 小国王孟康还在懵懂无知的年纪,但在母后和顾卿等人的教导下,举止从容,礼仪上一丝不苟,以稚嫩的声音一板一眼地说:“缅甸小国,幸得上国援助、击退侵略者、得以复国。如今贵客远道而来,吾等仓促之下迎接,若有失仪不周之处,请贵客海涵。” 终于把长长的一段话背出来了,小家伙悄悄松了一口气,圆鼓鼓的小脸一本正经,大大的双眼却流露出好奇。 姜丰和煦地笑道:“国王客气了。” 这近距离一看,孟康长得竟有几分神似萧璟,大约是外甥像舅? 当初缅甸老国王年迈,萧瑢大婚后不久却怀孕了,听顾卿话里的意思,里面颇有些“玄机”…… 但不管孟康是不是老国王的种,总归是萧瑢肚子里出来的,拥有我朝皇室的血脉无疑。 看到孟康的长相,姜丰的神色就更温和了。 在姜丰打量孟康的时候,站在孟康身侧的萧瑢也不着痕迹地打量姜丰和杨安。 这两个人在南洋乃至西洋各国都威名赫赫,如今看来果然是对得起他们的盛名。 即使态度谦和友善,那身上的杀伐气度却令人不敢妄动。就好比狮子即使披着羊皮,那眼神和身躯也会暴露它的不凡。 顾卿作为护卫大臣,率领一众宫廷护卫守护在小国王和太后身边。 姜丰和目光和她相触,带着笑意地致意,便又挪开了。 双方按礼问候了一翻,缅甸君臣便迎着上国来使进城了。 缅甸国要先安排来使去休息,隔日再在王宫正式会见。 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这座昔日繁华的西南大城此刻显得很是萧条。 姜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座满目疮痍的城。大湾众人被安排在一处不太显眼却完好的院子入住。 似乎感觉到姜丰的目光,陪在姜丰身边的缅甸大臣神色悲痛地说:“战乱之后,百废待兴,怠慢贵客了。我们的宫殿也被劫掠一空,还被大火焚毁大半,如今国王和太后都在仅剩的几间屋子里住着。” “战争的危害我们深知,阁下不必客气。能有这完整的院子已经很好了。只可怜贵国太后和国王也要受苦,真是令人痛惜!”姜丰也同仇敌忾地说。 那大臣顿了顿,终于试探着说道:“那英吉利侵略者带着从我国搜刮的战利品离开,听说他们又败给了贵国军队。唉,也不知道那些战利品如今到哪里去了。” 嗯,英吉利军劫掠了缅甸之后就去攻打马喇甲。 在马喇甲战役结束后,大湾军队首先抢救了英吉利军的运输船,其中就有从缅甸抢到的战利品。 换句话说,缅甸国千年积藏,从英吉利军那里转了个手,又到了华国手里。 姜丰当然不会提出归还缅甸国的东西,此时便淡淡地说:“船都被我们打沉了,有什么东西也沉到海里了。” 看到对方几个官员都面露失望之色,姜丰又道:“西洋蛮夷崇尚海盗文明,以劫掠为荣,所殖民的地方无不经历浩劫,比贵国惨烈的多得是。不过缅甸是我朝的藩属国,贵国王太后又是我朝贵女,我国不会坐视藩属国被殖民奴役。所以,援军来了。” 缅甸大臣立刻露出感激的神色:“复国大恩,缅甸上下臣民莫不敢忘!” 姜丰微微笑了笑:“懂得感恩的人,总是能得到佛祖保佑的。” 缅甸国力强盛之时也不老实,趁我朝改朝换代之机还妄图染指云滇,野心可不小。 现在得益于我朝帮助才复国,就惦记被劫掠的东西了……算不算是得寸进尺?得敲打敲打才行。 也不知这位大臣有没有听懂姜丰的话,神色僵了僵便客气地说:“多谢大人的祝福!也望佛祖保佑大人。” 安顿上国来使在这小院住下,缅甸官员们便心情复杂地回王宫复命。 姜丰看了看这异域特色的小木楼,坐在桌子边对杨安笑道:“你觉得这几个缅甸官员的话,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萧太后的意思?” 萧瑢已成了缅甸国的太后了,为缅甸争取利益也不奇怪。 杨安摇了摇头:“这些官场上的事,我可不擅长。等顾卿来了,大人您问一问她就是了。” 姜丰轻笑:“也是……管它谁的意思呢。到了手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不吉!大大的不吉!” “这是我们海盗的规矩。”杨安也笑了。 两人互视一眼,都有一种臭味相投的默契感。 正说着,便听守卫的亲兵来报,缅甸护卫大臣顾卿来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姜丰朗声大笑,和杨安一起迎了出去。 顾卿可是个狠角色,从初相识起,姜丰就不敢小觑这个女子。如今时过境迁,依然给足了尊重。 第534章 顺利结盟 顾卿一身戎装、骑马而来。 姜丰和杨安走出来时,看到她英姿飒爽地站在骏马旁边、含笑而立,身后跟着几个下属。 “这马可真神骏。”姜丰笑道。 再是生死之交,也是男女有别。不好直接赞人,便赞马了。 顾卿看了看这匹枣红色的骏马,笑道:“是沐声送的,也不知他哪里寻来的大食马,比云滇的马要高大。但是走山路,还是云滇的矮脚马好。” 顺手把马鞭交给一旁的人,顾卿走前两步,打量了姜丰一眼,叹道:“姜大人这几年保养得不错,还是那么精神健硕。” 姜丰自得地捋了捋长须:“我这个人就是显年轻。这是天生的,我也没什么秘诀,教不了你。” “……”顾卿顿时无语。姜丰还是那个姜丰,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这大约便是赤子之心吧。 顾卿暂不理沾沾自喜的姜丰,转而肃容对杨安抱拳行礼:“杨大将军。” 杨安立即回礼:“顾大人。” 顾卿身为女子,纵然立下偌大功劳,在朝中也声名不显。但杨安是个看重实力的人,对顾卿很是敬重。 就算不论海外战绩、谋国之策,光论个人武力,杨安自忖也未必是这位前大内暗卫的对手。 至于姜丰那种弱鸡,不在讨论武力值的范围内。 见礼之后,众人往院中走去。 顾卿见姜丰的亲兵已经接管了这个小院,里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进了客院入主,立即有亲兵动作敏捷地奉上茶来。 缅甸方面虽也安排了仆从过来,烧水、冲茶、安排饮食。但显然姜丰和杨安入口的东西,都是亲兵们亲力亲为。 姜丰的这些麾下,果然个个忠心耿耿又能干,令顾卿都有些羡慕。 她现在是缅甸护卫大臣,也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了。不能再以控制暗卫的方法训练士兵、应对朝臣,故而对这些御下之道也更留心。 姜丰看顾卿如今神采飞扬、气度凛然,也为老朋友高兴,欣慰道:“在这缅甸,你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一展所长了。” “从前也不行。”顾卿笑了笑,“如今嘛,整个国家受我朝的大恩,我代表的是华国,身后有整个国家作为支撑,纵然有些人看不惯女子为官,也不敢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拳头硬的说了算。 略过自己的事不提,顾卿接着道:“这回英吉利人入侵缅甸,几乎倾尽天竺的兵力,很有破釜沉舟的阵势。要不是你们打天竺、令英吉利人退兵,我们双方再打下去,胜负难料。那沐声也不是有心援助缅甸的。” “萧太后和小国王都很感激你们。”顾卿看着姜丰,缓缓地说。 姜丰默默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试探:“你和大公主相处得不错?” 该不会来了缅甸就成了缅甸人了吧? 顾卿神色温和、坦然地说:“她是个坚强、勇敢、有主意的好姑娘。虽是我挑唆她来缅甸,但定计嫁老国王、生子夺权等事,都是她的主意。宫闱中的很多事,我也帮不上她,都是她自己应对。小小年纪的,也很不容易。” “夺权这些,本就是皇族天赋吧?”姜丰叹道,“既如此,你打算长久留在缅甸?何时回京复命?” “缅甸诸事,我已密信汇报陛下。”顾卿正色道,“我的身份和职责,我是不会忘的。但如今缅甸大事刚定,又经过了战乱、百废待兴。我还是留在这里,帮助太后和国王稳定局势。” 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显然顾卿对大公主和小国王还是挺有感情的……姜丰默默地想到。 这也不奇怪,先帝时顾卿就是大内女卫,见过小时候的大公主,可以说是看着大公主长大的。 风云突变、人事全非之后,她又在边陲之地以敌对身份重遇旧主,这心中只怕也是百感交集。 若按照一般人的做法,当时顾卿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萧瑢绑回京城、听候皇帝发落。 但她没有,反而是护着大公主到了缅甸。 这其中的复杂感情和心意,大概只有姜丰这样同是先帝旧臣的人,能够理解一二。 姜丰想,若是自己奉命追捕大公主,只怕也会网开一面,悄悄给她安排一条生路吧? 对顾卿留下来的选择,姜丰没有什么意见,点头道:“我回京述职时,也会把缅甸的情况告知陛下。且你在这里,也有利于我们的合作。” 在缅甸建港口、通往天竺洋,是姜丰早就和顾卿商量好的事。 “伊洛瓦底河的出海口,邻近暹罗的海湾适合建城。我想把新港建在那里,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仰光城。”姜丰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一个海湾的示意图。 对于缅甸的地形地貌,顾卿也是了解过的。听了姜丰的话,很快知道姜丰所指的地方是个天然的海湾,几乎不用人工建设便可做为港口。 而伊洛瓦底河的出海口又是冲积平原,正适合建城。 顾卿沉吟了一会儿便笑道:“这个地方不错,你连名字都想好了?仰光,倒也颇有几分禅意。” 姜丰便道:“来日仰光城建设好,也可以把国都迁移过去,更方便对外交流,和暹罗、马喇甲往来都极近。” 顾卿有些迟疑……姜丰说的有道理,但若是迁都到仰光,就是滨海城市,无险可守。 海外交流、贸易固然方便,敌人打起来也方便。 顾卿便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姜丰笑了笑:“你若实力不强,便是把国都设在深山老林里,也能被敌人打进去。若是实力强,便是滨海又怕什么?马喇甲和大湾的大佳腊、鸡笼城可不都是滨海城池?” “也罢……建城、建港口都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迁不迁都,来日你们再思量。”姜丰道,“合作建城的事,沈之鹤和林海会和你们联系。驻军的事,也由他们安排。” 若是从国内派兵过来,也太远了。 还不如让林海就地募兵,马喇甲这回也是全军覆没,正要重新募兵,便多征一些。 马来国和周边岛屿都有不少青壮、又有我国侨民,只要银钱到位,征兵方面当不成问题。 顾卿点头道:“姜大人目光长远,所有预言的事都精准言中。你的建议,我会转告太后,慎重考虑。” 迁都一事有待后续决定,就建设仰光城和驻兵一事,双方算是达成了共识。 顾卿语气坦然淡定,显然是做得了主的。 果然,两日后姜丰进宫与缅甸君臣正式会见,提到建城的事,缅甸方面没有任何异议。 对于缅甸人来说,华国要在他们的海边建一个新城,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害处,还能获得华国的驻军保护。 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威胁下,主权完整什么的,是不用考虑太多的。 这场天竺、缅甸之行,姜丰总算是取得了圆满的成果。 在他的海外扩张蓝图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535章 被抱大腿 姜丰接过缅甸小国王签名、盖印的国书,看到上面明确写着,缅甸国自愿将伊洛瓦底河平原主权交给华国,华国拥有该地区驻军、建城、移民及税赋等一切权利。 这是相当于把该地区割让给华国了。 伊洛瓦底河平原地理位置优越,往东可与暹罗、安南连成一片,往西可辐射、影响天竺。 来日建城驻军后,可成为我朝前往中东一带的前哨站。 有了这一份国书,姜丰等人不远万里的征途就取得了圆满的成果。 算算时日,这回南洋之行也耗费了大半年。把太子殿下拐出来那么久,姜丰也挺心虚的,也是时候把人家的孩子送回去了。 谢绝了缅甸国的挽留,姜丰向萧太后和小国王辞行。 前两日正式会见,有缅甸朝臣在,萧太后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如今却单独见姜丰,身边只有小国主孟康和一些听不懂汉语的护卫。 这里虽是宫殿,却很是简陋,连柱子都和整体建筑不协调,显然是新修好的。 萧瑢拨弄着手中的佛珠,沉默了半晌才道:“父皇在时,本宫曾听过姜大人的名字,如今已恍如隔世。” 姜丰微微垂眸:“世事难料,殿下是有大福之人,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萧瑢自嘲地笑了笑:“父母皆丧,亦无兄弟可依,连身份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无家可归,偏安于这蛮夷之地,又岂能说有福?” 这话说得,也挺叫人心酸的……若不是运气不好,萧瑢作为中宫嫡出大公主,当招一个勋贵出身的俊朗公子做驸马……然后生儿育女、夫妻恩爱。 怎么也不会到这蛮夷之国,嫁个垂垂老矣的国王,费尽心思夺位。 姜丰默默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萧瑢缓缓地说:“殿下,世上有些人,出身贫苦,从来不知肉味。这些人有的认命了,一辈子就在田边地头,为一口吃的而挣命。他们这些人中,有一个人某一天看着太阳,脑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便开始质疑自己的生活。”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要一辈子这样活下去?山的那边是什么?太阳从哪里升起,从哪里落下?这个人思索着,猛地放下锄头,便翻山越岭,朝太阳落山的地方,不知不倦地走去。” “夸父追日,也许最后他也死了,但他不认命,去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更多的风景,这是不一样的人生。” 萧瑢一时听住了,坐在旁边的孟康似乎也对故事感兴趣,眼睛眨巴地看着姜丰。 “殿下,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您这一辈子平平顺顺,几乎是一眼可看到底,和故事中那些认命的农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世事给了你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便如夸父追日一般,你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却有无尽的可能。” “您今日会坐在这里,不就是不认命吗?我相信您当初若只想保命、过平静安宁的生活,顾卿也会给你安排。”姜丰循循善诱,“值此大争之世,成为掌控一国的太后、往后大有可为,成就可比一个公主强多了。青史留名,不好吗?” 萧瑢怔了怔,才笑道:“姜大人果然很会说话,本宫被你安慰到了。你说得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本宫如今也没有退路了。” 说着,慈爱地看了小国王一眼。 姜丰也看了看天真可爱的孟康,和煦地说:“皇帝此前还提起过您,对您的选择颇为赞赏,缅甸诸事,我回京之后亦会禀报皇帝。外甥像舅,小国王和我们太子殿下还颇为神似,若是陛下见了,也定会喜欢的。” 萧瑢定了定神,姜丰的意思……是借血缘和中原朝廷拉近关系? 但自己的身份到底尴尬,因而有些迟疑地问:“姜大人,本宫来年让康儿进京朝贡如何?” “甚好。”姜丰肯定地说。 拉近两国的关系,不仅对缅甸有好处……如今缅甸国已经精穷了,进京朝贡可以获得一大笔赏赐,对恢复国力有很大作用。 而对华国来说,关系近了,才好借“关怀”的名义,派官驻军、逐步掌控缅甸。 在姜丰的计划里,是想逐步把缅甸汉化,成为我朝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国王有我朝血脉便罢了。 萧瑢犹豫了一会,便点了点头。 她也是个有决断的,当下便给出了合作的诚意:“缅甸盛产翡翠,但国力有限、难以开采。不若由华国派人开采,分成好商量。” 卖翡翠矿的钱,也好填补国库空虚,解了王室的燃眉之急。 姜丰笑道:“此事好办,我一并上奏给朝廷。” 被姜丰开解了一翻,未来似乎也有了希望,萧瑢脸上终于有了放松的神色,轻笑道:“能得顾卿和姜大人帮助,实乃我之大幸,亦是父皇留下的余庆!” 姜丰还待说什么,往一旁一看,却不由得笑了起来。 姜丰讲故事的时候,孟康还觉得有趣。 待后面就听不明白了,他到底年幼,便有些坐不住。 看了母后一眼,见母后认真地说着话,没有注意到自己……孟康便悄悄地站起来,想要溜出去。 谁知刚走出两步,就听萧瑢冷冷地说:“康儿,你去哪里?” 孟康缩了缩脖子,圆圆的小脸皱成一团,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他倒是机灵,见姜丰和煦地看着他,突然跑到姜丰身边,抱着大腿大声说:“姜大人,你救救我!” 他仰着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姜丰。 姜丰被那双和先帝如出一辙的眼睛一碰,突然不忍拒绝,俯身把孟康抱了起来,对萧瑢笑道:“我失礼了!小国王还年幼,可以慢慢教导,殿下不要凶他。况且,您若太严厉了,被外人钻了空子、离间母子情谊又如何是好?这样的事可并不少见。” 萧瑢正要呵斥儿子“成何体统”,听了姜丰的话却怔住了。 姜丰说得对,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这异国他乡……她虽想掌权,但虎毒不食子,对儿子是没有恶意的。 但权力动人心,谁也不知道孟康长大后会怎么想,若是有心之人挑拨离间,她的处境就会很艰难! 萧瑢神色复杂地看着儿子,叹了口气,难得和蔼地说:“康儿,你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要人抱?快到母后这里来。” 孟康发现一向严厉的母后难得地温柔,搂着姜丰的脖子更不放手了。这个“姜大人”真有本事,能说服母后! 一翻僵持之后,姜丰竟大笑着抱着小国王出了宫,宫中护卫连忙跟着一起出去,为华国来使送行。 缅甸臣民便看到他们的小国王挂在那姜大人身上,送别的时候,竟抱着姜丰的大腿不舍地哭了起来…… 大臣们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突然觉得,小国王这番表现,似乎也挺好的? 华国、大湾特种营、姜大人无疑都是“大腿”,会抱大腿也是一种天赋啊! 第536章 回马喇甲 离开缅甸国都后,杨安目光一凝:“那小国王还挺有意思的。” 姜丰低声笑了笑:“小孩子嘛,哪有什么心思?不过……到底是皇族出身,天性聪颖、会趋利避害。如此也好,聪明人才能活得久些。” 见姜丰心里明白,杨安便不再多说。 这一趟缅甸之行,来得快、走得也快,不多时姜丰和杨安就回到了海岸与大军汇合,起航往马喇甲而去! 天气日渐炎热,在船舱中闷得很,姜丰多数时候都和杨安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总结此次征天竺的得失、以及日后的战略安排,特别是关于缅甸的掌控。 “趁着天竺群龙无首之际,我们要尽快把仰光城建起来。马喇甲本来就受了重创、又要担负建仰光城的重任,压力会很大。”姜丰摇了摇扇子,“我的意思,从英吉利军那里收缴的、原属缅甸的战利品,便交给沈之鹤他们,用于建仰光城。这也是‘取之缅甸,用之缅甸’了。” 因这批战利品是大湾特种营缴获的,要怎么使用,姜丰自然要和杨安商量。 杨安不甚在意地说:“由大人分派就是。” 此次征天竺获利颇丰,杨安也不是贪心的人。 光是东天竺公司的大金库,不仅弥补战舰损失、抚恤伤亡将士绰绰有余,就是几年的军饷也有了。 又还有从茫买、苏拉特和金奈城搜刮的战利品,这些东西是答应和马喇甲城分的,以助马喇甲恢复元气。 “这仰光城,也得有个可靠、有眼光、能力强的人来管理才行……”姜丰沉吟道,“可惜沈之鹤不好离开马喇甲,否则倒是一个好人选。” 仰光城未来也是海贸重城,这城主得是一个精通外语、海贸,又清廉可信之人。 除了沈之鹤,人选倒也不是没有。 姜丰属意的是大湾海关提举罗鹏。 朝廷派往大湾的“三剑客”,沈之鹤做了马喇甲海关提举;陆灿本人能力欠缺些,但亲叔叔做了吕宋总督。 剩下罗鹏,现任大湾海关提举。因为他们本是朝廷派到大湾的,起码是得到皇帝和朝廷认可的,姜丰举荐起来阻力就会比较小。 但是……罗鹏的妹妹嫁给了高雷,和姜丰成为了亲戚。 朝廷本就对姜丰有所忌惮,会不会对罗鹏也有所忌讳呢? 思考了一翻,姜丰还是下了决心:“举贤不避亲……罗鹏的确是合适的人选,就试一试吧。又有顾卿在缅甸,陛下总该放心才是。” “况且,‘仰光城’如今连影子都没有,只是一片河口滩涂,又是远在天边的地方。朝中只怕也没有人愿意去这个地方。” 去这个地方为官,在很多人心中恐怕比流放还惨。流放顶多到西北边塞或琼州岛,到底还是本国的地方呢。 杨安对这些官面上的事不甚了了,便点了点头。 反正无论朝廷派谁去仰光……最终都得听姜大人的。谁叫仰光驻军是在姜大人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呢? 这一路航行,虽也有些风雨,到底平平安安地抵达了马喇甲。 沈之鹤和林海等人早已望眼欲穿,看到大湾军队顺利返航才放下悬着的心。 即使战术再高明、准备再完善,打仗的事总是没准的……不然历史上又哪来那么多以少胜多、绝地反攻的战例? “姜大人,您终于回来了!”沈之鹤等候在海港上,看到姜丰下船便激动地迎了上去。 哟?这回换台词了? 姜丰暗笑着上前,扶着沈之鹤道:“之鹤啊,你的情绪总是这样充沛。” 沈之鹤拉着姜丰的手正要诉一翻别离之情,被姜丰这么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就不该对姜巡抚有什么期待! 早年他还奉姜丰为“圣人”,谁知此人年纪越大,就越放浪形骸了,连身份形象也不顾了! 难道说,他早年瞎了眼,这才是真正的姜丰? 看到沈之鹤神色郁郁,姜丰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别生气,我和你开玩笑的,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啊!” 说完,发现萧璟和柳传芳等人不在,又问:“殿下呢?” 姜丰倒不是非要太子出来迎接他,而是担心太子出了什么事。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在这远离故土的地方,万一水土不服呢? 沈之鹤忙道:“殿下不知大人何时回来,又听说冼家在马来国有大橡胶园,心中好奇。便随冼家的管事去马来国走一走,算一算时日,也该回来了。” 姜丰放下了心,笑了笑:“殿下倒是真的行万里路了。” 马来国如今就是马喇甲城的“后花园”,又有众大内护卫随行,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两人便说笑着朝城里走去。 沈之鹤虽然好奇姜丰此行的经过和收获,但也体贴姜丰海上航行疲惫,先送他去驿馆休息。有什么话,等姜大人养好精神再说也不迟。 另一边,林海带人协助杨安停泊战船、搬运战利品,敏锐地发现爪哇的军队没在其中。 林海疑惑地问:“爪哇军队怎么不见?” 杨安正在指挥将士整理战舰上的东西,闻言也是一怔:“我们在缅甸海岸分别了,因我们要往缅甸国都一行,姜大人就令张和光率军先返航。他们没有经过马喇甲?” 从缅甸海岸回爪哇,马喇甲是必经之路。且远洋航行,船队也要在马喇甲补给,不可能悄无声息就通过了。 林海正色道:“我日夜派人在码头守候,并未见到他们。” 杨安眉头皱了皱:“这倒是奇了?他们不回国会去哪里?难不成带着那么一点兵力,张和光就要去征战世界了?此事我们稍后禀报姜大人,他和天师道的人打交道很久了,对这些道士比较了解。” 金奈城大台风后,这些时日海上并没有特大风暴。 爪哇军队又是沿着海岸返航,即使遇到大风浪也可以靠岸躲避。 好好一支船队,总不会凭空消失。既然不是遭遇了意外,那么就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杨安想着,还是先瞒下爪哇此前觊觎过马来国和苏门答腊岛的事。 这两个地方都是马喇甲的势力范围,说出来难免让林海心里不舒服。 如今马喇甲刚经过战争,实力并不比爪哇强,让林海心生芥蒂并没有什么好处。 马喇甲和爪哇离得近,双方又都是同根同源的华国人,和则两利,还是尽量不要撕破脸皮为好。 林海看了看杨安的脸色,心中展开了一副南洋地图,再思考了一下天师道的秉性,心中对爪哇军队的去向也有了猜测。 啧,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第537章 部署妥当 姜丰第二日才知道爪哇军队没有返航的事,略一思索便笑道:“这张和光是个敢想敢做的……只怕是趁我们不在,遛回天竺去捡漏了。” 这一趟天竺之行,爪哇军队并没有太多的收获,只怕张和光不甘心呢。 “不管他?”杨安问。 姜丰笑:“不管。” 既是捡漏,自然是有风险的。 张和光率着那点兵,若撞到法、荷几国的军队手上,恐怕讨不了什么好。 但……姜丰凭什么要管他们呢? 天师道在爪哇建国,虽也奉我朝为宗主国、与我朝贸易往来密切。但爪哇却不是我朝的行省,不向朝廷纳税。 既不是我朝的一部分,天师道又野心大得还敢觊觎马来国等地,那便生死由他了。 姜丰都说不用管,杨安便不在意了。 不过,马喇甲方面得到消息后,沈之鹤却有不同的看法。 他是个厚道人,还惦记着此前爪哇拦截英吉利军的恩情,建议:“不若派人往爪哇给他们天师送信,说明其中的风险。至于要不要派人接应,就随他们。” 爪哇军队有限,即便得了信也未必抽得出手去接应张和光。 但他们提醒了,便尽了道义。 姜丰点头道:“此事你拿主意就是。马喇甲和周边地区的交往,我不插手。” 经过马喇甲防守战,沈之鹤已从海关提举成为马喇甲事实上的“城主”。他已能独当一面,对于他的决定,姜丰也很尊重。 爪哇的事不过是别人家的事,此事便这么放下了,更重要的是仰光城的事。 姜丰把杨安、沈之鹤和林海等人召集到一起,将缅甸国王孟康签字盖印的国书拿出来,给沈之鹤和林海看。 沈之鹤和林海看到这封国书,心中的猜测成为现实,都一齐笑了起来! 拿下缅甸出海口……我朝的版图,又往西扩展了一片海域!这是开疆拓土的大喜事啊! 林海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份国书,感叹:“姜大人征天竺,初初得到消息的人都是意外惊愕,没想到背后的谋划却如此之深!您的深谋远虑,末将这回真的服了!服得五体投地!” 不知道朝廷那些官员得知大湾军队悄悄地举兵下南洋有多惊讶…… 就林海自己,在马喇甲第一次看到大湾军队时,是满腹疑虑的。 听得姜丰劝他一起出兵天竺,他还小人之心的想……莫不是姜丰想用他的军队做前锋充当炮灰? 虽说有救援缅甸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林海还是觉得,没有必要为了缅甸冒险。 缅甸再怎么样,有西南将军沐声救援。 若如此还是打了败仗亡国,那也是缅甸国气数已尽,终究和我朝关系不大。 在谨慎迟疑之下,他终究选择了观望……但大家到底是一国的,对于沈之鹤给大湾军队提供天竺情报的事,便假装不知了。 而紧接着,大湾特种营竟真的连下三城,将英属东天竺公司百年经营付之一炬;又和缅甸达成协议,获得出海口的主权…… 这接二连三的战绩,令林海目不暇接。 他是武将,又常驻马喇甲,自然明白缅甸出海口的战略意义,此时不由得既感慨又佩服。 姜丰微微一笑:“林将军过奖了。机会从来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此战并不是突然起意,我谋划缅甸、天竺、中东一带也有十数年,一直在等待一个好的机会。” “得知英吉利殖民军入侵缅甸,被西南军牵制住、后方空虚。我便知道,我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如今天竺混乱,我们正好借此机会建设仰光城。我对仰光城的要求,是一个能停泊战舰的深水军港。”姜丰说道,“我已想好,建城的事便由马喇甲负责。资金的事,你们不必担心……从英吉利人那里收缴的,原属缅甸的战利品,便用来建设仰光城。” 林海和沈之鹤对视一眼,心中都是大喜! 他们虽知我朝获得了仰光的主权,但是对建城一事都没有妄想……多半是由姜大人派人过来建。 而如今,姜大人却说交给他们,这是对他们的信任! 从英吉利人那里收缴的战利品就存放在马喇甲,里头有多少好东西,他们清楚得很! 用来建一个仰光城怕是绰绰有余! 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仰光城由他们建设,将来驻军权必然在他们手上。相当于他们坐拥两座大城。 有了马喇甲和仰光两地的驻军,毫不夸张地说,林海可称为一方大将了! 在如今这个世道,手里有兵比什么都管用。 林海从激动中清醒过来,飞快地看了杨安一眼…… 他是想到了,这批战利品是大湾特种营收缴的,如何使用必须经过统帅杨安的同意。 杨安接触了林海的目光,坦然笑道:“大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这批东西留在马喇甲正好,省得我们费力运输。光是搬运天竺三城的战利品回大湾,就够吃力的了。” 世上哪有嫌战利品多的人?这话要是让张和光听到,得气得翘辫子。 林海和沈之鹤体会杨安的善意,忙道:“杨将军大气!吾等感激不尽!” 双方就建城之事达成了共识,海关衙门里言笑晏晏。他们如今也是战友了,一起并肩作战的情谊,到底和普通同僚关系不同。 安排好仰光建城之事,姜丰也算放下的心中一块大石。 建城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但仰光地理位置优越。人力物力都可从缅甸、暹罗乃至爪哇等地采购,只要有钱,一切都好解决。 最难的,反而是统筹全局的人才。 这方面,姜丰觉得,看马喇甲的繁荣,就知道沈之鹤和林海是有本事、可信赖的。 在马喇甲城停留了几日,大军休整好、补给充足,萧璟终于在大内护卫的扈从下从马来国返回了马喇甲。 得知大湾特种营已经回来了,萧璟也很激动……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虽然说出门增长见识很有趣,但是离京日久,他也开始思念父皇母后甚至幼弟了。 思念之余,又有些心虚……自己脑子一热就跟着姜丰下南洋,还一起去天竺打仗,不知道母后怎么担心呢? 不过,自己这一回也算有“战功”了,不知道父皇母后会不会为自己骄傲? 萧璟想着,脸微微红了红。这是少年人取得成绩后兴奋激动的神色。 “姜大人,我们这便返程回国了?”大内护卫统领柳传芳替萧璟问道。 姜丰笑道:“不错!我们这回途经安南补给,之后就直接回南屯。然后我随殿下一起回京觐见陛下。” 至于特种营将士,自然就留在南屯。 而途中补给,可选择安南也可选择吕宋。 姜丰选择安南,也是有私心的。他想女儿了,想去看看女儿。 儿行千里父担忧啊!这做老父亲的,也是挺不容易的。 萧璟竖着耳朵听着,得知姜丰会跟他一起进京,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有姜大人在,就算父皇要责怪自己自作主张,也有个人分担……若是父皇要怪罪姜大人,那么孤也可以为他说些好话。 在这件事上,萧璟有种和小伙伴一起做了坏事的微妙感。 他和姜丰竟成了一伙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马喇甲海港上,林海和沈之鹤目送大湾军队扬帆起航,直到舰队再也看不见,才一起回城。 林海看着渐渐恢复往日平静的马喇甲城,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沈之鹤,我可真羡慕你啊!” 第538章 还有一喜 到了船上,萧璟才问起打金奈城的经过。 他参与攻打茫买和苏拉特之战,唯独缺席了攻打金奈,心中有些遗憾。 但听了姜丰述说……西洋人把我朝侨民绑在海岸上做人质……萧璟心中的遗憾就抛在爪哇国去了,心中只有庆幸! 这种抉择,对姜丰来说都是艰难的,更别说他作为一朝太子了。 若由他来作出“放弃侨民、攻城”的命令,以后必然让人诟病。 得知姜丰以屠城为要挟,最终保全了侨民,并把侨民平安带回马喇甲城……萧璟躬身行礼、诚挚地道:“孤替海外百姓谢过姜巡抚救命之恩!” 姜丰忙侧身避过,又扶起萧璟,叹道:“当时情况紧急,海上风云多变、战事不可耽搁。不得已之下以屠城为挟,其实还是有些冒险。但正如杨安所说,此事绝不能顺着敌人的意思,否则将来海外作战会更艰难。请殿下谅解。” “孤明白。”萧璟点头道,“姜大人和杨将军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孤看史书,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换作其他人,或许根本不会把这几十个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萧璟又叹道:“孤以往还听人说杨将军行事残暴,如今可知是污蔑。这哪里是残暴?分明是仁义之师。” 姜丰嘴角抽了抽……说杨安的军队是“仁义之师”,他脸皮再厚也不敢认啊! 听姜丰说完金奈之战,萧璟又想问缅甸之行,他已经得知缅甸签订国书,同意我朝建仰光城之事。 但细节却不了解……尤其,他想问一问他那位堂姐的事。 萧璟出生的时候,萧瑢跟着张太后到别宫居住了。 等萧璟懂事之后,随着张太后自尽,萧瑢却失踪了。 对这位堂姐都没什么印象,若说“姐弟之情”,是不存在的。 但是萧瑢在缅甸的事迹,岑皇后和姜丰都分别和萧璟说过,也都是持赞赏的态度。 在萧璟的心中,这位堂姐的形象便高大了起来。 正因为心中带着崇敬之情,萧璟反而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面对这位命途多舛的大堂姐。 知道姜丰出征金奈后还会去缅甸,因而当姜丰提出让他留在马喇甲,萧璟在遗憾之余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姜丰看到萧璟神色犹豫,略一沉吟便猜到他心中所想…… 在小茶几边重新坐下,姜丰微微一笑:“我在东吁时见到萧太后和小国王,那孩子年纪虽幼却很聪明,长得有几分神似您。来年他要去京城纳贡,您见了也必会喜欢的。” 不好提萧瑢,便说孟康吧。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总归和小孩子无关。 孟康进京,也将以缅甸国王的身份,而不是萧家外甥。 这一个全新的又有分量的身份,也算是给上一代的恩怨做了一个了结。先帝之后,总算过得不差。 萧璟的注意力果然转到了孟康身上,好奇地问:“果然和孤相似?这可有趣……嗯!我可得提前把见面礼准备好!” 他是家中长子……说起来,这缅甸小国王可是和他血缘最近的晚辈呢!做舅舅的,当然要给小外甥见面礼啦! 有了小孟康作为过渡,姜丰说起缅甸的事就更自然了。其中提到萧瑢的处境、缅甸的未来……萧璟都露出思考的神色。 未来的世界到底是年轻人的,姜丰愿意做他们的领路人。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要他们自己去思考、去衡量。 听姜丰说完缅甸之行,萧璟也说起了去马来国的见闻。 “马来国王室衰弱,朝政都由汉臣把持,我朝侨民占国民一半有多。”萧璟的折扇敲了敲手心,侃侃而谈:“理政大臣姓冼……当初听说冼家在南洋势力很大、富可敌国,孤还以为传言有所夸大,原来还是谦虚了。” “冼家在马来国圈了很多土地,建了大橡胶园、可可园,也把持了该国橡胶、可可的对外贸易。他们家在我朝也是大商贾,销售渠道不缺。”萧璟说道。 姜丰欣慰地笑道:“殿下明察秋毫。” 萧璟被夸得有些兴奋,脸微微红了红……又有些迟疑地说:“但是孤发现,马来国中,姓‘陈’的侨民也很多,是仅次于冼家的大姓。陈家在马喇甲也颇有势力……” “陈”是前朝皇族姓氏……萧璟有些敏感。 姜丰目光垂了垂,缓缓地说:“管他姓冼姓陈,姓张姓黄,都是我朝子民。殿下,自信一点!陛下御宇四方、威加海内,以我朝今时今日的威势,还需要忌惮一个姓氏吗?况且,陈璋是前朝皇室直系后裔,陛下都敢用他呢!” 萧璟一怔,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是孤想差了。” 这也不能怪他,这是作为一个皇子应有的敏锐! 姜丰笑了笑,也不再提此事,转而说起进京之后该如何向皇帝汇报……这其中还涉及到萧璟的“战功”呢,萧璟自然也很关心,两人便商议了起来…… 海上不计时日,不知不觉便到了安南海岸。 从马喇甲到安南,海上也遇到了一些商船,都是南洋各国间商贸往来的,西洋船却没有。 天竺、北美等地都有战事,对海贸的影响很大。 南洋各国、我朝沿海各关口这两年的关税想必都会大大下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收到大湾军队前来的消息,安南总督莫明顿时激动了起来! 他已经从吕宋那里知道姜丰下南洋的消息……如今大湾军队前来,就意味着姜大人也来了。 多少年了!他终于又见到姜丰了! 从少年相遇到如今两鬓已染上华发,他终于又可以见到故友了。 这激动的心情,令他热泪盈眶。 钱勇和姜媛也得知大湾军队来了,便过总督府来,欲会齐莫明去港口迎接。 看到莫明这激动得无以言表的神色,姜媛笑道:“莫总督这是比我还高兴呢!爹爹有您这样的挚友,我真替他高兴!” 莫明这才冷静了一些,叹道:“人生难得一知己,能认识姜大人是我三生有幸。” 若不是遇到姜丰,他区区一个举人,就是能选官,这辈子能做到小州府的知府已是祖坟冒青烟了。 如今能为国家开疆拓土、督抚安南,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姜丰不仅是他的好友,更是他的贵人! 感叹着,莫明又看了一眼姜媛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拍掌道:“这可正巧!姜大人若得知了这件喜事,必定会更高兴!” 姜媛是出嫁的孙女,孝期一年,过了年便出了苏老太太的孝期,如今有孕四个月了。 得知有孕后,姜媛就命人传信回大湾。但姜丰出征在外,想必还没收到消息。 姜媛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也温柔地笑了。 她和钱勇这一路走来,也是历经艰险,如今她要做母亲了。 新生命的到来,也让姜媛对开拓世界有了更多的动力和勇气! 第539章 喜形于色 当年为了谋安南,姜丰也费了不少心思。 在大湾紧缺人才的时候,姜丰都没有把莫明请调到大湾,而是安排到防城那个小城。 并且放弃升迁,在那边境小城连任好多年,为的就是往安南渗透间谍、收集情报。 而后,更是借着青霉素的契机,把女儿都派去安南…… 和别的地方相比,他对安南用了太多的心机。 如今终于踏上这块屡次失去、又屡次收复的“自古以来属于我朝”的国土,姜丰的心情很复杂。 但一切复杂的心思,在见到姜媛的那一刻,都化为了天边浮云。连莫明和钱勇,都被他淡定坦然地忽视了。 “哎哟哟~我的小闺女哟~你长胖了!”姜丰流下了老父亲激动的泪水,这做爹娘的,都喜欢看到儿女长胖! 本来心情也很激动的姜媛被老爹夸张的表情震得哭笑不得,无奈地说:“爹!我不是长胖,我是有孕了!” 有什么?孕什么? 姜丰愣了愣,目光投向姜媛的肚子……仔细一看,是有些凸起,他还以为是发福了呢? 哎呀!他这是要做外祖父了! 说起来,姜丰如今四十来岁的年纪,在官场上还算“年轻有为”。但在这个年代,三十多岁都可以做祖辈了。 也就是姜媛晚婚,他才落后了这么几年。 他一贯是不怎么着急……觉得女儿还是个孩子。但是熊楚楚老是在他耳边念叨,他也被影响了,觉得做外祖父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姜丰欣喜得险些跳起来,鼓掌道:“好!太好了!这是我们姜家的第三代了!你娘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 生命的延续、家族的延续,这便是新生命诞生最大的意义吧? “是了……当初你娘怀孕的时候,吐得可厉害了,吃什么都吃不下。你如今怎么样?安南这地方,也没有什么好大夫。回头让高雷选几个医术精湛的送过来,再让你娘寻好稳婆、奶娘,都要信得过的……” 姜丰唠叨着,几乎连孩子的襁褓都要安排好。 萧璟和莫明等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从未见过姜丰如此失态的样子……但却并不觉得可笑,反而为姜丰那拳拳的爱子之心而感动。 所谓“舐犊情深”,即使是赫赫巍巍的一方大员,在女儿面前也只是一个寻常的老父亲而已。 姜媛含笑听着,等姜丰终于把话说完,她才一一回道:“前三个月是吐得厉害些,如今已经好了。从大湾带来的大夫看了,都说我身子骨壮实,不用担心。我已给娘传了信了,娘怕是也安排好了。” 姜丰舒了一口气:“你娘知道了必定能安排好,也是我太操心……要不是怕海上颠簸,我还想把你接回大湾养胎。这样吧,我回去之后,让人把你娘送过来,照顾你、到孩子生了之后再回去。” 做父亲的心,就是怎么操心都不够。想来想去,姜丰还是觉得什么婆子、侍女都不可靠,还是让熊楚楚来照顾女儿最妥当。 姜媛微微垂了垂眸,掩住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轻声哽咽道:“爹爹真好。” 姜丰伸手正了正女儿的遮阳帽,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 这个女儿,是他一来这个时空就“现成”的。 这孩子,从一开始的抗拒到接纳他……慢慢地培养父女之情,如今一句“爹爹真好”,就让他心潮涌动。 感情这种东西是相互的,真心的付出便会有真心的回报。 等回过神来,姜丰尴尬地咳了两声,对众人道:“让诸位见笑了。” 然后为双方引见。 莫明、钱勇和姜媛已隐隐知道萧璟的身份,如今听到姜丰正式介绍,连忙行礼拜见。 萧璟抬了抬手:“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吧!” 去的时候还隐藏身份,如今朝廷都知道太子殿下“南征”、立下战功,也就不必隐藏身份了。 等双方行礼毕,姜丰才看着莫明……沉默半晌,感慨地说:“昭卿,你老了!” 莫明的心情……和方才的姜媛一样。 不是胖了就是老了,姜大人地位高了,也没以前那么会说话了? 莫明抽了抽嘴角,叹道:“是啊,桂地瘴气多、安南烈日炎炎,这风吹日晒的,可不是岁月催人老。” 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姜丰一番。 这一看,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却见姜丰头发依然乌黑、双目有神、气度俨然,比当年的小知府更显风采了,依稀是一个男人最好的时候。 莫明不死心地再仔细看,还是没有发现白头发? “姜大人,您保养得真好。”莫明酸溜溜地说。然后看向一旁的同龄人杨安,发现杨安两鬓也有了几丝银发,心里才平衡些。 幸好不是他“显老”,正常人都是这样的。 就说嘛……四十多岁的人,都要做外祖父了,怎么可能没有白发? 也就姜丰此人特殊些,是天师亲批有“大气运”之人。 既是有大气运之人,比别人长寿些也是正常的。 短命鬼哪来的气运? 另一旁,钱勇给老上司杨安行了军礼后,又朝姜丰跪下行礼。 姜丰扶着他,说道:“自家人不必多礼。你照顾好媛媛,我就心满意足了。若是让媛媛受委屈,呵呵……” 这一声“呵呵”包含了无尽的意思,钱勇头皮有些发麻,大声说:“岳父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媛媛的。阿勇对姜媛的心意天地可鉴,此生绝不会变的!” 萧璟听到钱勇这“求生欲”十足的话,不由得和柳传芳对视了一眼。 这做姜大人的女婿,可比做当朝驸马还艰辛啊! 姜丰满意地拍了拍钱勇的肩膀……小伙子,很有前途! 安南的都城也是沿海城市,从港口进去没有多远。 众人寒暄完毕,便改乘安南的马车进城。 姜丰看到扈从的安南士兵都穿着统一的军服,这些军服是在大湾军服的基础上加上安南的元素。 再看士兵一个个神采奕奕、步伐统一、目不斜视,可见训练有素……姜丰心中默默点了点头,看来钱勇在安南的建军工作开展得不错。 钱勇毕竟年轻,担任安南指挥使、统帅一方军务,姜丰此前还是有些担心的。 进城之后,萧璟看了看城中的安南王宫,问道:“我们可要去见安南的国王?” 第540章 当断则断 安南战事结束后,安南王室向我朝递交国书、上交全国民册、土地文书,“恳请”我朝驻兵安南、统管民政、税赋诸事。 保留王室是安南最后的挣扎。 对我朝来说,这个问题倒不大。我朝各地本就有藩王,如今只当多一个“异姓王”而已。 如今萧璟问要不要见安南国王…… 莫明恭敬地答道:“回禀殿下,安南王太后病重,国王侍疾,免了一切会客。” 是国王主动免的,还是被动免的,也不必追究了。如今安南国王除了少数宫中侍从,命令不了任何人。 而安南百姓,在莫明和钱勇恩威并施的统治下,似乎也渐渐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国王。 萧璟闻言道:“如此也罢了。” 一个国君连国家主权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尊严和自由? 到了总督府,莫明道:“接风宴已备下,请殿下和姜大人、杨将军务必赏脸。” 大湾众人不会在这里停留太长的时间,待军队补给充足便会启程返回。 但住两日的时间还是有的,萧璟亲和地笑道:“有劳莫总督了,孤必来的。” 姜丰也笑道:“我的口味你们都是知道的,要没有我爱吃的菜,我可不依。” “爹!”姜媛嗔了老爹一眼。 当着太子的面呢,爹也不收敛一点,让人家以为他就只惦记吃的可怎么好? 姜丰哈哈大笑:“这父女相聚、老友重逢,我高兴啊!你们不知道,我在海上颠簸了几个月,每天不是想着打仗就是在打仗,难得有今日那么高兴!” 莫明体贴姜丰等人疲惫,便先安排他们去休息。 萧璟就在总督府住下,姜丰则住到指挥使的宅邸中,享受短暂的父女天伦。 姜丰特意选择来安南补给,就是为了见一见女儿,如今得知女儿怀孕了,欢喜之余又难免担忧。 看到这座简陋朴素的指挥使官邸,就更心疼了…… “你的主院也是这样的木阁楼?出门在外,果然不比家里。”姜丰环视了一下四周,叹息道。 姜媛出嫁了,家里也还留着她的院子,熊楚楚时时派人打扫。院子里花木繁盛,闺房中处处精致。 可怜姜媛却要跟着钱勇到这蛮荒的地方来受苦,姜丰都有些迁怒了…… 侍女奉上茶来,姜媛亲自给父亲倒茶,笑道:“安南人的房子多数都是这样的木头房子,院子里种着芭蕉和木瓜,雨天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也颇有意趣。况且,不过是个住的地方罢了,比将士们的营寨已好多了。” 姜丰正色道:“衣食住行,都不要将就。爹爹辛苦半生,什么开疆拓土不必说,也是为了让妻儿生活得好些。若是努力了那么久,你还要受委屈,那爹爹的奋斗又还有什么意义?” 姜媛抽了抽鼻子,低声道:“我知道的,真不觉得委屈。如今安南最豪华的建筑就是王宫了,谁又愿意住在里面呢?” 姜丰想起方才莫明的话,问道:“那安南王太后真的病了?” “真的病了。可怜见的,不仅是她,安南国王身体也不大好,怕是被洋人打怕了、伤了元气。”姜媛语气平静,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 杨安和钱勇去安置大湾军队了。随行的护卫、姜媛的侍女都守在屋子外面,如今屋里就只有父女两人,姜丰有话也就直说了。 “安南王年纪也不大,都还未大婚、更不必说子嗣。若是他没了,这安南王位,也就可以废了。”姜丰端着茶杯,目光悠远道:“不过,我朝入主安南时日尚短。安南民间惦念旧主的人也还有。这安南王,还可以活得再久一点。” 想想当初安南大将军阮栋死得多壮烈,临死都要小国王记得“安南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安南民风悍勇、野心难训,这样的“义士”,自然也不只阮栋一个。 保留安南王室,可不仅仅是我朝对安南的仁德,更重要的是出于稳定民心考虑。 姜媛眉头颦了颦,轻声道:“莫大人已经动手了。” 姜丰一怔,望着女儿:“你也同意了?” 姜媛点了点头,慢慢说道:“钱勇到了安南,便大幅征兵。彼时安南经历战乱、民不聊生,为了一口吃的百姓也愿意从军。如今安南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在军中。这些士兵,除了精兵营外,其他都在各驻地屯田。” “因我军给的饷银充足,百姓几乎可以说靠军队养活,都珍惜从军的机会、对我军感恩戴德。在这‘全民皆兵’的情况下,安南治安迅速变好。今时今日的安南人,已不是当日那悍勇难训的安南人。” “因此,我和莫明商议,这安南王室……留着反而让安南人心中残留念想,看我们总觉得是外来侵略者。不如乱刀斩乱麻,断了他们的念想,时间长了也就认命了!” 姜媛的语气中带着杀伐之意,一国之君的生死也不过在她的三言两语之间! 姜丰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莫明都动手了! 也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方式,就是现在停手,怕那小国王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们真有魄力!也罢……安南的国情还是你们比较清楚。既然你们觉得能控制得住局势,就随你们处理吧!”姜丰无奈地扶了扶额,又道:“既然出手了,就干净利落些,不要给人留下把柄。” 若是让安南人知道其中真相,也会有伤民心,闹出民变就不好办了。 姜媛展颜笑道:“我们知道的!爹爹不怪我们自作主张就好!” 姜丰苦笑着喝了一口茶……这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下属太有主见,有时候也是且喜且忧。 他现在有些明白皇帝对他的感觉了……在自作主张这方面,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连带太子下南洋这种事都敢先斩后奏! 这么想着,姜丰更不好责怪姜媛了,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晚间的接风宴上,姜丰瞪了莫明一眼。 莫明看了看姜媛……姜媛轻轻点了点头。莫明就知道,他们的谋划被姜丰知道了。 嗯,虽然说他们这计划有些胆大、冒险……但是当断则断,总好过把隐患留给下一代啊! 而且,作为安南总督,头上悬着一个“王室”,即使是个空头王室……莫明也觉得挺碍事的! 随着地位的上涨,莫明的心气也高了,不愿意在安南这地头上,还有人凌驾于他这总督之上。 于公于私,莫明都想除掉安南王室! 但为免走漏风声,他才没有禀告姜丰,私自行动了。 此时,莫明讪讪地笑道:“大人,席上的菜可合您的口味?” 姜丰淡淡地说:“甚好。” “您说好,我就放心了。”莫明殷勤地笑道,敬了姜丰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这件事总归是自己女儿拿的主意,姜丰到底还是喝了莫明的敬酒。 萧璟年幼不能饮酒,在一旁看着姜丰和莫明的一来一往,总觉得他们说的不是酒菜? 第541章 祭奠阮栋 对于安南王室的安排,姜丰和莫明默契地瞒着萧璟。 再忠诚的臣子,也不必什么事都汇报给主子。 比如这种事……安南王室再落魄也是王室,做地方官的敢对王室下手,让皇帝和太子怎么想? 只怕也挺膈应的。 大军要在安南休整、补给几日,姜丰便提出去祭奠阮栋墓。 “我虽未见过这个阮大将军,但听其事迹,也是铁骨铮铮一条汉子。”姜丰叹道,“当日,我也让阿勇尽可能招降,谁知这位阮将军宁可殉国也绝不变节,倒令我更敬佩。” 阮栋只有一个独子,一家三口之死都与大湾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姜丰是真正为这位好汉感到可惜。 萧璟闻言也道:“这位阮将军是为保卫国家、令西洋人退兵而自尽,其民族气节可敬可佩。如今安南既已是我朝国土,阮将军也是我朝子民。孤也一起去给他上柱香吧。” 姜丰愕然地看着萧璟…… 阮栋临死前最大的执念就是“安南独立”,萧璟却说他是我朝子民。阮栋泉下有知,怕得气得复活啊! 看萧璟一片严肃,毫无玩笑之意,仿佛发自肺腑之言。 连莫明都不由得挑眉看了萧璟一眼,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下官明日就安排下去。这是殿下的恩典,想必阮栋在天之灵也会欣慰。”莫明放下杯盏,恭谨地应道,“阮栋在安南颇有名望。若得知殿下和姜大人专程去祭奠,也会感激。” 睁眼说瞎话哪家强?在座的都是行家。 接风宴结束,姜丰有了些醉意,在女儿女婿的服侍下回指挥使官邸休息。 萧璟就在柳传芳的扈从下回到总督官邸的客院。 总督官邸是我朝的脸面,建设得比指挥使官邸要宽敞气派,一应装饰也从桂省运来。 萧璟住在这里,并不显得怠慢。 回到院子里,见身边都是自己的护卫,萧璟问道:“柳卿,你看姜丰和莫明敲什么闷鼓呢?我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 柳传芳微微低头道:“锦衣卫和东缉事厂的探子都还没布置到安南来,我们的消息也不灵通。殿下既有疑惑,属下这便悄悄命人去查探。” 萧璟想了想,摇了摇头:“罢了……姜丰和莫明行事谨慎,寥寥几日时间,怕也查不出什么来。若是被他们发现我们密查,心有芥蒂就不好了。” 唉,若说有事瞒着他,只怕也不是一件两件……父皇说过,这些做臣子的,口口声声“一片赤诚”、“忠君爱国”,其实各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居上位者,有时候得“难得糊涂”。 柳传芳点了点头……做护卫的,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殿下怎么想的,他不需要关心。 第二日,莫明就派人去安排祭奠的事宜。 阮栋的墓就在西贡城外,和他妻儿的墓在一起。阮栋的旧部已烟消云散,但还有人自发地为他守墓。 因此,这墓打理得很好,也不用怎么修整,准备好祭品就可以祭奠了。 黄昏时分,萧璟和姜丰就乘着总督督豪华的马车,在一众军士的扈从下浩浩荡荡地前往城郊的阮栋墓。 安南百姓早知道华国来了贵客,如今贵客这般隆重地去祭奠他们安南的大英雄,心中果然既感激又自豪。 他们安南人不是没骨气的亡国奴,他们也是英雄的民族! 而华国人统治安南,总比西洋人好得多。 西洋人只会烧杀抢掠,华国人却把他们当子民看,且愿意尊重他们的习俗、如今又还尊重他们的英雄。 姜丰祭奠阮栋,本是英雄惜英雄的临时起意,在莫明的有意宣传之下,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来到阮栋的墓前,侍从上前奉上祭品。整只的烧猪、各色安南佳果、美酒齐备。 姜丰上前,声情并茂地念了连夜写的祭文、在铜盆里烧成灰烬。 那祭文述说了阮栋保家卫国的功绩、国中百姓对他的感念……听得懂汉语、没什么文采的安南士兵都被这言辞恳切的祭文所打动。 心中哀伤之余,看向姜丰的眼神却是感激的。 阮栋死的时候,西洋人还未撤兵,葬礼很是草率。堂堂一国殿前大将军,连送葬的队伍都没有,更不必说祭文之类。 接着,萧璟、姜丰、杨安等人相继上香、再放了一挂鞭炮,这祭奠便算结束了。 不是正式的大祭、无需过于繁琐,只要尽到心意也就罢了。 回城的途中,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隐隐的哭声,在夕阳下的树林中,显得格外凄凉。 杨安回头看了一眼在暮色中几乎看不清的阮栋墓,突然有些羡慕。 武将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本分之事。 死后能让百姓纪念、有人自发给他守墓,这一生也不算虚度了。 ………… 大湾贵人祭奠阮栋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安南王宫。 少年国王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身边只有一个老内侍,整个王宫阴沉沉的,明明是炎炎夏日,却一派秋日的萧索寂寥。 良久,国王才低声说:“我错了。” 他错了……他当初不该听信母后和老臣的话,忌惮、排挤阮栋,甚至还想过借华国人的手除去阮栋,好独揽大权。 如今看来,这一切是那么的愚蠢可笑。 谁是国家基石,只有在危机的时候才分辨得出。不是那些“忠心耿耿”的文臣,而是“狼子野心”的阮栋! 谁忠谁奸,不到最后一刻都难以区分。 而现在,他终于想明白了,却太迟了。身为安南国王,他的话却出不了这个王宫,与囚徒何异? 如果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宁愿禅位给阮栋,也要保下这个国家吧? 老内侍听着国王充满自责的话,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次日,莫明收到宫中护卫传出的话,国王得知姜丰来了,恳请见姜丰一面。 莫明眉头皱了皱,这小国王一向还算老实,很少提出什么要求。他若不主动提,姜丰可以不必去见他。 可他到底还是一国之主,提出要见姜丰……这个面子给不给? 姜丰得知之后,笑了笑:“我见的外洋国主也不少了……他既要见我,那便见一见吧。” 莫明犹豫地说:“大人,他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或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您不必在意。” “我知道。若是合理的要求,答应也就是了。”姜丰看了看莫明,叹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啊,都把人逼上绝路了。” 莫明讪讪地低着头,小声说:“斩草除根,还不是跟您学的?” 姜丰哼了哼,甩了甩袖子离开。 不知道这小国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姜丰决定自己去见他。 对萧璟就道:“这小国王给王太后侍疾,怕带出病来……殿下千金之躯不可涉险,我去去就回。” “姜大人保重。”萧璟从善如流地说道。 这些人神神道道的一定是瞒着他什么大事……也罢……孤不问就是了! 第542章 绝地一击 安南国王在空旷的王宫里会见姜丰。 大约是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屈辱,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成熟、更阴郁些。 和他年纪相仿的萧璟,已是少年老成的了,和他比起来都成了天真无邪的少年。 或许,一个人能够永远保持童心,才是最幸福的事。 “我一直都想见一见姜巡抚,想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安南国王阮昌打破了沉默,“如今看来,您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他声音还有些稚嫩,汉话说得有些生硬,却没有语法用词的错误,显见也是用心学过的。 姜丰坐在下首,微微笑道:“不知国主想象中,姜某是怎样的?” “我听很多人说过姜大人的事迹,对外心狠手辣,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我想,您一定是和阮大将军一样魁梧雄壮的人。但事实上,您却是一个儒雅的人。”阮昌看着姜丰,语气坦然平和。 今时今日,能够在姜丰的气势下保持情绪平和的人已经不多了。 从这一方面说,阮昌确实有一国之主的姿态。 姜丰笑道:“我本就是文官,和阮将军不一样。” “威严而不外露,举手之间倾覆天下……姜大人不是武将,在开疆拓土上却比武将更有功绩。”阮昌叹道:“贵国君主能有姜大人这样的官员,真是幸运!” “您过奖了。”姜丰淡然道,“姜某不过是个寻常人。”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人才,安南也不是没有。 但像阮栋那样的人才,即使没有我朝的布局,在安南君臣的倾轧下不是取国主而代之,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而在华国,皇帝能重用姜丰,也需要很大的魄力。 在阮昌有意的吹捧下,姜丰丝毫没有骄傲自得。 阮昌似乎有些泄气,无奈之下只好直入正题:“西贡炎热,入夏以来,母后就病了,我的身体也渐渐虚弱……我想搬到北方去避暑,那里有我母后的一个庄园。” 若是远走他乡,或许还有一条生路?阮昌目带期待地看着姜丰。 姜丰平静地道:“整个安南,从南到北都是热带。北方丛林比西贡还多瘴气,于身体更不好。您还是放宽心,在宫中好好养病吧。” 阮昌仍不死心,又试探地说道:“听闻大湾医药发达,我想奉母后到大湾养病,您看可以吗?” 他的语气中有隐隐的哀求……堂堂一国之主,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把尊严放下了。 但姜丰没有动容……若是阮昌和王太后去了大湾,自己就必须保障他们的安全。若是让他们在大湾出了事,对稳定安南民心不利。 “从安南到大湾舟车劳顿,对病人的身体不好。况且海上风险大,意外重重。当初我女儿姜媛和钱勇从西贡出海,就遭遇了大风浪。船都毁了,险些人都亡了。”姜丰旧事重提。 这是要提醒阮昌,别一副受害者的姿态。 无论是姜媛所在的驿馆大火还是海上沉船,我朝才是被挑衅、被坑害的一方。 阮昌目光沉了沉,一时说不出话来…… 由始至终,华国都占据着大义。甚至华国派兵入境,也是安南自己求来的。 驱狼吞虎,最终却连自己都被吞了……又能怪谁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约安南的地理位置,便是原罪吧! 要求接连被驳回,阮昌有些意兴阑珊,半晌抬起头看着姜丰:“听说姜大人快要做外祖父了,那我就祝这孩子平安喜乐吧!” 他说的是祝福的话,语气却阴沉沉的。 姜丰不动声色地道:“承君贵言。” 这次会面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结束了。 走出王宫时,姜丰回头看了看那重楼殿宇,嘴角勾了勾。 这层层递进的,要不是身份不适宜,他都要欣赏这个小国王了。 可惜了,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再聪明的人,也争不过命啊! 杨安已经带兵守在宫外了,见姜丰出来,便迎着一起回到总督府。 莫明和姜媛等人都等在总督府里,看到姜丰回来,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除了担心小国王提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要求,也担心他铤而走险、伤害姜丰。 “大人!您回来了!”莫明凑近问道,“他可有提出什么要求?” “想离开西贡,我没有答应。”姜丰淡淡地说,“君王守社稷,多少人为了保卫国家而死,他作为一国之主岂能逃离?是生是死,都该留在这里!” 此时,萧璟听说姜丰回来了,也从里间走了出来,正听到姜丰这句话,不由得一怔。 原来,姜丰对君主的要求是这样的吗? 莫明放松地笑道:“大人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此前姜丰不太赞成他们“斩草除根”的做法,他还担心姜丰会不会被小国王说动、放走他们。 虽然说留他们一命也无关大局了,但有这么个王室存在,到底象征着安南独立的过去。 祭奠了阮栋、见过了安南小国王,大湾众人计划在安南再停留两日,便启程返回大湾。 谁知在这天夜里,莫明收到宫中急报:安南国王阮昌悬梁自尽! 在见过大湾巡抚的当夜悬梁自尽?这叫安南百姓怎么想?恐怕都得认为是华国人逼死了他们的国王! 虽然这王室已没什么存在感了,到底是安南百姓心中的故主。 若是自然病逝还罢了,以这种极端的方式自尽,百姓们感情上恐怕受不了啊! 姜丰和杨安等人都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因钱勇麾下士兵大多都是安南人,杨安当机立断,派大湾特种营入城、协助本地驻军维持秩序! 钱勇也很快反应过来,接受了杨安的好意,派兵封锁了全城的各个出口、全城戒严、所有百姓在屋内不许出门! 姜丰穿好衣服出门,正好遇到姜媛从主院出来,停下脚步说道:“虽是夏季,深夜也有些凉,怎么不披多一件衣服?” 姜媛顿了顿道:“我着急了,一下子就忘了。爹爹在这里,我就不慌了。” 正说着,一个侍女追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姜丰便亲自把披风罩在女儿身上,语气平静地说:“别慌,不是什么大事。人生自古谁无死?宫中的护卫都是莫明的人,他已命人封锁了消息,王太后和一应内侍也都禁足了。” 然而即使百姓一时不知道国王死亡的具体原因……光是见过华国人就暴毙这一点,就够令人猜想的了。 这是安南小国王的一记绝地反击!他要陷姜丰于进退两难之地。 他已经没有别的依仗的,能用的不过是自己的命。 安南人性情凶悍,果然名不虚传…… 姜丰也没想到,这安南国王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魄力,牺牲自己的命也要守护安南最后的尊严! 第543章 不成全你 悬梁自尽这种死法,需要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和莫大的勇气。 把一条长长的布帛抛到梁上,没有人知道他以何种心情和姿态踩上那张椅子。也许是一往无前大义凛然,也许是浑身颤抖强自镇定。 但这一切,在踢掉椅子的那一刻都不重要了。 到这一刻即使后悔也没有用了,空气慢慢从鼻尖被挤走,最后只剩下一具身躯,在黑夜里荡悠悠。 也许阮昌早就该死了……在安南国破的时候,在国家最后的基石阮栋被各国逼着自尽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甚至也带着一丝侥幸、一丝期待,看着阮栋走向绝路。 他希望阮栋的死能够给各国一个交代,从此一切噩梦都结束了,他仍是尊享富贵的国王。 但华国入驻之后,他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希望都彻底破灭了。 他看到莫明和钱勇是怎样收买人心的…… 民心难得、民心也易得,对普通老百姓而言,他们根本不在乎国王姓什么,他们只要活下去、过好日子。 阮昌害怕,过不了多少年,这片土地就不是安南了。人们会自称华国人,以身为华国人为荣。 华夏文明同化异族的能力是那么的强大,他恐慌了。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母后的身体已经日渐衰弱。阮昌惊恐,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在这个时候,他得知姜丰来了安南,并且真诚地祭奠了阮栋。 阮昌曾听过很多关于姜丰的传说,有人说这是一个恶魔,也有人说这是一个仁者。 带着最后的希望,他请见了姜丰,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可是这最后的请求,都被姜丰无情地拒绝了。 阮昌终于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如果一定要死,那便让他的死来得有意义一些吧! 他要让所有的安南人都记得,安南的最后一任国王,死得多么惨烈! 这是一个火种,或许有一日,便可成为复国最好的旗帜。 ………… 阮昌的打算显而易见,姜丰等人也都明白。 此时安南总督府里,姜丰和莫明、姜媛都在,萧璟也坐在一旁紧张地听着。 大半夜的,他已经睡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醒。 震惊之后,萧璟此时……有些后怕。 他此前还问要不要会见安南国王呢!要是他进宫了,这安南国王紧接着自尽了,那么这个“逼死安南国主”的罪名就落到他头上了! 萧璟可以想象,若是为了增加安南民众的仇恨,他这个华国太子会是比姜丰更好的人选。 从这个角度来说,阴差阳错的……姜丰为他挡了一劫。 虽然,安南弹丸之地,如今已是我朝的属地,这种莫名其妙的的仇恨对他影响不大。 但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以后说不得有什么后患。 就像当初,姜丰狠绝地灭了扶桑,便有扶桑遗民锲而不舍地刺杀他。 此时整个总督府灯火通明,粗粗的大蜡烛不时地爆出一朵烛花。 姜丰的脸色在烛光显得有些阴沉:“这个阮昌,我倒是小瞧了他,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他想要用他的死挑起民众对我朝的仇恨?我可偏偏不成全他。” “昭卿已经封锁了整个王宫,杨安也控制了城中防卫,全城上下一时之间都乱不起来。但阮昌的死也不可久瞒,紧张的气氛持续时间长了,民间也会有各种猜测。再说,天气正热着,还是尽快入土为安的好。”姜丰接着说道。 “天亮就敲响丧钟,通报全城……就说,安南国王阮昌欲奉太后到华国养病,宫中有阮栋将军的旧属见国王欲“弃国而逃”,辜负了他们大将军的一番苦心,不忿之下合谋杀害国王。现凶犯已全部被擒,暂且收押。处理完国王丧事即行公审,以平民愤。” 莫明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大人说得是,阮昌请见大人就是为了去华国养病,此事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没想到宫中内侍竟不理解国王孝敬太后的心意,误以为国王要背弃国民,乃下此杀手。真是可悲、可叹!” 萧璟微微侧目看着姜丰,他又一次见到了姜丰新的一面。 从京城到大湾再到南洋,姜丰一次次地刷新了他的认知。 这一次,却是这样的冷厉无情。 明明口中说着“欣赏”的话,却要阮昌死不瞑目。 把事情安在阮栋旧属身上,能够让事情变得更有说服力,却也暗戳戳地给阮栋这个英雄泼了一盆污水。 才刚刚祭奠过阮栋,就对他下黑手……姜丰可真是百无禁忌! 至于莫明见风使舵、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萧璟倒不意外了。朝臣们,除了几个以刚正不阿自诩的,哪个不是这样? 只是,安南百姓会相信这个原因吗? 还要公审,那些内侍真的能招出姜丰想要的口供吗? 这边商议已定,莫明又道:“宫中太后想必惊恐伤心,下官这便令医官去给太后请脉!” 阮昌已死,太后便如寻常丧夫丧子的老妇,再没有任何的威胁。她的生死,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而且,阮昌刚死,为了维持稳定,太后最好还是继续活着。 莫明本来已经对太后“动了手”,此时派医官过去,想必是为了“收手”,暂且留太后一命。 姜丰心下了然,莫明用的多半是投毒的方式。 “你去安排吧……也替我传句话,让太后保重身体、不可伤心过度,她膝下还有一个小公主呢,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小公主想想。”姜丰缓缓地说。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姜丰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莫明领命应下,便去安排此事。 姜丰看了看屋里,姜媛和萧璟都还在,便温声说:“这闹哄哄的一夜,你们也累了,都回去休息吧,明日怕还有事呢。” 姜媛是一个孕妇,确实感觉精神不济。 本来阮昌的死令她措手不及,但父亲的种种安排却让她平静了下来,便温婉地笑道:“果然有爹爹在,我便什么都不用担心。爹爹也早些休息,这里的事有莫大人安排呢,他才是安南总督。” 说着站了起来,对萧璟福了福身告辞,便欲离开。 萧璟也站了起来,却有些迟疑地道:“姜大人……孤心中担忧,那些内侍不肯配合怎么办?” “由不得他们。有时候,死不是最可怕的,活着比死更可怕。”姜丰淡淡地说,“况且,他们身体残缺,本已是可怜人,又何必为了迫害他们的王室再受折磨?还不如带着自己的‘宝贝’,隐姓埋名地继续活下去。” 萧璟恍然,他在宫中长大,也知道对于内侍来说,最大的执念便是身体完整。老内侍离开皇宫,都会带走自己的“宝贝”,这样百年之后才能做一个完整的人,下辈子投一个好人家。 对于这些可怜人来说,这辈子已经毫无指望了,最大的寄托就是来生…… 姜丰拿捏着他们的“把柄”,除了个别极其忠心的人,其他人都会老老实实地合作。而极其忠心的人,只怕也活不到公审现场。 这样一场大祸,在姜丰面前,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544章 太后安民 这一夜,被惊醒的并不只姜丰等人,城中的安南百姓更是惊恐不安。 上一次全城兵马调动,还是西洋人入侵时。 那一场灭国之战,全城几乎成为废墟、王室北逃,被丢下的百姓死伤众多,家家户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也因此,对普通百姓来说,一边是弃他们于险地的王室,另一边是赶跑西洋人还给他们一口饭吃的华国人…… 他们不得不怀着复杂的心情接受了华国的统治。 而现在,全城再次戒严,街上有兵马奔驰的声音,火把的光穿梭而过……又发生了什么事呢?难道又有敌军来犯? 普通百姓并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也不知道西洋国家有多远,他们只能瑟瑟发抖地祈求,再不要发生战争了! 他们只想要安安稳稳的生活而已! 好在,天色渐渐亮了,惶恐不安的一夜过去了……城中百姓却并没有听到炮火声。 第一道霞光在东方亮起……从王宫方向传来一下一下的钟声。 百姓们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一共是九声。 国主薨了。 国主薨了?!反应过来的人顿时惊讶得跳起,他们的国主还那么年轻,好端端的怎么就薨了呢? 可是,大多数人也没有见过国主,并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样,也许是病亡? 尽管不能说出口,他们还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和外国入侵相比,国主薨逝似乎并不是最坏的事。 是啊……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万一外国入侵,华国统治者会在意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生死吗? 或许也会把他们抛下,当成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不是外敌入侵,他们不用死,真是太好了。 只有少数曾受王室恩典、在安南朝廷当过官的上层家族,开始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他们的国王薨了,安南独立的最后象征没了!他们这些贵族也终于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一无所有! 不知道是悲伤国王的死,还是悲伤自己家族的命运,阵阵哭声此起彼伏、渐渐响彻了整座城,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普通的百姓也跟着哭了起来。 而很快地,守在街上的军士开始用安南语、汉语大声念着“安民告示”。 告示中以哀痛的措辞宣告了国主阮昌的死因。最后还以王太后的口吻,让百姓们在家为君服丧,国王的一切丧仪交由总督府安排,王太后将在出殡当日见臣民。 过去,因为阮昌年幼,安南朝政是把持在王太后和阮栋的手中,两人相互较劲、争权。 在百姓的心中,王太后比小国主更有威信。如今虽然小国主意外薨了,但有王太后在,一切又好像并不是那么糟糕? 王太后既然会在出殡当日见臣民,就意味着她的行动并未受限。或许这真是王太后自己的意思?既然她都授权总督府安排国王的丧礼,证明太后还是信任华国人的。 而告示上也说了,总督府已经拿下谋害国王的内侍,待国王丧仪过后,便会进行公审。 方方面面都显得光明正大,似乎国王的死真的是一个意外、和华国人无关。 在一些人提出质疑,为何国王见了姜丰之后就突然薨逝…… 另一些亲华的人则解释:“就是因为国王提出了去大湾养病,阮大将军的旧属才难以接受。唉,也没想到阮大将军都死了,还有对他如此忠心的人。” “阮大将军是殿前大将军,从前宫中守卫都是他安排的,安插内侍也很正常。只怕,这些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潜伏在宫中,毕竟那个时候……阮将军和宫中的关系也挺紧张的。” “对阮将军忠心的人不少,在华国人的眼皮底下,都有人悄悄为阮将军守墓呢……” “再说,如果华国人要谋害国王,也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动手。看他们大半夜调兵封城,只怕得到消息也很意外。” ………… 各种议论多了,一开始有所怀疑的人内心也动摇了,觉得这些话实在合情合理。 现在,莫总督就摆出光明正大的姿态、又有王太后出面……有心闹事的人得不到响应,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从王宫到民间,开始挂出白灯笼、安南百姓尽皆缟素,为他们最后的国主服丧。 莫明一边给朝廷写奏折,汇报安南国王之丧;一边有条不紊地处理小国王的丧仪,就按照藩王的规格。 安南本有自己的风俗,但既已是我朝的属地,便要按照我朝的风俗了。 且即使是在我朝入主之前,安南也是我朝的藩属国,以藩王的规格给阮昌发丧,并不算辱没他。 看到迅速安定下来的西贡城,莫明放下了心中大石,这一场危机竟歪打正着地切中了他本来的计划,还省了他亲自动手。 因此,他即使再忙心中也是高兴的。 莫明恭恭敬敬地朝姜丰致谢:“多亏了姜大人的指点,我差一点就慌了神。这阮昌突如其来的一死,可真的是扎在了我的心窝上!一个处理不好,我们在安南的根基就会被动摇了!” 姜丰笑了笑:“即使没有我插手,相信你也能游刃有余。我常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为官者,最忌鬼鬼祟祟,能光明正大处理的就光明正大。把一切都摊开在阳光下,百姓自然也就信服了。” 至于是真的“光明正大”还是假的“光明正大”,总归要摆出这么个姿态来。 这个世上,“愚者众,智者稀”,背后的真相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百姓要得也不过是一个说法,一个可以自欺欺人的说法! 莫明点头道:“下官受教了。其实对于安南人来说,阮昌被政敌旧属谋害总比自尽容易接受些。政敌谋害这种事,话本戏台上都有的。而自尽,却太惨烈了。咱们这也是为了他们好,让他们不至于为此伤心。” 姜丰欣慰地看着莫明:“昭卿说得对,有时候即使是谎言,也是善意的谎言。” 一直主动跟在姜丰身边、学习处理这种突然事务的萧璟听着姜丰和莫明的对答,突然觉得自己脑中固有的理念又被动摇了。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么可以把欺诈、谎言说成“光明正大”? 他简直快不认识“光明正大”这个词了! 莫明又道:“大人的话,我传达给了王太后。太后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的神色有些为难,眼角看了萧璟一眼。 姜丰眉头皱了皱,太后能够积极配合安民,看来是莫明答应了她的什么要求。 但看莫明的此时的神色,这个要求似乎是不妥的,还和萧璟有关? 第545章 联姻之事 莫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当着萧璟的面把这件事说出来。 姜大人刚才说过,事无不可对人言,为官处世当光明正大…… 莫明想,此事若是背地里说,不管最后怎么解决,都显得他和安南王室暗通款曲、达成不可告人的交易。 “阮昌一死,安南王太后就六神无主,本来已没有求生之意了。幸而大人托人安慰,让她想起还有小公主需要她的照顾。”莫明组织着语言,斟酌地说道:“她说,安南王室就只剩小公主最后一条独苗了,她也没有别的指望,只想小公主能和我朝联姻,结秦晋之好。” 秦晋之好? 姜丰愕然,没想到安南王太后竟提出这样的要求。 秦晋之好的典故他是知道的。彼时秦与晋旗鼓相当,联姻乃是两国结盟。 这结盟,就不能随意拿出一个人来,安南出的是公主,我朝也必须是有分量的人,最好是一国之君或储君。 如今安南都已是我朝属地,安南王也不过一藩王,有什么资格谈“秦”与“晋”? 萧璟也愣在了原地,没想到这安南王太后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是不想看到父皇宫中再纳新人的……况且公主年纪幼小,进父皇的后宫实在不妥当。他是皇子中居长的,多半还是配他。 可是他也还是个孩子啊! “姜大人……你看此事?”萧璟头皮有些发麻,心中实在不愿。 “本官觉得此事不妥。”姜丰安抚地看了萧璟一眼,真诚地叹息道:“安南王太后这是伤心过度,说的胡话吗?为人母亲的,哪里有舍得女儿远嫁的?王太后就这一个公主了,若是公主远嫁,岂非令她日夜思念悬心?我们不能做这样分人骨肉的事。” 听了姜丰的表态,萧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姜丰无权决定他的婚事,但万一姜丰同意了此事,上报给朝廷……朝中也可能有人说服父皇,把安南小公主定给他。 即使不是太子妃,封个侧妃……萧璟也挺膈应的。 他并不是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小公主有什么恶意,但只要一想到阮昌是怎么死的,他就脊背发凉。 莫明低着头,声音有些低:“太后说她身体不好,就只有这个念想了。不安顿好女儿,只怕身体更难支撑,国主的丧仪也难以挣扎出席,届时恐怕令百姓担忧猜疑。” 姜丰简直要气笑了,这个糊涂妇人,这是威胁起他们来了? 其实他方才说的也不仅是场面话。 而是他真心觉得就算我朝肯答应联姻之事,安南公主一个孤女远嫁,也未必能幸福。 女子在夫家想要过得好,一要自己有手段,二要娘家可依靠。 安南小公主有没有手段他不知道,但后宫从来是吃人的地方。岑皇后多有本事的人,都沉寂了好多年。 安南国都没了,她这个“公主”也是名存实亡,根本没有娘家可依。嫁到深宫之中,那正是生死由他人。 姜丰不是多善良的人,也没必要推一个无辜的女子的入火坑。 这王太后要是够聪明,还不如就在安南境内择一旧家族,让莫明保证照拂公主。 在安南这地界,总督已是最大的官。大丈夫一言九鼎,莫明只要答应了,多少还是能照应公主的。 但如今……看着莫明心虚的样子,姜丰揉了揉额:“你是怎么说的?答应了?” 这莫明做了安南总督,行事也没有以往谨慎了。 不仅敢先斩后奏对王室下手,还敢私下和王室达成协议,把太子给卖了?简直胆大包天! 莫明低声说:“下官……暂且应下了。我想着,我朝与属国联姻也是有前例了。朝廷不是嫁了贵女给暹罗国主?这安南王太后既想着和我朝联姻,还是嫁女……只要她放心得下,我们也没什么吃亏的。” 萧璟闻言顿时瞪着莫明,什么叫没什么吃亏?合着他是男人,就什么女人可以接纳的?他也是有节操的! 再者少年人,对爱情还有幻想,他还想像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也弹一曲《凤求凰》,成就一番佳话呢。 大内护卫柳传芳都听不下去了,冷肃地道:“莫大人逾越了!两国联姻之事,得上报给朝廷,由陛下和礼部共议,岂有地方官私自决定的?” “下官不敢!”莫明朝萧璟深施一礼,诚惶诚恐地说:“当时情况紧急,那王太后眼看就要寻死,下官不想节外生枝,只得先应下来,安抚好她。但下官当时也说,我朝的皇子们年纪都不大,安南公主也年幼,即便应下来,一时半会也成不了礼。” “那王太后便道,成不了礼也不要紧,只要双方定下名分。”莫明接着说道,“王太后如此固执,下官也只能暂且应下,算是缓兵之计。但我也说了,此事我亦做不了主的,还得上报朝廷。” 偏那太后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这明显的缓兵之计,她竟真的同意了合作。莫非,还有别的后手? 莫明担心再出什么事故,才把此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和姜丰商议。 姜丰沉吟道:“她答应出席阮昌的丧仪,莫不是想在丧仪上宣告联姻之事?在那种场合,我们又不好翻脸否认,便造成了既成现实。” 正好萧璟也来了安南,到时候安南人都以为华国太子要娶他们的公主,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而我朝若是最终否定了此事,对安南人来说就是大大的打击和侮辱,于稳定局势不利。 这是让他们骑虎难下! 莫明恍然大悟:“只怕她真是如此打算的!这深宫妇人,也就会这些伎俩!” 萧璟顿时大急,甩着袖子道:“姜大人,此事孤绝不答应的!” 姜丰原地踱了两步:“天朝上国,不可言而无信。莫明是我朝派驻安南的总督,代表的就是我朝。君子不欺暗室,他既答应了安南王太后,就不可当作缓兵之计。” 萧璟的脸色越来越白……姜大人这是,要和莫明联手把他卖了? 母后,儿臣好害怕,儿臣想回家! 柳传芳都忍不住要拔刀了,只听姜丰话锋一转:“不过,莫明也没有说明联姻的人选。他也说了,我朝皇子们都还小。” 他在“们”字上读了重音。 萧璟一愣:“姜大人的意思是?” “小公主年纪还小,配殿下不合适。殿下乃国之储君,婚事岂能轻忽?便是侧妃、选侍都当甄选名门淑女,这本不是莫明可以越俎代庖的。”姜丰说着,瞪了莫明一眼。 莫明缩了缩脖子,忙笑道:“大人说得是,皇子们!下官也只说把此事汇报上去,联姻之事最终还是要由朝廷决定。” 萧璟眼珠转了转,如果人选不是他的话……这件事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如今宫中,除了他和一母同胞的小皇弟外,还有几个皇子,都是其他妃嫔生的。 这安南公主对他来说是烫手山芋,说不定对某些人来说是香饽饽? 虽然有了解决方法,姜丰还是嘱咐:“派人快马进京,将此事上报朝廷。按礼制,藩王丧仪,礼部也会派官员来祭奠。届时,是否联姻,礼部官员也会带来朝廷的决议。你只要控制好出席丧仪的人选,不可让安南人牵制住。若是局势不对,便先下手为强。” 莫明连忙应“是”。 安南国主停灵、出殡还要些时日,姜丰不想在安南停留太长时间。且亦知安南王太后的小心思,他更不想把萧璟留在这里。 第546章 旧事重提 对于姜丰来说,安南国主的死都不是什么大事,更别说王太后那可笑的威胁。 所谓联姻的事,便交给朝廷去决议。 与之相对的,他反而更担忧莫明的处事方式。 来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放飞自我了? 临行之前,姜丰还是私下找到莫明,正色道:“昭卿,此事你确实是逾越了。为人臣子的,最忌讳不守本分。” 莫明无奈地说:“下官当时想着,事有从权……我若不应下来,怕那王太后真的寻死。这国主之死,是推到了阮栋旧属身上,若王太后再出什么事,怕是难以服众。下官做这个安南总督,也有自己的难处。” 姜丰叹了口气:“那你也该先和我商量,定好解决方式再告知太子殿下。这当面说出来,我也不好替你掩饰啊!” 莫明一怔……“当时大人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为官处事要光明正大。我想,当面说出来,总比殿下从别处听到风言风语要好。” 姜丰翻了翻白眼,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事无不可对人言”也得分什么事啊!还有说“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的呢? “唉……你是安南总督,你和安南王太后的私下协议若是能传得风言风语,你这总督还用做吗?”姜丰看着莫明,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护卫在廊下远远守着。 室内已无他人,姜丰凝声道:“还是说,你见太子年幼,并不把他放在心上?觉得当面得罪也无所谓?” 莫明脸色一变,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心思,被姜丰点了出来。 莫明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大人,您还记得苍梧地宫陈皇帝宝藏的事吗?” “那个时候,皇帝明知张国舅叛乱,事先都调派了岭南将军的大军到苍梧守株待兔,但却没有告知您半分!您就像一个诱饵,吸引着叛军的火力,却没有人顾虑过您的死活!”莫明神色愤慨,“下官永远记得那一夜,我身陷敌手,您令人救我,自己却跳下悬崖。” “再回到苍梧县,见到岭南将军部属时,下官便什么都明白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本来下官不能怨恨。” 莫明恨声道:“可是下官却不能不感念大人的救命之恩!下官替大人不平!下官进京接升迁安南总督的旨意,吏部官员都说这是朝廷的恩典,从来没有举人出身可任总督的。但下官却明白,这是大人为我争取的,甚至是您牺牲了自己的利益!” 姜丰谋夺北美总督失败一事,莫明还是知道了。 “大人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立万世之功业,可朝廷却如此防备您。下官替大人不值!” 一个“不平”、一个“不值”,深刻展现了莫明心中的愤恨。 也让姜丰明白,为什么莫明到了安南就变得自作主张,对朝廷有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架势。 也明白了莫明对太子的轻慢态度。 此时此刻,听了莫明这句句为他考虑的话,姜丰说不感动是假的。 一直以来,他对朝廷的态度都可以说是退让三分、以大局为重。没想到他自己愿意忍气吞声,却有人为他抱不平。 姜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院中青青郁郁的芭蕉,半晌说道:“昭卿……当初在苍梧县,我们劫后重逢,你亦为我不平。当时我说,我们位卑言轻,在上位者眼里不过一蝼蚁。能被人利用、能有利用价值,都得谢主隆恩。” “无用之人,又哪有升迁的机会?这话听起来残酷,却是最无奈的现实。对于皇帝来说,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登基后乃是代上天御万民。我们所有的人,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帝王无情,不过如是。皇帝是一个明君,也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怨恨吗?”姜丰失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敢怨恨,我怕哪日面圣的时候藏不住心中的恨意便招来杀身之祸。所以,与其心怀怨恨,还不如不怨不恨。世上的事,除生死之外无大事。一时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为我不平不值,我很感动。至于北美总督一事,我也暂且放下。想要把控北美,倒不一定要做总督。”姜丰看向莫明,低声道:“坐镇中庭以摄四方,不是更好吗?” 莫明的心怦怦直跳,声音有些艰涩地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的手指了指天,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他像被人打了一顿一样,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你想多了!”姜丰无奈地说,“我只想做首辅而已。强势的内阁首辅,也是能和皇权分庭抗礼了。” 那是做权臣,而做权臣,通常是没有好下场的。 前朝有个权臣,便是做到了这个地步,皇帝的旨意没有首辅的大印都发不出去。而这个首辅也确实是个能臣,为国为民做了很多事。 然而他一死,皇帝便秋后算账,子孙抄家流放……那首辅一生基业,也都烟消云散。 “大人……此路也不好走。”莫明打起精神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做首辅呢?不说私底下各方竞争……只怕皇帝也想选一个能掌控的。” 姜丰目光坚定:“再难走的路,也是人走出来的。我已布下局,便是落子无悔。” 其实,姜丰说莫明胆大包天、竟敢对安南王室下手。他自己……更是有过之而不及啊! 这些事情,就不必告诉莫明了。并不是他不信任莫明,而是秘密,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莫明躬身道:“既是大人决意如此,下官誓死追随!” 如今大湾、南洋各国、北美都是姜大人的势力范围,隐隐对我朝本土已形成包围之势。 且看萧璟对姜大人的敬佩有加的态度,也许……姜大人的权臣之路,阻力并不是那么大? 莫明心中默默地画着地图,也变得乐观起来。 姜丰扶着莫明,笑道:“有你们这些人,我也不敢轻言放弃啊!” 他已不是当初那个小翰林。他身后已经有了一群追随者,为了不辜负这些人的期望,他都只能一往无前。 气氛正融洽间,姜丰突然又道:“别以为你说了这些便掩盖了你行事莽撞的过失!我们过两日就启程回大湾,你只有两日时间,想办法求得太子的谅解!” 莫明神色一僵,他还以为姜丰忘了此事了呢! “这个……下官负荆请罪?”莫明试探地问道。 “你自己想!”姜丰说完,就甩袖出去了。 莫明追在后面喊道:“大人您别生气,是我错了!” 一众护卫和侍从遥遥侧目,都在猜疑莫明是惹了姜丰生气……方才屏退众人,想必也是莫总督向姜大人请罪,不想让其他人看到。 这一幕传了出去,萧璟也微微有点解气。活该莫明被姜丰发作,瞧他怎么做事的! 第547章 终返大湾 莫明到底是怎么去跟萧璟道歉的,姜丰不知道。 反正等到大军启航时,萧璟和莫明言笑晏晏地道别、看不出半点芥蒂。 姜丰看在眼里,悄悄地在袖子里对莫明竖了竖大拇指。为下官者,不管你心里怎么想,都得哄得主上高兴。 特别是为地方官的,本来就远离权力中心,你再不想方设法讨好朝廷、让皇帝记得你,那便在那穷山僻壤呆到死吧! 从安南到大湾就不远了,在甲板上,迎着猎猎海风,萧璟显得很兴奋。 此前他是隐藏身份微服到大湾的,本想过完年也就回去了。谁知突然就上了姜丰的“贼船”,跑到天竺去连下三城。 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事! 随着马喇甲保卫战和天竺战报进京,他下南洋的事也光明正大地揭了开来。 萧璟想,朝中那些老头子这回眼珠都得瞪出来,还有他那些弟弟,心情不知道怎样复杂呢!也许是既羡慕又嫉妒? 还有母后,必定为他感到骄傲!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一旁悠然品茶的姜丰不用看,都知道萧璟此刻的心情……哪个少年人取得惊人的成绩,不是兴奋激动的呢? 其实,姜丰的心情也挺愉悦的。 快要做外祖父了,便是最大的喜事。他错过了媛媛的幼儿期,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想到姜媛生一个肉团子,和她小时候一样可爱,心中就充满了期待。 至于安南一行,意外“逼”死了安南国王,倒也不全是坏事。 按照莫明本来的计划,也不容阮昌活多久。但凡下了手,无论多周密,都难免留下漏洞……现在阮昌自尽了,倒省事。 姜丰端起茶杯吹了吹,薄雾掩住了他的神色……下手了,就会有痕迹吗? 东南季风吹拂下,大湾舰队顺风顺水抵达了南屯。 杨安便带着军队回南屯驻扎、处理战利品。杨安向来如此,无论立下多大的战功,都以姜丰的“家将”自居,从不肯主动进京请功领赏。 攻打天竺、援救缅甸、保卫马喇甲……哪一项拿出来都足以令全国武将佩服,但他还是宠辱不惊。 当然,他也相信有姜丰在,不会埋没了麾下将士的功劳。 姜丰和萧璟则继续走海路,往北去大佳腊。 本来姜丰是想直接进京的,但姜媛有孕了,他有话要亲自交代给熊楚楚,并让人护送熊楚楚去安南、照顾姜媛。 为此,姜丰还特意向萧璟致歉。 萧璟很通情达理地说道:“姜大人离家日久,尊夫人必然挂心,况且又有郡君的喜事,回家安排家事是应该的。回京的事又不急,没必要过家门而不入。” 姜丰笑道:“谢殿下体恤。臣这个人,最大的惦念也就是家人了。” 朝中上下都知道姜丰重视家人。因为舍不得女儿,拒绝了岑家的联姻;舍不得儿子,又放弃了太子伴读的机会。 在别人看来天大的机遇,在他看来都没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萧璟的目光有些羡艳……他和父皇的关系虽然比早些年亲近多了,但这皇家的亲情,和寻常百姓家竟不能比。 离开南屯没几日,终于回到了大佳腊。 布政使唐昕、按察使冯实、大佳腊知府卢远扬、巡抚衙门总管郑达等人已收到姜丰返回的消息,齐齐到码头迎接。 姜丰远征天竺的意图,别的人不知道,唐昕和郑达是知道的。 他们负责供应军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远征天竺的一应战备物资,都是他们筹措。 为防走漏消息,是瞒着其他人的。当时正值东海水师备战北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恭那边,竟没多少人注意到特种营这边的动向,果真让他们给瞒了过去。 此时,看到姜丰和萧璟一起下船,唐昕等人迎了过去,恭恭敬敬地给太子和姜大人行礼。 面对萧璟的时候,唐昕微微有些心虚……他提前知道姜大人有意“挟”太子下南洋却没有提醒,似乎有“不忠”的嫌疑。 好在,萧璟没有不虞的神色,而是和煦地让他们平身。 唐昕起身后,打量了一下萧璟,笑道:“半年多不见,殿下更加高大威武了。” 不管怎么说,先拍一拍马屁,弥补弥补~ 郑达也立刻说:“果然还是战场历练人,殿下这不仅有一国储君的威势,还有大将军的气魄了,想必朝中大人们见了都得大吃一惊。” 两人说完,齐齐看着萧璟,笑得很是谄媚。 这表情就有些夸张了……跟那西洋花点子哈巴狗似的。 姜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恨不得给这两个丢人的下属一人踹一脚。 事情不做也罢了,既已做下,就该拿着大义做旗帜死扛到底,这事后讨好的,算什么意思? 文人风骨呢?大湾官员的面子呢?要不要了? 不过,唐昕和郑达的“拍马屁”还是有些作用的,本来对这两个人有些芥蒂的萧璟都被逗乐了。 且他们的马屁又正拍在了他的心坎上。 和别的皇子略显文弱不一样,萧璟素来文武双全、弓马娴熟,继承了岑家的体魄。就是岑皇后都曾说过,他是萧家和岑家血脉的完美结合。 按察使冯实是个严肃的人,看不过同僚丢人,轻咳两声道:“码头风大,有什么话回城再说吧。殿下和大人也累了。” 唐昕立刻接到:“冯大人说的是,马车就在前面,殿下请!” 姜丰伸出手请萧璟先行,便一起上了巡抚衙门那豪华的西式马车,往城中而去。 这一回,城中百姓也都知道了萧璟的身份,纷纷在街道两旁围观。 “那个就是太子殿下?过年的时候,他还到我店里吃过东西呢。” “原来是太子,难怪长得那么俊呢……也不知道订了媳妇没有?” 另一人接道:“李家嫂子,这订不订的干你什么事?难不成你还惦记着?” “去去去!我关心一下不行?” 一个洋人模样的人也忍不住说:“我给殿下画过画像呢!” 其他人一听顿时围住了,问他店面在哪里,也要去画一幅像。 ………… 萧璟在马车上隐隐听着百姓的议论,他虽已经习惯了大湾百姓的开放和热情,脸色还是红了红。 这些百姓提到了婚事,他又想到了安南的那个小公主,还有莫明给他的建议,心中有些犹豫。 姜丰也听到了百姓的议论,捋须笑道:“殿下不必介意,这些百姓日子过得富足,便喜欢议论闲事。若是动乱或贫瘠的地方,百姓受生活所迫,连灵魂都是木讷的,更没心思关心别人。这也是大湾的报纸卖得比别处好的一个原因。” 萧璟若有所思,这大约和“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也是一个道理。 这一回,萧璟还是住在姜家。 不多时到了巡抚官邸,熊楚楚已经带着管家们大开中门迎接了。 姜丰从马车的车窗上远远看到熊楚楚,就恨不得跳下马车。 他也大半年没有见到熊楚楚了。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四舍五入的,就是一辈子都没见到了。 虽说老夫老妻的,但这思念却不比少年人少。 第548章 老夫老妻 回到大佳腊时已是夕阳下山,正是用晚膳和沐浴休息的时候。 一下马车,姜丰就对属官们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再详谈,殿下也要休息了。” 姜丰嘴里说着话,目光却不停往熊楚楚方向瞟。 属官们抽了抽嘴角,立刻识趣地告辞。 萧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体贴地说道:“孤确实也累了,这便回客院休息。” 姜丰待要带路,萧璟已摆手道:“您家里的路孤也熟悉了,自己去便行。姜大人想必也累了,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瞧你那眼睛,都快粘到夫人身上了……在他的面前如此黏糊真的无妨?他还是个孩子呢! 姜丰仿佛没看到萧璟一言难尽的表情,笑道:“多谢殿下体恤。” 待萧璟动了脚步,他就真的拉着熊楚楚的手往主院而去。 这众目睽睽之下,熊楚楚又尴尬又无奈,想要甩掉姜丰的手,偏偏又甩不掉。 进了主院,身边都是服侍的下人,姜丰才高兴地说:“我在安南见到媛媛了,她有了身孕了,到过年我们就有粉粉嫩嫩、白白胖胖的小外孙了。” 一提起这事,熊楚楚也忘了尴尬,喜道:“我早收到信了,还想着你不知道在哪里,无法给你传信,你就自己到安南去了。殊儿和衡儿两个知道了,一定要去安南看姐姐。我正好要送医女和稳婆去,便让他们跟着一起去。有两个亲弟弟在,媛媛有什么事,也有个跑腿办事的人。有些事不好让女婿办的,也可以吩咐他们。” 姜丰似乎这才想起他还有两个儿子……没办法,这儿子就是没有女儿讨人喜欢。 “难怪一路回来都没见到他们两个,我还想着母亲的周年祭也过去了,他们早该回来了。”姜丰笑道,“他们两个能想到去安南看姐姐,这是手足情深,很好。” 姜媛是家中长姐,姜殊和姜衡两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姐弟三人感情不错。 甚至因为早些年姜丰常常在外,家中只有他们娘儿几个,姜殊和姜衡对母亲和姐姐的感情,远比对父亲的要深厚。 “他们两个过去也好,我本来还想让你去安南照顾媛媛,待她生了孩子,再接你回来,如今看来你可不必去了。”姜丰又道。 熊楚楚喜道:“让我去?这可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呢!他们两个小子知道什么?还是要我去。我行李都准备好了,只是想着此事要和你商量,才耽搁了。” 他们夫妻俩也太心有灵犀了! 熊楚楚又高兴地说她准备了哪些东西…… 既有孕妇用的,又有新生儿用的,小孩子的小衣服、小袜子都做了不少。 熊楚楚早年做针线帮补家用,费了不少眼。这些年已经不太做针线了,但这是给外孙的心意,她做得高兴! 姜丰含笑听着熊楚楚的絮絮叨叨,他明白……姜媛曾是熊楚楚唯一的寄托。和儿子们相比,对这个女儿,熊楚楚有更深更复杂的感情。 一路说笑着回到房里,姜丰拉着熊楚楚在软塌上坐下,叹道:“这一提到女儿,你眼睛里就没有我了。” 熊楚楚一噎,没好气地说:“你还跟孩子吃醋呢?一把年纪了!” 姜丰捏了捏熊楚楚的手,哈哈大笑。 看熊楚楚脸色渐红,他才不开玩笑了,正色问道:“殊儿他们从衡川府回来,岳父岳母家里一切都好?” “都好!这回殊儿他们就是我弟弟送回大湾的,还带了不少家里的土产,也有你爱吃的,我娘交代让给你留着呢。”听丈夫关心自己的父母,熊楚楚温柔地笑了。 “难为岳父岳母惦记。”姜丰点了点头。 熊楚楚又接着道:“我爹早些日子过六十五寿辰,梦儿带着孩子们回去贺寿,我也让人捎了寿礼去。” 她的语气中却有些遗憾…… 因随着夫君外任,她都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虽然三节五礼都不缺,乡邻也说她这个做女儿的孝顺,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将心比心的,她都那么惦记媛媛,想必父母也是这样惦记她。 老人家有时候也不是想要儿女的什么东西,只想多看儿女几眼。 姜丰搂着熊楚楚安慰道:“待媛媛生了孩子,就带着她和小外孙一起回衡川府,给老外祖稀罕稀罕。” 老人家看到子孙满堂的,可不比什么都高兴? 熊楚楚靠在姜丰肩头,想到这一幕,心里也很期待。 两人一时默默无语,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他们之间已不需要甜言蜜语了,只这些日常琐事,便是满满的温情。 姜丰也乐意和妻子说这些……至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他都不想说出来令妻子挂心。 但是他不说,熊楚楚又岂会不在意? 一时屏退了下人,熊楚楚要姜丰宽衣,检查一下可有受伤。 姜丰便张开双臂,任由熊楚楚给他宽衣解带,口里说道:“你别急,总得让我洗个澡,沐浴一番。吹了一路的海风,身上都是咸的。” 熊楚楚用力一掐姜丰腰上的软肉,这老不正经的! 姜丰顿时一声惨叫,捂着腰道:“我这里中了一枪,夫人可轻点!” 熊楚楚看他疼得弯了腰,似乎脸色都白了,急道:“果然受了伤?你怎么不早说!这可真是!” 说着跺着脚,就要喊人去请大夫…… 姜丰猛地从后面抱住她,捂住她的嘴,笑道:“吓唬你的!让你掐我!” 熊楚楚顿时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这人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姜丰抱着熊楚楚躺下,撑着头笑道:“瞧你吓的!我没有受伤,我是指挥官,坐镇中军,又不上前线,哪能受伤?要是打了败仗也就难说了,偏偏你夫君我是战无不胜的!” 熊楚楚依旧仔细检查了一翻,果然没见新伤口才放下心。 “世上哪有战无不胜的人?”熊楚楚叹息道,“你又不是武将,偏偏要上战场。你有你的抱负,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好歹保重自身,想想家中的妻儿。再有,以后可不许再吓唬我了。” 想到熊楚楚方才吓得脸都青了,姜丰拉着妻子的手到唇边吻了吻,轻声道:“我知道了,以后再不吓你了。” 两人低语温存了一会儿,外头有侍女敲门,是送热水和膳食来。 姜丰心道,这些下人也太没眼色了…… 此时他觉得,身上咸一点也没什么要紧,夫人都不嫌弃他,要不明日起来再沐浴? “不洗澡也要吃饭的。”熊楚楚推了推他。 姜丰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 好在一桌的菜都是他爱吃的,想必是熊楚楚提前交代的,他又高兴了起来。 第549章 内政外务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中,熟悉的床榻、熟悉的环境、又有妻子在怀,姜丰这一夜休息得很好。 第二日,姜丰一大早起来,先去客院给萧璟请安。 姜丰素来谨慎,太子再年轻也是太子,这礼仪上是不能轻忽的,他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让人指责。 “我们在南洋时日也久了,恐京中悬望,不宜在大湾再耽搁。但臣离岛日久,怕是积累了不少公务。今日见一见下属,先处理先紧急事务,也好定一定僚属的心。”姜丰细细说道,“殿下在臣家中歇息还是出街都可,有什么要求随时吩咐。” 萧璟笑道:“公务要紧,姜大人不必挂念孤。这大佳腊,孤也算熟悉了,今日便随意走走。” 姜丰点点头,又嘱咐管家和侍从务必服侍好太子殿下,才转身离开、往巡抚衙门而去。 熊楚楚看到姜丰步履匆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回家里都不能多待一会儿。 众下属见姜丰一大早就到了也有些惊讶。 若是一般人长途远征、海上颠簸大半年的,回来没有十天半月的只怕都养不回来。 这姜大人,可真是个急性子! 最难得的是,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没有半分疲色,这是天赋异禀啊! 姜丰摆了摆手,令众人不必多礼。 待唐昕等人依次坐下后,姜丰首先问道:“岛内可有什么事?朝中有何重要邸报?” 做巡抚的,除了关心自己的治下,也要关心朝中大事。 毕竟大湾是朝廷的大湾,不可能独立发展,地方的发展和整个国家的息息相关。 唐昕招了招手,身后一个经承上前,呈上了一叠厚厚的文书。 姜丰脸皮抽了抽,他要是看完这堆文书,起码七天七夜不用睡了。 “唐大人……您处理过的政务,本官就不必看了。”姜丰艰难地说。 唐昕笑了笑:“大人放心,这些是给您留底的,您什么时候看都行。” 姜丰这才松了口气……这老唐,是故意吓唬他啊! “这大半年,内政上主要有几件事。一是今科会试,我们大湾中了十二个进士,三个同进士。全国如此之大,一科三百进士,我大湾占了十二,教化方面可算后起之秀了,礼部都嘉奖了我省教谕。”唐昕笑得与有荣焉。 和往届的用钱买来的“科举移民”不同,今科进京赶考的举子都是大湾自己培养起来的,很有意义。 教化乃地方治理的重要指标,所以唐昕第一个拿出来说,可见对这个成绩也是很满意的。 姜丰也很高兴,笑问:“选官的事可安排好了?” 唐昕道:“按照您的吩咐,同进士分派各地为官,进士则留京。” 三年一科会试,一科三百进士。 京官历来比地方官高贵些,进士想要留京也是很不容易的。 对于普通进士而言,也不敢想留京之事,能够走通门路,选一富饶之地做通判、同知都是不错的选择。 姜丰要把这些进士都留京,也是费了不少心思,还搭上了各家的人情。 即使是留京,通常也是由七品小官做起,但大湾的进士都是感恩戴德的了。 同科们为了选官都还在到处找门路、等空缺,他们有后台给安排好出路,不用操半点心! 这是啥?这是包分配啊!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 “路给他们铺了,能走到哪里就看他们自己的了。”姜丰便将此事放下了。 万丈高楼平地起,先打下基石,不必着急。 谁知唐昕又道:“吕宋和扶桑也各中了三个进士。” 噗……姜丰刚刚满意的心情被打击了。 和大湾相比,吕宋和扶桑可是真正的蛮荒之地,凭什么他们也能出进士? “他们是本地人?不是花钱买的?”姜丰有些狐疑地说。 “都是我朝移民的子弟,不过,扶桑的三个进士中,有两个生母是扶桑人,还有一个生母是高丽人。”唐昕答道。 随着海外开拓的进展,我朝百姓移民到海外的渐多,这是和当地百姓互相融合了……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因唐昕知道姜丰对扶桑人和高丽人都没什么好感,才特意提了出来。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既受我朝教化,便是我朝百姓,什么扶桑高丽,都不必再提了。”姜丰摆了摆手。 同化和融合才能实现天下大同,既是一国之民,就不要强调民族、更不该有血统歧视。 “第二件事,六月里有一场大台风,沿海渔民和稻田都受灾严重,因驻军随东海水师出征,下官便令各地组织乡民自救,各地官学、医馆也下到灾区赈灾救民。灾后,下官亲自到各灾区巡视,并无民乱和疫病发生。”唐昕又道。 大湾多发台风、洪水、海啸,有时候还有地震,救灾之事算熟门熟路了。 且因大湾为东海水师提供征北美的军粮、军需,朝廷免了几年税,财政上也宽裕,有钱就好办事了。 “这两件是主要内务。”唐昕回禀完,接着说:“此外就是朝廷邸报。下官想,有几件事是大人您比较关心的。” 姜丰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其他人也一齐看向唐昕。 大家都知道,姜大人还有更远大的目标,这两年已渐渐放权,是要把唐昕往大湾巡抚的位置培养,也都观察着唐昕的表现。 “一是扶桑水师北巡罗刹国,与罗刹国的远东军发生的摩擦,倒意外地影响了西北的战局。西北的叛军本来是有罗刹人支持的,这回罗刹国被扶桑水师挑衅,只得把目光投向了远东的鲜卑利亚,一时就顾不上他们。没了罗刹人的火器、弹药支持,这些叛军在西北军的攻打下节节败退。” “西北军直打到碎叶城,控制了整个西域。此次大战领兵的是威国公的弟弟岑恪,圣上大喜,封了岑恪为定西侯。岑家一门,一国公一侯爷,正是显赫无比。”唐昕带着羡慕的语气说道。 姜丰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若是太子殿下收到这个消息,恐怕也会很高兴,岑家也是他的外家呢。” 不过说起来,这岑家的荣耀……不说唐昕,就是姜丰都挺羡慕的。 不知道他此次进京,又是怎样的情形?姜丰知道自己的事,他虽然也算立下战功,但光是“挟”太子下南洋一事,就得小心交代,不然不仅无功还有过了! “第二件事,是北美传来战报。”唐昕缓缓说道。 姜丰的心顿时提了上来!那么重要的事你拖半天才说!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550章 远方战报 此时传递消息不便,吕宋、安南、马喇甲这种新收复的地方,朝廷的邸报就只有半年一送,滞后很多。 姜丰在南洋作战,心里最惦记的就是遥远的北美,但偏偏收不到消息。 唐昕明知道这是姜丰“最关心”的事,还要拖半日才说,其实是因为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大人,最上方的文书就是北美战报的总结。”感受到姜丰急切的目光,唐昕微微一笑。 姜丰一愣,瞪了唐昕一眼,自己拿起桌上的文书……刚刚唐昕还说“什么时候看都行”呢,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唉,刚相识的时候,唐昕明明是个老实的技术流,怎么做了布政使之后,越来越活脱了呢? 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份总结是唐昕亲笔写的,上面那状元郎清逸隽永的字还是令人眼前一亮。 西洋联军进攻北美东部,陈璋一边组织军民抵抗,一边派人火速送信回朝求援。 这一场战事,双方都有决一死战之心。 西方各国好不容易停战了,猛地发现在他们忙于内战的时候,海外殖民地已渐渐被华国蚕食了。 别的地方还罢了,北美这片广袤肥沃、适合人类生存繁衍的大陆,明明是他们先发现的,绝不能拱手让给华国。 但华国已不是昔日固步自封的睡狮,这头东方雄狮已经觉醒,已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单挑的了。 这些有宿怨的西洋国家在共同的利益面前空前地团结起来,组成了联军来犯。 而陈璋对敌军来犯也早有准备。 甚至他也想借此一战彻底清除西方国家在北美的势力……签约《新约条约》时,我朝和法兰西国是盟友,共同瓜分了北美东部。 此战过后,我朝和法兰西国彻底撕破了脸,此后在北美这块大陆上势必不能共存。 而这一场战争,陈璋和西洋联军各有优劣。 对西洋联军来说,是他们先发现美洲大陆的,曾在北美经营近百年,就连如今华国占领的新约城和波斯顿都是他们建的……对环境很是熟悉。 而且,从欧洲到北美东部,比华国过去要近不少……在兵力运输、后续支持方面,都比我朝有优势。 对陈璋来说,他的优势在于,他是守城,对来犯之军是以逸待劳。 这些年在源源不断的金矿支持下,陈璋也招兵买马、不断扩军。他真正的实力,恐怕连朝廷都不清楚。 另一方面,范致远管理民政也很有一手。从我国和南洋各国迁徙移民、招揽原住民填充殖民地的策略,如今也初见成效。各地百姓杂居、人口渐多,各行各业都兴旺起来。 无论是我朝和南洋移民还是原住民,都珍惜此时的生活、不想被侵略者破坏。因此在面对西洋联军来犯时,都同仇敌忾、愿意和官军一起誓死守城。 这样的局势,倒像是我朝是北美的本土政权,西洋联军是侵略者。 当然,对北美原住民而言,西洋人本来就是侵略者。 这些都是姜丰在得知北美战事时就分析过的,因对陈璋的实力有了解,他当时并不着急,还能带着萧璟慢悠悠地回大湾过年。 但姜丰继续往下看,脸色却有些凝重了。 西洋联军既抱了决战之心而来,就抽调了所有能抽调的军队。 而北美这边,尽管陈璋和范致远招兵买马、励精图治,到底根基还是浅薄了些。 特别是武器装备这些有钱也没处买的东西,远远比不上西方各国…… 当初若是姜丰出任北美总督,把钢铁、火器、弹药等重工业搬到北美,也许又是另一种局面了。 双方经过海上、陆地的几场大战后,北美军队不敌。 陈璋不得不暂且放弃新约和波斯顿城,率军民往西撤退。 西部还有我朝的几座大城,又有扶桑水师接应。 而西洋联军深入北美腹地作战,后续军需供应上就难以为继了。 果然,北美军西撤之后,西洋联军的攻势也放缓了。 而这个时候,他们之中也出现了分歧。 法兰西国本来和我朝瓜分北美东部,但华国占领的新约和波斯顿都是地理位置优越的大城,这几年在范致远的治理下越发繁荣,令他们看得很是眼红。 况且,单凭法兰西一国想统治整个北美大陆也力不从心。法兰西国想见好就收,拿下东部就是了。 而英吉利和荷国、佛郎机等国却不这么想。 他们那么多个国家,光是北美东部怎么够分?至于五大湖以北的地方,又是莽莽森林和冰原,没有多大价值。 打!必须打!必须把整个北美大陆都拿下来! 特别是西部的金山城,那是真正的金山,他们早就按捺不住想抢一波了! 最终还是多数战胜少数,各方勉强达成共识,但因为各怀鬼胎,接下来作战时法兰西国就不太积极,想要保存实力…… 这么延误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东海水师的到来。 徐恭这是第一次率军远征,心中正是豪情万丈!他是堂堂正正的东海水师提督,却一直窝在南洋一带,而杨安带着姜丰的私兵都在北美立下赫赫功劳。 两相对比,他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现在,他正式就任了大湾指挥使,奉旨救援北美,那么就只许胜利不许失败! ………… 姜丰凝神看着唐昕生动精彩的战事总结,整个大堂一片鸦雀无声。 半晌,姜丰深吸一口气道:“战报是陈璋传回来的,徐指挥使顺利抵达北美东海岸,和陈璋的军队接应上了……如今又过去了好些时日,恐怕也分出胜负了。” 陈璋和西部金山城有快速通信渠道,又和扶桑通信频繁,才能那么快传信回来。 虽然还没有战果,但我军已对敌军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胜算还是比较大的,难怪唐昕等人神色轻松,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下官想,本来陈总兵只是败在装备上,而东海水师的装备却是一流的。如今双方既已会师,保卫北美、驱逐西洋人当没有什么悬念了。”唐昕很乐观地说。 姜丰捏着战报又看了看,笑道:“但愿如此吧!你这总结写得生动活泼、如身临其境,都可以去说书了。” 唐昕忙道:“这有罗知府的功劳,他帮着我一起写的,他说写得精彩一些,发表在报纸上鼓舞民心士气。” 罗知府……就是鸡笼城知府罗轩,姜丰的外甥女婿,擅长写小说话本…… 姜丰怔了怔,失笑道:“原来是他,他这主意倒不错。” 了解了北美战况,姜丰也放下了悬了很久的心。 海上茫茫,各种变故都有……他最担心的就是东海水师到的时候,陈璋和范致远都战死了呢。 如今能够及时赶到,就等最后的决战了! 第551章 临省出事 唐昕汇报完,又轮到冯实、郑达、卢远扬等…… 等下属依次汇报完,姜丰也跟他们简单说了攻打天竺三城、保护马喇甲、和缅甸签订建城协议等事,属官们虽早已收到战报,但其中曲折内情还是第一次听到。 至于安南国主自尽的真相,就不必多说了。 海外开拓从来就不是容易的事,即使姜丰语气平淡,没有任何煽情的修辞,他们还是听出了其中的血雨腥风。 金奈城的俘虏、马喇甲城的千钧一发…… 易地而处,换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处于那个时间、那个位置,都未必能作出正确的决断。 这就是姜丰能威震四方,而他们只能坐到如今这个职位的原因吧? 按察使冯实的心情格外复杂,当初姜丰进入大理寺时,他是“前辈”,姜丰只是个愣头青。 而现在,他都已经快要致仕了,姜丰却眼看着前途无量。 除了时运,光是能力和魄力,他就自愧不如了。人和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恭喜大人再立战功,为我朝又拓一城!”冯实回过神来,和众人一起向姜丰道贺。 姜丰笑了笑:“同喜!这是全体大湾军民的功劳,也是全国百姓的大喜!” 他说的也不是虚言,没有大湾做坚实的后盾,没有庞大的祖国在背后震慑,大湾特种营再厉害,也是无根之木。 这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连午膳都是在衙门里解决。 好在岛内事情虽多,却也井井有条,并没出什么乱子。 但汇报政务也是很累的,这么一天下来,众人都是一脸疲色。 姜丰伸了伸手臂,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说道:“今日辛苦诸位了,明后两日我还要去科研所和火器坊等走一遍,过两日就送太子进京,接下来这半年我又不在,还等请诸位再接再厉、处理好内外事务。” 众人都应“是”,只有负责内务接待的郑达问道:“这接风宴已经备下了,大人您看明日还是后日合适?” 姜丰道:“我哪里有空?时间匆忙,一切从简。接风宴什么都不必办,倒是特种营在南屯办庆功宴,你是巡抚衙门总管,代表我去参加。” 郑达领命,又迟疑道:“上回殿下来的时候是微服,就没有大办接风宴。如今又不办,会不会怠慢了?且城中士绅得知殿下来了,都想过来请安。” 姜丰揉了揉眉心:“殿下是他们想见就见的?请安就不必了,殿下归心似箭,不会在意这些虚礼。” 郑达只能无奈地应了,心里琢磨着哪些礼要退回去……一些人已经走了他的门路,想出席接风宴、到太子面前露露脸。 现在接风宴取消,郑达也不是吃相难看的人,只能忍痛把收的礼退了。 唐昕等人都知道郑达最近门庭若市,收了不少好处……如今见他碰了壁,都微微一笑不说话。 这些“潜规则”的事,只要无伤大雅,姜丰都是默许的。 散衙时,姜丰看了看唐昕呈上来的那堆厚厚的文书,还是命人搬回家里,他要细细看一遍。 以他对唐昕的了解,特意呈上来的东西,绝不是“随时看都可以的”……不得不说,姜大人对这些下属的脾性都摸得很清楚了。 回到姜府时,天边只剩最后一缕霞光,门前的灯笼也都挂出来了。 在初秋的凉风下,看到这橘黄色的灯光,姜丰心中一暖,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管家迎了出来,恭敬地笑道:“高家两位公子来了,等了大人半日了。” 高云和高雷来了? 姜丰让随从把那堆文书先送去书房,他径直往小花厅而去。自家亲近的人,都是在小花厅待客的。 管家便提着灯笼,跟在姜丰身边。 走在木回廊上,姜丰认真问道:“今日殿下可有出去?有何吩咐?” 管家微微躬身答道:“殿下刚用过早膳,城中冼家、唐家、徐家等几家公子便来求见,殿下在客院见了他们。随后,又一同出游了,到傍晚用过饭才回来。殿下精神不错,如今已回客院休息了。” 那几家公子,都是萧璟第一次来大湾结交的。 年轻人交朋友,姜丰也不干涉。况且那几家的公子,姜丰也认识,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也都是懂分寸的,总不会带萧璟去不该去的地方。 “虽然殿下已用了晚膳,夜间恐怕也会饿,你稍后去问一问殿下有什么想吃的。客院小厨房材料有限,若有什么缺的,从大厨房里做了送过去。”姜丰又吩咐。 管家忙道:“夫人已经让我去问过了,殿下说要一份姜撞奶,晚一些再送,他要先看一会书。” “姜撞奶”是岭南点心,姜府也不常做的,还是萧璟在冼家吃过,觉得不错的。 姜丰便不再过问,有熊楚楚安排是妥当的。 不一会儿就到了小花厅,里头已经点起了蜡烛。 看到姜丰从门口进来,高云和高雷一起站起来,行礼道:“舅舅安!” 姜丰摆了摆手,走到上首坐下。 高云和高雷才依次坐下,说道:“昨日舅舅回来,我们就该来请安,但想到舅舅远行疲惫,恐怕打扰舅舅休息,所以今日才来。” 姜丰温和地说:“自家人不必在意虚礼,昨夜我也问了你们舅母,得知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听说雷儿媳妇也有了身子?这是正经大事,不可轻忽了,家里可有人照顾?” 高云和高雷听到姜丰关怀的话,都很感动……他们还没问候舅舅在外可辛苦,舅舅却把他们的事都记在心里了。 高雷声音轻颤地说:“我媳妇她姨娘得知她有孕,特地从淮南来照顾她,舅母和大嫂也常去看她,她这一胎怀相好,没受什么苦。” 罗鹃的“姨娘”就是她的生母,由生母照顾是最好的了。 “那就好。”姜丰笑了笑。 说了一会儿私事,高云才汇报了火器局的公务,大体上都正常,只有一事…… “我们火器局的规矩,因伤因病离开的都得留在大湾,不得出岛。但前些日子,我收到举报,有闽省口音的人在高价收买老工人,要带他们出岛。闽省和大湾口音相似,还是他们行踪可疑才被人发现。”高云道,“我赶紧请卢知府派衙役抓了那几个人。” “嗯?是哪家的?闽省巡抚戴文纲?”姜丰皱眉问道。 一说闽省,他就想到了“大资本家”戴文纲。这厮为了建血汗工厂大搞“包身工”,还从海外买奴隶,步子迈得很大,也不怕扯到蛋。 “正是。”高云道,“听说……闽省那里有工人起事,偏那些工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了火器。戴巡抚一来怀疑是我们大湾火器局流出去的,二来也想得到我们的火器制造工艺,才派人来拐工匠。” “工人起事……朝廷没有得到消息?今日卢远扬他们给我汇报政务都没提此事。”姜丰眉头紧锁。 高云道:“我想此事闽省还在封锁消息,要不是我们逮到了这几个人只怕也不知道。消息既还不明朗,就请卢知府先不要在大庭广众下提,以免人多口杂的惊动闽省那边、再节外生枝。” 姜丰点点头,高云顾虑得也对。 这是闽省的内务,没有十分必要,他们不必插手。 但在此时此刻听到“工人起事”四个字,他还是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早预想到戴文纲压迫工人太甚,迟早会出事,只没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 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闽省和大湾一衣带水,大湾也有很多工厂,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被波及…… 第552章 影响各省 “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姜丰曲着手指,下意识地敲着桌子。 北美鏖战、远东冲突、西北和缅甸刚刚平定……内部又出了动乱,这内忧外患还真是一刻都不停歇。 但这也是必然的事。 只要对外开拓,就一定会和其他国家发生利益冲突和纠纷,这些纠纷只有通过战争来平息。 而这些年受大湾影响,沿海各省的科技水平也在迅速进步、工业化得到了长足发展。这迅速的发展将原本平静的农业社会拉伸开来,产生了新的阶级和矛盾。 当阶级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动乱。 姜丰一直很警惕这个问题,对岛内工厂的用工问题很关切,要求各工厂务必保障工人的基本权益。 普通百姓是很容易满足的,只要横向对比、纵向对比,日子都过得去,也就心满意足了。 结果就是大湾没出事,受大湾影响最深的闽省出事了。 “以戴文纲的手腕,必然又是一番血腥镇压。”姜丰沉声道,“他那边能处理干净还好,只怕处理不干净,波及到我们。此事不宜隐瞒,明日我就发布命令,各州府加强戒备。特别是来往内陆的港口,严查闽省来的人,防止有串联闹事之人。” “火器局、科研所和药厂等要地也须加强戒备!”姜丰吩咐。 高云和高雷一齐应喏。 姜丰又琢磨了一会儿,此事还是以防为主,进京之后倒是可以汇报给朝廷。 对大湾来说,目前还不是很危急…… 姜丰脸色才好转了一些,问道:“可还有事?” 高云和高雷摇头道:“没什么要紧的了,天色已晚,舅舅也该用晚膳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姜丰点头道:“你们家里都有妻儿,我今日就不留你们了,早些回去吧。我明日去火器局和科研所,阿云做一下准备。” 高云忙应下,兄弟俩一起告辞。 姜丰和他们一起走出小花厅,看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往后院走去。 他这两个外甥,还真成了他的得力助手,也算没辜负他的期望。 回到后院,熊楚楚已经在布菜了。 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用饭,也是荤素搭配、齐齐整整的一桌。倒也不用担心浪费,家里有好些下人呢。 主家吃剩的饭菜散给下人吃,在这个时候不仅不是羞辱,对下人来说还是一种荣耀。 姜丰解下外面的披风递给侍女,在椅子上坐下。 熊楚楚笑道:“怎么不留外甥们吃饭?你们说了这许久的话,天都黑了,他们回去又要开火。” “他们如今也都是富户了,家里还能断了他们的吃食?外甥媳妇们也都是贤惠的,必会给他们留饭。”姜丰拉着熊楚楚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再说了,我们两个好好说话,才不要他们杵在一边!” 熊楚楚戳了戳姜丰的胸膛,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呐,就是有一张会说话的巧嘴。她这辈子都被这个人吃得死死的,偏偏还心甘情愿。 吃完了饭,还没喝一盏茶,姜丰就让熊楚楚今晚不必等他,他还要去书房处理一会儿公务。 熊楚楚一边给他披着披风,一边心疼地说:“这从早到晚的,真是没有半刻歇息的时候。你也是人,不是铁打的,自己顾惜些。” 姜丰握着熊楚楚的手在唇边吻了吻,温声道:“我觉得,就这一日……实在是积压了太多的事。待从京城里回来,我得闲了,便陪你回岳父家。” 熊楚楚无奈地叹了口气,送姜丰到门口。 城中女眷都羡慕她嫁得如意郎君。夫婿既位高权重、还对她一心一意,可只有她明白,这“位高权重”的背后,是怎样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她也不是不想和丈夫归隐田园、含饴弄孙,但她深知丈夫的理想和抱负,也不敢拖后腿。 姜丰到了书房里,一份一份地看了唐昕呈交的总结文书。 其中,还真让他看出了一些问题来……比如,闽省往大湾的移民比往年更多了。 近几年,因闽省也开了很多工厂,用工需求大,人不够的时候还要买黑人奴隶。 但是,在用工需求如此大的情况下,百姓还背井离乡地往外跑……这是在家乡没有生路了啊! 又有一份说,岭南巡抚也向朝廷申报,开办了两个火器局。 大湾的弹药厂本来就是和岭南合建的,厂址就在岭南境内。现在岭南自己也开火器局,比大湾更便利了。 唐昕在总结上说,他们没有岭南火器的样品,不知道他们的成品和大湾的比威力如何。 姜丰皱了皱眉,想到高云汇报的,有人收买火器局退休老工人的事……其实一直以来都有人想打探大湾火器局的机密,如今看来,只怕不仅闽省派了人,岭南也很有嫌疑啊! 同是一国的,虽然也有利益竞争,但姜丰还不至于霸道得不许其他省份发展火器和军工业。 他只怕这些人对火器的管制不严格,流传到不法分子手上,那危害就大了…… 就比方说闽省此次的工人起事,那些工人的火器从哪里来?如果不是大湾流出去的,就是其他省份的了! 这一夜,姜丰书房的烛光又亮到的深夜。 次日,姜丰再去给萧璟请安时,眼睛底下就有淡淡的乌青。 萧璟已经从柳传芳口中的得知姜丰在书房中处理公务到深夜的事,叹道:“姜大人勤勉公务,也要保重身体。” “多谢殿下关心。”姜丰谢过,又告知萧璟自己今日的行程,问萧璟有何安排。 萧璟笑道:“我今日就不出门了,留在这里收拾分派礼物,回京好送人。” 他这次南巡既过了明路,回去就要给宫中众人送礼物了。 姜丰便点了点头,又关心了两句,才离开了。 萧璟看着姜丰的背影,对柳传芳道:“姜大人是个好官也是个能官。” 柳传芳道:“微臣也佩服姜大人。” “其实孤也很想去科研所看一看……此前听姜大人说那个电报机已经做出来了。那种东西不是神话传说里的‘顺风耳’吗?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可惜孤知道他今日必有要事,倒不好跟着去了。”萧璟有些遗憾。 姜丰几乎彻夜未眠,必然是出了大事。 可是据他所知,岛内并没有什么事……北美的战报和西北战报他也收到了,都是好消息。他的外祖家还添了一位侯爷呢!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事呢? 姜丰知道的事他竟不知道? 萧璟的目光有些复杂……这好官是好官,可惜就是太强势了。 这一次南巡,他也知道当今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如今的首辅章成贺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万事以皇帝的旨意为主。 但萧璟觉得,若要开拓进取,还是需要姜丰这种有超前意识的能力。 可这样的人……父皇和他真的能掌控吗? 第553章 火器重地 大佳腊城的火器局在城外山里,毗邻特种营的驻地,有重兵保守。此处是以新产品研发为主,而真正的兵工厂在更隐蔽的地方。 这样的要地,即使是姜丰,都要经过重重身份核验才能进去。 如此森严的守卫,不轨之徒想要从外部强攻是很难的,只有收买关键人物…… 高云一早已经在火器局候着了,此时便陪着姜丰到各个部门查看。 在火炮部,一架架大炮在生产台上,工匠们正在仔细地安装每一个部件…… “我们的大炮和收缴的西洋炮相比,口径较大,管壁加厚,能承受较大膛压,射程也比西洋炮远。”高云有些自豪地说。 火器局最早是由唐昕主管的,后来唐昕升了布政使,便交给了沈之鹤。接着,沈之鹤和姜媛一起出使西洋,便临时交给高云。 再之后,沈之鹤升了马喇甲海关提举,高云这临时总管便转正了。 好在高云是个稳重好学的人,技术上不出挑,却勤勤恳恳、又肯听专业人士的意见。无论是火器局还是后来的药厂,都管得妥妥当当,没出半点纰漏。 姜丰问:“试验过了?稳定性如何?炸膛率高不高?” “在外岛试验过了,比此前的大炮性能更稳定,炸膛率也降了两成。梁守静那边已经开始大规模生产了。”高云一一答道。 梁守静是姜丰从天师道手中拐来的……当初除了看中他一身力气外,姜丰还看中他心中有公义、良心未泯。 若不是他暗中通风报信,姜丰未必能那么快解救被绑架的熊楚楚,说不定就要被天师道牵着鼻子走。 把梁守静拐到大湾后,最初是安排在特种营的前锋营。后来杨安看他是个可信可用之人,便让他管了海岛上的军工厂…… “新生产的火炮,优先装备特种营的战舰。除此之外,在南屯、大佳腊、鸡笼城的炮台也装备上。”姜丰吩咐。 这是防备有外敌来袭…… 高云应下,又和姜丰一起查看了地雷、手枪、步枪等研发车间。 最后,到了鱼雷车间。 鱼雷和地雷名字相似,但是地雷出现得很早,是一种价格相对低廉,埋入地表下或布设于地面即可使用的爆炸性火器。 而鱼雷则还在研发中……甚至当初“无所不能”的陈皇帝留下的火器图纸里都没有鱼雷,还是多次海战之后姜丰提出了设想,交给大湾火器局去研发。 在姜丰的设想中,鱼雷是海战的利器,可从舰艇上发射,发射后可自己控制航行方向和深度,遇到舰船,只要一接触就可以爆炸。可以用于攻击敌方水面舰船和潜艇,也可以用于封锁港口和狭窄水道。 可姜丰不是武器专家,西方如今的火器还不如我朝,更没有可参考借鉴的。 所以姜丰提出一个设想,火器局的老师傅们就各发奇想,挠破了头,但也干劲十足。 火器局工作压力大待遇也好,更设有各种“攻关奖”、“创新奖”,只要拿一次奖,下半辈子的生活都不用愁了…… 高云招了招手,负责鱼雷研发的老师傅赶紧走过来,正欲行礼就被姜丰拦住:“不必多礼。” 那老师傅从善如流地站直,其实他见过姜大人好几次,还没正经行过一次礼。 姜丰是他见过最尊重工匠的文官了。 “根据大人您的设想,我们尝试制作了一款‘撑杆雷’,用一根长杆把撑杆雷固定在小艇艇艏, 海战时小艇冲向敌舰,用撑杆雷撞击爆炸敌舰。”老师傅答道,“只是经过试验,我们发现这种冲击的威力有限,还在想办法提高威力。” 姜丰点点头,温和地说:“此事我也不太懂,都交给你们了。实验需要的材料和资金尽管向上级申请。” 火器局、科研所的资金走的省财政的公账,需要布政使司的批复。 光是这些支出,每年就要不少钱。 幸好布政使唐昕本来就是技术人员出身,深知科技的重要性,对科研的财政申请批复得很快。 而姜丰又是个生财有道的,除了海贸收入,还对周边省份出售武器、战船等,更重要的是……他还擅长发战争财。 这不往天竺一行,一船一船的战利品就从南屯卸下,这些战利品很大一部分是要入财政公账的。 唐昕收到消息,高兴得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 再没有比大湾布政使更好做的官了,有钱就能施行仁政,就能让百姓称颂! 从火器局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因火器局在城郊的山中,距离大佳腊城有些距离。 姜丰也觉得饿了,想到高云在附近有个日常歇息的别院,便提出和高云一起去这别院用午膳、休息。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安排,可高云面上却闪过一丝迟疑,有些尴尬地笑道:“舅舅下午还要去科研所,何不直接回城?科研所离您家里不远,在家里休息得也好些。” 他要是表情自然些,姜丰可能就应下了。 可他偏偏神色可疑……在这个周边省份出现动乱、我朝和西洋国家战争不断的时候,一点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 当初花莲县瘟疫一事,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知县小舅子,就能惹出那么大的事呢? 对高云,姜丰是绝对信任的。但难保高云身边会有什么人……这又是高家的别院,难道这臭小子养外室? 姜丰瞟了高云一眼:“我饿了,等不到回城了,今日就去你那里。” 高云脸上闪过一丝着急,但还是无奈地在前方带路。 昨天舅舅说要来考察火器局,让他做好准备,可没说要去他的别院休息啊! 其实他倒是清清白白的,但难保舅舅误会。舅舅本是洁身自好的人、又和舅母感情深厚,但对其他僚属的私事却不干涉。 但他不一样!他是舅舅的亲外甥,母亲又是那样死的。如果舅舅误会他和那个女子的关系,怕是会伤心失望…… 姜丰早把高云的神色看到眼里,心中已是一沉。 高云的妻子张氏还是当初在京中时娶的,当时姜家只是普通京官,高云的出身又摆在那里,娶的妻子也是寻常人家、相貌也是中等。 若论娘家,张氏还比不上弟媳罗氏。罗氏虽是庶出,却长得天姿国色,还有个做大湾海关提举的兄长。 但张氏嫁进高家多年,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友好大姑子小叔子,并没犯什么过错。姜丰和熊楚楚对这个敦厚善良的外甥媳妇都挺满意的。 姜丰冷哼,莫非他这外甥也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贵易交,富易妻…… 而最令姜丰担心的是,高云的职位太重要,外人若想得到火器局或科研所的资料,也可能从他身上入手。 美人计什么的,自古以来可不少见! 果然,这个猜测在到了别院变成了现实。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娇柔美貌的女子带着下人迎了出来。 此时此刻,高云觉得乌云压顶,身后的舅舅仿佛变成了一头巨兽,随时可能一口把他吞了。 第554章 甥舅矛盾 姜丰骑在马上,眼尾扫了一下那个女子,对高云说:“看来你这里确实不方便,我这便回城了。” 说完勒转马头,“驾”的一声策马而去。身边的亲兵们也都齐齐扬鞭,留下一阵尘埃。 高云有些灰头土脸,刚想喊“舅舅等等!”又闭上了嘴。 有亲兵们在,他不想当众和姜丰起矛盾,也不想把自己的私事闹得人尽皆知。 舅舅没有当众发难,就是给他留下脸面的,还是私下再去找舅舅解释吧…… “高大人,您回来了。”那女子款款行礼,声音温柔,又好奇地问:“方才那位就是姜巡抚?” 高云皱了皱眉:“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住在客院里?” 那女子有些委屈地说:“我想着大人您今日或许会来别院用饭,便做了几道小菜……” 高云眉头紧锁,此时也吃不下饭了,摇头道:“你自己吃吧,我也回城去了。” 因从城里来回耗费时间,他平日要处理火器局事务时都是住在这别院,昨夜也是歇在这里,现在却不好留下了…… 高云不顾身后女子委屈的眼神,甩了甩袖子也骑上了马,追着姜丰回城。 姜丰的马虽是好马,回到家里还是误了饭点。 熊楚楚一面命人去张罗饭菜,一面问道:“怎么回来了?没在外头吃?” 姜丰脸上闪过一丝郁色,对一旁的人吩咐:“去厨下说,随便煮个面就罢了,不必做饭菜。” 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人都下去,姜丰才说起高云别院的事,问道:“他养了个外室,你可知道?” 熊楚楚愕然:“没听谁说过啊!云儿媳妇是个以夫为天的,但心也细,若云儿真有外室,她不可能一点风儿都不知道,我都没听她说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亲眼看见了还能有错?”姜丰冷笑,“高云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只是这保密的本事用在自己家里,也够出息的了!” 他生气失望,是因为想到了高云的父亲……难道说血脉的影响真的那么大?他这些年悉心教导,都不能掰正高家血脉的劣性? 熊楚楚低头沉吟:“这事……若是真的,也不好先告诉云儿媳妇,她没经历过这种事,万一想不开呢?也是我们家造孽。不如先和小雪说,他们兄妹感情好,让她去问问。” “不必找谁!”姜丰哼了哼,“这是什么光荣的事,要这个那个的知道?我就等高云来找我解释!没有过得去的说法,看我毙了他!” 熊楚楚知道姜丰的心结,伸手在他的背上顺了顺道:“你也消消气,年轻人不懂事好好教导就是了。别说狠话,倒伤了这些年的甥舅情谊。” 说着,目光也冷了冷:“他要真是个糊涂的,不用他也是了。” 姜丰生气,熊楚楚身为女子自然更生气。她说让姜丰别说狠话,但却说可以撸了高云的职位不再用他……这对高云来说只怕比挨一顿骂更难受! 不一会儿,厨房就送了一碗海鲜汤面来,大大的海虾、蟹棒、牡蛎铺在面上、鲜香扑鼻,旁边还配着一碟子绿油油的青菜,都是姜丰爱吃的。 姜丰便不再说话,开始大快朵颐。 熊楚楚坐在一旁,轻轻摇着团扇,看姜丰吃得大汗淋漓,还细心地给他递了块手帕擦汗。 姜丰吃完了面,擦干净额上的汗,喝了一口温热的茶,心中的怒火才慢慢消下去。 正在这时,前头却有人来报,高大公子来了。 姜丰冷哼:“让他去小花厅等着。” 说完,喝完了一杯茶,才慢悠悠地起身。 熊楚楚看姜丰走了,想了想也悄悄地跟了上去,从另一个门进了小花厅,在隔扇后面听着前面的动静。 只听高云讪讪地说:“舅舅,那个女子不是我的外室,您看她还梳着未嫁女的发辫呢?” “楼子里的花娘也都是未嫁女。”姜丰淡淡地说。 熊楚楚抿了抿嘴,险些笑了出来…… 高云也是一噎,愣了愣才说:“不是那么回事!舅舅,那女子叫李芸娘,是年初我回衡川府给外祖母办周年祭时遇到的。她也是衡川府人,细论起来还是高家那边的亲戚。因她家破败了,她那赌鬼父亲要把她卖进楼里,她逃了出来,求到了我这里……” 姜丰打断道:“高家的亲戚?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门亲戚!那想必是远亲了?既如此,她不去求她的近亲,偏要求你?” “高云!你是傻子还是当我是傻子?”姜丰怒气又上来了,“若是清清白白的,你好心救了人,即便是碍于亲戚情面不好随意安置,把她带回来交给小雪或你媳妇安排都可以,何必自己鬼鬼祟祟地藏在别院里?你自己又时常宿在那里,瓜田李下的,你说清白不清白?” 高云低着头说:“一路上……孤男寡女的,她说她名声也没了,若我不收下她就要寻死。我当然不能收下她,但也不能看着她寻死啊?这要是带回家,她一闹起来,张氏也误会。我想了想,那处别院在山里,张氏都不去那边,就把她安排在那里住。等她想开了,再安排她嫁人。她是住客院的,我并没有碰她。” 姜丰揉了揉太阳穴,冷声说:“你觉得别院合适?那里靠近火器局,你又时常住在那里,你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高云一怔:“芸娘就是个村姑,都不识字的……舅舅你放心,我那别院都不设书房,什么机密的东西都没有。” 你个猪脑子,你就是最大的机密! 姜丰气得想打人!高云若是没有警惕心,这李芸娘有心套话,想要知道什么也不是不可能……她也不用拿到机密图纸之类,她只要从高云口中知道火器局和科研所关键人物的名单就够了! “我不想追究过去的事了……”姜丰盯着高云,“你既是清清白白的,我这便命人带走那个李芸娘,若是查出她没问题,我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安排她在城里住下、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都不难。但她要是有问题,你也别怪我心狠!” “舅舅……”高云迟疑道,“她只是个弱女子……” “高云!”姜丰冷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若是行事不谨慎,我也不敢用你了。你就回衡川府去,做个富家翁很好!” 高云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兢兢业业地跟在舅舅身边那么久,从来不敢有半点纰漏,才成为别人口中的“高大人”……舅舅这是要撸了他? 只是一个女子而已,有必要吗? 值得吗? 高云回过神来,脸色有些灰败,低声道:“那李氏就任由舅舅处置了。” 第555章 科技进程 姜丰身为巡抚,公务繁忙,又不时要进京述职,还可能秘密出海查看机密工厂,不可能对所有公务都事无巨细地过问。 而他也秉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在监察体系严格的前提下,愿意放权给下属。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一向信任并委以重任的亲外甥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什么“亲戚情面”、“同乡之谊”……哄小孩子呢? 虽然失望,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姜丰还是不忍就这么放弃他。 因此还是忍住气问道:“假如对方是个男子,或是相貌普通的女子、年过半百的老妇,你还会受她威胁,把人留在身边吗?” 高云一怔……姜丰的问题直接揭开了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见色起意。 如果对方不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生死关头求到他面前,他多半也会救的。 但以自杀为要挟留在他身边?他又不是有什么癖好……要死就去死好了,命是她自己的,她都不爱惜,又与旁人何干? 高云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一直自欺欺人,说自己是在做好事、和李芸娘清清白白。 原来,内心深处也有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 看高云似乎转过弯来了,姜丰叹了口气:“你这是犯了全天下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男人嘛,没有不爱年轻美貌女子的。俗话说,男人最专一了,十八岁时爱十八岁的姑娘,八十岁了还爱十八岁的姑娘。这都是男人的本能。” 隔扇后面,熊楚楚狠狠地咬了咬牙。 莫名的,姜丰觉得脖子后面有点凉,求生欲极强地说:“但是,人若是只会依照本能行事,和畜生有何区别?你前科也中了举了,当知道克己复礼。男人要成就一番事业,后院一定要稳。否则你在外头做事,后院起火,外人也趁火打劫了。” “你的媳妇嫁进高家那么多年,相夫教子、打理家业井井有条。我听你舅母说,如今我们两家在衡川府的产业,也都是小雪和你媳妇管着的?这些事务也是很繁琐很辛苦的。”姜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她跟着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都有苦劳。你因她不够年轻貌美就爱上新人,良心上过得去吗?” 高云低着头,半晌才说:“舅舅教导得对,是我……疏忽大意了。” “我对下属的私生活向来不干涉,因你是我的外甥,才多说几句,也是希望你家宅安宁。你听不听,还是在你自己。”姜丰摆了摆手:“你回去好好想想,下午我自己去科研所,你不必陪着了。” 科研所本来是姜媛管着的,如今姜媛去了安南,就由原本的主事代管。高云陪不陪着去,倒是不要紧。 高云见姜丰神色淡淡,只能讪讪地告退。 等高云的身影都不见了,熊楚楚才从隔扇里转出来,冷笑道:“姜大人懂得蛮多俗话的?多少岁的男人都爱十八岁的姑娘?像我这样‘年过半百’的老妇,很该自觉地回乡养老,不在这里闹得‘家宅不宁’,说不定姜大人还能再添几个子嗣!” 姜丰一看熊楚楚走进来就知道大事不好,急得站起来说:“夫人怎么断章取义呢?我说了那么多,后面那些劝告的话,你怎么就没听见?” 熊楚楚哼了哼:“谁让你说得一套一套的,可见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没有没有!”姜丰指着自己的心口说,“我真是比比干还冤,夫人再冤枉我,我可要把心都挖过来了!” 熊楚楚看他急眼的样子,才嗔了一眼道:“行了!你就是有贼心也没那贼胆!高云的事,这么来来回回的一闹,只怕他媳妇也收到风声了,我去劝一劝。再者也告诉她,别一味的贤惠,这男人该管的还是要管!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满满威胁的意味。 姜丰哪里敢说不是?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别看他在外面威风赫赫的,其实在家里还真被妻子吃得死死的。 这并不是因为早年的那个誓言,也不是因为熊楚楚手段有多高……而是因为相濡以沫的爱情。 这不仅仅是熊楚楚的幸运……对姜丰而言,流落在这个异时空,能有一个相知相爱的人,又何尝不是幸运? 熊楚楚昂首挺胸地走了,姜丰看了看墙边的西洋大座钟,一不小心就到去科研所的时间了。 唉……从早上忙到现在也够累的,可恶的高云,浪费他的宝贵午休时间! 吩咐人去把那个李芸娘带走,交给机要司审查,姜丰就出发前往科研所。 从姜家去科研所倒没有多远,到了科研所,姜丰就把外甥的那点糟心事抛诸脑后了。 科研所里,可有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宝贝们”。 其一是科研所正在研制的电报机。 从古至今,人类为了远程通信都耗费了不少心思。从远古时代的狼烟报警,到后来的开设驿站以及飞鸽传书。 在发电机实验成功后,姜丰就想到了电报机,因为这会成为战场上的利器。 姜丰对电报机的原理知道一些,但具体装置却不知道。且他知道也是后世技术成熟的电报机,现在的条件有限,根本实现不了,只能做一些原始的实验。 但即使是原始的电报机,只要能够制作出来,也能领先西方一大截了。 “现在我们做的电报机,是用的电磁的原理。”一个大胡子的研究员说道,“ 磁针有电源通过时会产生偏转,电流的强弱能决定磁针偏转角度的大小,磁针偏转角度的变化可以传达种种信息。但是,现在难的是怎么把这种变化和信息结合起来,必须形成一套电报电码。” 在另一个时空,电报机是西方人先发明的,因西方语言的特性,可以将电流的变化和二十六个字母联系起来。而我朝文字的特性……汉字数量众多,和电流结合起来难度很高。 “这电报电码,可以用数字和字母组合起来,对应的数字和字母再对应汉字。”姜丰启发道,“这是我的一个设想,具体的你们再研究。” “数字和字母?”旁边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恍然道,“我们可以借鉴西洋字母!” 科研所里也是有西方研究员的,既有早期杨安绑回来的知名学者,也有姜媛和沈之鹤趁西洋各国战乱拐回来的。 这些人到了就再也不能回国了,但这里待遇优厚,又都成了家,也只能认命地安心工作了。 若是解决了电报电码的问题,电报机的研发就能往前跨进一大步……姜丰很高兴,勉励了在场众人后又继续去下一个实验室。 走过一个院子,便是内燃机的实验室。 内燃机的发明,可不比电报机简单……科学技术的任何一个小过程,都汇聚着无数科学家的智慧和汗水。 姜丰想要“拔苗助长”,跨越本来的科研进程,这难度就更是几何式的上升。 第556章 临行安排 在另一个时空,内燃机从出现雏形到应用面世,经历了两百多年,其难度可想而知。 想要从燃料中获取动力,其中燃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现在大湾的科研人员模仿蒸汽机的结构设计内燃机,使用的燃料是煤气。 但是这种煤气机的热效率很低。 “我们现在设想将可燃气在点火之前进行压缩,通过压缩来提高动力和热效率。”科研人员介绍。 “我之前提出内燃机设想时,便说可以用汽油和柴油作为燃料,还没有用这两种做实验吗?”姜丰问。 大湾特意从内陆采购了大量黑火油,特种营海外作战时还当作燃烧弹使用,科研所这里也是有的。 那科研人员看了看姜丰,低头说道:“大人说的汽油和柴油是要从黑火油中提取的,但我们获得的黑火油还是原油,目前还没有技术提炼您说的汽油和柴油。” 姜丰一噎,顿时明白自己的要求又超前了。 从原油中提炼汽油和柴油,过程中需要高温高压,甚至是易燃易爆,还会有中毒的危险。 这能够耐高温高压、防爆的机械,如今就没有。 难怪科研人员低头不看他,原来他提了一个“何不食肉糜”的问题,这就尴尬了…… “内燃机的发明本来就是一个大工程,是我操之过急了……”姜丰正色道,“科学研究,最忌外行指导内行……我就是提供想法,攻坚的事还要靠诸位。除了燃料的问题,大家先解决其他问题吧。就算内燃机在我们这一代不能面世,也是为后世提供铺垫。” 众科研学者都齐齐点头,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想法。 内燃机的重要性他们已经意识到了,但也清醒地认识到这可能不是当代就能发明出来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是白费功夫,作为奠基人,他们的名字将永远载入史册。 接下来,姜丰又去看了发电机、电灯等实验室,这些都是已经发明出来,在提升性能的…… 从科研所出来已是傍晚,姜丰看了看这连绵一片的大院子,心中升起了一阵豪情……谁能想到呢,当世最重要的建筑,不是京城里的皇宫,也不是那英吉利国的宫殿,而是这片不起眼的院子。 这里,是科技文明的前沿,里面所有的人都将在未来的史书上有一席之地! 而他作为很多种机器的首倡者,也许也会名列其中。 想到在后世的史书中,也有人会称他为“发明狂人”、“科学怪才”,他就不禁觉得好笑。 别的地方的用度可以省,这科研所的钱是万万不能省的。 申请研发经费之类的事,是由科研所的“所长”负责的,现在姜媛这“所长”不在……姜丰琢磨着,要从科研所里选拔一个全职的所长来,更好地负责里面的事务…… 次日,姜丰就把选拔科研所所长的事交给唐昕。 唐昕对科研所是比较了解的,研发经费也是经过他的手批复……此时听了姜丰的话,就道:“其实我也留心这事了,倒是有一个人选,能力强、资格老、能服众,可惜却是一个法兰西人,因而犹豫不决。” 让一个洋人来主事,是有风险的。 姜丰想了想就知道唐昕说的是谁,问道:“你说的是发明发电机的毕克喜?他是姜媛从法兰西拐回来的,我也听姜媛说过几次,这是个人才,还不藏私、愿意教导下属和学生,其他人都服他。” “正是……毕先生的学者精神,下官是佩服的。”唐昕笑道。 姜丰也笑了:“人家姓毕克喜,不姓毕……也罢,反正都是译名,没什么要紧。你找他谈一谈,若是他愿意主事就用他了。当然,该做的防备还是要有的。这不是我们小人,而是出于对国家负责的谨慎。” 唐昕赞同地点头。 科研重地,所有的东西都是机密。不同于普通的商行,聘任一个洋管事风险也不大。 将岛内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姜丰便告诉萧璟,第二日启程回京。 萧璟已是早就准备好了,知道姜丰忙于公务才不好催。如今听到终于可以回京了,顿时兴奋地说:“孤这里随时可以动身的,姜大人安排就好。” 姜丰点头笑道:“殿下今晚好好休息,接下来好些日子又在海上了。” 回到主院里,姜丰和熊楚楚商议别后诸事。 因姜丰启程进京后,熊楚楚也要动身前往安南,这家里没人,许多事就要提前安排好。 “逢年过节我要主持的事务,请唐夫人、冯夫人代为主持。”熊楚楚道,“她们一个是布政使夫人、一个是按察使夫人,代替我主事是名正言顺。且她们年纪还比我大呢,处事稳妥,是可以放心的。” 巡抚夫人,在“劝农桑”、“七夕乞巧”、“中秋灯会”……等等场合,都要主事的。熊楚楚这一去安南,就要呆到姜媛生完孩子再回来,那都是明年了,这些“公务”自然要安排好。 姜丰笑道:“交给这两位夫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熊楚楚又道:“至于我们家里,屋里的摆设都收起来,各处院子也锁起来。其他产业,我交代小雪照应着。有什么事难以决断的,就让管事们找小雪处理。” 高小雪的丈夫是罗轩,若是高小雪也处理不了的,罗轩总可以处理。 这一切安排都妥当,姜丰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便朝熊楚楚笑着作揖:“家有贤妻夫少祸,辛苦夫人了。” 熊楚楚避了避身子,笑道:“你又作怪!我去了安南便打发两个儿子回来,你从京中回来了就好好教导他们。该去军营的去军营、该读书的读书,别荒废了。” “夫人放心,对儿子我绝不会心软的。”姜丰一本正经地说。 熊楚楚失笑……这倒是,姜丰也就对女儿纵容,对两个儿子历来是严父模样。 次日,姜丰便在众人的目送下和萧璟、柳传芳等人登船进京。 高云和高雷也在送行的人群里。高云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弟弟高雷给拉住了。 姜丰只做没看到这兄弟俩的小动作。 从前姜丰欣赏高云人情练达,小小年纪能够承担起做兄长的责任、为弟妹经营起一片家业,因此也愿意栽培他、重用他。 而高雷却醉心医术,从主动前往疫区一事看,也是个勇于担当的人,但在管事方面却不如高云,对权利也不感兴趣。 但现在,姜丰却觉得这醉心医术有醉心医术的好处,至少心眼干净,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那个李芸娘还在机要司关着,已经查出一些问题来了……这些事,都等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再处理! 第557章 功过未定 萧璟离开京城已近一年了。 按最初的计划,他只是随姜丰到大湾一游,看一看众口传说中“宛如异国”的大湾是怎样的。 他看到了,大佳腊城的宽敞整洁、井然有序;鸡笼港的热闹繁华、万国商贾云集;南屯的气势凌然、军舰如林…… 他更看到了,大湾百姓的富足幸福、民风开放;看到了轰隆隆作响的机械,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这一切,已给他带来了十分的震撼。 他开始思考,这种变革如果在整个国家蔓延开来,这个国家会变成怎么样? 受大湾影响最大的沿海各省,已经悄然走向了另一条道路。在这场变革中,官府和资本的关系该如何处理? 闽省的紧张局势,他都不免担心…… 朝廷和皇室又将如何应对? 萧璟没有想出结果,在给父皇母后的信中也只隐晦地提了自己的顾虑。更多的念头,他藏在了心里,想要交给时间去验证。 横竖他还年轻,还等得起,即使这个国家一时走上的歧路,他也可以纠正。 而姜丰已经是上一辈的人了,正如姜丰所说,他是初升的太阳,姜丰已是夕阳西下。 那还怕什么呢?未来的世界是年轻人的。 看了该看的,他本该带着这些见识和思想回京……然后从容布置未来的事。 但他却突然被姜丰裹挟着下南洋了。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萧璟都预想不到,远在京城的皇帝更是始料未及。 收到从吕宋传回消息的时候,皇帝是惊愕甚至震怒的! 一向稳重懂事的太子,怎么可能如此莽撞?随大湾特种营“南巡”?这必然是姜丰的意思! 要么是姜丰巧舌如簧拐了太子,要么就是武力裹挟! 不得不说,皇帝对姜丰还是很了解的。 皇帝平复下心情后,开始思考……姜丰绝不会无的放矢,带着大军下南洋肯定不是闲着无事遛一遛。 看了看南洋的地图,再联想到姜丰在京城时提过缅甸的战局……莫非姜丰拉着特种营是要去救援缅甸? 如果是这样的话……风险倒不是很大。 皇帝松了一口气,东天竺公司入侵缅甸,我朝已派西南将军沐声从陆路支援,姜丰绕过马喇甲海峡从海上进军,形成水陆夹击之势,就可以包抄东天竺公司的侵略军。 虽然大湾军队是长途行军,但有马喇甲作为补给点,也不用担心后续供应的问题。 马喇甲海关提举沈之鹤是姜丰的旧下属,必然会配合。 这么一想,皇帝虽然对姜丰自作主张还是有些不满,但却不是很担心太子的安危。 在皇后焦急的时候,皇帝还能安慰:“从好的角度想,此次救援缅甸,也是一场军功。大湾特种营还没打过败战,又有姜丰和杨安亲自领军,璟儿跟着也可学习海战之事。一国太子,能够随军出征的机会可不多,正好也让他开开眼界。” 皇后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些僵硬地笑道:“陛下说得是。只是姜丰此举到底还是太莽撞了,打仗的事哪有完全没风险的?就算不论胜负,我儿久居京城,这在海上颠簸几个月,就怕水土不服,船上也没有好医好药。” 其实皇后心中还有更担心的事…… 她是将门出身,对战事更加敏感。皇帝想到姜丰是要去救援缅甸,皇后却想……若是她,要救援缅甸就会围魏救赵,趁着天竺空虚之际直接把东天竺公司的老巢给端了! 富贵险中求,打天竺的收益比直接救援缅甸要大,这风险自然也更大! 但这些担心,皇后又不好对皇帝说。怕说出来……皇帝也一起担忧。 而随着吕宋总督的奏折进京,内阁重臣也都知道了萧璟下南洋的事。 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对于太子不在京城反而跑到海外去颇有微词。哪有一国太子微服出京的?还是下南洋那么远! 皇帝无奈之下,还得替姜丰和萧璟描补,说太子离京是自己的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洋既是我朝的领土,太子代天子巡视又有何不妥? 皇帝都这么说了,朝臣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在此东西征战的多事之秋,也只能分出目光投向南边…… 儿行千里母担忧,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岑皇后的心充满焦虑。即使是岑家在西北立下赫赫战功、她的亲叔叔被封侯,也不能让她的心情放松下来。 而她的担忧也没错…… 过了几个月,收到马喇甲传来的战报:大湾特种营连下茫买、苏拉特两城,太子萧璟随军督战,与大军一起进城。 且,英属东天竺公司攻打马喇甲,在马喇甲城危在旦夕之际,太子殿下从天而降,与大湾特种营一起救马喇甲于水火之中。 沈之鹤帮林海润色的奏章很有意思,重点强调了萧璟在攻打天竺、援救马喇甲战争中的作用。把太子殿下描写成军民心中的“定海神针”,正因为有太子督军,我朝军队才能无往不利、顺利全歼西洋侵略者。 这封从马喇甲传来的战报,让朝廷上下一片哗然。 这是怎么回事?姜丰那厮简直胆大包天!说好的南巡呢?南巡都巡到天竺去了?这是带着太子殿下去攻打他国! 谁给他的权利?谁给他的胆子? 自诩正直的御史们纷纷上奏弹劾姜丰,连左都御史王玢都拦不住,只能苦笑着听之任之…… 姜丰这回确实胆大妄为了,这甚至不是打了胜仗就能掩饰的。 是的,你这一回是打了胜仗。但万一打了败战呢?你拿太子殿下的性命冒险? 即使马喇甲的奏章写得多巧妙,也没有隐瞒马喇甲城差点陷落敌手的内情。 一个大城尚且如此,这几场战争的艰难,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皇帝脸色也有些沉,他也没想到……姜丰竟敢带着太子去打天竺。 西洋人在天竺经营上百年,即使大军出征、后方空虚,打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和带着太子去救援缅甸是两回事! 看着那叠厚厚的弹劾奏折,皇帝选择了留中。 若是姜丰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些弹劾奏折就砸到姜丰的头上! 接着,朝廷又收到了来自大湾特种营的奏章。 这一回,奏章是姜丰亲笔所写。 奏章上大略讲了继攻打茫买、苏拉特城、救援马喇甲后,他们又返回去打下了金奈城,彻底毁了英吉利国在天竺的基业。 天竺如今已成了群龙无首之地,西洋各国为了争这块肥肉,必然有一番争斗。 此外,他还代表我朝出使了缅甸,和缅甸达成了协议,获得仰光城河口平原主权…… 第558章 功当封侯 姜丰的奏章里,只是平铺直述地描述了战果。 没有写其中的艰辛,也没有表功。 不仅没有为自己表功,也没有为太子表功。 但看到奏折、明白天竺和缅甸重要性的人都知道这此战的战果有多大。 即使对海外不太关心的人,看一看地图,缅甸和天竺好大的一块地方……这又是开疆拓土的伟大功绩啊! 这一番功绩,还和太子殿下息息相关! 否定姜丰不要紧,总不能否定太子的功劳吧? 既要承认姜丰和太子的功劳,那姜丰私自带太子出征的事,还要不要追究了呢? 如果追究了,说不定就要得罪太子殿下了……毕竟太子殿下跟随着姜丰出征,有了这并肩作战的情谊,双方之间的关系恐怕非同寻常。 这一犹豫,朝廷顿时一片静默,宛如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湾,默默地算着太子和姜丰回京的时间。 这等了一日又一日,终于收到太子和姜丰抵达津港的消息,朝廷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姜丰功过未定啊,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呢? 朝会上,礼部右侍郎硬着头皮上奏:“陛下,朝廷是否要举行郊迎仪式?” 皇帝看了眼礼部右侍郎,神色淡然地道:“按制,太子督军、大胜回朝当如何?” 一听皇帝这话,众臣便明白,皇帝这是有心为太子造势…… 这是皇帝对太子的信任和恩宠! 和别的皇子有关联的人,心顿时灰了一半。本朝皇帝平均寿命不长,皇帝这已经开始为太子造势,而太子又立下军功,还有姜丰这样封疆大吏支持,其他人哪里还有半点希望? 礼部右侍郎明白了圣意,朗声道:“按制,百官当郊迎。” 皇帝微笑:“如此,便按制行事。” 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违逆圣意、让陛下不喜。 况且这是给太子的郊迎之礼,不是给姜丰的。 其他人心中一转,也就不说话了,众人都默契地忽略了姜丰,仿佛打了胜仗的就只是太子而已。 太子的功劳,那是宁可夸大也不能湮没的。 礼部领旨后,此事也就这样定下了。 此时,威国公岑巍突然出列:“臣有本上奏。” 群臣纷纷侧目,大家都知道威国公府和姜丰有些不和睦。据说当初威国公诚意提出和大湾合办药厂,竟被姜丰拒绝了。 如今因西北大捷,岑家一门一国公一侯爷,正是烈火烹油之势,难道要乘胜追击、追究姜丰的罪责? 和姜丰关系好的章成贺、王玢、郦元等人心生忧虑;和姜丰不睦的工部、兵部,则暗戳戳地等着看好戏。 皇帝看着岑巍,微微皱了皱眉道:“卿有何事要奏?” 这个时候追究姜丰的罪责难免要挂带上太子,是不合时宜的。岑巍是太子的亲外祖父,难道不为太子考虑? 顶着众人的目光,岑巍不动如山地说:“大湾特种营有平定北美、收复安南的大功,此前朝廷已褒奖特种营将军杨安、前锋营将军钱勇。杨安和钱勇相继封爵,臣以为这其中有不公!” 嗯?这是要朝特种营开火? 对姜丰或嫉妒或不满的人心中一阵兴奋,国公爷真是一条汉子! 谁知,岑巍突然话锋一转:“臣以为,大湾特种营是姜丰打造的私兵,是‘姜家军’,姜丰便是主帅。岂有领兵的将领封爵而主帅不封的道理,这便是不公!而此次征天竺、救缅甸,姜大人亲率大军为我朝开疆拓土、扬威海外,此乃不争之事实!并不是忽略就可以不承认的!” “我们岑家在西北立下微末功劳,和姜大人拿下整个南洋、控制大半个北美的功劳相比不值一提。臣那弟弟蒙陛下大恩以封侯。若姜大人不得封赏,臣内心不安!世人也会为姜丰不平,以为朝廷封爵只看裙带关系!臣汗颜!” 岑巍义正言辞的话响彻大殿,群臣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国公爷,你这弯转得太快,把我们的腰都给闪了! 不仅等着看姜丰笑话的人愕然了,就连章成贺和王玢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岑巍……国公爷这是被灌了迷魂汤了? 姜丰远在大湾都能威国公灌迷魂汤?莫不是和天师道勾结做法事? 这也太可怕了! 要知道,按照本朝律例:“凡文官非有大功勋于国家,而所司朦胧奏请辄封公侯爵者,当该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斩,其生前出将入相,能去大患,尽忠报国者,同开国功勋一体,封侯谥公,不拘此例。”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在没有明确的理由的情况下冒然奏请皇帝批准册封某一位文官为公侯的话,这个奏请之人和奏请被册封的人不但不能被册封,还会有杀身之祸。 岑巍为姜丰请封,可以说是冒着一定“生命危险”的。 以岑巍和姜丰一向不睦的关系?这让人如何能不震惊? 还是皇帝处变不惊,第一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平静地说道:“卿的意思,是要封赏姜丰?可姜丰是文官……文官封爵?本朝还没有先例。倒是前朝有位王巡抚,因战功赫赫,得封新建伯……”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王玢一眼,笑道:“朕记得,这位新建伯是左都御史的先祖?” 王玢躬身道:“正是。” 这是他们王家屹立两朝、成为南方大世家的根基。 岑巍朗声道:“姜巡抚的功绩比前朝的王巡抚,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虽然这是大实话,但当着王玢的面这么说…… 王玢嘴角抽了抽,他相信岑巍真的和姜丰不睦了,这是给姜丰拉仇恨啊! 果然,礼部和宗人府等相继出来,引经据典地劝阻给姜丰封爵之事…… 正在此时,首辅章成贺突然道:“文官封爵,看似荣耀,其实对姜丰而言却无十分益处。姜丰年轻有为,臣虽为首辅,也常常自愧不如。如此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来日登阁拜相也未可知,若是封爵……还未有爵位者拜相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岑巍给姜丰请封,看似为姜丰好,其实是用一虚爵断了姜丰登阁拜相的前程! 从开国至今,朝中也封了不少勋爵,多是虚爵没有实权,不过白领一份俸禄罢了。家中子弟面对实权的提督、巡抚,都得小心奉承。 姜丰有大好前程在,何必为了一个虚爵前功尽弃? 这威国公,可真是小心眼啊! 姜丰不就是不愿意白给他好药吗?用得着挖那么大个坑断人前程? 皇帝看了看章成贺,又看了看威国公,这一文一武两位大臣……一个为姜丰请封爵位,一个阻挠,到底谁才是为姜丰好? 真是人心难测。 “此事待姜丰进京后再议!”皇帝一锤定音。 第559章 百官郊迎 所谓“近乡情更怯”,从津港登陆后,萧璟的心情就从兴奋变成忐忑。 父皇、母后……朝中众臣会怎么看待他下南洋的事呢?母后会不会唠叨?先生们会不会劝谏? 想着想着,他的情绪都有些低落了。 反观姜丰,从上船到津港,一直都很淡然。 那悠闲品茗的姿态,让萧璟想到了一句古诗:“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姜大人,您不担心吗?”萧璟忍不住问道,“孤担心,有人会弹劾您。” 最初,姜丰不经他同意就“请”他下南洋,他也是惊怒交加。 可想通之后,萧璟便明白这是难得的机会,姜丰这是有意送军功给他。而这一路同行,两人更有了并肩作战的情谊,关系更不比寻常。 京中御史是什么秉性,萧璟是深知的,一旦有机会,就要展现自己刚正不阿的风骨。就连他外祖父威国公都曾被御史弹劾过“御下不严,纵奴行凶”…… 萧璟竟不自觉地替姜丰担心了起来。 姜丰看着萧璟,挑眉笑道:“若是我被弹劾,殿下可会为我说话?” “自然会!下南洋是孤自己同意的,姜大人又没有拿枪指着孤!”萧璟挺了挺胸脯道,“姜大人放心,孤也是讲义气之人!” 姜丰去攻打金奈城时,把萧璟留在马喇甲。在那里,萧璟和沈之鹤进行了深入的交流。 沈之鹤告诉萧璟,马喇甲即将城破时,卫兵要他一起撤离,但他不同意。因为他绝不会抛弃身后的战友,绝不会做逃兵。 “都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微臣这书生意气,却绝不比百夫长差!” 沈之鹤慨然的话语犹在耳边,萧璟深受感染,此时此刻,也绝不会背弃他的“战友”姜丰! 姜丰哈哈大笑:“有殿下的话,臣何惧之有?” 两人迎风而立,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大内护卫统领柳传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微微垂眸,想着回宫之后该如何禀报。 照实回禀想来也无妨……君臣相得,对太子来说也是好事。 心思既定,便一往无前。 大湾的官船抵达京郊码头,远远地看到禁卫军的大旗招展,各色官服的官员肃然而立。 萧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是郊迎的仪制! 有郊迎之礼,就不是问罪了! “姜大人,我们可以安心领功了!”萧璟高兴地说。 领功吗?也未必…… 姜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恭喜殿下了。” 这郊迎的规模,比当初他打赢大湾保卫战还要隆重,一看就不是单单为他准备的。 等待他的,究竟是领功还是问罪还未可知呢! 只是,就算是问罪又如何呢?姜丰并不是很担心,以他今时今日的势力,朝廷就算要问罪他也要三思! 君要臣死臣就是不想死呢?朝廷也不得不顾虑到这个可能性的。 顶多不过是申饬或罚俸,无关痛痒。 码头越来越近,岸上的人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领头之人是礼部尚书和宗人府宗正。 看到宗正的一瞬间,萧璟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这郊迎大礼是给自己准备的! 可是真正立下战功的姜丰就在他身边,他这功领得问心有愧、如坐针毡啊!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凯旋,殿下千岁千千岁!”码头上,群臣一起行礼高呼。 一阵阵“千岁千千岁”的声音荡漾开来。 萧璟不敢看姜丰的脸色,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朗声道:“诸位大人请平身!” “殿下请下船。”礼部尚书等人躬身道。 萧璟脚步一顿,伸手对一旁的姜丰道:“姜大人,您先请。” 岸上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姜丰……这是朝廷为太子殿下准备的郊迎大礼,姜丰真的敢走出这一步,比太子更先下船吗? “殿下,您先请。”姜丰站着不动。 萧璟脸微微一红,恳切地说道:“孤随姜大人下南洋、征天竺,蒙姜大人保护方可毫发无损并见识了海外风光。姜大人为国扬威、劳苦功高,今日百官为您郊迎,孤不过是沾您的光,岂可仗着身份,寒功臣之心?” “姜大人,您不下船,孤绝不动一步!” 姜丰凝视着萧璟,从少年太子的眼中看到了赤忱。 半晌,姜丰朗声笑道:“好!殿下好意,臣却之不恭了!” 码头上群臣一片愕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姜丰真的领先半步,在太子之前下船! 有太子在姜丰身侧,他们也不敢起身。于是众人都躬着身子,以郊迎大礼恭迎姜丰! 要知道礼部尚书和宗人府宗正的官职可都不比姜丰低,姜丰就这样坦然地受了他们的礼! 这姜丰,还真是……嚣张啊。 下船之后,姜丰才看着礼部尚书等人笑道:“诸位大人好久不见,劳诸位远迎,本官幸甚!” 你“幸甚”个鬼啊!老夫才不是来迎你的! 宗正是皇帝的姑父,是不用看地方官脸色的,第一个吹胡子瞪眼。 偏偏还不等他说什么,萧璟又发话了:“孤正想着,姜大人此次立下大功,朝廷该大力封赏,如今看到这郊迎大礼,可知父皇和孤想得一样了。” 宗正顿时咽下了口中的话……罢了,是封赏还是问罪,总归不关他什么事。 既然太子要维护姜丰,他还是少说话为妙。宗正说到底,也就是管宗亲事务,还是要看皇帝和未来皇帝脸色的。 礼部尚书淡淡一笑:“殿下督军有功,陛下很高兴,特命臣等来迎接。想来陛下也等得焦急了,请殿下随臣等进城!” 姜丰也不是要在这码头上争出个对错来,也笑道:“殿下请。” 郊迎大礼,从城门到皇宫,一路都有百姓沿街欢迎的。如今已近中午,想必百姓们也等了小半日了。 萧璟便骑上一匹高头大马,百官按级别或上马或步行紧随其后进城。 姜丰的位置本来安排在礼部尚书和宗正之后,但萧璟执意要姜丰在他身边。 姜丰便笑了笑,微微落后萧璟半个马身。 其他人见此,终于放下了心。他们还以为姜丰真的狂妄到敢与太子齐头并进呢! 这里不是外洋,这里是天子脚下!如此违制之事,他们绝不能坐视不理的。 好在,这姜丰理智尚存,没有让他们难做。至于在他们前面,倒不算太逾矩,忍一时之气也就是了。 姜丰早把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 郊迎时,他走前那一步,是为了正“名分”,该是他的功劳,任何人不能当作没有!这郊迎大礼,他受之无愧! 但和太子并立而行,就太狂妄了。 他还不至于被一时的权势冲昏头脑,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 第560章 是非功过 郊迎的队伍缓缓进城,街道两旁早已人潮涌动,百姓喜气洋洋地等待着。 这一回,他们要迎接的是太子殿下!能亲眼见到太子殿下! 近了……近了,那马上清隽英武的少年就是他们的太子,就是这天朝上国未来的皇帝! 果然,也只有太子才有这样的英姿…… 他们的太子殿下,这么年轻就在海外立下战功,连下天竺三城、救援马喇甲和缅甸! 他们许多人都不知道天竺、马喇甲和缅甸在哪里,他们也无需知道,只要知道这是很远很大的地方,太子殿下天纵之资,战功足以令百官郊迎就足够了。 “殿下威武!”不知谁喊了一声,热烈的喊声瞬间响彻云霄,街上的气氛刹那间变得狂热。 百姓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如海潮般袭来,萧璟抛却了种种心思,只剩下满心的激动和骄傲…… 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昂首挺胸、面带微笑,今日他要展现自己最好的姿态! 而沿街的茶楼酒肆上,早已坐满了人,没有一定的权势和财力,都不一定能抢到好的位置。 其中一个雅间里,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看着不远处意气风发的萧璟,神色晦暗不明。 直到太子的身影渐渐往皇城方向而去,他才轻声道:“二公子一点机会都没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形略显孱弱的小少年,听到此言,少年原本嫉妒不甘的神色变成慌乱,脸色惨白道:“求您指点一条生路。” “既在局中无路可走,不如跳出局外。”中年文士的声音几不可闻。 少年低着头,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天下很大,也许退一步真的海阔天空呢?此时的他已没有了前进的幻想。 他是二皇子萧玦。 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内阁重臣都在宫中静侯太子。陛下命宫中几位年纪稍长的皇子也都到大殿恭候,唯独他……当朝二皇子,竟没有被宣召。 他被父皇忽略了,也因此才能到这街上来,看这郊迎大礼。 萧玦此时的神情似哭似笑。 到了宫门前,萧璟和姜丰下马。身后文武百官也依次下马,簇拥着太子浩浩荡荡地进入大殿。 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看着萧璟一步一步缓缓上前,还来不及欣慰和骄傲,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投到了微微靠后的姜丰身上。 即使萧璟已经换上了一身太子的朝服,走在最前方,却还是被姜丰夺去了殿中众人的目光。 姜丰身上如渊渟岳峙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忽视。这不仅仅是久居上位形成的威势,更是战场厮杀留下的杀伐之气。 皇子们看到萧璟时面上都是一喜,看到姜丰时却不由得微微缩了缩。 最前方的威国公眼睛微眯,这姜丰在皇宫大殿之上竟半点不收敛自己的气势,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王玢则在心中微叹……姜丰竟不负早年的谦虚谨慎了,弹劾他的奏折只怕又要增多了!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萧璟率先跪下行大礼。 姜丰和其他官员一起跪下行礼。 皇帝的目光在姜丰身上掠过,朗声道:“众爱卿平身、赐座。” 内侍立刻搬出椅子来,依次是萧璟、礼部尚书、宗正、姜丰等人的座位。 本朝优待朝臣,朝廷重臣在大朝会是有坐席的,但大朝会人数众多,能得赐座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即使是皇子们,也都只能依次站着。他们看着座位在御座之下的太子,却不敢有不满。 储君也是君,谁叫他们出生迟、又没能托生在皇后的肚子里呢? 郊迎是为萧璟而举办,这大朝会上,首先也要表彰萧璟。 众人谢恩入座后,大太监便出列宣旨,褒奖太子萧璟代天子南巡,在南洋击退西洋侵略军,保卫我朝海外重镇马喇甲城;又连下天竺三城、救援藩属国缅甸,扬我国威,可为众皇子、宗室之表率,帝心甚慰,赏珍玩器物、古籍字画……若干。 萧璟出列恭敬地谢恩接旨。 起身后,萧璟笑道:“儿臣南行,是奉父皇之圣命。即使侥幸立下微末功劳,亦是父皇远见,臣不敢居功。” 皇帝瞥了一眼萧璟,朕是让你南行,没让那么“南”!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姜丰在一起一年,他这端方的儿子都变得能睁眼说瞎话了。 “这么说来,倒是朕的功劳了?”皇帝淡淡地说道。 萧璟仍然笑着:“自然是父皇的功劳,其次是姜大人功劳。若说儿臣,不过是沾光罢了。” “让你下南洋打仗,可不是朕的主意。”皇帝眸光一敛,看着姜丰冷声问道:“姜卿,此次带太子攻打他国,是你的意思?为何不提前禀报朝廷?” 终于还是来了……姜丰不慌不忙地出列回禀:“我军攻打天竺本是‘奇兵突袭’,若是来回传信,一则延误战机,二则恐走漏消息,敌人若有所准备,就起不到突袭的效果了。” 这个问题是没法回避的,与其藏着掖着留下隐患,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说清楚! 姜丰承认了自己未经许可就带太子下南洋,早已蓄势待发的御史们立刻抓住了马脚,接二连三地出列弹劾,从“行事不谨”到“妄自尊大”再到“目无君父”、“大不敬”…… 这一条条的罪名,简直要把姜丰往死里逼。 督察院左都御史王玢闭了闭眼,不是他没义气,这是姜丰自找的,他想拦也没法拦啊! 陪着姜丰一起进京的大湾属官想要说话,但是位卑言轻插不进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本想替姜丰说话,却被姜丰眼神制止了。 而皇子们则既好奇又害怕地观望,他们既想看看传说中的姜大人如何应对这样的局面,又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们可不比太子,若是父皇心情不好,他们都得小心翼翼。 姜丰任人把弹劾的话说完,脸色一直很平静。 待所有人的话都说完了,大殿中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他才含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不过是请殿下到我朝的属地一游,何罪之有?若无南洋之行,又何来的战功?陛下也下旨褒奖了太子殿下,就是肯定殿下此行之功了。隐秘行踪是战略所需,陛下既承认此战之功,臣的战略也就无错了。” “巧言善辩!殿下能立下战功是上天庇佑、是华夏威名震慑。”御史振振有词,“当然其中也有姜巡抚统帅大军、指挥得当的功劳,但并不能掩盖姜巡抚不告而出的过错!” 一码归一码,打了胜仗就没错了?万一打了败仗呢?太子的殿下的命不能冒一点险。 眼看着姜丰被围攻,萧璟终于忍耐不住,出列跪下:“父皇,下南洋打仗是儿臣自己的意思!是儿臣让姜巡抚带着去的!父皇要降罪,就降罪给儿臣吧!” 姜丰看着太子的身影,叹了口气,也只能跪下:“是微臣怂恿蛊惑太子,请陛下赐罪!” 方才还不认罪,太子一跪下,姜丰就认罪了……却令人更不知所措,因为这一跪,太子和姜丰成为了利益共同体。 这两个人在百官的郊迎下风光地进宫,如今却双双跪下,情势变化之快,可谓人生无常。 大殿中一片静默…… 正在御史们为难之时,威国公岑巍突然笑道:“这是迎接太子凯旋的大朝会,怎么变成问罪了?请陛下让太子和姜大人平身吧!” 皇帝看了看岑巍,摆手道:“起来吧。” 萧璟和姜丰依次站起。 岑巍又笑道:“老臣早已说过,姜大人有功于国,便是封侯都是应当的,区区小过错,也是瑕不掩瑜。”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臣亦是领兵之人,深知战场上瞬息万变,容不得半点耽搁。老臣以为,太子下南洋一事,姜大人的解释合情合理。而姜大人立下的大功还未嘉奖,实属不公!老臣再次为姜巡抚请封爵位!” 嗯?这是旧事重提,还是要给姜丰封爵? 在关键的时候替姜丰说话,却又一定要给姜丰封爵…… 皇帝和朝臣都一言难尽地看着岑巍,这威国公到底是好意还是歹意,都让人无法分辨了! 第561章 太子太傅 威国公岑巍突然为自己说话,姜丰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他们的关系还没那么好吧? 他们此前还有一些小冲突呢……不过那都属于“政见不合”的范畴,不算私仇。 都当官的人了,自然也不会把这些小冲突放在心上。 待岑巍说到要给他封爵,姜丰才暗叹了一声……这国公爷的脾性果然异于常人。 这是对他施恩呢还是给他挖坑呢? 如果说岑巍是给其他任何一个文官请爵,只怕那个文官早已战战兢兢地力辞了。这不是要加爵,这是要命啊! 但姜丰一直不动声色,直等岑巍把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才微笑道:“想不到国公爷如此看重下官,下官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口里说着“惊恐”,脸上却没有半分变色,甚至连腰都没有弯一点。 只听他接着说道:“国公爷所说的功绩,是特种营全体将士、大湾官民齐心协力所立下。而大湾的发展,离不开朝廷的支持,这本不是一个人的功劳。对特种营的将士,朝廷已论功行赏,上下将士感恩戴德。至于微臣,已久受陛下和朝廷大恩,并无意勋爵,更不敢言不公。” 姜丰朝皇帝躬身行礼:“是非功过、荣辱得失,臣相信青史必有公论!” 这不卑不亢、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了整个大殿。 青史必有公论!姜丰就有这样的自信! 方才义正言辞地弹劾姜丰的御史们,忽然觉得脸有些热。 他们捉着姜丰“不告而出”、“胆大妄为”、“不合礼制”……等过失不放,姜丰却根本不把这些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相较之下,众人竟觉得自己的格局太小、心思太阴暗。 姜丰的身形顿时变得高大,仿佛自带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岑巍看着姜丰,也笑道:“姜大人不计较个人得失,本官佩服。陛下,对如此忠君爱国的臣子,如何能不赏?” 皇帝捋了捋胡须,看着冷静镇定的姜丰、咄咄逼人的岑巍,有些头疼……平心而论,他并不想给姜丰封爵。 原因……和首辅章成贺不一样。 章成贺是不忍心姜丰因此断了入阁为相的前程,而皇帝则是不想姜丰进一步坐大。 姜丰如今是巡抚,可称“封疆大吏”,但还是会受到武将制约,所以朝廷才升了徐恭做大湾指挥使,目的便是分权。 但若是封爵……“凡封侯谥公者,同开国功勋一体”,天然便有领兵之权。姜丰封爵,按功劳至少是侯爵,一省指挥使再也无法分庭抗礼。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遇到合适的时机,身份即可成为天然的旗帜! 你见过几个文官谋反能成的?而勋贵,唐高祖登基前就是唐国公! 说到底……皇帝还是忌惮越来越难以掌控的姜丰。 皇帝不说话,群臣也不敢说话。 好好的凯旋大朝会,气氛一变再变,胆子小的都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呼吸声大了惊扰了沉思中的皇帝。 岑巍眸光微敛,这种抉择是不是很难呢? 当皇帝嘛,总得面对不得不抉择的时候。 正当皇帝为难、百官静默的时候,太子萧璟突然朗声说道:“威国公说要给姜大人请爵,以儿臣看,姜大人的功劳也足以封爵!但姜大人是文官,我朝律例,文官封爵,必须是‘生前出将入相,能去大患,尽忠报国者’,强调的是‘生前’!” 萧璟笑道:“姜大人百年之后封侯谥公理所当然,如今却不必违背律例。然而威国公所言甚是,姜大人有大功而不封赏亦是不公,且令功臣寒心。儿臣恳请,拜姜大人为太傅!” 太傅?!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太傅是从西周起就有的官职。在古时,太傅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行,为三公之一。同时,太傅为朝廷的辅佐大臣与帝王老师,更甚者在帝王年幼或缺位时他们可以代为管理国家,为托孤重臣。 但在本朝,太傅只是一个虚衔,且没有封过。 太子的老师由内阁众臣、翰林院学士担任,轮流到文华殿讲学,并不需要设置太傅。 正所谓“天地君亲师”,定下了“太傅”、“太师”的名分,太子登基成为皇帝后,都得尊重太傅、太师的意见、处处受辖制。 哪个皇帝愿意自己头上压着一个“师傅”?也难怪“三公”从汉以后就多为虚职,且很少设置。 即使设置,也多是皇帝自觉时日无多,而太子年幼,才封心腹重臣为“太傅”,以将太子托付。 如今皇帝正值盛年,太子就主动提出拜姜丰为太傅,即使是虚衔,也足以令人侧目了! 这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之间并不是永恒不变的! 姜丰一旦有了“太傅”的名分,就真的可以在将来的某个时候直接参与军国大事的拟定和决策,在皇帝幼小或皇室暗弱时甚至成为真正的统治者! 太子年轻不明白其中的风险?还是对姜丰过于信任? 岑巍很快回过神来,暗道一声“糟糕”! 出于某些心思,他只想推波助澜,把姜丰架到火上烤一烤、同时为难一下皇帝,若是能因此从中得利就更妙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皇帝果然陷入了两难之地,太子却跳出来解局。 更没想到,太子解局的办法是要拜姜丰为太傅! 姜丰是文官,生前封爵不合礼制,这本是他给姜丰挖的坑,是阳谋,就看姜丰跳不跳。 但文官拜太傅,是合乎礼制的啊! 糟糕了……和姜丰官拜太傅比起来,岑巍真心实意地情愿姜丰封侯封公了。 岑巍本来胸有成竹的笑容龟裂了,脸上只剩下尴尬。 其他站得较近的官员看到岑巍的表情,心道,该!叫你挑事,这回尴尬了吧?被自己的亲外孙坏事了,心情如何? 心情不好的又何止岑巍? 皇帝也很无奈啊……他的宝贝大儿子才跟着姜丰出门转了一圈,心就偏到姜丰身上了。 就算要破威国公的局,方法也多的是。 要封赏功臣?那也容易,给姜丰升官、赏金、给女眷加诰命、儿子赐婚……都是可以的。 可偏偏萧璟提出了最不可思议的拜太子太傅! 这是太子当朝提出,皇帝甚至不能轻易驳回。否则既削了太子的脸面,也伤了姜丰的颜面。而无论是太子还是姜丰的脸面,都是不能轻易伤害的。 这不是破局,这是立了一个新的局,让皇帝更加为难啊! “太子,你很好……”皇帝淡淡说了一句,听不出喜怒。 第562章 南洋总督 岑巍给姜丰请爵的时候,姜丰的是淡定的。 因为毫不谦虚地说,以他的功劳封爵并不过分。杨安和钱勇都封了爵位,他作为特种营的主帅没有封爵,只不过是碍于礼制。 朝廷封赏是他应得的,即使可能因此阻碍登阁拜相,他也可以另想对策;朝廷若不封赏,他也不在意,将来登阁拜相、死后恩荣也是一样的。 反正如他所说,青史自有公论。碍于青史公论,朝廷即使忌惮他,也不能太过分。哪个皇帝也不想被比作“宋高宗”,朝臣更怕做“秦桧”。 因此,他都可以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态度。 但太子贸然提出拜太傅,不仅皇帝和朝臣愕然,姜丰也是被惊到了,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在路上,萧璟拍着胸脯说若有人弹劾,他一定会站在姜丰这边。 太子殿下果然言而有信、够义气! 只是这义气,姜丰觉得……有点承受不起啊! 听到皇帝意味不明地“夸奖”太子,姜丰终于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立刻拱手道:“陛下!微臣能得太子殿下认可,甚感荣幸!然而章阁老、六部重臣、翰林掌院在此,论资历、论学识、论官职,都在臣之上。太子太傅一职太过尊高,臣愧不敢当!” 萧璟急道:“姜大人!孤是真心拜您为太傅的!” “各位大人想必以为孤这次是临时起意、突发奇想!”萧璟侧身,对众臣说道,“然而这个念头,孤在大湾时就已有,南洋大战后更为清晰,时至今日,已在孤的心中生根发芽!” “姜大人文韬武略乃当世之俊杰!孤想拜姜大人为太傅,是为了学习经世济国,使我朝永远领先于世界,永远屹立于世界强国之巅!”萧璟铿锵有力地说道,“唯嫉贤妒能者,才会忌惮莫须有的威胁,孤何惧之有!” 霸气! 要不是场合不对,姜丰都想为萧璟鼓掌了。 可是朝堂之上,萧璟说这话,是打谁的脸呢?怕是皇帝都有点扎心。 岑巍的眼睛闭了闭,他这外孙是个憨憨啊……枉他老谋深算,竟然有个那么憨直的外孙,一定是萧家血脉的缘故! “殿下!”姜丰感激涕零地说道:“能得殿下如此认可,臣此生无憾矣!然臣为外官,当代天子守牧一方,岂可领太傅之衔?臣受皇室和朝廷大恩,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请殿下不必再执着于封赏一事,臣并不在意!” “殿下若要学经世济国,朝中重臣皆是殿下的老师。臣厚颜,也愿常与殿下书信往来。若殿下有暇南巡,臣亦可伴驾左右。唯太傅一事,请殿下不必再提,臣绝不敢受!” 为了防止萧璟再“义正言辞”,姜丰似乎感动得不能自已扑到萧璟身上,抱着他哽咽流泪。 被姜丰这么一扑,萧璟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就听姜丰在耳边轻声道:“够了。” 萧璟身体僵直,一时说不出话来。 谁也没想到,姜丰的感情如此充沛,说哭就哭了! 不过这君臣相得的一幕,也确实是挺令人动容的。 一些老臣心道,姜丰运道真好,能得太子如此信重,真是令人羡慕啊!但姜丰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若是他能初心不变,尽心尽力为国尽忠,也是朝廷的运道。 只有皇帝无奈得想骂人……朕又没说要封你,你就再三推辞不敢受了。 你把戏都唱完了,还给不给朕发挥的余地了? 你们两个……很好! 此时此刻,皇帝再生气再无奈也只能暂且忍下,沉声道:“太子赤子之心,乃真心求学上进,朕心甚慰!姜巡抚忠心可嘉,朕亦深知!今日大朝会本是为嘉奖姜巡抚和太子天竺大捷、保卫马喇甲和救援缅甸之功。” “太子既已嘉奖,姜巡抚的功劳亦不可不赏。拟旨……”皇帝微微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姜丰忠君体国、有开疆拓土之大功,今升姜丰为南洋总督,统摄大湾、马喇甲、苏门答腊、仰光各属地。姜夫人熊氏贤良淑德,为诰命之典范,乃诰封一品成国夫人,钦此。” 皇帝这也是豁出去了! 与其扣扣索索的让人觉得朝廷小气,连太子那臭小子都指桑骂槐地说什么“嫉贤妒能者”……还不如一步到位,把姜丰打下来的南洋诸地一股脑地交给他! 至于吕宋、安南本已有总督;暹罗、爪哇还有国王,也就罢了。 虽说南洋各地本就是姜丰的势力范围了,但此前没有名分,姜丰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管理。比如说姜丰想要调马喇甲的军队,林海就可以拒绝。 但这道圣旨下来,马喇甲的军队和未来的仰光城驻军,都是姜丰的下辖了。 甚至因为升了总督,本来和他同起同坐大湾指挥使徐恭,也稍稍低了一头。 想明白过来的朝臣都是羡慕嫉妒,姜丰这是位极人臣了啊! 就是当朝首辅、六部尚书,虽说是京官、管着整个国家,可论权势,还真的未必比得上姜丰这个南洋总督。 皇帝一开口,姜丰就默默放开了萧璟,掏出袖子里的帕子擦干了眼泪,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神态。 等皇帝宣完圣旨,姜丰出列,躬身领旨谢恩,又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感激涕零”的人不是他。 这眼泪收放自如的本事,也是令人惊叹。 其实,在别人眼中威风赫赫的南洋总督,在姜丰心中……也就那么回事吧。 在其他人眼中,北美是遥远的天边,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是看不到摸不着。而南洋和我朝一衣带水,紧密往来,这不太子都南洋一游了。 因而南洋总督,在他们眼中比北美总督更实在。 但在姜丰的心中,南洋已是囊中之物了,不过少了名分罢了……这是拿他自己的东西封赏给他,实在说不上惊喜的。 要是借今日之势,一鼓作气地获得北美总督一职,说不定他能稍稍调整自己的路线。 可是没想到,终究还是不能如愿。难道说说,北美总督这个愿望真的太高不可攀? 姜丰心中微晒,垂眸掩下了自己的心思。 从封爵到太子太傅再到这南洋总督,今日这大朝会也真是热闹非凡……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姜丰觉得,人生的悲喜也就在一瞬之间。 唯一值得惊喜的,倒是给熊楚楚的“国夫人”诰命。 当初施伦的夫人徐氏因战功封“国夫人”,在衡川府还建了诰命牌坊,成为了施家和徐家乃至整个衡川府的荣耀。 熊楚楚对徐夫人有多羡慕,姜丰是知道的。 如今,可以给熊楚楚也赢得这个诰命……姜丰想,熊楚楚会很惊喜吧?就是岳父一家知道了,也得高兴得连放鞭炮,自己这个女婿也算是尽孝了。 第563章 天子一怒 皇帝颁下封赏姜丰的圣旨后便宣布散朝了,他心情有点复杂,迫切需要把大儿子提溜回去削一顿。 而群臣也觉得这一场大朝会内容太多了,需要好好消化,也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姜丰躬身与其他人一起退下的同时,用怜悯的眼神看了萧璟一眼。 殿下保重啊~ 萧璟倒是挺直了身姿,目不斜视地跟着皇帝回后宫。 他所言所行皆问心无愧,又何惧之有? 其他皇子们就没这个胆量了,他们敏锐地嗅到了山雨欲来,即使都想知道太子哥哥下南洋的详细过程,却不欲这个时候跟进去展现“手足情深”。 就算惹怒了父皇,太子好歹有皇后娘娘护着,他们可没有那么坚硬的靠山,还是小心为妙! 姜丰出了大殿,发现好几个人都在候着他。 王玢是故友、章成贺是老上司,有话要和他很正常,可是连岑巍都站在那里,他又有些无奈了。 岑巍是超品国公爷,又是皇后的老父亲,姜丰不可能视而不见,只能快步上前,作揖道:“今日多亏国公爷仗义执言,下官感激不尽。” 一旁的王玢也走了过来,笑道:“没想到国公爷和姜大人交情那么好,后日休沐日,下官做东为姜大人接风洗尘,也请国公爷和首辅大人赏脸。” 岑巍木着脸没有说话,章成贺和煦地笑道:“老夫是必去的,王家的围炉烤肉可是京中一绝。” 王家在东北关外有几个大庄子,像鹿肉、狍子这些东北特产也是独一份的,章成贺都有些羡艳。 岑巍看王玢和章成贺一唱一和,也不好不给面子了,扯出一抹僵硬地笑容道:“老夫也去,听说大湾的葡萄酒和蒸馏酒也是难得的佳酿,不知姜大人可带了进京?” “好酒尽有,下官与诸位大人不醉不归。”姜丰爽朗地大笑。 大湾的酒在京中也是知名的,几家大湾特产商铺都有得卖,他虽然没带也能买到最好的。 这大殿之前,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了……看到其他官员隐约投来的目光,岑巍张了张口,到底还是咽下了口中的话、拂袖而去。 章成贺心中暗笑,表面却一本正经道:“恭喜姜总督了。” “多劳章阁老维护,下官心里都明白。”姜丰诚恳地说。 章成贺笑道:“你也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我自然希望你能更进一步。陛下亦对你寄以厚望、恩荣至极,你可别辜负圣心。” “下官牢记。”姜丰低眉敛目。 章成贺也离开后,王玢这才朝姜丰眨了眨眼,两人一起并肩离开。 其他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也渐渐散去,心里琢磨着给姜丰送什么贺礼……这姜丰眼看着深得太子信重,前程无量,将来绝不止步于一外洋总督。 这不,连国公爷、首辅大人都和他交好,他们也得赶紧烧一烧热灶,在姜大人面前混个脸熟也好啊! “今日真是始料不及。”走出宫门,到了自己的轿子前,王玢才低声感叹了一句。 “世事无常。”姜丰拱手送王玢上了轿才回到自己的马车前。 相对于坐轿子,他还是更愿意骑马或乘坐马车。 京中姜府的马车远没有大湾的豪华,只按品级而制、中规中矩。好在如今京中的马车也都使用了弹簧,车厢里又有软垫,坐在里面喝茶都可以,并不会颠簸。 宫外一片风平浪静,宫中却是狂风暴雨。 西暖阁里,皇帝屏退众人,面沉如水地坐在雕龙大椅子上,跟前只有萧璟一人。 “萧璟!你很好啊!朕允你去大湾增长见识、看看大湾究竟是怎么样,你倒好,一走就去了南洋。打天竺、守马喇甲,你很威风啊!”皇帝冷冷地说,因生气而有些呼吸急促。 萧璟忙跪下,膝行到皇帝跟前,抱着皇帝的腿道:“儿臣不孝,让父皇母后为儿臣担忧了。” “你还记得朕和你母后?”皇帝拂开萧璟的手,冷笑:“朕还以为你出门一趟,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儿臣不敢!儿臣时刻记着自己是父皇的儿子,是当朝太子,无论何时何地皆不能丢了皇室的脸面!”萧璟又凑近一点,哭泣着说。 看到一向骄傲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哭得不能自已,皇帝冷硬的心有那么一瞬间便软,本想再推开萧璟,手伸了出去,到底还是在自己膝头放下。 “你不是说什么‘嫉贤妒能之辈’吗?朕在你心中都是嫉贤妒能之辈了?”皇帝忿忿不平地说道。 这句话实在太扎心,令他不能不在意。 扎心得……在那一刻,他觉得这个儿子跟他离心了。皇帝目光冰冷,他可还有好几个儿子呢! 萧璟愕然道:“儿臣是说那些喋喋不休的御史和朝臣啊!父皇你宽宏大量,连前朝皇室直系后裔都能重用,又岂会是嫉贤妒能之人?” “再说了,若论贤能,世上谁能及得上父皇?您是一代英主、功盖秦皇汉武、可比尧舜禹汤……” “行了。”皇帝的语气暖了一些,还有那么一丝无奈:“你也学会拍朕的马屁了。” 萧璟诚恳地说:“儿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就是母后也常说,像父皇这样的胸怀广阔的贤君,是古之罕有的。” 皇帝的神色终于有些松动…… 他对岑皇后的感情很复杂。固然,他觉得岑皇后过于端庄,没有其他妃嫔的温柔小意,但对皇后的见识,他又是很肯定的。 甚至,也隐隐以娶了“巾帼不让须眉”的岑家女为豪。 如今从儿子的口中听到皇后对他的赞扬,他心情大快,像大热天喝了一杯凉水般舒泰。 “起来吧,那么大个人了,还抱着朕的大腿哭,成何体统!”皇帝淡淡地说了一句。 萧璟暗自舒了一口气,父皇的怒气暂且消散了些,终于可以好好讲道理了。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和盛怒中的皇帝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萧璟明白,他和皇帝既是父子更是君臣! 萧璟站了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后背都是冷汗,脸上却是孺慕的神情。 正在此时,外面有太监报:皇后娘娘请见。 “你母后来了。”皇帝挑了挑眉,对萧璟道:“瞧瞧,这是怕朕吃了你呢。” “哪里的话!”萧璟立刻笑道,“母后这是想儿臣了,她也和父皇一样,想第一时间见到儿臣,看看儿臣是胖了还是瘦了。” “哼!算你还能体贴做父母的苦心!”皇帝瞪了萧璟一眼,这么一细看,儿子似乎真的瘦了不少? 说话间,岑皇后已信步走了进来。 她身着石青色的常服,也不用侍女搀扶,就那样娴雅端庄地一步步走近。这一身含而不露的气势,宫中最美的妃嫔在她面前也黯淡无光。 看到这样的皇后,皇帝的神色又柔和了一些。 萧璟站起来迎了上前,欢喜得像个小孩儿一样撒娇:“母后,儿臣好想你!” “跪下!”岑皇后厉声喝道。 第564章 亲疏有别 萧璟一怔,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岑皇后越过他,施施然地走到皇帝面前,行了一礼。 皇帝伸手虚扶:“不是说了日常不必多礼吗?” 岑皇后仍把礼行完,才款款站起,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正色道:“今日朝会上的事,我已知晓了。太子无状,请陛下责罚。” 萧璟连忙小声说:“母后!儿臣已跟父皇解释过了。” 岑皇后冷笑:“巧言善辩!萧璟,你是太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拆开来琢磨碎了再放大。一点无礼无状就会被人当成把柄!我早说过,你一定要慎之又慎,才可为众皇子宗室之典范。你呢?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南洋之行,你和姜丰都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他言听计从!让你不惜为他而令陛下为难!但你要是不傻,就该明白内外亲疏之别!” 岑皇后略过“嫉贤妒能者”这样的扎心之语不提…… 只从大事上说:“官拜太子太傅?你明知本朝无拜太傅之先例,非要执意如此。你这是在逼迫你的父皇!你可想过,即便姜丰忠君体国、初心不改,但开了这一个头,日后但凡心怀不轨者,都可谋太傅一职,从而趁天子年幼而窃国!” “这些道理,母后以为你能懂,没想到你竟不懂!萧璟,你太令母后失望了。” 岑皇后的语气沉痛、脸色灰败,说完闭了闭眼睛,身子微微朝后靠了靠。 她一定要在此时把话说穿,就是明白有些事若放着不说,最终将成为心中的一根刺。 皇帝目光一凝,他还未说出口的话,让皇后给说了,这也正是他心中的芥蒂。 他看着失望心痛的皇后、惶恐不安的太子,一时没有说话。 萧璟伏在地上,哭泣道:“当时……威国公说要给姜丰封爵,儿臣想此事亦十分不妥,父皇必定为难,只想为父皇化解此事。我提出拜姜丰为太子太傅,一则真心想向他学习,二则也知道以姜丰之谨慎,必定不受。” “等他再三推辞,父皇只要颁下一定赏赐,此事便了结了。是姜丰自己不愿受封的,世人也不能说朝廷不公了。” 皇帝没想到萧璟是这样想的,与岑皇后对视一眼,淡淡地说道:“这么说来,事态的发展都尽在你的掌握中了。” 萧璟微微抬头,有些骄傲地说:“儿臣自问对姜丰还比较了解。若是封侯,他说不定一咬牙真的应下来,那样倒陷朝廷于两难之中。反而是太子太傅,地位太崇高,他绝不敢领此虚名!父皇,您曾经教导过儿臣,因势导利,儿臣也是学以致用。” 萧璟又看着皇后,抹着眼泪:“儿臣怎么会不知亲疏?姜丰再了不起,也不过一外臣。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受朝廷的恩典、领朝廷的俸禄,为国尽忠本是职责所在。即使不褒奖,他又岂敢言不公?” “儿臣心中最亲近的就是父皇和母后了,在南洋之时……有一回儿臣发热,因在海船之上,紧接着又要攻城,也不敢说出来,只命柳传芳悄悄给我服了药。儿臣那时烧得全身都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再看到父皇、母后……” 小少年说得那样可怜,眼泪唰唰地流下。 明知这是哀兵之计,岑皇后还是忍不住也流出泪来,看着皇帝道:“陛下,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他说出这番话,实在叫我这做母亲的心疼。我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了,请陛下做主罢!” 皇帝也是第一次听说萧璟生病一事,再看他身形果然消瘦了不少,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这不孝子,就会令父母担忧、心疼!” 萧璟乖乖地站起,凑到皇后跟前,拉着皇后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讨好道:“母后,父皇都让我起来了,就是不怪罪儿臣了,您也原谅儿臣吧!” 岑皇后摸着大儿子已初显棱角的脸,心疼道:“怎么瘦了?姜丰那厮竟没有照料好你,还让你生病了?要我说,封什么南洋总督?该罚他闭门思过才是!” 萧璟小声说:“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儿臣好不容易才和姜丰结成同盟之谊,若是罚了他岂非前功尽弃?” 这公私分得清楚、亲疏远近也分明,皇帝心中的芥蒂终于消散了。 他这个儿子,原来还是为了解他之难,并不是被外人拉拢了去……这么想,终于笑了出来:“你啊!小小年纪,心思还真不少!连姜丰这样的老奸巨猾,只怕都被你哄了过去,真的把你当知交挚友了呢!” 岑皇后也哭笑不得:“哪来那么多心思?小孩子心思那么重,当心长不高!” “母后!”萧璟顿时不依了,站起来比划道:“儿臣这一年瘦了,也是抽条长高了!” 岑皇后仔细一看,还真的是……这儿子都比自己高了,乃揽着笑道:“陛下,我这儿子都比我还高了,真是时光匆匆。” 帝后相视,气氛瞬间变得恍惚而温馨。 岑皇后进来才半晌,就消除了皇帝对萧璟的芥蒂,甚至父子关系变得更亲近。 站在皇后身后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都对皇后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璟乖巧地靠在皇后身边,开始一一述说此次南洋之行。 从大湾见闻到吕宋,再到马喇甲、天竺,最后说到缅甸和安南…… 其中攻打天竺和马喇甲保卫战,帝后都已从各处战报中得知大略,此次却是第一次得知内情。 皇帝一时也有些感慨:“姜丰智计百出、胆大而心细,大湾特种营装备先进、战士用命,难怪他们总能打胜仗。” 在皇帝心中,姜丰实在是一个人才……这也是他即使忌惮也舍不得弃之不用的原因。 帝王心术,本来就要制衡。 皇帝心道,限制姜丰的权势,也是为了平衡,并不是他不能容忍。 萧璟点头道:“打仗之事,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但即使做了百般准备,也难保有突发状况。比如金奈城守军拿我国侨民为质一事,当时就需要主帅的决断。姜丰有谋有断,儿臣很是佩服。” “我儿也会分析战事,果然是长进了。”岑皇后欣慰地看着太子。 皇帝也笑道:“总算不枉走了这一趟。” 萧璟低头微笑,又说起安南之事……那里还有个小公主等着联姻呢! 第565章 联姻人选 在说安南的事情之前,萧璟也公事公办地汇报了缅甸的事务。 对萧瑢,只以“缅甸王太后”称之,仿佛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堂堂先帝大公主嫁到番邦,说出去有伤皇室脸面,还会令人非议……皇帝连一个侄女都容不下、逼到外邦去。 “姜丰的奏折上也说了,缅甸国归顺得很有诚意,出让仰光平原主权的国书也写得清楚明白。”皇帝笑道,“这缅甸王太后是个聪明、明事理的。” 现在这国际局势,缅甸国弱,抱紧华国大腿就是最好的出路。萧瑢于公于私,都得作出诚意归顺的姿态。 萧璟又骄傲地笑道:“姜丰亲见了缅甸国王孟康,说和我长得也有几分像,聪明伶俐讨人喜欢的。” 皇帝和皇后都是哭笑不得,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不过,皇帝对这个侄孙还算友好,点头道:“顾卿传了信回来,明年孟康要来京进贡,他们既懂事明理,作为宗主国,我朝亦不吝给予照拂。” 皇帝和萧璟说的既是国事、又隐隐是萧家的家事……皇后素来很懂分寸,不欲多听,便起身告辞:“我宫中还有些事,先回宫了。皇儿和你父皇说完话,到母后那里用晚膳。” 萧璟笑着应诺:“儿臣可惦记母后宫中的饭菜了。” 皇帝看了看他们母子,微笑:“朕今晚也过去用膳,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萧璟恭送母后离开,站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这是什么样子?”皇帝笑骂,“难不成你还怕你母后不成?” 萧璟凑近皇帝一些,眨了眨眼睛:“儿臣是怕母后爱之深责之切啊!” “混账!”皇帝失笑,“你就知足吧,要不是看在你母后份上,朕今日饶不了你,必关你一年禁闭!” 萧璟缩了缩脑袋,忙转移话题:“父皇还要关我禁闭呢,儿臣在安南差点被赶上架做压寨驸马了。” “又胡说!”皇帝笑骂,“莫明也给朕上奏了,那安南国王阮昌遇刺身亡,王太后心中哀痛,有心将小公主托付给我朝。奏折朕留下了,只等你们回来了解详情再批复。” 说着,瞥了萧璟一眼:“莫明再糊涂,也不敢自作主张让一国太子和属国公主联姻。除非,你自己看上那个什么小公主了。” “儿臣冤枉!”萧璟苦着脸说:“儿臣才没那么心思,再说……我也没见过什么小公主,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呢。” 皇帝看着萧璟一脸诚恳,也觉得儿子说的是实话……实在不是他多想,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是常情。 若是萧璟真看上安南公主……他不会同意的。见识过顾卿和萧瑢的手段,皇帝如今也不敢小瞧女人了。 这个安南公主万一记着亡国之仇对萧璟不利,那就悔之晚矣。 “安南要联姻之事,你觉得怎么样?”皇帝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经历了今日的大朝会,不知不觉间,皇帝不再把萧璟当小孩子了。一个心思如电,把皇帝、国公、巡抚都牵着走的太子,又岂是小孩子? 萧璟斟酌着回答:“姜丰和莫明说,两国联姻是大事,当由朝廷和礼部决断。莫明说,安南王室就只剩这个小公主了,若是联姻,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安抚安南国民。宗室中也有不少适龄子弟,挑一个出来联姻就是了。” 莫明的原话,自然不是这样……莫明临行前特意拜访他,说的是“殿下也有不少弟弟,挑一个适龄的岂不是好?” 最适龄的就是二皇子……咳咳,萧璟觉得这个主意妙得很,但他不好直说啊! 他说的都是姜丰和莫明的意见,却半点不提自己的想法,实在是滑不留手。 皇帝微微皱眉:“既要安民就不能随便选个宗室子……阮昌又是那样死的,把人逼狠了恐怕狗急跳墙。安南若动乱,也不符合我朝的利益。罢了……你年纪小,联姻之事不该问你,朕和内阁、宗人府商议。” 萧璟连连点头,讪讪一笑:“儿臣自己都还未定亲呢,哪里会给别人牵线保媒?” 父子俩说到这里,之前的剑拔弩张已经烟消云散了。 萧璟看皇帝面有疲色,便道:“朝廷多事,父皇也要保重龙体。能让百官分忧的就交给他们做,朝廷用俸禄养着他们,可不是让他们吃白饭的。” 皇帝欣慰地道:“你出门一趟,还学会这些市井俚语了。从前朕还担心你养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识民间疾苦。如今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国家大事,朕如何能不操心?若什么事都交给朝臣处理,朕这皇帝也被架空了。世人都道当皇帝好,朕却觉得还是做衡川王世子的日子最快活呢。”皇帝自嘲地笑了笑,“然而在其位谋其政,既承了帝位,总要对得起列祖列宗。” “朕身体好得很,御医每三日都来把一次平安脉的。”皇帝又道,“只是你皇祖母年初病了一场,御医诊断是心疾,如今唯有好好养着。你明日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可别瞎说话,要惹了你皇祖母生气,我可饶不了你。” 萧璟忙应下,又担忧地说:“从未听说过皇祖母有心疾,这可真是令人担忧!是哪位御医诊的脉?” “是胡御医,太医院众御医也联合会诊了。”皇帝叹道,“御医说人年纪大了,这脉络硬化堵塞也是常有的,若保养得当也可无碍。” 萧璟便道:“儿臣这便去给皇祖母请安!不等明日了!儿臣有好些新奇见闻呢,也让皇祖母高兴高兴。” 儿子那么孝顺,皇帝也不会阻拦,欣慰地笑道:“那你便去吧。” 萧璟行礼告辞,离开了西暖阁。 走到外廊上,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后背被冷汗浸湿的地方都干了。 古人言“伴君如伴虎”,即使是骨肉至亲都不能半点疏忽! 西暖阁中,皇帝看着厚厚的奏折还有一箱上锁的文书就头疼。 因施太后生病,皇帝只能把东缉事厂的事收回来自己管着,更加忙得连去后宫的时间都没了,宫中那些妃嫔急得团团转,他也是有苦难言。 这东缉事厂的探子遍布全国,各项情报如千丝万缕,光是把这些情报理清、分出个轻重缓急就够令人头疼的了。 如今东缉事厂的厂督晋苍是衡川王府的旧人,跟随施太后几十年了,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但最终的决断还是要皇帝来。 皇帝也想找个人分担,但再也找不到像施太后那样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了。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脑海中掠过岑皇后的身影,又默默地否决了。 堂堂一国之君,却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可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还有安南联姻之事,皇帝幽幽叹了口气。 萧璟一口没提人选,其实最合适的人选已经摆在面前了…… 可是,二皇子萧玦再不好,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第566章 太后有疾 皇帝大婚之后,施太后就搬到离宫居住、将宫中事务交给了岑皇后。每年只在寿辰、新年等时候回宫。 即使帮助皇帝处理东缉事厂的事,也由厂督晋苍来回汇报。 但今年年初,她突发心疾,可把皇帝吓得够呛,不敢再让施太后到离宫居住了,和皇后一起苦苦哀求太后回宫。 太后见帝后如此孝顺,也就顺意回宫了。 萧璟回东宫重新梳洗过、换了一身常服,才精神抖擞地去太后居住的宁安宫。 民间有俗语“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按理说萧璟这个“大孙子”应该是施太后的心头肉。 然而并不是。 施太后是个很有界限的人,她认为皇帝大婚后,宫中事务都应该归皇后管;皇帝的儿子们就更该归皇后管,她不费那个心。 当初蔡慧妃得宠时,半真半假地说太后在离宫寂寞,不如把二皇子养在太后膝下,也可解解闷。 可是却被施太后不软不硬地拒绝了,她说她既不寂寞,皇子也不是解闷的玩意儿。 蔡慧妃碰了个钉子,背后咬牙切齿。 其他有小心思、想借太后抬高自己子女身份的妃嫔见此纷纷偃旗息鼓。连皇帝的宠妃太后都不给面子……她们还是不必自讨没趣了。 而施太后不仅不养二皇子,对太子和其他皇子也都一视同仁,不过是按制接见、并不亲密。 在萧璟看来,他这皇祖母挺古板的……但从母后那里知道太后管着东缉事厂后,他对太后又多了几分佩服和忌惮。 总而言之,这天家骨肉亲情,却比寻常人家还寡淡。也许正如皇帝所言,他要是一直是衡川王,还更快活些。 到了太后宫前,萧璟便停下了,等着内侍通报。 不一会儿,宁安宫走出了一群人。 萧璟定睛一看,领头的是陈璋的养女、养在中宫的周佳恒,后面是他的一群妹妹。 想必她们也是来给太后请安的。 周佳恒和公主们走到萧璟面前,依次给萧璟行礼。 萧璟温和地说:“不必多礼。” 他的目光从周佳恒身上一掠而过,又目不斜视地等她们离开。 在大湾时,他偶然得到一个消息,姜丰的小儿子姜衡似乎有意于周佳恒。 这姜衡年纪跟他相仿,没想到比他还早开窍…… 只不过姜衡恐怕没那么容易得偿所愿,周姑娘的婚事,得母后和陈璋都同意才行。就算他有心帮姜衡一把,也是爱莫能助。 宁安宫的内侍在前方带路,恭敬地说:“太后娘娘得知殿下回京很是高兴,已命厨下做了殿下爱吃的点心,正要让人给您送去,您就过来了。” “劳皇祖母记挂了。”萧璟淡淡一笑,他明白这不过是客套话,从前他在宫中,太后也极少给他送吃食。 毕竟吃进口的东西,都是要避讳的。 沿着花荫曲径走了一会儿,便到了宁安宫的主殿,施太后都在这里见客。妃嫔、公主们来请安,也都是在这里。 公主们刚离开,施太后知道萧璟要过来,也没有回寝殿,只悠然地坐着。 她姿态闲适、脸色红润,看不出半点病容。 大太监晋苍就站在她的身后,恭谨得仿佛一个寻常老太监,丝毫没有厂督的威势。 桌上的瓜果点心都重新换过了,萧璟也从门口走了进来。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萧璟规矩地行礼。 施太后抬了抬手:“吾安。” 萧璟缓缓站起,坐在施太后下首的一张椅子,仔细看了一会儿太后的神色,笑道:“皇祖母懿体安康,孙儿就放心了。父皇说您春日有恙,可把孙儿吓坏了。” 施太后微微一笑:“不过小恙而已,御医已开了药。” 萧璟又问用的是什么药……时人讲究“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读书人多半懂些医理,能说些阴阳寒热的配伍之道。 施太后道:“是天王补心丹。” 萧璟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般说道:“这天王补心丹,有滋阴清热,养血安神之功效,本是常用的养生药丸。” 既是养生一类,就意味着没有大碍。 施太后淡淡笑道:“本没有什么大碍,是你父皇太紧张。” 又是召集御医会诊、又是要请洋大夫,又是……把东缉事厂的事务接管了去。 施太后一下子没了重要的事,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但这是儿子的孝心,她也不想让儿子觉得她眷恋权势……就是要把厂卫的事务要回来,也得缓一缓。 萧璟又说起了南洋之行的见闻,这回就没说公事,只说些新奇有趣的事,仿佛他这一行真的只是游山玩水一般…… 施太后耐心听着,时而问一两句,都正中要点,让萧璟说得更起劲。 这祖孙之间,倒是一派温馨祥和的场景。 而宫外,姜丰也早已回到自己家。 姜家这座宅邸虽然地理位置优越、就在皇城根下,但作为总督府邸,却有些显小了。 也有人提出过送姜丰一座新宅,都被姜丰婉拒了。他只说是住惯了,对这宅子有感情。 其实呢,他是觉得自己也不在京中长住,要换一座大宅院,还得请更多的人手看管、自找麻烦。 不知情的人纷纷夸姜丰“念旧”、“谦逊”,升了官也不忘本。 姜丰回到家中不一会儿,门房已经来报,收到了好些拜帖、贺礼。 姜丰命管事把拜帖送进来,贺礼则分门别类的收好、记下账目。 这些杂务都是管事做惯的,此时打理起来也很是从容。 姜丰把拜帖收下,随手翻了翻,目光似乎在某一份拜帖上停留了多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挪开了。 “你们先退下吧,我先歇一会儿。”姜丰摆了摆手。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姜大人喜欢独处,闻言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不敢打扰大人休息。 姜丰倚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微微勾了勾。 方才那份拜帖中,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施太后病了。 如他所愿的,是心疾。 心疾这种事可大可小的,有这么个由头在,不管严不严重,皇帝想必都不敢再让施太后管东缉事厂的事。 厂卫有大量的探子和暗卫,可以说是皇室的一支利器。一直掌握在对他不太友好的施太后手里,姜丰也如芒刺在背。 既然如此,太后她老人家还是病了好! 而天王补心丹,是要用到朱砂的…… 姜丰的笑容渐冷,“清君侧”自然要从对皇帝影响最大的人开始清。 既然都忌惮他“狼子野心”,那他就做一回狼心之事! 第567章 真老狐狸 萧璟回到皇后宫中时已经到了傍晚,只见幼弟萧玮正拉着母后的手说着什么,母后温柔地摸了摸萧玮的小脑袋。 看到他进来,萧玮松开母后的手,惊喜地迎出来:“哥哥,你回来了!” 萧玮是个小人精,非常懂得亲疏远近,喊别的兄长都是“二皇兄”、“三皇兄”……只喊萧璟“哥哥”,仿佛他只有这一个哥哥。 萧璟微微蹲下身,任由萧玮扑在他怀里,掂了掂笑道:“玮儿又长胖了。” 萧玮奶声奶气地说:“母后说胖的小孩儿最可爱。” 萧璟捏了捏弟弟的小脸蛋:“母后说得对!” 在外面走了一圈,他看到寻常人家的父子、兄弟是怎么相处的,羡慕之余也不由得想试一试……试一试他是不是也能获得这样的亲情。 岑皇后看着两个儿子笑闹,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玮儿比璟儿小近十岁,这也是他的福气。 萧玮拉着萧璟的手往里走,一边兴冲冲地说:“哥哥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那贝壳门帘、海螺风铃,我都挂上了!” “你喜欢就好。”萧璟带回来的手信已命人送到各宫,给这小弟弟的却不是什么名贵礼物,只是些小玩意,却讨小孩子的喜欢。 岑皇后看到两个儿子在身边坐下,才问:“从太后那里过来的?娘娘今日精神可好?” “皇祖母精神很好,我和她说了小半日的话,她都兴致勃勃地听,对外头的事很感兴趣。”萧璟答道。 岑皇后垂眸一笑,太后可不是对外头的事感兴趣吗…… “你也是的,不怕累着娘娘?”岑皇后嗔道,“你父皇嘱咐过,宫中妃嫔、公主、外命妇,给娘娘请安不可过久。” 萧璟一怔,随即轻松笑道:“我倒不知道这一层,父皇也没交代我。” 此事一语带过,萧玮已经拉着萧璟说:“哥哥让人送回来的油画挂在母后的书房里,母后也找人给我画了一副,哥哥去看看我的画像。” “急什么?”岑皇后拦道,“用过晚饭再去不迟,你们父皇差不多也该到了。” 萧玮凑到萧璟耳边,小声说:“明天我去东宫找哥哥说话,哥哥等我。” “好。”萧璟点了点头。 两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外头有宫人来报,陛下驾到。 岑皇后带着两个儿子一齐迎了出去。 皇帝笑着让妻儿平身。 萧玮已经小跑着到皇帝跟前,欢喜地说:“父皇来了!哥哥送给母后的礼物我已经看过了,不知道送给父皇什么?” 皇帝对小儿子比对其他子女多几分耐心,便说道:“怎么,你有那么些还不够?” 萧玮笑道:“才不是呢!儿臣特意留了一个最大最漂亮的海螺,父皇要是没有,就给父皇!” 虽这么说,脸上却一副心疼不舍的表情。 “哦?朕那里还真没有,就等着你忍痛割爱了。”皇帝逗弄着小儿子。 萧玮不舍地说:“大海螺去了父皇那里,玮儿就常去父皇那里看它!” 其他皇子公主也常打着各种旗号想和皇帝亲近……皇帝低头一看,小儿子一脉天真,不由得失笑,这么点大的孩子,哪有什么心机呢? 萧璟离京快一年,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家子总算骨肉团圆,这一顿晚宴自然用得很是温馨。 但因皇帝在,萧璟本想和母后说的事,也就没机会开口了。 直到次日,萧璟来给皇后请安,看到宫人都远远的候着,才对皇后说:“母后,外祖父这回究竟是何意?这封爵之事,可不仅是断姜丰入阁的前程,也是为难父皇。他堂堂一个国公爷,总不可能因为一点小隙就揪着姜丰不放,还令父皇不喜。” 岑巍是他的外祖父,有个到处得罪人的外祖父,他也很为难啊! 皇后此时坐在花园里,欣赏着千姿百态的异品菊花,听完萧璟的话,闲闲笑道:“那你看闹了这么一回,姜丰可恼了你外祖?你父皇可恼了他?” 萧璟一怔……还真没有。 他已经得知昨日大殿外发生的一幕,岑巍还要出席王玢给姜丰办的接风宴呢。 王玢作为姜丰的至交好友,办这一场接风宴也不是什么人都请的,能出席的都是和姜丰交好的、又有一定分量的。 要不是岑巍在朝廷上为姜丰“仗义执言”,以他们以往的“交情”,是不会去这个接风宴的。 而皇帝,似乎也没有对老丈人着恼。 “这是为何?儿臣不明白。”萧璟有些苦恼地摸了摸后脑勺,难道他还是太稚嫩了? 岑皇后看了儿子一眼,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外祖是个莽汉?只怕他也觉得你是个愣头青呢。” 这么说着,岑皇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即使在儿子面前,她也很少这样开怀大笑。萧璟一时怔住了,不好意思地说:“母后教我。” 岑皇后止住笑道:“岑家因西北军功又封一侯,这要是在过去也没什么。西北自古是战略要地,能一举平定已是旷世之功。但如今海疆与陆地一样重要了,岑家的功劳在姜丰的功劳面前,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你外祖说恐世人非议也不是虚言……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卫青、霍去病功高盖世,《史记》却将他们列入佞幸传,不过是因为他们是外戚。受我之累,威震北疆的威国公府,也成了外戚了。”岑皇后自嘲地笑了笑,“你外祖,也不想被人非议成佞幸啊!” “因此,为姜丰请封……外祖是真心的?”萧璟愕然,“我还以为他就是做做姿态。” “真真假假又有什么要紧?”岑皇后叹道,“百姓不会想那么多,只知道威国公为姜巡抚仗义执言,至于最后封没封侯,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若是姜丰将来真的登阁拜相,这一出‘将相和’只怕还能成为一时佳话呢。” 岑皇后笑道,“对姜丰来说,不管怎么说,至少在被群臣围攻时,威国公为他解了围,这个情他得领。何况,他心中也未必不想封侯,只是碍于局势不能接受。你外祖当朝把他的功劳晾出来,也是对他的尊重和认可。你看着吧,经此一事,姜、岑两家的关系还能更进一步。” 萧璟心中转了一圈,才佩服道:“外祖他这是大巧若拙,儿臣佩服!” “你还有得学呢!”皇后微笑,“你父皇嘛……他本来也不想追究姜丰私自带你下南洋的过失,但碍于礼法不能不追究,你外祖为姜丰说话也正合他意。至于爵位,姜丰不是没受吗?” “此事真正算起来,受益的人是你。”岑皇后看着儿子,“你外祖父唱了一场大戏,最终让你可以出场,既赢得了姜丰的感激,又让百官看到你重情重义,愿为臣子出头。” 萧璟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哎呀,闹了半天……原来他那个粗豪的外祖父才是老狐狸? 真是失敬!失敬! 第568章 接风盛宴 过了两日,便是休沐日,也是左都御史王玢为新任南洋总督姜丰接风的日子。 京城百官都在观望,看谁有幸收到这接风宴的帖子。 威国公府、章阁老、户部郦尚书、鸿胪寺卿……真应了那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光是这宾客的阵容,已比得上京中顶级权贵的宴席了。 姜丰,从衡川府走出来的一个农家小子,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然而羡慕归羡慕,嫉妒是犯不上的,毕竟姜丰的功劳,经过威国公当朝展开来说,谁也没办法否定,谁也没办法忽略。 姜丰作为这接风宴的正主,到得不早不晚,比威国公、章阁老这些贵客是要早些的。 和他一起来的,是此次随同进京的大湾官员,都是些年轻人。随着唐昕、郑达等人职权日重,姜丰也开始培养年轻的班底接管日常事务了。 王家的几位公子都带着管事迎客,见姜丰来了,王玢的长子王淮笑道:“姜世伯到得真早,父亲在二门内呢,我陪您进去。” 这王淮也不过和姜衡差不多的年纪,待人接物方面就比姜衡老道多了。 姜丰笑道:“贵府我是常来的,让个管事带我进去即可。你父亲特意给我办这个接风宴,我还过意不去呢。” 王淮恭谨地说:“世伯客气了,能给世伯接风,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呢,只我们王家有这个荣幸。” 姜丰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会说话!来日你衡弟进京了,你可得好好带一带他,也学些待人接物。” 王淮谦虚了几句,门房又报有客到了,才让一个堂弟引姜丰进去。 姜丰对王家也算熟悉了,刚走进二门,王玢就迎了出来:“郦尚书正说着当初大湾谈判一事呢,才说到你拔枪指着洋人的威风,你就到了!” “郦尚书可是我的老朋友啊!”姜丰笑着走进院子,四处一看,果然已经有其他客人到了。 今日这接风宴便摆在正院里,如今正是菊花飘香的季节,院中也早摆上了各色菊花。 菊花丛中是一张张圆桌,大约有二十来个席位,果然没打算请太多的人。 姜丰看了看这些菊花,笑道:“这又是你自家庄子送来的?” 王家的家大业大,姜丰是领教过的。似乎没有什么是王家不出产的。 王玢却卖了个关子:“这回可不是……说起来,倒是和你有些关系呢。” “哦?”姜丰挑了挑眉。 王玢才笑道:“你那大外甥高云不是娶了京郊张家的女儿?张家这些年盖了个玻璃暖房,培育各色鲜花,京中不少达官贵人家都从他家买花呢。张家说这暖房种花的技术,还是从大湾学的。” 姜丰一怔,随即笑道:“此事我倒不清楚。不过温室种花、种菜的技术,在大湾官学都有教的,并不算什么秘密。” 种花的技术不是秘密,但此时大块的玻璃也还不是很便宜,有钱人家才能买来做玻璃窗,寻常百姓家都还用不起。 用那么多玻璃做暖房种花,投入成本是很大的。 更何况,京中本有世代种花的花房,张家的生意要打开门路,只怕也没少打姜家的名号。 这些事……也不算什么忌讳。 王玢提了提也就没有多说,姜丰也不再问。 院中的客人看到姜丰和王玢进来,齐齐过来、互相见过礼,和姜丰关系最好的户部尚书郦元便笑道:“姜大人来得巧,我们看到这满院菊花,正要作诗呢!” “我对花卉可没什么研究,再美的花也只能赞一句‘好看’罢了!”姜丰笑道。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擅作诗,这也不奇怪,科举考试的试帖诗只要中规中矩、不错韵、歌功颂德就可以了,不用什么文采。 本朝也不重视诗词,很多官员都不擅诗词。 “无妨,姜大人给我们做个评判!”又有一个笑道。 这也是姜丰的故交,齐墨轩的老板齐可修、京中有名的“诗画双绝”大才子、还是姜衡正式拜师的先生。 姜丰便笑道:“齐先生这么说……想必是憋了一肚子好诗了?” 众人都齐齐笑了起来:“齐先生这是有备而来啊!” 齐可修笑道:“谁让你们不做准备?我早知道的,秋日宴会,多半就是咏菊!” 这光明正大的“作弊”,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正说着,又有客人到了。 这回是王淮亲自带路,威国公岑巍和首辅章成贺带着自己晚辈一齐到了。 两人走近,姜丰等人又过来见礼。 岑巍摆了摆手道:“老远便听见你们的笑声,可有什么趣事?” 郦元便把作诗的事说了。 岑巍立刻僵着脸说:“王大人,我只知道你是请我来吃肉喝酒的,原来要作诗啊?这可不行!我作不来。” 王玢还没说什么,齐可修已经熟络地答话:“国公爷过谦了,国公爷年少时也是京中有名的风流才子啊!” 他是齐驸马家的旁支,和岑巍年岁相当,年少时也有来往的,谁年轻时还不是个纨绔? 岑巍看着齐可修笑骂:“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不修’,你今日也来凑这个热闹?不在家里画美人避火图了?” 但凡风流才子,没有不会画美人图的,比如说鼎鼎大名的唐伯虎,就是此道高手。 齐可修老脸一红:“有孩子在呢,你胡说什么!” 今日各家可是把自己最优秀的子弟也带了来,好在本朝权势最大的一群人中露露脸。 一些年纪较大的世家子弟脸色都可疑的红了。 王淮却一脸无辜地说:“齐老爷是说我吗?美人图小孩子不可以看吗?” “哦?这就要问你爹了。”齐可修挑眉道。 王玢咳了两声,让王淮去安排传菜。 岑巍哈哈大笑:“看吧!我就说你是老不修!” 两人斗了一会嘴,才依次坐下,人到齐了,是要开席了。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各有思量……这齐可修是姜家二公子的师傅,没想到和岑国公关系这么好。 哎呀!原来是有这一层关系在,难怪大朝会上岑巍会替姜丰解围呢! 原来这两个人表面不和,背地里暗渡陈仓? 姜丰的笑容则有些无奈,以后他再说和岑巍关系不好,只怕都没人信了……这老狐狸! 一时开宴,果然有王家从关外送来的鹿肉、獐子、狍子,也有大湾的葡萄酒、蒸馏酒,一时间宾主尽欢。 当然,吟诗作赋还是少不了的。 只不过这一回,做评判的就成了姜丰和岑巍两人……这两个可都是本朝响当当的人物、又都是炙手可热,能同时得到两人的认可,那可是值得骄傲的。 一时之间,各家跟着来的子弟都铆足了劲,务必做出好诗来! 正热闹间,忽听管家来报:“二皇子殿下来了。” 嗯?姜丰和岑巍都愣住。 若说萧璟来了,他们都不会那么惊讶。这二皇子……萧玦,他来做什么? 感谢读者“蛮蛮baby”打赏的“灵感胶囊”,谢谢阁下的鼓励! 第569章 自作聪明 在王家为姜丰办接风宴的前一日,宫中也为萧璟办了家宴。 这家宴,姜丰自然没有资格参加,但二皇子萧玦是参加了的,并未听说有不和谐的事情发生。 想也知道,萧玦只要不傻,都不敢再和萧璟作对了。他已经满盘皆输,除了皇子这个身份,已经一无所有。 姜丰和萧玦没什么交情……萧玦的母族因姜丰而树倒猢狲散,双方可以说有仇。 但这些年来,姜丰也没有针对萧玦。一个失势的皇子,还是个小孩子,他何必做多余的事?既没品,又令皇帝不快。 而现在,萧玦不请自来姜丰的接风宴……众人都有些错愕和尴尬。 早些年蔡慧妃得宠、蔡谦把持岭南海关时,蔡家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势力。那个时候,萧玦也常被皇帝带出来给群臣看,受过不少赞誉。 但蔡谦和宋全跟洋人勾结走私鸦片在前,刺杀朝廷命官在后,蔡慧妃又牵扯到宫闱秘事。 二皇子仿佛也成了一个忌讳,谁和他沾上关系都能惹一身骚。 况且……到了这个地步还敢接近萧玦的,不客气地说都是居心叵测之徒。 大臣们这才恍惚想起,似乎好久没见过二皇子、也好久没听过他的名字了?连太子凯旋的大朝会,二皇子都没资格参加!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瞬间的愕然后便恢复了笑容,一起站起身迎了出去。 萧玦穿了一身常服,在几个内侍和宫人的扈从下走了进来。 他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神色中隐隐透出一丝阴郁,年纪轻轻的竟满脸病容。 章成贺和王玢等人见过年幼时活泼伶俐的二殿下,再看到此时的萧玦,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即使是冷酷的政客,心中也还有一丝恻隐之心……蔡家罪有应得,萧玦却是无辜的。 萧玦轻笑着让众人不必多礼,又笑道:“吾今日不请自来,叨扰了。” 他未封王,连称“孤”的资格都没有…… 姜丰笑道:“殿下能来给下官接风,下官荣幸之至。” 王玢也客套了两句,便请萧玦入席。 不管欢不欢迎,人来了总不能往外赶…… 萧玦从善如流地入座,坐席就在威国公和章首辅一桌。 因岑巍是国丈,是萧玦礼法上的“外祖父”,萧玦又谦逊地和岑巍见礼、问候国公府众人。 岑巍神色淡淡地虚应了几句。 他粗豪的声名在外,又是长辈,不必对二皇子客气。 萧玦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也明白今日机会难得……他要跳出牢笼外,也许就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故而,他也没有故弄玄虚卖关子,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吾今日禀报父皇来赴宴,是为姜大人而来。” 果然!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又提起了心。 萧玦该不会想当众和姜丰对上吧?宫中长大的孩子会那么傻? 姜丰轻轻把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淡笑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岑巍不需要给面子萧玦,姜丰也不需要……只要礼仪上过得去就行了。 经过大朝会和萧璟抱头痛哭一事,他已经和萧璟绑在一起了。今后只要萧璟没有犯大错,他都不可能和萧璟割裂了。 萧玦道:“昨日家宴时,太子殿下与我们说了南洋之行,其中提到安南国有意与我朝联姻。安南总督也呈了奏折进京提及此事,吾想问一问姜大人对联姻的人选有何建议?” 姜丰轻笑:“联姻一事,自有陛下和宗人府、礼部决断,下官不敢妄议。” “姜大人说得是,是吾失言了。”萧玦爽快认错,又微微低头道:“吾是想知道……这安南小公主模样性情如何?” 他说着说着,苍白的脸便多了一丝绯色,有一种少年人的羞涩。 这?萧玦是要主动请缨? 众人眼中都是惊愕。萧玦虽然是没有“大前程”了,但熬到成年分封到藩地,也可娶个当地淑女,日子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只要他识相、没有不该有的念头,未来新帝登基,总不会太为难他一个失势的藩王。 但是和安南联姻?他是什么念头?难道还想借此提高自己的身份吗? 姜丰抬眸看了萧玦一眼,平静地说:“下官未曾见过安南公主,对其容貌性情一无所知。” “安南总督既上书说联姻一事,想必这公主品貌不差。”萧玦尴尬地笑道。 “是么?下官倒不曾听他说过。”姜丰挡了回去。 看样子萧玦是想主动揽下这桩婚事,但无论他怎么想的,对姜丰来说都无关紧要。 萧玦也好、安南公主也好,都是失势之人。 萧玦见姜丰不正面回答,也没有纠缠,转而问起南洋趣闻,似乎对海外之事很是好奇,最后感叹道:“可怜我长居京中,竟成了井底之蛙。若得机会,吾亦想到南洋一行,也见识见识海外风物。” 说着,轻咳了两声又道:“吾自幼体弱,太医曾言若到南方湿润温暖之地养着,对吾身体有益。这安南的气候,倒很适宜。” 姜丰轻笑:“医道之事,下官不懂。但世事难料,殿下之愿或许会实现。” 萧玦双眼一亮:“谢姜大人吉言。” 没有得到姜丰的准话不要紧,他要的是在众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意思。 不一会儿,小内侍提醒:“殿下,该回宫了。” 萧玦便歉然地站起,对众人道:“吾先告辞了,请诸位大人尽兴。” 萧玦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众人却都明白了他意思,看起来,萧玦不仅想和安南公主联姻,还想定居安南?这是把自己“和亲”了? 这实在是很荒谬啊! 岑巍不动声色地和姜丰对视一眼,是谁给萧玦出这个主意的?也够……笨的! 想要跑到海外去,然后借安南的势力东山再起? 愚蠢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作聪明啊! 若是乱世,萧玦破釜沉舟、跳出京城到安南去,能力够强又有人扶持的情况下,经营藩国以图中原,也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是盛世!安南总督和指挥使都是姜丰的嫡系,和太子关系密切,萧玦去了安南,这不是跳出牢笼,而是羊入虎口! 萧玦哪来的自信,能够靠着名存实亡的安南王室掌控安南? 有了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接风宴也结束得比预料中要早一些,众人都想早些回去,跟心腹商量这件事。 到底要不要成全苍白病弱、可怜兮兮的二皇子呢? 第570章 闽省急报 萧玦参加姜丰的接风宴是经过皇帝许可的,用的理由是“好奇南洋风物、藩属国王室,想听姜大人的见闻”。 已经从太子口中听了一遍南洋见闻还不够? 听到这个二儿子特意提到属国王室,皇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既想去,就去吧。” 萧玦微微一怔,跪地谢恩,就真的去了。 接风宴上发生的事,宫中几位很快也都知道了,反应却不一。 岑皇后抚了抚小儿子柔软的发顶,自言自语:“人啊,最怕的就是不认命。既想去,就随他。” 萧璟正在东宫读书,他出门一年落下了太多的功课,一回来就被先生们布置了一堆的课业……此时正忙着呢,对萧玦的做法不置可否。 而施太后则是冷笑:“多此一举!” 同是她的孙子,她对萧玦没有什么恶意。萧玦只要老老实实的,为宗室开枝散叶才是本分,非得自作聪明去联姻,可不是多此一举? 半晌,她突然问道:“可查出是何人挑唆?” 萧玦年幼,按理不会自己想出这个主意。她倒想知道,是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站在她身侧的厂督晋苍小声答道:“如今京中的消息都直接送到陛下那里,奴这里没有,奴不敢妄言。” 施太后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皇帝亲自管东缉事厂后,隐隐有换厂督的意思……晋苍这老奴却是她的心腹,若是被换了,她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但皇帝要重用谁,她也没有理由拦着。何况,晋苍确实是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了……晋苍老了,她也老了。 施太后的笑容莫名的有些悲凉,晋苍看在眼里,嘴微微张了张,最终却没有说话。 主是主,奴是奴……在厂卫眼里,他是威风冷酷的厂督,但在太后身边,他就是个老奴而已! 出于种种心思,宫中众人对萧玦的行为都保持了沉默。 而不久之后,朝廷发出明旨,封萧玦为安王,赐安南国公主为正妃,藩地为安南北部城池“海防”。 同时,礼部派出钦差到安南祭拜安南国王、颁布两国联姻的旨意。 因萧玦和安南公主年轻尚幼,将到萧玦弱冠之后再成婚。但既已封藩,萧玦就不宜在京中久留。 朝廷按制,派人到海防城兴建安王府,来年安王府建成后,萧玦就将前往安南就藩。 姜丰这些日子都在京中,接见各方访客、原籍大湾的官员,得知朝廷的赐婚、封藩旨意,也只是微微一笑,皇帝还真舍得啊! 把萧玦封藩安南可不比别的地方。 安南毕竟是新收复的,小公主更与我朝有仇,萧玦去了安南,那是有生命危险的。 这个道理,萧玦不懂,皇帝总是明白的。 但那日接风宴,姜丰模棱两可地祝萧玦如愿。皇帝思量,若有姜丰支持,萧玦在安南还是有一条生路的。 把萧玦安排到安南去,省得在京中碍某些人的眼,也避免了这孩子将来陷入夺嫡之中。 出于一丝骨肉亲情,皇帝最终还是下了这道旨意,“成全”了萧玦。 而这个旨意却正中姜丰下怀! 施太后想知道是谁暗中给萧玦出馊主意,岑巍也想知道……但所有人都没想到,暗中收买人挑唆萧玦的会是姜丰! 谁能想到呢? 姜丰和萧玦有仇又没什么来往,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不应该由他来出主意。 姜丰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 随着我朝对外扩展,海外的领土越来越大,朝廷必须想办法加强对海外领土的控制力,封藩也是一个尝试。 藩王本就有为国守藩篱的责任……让萧玦做一个尝试,也给其他皇子、宗室一个榜样:别老盯着皇位搞什么夺嫡,目光放开阔一点,到海外去也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冬日的朔风乍起,礼部的钦差离京南下,“联姻之事”便尘埃落定。 姜丰在京中呆了一段时间,本想返回大湾,却遭到了萧璟不舍的苦留……姜大人无奈,只能从善如流地留下,不时到东宫给太子讲学。到了宫中,皇帝也时常相见,圣眷之浓一时无两。 然而不久之后,一道急报传入京中。 闽省有民乱,乱民占领了工厂、冲击官衙、王府!永安王在民乱中丧生! 群臣一片哗然、皇帝为之震怒! 天天称颂万国来朝、太平盛世,却在腹地发生民乱,宗室丧生……这脸也打得太疼了! 皇帝紧急召集重臣朝议。 养心殿里,群臣脸色沉重,姜丰也在其中,静观其变。 首辅章成贺沉声道:“四个月前,闽省巡抚戴文纲曾报,闽省有少数工人动乱,这就是他口中的少数?这是戴文纲的失职!” 王玢出列道:“督察院监察御史上报,这些工人最初是罢工游行,提出改死契为活契、每月休沐一日、提高工钱等要求,当地官府对工人的罢工进行了镇压。这些工人很多都签的死契,被捉拿后就被卖到矿山或海外,因手段狠厉,当时动乱是镇压下去了的。但臣也弹劾过戴文纲暴力欺压百姓、恐酿成重患!” 皇帝回想了一下,确实是收到过督察院的弹劾奏折,但很快就有其他朝臣维护,说戴文纲是个能臣,闽省每年上交朝廷的税赋都是首屈一指的。 前几年,大湾是纳税第一大户,但因安南、北美战事,大湾被免了几年的税,这纳税第一省就成了闽省。 再有,签了死契的便是奴仆,发卖奴仆本是主家的权利……哪有奴仆向主人提要求的? 当时,皇帝觉得这些言论也有理。他也不觉的一群工人能闹出多大的乱子,便令戴文纲火速平定动乱。 没想到,这动乱不仅没有迅速平定,还越闹越大、席卷了全省。 兵部尚书看了王玢一眼,出列道:“陛下,如今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调动军队镇压民乱。闽省与其相邻的岭南、大湾乃至江浙都是工商业发达的省份,臣恐闽省之乱波及周边省份乃至席卷全国!” “闽省指挥使已动用了府军镇压,但府军安逸已久,一时反应不及,且战备也不及边军。”兵部尚书又道,“臣请调遣岭南将军麾下军队入闽平乱!” 其实……兵部尚书也是稍稍为闽省的府军做掩饰。这久无战争的腹地省份,府军都是摆设……其中还有吃空饷等事,名录上的十万大军都不知道有没有一万。 这些猫腻,兵部尚书是知道的。但这吃空饷是层层吃下去的,真的说穿了,他也讨不了好。 姜丰听着兵部尚书的话,知道这位尚书在顾虑什么。心中微微冷笑……这位尚书大人,差不多也该换了。有些潜规则他可以接受,有些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皇帝沉默不语,跨省调军影响甚大,不是一时能够决断的。 且南岭难越,若说调兵,从大湾调也是可以的……大湾特种营刚好又回岛了。 也是真巧,这个时候姜丰正好在京中! 第571章 工人起事 “姜爱卿,闽省与大湾一衣带水、关系密切,此事你怎么看?”皇帝突然点名问道。 众臣都把目光投到姜丰身上……是啊,闽省的事姜丰是很有发言权的,但他今天一直很沉默。 姜丰出列,缓缓说道:“陛下,永安王是大藩王,王府是一座王城、守卫森严。这样的王城竟被乱民攻下、王爷丧生……恐怕这不是乱民而是乱军了!” 皇帝心中一凛,他是藩王出身,当初先衡川王亦深受两代帝王恩宠,王城修得巍峨雄伟。这永安王是高祖的亲弟弟,属于大藩王,王城的规模不在衡川王府之下。 这样的一座王城都被攻下,乱军的规模可想而知。 看到众人神色都变了,姜丰接着说道:“兵部尚书言之有理,闽省府军安逸日久,恐怕难以抵挡乱军。臣以为,调岭南军队入闽一事可行。” “哦?”皇帝淡淡问道,“如何不是从大湾调军?大湾特种营的战力也是众所周知的。” 姜丰笑了笑:“承蒙陛下盛誉。然特种营将士远征归来,军中上下疲惫。臣回京之前,已给将士们放了假,除轮值的外都可回家与家人团聚。若是调特种营,又得召集军队。再者,特种营以水师为主,闽省多山,恐怕还是岭南军队更适宜。” 兵部尚书和威国公等懂兵事的眉头都是微微一皱,姜丰的话显然是托辞。 将士们放假回家,战时紧急召集也是常事。至于战力……大湾特种营虽是水师,其中的陆战队也是赫赫有名的。 当初天师道绑架姜丰的妻子,可不就是在闽省?特种营跨省营救、其行动力和战力都是一流的。 如今却说什么不适宜……姜丰是不想蹚这趟浑水啊! 皇帝有些意外,闽省的事发得那么巧,姜丰正在京中……他本怀疑姜丰是故意留下的。但没想到姜丰推得干干净净。 沉吟了一会儿,皇帝下令:“事不宜迟,着兵部下调令,由岭南将军派军队入闽平乱。命闽省巡抚戴文纲全力协助军队平乱、安定民心、以将功赎罪!” 兵部尚书领命。 皇帝没有立刻问罪戴文纲,这也不奇怪。正在动乱之时,没有人比戴文纲更了解闽省,若是临时换主官,怕是会更乱。 朝议结束,众人默默出宫。姜丰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叹了口气,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王玢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笑道:“姜大人今日可有空?吾欲登门拜访。” “有空。王大人请!”姜丰伸手请王玢先行,两人并肩而出。 不远处,岑巍眯了眯眼,对身旁的人说:“王玢和姜丰真不愧是密友,这是要说悄悄话呢?” 身旁的人讪讪一笑,不知该怎么接话…… 姜府就在皇城根下,回去并不用多长时间。 两辆马车先后在姜府前停下,立刻有下人迎了出来安顿车马。天阴阴的,怕是初雪欲来,随行的下人也都到门房去烤火等候。 姜丰和王玢默默走进主院的正厅,这座三进的宅子王玢也是熟门熟路的。里头那些树,还是姜丰在大理寺任职时种下,今已亭亭如盖矣。 侍女奉茶进来又悄然退下,王玢才道:“戴文纲历来和你暗地里较劲别苗头,如今闽省动乱,我还以为你会借此机会入主闽省。” 姜丰的神色在袅袅的茶雾中晦暗不明……抿了一口茶才笑道:“何为入主?闽省是朝廷的闽省,何时轮到我入主?” 王玢一怔,笑道:“是我失言。只是若从大湾调军,往后把闽省控制下来也有不少好处。不说别的,闽省的工厂是真的发达。戴文纲不仅从海外买了奴隶回来,还和洋人合作办厂,有不少先进的机器。” 姜丰笑道:“钱财身外物,工厂机器大湾也有,这趟浑水却是蹚不得……这一回的乱军不是藩王或邪教,而是真正的百姓!我可不想与百姓为敌、对百姓动手!” 王玢眼睛睁大,瞬间明白过来。 他只看到闽省的巨大的利益,没把乱军放在心上。在传统的士大夫心中,既作乱了就不是百姓,就要经受朝廷的镇压。 但姜丰却说,这些是百姓! “这么说来,即使把动乱镇压下去,也要承受骂名了。”王玢心跳得有些快,问道,“岭南将军也是徐家的人,你和徐恭这样要好,还赞成调岭南军队?这不是坑人吗?” “死道友不死贫道。”姜丰微微一笑,“不是岭南军队也会是别家,说起来还是岭南最近。” 岭南将军徐康是徐家嫡系、大湾指挥使徐恭只是旁支,据说相互之间也有些龌龊。且徐家在南方势力太大,当初榜下捉婿,抢施伦回家都是明目张胆。 姜丰早就觉得,徐家的势力该压一压了,因此坑岭南将军坑得毫无压力。 王玢没想到姜丰回答得那么光棍,一时间哭笑不得……但总归,他是明白姜丰的用意了。 “你真的觉得,一群工人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沉默了一会儿,王玢又接着问道。 自古以来,有农民起事的,还没听说过工人起事的。 “阿玢,今时不同往日了,南方几省工厂遍地,在工厂做工的人只怕比田间耕种的农民还要多了。而工人又有技术、脑子灵活,他们举起事来,可不比农民差。谁若是小瞧了工人的力量,才是后悔莫及!”姜丰叹道。 王玢低眸沉思……这几年南方各省税收渐长,朝廷很是满意。但如今看来却是福祸相依…… 姜丰又道:“我早说过,工人和农民都是一样的,应该善待。把工人当奴隶、肆意欺压,又如何能不出事?物不平则鸣,人的忍耐力也是有极限的。闽省之事,就算是给其余各省敲一个警钟罢!” 王玢点了点头……见天色渐晚,就告辞回家了。 第二日,他独自进宫面见了皇帝。 皇帝这才知道,姜丰根本无心接手闽省的事务。 “他不想背骂名就推给徐康?姜丰也是够狡猾的。”皇帝失笑着摇了摇头,“可惜大湾特种营是他的私兵,朕也不好直接调用。否则真要让兵部下令,非让他出兵不可!” 王玢笑道:“福兮祸之所伏,岭南将军虽要承受些骂名,但只要平定下动乱也可获得好处,倒也不亏。至于名声,还不是由人宣传的?到时候再派一个好的巡抚过去安民,渐渐的也就平复了。” 皇帝心道也是……既然姜丰不接手闽省的事,以后再想插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徐家,因和施家联姻,看在施太后的面上,皇帝还是比较信任的。 姜丰知道王玢进宫,也没有很在意。他用的本是阳谋,事无不可对人言,就是皇帝知道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此时,朝廷上下都觉得只要岭南将军一出手,闽省动乱很快就会平定…… 第572章 谁的阴谋 此时的闽省巡抚戴文纲正在焦头烂额之中,他从未想过形势会变成这样。 在他看来,工人不过是普通百姓罢了。 百姓的忍耐力是最强的,只要还有一口饭吃,还活得下去,就不会起事。 他治下的血汗工厂,他也不是不知道。但正如合作办厂的洋人所说,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的。 等到有钱了,自可以行善积德。 工人暗中成立了什么“工会”,戴文纲收到了消息也没有放在心上。商人有商会,工人有工会,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听说工会最早是在大湾兴起的,既在大湾都没闹出事,想必在闽省也闹不出什么事。 他自信在控制百姓这方面可不比姜丰差! 可最早出事的就是戴家的瓷器厂。 有个叫李牛的老工人,本是烧锅炉的,因上了年岁手脚不利落,工厂里又是日以继夜的干活,那日不小心就摔进了火炉里,烧成一个火人。 他家里人畏惧戴家权势,也不敢怎么样,自家抹着眼泪把人葬了。 谁知在李牛头七之日,城里工会突然闹了起来,工人一起罢工游行,提出十项要求: 改死契为活契;每月休沐一日,每日工作不超过五个时辰;按月结算工钱;管事不得打骂工人…… 游行从城中开始,渐渐蔓延到其他地方,各个城的工人都开始罢工响应。 戴文纲这才发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工会”竟在闽省遍地开花了! 若是只有一个厂的工人罢工,戴家还能迅速镇压,可突然闹得那么大,戴家也有点措手不及! 戴文纲就命令手下的人从严处置,务必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扩大。 负责管理家族庶务的是戴文纲的长子戴子高,态度很是强硬。 他提出绝不能答应这些工人的要求,否则工厂的成本将大大增加。他们在技术上本就不及隔壁的大湾,若没有人力优势,在商品的竞争上就更比不上了。 “刁民而已,全部捉起来,把领头的都卖到煤窑里,我看他们还闹!”戴子高狠厉地说。 戴文纲便把此事交给长子处理…… 一开始的镇压果然很顺利,火枪一出,游行的工人倒下一片。衙役们顺势捉了些领头的交给戴家处置。戴家为杀鸡儆猴,把这些工会头目杀的杀、卖的卖,城中一片风声鹤唳。 但这些工人都是有家人、有亲戚的,亲人哀伤痛哭,其他人也是兔死狐悲。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阵突兀的枪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闽省巡抚官邸遇袭! 巡抚官邸住的是戴文纲一家老小,自然是守卫森严的。但这些乱民不知从哪里获得火枪,守卫一时反应不过来,还真的让乱民攻入了官邸! 戴文纲有亲卫保护倒是退了出去,他的几个儿子却落入敌手。 这个时候,戴文纲才傻眼了。但他不能把这个消息传到朝廷……否则他这个巡抚也不用再当了! 他必须靠自己救出几个儿子、尽快把局势稳定下来! 因戴文纲隐瞒真相,朝廷上下都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故而,当初姜丰回到大湾时看到的邸报,上面说的是“少数工人不知从何处获得火器冲击官邸”。 戴文纲也是个能臣,反应过来之后,就迅速调动省内府军围剿乱民。在这场动乱中,损失最大的除了戴家,还有闽省的藩王。 以永安王为首的闽省藩王从前靠海贸富得流油,后来海贸的利益被大湾分去了,又被姜丰捉到了把柄,不得不把闽省海关都交给了大湾管理,实在是憋气。 好在通过兴办工厂,这些藩王又恢复了元气。这一回工人罢工、闹事,他们的工厂都停摆了,停工一天,损失的都是钱啊! 要知道藩王们都是承担着为宗室开枝散叶的重任的,一个个子孙众多,最缺的就是钱。 永安王迅速与戴文纲联系上,派出麾下亲卫镇压工人起事! 可这些工人突然一哄而散,藏匿到百姓中去了。 戴文纲封锁全省,务必把乱民一个个搜出来……可是他没想到,不用他找,这些乱民就自己出来了。 乱民组成了军队,趁永安王府的亲卫外出搜捕、王城空虚之际,杀进永安王府、杀了王爷! 这一下,戴文纲再也不敢隐瞒消息了,火速将情况上报给朝廷。心中却是一阵阵发苦,他这辈子,别说登阁拜相了,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明明工会最早在大湾成立,怎么没在大湾闹事,就在闽省闹事了呢? 戴文纲阴谋论地想,难道这闹事的工会背后有大湾支持?是了!若不是大湾支持,他们哪来的枪支弹药? 杀进永安王府的乱民,分明就是一支军队! 姜丰和永安王素有旧怨,从前永安王还派人刺杀过姜丰。现在姜丰趁机报仇也不无可能,怎么看都是大湾最有嫌疑! 可是这些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戴文纲却不能写入奏折里,只能密折上奏。 密折渠道素来由锦衣卫掌管的……而南方一带的锦衣卫,其实就在王玢手中。 王玢亲自把戴文纲的密折送给皇帝,此时岭南军队已经入闽,而姜丰也还在京中。 皇帝看了密折,沉声道:“你也看看吧。” 这密折是由火漆封着的,王玢事先也没有看过。看完之后……脸色也不由得一变。 “你觉得,这件事真的是姜丰主使的吗?”皇帝眉头紧皱,“一群普通的工人竟然敢起事,也不能不令人多想。况且,这火器的来源也甚是可疑。” 王玢心中也有怀疑,但还是说:“以臣对姜丰的了解,他不会做这种损伤国体的事。” 皇帝又迟疑了……要是召姜丰来问,岂不是显得不信任他? “这件事,就由东缉事厂和锦衣卫密查!”皇帝最终下令。 锦衣卫和姜丰的关系不错,再加上东缉事厂就可以放心了。 这件事,究竟跟姜丰有没有关系呢?王玢很想知道,但他也知道,即使他和姜丰关系再好,也是皇帝的臣子。 这件事他不能直接问姜丰,既要密查,甚至不能走漏风声。只希望真的不是姜丰干的,否则不好交代啊! 第573章 嫌疑人姜丰 姜丰在京中,不时便去东宫给萧璟讲学。 自闽省事发,他就知道自己嫌疑挺大的。听到萧璟问他对“工会”的看法,姜丰也毫不意外。 “大湾的工人组织工会,是在官府的监督下形成的,我是知情和支持的。”姜丰不疾不徐地解释,“商会是一直都有的,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在南边各省,商人的地位越来越高,比一些地方主官还威风,而权力是需要制约的。” “姜大人是想用工会来制约商会?”萧璟一点就通。 姜丰笑了笑:“制约商会,还是要靠官府。工会的存在,是让商人不敢压迫太甚,如此维护社会的稳定。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没有压迫社会才和谐啊!” 萧璟低头沉思,他在大湾府学听过姜丰讲课,什么“资本主义萌芽”、“资产阶级夺权”、“西洋君主立宪制”……这些新的理念都和皇权息息相关,不由得他不心生警惕。 听起来,姜丰鼓励工会成立的初衷是为了约束商会,也是为了维护官府的统治…… “闽省那里的工会能够起事,必然有领头的人,却不知是怎么样的人,能够串联起整个省的工人,让众人都听他的指挥。”萧璟回过神来,又试探地问道。 “此事我也不清楚……我们离开大湾下南洋的时候,闽省还风平浪静呢。”姜丰道,“这一回来,又赶着进京了。说起来,闽省的事,我知道得并不比殿下多。殿下如果想知道,不如去问王大人,督察院是有监察御史在闽省的,或许有第一手消息。” 王玢不仅掌管督察院,暗中还有锦衣卫的暗线。 萧璟点了点头:“孤找父皇问一问,或许锦衣卫和东缉事厂也有别的消息。” 姜丰神色坦然,仿佛闽省的乱局真的与他无关,也不惧怕任何部门的稽查。 这日的讲学结束,姜丰悠然出宫,萧璟也去了皇帝那里。 虽然闽省有民乱,皇帝却没有太紧张……一群乱民而已,等岭南军队去了也就平歇了。 见萧璟进来,皇帝头也不抬地批复奏折,一边问道:“今日又是姜丰给你讲学?” “正是。儿臣不能拜姜大人为太傅,也只好趁其在京多请教了。”萧璟笑道,“今日儿臣向姜大人请教了工会的作用。” “哦?”皇帝放下手中的御笔,抬头道:“那他是怎么说的?” 皇帝心中怀疑姜丰却不好直接问,太子倒是没顾忌…… 萧璟便将姜丰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大湾也有工会,但也没有生乱。儿臣在大湾时也参观过工厂,大湾的工厂本身就宽厚,百姓都以进工厂务工为荣。我看那些工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幸福的笑容,这些都是难作假的。” “但闽省却不一样……儿臣在大湾都听说过闽省工厂苛刻的名声。据说很多工人宁可背井离乡,也要逃往大湾。这些逃跑的工人被闽省视作逃奴,一旦被逮回去,都会被卖到更恶劣的矿山做苦役。”萧璟低声道,“当时便有人说,闽省这样剥削百姓,迟早会出事。” “是谁说的?姜丰?”皇帝沉声问道。 “不是。”萧璟忙道,“是大湾负责工业的经承,名叫胡大山的。听闻也是衡川府人,和姜丰是同乡。” 听到衡川府,皇帝神色好了些……那也是他的半个故乡呢。 “你早知闽省有不妥,何不早言?”皇帝瞟了萧璟一眼。 萧璟无奈道:“儿臣在大湾听到的都是传言,哪里做得准?儿臣想,闽省到底怎么样,监察御史、锦衣卫和东缉事厂的暗探都会传信回京。父皇岂不比儿臣清楚?” “可偏偏各方都没有给朕传信!”皇帝有些怒气,“督察院此前弹劾戴文纲也是避重就轻,对工会的事更是提都不提!到如今,朕都不知道这乱军主事之人是谁、受哪方主使!” “姜丰的话倒是坦荡,可是此事若与他无关,那些乱军的火器又从何而来?”皇帝冷哼,“最终还是得查清火器的来源,若真与姜丰无关,才算是洗清他的嫌疑!” 萧璟道:“父皇英明。” 火器的确是最大的疑点,也是最大的证据…… 或许因为身上有嫌疑,姜丰没有急着返回大湾,而是自觉地留在京中等着最新的消息。 他在这里也忙得很,除了不时进宫给萧璟讲学外,还有和王玢合作办的药厂也要去视察。 此外还有各种人情往来,沈之鹤的老母亲大寿、岑巍的孙子满月、齐可修的画展、春望园的文会……有时间的他都会去。 一场大雪下来,就临近年关了,朝廷也差不多要封印了,南方却传来最新战报“岭南军队入闽,火速清剿各地乱军。乱军不敌,残兵败将裹挟着人质抢了两艘船出海了,如今不知所踪。” 因被裹挟的人质中有戴文纲的两个儿子,戴文纲大怒,亲自点起兵马出海追击。 但是闽省没有水师……而岭南将军麾下的水师在琼州,戴文纲只能用商船追击。这茫茫大海,却不知往哪里追。 “岂有此理!”皇帝收到战报大怒,“堂堂朝廷大军面对一群临时组成的乱军,也能让对方带着人质跑了?什么叫不知所踪?就是跑到海上,总归也要着陆,如今南洋各地都在我朝辖下,他们还能飞到天上去吗?” 汇报战况的令兵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说:“海上多荒岛,要细细搜查就难了……我家将军说,除非由姜总督下令南洋各地排查,或可将人搜出来。” 皇帝沉吟半晌,命:“你且退下。” 令兵惶恐地退下…… 皇帝把王玢召了进宫,问道:“火器那头查得如何了?” 王玢低头道:“岭南军队缴获了乱军的火器,发现对方的火器型号和自己的相似。臣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得进一步核实,因此没有汇报给陛下。” 搞半天,这火器不是大湾流出的而是岭南这边流出的?这也太尴尬了! 第574章 金蝉脱壳 宁安宫中,施太后语气低沉地问:“闽省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晋苍神情有些讪讪的,他做厂督时,戴文纲可孝敬了不少银子。对闽省工厂压迫工人的事,东缉事厂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这些不能人道的太监来说,没有什么比金银更可爱的了。况且,晋苍也不觉的一些草民能闹出多大的事。 但是,闽省事态的发展,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施太后得知东缉事厂没有把闽省的消息传上来,就猜到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在施太后面前,晋苍不敢撒谎,只能老实地说:“戴文纲对百姓是严苛了些,但那些工人本来就是签了死契的奴工,严苛些也正常。” “荒谬!”施太后怒道,“按照我朝律例,主人打死奴仆虽不用偿命但也要追责罚银,若是官吏当革职。那一年勇毅侯府逼死了一个奴婢,都降爵惩处。戴文纲堂堂巡抚,正该以身作则!连你都说他严苛,按律当革职!” “是奴想差了。”晋苍低头认错……心中却想,我朝虽以人命为大,但律法是一回事,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 谁认真为一个奴仆的生死去追究侯府的责任?勇毅侯被降爵,逼死奴婢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勇毅侯犯了陛下的忌讳。 其他人家也不是没有逼死奴婢的事,不过是多给些烧埋银子也就了结了。 施太后吐纳了一口气,又问:“那个工会又是怎么回事?果然和姜丰无关?火器真是岭南流出的?” 晋苍答道:“此事蹊跷呢……火器当真是岭南火器局的式样。但前些年大湾和岭南合作办弹药厂,后来岭南又自己办了火器局,双方之间交流很多。大湾购进了不少岭南的火器,岭南同样购买了大湾的火器。光是看样式,很难判定是从哪方流出的。” “且有一件事,奴心中很是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晋苍犹豫道。 施太后瞟了他一眼:“你这老奴,有何隐瞒我的?” “老奴不敢!”晋苍忙道:“在闽省戴家一手遮天,哪有什么人能在戴家的耳目下组织工会还发展壮大?奴怀疑,这所谓的工会,和戴家有关,整个事件都是戴家布的局,唱了一场大戏!” 这是他作为东缉事厂情报头子的敏锐! 施太后豁然站起,盯着晋苍道:“你说清楚!” 晋苍低着头道:“戴家积攒了大量的财富,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又和西洋人关系紧密,既合作办厂又贩卖奴隶的,戴子高常年出海,恐怕在海外也有基地。闽省工人这闹了一场,连重重护卫的永安王都被杀了,偏偏戴文纲毫发无损。岭南大军入闽,乱军却能突围逃出海,而戴文纲却亲自追了出去。” “老奴怀疑……这是金蝉脱壳之计!” 施太后凤目圆睁,似乎被晋苍的话给惊到了,半晌没有说话。 晋苍微微抬起头一看,见太后脸色青白,连忙喊道:“快传御医!” “慢着!”施太后喊道。 正要出门的小太监连忙停下脚步。 施太后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道:“取我的药来。” 一旁的宫女连忙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有一个小瓷瓶、一杯温水。 这个药却不是日常服用的天王补心丹,而是应急的紫金复脉丸。 施太后在宫人的服侍下服了药,闭目养了一会神,才瞪着晋苍道:“你这老东西,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晋苍跪倒在地:“老奴不敢!这些都是老奴的猜测。老奴该死,不该拿自己的猜测之言惊扰娘娘。” 施太后冷哼:“你也知道是猜测,这猜测实属荒谬!戴文纲堂堂一省巡抚,来日就是登阁拜相也未可知,他何须抛下大好前程到海外去流浪?就是富可敌国,难道朝廷就会抄他的家?他何必躲出去?你这些猜测乃是诛心之言,若非你是我的心腹,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收了姜丰的好处,故意陷戴文纲于死地。” 如果施太后听信了晋苍的推测、皇帝也信了这个推测,那么戴文纲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出了海,就回不来了。 晋苍磕头道:“老奴对娘娘之心天地可鉴!都是老奴的错,不该瞎猜瞎想!” “罢了!”施太后摆了摆手,“你的猜测不必对皇帝说,平白生事!你年纪也大了,这疑心病也重了!皇帝前回说要升高金良做厂督,你这就把印信交给他吧。” 晋苍没想到,自己一番猜测竟把厂督的印给丢了,真是欲哭无泪!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收过姜丰的好处,也不是故意陷害戴文纲。实在是多年情报工作的敏感度,让他觉得戴文纲非常可疑啊! ………… 另一边,皇帝收到南方的战报,深思熟虑之后终于下旨:命南洋总督姜丰协助闽省搜捕乱军、解救人质。 姜丰领旨,但如今冰天雪地的,他没有立刻返回大湾。只是命人传信回去,让布政使唐昕传令给南洋各地。 这消息传到大湾再下达给南洋各属地,只怕也要几个月,到那个时候,乱军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但如今最重要的却不是逃了出去的乱军,而是稳定闽省的民心。 刚刚经历过一场动乱、藩王被杀、巡抚出海,整个闽省群龙无首,正是人心惶惶。好在岭南将军非常“讲义气”,不仅派兵平乱,还让大军临时驻扎在闽省首府及港口城池,震慑宵小。 当然,闽省的各大工厂也一并被岭南军队接管了。 这样的形势,让朝廷都不得不怀疑,难道闽省工会背后的支持者真的是岭南?按如今这情况,这最后的受益者就是岭南啊! 且那火器就是最大的证据! 岭南将军徐康……皇帝凝眉,也起了疑心,乃命人把徐家的资料找出来,看了看徐家各支在军中的职位。 这一看,突然发现徐家的势力已经太大了,一时之间却无从下手。 且如今徐家的徐恭可还在北美,总得等北美战事结束后,才好对徐家出手。明升暗降或是调离南边,总归得给徐家一个警告! 各方猜疑都没有影响到姜丰……这一个年,他自己在京中过,倒也热热闹闹,各家的宴会就没有断过。 至于协助闽省搜捕乱军?姜丰微微一笑,别说乱军了,戴文纲都不会再回来了。到时候,只要说找不到人就可以对朝廷交代了。 毕竟海上风险大,各种可能都是有的,说不定戴文纲和乱军都葬身海底了呢? 整个南海都是他的地盘,戴文纲跳进了他的鱼笼里,难道还有回朝的可能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575章 两败俱伤 元宵过后,姜丰正准备启程返回大湾,便听说施伦即将回京了,他便把行李放下。故友久别,岂能不见? 施伦任职扶桑总督多年,一手打造了扶桑水师,往东可接应北美、往北可震慑罗刹国,是北太平洋的一支雄师。 施伦虽是施家旁支,却成为施家最显赫的人物,比承恩公府那些施家公子有出息得多。 当初先衡川王就藩后,为不引起皇帝忌惮,特意在藩地甄选平民淑女做王妃,就选中了施家。 施家在衡川府只是小乡绅,论权势是远不及王家的。施伦最初还与熊梦儿议过亲呢,就是因为两家门第相差不大。 随着当今皇帝登基,奉施王妃为太后,施太后的父亲封了承恩公,施家才水涨船高进入了勋贵阶层。 但和威国公这些开国勋贵比起来,施家根基还是浅薄得多。 若有一日施太后薨,施家很快就会沉寂下去。这个道理,施太后自然明白。施家要想真正成长为世家,就必须有顶门立户的子弟。 如今看来,她那些亲兄弟、侄儿都不顶用,但是远房侄儿施伦着实是个人物。 可以说,本朝督抚中,若说有谁能够和姜丰分庭抗礼的,就是施伦无疑了! 施伦此次是奉召回京,本来应该年前就回来的,但据说他带兵出征去了,便耽误到年后才回来。 施总督回京,朝廷特举行了大朝会。距离正旦大朝会才没多久,朝廷又召开大朝会,这自然是给施总督的体面。 姜丰在京,也随众人一起上朝。多年不见,他也挺想念施伦了,这老朋友在扶桑似乎乐不思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进扶桑美人的温柔乡了? 旭日高升,照进巍峨的宫门,只见一身正红色从一品官服的施伦在礼部官员和锦衣卫的扈从下昂首阔步而入。 晨光穿透云雾,在他的身后映射出万道霞光,施伦仿佛是踏着光芒而去。 看到这样的施伦,不少人心中一震,虎踞龙盘今胜昔,这又是一个权臣!有些人不自觉地往姜丰看去,似乎想看看姜丰的反应。 这两人,也算一时瑜亮了。 姜丰的神情很平静,微微翘起的嘴角,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是了,姜丰和施伦是同乡又是至交好友。当初施伦要收复大湾,最坚定的支持者就是姜丰。而将大湾收复之后,又是姜丰主动请缨任大湾知府! 施伦迈步进来,目不斜视地利落行礼:“臣施伦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施爱卿平身。”皇帝微笑抬手。 施伦拜谢缓缓站起,躬身回禀:“臣去年本该回京述职,但因罗刹国远东军队侵扰北部岛屿,臣带兵驱逐,故而耽误至今。罗刹国远东军已被全面逐出,扶桑无虞。” 他简洁地汇报了迟回的原因,话锋一转又道:“此次回京前,臣收到了北美的战报,因事关重大,臣当亲自呈报给朝廷!” 皇帝和群臣神情都是一肃,和偶尔侵扰边境的罗刹国相比,还是北美更重要。 受战事影响,北美已有两年没有送金子回来了!从前收着一船船从北美运来金子,朝臣还不觉得北美有多重要。这一旦没有金子送来了,才恍然财政紧张,猛地意识到北美有多重要! 然而北美太遥远,即使关心也无从获得消息。扶桑水师因护送运金船和北美西部的金山城关系紧密,倒可以获得最新的战报。 这个时候,大家还是比较乐观的。毕竟这些年来,我朝对外开拓一直很顺利,胜多败少。 在众人的目光下,施伦不紧不慢地说道:“北美总兵陈璋不敌西洋联军,撤出新约和波斯顿城后,东海水师的援军穿越巴拿马运河抵达北美东部海岸,两军汇合后成东西夹击之势对敌军发起攻击。” 这是众人已经知道的消息,那么这一战究竟是胜是负呢? 就连姜丰都不由得提着心,他对北美倾注了很多心血,东海水师也是在他支持下建设起来的,这要是败了,十年心血付之东流。 “陈璋本来已经兵败,援军到了后军心振奋下背水一战,爆发了巨大的战力,又重新杀回东部海岸,和东海水师一起与敌军决战。而西洋联军此来也是下了夺回北美的决心!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场决战,新约城和波斯顿城都成了尸山血海,我军和敌军均是死伤惨重!” 施伦沉声道:“敌军最终不敌,向北部冰原逃窜。而我朝……陈璋麾下的北美军队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东海水师情况好一些,但战舰大多被击沉,恐怕短期内难以恢复元气,也回不来了。” “嘶”不知谁抽了一口冷气。 御座上的皇帝双拳握了握。死伤惨重?回不来?东海水师可是我朝最强大的一支水师!要是东海水师回不来了,别说北美,南洋都可能失去掌控! 我朝这些年架子铺得太大,一下子散了架,后果不堪想象。 皇帝冷声道:“战报是陈璋传回的?” 他还是不敢相信,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施伦道:“是我在北美的信兵传回。陈总兵的战报迟些怕也该送到的。北美军队刚大战结束,怕是正在收拾残局,且据闻陈总兵受了伤,一时也顾不上汇报战报。” 皇帝心中一沉,知道施伦一直有派人在北美收集情报,没有十分把握也不会上报。这一战恐怕真的是损失惨重,即使把敌人驱赶到北部冰原,我朝也笑不出来。 姜丰突然问道:“陈璋伤势如何?徐恭等将领可有受伤?”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打了两败俱伤的战争固然难受,但姜丰更担心陈璋和徐恭等人。 至于范致远……对朝廷来说是个小人物,只怕施伦也不会去打听。 施伦侧头看着姜丰,有些艰难地说:“据闻,徐恭只是轻伤,但陈总兵伤势颇重!” 姜丰的心沉了下去,突然出列道:“臣请亲往北美接应我朝军队,并安抚百姓、稳定局势。” 谁也没想到北美会被打成碎片,更没想到姜丰在这个时候突然请缨。 可是,要让姜丰前往北美吗?皇帝沉吟了一回,说道:“姜卿刚任南洋总督,如今东海水师战败,南洋恐怕不稳,再者闽省乱民亦逃窜出海,也要搜捕。诸多事务,都要由卿坐镇。” 姜丰跪下道:“陛下!臣与陈璋情同兄弟,如今得知陈璋重伤,恨不得身长双翼飞到北美,请陛下体谅臣的急切之心!” 第576章 真真假假 皇帝还在犹豫中,施伦笑叹:“姜总督还是如此重情重义。” 当初他在收复大湾的海战中兵败沉船,也只有姜丰坚定地要朝廷出兵救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这微末时结下的友情历久弥坚。 “陛下!臣亦赞成姜总督前往北美救援!”施伦突然道,“首先,我朝督抚中,没有人比姜总督更熟悉北美情况;其次,姜总督前往北美必带大湾特种营,该军有北美作战的经验;第三,大湾医药先进,正好给陈总兵治伤。”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便是姜总督对陈总兵的一番心意!想来若是姜总督不能亲眼看到陈总兵痊愈,必将辗转反侧、忧思难忘。” 姜丰嘴角抽了抽……虽然他的确挺担心挺难过的,但施伦的话也太肉麻了,活像他对陈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感情。 不过施伦都为他说话了,姜丰还是诚恳地说道:“至于南洋的事务,吕宋、安南有总督;暹罗、爪哇、马来有国主;马喇甲有驻军,又和缅甸相互照应,各处皆在掌控之下。天竺一战,英吉利人在天竺、南洋一带的势力被打垮,其他国家正在忙着争夺天竺和中东,一时顾不上南洋。臣正好趁此机会去北美一趟。” 姜丰条理分明地分析着,似乎也很有道理…… 兵部尚书崔鹤突然问道:“那闽省的乱军又如何处理?他们逃窜到南洋,若不及时搜捕,岂不是纵虎归山?” 姜丰微笑:“戴文纲不是点兵追击了吗?虽然他征用的是商船,但乱军的也是商船,也跑不快。且戴巡抚无论到南洋何地,都可请当地官府协助,南洋虽大,都在我朝掌控之下,乱军跑不了!” “姜大人如此有把握,老臣就放心了。”崔鹤微微一笑。 姜丰一怔,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这老家伙的语言陷阱……不过也无妨,海上的事哪有打包票的呢? 皇帝神色莫明地看着姜丰,半晌道:“此事再议,朕要再好好想想。诸爱卿还有何事上奏?” 众臣皆道“无事”,今日本来就是为了迎接施伦举行的大朝会,施伦汇报的北美战况,已经超过众人的预料了。 这一时半会的,都还难以接受……西洋军队真的如此强大?我朝倾力打造的东海水师竟被打垮了! 唉,南徐北岑……岑家前年才平定西北,一门中一国公一侯爷,显赫无双。 眼看着徐家即将在北美立下战功,不想却是这样的结果。 大太监宣布散朝,群臣躬身送皇帝离开。 皇帝看了施伦一眼,转身离去。他的心情也很复杂……没想到施伦会带回一个这样的消息! 因闽省的事,他对徐家也有一些忌惮和不满,本想等徐恭回朝后就给徐家一个警告。或是明升暗降、或是调到别的地方,总要卸了徐家的一臂! 结果施伦却说,徐恭回不来了。施伦的夫人徐氏可正是徐家的嫡支呢,这里头的利益纠葛,由不得皇帝不多心。 这可真是巧,也太巧了! 姜丰和施伦一起走出大殿,外面正是春日融融,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到我家里一叙?”姜丰笑着发出邀请。 施伦也笑道:“好,姜大哥。” 一声“姜大哥”,两人又仿佛回到了衡川府学同窗的日子,都是会心一笑。 其他人见状,也不忍打扰他们。只在心中暗叹,人生得一知己无憾,若这知己能与自己并肩而行,就更是难得。 真是令人羡慕啊! 施伦的亲兵都在宫外候着,这些都是施伦精心培养的,看着就比其他朝臣的亲兵护卫要雄壮,也就威国公几家武将的可比。 至于姜丰,他比较低调,随同他上朝的亲兵只有寥寥几人。 和其他喜欢坐轿子的文官不一样,施伦和姜丰都是上阵杀敌的边疆督抚,也锻炼得弓马娴熟了,此时便一起骑马而去,不多时就到了姜府。 到了姜家,施伦才道:“我这一趟回来得可真及时,从前不是我回京你不在,就是你回京我不在,总是见不着。 姜丰洒脱一笑:“大丈夫在世,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只要遥知安好,便也罢了!” 他的好友、家人都是天各一方,就连亲生女儿都是漂泊在外,也只能心中惦念而已。 施伦低头笑道:“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这些年虽然不得相见,可你的名声我是常常听说的,心中也为你高兴!” “哪里哪里!你施总督的威名才是威震北大洋!”姜丰也笑道。 两人商业互吹的一阵,突然哈哈大笑…… “好了,现在告诉我陈璋到底伤得怎么样?”姜丰正色问道。 施伦挑了挑眉:“我说他重伤你不信?我可不敢欺君。” “你我是好友,你和陈璋也曾在扶桑共事,他要真的快死了,你还能笑得出?”姜丰笃定地说。 施伦道:“我不是说‘据闻’嘛!据闻!唉,北美那么远,消息不准确也是有的。或者陈总兵的伤势慢慢养好了也有可能。且我真不敢欺君,这重伤的消息是他亲自传给我的人的。” 他在“亲自”二字上咬了重音。 姜丰皱了皱眉:“陈璋自己说他受了重伤,但其实不算重?他这是怎么回事?” “我猜测……”施伦压低声音道,“他是想借此留下徐恭的军队。他既受了重伤,北美群龙无首,徐恭可不就得留下吗?” “这么说来……那东海水师呢?战舰都沉了也是假的?”姜丰又问道。 施伦正色道:“这消息是准确的。徐家对朝廷忠心耿耿,要不是真的损失惨重,就算陈璋重伤,徐恭没有朝廷的旨意也未必敢留下。” 姜丰一脸肉疼地说:“伤心死我了!那些战舰都是我补贴着装备的!气死我了!该死的西洋人,早知道在天竺时我就真的屠城!” 说着还捶了捶胸口。 施伦安慰道:“总算几位主将还活着。哦,对了,还有那个范致远,他倒厉害,原住民都肯听他的,敌军进城之前,他已经带领原住民撤退了,倒是保存了力量。” 姜丰道:“范致远嘛,他是属老鼠的,我就知道他跑得快。” 施伦的话不尽不实的,姜丰心里转了几圈……陈璋重伤一事多半有水分,但伤是肯定的。而徐恭的战舰,也未必就真的全毁了。他不相信自己辛苦打造的舰队如此不堪一击! 施伦的妻子就出自徐家,也许有什么打算也说不定。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东海水师既出去了,说不定发现外面的天地更开阔呢? 这一切,都得亲自去看看才清楚!姜丰更坚定了去北美的决心,现在就等皇帝的决断了! 第577章 获准远洋 陈璋重伤的消息,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有关心北美局势的、关心金矿的,更有关心陈璋这个人的! 陈璋做过大内暗卫,又担任过锦衣卫指挥使,故交旧友也不少,这些人都是真心为他担心的。 不提大内护卫统领柳传芳等人悄悄打探消息、锦衣卫众人罕见的求神拜佛…… 此时皇后宫中,周佳恒恳求:“娘娘,义父只有我一个养女,如今他重伤在身,我身为女儿当侍疾,请娘娘为我安排前往北美一事!” 岑皇后拍了拍周佳恒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只是北美万里之遥,你着急也无用。现在北美还有战乱,你一个姑娘家万里奔波的,让你义父知道了,反而为你操心。何况等你去到……只怕他的伤早就好了。” 若是好不了,你去了更无用……皇后心道。 周佳恒哽咽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又落入乱臣之手几年,惶惶无依。幸而苍天有眼,陛下英明神武铲除乱臣贼子,又得义父收留、娘娘抚养才过上如今的日子。心中感激不尽却无以为报,唯有祈祷国运昌隆、陛下和娘娘福泰安康。然而白担了女儿的虚名,却无一日在义父膝下尽孝,心中非常不安。请娘娘成全佳恒的一片孝心!” 岑皇后叹了口气:“难为你小小年纪有这个心……罢了,本宫与陛下商议,若是朝廷派人去北美,便带上你一起去。” 周佳恒喜极而泣,用锦帕轻轻拭泪,感激道:“谢谢娘娘,娘娘最好了!” “你这孩子!”岑皇后慈爱地看着周佳恒。这姑娘从一点点大就被接进宫中养,与她虽无母女名分却有母女情谊。 她当然也知道,把周佳恒养在宫中,一是展现皇家的气度、连前朝皇室后裔都能养着;二是作为“人质”,牵制领兵在外的陈璋。 但是岑皇后并不认为一个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亲缘的养女能够牵制陈璋……这本来就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还不如大度一些,她要去就让她去。 岑皇后既答应了周佳恒的请求,就向皇帝提起了此事。 皇帝皱了皱眉:“北美战事刚刚平定,还有残留的敌军。我朝实力削弱,各族移民恐怕也蠢蠢欲动,整个北美大陆正是一片混乱。姜丰主动请缨到北美去平定局势,朕一时都没下定决心。” “牵一发而动全身,北美的战事影响的是全世界的局势。朕恐南洋各国也不安分,还有盘踞在天竺、波斯等地的西洋军队也可能卷土重来,大湾特种营震慑南洋不宜轻动。”皇帝分析着,“至于扶桑水师,本来规模就比不上东海水师,又肩负着守卫北大洋和扶桑的重任。若是调动了,罗刹国可能趁虚而入。” 说到这里,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都说开疆拓土、威震四方,但疆域太大,控制起来也不容易啊!” 岑皇后亲手给皇帝奉了一盏茶,柔声道:“陛下勿忧,我朝兵多将勇,陛下知人善任,各地督抚赤胆忠心、皆一时之栋梁,如此上下一体、各自用心,天下再大、敌人再强,又有何惧?” 皇帝不禁自得地一笑,岑皇后说的话正中他内心最得意的事!汉高祖谋略不及张良、治国不如萧何、打仗不及韩信,但他能为天下主?何也?在知人善用也! 当世之能臣,陈璋是前朝皇帝直系后裔、姜丰神秘莫测心思诡辩、施伦外戚也……这些他都敢用、都能用!无论是龙是虎,在他面前都得蜷着盘着! 见皇帝神色舒展,岑皇后接着道:“南洋那里,有姜丰镇着自然安全无虞,但也需给其他人一个展现的机会。吕宋总督陆宽、马喇甲城主沈之鹤、总兵林海,哪个不是当世之豪杰?因有姜丰在上,他们的本事便不显。” “然而朝廷用人也需百花齐放,岂能什么事都倚仗一个姜丰?就拿大湾来说,姜丰征天竺大半年,不也一样井井有条?唐昕和冯实也是能臣!” 皇帝心中一动……皇后言之有理!朝廷不是因为姜丰权势太大而对其很是忌惮吗? 但若是百花齐放,吕宋、马喇甲乃至安南、缅甸,各家都能起来,便能分薄姜丰的势力!陆宽是江南大族、沈之鹤家人都在京中,都是可控之人。 或许……让姜丰去北美正是一个机会?等他从北美回来,南洋早已换了一个局面? “皇后聪慧,是朕之贤内助也!”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岑皇后。 岑皇后微微一笑:“陛下过奖。” 她很少对朝廷的政务发表看法,即使是这一回也只是旁敲侧击、引导皇帝自己下决定。 但她的话,总能巧妙地说中皇帝的心思,让皇帝最终同意她的想法。 这便是她聪慧过人之处了。 过了两日,皇帝下旨:北美是我朝之属地,如今受西洋入侵满目疮痍,朕深为痛心。有南洋总督姜丰熟知北美事、大湾特种营有开拓北美之功,故命南洋巡抚姜丰为钦差,率大湾特种营前往北美,协助北美总兵陈璋安定局势。钦此。 姜丰恭敬地领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北美,跨越了一个时空,他终于要登上这片大陆了! 领旨之后,姜丰便要启程返回大湾,交代公务后再从大湾出海,和特种营一起前往北美。 姜丰如愿了,周佳恒也可以如愿了,皇帝允她随姜丰一起前往北美。 这一回周佳恒没有带太多的侍女,只有一二大内女卫跟随、轻车简从。 姜丰很理解周佳恒关心义父的心理,欣然允她随行。他没忘记,自己小儿子对周姑娘有小心思呢,也许不久的将来,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家儿媳妇,那就是一家人! 临行之前,施伦和王玢等人都来送行,施伦道:“不想我才回京,你又要离开了,咱们到底是聚少离多。” 姜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将来我们告老还乡了,便一起钓鱼赏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们是同乡,若真是告老还乡,这个愿望是可能实现的。 施伦和王玢畅想一下,都一齐笑了起来……但其实他们都明白,千里当官,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个愿望,也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第578章 两个犬子 如今京城和大湾往来频繁,航道已经很成熟了。大湾的官船从津港起航,在海上还遇到不少商船。 没过多久,姜丰便顺风顺水地回到了大佳腊。一路上,周佳恒都很安静,日常只在船舱里读书、偶尔到甲板上吹吹风,并没有提什么要求,也没有说晕船等事。 是个懂事的……姜丰这就放心了,毕竟还要一路带着去北美呢,要是个高要求的千金大小姐就难伺候了。 姜殊和姜衡过年前就回到大湾了,得知父亲回来,都一齐到港口迎接。 姜衡得知周佳恒也一起来了大湾,眼前一亮,小心思转来转去的,想到周姑娘面前献殷勤。 姜丰哪里会成全他?因熊楚楚去了安南还未回来,姜丰就把周佳恒安顿在城郊的温泉山庄上。当初姜媛大婚,周佳恒代皇后来贺,便是住在那里。 这城里城外的便成了楚河汉界,任姜衡挠破脑袋也没借口去温泉山庄问候。 姜丰才没时间搭理小儿子的少年心思,他可忙得很……眼见着要出发前往北美了,公事私事都要安排好。 他先是把两个儿子提溜过来,问道:“你们从安南回来,你娘和姐姐怎么样?” 算起来,姜媛恐怕都生了,他也做外祖父了,只是路途遥远,消息还没传过来……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妻女和小外孙了。 姜殊答道:“娘是重阳后到的,带了大夫和稳婆、乳母。娘和姐姐都安好,姐夫常在军营很少在家,娘过去了,姐姐很高兴。不过姐姐说,孩子出生了她要亲自哺乳,不用乳母。” 小婴儿每两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吃人乳的婴儿哺乳时间更是不定,三更半夜也要起来,这可是很累的。且有些产妇也不一定有足够的母乳,此时的大户人家都是请乳母喂养婴儿的。 就连姜殊和姜衡两个,当初也请了乳母、协助熊楚楚一起喂养。 “你们母亲也同意?她最疼你姐姐了。”姜丰诧异地问道,他也照料过姜殊和姜衡,知道喂养小孩子的不易。 姜殊道:“母亲自然不同意,但姐姐说乳母喂养弊端很多、难以一一尽数。比方说,能做乳母的都是生育不久的妇人,离人骨肉本来就不厚道。有些乳母回家探望自己的孩子,不知怎么就染了病原回来传给主家的孩子,实在防不胜防。” 这倒也是……在天花防疫的方法还未发明之前,宫中皇子公主都常有得天花而病逝的,深宫之中的皇子公主们如何接触到病原?这乳母就是一个来源! 姜丰是从后世来的,更清楚母乳喂养的好处,既然姜媛同意,他也就不问此事了。 姜殊又道:“我们回来之后,得知土司夫人也启程到安南去了,想是去看孙子。” 姜丰笑道:“有你母亲和亲家太太在,我是不用担心你姐姐了。唉,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就要去北美了,怕是等我回来,外孙都会说会走了!” 这又是一个遗憾…… 正说着,一旁的姜衡期期艾艾地说:“爹,我能不能随你一起去北美?” 姜丰瞟了他一眼,这小子的那点心思哪能瞒住他,乃皱眉道:“你以为我是去北美玩?带着你做什么?你这年纪,正经是读书的时候!先前才在国子监读了几个月的书,因你祖母丧事不得不回来,如今出了孝正该回去读书!” “我在京中时都帮你安排好了,齐先生还说要看你的功课!你别就一心儿女情长!” 姜衡讪讪的,当初进京读书,本就是冲着周姑娘去的。要不是父亲提起,他一时都忘了要进京读书的事。 再说功课……咳咳,这两年确实是荒废的。特别是画画的事,一时不画手就生疏了,进京了怕是难以见齐先生。 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心虚地低着头。 姜衡的性情,姜丰是深知的,就是没经过风霜的文人,也有那才子的毛病,心思细腻又儿女情长。 这孩子秉性纯良不惹事,但却也让他有些失望。 姜殊看了眼弟弟,又看了眼父亲,斟酌着说道:“爹,弟弟就那么点心思,您成全他就完了,他也好安心读书。” 姜衡闻言,立刻感激地看了一眼哥哥。 姜丰冷哼:“你在国子监读书,可以监生身份直接乡试,明年你要是考个举人回来,我便为你提亲,否则就别做春秋大梦了!周姑娘是什么人?是陈总兵的女儿、皇后跟前养大的,你一介白身就敢觊觎?你有这个心,我都没脸提!” 姜衡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心中却在哀嚎,乡试哪是那么容易的?他从前是在大湾理工学院读书的,科学类的书读了不少,但哪里考得过自幼浸淫四书五经的正统书生? 呜呼哀哉,为了不做老光棍,他得头悬梁、锥刺股了! 姜殊看着弟弟一脸灰败的惨样,抿嘴偷笑。 姜丰看了大儿子一眼,说道:“还有你!你既要从军就给我做出点成绩来!这回我要带大湾特种营上北美,会留守一部分军队,届时你跟着他们训练!” 姜殊立刻应是,兄弟俩一齐耷拉着脑袋。 姜丰挥了挥手,打发走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唉,要是姜殊和姜衡像姜媛一样能干就好了。说起来也是他的错,因公务繁忙、心中对孩子有亏欠感,一直都很纵容他们。 结果等孩子们长大了,才发现溺爱过甚,孩子们懒散惯了,一时难以成才了。 萧璟和他们年纪相仿,那心思就是朝中老臣都没几个能及……一看“别人家的孩子”,就想脱下鞋拍死自家的“犬子”! 罢了,儿子还年轻,总归还可以慢慢教。姜丰揉了揉额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次日,机要局的总管史明纲来回话。姜丰离开大湾之前,曾安排机要局查高云身边那个李芸娘的来历。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戴文纲等人现在何在! 史明纲是最早投靠姜丰的大湾人之一,曾经去过天竺做暗探,也曾和姜媛、沈之鹤一起出使西洋,会说西洋几国语言、熟知南洋各国的情况。 这些年来,他成为了姜丰秘密成立的机要局总管,鲜少出现在人前。也就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人是姜丰心腹中的心腹。 戴文纲追着闽省乱军一下南洋,就进入了机要局的视线里…… 第579章 请背黑锅 别看姜丰在太子面前说得坦坦荡荡,仿佛闽省之乱真的跟他毫无关系。 但,光是“工会”一事,就和大湾脱不了关系!虽然闽省动乱时姜丰人不在大湾,但工会的成立和发展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而是早就布局好了! 闽省的工会,从组织架构到内部制度都和大湾的一致。这领头之人,自然也和大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姜丰对外不承认,对内是心知肚明的。 “苏垒那里,没有留下什么首尾吧?”虽然没有外人,姜丰还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道。 暗中协助闽省组织工会的,正是姜丰的表兄苏垒,他本身就是大湾工会的会长! 苏垒早年在开建府就帮着姜丰办织造局、书坊,到了大湾之后还管过一段时间的海关。但后来朝廷派了更专业的罗鹏过来,罗鹏升了大湾海关提举,苏垒就功成身退了。 他慢慢地隐在姜丰身后,只管姜家的私产,也做一些不便交给外人的秘事…… 机要局局座史明纲轻笑:“苏会长鲜少在人前露面,闽省工会的人都没几个见过他的。这一回‘乱军’用的又是岭南制式的火器,好大一口黑锅甩给了岭南,有我们什么事?” 姜丰这才舒了一口气……这些事他都交给了属下处理,自己带着太子下南洋,看似风光霁月、片叶不沾身,其实自己干了什么自己知道啊! 他在京城看似不慌不乱,心也是有些虚的,直到“乱军”出海、皇帝开始怀疑岭南,他才暗戳戳地偷笑。 姜丰又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竟敢冲击永安王府、杀害藩王,这不是我吩咐的。” 史明纲低头道:“是苏会长的意思,说是王府守卫空虚、机会千载难逢,要为大人报一箭之仇!” 永安王曾经收买过刺客刺杀姜丰,被搜出证据留下把柄……因他是藩王,姜丰只能忍下这口气。没想到还是让苏垒找到机会把这个仇报了! “杀了永安王就没有退路了。”姜丰叹道,“本来工会是有大用的,我还计划在其他各省逐渐铺开,成为我们暗中的力量。但经过闽省一事,各省对工会组织都会加强戒备,要发展也只能暗地里发展了。” 史明纲低头不语,刺杀永安王一事,他也是同意的。反正事情都办下了,也没有后悔药了。 这个道理,姜丰也明白,因此也只是叹息了几句,便道:“事已至此,工会之事便转到地下,倒是商会可以先利用起来。‘乱军’和戴文纲的人都到了哪里了?” “他们一出海,就被我们的人盯住了。”史明纲立刻答道,“乱军本是在我们的接应下逃出海的,不然岭南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岂能让他们在天罗地网中逃出?出海之后,便往爪哇而去了。” 爪哇是天师道的地盘……虽是我朝的属地又隐隐独立,比吕宋、安南更妥当。 “戴文纲追过去了?”姜丰问道。 “可不是!”史明纲笑道,“也难为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封疆大吏到了茫茫大海也不叫苦,带着两千军士就追到爪哇。可他这两千人,到了爪哇就是羊入虎口,被张真音给笑纳了。” 别看张真音是个出家人,却是个真正有熊心豹子胆的。弥勒教的人也是下南洋,到了暹罗就老老实实的蛰伏着。只有天师道,敢虎口夺食,从荷国手里吞下爪哇,自己做了教皇。 这戴文纲带着人来了,他就敢吞! 姜丰舒心地笑道:“戴文纲回不来了就好,正好让他也背一口黑锅。朝廷可不会想到他堂堂巡抚被个属国给扣留了,恐怕还以为他畏罪潜逃了呢!偏偏他又是和几个儿子一起不见的!” 史明纲微笑:“大人英明!戴子高常年做奴隶贸易,在非洲都有驻地,藏了不少钱财……属下想,朝廷必然要查闽省的事,属下助人为乐,为了减小朝廷查案的难度,把戴家转移财产到海外的证据悄悄递了上去……只怕朝廷也会有别的思量呢!” 姜丰不由得哈哈大笑,半晌才道:“干得漂亮!就让他们互相猜疑去!反正这口黑锅,岭南能背、戴家能背,我们可不能背!” 他是要入主中枢、登阁拜相的人,怎么能留下“挑动民乱、刺杀藩王”的污点呢? “不过……你们也别做太多的事,世上聪明人不少,凡是做过的事,必然会留下痕迹。”姜丰严肃地嘱托。 比如京城施太后的病,他虽一心想要“清君侧”,除去这个对自己不善的皇太后,但也不敢明晃晃地下手,只能因势利导,从心疾开始…… 而闽省的事,他借着皇帝多疑,锦衣卫、东缉事厂各有消息渠道又互相猜忌,故意弄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让他们去查去怀疑,从而摆脱自己的嫌疑。 但是这件事,说不定哪天也会真相大白。他要做的只是进一步积蓄实力,等到能一手遮天的时候,这些事情即使暴露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史明纲应是。 姜丰敲了敲桌子,又道:“爪哇虽然是天师道的地盘,但和南洋各地来往也不少,也得小心别走漏消息。特别是吕宋和马喇甲,陆宽和沈之鹤对朝廷都是忠心耿耿的。” 史明纲道:“大人放心,张真音是个心狠又谨慎的,吞下了戴文纲的人后,就改换旗帜假冒戴家的人往非洲方向去了,那里正是戴家海外驻地所在。吕宋和马喇甲获知了这一行人的踪迹,朝廷怕是更认准了戴家出逃,戴文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惨!真惨! 姜丰没什么诚意地同情了一下戴家父子。 其实,他和戴文纲并没有什么私仇,两个省商贸往来密切、合作还算愉快。但是,他不能放任戴文纲发展以剥削为基础的资本主义。 他不能看着这种风气蔓延,让整个国家的普通百姓成为包身工、流离失所。 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初期,就有“羊吃人”的说法,资本家圈地养羊发展纺织工业,失地百姓被迫进入血汗工厂被剥削。 而后,就会有更大的动乱发生。 姜丰是要发展工业,但是要和平发展,不能让整个国家陷入大的动乱。因为一旦大动乱发生,就会给西方列强提供机会! 这些豺狼虎豹一直都在虎视眈眈,只等着我朝一旦衰弱就群起而攻之! 因此,与其等隐患变大,还不如在戴文纲为首的剥削资产阶级还不成气候的时候,将脓包挑破,给其他工厂主一个警示,建立更合理、更和谐的用工制度。 史明纲看姜丰心情甚好,才说道:“至于那个李芸娘……倒真的是高家的远房亲戚。” 第580章 齐齐升官 听到“李芸娘”这个名字,姜丰微微皱眉。他倒不是在意这个女人,而是在意高云这个外甥。 高云也算是可用之人,掌管药厂和火器局都没出什么纰漏,姜丰并不想因一个可疑的女人就废了自己的外甥。 “大人,你可还记得清河驸马王珞?即左都御史王玢的堂兄。”史明纲突然问道。 姜丰点了点头,这又是记忆深处的“故人”……很多年以前,他在衡川王府见到了身为世子伴读的王珞,彼时这位王大少爷还是个傲气的小胖子。 不过,虽然他是王老相公的半个弟子、和王玢交好,和王珞却一直没什么来往。王家水深,王玢自己对这些族亲都敬谢不敏,他更不会去蹚浑水。 后来他只知道,王珞在和施伦竞争王府仪宾一事中胜出,成为了施太后的准女婿。 今上登基后,王珞和施太后的长女清河公主成婚,成为了驸马爷。 和威名赫赫的扶桑总督施伦相比,真说不准谁的选择更好。 “此事和清河驸马有关?”姜丰很快明白史明纲的言下之意。 “正是!”史明纲不无唏嘘地说,“王珞竟是东缉事厂的人,负责宫内外的消息传递!若不是李芸娘这里出了纰漏,谁能想到一个闲散的驸马竟是东缉事厂的要紧人物呢?这李芸娘是王珞特意从衡川府物色的,就是想借着和高家的亲缘关系潜伏进来。” 姜丰一怔,突然笑了起来。 这王家也挺有趣的。王玢现任着督察院左都御史,手下有监察御史、又暗中掌控着南边的锦衣卫密探;王珞倒好,直接走了施太后的路线,成为了东缉事厂的要员。 这堂兄弟俩是在情报方面较劲啊? 姜丰不知道锦衣卫有没有在自己身边安置密探,至于监察御史,那是光明正大的。没想到王珞这么有趣,竟会想到美人计。大约也是知道美人计对他无用,才安排在高云身边。 要不是他突然造访高云的别院,只怕真能让这女子潜伏下来。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高云又不是无心之人,哪一天生米煮成熟饭,这女子就登堂入室了! “王珞的身份,我们暂且假装不知道好了。”姜丰沉吟道,“至于李芸娘的事,我会和高云说,你把她处置了吧。” 史明纲道:“这女子是受过训练的,最擅长迷惑男人,若是杀了也是可惜……要不把她留着,来日或有用处。” 大湾机要局也是有女探子的……姜丰看了史明纲一眼:“你看着办吧,只是别怜香惜玉,反被人迷惑了。” 史明纲笑道:“大人放心,属下什么女人没见过。” 哼哼……这家伙在炫耀! 史明纲走后,姜丰看看天色,又到午时了,便先在家中用饭,下午再去衙门。 姜殊和姜衡都在家中陪父亲用饭,因昨日才挨了一顿训,都有些耷拉的,不敢大声说话。 姜丰已经安排好了,等他启程去北美之后,就让姜衡进京读书,明年再怎么样下场一试。无论中不中举,总要让姜衡知道其中的艰难。他爹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用过饭后,姜丰对大儿子说:“我下午要去衙门,若是你们表兄来了,让他们不必等,晚间再过来。” 姜殊应是,心中叹了口气……父亲对两个表兄都比对他要亲近!不过说到底也怪自己担不起事!这一回父亲去了北美,他要把家中的事务担起来,也承担起长子的责任! 姜丰看两个儿子都一幅鹌鹑样,心中一软,勉励道:“你们两个,一个从文、一个从武,都是极好的。但人要立长志而非常立志,既定了目标就要努力做到最好。我这一回去北美,至少要一年多,回来要让我看到你们的进步!” 姜殊和姜衡都一齐应是。 姜丰挥了挥手,让两个儿子离开,自己回房休息。他这些年也开始注重养生,温水泡枸杞,午睡不能少。 养足精神之后,他才到衙门去。 才到衙门前,他就发现原本“大湾巡抚”的匾额变成了“南洋总督”,摇头笑了笑,这些家伙动作还挺快的。 从大湾巡抚升到南洋总督,对他自己来说倒没多大感觉,也就是一个名头的事,还是那些人和事。 但对属官们来说是大不同的。 姜丰升了南洋总督,管辖的是整个南洋,那么大湾这里是可以再设一位巡抚的。 唐昕在布政使一职上那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再升一升,哪怕是在巡抚任上坐三年也是心满意足的。 现在,这个愿望终于不再渺茫了! 而水涨船高的,又有人看上了布政使一职。还有按察使冯实,他最多明年也要致仕了,他也想趁自己还在位时拉扯后辈,就等着有职位空缺呢! 这不,姜丰升南洋总督的邸报一到大湾,全岛上下就大放鞭炮如同过年,这匾额也早早换上了。 姜丰进入总督衙门,各堂官员一起迎了出来,齐道:“下官恭迎总督大人!” 姜丰抬了抬手,笑道:“不必多礼!” 被下属这么一闹,姜丰仿佛也觉得升任总督一事确实是大喜事了。 说起来,熊楚楚更是被封了“国夫人”,朝廷是要颁下诰书金册的,因熊楚楚人在安南,这事暂且耽搁了。 姜丰想,等熊楚楚回来,就陪她一起回衡川府去领“国夫人”的诰书金册、看着建牌坊!也算是给熊楚楚的一个大惊喜。 各自回位坐下之后,姜丰才道:“诸位已经知道了,我奉朝廷之命前往北美平定局势,这一去就要一两年,岛内事务就要拜托各位了。” 看到下属应诺,姜丰又笑道:“恭喜唐大人,朝廷的任命不久就该到了。” 唐昕一怔,随即爆发出激烈的惊喜!任命?必然是他荣升巡抚的任命! “恭喜唐大人高升!”其他人反应过来,齐齐羡慕地恭贺。 所以说,人一辈子就是看命!唐昕要不是孤注一掷跟着姜丰来大湾,只怕就在工部蹉跎到死,哪能有朝一日也荣升封疆大吏? 姜丰又笑道:“其他各位的升迁旨意,要等朝廷下了为准,就容我卖个关子了。” 从郑达到罗轩、罗鹏乃至卢远扬及各堂官员都在抓耳挠腮,姜大人这关子卖得太让人心痒痒了!这升迁,到底有没有他们的份啊? 只有即将致仕的冯实荣辱不惊,淡定地喝了一口茶。 第581章 政务繁忙 从升官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唐昕轻咳了两声开始汇报政务:“去年夏季台风洪水,大湾和闽省的粮食、渔业都大大减产;闽省民乱,官府忙着平乱又无心救济灾民,且工厂停产造成大量无辜工人失业,许多百姓生活无以为继、成为了流民!” 随着他的诉说,郑达等出身闽省的官员脸色都有些沉重。他们不知道工会之乱的真正原因,对“官逼民反”的戴文纲咬牙切齿,诅咒他掉进海里喂鱼! “下官认为,我们大湾和闽省同出一源、一衣带水,正该守望相助。”唐昕说道,“如今我省财政还较为宽裕,我想派船到闽省接纳流民。” 从闽省到大湾毕竟隔着茫茫大海,百姓要出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而逃荒的时候往往是往陆路临省跑。 但周边省份一则怕流民中混有不轨之徒、二则没有余粮接纳太多人,各城都严格控制进城之人。 若是能派出移民船去,就能解决流民无处而去的问题了。 大佳腊知府卢远扬和鸡笼城知府罗轩对视一眼,移民通常都会首选大城,但这些年发展,这两座城的人口已经充足了。甚至出现富余的劳动力,他们还发动这些人移民到南洋或北美去呢。 或是接纳大量移民,城里的财政和治安压力都很大。 但布政使是上官,他提出意见,自己也不好直接反对…… 罗轩想了想才说道:“唐大人言之有理,大家都是华夏民族,岂有见死不救之理?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得先想好安置的问题。这些流民并不全是年富力强的劳动力,还有老弱病残,这些人来了,都是要救济的。” 卢远扬也说道:“且闽省流民数量恐怕数以万计,安置过程中若出现病亡又要生乱。” 他本是被“骗”来大佳腊开荒的,但随着大佳腊成了东南大城,他也成了实权知府,这些年早已历练出来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风流的小秀才了。 姜丰点了点头,他知道如今大湾的情况,田地已经开发、工厂也并不缺人,若只是壮年人还好处置,就是老弱病残麻烦。 郑达斟酌道:“大人,此事虽然难但我们也要做。这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民心。如下官这种从闽省来的,都还有亲友在原籍。发生这样的事,心中岂有不担心的?若官府能够救济闽省,吾等心中都感恩戴德。” 民心……姜丰低了低眸,不仅是民心,还有名声。 他来日想要入主内阁,这名声和名望是不能缺的。章成贺能一步步从岭南巡抚到当朝阁老,可不就是主政岭南时政绩斐然、颇得民心吗? 唉……这种花钱买民心的事,还是得做啊! 下定了决心,姜丰就道:“既要接纳流民就要做好准备,其中种种,并不是有钱就能办好的。” “一是安置流民的地方。大佳腊和鸡笼城是岛内政治、经济中心,不容冲击。然而其他小县城接纳力有限,一下涌入大量流民更易生乱。当初花莲县瘟疫一事你们可还记得?” 见众人点头,姜丰接着道:“这样……去闽省接流民的船分批回来,其中甄选出身清白或识字的,可安置到大城;其余分批安置到岛内各个小城,一年内不允许自由迁徙。移民由各地驻军、民团监管,有闹事者一律捉拿。” “冯大人给各地通判发个通令,各地提高警惕,若有作乱者便明正典刑、杀鸡儆猴!” 按察使冯实严肃地接令,这种事情必然导致按察司和通判、刑房工作量大增,对他来说可是一场硬仗。 “大体如此,你们拿一份详细的章程出来。”姜丰最后说道。 唐昕和郑达同时应诺,脸上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大人答应接纳就好办! 接着,海关提举罗鹏道:“大人,受南洋、西洋战事影响,去年我们大湾海关关税大减。下官想,我们是否可以开发新的航路。” “哦?”姜丰伸了伸手,示意罗鹏细说。 现在大湾的海贸,多数是南洋各国的商船还有一些是穿越好望角、天竺而来的西洋商船。 罗鹏便道:“下官听闻西洋人除了北美外、也移民南美,在南美开发了上百年。这些南美国家既有资源矿产和百姓,就是有利可图的。我们何不主动派出船队前往南美贸易?” “固然,南美与我朝相距甚远,相当于世界的另一端了,海上航行风险很大。但是我朝在巴拿马运河有驻军,可以巴拿马为中转,再沿着海岸线下南美贸易。如此一来减少横跨大洋的危险,二来有驻军保护,可防止海盗袭击。” 姜丰怔了怔,巴拿马那里的驻军,本是为了守卫运河,让我朝水师可以更快抵达北美东海岸。这里的驻军供给,主要是由北美提供。 若按罗鹏所说,把巴拿马作为我朝前往南美的中转站,倒可以将此地充分利用起来。 “你说的没错,南美的确资源丰富。比如葡国的殖民地‘红木国’,不仅盛产红木,多种矿产的储藏量都在世界前列。我本来……是想直接抢的。”姜丰轻咳两声,“这不太远了,一直顾不上。” 其他人嘴角都不由得抽了抽……能把明抢说得那么光明正大的也只有他们姜总督了。 “但现在既腾不出手去抢,先做贸易探探路亦可。”姜丰笑道,“罗大人,组织商船下南美的事就交给你了。” 罗鹏高兴地应了,这开拓新航道,可是有大利可图的。他已经想好招商、组织商队的种种流程了。 姜丰看到罗鹏高兴,心中却有点可惜……他本来想保举罗鹏做仰光城主,让他去仰光建城的。但开发南美航道也是大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罗鹏就不能调离了。 但仰光的事也不能拖……在京中时,王玢曾隐晦地告诉他,云滇总督也看上了这个地方,想一鼓作气把云滇和缅甸连成一片呢。 云滇总督段白乔给朝廷上奏折,提出由他们派人去仰光建城并由西南将军沐声派兵驻扎,朝廷把奏折留中了…… 皇帝没有批复,自然是顾及到姜丰,毕竟这地方是姜丰拿下来了。 但迟则生变,为免夜长梦多,姜丰也得尽快派人去建城…… 这千头万绪的政务,可够他烦恼的了。 第582章 城主人选 待所有人都把政务汇报完后,姜丰单独留下了罗鹏。 “和南美贸易是正事,其实论资源和地形地貌,南美的条件也不比北美差。只是若作为殖民地,对我朝来说就遥远了些。”姜丰斟酌道,“然而将来科技发达了,有了更快的海船或飞机,这个问题倒也不大。” 大湾的官员都听姜丰说过“飞机”,虽然觉得是匪夷所思的东西,但姜大人说有就是有的。 况且热气球也能天上飞,有能飞得更高更远的飞机也不是不可能。 罗鹏踌躇满志地说道:“下官也认为,新的航道能够带来巨大的利益。毕竟南洋和西洋的航道已经饱和了,还要跟岭南和闽省竞争。” 闽省的白水州港、岭南的广府港都是海贸大港。 “我就知道你是有开拓之心的!”姜丰勉励道,想了想又把建仰光城的事说了出来。 他觉得罗鹏无论眼光、能力和野心都是仰光城主的不二人选,还是把事情说出来让他选择。 罗鹏一听这事,脸上一片愕然。 糟糕!他错过了一城之主甚至是来日的封疆大吏! 可是南美航道的事在他心里也不是一日半日了,总不能看到大西瓜就丢掉小西瓜吧? 脸色变了又变,罗鹏最后叹道:“下官还是把南美航道一事办好吧,如大人所说,这也是大事。至于仰光城主一职,其实下官并没有觊觎过。沈之鹤不是在马喇甲吗?论资历论能力,都是他更合适些。” 姜丰摇了摇头:“马喇甲距离仰光说近不近的,沈之鹤不能一人控两座城。且我对仰光的期待很高,将来是作为远征波斯的基地的,得尽快建设起来。” 罗鹏听了姜丰的话,心跳得更快。波斯的重要性,他也听姜丰说过的,这仰光城的地位,将来可是不容小觑啊! 而他还年轻,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 “大人,这……您说的我都心思浮动,不知如何是好了。”罗鹏无奈地说,“若只是海关的事务,副提举也可独当一面了,只是南美的事是我一手策划的,得亲力亲为。” 姜丰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既如此,你还是先安心把南美航道一事办好。你的专长是海贸税务,但仰光城现在还没影,得先派一个通晓营造建城的人过去,将来城建好了又再说。” 罗鹏虽然有些遗憾,但想到城建好后,自己还是有过去的希望的,乃笑道:“大人思虑周全,下官也觉得这样很好。” 那么……选谁去仰光开荒建城呢? 姜丰心思转了转,突然笑道:“有了!卢远扬可不正是合适的人选?这大佳腊城也是从无到有,他看着建起来的。若论建城一事,他是很有经验的。” 罗鹏不由得同情卢远扬了……为什么每当开荒的事,姜大人都想到他? “卢大人自然是能力出众的,但仰光城毕竟还是一片荒芜,从繁荣的大佳腊到荒芜之地,此事得卢大人愿意才行。”罗鹏说道。 姜丰笑了笑:“无妨,我亲自说服他。” 此事就这么定下,姜丰便开始斟酌着写奏折,请调任卢远扬任仰光城城主。现在我朝海外殖民城市仿效西洋设“城主”,朝廷定级别为正四品,介于布政使和知府之间。 这品级正是姜丰准备用来说服卢远扬的诱饵。 功名出身,制约了大湾很多人的前程。前期荒芜之时,大湾缺少人才,一个秀才都可以委以重任。 但这些年大湾已成为进士选官的理想目的地了,原本的那些官员,面对功名比自己高的下属,就有些尴尬了…… 而想再进一步,更是难上加难。 卢远扬也是秀才出身,做大佳腊知府都有些吃力了,吏部好几回想撸掉他,只是因他政绩平稳才找不到理由。 现在,仰光城是海外不毛之地,城都还没有建,可算不上香饽饽。若是卢远扬愿意去,朝廷或许也就准了。 写完奏折,姜丰舒展了一下筋骨,才发现天色已晚。回到家里,门房迎过来说:“高家两位公子来了。” 姜丰点了点头,他就猜到高云和高雷会来。 走进小花厅,只见高云和高雷还有姜殊、姜衡正在说话,表兄弟四个言笑晏晏,不知道在说什么趣事。 看到姜丰进来,这四个人一起站起身行礼。 姜丰在上首坐下,四个人才依次坐下。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姜丰笑了笑。 最小的姜衡快人快语:“我们说安南的事呢,不知道姐姐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那日阿钱土司说,他们高山族人本来没有姓,这孩子随姐姐姓也可,我们就商量着起名字。” 姜丰摇了摇头:“亲家的话我也知道,但这不合规矩,没得叫人觉得我们姜家太强势。其实姓钱姓姜都没什么要紧,反正都是我的外孙。他们就是给孩子起个洋名,叫什么‘大卫·亚历山大’也是可以的。” 姜衡几个都一起笑了起来,只高云的笑容讪讪的,似乎想说什么,但姜丰却假装没看到。 “我这回去北美,一去就是一两年。我们和王玢、太医院合作的药厂,王大人的意思,要在周边州府再建几个厂、扩大产能,这件事还是由阿云负责。迟点衡儿进京读书,阿云你就跟他一起进京吧。”姜丰看着高云说道。 高云低头道:“外甥知道了,一定会办好此事。” 高雷笑道:“舅舅,我也准备进京呢。不久前京中胡御医给我们医学院来信,探讨心疾、脑疾的西医疗法。我的老师对心疾挺有研究,准备应胡御医之邀进京,我想这机会难得,也想进京跟着御医学习。” 心疾吗? 姜丰心头一跳,看了高雷一眼,说道:“胡御医是杏林圣手,只给皇太后、帝后几人请脉的。果然是机会难得,你就跟着去好好学习吧。你们兄弟几个进京,正好互相照应。衡儿是个顽皮的,你们帮我看着些。” 高云和高雷都应是,姜衡扁了扁嘴,什么叫他“顽皮”?他明明是最听话最乖巧的孩子。 把这三个都安排好,姜丰又对姜殊道:“我也想着了,你在军中也有好几年,与其日日训练不如去实战。我已经想好仰光城城主的人选,要派人护送他去就任,你就跟着一起去吧!仰光城地势险要,也是四战之地,这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姜殊是他寄以厚望的长子,护在羽翼之下固然安全,却难有展翅高飞的一天。不如狠一狠心,推他一把! 姜殊听了却很兴奋,他早就想上战场,证明自己不比其他人差了! 第583章 步步为营 高云和高雷一起离开姜家。 上了马车后,高云神色不渝:“你拦我的话头作甚?” 这弟弟主意越来越大了,都管到他的头上了。明明自己才是长兄、是一家之主! 高雷叹了口气,诚恳地说:“我知道哥哥要说什么,不过是那李芸娘的事。这人被舅舅提走了,若是没问题自然妥善安置,若是有问题……背后不知道牵涉到哪方,恐怕不方便告诉你。” 高云红了红脸,讪讪地说:“总归是我把她带到大湾的,就算是小猫小狗走丢了,还得过问一二呢?” “小猫小狗能做间谍?”高雷正色道,“舅舅如今是位高权重了,却也是如履薄冰,一时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你看闽省巡抚戴文纲,那不是封疆大吏?从前说起来都说和舅舅分庭抗礼。如今呢?一家子都不知去了哪里!就是顺利回朝也还要问罪!” 高云心中一凛……大湾这些年顺风顺水,姜丰威名赫赫,他作为受重用的外甥,人人称他一声“高大人”,不知不觉间也膨胀了,忘了初心。 但是被弟弟教训,高云还是有些难堪,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高雷才道:“舅舅有意在京中经营起关系,我们进京了就多做点事。太医院不显眼却是要地,我试着跟着老师突破进去。你跟着王大人开药厂,王大人简在帝心,你最好能和王家公子们打好关系。” 高云愕然,不敢置信地看着弟弟。他的弟弟素来醉心医术,什么时候也有谋略了? 高雷被哥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道:“是我妻子说的,我觉得很有道理。” 高云了然……是罗氏说的就不奇怪了,罗氏是罗鹏的妹妹,自然见多识广。 高云心中叹了口气,这便是娶高门大户妻子的好处,可作为贤内助。像他的妻子张氏就逊色得多,岳家不仅借不上力,还仰仗他的关系在京中销售大湾特产。 李芸娘的事就此带过,高云也不好再问,便只当没这个人了。 ………… 姜丰带着儿子们用过晚饭,下人呈了一碗用盐水浸过的菠萝来,正是春天的应季水果。 菠萝酸酸甜甜,解腻是最合适的,姜丰用了两块便问:“温泉山庄那里可送了鲜果去?” 姜家用的鲜果蔬菜,很多都是自家农庄生产的。 下人答道:“这是庄头一早送来的,说挑了最好的送到温泉山庄了。” 姜丰点点头。因熊楚楚不在,他也不好上温泉山庄探望周佳恒,但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姜衡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着,眼珠转了转,已经打好了主意……爹爹还要几天才去南屯,周姑娘这些日子都住在温泉山庄,正是献殷勤的好时候啊! 打发走两个儿子之后,姜丰才回到房间休息。他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脑子里闪过一件件的事。 高雷要去太医院学习是极好的,却不必成为太医……京中处处都是贵人,医者地位不高,做太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等学成之后还是让他回来,将来能独当一面了,派到北美去建医院。 至于高云,希望经过李芸娘的事能让他长长记性! 让姜殊去仰光,姜丰口里说得狠,“是死是活看运气”。但却不能真让自己儿子冒生命危险,这安全保障也是要做好的。 还有仰光城主一事…… 第二天,姜丰召见了卢远扬,把写好的保举奏折给他看。 卢远扬得知姜丰单独召见他,心就“砰砰”跳。昨天姜丰才说了各有升迁,难不成真的轮到他升官了? 其实他对升官也不抱什么希望了,现在大佳腊的同知和通判都是吏部派来的,都是进士出身。他一个秀才,能保住知府之位已经谢天谢地了。 没想到,奏折上还真的是给他升官,保举他为正四品仰光城主! 这……卢远扬掩不住脸上的惊愕。虽是升官,可从繁华富饶的大佳腊到河口沼泽地开荒,这是明升暗降吧? “总督大人……姐夫,我年纪也不小的,过几年都可以抱孙子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太好吧?”卢远扬苦哈哈地说。 姜丰看着他,淡淡地说:“年纪大吗?我年纪不比你大?现在还要去北美呢。你正值壮年,此时不建功立业,就想着告老还乡了?嗯……这倒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我不是要告老还乡。”卢远扬拨浪鼓一般地连连摇头。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才成为大州府的实权知府,成为了卢家最有出息、最有话语权的人,怎么能轻易丢弃? 姜丰笑了笑,推心置腹地说:“你去仰光,那里还是一片荒芜,妻儿自然不好跟着去,那你不是就自由了?大家都是男人,我这也是为你考虑。” 姜丰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卢远扬脸都绿了。 当初是谁哄他到大佳腊开荒、妻儿留在鸡笼城?亏他以为到了大佳腊就可以潇洒自在,南国红粉北国胭脂尽情品尝,结果到了大佳腊成了囚徒一般,就差有人举着鞭子赶着他干活了。 “姐夫,我是不会再上当了!”卢远扬热泪盈眶。 姜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道:“你真不去?说起来要不是罗鹏要开发南美航道,这好事还轮不上你。仰光现在是荒芜,但只要有钱有人随时可以建设起来。那里往北去是缅甸国都,往东是暹罗,往西是天竺、往南是马喇甲,黄金美女应有尽有,只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脑子里除了黄金美女就没点别的了?来日若成为缅甸总督和我平起平坐不好?” 卢远扬眼睛不由得睁大……和姜丰分庭抗礼?从此不用再低妻子一头?这可是做梦都想的事啊! “好!我接了!”卢远扬咬牙道,“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建城需要的钱财和人力,到底从何而来?” 姜丰笑着拍了拍卢远扬的肩膀:“这样才好!你来,我和你细说。” 两人走进一间档案室,姜丰找出当初建大佳腊城时的招标文件,拿给卢远扬道:“我想光是官府的力量还不够,商贾的力量也得利用起来。你回去仔细研究当初招标建城的事,然后给周边几省的商贾发招商信,让他们一起来共襄盛举!” “冼家在南洋的势力不小,这事可由冼氏牵头,你亲自宴请冼家主,好生商量此事,切记不可在他面前摆官架子。” 姜丰殷切教导,卢远扬老老实实地听着。 第584章 准备就绪 大军远征北美,可不比下南洋。从大湾到巴拿马要横跨整个太平洋,茫茫大海没有任何补给点,因此出发之前就要准备充足的食物、淡水、药物等。 姜丰领旨之后,就命人先行传信回来,让杨安做好远征准备。但这也不是短期内可以做好的,他也有充分的时间在大佳腊处理政务。 大湾是他的心血也是根基,不把方方面面的工作安排好也不放心啊! 且说卢远扬接了任务后,也有了大干一场的劲头。 过了两日就宴请了冼家主,还请了和冼家关系好的高雷作陪,一起讨论招商建仰光城的事。 冼家在建鸡笼港、大佳腊城的事上已经尝到了甜头。因出资建港、建城,现在鸡笼港最大的仓库就是冼家的,每日来往商船无数,这些仓库放在那里就日进斗金。 还有大佳腊城,好的地段都有冼家的商铺……冼家家主冼开业就是现在大湾商会的会长! 如今听说仰光城的事,冼开业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笑道:“难得知府大人看得起在下,这件事冼某便接了!招商一事,在冼某看来,也不单从我朝招,可以扩大范围到整个南洋。暹罗、马来、马喇甲都有大海商,他们距离仰光又近,熟悉环境,且大多都有海船,运送物资、劳力都方便。” 卢远扬恍然道:“冼老爷可提醒我了,我就没想到去南洋招商。只是这海外的商贾,各国之人都有。一来他们对我们不了解,不一定肯接工程;二来我们对他们也不了解,万一找到不靠谱的就麻烦了。这招商和甄选的事,也要拜托冼老爷了。” 冼开业笑道:“此乃国家大事,能为国家尽力,冼某义不容辞。我下南洋之后,先去拜访暹罗国主和马喇甲城主,冼某听闻,建仰光城一事是大湾和马喇甲合作的,他们对南洋商人也更了解。大人只管国内招商,南洋招商就请沈大人办,冼某从中串联。” 卢远扬高兴地说:“是了,还可以请沈之鹤和暹罗国主帮忙。此事有大利可图,也不怕藩国不帮忙。” 两人越说越投机,碰了碰酒杯,冼开业又说道:“大人既要建城,得先带人去实地考察,做好规划,何处建码头、何处建官衙、何处为仓库……这些都是要因地制宜的。” 这些事卢远扬还没想到……难怪姜丰让他一定要态度诚恳地宴请冼开业,此人果然是个行家。 “姜总督才把保举奏折送进京,我的任命还没正式下来。”卢远扬道,“等任命下来了,我再把大佳腊知府的职位交接出去,就启程去仰光。” 冼开业点了点头:“大人有计划就好,不过懂工程、规划的人可以先请来了。” 卢远扬便把此事记下。 没想到冼开业那么好说话,三两下就把事情说定了,高雷也开始插话,赞扬冼家为国效力的赤诚之心。 冼开业便道:“高公子过奖。说起来咱们合作卖药给西洋人也挣了不少钱,这建仰光城又是一桩大买卖,冼某还想继续跟您合作呢。” 高雷笑道:“我不巧要进京,否则真想跟冼家主下南洋涨涨见识。” 跟父亲一起来赴宴的冼海同便道:“我年底进京,准备参加明年的会试,到时候去拜访高公子,请高公子多多关照。” 这关照自然不是衣食住行这些事,而是请高雷为他引荐国子监祭酒之类的大儒指点文章了。冼家虽是富商,和以清高著称的大儒却没什么交情。 既要参加科举,摸好门路也是很有必要的,而这门路,姜家是有的。 高雷知道他舅舅有意培养更多大湾出身的京官,便笑道:“关照不敢当,我们都是大湾人,到了京城就算同乡,自然要互相帮助。” 如此说定之后,卢远扬回去便写了一份章程递给姜丰。 姜丰看了之后赞许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南洋商贾也给利用起来,这很不错!嗯……就由我这南洋总督来给各属地下令!” 姜丰升任南洋总督,名义上可管控南洋各属地和藩属国。 即使吕宋和安南本已有总督,但也在他的管控之下。 但他本是一个爱放权的人,并不想事无巨细把整个南洋的事务都拢到自己身上,那还不累死?因而上任至今也没下过“总督令”。 这新官上任的第一道“总督令”就是“通令南洋,招商建仰光城”! 这总督令一出,卢远扬和冼开业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姜丰做背书,就是最大的号召力,不怕没有人来了! 将招商的事交给卢远扬和冼家,姜丰又去和罗鹏商议了一回南美商路的事。 考虑到自己要带走大湾特种营,东海水师又还在北美,远洋南美没有军队护航是很危险的……姜丰便建议罗鹏去和岭南将军徐康商议,合作开发这条新商路。 罗鹏不是很愿意……要是和岭南将军合作,就得分别人一杯羹了。 姜丰笑道:“这蛋糕太大,不是我们一家吞得下的。我相信徐康会很乐意和我们合作,你放心找他就是。” 岭南方面因闽省一事背了一口黑锅,遭了皇帝忌讳,相信徐康也不是一无所觉。 与其等皇帝腾出手来处理他,或是明升暗降、或是安插亲信,还不如他自己先找一条退路。远洋南美,可不就正好避避风头? 把闽省的利益拱手让给皇帝选派的心腹,徐康就可暂避锋芒。 姜丰以己度人,觉得他要是徐康,就会选择南美! 三月初的一天,正是风和日丽。姜丰终于收到南屯来的信报,大湾特种营一切准备就绪! “好!北美,我来了!”姜丰意气风发地一挥手,带着护卫、周佳恒等人呼啦啦地往南屯而去。 姜殊和姜衡、高家兄弟、大湾众属官齐齐到城外相送,心中各有所思。 他们都知道,姜大人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了!以姜大人的雄才伟略,自然不可能困在大湾一地。但此时分别,还是令人伤感……总觉得姜丰这一走,再见就不知何时何日了。 第585章 过巴拿马 这一回大湾特种营全体出征,带上了全部战舰,这是当世最强大、最完备的一支海军舰队。以杨安为主帅,董其昌为前锋营指挥、唐阿石为陆战队参将。 这样一支军队在海上就是庞然大物,没有人敢掠其锋芒。什么海盗、宵小都远远避开,路上除了风浪外,就没别的变数了。 而留守大湾的则是五千储备营小将,储备营是从军户中遴选优质的少年组成,假以时日又是一支强军,姜丰的长子姜殊、杨安的长子杨棋也在其中。 如今大军出征,便将大湾的防务交给他们,也是给少年们一个锻炼的机会。 等卢远扬的任命下来,姜殊将带领一小队人护送着前往仰光。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姜丰让他们去安南补给,再由钱勇派兵护航。 此时,姜丰站在巍峨的主舰甲板上,兴致还挺高。 这一程的目的地是巴拿马。说起来,巴拿马运河的开通还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在另一个时空,这条运河的开通时间要晚很多。 大湾海战,时任英属东天竺总督打了败战被俘,被赎回国后就被流放到巴拿马开运河。别看这个人两次被俘,其实那是时运不济、遇到了命中克星,本身经营管理地方的能力还是有的。 此人到了巴拿马后,就大肆购买黑奴,日夜兼程地把运河挖了出来,谁知又便宜了大湾。 若是没有这条运河,从我朝航行到北美东海岸,要跨越南美最南端,那已经靠近南极洲了,说不准还能看到企鹅。 姜丰越想越高兴,对杨安道:“可怜英吉利人辛苦挖运河,是为我们做嫁衣了。” 杨安也笑了起来,现在驻守巴拿马的是他麾下的士兵,来日随着商贸、航运增多,这个地方也将成为和马喇甲一样举足轻重的地方。 虽然高兴,但姜丰也明白,英吉利人之所以会丢了巴拿马运河,最根本的原因是该国铺开的架子太大、殖民地太多,一旦本土衰弱,对殖民地的掌控就力不从心了。 偏偏又遇到崛起的华国,此消彼长的可不是为我国做嫁衣了嘛! 但这也是一个警示,我朝也在对外开拓,那么强大的祖国就是根本,躯干弱于枝叶,就支撑不起来了。 海上航行的日子是无聊的,从大湾到巴拿马中途又没有补给点,食物的种类便是那些。好在姜丰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在这海上,能有新鲜的蔬果补充维生素、维持住身体的健康就很不错了。 这条航线,当初姜媛为寻找钱勇曾经走过,现在姜丰也来了! 大军抵达巴拿马时,虽然打着大湾的旗号,岸上的士兵还是严阵以待,远远的就鸣炮示警,这是要求来者先派小队上岸核验身份。 “驻军还挺谨慎的。”姜丰赞许地说道。 杨安笑了笑:“他们可不敢忘了是怎么拿下巴拿马的。”自己就是突袭拿下巴拿马的,当然得防着敌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巡航舰举着旗号上岸核验身份,巴拿马驻军确定来者是自己人才松了一口气。 当得知是姜丰亲自前来,驻军小队长惊讶地说:“姜巡抚这是到北美主政了?” “是姜总督!”来人纠正道。 姜总督?难道是北美总督?岸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欢呼了起来。 他们远离故土、消息不灵通,眼看着不知何时才能回国,自然希望驻地能够发展起来。而只要姜大人来了北美,北美一定能够成为世上数一数二繁华之地! 大军渐渐靠岸,姜丰也听到岸上士兵的欢呼,不由得微微一笑。 这些常驻海外的士兵其实也很不容易的。 上岸一看,这里虽以军营为主,也有一两条街道。街上甚至还有女人和孩子,有些还是混血儿。 杨安介绍:“将士们血气方刚,也离不得女人。这里有原来英吉利人买来的黑人女子,也有他们不时下南美带回的拉丁女子、原住民女子。末将想,来日此处也将成为一个大城,我朝军士在此开枝散叶亦是可以的。” 姜丰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也符合他的“播种”计划。让华夏的血脉遍布世界各地、让有人的地方就有华夏的文化和语言! 到了巴拿马,大军也终于可以上岸休息和补给一二了。 此处驻军虽然还要北美提供物资和军备,但毕竟是陆地,连接着南北美大陆,淡水是不缺的。就连粮食,因我朝百姓勤劳、有种田的种族天赋,驻军闲时也种起玉米、土豆和一些蔬菜来。 姜丰终于可以脚踏实地了,又可以吃些新鲜的蔬果,精神很快恢复饱满。待大军休整后,就继续起航,往北美东海岸而去! 巴拿马运河如今还是一条简陋的运河,宽度较窄、能容纳的海船吃水量也有限,大湾特种营庞大的舰队一艘艘排列着,浩浩荡荡地通过狭长的运河。 直到完整地通过运河,出到大海上,姜丰才松了口气。 这人工运河也要人维护的,每年要清河底的淤泥。他就怕维护不当,战舰难以通过,在途中搁浅就糟糕了。 “这里的驻军有维护运河的经验,来日我们去苏伊士开凿运河,可以从他们之中选拔管事的人才。”姜丰说道。 杨安笑着点头,他已经习惯姜丰的跳跃思维了。这看到巴拿马运河,就想到了完全还没影的苏伊士运河。 要知道,波斯和埃及都还在别国手里,我朝想去开凿苏伊士运河,得把这些地方先拿下! 想着,杨安叹道:“末将也要好好保养,争取活得久一点,才能跟上大人的脚步啊!” 姜丰昂着头,意气风发地说:“怕什么?章成贺年过六旬还在做首辅,精神奕奕、老当益壮,难道我们还活不到那个时候?” 今上登基之后,已经换了几个首辅。 最初的郑首辅是先帝留下的,皇帝登基不久就识趣地告老了。接着是原任兵部尚书的崔阁老,再然后是相对年轻的章成贺。 现在章成贺在花甲之年,说不定还能再当十年首辅。姜丰想到此,目光黯了黯,老章这超长待机的,让有心首辅之位的人都等得有些着急啊! 从巴拿马到北美东海岸就不远了,不到一个月,大军已能看到新约城的港口。 杨安有些激动地说:“前方就是新约城!” 是他曾经浴血奋战的新约城!是令他载入史册的新约城! 第586章 三军会师 姜丰早从施伦语焉不详的话中猜到陈璋或许没有重伤、徐恭的舰队也没有全军覆没。 但是真的看到新约港上那一艘艘熟悉的战舰,还是冷笑,这些家伙竟敢欺君,实乃胆大包天! 杨安也皱了皱眉,严肃地说:“陈璋和徐恭不知打什么主意,我们这样上岸会不会有风险?” 姜丰冷哼:“他们是敢袭击我还是敢扣留我?哼……亏我还真情实意地为他们担心,原来是个谎言!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说法!” 大军靠岸时,港口上早已旌旗猎猎,一队队威武的士兵肃穆地站着,领头之人赫然是本应重伤卧床的陈璋、惨败无法归国的徐恭还有范致远。 姜丰和杨安在亲兵的扈从下阔步向前,身后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周佳恒、战战兢兢面如死灰的宫女。 她们好像窥破了了不得的秘密,会不会被灭口啊?! 陈璋大步迎了上去,开怀大笑道:“子英,我可等到你来了!”然后又对义女周佳恒点头示意,目光又回到姜丰身上。 姜丰凝眉道:“原来你还没死?” 陈璋怔了怔,笑道:“你看起来挺失望的?” “义父!”周佳恒突然说道,“施总督回京传信,说你重伤在身,姜总督得知后当场落泪、急得不得了。” “哦?这样啊!”陈璋在姜丰的目光逼视下讪讪地道,“我这不是伤好了吗?让你担心是我不对。好吧……我说实话,重伤的是我的替身,见施伦通信兵的也是他。唉,他已经没了。” 姜丰哼了哼:“满朝文武皆知你重伤,怕是祭文都给你写好了,你这伤好得可真令人失望。” 说完继续往前走,看到目光躲闪的徐恭,叹道:“徐将军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姜某受教了!” “唉,姜大人!”徐恭着急地说,“末将也是误上贼船啊!那战报是范城主和陈总兵为我上的,我也不知怎么就‘全军覆没’了,这不骑虎难下、真的回不去了。” 姜丰心想,徐恭此言恐怕不虚。徐家在朝中根深蒂固、家大业大的,他要真敢带着水师‘叛逃’,国内的家族都得受牵连。 “罢了……没有全军覆没总是好事,东海水师也是倾大湾之力打造的。”姜丰叹道。 放过徐恭之后,姜丰盯着范致远:“范城主,你又有何解释?” 这“老鼠精”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嘿嘿”两声笑道:“下官要不这么做,姜大人哪能那么快来北美平定局势呢?” 姜丰一噎……这么说倒也没错。只是他当真以为大军损失惨重,心疼得滴血,这笔账还是要和他们算的! “哼,进城再说!”姜丰甩了甩袖子。 范致远和陈璋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犯下了欺君之罪,总算是把姜丰请到了北美,这背后自然也有一个旷世的大计划。 杨安一直跟在姜丰身后,此时才和徐恭一起先去安置军队。 两人同在南屯驻扎和训练,关系还是比较好的。徐恭热情地协助杨安安营扎寨,眼看着姜大人的火还没发完,他才不要那么快进城呢! 大湾特种营的到来,新约城就有了三支大军。除了驻扎在海岸的特种营和东海水师,还有城内的北美驻军,这是陈璋的嫡系。 跨越了一个时空,姜丰第一次踏足北美,走进了很有历史痕迹的新约城。 又经历了一场战乱,这座历经沧桑的城池显得有些破败,处处是断壁残垣。 “原来的市政厅也在战火中被毁了,我们新收拾出了城主府,请姜大人到城主府下榻。”范致远伸手邀请,又笑道:“总督府也已在建了,是仿造大湾巡抚衙门、中西合璧的样式。” 姜丰瞟了范致远一眼:“我住城主府,你这城主住哪里?” 范致远一笑:“下官在城中还是有几个相好的。” 姜丰这下是连脾气都发不出来了……这家伙到了北美还是那么风流,偏偏就不肯正经地娶妻生子,也是一朵奇葩。 周佳恒和随行的宫女被安排去了另一个小洋楼里。 “那陈璋的总兵府在哪里?”姜丰又问。 陈璋答道:“我现在驻扎在波斯顿城,与新约城互相照应。” 这城主府是西洋式样的城堡,石头的外墙和台阶看起来颇为坚固。一行人进去之后,范致远请姜丰在主位入座,姜丰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范致远和陈璋悄悄松了口气,分宾主坐下。 一时有侍女奉上茶来,姜丰眼角一扫,这些侍女是我朝女子的模样,大约是新移民。 待闲杂人等皆出去后,姜丰才叹道:“说吧,你们瞒着朝廷,把徐恭大军留下,又把我和特种营哄来,到底有什么图谋?” 范致远和陈璋互视一眼……不一会儿由陈璋答道:“姜丰,我们是生死之交,虚言也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谋划北美多年,可不会只想让它成为华国的大矿山吧?若只要西部的金矿,根本不用费那么多的心。” 陈璋和范致远共事了那么久,范致远那些“天花”、“鼠疫”的手段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对付西洋人,所图甚大! 姜丰淡淡地说道:“我十年前就说过,我来日要做北美总督,我也曾在陛下面前主动请缨,这从来就不是秘密。我比较好奇的是,你陈总兵深受皇室大恩,又是什么时候有了拥兵自立的心思!” 拥兵自立?陈璋双目一缩,姜丰一语中的,让他再无法回避! “我为何要拥兵自立?”陈璋苦笑道,“大约是尝过自由的滋味,就不想回到牢笼、做皇帝手中的走狗吧。” “经过此次决战,西洋人彻底被赶到五大湖以北,我们和他们达成协议,以五大湖一线为界,以北就归属西洋各国,具体怎么瓜分地盘是他们的事,以南就是我朝的地盘。这一场大战双方都拼尽了全力,可以平静好些年了,我们也可以认真规划、经营北美的。论疆域,北美的幅员已和我朝本土相当,这已不仅仅是一处殖民地,而是可以建国了。” 陈璋直视姜丰,凝声道:“姜总督,可愿与吾共创大业?” 姜丰瞪大眼睛,心砰砰直跳。他以为自己野心够大、胆大包天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不要命的人! “你们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姜丰深吸了一口气,“想必今日我来了,也不可以说不了?” 第587章 乱臣贼子 听了姜丰的话,陈璋微笑道:“姜总督自然是来去自如的。但朝廷都派你来‘平定局势’了,何不留下帮一帮我们?这广阔的天地,才是你大展所长的地方。” 范致远也帮腔:“如今北美的情况,其实和当初的大湾也有相似,都是经过战乱、百废待兴;大湾有高山族、北美有原住民;大湾有优质港口,北美也有。而北美的资源更丰富、地域更大,即使不用外地的资源,本地就能发展成一个大国。” “那你们自己发展就好了。”姜丰淡淡地说。 他心中有气,实在是陈璋和范致远的隐瞒,使他陷入了巨大的风险,他的家人、亲友可都在国内呢! 可以想象,一旦朝廷知晓北美的真实情况,陈璋和范致远是乱臣贼子无疑,但他们都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 陈璋唯一的义女,也趁着“侍疾”的机会到北美了;而范致远和家族有仇,只怕恨不得诛九族。 只有自己……倒霉催的,说不定还会被当成“主谋”,谁叫他对北美的心路人皆知呢?才刚刚把闽省的黑锅给徐康和戴文纲,没想到自己就迎头接来一口! 姜丰能不气吗?要不是这些年养移体、居移气,有了涵养,他都想掏出枪把这两个家伙给崩了! 范致远朝姜丰拱了拱手,诚恳地说:“论建设一个国家,我们就是拍马也不及大人!再者,时不待我……若想最快速度地把北美发展起来,必须依靠科技。但我擅长阴谋诡计、陈总兵擅带兵打仗,于科技上都不通。我们也没有时间从头发展了,故而请大人来,也是想把大湾的科研、工业成果搬到北美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大湾那些现代化的工业和机器,何愁北美不富!”范致远说着,双眼发亮,可见是认真考虑过北美的未来的。 “你想得挺美的。”姜丰就差把杯子摔出去了。还嫌现在风险不够大?还想去搬大湾的科研所和机器? 陈璋忙道:“子英,我们是生死之交,我不会害你。” 哦,呵呵……姜丰抽了抽嘴角,他发誓他以后都不想听到“生死之交”这个词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是兄弟,就来砍我?” “子英,北美和华国有万里之遥,只要我们封锁消息,朝廷就不会知道我们的真实情况。”陈璋心平气和地一一说道,“本来我们要向朝廷运送金子,但经过战争,金山城都被‘毁’了,也没有人手开矿,这运金的事也‘不得不’停了。而战事刚停,为安全起见,对华贸易和移民自然也停了。” “咱们‘闭关锁国’闷头发展,等消息瞒不住的时候,我们都成当世强国了,又有何惧?” 姜丰抚了抚额头:“北美和扶桑来往甚多,你们怎么瞒住施伦?” 陈璋笑道:“这就是我们拉徐恭下水的主要原因了,施伦的夫人可是徐家的人,要是徐家满门抄斩、诛九族,他可也跑不掉。” “是啊,他跑不掉,我的妻儿更跑不掉!”姜丰终于怒了。 这些黑心肝的,施伦也是他的好友,何愁何怨?要这样坑人? 他积累了那么久的力量,要想海外建国早就去了,澳洲、南美甚至南非,何处去不得?不就是顾虑重重、力求稳妥吗? 哦,不对,思维被带偏了……他的理想才不是海外建国,而是把祖国打造成当世最强大的国家!让华夏民族屹立于世界之巅! “别生气嘛!”陈璋摆了摆手,“我也想过了,只要咱们消息瞒得好,几年内朝廷都不会收到风声,自然可以慢慢把人员和技术都转移过来。理由是现成的,你不是要平定北美局势吗?既要建设北美,就少不了人力物力,往北美搬迁不是自然而然的?” 事已至此……姜丰捏了捏紧锁的眉头,叹了口气:“建国可以,称帝没门。我不会称帝,你们任何人都不许!” 只要不称帝,对朝廷就有别的说法了……只要解释得当,不称帝就不算反贼了!那样或许有缓和的空间,风险也就没那么大。 而且,姜丰实在不想和祖国开战,给西洋人有可乘之机! 陈璋和范致远对视一笑,一齐松了口气,笑道:“不称帝!我一个孤家寡人,连妻儿都没有,称帝做什么?” “哼……”姜丰冷哼道,“我还以为你要恢复大陈江山呢!” 陈璋正色道:“在苍梧峡谷时我就说过了,我对称王称霸没有任何兴趣,但我也不想让人随意掌控我的命运!什么‘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那臣就是不想死呢?姜丰,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姜丰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叹道:“若是没有我们干涉,北美也早就建国了。当初死在杨安枪下的那个英属殖民地首领,本来会带领殖民地的百姓建国。却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推迟了北美建国的进程……” “也许冥冥中一切早有注定。”姜丰叹息道,“这片大陆终究还是要建一个独立的国家。” “若无我们干涉,那位殖民地首领建的也将是一个没有皇帝的联邦共和制国家。我说‘联邦共和制’你们不明白,但是不要紧,你们只需知道,这样的政体是没有皇帝的。最高领袖由选举产生,一般一个任期是四年、最多连任两任,也就是最长在位八年。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比如遇到大的战争,不宜更换领袖时便接着连任。” “当然,如今北美这里以我朝移民为主,为了照顾众人的情绪,还得认华国皇室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这就和英吉利的海外殖民地国家一样,属于相对独立,总督仍由宗主国指派。具体怎么样,我们还得斟酌,慢慢再说。”姜丰又叹了一口气。 他是想做北美总督、想到北美主政,但绝不是这也突如其来被人绑上贼船,风险太大、太大了! 陈璋拱手道:“这些事我们确实不懂,都有赖姜总督主事了!” 又笑道:“确实不急,来日方长,我们慢慢商议。” 范致远也笑道:“大人远来,请早些休息。这里一切都由大人做主,若有什么事,随时传唤下官。” 姜丰这是同意上他们的贼船了!范致远和陈璋都心满意足,至于怎么建国,他们听姜丰这个专业人士的! 反正他们只是想建国,成就一番大事业,都没兴趣称帝。 姜丰摆了摆手,让这两个人退下。 等陈璋和范致远离开之后,姜丰随意瞟了一眼这座城主府,高高的穹顶,粗粗的石柱,大厅有一个高大的壁炉,如今夏日没有使用。四周墙上还挂着油画,典型的西洋式装修。 他确实也累了,便随侍女回到房间休息。这房间有大大的窗户,嵌的是彩色的玻璃窗,夏日的阳光照进来,屋里五光十色,推开窗可看到屋后的花园,各色鲜花争奇斗艳、莺飞蝶舞。 实话说,北美这里,确实是一个宜居的国度,把家人都接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躺在西式大床上,姜丰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建国岂是容易的事?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啊…… 第588章 伟大理想 姜丰想,他处心积虑杀掉了原本会在北美建国的那个殖民地首领,现在自己却要来做这个人。 这算不算是历史进程的一个恶意?把被扭曲的历史进程重新恢复到原本的路线。 但现在的北美和原殖民地首领面对的那个北美已经大不一样的。 首先是人口的构成。原本西洋人在北美经营了上百年,屠戮了原住民后,主要人口就是西洋移民以及黑人奴隶。 而现在,经历了范致远的“天花开道”、陈璋的清缴驱逐,西洋人已经很少了。现在的人口主要是华国、南洋各地来的移民、重新恢复元气的原住民和黑人奴隶。 由于时日不长,移民并不算多。真的比较人口数量,还比不上西洋人统治时期。 因人口构成的不同又衍生出了一系列的不同。 原本北美在英吉利和法兰西等国的统治下,因为宗主国征收高额的税引发了殖民地百姓的不满,才有了独立的民意。 但现在我朝的移民因种种原因到北美来,多半都还有亲友在祖国,都是心怀故国的。甚至很多人并没有定居的念头,只想到这里淘金,挣够了就衣锦还乡。 而华国虽然也要求北美上交金矿和一定的税,但对民众来说压迫并不重,何况陈璋本来就偷斤少两的。 可以说,如今的北美并没有独立的民意基础。 好在,姜丰是一个很会偷换概念的人。华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百姓已经习惯了有皇帝,那么不称帝就不是造反了! 至于将来成为既成事实后,百姓也习惯了独立自主,到时候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如此徐徐图之,便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民众的抵触。 过了几日,杨安安顿好军队后过来见姜丰,只见他正在伏案书写。 “是你来了。”姜丰搁下鹅毛笔,抬头笑道,“这鹅毛笔用着竟还没有毛笔顺手了,习惯果然是可怕的。你现在住在军营里?” 杨安行礼之后在下首坐下,回道:“是的,就在新约城外,我上回来的时候也是在那里。” 姜丰笑了笑:“新约城还是你打下来的,如今算是故地重游了。” 杨安神色间有一丝感怀,北美这地方,本是他打下来的,他也因此封爵。这是他此生最大的功绩了,对这个地方也不由得多了一份感情。 “徐恭那里怎么样?北美之战的内情如何?”姜丰又问道。 徐恭和他一样,都是有家族、亲友在国内的。也应该和他一样,担心朝廷发现北美的不对劲。而北美战事的内情,也是他想知道的。 杨安定了定神答道:“北美给朝廷的战报,说是陈璋麾下的军队、东海水师皆损失惨重,其实也不全是撒谎。西洋人这次西征,是做好决战的准备的。在东海水师到来之前,北美驻军先后打了新约保卫战、波斯顿保卫战,因不敌而一路西撤,军队死伤大半,陈璋武艺高强都还是受了伤。这并不是骗人的。” “但是东海水师来了之后,战局就逆转了。徐恭是宿将,海战经验丰富,从海上而来包抄了西洋联军的留守海军,断了敌军的后路。而后徐恭和陈璋接上了头,东西夹击逼得敌军只能向北突围,一路打到五大湖以北,再往北就是冰原了。” 杨安简明扼要地讲述:“因徐恭的军队以水师为主,陆上作战并不占优势,且从南到北长线作战、后方补给不足,便放弃了追击。陈璋最终和西洋联军达成协议,以五大湖一线为界,划南北而治。” 姜丰点了点头:“如此,就是将北美大陆分成两半了。” 也就是说,西洋人占了后世的枫叶国,我朝占据了地理资源更加优越的花旗国。 这倒是个不错的战果。把枫叶国的地方给西洋人,让他们内部争去,也分散分散他们的精力。 杨安道:“此战确实敌我两方皆大伤元气,接下来就看谁先恢复元气。想必敌人也不甘心,说不定哪日又卷土重来。陈璋和范致远正是有此担心,才非得留下东海水师不可。没有东海水师坐镇,随时担心敌军从北而来,哪能安心发展经济。” 姜丰冷笑:“他们倒是把事情做绝了,为了把东海水师留下不惜对朝廷撒谎,还把我们给骗来了。也是我傻,还真心替他们担心。陈璋拥兵自立的念头,绝不是此战失利才有的。这几日我也在城中转了转,战后建设如火如荼,可见他这些年没少昧下应上交给朝廷的金子、没少囤积物资。” 这些年北美也有对华、对南洋和西洋各国贸易,陈璋暗戳戳囤了不少东西在隐秘的地方,即使打仗也没波及到。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姜丰叹道:“我们来都来了,即使此时回去揭发他们的阴谋,我们也脱不了罪,这才是‘跳进黄河,水洗都不清’呢!唉,终日打雁果然被雁啄了眼睛,从前都是我们让别人背黑锅,如今是现世报了。” 说着,姜丰都不由得苦笑出声。 杨安眼珠转了转:“陈璋也去找了我,其实我觉得他的计划倒也不错。咱们先封锁消息,大人以‘平定局势’的名义留在北美,我们闷头搞建设,逐渐把大湾的东西转移过来,把家人接过来,来日再光明正大地宣布独立,朝廷亦没有办法了。” 姜丰瞟了杨安一眼,看样子这家伙也被陈璋拉拢过去了……果然是海盗出身,就是桀骜不驯。也是……杨安的侄子杨书都能觑准时机在暹罗称王,又遑论杨安这做叔叔的? 在这海外开拓的大争之世,拉起一支军队就能出海。要不是有他镇着,称王称帝的人不知何几! 姜丰叹道:“独立之后呢?和华国对立相持吗?把大湾的科技和机器都搬过来,祖国的发展怎么办?北美这里一切都是新的,也就是说没有华国那么多掣肘,发展起来会更快!杨安,你知道吗?我要海外建国不难,把新的国家打造成一个强国也不难。但我并不想看到海外殖民地国比祖国强大!” 杨安一怔。 世人皆想建功立业……陈璋和范致远也不想称帝,但他们想把北美建设成第二个华夏、成为世界第一强国,这是一个旷世的大计划、伟大的理想!杨安都为此感到佩服。 但姜丰……连建功立业都无法吸引他,他还惦记着祖国。庞大的祖国,在此时成为了他身上巨大的包袱。 应该怎么办呢? 海盗出身的杨安心中并没有太强的家国观念,他想要说服姜丰,但他也知道,姜丰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永远都必须是华夏最强!”姜丰坚定地说。 第589章 白色宫殿 听到姜丰铿锵有力的宣言,杨安目光黯了黯,明白这是姜丰的真心话,他还是以祖国为重。 可世上哪有两全之事?你想做忠臣,也得看君主给不给你这个机会! 上了贼船,又哪有那么容易下来?到时候你手下一群反贼,你说你没反……谁信? 只要姜丰答应留在北美帮助建国,称不称帝、发展成怎么样,来日都难说了。 此时嘛……杨安一脸诚恳,如起誓般承诺:“无论大人要做什么,末将誓死追随!” 姜丰激动地走上前,拍着杨安的肩膀道:“好!很好!我就知道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杨安低了低眸,莫名地有点儿心虚。 “咳咳,大人可要见见陈总兵和范城主?这两日您不开口,他们都不敢来见您。”杨安试探地问道。 姜丰皱了皱眉:“我的建国方略还没写好,千头万绪的……且再缓缓,等写好了初稿再正式会见他们,一起商议完善。现在我想先在城中走走,见一见这城中各色人等,看看这些人日子过得怎么样,心里怎么想的。你陪我去吧!” 在陈璋的地盘,最能信任的就是杨安了……姜丰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杨安瞄了瞄姜丰放在桌上的纸,好奇道:“建国方略?” “要建国自然要有建国方略,尤其是建立一个全新的、没有皇帝的国家,采用何种政体、地方官员乃至最高领袖如何产生、外交策略,尤其是对华的关系……再细到国家名字、国旗、国歌这些,都是要确定的。这些事太多太繁杂,也有个轻重缓急。” 杨安笑了笑:“这些事末将可不懂,难怪陈总兵和范大人一定要请大人您来,没有您,谁也做不好这些事。” 姜丰拍了他一下,无奈地说:“走吧!你不用给我拍马屁,你只要别变成他们这样就行了!” 唉,没想到自诩胆大的自己倒成了忠良,被人称作“死心眼”的陈璋会有不臣之心。真是世事难料、人心易变! 两人信步走出城主府,亲兵护卫们默默地跟上。 杨安道:“总督府正在建设,大人您去看一看吧?” 姜丰点头答应了。 这两日他也有到街上走走,只见处处都在大兴土木、尘土飞扬。 从城主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正在建设的总督府。 城中原本最堂皇的建筑是市政大厅和教堂,现在这两处都成了废墟。原市政大厅那里,范致远撸着袖子亲自督工,要建成中西合璧的北美总督府,前面是办公区域、后方是官邸。 为了取材方便,总督府的工地附近建了三个砖窑,烧制砖块,此时砖窑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工匠们喊着号子忙得热火朝天。 见到姜丰远远走来,范致远从在建的工地上小跑着走出,大声道:“总督大人来了!” 接着他一挥手,附近正在忙碌的人一齐跪下行礼:“见过总督大人,给总督大人请安!” 姜丰抬了抬手,和煦地请众人起来,然后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对范致远道:“少来这套!我们要建一个非君主制的国家,首先便要废止跪拜之礼!” 范致远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也是,姜大人素来不讲究虚礼。 姜丰本来是不打算那么快见范致远的,但此时见都见到了,还是问道:“这总督府的工事何时能完工?现在百废待兴,不必搞得太豪华了。” 街上吵闹,范致远引着姜丰到另一条街的小饭馆坐下,这里却是华国移民开的,连店名都很有华国特色,叫“云来饭馆”。 几人在临窗的座位坐下,还能看到远处在建的总督府那高高的穹顶。 范致远这才说道:“从战事结束后我们就开始建总督府,也有大半年了。因采用的是西式的设计图纸,主体建筑是西洋宫殿模样,但装饰上用我朝的风格。大人您说不用太豪华,下官不敢苟同。我们这是要建国,总督府集办公和官邸于一身,就是一个国家的门面。因此,即使艰难、条件有限,这总督府也要建得够恢弘、够体面。将来还要请大人给这座建筑赐名呢!” 赐名?赐啥名?白色宫? 姜丰抿了一口店小二送上来的热可可,没有说话。但心中却不觉地起了一丝波澜,建一座宫殿并住进去,这在国内是万万不敢想的。 范致远微微一笑,接着道:“陈总兵早几年就从移民中招纳熟练工匠,有一批瓦工还是从西洋找来的。这座官邸的主体建筑材料是石材,来自新约城上游的一个采石场,用船运过来。至于木材,由原住民负责开采。下官估计,明年这个时候,主体建筑就可以完工了。然后就是细节装饰和配套工程。” 姜丰听了范致远的描述,也不由得有些向往……西式宫殿,前方再铺上草坪、建一个喷水池……那是什么?那就是白色宫啊! 这样有象征性意义的建筑,到底还是打动了他的心。 范致远观察着姜丰的神色变化,心中默默道,还是姜大小姐厉害!这图纸就是姜媛提供的,说是一定能打动姜丰! 不错……范致远早就跟姜媛勾连上了,这可可茶正是从南洋来的呢! 姜媛和钱勇手握大军,没有姜媛的首肯,范致远还真不敢把姜丰忽悠来北美。 姜丰自己忠义不要紧,他将来总要把事业交给下一代,即使他选择姜殊,姜媛这个手握重兵的大小姐也是举足轻重!有了姜媛的支持,范致远等人就不怕姜丰最终不“顺应天命”! 此时,姜丰还不知道,连他的女儿都是反贼了……真是倒霉催的! 得知姜丰想见一见城中各色人等,范致远笑道:“得知总督大人来了,侨民代表、原住民首领等人都来请见,是下官担心打扰了大人休息才暂且挡了。既大人有空了,是下官设宴邀请他们,还是大人一一接见?” 姜丰看了范致远一眼:“我一一接见,就在城主府。除了我国侨民和原住民首领,其他国家的移民和黑人奴隶,也带些来与我见见。” 范致远应“是”。 姜丰默默叹了口气,若是从前,范致远绝不敢自作主张地帮自己挡客。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膨胀了。自己这个“北美总督”,也得好好运作才能压制住这些人从而掌握实权了! 他才不要成为别人手中的旗号、更不能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为他人做嫁衣! 第590章 会见侨民 侨民代表是五个人,年纪从二十多到五十多,其中竟还有个女子。 这五个人衣着虽称不上华丽,但都干净整洁。 领头的是个五十上下、满面风霜之色的老年男子,一进城主府的大厅,五人就一齐向姜丰行跪拜礼。 姜丰忙站起,抬手说道:“同在异乡为异客,吾等俱是一家人,何必多礼。本官惦念同胞们远离故土,故而请来一见,请不必拘束。” 话虽如此,这五个人仍是束手束脚的。姜丰赐了座,他们又谢过之后才沾了一点椅子边坐下。 看起来还是懂礼的,恐怕是来之前有人交代过…… 姜丰温和地笑着,问他们家乡何处、来北美多久了、如今做何营生、日子过得怎么样等事。 他脸上带笑、声音和蔼,又有侍女送上茶来,这几个人才稍稍放松了些,一一回答了起来。 那年纪最大的男子便道:“小民原是闽省人,后来迁移到大湾。在大湾没有地,只能在码头做苦力。那年官府号召移民,说是到了北美的开荒便可得地,前三年可免税。小民便携家带口的来了,这里官府给分派了一块地,好大的一片,小民一家就种玉米和大豆,够自己吃的,富余的便送到城里,有官府的收购点收粮,给的价格还公道。积累了一些钱后,也买了两个黑人奴隶,在这里的日子,倒比从前还强些。” 姜丰点了点头,北美东西部都有大山,中部平原却很适合耕种,有足够的劳动力就可以发展成农业大国。 可以说,北美最不缺的就是良田土地,这正是以农立国的华夏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接着,那个年轻些的男子便道:“小民原是流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听说来了北美可能娶到原住民美人,便领了船票来了。小民运道倒好,来了之后找到一个同乡,他在新约水泥厂工作,也把小民介绍了进去,在工厂里领工钱,又有住的地方,日子还不错。” 姜丰笑道:“那你可娶到原住民美人了?” 那年轻男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回大人,那些原住民女子更喜欢嫁当兵的,小的只娶到了一个黑人姑娘。也不是很黑,她原是第一代黑人奴隶和西洋人的混血儿。西洋人离开时也不带她们母女,是个可怜人。” 北美是个移民国家,民族间的大融合本是大势所趋。姜丰便笑道:“你努力些,将来不论孩子是黑是白,都说我朝的话。” 那男子连忙应是。 接着便是那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说话:“民妇原是随丈夫过来的,还带着一个孩子。谁知丈夫在船上水土不服得了病,还没靠岸就没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红,才接着说道:“到了新约城后,我们这些新移民都要去官府那里登记,因民妇在家中会裁剪,官府给安排进了官办的成衣坊,做军服。民妇便带着孩子安顿了下来。” 听起来,范致远这城主做得挺称职的,至少华国来的移民都安顿得井井有条。难怪北美有如今的声势,范致远等人会升起自立之心。 这便是能力越大、野心越大了。 另两个人也依次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然后五个人又说起自己如今住的地方、周边的人的生活情况。 因姜丰和蔼,他们不知不觉地也说了很多的话。 姜丰听着,能够分辨出他们的话中对官府是感激的。如果他们所说的属实,这些人的确可以代表侨民,并不是范致远挑出来的“托”了。 “今日见过诸位,本官总算是放心了。本官号召诸位移民,最怕的就是移民来了没个着落。”姜丰欣慰地说道。 那老者连忙说:“不是小民说大话,咱们这些移民都感激大人,给我们寻了一条生路呢。就拿小民家来说,这么多的地,在家乡是想都不敢想的。” 闽省的地,大多在藩王和大家族手里,失地的百姓很多。 姜丰又问:“打仗的时候,死伤的侨民多吗?” 提到此事,几人的脸上都闪过愤怒悲伤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才由那老者道:“我国的侨民,大多安排在中部开荒种地,少部分在东部大城经商、进厂,这一回打仗,死伤最多的就是在东部大城的侨民。” 那年轻人也道:“城主大人命人带我们撤离,但途中遇袭,还是死伤了一些人。好在原住民义气,带着我们躲进他们在大山里的部落,才躲过了敌军的追击。” “你们和原住民相处得还不错?这就很好。”姜丰松了口气。 那年轻人笑道:“原住民的姑娘喜欢嫁给我朝的军人,都是亲家呢。” 众人便一起笑了起来,气氛也比一开始要轻松得多。 姜丰看了看时候不早,便对他们说:“本官还有事,便不留诸位用饭了,来日城中设宴,再请百姓同乐。” 各处工厂因战事受损,如今恢复生产的还不多,姜丰决定迟些再去看。 这几人便一起告辞了,自有侍从把他们请了出去。 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姜丰对一旁的杨安道:“论安顿百姓、经营地方,范致远是很不错了。可惜因长相所限,朝廷竟错失了这样的人才。若只是安抚百姓,根本不用我来,他们就能做得很好了。” 杨安笑道:“但许多事是必须由大人您来做的。” 姜丰叹了口气:“至少我国侨民对官府是认可甚至感恩戴德的,来日无论是建国还是别的事,都能少些阻力。百姓其实要求很低的,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甚至也不在乎有没有皇帝,只要日子过得好就满足了。” 范致远和陈璋在北美得民心,便有了民意基础。接下来就缺一个契机了,比如说朝廷忽然对北美征重税,或是要处决深得民心的范城主,那么百姓为了维护既得利益,就会同仇敌忾了。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愚民的爱国之心,从来是在保障自我利益的基础上的。 其实不仅底层百姓如此,勋贵士大夫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另一个时空,明末财政空虚,崇祯皇帝向大臣们征集军费,连他的岳父国丈爷都哭穷不配合。最后明朝亡了,闯王进京把国丈爷家抄了,抄出满满当当的银子,比国库都多!国丈爷钱被抢了,终于悲愤自杀了。 姜丰心中百感交集,天下之人,目光短浅的多,高瞻远瞩的有几人?偏偏,他现在也要利用愚民的自私自利之心。 “走吧,我们去用饭。下午再见原住民代表!”姜丰站起身,目光坚毅地说。 杨安心中一笑,姜丰口口声声说他们是乱臣贼子,却还是上了他们的贼船,这不已经进入了首领的状态了! 第591章 百年大计 姜丰和杨安就在城主府用餐,这里的厨子也是我朝移民,做的闽省口味的菜很对他们的胃口。 别看在后世,吃西餐好像很高大上。但要姜丰来说,那些烤面包、烤肉的,若是战时还罢了,若是日日让他吃,他还是吃不惯。宁愿来份白米饭加小炒肉! 自从姜丰入住城主府后,他的亲兵接管了防卫,厨娘仆从等人就没有换。而范致远果然没有回来住,据说他最近住在一个黑人情人那里。对范致远的包容性审美,姜丰也是服气的。 午饭过后,杨安先回军营处理事务,姜丰便回房午休。 刚吃过饭,他先在屋后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护卫们不远不近的跟着。 花园里姹紫嫣红的藤月季攀在墙上,开得很是绚丽,蝴蝶和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 姜丰驻足看了一会儿,心思却飘远了…… 这一回来北美,看似他上了陈璋和范致远的当,轻易地上了他们的“贼船”,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顺水推舟呢? 早在十几年前,他到大湾去做知府,就和皇帝有个约定,十年后开拓北美、让我朝成为当世第一强国。 十年后,这个约定已经实现了。 他本来应该按原计划到北美来任总督——成为我朝驻北美的第一任总督。 但是,朝廷出于种种考量和顾虑,并不打算在北美设总督,而是只设总兵,派驻军队来挖金矿。这其中最主要的顾虑,就是北美太遥远,一旦设总督统管文武大权,时间长了朝廷难以掌控,会发展成一个独立的国家。 这个顾虑并不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原本英属北美殖民地,不就要脱离母国独立建国吗? 这就是“鞭长莫及”!朝廷不是不信任姜丰才不让他来做北美总督,而是任何人做了北美总督,都难保初心! 但是,不设总督,只把北美当成一个大矿山,我朝更不能掌控好这个地方! 就像这一次,西洋人说来就来了,陈璋孤军难挡,一路向西溃逃,要不是东海水师及时来援,陈璋真的会战死,这片广袤富饶的大陆又会重新落入西方人手里! 这是姜丰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这其中便产生了一个矛盾,是设立总督,用心经营北美、将来可能独立还是随时可以放弃这个地方、拱手让给西洋人? 不管朝廷怎么选,对姜丰来说他必然会选择前者! 所以,他明明从施伦的话中隐约知道北美这里有猫腻,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可以名正言顺主政北美的机会! 如果说他是一头猛虎,那朝廷这就是放虎归山了! 这个道理,一直顾虑重重的皇帝不明白吗?皇帝明白,但他还是让姜丰来了,因为说到底,皇帝也舍不得将北美大陆拱手让给西洋人,皇帝其实也接受了其中的风险。 现在,姜丰是北美事实上的总督了,奉朝廷的旨意“安抚北美”,这本是名正言顺的事,实在算不上造反。 但是姜丰要的并不仅仅是“安抚北美”,而是要把这里建设成一个强大的殖民地国,让西方国家不能再轻易觊觎! 正所谓名正才言顺,想要打造一个强国,建国自然是第一步。 因此,他才顺水推舟地同意陈璋和范致远的建国意见,他会出一份建国方略,方略便是指导性的发展方针,有了方略,才能更好地建设这个国家。 但有一点不容改变的,就是这个新建的国家必须是我朝的“殖民地国”,仍然承认皇室的最高统治地位。 这是姜丰的底线,正如他自己说的,祖国才是根本。而且……姜丰心中一叹,他和皇帝还是有君臣之义的。 这个国家和祖国的关系,将比缅甸、暹罗等更密切,因为缅甸、暹罗是有国王的,北美没有、也不许有! 真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另一个时空里,早期的澳洲或枫叶国与英吉利国的关系——殖民地国和祖国的关系。而澳洲和枫叶国也一直承认英王室的最高统治地位,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都是攻守同盟。 也许再过一两百年,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新建的国家会彻底脱离祖国,但是那个时候,说不定皇室都不复存在了,那是他管不着的。 现在,他要做的便是尽快将北美建设起来,成为我朝最大的海外殖民地国家,从而让北美成为我朝对外开拓的前锋驻点。 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因为无论是去西洋还是南美甚至苏伊士运河和波斯湾,都是北美更近啊! 这些地方可比天竺难打得多,而我朝也经不起同时向四方开战。 “大人,太阳大了。”一个护卫轻声提醒。 姜丰回过神来,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在太阳底下站了好一会儿。于是笑着点了点头,走回了房里。 房间里阴阴凉凉的,隔绝了外面的暑气,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墙面、地上一片斑驳的五色华光。 大约是想的事情太多,他竟睡不着了,便命侍女送茶进来。 “要我朝的清茶,不要可可茶,也不要西洋人那些加糖加奶的。”姜丰特意吩咐。 侍女躬身应是,不一会儿果真送了一壶清茶进来。 姜丰这些年养尊处优,也能分辨茶的好坏了,这茶却是品质不错的红茶,大约是锡兰产的。北美和南洋、西洋各国都有贸易,有这样的茶不奇怪。 喝着茶,他又精神了一些,自己拿清水洗了把脸,便坐到窗前、推开窗户纳凉。 对于“北美总督”怎么做,这个殖民地国家怎么建设,他心里有一本清晰的蓝图,这是谁也不能影响和动摇的。 看起来是陈璋和范致远“利用”了他,其实又何尝不是他“利用”了这些人呢?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是如何处理北美和朝廷的关系!他其实并不想和皇帝、和朝廷翻脸为敌啊! 姜丰又抿了一口茶,目光凝了凝,其实处理得好了,北美也将成为他的政绩,成为他入主内阁的阶梯。 我朝这些年的对外开拓,在对海外势力范围的处理上有几种模式。 一是扶桑和吕宋,直接将原本的国家灭了,成为自己的领土;还有一种是暹罗和缅甸,仍然保留王室,但王室都是亲近我朝的;另外还有爪哇这种,由我朝移民建起来的国家…… 也就是说,朝廷是允许殖民地建国的! 这是姜丰敢在北美建国的根本原因! 但如今朝廷只是让他来安抚民心,并未派他来做总督,更没有允许他们建国……他们做的事就属于大逆不道。 为今之计,只有瞒天过海,先将消息隐瞒下来,埋头发展、暗戳戳地猥琐发育…… 建国什么的也不必大张旗鼓,等强大起来后,成为了既成现实,到时候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了。 那么到时候的局面,就是北美和爪哇一样,成为独立的海外殖民地国家。 这似乎不符合朝廷的期望,但却在姜丰的计划之内。 世界这么大,不可能全都成为我朝的“领土、直辖省”,从一开始开拓南洋,姜丰就允许暹罗保留王室、允许爪哇建国。 这也是皇帝允许的。 南洋尚且不可能全部成为直辖省,又何况远在天边的其他地区? 但只要是由我朝之人统治、由我朝百姓占领这块广袤富饶的大陆,是否独立、是否是直辖省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另一个时空的日不落帝国,曾经太阳照到的地方就有它的殖民地,但最终这些殖民地国还不是一一独立了? 这是大势所趋,不是谁能控制和阻止的。 但即使独立了,这些国家也仍受祖国的影响,英吉利语成为了世界第一的语言。 在最初的最初,姜丰就曾对皇帝说过,他要做的,是为华夏民族赢得更大的生存空间!让华夏文明遍布世界!让后世子孙不用以穿西服、说洋话为荣! 他要让华夏文明的火光照亮全球,要让全世界都说华夏语! 目光要长远一点,心胸也要广阔一点。这种目光和心胸,姜丰相信皇帝有! 第592章 原住民臣服 在屋内歇了一会儿,姜丰就重新回到前面。下午还要接见原住民的代表。 这一次来的是原住民中势力的酋长查克和他的女儿、女婿。 原本这个查克部落只是幸存的原住民小部落,之所以会在几年中发展成势力最大的,是他们和华国的关系最好。 当初在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对钱勇有救命之恩,酋长的女儿蒂瓦与姜媛结义姐妹、又嫁给了驻军统领阿树。 范致远制定了“以夷制夷”的策略,要把残存在各个角落的原住民调动出来,便把查克部落作为中间人和代言人。 有了这一个“华美友好”的例子,其他原住民部落才陆续从大山里出来,为北美补充了不少人口,成为了北美发展的重要力量。 姜丰一直觉得,北美原住民才是这片大陆最早的主人,不应该像西洋人一样以屠杀的方式对待他们,这样太不人道了。 西洋人一直口口声声宣传的人道,其实是对自己的人道,对外族的霸道! 而我泱泱大国,行事作风可不能和西洋海盗一样! 查克几人还没走进来,姜丰已经迎了出去,热情地笑道:“你们可来了!我尊贵的客人、亲密的朋友!” 查克酋长还不会听汉语,但也从姜丰的笑容和语气中感受到善意,连忙躬身行礼。 蒂瓦和阿树是会讲汉语的,阿树先行了一个军礼,跪地抱拳道:“末将阿树见过姜总督!” 蒂瓦也拉着裙摆行了一礼。 姜丰让他们起身,笑道:“何必多礼,入内坐吧。”,乃伸手请他们入大厅内。 这座城主府,酋长几人都是来过的,因此也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倒是蒂瓦对姜丰很好奇,悄悄瞟了好多眼。 阿树捏了捏蒂瓦的手,示意蒂瓦不可无礼。蒂瓦连忙垂下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淑女的样子。 他们这些小动作,姜丰都看在眼里,也不以为然。 坐好之后,侍女又奉上茶来,这回是热可可,据说原住民比较喜欢喝这种原产于美洲的饮料。 姜丰先对查克酋长道:“我听说此次战争,多亏了你们协助我国侨民转移、收留他们,我代侨民表示诚挚的感激。” 查克酋长听了女儿的翻译之后,连忙说:“我们两族是好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华国人帮助我们逃离了西洋人的屠杀,这份大恩已经是我们怎么还也还不清的了。” 阿树也会听原住民的语言了,便翻译过来。 姜丰侧耳听完,大笑道:“酋长是明理的人,从前西洋人说美洲原住民都是蒙昧不开化、没有文明的野人,可见是污蔑了!” 查克酋长听了之后,脸上闪过一丝愤慨之色:“我们的父辈收留了最初到美洲的西洋人,教他们怎么在这片大陆上获取食物,没想到他们说着‘感恩’,最后却要屠杀我们!谁是文明人,谁才是野蛮人?” 西方开发美洲的历史,就是一部美洲原住民的血泪史! 姜丰叹息着,和查克酋长一起同仇敌忾地贬斥西洋人,说着说着,气氛就更融洽了。查克酋长觉得,这个来自华国的高官能够理解、尊重他们,果然是他们的好朋友! 蒂瓦做了好半晌翻译,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杯热可可之后,见姜丰和她父亲都停了下来、相视而笑了,她才插话:“姜总督,您是姜媛的父亲吗?我很想念姜媛,她什么时候再来北美呢?” 说着,脸还红了红……姜媛帅气的美女救英雄一幕征服了她的心,要不是姜媛是女的,她说什么也要主动追求。 阿树一脸无奈,难道他还能吃姜大小姐的醋吗? 姜丰早从姜媛口中得知她救钱勇的经过,她和这位蒂瓦姑娘还交换了信物、结义姐妹。 乃温和地笑道:“我是姜媛的父亲,她现在一个叫安南的地方,年初刚生了孩子。等她的孩子大一点、有时间了,她就会到北美来。” 蒂瓦眼睛一亮,说道:“那就太好了!我又找到了一根最华丽的羽毛,等她来了就送给她!噢,她也做母亲了?我也有了一个男孩儿。” 姜丰含笑听着蒂瓦掩藏不住喜悦的清脆笑语,这是姜媛为稳定北美结下的友谊。 等蒂瓦说完,姜丰又对阿树道:“你的父母在大湾也很想念你们,迟些把他们接过来吧。驻扎在北美的士兵家属,愿意来的都接过来。” 正好大量填充人口……姜丰心道。 阿树高兴地谢过。 他们这些远驻海外的士兵,最惦念的就是故乡的亲人。把亲人接过来?这是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概因军队远征,把家人留在故土是惯例,也作为一种牵制。 现在,姜总督却承诺把他们的家人送过来,这是恩典! 虽然大湾繁华,但北美也不是不毛之地了,只要一家团圆,在哪里不是生活呢?那么多移民还万里迢迢的迁徙过来了,他们家人的待遇总比这些移民要好。 气氛融洽之下,姜丰还自然而然地问原住民如今的生活状况。 查克酋长感慨地说道:“以前我们受西洋人迫害,残存的部落都躲到大山和沿海沼泽,现在我们可以走出来、站在太阳底下了。城主允许我们在城里开店铺贸易,也给各个部落分配了中部平原的土地,我们和华国移民做邻居,种植各种农作物,又重新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美洲原住民是很勤劳的,他们擅长种植玉米、蚕豆、南瓜、可可、红薯、辣椒、烟草、棉花……等作物,其中好些物种也被西洋人带到了世界各地,对全世界的农业都产生了影响。 比如玉米和红薯这两种高产的作物,在我朝称为“番麦”、“番薯”,姜丰刚到这个时空的时候也吃过不少。 “只要有我朝在美洲,你们就永远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再也不会被屠杀、被奴役!”姜丰朗声说道。 查克酋长猛地站起,热泪盈眶地对姜丰行了一礼,大声道:“我们深怀感恩之心接受华国的统治、世世代代与华国人和睦相处!” 同是入侵者,西洋人带着他们毁灭,华国人带给他们重生!这其中强烈的对比,让他们对华国既感恩又畏惧,最终化成臣服。 蒂瓦和阿树也一起站起给姜丰行礼,表达内心的谢意。 姜丰张开双臂朗声笑道:“我们世世代代做朋友、和睦相处,共同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 查克酋长更加激动了…… 原住民本来也是有国家的,但是被西洋人灭了。现在他们可以重新建国了吗? 即使是和华国人共同建国,他们也是乐意的,有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就再也不怕西洋人的侵略了! 第593章 立国方略 一天之内见过了侨民代表和原住民代表,姜丰倒不想见黑人奴隶代表了。 因为……从侨民和原住民口中,姜丰得知农场主都在使用黑人奴隶。这些黑人奴隶有的是从前西洋人遗留下来的,有的是近年来才从海外买来的。 西方有很多人从事黑人奴隶贸易,卖到南北美洲。早前没有打仗的时候,他们也和北美进行贸易。 反正都是挣钱,卖给谁不是卖呢?何况北美对黑人奴隶的需求量大,是大主顾呢。 也就是说,尽管华人和原住民都在北美当家做主,但黑人的地位却一直没有提高,从西洋统治时期到现在,都是奴隶。 姜丰认真想了很久,现在的确需要大量奴隶耕种,并没有到全面放奴的时机。如果现在解放了这些黑人奴隶,他们不会主动耕种,那便会成为无所事事的流民,生活得更惨。 那么,就让这些黑人奴隶在北美发挥他们的历史作用吧! 将来或有一日,科技进步、经济发达,不需要那么多的奴隶了,自然也就到了解放黑奴的时候。 得知姜丰不见黑人奴隶,范致远终于松了一口气……姜大人在大湾可是力主放奴的,要是在北美也放奴,那些黑人到处游荡,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又过了几日,姜丰才在会议厅正式会见陈璋、徐恭、范致远和杨安。 几人从城主府外走来,内心都是一阵激动,他们有种预感,今天这场会见会成为北美历史上开创时代的一幕! 这是一张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姜丰在主座坐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陈璋在姜丰的左手边坐下,杨安坐在右侧。徐恭和范致远分别坐在两人下首。 “客套的话我也不多说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制定《建国方略》,磨刀不误砍柴工,咱们把建国方略制定好了,便有了前进的方向,以后才能少走弯路。”姜丰语重心长地说着,把装订好的《建国方略》传给他们看。 陈璋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接过了这份方略,心中既像落下了一块大石,又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是真心觉得做一个护卫就好了。但征虾夷、扶桑,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再到打北美,一步步地走来,他的野心也在膨胀。 竟不愿意再回到牢笼中做别人手中的走狗了! 这份《建国方略》的第一部分便是大纲。 大纲中,姜丰首先确定了国号。 鉴于美洲历史,原住民来源于我朝,与华夏民族同根同源,便定国号为“夏”,定都新约。 有了华国和夏国广袤的领土和丰富的资源,即使时代变迁,也不用担心来日人口膨胀而不够生存空间。 接着《方略》明确写出了国家的政体,即要建立的是一个尊华国为宗主国、华国皇室为最高统治者;以华人、原住民及其他少数族裔组成了联合国家。 大夏国最高领袖是“总督”,新总督由上一任总督提名,内阁决议选出、并上报给华国皇室,由华国皇室册封。 ……陈璋看到这里,心中暗叹,姜丰到底还是以祖国为本,给了萧家皇室足够的尊重。 其实这也不是姜丰的首创。像暹罗、缅甸、马来等藩属国,新任国主都要上奏折给朝廷,由朝廷下旨册封才算名正言顺。 暹罗上一任伪王冒充郑氏后人登基,因当时西洋人占据了南洋,切断了暹罗与我朝的联系,这伪王便没有经过我朝的册封。 当初姜丰征暹罗的时候,檄文上就有这一条,斥责暹罗伪王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方略》明确夏国总督也要经过华国册封,那就是使夏国以藩属国自居,低华国一等了! 不过……陈璋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总督不是由朝廷指派,而是由上任总督提名、内阁决议,这便是政治上的独立自主权,象征着夏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再往下,便是建设国家的程序、制定法律、全国行政区域划分、官员任免的方式、土地确权方法、税收比例等等…… 这一条条、一项项,都只有大纲,还没有细则,但若按照这些来施行,这个国家便有了雏形了。 陈璋凝神细看,其他人紧紧看着他的神色,都想知道《方略》中到底写了什么…… 好半日,陈璋才把《方略》看完,又传递给徐恭。 徐恭忐忑地接过……他是在场中最迫不得已误上贼船的,比姜丰还冤! 他最怕的,就是姜丰等人明目张胆地独立、与朝廷对立,那他就成为徐家的罪人了。 幸好,在第一条,姜丰就明确了这新建的“大夏”是华国的殖民地藩属国。徐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藩属国好啊!藩属国的存在对我朝来说历史悠久,朝廷并不是不能接受的! 而这第一任“总督”,又恰恰是朝廷派来北美的,所以他们是奉旨造反?呃……奉旨建国? 看完了前面的总纲,对后面的各项纲要,徐恭就不是那么关心了。他是武将,对律法、土地、税务这些不甚了了…… 徐恭看完之后,将《方略》递给了杨安。 杨安接过之后并没有看就传给了范致远,他淡淡地说道:“末将是个粗人,识字不多,懂的道理也不多。姜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没有意见。” 范致远一怔,心中暗骂,你个马屁精!同样是姜丰的私人心腹,杨安把话说得那么漂亮,不是显得他不够忠诚了吗? 这海盗头子真不要脸! 唉,虽然也想表现自己忠诚,但范致远还是抵抗不住对《方略》的好奇,默默地打开看了起来。 陈璋和徐恭微微一笑,杨安看似粗莽,但能从招安的败将走到今天,可不是没有心机之人。只不过他更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紧抱姜丰的大腿罢了。 范致远同样看了最前面的总纲,和其他人不同,他对此政体不是很在意……姜丰即使明目张胆的和华国分庭抗礼,他也没有损失……把范家满门抄斩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姜丰执意退步,要以藩属国自居,他也不是很失望……在他看来,所谓宗主国也就是个名分吧。这些都是虚的,握在手中的权利才是实在的! 因他在北美施政多年,他反而对后面的各项建国纲要很关注。 这才是关系到“大夏国”长远发展的重中之重。 姜丰一直看着众人的反应,到了范致远这里,姜丰知道,这个人是个实干之才,可以和他一起完善细则。 但建立一个国家的细则,光靠他们还不行……得再“招纳”些人才过来…… 第594章 疆域划分 众人都看完了《建国方略》,姜丰端坐问道:“首先关于国号和定都,你们有没有意见和建议?” 几人互视了一眼,范致远笑道:“定都新约正合适,这里有港口,靠近欧罗巴洲,以后可加强和西洋各国的贸易往来。且这座城是现成的,建设起来更容易。” 总督府都建在这里了,哪还有什么意见? “只是这国号……姜姓起源于神农氏,炎帝生于姜水,裔孙姜子牙周初封于齐,我以为国号可以叫‘齐’。” 他的话音一落,姜丰淡淡地道:“杨安,毙了他。” 杨安瞬间掏出枪指着范致远。 范致远连忙道:“我就说说!提建议嘛!” 姜丰冷哼:“你这厮想把我架在火上烤!” 范致远连连告饶,姜丰使了个眼色,杨安才把枪收了起来。 “还有别的意见吗?”姜丰问。 众人一起摇头,特别是范致远,头都摇成了羊癫疯。 姜丰无奈道:“你们知道的,我无心张扬建国之事,就连这总督都不打算终身任职,又何必在国号上招摇?这个主意实在太蠢。” 范致远讪讪道:“下官知错了。”他就是想最后试探试探姜大人,没想到踢到铁板上了。 姜丰略过这个事情,接着说:“既然没意见了,那我们就来说说疆域划分的事。” 政体制定了,就要划分行政区域了。因为新建的大夏国疆域太大,不细分行政区域,政令难以由上至下地通达和施行。 会议桌侧边就有一个木架子,上面盖着一块布。 姜丰走过去一扯,布滑落到一旁,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副北美大陆的地图。 “五大湖一线以北给了西洋各国,暂且不去管它。我们大夏的疆域,就是西临太平洋,与华国、罗刹国鲜卑利亚隔洋相望;东临大西洋,与欧罗巴各国遥遥相对;南到巴拿马运河,那里有我朝的驻军。” “我们看一下大夏的地形,东部从北往南有一条山脉,洋人称其为‘阿巴拉契亚山脉’,山脉以东与大西洋之间有沿岸低地,这里也是西洋人最早开发的地区,如今的几个大城:新约、波斯顿、费城等都在这里,也是我们目前拥有的最大的资本、以后重点发展的区域。” 众人都点头,他们在北美的主要活动区域,正是东部沿海一带。和西洋人来来回回打了几场仗,也都在这里。 姜丰接着说道:“西部是高山和高原、被高山割裂的峡谷,这是一片大荒漠,原本的西洋人都不愿意去。” 范致远举了举手接道:“正是如此,原住民为了逃避屠杀,幸存者中不少人就逃到了西部的山脉里,还有最早从我朝流放来的马贼也在那里。” “故而,这一片不太适合农业和工业发展,可以暂缓开发。但是西部有金矿,有一个因金矿而建的金山城。”姜丰语气沉了沉道,“金山城是大夏对华交流的窗口,控制住金山城的消息渠道,就可以暂且瞒下我们在这里的所作所为。正好有西部荒原做阻挡,这便是天然的屏障。” 陈璋等人都露出了笑容。 可不是嘛……从华国到北美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若是从西部金山城登岸,便要穿越西部的高山和荒漠、再穿过中部平原才到繁华的东部。 若是坐船直接到东部,就要穿越巴拿马运河,那就是杨安麾下驻守,想隔绝消息是可以做到的。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国之间要贸易往来,就不可能永远瞒住消息。”姜丰提醒道。 “然后就是广袤富饶的中部平原了,这里最适合发展农业。”姜丰指着地图道,“北美真是得天独厚的地方,东部有优良的天然港口、中部有大片的平原,西部有大金矿……我们今后的发展方向,就是东部沿海低地发展工业和海贸,中部发展农业,西部除了采矿外先不开发。” 这是一个大的发展方向…… 杨安看着地图,疑惑地说:“往南到巴拿马一带如何处理?这里本来是佛郎机和葡国的地盘,现在也还有移民在那里。” 那里是后世的墨西哥等国…… 姜丰笑道:“他们既先到一步,就随他们。只要他们不试图染指巴拿马运河就不管他们。再往南的南美洲,也是这两个国家的殖民地。我的意思是,可以与他们进行贸易往来。另外这一带还幸存有较多的原住民,倒是可以想办法把原住民迁徙过来。” 范致远答道:“此事不难。大夏这里的原住民生活得好了就是最好的例子,到时候让查克酋长等跟着船一起下南美贸易、做宣传,把那里的原住民也吸引过来。” 说到底,这是为了人口。 姜丰便道:“虽然我们说美洲原住民和华夏民族同根同源……但此事嘛,大家都懂的,就是个‘莫须有’的事情。招揽原住民是为了人口,但归根结底这个国家还是得我朝移民占多数。必须是我族同化他族,可不能让他族同化我族。” 众人一齐点头,姜丰接着道:“划分了地理区域,便是划分行政区域了。陈总兵、范城主,你们来北美时日最久,你们觉得该怎么划分呢?” 陈璋看着地形图,凝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就按地理划分吧,西部高原为一个省,中部平原为一个省、东部沿海低地为一个省。” 范致远摇头道:“不妥……只分三个省,这辖区太大了,任何人做这一省巡抚也管不过来。依下官看,不若西部高原由北至南分成三块,中部平原按河流分布分成六份,西部沿海分成两块,另外东南方有一个半岛,也可独立成一个省。” 姜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理,你回去拿个详细的方案出来,将各省的行政区域标示清楚,尽量按山脉和河流、湖泊的自然界限划分。” 范致远接下了任务,华国的行政区域,也多是依大山大河而分界。 姜丰接着说:“如此,全国就分为了12个省,再加上都城直辖,便需要13个巡抚,这些人选你可有了?” 范致远苦着脸说:“下官厚颜,自己算一个,其他人选……一个也没有。” 这一省巡抚,在华国那就是封疆大吏,必须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在地方任职多年,有丰富的施政经验,还要与朝中关系密切。 要是在华国,范致远做梦都不敢想巡抚一职…… 他自己都不敢想,那些新移民中又哪有这样的人才? 姜丰道:“那么,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官员的选拔和任免方式了!” 第595章 官员选拔 华国的官员选拔制度,从汉武帝起到隋文帝,采用的是察举制,诸侯或刺史,每年在各自管辖的区域向朝廷推荐两人到京师任职,“郡国举孝,廉各一人”。 而诸侯是分封的,刺史等高官则几乎是世袭。比如汉末,袁家便是“四世三公”。 察举制最大的缺点便是阶级固化,平民百姓几乎没有上升的渠道。 后来,隋文帝创立科举制,给了寒门子弟一个改变自身阶层的机会,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种科举制度发展了数百年,到本朝已经很完善了。有完整的一级级考试流程,有指定的考试范围。 姜丰本身就是科举制度的受益者,从农家子到封疆大吏,是科举制度给了他机会。 现在这个全新的大夏,是照搬华国的科举制度吗? 姜丰说道:“科举制度是有其公正性和优越性的,不然也不可能延续数百年。我也不能自己进了门便把门锁了,寒门学子的上升渠道,是一定要有的。” 众人都点点头,虽然他们都不是科举出仕的,但也都习惯了这种制度的存在,并且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但是,考试范围我们要改一改。熟读四书五经的才子固然好,但实干能力也很重要。再说,如今的大夏,只怕识字的人都不多,若是依照科举考试的范围选拔人才,那恐怕连条小鱼都捞不着。” 姜丰笑道:“初到大湾的时候,我到闽省发布《招贤令》,招来了第一批贤才,然后我们便组织了一场选拔考试,以税务、律法为重点考察内容。倒真给我钓到了一条大鱼,郑达便是这么选出来了。” 很久以前,姜丰就把北美惦记上了,大湾是他的基点和实验对象。如今看来,这个实验是成功的。 在座中,徐恭是最早到大湾的,参与了大湾最初的建设。此时也有些怀念地说道:“大湾原来近乎荒岛,是我们从无到有一一建设起来的,其实也没有花很长时间。” “所以,只要选对了方法就可以少了弯路。”姜丰笑道,“如今大夏既然也找不到能中进士的人才,咱们这科举就先缺斤少两吧,第一场考试,就从民政、经济、律法、地理等方面考察。” 范致远问道:“这律法还是按照华国的律法?” “不错。大夏将是一个以华国移民为主的国家,未来很长的时期内,也将以华人为统治阶层,自然按照华国律法。”姜丰正色道,“前朝陈皇帝制定的《大陈律》公平详细,新朝依旧沿用,大夏也沿用这套律法吧!” 陈仲光是穿越人士,有超前的眼光,这《大陈律》在结合民情风俗的情况下,已经尽可能结合后世的人权了。 姜丰想,即使是他来制定律法,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不过细节处还是可以优化的,比如独女户的继承权。 “吃绝户”这种事,是他一到这个时空就接触到了,也算是他的一桩心病了。从前他想,若有一日主政内阁,便可以提出变法,现在这新建的大夏,倒可以率先实施。 姜丰便把这个要求提了出来,范致远记下了。其他更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相对来说给女子继承权,还真不算什么事。 倒是杨安和徐恭对视了一眼,姜媛的能耐他们是知道的。姜丰的两个儿子那是拍马也比不上这个长姐,若是给女子继承权…… 律法的事就这么定下了,完整的《大陈律》,范致远那里就有现成的。 “但是大夏地理,恐怕没有多少人知晓啊!”范致远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姜丰道:“我们贴出选拔官员的公告,有愿意参考的就先报名。凡是报名的都给他们培训,这培训的内容就是大夏地理和律法。对了,新约城可有印刷局?” 范致远答道:“原本是有的,但是战争中被毁了。” “那便重新把印刷局建起来,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各级学府也要尽快建起来。”姜丰揉了揉额头道,“所缺的机器,派人到西洋去买!” 活字印刷术虽是我国发明的,但如今西洋的印刷业也很发达了,都能印带图画的报纸了! 想了想,姜丰又道:“我们将来仍然用科举制作为官员的选拔制度,从中央往地方派遣,然后通过层层考核一步步往上升。但是在地方基层,如村庄乡镇,我想用由下至上的选举方式。这些选举产生的基层官员,也可以通过考核往上升迁。科举和选举,两者互相补充。” 选举制?这可是新鲜事物。 “大人请讲!”众人齐道。 “在我朝,里正村老其实就是最基层的管理者,只是不属朝廷官吏的编制。这些人本就是由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担任,相当于就是选举出来的。”姜丰说道,“只不过大夏是新移民国家,各族混居,这个选举就比我朝的更复杂,需要由官方进行引导和监督。我希望是选拔有名望的人,能够进行基层的治理。” 这么说众人就明白了。 其实在华国,百姓有纠纷是很少去官府打官司的,多是通过族长、村老、里正就解决了,这便是基层的自治。 这官员选拔的制度就说了半天,且连同之前说的疆域划分,多数都压在范致远身上。 范致远从未担过如此重任,兴奋之余又忐忑道:“这么多事,下官也不知忙不忙得过来。下官虽有些助手,也不过是稍微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的而已。” “你早点把人才选拔出来,不就有帮手了?”姜丰瞟了他一眼,“整个国家那么大,光靠我们几个人是不行的。大夏朝廷,也要仿造华国朝廷设立内阁和六部、大理寺、鸿胪寺等衙门,全都是虚位以待呢,只看各人的本事了!” “嗯,兵部尚书是现成的,就是陈总兵了。”姜丰笑道。 陈璋笑道:“我就不谦虚了。” 徐恭和杨安看了他一眼,还真是不谦虚!论带兵打仗,他们哪个不比陈璋有经验? 不过兵部尚书可不是负责带兵打仗的,而是负责全国军事布局、军备军械调派……陈璋本是北美总兵,熟悉本地情况,这些事的确是他最有经验……罢了,他们就不争这“兵部尚书”了。 特别是徐恭,姜丰真要他做这新朝廷的大官,他还不敢呢……这不是上了名录的反贼吗?就算来日朝廷捏着鼻子认了北美独立,这第一批上名录的反贼,也够刺眼和膈应的。 陈璋和范致远孤家寡人不在乎,他背后可是有庞大的家族。 “那么吏部尚书兼都城巡抚便是范致远了。”姜丰又道。 范致远大笑道:“下官领命!姜大人,您可还记得第一次派我来北美时的承诺?那时您便说会给我大官做!哈哈,如今您是兑现承诺了!” 这可不是他们逼姜丰上贼船,明明是姜丰自己造的船! 第596章 公布方略 这场在夏国历史上被称为“建国会议”的长会终于结束了。 除了中午小歇了一会儿、简单地用饭之外,一整天竟没有休息。跟姜丰共事过的人都习惯了他的这个作风,有什么事喜欢一次性讲清楚。 用姜丰的话来说就是,做什么事都得一鼓作气,否则再而衰、三而竭。 这场会议,通过了姜丰制定的《建国方略》,确定了国号和国都、国家政体、官吏选拔制度、国家律法……大体上进行了疆域划分。 陈璋和范致远心中大定。他们是最坚定的“独立派”,也最想看到他们手中的这个国家会发展成怎么样。 有了这一份《方略》,就有了指导性的建设方针,未来可期。 陈璋心道,幸好用装重伤这个方法让“姜总督”提前来了北美,论地方建设,还是他有经验啊! 大纲确定了,剩下的细则就可以在施政的过程中逐步完善了。 今天的会议已经超过了预期的效果。 姜丰一边收拾着文件,一边扭了扭脖子,对众人说:“今日大家都辛苦了,各项细则也交给你们去制定。特别是老范,你身上的担子有点重啊!” 范致远小眼睛闪烁着亮光,笑道:“下官甘之如饴!不怕大人笑话,我这个人就是劳碌命,真要我闲下来,还浑身不自在。” “很好!有这种工作精神,何愁大夏发展不起来!”姜丰勉励道。 杨安低头微微一笑……范致远从前是姜丰的私人幕僚,后来又常驻北美,就没再担任过姜丰的下官。 真要在姜丰手下任过事,像大湾的那些官员,就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唐昕、郑达他们私底下都说姜大人是“姜扒皮”!年假?没有的!休沐日?随时可以喊来工作的…… 但是他不会提醒,就让范致远保持天真好了。 陈璋一边起身一边笑道:“大人来了好些日子了,还没办接风宴呢,不如就后日?” 之前姜丰一直在忙《建国方略》,且有心晾一晾这几个“反贼”,都没有正式会见他们,更别说办宴席了。 “好。顺便把城中侨民、商人、原住民代表都邀请了,公开发布这份《建国方略》。”姜丰道。 虽然不能登上高楼、大张旗鼓地发表“开国宣言”之类,但建国是大事,也不能藏着掖着,此事得让已经在北美的各族人民知道。 陈璋顿了顿,笑道:“末将知道了。” 要邀请这些人,就得做好有人反对建国的准备…… 透过大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太阳遥遥地落下,天地间只剩最后一丝橘黄色的光。 陈璋等人一齐离开,姜丰独自留在城主府里。 因中午只匆忙吃了一点东西,到了此时已经饿了。 姜丰到了餐厅里,仆人立刻呈上晚餐来。 这晚餐倒很有些美洲的特色,主食是土豆泥和豆子,配菜有炸香蕉和鸡蛋,肉食是烤鱼。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碟子里还装着红艳艳的大樱桃。 前些天,厨子都是给姜丰做闽省特色的食物,更不敢让姜丰吃土豆、豆子这些杂粮做主食。 但姜丰说了“入乡随俗”,今日便做了这一桌。 姜丰本来就饿了,面对这一桌荤素搭配的晚餐,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土豆泥的时候,他猛然想到,番薯、番麦传入我国已有数十年,东南沿海一带已经广泛种植了。而土豆耐寒、不挑地、产量高,全国都可以种植,甚至可以作为西北一些地区的主粮。 这种优良的主食作物,应该尽快引进国内! 如今这个时代正是“小冰河时期”,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各地自然灾害不断。 姜丰是做地方官的人,深知各地的灾害情况。 受自然灾害影响,粮食大量减产,老百姓没有吃的就会产生动乱……从先帝时起,各处民乱和藩王作乱不断。 倒是近些年来,由于海外开拓的巨大利益,朝廷有钱了,给各地的赈灾力度也加大了,民间已经安稳了好多年。 但能够多一种高产的作物,让百姓不用饿肚子,就更好了。 ………… 过了两日,姜丰出席了陈璋办的接风宴。 陈璋这个人很有意思,这场接风宴是在城郊的军营办的。 受邀而来的各方代表手持请帖到了军营,便看到荷枪实弹的守卫,心中都不由得有些忐忑。 这阵势,有点像传说中的鸿门宴啊! 倒是原住民的代表镇定,他们已从姜丰口中得知了要建国的消息,对这一场宴会有了猜测。 好在军营里倒很有办宴会的模样,空旷的地方露天摆放着一张张桌子,上面还铺着淡雅的桌布,一套套精致的餐具已经摆放好了。 相熟的人各自打了招呼,便在士兵的指引下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主位那一桌还空着,姜总督等人还未到。 又过了一会儿,军营门口擂起鼓声、吹起号角声,众宾客连忙朝外看去。 只见几人骑马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姜丰,他穿着从一品的总督官服,正红色的官服、绣着仙鹤,配上姜丰威严的气势,令人不由得低下头、不敢直视。 而后是范致远,也穿着文官的官服。他今日这一身,却不是往日穿的正四品“海外城主”官服,而是正二品的官服。 对华国官制有了解的侨民和侨商心中诧异,难道范城主升官了?正二品,这是一省巡抚或是六部尚书了! 哎呀呀~想不到朝廷对遥远的北美也如此重视。 陈璋等人都是一身戎装。 随着几人走近,众宾客纷纷站起,以平民的身份行了跪拜之礼,只有几位原住民的酋长行躬身之礼。 “诸位请起,不必多礼。”姜丰和煦地笑着,抬了抬手,便和陈璋等人依次在主座席位上入座。 宾客们等他们全都入座了,又再次谢过,才安静地坐下。 原住民代表们有样学样,心想华国被称为“礼仪之邦”,果然是做什么事都有礼仪。 会客有会客的礼仪、吃饭有吃饭的礼仪……他们要想融入进华夏民族,那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这些原住民对华国是感激、畏惧又崇拜的,他们之中不少人已经会说汉语了,并以此为荣! “开席之前,我想宣读一份公告。”姜丰温和地笑道,“这份公告,名为《建国方略》。” 来了!听懂了的原住民脸上都是激动的神色。 而侨民的脸上,则是震惊、若有所思交杂,甚至有人脸上出现了愤怒。 范致远站起身,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份文书,朗声念了起来……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也不是那么好听……但此时,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声音好不好听,注意力都在内容上面。 等到范致远的声音停止,全场一片静默。 “现在你们告诉我,谁赞成谁反对?”姜丰淡淡地说。 第597章 铿锵反对 姜丰的语气很平静,无喜无怒。可众人却像被一头猛虎凝视一般,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抖。 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无论是兴奋激动的原住民还是脸有愤怒之色的华国侨民都不敢打破这种平静。 只后背悄悄地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的冷汗。 姜丰也不急,悠然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静静地看着。 半晌,原住民那一席里终于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我们原住民支持建国!感谢天朝上国使我们摆脱西洋人的屠杀、重新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我们愿意跟随华国人的脚步,共同建设这个国家!” 这是蒂瓦。她的汉语说得还有些别扭,但语气诚挚、感人。 她语速很快地说完,接着猛地站起,大约是太紧张和激动,还带倒了椅子,“咣当”一声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她也不管椅子,利落地单膝跪在地上,高声道:“叩见总督大人!” 《建国方略》说了,大夏国的最高首领就是总督,就是眼前的姜大人!那换作是从前原住民没亡国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国王! 其他原住民也像回过神来一般,纷纷单膝跪地跟着喊:“叩见总督大人。” 有些不会说汉语的便不发声,嘴巴一张一合地滥竽充数。 有了原住民带头,还坐在原地的侨民就如坐针毡了。 终于,来自大湾、闽省、南洋一带的移民率先出来,却是双膝跪地拜道:“拜见总督大人!” 这一声“总督”和方才入座时的那一声不一样。方才拜的是华国朝廷封的“南洋总督”,这一回拜的是大夏国自立的“大夏总督”! 这可真是百转回肠,心情激荡。 姜丰摆了摆手,温声道:“诸位请起。” 随后把目光投向剩下的人,问道:“诸位是反对的了?” 这些人却是从津港迁徙过来的中原移民、还有少数正在北美的大海商。 他们的想法比一无所有投奔来的大湾、南洋移民更多更复杂;对朝廷的感情也比大湾、南洋人更深厚。 已经行了拜见礼的人一一站起,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那些一直没有出席拜见的人都低着头,连打量同伴的神色都不敢。 又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在姜丰目光下支撑不住了,鼓起勇气站起,战战兢兢地说道:“老朽是直隶人,因经商到北美来,受战事影响滞留不得归。打仗的时候,老朽让身边的家丁护卫协助范城主转移侨民,对国家对北美,可谓问心无愧!” 他说着,语气渐渐平静下来,最后抬着头看着姜丰,朗声问道:“敢问姜大人,不知这大夏建国可有朝廷的谕令?” “没有。” “敢问姜大人,这大夏总督一职,可有朝廷册封?” “尚未。” “敢问姜大人,在座各位是否反贼?” 老人越说越激动,似乎没了一开始的惶恐。只声音仍有些颤抖,不知是紧张激动还是恐惧。 其他没有说话的人一齐瞪大了眼睛,紧紧握着双拳,内心紧张又愧疚。 他们明明不同意,却不敢说话,竟然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替他们说话! 却听姜丰朗声道:“吾等不是反贼!” “何为反贼?反贼的目的是推翻朝廷或皇室的统治!吾等从未想过要推翻朝廷或皇室!”姜丰蓦然站起,居高临下地说道:“我们仍然奉华国为宗主国、奉萧家皇室为最高统治者,何反之有?” “这位老先生走南闯北经商,想必也去过南洋。那爪哇国可不正是我朝移民所立?依然以我朝藩属国自居,在本官这‘南洋总督’的管辖下。朝廷何曾说过爪哇国主张真音是反贼?” “且张真音是以国主自居,吾等建立大夏国,最高领袖为‘总督’,所选出的总督仍要报送朝廷册封。本官厚颜,在一众同僚的推选下任这大夏国的第一任总督。老先生问,我这总督可曾有朝廷册封,我说‘尚无’。现在没有,将来一定会有!” 他知道,今天一定会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华夏民族永远也不缺铁骨铮铮、悍不畏死之人。 这些人也许没读过什么圣贤书、也没受过多少朝廷的恩典,偏偏就有最重的家国情怀。 这种家国情怀,正是五千年文明的精髓凝固,是西洋人怎么也理解不了的。 姜丰敬佩这种情怀,所以并不打算就铁血手段压制他们。 在姜丰的朗声回应下,老人的身体有些颤抖,一旁的一个中年人连忙扶住他。 老人盯着姜丰问道:“既如此,姜大人准备何时上奏折给朝廷,声明大夏建国和自立总督一事?” 姜丰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杨安已经拔刀喝道:“放肆!你是何身份,敢干涉国之大事?” 杨安本是杀气凛冽的大将军,他这样一拔刀,直面他的人都感到脖子一凉。 姜丰摆了摆手,对杨安道:“把刀放下,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 杨安“噌”的一声把刀收回,脸上却是挂着冷笑,冷漠地看着那群人,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感情,仿佛看着一群死人。 就连原本仗义执言的老者都不由得退了半步,靠在了同伴的怀里。 姜丰突然一声轻笑,道:“朝廷派我来安抚北美,我自然要用尽所有方法做到最好。无论是建国还是当总督,都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安抚北美。没有这个名分,本官如何号令各族?只怕连陈大人都指挥不动,他这北美总兵可不受‘南洋总督’管辖。” “你们问我何时上奏折给朝廷?本官正要派人回国送奏折呢。毕竟建了这个国,也还差各部官员和各省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夏国初创,还得华国支持人才呢。” 姜丰正色道:“另外,本官也选了几种作物,一并送回国。其中有土豆,想必你们也吃过,这可是宝贝啊!这种作物适合我国北方寒冷贫瘠的地方种植,可救下众多贫苦百姓!” 他从请朝廷选派人才说到送土豆回朝,说得那么细致、有鼻子有眼的,简直由不得人不信。 以老者为首的“反对派”都动摇了,难道自己真的误解了姜总督?先斩后奏地建国只是权宜之计? 若是敢汇报给朝廷,还要请朝廷派人,那肯定不是反贼了。且姜大人做了这大夏总督,还心心念念祖国百姓,连土豆那么小的事都记着…… “姜大人……吾等拜服!”扶着老者的中年人喏喏地说道。 老者推开中年人的搀扶,走到正中,隆重地给姜丰行了个大礼,朗声道:“请姜总督信守承诺!” 这人还挺会板上钉钉的…… 姜丰微笑:“本官为人处世,从未食言!” 上奏折是上奏折,要人是要人……但他从未说过会把建国之事也一起汇报啊!有些事可以先说,有些事可以慢慢来。 这也是善意的谎言吧? 范致远看着气氛凝重,笑道:“请诸位入席,就要上菜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忙说起话来,把紧张严肃的气氛转换成欢声笑语……虽然这转换得有些生硬,但总算不是剑拔弩张了。 即使是“反对派”们,都悄悄擦了一把冷汗……他们并不是真的想和姜大人起冲突啊!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虽是草民、不是“君子”,也有自己的坚持。 但他们也有家人,也不想为了坚持而丧命。 姜大人不是反贼就最好不过了! 第598章 立国之宴 接风宴上的酒菜,对于战后的大夏来说已经很丰盛了。 酒有葡萄酒,菜有荤有素:玉米鲜虾浓汤、香煎鸡胸肉、烤火鸡、酥脆火腿……最后还有一叠色泽鲜艳的凉拌菜。哦,西洋人称蔬菜沙拉,反正都是一回事。 但是经过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即使最兴奋的原住民都有些食不知味。 在这森严的军营里吃饭,总觉得有些紧张呢……还是赶紧吃完回家比较安全啊! 但既是宴席,又何止吃饭?必要的交际和应酬是少不了的。 姜丰亲和地把那仗义执言的老者请到身边,和他攀谈起来。能够作为代表来到这里,还敢说出那番话,想必在海商中也是有些影响力的。 老者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姜丰的身边。 范致远笑着介绍:“这位老先生姓周名晟,是北直隶人,也是最早来往北美的华商之一,在津港有大仓库,京城、直隶一带的美洲海货多出自他家。” 和南洋甚至西洋相比,北美都属于新航道。来往北美贸易是风险很高的事,能来的都是有胆色的人。 姜丰微笑点头:“‘自秦创兴,于周转晟’,周家果然出豪杰。” 周晟微微躬身,谦逊地说:“姜大人过奖,您才是真豪杰。”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全然看不出方才慷慨激昂地质问姜丰的样子。能够走南闯北做海贸的,除了胆识,也要识时务的。 姜丰笑道:“咱们大夏初立,百废待兴,正需要周老先生这样见多识广的英杰襄助,还请多多支持。” 周晟还待谦虚,另一旁的范致远已经接道:“周老先生爱国之心令人佩服。这大夏是我朝的殖民地国,建设得好了,可把他乡作故园,华夏民族便多了一个家园。您老走南闯北,想必也知道,再没有比这里更优越的殖民地选择了。” 可把他乡作故园?周晟心中一动……亲友都觉得他远航北美做贸易太冒险,去南洋、天竺不是也能获得大利润吗?还不用航行那么远。 但他之所以选择北美,不就是觉得这里有我朝的驻军、我朝的移民,说的都是熟悉的乡音吗? 对于远在他乡的人来说,这些就是归属感与安全感。 且在商言商,周晟是一个商人,深知和各地官府打好关系的重要性。 只要不是被裹挟着谋逆……周晟慨然道:“姜大人看得起草民,请尽情差遣!” “敬周老先生!”姜丰捏着高脚玻璃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周晟双手捧着酒杯,赶紧喝了。 这敬酒不喝,说不定就要喝罚酒了……其他人都在小心地观察主桌的动静,看到两人有说有笑还敬了酒,都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个周晟不是老顽固,他们真怕今天这宴席擦枪走火,真成了鸿门宴啊! 范致远接着与周晟商讨商贸的事,提到新建的大夏国海关关税等问题。这可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大事,周晟不由得侧耳倾听。 “失陪。”姜丰对左右点头示意,便站起,拿着酒杯到各席去敬酒。 杨安也端着酒杯跟在姜丰身后。 来赴宴的人都知道姜丰和杨安的威名,这两个人的组合,便是当世最强的战力! 看到他们接近,那一桌的人便全部站起,诚惶诚恐地给姜丰和杨安敬酒。 姜丰和众人碰着杯,和煦地笑道:“今日虽是给本官和大湾将士接风,亦是我大夏的开国之宴!诸位都是我大夏之栋梁,来日必将名扬史册!” 杨安也说道:“已安排了画师,将今日盛宴之场景画下。” 听了此言,有的人与有荣焉,有的人心中发苦…… 还要画像?看来今日来了,如果是赞同还是反对,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同党……根本就只有一个选择! 但此时此刻,面对着姜丰和杨安,谁又敢说一个“不”字?都纷纷仰着头一饮而尽。只是有的人觉得这葡萄酒甚是甘甜,有的人觉得酸涩。 太阳渐渐落下,篝火升起。酒足饭饱之后,便是歌舞助兴。 在这军营之中,也没有什么歌姬舞女,只有将士们扯着嗓子唱《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这是一首鼓舞士气的军歌,也是姜丰很喜欢的古诗,特意请了人谱了曲,作为大湾军队的军歌。 不仅是大湾特种营,徐恭的东海水师、大湾府军等都以其为军歌。 音乐是无国界的,即使是听不懂汉语的原住民都被这首歌的壮烈、慨然所感染,更别说侨民们。 同在异乡为异客,他们就是同胞和同袍,正当团结一体,一致对外…… 眼看众人的情绪都有些高涨,陈璋还亲自下场舞了一回剑。 他本是大内护卫出身,武艺自不必说,端的是翩若惊鸿、宛如游龙。篝火映照下,众人只见一片银光闪烁,紫色的武将军服只剩一片残影。 这一手又震慑了不少人……光是这身武艺,想杀一个人简直如探囊取物啊! 都说威名在外的姜丰和杨安可怕,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陈总兵更可怕……哦,最新公告,陈总兵荣升陈尚书了。 可在华国,兵部尚书也是文官啊,谁见过武艺高强的尚书大人? 陈璋一舞毕,利落地收势而立,全场鸦雀无声。 忽而,姜丰鼓掌笑道:“陈大人威风不减当年,果然不愧是曾任大内护卫统领、锦衣卫指挥使的人!” 侨民心中都是一凛,这两个职位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必须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对皇室忠心耿耿。 所以说,陈大人绝无可能是反贼? 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陈璋龙行虎步地回到座位,对众人笑道:“到底年纪大了,这身手也钝了,否则也不会在西洋人的枪下受伤了。” 众人这才想起,陈璋还是一个“伤员”呢,虽不是重伤,到底也是受了枪伤的人。 姜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功夫再高,也怕火器,这不是你的错。若是我的话,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只怕逃不出来。” “这是自然。”陈璋淡然轻笑。 姜丰的手停留在陈璋肩膀上……这套路不对啊?我夸了你,你不是应该夸回我? 其他人看着他们关系如此密切,或是会心一笑,或是若有所思。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这场令人终身难忘的开国之宴总算是和平结束了。 第599章 招贤纳才 公开颁布了《建国方略》,且各方“友好和谐”地达成了一致共识,政令便可以公开发行了。 “开国之宴”结束后没多久,范致远洋洋洒洒地写一了一篇《招贤令》:“昔我大夏发源于殷商,修德行武。今平洋夷之乱,攘敌于冰原之外。西濒太平洋,东临大西洋,广地千里。天子致总督,诸侯齐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侨民百姓有能出计强夏者,且与尊官。” 姜丰看完之后,递了回去:“重写,少废话,说人话。” 范致远僵了僵,挣扎道:“可我们要招的得是有点文化水平的吧?要是连这《招贤令》都看不懂,岂能称贤才?顶多不是睁眼瞎而已。” “整个大夏现在连识字的都不多,要不拘一格收人才。比如说工部营造司、兵部军械司这些,甚至文盲都不要紧,只要有一技之长、技艺精湛。” 姜丰叹了口气:“而且也不仅仅针对我朝侨民招贤,原住民甚至降服我朝的西洋移民也可招纳。即使海纳百川也不怕,难道比考试,我朝之人还会输给他们?” “老范啊,我们需要的是建设这个国家的、各方各面的人才,可不是精通文史的才子!” “回去重新写,写两份。第一份详细点,写成招聘启事,主要招六部郎中这些专业人才,给每个职位都定一个岗位要求。” “第二份是官员选拔,按之前说的,考律法、财政、民政、地理,凡是有志之士都可以报名,统一培训后再考试!” 范致远讪笑着向姜丰请教:“官员选拔的倒好办……这个招聘启事,又是如何写?” 姜大人总是有许多与常人不同的突发奇想。科举考试也考“制诰表”,便是各种公文写作。但都没有“招聘启事”这一种啊。 姜丰顿了顿,拿起鹅毛笔写了一份示例。 这是一份招聘户部郎中的启事,要求会用算盘,懂“大九九和小九九口诀”、会记账。 “就这些?”范致远诧异地道。 朝廷选拔户部郎中,都是从新科进士中招考,要不是家学渊源的,就是有关系的,普通人至少要精通《九章算术》。 姜丰无奈地说:“会这些已经不错了,多半是跟着各海商到大夏的人。” 明白了姜丰的要求,范致远领命退下,重新写了一份招考各部、各地主官的《招贤令》,即“官员选拔通告”;又写了一份招各部郎中、主事和吏员的“招聘启事”。 这一回没有再“之乎者也”,写得通俗易懂,就连蒂瓦听了都懂了。 听懂了之后,蒂瓦激动了。 有个职位叫“工部主事”,是工部最低级别的官员,要求是在营造、机械、格物等方面有一技之长。 蒂瓦自幼跟着父亲学做弓弩,这方面有特长啊! “阿树,我要去应聘!我也要当官啦!”蒂瓦回到家里,高兴地拉着丈夫说。 阿树听完她叽叽喳喳的描述之后,哭笑不得地说:“哪有女子做官的?再说你又不识字。” “女子怎么了?”蒂瓦不高兴地说,“姜媛也是女子,我听说她是那个大湾科研所的所长!我已经打听过了,女子也可以报名,而且工部主事只要有一技之长,可以不用识字!” “所以你是打算去做这个工部主事?”阿树到底对官制更了解,提醒道:“这是工部营造司的主事,你就算进去了,也是每天和一群粗人打铁,可不是什么威风凛凛的官员。” 蒂瓦昂着头说:“我不怕!我听说工部主事做得好,可以升为工部员外郎,再升为工部郎中……一级级升上去,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升为工部尚书呢!” 还工部尚书,可真敢想!阿树扶额,他是没想到妻子那么有自信…… 但为了夫妻和谐,他也不好泼冷水,只能说:“那你就去应聘吧,来日要是工作太辛苦可不怪我。至于你想做尚书,首先得识字。我当初在大湾蒙学馆读过两年书,就让我来教你吧。” “阿树你真好!”蒂瓦高兴地原地转了一个圈。 这两个人,一个半文盲,一个文盲,还真的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这“招聘启事”引起的轰动果然比“招贤令”大得多,毕竟连蒂瓦这样的文盲女子都有一技之长跃跃欲试,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特别是华国移民,他们总比土著人有优势吧? 而一些长居我朝属地、臣服于我朝的西洋侨民也心动了,没有人对权力不感兴趣。而且,他们本来就是少数族群,更需要有话语权。 范致远带着一些识字的士兵在临时的“吏部衙门”接受众人的报名。 从屋内到屋外,各色人等排成长长的队伍,有报名主事、小吏的,也有报名官员选拔的…… 看到这样的场景,范致远忙碌之余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多人不怕,就怕没有人来啊! 那么多人,总能选出一些合适的人才,也是大大减轻他的工作压力啊。 不过,光是从本地选拔人才也不够的,顶多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因此,姜丰又召集了众人开了一次会,这次却是提到要派人回朝送奏折、招募人才、运送驻军家属等事。 这可真是一个胆大的想法!这里才刚刚自作主张地建国,正该悄无声息,唯恐让人知道呢,姜丰倒好,明目张胆地派人回朝? “派谁回去?”陈璋笑道,“我是‘重伤’了,徐将军也几乎‘全军覆没’,姜大人您和杨将军是刚刚来。” 姜丰看了眼范致远。 范致远摇头道:“下官手里一堆的事呢,最近忙着招聘、还要组织人抄写教材,给报名官员选拔的人做培训。” 主要是,他不想进京,更不想上朝。 他自己是个什么形象自己知道,在这海外逍遥自在无所畏惧的,回到京中就得承受各色目光。 姜丰移开目光,通情达理地说:“你不合适。” 然后说:“此次林忠帅大湾府军随东海水师出征,你们报给朝廷的消息中,只说了东海水师损失惨重,没提府军。就由林忠帅府军回去,正好大湾也要开发南美航道,需要护航。你上奏折后就留守大湾,不必过来了。送人来的事……让安南的钱勇协助。” 林忠这次也来了,就坐在徐恭下首,迟疑地说:“末将要回京送奏折?那陛下问到北美事务,该如何说?” 信口开河地欺君?他不敢啊! 第600章 如实汇报 本朝军制,府军是镇守地方的,负责剿匪、救灾、有重大活动时协助官府维持治安。 除了边疆府军,其他地方的一般是不会出征的。当然,他们的军备也最差,往往都是京营或边军替换下来的,缝缝补补又三年。 还有吃空饷这种潜规则。 反正不打仗嘛,战斗力弱都无所谓,威慑一下百姓而已。 即使是边疆府军,因战事出征,战事结束后也该尽快回到属地,否则谁负责地方防卫? 像大湾府军跟随东海水师出征,是因为徐恭当时升了大湾指挥使,可以调动全岛军队。否则林忠的府军都不该来。 除了少数留守士兵外,府军大部分都远征北美了。这对大湾防务来说,存在了极大的风险。 姜丰要林忠尽快返回,是合情合理的。 林忠也自知无法推却,他是大湾府军统领,万一他不在的时候岛内发生动乱,这可是他的失职。 唯一考虑的,是这“大夏”刚刚建国,该怎么给朝廷汇报。 姜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北美经历战事,损失惨重,这本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我会把损失情况写进奏折。陛下派我来安抚地方,我自然要采取措施……” “‘北美’这名字,本是从洋话里面音译的,如今此地既已是我朝殖民地,再用这音译的地名甚是不妥。故而众人商议,取了‘大夏’之名,即为‘华夏’的一部分。” 这是把“大夏”的名字报上去,过了明路。 “因大夏疆域辽阔,此前没有细分,许多地方都开发不到,白白浪费了土地和资源。故而众人议定,进行疆域划分。因面积大,便以省称之。含首府在内,共分十三个省,请朝廷为这些省命名。” “因百废待兴,各项事务都需人管,也仿华国设立六部,请朝廷为各部和各省选派官员。” 姜丰慢慢踱步,一字一句地说着。 若按他所说,由华国给各省命名和选派官员,大夏就如同华国的直辖领土,并非独立国家了。 且即便如此,仍有先斩后奏之嫌。从前朝廷一直拖着不设总督,现在姜丰连各部和各省的官职都定好了,又岂能没有统管之人? 总不能让总兵来统管文武官员吧? 所以总督是必须得设的。朝廷不想设,姜丰就倒逼着朝廷设。 徐恭笑道:“如此一来,除了‘国家’的名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过了明路了。” 论颠倒黑白哪家强?快到北美找老姜。 林忠也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好看了很多,但还是问道:“我们都当众发布《建国方略》了,此事又怎么说?” 范致远眼珠转了转,不甚赞同地说道:“若是照大人所说,大夏又成了华国的领土了,那就是要对朝廷交税的。” 是否独立国家的重要标准,除了官员选拔之类的行政自主权,还有一项就是是否交税。 比如南洋各地,安南、马喇甲、吕宋是要向朝廷缴税的,虽然也没多少,往往还找理由免除甚至还要朝廷倒贴。但得有这个名义! 而暹罗、爪哇、缅甸是不交税的,它们就是独立的藩属国。 范致远看了看陈璋,他们可以接受大夏做藩属国,奉华国为宗主国、萧家皇室为最高统治者。但不能接受大夏成为直辖领土。 他们费尽心思,撒了弥天大谎,可不能就这么绕回去了! 姜丰看了陈璋和范致远一眼,说道:“你们从前就交过税吗?金矿的出产都偷斤减料,至于税,哪年不是找借口推了?” “北美能有今天,不仅仅是你们的功劳,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持!开矿的士兵和工匠,是朝廷从虾夷、扶桑调派来的,装备也是朝廷运来的。而扶桑水师也一直在守护运金船、移民船。” “此次战事,朝廷派东海水师来援。东海水师出征的军费,虽然是由大湾先行筹措,但陛下亲口说了,兵部后期会结算。即使到现在还未结算……说到底,大湾也是朝廷的大湾,为国出力是应该的。” “我说这些,是告诉你们。不要总觉得自己为国家付出了多少、为朝廷为陛下做了什么,也要想想国家为我们做了什么。没有国家做后盾,我们根本不可能从西洋人手里拿下、守住北美!” “做人不能忘本啊!” 范致远脸色一僵,陈璋也有些讪讪的,他本身受皇室大恩,姜丰这相当于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可是姜丰不是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了吗?《建国方略》都公布了,总不能不算数吧? 现在再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又当又立? 陈璋敛了敛眼皮,淡淡地说:“姜大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您已经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姜丰哼了哼,接着说道:“我是让你们不要太膨胀,同时也是告诫自己!” 虽说陛下和朝廷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但也有大恩,他也不能只记仇不记恩! “事到如今,说什么忠臣良将是晚了。唯有先把建国之事瞒着,来日成为既成现实,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是不认、非得征讨,那就算我们倒霉活该。税的事,朝廷不主动提,我们便不提,本来就距离遥远,来回都一年了,不可能年年回去交税。” “至于官员的事,你们也不用太在意。我说让朝廷选派官员,不过是漂亮话,我说了朝廷就能派人?谁愿意贬谪到这化外之地来?真要有正经进士肯来,咱们就得偷着乐了!” “这不过是表个姿态!” 范致远见陈璋不说话,连忙笑道:“姜大人说得是,漂亮话还是要说的。其实姿态低点无所谓,获得实在好处是最重要的。哈哈,只要不对华交税、也不运金子回去,我一点意见都没有了!” 有了金子,又有海军的战船,可以和世界各地贸易、互通有无,这新建的大夏很快就会发展起来。 范致远心中豪情万丈,还是姜大人奸猾,姿态低些,才好猥琐发育、埋头发展嘛! “就是这么回事……奏折我来写。林忠回朝,除了《建国方略》一事,其他如实汇报就是。”姜丰坐回座位上,点了点桌面说道。 林忠领命。 范致远忙道:“不能如实!我们的实际损失、陈璋的伤情都不能如实说的!” 林忠哭笑不得地说:“范大人放心,末将不傻。” 第601章 回朝前夕 “对好口供”之后,林忠就去准备班师回朝的事,姜丰则亲自动笔写奏折。 未来揭穿一切后,这封奏折是有欺君之嫌的,所以必须他亲笔写。这个担当是他作为“总督”应有的。 即使陈璋和范致远把他“骗”来算是利用他做旗帜,把他架在火上烤。但他既然已经上了贼船还当了船长,就不能再躲躲闪闪的了,那样才叫人看不起。 除了要写奏折,姜丰还要写给大湾众臣的信,询问南洋及大湾事务。 还有一封用暗语写的密信,是给机要局首座史明纲的。 最后是家书,给妻子的、女儿的、两个儿子甚至外甥、外甥女的……真是方方面面操不完的心! 这一回北美之行,虽然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之快,直接就建国了。 猝不及防之下,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安排,现在便要亡羊补牢了。 但即便有种种安排,姜丰还是非常大胆地留姜衡、高雷在京。 这份奏折本就有许多先斩后奏的事,还倒逼朝廷设总督……他要是急吼吼地把家人撤走,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至于家人的安危,其实倒不用太担心。只要他不倒,朝廷即使要翻脸,也顶多以他们为质,不会做太极端的事。 这本是心理和手腕的较量,姜丰有这个胆量! 而范致远回去之后也写了一封信让林忠带回去,却是给钱勇的。 范致远和钱勇文武搭档征爪哇,在南洋好几年,交情是很不错的……他给钱勇写信不奇怪,姜丰本不打算过问内容,范致远却主动交代了。 “下官当初在南洋,和钱将军、爪哇张教主都有些交情。下官想,此次林将军回大湾后就不再回来了,运送人才和驻军家属的事,要请钱将军协助。不如请钱将军下爪哇一趟……” 范致远两撇小胡子翘着,小眼睛冒着精光:“张教主那里不是还扣着戴文纲父子吗?戴家父子本就是人才,又在非洲有基地、熟悉奴隶贸易……嘿嘿,咱们何不把他们也‘请’来共襄盛举?这户部尚书就是现成的了。” 姜丰嘴角抽了抽,一言难尽地看着范致远。 无耻!太无耻了! 是谁逼得戴家父子出海?是谁坑得戴家父子有家归不得?是谁让戴家父子背下了畏罪叛逃的黑锅? 是他,是他,就是他! 都把人害得那么惨了,还要把人坑到北美来上贼船,这是敲骨吸髓啊! “戴文纲又不傻,他被爪哇扣住不能回朝,心里对闽省之乱只怕也有了猜测。再把他请到北美来看到你我,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此,你觉得他还会真心帮我们,和我们一起共襄盛举?”姜丰扶额问道。 范致远嘿嘿笑道:“这也由不得他了……您也说他是聪明人。那他是选择在爪哇做囚徒,随时可能被张教主祭天好呢?还是到我们这里来,收回在非洲的产业、东山再起?我想,他会选后者!” “至于他会不会真心帮我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有什么要紧?这本是掉脑袋的事,他不想死就得真心实意地把‘大夏’建设强大。那样的话,有朝一日他说不定还能风光回国。” 姜丰冷哼道:“是啊,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什么要紧?来了就是上贼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哎呀……不小心戳到姜大人了。 范致远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轻咳两声:“戴文纲是有野心的人,闽省工业化声势浩大的,一副敢为天下先的姿态,还在海外设立基地,转移了不少资产。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忠臣……恐怕也是随时准备跑路的。” “他要真是忠贞不屈的,被张教主扣留了就该自尽保存名节。能够苟且偷生,就是还心存希望了。”范致远条理分明地分析。 姜丰瞟了他一眼:“这回‘大夏’真成反贼集中营了!不过……他若真肯加入我们,是我们幸运。不说别的,北美这里常年要买奴隶,他是熟门熟路的。且他和西洋人的关系,比我还好些。” 戴文纲暗搓搓跟他掰手腕,都想竞争入阁,此番被他坑得连小裤子都输了,不知道看到他会是什么神色……只怕也是精彩纷呈。 侨商们听到府军要回朝的消息,以周晟为代表,几个人一起找到范致远。 周晟恳求道:“我们本是来北美贸易的,受战事影响,商船也没了、海货也没了,还被滞留在此。如今大军回朝,请大人通融,也把我们带回家。” 范致远笑道:“诸位的要求本是合情合理。只是此次战事,我军受损也严重,这不东海水师都还滞留在此,仅剩的一些船先让大湾府军回去,实在没有多余的船运送侨民。” “再者,诸位在此次战争中慷慨解囊,又让家丁护卫协助百姓转移,本官深表感激。也不忍诸位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国……只怕这次的损失,对诸位来说都不小吧?” 侨商们听了前面的话,还觉得范致远是在推脱……联想到大夏建国一事,脸色就变了变。 但听到后面的话,心中却不由得一动……商人逐利,他们万里经商只为财,但海贸利益大、风险同样大。 来回一趟北美,对于一些海商来说,就是举全族之力,赔光就是倾家荡产。 就是对周晟这种大海商来说,这一回的损失都伤筋动骨。 众人即使回国了,也无颜见江东父老。若是举债出海的,更无颜见债主。 听范大人的意思,难道官府要弥补他们的损失? 看到这些人的神色变化,范致远微微一笑:“如今大夏百废待兴,正需要商人远洋贸易。我们官府出船、派兵护送,请诸位做官商出海贸易,所获利润五五分成,诸位以为如何?” 五五分成?这已经很不错了! 一些和藩王合作的海商心道,若是和藩王合作,那可是藩王只出干股,就要分六成的! 若是遭遇海盗或海难,他们还要还藩王的债。可谓利润商人占小头,风险全是商人承担! “这……是去何处贸易?”面面相觑之后,周晟问道。 上钩了……范致远心道,商人重利,什么忠孝仁义且要靠后。 无论心里怎么想,范致远面上却没变化,而是笑道:“往西洋、非洲、南美!” 第602章 府军回岛 西洋、非洲、南美? 商人们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这三个地方,要说利润大,那还是西洋各国。 别看“大夏”刚跟西洋各国打了仗,但这战事不是结束了嘛?大家还签了协议。 而且两地之间打仗也不是第一回了,商贸就没断过。商人逐利啊,只要利润足够大,就敢冒生命危险! “具体哪家去哪个地方,不如你们商议一下?”范致远笑着说道。 有这么一件事吊着他们,也省得他们老是惦记着回国。等远洋一趟回来,都不知何年何月了! 范致远这边解决了侨商的问题,那边林忠也选了最近的黄道吉日扬帆起航了。 姜丰和徐恭亲自到港口相送,看到林忠的船队渐渐消失在茫茫大海上,两人忽然一齐叹了口气。 两人一怔,对视一眼,姜丰笑道:“当初我们一起去大湾时,还是刚刚年过而立的大好青年。往事历历在目如同昨日,我们却都鬓生华发了,还到了这北美来。” 徐恭脸上也闪过一丝感怀,笑道:“那个时候大湾一穷二白,东海水师才刚刚组建呢,大人您就教唆我去西洋打劫。幸不辱命,还真抢到了几艘佛郎机的运金船。” “后来徐家族里知道了这事,都说我被你带坏了。” 徐恭说着,不由得大笑起来。 姜丰笑道:“当初我们是同谋,现在又是同谋了。所谋的事,风险却比当初更大,你会不会怪我和陈璋?” 两人边说笑着边往回走。 在这么些“反贼”之中,其实徐恭真的是最无辜的,完全是被陈璋给坑了。 本来他打完仗就可以凯旋回朝,援救北美可是大功,回去了正好升官加爵。偏偏在陈璋嘴里却成了“全军覆没”,这回也是有家归不得了。 徐恭苦笑道:“不瞒大人说,我已经和陈璋打了一架了,可又打不赢他,也只能认了。” 姜丰又大笑着拍了拍徐恭的肩膀,说道:“那没办法了,咱们只能干了这一票,来日再风光回朝!” 徐恭迟疑地问道:“姜大人,您真的觉得我们还有光明正大回朝的一日?” “一定!”姜丰坚定地说。 ………… 海上不计时日,林忠帅府军上下穿过巴拿马运河、广阔的太平洋,一路往西…… 虽然姜丰写好了奏折,但林忠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说起来,他都没有去过京城呢……姜大人却要他代为进京上奏折。 若是皇帝在金銮殿上召见他,那他岂不是要当着满朝文武汇报?虽说姜大人已经交代好了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林忠还是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 朝堂大人们都是人精,要想在他们眼皮底下有保留地说话,林忠觉得很慌……一路上,他不停地想象皇帝或重臣们会问什么、他要怎么回答…… 等他把所有可能都演练了一遍,觉得心里不慌了,大湾也遥遥在望了。 久别家乡的府军将士们齐齐欢呼了起来,万里远征,没有死在战场上、没有死在海浪中,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这已经是武圣庇佑了! 这日,例行给武圣的神像上了香,林忠在甲板上召集了属下各统领,沉声道:“咱们眼看就要到大湾了,回大湾后,本将要进京送奏折,你们带着各自队伍回各州府驻地……士兵们人多口杂,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们应当知道。” 众统领心中一凛,都立刻应诺。 他们府军虽是朝廷的军队,但这些年来一直领姜大人额外的饷银和装备,和特种营这样的私兵其实都没什么区别了。 且当初府军陷落在北美,还是特种营去把他们救了回来。那一役中,钱勇将军都险些葬身海底。 将士们读书不多,却都是知恩图报的,对姜大人、对大湾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这一回“大夏建国”之事牵涉甚大,他们也知道必须谨慎。 林忠放缓语气又道:“我们随东海水师远征北美,能够全军返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全军上下的奖赏,姜大人都命我安排好了,回岛后交给郑总管发放。” 众统领顿时一喜!当兵的打仗是本职,但能够有奖赏就更好了!谁都有家人要养啊! 林忠心中一松,这恩威并施之下,府军又驻扎在大湾……虽还是有走漏风声的可能,但小兵们知道得也不多。姜大人又把能说的都说了个明白,也不怕人说了。 府军返回大湾时已到了年底,能够在北方的寒流到达前抵达陆地,全军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在南屯港登陆的,留守的驻军验证身份后一边协助府军回港安顿,一边命人快马回大佳腊送信。 不久之后,全岛上下都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大湾府军,他们的好儿郎平安回家了! 府军的构成主要是军户,家人都在大湾。 这些人家中都有父母、有妻儿……此前从朝廷的邸报中得知东海水师损失惨重、近乎全军覆没,他们就绝望了。 府军主动请缨做前锋,要在北美一雪前耻。若是东海水师都全军覆没,身为前锋的府军哪还有活路?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哭声,衣冠冢都立了起来。 经冬复历春,人们逐渐接受了家人去世的消息,却得知他们平安归来了!虽也有伤亡,但离“全军覆没”差得远! 省城大佳腊,唐昕已经正式升任了大湾巡抚。 得知府军返回的消息,唐昕高兴惊愕之余,和众属官面面相觑。 “若是前锋营的府军伤亡都不到四成,那东海水师的‘损失惨重’是怎么回事?他们要不是全军覆没,为何不回来?” 唐昕提出疑问……冯实、郑达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半晌,冯实道:“这个问题,恐怕还是要等林将军来说,偏他直接从南屯进京了。” 北美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众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各种可怕的念头都升了出来…… 不怪他们阴谋论,实在是姜丰和杨安的组合,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徐恭也是敢和姜丰合伙做海盗的,同样是胆大包天。 这一回,他们倒是冤枉姜丰了。要说主谋,还真不是他。 好在林忠虽然直接进京,还是派人把一盒子厚厚的信送了回来。既有姜丰写的,也有范致远写给同僚的、徐恭写给留守军队的…… 熊楚楚和姜媛此时也在大佳腊,得到消息都立刻来取信。 也许他们所有的疑问,都能从信中得到答案! 感谢读者“屎蛋狸特仑苏”打赏的“催更符”;“趁乱送人头”、“kingsanpoom”打赏的“灵感胶囊”。哇哇哇~谢谢各位的打赏鼓励! 第603章 各处进展 姜媛年初在安南生了一个儿子,大名叫“钱嘉树”,这是钱勇从姜丰取的好些备用名中选的。 这个名字出自左传“燕于季氏,有嘉树焉。”,寓意着美好的品德。 姜丰自己不是君子,倒是对后辈的品性有美好的期许。 钱勇和姜媛都很喜欢这个名字,阿钱土司又给孙子取了个小名,叫“多多”。 钱多多,听听!多富贵!一听就金光闪闪! 孩子百日之后,朝廷邸报也到了安南,姜丰升了南洋总督,熊楚楚更是诰封超品国夫人。 熊楚楚喜极而泣,超品国夫人是要在家乡建牌坊的,这是姜家的荣耀,也是熊家的荣耀! 姜媛也为母亲高兴,要送母亲回去领诰命封赏。而且,作为新任南洋总督的夫人,熊楚楚是有很多应酬和“公务”的,也不可能常住安南。 母女俩依依不舍,但也不得不分离。 这边厢才收拾好行李,安南又收到朝廷的邸报:派南洋总督姜丰赴北美抚民;升大佳腊知府卢远扬为仰光城主,即日起赴任。 后面这个诏令倒罢了。卢远扬有建设大佳腊的经验,派他去开发仰光也算知人善用。 但是让父亲去北美? 姜媛的心砰砰直跳,这是范致远实行了他们的计划?并且还成功了? 钱勇和范致远关系密切,姜媛和范致远也一直有联系。 在北美爆发战事的时候,姜媛就敏锐地察觉到,让父亲入主北美的时机到了! 北美若是一直和平无事,自然用不着她父亲。但北美若是被打成了一片废墟,需要人力挽狂澜呢?又有谁比她父亲更合适? 但北美也是她父亲的心血,不能真的打成废墟;东海水师和府军也是大湾的根基,更不能全军覆没…… 那就只有利用北美距离我朝天长水远、讯息不通,来一招瞒天过海了! 这本是一个胆大包天的计划,其中各处关窍都要把握好、更不能提前走漏风声,姜媛连姜丰和钱勇都不敢说,只暗暗地关注着局势的变化。 即使怀着身孕,她的心神却一刻也没有闲着,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如今看到朝廷的邸报,得知父亲此时恐怕已经和特种营启程了,姜媛终于朗声大笑,计谋成了! 姜家的基业,这才是真正开始!而她前两年给范致远的总督府图纸,也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钱勇和熊楚楚不知内情,得知姜丰要远赴北美抚民都有些担心……这万里迢迢的,那里又刚经历战乱,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只怕连吃喝都成问题。 熊楚楚尤其心疼,姜丰这些年养尊处优,嘴也有些叼了。战时还罢了,平日在家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看到姜媛胸有成竹甚至兴奋的样子,熊楚楚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问道:“你又有什么瞒着娘的?只怕连你爹都瞒着?” “娘!爹爹一直想做北美总督,偏偏不能如愿。这北美是他费尽心思拿下来的,若不能登上北美土地看一眼,那才是不甘心呢!现在爹爹如愿以偿了,女儿是替他高兴!”姜媛笑着安慰母亲,却绝口不提自己的谋划。 “你爹去了北美,家里更没人管事了,我得尽快回去。”熊楚楚知道女儿心大,索性也不追问。 姜媛笑道:“娘放心,都准备好了。” 姜媛带着孩子,亲自护送母亲回到大湾,得知父亲果然已经启程了,就连两个弟弟都不在大湾了。 姜衡去国子监读书的事是早就安排好的,没想到姜殊竟护卫卢远扬往仰光赴任了! 从姜殊留下的信中,熊楚楚知道他们会去安南补给,再请钱勇派一支军队一起护送,安全上大致是没有问题的。 但熊楚楚还是叹了口气:“殊儿长这么大,若说出海,也只去过一次安南。这万里迢迢地去仰光,那里离天竺那么近,万一发生战事怎么办呢?我也知道你爹是为殊儿好,只是应该慢慢来。” 姜媛安慰道:“娘放心。我像殊儿那么大的时候都能出使西洋了。殊儿好歹在军营里训练了这几年,难道还不如我?仰光虽离天竺近,但天竺内部正乱着,不会有什么战事的。” “但愿如此吧!” 因高云和高雷兄弟也一起和姜衡进了京城,姜家的私人产业都由高小雪、罗轩等人管着,熊楚楚回来了,也要接手这些事,一时间忙得团团转,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只是仍然惦记远在北美的丈夫、在仰光的大儿子、在京城的小儿子……好在有个女儿在这边,熊楚楚的心才安稳些。 而姜媛也忙,因卢远扬走马上任了,招商建仰光城的事便着落在冼家主身上。 冼家主到底是一介商人,要和暹罗、马喇甲等地官方联系,就得有官方的人出面。姜媛回来了,冼家主就来请姜媛出面。 正好,姜媛和暹罗、马喇甲的关系,可比卢远扬更密切。 有了姜媛沟通串联,马喇甲城主沈之鹤召开了一场招商会,广发请帖给南洋各国商人、冼家主也带着从我朝招募的商人,一起前往马喇甲。 卢远扬和姜殊抵达仰光后,去缅甸国都拜见了萧太后和国王孟康,然后又一起到马喇甲主持了招商会。 此次招商会,是南洋近十年来最大的盛事! 华国、暹罗、吕宋、爪哇、马喇甲……甚至天竺、波斯的商人都应邀而来,共襄盛举。 有姜媛代表姜家作为背书,南洋各国的商人也不担心官府最后毁诺、拿不到钱,都纷纷踊跃参与投标。 他们都听说了商人参与建设大佳腊的重大收益。大佳腊尚且如此,又何况战略位置更重要的仰光? 其他国家的商人都如此踊跃,我朝的商人更加不甘人后,纷纷卯足了劲要拿下更多的项目! 这一场招商会是办得热火朝天,最终确定了仰光城的建设蓝图,各项工程也有了着落,只等着开工建设了…… 消息传回大湾后,姜媛松了一口气,对母亲说:“殊儿也去了马喇甲参加招商会,接着又跟姨父去仰光了。说是要常驻仰光,把仰光建设成不逊于大佳腊的大城。他如此有志气,娘应该放心和高兴才是。” 卢远扬正是姜殊的姨父,也算是有长辈在身边了。 熊楚楚叹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志气不志气的,惟愿你们都平安罢了。” 姜殊这边有了消息,大体上可以放心。姜衡在京城就更没有什么事,据他传信回来说,他如今住在国子监里,休沐日才回自家,偶尔也跟同窗出去游玩。 姜衡还在信中说,他决意参加明年的乡试,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一定头悬梁锥刺股,让娘和姐姐等他的好消息! 熊楚楚这才欣慰地笑道:“科举可是正途,衡儿能有这个心,娘就高兴了!当初要不是你爹发奋读书,咱们家能有今日?如今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能顶门立户了,娘就放心了。” 姜媛微微一笑,这小姜衡的心思,她是一清二楚的。 只怕他发奋读书为的不是什么顶门立户,而是为了那周姑娘……但管他呢?能让弟弟就此发奋图强,周姑娘也是功劳很大! 忙完了招商会的事,姜媛也不急着回安南。她还要等北美的消息,这才是她最挂心的事! 好在也没有令她等太久,到了年底,林忠率府军回岛了! 林忠直接从南屯进京送奏折去了,姜媛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北美究竟是什么情况,朝廷也很想知道的。 去了一趟巡抚衙门,姜媛捧回了一叠厚厚的信。有姜丰写的、范致远写的,有给她的,也有给家里其他人的…… 熊楚楚早已等着焦急,看到姜媛回来,立刻站起:“快拆信看看,你爹都说了些什么?” 第604章 万里家书 看到母亲着急的样子,姜媛一边把给母亲的信递过去,一边笑道:“爹爹从前也不是没出过远门,娘也没那么担心。” 熊楚楚叹道:“北美和南洋不一样。” 连陈璋和东海水师都打了败仗的地方,能一样吗? 熊楚楚本来是不识字的,这些年在姜丰身边读书识字,不说多有文采,记账看信这些事是不用劳烦别人了。 母女俩各自拆着信看了起来……小厅里鸦雀无声。 给熊楚楚的信上,姜丰一笔带过北美改名大夏的事,然后只说这新建的大夏百废待兴,诸项事务繁忙,恐怕要两三年时间才能回来了。 重点是表达了对熊楚楚的歉意…… “说好的陪夫人回去省亲,又要食言了。朝廷要给夫人建牌坊,为夫还想带你风风光光地回去,这一回也去不成的。我们夫妻这些年,总是聚少离多,子女家务皆由夫人操心,为夫深为愧疚……” “此次远行,竟不能当面向夫人辞行,颇为遗憾。如今唯望夫人保重身体、勿要操劳,待为夫归来一家团聚……” 熊楚楚看着看着,丈夫殷切的话语如在耳边,心口只觉得又暖又涩、塞得满满的,不由得红了眼眶。 而姜媛从头到尾看着信,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要说谁对北美局势猜测得最准,那就必要属她无疑了。 姜丰给她的信,和给朝廷的奏折说辞差不多。什么北美改名、大夏划分疆域、请朝廷派遣官吏等事…… 但这些官面文章又哪里瞒得住早就插足其中的姜媛?既已划分疆域还设置六部,必是建国无疑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公开宣布? 姜媛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看,父亲说新建的大夏想要尽快发展起来,离不开机器,让她运一批机器去大夏。 信中还列了机器的名目,涉及民用、军用方方面面…… 这是要大干一场了! 这可真是……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之中! 姜媛第一次去北美的时候,发现西洋人在北美也设了科研机构,里头还留下了设备和图纸,她还把这些东西运回了大湾。 后来范致远和陈璋在北美渐渐站稳脚跟,姜媛也想过在北美再建一个科研所。但没有合适的科研人才只能作罢了……大湾这里的科学家,是绝不能放走的。 现在嘛……倒是可以挑一批大湾自己培养出来的科研人才一起护送机器、设备过去。 经济发展、科技先行,有了先进的科技,假以时日大夏一定能够腾飞甚至后来居上! 接着,姜丰又说了要让钱勇护送北美驻军的家人移民的事……留守北美的军队,本是大湾高山族人为主,这件事交给钱勇这个少族长来办是最合适的。 姜媛是少族长夫人,也可以协办。 再往下看,就是家务事了。父亲交代,妥善安排好各项事务、寻好得力的管事,务必不可劳累了她娘。 看到这里,姜媛对母亲笑道:“娘,爹说让我照顾好你,要把你累着了,他饶不了我呢!” 熊楚楚脸红了红,嗔道:“娘很老吗?就要你照顾了?” “娘不老!我们一起出门,人家都说是姐妹呢!”姜媛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 熊楚楚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甜言蜜语!跟你爹一个样!你爹说了这回要几年才能回来……唉,他只会说叫我少操心、保重身体,他自己才是最闲不住的。” 姜媛轻笑:“娘放心。虽然事情多,但爹爹身边有陈叔叔、范叔叔,还有杨将军、徐将军这些人,都是得用的。爹爹还说请朝廷选派官员过去,各项事务都有人管了,他也就清闲了。” “我虽不懂政事,也知道北美遥远。这么远的地方,就是朝廷肯派人,又有谁愿意去?”熊楚楚也是有见识的,心中不由得焦虑。 “朝廷派不派人,我们大湾可以选一些人过去。”姜媛胸有成竹地说,“理工学院的学生,都算是爹爹的子弟,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培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也该派上用场了。” 姜丰到了大湾没多久就建设了理工学院,从蒙学里选拔对自然科学感兴趣的学生入读,由姜丰和科研所的学者轮流授课。 理工学院的学生学有所成后,有的在官办的工坊做技术人员、有的进科研所继续钻研学问,这些人也是大湾工业化进程的重要力量。 现在,姜媛是想把这些人也招募回来,一起送往“大夏”! 熊楚楚拍了拍女儿的手:“这些事你去忙。你爹又给你派了不少事吧?咱们家也就你最得力,是你爹的好帮手。” 熊楚楚的语气中满满的骄傲,现在全岛上下官夫人里,谁不羡慕她有个好女儿呢?一个女儿比别人几个儿子都管用。 就连唐昕的夫人都说,姜媛要是男子,必是出将入相的人才。要知道唐昕的夫人孔氏,最尊礼法,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连她都对姜媛如此推崇。 姜媛笑了笑,又道:“还有给阿勇和土司的信,我亲自给公公送去。想必是为了送驻军家眷去北美的事,请公公这个做土司的出面。” 说完,姜媛就站了起来,和母亲告别后带着信去了土司府。 两家距离不远,也不用骑马驾车,姜媛带着侍女、护卫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阿凤和侯鸿今日也在,一起到门口来接她。 姜媛笑道:“姐姐、姐夫也在?正巧,有些事也要请你们帮忙。” 世事难料,侯鸿当初还是姜家买的下人,因为长得俊俏被土司的女儿阿凤看上,现在姜媛也要跟着喊一声“姐夫”了。 不过姜媛并没有芥蒂,当初姜丰在岭南栈道遇袭,侯鸿拼命相救,这份恩情姜家人也是记在心上的。 侯鸿也早已不是昔日唯唯诺诺的下人,这些年在大佳腊府衙做户房经承,也是有品级的官员了。 此时笑道:“知道大人派人送信回来,我就来岳父家候着,看有没有用得上我的。” 姜媛轻笑,侯鸿见机行事的能力果然不同一般。 刚走进主院,土司夫妇也迎了出来,看到姜媛一个人来了,就有些失望:“多多没来?他今日乖不乖?有没有哭闹?是不是睡着了?” 姜媛一一答道:“他吃饱睡了,由仆妇看着。明日把他带过来您二老看看。” 土司夫妇听了立刻眉开眼笑。 姜媛回岛之后就一直住在姜家,因为她要代表姜家处理很多事务,如仰光城招商一事。小多多还要吃奶,自然是跟着娘。 土司夫妇心里眼里都是小孙子,有事没事就去姜府看孙子,但还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我爹送信回来,有事要请您帮忙。”姜媛又道。 第605章 岛内暗流 因阿钱土司不识字,姜丰给他的信就由侯鸿念了。 除了问候寒暄之后,信中说了驻军将士思念家人,望接家人到大夏团聚,以后就在那里安家立业了。 这些将士大多是高山族人,世代居住在大山里,日子也过得清贫。后来应官府的号召到了山下,姜丰又给他们分了土地,这些年才渐渐富裕起来。 “北美大陆,沃土千里,又要兴办很多工厂。咱们族人去了,比其他移民更是高出一层。就去那里定居,日子想必会比在这里更好。”姜媛说道。 阿钱土司沉吟着,他是族长,自然要为全族的命运考虑。 这些年,高山族人陆续都到山下定居了,有的耕种、有的进厂、有的开土产铺子……日子蒸蒸日上。 要让他们抛下现在安稳的日子,再到遥远的大夏去,恐怕很多人都会有顾虑。 但姜大人信中所言也有理,驻军将士是要常驻大夏的,必将在那里成家立业,总不能让人长久骨肉分离。 阿钱土司也明白,姜大人恐怕还打着充实人口的主意。 “我们是一家人,我跟你说实话,这件事我会去安排、尽可能说服族人,倒是人家愿不愿意去,我也不能强逼。”阿钱土司坐在椅子上,捻了捻斑白的胡须说道:“阿树那小子是另一个部族的,驻大夏的也多是他的族人,恐怕他们会比较愿意。” 高山族内部也分了好些大大小小的部族…… 姜媛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这些事本来就要自愿。其实这是我爹的一番好意,在外驻军是不能携带家属的,更别说举家搬迁。若是有人有顾虑不愿意去,是可以的。” 侯鸿在一旁突然说道:“卢大人升了仰光城主,如今新来的潘知府带了钱粮师爷来,此人也有秀才功名。潘大人有意让这位师爷主管户房的事,我正好清闲了。不如我们一家也到大夏去吧!” 阿凤是土司的女儿,如果他们一家都肯到大夏去,想必那里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也能给其他族人一个带动作用。 这件事,是侯鸿临时提议的,并没有和妻子商量。阿凤低眸笑了笑,却没有反对。 平日夫妻之间吵吵闹闹,她占据上风……那是情趣。但正式场合,阿凤从不会驳侯鸿的面子。 大佳腊的新知府潘德运,姜媛是知道的。两榜进士出身,在内地连任过两届知府,考评甲上,听闻颇有才干,吏部将其选派为大佳腊知府。 两榜进士,可比卢远扬这个秀才体面多了。 这不,就连别人的师爷都是秀才,而侯鸿只是一个白身。 大湾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一穷二白的局面,可任由姜丰任命官员。像侯鸿这种身份和职位不匹配的,会逐步清除出去。 侯鸿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潘大人是朝廷派来的,就算不撸他的职位也可以慢慢架空他,这不今天不是休沐日,是要当差的,他却可以随意回家。 要和潘大人较劲也不是不行,但是没这个必要……还不如自己识趣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 姜媛心念一转:“若是姐夫肯去就再好不过了,我爹常说你在财政管理方面有天赋呢!” 侯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姜丰刚到大湾无人可用时,矮子里面拔高个,让他做了户房经承,还取笑说他有“户部尚书”的架势。 唉,户部尚书……他一个奴仆出身的小子,那是做梦都不敢想! 既然侯鸿主动请缨,姜媛也这么说……阿钱土司也不好阻拦,只是说道:“你们一家都去,几个孩子也跟着去吗?” 土司夫妇互视一眼,他们可真舍不得外孙们呢。但既要做带头作用,没道理把孩子留下…… 侯鸿道:“一起去!大人不是说了,要在大夏也开办各级学堂吗?就让他们到大夏去上学。大夏现在是落后些,他们去了才有用武之地呢!” 阿凤也道:“我去哪里,孩子们自然得跟着我,否则长年累月的,孩子们和爹娘都不亲了。” 此事议定,阿钱土司和侯鸿就去安排族人迁徙的事,姜媛也告辞离开了。 而衙门那里,唐昕等人也已经看完了信。 这些人浸淫官场多年,可都不是傻子。 设置行政区域、制定六部官职、定律法、登记百姓户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大手笔啊! 这么下来,一个国家的体制就出来了! 有各部衙门、由上至下的各级官府,有律法、有名册……这不是一个国家的规制是什么? 当初打下安南,就要求安南必须接受我朝驻军和派驻总督、上交名册、以及征税权……从而确定了我朝对安南的领土和行政主权。 那么此时呢?大夏即使没有公开立国,可形同一个国家了。 唐昕沉默了半晌,道:“姜大人请朝廷给大夏各省命名、选派官员;大夏的驻军又是我朝派去的,这是确定了我朝对大夏的主权。正所谓名正才言顺,有了主权,我朝才能更好地掌控大夏,避免西洋各国觊觎。” 在座的人都是姜丰的心腹,自然是站在姜大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可是……朝堂知道了会怎么想呢?会不会怪姜大人自作主张、做得太多呢? 毕竟,若是只把北美大陆当做大矿山,掠夺一把就走,那是用不着认真经营的。 冯实叹了口气,他明年就要致仕了,不管怎么样不用担心晚节不保了,却替他的老同僚操心啊! 特意从鸡笼城赶来的罗轩笑道:“朝廷选派官吏,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去?倒是大湾,今年秋闱也选了些举人,不如从新举人中招募人才。他们有正经的功名,我们把名录报上吏部,也算是朝廷选派了。” 众人就人才选拔、护送驻军家眷等事议论了起来,都有志一同地略过大夏会不会给朝廷交税之事。 这个事啊,就交给朝廷去考虑吧! 而大佳腊知府衙门,潘德运悠然自得地处理着公务。 他的师爷有些不忿地道:“唐巡抚召集属官商议政务,连鸡笼城的罗知府都来了,却没叫大人,这也太过分了!” 潘德运放下毛笔,淡然道:“本官初来乍到,要进入他们的圈子哪有那么容易?慢慢来……” 朝廷想要逐渐把大湾掌握在手里。 现在他来了,以后还会有别的人来…… 第606章 林忠进京 林忠带着姜丰写的奏折,押着一船土豆等作物的种子,也算是浩浩荡荡地进京了。 达到京城后,他先去兵部报备,告知“大湾府军从北美返航”的消息,并说自己带了一船的东西,还在京郊码头。 负责登记的兵部主事一怔,不是说支援北美的军队都损失惨重、全军覆没了?那这大湾府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带着一船的东西……莫不是值钱的海货? “林将军这是凯旋了?恭喜!恭喜!下官这就报上去!”兵部主事心中好奇,面上却堆起笑容恭贺。 林忠是府军参将,比他这主事级别高啊!更别说林将军这是送战利品回京的,说不定也能沾沾光…… 林忠又道:“我还奉姜总督之命带了奏折回京,要亲自呈交给陛下。也请大人代为通报。” 姜丰的奏折?这可是要事! 兵部主事不敢耽搁,立刻通报了上去。 林忠便带着下属在驿馆等候皇帝召见。 这消息要层层通报、陛下日理万机,林忠想皇帝是没那么快召见他的。但他也没有出门,并且约束属下也不准离开驿馆。 趁着这最后几日,他得再背一背说辞! 又过了三日,皇帝终于在养心殿单独召见了林忠。 得知是单独召见,林忠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失落。不用在巍峨的金銮殿中,内阁众臣众目睽睽之下奏报,那压力没那么大。 但他还幻想过自己在文武百官面前气定神闲地滔滔不绝,令所有人都知道大湾有个林将军呢! 好吧……武将出名不靠嘴皮子。 林忠默默地想着,换了一身全新的武将官服,跟着宣旨的内侍往皇宫而去。 他也听说过一些和内侍打交道的路数,半路便悄悄地递了一个薄薄的荷包给小内侍,轻声道:“请内宦大人指点。” 这小太监只是高金良手下的一个传旨太监,刚出来行走没多久,还没收过几次礼。这一收到林忠递的荷包,还挺紧张的! 忙收到袖子里,轻声说:“陛下不是很高兴,林将军小心应付。” 他要是多收几次礼,说话就不会那么直接了。这不新手,觉得收人手软,得透露点真消息。 林忠忙道:“多谢您指点。” 陛下心情不好……这可糟糕了!姜大人有没有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情况下要怎么说话? 好像是要拍龙屁。可是,龙屁在哪?他有点够不着啊! 林忠是第一次进宫,只觉得从大晋门到养心殿,一路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殿宇,处处巍峨广阔。 他也没留意那些建筑装饰,只看见禁卫军衣甲鲜明、身材高大,长得还挺英俊的,不愧是国家的门面。 禁卫军身上背的火器也是大湾火器局出的,不过是前两年的货了…… 终于到了养心殿门口,林忠便站住不动了,等人通传。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太监出来,面无表情地宣他进去。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递荷包买消息了。林忠打点起精神,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太监阔步走了进去。 脑子里不停地想,要怎么说来着?背的说辞好像忘记了! 到了御阶下,太监停住脚步,退到了一旁。 林忠便跪下行大礼:“臣大湾府军统领林忠,奉命远征北美。今战事结束,回防驻地。并代南洋总督姜丰、大湾指挥使徐恭进京汇报。” “起来吧。”上头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和姜总督不一样,姜总督的声音也威严,但对他们还是比较温和的…… 林忠谢恩站起,恭谨地低着头回禀:“姜总督、徐将军奏折在此,请陛下御览。” 说着,将随身带的一个长盒子交给一旁的太监。 这种盒子也是统一的制式,文官的奏折盒是朱漆的,武将的是黑漆。 皇帝看了眼恭敬肃穆,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的林忠,目光投向桌上的两个盒子。 随即,他打开了朱漆的盒子,拿出了姜丰的奏折。 殿中一片沉默,林忠的手心都是汗,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面对皇帝,竟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紧张……这个时候,他对朝廷那些大臣佩服极了。 姜丰的这份奏折,正如他自己所说,将他在“大夏”所做的事,能说的都给说了。 先是说如今北美成了废墟,百姓都成了难民,每日轮流到衙门前领救济的粮食,而城主府和总兵府本来就没多少粮食了。 幸他带着特种营到了,挪出了一些军粮来,但这也支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恢复正常秩序。 为安定民心、使北美长治久安。他先是把“北美”这个西洋译名改为大夏,意为华夏的一部分。 再要把疆域划分好,重新登记的名册、给百姓分配土地,让耕者有其田。 但仅仅疆域划分还不行,必须有配套的律法、官员……姜丰诚恳地请朝廷给这十二个省命名,给大夏上下各级官府选派官员。 最后,姜丰又写道,因粮食紧张,他也只能吃化外杂粮,如番麦、大豆之类,吃得腹中气多,如雷鼓动,甚是尴尬。但也从这些化外杂粮中发现一种名为“土豆”者,高产耐寒、不争良田,适宜我朝北方干旱之地作为主粮…… 他写的那样殷切,忧国忧民之心透过纸面而出。 皇帝嘴角勾出一丝冷笑,放下姜丰的奏折,又打开了黑漆的盒子。 徐恭的字迹可比姜丰的要粗犷得多……奏折上沉痛地说了战事的经过,因北美驻军溃败,他们既要救援百姓,又要拦截西洋军队的后路,再加上水师陆上作战能力较弱,遭遇了一场惨败。 而敌人一支奇兵从北而来,又烧毁了海港上的战舰,令他们难以返航。唯有大湾府军最早绕到了南部海湾登岸,逃过一劫。 “臣打了败仗,损失了国家的精锐、更损害了国家的威名,不敢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唯有认罪而已。请陛下责罚。” 皇帝慢慢放下奏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淡淡地道:“陈璋的伤可好了?” 此前施伦说陈璋重伤,姜丰才以此为理由请求去了北美。现在两人的奏折都没说陈璋死了,那就是好了。 林忠答道:“陈总兵受了枪伤,伤口腐烂。幸而范城主从废墟中找到了一份青霉素,救了他一命。我们到北美时,他的伤势已经大好了,现在大约是无恙了。” 这个问题是提前演练过的,应付得来。 林忠正庆幸着,就听皇帝问道:“大夏建国了?” 第607章 过了明路 林忠的背后全是冷汗,他没想到陛下那么直接啊!他还想迂回地略过“建国”的问题。 陛下不愧是陛下,太敏锐了。这问题直中核心,让他避无可避。 姜大人曾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为今之计,唯有坦白了。林忠把心一横,朗声道:“启禀陛下,是的!” 姜丰:……日你仙人板板的,那是哄俘虏的!还有句话叫“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呢! 皇帝难得地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他只是随口诈一诈,林忠就认了!做统领的如此憨直,难怪总是打败仗了! 可不,府军当年在卢胜手中打赢了大湾保卫战。本以为这是开始,谁知已是巅峰。此后去北美执行任务却陷落敌营,这次想回去一雪前耻,结果又输了…… “大夏建国?”皇帝冷笑,“姜丰这是自立为王?登基了?” 林忠“噗通”一声跪下,大声说:“冤枉啊!姜大人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星辰可见证,又岂会做此大逆不道之事?陛下容臣细禀!” “你说。若有一字不实,满门抄斩。” 满满满……门? 林忠抖了抖,硬着头皮说道:“此时的北美,外有西洋各国虎视眈眈、随时想要卷土重来;内有新收复原住民、南洋侨民、西洋降民人心浮动。要与西洋人划五大湖一线而治,须有国家的名义;为安抚各族民心,尤其是复国心切的原住民,也需有国家的名义。” “立国,乃大势所趋,不得不为之。” 听他说得那么顺畅,就知道肯定是事先背下的说辞了。皇帝不置可否,任由林忠说下去。 “姜大人说,我朝不断开疆拓土,必然鞭长莫及,不可能所有的地方都直辖,必须有强有力的地方官府。如南洋各国,爪哇本是荷国人的殖民地,原住民信奉大食教,若由我朝直辖,需耗费大力教化百姓、易其民俗,时长日久得不偿失。不若交给天师道立国,那些铁血手段,天师道能用,泱泱上国却不能用。” “而北美大陆地域广袤,疆域之广不在我朝之下,且东望欧洲,西望华国,南控南美。未来的世界,是华夏民族与欧罗巴民族竞争的世界,谁统治了北美大陆,谁就占据了优势。故此,北美大陆必须永远控制在我族手中,不可让西洋人觊觎。” “正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这些侨民,许多本是打着淘金之心去北美的。建了国、立了户,便有了归宿,从此生根发芽!唯有建国,以国家之大义,凝聚各族之心,才能将北美发展成一个强国!” 林忠背得铿锵有力,皇帝却说:“这些话是姜丰让你说的?他为何不在奏折上说?” ……要不是您直问,这番话是可以不必说的…… 林忠当然不敢这么说,只能解释:“姜大人说,恐怕途中发生意外,奏折遗失,被有心人曲解造成波澜。因此,这些事必须由微臣亲口向陛下禀报。” 实际上,姜丰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建国一事实在瞒不住,总得有个说法。 “姜大人说,建国是大势所趋,不得已而为之。但大夏永远是华夏民族的大夏,他永远是陛下您的臣子。如今大夏还没公开发布《建国宣言》,需请陛下恩准!而姜大人奉朝廷之命安抚北美,待功成身退,他将返回国内。” 说完,林忠再次叩首,诚恳地道:“陛下,北美各族强烈要求建国,各方势力逼迫。姜大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却寸步不让,一力坚持大夏是华国的藩属国,由朝廷派驻官员!其忠义之心,军中上下莫不佩服至极!” “这话也是他让你说的?”皇帝淡淡地问道。 林忠忙道:“这些都是微臣的肺腑之言!陛下……其实当今世上,若论对姜大人的理解,又有谁比得上您呢?若是连您都不相信他,又还有谁能相信他呢?” ……这番话是范大人让说的…… 皇帝冷硬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恍惚,似乎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只是衡川王的世子,父王薨了,所有人都在谋划着各自的前途,真正伤心的人却没有几个。 不知道为什么,最伤心的时候,他召见了姜丰。也许是想从这个写修仙小说的士子口中听到安慰的话。 但姜丰却说,修仙是虚无缥缈的事。唯有他发愤图强,不坠先王威名,才能使父王永远活着……活在人们心中,活在青史之中。 姜丰,他明明知道自己想听什么,却不肯说谎。 他一直秉承着忠直之心。他对北美的心思,也一直都不是秘密。本来北美就是他的私兵打下的,以姜丰的资历和政绩,派他去北美做总督是合情合理的事。 偏偏朝廷出于种种顾虑,一直不设北美总督,也没有对北美进行疆域划分,并不是以殖民地国的目标来建设这个地方。 现在,姜丰先斩后奏了。 皇帝微微一晒,姜丰会到北美建国,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早在姜丰还没去大湾做知府的时候,他在金銮殿上,对着陈皇帝留下的世界地图指点江山,皇帝就知道这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 姜丰的心中有一整个“天下”,这个“天下”,比所有乱臣贼子的“天下”都要大。 其他人只盯着华国一个地方,他的心更大、目光更远。 虽然知道姜丰的野心,皇帝还愿意用这个人。因为,姜丰有的野心,他也有! 他同样想让华夏民族遍布世界各地,子孙后代不用担心生存空间;想让全世界都以说华夏语言、着华夏衣冠为荣。 在这一点上,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 十几年过去了,这个目的渐渐成为了现实。 而他作为皇帝,还有另一个愿望,萧家江山千秋万代。 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如果连他都不理解姜丰,还有谁理解他? 可是他理解姜丰,却不再敢完全信任。 姜丰的话也说得很明白,大夏是华夏民族的大夏,他强调的是“民族”,而不是华国,更不是萧家皇室。 这个人啊……连谎都不愿意撒了,就这么肆无忌惮! 皇帝的脸色晦暗不明,半晌道:“你先退下,静候召唤。” “诺!”林忠立刻应道,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皇帝还没下定决心。虽然听皇帝的意思,他还要滞留京城一段时间,但无论如何,脑袋是暂时保住了。 可吓死他了……下次再有这种任务,他死活不要领了。哪怕上阵杀敌,也好过御前奏对啊! 第608章 隐瞒消息 林忠退下之后,皇帝一个人在御座上坐了很久。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旁的太监安安静静地做人肉柱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皇帝今日是单独召见的林忠,此间的言语,只有他们知道……太监是不算的,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不是人。 之所以单独召见,就是皇帝不愿意公开北美的真实情况。正如姜丰所说,若大夏建国一事写到奏折上,这奏折又被其他人看到了,恐怕有心之人借机生事。 这大夏终究是万里之遥,而华国才是根本。无论大夏发生什么样的变动,皇帝都不希望这种变动被人利用,影响到国内的稳定。 特别是,去年闽省才发生动乱,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大夏建国的事,得暂时隐瞒。 在这一点上,皇帝和姜丰算是心有灵犀了。 皇帝看了看眼前的奏折,终于道:“将姜丰的奏折发给内阁,应姜丰所请,着令有司给大夏各省份命名、各部选拔官员。” 大太监应诺,双手捧着姜丰的奏折往内阁办公的地方而去。他的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一大早皇帝的脸色就阴阴的,本来还担心林忠来了之后会变成雷暴雨,没想到却阴转晴了。 做内侍的,最怕的就是皇帝心情不好! 皇帝终于站起,往后宫走去,却是去了太后的宁安宫。 今日还未给太后请安呢。自太后搬回宫中,皇帝日日晨昏定省,从未空缺。 因召见林忠花的时间比较多,不知不觉已近午时。如今是冬日,暖暖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很是舒适。 皇帝的御撵到了宁安宫,不一时就有内侍出来相迎。 却是太后身边最受宠幸的大太监晋苍。 “母后今日身体如何?”皇帝下了御撵,随手整了整衣摆,问道。 晋苍恭敬地行礼,站起身后答道:“胡御医今早来请了平安脉,说娘娘圣体安泰。胡御医还说,太医院和大湾来的大夫在研究一种新药,或对心疾有奇效。” 大湾? 皇帝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没有接着询问。医药的事,一个太监懂得什么?还是稍后把胡御医召来问问。 皇帝走进宁安宫时,只见施太后正在逗弄廊下的鹦鹉。这是南洋进贡的红绿大金刚鹦鹉,色彩艳丽又易学说话,据说原产于南美。 近些年来,宫中来自外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皇帝给施太后问安之后,又例行问起施太后的饮食。 施太后把鹦鹉交给宫女,回到椅子上坐下,才笑道:“都好。皇帝来得巧,今日就在母后这里用午膳吧,施伦派人送回来的大海牛肉,用冰镇着从津港快马送来,今早才到的,冰都还没化呢,新鲜得很,我让他们中午做了。” 皇帝从善如流地应下,笑道:“这大海牛可罕见,出没于扶桑往北的白令海峡,艰难捕到、又是从扶桑一路送来,外头卖到一两肉一两金子,这可是是施伦对母后的孝心。” 施太后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她对施伦有一些不满了……去年施伦回京,施太后召见过他,有意让他回京,出任兵部右侍郎。 从来官员最佳的升迁之路,都是先到地方外任,而后进六部,来日便有望登阁拜相。 施伦是探花,曾在闽省担任知府、又出任扶桑总督多年。论资历论能力都不比任何人差,施太后认为,施伦到了回京的时候了。 而兵部右侍郎正是她看好的职位,但施伦拒绝了。 施伦说,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 施太后想到这事就生气! 施伦说罗刹国口中的贝加尔湖即是当初苏武牧羊的地方,和鲜卑利亚一样,自古以来是我朝的领土。 这一套说辞,一听就知道和姜丰脱不了关系,都是强词夺理! 施太后不反对开疆拓土,但凡事要有个限度,否则就是鞭长莫及、尾大不掉! 因为施伦不领情,施太后发了好一通脾气,多少头大海牛也弥补不回来。 皇帝也知道这件事,看施太后神色淡淡的,抿了抿嘴角,也不再提施伦的事。 施伦这个人,虽是太后的族侄,他的远房表兄。但也同样越来越野了……陈璋重伤的消息,可正是施伦带回来的! 母子俩各有所思,表面却都是温暖的笑容。 皇帝要留下用饭,便坐的时间长些。问完饮食之事,他也不提今日召见林忠之事。而是问起胡御医说的新药。 “大湾医学是中西医结合,擅发明新药。说不定这一回真能发明新药,对天下心疾病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皇帝说道。 施太后颦了颦眉道:“我还是服天王补心丹罢了。什么新药……胡御医说是那高雷在研究的,高雷是姜丰的外甥,也一样的胆大包天。研究这新药,也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还炸了炉,说是屋顶都掀翻了。我估摸着,莫不是炼丹?我是从不服丹药的!” 先衡川王就是服用丹药暴毙的,这是施太后和皇帝的禁忌。 皇帝听了,眉头也皱了起来,对太监道:“宣胡御医和高雷下午来见朕!” 这药把丹炉都给炸了,要是人服用了,还不得炸成碎片?这样的东西,胡御医还敢说用来治疗心疾? 皇帝又陪施太后说了些话、用过午膳才回寝宫午休。这大海牛肉果然鲜美,最初送进京时,吃过的人都以为是海中龙肉…… 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有提大夏的事,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件事,皇帝确实是想冷处理的。 但京中却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住了今日进宫的林忠,都想知道北美发生了什么事…… 姜丰的奏折被发放到内阁,听了皇帝的口谕,阁臣们都哗然了。 姜丰这是要做什么?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章成贺道:“命名和选官一事暂且不忙,老夫亲自请见陛下,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吏部尚书道:“正是如此。不说别的,这大夏也设朝廷六部,那这六部‘尚书’按什么品级?若是也像我朝一样是一品大员,也太荒谬了!” 从来没有一下子选派那么多一品大员的,吏部尚书自己也是一品!而最重要的是,要是大夏也设六部尚书,那大夏相当于也有一个朝廷。 如此,大夏就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了?若说大夏是华国的一部分,哪有一个国家设两套朝廷班子的! 这个消息一传出,整个京城都哗然了,各种猜测不绝。可偏偏皇帝不急着见章成贺,到了下午还先见了御医和大湾来的大夫。 阁臣们都是又急又无奈。 另一个处于风浪中心的就是林忠了,他回到驿馆后,又给户部递了条陈,带着户部的官员去接收他带来的那一船“海货”…… 第609章 增加分量 户部上下都已得知姜丰送回的奏折内容了,听到林忠让他们去接收海货,就知道是奏折上说的作物种子。 什么土豆、番茄、向日葵……等十几种。据说每一种都列了习性和种植方法。 这个姜总督还挺有心的……但大家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 年底了,不正是地方官送炭敬的时候吗?京官们望穿秋水,就等着分润呢!结果北美送了满满的一船海货来,却是种子…… 这可真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他们不是不知道优良粮种的重要性,但现在不是有番薯和番麦了吗?这新来的土豆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但无论如何,陛下已经把姜总督的奏折发给内阁了,他们自然要执行。户部派了个郎中跟林忠去接收这批种子,然后发放给适合种植的地方,来年才能知道效果…… 和这些作物比起来,这位户部郎中更好奇北美的事。 一边监督着下属搬运作物,郎中一边跟林忠打探:“林将军从大夏回来,这大夏真要仿朝廷设六部?总督是一品,六部尚书也是一品,这个是不是不太妥当?” 林忠肃容道:“只是设六部,官职却没定。各部主官称‘侍郎’、“郎中”关系都不大。不瞒您说,大夏缺人才啊,只要是能管事的人即可,具体什么官职,我们都不挑的,朝廷说了算。” “原来如此!”户部郎中松了口气,笑道:“阁臣们为这事吵翻了呢……还有选派官员的事,本来大夏那么远,是没有人愿意去的。但若是能做一品大员,远一点怕什么?来日说不定调回国内呢?若是侍郎甚至郎中……嘿嘿,那就不必争了。” 同样是当官,那自然是在国内更好。去到万里之遥的大夏,水土不服了怎么办?当官是好事,却犯不着拿命来冒险…… 林忠憨憨地笑着,挠了挠头:“我们总督大人倒没想那么多。” ………… 不管宫外怎样的风潮涌动,宫中,皇帝午休之后便召见了胡御医和高雷。 两人已经候了好一会儿了,终于等到皇帝召见,才一起进去。 皇帝对胡御医是很熟悉的,却是第一次召见高雷。他听说过姜丰的这个外甥,只是个小秀才,却在医学上有天赋。据说大湾花莲县瘟疫,就是他带队去的疫区。 能够迎难而上,主动去危险的地方,算是个有担当的人。 此时看到在阶下行礼的两人,皇帝淡淡地说道:“平身。” 胡御医和高雷谢恩后站起。 皇帝道:“朕今日召你们来,是问心疾新药的事。朕怎么听说,这是一种丹药,炼制的时候还炸炉了?” 高雷躬身道:“启禀陛下,此药是草民在研究,并非是丹药,而是一种化学药物。” 别看他在大湾帮着姜丰理事,有些人也叫他一声“小高大人”,但却没有在官府任职,在皇帝面前不能称臣。而没通过殿试的,就不算天子门生,也不能自称“学生”。 所以在大湾很有体面的小高大人,也只是“草民”而已。 “这种化学药品名叫‘硝化甘油’,是一种易燃易爆的危险品,本是用来做炸药的。但若是把液态的硝化甘油和蜂蜜等几味结合成固体,就不会爆炸了。” 说到这里,高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日之所以发生爆炸,是我做了一瓶硝化甘油片之后,随手把剩下的液态硝化甘油放在一旁,后来就炸了。幸好没有伤到人。” 胡御医也道:“启禀陛下,高雷做出来的硝化甘油片,微臣给心绞痛病人试用了。在病发时,将药片置于舌下含服,便能迅速缓解症状,可谓应急救命的良药。” 皇帝从未听说过这种东西,既是炸药,如何又能给人服用? 但这些年,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见到多了,比如说那青霉素,最初可不正是从霉菌中提取的? “如此烈性的药,给人服用真没有爆炸的危险吗?”皇帝又问道。 据御医们说,太后的心疾正是心绞痛,能有一种特效药缓解病情可是好事,但也容不得一点风险。 高雷答道:“和蜂蜜等物混合凝固的硝化甘油是不会爆炸的,请陛下放心。” 皇帝点了点头,是与不是,总要经过充分的验证的……又问道:“既如此,为何不能直接服用,要含在舌下含服?” 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高雷也没有一开始的紧张的,不觉地站直了身子,侃侃而谈:“因为人的舌下有很多细微的血管,把药物置于舌下可通过血管快速吸收,从而达到心脏。若是吞服,就到了胃里,要绕一个圈才能到心脏。” 皇帝听明白了,得知这种新药不是丹药,脸上就有了一丝笑容,勉励道:“既如此,你们好好研究,多做些实验,确定药效和安全性再呈上来。” 胡御医和高雷一齐应是。 胡御医有些犹豫地说道:“陛下,太后娘娘那里,最好留一瓶应急。能不用则不用,需要用时也可救急。” 本来这样的话,他是不该说的。历来御医给宫中贵人治病,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新药一律不敢用的。 但医者父母心,既有了特效药,他觉得还是应该给太后备用。这种药,高雷在大湾时就开始研究,进京时就尝试制作了,太医院也用好些病人做了实验。 胡御医觉得药效和安全性都有一定保证了,才敢在太后面前提的。 皇帝看了胡御医一眼,微笑道:“既然胡卿有把握,便进一批上来。” 胡御医道:“此药如今只有高雷一人懂得生产,需得由他制作进上。” “哦?”皇帝淡淡地问道。 高雷忙道:“并非草民敝帚自珍,而是此药在和药的过程有爆炸的危险,在制作工艺成熟前,草民不愿让他人来承担此种风险。此药做好之后,有效期最多是三个月,两个月之后药效就变差了,需得做新的。若是太后需要,草民会保证按时进贡药物。” 皇帝看高雷的神色不似撒谎,倒有些佩服。能够把风险留给自己,也算是勇士了。 又听高雷说道:“这种药一次服一片,若不能缓解再加一片。若是两片还不行,就不能再加了。而且,此药含在舌底有轻微的辣感,如果没有辣感了,就是失效了,需得换新的。草民回去把用药方式和禁忌详细写出来。” 皇帝微微一笑:“你是个人才,没有堕了你舅舅的威名。” “陛下过奖,草民愧不敢当。”高雷谦逊地说。 从宫中出来,高雷领了一份旨意,成了太医院的一名六品太医。 对于一个没有名师传承和家传渊源的民间大夫而言,这算是一步登天了。 但高雷知道,这是对他制作硝化甘油的奖励。若是这种药对心绞痛无用,或是危害到太后的身体,他就会承受更大的惩罚。 这就是福兮祸之所伏…… 和胡御医分别的时候,高雷道:“多谢胡先生提拔。学生先回家,告知家兄和先生们这个喜讯,上任后再宴请您和同僚们。学生不擅人际交往,若有不周之处,请胡先生提点。” 高雷是跟着大湾医学院的先生进京交流的,对胡御医以学生自居。胡御医也很喜欢这个谦逊能干的年轻人,此时笑道:“宴请的事不忙,来日咱们就是同僚了,好好干!年轻人前途无量!” 高雷又再次谢过,等胡御医上了马车走了,他才上了自家的马车。 坐在马车里面没有外人了,高雷才微微一笑。 这种需要经常制作的药……一旦被证明对太后的病情有效,他就是能给太后保命人了! 他帮不了舅舅什么,能增加一分分量就增加一分吧! 第610章 朝廷应对 又过了两日便是小朝会,内阁众臣在养心殿见陛下议政。 满朝朱紫贵,这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就是帝国最位高权重的阶层。 他们也都明白,今日朝会的重中之重便是北美来的奏折——现在可称之为“大夏”了。 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因为他们在内阁吵了几日也没吵出个结果。 行礼之后,便是赐座上茶,这些重臣在皇帝面前也有一席之地的。 “诸卿有何事启奏?”皇帝面色平静、例行问道。 首辅章成贺拱手后答道:“陛下三日前下发到内阁的奏折,其中来自南洋总督姜丰的那份,着令有司应姜丰所请,给夏国各省命名、选派官员一事,已有初步进展。” 臣子给皇帝汇报工作,不管赞不赞同皇帝的意见,得先说自己做了什么…… 只听章成贺接着道:“省份命名一事,如我朝省份名字,或是历史沿革,或是依大山大川命名。这夏国之地形地貌、历史沿革,吾等均不了解。然姜总督既有所请,吾等便以祥瑞之词暂拟,若‘西平’、‘东宁’、‘南安’、‘北定’一类,请陛下定夺。” 说着,便有人将一份折子呈了上去。 皇帝翻了翻,便放在一边:“诸卿皆饱学之士,便按诸卿所拟,送交夏国。若其有更贴切的名字,便也随它。” 命名省份本不算大事,也不是今日要议的要务…… 有了这一个开头,吏部尚书便道:“姜总督在奏折上请朝廷为夏国‘六部’及各省选派官员。按我朝编制,各省设‘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司各需主官一人,以省份大小不同,级别为正三品或从二品。而六部尚书则为一品大员。臣等实在难以选拔……且也没这个资格选派一品大员!” 六部尚书是由内阁提名、皇帝任命的,吏部尚书并不是推脱之言,哪有“尚书”选派“尚书”的? 皇帝笑了笑,内阁吵了几天,他也不是不知道…… 乃朗声道:“姜卿的奏折上,只说仿朝廷设六部,并未说设六部尚书。其实我朝各州县,不也仿六部,设有工房、刑房等六房,主官称‘经承’?便按此例办就是。” 吏部尚书和章首辅对视了一眼……从一品尚书降至九品经承,这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若是选派九品经承……”吏部尚书嘴角抽了抽道,“品级太低、又是万里之遥,恐怕没有人才愿意去。再者,夏国疆域广阔,来日必是一方大国,这九品官管一国政务,是不是勉强了些?” 最重要的是……姜丰绝对不会接受啊! 皇帝瞟了吏部尚书一眼,淡淡地说道:“依爱卿看,当如何?” 高了你说不行,低了你也说不行。什么都要朕来想,要你们何用? 吏部尚书似乎感受到皇帝目光的含义,忙道:“臣等议论,不若就按六部郎中的品级,为正四品。这夏国的六部,仍在我朝六部下辖,相当于从六部中外派一个郎中到夏国!” 此言一出,皇帝倒正了正神色。 这个想法妙啊!夏国若是独立设置六部,和华国六部平级、平起平坐,难免有分庭抗礼之嫌。 但若是由朝廷外派郎中到夏国主事,这夏国的六部也便成了朝廷六部的驻外机构了! “此策不错,诸卿可有异议?”皇帝问道。 户部尚书郦元拱手道:“臣有疑议,这朝廷选派到夏国的官员,俸禄是由朝廷发放还是由夏国发放?” 若是在我朝,六部官员、各省通判、县令以上官员,俸禄都是由国库发放的。地方官的俸禄是由国库发到各省,再层层下发。 那么问题来了,夏国万里之遥,一下子选派那么多官员,这笔俸禄如何发放。 “既是朝廷的官员,俸禄自然由朝廷发放。”皇帝转了转手中的御笔。 郦元看了看兵部尚书,说道:“启禀陛下,因夏国路远,这实际发放,恐怕会比较难。从前……总兵陈璋和新约城主范致远都一直没有发俸禄的,还有北美的驻军,也是自筹军晌。兵部崔尚书说,北美本要往朝廷运送金子,而朝廷又要往北美运送军晌军备,来来回回既耗费时日,又恐海上风险。故而当时便允了北美从应交金矿中扣除部分,用于军晌、俸禄发放。” 皇帝皱了皱眉,这么操作在过去没有大问题。毕竟当时北美没有完整的政体,就是一支驻军、几个城,便宜处事也可以。 但如今“夏国”已经建国,再由夏国自筹军晌和俸禄,那这算是朝廷的军队和官员还是算夏国的? 端谁的碗服谁管啊! 皇帝没有说话……章成贺斟酌了一下说道:“无论实际上如何操作,这名义不能错。权利和义务是一体的,若是朝廷不给夏国官员、军士发放俸银,那夏国也可以不给朝廷运送税银。如此,便是朝廷承认夏国独立了!” “当然,现实中的困难是显而易见的,吾等也需变通。臣想,这些年北美本来就以各种理由不向朝廷纳税。不若就把此事摆上明路,如今夏国建国了,即便是藩属国,也该向朝廷称臣纳贡。这每年的税银便定一个额度,这一份银子便抵扣做官员和驻军的俸银。” 众人看着章成贺,全都佩服至极。 这才是老成持重、老当益壮……老奸巨猾! 同样一件事,从章成贺口里说出来就变了一个意思。这可不是朝廷不给夏国发俸银,也不是夏国不需缴税了,而是抵扣! 双方之间的权利和义务都分得明明白白,朝廷对夏国的主权、统治权也说得明明白白! 皇帝不由得哈哈大笑:“便如阁老所奏,阁老真乃国之肱骨!” 章成贺忙谦虚了几句。 此事议定后,内阁众臣也松了一口气。名正而言顺,名分是最重要的。他们可不想广袤的北美大陆,在他们任职期间脱离华国的统治! 接下来便可公开对外发布了,也省得京中议论纷纷、胡乱猜测。 朝廷的这一份邸报,还在《京城日报》上发表了,写得清楚明白: 北美改名为夏国,由南洋总督姜丰代管,是为我朝之藩属国。如今夏国初立,我朝作为其主权宗主国,理应行使行政权、派驻官员。朝廷议定,六部在夏国设外派驻点,选一郎中主持事务。夏国各省人口少,设正五品知州统筹政务。 夏国乃华国之藩属国,按制,年应纳税若干……今因路途遥远,便使税银与俸银相抵。 凡举人以上功名者,可向吏部报名选拔。 邸报迅速从京中传至地方……但并没有引起轰动。 其实本来夏国建不建国,独不独立,百姓都不关心,毕竟是天长水远的地方。也就读书人冲着“一品大员”动了心。 如今嘛,只是四五品官员,在国内奋斗奋斗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远渡重洋的,去一趟说不定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还要由夏国自己发俸银……别说什么抵扣,事实不就是这么回事? 这夏国据说刚打完仗,发不发得出俸银还不知道呢。 千里做官只为财,无利可图谁愿意去? 这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结束了。 感谢大佬“kingsanpoom”打赏的“灵感胶囊”……呜呜,终于又收到一个打赏了!谢谢大佬! 第611章 姜衡上进 朝廷既有了明确的决议,林忠也可以不必留在京中了,他还想返回大湾过年呢! 说起来,他这一趟进京送奏折,自以为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 在夏国的时候,他还战战兢兢地不敢回国。还是姜总督安抚他,尽管回国,不会有什么事的。 姜总督如此肯定,林忠才咬牙回来了,一路上那七上八下的心情就不必说了……没想到事情还正如姜总督所言,根本没什么大事? 也是了……没去过夏国的人,都很难理解夏国的重要性。像周晟那样的侨商,正是见过世面,才会当众质问姜丰是不是要谋反。 而华国之人……已经习惯了有藩属国。夏国建国就建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和爪哇、暹罗、马来一样吗? 这夏国比南洋各国更远、更无关紧要了。 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态度,也没有人意识到夏国建国的历史意义。 像皇帝和内阁众臣这样,即使意识到了的,却也因为鞭长莫及,只要占据了名分大义,便认可了此事。 在林忠看来会抄家灭族的大事,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但影响是不是没有呢? 在皇帝和内阁众臣眼中,姜丰和陈璋甚至徐恭,都成了心怀叵测之徒。 既敢先斩后奏,便是乱臣贼子无疑了!这些人不回国也就罢了,若是回来……呵呵! 这本来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若是夏国发展得起来,朝廷最终也拿姜丰等人无可奈何。说不定这还能成为姜丰的政绩、成为他入阁的阶梯。 但若是夏国发展不起来,等待他的就是秋后算账! 林忠启程回大湾之前,收到了姜家的请帖,是姜家二公子姜衡发的。 这对林忠来说还挺惊奇的,他虽然也算是姜丰的心腹将领,和姜大公子打交道还较多。和这位文质彬彬的二公子就来往不多了。 但姜公子设宴,他又岂能不去? 收到请帖的还有同在京中的高云和高雷。 高云看到帖子,对高雷说:“衡儿这也能当家主事了,真是长进了。” 高雷笑道:“衡儿也有十六岁了,都是能成婚的年纪了,可不能再以孩童视之。” 姜衡进京这一年长进可不小,想起他做的那些事,高云和高雷都有些忍俊不禁。 ………… 姜衡自幼是机灵讨喜的孩子,但因为长辈溺爱,便没有读书上进的动力。且又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更比哥哥姐姐多了几分任性。 他想学画便学画,喜欢周姑娘便大胆告知父母。 但这一回,姜丰对他下了死命令,考不中举人,便不为他提亲。他本有几分风流书生的呆性,认准了周姑娘,倒发起狠来,认真地要读书科举。 可见知子莫若父,姜丰这是拿住了小儿子的命脉。 姜衡进京后,又去国子监读书。虽然国子监的教授认真负责,但一个先生对一群学生,还是难以细细教导。 姜衡便去请教齐可修。 齐可修道:“若论书画,我还可以指点一二。但若说科举,我就爱莫能助了。” 他是走“名士”路线的,也只有秀才功名,比白身强一些。反正他是齐驸马的族人,家里也富贵,不缺他的功名。 看姜衡耷拉着脑袋,齐可修又道:“若说谁对科举最精通,当属国子监祭酒。但你在国子监读书,反而不好拜祭酒大人为师。……若收了你,收不收其他人呢?这对其他学生不公平,也令祭酒大人为难。” “但前任国子监祭酒就无妨了……”齐可修笑笑,“前国子监祭酒季明季大人,听说和你家还有些渊源,你何不去拜他为师?若有他指点,以你的聪明灵慧,中举何难?” 姜衡双眼一亮,回去便备好礼物去拜访季明大人。 季明是前国舅张之衡的老丈人。张之衡叛乱被擒,其本人被斩首,妻儿流放边疆。这还是皇帝看在张太后的份上从轻发落。 而张之衡叛乱之事爆发,姜丰功不可没。 季明虽然深明大义,知道张之衡这是咎由自取。但女儿和小外孙流放西南边疆,他也受牵连致仕了,心中对姜丰难免有几分迁怒……人皆私其亲,在所难免。 姜衡第一次拜访,季明不见。 第二次拜访,季明还是不见。 第三次、第四次……姜衡认准了的事就不回头,季明也不得不见了。总得给威名赫赫的姜总督几分面子,也算给族人结个善缘。 姜衡终于进了门,便诚恳地拜谢:“家父常说,当初要不是季老教导,他也不能中进士;若不是您为家母请御医,更没有我们兄弟。此种大恩,没齿难忘。” 呵呵……那你们家报恩的方式也挺特别的。 季明端着茶杯不说话。 姜衡来之前是做了功课的,知道张家是谋反大罪,季明的女儿、外孙是遇赦不赦的,但父亲却是是关照过的…… 就道:“家父曾让西南的顾卿大人打听张家人的情况,顾卿大人说,他们不用服苦役,虽不能大富大贵,也平平安安。” 季明苍老的面孔有一丝动容,因张家是逆贼,他都不敢打听女儿、外孙的消息,更别提托人照顾。 姜丰和顾卿是好友,也是共同揭发张之衡叛乱的人,他们和张之衡是有仇的。听姜衡的意思,姜丰是托顾卿关照张家人,这自然是看在他的份上。 想到这里,季明叹道:“你起来吧。” “小子是来拜季老为师的,请季老收我为徒。”姜衡偏不起来,继续说道。 季明一噎,就算放下前尘往事了,以两家的关系,他怎么可能收姜衡为徒? 不过,刚听说了姜丰照顾他后人的事,总不好明着拒绝,就说:“我收徒是有规矩的。” “先生请讲!”姜衡高兴地说。 这就换称呼了……季明哼了哼:“我从不收白身,想做我的弟子至少得是秀才。你虽入读国子监,可以监生身份直接参加乡试,却并无功名,我不会收你。” 姜衡笑道:“季爷爷,你和我爹一样,什么事都得设个门槛。您看我现在还没有功名,但我已经发愤图强了,中举是迟早的事。咱们不是师徒也胜似师徒了,我以后有不懂的就来向您请教,这样行吗?” 谁是你季爷爷?几句话换几个称呼,这打蛇随棍上的能力,还真不愧是姜丰的儿子! 季明再无奈,也不好太不讲情面,便默许了。 从此,姜衡就真的天天去季家读书。 京中知道两家恩怨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季老还能收姜衡为徒?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姜衡原本就聪明,自幼也读过四书五经,现在强化学习,把科举必考的题目背得滚瓜烂熟,也不过小半年。 季明天天听他背书,对也有所改观,问到:“已经能通背了……那意思可明白?” “好读书不求甚解。”姜衡理直气壮地说。 季明:……此语是这么用的吗?也不知道姜丰怎么教的儿子! 若是姜丰知道,大约会说,我这不没空教嘛?现在请您代劳了。 第612章 姜衡开宴 季明无奈地道:“你爹也不教导你?在大湾也不上学?” 姜衡委屈地说:“我爹常年不是在外打仗就是进京述职,再不然就是岛内各处巡视。我从小又是在理工学院读书的,可物理、化学,学得又不如我姐姐,真的是一无是处。” 他说着,头低了低,有些沮丧。 半大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脸上还圆嘟嘟的。 季明的孙子年纪都比他大,看着难免有些心软,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我看你科举还是挺有天赋的,背书也背得快,你爹让你学那些杂学才是误了你。哼,这姜子英,自己也是读圣贤书的,偏偏推崇杂学。” 姜衡讪讪地解释:“我爹也支持我读圣贤书、考科举的,是我从前不感兴趣,如今才想明白过来。” 其实也没明白,但要娶媳妇啊! 他的错揽到自己身上,季明对他更满意了。便耐心给他讲解经义、科举八股文承题、破题的技巧…… 姜衡就在季老先生的指导下发愤图强,进度一日千里。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功太过,小小年纪就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吓得他忙去找高雷,带着哭腔说:“表哥!快救救我!我要秃了!秃了!” 高雷仔细一看,前额还真的光了一点?忙安慰他:“你这是读书耗神太过,无妨的,等缓过来了,头发就能长出来。” “表哥别骗我!我娘说我爹当初进京赶考,头发就是一路掉,后来也再没长回来。”姜衡很伤心,万一他秃了,周姑娘看不上他了呢? 高雷笑道:“舅舅那不一样……他那时候人到中年了……咳咳,好了,表哥给你开一剂方子,你回去补一补。” 姜衡最后从高雷这里抱着食疗的方子跑了,高雷忍不住哈哈大笑。 ………… 这回宴请林忠,也是姜衡自己的主意。他认为现在姜家在京的人就是他,他应该当家做主。 爹爹的部属来京,他应该宴请犒劳。 这宴席的主客是林忠,姜衡还请了高家两位表兄、王家的公子、沈之鹤留在京中的公子、季明的长孙季和澄,都是亲近的人。 季和澄二十上下的年纪,在他看来,这个“小师叔”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爷爷都明确拒绝他了,他还能天天登门来读书,扰了一家人的清净,多讨厌啊! 可这个讨厌的小家伙偏不觉得自己讨厌,每次上门还带些什么“巧克力”来,惹得家里的小孩子都喜欢他。 连他母亲季大太太都说:“你祖父都致仕了,你还当自己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公子,傲气给谁看?我不是要你巴结他,这不是我们读书人家的做派。但你学着点人情世故,我听说京中和姜家交好的故旧人家,三节五礼的往来都是姜衡在打理!” 季和澄一怔,虽然还是有些不服气……说是姜衡在打理,其实他两个表兄帮衬的。高云和高雷都是带着妻子一起进京的,可帮姜衡打理人际往来之事。 但……能和各家处理好关系,还在季家登堂入室,这已是姜衡的本事了! 林忠这是第一次到京中姜家赴宴,才一进门还没细看周围的景致,就看见姜衡迎了出来。 两年不见,姜小公子也高了一截…… 只见他笑容满面地说:“终于见到林叔叔了!我早几天听说林叔叔来了,就要去拜访您,可是知道您要拜见,怕打扰了。这才等到今天,请您别怪我失礼。” 林忠恭敬地道:“小公子不必客气。末将本来也是要来拜访的,只是公务繁忙耽误了。” 两人一来一往地寒暄完,便到了正院,已经摆开了一张张的桌子,陪客们也都到了。 这些人也一起来给林忠见礼……毕竟林忠是参将,比他们大多数人的官职都要高,年纪也比他们大,可以说是长辈了。 林忠一一还礼,相互寒暄了几句,才一一坐下。 姜衡请的都是年轻人,对“大夏”的事好奇得很,偏偏他们的长辈都不肯和他们多说,此时便向林忠打听。 林忠便把朝廷的邸报说了一遍,又笑道:“别看官职不太高,朝廷不在大夏的每个省设巡抚和三司,只设正五品知州统筹政务。但大夏地域辽阔,只要经营得好,这些省来日绝不会逊色于我朝内陆的省。这正五品知州的实权,也不下于一省布政使!” 几位年轻的公子互视了一眼,他们有的有举人功名,符合自荐去大夏的资格。有的没有,但即使是秀才,想必大夏也很缺的。 可是,他们也都是谨慎的,不会贸贸然去前程未卜的“夏国”。 是的,在他们的长辈的议论中,整个夏国都是前程未卜……这其实也是京中高门权贵的态度。 给“夏国”臻选官员一事,在京中是被冷遇的。 林忠淡淡一笑,也不在意他们的神色,反正他的职责就是进京送奏折。 至于选派官员的事……姜大人本来也没对朝廷抱什么希望,只不过是给朝廷一个名分而已。 真的要选拔人才,恐怕还是姜媛的事。 林忠又对高云和高雷道:“两位公子也在此,大人有信送回来,是给你们的。我不知道你们在京中,送到了大佳腊。” 高云笑道:“多谢林将军传信,我们也快要回大佳腊过年了。” 一旁的姜衡接道:“林叔叔,我爹在大夏可好?他有没有给我写信?我可想他了!” 林忠看着姜衡,微笑道:“大人很好,就是挂念家人,给你们都写了信。” “林叔叔,我们和你一起回大湾吧!我要回去看我爹的信!”姜衡立刻说道。 姜衡今年是要回家的,因为熊楚楚的“国夫人牌坊”落成,将在元宵节办庆典。到时候,他和姐姐姜媛会陪着母亲回衡川府,这可是母亲的大喜事。 “也好。几位公子随我一起回岛,路上还安全些。”林忠点头道,“只不过我后日要启程了,你们可赶得上?” 姜衡道:“我去国子监告假、再去我两位先生那里告假就可以了。” 听到这里,季和澄瞪了姜衡一眼。他爷爷从未承认姜衡是他的弟子,这小子自己就攀扯上了! 高雷有些遗憾地说:“我刚进太医院当值,恐怕要等封衙才能回去了。” 高云便笑道:“那我和衡儿先跟林将军回去,阿雷迟些自己回去吧。” 高雷进太医院的事,是没有预想到的……高云也急着赶回去和姜媛商议此事。姜丰不在国内,姜家的主事人隐隐就成了姜媛。 不一时开席了,姜衡又站起来招呼客人,礼节上做得有板有眼的…… 林忠看在眼里,他也听姜丰恨铁不成钢地抱怨过自家“犬子”,如今看来,这姜小公子还是很不错的! 第613章 意料之外 姜衡跟国子监请假很简单,他自从去季明那里读书后,就成了国子监挂名的监生。 像他这样情况的权贵子弟也不少……国子监虽然是本朝第一的学府,藩属国的王子都以来留学为荣。 但一些家学渊源的权贵世家,还是会给自家子弟聘请名师或族学读书。保留监生的身份,只是为了可以直接参加乡试。 倒是去季家辞别时,季明道:“你来了我这里读书,我虽没有认下你这个弟子,但也得为你的前程操几分心。你不嫌我年老啰嗦,我就多说几句。” 姜衡忙说:“学生岂是不知好歹的?请季爷爷教导。” 季明坐在大摇椅上,半眯着眼睛悠然道:“你天资是聪明的,但读书这种事少了一天的功夫都不成。你回了大湾,那里也是花花世界,又有长辈溺爱,你如果就此荒废了学业,以后也不必来我家了!” 说到最后,季明语气有些严厉。 这几个月来,因他允了姜衡上门读书,外头也有些闲话。 有人说他年纪大了,没了读书人的风骨,竟畏惧起姜丰的权势,收了这“仇人之子”做学生。 这些流言蜚语,他是不屑去解释。人生在世,哪有什么非黑即白? 但他也更重视姜衡的学业,把姜衡教导成举人、进士,外头对他的非议自然也就停了。 姜衡笑道:“您放心,我回去之后也是天天苦读!我听说朝廷发了邸报,举人以上功名都可以自荐去夏国。等明年我中了举,就到吏部报名。也做一回正五品的知州!” 他已经听说,虽然吏部放了邸报、告示,但反响平平,没什么人报名。寥寥几个,都是白发苍苍、进阶无望的老举人。 他不免有些不服气,大夏哪里不好了?那是他爹爹打下来的!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也要光明正大地到大夏去,做爹爹的得力助手! 季明没想到姜衡会这么说,皱了皱眉道:“你倒是很有自信。明年你也才十七岁,自古以来,十七岁的举人你见过几个?下一科能中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做人要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 “再者,中了举人你就要去选官了?你还年轻,不比前途无望的老举人,再怎么也得中了进士再说。” 说到这里,季明自己也摇头失笑:“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个连秀才都没考过的白身。” 姜衡嘿嘿一笑,反正……迟早还不是会中? 从季家离开的时候,姜衡抱了一叠厚厚的纸,都是季明给他出的题目。用大佳腊府学的话来说,就是寒假作业了。 过了两日,姜衡就跟大表哥高云一家一起登上了林忠的船。 高雷依依不舍地送他们到码头。 临别时,高云想了想还是对高雷说:“你年轻,凡事不要强出头。太医院有那么多前辈呢?多听多看少说话。” 高雷笑道:“我都懂得,哥哥放心。” 高云叹了口气,和高雷挥手告别。他管着大湾和京中合建的药厂,对太医院的人事也熟悉。知道那些太医大多都是谨慎的……老油条。 而他这个弟弟,却很有几分医者的侠义之心,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呢? 很快就到了津港,码头上依然人潮涌动,往扶桑的、南洋各国的船都有,各国的海船上都插着旗帜,端得是万国来朝的景象。 众人没有在津港多耽搁,稍事休息后就换乘了大湾高大宏伟的官船,扬帆出海朝大佳腊而去。 到了海船之上,姜衡才悄悄地找到林忠,有些扭捏地问道:“林叔叔,我想问您,陈叔叔的身体可好?周姑娘……在新约住在哪里?可还适应?” 林忠看着姜衡,说道:“陈总兵已经伤愈了,如今忙着招募新兵,重建大夏驻军。周姑娘是随大人一起到大夏的,因总兵府在战争中被毁了,陈总兵自己都住在军营,就安排周姑娘住另一处屋子。至于她是否适应,末将就不太清楚。” 姜衡道谢之后耷拉着脑袋,想来也是……周姑娘的情况,林将军怎么会知道?他不过是白问问。 他知道,周佳恒自幼养在皇后娘娘宫中,虽然养尊处优,到底也是寄人篱下,是个懂事知礼的。 只怕就算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也不会提出来……这么想着,姜衡的心不由得酸酸涩涩的。 少年人单相思的酸涩,旁人却是无从开解的。 顺着东北风,大湾官船平平安安地抵达了大佳腊。 林忠是大湾府军参将,他的驻地本来就在大佳腊,如今回来了就先回驻地。 高云和姜衡则一起回了姜家,先给熊楚楚请安。 熊楚楚得知小儿子回来了,也不让他们行礼,就拉着姜衡的手上下打量,欣慰地笑道:“高了,也瘦了些,瞧着倒像是长大了好几岁。” 姜媛陪着熊楚楚一起出来的,仔细打量了姜衡一会儿,迟疑地说:“我怎么瞧着,衡儿的脑门秃了些?” 姜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瞬间悲从中来,控诉道:“姐姐!哪有你这样的,专门踩人痛脚!” 熊楚楚怔了怔,也盯着姜衡的发际线,诧异道:“还真的秃了些?这可怎么好,你还那么小呢?我就说,你们不好的地方都像你爹……” 一旁的高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幼在姜家生活,也听过舅舅舅母拌嘴,每次说姜媛几个有什么不好,舅母就说是随了舅舅。 几个人都一起笑了,只有姜衡一脸悲痛。 熊楚楚到底心疼儿子,忙安慰他:“娘给你煮芝麻糊、炖何首乌,我儿不怕!” 姜衡又撒了一会儿娇,才和高云又依次说起了在京中的事…… 姜衡去季家读书的事,早几个月就送信回来说了。但此时听他细说登门拜访的事,姜媛都不由得正了正脸色,她这个弟弟是是个有出息的! 厚脸皮?厚脸皮怕什么!爹爹早就说了,当官的脸皮没有不厚的。可见皮厚是官员的必备素质! “季老学识渊博,对咱们家有大恩。他肯教导你,是你的福分。你可要好好学,别让他老人家临老还被人笑‘看走眼’。”熊楚楚殷切地说。 姜衡忙应是。 高云又说起林忠进京后的事,包括各方对邸报的反应。 “吏部虽发了通告,自荐应征的却不多。这种藩属国外官,又不好强派,我看此事难办。”高云总结道。 姜媛笑了笑:“此事都在预料中。谁认真指望京城派人了?不过是走个场罢了。郑达大人已经在大湾招募了,从大湾理工学院、医学院出来的应者如云,这些才是栋梁之才!” 见姜媛有所应对,高云才松了口气。 想了想又说:“阿雷因为发明了一种对心疾有特效的新药,被选入了太医院。” 说完,他有些忐忑地打量着姜媛的神色,毕竟此事是没有经过姜家同意的。 姜媛眉头皱了皱,手指下意识地拨了拨手腕上的镯子,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此事等他回来再细说。” 第614章 万国商会 “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姜丰“清君侧”的计划,除了他自己,只有参与其中的几人知道,连姜媛都没有告诉。 但姜媛凭借她的政治敏锐性,知道太后心疾甚至薨逝对姜丰来说是好事。 不论太后心疾的背后有没有阴谋,就当作这是天意好了。可现在,高雷偏偏横插一杠…… 她明白,高雷的初衷肯定是为了给姜家和高家多加一道保障。因为大夏建国了,主持这件事的人都招了朝廷的忌讳。 陈璋属于无牵无挂的,姜丰留在国内的家人就成了人质。 若是高雷能为太后保命,为了太后娘娘的性命……皇帝若想做什么决定,也得多顾虑一点。 但这种分量是很轻微的……现在是只有高雷能制这种药,若有必要,皇帝一样可以逼他公布制法。 高云交代完京中诸事,就回了自己家。他离开大湾也快一年,积累了不少的事。 而姜衡回来了,熊楚楚立刻宝贝上了,天天给他炖汤补身子。 姜衡果然说到做到,每天鸡鸣时分就起床读书,做功课,遇到不懂的还去请教府学的老举人,忙碌到十分。 熊楚楚虽然心疼,却也没有劝阻,毕竟读书是正事。当初姜丰科举,还不是头悬梁锥刺股的? 姜衡读书累了,就到院子里陪小外甥玩。 钱多多已经快一岁了,姜媛给他停了母乳,也不安排奶娘,只在庄子上养了一群羊,每日庄户送新鲜的羊乳来,煮沸了给小多多喝。 若有多的羊奶,也做些西式糕点或酥油泡螺之类,家里的女眷都爱吃…… 这日,姜媛把孩子交给母亲照管,又去了布政使唐昕那里。 前些时候,跟着商船去南美的大湾海关提举罗鹏返航了,处理完紧急事务,就到了大佳腊来。 姜媛收到父亲的信就一直等罗鹏返航,因为有一件事必须交给他去办。 “这是一件大事。早几年,爹爹就想在大湾举办万国商贸会,称之为‘万国博览会’。举办这个商贸会,一则向世界展示我朝近些年来的发展成就、展现国力;二则给各国一个展现的机会、互通有无。” “但前些年,天竺、南洋、美洲各处打仗,这万国博览会自然也办不起来。如今战事停歇,各国的生产遭受不同程度的打击,外货需求大增。而我朝地大物博,有各种独一无二的特产、又有各种先进的工业品,可借此机会走向世界。” “如此,既可扩大我朝的影响力、又可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朝廷想必也会赞同。” 唐昕等人微微一怔,姜大人这是“人在大夏心在华”?都跑到大夏去建国了,还惦记着扩大华国的影响力、增加财政收入? 姜媛将众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微微笑道:“今年我们以南洋总督的名义,在马喇甲召开建设仰光城的招商会,和南洋各藩属国、大海商都建立了友好的合作关系。有此基础,又有罗大人开辟南美商路、再给西洋各国也发邀请函,举办这博览会也算天时地利人和了。” 罗鹏跑了一年南美贸易,本身对海贸是最熟悉的,此时便笑道:“正好趁过年,鸡笼城各国商贾云集,把这个消息发出去,来年办这个博览会就不愁没有人来了。” 想了想,罗鹏又接着道:“南洋各国是一定会来捧场的,还有北边的高丽也会来,新建的夏国也算上一份……南美那里几个殖民地国,我亲自给他们发函。就是西洋路遥,不一定会来,要给他们预算时间。” “这个万国博览会在哪个城举办、选哪个日期,都是要斟酌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都是第一次听说“万国博览会”,罗鹏就能分析出一二三四来。 这也是姜媛要等他回来的原因…… 唐昕也反应了过来,说道:“举办州府、日期都好说。鸡笼城是大湾最大的商贸港,就在这里办。这博览会定在七月举行,时间上也算充裕。” “最重要的……却是此事既是是国家的名义举办,得先上报给朝廷,得到朝廷的批复。如今年底了,只怕我们的奏折送进京,朝廷也封衙了。” 这也是一个较为麻烦的事…… 众人商议了一会儿,唐昕道:“这样吧,老冯今年要致仕了,过几日就回京交接,我们赶紧把方案拟定好,由他带进京城。至于朝廷的批复,恐怕得年后才下达。我们仍按计划,在新年期间给各国大商贾代表发邀请函。” 这……也算是先斩后奏啊! 想不到向来谨慎老实的唐昕做了巡抚,也有这个魄力和决断了! 姜媛笑道:“我于商贸上是不通的,这件事便请罗大人全权负责了。若有什么需要我这边协助的,您尽管吩咐。” “有的。”罗鹏笑道,“需要南洋总督的印信!” 姜丰也算是器重信任姜媛了,把带南洋总督大印的各种空白文书都给姜媛留了。姜媛既可以“南洋总督”的名义给南洋各藩属国发号施令,又可代姜丰给朝廷上奏! 因为时间紧迫,这方案就得尽快制定出来。 众人商议了半日,唐昕又道:“虽然这博览会是在鸡笼城举办,但到时候若是来的外宾多,还得大佳腊协助招待。这些事都要提前做好准备的。我会和两城的知府交代此事。” 鸡笼城知府是罗轩,那是自己人。大佳腊知府是朝廷新派来的潘德运,就需要唐昕作为巡抚来下令了。 既已议定,姜媛就回家取带南洋总督大印的空白奏折,让罗鹏帮忙上奏。 ……说来惭愧,她自己并不会写朝廷公文…… 奏折先写好,就交给冯实带回京。冯实的饯行宴已经办过了,本来他还打算迟些日子再回京的,因这件事,也只能提早几天回去了。 冯实是大湾省三司中的提刑按察使司主官,算是巡抚以下三巨头。 布政使主管民政,有时候还可以空缺,工作由巡抚兼了。但按察使管一省刑律案件,是不能空缺的。 冯实这一致仕,这个要紧的职位便出缺了。 之前大佳腊知府出缺,朝廷派了一个知府过来……现在按察使,大湾众人想提拔自己人。 冯实给吏部推举了麾下一个提刑官接任他的职位。但按察使是要职,朝廷也有考量,这个举荐吏部还没有批复。 送走了冯实,姜媛松了一口气……爹爹在信中特意交代了这件事,总算可以办成了。 这万国博览会,可不仅仅是为了提高华国的影响力、扩大财政收入,还有另一个作用! 第615章 新年之前 这场“万国博览会”本是各国互赢的事。 其中大夏不正是生产遭受严重打击,外货需求大增? 西洋各国是大夏传统的贸易伙伴,范致远已经派海商前去贸易了。 但这远远还不够……如今大夏建国已过了明路,何不广招各国商人到大夏? 在姜丰的计划中,明年的万国博览会,大夏不仅会派人来参加,还会借此机会召开“大夏招商投资会”。 在后世,招商引资可是政府工作的一项重点。 大夏有资源、有金币、有土地,可以提供土地、技术、减免税收、军队护航等政策,吸引海外商人去投资建厂或农场。 大夏要想自己建厂,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果招商引资,把事情交给商人去做,效率要高不少。 比如缺乏工人,资本家自己就会想办法,或是从祖国招募,或是购买奴隶…… 当初姜丰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大湾建设起来,利用的正是商贾的力量! 现在大夏新建,没有影响力,单独召开招商引资会恐怕难以吸引商贾。 但华国就不一样,此时的华国是当世第一大国,统摄南洋各藩属国、三打天竺又把影响力扩大到天竺、波斯湾! 利用大湾举办“万国博览会”,大夏再顺势召开“招商引资会”,把人引流到大夏去,这就是姜丰的计划! 这个计划,自然要姜媛来配合实施。 而如今,为了这件事,大湾各级官府也运作了起来。 此事本不是瞒人的事,大佳腊知府潘德运很快也领到了任务。他并没有抗拒,反而踌躇满志,这是他展现能力的机会啊! 来大湾已经大半年了,他并没有融入唐巡抚的核心团队中,这也急不来……他一直中规中矩地做着知府,各项事务兢兢业业,就算有人想找茬也找不出来。 现在有了这项盛事,虽是在鸡笼城主办,但大佳腊作为省府,届时万国来会,也是展现的机会! 他是大佳腊知府,大佳腊的机会就是他的机会! 为此,他今年过年都不回家,留在大湾积极筹划此事。见他那么积极,大湾众人都有些改观…… 潘德运没有离开大湾,很多大湾的游子却回来了,其中就有苏垒、钱勇等人。 苏垒回来之后,就去找了姜媛,汇报了一件事。 “去年闽省动乱,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大湾接纳了不少流民。但是还有一些人,是当时没有接纳的。”苏垒笑道,“戴文纲在位时,引进了大量黑人奴隶。如今戴文纲畏罪叛逃了,朝廷派了一个新的巡抚到闽省。” “为了避免再出现此前闽省过于激进的情况,朝廷这回派的葛巡抚是个老成持旧的人。他对这些可能混淆我华夏民族血统的黑人非常厌恶,意图全部驱逐。然而这些人家乡太远,总不能把他们往海上一扔就完事了吧?” “为此,巡抚大人苦恼得很。我想着,大湾和闽省一衣带水,我们既接纳了难民,何不好人做到底,把这些黑人奴隶也接纳呢?因此,我就去拜访葛巡抚,也不用他们出运输费,我把人全部带走了!” 听苏垒把捡便宜的事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姜媛“噗嗤”一声笑道:“表叔做事也和爹爹一样了!只是爹爹也不喜欢黑人奴隶,从前大湾那么缺人,他宁愿要高丽人都不要黑人呢。” 苏垒微微一笑:“这些人自然不是留在大湾的,我华夏民族血统岂容混淆?我想钱勇不是要运送驻军家属去大夏吗?就一并把这些人也送去大夏。反正大夏的农场是什么人都要的。” 姜媛笑道:“黑人体格健壮,有的是力气,让他们在农场干活是合适的。不过若是工厂的精细活,他们就不适合了。我想……高丽女人是勤劳能干的,历来有‘昆仑奴新罗婢’的说法,何不去高丽买些人?还有安南、吕宋人,都是能干活的。” “安南、吕宋在南洋总督的管辖下,以总督大人的印信去招募工人不成问题。不过这高丽……虽是藩属国,却一直是扶桑总督的势力范围,要买新罗婢,也得跟施伦打声招呼。”苏垒沉吟道。 姜媛道:“此事不急,开春之后我们先把黑人和驻军家属送过去。夏天的时候,我爹会派人来参加万国博览会。我们有半年的时间各处招募、买人,到时候让人一并带回去。” “好,这件事我来安排。”苏垒点头答应。 说完了公事,苏垒又道:“工会和黑人的事我都安排好了,今年过年和你们一起回衡川府,也出席‘国夫人牌坊’的落成庆典,这是你母亲的大喜事。” 姜媛抿嘴笑道:“可不是大喜事,我母亲惦记这事好多天了,只可惜我爹不在,不然我们就可以一家人衣锦还乡了。” 苏垒又说笑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过了两天,钱勇也回来了。 姜媛带着儿子钱多多一起去城外迎接。 钱勇此时三十上下的年纪,经年在战场上摸滚打爬,也历练得一身杀伐之气,很是英武。 他一见过姜媛和孩子,就抛下身后的亲兵小跑过来,举着小多多道:“乖儿子,想不想爹爹?爹爹可想死你娘和你了!” 还不错……还知道把妻子放在儿子前面…… 可惜小多多却不给他面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胖胳膊胖腿还使劲挣扎,一腿就蹬到钱勇的脸上! 姜媛忙接过孩子,小多多一到母亲怀里就不哭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挂着眼泪,好奇地看着这个胡子拉杂的大怪兽。 “孩子认生呢,回去吧。”姜媛一边紧了紧孩子的小棉袄,一边说道。 钱勇乐呵呵地说:“好!回去!我们回去!” 回去就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天知道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壮汉在安南独守空房有多难熬。 他身边的亲兵都叫苦不迭,将军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就逮着他们操练。可怜他们都被操练得双腿发软、浑身酸痛,真是太没人性了! 姜媛平时虽住在娘家,这一回却是和钱勇一起回了钱家。 阿钱土司夫妇也早就望眼欲穿了! 这一回阿勇回来,过个年又得护送驻军家属去大夏,他们的心中也是既自豪又伤心,这是悔教儿子觅封侯啊! 第616章 全族移民 钱勇此次回大湾,是要安排大夏驻军家属移民事宜。 按照姜丰的计划,这一批要迁徙的是大夏驻军阿树的族人,也有上万人。 这件事,本来不是那么好办的。 高山族应官府下山之后,官府给他们安排了土地。同时青壮参军,妇女进入织造坊、制茶厂等工作,老人耕种一些田地或是在家带孩子。 虽然从军难免有伤亡,但在大湾当兵军饷高,既有兵部发的,又有姜大人补贴的。就是伤亡抚恤金,领的也是两份。 且这些年来打仗,钱勇麾下总体来说也是胜多败少。 高山族人领着高额军饷,家属的日子过得比周围的汉人都好,着实令人羡慕。 如此,高山族人参军的热情一直都很高。 但跟着少族长南征北战可以,派驻外洋也可以,总归有回家的一天……若是全家迁移,将来就回不来了! 派驻大夏的多是阿树的族人,他们和钱勇分属不同的小部族。现在土司的部族不迁徙,却迁徙他们,这些人心里难免有些嘀咕…… 毕竟高山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钱勇回来之前,姜媛也做了工作了。 阿树和北美原住民酋长女儿成了婚,驻军中的光棍也多数和当地女子成了婚。这些人就送了家书回来了。 他们的家属不识字的,姜媛就请了人给他们念信,其他族人也过来旁听。 阿树他们在信中描述了在大夏的生活,官府安排了房舍土地,有娇妻在旁,生了几个大胖娃娃……家中老人听到这里都是眉开眼笑的。 又听他们说,因为是妻子带孩子,学的都是原住民的土话,恐怕孩子长大了,别说汉语、连高山族的语言都不会说了。 听到这里,不少人就微微皱了皱眉。 接着,信中又说,姜大人去了大夏,就重新划分了疆域,中部有大片大片的肥沃土地,东部又要建好些工厂。只要移民过去,就可以分土地或进工厂。 虽然一切要从头开始,刚开始生活或许比不上在大湾,但好歹可以一家团聚了。他们也非常挂念在家乡的亲人。 本来,像他们这样的驻外军人的家属是要留在国内的。但姜大人体谅他们骨肉分离,才允许他们接家人过来团聚。 这是一家团聚的大好机会! ……族人们听到这里,还是有些迟疑……信都是官府派人送来的,谁知道阿树他们是不是被迫这么写的? 不过,信的最后,阿树他们又说,华、夏两国间常有商船和移民船来往,将来他们退役了,若是家人在夏国不习惯,也可以搬回来。 这话倒是让他们打消了一些顾虑。 而这个时候,高山族大将军钱勇回来了,召集他们商议移民的事。 “我这一趟回来,就是奉命护送你们去大夏,若有要去的,就到我的文书处报名。”钱勇看着各部族的人,朗声道:“大人派我来护送,是对大家安全的重视。” “我此次还要送一批黑人奴隶过去,并下爪哇接收一批南洋雇工。不瞒你们说,船位是有限的。先报名的,就这一批去,要是后面报名的,船位不够了,你们就自己坐移民船过去了。” 话音一落,阿树的族人都议论起来了…… 原本就是有心移民的,也想观望观望,等别人先去。现在钱勇说得也有道理,这第一批去有大军护送,要是自己坐移民船,就没那么安全了。 这个时候,跟着钱勇一起来开移民动员会的阿凤笑道:“我丈夫侯鸿也要到夏国去。他去哪里,我都要跟着。要不然,他看上了那里的漂亮姑娘怎么办?” 一些妇人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并不是所有夏国驻军士兵都是光棍,也有些是在大湾娶妻生子的。 本来她们就担心丈夫在那大夏,被原住民姑娘迷上……这不那么多人都娶了原住民姑娘。 现在被阿凤点破了心思,这些妇人立刻下定了决心。去!必须去!乃纷纷劝说起公婆来。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带头响应,要去钱勇的文书处报名。 有人开了头,后面就有接二连三的人响应。最后虽不是所有人都报名,但这场移民的规模也不小了! 离开阿树族人的聚居地,钱勇和姐姐阿凤一起回家。 在路上,钱勇高兴地说:“还是阿姐厉害,我说了半天,也没有你两句话管用。” 阿凤微笑道:“你说的那些也管用,我不过是添了最后一把火。这些家庭,男人不在家,父母年老了,家里顶梁柱就是媳妇,自然是媳妇说话管用。” “反正就是阿姐厉害!”钱勇憨憨笑着。 阿凤摇了摇头,正色道:“我要和你商量呢,我和你姐夫去了大夏。你又随我们一起去,弟妹公务繁忙顾不上家里……爹娘年纪越来越大了,虽有仆人照顾,到底不比自己子女。我想把爹娘一起带过去。” 钱勇眉头皱了皱,正是因为父母年纪大了,他才顾虑……不管怎么说,大湾这里的生活、医疗条件都更好些。 他小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 阿凤觑了他一眼,说道:“我听弟妹说,这一回也征召了一些医学院出来的大夫一起过去,在大夏也建医院和药厂。而且大夏本来也有西洋医生,一般的病症是能看的。再说,阿爹是高山族土司,他要是也肯去,这迁徙就不是阿树部族一个部族的事了!” 这一回迁徙的,主要是阿树的族人。但阿凤的言下之意,却是要扩大迁徙规模,把整个高山族上十万人都陆续迁走! 钱勇瞪大了眼睛:“这是阿姐的意思?” 阿凤轻笑:“是我的意思,我估摸着你媳妇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她不好直说。” 毕竟是高山族前途命运之事,姜媛虽是土司的儿媳妇,也是外族人,不好直接插手。 倒是阿凤这个土司的女儿,在族中威信较高,可以直接说。 钱勇沉吟了一会儿,握了握拳头:“大夏现在百废待兴,正是缺人的时候。这或许是我们整个高山族的大机遇!” 从前他们抓住机遇,从高山上下来,全族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但到底在汉人官府的管辖之下。 这一回若是抓住机遇,举族迁徙到大夏去……以他们族人的人数,说不得就得占领夏国的一个省!来日,整个省都是他们的!他们也可以当官、当家做主! 姐弟俩商量了一会儿,一拍掌:富贵险中求! 第617章 高雷心思 阿钱土司听了儿女的话,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们也没去过大夏,不知道那里究竟怎么样。但姜大人都去了那里,有他在,想必发展起来不难。我们世代居住在大湾的,从前大湾怎样?姜大人来了之后怎样?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的了。” “我作为土司,本应做好带头作用。自己畏畏缩缩,担心生活条件不好、担心没有好大夫,却让别的族人去……没有这样的道理。族人推举我做土司,喊阿勇一声‘少族长’,这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了族人。” “我老了,没有年轻人的大志向。但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你们总比我有眼光。”阿钱土司慨然道,“既然你们都说这是一个大机遇,我们就拼一拼!” 钱勇感动地说:“阿爹,我知道你是为了支持我……” 阿钱土司摆了摆手,正色道:“不是为了支持你,是为了我们全族的未来!” 若是损害到全族的利益,即使是亲儿子,他也不会支持!这是他作为族长的责任! 当初姜丰第一次上高山族的驻地,劝说高山族下山,阿钱土司就是把方方面面的顾虑都给说了。即使姜丰答应给阿勇请封,也不能打动他。 阿凤看弟弟尴尬,笑道:“这是处处周全的大喜事!既对全族的未来有好处,又可助弟弟办妥此事。大夏现在正缺人口,我们全族上十万人迁徙过去,姜大人见了必然很高兴!” 阿钱土司捋了捋白胡子笑道:“此事不是小事,得妥善安排。我先召集族人通报此事……就按原计划,第一批迁徙的仍是阿树的部族。我们就第二批过去。有我带头,想必有不少族人响应。如果有不愿意去的就留下,也算是给我们高山族留一条根。” 这是很周全的计划,钱勇和阿凤都应了。 到了晚上,姜媛也回来了,钱勇就把此事和姜媛说了。 姜媛微微一怔,她没想到钱勇真的超额完成了任务……微微一笑道:“这样很好,等处理完万国博览会的事,我也带着孩子过去,这样我们就一家团圆了。我爹还没见过多多呢。” 钱勇把姜媛揽在怀里,问道:“娘子,我厉害不厉害?” “这不是阿姐的主意?你又揽功劳!”姜媛嗔了他一眼。 钱勇轻笑:“我是姜家的女婿,这事不能由我来说,否则族人难免多想。觉得我为了讨好姜家,把族人都给卖了。就算我说是为了全族的前程,只怕也有人不相信。但阿姐不一样,这些年我领兵在外,都是她帮着阿爹打理族里的事,她的威信高,由她来说大家都信服。” 姜媛不由得有些刮目相看,戳了戳钱勇笑道:“你行啊!还跟你姐姐耍心机!” 虽这么说,姜媛心中也有些感动。高山族这是把全族的命运都押在大夏了,这是对她爹、对姜家的信任! 一直到过年,阿钱土司和钱勇都在忙着族人迁徙的事…… 举家迁徙的人,家中的田产、房屋要交托给可信的人;这一回一走,可能就是一辈子,亲朋之间要抓紧时间聚一聚…… 姜媛一面忙着协助发放“万国博览会”的邀请函,一面接待应征去大夏的人才……此外,她还整理出一些可以带去大夏的机器设备。 虽然做好了请万国商贾建设大夏的计划,但“打铁还需自身硬”,自己的设备和科技也不能少…… 处理好这些事,姜媛才准备陪母亲启程回衡川府过年。 高雷久久未归,本来他们都打算不等他了。结果临近启程前一天,高雷终于从京城赶回来了。 高雷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妻儿一起来给熊楚楚请安。 他的妻子罗鹃去年生了一个女儿,这小女孩比钱多多还大几个月,长得像娘,玉雪可爱的……熊楚楚一看就喜欢上了,抱着不放手。 高雷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去书房见姜媛。 姜媛已经等了一会儿,看见高雷进来才笑道:“表弟也当官了,我还没恭喜你呢!” 高雷赧然道:“媛姐别笑话我了……实则这官我也当得糊里糊涂,陛下突然就下旨让我进太医院。医卜星象,历来不为正统读书人重视,也算不得什么正经官员。” “瞧瞧!这当了官就是不一样,都会说场面话了!”姜媛笑着,摆了摆手道:“不调侃你了。我说正事,这个硝化甘油,我从前也听爹爹提起过,你怎么就想到把它做出来?” 高雷挠了挠头道:“我随先生进京,和太医院的御医学习探讨心疾的治疗。我就想到这种药,从前在大湾也做过实验,虽然没有临床试验过,但舅舅说有效就肯定是有效的。” “我想,若是有了这个药,心绞痛的病人也多了一种应急的救命药。”高雷坐直了一点,说道:“我这回迟了一点回来,就是发生了一件事……” “之前胡御医说服陛下,在太后娘娘那里也备了一瓶硝化甘油。本来太后娘娘抗拒这些化学药物,不肯服用的。结果那日,她突然发病,这一回病来得急,身边的宫女冒险给她用了两颗硝化甘油,症状果真很快缓解了!” 高雷有些兴奋地说:“陛下知道后很高兴,又把我召进宫表扬了一翻,还给我赐了一处宅子,就在内城,方便我入宫轮值。因为此事,我才耽搁了回来的时间。” 他说得高兴,姜媛的嘴角抽了抽……罢了,就算没有硝化甘油,太后本来也有别的应急药,说不定也会化险为夷。 但这件事由高雷化解,她还是有种微妙的心情。就好像你精心用木头搭一间房子,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偏偏身边的人一伸手,把它推倒了。 然后还喜滋滋地向你邀功…… “这一回,你可成了陛下和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了。”姜媛哭笑不得地说道。 高雷打量了一下姜媛的神色,微微低头说道:“这一次太后发病,是因为大太监晋苍给她看了什么消息。陛下知道了,把晋苍打发到了行宫。陛下说,以后谁也不许以琐事打扰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为此和陛下吵了一架。” 姜媛这回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妙哉! 施太后虽然对宫务不感兴趣,却长期把持着东缉事厂的事。说她不爱权势,姜媛还不敢信呢! 本来借着心疾之事,皇帝就把东缉事厂的事收回了自己手里。这就初步达到姜丰的计划了。 但晋苍还在太后身边,又有驸马王珞作为密探联络内外之事,施太后还是能施加影响力,比如为施伦谋兵部右侍郎一职。 现在把晋苍驱走,就是断了施太后一臂! 对于一个爱权的人来说,让她不能再掌权管事,说不定比死更难受! 姜媛看了高雷一眼,原来这个表弟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纯善。他不是不懂,而是什么都懂! 第618章 太后心病 姜媛从高雷口中得知太后得了某消息后气得发了病……具体是什么消息,高雷就无从得知了。 但皇帝难得大发雷霆,把晋苍贬去别宫……这大约不是小事。 在用人方面,皇帝一直以来可说是豁达宽厚。当然,他也有这个自信!他自信他能均衡各方势力、掌控各式各样的人,别人不敢用的人他就敢用!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圣天子在上垂拱而治。 晋苍是衡川王府的老人了,跟在施太后身边那么多年,执掌东缉事厂。 如今不仅没了威风赫赫的厂督一职,还被贬去行宫……这也是从高处摔下了。其处境,也就比当年被贬去守皇陵的先帝心腹太监仇良好一些。 从高雷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姜媛笑道:“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你们刚从京城回来,都还没缓过劲。特别是你的妻儿,身体可吃得消?” 高雷道:“我娘子家里做漕运的,自幼没少跟着她爹上船,是习惯了的。至于小妞妞,都抱在怀里,吃了睡睡了吃,有我照看着也无妨。这回程不能再延期了,不然就赶不回去过年了。” 姜媛点了点头:“你照顾得来就好。” 高雷不无庆幸地说:“幸好今年闽省平定了,不然我们回程要经过闽省,那还真不放心呢。” 说了几句,高雷还要和妻儿回去整理行囊,姜媛也没有挽留他,把他送出了二门。 另一边,罗鹃带着小妞妞也在侍女仆妇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罗家豪富,罗家和姜大人的外甥结亲,罗老爷大手一挥,给女儿陪嫁了大笔嫁妆和几房陪房。 这些侍女仆妇都是罗鹃的陪嫁,帮着她打理内外事务的。 瞧这前呼后拥的气势,比熊楚楚的架势还大。 不过这也是姜家人都低调,不喜欢前呼后拥…… 高家人走了之后,姜媛逗弄了钱多多一会儿,对母亲说:“娘帮我看着些,我还有些事。” 熊楚楚抱着小外孙头也不抬地说:“行,你去忙吧!你爹爹也是,把女儿当儿子养……” 她话还没有说完,姜媛已经不见人影了。 熊楚楚无奈地对周围的人说:“你们说是不是?哪家的夫人娘子不是在家里相夫教子的?” 仆妇们都笑道:“这是夫人的福气,我们大姑奶奶是朝廷封的郡君,哪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能比的?” 熊楚楚虽然抱怨,脸上却是骄傲的神色。 其实她也是有种“近乡情更怯”,衡川府处于内地,民风较为保守。她也是担心这次回乡,有人会说不中听的话…… 直到黑夜来临,机要局局座史明纲才一身低调地进了姜府。 花园的小亭子里,挂着一个灯泡,远处墙角下的发电机发出阵阵噪音,但姜媛悠然地坐在小亭子里品茶,似乎丝毫不觉得吵。 除了这个电灯泡,周围还挂着几盏宫灯,里面是大蜡烛。对比起来,蜡烛的灯更明亮。 但史明纲一进亭子,还是第一眼看到了电灯,惊喜地说道:“这电灯可以用了?” 姜媛笑道:“灯丝用的是钨丝,已经比较耐用了。但你看,电阻还是太大,亮度不够。” “这也很不错了!把发电机和电灯送到大夏去,大人看到了一定很高兴!”史明纲鼓了一下掌。 姜媛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爹爹一直说电力是跨时代的伟大发明,我想有发电机作为助力,大夏可以更快的腾飞。不过我今日请你来不是为这事。” 姜媛说着,伸了伸手,示意史明纲入座。 史明纲也知道肯定不是为了电灯的事……他又不是管科研所的。 史明纲当初也是和姜媛一起出使西洋的,两人算是很熟络了。也不用人倒茶,他就自斟自饮,态度很是随意。 姜媛将今日高雷过来的事说了一遍,问史明纲是否知道施太后为何事发怒。 对于史明纲是否知情,她本来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毕竟这是宫闱秘事。恐怕即使京中重臣,知道此事的人都不多。 但史明纲却笑道:“若说别的事,属下恐怕不知道。这件事嘛……算算时间,却大略猜得出来。” “哦?”姜媛好奇地挑了挑眉。 史明纲稍微卖了个关子:“姑娘可还记得,当初大人在东海阁遇刺,顺藤摸瓜地搜出一些密信?” 姜媛点点头,这些空白密信还是她用化学手段解密的。里面既有闽省大藩王早前和扶桑人勾结的证据,也有施太后指使扶桑刺客的证据。 姜丰最终把永安王相关的密信呈交给了皇帝,却把施太后相关的证据给烧了。 史明纲接着道:“去年闽省之乱,我们趁乱攻下了永安王府邸,杀了永安王为大人报了旧仇,同时也搜走了永安王与各处往来的一些东西。” “这一回永安王学聪明了,不再是空白密信,而是暗语。为了破解这些暗语,我们颇费了一些时日。”史明纲有些自得地说,“但我们就是搞密语的行家,再神秘,能神秘得过我们的电码?最终还是把这些密信破译了。” “里头又有施太后相关的东西!”姜媛恍然大悟道。 史明纲哈哈笑道:“驸马王珞管着南边的密探,闽省之乱后他就匆忙乔装到了永安。嘿嘿,当时永安到处都是我们的眼线。眼看他暗中寻找永安王府幸存的下人,问永安王的遗物,我们就怀疑其中肯定有鬼!” “果然,我们破译的密信有大收获!” 姜媛神色一正,咬牙切齿地问道:“又是和我爹有关?施太后又密谋针对爹爹?” 谁知史明纲一语惊人:“和先帝有关!” 这处亭子在花园中央,周围没有假山大树,侍女、护卫也远远的守着,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但史明纲还是压低声音说道:“潞王之乱,先帝御驾亲征、途中暴毙。一直都有人怀疑其中有阴谋……嘿嘿,还真让他们猜对了,此事和衡川王府、永安王府都有关!不过这事是施太后和永安王密谋的,当今陛下也不知情。” “此前,因为姜大人查到了永安王勾结扶桑人的证据,皇帝大怒,暗中申饬了永安王。为了保住王位,永安王献出了闽省一个大铜矿给朝廷,又将白水州海关交给大湾代管平息此事。” “永安王向皇帝服了软却不甘心,暗中联络施太后,斥责施太后过河拆桥……为了威胁施太后,他说他还保留了早年密谋的证据。” 姜媛瞠目结舌的听完,半晌长舒了一口气:“太后要找的就是这些证据!这些证据在你们手里!如何不早告知我?” 第619章 好事坏事 史明纲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大人一向不希望你沾手阴谋诡计的事。且我们查出这件事时,大人去了大夏,此事便由我们自己便宜处事了。” 姜媛怔了怔,无奈地笑了笑……她爹总是希望她做个正人君子,可她偏偏做不好一个君子。 “所以你们又是怎么便宜处事的?”姜媛问道。 她知道她爹肯放权,属下的人很多时候都能自己行事。 史明纲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险:“王珞不是心急火燎地查消息吗?我们就‘好心’地透露了一些,告诉他戴文纲派人援救永安王府时带走了一些东西。嘿嘿,戴文纲‘畏罪叛逃’了,这莫须有的东西也就没了影,让他们疑神疑鬼、提心吊胆去!” “我算着时间,恐怕是王珞把这个消息传回了京,太后娘娘自己吓自己,吓得发病了。这是我的猜测,也说不定与此无关,毕竟冬季本就是心疾易发的季节。” 虽然史明纲这么说,但姜媛还是觉得能把太后气成这样,此事多半还是如他们的猜测。 南边一带,包括大湾在内,既有锦衣卫又有东缉事厂的探子,还有大湾机要局,说不定还有别家的。 这些探子收买线人、安插内奸,那是三教五流都有。这些人之中,互相也有交流,必要的时候互通有无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 史明纲派人透露消息给王珞的人,不管王珞信了几成,哪怕是将信将疑,只要一日不找到永安王提到的“证据”,这事就会成为施太后的心病! “你们啊……”姜媛嘴角抽了抽,“还真是把人都利用尽了!可怜戴文纲都背了闽省之乱、畏罪叛逃那么大的黑锅,你们还要让他得罪太后!只怕太后这回得派人出海,天涯海角地追杀戴文纲了。” 史明纲摊了摊手:“实在不是故意陷害他,而是由他背黑锅最合适不过!” 姜媛被史明纲的无耻逗笑了,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也罢……爹爹传信回来,让钱勇下爪哇一趟,把戴文纲父子也送去大夏。只要去了大夏,想必保住他的命不难。咱们也算做一回好事了。” 说完,两个人一起笑了,这是狼狈为奸的笑容。 史明纲心道……完了,下回见到姜大人或沈之鹤,肯定又要被批评了。天知道,不是他要教坏姜媛,而是她本来就不是好人啊! 得知了施太后发病的内情,姜媛心情舒畅,被高雷阴差阳错坏了事的郁气都消散了。 反正施太后还在服用天王补心丹,是药三分毒啊! 次日,姜家、高家和苏家众人在码头会齐,浩浩荡荡地登上了开往闽省的船。 钱勇因组织移民的事,必须留在大湾,只能目送着妻儿离开,依依不舍。 熊楚楚却发现女儿一整天都勾着嘴角,无奈地说:“你们夫妻分离,阿勇都一脸不舍,你倒好,心情很好的样子。” 姜媛道:“不是这么回事。我高兴是因为别的……唉,这事不能和人说,我要憋坏了。我回头给爹传一封密信,让他也高兴高兴!” “鬼头鬼脑的!”熊楚楚嗔了一句,却没有再问。 可惜现在电报机研究出来了,却没办法应用。因为发电报需要铺设电报干线。至于姜丰提到的无线电报,现在还是天方夜谭。 现在从各家密探传递消息,用到信鸽已经算快捷的了,其他多半靠车马人工传信。 大湾掌控着大量的船队,才能往南洋、西洋、大夏传递消息畅通无阻。其他各家还没他们这样的条件呢。 从大湾登船到白水州码头登岸,就要换车马了。车马也是早就有人打点好的。现在弹簧减震、橡胶车轮的马车在全国流行,出远门赶路也没那么颠簸了。 对于这项工业发明,就是对工商业最厌恶的保守党——闽省现任葛巡抚都称赞了几句。 闽省工人动乱已过去了一年,民间的秩序已经恢复,但经济却比一年前萧条了很多。 路上,他们寻了家大客栈落脚,只见客栈内生意冷淡。 那掌柜的看到他们一行那么多人来了,喜出望外地招待。 听客人问起生意的事,这掌柜的叹气道:“我这客栈在官道边,过去南来北往的客商来投宿,哪日不是住满的?今年不行了,很多工厂都关门了,也没有外地客商来做买卖了。再这么下去,我这客栈都得关门。” “别急,动乱都平定了,说不定过两年就好了。”出来打听消息的管事安慰了两句。 在客栈里歇了一夜,众人再次启程。 苏垒才对高家兄弟和姜媛道:“闽省新巡抚葛向哲不喜工商业,除了军用的工厂,其他民用的一律关停。黑人奴隶我们好心接管了,本地工人都遣散了,让他们自谋生路。这些人和机器,都被岭南将军撤走了。” “我们倒是想好人做到底,一并接管工厂和工人。但当初岭南将军接管了闽省,还是占了先机。他们撤退的时候,把工人和机器一并撤走了。” 苏垒的语气很是可惜:“岭南巡抚是有眼光的,能够从他手里抢走黑人奴隶,也是不容易了。” “表叔,你刚刚还说是做好事呢,现在又说抢了。”姜媛抿嘴笑道。 苏垒察觉到自己说漏嘴,也笑了。 反正做好事做坏事,也就那么回事吧。 “表叔说得是,岭南巡抚和岭南将军都有眼光。”姜媛正色道,“罗鹏开发南美航道,当时林忠的府军还未回来,就去找岭南将军徐康商议。徐康当机立断愿意护航,只是也要参与这条航线。” “一条新航线,是商机也是风险,他们就敢冒这个险!不过他也是顺势而退,正好借着给新航道一事撤离闽省,以免招人猜忌。” 叔侄几人分析着国家大事,一路顺顺利利地返回了衡川府。 他们那么多人,又带着荷枪实弹的护卫,别说在徐康的肃清下闽省安全得很,就是有山贼土匪也不敢朝他们动手。 这紧赶慢赶的,到达衡川府时已到了小年夜。 衡川府知府今年没有返乡,特意留在这里迎接“国夫人”熊氏!这是小小的衡川府出的第二个“国夫人”了,这是整个衡川府甚至是全省的荣耀! 元宵节的“国夫人牌坊”落成盛典,知府大人都早就准备好了! 第620章 荣归故里 在这个时代,女子大多为男子的附属。 “在家从父、出家从夫、老来从子”,有的女子一辈子都不需要大名的,在家是“大姐儿”、“二姐儿”,出嫁了是“张三家的”、“李四家的”,死了刻在墓碑上,是“张王氏”、“李王氏”…… 像熊楚楚,在封诰命之前,即使姜丰当官了,别人对她的称呼也是“姜夫人”、“姜太太”。 封了诰命夫人之后就不一样了,人们称她为“熊夫人”,她自己的姓氏可以摆上台面了。 《红楼梦》里面,薛家豪富,薛宝钗的娘只被称为“薛姨妈”。而贾宝玉的娘却是“王夫人”。 看似称呼的微末差别,其实是地位的千差万别! 现在,熊楚楚被敕封超品“国夫人”,这固然是夫荣妻贵,是朝廷给姜丰的恩荣,但同样也是熊家的大喜事。 衡川府此前已经出了一个“国夫人”,那是随夫出征险些葬身海底的徐夫人,徐家在南边军中威名赫赫,他家的姑娘能有此出息,那是毫不意外的。 但熊家只是个小乡绅啊! 当初熊楚楚嫁给家业破败的姜丰,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笑话熊老爹昏了头,把女儿推进火坑。 还有人说金氏的闲话,不是亲生的不心疼…… 熊老爹心宽不想事也就罢了,金氏可没少憋气。天地良心,她可真不是恶毒继母! 现在呢? 自从朝廷邸报下来,官府命风水先生选址,最后定在姜家大宅的大路旁建这“国夫人”牌坊,乡亲们眼珠都要掉下来了。 金氏扬眉吐气,“恶毒继母”翻身了!立刻命儿子熊森买了几挂大大的鞭炮回来,放!放它个震天响! 这也是整个熊家族里的大喜事,族长亲自来请熊老爹,在祠堂门口大摆三天流水席。 有了熊楚楚这个“熊夫人”,以后人们提起丰水县熊家都要高看一眼,那是养出“国夫人”的人家!族中男女婚嫁,门第都得高上一等。 其中最高兴的,还得数熊森的妻子赵氏。 这些年,熊家的两个姑爷都做了官。特别是姜丰,那是拿到朝廷去都说得上话的,熊家也是水涨船高。 熊森中了秀才后屡试不第,因他是家中独子,也就没有离开家乡,就在县学里做个教谕,人家也称他一声“熊先生”。 他也没有仗着姜家的势欺人,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的,但整个州府,谁也不敢欺辱熊家。 每次熊老爹或金氏做寿,都是宾客盈门。王家、施家甚至知县大人,都会派人来送礼。 但这些都比不上现在! 亲姑母成了国夫人,那赵氏的几个孩子,别说在衡川府说亲,就是省城的豪门贵族都配得上了! 国夫人的牌坊建得热热闹闹,城里人也在议论这个事,等着元宵那天庆典——官府会摆戏台,与民同乐。 现在熊楚楚回来了,知府大人亲自出城迎接,百姓们也都不远不近地好奇围观。 那马车倒不是多华丽,甚至还比不上平日里见到王家女眷出门的马车。 但护卫的军士,一个个穿着式样统一的军服,这军服和衡川府军的又不一样,瞧着更利落更英武,更别说这些军士个个配着火枪、神情肃穆。 在这样森严的护卫下,人们甚至不敢说笑指点,一些老人家恍惚之中,竟有种当年迎接衡川王驾的错觉。 这是多尊贵的人啊! 看到知府率属下官员亲迎,熊楚楚命车队停下。 骑马的姜衡上前,下马之后拱手对知府行礼道:“游子回乡过年,倒劳动乡亲们,家母心中颇为不安。” 知府忙回礼道:“下官奉命监造国夫人牌坊,现已建成。得知熊夫人回乡,特来迎接。” 说完,又到马车旁给熊楚楚请安。超品国夫人,可比五品知府品级高多了。 围观的百姓都提起神看那马车……果然车帘掀开,隐约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华服丽人。 只听一个温厚的声音道:“蔡大人客气了,你是本地父母,代天子守牧一方,我岂能托大。” “夫人辅佐总督大人开疆拓土、为江山社稷立不世之功劳,炎黄子孙均与有荣焉。下官蒙朝廷恩典,任衡川知府,能为夫人建造牌坊,是下官的福分与荣耀。”知府朗声说着,再次躬身行礼。 姜衡忙代母亲回礼,如是再三,知府蔡篙才在前方领路,恭迎熊夫人回乡。 百姓们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但这一来一往的礼节都看得津津有味。 要不怎么说官宦人家和普通百姓不一样呢? 瞧瞧人家说话行事,一套一套的,就是好看! 不知不觉的,百姓们也跟着一路送到姜家大宅外面,看到贵人的车马一列列地进了那朱门大户,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这一回没有那森严肃穆的带甲卫士在一旁,百姓们才议论开来: “那声音就是熊夫人的?真是贵气和蔼。” “骑着白马的是姜二公子,从前我见过的!” 又有一老妇人说:“熊夫人是丰水县的,和我娘家族里有亲呢,她小时候说不定我还抱过她!” 其他人笑道:“抱过就是抱过,没抱过就是没抱过,哪有什么说不定的?” ………… 知道姜家众人舟车劳顿,知府蔡篙没有多停留,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至于牌坊庆典的事,自有姜家的管事去衙门过问安排。 苏垒和高云高雷等人也是各自回家。 丰水县苏家,苏家一大家子那是早就望眼欲穿的。得知苏垒一家回来了,兄弟们亲自动手杀了一大头猪…… 而姜家和高家就都不是滋味了。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瞧着熊家都沾了姜丰的光,出了一个“国夫人”,扬眉吐气地大摆宴席…… 姜家却连提都不敢提跟姜丰是同宗同族,要求照应。全村都成了佃户了,有点出息的受不了这个耻辱索性也迁走的,留下的人越发破败…… 再提什么同宗同族,不过是令人耻笑:当初是谁把姜丰逼得出族的? 至于高家堂叔,那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就不该贪小便宜,把高家兄弟过继出去、交给姜丰抚养。 这要是由他家养着高家兄弟,再怎么也能沾上姜总督的光! 更何况,听说高云和高雷自身就很有出息,高雷都当上太医了。这要是由他家养大的,能不孝顺他们? 别说是姜丰培养出来的,归根结底,还是他高家的跟脚好! 整个衡川府,随着熊夫人的回乡,过年喜庆的气氛更浓烈了,却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第621章 争一口气 熊楚楚很兴奋。 从踏进衡川府的地界,她就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中。 陪在她身边的姜媛都有些诧异,这些年来,随着爹爹不断高升,母亲的身份也越来越高。 在大湾,谁不奉承着她这个总督夫人呢? 可是,从前回衡川府,也没见她这么兴奋。 直到回到自己家里,铺陈好了摆设、收拾好了给各家的礼物,熊楚楚才从这种亢奋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似乎察觉到儿女的不解,熊楚楚感慨地道:“你们不懂……从前别人敬着我,敬的是你们父亲。但现在朝廷封我为‘国夫人’,敕封诏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辅佐丈夫、安顿后方,于国有功。从此别人敬着我,敬的是我这个人!” 姜媛笑道:“这是自我认同感和存在感。建了这个诰命牌坊,就是载入地方志的事,就是后世子孙,也知道娘这个人。娘要的不是‘姜熊氏’这个称呼,而是堂堂正正的‘熊夫人’。” 这里头细微的差别,同为女性的姜媛能明白。 这个世道,有多少女子能活得有存在感呢? 熊楚楚脸上有兴奋的红晕,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有……过去我再体面,其实也帮衬不了熊家什么。有了这个牌坊,熊家也跟着荣耀,这是全族的大事。我作为熊家的女儿,心里也自豪。”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同样的,女子再风光帮衬不了娘家,在娘家也就算不得风光。 熊楚楚之所以不好意思,是觉得自己有点“小人得志”的意味。 姜衡这才恍然大悟:“娘为自己争了一口气!” 熊楚楚无奈地看了小儿子一眼,叹息道:“是啊,娘为自己争了一口气。我自问,朝廷封赏我受之无愧。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你爹出征在外,家里的事不是我管的?又是工厂又是庄园,各处管事一年分红……没我坐镇后方,你爹能安心在外?” “娘最厉害了!”姜衡佩服地说。 姜媛也点头道:“娘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 熊楚楚被儿女奉承着,心中满满的自豪……随着姜丰的高升,暗地里也有人说闲话,说她配不上姜丰。 她虽不计较这些闲言碎语,到底堵心。这一回有了朝廷的敕封,她的心才算是定了下来。 她可以挺直腰杆地站在姜丰身边了! 姜家人这次回来,主要是为了“国夫人牌坊”的庆典。回来的虽有些晚了,一应过年的东西都没有准备。 但现在姜家家大业大,不说原本留守大宅的一房下人,这次跟着回来的管事、仆妇也不少,安排起过年的事也是井井有条。 第二天,苏家就送了两头宰杀好的猪来。 送猪来的是姜丰的大表哥苏坤。 苏大舅没了之后,他仍然在县城里开猪肉铺。街面上的人都笑话他,堂弟苏垒跟着姜丰去了大湾,也做起了官,怎么他就还在家里做杀猪匠。 苏坤却大咧咧地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苏垒是读书人,自然能当官。他是粗人,就只会杀猪。 怎么的?看不起杀猪匠?那你别吃猪肉啊! 这么嘻嘻哈哈地一说,就把话题带过了。苏大舅在世的时候,就耳提面命过,几个儿子不是当官的料,都不许去找姜丰讨官做。 倒是家里几个小孩子,可以好好培养,说不定下一代能出几个官员。 姜衡迎了出来,一面命人把猪抬进去,一面说道:“娘才说要买两头猪过年吃,伯父就送来了,多谢伯父想着我们。” 苏坤摆了摆手说:“你们家那么多人,两头猪哪里够?我是想着你们才回来,送两头过来应应急。” 在大厅里坐下,苏坤仰着脖子喝了一大杯茶,又说道:“我们听得消息说,你爹去了那个什么大夏?那里还建国了?我叔叔知道后担心得很,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你爹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苏家三兄妹,苏常忠已经没了,姜丰的母亲苏氏也没了,就剩最小的苏常义。 苏老舅年纪大了,难免担心自己哪天闭眼了,看不到外甥最后一面。 姜衡愧疚地说:“让舅爷爷操心了,我爹也是公务在身无可奈何。但听我姐姐说,等大夏各项事务都运作起来,爹爹还是会回来的。” 苏坤松了口气,笑道:“既然你姐姐这么说,想必是不会错的。” ……姜衡有些挫败,为什么姐姐说的就是不会错的? “还有你哥哥,怎么过年也不回来?他才多大年纪,就领兵在外了,也真让人操心。”苏坤又说道。 姜衡道:“我哥哥在仰光,不久前传了信回来,说过年和卢城主一起去缅甸国都,给缅甸王太后和国王问安。那里也有我朝的军民,过年一样热闹的。他能出外洋增长见识,我可羡慕了。” 苏坤这才放了心。 正说着,姜媛和熊楚楚也出来了,互相见礼之后,熊楚楚和姜媛又问候苏家各长辈。 苏坤一一回答完,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去,家里还有事呢。我娘和叔叔婶婶都惦记着你们,过年有空了,好歹过去坐坐。” 亲戚间最怕的就是人走茶凉,苏氏没了,苏家和姜家的关系就不比从前密切了。再到下一代,就更疏远了。 因此,苏家也希望和姜家常来常往。 姜媛笑道:“日子都定好了,初二我们过去舅爷爷家,初四去我外祖父家。初六我们家摆酒,请各家亲友。” 苏坤听了很高兴,连连说:“好!家里做好酒菜等你们来!” 苏坤走了之后,又有各家管事来递帖子。其中很多还是给熊楚楚的“请安”帖子。 这是新晋的国夫人第一次收请安帖子,城里各家乡绅,没什么交情的都拐着弯连上亲戚来请安。 熊楚楚好奇地命人把帖子送进来,看到都是些文绉绉的问安的话,兴头很快就过去了。虽不感兴趣了,但她还是命管事好好打赏来送折子的人。 姜媛陪着熊楚楚看帖子,笑道:“这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了。” “你爹爹平时也看这些请安帖子?”熊楚楚问道。 姜媛点头道:“看啊!各处商贾、城中士绅,也时常给爹爹请安的。爹爹哪里有空见他们?不过是接个帖子罢了。” “爹爹收别人的请安帖子,自己也按时往朝廷递请安折子,给陛下请安。”姜媛说着,抿嘴笑道:“爹说,他还算好了,请安折子简洁明了。那个吕宋总督陆宽,每次送折子洋洋洒洒几千字,总结起来就四个字‘陛下安否’?陛下有一回忍无可忍,对太子殿下说,这个陆宽那么唠叨想必是年纪大了,调回来算了。” “不过,要真调回来,也是正中陆总督下怀了,他就怕自己要埋骨他乡呢。” 熊楚楚听了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又道:“可知这权势的事,是一层一层的。” 除非坐到顶尖的位置,否则总是人上有人。 第622章 兴旺之家 国夫人牌坊就在姜家大宅外的路旁,礼部派人来督办,本地官府征调民夫建造,历时半年才建成。 现在还没有剪彩办庆典,但临近新年,已经有乡邻来牌坊烧香了,这是要沾一沾皇恩浩荡的喜气。 熊楚楚也好奇地带人去看了那牌坊。 这是一座石制的牌坊,四面八柱、流檐飞脊、斗拱花翅,两面雕“威凤祥麟”,象征着文风鼎盛、德政昌隆的太平盛世;梁、柱前后均饰以龙狮鹤鹿等镂空浮雕,可谓精美至极。 再看牌坊正中镌有“恩荣”两个大字,前方则刻着牌坊建设的缘由,姜丰的事迹、熊楚楚相夫教子的功劳…… 字为馆阁体,最后落款“……时衡川知府蔡篙题”。 熊楚楚围着牌坊走了一圈,嘴角含笑、双目发亮,显然很是满意。 姜媛笑道:“这座牌坊造得精美,督造的大人们用心了。” 熊楚楚连连点头,激动地说:“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是啊……任何人看到这样一座牌坊,都得赞上一句“皇恩浩荡”。 皇帝如此恩宠姜丰,荫及妻子,若是姜丰还敢有一点违逆圣意,只怕就连他的乡邻都得唾弃,骂一句“忘恩负义”。 这是一座牌坊,同样也是一座“忠孝节义”的枷锁,扣在姜家所有人身上。 牌坊前方插满了香,还有淡淡的轻烟缭绕。 姜媛从恍惚中抬起头,微笑着看着这座高大宏伟的牌坊,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它是姜家荣耀的象征。 离年日近,年事中重要的一项是祭祖。 姜家大宅的东面,就是一座祠堂,里面供奉了姜丰父祖几代的牌位。从小竹村分宗出来,祭祖的事就是他们一家的。 这一年的祭祖比往年更加隆重。 熊楚楚早命人准备了一头烧乳猪,收拾出各样供器。 年三十这日,宗祠大开,熊楚楚身着超品国夫人诰命朝服站在了供桌下,外头每一道供品呈进来,便由她送到供桌上。 若是在小竹村,女眷是不能进宗祠祭祖的。但熊楚楚不一样,她是诰命夫人! 供品摆放完之后,熊楚楚拈香下拜、姜衡焚帛奠酒,今年姜丰和姜殊都没有回来,作为幼子的姜衡也得挑大梁主祭了。 今日还请了鼓乐,在庄严的礼乐之声烘托下,姜家完成了新年的祭祀。 熊楚楚和姜衡从祠堂里出来,只见姜媛正抱着钱多多在给下人发压岁钱。 这些压岁钱都是朝廷新制的银币,一枚枚的刻着牡丹花、很是精致。别看姜家下人平日月钱就不少,但过年能领一笔压岁钱,还是很高兴了。 姜媛给下人发完了压岁钱,也陪母亲一起回了正堂。 这一回,是姜媛、姜衡和小多多依次给熊楚楚行礼拜年。 熊楚楚也早已准备好压岁钱,给姜媛的时候说的是“不负皇恩、保国安民”;给姜衡时说“学业有成”、给小多多的时候则是“快乐长大”…… 姜衡听到母亲给姐姐的祝福,嘴角抽了抽……他们家的女儿和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哪家母亲希望女儿“不负皇恩、保国安民”的? 姐姐太能干,做弟弟的压力好大啊! 接下来是全家的团圆宴,桌上鸡鸭鱼肉,各种吉庆的菜品琳琅满目。 熊楚楚微微叹息说道:“今年你们父亲和殊儿又不在,咱们这一大家子,也是聚少离多。” 姜媛微笑道:“人在远方,心在故里。爹爹和殊儿都是在为国尽忠,娘何必伤感?来日自有阖家团聚的一日。” 又看着姜衡笑道:“衡弟过了年也十七了,来年成了家,咱们家再添几口人,就更热闹了。” 熊楚楚的注意力果然移开了,眼睛一亮道:“衡儿倒不急,还小呢。倒是殊儿,可以议婚了。正好现在过年,可以相一相亲友家的小姑娘。” 姜衡嘟了嘟嘴,啥叫他不急?他很急的,爹爹在他这个年纪都成亲了。再说,不是他急,而是他怕陈璋把周姑娘定给别的人。 不过他也知道,长幼有序,不把哥哥的婚事定下来是不会轮到他的。 姜媛则抿着唇笑了笑……姜殊是姜家长子,他的婚事可不能太随意,只怕爹爹有别的安排。 但她也没有打断母亲的兴致,正好让母亲想想这些,好消散一些思亲的愁绪。 接下来便是守岁。整个除夕,姜府灯火高挑、爆竹齐鸣,年幼的钱多多早早睡去,姜媛和姜衡却兴致很高地带着下人在院中放烟火。 熊楚楚坐在廊下看院中的火树银花,全府上下笑语喧阗、竟夜不绝。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是亲戚朋友间互相拜年、吃年酒的日子。 往年在大湾过年,来往的主要是姜丰的属官、城中大商贾和士绅,如冼家就是每年必请的。 今年回衡川府过年,来往的主要就是姜家的亲眷,如熊家、苏家、卢家,此外就是有来往的王家、施家等。 今年又更不比往年,还有正月十五“熊夫人牌坊”落成大典,作为正主儿的熊楚楚,几乎家家户户都给她下了请帖。 这又要斟酌着安排日子出门。 年初二,照例是回老舅家的日子。按惯例,苏老太太已经去世了,这一日应该回熊家。 但考虑到姜丰和舅舅家关系密切,苏垒又是姜丰的得力助手——闽省一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姜媛便安排先去苏家拜年,熊楚楚也没有异议。 从府城到丰水县苏家,骑着高头大马、架着大马车,一路欣赏着早春的风光,不一时就到了。 苏家早已今非昔比,也选了地方盖了一处大宅子,黑油大门上方还有一个牌匾“苏宅”,正是南洋总督姜丰的亲笔。 苏宅门前的大路上,早已停满了车马、轿子,因姜家人今日来,苏家便定在这一日摆年酒,请各家亲友。 其他亲友知道今日姜家人会过来,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也都早早地过来了。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眼看着苏家沾姜家的光,都成了丰水县一等一的富户,他们关系虽远些,说不定也能沾沾光? 熊楚楚到了,苏家子侄都一起迎了出来,笑道:“我们祖母、母亲都候着了,婶娘快请进。” 苏家这处大宅是新落成的,熊楚楚和姜媛、姜衡都是第一次来,从大门进去,只见一个大大的影壁,雕着波涛海浪并海船。 姜媛一怔,笑道:“这倒有趣,怎么是刻这些?” 姜家的影壁中规中矩,刻的是松柏长青。 苏垒的儿子笑道:“我们兄弟都在大湾长大,见大湾的大户人家影壁都刻波涛海浪,便学了来,爹爹也说好,这在衡川府是独一份了。” 众人说笑着绕过影壁,沿着回廊进入第二进院子,一个精致的花园映入眼帘,前方还搭了个小戏台,下方一桌桌席面,有客人已经到了。 苏家子侄送到这里,便和姜衡一起退下。姜媛陪着母亲走了进花园。 第623章 苏家年酒 走进这道门之前,熊楚楚还担心过会有人说不中听的话,像以前衡川府就有人说姜媛的闲话。 但这一次,显然没有不长眼的人了。 即使心里再酸,眼睛再红,在姜家圣恩正隆、家业兴旺的当头,也没人敢说不好听的话。 苏家两位老舅母是长辈,都坐在上首。熊楚楚带着姜媛一起上前行礼。 他们见熊楚楚走近,已经站起来了,没等熊楚楚弯下腰,就扶着笑道:“自家人,何必客气?这是媛媛的孩子?哎呀,真是玉雪可爱。” 两位老太太说着,就逗弄起小多多来。 这孩子长得像姜媛,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大约是在母亲怀里,他也不怕生,露出两粒小米牙笑得眼睛弯弯的。 其他人也一齐奉承了起来,有说熊楚楚有福气的,也有说姜媛好气派的,也有说小多多聪明可爱的,各种好话不要钱的说来。 姜家人到了不久,便开席了。 苏家大太太递了戏折子来,请熊楚楚和姜媛点戏。 姜媛和她爹一样,对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曲没什么兴趣。熊楚楚这些年内眷往来,倒听了不少戏。又推让了一回,才点了一出戏。 若是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听不了两回戏。很多人盼望着元宵节的牌坊庆典,其实是盼望着官府摆戏台。 而富贵人家想听戏了,不需要去戏园子,多是请戏班子来家里唱堂会。 更有一些达官贵人,自己家里就养着戏班子。 女眷们吃酒听戏,也小声地说话。席间更有人带着自家姑娘来给熊楚楚请安。 这张家、李家的,细细论起来,也有一点连枝带蔓的亲戚关系。其中好些小姑娘都是十六七的年华,和姜殊、姜衡年岁上正配得上。 熊楚楚自己的女儿是个彪悍的,却喜欢别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拉着这些小姑娘的手一个个地夸赞、递压岁钱递得爽快。 苏家的几位太太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自家的女儿行了礼就退下来了,没有围着说话。 概因苏垒说过,姜丰不知从哪听来的理论,近亲成亲对下一代不好。苏家和姜家的孩子还是五代以内的表亲,不适宜成亲。 这理论也奇怪……此时许多人喜欢“亲上加亲”,“姑做婆”或“姨做婆”,对自家姑娘都是好事。 可姜丰这么说,苏垒也信服,苏家太太们将信将疑,也不提亲上加亲的事了。 其实不仅是苏家,熊森的娘子赵氏也想过把女儿定给姜殊,也被熊森否决了。 熊森也信服他姐夫的话,大湾发明了那么多神药,可见姐夫对医学是有造诣的,他的话想必不会错。那熊家的女儿和姜殊亲缘更近,是万万不可的。 后院一派热闹和谐,姜衡在前院也算是众星捧月了。 那些人听到他过完年还要回京城读书,都赞道:“以姜家的门第,阿衡恩荫做官也可以,偏偏还要正经科举,这才是真的勤勉持正呢!” 科举进士,不就是为了当官吗? 姜丰是一品总督,他的儿子可荫从五品员外郎了,偏偏还要走科举这条路,确实比一般的纨绔子弟强多了。 姜衡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爹说了,哥哥和我的前程都要自己去争取。他说我们的起点和资源,比他年少时已经强多了,若是还没有出息,就是我们没用,不管我们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有长辈道:“衡儿不怕,你爹吓唬你的!他哪能不管你呢?” 还有一些人家也在读书的子弟,就问起姜衡的学业功课,听说他跟着前国子监祭酒读书,一个个眼睛都红成兔子精了。 国子监祭酒啊!那是全国最高学府的负责人,科举考试出题官之一。即使是前任,那也是浸淫科举多年,最精通科考的人。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们能过童生试,进府学听举人讲学就是烧高香了,人家却跟国子监祭酒读书。 不知不觉间,姜衡这熊孩子晒了一回优越感、拉了一回仇恨。 更多的人则是问姜丰在大夏的事,特别是夏国征召官员的事。 朝廷发的邸报上说,举人以上均可报名,最高可任五品知州或夏国六部郎中。 京城举子响应得不多,但衡川府这里,还是有些年纪较大、前途无望的老举人有些心动。唯一顾虑的,就是夏国太遥远,恐怕有去无回。 姜衡正色道:“从十年前,大湾就陆续往夏国移民,夏国那里也有不少我朝的百姓了。虽然经历了战乱,但前后有西洋人、我朝之人经营上百年,一应城池房屋道路皆有,并不是不毛之地。我姐姐、姐夫都去过的。” “新年之后,大湾要送一批高山族人过去,我姐夫亲自护送。此外还有一批征召而去的人才,都是从大湾理工学院、医学院学有所成的。这些人本来在大湾的工厂、医馆都是受尊敬的,受我父亲的召唤,才纷纷响应。” “我父亲、还有应召而去的人都有信心把夏国建设成第二个大湾,甚至是比大湾更广阔、更强大。” 听他这么说,有个年轻人就问道:“既如此,你将来可会去夏国?” 姜衡笑了笑:“我也对季先生说,我若是中了举就报名去夏国。不过季先生却笑话我……年纪轻轻口出狂言,举人哪是那么好中的?” 他这么自嘲,心里嫉妒的人也舒服了些。就说嘛,举人岂是那么好中的?就算姜衡条件再好,也没把握呢! 至于觉得他夸大夏国的好处是别有用心的人,在这样的气氛下也不好追问了。 苏垒也在旁边招待宾客,本来还担心姜衡在众人的包围下会招架不住,没想到这小侄子却应对得极好。 姜丰总说两个儿子不成器,其实那是和姜媛比,再加上姜丰对儿子寄以厚望,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 要真正说起来,姜殊和姜衡比一般的官家子弟、同龄人都要能干多了。 听众人议论起夏国,苏垒才笑道:“你们就是想去,现在恐怕也还不行——船位有限呢。不瞒大家说,我本来也想过完年跟着去的,我爹晒了好些腊肉,非逼着我送去给表弟。” “不过真没有船位了,我要去也得下一回跟商船去,只怕腊肉放不了那么久了。” 上首听戏的苏常义忽然说:“再晒新的就是了!我们家别的没有,猪肉管够!” 他这么一说,宾客们也都笑了起来。心中也都隐隐羡慕,苏家和姜家关系真好。 不过也是苏老舅会做人,外甥都做到总督了,哪里还会稀罕他的腊肉呢?偏偏他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第624章 彩衣娱亲 从苏家回到自己家,熊楚楚的兴致还很高,说那些小姑娘个个都好,恨不得全部接回来自己家养。 姜媛无奈地道:“大湾那里的小姑娘不好?也没见娘这样喜欢。” “你不懂。这里有熟悉的乡音呢!大湾那里的姑娘来自五湖四海的,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娘怕是年纪大了,倒觉得还是乡音最好听,家乡的姑娘最好。”熊楚楚有些感怀地说。 她这些年跟着姜丰外任,一年之中能回来一两次算多的了。 每一次回来,都惊觉爹娘又老了许多,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惶恐……怕某天再回来,就看不到了。 而少年时相识的那些人,一个个竟也老了。 感怀之余,也不由得有种“百年老树,落叶归根”的乡愁。 基于这种感情,她更希望找个家乡的儿媳妇,在身边说熟悉的乡音。而不是她还要将就儿媳妇说官话。 姜媛若有所思地说:“不过爹爹说,我们家的孩子成婚,若能寻两情相悦的,就寻两情相悦的。还是找个殊弟喜欢的才好。” “你爹的愿望当然是好的。”熊楚楚叹了口气,丈夫的很多想法总是与世情不相符。 她这一辈子和丈夫伉俪情深,深知夫妻之间能够两情相悦是多难得。 “但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哪能那么容易接触呢?想两情相悦哪里那么容易?现在衡儿不在跟前,我也就直说了……他对周姑娘是一见钟情,可他对人家姑娘了解多少?说白了不过是‘爱色而慕少艾’罢了!” 姜媛掩着嘴偷笑,娘说话就是直接……要是周姑娘长得不好看,姜衡能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之后,又因为被父亲屡次阻截打击,倒让他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心,执念反而越来越深。 即便如此,这不过是姜衡的一厢情愿,离两情相悦还远呢,人家周佳恒记不记得他这个人都说不准。 开窍早的姜衡尚且如此,只知道舞枪弄棒的姜殊去哪找两情相悦的人?只怕最后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其实,对于很多娶不到媳妇的贫家男子而言,能够有父母包办娶个媳妇,简直太好了! 母女俩说笑了一会儿,便把此事放下。出门吃了一天年酒,她们也有些累了。 而这只是开始,从初一到十五,都是这么热闹个不停呢! 年初四是熊家的年酒。 熊家人口少,没有另建豪宅,仍然住在老宅里。 村里人都说熊先生一家是老成持重的人家,不张扬! 熊家的两个女婿,一个做了南洋总督,一个做了四品的外洋城主。 虽说南洋外洋,都不知道在哪里。但品级是实打实的,只看每年三节五礼送来的一车车的礼物就知道,熊家要抖也是抖得起来的。 偏人家低调! 因地方小,这年酒请的也就是近亲。如姜家、卢家、赵家这些姻亲。 倒是金老太太的娘家……早没了来往。因金老太太的父亲本是犯官,家中男子都流放边疆的,她这原官家小姐才嫁给了熊老爹做续弦。 姜家人到的时候,熊森忙迎了出来,笑道:“大姐回来了,二姐也刚到了。” 卢远扬到仰光做城主了,熊梦儿就带着孩子们回了衡川府。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孩子都能成亲了,卢远扬要养小就养小,她不管了。 他们一家自从去了大湾,卢远扬被姜丰修理得服服帖帖,这些年也算举案齐眉。恩爱是不可能恩爱的,不过是维持表面的体面过日子罢了。 但现在这个世道,举案齐眉的夫妻已经算是难得的了。 熊梦儿看开了,自然不愿意带着孩子去荒芜的仰光,索性回到衡川府来做当家太太,也好照应日渐老去的父母。 熊楚楚和弟弟寒暄了两句,听到院子里熟悉的笑声,不由得加快脚步,和儿女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一进去,院子里谈笑的亲戚都站了起来,大声笑道:“国夫人来了,给国夫人贺喜!” 其中就有熊梦儿,她还夸张地要行大礼。 熊楚楚忙拉着她,嗔道:“你还打趣起姐姐来了!” “给国夫人贺喜呢!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行礼讨压岁钱啊!”熊梦儿嘻嘻笑着,她自己不跪了,却指挥着一群小孩子给熊楚楚行礼。 熊楚楚笑道:“好!都是好孩子。” 一个个鼓囊囊的荷包发下去,这些小孩子们才一个个蹦起来。 姜媛眼珠一转,也抱着钱多多到熊梦儿面前,挥着小多多肉呼呼的爪子道:“我们小多多给姨婆拜年,红包拿来!” 小多多配合地露出小米牙、挥着小爪子。 熊梦儿一边掏荷包一边笑道:“媛媛这是要把你娘发出去的钱给要回去不成?哎呀,姨母可不比你娘是大财主!” 虽这么说,却掏出一个铸得精巧的金元宝来,递给小多多道:“拿去玩吧!” 姜媛故意说道:“哎呀,是金子!姨母,还有我的呢?” “不害臊!当娘的人了还讨红包!”熊梦儿笑着,又招呼姜衡道:“乖衡儿,到姨母这里来,姨母给你大红包,不给你姐姐!” 姜衡利落上前行礼,却是拜了两拜说道:“姨母,还有我哥哥的,我也代领了吧!” “你们姐弟都是小机灵鬼!”熊梦儿忍俊不禁,给了姜衡两份红包,才对姜媛说道:“给你的!省得你眼馋!” “谢谢姨母!”姜媛做出一副财迷的样子乐呵呵地接过,又去找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拜年。 她们这么一闹,满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连熊老爹都笑着说:“我怎么瞧着媛媛方才的样子,可像她爹了?” 熊楚楚立刻点头道:“没脸没皮的时候最像她爹了!” “可不许这么说我们媛媛!”金氏把姜媛拉在怀里,慈爱地说:“不是我自夸,满城里再找不出比我这外孙女更有出息的了!朝廷封的郡君!代表国家出使西洋各国的女子,古往今来有几个?” 亲戚们都附和道:“再没有了!” 姜媛依在金氏身边撒娇:“外祖母,你夸得我不好意思啦!” 她本来是不想谦虚的,这不周围还有别的亲戚在嘛! 熊老爹笑眯眯地搬了一个箱子出来,对姜媛和姜衡说:“前回你娘封诰命,族里摆酒庆祝,乡亲们送了贺礼来。我把好的都留下了,你们自己来挑!” 箱子一打开,一旁的熊森眼睛瞪圆了说道:“老爹偏心!我早看中的端砚,你说要留着,原来在这里!” 熊老爹慈爱地看着外孙、外孙女,把熊森和熊梦儿的孩子也招到跟前,说道:“你们挑,都是你们的!” 众人眼看着熊森急得跳脚,都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最后还是熊森的儿子贴心,把他心心念念的端砚挑了出来,熊森才转忧为喜。 一块砚台其实没什么的……熊森做出这个姿态,不过是讨老爹一个乐呵罢了。熊老爹年纪大了,性格也越发像小孩子。 这也是彩衣娱亲了。 整个小院一片欢声笑语,外人听了都得赞一句子孙孝顺,熊老爹和金老太太是有福之人。 第625章 牌坊盛典 从嫁给姜丰到现在,熊楚楚早就扬眉吐气、衣锦还乡了,但这一次是最荣耀的一次。 熊家出了一个国夫人,令丰水县熊家载入了县志!这是给娘家多少金银都比不上的! 给娘家多少金银,受益的人也有限。而在国夫人牌坊的荫蔽下,府城各大家族乃至知府大人都得给熊家几分面子。 这是全族的荣耀!这个荣耀是女儿带来的,熊老爹和金老太太与有荣焉、更加骄傲。 熊楚楚今日很高兴,要说有什么遗憾的,就是姜丰答应过会和她一起回乡省亲的,最后却食言的。 但千里做官的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一家人刚坐了一会儿,又有乡老来给熊楚楚请安,熊楚楚也都一一接见了,并亲切地和乡邻们说话,这么一忙活,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临别的时候,金老太太拉着姜媛的手说:“好不容易回来,能多住些日子就多住些日子,每一次都匆匆忙忙的,我连你的样子都没看真呢!” “外祖母,我过完年回去还有些正事,等今年您生日的时候,我们还回来。”姜媛笑着承诺。 她知道老人家舍不得晚辈,可是她也不能说谎啊!她过完年回去还得筹备万国博览会的事,又要打点钱勇去大夏……事情可多着呢。 金老太太叹了口气:“外祖母知道你们都忙。但忙归忙,也得保重身体。特别是你爹,还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么远的地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怪可怜的。” 要说从前最看姜丰不顺眼的,除了熊森就是金老太太了,概因姜丰自己混账,却连累她成为推继女下火坑的恶毒继母。 现在,金老太太却关心起姜丰来了,可见世事难料。 姜媛笑道:“外祖母放心,我爹在那里也是一呼百应的,身边有好些人呢。过了年,我夫婿也到大夏去,让他给我爹尽孝!” 姜丰如今还不到五十岁,在乡间,是可以自称“老夫”的,毕竟是做外祖父的人了。 但在官场,却可以说是正当年。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写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孟郊中进士时已经四十六了。 当朝首辅章成贺,入主内阁时也五十多了,现已当权多年,仍老当益壮。 看老人家依依不舍的样子,姜衡笑道:“外祖母,要不您留下我吧,我就可以不用进京读书了!” 金老太太立刻摇头:“读书是正事!你可不许偷懒!” “外祖母,你不心疼衡儿了!”姜衡嘟着嘴。 他这幅小儿姿态,逗得两个老人都笑了,说要留下他好好心疼,过两日再送回家去。 熊楚楚无奈,只能把小儿子留下,自己带着女儿回家。 到了马车上,熊楚楚道:“衡儿不是在衡川府出生长大的,和外祖家接触得最少, 难得他和外祖家亲近。” “衡儿这是体贴娘,替娘尽孝呢!”姜媛笑道,“不过他这一年确实是长进了,难怪爹爹一定要送他进京读书。脱离了父母身边,事事要自己拿主意。京城又是个贵人遍地的地方,正好让他学些眉高眼低、为人处世。” 她的两个弟弟,姜殊走的是武将的路线,将来是领兵打仗的。那么姜衡走文官的路线,做爹爹的助手也不错。 一直到年初六,姜家大摆年酒,姜衡才回来主事。 姜媛笑话他:“这回外祖父、外祖母可好好疼你了?” 姜衡叹气道:“就是怕我饿着,一天到晚喊我吃东西。再住几天,我非得长成一个大胖子。” 本来因为读书辛苦,他的头就隐约秃了一些。再长得胖子,那不是和他爹年轻时一样了? 没有了玉树临风的外表,周姑娘不喜欢他了怎么办? 姜家的年酒,大约是今年衡川府最盛大的年酒……真正的人声鼎沸、宾客盈门,比之衡川府世家王家、新贵施家也不差什么。 这些年,姜家也算是异军突起的新贵了。在它的周围,还聚集着苏家、卢家、熊家……扭成了一股大势力,辐射到周边州府。 姜家前后院分男女席位,女客这里就摆了十来桌酒席,照例也请了戏班子。 有人问姜家在大湾有没有戏班子,熊楚楚就笑道:“我们家,也就我爱听几句,他们都是听不懂的,因此也不养。况且,他们也时常不在家,养了也没用。摆宴席要用的时候,再去请就是了。” “如此,夫人在家岂不是无趣?”有个小媳妇好奇地问道。 “哪会无趣呢?家里家外忙不完的事呢。”熊楚楚和蔼地笑道。 除了请人唱戏,姜家还请了女先生说书,玩些击鼓传花之类的小游戏。男客那里,也有戏台,还有投壶射覆之类的游戏,总之务必让宾主尽欢。 其实这样连日热闹也挺累的,但此时的风俗就是如此,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谁家也不能免俗。 姜家的年酒结束,接下来又是去王家、施家赴宴……一直到元宵节,终于到了“国夫人牌坊”的落成盛典。 这一日可是全城的盛事! 官府早早搭好了戏台,周围是一圈圈的看台,戏台的一面就是衡川河,河那边是百姓的位置。 百姓们隔着河可以把高高的戏台一览无遗,又不会冲撞到贵人,这个安排可以说是很妙了。 又恰逢元宵节,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从衡川王府到城楼的大街上,挂着一盏盏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百姓们从各县乡、各村庄乃至相邻州府而来,都来参与这桩盛事。 既有戏看,又有花灯看,这样的热闹是不可不凑了。要错过了这一出,来日在乡邻面前都没有谈资了。 吉时一到,只见知府大人乘着官轿到了鳌山前。 鳌山就是城楼前扎盖起的一座如鳌形的高台,上面悬挂有数百盏花灯。 再看官轿后面,是一辆华盖大马车。知府大人下轿后,就到马车前恭迎车上的人下来。 “是国夫人!”人群里传来激动的声音。 许多人都只听过熊楚楚的名声,却没见过真人,此时能见到贵人真面目,都一齐看了过去。 “别挤啊!再挤就掉下河了!”前方的人群喊道。 其实官府有派军士在河边维持秩序,掉下河倒不至于。 “啊!姜郡君也来了!穿紫色宫装的那个!” “还有骑白马的姜公子,真威风啊!” “他们上鳌山了!” …………接下来就是知府大人发言,述说朝廷敕建国夫人牌坊的盛事…… 接着,牌坊方向一串震天的鞭炮声响起,象征着国夫人牌坊正式落成! 国夫人和知府大人等贵人在鳌山上落座,戏台上也响起了锣鼓声。 在百盏花灯的映照下,戏台上夭桃秾李、轻歌曼舞,灯火又随河水流淌,这琉璃世界竟如仙境一般。 姜媛坐在高台之上,看着不远处的人山人海,微微笑着……这太平盛世,就是父亲的毕生所愿吧! 感谢今日头条读者“kingsanpoom”打赏灵感胶囊,大佬今天打赏了好多,感谢! 第626章 影响和改变 庆典结束,姜家人回了自己家,正好吃“元宵”做宵夜。 “元宵”也就叫作“汤团”或“汤圆”,取的是团圆之意。 姜媛还特地命人煮了几大锅,送到城外给护送他们回来的亲兵护卫。这些军士为了护送他们,过年也不能和家人团圆。 熊楚楚吃了两颗就不吃了,也不让姜媛和姜衡多吃,恐积食不消化。 “今年的元宵节倒也比往年的更热闹。”熊楚楚感慨地说,“我们好久没回来了,这府城变化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姜衡笑道:“今年有国夫人牌坊庆典的大喜事,当然更热闹了。” “不仅如此。”熊楚楚摇了摇头,“街上的灯更多、人也更多,就是人们的打扮,也更华丽了。” 姜衡挠了挠头,他看不出什么不同来。他往年都在大佳腊或京城过年,那些地方的元宵节比衡川府今年的还要盛大。 姜媛微微一笑:“娘观察仔细。就拿那些花灯来说,样式和工艺繁多,有镶嵌珍玩珠宝的灯,也有从邻国或海外贩回来的,这都是过去没有的。” 熊楚楚点头道:“可不正是!那些鸟笼样镶金边的,正是西洋式样。我们在大湾是常见,原来衡川府也有了。” “衡儿,你可知这是为何?”姜媛抛了个问题给姜衡。 姜衡想了想说道:“那是衡川府也有了海货,和海外的交往多了。” “不错,这是其一。”姜媛赞许地看了姜衡一眼,接着说道:“更重要的是,能够办得起这样盛大的灯会,证明官府财政充裕、民间富裕。” “从前,有的地方,百姓家房子塌了都不敢加一片瓦,因为加新瓦也要交税;母猪下了猪崽要交税、进城卖自己编织的草鞋还是要交税……” “这些年海外开拓和海贸带来的巨大收益,不仅缓解了朝廷的财政危机,同样让百姓富裕起来……当建工厂、收商税带来的收益可观时,地方官也不耐烦收贫苦百姓的苛捐杂税了。” 姜衡恍然:“有了钱,官府也可以大办各种节日庆典,展现太平盛世的华光了。” 姜媛微笑点头……这些改变,最初只是在沿海,慢慢也辐射到内陆来。 回来这些日子,她看到衡川府这里也有了官办和民办的各种工厂,一些失地的佃户、城里富余的劳动力都进工厂里工作。 工业的发展,无形中也提高了女子的地位,很多精细的活,女子比男子更合适。 现在,衡川府也和大湾一样,每到傍晚放工的时候,就有女工成群结队地走在街上。 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改变,如春风化雨般,悄无声息地浸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在京中时,还跟人辩论过海外开拓是不是穷兵黩武、会不会给国内百姓带来负担。如今看来,事实胜于雄辩了。”姜衡很是骄傲地说。 这些变化,他的父亲功不可没。他今后也不会再迷惘、无需再与人辩论! “海外扩张当然是赚钱的事,否则世界各国为何争夺殖民地?总不会真的是为了给落后的地区带来先进的文明吧?西洋人可不傻!”姜媛晒笑,“他们崇尚的是海盗文明,可不是圣人文明。” 熊楚楚含笑听着姜媛姐弟说话,她的孩子们眼界之开阔,比只会之乎者也的士子们可强多了。 月上中天,熊楚楚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哈欠。 姜媛和姜衡忙停止了说话,先送母亲回房,然后各自去休息。 从初一到十五忙活了这么多天,今天更是轰隆隆地闹了一整晚,别说熊楚楚扛不住,就连姜媛和姜衡都有些累了。 第二天便没有出门,在家里休息了一整天。 到正月十七,全家人再去祠堂行礼,祠堂的大门关上,这年才算是过完了。 这一次姜家众人回来过年,主要就是为了国夫人牌坊的落成盛典,现在盛典结束,他们也该启程回大湾了。 高云和高雷过来商议道:“我们打算直接走陆路进京,不必再去大湾绕一圈。不知衡儿可与我们一起进京?” 熊楚楚便向姜衡看去,让他自己拿主意。 “国子监是二月开学,我跟表哥们进京吧,路上把季先生留的功课做了。若有不懂的地方,还可以请教表哥们。”姜衡说道。 高云和高雷闻言都不由得有些脸红……他们中秀才已经好些年了,却早已放弃乡试,学问什么的,咳咳,早已还给孔夫子了。 熊楚楚觉得这样安排很妥当,就同意了。 苏垒仍和他们一起回大湾。他回去之后,要把黑人奴隶交接给钱勇,另外还打算上高丽一趟,买些新罗婢。 看黄历选定了出发的日子,便是各处辞行。 其中最难辞的自然是熊家……熊老爹是不大管事,但到底是熊楚楚的亲爹,眼看着女儿又要离开,他耷拉着不说话,只连连叹气。 这叹得,熊楚楚都有些愧疚了。 金老太太无奈地说:“孩子们出门是做大事的,你又做出这个样子,真是越活越小了。” “我知道!我这不是……不是舍不得嘛!”熊老爹嘀咕着,又咳了几声。 熊楚楚立刻说道:“爹,你要保重身体,平日里少喝点酒。不是舍不得你喝,而是对身体不好。高雷是太医,给太后娘娘看心疾的,他都说喝酒对心脑有损伤。特别是老人家,喝多了容易中风。” 她少有那么唠叨……熊老爹低着头轻轻“嗳”了一声,却有些鼻音。 此时的人,做父亲的大多含蓄,不懂表达自己的感情。特别是原配去了之后,熊老爹对原配留下的这个女儿就有了生疏感。 父女俩也很少说这些贴心的话。 熊楚楚也微微低了低头,眼睛有些红。 她早就想说些关心父亲的话。可因为长年累月的生疏,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明明对外人尚且可以一套一套的说,对自己的亲爹却难以开口。 现在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虽然难辞,到底也还是要分别。 熊楚楚上了马车,眼看着熊家越来越远,家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她才放下帘子。 “你外祖父也越来越老了。”似乎是自言自语的,熊楚楚呢喃。 姜媛揽着母亲,安慰道:“娘想回来就随时回来,或者在衡川府长住也使得。” 反正他们各有各的事要忙,父亲又不在家,母亲一个人好寂寞。还不如回到衡川府,有亲友陪伴。 熊楚楚想了想,还是说道:“现在还不行,大湾事情多。等殊儿成亲了,我把里里外外的事交给儿媳妇,就回来长住。” 姜媛顺着话头说起给姜殊相亲的事,转移了熊楚楚伤感的情绪…… 第627章 移民安排 正月天饶阴雨,江南寒在晨朝。 从衡川府到大湾,山一程水一程,在这春寒料峭、阴雨连绵的天气,甚至比冬日更难耐。 虽已选了黄道吉日,但也就出门那天见到了太阳,其他时候都是一阵一阵的雨。 大雨的时候,众人就找一处客栈或民宅避雨;小雨的时候,就躲在马车里。 好在车厢够大,里面放了炭盆,上好的银丝炭,一丝烟都没有。 姜媛裹着貂裘,透过马车的窗子往外看,只见路边的田地里,已有农人在翻地,为春耕做准备。 “又到了官府劝农桑的时候了。”姜媛笑道,“从前爹爹在开建做知府,还亲自下地赶着牛扬第一鞭,我们还去看热闹呢。” 熊楚楚抱着一个手炉,轻笑道:“你还记得这个事?还有更小的时候,在小竹村,我们自家也有地,我和你祖母下地干活,你还记得吗?” 那还是“姜丰”没有过来的时候,姜家越来越穷,也雇不起长工,那几亩地都是她们婆媳自己耕种。 姜媛摇了摇头,她不记得了。 从她有记忆起,就是爹爹把她扛在肩膀上骑马马,给她买糖吃。再往前的记忆,似乎是潜意识地忘记了。 熊楚楚笑了笑,也不提遥远时候的事。只说她们在开建、在大湾的事…… 母女俩一路说着话,这旅程也没那么枯燥难耐了。即使是春寒,马车里也是暖暖的。 穿过多山的闽省,到了白水州码头,大湾就遥遥在望了。 看到白水州码头寥寥无几的商船,姜媛眉头微皱。闽省这新巡抚有些矫枉过正了。 像从前的戴巡抚那样步子迈得太大,建一间间血汗工厂、买黑奴、包身工,弄得民怨沸腾的当然不行。 但像现在这样,不管好坏一刀切,就直接把闽省这些年的工业化成果都给抹杀了。 幸好资本有它自己的生存模式,闽省这里容不下,就流动到岭南、大湾甚至南洋去…… 而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舟车劳顿还是天气湿冷,小多多竟然病了。 他发起了烧,小脸红彤彤的,还流了鼻涕。 熊楚楚和姜媛都紧张了起来,只能暂时在白水州停下,又让随行的大夫来开药。 “小公子这是伤风了,症状不算严重,服一剂小柴胡汤散一散就好了。”老大夫望闻问切之后说道。 他们也带了大湾的特色药,青霉素、乙酰水杨酸都有……但这些新药,大人服用还行,太小的孩子服用怕有副作用,因此还是用中药。 小柴胡汤由七味药组成,这七味药各司其职,又相互配合,正是中医的大智慧。 这汤药是有些苦的,小多多本来就病了,更加闹脾气不愿意喝。 汤药都喂到嘴里了,他又吐回出来,每一次喂药都折腾得人仰马翻,母子两人衣服都被汤药弄脏。 好不容易喂完,姜媛又抱着孩子哄,等他睡着了才能歇一会儿。 “带小孩子可真不容易,最怕的就是他生病。”姜媛擦着额上的汗,唏嘘地说。 熊楚楚也在一旁帮忙,听了姜媛的话笑道:“你才知道呢?多多已经算很好带的了,你们几个才难呢!现在也好了,有那么多下人帮忙。” “这不怎么说,养儿才知父母恩呢?”姜媛也笑了。 这么折腾了两天,钱多多的病才渐渐好了。 小孩子很明显的,一生病就耷拉着,看着软绵绵的让人心疼,一好了就咿咿呀呀闹个没停。 “总算是好了!”姜媛哄着钱多多吃东西,笑着说:“他平时好的时候,我嫌弃他闹。真的病了没精神了,又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又住了两日,等大夫都说完全好了、不用吃药了,他们才再次启程。 这一回,总算是顺顺利利地回到大佳腊了。 此时已经是二月,一阵春雨过后,就是明媚的阳光。 大佳腊的行道树多是各色羊蹄甲,开着粉的、白的、紫的花朵。落花洒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锦缎。 钱勇得知妻儿回来了,百忙中抽出空子到码头迎接。 却见姜媛嗔道:“多多病的时候你不在身边,他好了你就出现了。” 钱勇愕然,这怪他? “多多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很快,钱勇回过神来问道。 姜媛哼了哼:“在白水州的时候伤风了,现在是好了。” 钱勇仔细看了看儿子,似乎又长大了一些,还伸出肉爪子去抓他娘头上的珠钗,看起来精神很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见姜媛有些不虞,忙笑道:“好,现在你们回来了,由我来带孩子了。” 姜媛这才满意地抬了抬头,说道:“回去吧!” 熊楚楚听到女儿女婿说话,微微一笑……这样才是呢,夫妻之间就该有些小脾气。若是姜媛永远端着架子,钱勇亦步亦趋的,那成了什么? 姜媛要嫁的是能跟她并肩前行的丈夫,而不是护卫跟班。 回到家里安顿好,又小半日过去了。 仆妇抱走了钱多多,钱勇和姜媛回到房里说话:“趁着过年喝年酒,我和我爹召集各部族都商议迁徙的事。阿树的部族是定下全族迁徙了,凡五十岁以下的都过去。” 从大夏的角度来说,移民都是青壮劳动力最好。老人过去,无非是加大负担。 “但是年轻人都走了,留下老人怎么办?”姜媛问道。 钱勇笑道:“正要说呢……除阿树部族外,其他部族报名迁徙的有六成。举家移民的人,田地由官府按市价赎买。如果家里只剩老人的,田地就给其他高山族人种,收了田地的人要负责养老人。” “这样安排很好,官府赎买的价格宁可高一些,我们补贴也行,一定不能让百姓吃亏。本来他们背井离乡就是信任我们,更不能让他们失望。”姜媛叮嘱着。 钱勇道:“我也是这么对郑达大人说的,若银子有缺口,就由我们补上。” 姜媛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六成的人可不少,你们怎么说服那么多人的?” “我爹是土司,你别小瞧他的号召力。”钱勇有些自得地说,“有他带头,大多数人都愿意追随他。且我姐姐、姐夫又是全家过去,大家都想,若是大夏不好,土司一家怎么会去?那自然是好的了。” “办得漂亮!”姜媛赞道,“不过六成的话,光靠你的船可送不完。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得从别的地方借些船才行。罗鹏跟岭南将军合作过、有交情,不如就让他去岭南借船。” 去岭南借船? 钱勇怔了怔,有些迟疑地说道:“若是如此,就是让岭南将军的人也去大夏了。他们现在去,会不会不太好?” 他这一回还要下爪哇“接”戴文纲父子,也不知道大夏具体是个什么样……若是大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毫无准备就暴露在岭南将军的人面前,怕是会走漏风声。 姜媛淡然一笑:“事无不可对人言。” 第628章 唯人与事 从林忠回大湾送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整个大湾如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了起来、紧锣密鼓地执行着姜丰的各项命令。 无论朝廷如何批复,都不会影响大湾的执行力。 这些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先斩后奏”的处事模式。一开始心怀疑虑的人,后来都发现跟着姜大人走总不会错! 姜丰的信不长,至于要的东西,总的来说可分为两类:人和物。 第一类是“人”。 其一大夏驻军的家属。迁徙这些人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填充人口;二是安定驻军的军心。 所谓“保家卫国”,当兵的奋勇抗敌,很大程度上是保卫身后的家人。家属都在大湾,将士们孤身在大夏,心中惦念的始终是故国,又怎么为大夏奋不顾身? 只有把家人都迁徙过去,这些人才真正在大夏扎根。 这个任务是由钱勇来执行的,在阿钱土司、阿凤和侯鸿的配合下,这个任务可以说超额完成了。 其二是各类人才。包括各级官员和技术型人才。 姜丰给朝廷上了奏折,把大夏的官员任命权交给了朝廷,光明正大地请朝廷派驻官员。 然而朝廷发布了邸报,应者却寥寥。大约是新年刚过,还没有人领着任命文书来大湾报到。 这一部分倒是不急,等有人来了,可跟着以后的移民船或商船前往大夏。 第二部分的技术型人才,是大湾自己招募的。 大湾理工学院和医学院这些年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这些人因为没有正统科举功名,无法在朝廷任职,也就只能在大湾和东南沿海各省谋生。 但有一技之长的人,在哪里都不缺一口饭吃。尤其是大湾这种重视技术型人才的地方,工厂、医馆给的待遇都好。 这些人自认是姜丰的学生,现在姜大人有召,岂有不应的?凡是能去的都肯报名! 其三就是范致远提议要的戴文纲父子,这个任务由钱勇秘密执行。 “人”的事,算是进展顺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第二类是“物”,包括各种机器和科研设备。 这些东西本来就掌控在姜媛手上,安排起来毫不费力。 唯一要操心的是很多设备都是精细的,恐怕运输途中出了纰漏损坏。 姜媛得亲力亲为地派人收拾整理、并嘱咐押运的军士要小心防潮等…… 这些人和物,可以说都是大湾最珍贵的资产,比等重的黄金还要珍贵。 所以虽然准备就绪,但出发之前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 比如高山族那里,总督府大经理郑达要安排田地、房屋赎买之事;主动报名前往大夏的人才,要给他们安家费、协助安顿家人,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从新年开始,大湾的各处酒家茶楼宴席不断,大多是各种饯别宴。 据说有文人把饯别宴上的诗词都搜集了起来,出了一本《送友人往大夏集》,这本诗集渐渐流传到内陆各省,又在其他地方掀起了一股议论大夏的热潮…… 到了三月底,各处人事安排逐渐完成,城中的饯别宴也日益减少,这时出发的日期渐近了…… 这一日,姜媛却接待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岭南将军徐康! 徐康是如今徐家的家主,施伦的夫人徐氏就是他嫡亲的妹妹。徐家在军中的势力,多掌握在他的手上。 “徐将军来大湾,晚辈不曾远迎,实属失礼,请将军海涵!” 东海阁上,姜媛诚恳地给徐康致歉。陪同赴宴的钱勇和罗鹏也一齐致歉。 徐康是徐夫人的长兄,年纪比姜丰还要大十来岁,是个真正的老将。 此时他却没有身着军服,只一身寻常员外的长衫,身后跟着的几个护卫也都是常服。 徐康爽朗地笑道:“远迎什么?我还怕人知道呢!你们也知道,我是岭南将军,无诏不能轻易离开驻地……低调!低调!” “但罗大人给我送信,说要借船运送移民前往大夏。我看这移民人数不少、要借的船队兵马也不少,这可不是小事,我只能亲自来了。” “叨扰将军了。”钱勇立刻说道,“此事原是末将的任务。姜大人命我们护送驻军的家属前往大夏,没曾想其他部族的人也听了也要一起过去。这一回提出迁徙的族人太多了,末将的海船就不够用。” “末将心想,若是去扶桑或南洋各地借船,一来路途遥远,二来他们的兵马海船哪里及得上岭南的?三来,也是咱们交情最好,借生不如借熟,就厚颜叨扰将军了。” 徐康哈哈大笑,拍了拍钱勇的肩膀道:“我听说姜丰的女儿嫁了一个土人小子还不以为然,如今听了你这番话,真是面面俱到,可见钱将军心中自有丘壑。论眼光,还是姜大人强!” 钱勇忙谦虚了几句,其实这番话是姜媛提前交代他的。 他这些年虽长了心计谋略,但在人情世故方面,还是有些生疏……说起来也不怪他,主要还是汉人的繁文缛节太多。 钱勇又正色说了要借多少船、多少兵马,出发的日期等事…… 徐康一一听了,最后微微一笑:“借船借兵的事都好说,大家都是华夏人,理应守望相助。东海水师远征之后,岭南兵马本就有护航的职责,出海也不用提前向朝廷请旨。” 听到他那么爽快地应承,姜媛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了喜气。 却听徐康话头一转:“但这一回,我要亲自去!” 岭南将军亲自去大夏?姜媛三人都是一怔! 罗鹏迟疑地说道:“去年我们开发南美商路,将军让手下副将护航……如今您要亲自去?海上风浪大,即使是蒸汽战船,也有倾覆的风险。您执掌东南兵权,当坐镇后方,恐怕也不好轻易出海。” 徐康可是“南徐”的家主,地位超然。 万一徐康在海上出了什么意外,那乐子就大了……搞不好大湾要得罪整个徐家! 姜媛也说:“岭南军队有护航的职责,派兵出海不奇怪。但您要亲自出海,恐怕得请示朝廷。” 徐康看了姜媛一眼,淡淡地说:“姜丰下南洋征天竺,可有向朝廷请示?” ……这就尴尬了,要论先斩后奏,姜丰就是其中翘楚。 姜媛掩饰地轻咳两声,又说道:“徐老将军,这大夏不比南洋,横跨整个太平洋……” “你说本将老?!” 第629章 岭南将军 姜媛顿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这年纪大的人就是忌讳别人说他老,比如谁敢在姜丰面前说他老,能把狗头打爆…… 咳咳,举例不当,她爹才不老呢! “还是说,大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们怕我去揭穿?”徐康凉凉地说。 姜媛、钱勇、罗鹏一齐摇头,没有!保证没有!看我纯洁的双眼! “徐将军,论理您是大将军,您要去哪里我们都无权置喙。”姜媛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但是既是以护送移民的缘由过去,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这个风险我们担不起。” 被徐康说中了心思,姜媛肯定不能承认的,也只有从风险的方面说了。 徐康淡然一笑:“老夫从军数十年,剿匪无数,难道还怕风险吗?不瞒你们说,我这回之所以执意要亲去大夏,也是为了看一看东海水师的情况。” “徐恭是我的族弟,他的本事我也是知道的。要说做前锋的大湾府军都囫囵回来了,东海水师却全军覆没。我怎么觉得不敢相信呢?” 姜媛嘴角抽了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璋所谓的重伤还能用伤好了掩饰过去……东海水师的全军覆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那么多的军队战舰驻扎在新约海湾,也不可能藏起来。 这一旦暴露,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欺君之罪”? 要是落在外行人眼中还无妨,大可以说士兵是新招募补充的、战舰也是新近从西洋缴获的。 反正大体上说得过去就行……这些人能不能回来、回来之后说的话能不能直达天听还未可知呢! 大夏种种或真或假的传闻多了去了,也不差再多一些。 再过两年,东海水师就可以休养补充完整的名义从大夏回来了。那么这“欺君之罪”也就掩盖过去了。 朝廷想要东海水师回来了,有些事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只要有个说法,真相都不是最重要的。 但这一切提前暴露在徐康面前,徐康可是威名赫赫的岭南将军……当初姜丰刚任开建知府,路过广府,连拜见岭南将军的资格都没有! 能够统摄东南兵马,徐家自然是皇室的心腹。即使因为闽省的事,皇帝对徐家有了一丝猜忌,但因为徐康识趣地撤退,也暂时消除了。 姜媛可不敢保证,徐康在得知真相之后会替他们保密。至于把徐康“留”在大夏,那是想都不敢想…… 看到姜媛的脸色变来变去,徐康也不急,悠然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等着姜媛的答复。 他知道前面的三个年轻人,最终拿主意的是姜媛。 半晌,姜媛苦笑着说道:“徐将军这话有些诛心了,晚辈都不知道该如何答好。实在大夏和东海水师的情况,我们也没有亲见。但我爹的奏折上就是这么写的、徐指挥使的奏折也是这么汇报的。” 换句话说,要说欺君,那也不是姜丰一个人的事,首当其冲的还是徐恭。 当初施伦传回东海水师全军覆没的消息时,姜丰还在京城、没去大夏呢! 要说这欺君的主谋,可轮不上姜丰! 徐康瞟了姜媛一眼,笑道:“贤侄女真会说话。” “您过奖了。”姜媛想了想,接着说道:“林忠将军是实在人,我爹的奏折上并没有写大夏建国一事,他在陛下面前当场就认了。他说的话,您应该相信才是。” 徐康呵呵笑道:“我相信林忠,也相信你们。” 可看您的眼神明明就是在怀疑我们…… 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最后姜媛摊了摊手:“您要去就去吧,但如果朝廷追究您擅离驻地,这个锅我们可不背。” “好说。”徐康轻笑,“老夫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接下来,就是徐康和钱勇商议出发的细节。 最终议定,由钱勇护送阿树部族的人先出发,完成他自己的任务。 徐康率军护送各类人才、其他部族的人后续分批出发,这些不那么着急的。 商议妥当后,徐康就带着亲兵低调地离开了东海阁、返回岭南调遣兵马。 姜媛等人送到门口,眼看着徐康离开了,才回到雅座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瞬,钱勇才拍着胸口说道:“徐老将军说话也太直接了,把我吓了一跳!” 罗鹏也心有余悸地说:“我之前只和他的副将打过交道,那位将军却是很好说话的,没想到徐老将军是这个脾气。” 姜媛笑道:“徐康掌控东南兵马多年,积威甚重。正所谓流水的岭南巡抚,铁打的徐家军。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他何须顾忌?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虽如此,到底把我吓得够呛。”罗鹏苦笑道,“偏他说得都是对的,竟无力反驳。” 钱勇摆了摆手道:“先别说这些,咱们来商议一下,徐康要亲自去大夏,此事如何应对?” 既不能阻止,又不能把人扣留在大夏……总不能中途把人干掉吧? 咳咳,就算他们有这个胆,恐怕也做不到。徐康麾下兵马众多,可不是吃素的。 除非……他们冒充海盗,打一场硬仗,拼死把徐康的军队全部留在海上。 钱勇想着,眼中划过一道厉光。罗鹏低着头不说话。 姜媛抚了抚额头,她一看钱勇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前憨厚老实的阿勇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怪她? “见招拆招吧,总算徐康没有跟你同行,你下南洋的任务还能执行。”姜媛叹了口气说道,“至于徐康去了大夏之后怎么办,那是我爹和徐恭要操心的事了。” 横竖两个结果,要么和徐康撕破脸,徐康回朝揭发大夏众人的欺君之罪;要么就是把堂堂岭南将军也给拖下水! 罗鹏舔了舔嘴唇,心砰砰直跳。 当今之世,海军的地位已不下于陆军。我朝最强大的三支海军正规军,就是东海水师、扶桑水师和岭南水师。 施伦的态度一向很明确,他不参与南洋乃至西洋的事,他只一心盯着罗刹国,谁也别拖他的后腿。 而东海水师已经上了贼船,就差岭南将军了。 想到戎马一生的徐老将军就此被绑上贼船,罗鹏都不由得有些不忍。 “你们说,姜大人能说服徐老将军吗?”虽然想到了最好的可能,罗鹏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姜媛笑道:“我也不知道啊!谁也不敢打包票。这就要看从开国延续至今的徐家军,对朝廷的忠诚度有多高了!” 也许,她从史明纲口中得到的那个消息也要派上用场了。 第630章 再下爪哇 第一批去大夏的是阿树部族,除五十以上的老人,几乎全族都在了。 有少族长钱勇护送,又有土司的女儿阿凤一家一起迁徙,众人的情绪都比较稳定,隐隐还有对新生活的期待。 改变并不总是坏的,改变也有好的……当初他们要不从高山上下来,又哪有这些年富足的日子? 钱勇和家人辞别后,便扬帆出海,他要先南下爪哇、再横跨太平洋、穿越巴拿马运河…… 当年爪哇还是荷国的殖民地,天师道觊觎爪哇乃向大湾借兵。 姜丰就派钱勇南下、搭档范致远为军师,在南洋好几年,终于把西洋人的势力从爪哇及周边各岛清除出去。 有这几年并肩作战的情谊,钱勇和范致远关系很好,和天师道教主张真音也有几分交情。 故而范致远特意交代,由钱勇南下爪哇,从天师道手里接走戴文纲父子。若是派别人,恐怕张真音不会给这个面子。 闽省之乱后,戴文纲带着亲兵护卫就追着乱民仓促下南洋,一时间没有点起兵马,这才毫无准备地陷入了南洋布下的天罗地网…… 实在是他也没想到南洋已是我朝的势力范围,怎么还有人敢袭击华国官船? 一时不慎终身悔恨。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一省巡抚,戴文纲手中掌控的力量虽然不及大湾和岭南,比其他内陆巡抚还是要强的。 即便陷入爪哇天师道的手中,张真音不敢也不会要他的性命。 活着的戴文纲可比死了的有价值! 传闻戴家在海外有秘密基地,藏有无数金银珠宝乃至武器战船……张真音野心勃勃要把这些东西拿到手,又哪里舍得杀戴文纲? 不仅没有杀他,还很客气地招待着,意图收服戴家父子。 在张真音看来,朝廷已落实了戴家父子畏罪叛逃的罪名,他们是有家归不得了,归顺爪哇还不是迟早的事? 既是奇货可居,就得罪不得…… 可惜戴文纲也硬气,虽然被爪哇擒了,又亲眼看到朝廷通缉他的邸报,但他气得吐血也不肯归顺爪哇。 什么爪哇国主,就是一贼道尔!他堂堂朝廷巡抚,怎么肯屈居贼道之下? 但他也不绝食寻死,每日就困在宅子里,吃爪哇的喝爪哇的,然后破口大骂张真音和姜丰乱臣贼子、狼狈为奸! ………… 钱勇率大军来爪哇,张真音收到消息亲自到海岸迎接。 副将安排军队、移民上岸补给,钱勇下船和张真音见礼。 在钱勇面前,张真音倒没有一国之主的派头,客客气气地行了宾主之礼,然后笑道:“钱将军许久不见,这率着如此多的兵马、百姓,是要移民到我爪哇来不成?” 大夏建国、大湾要举办“万国博览会”的事,过年前已通过各国海商传了出去。 但姜丰要接驻军家属去大夏的事,是高山族内部事务,南洋各国还不知道。 钱勇笑道:“张国主说笑了,我们是要去大夏,路过爪哇便顺便探望老友。” 张真音哈哈大笑:“这可不顺路啊!莫不是钱将军在海上迷路了?但钱将军能来,本王高兴得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咱们好好庆祝!也祝姜大人终于在大夏建国!” 钱勇有心想解释大夏建国和爪哇不一样……至少姜丰没有自立为王的野心,但想了想还是咽下了。 说姜丰没野心,张真音也不会信的……以己度人,张道长觉得只要有机会,所有人都是乱臣贼子。 有什么话也不必在码头上说,两人寒暄了几句,一起上了马车朝城中而去。 张真音的马车是西洋敞开式的,车身上画着棕榈、可可等植物,车轮的滚轴上还镀了金,看起来金光闪闪的亮瞎人眼。 这排场,可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 不过张真音也早就不是小道士了,他都自称“本王”了! 爪哇这些年发展得也不错,张国主的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爪哇的王宫是在原来荷国人总督府的基础上改建了,总体是西式的城堡,内部却很多中式的装潢。 最有特色的地上的毯子,都是中式大红牡丹的图样,中西合璧得恰到好处,更显金碧辉煌。 “国主这王宫可真是气派,天师道能在海外扎根,也不枉我苦战数年。”入座之后,钱勇打量了一下四周华丽的装饰,感慨地说道。 张真音听钱勇说起往事,就知道来者必有所图,斟酌着笑道:“蒙大湾和钱将军恩德,我们天师道得了爪哇这片基业,天师道上下无不铭感于心。” “但我们毕竟是外来者,爪哇这里民族构成复杂,民间又信奉大食教,为了扭转百姓信仰、让我朝百姓融入其中,我们也吃力得很。” 张真音叹了口气:“我们在这里,也算是白手起家了。为了让教众、百姓生活得好点,都不得不出海打渔、派简陋的海船远洋……其中艰辛,也是一言难尽!” 钱勇微微一笑:“国主别慌,我不是来打秋风的。” 张真音一噎,又笑道:“钱将军说哪里话,谁不知道大湾富裕?就是打秋风也该是我们才对。” “国主既没忘我们并肩作战的情谊,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奉姜大人之命,我要提走原闽省巡抚戴文纲及其部属。”钱勇直奔主题。 张真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冒了偌大的风险扣留了戴文纲,这肥肉还没到嘴里呢,就要吐出去? 这不甘心啊! 要知道,张教主可是火炭上的钱都敢取来用的人,这煮熟的鸭子又怎么肯让出去? “钱将军,你应该知道,此事我们是冒着得罪朝廷的风险办下的。”张真音敛了神色说道。 “张国主,没有我们通风报信和暗中协助,就凭爪哇的兵力也不可能留下戴文纲吧?”钱勇轻笑道,“这俘虏该算是我们双方的,只是我们一时顾不上才暂留在你们手里。” “说起来,人在你们手里那么久,想必什么好处也抠出来了吧?我们姜大人说了,他是看在戴家父子是人才的份上,才要把人接到大夏,毕竟大夏初建、人才难得。至于戴家的藏宝,已经到你们手上的,我们就不追究了。” 无量天尊! 张真音差点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他要是已经得到了藏宝,他还留着戴家父子做什么? 不就是肉还没到嘴里吗? 想到这里,张真音挤出一丝笑容道:“既是姜大人要的人,好说,好说……只是戴家父子关押在另一座城,我得派人去接过来。” 到时候把人藏起来,就说人死了……张真音暗戳戳地想。 第631章 解救戴文纲 钱勇仿佛没有察觉张真音笑容下的深意,松了口气道:“张国主果然是爽快人!我就说嘛,以我们并肩作战的情谊,您怎么会让我难做?这可是姜大人交代给我的任务。” 张真音微微敛眸笑道:“可不,咱们可是刀山火海里拼杀出来的兄弟情谊。” 只是这玻璃兄弟情,好看也易碎。 爪哇国都为“巴达维亚”,此外还有“杜板”、“新村”、“苏鲁马益”、“ 满者伯夷”、“漳沽”几座历史上有名的城池。 其中满者伯夷是荷国人到来之前的爪哇国都,张真音所言,戴文纲父子就关押在满者伯夷。 从满者伯夷送人来巴达维亚要时间,钱勇麾下的军士、移民休整补给也要时间,便在爪哇停留些日子。 钱勇也不急,每日便随张真音饮宴、见一见旧日在爪哇识得的故友,或是游览他曾打过仗的地方。 这日又见了几位旧友,钱勇忽然问道:“怎么不见和光道长?” 姜丰征天竺的金奈城,张和光随军呐喊助威。回程时,姜丰要去缅甸国都一趟,便让张和光自己先返程。 但姜丰回到马喇甲时,却听林海和沈之鹤说并没有见到爪哇军队返航。 钱勇得知此事后,也暗暗查探张和光究竟去了哪里,却一直没有消息……此时便试探着问出来。 张真音叹道:“和光师弟最后传回的消息,就是随姜大人征天竺,过后就没了音讯。我们爪哇兵少船小,主力也被和光带走了,我就是想寻他也没有办法。去年我还去信马喇甲城主,请沈城主、林总兵助我寻人,谁知他们拒了。” “我心中也理解,毕竟经过马喇甲保卫战,马喇甲驻军几乎全军覆没,如今还没恢复元气。林总兵又还要分兵驻守新建的仰光城,实在抽不出人手。但我也着实担心和光师弟,今日钱将军提起……不知可否助我寻人?” 钱勇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问道:“张国主果真一点头绪都没有?若是如此,这茫茫大海可真无处寻起。当时是六月天,海上季风洋流不断,若是不幸遭遇风浪沉入海底也不无可能。” “无量天尊!”张真音叹道,“我亦知希望渺茫,不过是不肯放弃罢了……唉,若说头绪,马喇甲方面说,当时姜大人曾提过波斯,说那里有大利可图。和光师弟是个胆子大的,我担心他独闯波斯。” 半真半假地透露了一些,张真音又道:“若是如此,固然是他自己胆大妄为,但本意也是为华夏民族开疆拓土。请钱将军看在同根同源的份上,搭一把手。” “不瞒钱将军,我之所以扣留戴文纲,也是听说他的秘密基地在波斯、北非一带,希望他能助我救援和光。” 张真音言辞恳切,钱勇也大义凛然地说:“和光道长此行既是为国争光,救援他也是义不容辞。只是我需先请示姜大人,此事我做不了主。” 张真音大喜道:“有钱将军的话我就放心了!姜大人的爱国情怀人所共知,他再没有不允的!” 两人笑着互相吹捧,却都是各怀鬼胎。 张真音说不知道张和光的所在,也是半真半假……钱勇猜测,张和光多半真的在波斯,恐怕是受困于人。 此时的波斯、北非势力复杂,奥斯曼帝国在持续走下坡路,波斯萨法维王朝迎来了大盛时期,北非海盗猖獗,各国的商船都敢劫。 张和光带着那么一点人就敢闯波斯湾,也不知掉落在哪方势力手中。 如今张真音顺势求援,恐怕是光凭爪哇没办法和敌方抗衡。 因为有利用姜丰和钱勇的意思,张真音不要钱地捧姜丰,说他“爱国情怀”,又把张和光的行为说成是为国开疆拓土。 反正就是不要脸了。 但钱勇也没有马上拒绝。因为他知道姜丰早有进军波斯湾的意思,一来看上那里的石油资源,二来看上未来的苏伊士运河。 光靠姜丰现在手中的力量,想要全面占领波斯湾各国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致力于海外开拓的西洋各国也没有做到。 姜大人想要的,是在那里扶持一个亲华夏的势力! 迟早是要伸手到波斯湾的……那么张和光就是一个“带路人”了。不如应下此事,将来姜丰也可以打着寻人的旗号进军波斯湾! 双方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倒是相谈甚欢。 过了几日,眼看着钱勇麾下的大军也补给充足了,张真音就打算在钱勇催促之前回复说戴文纲暴毙了。 他是真的不甘心把戴文纲送走!此前说张和光的事,他是虚实相间,但其中想利用戴文纲寻人的事是真的。 谁知他正准备去见钱勇呢,就听下属急报:关押戴文纲的地方遇袭,戴文纲父子并亲兵十数人失踪! 张真音大怒,狠狠地一拍桌子! 不用问都知道,此事肯定和钱勇有关!他一来,戴文纲就被人救走了,不是他们干的还能是谁? 且其他人救戴文纲做什么? “守卫的人都死光了吗?没看到袭击的人?”张真音吸了口气,压住怒气说道。 负责守卫戴文纲的都是他的心腹,爪哇本来就兵少,死一个都是可惜的。 要是全都死了,他非得跟钱勇撕破脸不可!这玻璃兄弟情,真是一点都靠不住! 下属答道:“守卫都晕了过去,敌人怕是在他们的饮食中动了手脚。至于袭击的人……没有看到。” 他说着,头低了下去,等着教主的怒火。自从教主做了国主,脾气也越来越大了。 “滚出去!”张真音砸了桌上的一个砚台,正中下属的额角,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这下属也不敢擦,真的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大殿。 此时张真音气得胸口疼,自从和光师弟离岛,他身边真是一个好用的人都没有了。钱勇其实说得不错,没有大湾的暗中配合,光靠爪哇根本留不住戴文纲…… 如今,钱勇又是带着安南的驻军过来,兵力上仍然碾压爪哇。 张真音想了又想,还是不敢跟钱勇撕破脸,只能忍着气又去找钱勇。 “钱将军,你也太不厚道了。我都说了会送戴文纲父子过来,你怎么还去劫人?这不是不信任我吗?”张真音埋怨地说。 “张国主的话,我不是很明白。”钱勇眼睛圆睁,满脸无辜。 第632章 谁的南洋 张真音凝视着钱勇,扯了扯面皮假笑:“钱将军也是堂堂安南指挥使,何必做此宵小之事?还敢做不敢当呢?” 钱勇严肃地说:“张国主岂可凭空污人清白?武将的事能说是宵小吗?” ……此言有点耳熟,隐约曾听姜丰说过……张真音定了定神,冷笑:“钱将军这是承认人是被你劫走的。” “张国主的话我有些不明白……”钱勇轻笑道,“此前你说戴文纲父子关押在满者伯夷,从满者伯夷送人过来要时间,我也耐心等候了。” “可是,我的士兵却是在巴达维亚城郊一处原住民村子里找到的人。我倒不知道,巴达维亚和满者伯夷啥时候合二为一了!” 钱勇话音一落,张真音神色微僵。 这是他理亏了…… 他留着戴文纲父子是为了劝降,当然要留在自己眼皮底下,怎么可能关在另一座城? 其实戴文纲父子就在巴达维亚! 张真音说戴文纲父子关在满者伯夷不过是拖延时间的托辞,省的钱勇要亲自去提人。 因为人被劫走,张真音盛怒之下找钱勇算账,到忽略了这一点。 谎言被拆穿了,自然也证明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诚意把人给钱勇。 “张国主,你想必是忘了,爪哇是华国的藩属国。姜大人是南洋总督,您是这爪哇国主,但爪哇可不是你的!”钱勇一手按在腰间的火枪上,笑道:“这是华国的爪哇,也是姜总督的爪哇!” “巴达维亚也好,满者伯夷也罢,无论你把人藏在哪里,我都能把人找出来。这是姜大人交代的任务,不容有失。您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平静,阳光透入大玻璃窗照射在腰间的火器上,折射出金属的光芒。 张真音额头上青筋崩起,双手在袖中握成拳头,心口堵得慌……却无力反驳。 天师道能入主爪哇,靠的是大湾支持。 他想要一块能当家做主的领土,而姜丰想清除大食教在南洋的势力,正好利用擅长洗脑的天师道来此布道。 这本是互惠互利,他心中明白得很。 但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爪哇,把国内蛰伏的道友都迁了过来,陆续占领爪哇周边岛屿,姜丰一直默许不干涉。他把爪哇打造成了天师道的乐土,也自得自满地做起来国主教皇…… 现在,钱勇却撕开了太平的假象,冷酷地告诉他,这爪哇还是华国的爪哇,是姜丰的爪哇。姜丰可以把爪哇交给天师道,也可以收回去。 收回去吗? 张真音不甘心,可是却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甘心也没办法。 唯有蛰伏,继续蛰伏,等到华国衰弱,无力掌控藩属国,就是爪哇脱离宗主国真正独立的时候。 天师道上千年来,一直在蛰伏谋求机会,这个耐心,他们是有的! 半晌,张真音僵硬地笑道:“此前是关在满者伯夷,这不将军您来了,我们把人接到了巴达维亚。但凑巧戴文纲病了,才在城外村子里休养一两日。因人突然被劫走,我还当是有宵小匪徒,既是将军把人接走的,幸好,幸好!” 这最后两个“幸好”,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但这番话,无疑也是服软了。 钱勇都不由得佩服,这道士能从灭教的危机中走出来成为一国之主,果然是见风使舵、能屈能伸! 张真音既服软了,钱勇也见好就收……天师道还有用,不必彻底撕破脸。 姜大人曾说,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信仰和宗教是必不可少精神支柱。 与其让洋教笼络百姓,还不如给本土道教一个机会。天师道虽然野心勃勃,但道教本身清静无为的思想是很好的。 爪哇当成一个试验点,天师道经营得很不错。以后还有其他宗教势力巩固的地方等着天师道大展拳脚…… 钱勇笑道:“张国主说得是。幸好,幸好!” 尽管内心已经把钱勇和姜丰骂了一百八十遍,张真音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好走不送,最好有去无回! 钱勇回到主舰,才命人把戴文纲父子送过来。 把人劫出来两日了,钱勇却一直没有见他们。 戴文纲父子此时也是满腹疑惑。 戴文纲是为了营救几个儿子下南洋的,最后落到爪哇手中的,就是他和长子戴子高,另外两个小儿子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被乱军掳到哪里去了。 他们父子二人虽陷入敌手,但张真音一直没有苛待他们。每日有酒有肉的,只是每隔三日派人来问“想通了没有”,可以说除了失去自由,生活上不算太艰难。 无案牍之劳形,戴文纲甚至还胖了些。 只想着等哪日天师道失去耐性了,他再和对方好好谈判。归顺贼道是不可能的,但合作却不是不可能,他也还有底蕴呢! 但没想到,还没等到天师道失去耐性,就又落到其他人手里。 一上钱勇的船,看到船上安南的旗号,戴文纲就知道这是姜丰女婿的军队。 这可真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来,只待见到人就要破口大骂……可偏偏钱勇连续几日都不见他们。 戴文纲等了又等,这骂人的话在肚子里翻了几遍出不去,更加郁卒了。 倒是他的长子戴子高有些忐忑,第一日连饭都不敢吃。 还是戴文纲冷哼道:“你怕什么?钱勇是安南指挥使,虽不知道他为何下爪哇,但他特意跑这一趟,又把我们劫了来,总不会是想要我们的命。” 戴子高想想也是,况且饿得受不了,心一横也照常吃饭了。可惜这钱勇不厚道,船上的饭食竟还不如爪哇的。 戴文纲又道:“多半还是为了我们的东西。当初不过是为了奴隶贸易方便建的中转点,没想到如今却引起了各方觊觎。” 若没有海外基地,恐怕张真音不会留下他们的命。但要真没有海外基地,恐怕也不会有这场祸事。 到此时戴文纲还是认为,姜丰之所以陷害他、让他有国归不得为的就是他在海外的基地。 但实际上,那个海外基地不过是个小岛而已……也不知道姜丰知道了,会不会很失望? 戴文纲不知该哭该笑,叹了口气又道:“此番落到钱勇手里,恐怕他要送我们去见姜丰,我倒不怕见他!山中无日月,在爪哇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闽省的动乱平息了没有?只可惜兴盛的工商业怕是要毁于一旦,白费了我十年心血。” 戴子高讷讷地说:“爹,你还担心这些?” 他和西洋商人常来往,在洋人口中,姜丰就是个杀人屠城不眨眼的大魔王。这个时候,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他爹倒好,还可惜什么工商业! 第633章 悲愤控诉 安南军队主舰名叫“安南舰”,是钱勇任指挥使后才从舟山船坞订造的蒸汽铁甲舰,船身高大宽敞,装配有装甲炮塔。 这样的蒸汽铁甲舰,安南军中也只有这一艘。若是全军都装备,那就是当世的海上霸主了。 戴文纲和姜丰是平辈论交的,钱勇作为晚辈,亲自到舱门上迎接。 戴文纲上了这艘战舰,下意识地打量了四周,据说大湾特种营都是这样的战舰…… 想到这里,他目光一黯,他在闽省多年,没有朝廷旨意不敢打造水师,若他也有一支强军,那就走遍南洋都不怕,又怎么会落入如今的境地! 他这些年光顾着发展经济,为朝廷也为自己敛财,却没想到手中无枪,再多的钱财也保不住。 他也想过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比如在海外建一个基地,转移财产,派心腹看守……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 这是他不如姜丰的地方。 戴文纲心思百转,钱勇已经迎了上来,客气地行礼道:“见过戴巡抚!南洋匪盗无礼,让戴大人受惊了。本将途经南洋,获知戴大人受困,为解救大人,仓促之下未曾提前告知,万望谅解。” 戴文纲甩了甩袖子,也不回礼,自顾自地在一旁的小几旁坐下,淡然道:“本官久仰钱将军大名,先在北美立下战功,被朝廷封爵;又助安南击退西洋侵略者,任指挥使镇守安南。如今蒙钱将军搭救,戴某感激不尽。不知钱将军何时送戴某回国?” 一旁的戴子高忍不住看了父亲一眼,张真音曾给他们看过朝廷发的邸报,上面明晃晃地说他们父子畏罪叛逃…… 父亲却说要回国?真的回国了,恐怕要问罪啊!那还不如留在爪哇呢。 钱勇也不介意戴文纲失礼,毕竟这是姜丰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 他回到主座上坐好,才说道:“不敢欺瞒戴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大夏!” “何为大夏?”戴文纲皱了皱眉,这又是哪个海外小国? “是了,想必那盗匪还不曾把消息告知戴大人。”钱勇歉意地笑了笑,把大夏建国的事说了。 戴文纲脸色铁青,骂道:“姜丰乱臣贼子狼子野心!” “大胆!”钱勇断喝,身后的军士一起拔枪,黑洞洞的枪口全部对准戴文纲父子。 “你恐吓我?”戴文纲丝毫不惧,冷笑道,“老夫做巡抚时,你还在高山上打猎呢!姜丰深受两代帝王隆恩,竟敢海外建国,此乃忘恩负义、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戴文纲骂的话,其实也是京中很多老臣得知大夏建国后的心里话。 不管姜丰把话说得多漂亮、多冠冕堂皇,都改变不了他先斩后奏、海外建国的事实! 姜丰说大夏是华夏的一部分,是华夏民族的新家园。大夏奉华国为宗主国,奉萧家皇室为最高统治者,只要萧家千秋万代,就永远是大夏的君主。 姜丰自己没有称帝称王,大夏最高官员为“总督”,并且把疆域命名权、官员任命权都交给华国。 看起来,大夏就如同安南、吕宋一般,是华国的海外殖民地,姜大人毫无私心…… 但谁也不是傻子! 你姜丰要是真的光明磊落,为何不经朝廷同意就建国?你认为朝廷不会同意就先斩后奏? 这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实力雄厚,朝廷权衡利弊之下也只能接受既成现实罢了! 为了皇帝和朝廷的脸面,看穿真相的人心中怒骂也不好把话说出来,只好扯一面民族利益的大旗,把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掩盖。 甚至还要顺着姜丰之意,给大夏各省命名、张榜求贤。 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维持国家稳定,让百姓、让其他国家知道,大夏还是我朝的范围,姜丰还是忠臣,并没有和华国撕破脸。 这种做法,颇有种忍辱负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意味。 但在这茫茫大海之上,四周都是钱勇的军士,戴文纲也没有什么要避讳的,直接破口大骂。 戴子高倒是被他爹吓得腿都软了……爹啊!你平日暗地里骂骂就算了,当着姜丰的女婿这样骂,当心身上真的多几个血窟窿啊! 钱勇脸色不变地听戴文纲骂完……姜媛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场面,提前交代钱勇要如何应对。 钱勇必须得把戴文纲父子安抚好,也省得途中发生什么意外。 此时见戴文纲的反应一如姜媛所料,钱勇心中暗暗佩服妻子算无遗策,一边把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戴大人错了。你口中大逆不道的姜大人是朝廷的肱股之臣,朝廷不仅承认了大夏建国,积极为大夏选派官员,还正式任命姜大人兼任大夏总督,统管大夏和南洋各国。” “而自诩忠义之士的戴大人你,才是朝廷通报的叛逃之人!” 噗……戴文纲一口鲜血堵住嗓子眼,只觉得口中一片铁锈味,脸色变得青紫。 戴子高吓了一跳,忙扶住父亲,喊道:“爹!你没事吧?” 这钱勇不愧是姜丰的女婿,这是要把他爹气死啊! 戴子高眼泪都滴了下来……一边给父亲抚着胸口顺气,一边从身前的茶几上端起一杯茶,喂给他爹。 戴文纲喝了一杯温热的茶,脸上才渐渐有了人色。 他回过神来,也没有再和钱勇争执,而是推开儿子搀扶的手,似哭似笑地道:“天道不公,颠倒黑白!这世间还有公道吗?老夫寒窗苦读三十载,才得中进士,一路从知县到巡抚,兢兢业业唯恐有负皇恩……” “闽省山多田地少,又有大小藩王占据大量良田矿产,百姓生活艰难。为了发展经济,我费煞苦心。建工厂、发展海贸,用了十几年才把闽省建设成不下于鱼米之乡的富饶之地,每年向朝廷交的税银更不在岭南、大湾之下!” “老夫自问虽有私心,但也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闽省之乱,我是有错,用人不察,纵容属下苛刻工人……这些我都认!但要说我畏罪叛逃,是绝对没有的事!这是有人借机陷害我,可惜朝廷却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就定了罪名!老夫不服!” 这近乎嘶吼的控诉,凝聚了戴文纲被困以来的屈辱。 他虽未寻死,但这内心的煎熬却一刻不停。 这样含血的控诉,怕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 却听钱勇淡淡地说:“戴大人忠义无双,却不知那海外基地如何说?” 忠义无双会转移财产到海外?这不是随时打算跑路吗? 戴文纲一噎,脸上的悲壮顿时凝固了。 第634章 到达新约 自从被钱勇气得吐血后,戴文纲就不再搭理此人了……蛮子不可理喻! 但他也没有再骂人,大约是被钱勇戳中了痛点,再骂什么“天道不公”、“姜丰乱臣贼子”,难免让周围人的笑话……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五十步笑百步? 虽然挺憋气的,但知道了钱勇的态度,戴家父子倒是微微放下了心,至少性命是无忧的。 戴子高私下都说:“还是父亲盛名在外,钱勇都不敢无礼。而且他也没问我们的海外基地,和那贼道不一样。” 钱勇挺敞亮的,并没有派人看守戴文纲父子……反正在船上也跑不到哪里去。 周围没有外人,但戴文纲还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道:“那是他们所谋更大!张真音一个牛鼻子道士,自己还仰人鼻息,他的格局能和姜丰比?你看这船队,浩浩荡荡地运送那么多人去那夏国,这是有把夏国建设成第二个华国的野心呢!” “从前在张真音手里,儿还担心他过河拆桥,拿到我们的东西就要我们的命,想必姜大人不至于此。”戴子高不无庆幸地说。 姜丰有野心什么的,对他来说却不要紧……从前在他眼里,父亲就是世上最强大的人。 可现在,强大的父亲和他一样成为了阶下囚。 他们却要去见一个更强大的人,戴子高心中畏惧之余,又隐隐有些期待……能为这样的枭雄所用,似乎也是值得骄傲的事。 甚至,他还有些担心姜丰看不上戴家的东西,看不上他…… 戴子高心情忐忑,和他一样忐忑的还有其他的移民。 这些人有的是抱着和家人团聚的心情,有的是奔向更美好的生活登上的移民船。 他们都是第一次去遥远的大夏,尽管信任姜丰和土司一家,心情多少也有对未知的恐慌和焦虑。 船队穿过巴拿马运河的时候,移民都特意留心了此处驻军的生活条件…… 忐忑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一点。 如今的巴拿马驻点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小城,虽然只有一两条街市,却也能看到整齐的营房,行走在街上的各色人等,还有小孩子嬉笑打闹。 这些小孩子,却是混血儿居多。 一切都是安宁祥和的样子…… 高山族人本来的生活并不好,这些年虽过了些好日子,但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 巴拿马只是一个驻军点尚且如此齐整,更不必说广袤的大夏了……能够过安宁的日子,已经满足了他们最基本的愿望。 但也有人不这么看…… 难得可以靠岸休整,在海外漂泊了那么多天,众人的腿都有些软,借此机会都下船走走。 戴文纲父子也忍不住下了船,钱勇也没有派人紧跟他们。 四处打量了一番,戴文纲嗤笑道:“如此关键要塞,发展得却不怎么样,某些人也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虽没点名带姓,说的却是姜丰。 巴拿马运河沟通太平洋和大西洋,是从华国到北美东岸最近的路线,也是从北美到南美的中转点。 这样险要关键的地方,理应像马喇甲一样,发展成熙熙攘攘的繁华大城。 而眼前的小城虽然也算安宁,离繁华却差得太远! 一同上岸的还有主舰上的其他人,其中就有全家移民的侯鸿。 他听到戴文纲的话,笑了笑道:“巴拿马是关键要塞,却也是四战之地,西方各国谁不想占领这个地方?故而发展经济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守住运河。越是繁华、负累就越多。若是将来大夏强盛了,不再忌惮西方各国,自然可以把此处当成中转商贸城来建设。” 侯鸿如今三十来岁的年纪,他本来就生得好,现在蓄了须也还是一风度翩翩的美大叔。 戴文纲本有些火气,但看侯鸿风度不似常人,微微低头问:“阁下何人?” “在下侯鸿,原大佳腊府户房经承。”侯鸿笑着自我介绍。 知府衙门户房经承?微末小官而已…… 戴文纲眉头皱了皱,又觉得侯鸿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再看侯鸿身边身着高山族服侍的妇人……猛然想起,大湾高山族和官府联姻,那土司的女儿招的夫郎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这么说来,这个人还是钱勇的姐夫。 “原来是土司家的贵婿。”戴文纲淡淡地说道。 戴子高却认真看了侯鸿几眼,心道果然是小白脸,难怪土司的女儿看得上…… 侯鸿也不在意戴文纲冷淡的态度,笑道:“世人皆知戴大人善于经营,您既对这巴拿马的现状不以为然,不如来日就由您来经营此处如何?” 戴文纲心中一动……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想明白了,姜丰要的不仅仅是戴家的东西,恐怕还有他这个人。 顺从张真音是不可能的,那样太降身份。但是顺从姜丰,却不算太难以接受。 去到那大夏,他们父子多半还是得向姜丰低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即使想明白了现实,向老对手低头也还是难受的。 若是能“外放”到这巴拿马来,不用整天面对姜丰。来日说不定把这里建设成另一个马喇甲,他戴文纲也算翻身了。 “不知侯大人说得可算?”戴文纲语气和缓了一些。 侯鸿笑道:“在下自问在姜总督面前还有几分薄面,但具体如何,就要看戴大人的诚意了。” 想要外任这样重要的地方,至少得是姜丰的心腹吧?那么您的投名状呢? 接下来的日子,戴文纲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新约港遥遥在望,船上的移民纷纷出到甲板上,一起欢呼了起来。 那片沃土、他们未来的家园,终于向他们招手了! 戴文纲也特意换上给他准备的新衣服,整理好衣冠去找钱勇,语气平和地说要与钱勇一起下船、拜见姜大人。 看他这幅姿态,钱勇就知道戴文纲想通了。 他和侯鸿一个威吓一个利诱,总算把戴文纲的姿态弄低了。 这也避免了戴文纲在姜丰面前喷火……正所谓主辱臣死,姜丰是他们的主上,自然不能被人冒犯了! 钱勇笑道:“戴大人稍等,我安排人停泊好船只,就陪你进城。” 而此时海港上的驻军也早发现有船队来,把消息报了上去。 得知是安南钱勇的旗号,新约城主范致远一面派人去迎接安南军队、协助安置移民,一面去见姜丰。 如今姜丰仍暂居城主府,也在这里处理公务。 大夏建国已近一年,各项事务都上了正轨。 去年派出去西洋和南美的商队陆续回来了,从西洋带回的是机器,从南美带回的则是各种矿产。 这些都是大夏发展紧缺的东西,如今东部海岸各城,一个个废弃的工厂又恢复了运转,高高耸立的烟囱冒着滚滚浓烟。 这些工厂,有的是当年西洋人留下的,有的是范致远后来建的。 这些都是大夏的资本! 中部的平原开始开荒,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大夏六部和各省官员,也选派了一些人负责具体事务,这些官员中虽然没有什么经世济国的人才,矮子里拔高的,也还是有些能用的。 像原住民酋长的女儿蒂瓦,就进了工部任主事,负责打造兵器…… “是我们范尚书来了!”看到范致远进来,姜丰放下鹅毛笔,调侃地说道。 “大人,您别取笑我了,朝廷还不知道承不承认大夏建国,更别说官职了。”范致远无奈地说道。 大夏遥远,还没收到朝廷的邸报,他们还不知道朝中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第635章 驻军团圆 范致远对朝廷的反应没把握,因为他不了解皇帝,也不了解朝中诸人。 但他也没有太担心,最坏的结果,就是朝廷无法接受大夏建国,认定他们为反贼,派兵来围剿。 即便如此,有姜丰的特种营在,大夏的胜率也很大。 他们敢建国,自然也衡量过其中的风险。 若要攻打大夏,朝廷能派的军队只有扶桑水师。 而施伦……却不是那么好调遣的。 是的,他同样忠于这个国家和民族,却不愿意自相残杀。还是那句话,他的目光在北方,谁拖他后腿就砍谁。 扶桑水师可能消极怠工,其他军队更没有远洋作战的能力,朝廷再痛恨乱臣贼子,也只能望洋兴叹。 何况若是开战,还得顾虑安南、马喇甲等地的反应,这些都是姜丰的心腹所在! 范致远此时说担忧朝廷的反应,语气却没有多少畏惧。 姜丰笑道:“朝廷那些人,我是知道的。虽难免在细节上做文章,大体上还是会接受现实的。你这个尚书,他们或许不承认。但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论朝廷派不派人来,大夏的吏部都是你为主。” 在细节上做文章,就是官职、税务之类的。其实名义上如何都不重要,实在的利益是最重要的。 范致远也笑道:“大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实在我这长相,也只有在大人手下,才能混个一官半职。到底怎么样,我们很快就知道了。钱将军已经到了!令兵说来的船队绵延一片,想必是送移民过来的。” “我算着时间,他们也该到了!”姜丰闻言很高兴。 钱勇来了,不仅能收到朝廷的消息,还有家人的消息! 他实在是记挂家人啊! 姜丰笑着,又问:“移民安置的问题,可都做好准备了?” “阿树的部属多驻扎在新约和波斯顿等大城,家属区也建好了,我亲自去检查过的。一色的西式小楼,分给了驻军的士兵,只等家属到了就可入住。来见大人之前,我已让人通知阿树去接人,见到亲人也好安移民的心。”范致远答道。 姜丰点了点头,又问:“接风宴的事也安排好了?这回还有特殊客人呢。” 范致远让钱勇去接戴文纲父子,恐怕也接过来了。同朝为官就是同僚,闽省和大湾交流也多,姜丰和戴文纲也算是熟悉的。 想当初在京城,戴文纲还怂恿姜丰出任北美总督。 如今……姜丰真的来了北美做这大夏总督,戴文纲却是叛国逆臣。 时移世易,也挺令人唏嘘的。 “都安排好了,三日后在国宾馆举行接风宴。”范致远道,“大人可要先见一见戴文纲?” 接风宴出席的人可不少,若是戴文纲桀骜不驯、闹起来就不好看了。 “那就见一见吧。”姜丰微笑。 范致远乃退下,去安排各项工作。 姜丰却没有亲自去码头迎接……钱勇是他的女婿,自然是来拜见他,没有他亲自去迎接的。 姜丰现在住在城主府,是因为那座恢弘的白色宫殿还未完工。 但除此之外的其他市政设施,如国宾馆、医馆、学校等已经陆续完工了。 医馆和学校,西洋人统治时期就有的,虽在战争中有所损毁,但原址修缮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而国宾馆是新建的水泥砖混的洋楼,红墙黑瓦,有三层高,外表不是很气派,里面的装修却很精雅,毕竟是招待宾客的地方,代表着大夏的脸面。 凡是市政建筑前都会竖一面国旗,这国旗也是大夏新定的。 如今海贸兴盛,世界各国的海船远洋航行都会挂一面国旗,这样在海上有利于区别。 华国的船自然也是有旗帜的,是明黄的龙旗。 大夏建国,国号已定,这国旗自然也要定新的,船队远洋不适宜再挂龙旗。新的大夏国旗,由日月星重叠的图案和黑底红底组成。 这是众人一起议定的,出自《穆天子传》:“日月之旗,七星之文。” 黑底代表尚武,象征着大夏人英勇善战。日月在中央,红色是太阳的光芒,旗帜中央的黄色又代表着华夏人的肤色,表明大夏虽是一个多种族组成的国家,却是以华夏人为核心! 钱勇的船依次在新约码头靠岸,阿树已经率驻军前来迎接了。 和西洋联军的决战中,陈璋的军队是损失最惨重的,几乎可称全军覆没。 而阿树的部属平日是协助范致远维持治安的。 战争发生后,阿树军队就在原住地部落的帮助下安排侨民撤退,等侨民全部撤离之后,他们才出来接应陈璋的军队。 此时战争已接近尾声,又有徐恭的东海水师来援救,故而阿树军队虽然也有伤亡,却没有伤到元气。 大湾来的移民看到岸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自己的亲人,那颗忐忑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也有的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亲人远征在外,他们听到了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 有说北美驻军伤亡惨重、陈总兵都受了重伤的;也有说东海水师全军覆没,战船全部被毁、回不来了的;还有说高山族的士兵也全部阵亡的…… 他们伤心过、绝望过,却等到林忠的府军回岛,送回了阿树的信,告诉他们,族人并未全部阵亡。 没有全部阵亡,那就是还是有人死了? 谁活着?谁死了? 府军虽也送回阵亡名单,官府发放抚恤银。但其他士兵家属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就连阿树的父母,他们虽然收到了阿树的信,里面的话也是阿树的语气,但他们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万一官府欺骗了他们呢? 亲人是死是活,总得亲眼看到才安心。 船一一靠岸,船上的人也排好队依次下来,阿树的母亲远远地看到儿子,就哭着冲了上前。 她平时常说腿脚麻软,此刻却是健步如飞。 “儿啊!我的儿啊!你活着,你真的还活着!”老母亲又哭又笑地抚摸着自己的儿子。 父母呼唤儿子的,妻子抱着丈夫的,小孩儿喊着爹爹的……整个港口都是团聚的喜悦。 看到这一幕,戴文纲都不由得有些感叹,他本以为姜丰迁徙移民只是为了填充人口,如今却看到了另一面。 让人骨肉团圆,何尝不是一种功德呢? 戴家在海外的那个小基地,也有一千军士驻守,他就从未想过这些士兵会不会想念亲人…… 而他自己也落入敌手后,他只担忧自己的处境,挂念失踪的几个小儿子,却没心思记挂这些失去主家的军士该如何。 这亦是他不如姜丰的地方。 若要让人畏惧,须有慑人之威;若要让人敬佩,须有服人之德! 第636章 汇报工作 钱勇是第二日早上才拜见姜丰的,此时姜丰正在用早餐。 餐桌上琳琅满目,燕麦粥、煎面包片、煎土豆饼、牛角包……还有各色果酱和红茶。 看到钱勇进来,姜丰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用过早餐了吗?” 钱勇诚实地说:“随意吃了两片面包,没饱。” 姜丰笑道:“那就一起再用些……我知道你要来,特意让人备多了一些。” 他的态度很和蔼,钱勇略带拘谨地谢过,拉开椅子坐在下首。 一旁盘着头发、系着围裙的侍女过来布置餐具。 钱勇随意一瞟,就知道这大约是吕宋婢,他在南洋是常见的。 从餐桌上的品类来看,就知道大夏国的饮食还是受了西洋人影响,姜丰也入乡随俗了。 姜丰很快吃饱了,喝了一口茶,用洁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 钱勇见状加快了用餐速度,大约是吃得太急,连连打了几个嗝……顿时窘迫得耳朵都红了。 “不着急,你先吃着,我看会信。”姜丰笑着说道。 钱勇进来的时候,带来了一箱子信件,是大湾各人给姜丰汇报工作的信件。 侍女闻言撤走姜丰面前的餐具,又把桌面清理干净。 姜丰打开箱子,看到最上方的就是姜媛的信。 姜媛不仅是姜丰的女儿,还是他最得力的助手,这家书几乎真有一本书厚了。 家书首先汇报的是姜家的“家务事”,所谓家务事,是姜家的私产。 当年在开建府邸时,为了改变入不敷出的窘况,姜丰开了书局和成衣坊。 而在如今的姜家面前,书局和成衣坊,那都是小打小闹了。 姜家私产囊括军火、医药、海贸方方面面,这些都是暴利的产业。 早在收复高山族之后,姜丰就收下了他们的铁矿山,瞒着朝廷私自开采铁矿…… 后来又在东海岛上建兵工厂,各种先进的火器、大炮甚至鱼雷都有,不仅可以装备特种营,还卖给南洋乃至波斯各国。 负责兵工厂的,都是姜丰的自家人和心腹,就连唐昕、郑达等人都瞒着。 但这些年姜家兵工厂的规模渐大,唐昕等人也隐隐有些察觉了,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一来没有确凿证据,谁能证明南洋最大的军火商“雷鸣集团”和姜家有关?二来,他们都是姜丰的下属,没必要出卖姜家讨好朝廷。 姜丰曾经的理想,就是让姜家成为全球最大的武器批发商。军火的暴利是不用说的,只是把落后的火器卖给其他国家,就足够姜家挣得盘满钵满。 其次是医药。 青霉素是能跟西洋人换机器的紧缺物资,更被民间传说为可治百病的神药。 乙酰水杨酸也同样神奇,止痛镇热,头痛、腰痛、关节痛通通都能缓解…… 就连有成瘾性的去氧麻黄碱,也能短时间内提升脑力、提高士兵的士气和耐久力,在西方国家供不应求。 其实兵部也曾问过这种药,但是被姜丰拒绝了,这种竭泽而渔的毒物,坑外人就算了,要是在我朝被滥用,危害可比鸦片大得多。 但这些药,无一例外都是成本低、售价高的暴利产品。 即使不卖军火了,光是卖药都能让姜家跻身顶级富豪的阶层,更别说还有海贸、运输等产业。 当然,收入多,支出同样也是巨大的。 光是养大湾特种营,就是金山银海。 戴文纲曾后悔没有像姜丰这样打造一支强军,但实际上也不是他不想,而是以戴家的豪富也承担不起。 朝中上下不少人盯着姜家,都想知道姜丰如何装备得起这支当世最强的水师。细细数一数姜家的产业,也只能羡慕嫉妒了…… 不说军火这不为人知的,光是那些药,姜家就是独一份。 虽然姜家也和王家、太医院在京城合建药厂,但核心的技术都掌握在姜家的手上。 ………… 姜媛在家书里一一汇报了各项产业的收入支出,后面还附带了账册。 姜丰扫了一眼并没有细看。 这些事,早年都是要他自己劳心劳力的,后来就交给姜媛统筹了。孩子养来干什么的?不就是给自己分担重任的嘛! 钱勇此时也吃完早餐了,看姜丰正在看信,也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姜丰把各项产业的情况都看完,才说道:“如今特种营驻扎在大夏,火器弹药仍要从大湾运来,一来运输成本大,二来也有很大的风险。我这里也建了几个兵工厂,你回去告诉阿媛,让梁守静押运生产设备过来。” 钱勇应是。大夏想要长治久安,武力是根本……武器方面,自然不能受制于人。 姜丰又接着看姜媛的信,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家事了。 包括一家人回乡参加国夫人牌坊落成盛典、姜衡在京中拜了季明为师、高雷封太医……等事。 姜丰看完之后,微微皱了皱眉,从箱子里先挑出高雷的信看了起来。 高雷倒是细细表明了自己的心思,硝化甘油被证明对太后的心疾有用,他就成了可救太后性命的人,如此略略可提高自家的分量。 而太后因心疾的事,皇帝已勒令所有人不得以外事打扰太后静养。 “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姜丰有些哭笑不得,要是没有那两颗硝化甘油,说不定施太后此时已经薨了。 他为了“自然而然”地清君侧,费了不少心,还动用了藏在太医院的暗棋。 眼看着大计就要成功了,却被自己的外甥给破坏了。 但他能说什么呢? 当时大夏的消息传回国内,只怕高雷忧心得很,焦虑之下出了这一招,也是想着万一朝廷要问罪姜家,看在他可救太后性命的份上对姜家从轻发落。 这是外甥的苦心,他心里明白,不忍责怪。 也罢……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只要施太后仍在服用那特制的天王补心丹,那么薨逝也不远了,就让她再活一些日子好了。 姜丰非要施太后的命,并不仅仅是为自己报仇,而是利益纠纷。 施太后可是能干涉朝廷官员任命的! 想到这里,姜丰问道:“兵部右侍郎的人选可定了?” “施伦拒绝调任,但他举荐了一个人选,即原辽东总兵毛文英,朝廷允了。”钱勇答道。 “是他。”姜丰放下信件,拨了拨手中的扳指笑道:“施伦说只做外官,不愿参与朝廷的是是非非,到底还是出手安置了自己的人。” 口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啧,比他虚伪多了! 第637章 运筹帷幄 兵部侍郎是文官,一般会从科举出身、又有军事经验的边疆官员中选拔。 毛文英原是威国公的属下,却是世家子弟出身,曾在国子监读书、有举人功名。 虽不是进士,但他有平定东北女真族的战功,升任兵部右侍郎也很恰当。 但对这一职位,姜丰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本想推吕宋总督陆宽上去。 吕宋归南洋总督管辖,陆宽也是姜丰的属下。 陆宽在吕宋算是兢兢业业,做好了我朝通往南洋的补给站。 但他年纪渐大,在外洋镀了一层资历,也想入主六部了,隔三差五就千里迢迢地去奏折给皇帝请安,生怕朝廷忘了他…… 论资历,陆宽是有的,姜丰也想成全他的。陆家是江南大族,正好笼络这股势力。 姜丰通过自己的渠道让人举荐陆宽,没想到还是让施伦的人赢了。 这就是他离得太远的坏处,不能随时跟进。 要是他在大湾,在朝廷决议之前再发力,说不定就把陆宽推上去了。 “棋差一招。”姜丰叹了口气,也只能暂且放下此事。 好在落在施伦一系的人手里,也比其他人好。 钱勇见姜丰不提此事了,有些好奇地问起了另一件事:“此前大人说的万国博览会,罗鹏和唐巡抚等人落实了,如今大约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我们都以为大夏领队去的会是范城主,昨日我却见到了他……不知这领队之人是谁?” 姜丰笑道:“如今范致远是大夏的吏部尚书,哪里有这个时间?领队的是一个叫周晟的人,本是侨商,很有几分爱国情怀。此前公布大夏建国之事,他还质问我。解释清楚后,他也不迂腐,还肯为我所用。” “他能力也强,年前才从西洋采购了一批机器回来。我看他心心念念回国,也不阻拦他,借此机会就让他回去。” 况且,此次万国博览会还有为新建的大夏做宣传、招商引资的功用,若是派范致远去,他那一看就不像好人的脸,咳咳,恐怕吸引不了外商…… “这是大人宽宏大量,一般人哪肯用质问过自己的人呢?”钱勇小小地拍了一下岳父马屁,又说道:“不过,朝廷说大夏的六部主官为正四品郎中,由华国六部指派……” 范致远的“尚书”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啊! 姜丰轻笑:“阿媛也在信中说了朝廷的安排,大夏六部主官为正四品郎中,各省主官为正五品知州。但,朝廷派人来了吗?还没有啊!” “朝廷派来的人是什么职位,那是朝廷说了算。我任命的人是什么职位我说了算!我的人也不用朝廷发俸禄!” 反正在大夏,所有官职都按照独立国家的编制,朝廷说了不算! 钱勇明白了,这还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不论朝廷如何应对,姜丰根本不打算执行! 还有其他的信,姜丰也不忙着看,先和钱勇说起话,问他驻军家属迁徙的事。 这是他的职责,钱勇忙打点起精神,一一细说了。 姜丰听到不仅阿树部族的人过来,高山族其他部族的人也有将近六成迁徙,喜道:“好!这件事你干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好女婿!” 钱勇赧然道:“此事不全是我的功劳,一是多赖我爹的支持,二是我姐姐姐夫以身作则,他们全家迁徙过来了,其他人看了也对大夏有了信心。” 姜丰感叹地说:“多谢你父亲为大夏的事尽心。你们也放心,高山族的人到了大夏,我必然好好安置他们,不会亏待了他们。” “我爹说,跟着姜大人走总不会错的。”钱勇诚挚地说道。 “阿鸿一家也来了?”姜丰又问道。 “正是,连姐夫的爹娘都一起来了。”钱勇答道,“想必是舟车劳顿,还未来得及拜见您。” “啊!老侯夫妻也来了,他们年纪可不小了!”姜丰有些诧异。 钱勇笑道:“我们也说,侯老太爷、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如就在大佳腊颐养天年。虽然姐姐姐夫不在,可还有女儿一家。” “可是他们说,儿孙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侯老太爷还说,他们一家都是姜家的人,自然要追随姜大人,虽然他年纪大了,大人或许用不上他了,到您跟前伺候车马也好的。” 侯鸿是钱勇的姐夫,钱勇也乐意为侯家说几句好话。况且这些话确实是侯通说过的。 姜丰叹道:“难为他们大老远的过来,他们来了,我也多个说话的人。至于什么伺候车马……都是自己人,别说这些话。” 侯鸿一家是他做的最划算的买卖,以买下人的银子,买了一家得力助手。 难得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侯家也水涨船高了,却还是初心不改。 说完了移民的事,姜丰才问起钱勇下爪哇接人的事。他已经知道戴文纲父子到了,就安置在城中宾馆。 钱勇细说了经过,自然也说到了张真音想把人藏起来、却被他劫了的事。 姜丰听完哈哈大笑:“你办得好!对付那牛鼻子就得不走正道!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天师道绑架熊楚楚的事,都还在姜丰的小本本上,双方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至于戴文纲,我迟一点再见他。”姜丰微微一笑,“他也算是一个人物,得郑重一点。” 如他们这样的人,都是行走在钢丝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正因为心有戚戚,姜丰并不打算为难戴文纲。 “戴家的基地,戴文纲还不肯说。但我从他的叙述中分析,那基地多半是在波斯湾到北非一带的岛上,恐怕还是一个大岛,我们派兵去寻也能寻到。”钱勇说道。 姜丰脑中闪过一张世界地图,心中也有数了,笑了笑:“你说得对,那里统共没几个大岛……这件事既有头绪了就不急。你答应张真音寻找张和光的下落,正好张和光也是在那一带失踪的,两件事并成一件事,派徐恭走这一趟。” “徐将军?”钱勇有些惊讶。 这种私密事,不是派杨将军更合适吗? 姜丰耐心地解释:“你不是说岭南将军徐康要亲自运送大湾人才和移民过来吗?趁他还没到,让徐恭避一避也好。” 钱勇松了口气…… 徐康虽要亲自送人过来,就是为了见一见徐恭的东海水师是不是真的全军覆没。 他们还想着怎么才能掩盖消息呢,如果让徐恭去波斯湾,两者就正好避开了。 第638章 前方探路 钱勇汇报完工作就离开了,他还要协助移民家属的安置工作。 姜丰把一箱信件都搬回了二楼的书房。 这间书房是他入住之后自己布置的,书架上有望远镜、指南针等航海设备,墙上还挂着一幅大大的世界地图。 地图上还有一条条的航线,这些航线有华国人走过的,也有从西洋人留下的地图中整理出来、尚未走过的。 其中就有从北美到波斯湾的航线。 在苏伊士运河开通之前,从北美到波斯湾,要穿越大西洋、从北至南绕过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再从南至北抵达波斯湾。 遥远而危险。 就拿“好望角”的名字来说,它的意思是“美好希望的海角”,但最初却称“风暴角”。 由于正处于大西洋和印度洋的汇合处,强劲的西风掀起的惊涛骇浪长年不断。除了常见的风暴外,在冬季还会频繁出现所谓的“杀人浪”。 恶劣的海况,使这里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航段。 但危险就没人走了吗? 事实上,几百年来,西洋人从欧洲前往我朝贸易,都是绕过好望角、穿过印度洋、南洋各国……这里是东西方贸易的必由之路! 而从华国到北美东部也没好多少……如果没有蝴蝶效应,在另一个时空,巴拿马运河要到二十世纪初才开通。 从我朝前往北美东部,要绕过南美最南端,那里已经靠近南极洲了! 曾经的时空,我朝的侨民、公派留学生,就是这样一船一船地到北美东部。他们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遇到过的危险,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姜丰经常嘲讽西洋人的海盗文明,但有一点却很佩服西洋人,就是他们对未知的冒险精神。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靠的甚至是北斗星判定方向…… 条件如此简陋,却不顾危险地远洋航行,为的是什么? 是对科学的探索精神?对未知文明的好奇吗? 不是,都不是!是对黄金的狂热! 海外殖民也好、海贸也罢,都是为了黄金!为了巨大的利益!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生死是可以置之度外的。 难道畏惧危险就裹足不前了吗?这不是姜丰的性格。 何况大夏有蒸汽船、有各种先进的航海设备,条件比西方国家强多了,西洋人现在还用风帆船呢! 姜丰派人去请徐恭。 此时徐恭已经招募了一批新兵,正在练兵,过了小半日才过来。 进来之后,徐恭欲行礼,姜丰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今日请你来,是有一项重任要托付于你。”姜丰斟酌了一下语句,说道:“从前我对你们说过,波斯各国富藏石油,这种石油是重要的能源。而波斯和北非相连的地方,适合开凿运河,可大大缩短华国到西洋各国的航程。此处地理位置重要,我欲派人去占领并开凿运河、在波斯扶持一位代言人。” “这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工作。一来如今波斯各国势力复杂,既有宗教因素,西洋人也扶持了自己的代言人,我们初来乍到,想要插手其中非常困难。” “二来,开凿苏伊士不是一年两年可以完工的,在劳工充足的情况下都得十数年。”姜丰回忆了一下说道。 在另一个时空,苏伊士运河的开凿耗时十年,雇佣的是埃及劳工,由于长期的过度劳累以及饥饿和伤病,竟有十二万劳工相继失去了生命! 这是一场大罪孽! 姜丰并不想如此造孽,想要人性化,进度就会放慢了。 “我想让你去波斯,倒不是一时就要开运河、选好扶持的人,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是先探探路。”姜丰诚恳地说道,“本来我们和波斯各国没什么来往,一时不好下手。但现在戴文纲来了,他和非洲部落有奴隶贸易往来,在那一带又有个基地,咱们正好用得上。” 虽还未见戴文纲,但姜丰已经默认他会顺从了。 徐恭默默听完姜丰的话,看了地图说道:“这一条运河……开凿了的话,固然可以缩短华国到西洋的距离,但同样也缩短了西洋到华国的距离!” “姜大人,如果有朝一日,西洋国家比华国强盛,这条运河不仅是为他们做嫁衣,更是洋人侵略华国的捷径!我以为当慎重考虑!”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徐恭眼里,什么经济利益且放下,先考虑军事上的风险。 “是啊,是一条捷径。对我朝来说的捷径,对洋人来说同样是,就看谁比较强大、谁控制这条咽喉了。”姜丰眸光一凝,“但我们不去开这条运河,洋人会去,届时再想夺过来就难了,而我也不想久等!” “华国人爱好和平、从不主动侵略他国,看起来没有必要开拓新航线。但是,那是过去了!现在这北美不是变成大夏了吗?”姜丰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礼乐崩坏的时代,不妨就做一回野蛮人!” “而且,有了这一条运河,从北美到波斯湾、天竺的距离也大大缩短了,这对我们大夏来说是好事。” 徐恭凝神想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不错,这个世界不是我们不去打别人、别人就不来打我们的。为了防范风险就闭关锁国,那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还不如主动开拓进取,只要华夏足够强大,何须畏惧他人!” 姜丰鼓掌大笑道:“我就知道徐将军一定能想明白!当初我们初到大湾,正是靠将军您劫掠西洋运金船发家致富呢!” 徐恭连连摆手道:“往事不必再提!” 他堂堂将军做海盗,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姜大人还时不时提起……难道还引以为豪吗? 姜丰笑完,正色道:“其实让你此时去波斯湾,还有一个原因。钱勇说,岭南将军徐康要亲自来大夏。” 徐恭吓得几乎原地蹦起,忙道:“大人,末将随时可以出发!” 要是让他族兄徐康发现东海水师的实况,他欺君之罪就是铁板钉钉的了。 为了整个徐家,徐康不至于揭发他。但说不定会捶他一顿……在族里,徐康可是长兄,捶他也合理合法。 “不急……徐康要运送的人比钱勇的还多,这准备工作就多,哪能那么快到?我提前跟你说这事,是让你去搜集一下波斯各国的资料。且这是一条新航线,风险也大,准备工作要充足。”姜丰笑道。 徐恭领命,大步离开去为远洋做准备工作了。 反正他一定要在族兄到来之前启航! 唉……说起来他比姜丰还要早到大夏,是大夏建国的“元老”……天知道他多不想做这元老,这回真是有国归不得了。 惨!实在是惨! 第639章 又是密信 徐恭离开后,姜丰的笑容不见了,脸色有些阴沉。 在徐恭到来之前,他刚刚转译了史明纲的密信。 施太后和永安王密谋害先帝的证据落在了大湾机要局的手上。 能够抓到施太后的把柄,本应是大喜事,但姜丰却高兴不起来。 先帝驾崩的时候,他人微言轻,要说伤心也轮不上他,只随大流地哭了几场。 事实上作“士”的阶层,他和大多数文官一样,更在乎皇权的平稳过渡。 只要新君是名正言顺地登基,换一个皇帝对文官集团、对这个国家而言没有什么差别。 更别说,新皇也用实际作为证明了做皇帝还是他更优秀。 但,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姜丰可以接受先帝意外驾崩,却不代表他可以接受先帝是被人谋害的。 他是先帝旧臣啊!是先帝的天子门生,受先帝的知遇之恩! 时至今日,想到殿试时他鬼使神差地把考卷呈给先帝看,而从孙山直升传胪,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无论如何,先帝对他是有恩的。 现在他知道了先帝驾崩的真相,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然而……即使知道了这个秘密,他也不可能公布。 姜丰叹了口气,打鼠恐伤了玉瓶,施太后的名声坏了,也会影响皇帝、影响到国家的稳定。 半晌,姜丰默默地烧了史明纲的密信。没有他的指令,藏在机要局那里的证据,也将永远尘封。 但不能公布,不代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施家!施太后! 姜丰握了握拳,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吸了口气平复心情,姜丰又看了其他的信。 熊楚楚的信满满都是牵挂,嘱咐他保重身体、寒来暑往注意增减衣衫,甚至半真半假地说他可以收个妥帖的女子照料生活…… 姜丰抽了抽嘴角,他发誓,他要真的这么做,熊楚楚非杀到大夏来不可。 这女人的嘴骗人的鬼,真信了就傻眼了,他才不上当呢…… 接着,熊楚楚又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 苏家老舅非得让人捎腊肉,熊楚楚不忍拂了老人的心意,又恐山长水远的腊肉放坏了,就允钱勇在路上吃了,让姜丰别小气…… 又说小多多会走路了,人人都说这孩子和小时候的姜殊很像,真是外甥像舅。幸好小多多长得像姜家人,就是好看。 ……看到这里,姜丰心情终于转晴了,想到孩子们小时候的样子,也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最后,熊楚楚还说起给姜殊相媳妇的事,她的意思是找一个衡川府的姑娘。 趁着吃年酒,她见了好多家的姑娘。 整个衡川府,若论人品家教好,还是王家、施家的姑娘,这两家也有和姜家联姻的意向……问姜丰是什么意思。 ……姜丰突然发现,长子的确到了成家的年龄。 不过殊儿长期在军营里,只爱好舞枪弄棒,似乎没有开窍。要说心上人,恐怕是没有的。他自己没有想法,那就是父母做主了。 姜丰知道,熊楚楚对王家很有些仰慕。在衡川府,王家就是一等一的世家,仰慕他家的不知凡几。 从前给姜媛相婿的时候,熊楚楚就提议过王家。 当时是姜丰不同意,觉得以姜媛的性格,嫁进世家大族、锁在后院相夫教子,太委屈也太浪费了。 只有低嫁,才能保持姜媛的自由。 现在看来,姜丰的想法是对的。姜媛越来越像一只鹰,自由自在地翱翔在苍穹之巅。 但娶媳妇不比嫁女儿,像王家这样世家大族的女儿,娶回来做当家太太是很理想的。 王家的女儿自幼读书,一个个知书达理,可不是“无才就是德”的那种。 姜丰想了想,也倾向于王家。 至于施家嘛……呵呵。 不过议亲之前,姜丰还是要写一封信派人送给姜殊,先问一问长子的意见。万一这小子在缅甸看上哪家姑娘了呢? 操心完大儿子的事,姜丰又关心起小儿子。 姜衡在信中详细写了他是怎么死皮赖脸拜季明为师的…… “虽然季先生还不肯承认我这个学生,但京中之人都以为我是他的关门弟子了”。 姜丰失笑,既成现实这一套,姜衡学得不错了,真是有长进了。 大儿子不开窍,小儿子倒是开窍得早,还捎带了一封给陈璋请安的信、并让人带了礼物来。 那些礼物,一看就是给年轻姑娘的。 这臭小子……姜丰笑骂,不过他现在也支持小儿子追求周佳恒了。 因为周姑娘也让他刮目相看了。 陈璋的总兵府重修好后,就派人接周佳恒入住,但是周佳恒拒绝了。 她不仅拒绝入住,还让人转告了一番话:“义父深受皇恩,却欺君叛国,纵有再多理由,可瞒得住天下悠悠之口,也瞒不住人心!义父扪心自问,真的大公无私、问心无愧吗?佳恒心下难安,愧对陛下、愧对皇后娘娘!” 周佳恒拒绝见陈璋,也不肯再住在陈璋安排的屋子里,反而要去制衣厂里工作、要自食其力! 陈璋被义女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没有发脾气……反而悄悄让人给周佳恒安排了一份工作,真的让她去做女工。 这父女俩的事,姜丰没有插手。 他本想看周佳恒这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在工厂里坚持多久。结果一年过去了,她真的坚持了下来。 也和其他女工一样住在工人的房舍、换下了华服穿上灰扑扑的女工制服。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能够做到这一步,姜丰对她很是赞赏,觉得自家儿子的眼光不错。 ………… 把所有信件分门别类的放好,接见戴文纲父子时已是傍晚了。 为了表示郑重,姜丰在城主府开了一桌小宴,请了钱勇和范致远来陪席。在正式的接风宴前,他们得先达成共识。 钱勇是送戴文纲过来的人,两者有些熟悉了。 而范致远是新约城主,大夏的吏部尚书。戴文纲加入他们的“反贼集团”,将来就是在范致远手下做事了,让他先拜一拜码头也好。 最快到来的是范致远,姜丰笑道:“你今日倒来得快。” 往常每次集体开会,范致远总是姗姗来迟,据说是住在城外哪个相好家里,离得太远。 范致远嘿嘿一笑:“下官近日住在城主府附近的一个相好家里,离大人也近些。” 姜丰轻笑:“这又是你养的情人?不错,有进步了。我早说过,没钱的男人才去逛花楼,有钱的男人都是包养的。” “大人经验丰富!”范致远谄笑着拍马屁。 “说你呢!我有个鬼的经验!”姜丰笑骂。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卫兵来报,客人到了。 姜丰和范致远一齐迎了出去,只见戴文纲父子和钱勇一起来了。 戴文纲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城主府,一时有些恍惚。 当初,他有心在章成贺之后入主内阁,便想把姜丰这竞争对手弄到北美去…… 没想到姜丰真的来了,而他也来了! 真是倒霉催的! 第640章 你的黑锅 “姜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戴文纲拱了拱手,腰没有弯下去。 输人不输阵,他是打算低头了,但姿态还是要拿捏一二的。 姜丰笑了笑,也拱手道:“戴大人,别来无恙!” 说完,又介绍道:“这是新约城主范致远,如今主管着大夏吏部。”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只有一丝昏暗的光,城主府前的灯笼也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照在范致远那张醒目的脸上,只见他微微一笑,更加……奸恶了。 戴文纲自问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又早听说过范致远的名声,据说是姜丰的心腹,在北美经营十年…… 但他却没想到范致远相貌如此惊人! 连这样的人都能用,姜丰实非常人!戴文纲心中暗叹,吾不如也…… 他心中腹诽,面上却波澜不惊,客套地和范致远相互见礼。 而戴子高是常和西洋人打交道、从事黑奴贸易的,心中不禁把范致远和黑人比较起来,论惊悚,还真是各有千秋。 戴子高自以为眼神隐晦,可范致远是早就习惯各种异样目光的,也不太在意,只笑着在前方领路,请客人们赴宴。 无知小儿,迟早还不是会落在他的手里? 在场之人各有心思,大约也就钱勇心思最纯粹了。反正他万里护送的任务已完成,移民安顿好,他就可以返程了。 当然,船队万里迢迢而来,可不能空船而归,还要捎带海货。 这样来回一趟,挣的海贸银子,也可以填补部分军资了。 城主府也是一座西式的洋楼,大罗马柱子、高大的穹顶、五彩玻璃窗、柱子上挂着的玻璃灯,映照得满室金碧辉煌,那墙上的西洋油画更是吸引人眼球…… 戴文纲一一看在眼里,百般滋味在心头。 餐厅里摆放着一张长桌,如今是夏天,壁炉已经封上了。墙角四处却摆放着冰盆,丝丝凉意散发出来,走进其中的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戴文纲终于忍不住说道:“姜总督在大夏真是逍遥自在,这样的冰盆,也就京中达官贵人用吧。” 宫廷中有专门负责采冰、储冰的职司,每年冬日,负责此事的人都要带领下属到江面、湖面上采冰,然后封存在冰窖里,配备树叶等隔热材料,以备夏季使用。 这些冰除了宫中用外,皇帝也会赏赐给重臣宗室等。 但像大湾闽省这种炎热的地方,冬日却无严冬,难以存冰。 戴文纲贵为巡抚,夏日都没用过冰盆呢。 姜丰微微一笑:“不值什么。” 待众人入座后,他才说道:“唐朝时就有硝石制冰的记载,我让人试了试,果然做了出来,从前大湾也有卖冰的,或者戴大人没有留意?” 戴文纲一怔:“倒是不曾留意。” 戴子高小声说道:“从前闽省也有人卖冰,说是大湾来的货,因父亲不喜奢靡,故而我们家没有采买。” 其实是戴文纲不喜大湾的东西,戴家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没有提此事。 倒是戴子高自己,不仅用上了大湾的冰,还吃过刨冰,尝过冰火两重天呢…… 有了这么个由头,气氛倒是没那么严肃了,很快下人上了酒菜,倒是闽省风味。 戴家父子许久不曾尝到家乡的味道了,这一刻不仅百感交集,还有那么一丝感动…… 待酒足饭饱,众人坐着用茶,戴文纲才说道:“此前在爪哇,那张真音给我看过一份朝廷的邸报,说是朝廷给我定了畏罪叛逃的罪名。” “今日姜大人还肯礼遇戴某,想必也不相信这莫须有的罪名。请您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派人送我父子回国、并向朝廷解释一二。” 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能光明正大地回国。 只要洗脱了畏罪叛逃的罪名,凭借他在朝廷的人脉,还是有可能东山再起的。 要辩解,也得他回去了才有辩解的机会啊。 姜丰笑了笑:“送戴大人回国嘛,这倒不难,船是现成的……只是解释罪名,我却不知该如何为戴大人解释。毕竟这闽省之乱乱得蹊跷,而你父子几人仓促出海走得蹊跷,偏偏这一走如鱼入渊无影无踪……你说,朝廷该不该信你?” 戴文纲忍着气道:“姜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之所以无影无踪,还不是落入了爪哇手中?我也想明白了,单凭爪哇能如此轻易掌握我的行踪、还联合乱贼困住我……呵呵,您是南洋总督,您说这是为什么?” “爪哇是藩属国,本官那时也还不是南洋总督。即使升任之后,我也从不干涉藩属国的具体事务。”姜丰淡淡说道。 要说他和乱军勾结陷害戴文纲,这是万万不能认的。 戴文纲忍了又忍,最后说道:“也罢……我今日来也不是和姜大人对质的。既姜大人不肯为我解释,我也不强求。我只想问,当时乱贼劫持了几个儿子,如今只有长子仍在我身边,不知其他两个小儿是死是活?都是为人父母的,请姜大人体谅我的爱子之心!” 姜丰不肯直接承认,那就只能旁敲侧击了…… 不过,他这拳拳爱子之心确实令人动容。 姜丰看了钱勇一眼。 钱勇接口道:“当日在船上我便说了,张国主说闽省乱兵往马来、苏门答腊一带去了,小公子们大约也在马来。” 戴文纲看着姜丰道:“钱将军说的是‘大约’,我只想要姜大人一句准话。” 都是千年的狐狸,推三阻四有什么意思呢? 想要收服戴文纲,姜丰也决定拿出一点诚意来,平静地说:“他们在马来国,一切皆好。” 戴文纲松了一口气…… 两个小儿子的安危也算是他的一桩心病了,如今能得姜丰一句准话,总算是可暂时放心了。 “我若说派人送他们回家,姜大人想必也是不同意的。”戴文纲苦笑。 “戴大人,你错了。不是我不愿意送你们回朝,而是你们回不去了。”姜丰摇了摇折扇,“你想必还不知道,永安王府遇袭,丢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人人都说东西在你身上。” “宫中有人也想要这些东西,已派了东缉事厂密探下南洋,寻不到东西也要你的命呢!你若不信,我自可以送你们回国。只怕你根本进不了京,更别提当朝辩解了。” 戴文纲瞪大了眼睛,哪里又飞来一口大锅? 一听到什么“永安王”、“宫中”,他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且与宫中贵人相关,能调动厂卫,那不是太后就是皇帝…… 听姜丰的意思,这是贵人要取他的性命? 他虽不知道那要紧的东西是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都那么惨了,为什么还要让他背黑锅? 第641章 枭雄联盟 戴文纲在闽省那么多年,深知藩王之事水深,偏偏今上也是藩王出身,谁知道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凡是和皇权秘事沾上关系,那都是一身骚,何况姜丰还说得那么斩钉截铁。 他倒不认为姜丰会说大话恐吓他……姜总督是什么身份?何至于撒这样的谎? “永安王是被乱民所杀,我去到的时候已是一片狼藉。我竟不知他家还有什么秘密在我手中。”戴文纲苦笑道,“这可真是飞来横祸,也不知谁那么看得起戴某,这一口黑锅接一口的。” “戴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您的能力是人所共知的。早几年,就有人举荐你任内阁次辅了。”姜丰仿佛没有听出戴文纲的话中有话,轻笑道。 戴文纲更想哭了……当初是有人举荐他做内阁次辅,但他并没有同意。因为没有从次辅升首辅的,他要做了次辅,来日就不能做首辅了。 当时他志得意满,只想着等章成贺告老,自己就发动朝廷人脉一举拿下首辅之职。到时候若是姜丰识趣,倒可以举荐其为次辅。 毕竟,姜丰也是个人才嘛…… 现在想想,黄粱一梦,甚是打脸。 “戴某有罪之身,姜大人别再称我为‘大人’了,愧不敢当啊!”戴文纲有些心灰意冷地说。 如果姜丰没有诳他,那国内还真的回不去了。谁不知道厂卫的可怕?这大夏总兵陈璋就是厂卫出身! 若是厂卫真的要刺杀他,他不觉得自己能活着进京。 更无奈的是,他连对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解释都无从解释。 当然,他也不傻,此事想必是有人陷害他。 但闽省之乱本身就是一团乱麻,千头万绪的,也看不清究竟是哪方势力。 岭南有嫌疑、大湾有嫌疑,又涉及藩王秘事,就更是一笔糊涂账了。而他自己也不是完全冤枉,那些乱民确确实实都是闽省百姓、各工厂的工人,是他的治下…… 这怪谁呢?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操之过急、行事不慎。 戴文纲话音一落,戴子高忙接口道:“我父子二人沦落至此,蒙钱将军搭救得脱牢笼,若姜大人不弃,吾愿效犬马之劳。” 服软的话,戴文纲不好说,就只好由戴子高说了。 其实这些日子来,他们父子私下已经商议好了。若是姜丰肯送他们回国、为他们辩解,那自然是最好。 姜丰现在还是朝廷的肱股之臣,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若是姜丰不愿意,他们就暂且留下来,静候时机。至少在姜总督手下做事,不算太丢份。 姜丰嘴角一勾,和煦地笑道:“戴公子客气!你们若是愿意留下共襄盛举,实属我大夏的幸运!如今大夏初立,正是用人之际!朝廷虽说派六部及各省主官过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关键职位也不能一直空缺,咱们得自力更生。” “范大人,您说可是?”姜丰又笑着对范致远说。 范致远方才一直在笑眯眯地旁听,此时笑道:“姜大人所言甚是。咱们大夏大兴商贸,正缺戴大人这样的大才。这户部尚书一职,可不正是为戴大人虚位以待嘛!” 户部尚书? 戴文纲眼睛微微一睁。 若真是朝廷的六部尚书,那就是比巡抚还略高半级了,倒算不得辱没他。 虽然朝廷的邸报上说了,大夏这里六部主官为郎中,由朝廷选派。但戴文纲也知道,这不过是朝廷最后的坚持,名分大义上的坚持! 真到了大夏,这是什么品级和官名,还不是姜总督说了算? “承蒙姜总督和范大人看得起,戴某恭敬不如从命了!”想明白之后,戴文纲利落地接下了职位。 他也是能屈能伸的人,知道到了如今的田地,这已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甚至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好……至少六部尚书,就是姜总督直属的,不用在贼眉鼠眼的范致远之下。 至于坚贞不屈什么的……他要是坚贞不屈的人,早一头撞死了,哪能活到今日? 戴子高也暗暗舒了一口气,他爹做了尚书,他还是戴衙内啊!幸好!幸好! 姜丰哈哈大笑道:“欢迎戴大人加入我们的同盟,当世之英雄,皆在吾大夏联盟矣!” “姜大人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基业,当今之世何人能及?论英雄,吾不敢与大人比肩。”戴文纲诚恳地说道。 范致远瞟了此人一眼,这厮接受身份还挺快的,这么快就拍起马屁来了…… 哼,论拍马屁,又怎么能让新人专美于前? 范致远立刻说道:“从前范某觉得,论当世英雄,姜大人和施伦可称一时之瑜亮。可如今大人在大夏建国、成为大夏国第一任总督,施伦在扶桑多年,却连高丽都未统一,差大人远矣。” “背后莫论人是非。”姜丰连连摆手,“你们别夸我,若说大夏建国,范大人和陈总兵、徐将军堪称首功,吾不过是顺势而为。” 带头谋反的锅我不背…… 姜丰虽谦虚,范致远和戴文纲还是一人一句,继续吹捧姜丰,像是比赛一般。 钱勇和戴子高面面相觑,又有些着急。论拍马屁,他们完全插不进嘴啊! 这一场小宴,便在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送别的时候,范致远笑道:“委屈戴大人在宾馆再住几日,接风宴见过大夏众官、将后,我便公布您出任户部尚书的通告,为您安排官宅。” 为招揽人才,这大夏的六部官员也是有宅邸的。 主事之类的基层官员是集体的官舍,像蒂瓦这样的都是住在自己家,只有没成家的小主事才住在官舍。 而尚书乃一部主官,有独立的官宅。这些官宅也是在西洋有钱人留下的房屋基础上修缮的,和国内大官的宅院没法比,但在劫后重生的大夏也不算差了。 回到宾馆,戴文纲久久没有说话。 戴子高心中且喜且忧,也不敢打扰父亲的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戴文纲才笑道:“英雄联盟?是枭雄联盟才对吧。你听他们说起施伦语气随意,再加上姜丰来北美,就有施伦推波助澜,可知他们早就是一丘之貉。” “姜丰、施伦、陈璋、徐恭……这些可都是当世之枭雄啊!”戴文纲叹了口气,“再加上陆宽、沈之鹤、甚至马来冼家、缅甸,这一股庞大的势力,想一想都令人胆战心惊!吾败得不冤!不冤啊!” 亏他还想过让姜丰做他的副手,真是不知死活! 或者,也正是因为他太膨胀了,才有今日之败! 戴子高本来还没想太多,此时听了父亲的话,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庞大的势力纠结在一起,可以说是把整个华国给包围了! 谁才是乱臣贼子?朝廷瞎了眼了吗? 和这些人比起来,他们戴家简直就是赤胆忠心、忠良义士啊! 第642章 掩耳盗铃 高山族驻军家属到了之后,就在官府的安排下住进了整齐统一的小洋楼。 勤劳的妇女很快将家里收拾妥当、甚至把小楼前面的空地挖好,等着秋雨过后好种菜…… 收拾好屋子后,就成群结队地进城买东西。 然后发现这大夏的都城虽然不比大佳腊繁华,但各种生活物品还是应有尽有的。 听说这些有大夏自产的、也有外洋舶来的…… 军士们说,大夏的工厂待遇也很好,陈总兵的女儿都去做女工呢,凡是愿意去工厂工作的,都可以到户房报名…… 接风宴这日,家属们的宴席就在军属区的广场举办,军中伙夫掌勺、士兵们摆桌、妇女们齐打下手。 这宴席不仅是给远来的移民接风,也是家属们集体新屋入伙的酒宴。既是自家的事,当然是有力的出力,大家和和乐乐地热闹一场。 而国宾馆这里的接风宴,虽档次高得多,却没有这样的欢喜热闹。 这是为戴家父子和钱勇准备的,大夏这边出席的有姜丰、杨安、陈璋、徐恭、范致远……及侨商、原住民代表,重量级人物都到了。 戴文纲心情熨帖,还是姜大人办事敞亮,那爪哇的张真音只会把人关起来,还想收服他? 嗤~ 陈璋、杨安和徐恭,都是戴文纲从前见过的,只是寥寥数面,没有深交。 此时看到这些人都坐在姜丰下首……戴文纲心情复杂,杨安便罢了,海盗出身、姜丰私兵统领,理应臣服姜丰。 陈璋是前朝皇族后裔、受当朝皇室信任……连开金矿、驻守北美这样的要务都交给他,可不是皇恩浩荡?连这样的人都生了反心,居于姜丰之下,真是世事无常! 而徐恭更是赫赫有名的“南徐”族人,现如今徐家家主徐康还任着岭南将军呢!这是得了失心疯才会不顾全族死活来大夏开国吧? 戴文纲觉得匪夷所思。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群反贼个个天生反骨。可怜他戴文纲忠君爱国,竟然要和反贼为伍! 呜呼哀哉,世事难料! 他这百般心思也没有人知道。 宴席开始前,姜丰致了欢迎词、范致远就宣读了任命戴文纲为大夏户部尚书的通告。 这份通告很有意思,它不是以朝廷吏部的名义颁发的,而是姜丰的“总督令”。 像这种外洋藩属国,总督是可以自己任命官员的。 但大夏这里,朝廷又有别的要求,如邸报所说,官员的任命还得上报朝廷才能正式生效。 上报吗?要上报就上报好了,但是不急…… 朝廷说要选派官员来,这大夏建国都一年了,不还是没有人来? 大夏太远了! 派人也好、传信也好,一来一回一两年就过去了。时移世易、世事变迁,等朝廷收到消息,都不知大夏发展成什么样了! 至于说戴文纲是通缉犯,会不会招惹朝廷忌讳? 朝廷的邸报上宣告戴文纲“畏罪叛逃,南洋各国见之当缚与朝廷”,但刑部却没有积极地派人万里追捕戴家父子。 一来是因为大海茫茫,刑部没有万里追捕的条件;二来嘛,朝中各方势力都觉得戴文纲背锅姿势漂亮,多重黑锅由他一人背上极好。 若是真把人捉回来了,当廷辩论,还不知道攀咬多少人。要知道,接受了戴文纲孝敬的京官可不少! 咳咳,这些人都不希望戴文纲回来…… 牺牲你一人,保全所有人,极好,极好! 不过,姜丰还是给朝廷留了几分脸面的。 任命戴文纲的通告上,对戴文纲的称呼是他的字“伯礼”。 通缉邸报上写的是戴文纲的姓名、籍贯等资料,却没有标注“字”。 毕竟“字”可不是人人都有的,通缉令按惯例就没有标注。 当然,朝廷上知道戴文纲“字”的人可不少,交情好的对他的称呼都是“伯礼”。 但,你说戴伯礼就是戴文纲? 你有证据吗? 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这实际上就是掩耳盗铃,姜丰愿意做这掩耳盗铃的事,已经是给朝廷面子了。 朝廷就是明知道戴文纲到了大夏、当了官,又能怎样呢? 心中有鬼的人宁愿装聋作哑,最好戴文纲永远留在大夏做“戴伯礼”,永远别回来。 就是心中没鬼,一心爱国的……和陈璋、姜丰这种私自建国的逆臣相比,戴文纲简直可以说是忠臣了! 连陈璋和姜丰,朝廷都没有派兵来征讨,又岂会为戴文纲大动干戈? 也只能忍气吞声,暂且忍下此事。 若是大夏发展不起来,或是朝廷打造一支更强大的远洋水师,那就可以通通清算了! 施太后得知戴文纲的下落,可能会派厂卫密探来暗杀…… 但在大夏这片土地上,戴文纲要被外人刺杀了,姜丰也该检讨检讨了! 次日,戴文纲就到吏部领到了他的官印、官服、冠带等物。 范致远亲自接待的他,笑道:“这些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如今总算有主了。” 戴文纲看到这些官服、冠带都是一品大员的配置,就连范致远身上都穿着尚书的一品官服,不由得叹道:“你们胆子太大了!朝廷迟早会派人来,会把这些违制之事上报,届时又如何?” “嗯……我觉得一品官服比四品的好看,尚书也比郎中好听,你觉得呢?”范致远笑眯眯地说,“上报又如何?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会领不到俸禄吗?” “朝廷的邸报上说了,大夏各级官员的俸禄,由大夏财政支付,从大夏应缴税款中抵扣。实际上这不过是场面话,你也知道,大夏不会向朝廷缴税、朝廷也不会给这里的官员发俸禄、军队发军晌。” 范致远哼了哼:“可别说食皇禄背皇恩,我来这新约做城主,可没领过朝廷的一分俸禄!各部驻军也没领过朝廷的一分军饷!我们一直是自食其力的!朝廷都让我们当家做主了,我们又岂能辜负朝廷的期望呢?” 戴文纲叹气……朝中那些大人,或为了各自的利益,或真心为国库节省支出,默许了北美军费、俸禄自主,如今吞了苦果了。 没有义务自然就没有权利啊! 也不知道那些大人们后悔了没有?大约仍是没有,毕竟大夏建不建国,他们还是好好地当着他们的官。 说不定和大夏建国一事相比,他们更关心今科秋闱,自家子弟有没有中举! “这不是俸禄不俸禄的事……”戴文纲叹气道,“我也是担心,太明目张胆会让朝廷动怒。” “明目张胆?没有啊!”范致远睁着眯眯眼,一脸无辜道:“你说我穿的一品官服就是吗?我只是爱穿红色而已!朝廷一品文官的补子是仙鹤,你仔细瞧瞧,我大夏的是丹顶鹤!” 仙鹤不就是丹顶鹤?你欺负我读书少? “范大人,这是掩耳盗铃啊!”戴文纲甩了甩袖子,不把话说清楚,这官服他真不敢穿! 范致远自来熟地拍了拍戴文纲的肩膀:“你说得对,就是掩耳盗铃。不服气?来打我啊!”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厮讨打的样子,戴文纲真的想抽他……深吸了一口气,默念“君子动口不动手”…… 看戴文纲脸色变了又变,范致远才正色道:“朝廷有朝廷的立场,大夏也有大夏的立场。什么都由朝廷说了算,这还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吗?独立才有归属感,自己的国家建设起来才带劲!我们得给国民信心!” “这官服,你到底收不收呢?” 沉默半晌,戴文纲还是收下了。 罢了,天塌下来,有姜丰顶着。他已经不是一省主官了,就不操这个心了! 第643章 三大基础 戴文纲接受了户部尚书的官服冠带,范致远便将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 、粮饷、财政收支等资料账册都交接给他。 看到那一串串重重的资料室钥匙,戴文纲笑道:“真就这样交给我了?我带着你们的资料,上报给朝廷,想必也堪堪能将功赎过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范致远微微抬着头,光明磊落地说。 其实戴文纲也明白,他要真想带着大夏的资料走,只怕也出不了海…… 而去到户部的衙门,他还看到了一个有几面之缘的人,正是原大佳腊户房经承侯鸿。 此人竟穿着正三品的侍郎官服。从八品户房经承到正三品的侍郎,对许多人来说是一辈子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这种奇迹,也就只可能在大夏发生了。 “下官侯鸿,曾为大夏户部左侍郎,今后还请戴大人多多指教。”侯鸿笑眯眯的行礼。 戴文纲客气地还礼,嘴角却抽了抽……说好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呢?原来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副手和下官。 不过他初来乍到,除了儿子戴子高,也只能用大夏的人。 光凭他一个人,把各项账目整明白,估计都明年了。 戴大人是做主官的人,他也撇脱地把账目交给侯鸿去处理,自己先在新约城“考察民生”,尤其是城郊的工业区参观,这么一段时间后,他才去请见姜丰。 姜丰得知戴文纲请见,欣然地同意。 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两人分宾主坐在舒服的沙发上。 戴文纲一眼就看到那幅巨大的地图,目光在某个地方若有若无地停留了一瞬。 入座之后,仆从上茶。 戴文纲一尝,就知华国来的茶,可惜是往年的陈茶。也是,今年产的春茶恐怕还没运过来。 “今日来见总督大人,是想问一件事,这大夏可有充足的煤矿?”戴文纲开门见山地问道。 听到戴文纲那么快进入工作状态,姜丰很高兴,冒险把这个人招入麾下,果然是捡到宝了! “煤矿自然是有的,短期内都可称充足。”姜丰微笑道,“你来了这么些日子,想必也看到城外工业区的烟囱了?用的就是煤做能源。” 戴文纲点点头,说道:“下官一直以为,华国工业能突飞猛进、赶超西洋人,得益于大人发明的蒸汽机。” “蒸汽机运用在海船上,提高了航速、运载量,也减少了风帆船的风险。有这优势,海贸时能比西洋人速度快、装货量多,贸易上有优势;而海战时更不必说,坚船利炮就是绝对的优势。” “而蒸汽机用在纺织机、采矿业等领域,也是大大缩减了人力、提升了工作效率,让生产规模从小家庭作坊走向了大工厂。” 姜丰听得眼睛发亮……人才啊!能够发现蒸汽机是农业化走向工业化的转折点,不是人才是什么? 戴文纲接着说道:“但蒸汽机的大规模使用带来了能源的巨大消耗。我闽省用的就是煤,我知道大湾用的也是煤。” 姜丰点头道:“不错,大湾还和岭南、湘省合作开发煤矿。” “故而,下官以为,想要尽快把大夏建设起来、赶超世界各国,还是要走工业化的道路。”戴文纲斩钉截铁地说,“虽然我在闽省搞工业化遭遇了大败,但我始终认为,这条路是正确的!” “我想,姜大人也认可下官的话,否则不会建那么多的工厂。” 姜丰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也!大夏要发展,当然不能仅仅靠海贸,关键还得靠自身的建设,而自身建设的重中之重就是机械化,无论农业还是工业,都要走机械化的路线!” 两人惺惺相惜地一笑,姜丰又道:“我一直以为,一个地区想要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离不开三个基础条件——可供商品倾销的市场、充足而廉价的劳动力、丰富的煤矿资源。 ” “大夏东部沿海,虽经历了战争,但有各族人民上百年的经营建设,已经有了大城市的雏形。接下来就是廉价劳动力,这一点戴大人知之甚深。” 戴文纲老脸一红,包身工就是他搞出来的,结果引发了民变…… “资本的发展离不开剥削,剥削劳动力的剩余价值是必须的。”姜丰笑道,“这只是一个度的问题。回到劳动力这个问题,你看,我把高山族的驻军家属迁徙了过来,后续还有几批,十来万人。这些都是可以信任的劳动力。” 戴文纲点点头,又道:“但还远远不够,大夏实在太大,想要开拓这片土地,黑人奴隶贸易不能停。” 姜丰看了戴文纲一眼,他明白戴文纲的小心思……若说到黑人奴隶贸易,就是他的主场了。 “你说得对,黑人还可以继续引进。但我以为黑人驽钝,做农奴便罢了,精细的机械操作,他们还不太行。”姜丰微微笑道,“我派人到高丽、南洋收买人口,也会陆续送来。说实话,我也不愿意北美大陆充斥太多黑人的血脉。” 戴文纲理解地说:“既是华人的大夏,该以华夏人为主,与我们人种接近、文化相似的还罢了,黑人实在差别太大。” 黑人血脉的表现性又强,无论和哪族混血,都是黑的。 “最后,就是你一开始说的煤矿。”姜丰笑道,“如今大夏的煤矿可不是舶来的,而是自产的。” 拿着一根竹棍指点着地图,姜丰语气平静地介绍:“大夏由东到西,都分布着大量煤矿。其中蕴含量最多的是西部的一个盆地,我称此地为‘明州’,属于露天矿,开采容易。然而目前最大的难题,是开采之后的运输问题,从明州到东部工业区太远。” “如今东部各城用的煤矿是此处产的……”姜丰指着东北部的一个地方道,“这条山脉,洋人称之为阿巴拉契亚山,我们称其为契亚山好了。” “契亚山煤田是北美原住民的地方,现在自然也是官府的地方,离新约城不远。更难得的是,此处出产的煤是炼焦煤,这可是一种优质的煤,可炼制焦炭……总而言之,大夏矿产丰富,可谓得天独厚。” 有丰富的煤矿可以走工业化道路,又有大金矿可发展海贸,内外结合之下,大夏想要发展起来不算太难。 戴文纲听姜丰说得头头是道,松了一口气之余好奇地问道:“从前第一个斩钉截铁地说北美有大金矿的是您。如今又对大夏各处煤矿了如指掌……姜总督是怎么知道的?” 姜丰淡淡地说:“此事机密,无可奉告。” 呵……他能说他上辈子就是个吃着泡面心怀天下的技术宅吗? 他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倒让戴文纲更加敬畏。 如果姜丰不是生而知之,那就是情报网遍天下!且还是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北美大陆时,他就派人过来勘察矿产了! 光是这份眼界和能力,就是举世无双。 想到自己还曾把姜丰作为竞争对手,戴文纲感到很羞愧…… “姜总督高瞻远瞩,下官佩服之至、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戴文纲诚挚地说道。 姜丰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644章 纳投名状 现场气氛很融洽,姜丰和戴文纲以前做梦都没想过,他们还能有开诚布公、通力合作的一天。 但姜丰话题一转,接着说道:“方才说的三个条件,是客观条件。其实若说这三个客观条件,华国好些省份都符合的。” “但除了客观条件,一个地区或一个国家要进入工业社会,还需要主观条件,即政治社会的开明。” 姜丰推心置腹地说:“当初我之所以自告奋勇到大湾,就是那里孤悬海上又百废待兴,做什么事阻力都小,可尽我施展。若是内陆省份,各方势力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自问难以抗衡。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在闽省开展工业化,动的可不是一方的利益,得罪的人可不少。” 戴文纲叹气:“可不是嘛……御史没少弹劾我,有说机器取代人力,导致手工纺织业破产的;有说民间大肆养蚕,导致粮食减产的;更有说国以农为本,我发展工业破坏国本的……为了摆平这些人,我没少撒银子,最后我出事了,却连一个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戴文纲也有些唏嘘。用钱买来的关系,果然不牢靠。 “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民乱一事牵扯甚大。要是没有永安王被杀一事,还可压得下去。藩王被杀,震动朝廷、宗室,你的罪责太大,京中众人战战兢兢,唯恐惹祸上身。”姜丰说了几句公道话。 戴文纲更心塞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工会的势力竟成燎原,更有先进的武器,简直就像正规军……结果一时不慎,又中了别人的圈套,百口莫辩。这黑锅背得,比骆驼还多一个包。” 惨,实在是惨! 作为给戴文纲设圈套的人,姜丰难免有些尴尬,忙略过此事,说道:“在大夏就不用担心了,这里的政治条件比大湾更宽松,一切都是重新开始,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势力、根深蒂固的观念。” “我们可以亲手打造蓝图、亲手把这个国家建设起来。想一想,是不是觉得很激动很有成就感?” 不,并没有…… 被逼上梁山的戴文纲又不是愣头青,哪会被姜丰三言两语打动? 不过姜丰也不用他捧哏,笑了笑接着说道:“现在有你来了,许多事也可以摆上日程了。” “此前我和徐恭将军商议,由他往波斯湾一带探探路。大夏做海外贸易,最近的就是西洋各国和南美。华国固然重要,却太遥远,为长远计,我们还得开拓新的航线。” “非洲蛮荒之地,除了人力之外,利益有限。而波斯各国,古时候是丝绸之路的必由之地,东西方贸易的交汇点,从汉朝起就和华国有贸易往来。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不好放着不管。” 顿了顿,姜丰索性把石油和苏伊士运河的事也说了。 戴文纲一直默默听着,微微有些愕然。 姜丰的话,有他想到的,也有他没想到的。 其中石油一事,目前缺乏提炼设备,即使占领了波斯,一时作用也不大。当然,即使不为石油,波斯也可以作为重要的贸易中转站。 而开凿苏伊士运河一事,则是神来之笔! 想必整个华夏,也只有姜丰一个人把心思和目光投向那么遥远的地方。 半晌,戴文纲说道:“姜大人高瞻远瞩、心怀天下,下官也当略尽绵薄之力……我们戴家的秘密基地在非洲东海岸的一个大岛上,那里还有我的一千军士。既要去波斯探路,不如以那个岛为基点。” “犬子和东非各部落也有些联络,或可让他随军。” 三下五除二的,戴文纲把自己的老底抖干净了。 既已上了姜丰的船,还是得展现自己的作用。 这个海外基地,就当作是戴家的投名状吧! 姜丰满意地笑道:“这是戴家的私产,戴大人能有此心,本官很是感动!如此就有劳令公子出海一趟了!到时候有这个岛做基地,又可和缅甸的驻军联系上,我朝在印度洋的势力也不逊于洋人了!嗯,犬子正好也在缅甸,波斯湾就交给他们年轻人了。” 两个人都说自己的孩子是“犬子”,却不知他们是什么? “大人过奖了。”戴文纲笑了笑,又有些忧虑地说,“只是我受困一年多,那一千军士失去补给,也不知怎么样了。领兵的是我的心腹亲兵,性情彪悍。没了后续补给,恐怕他们会成为海盗。” “哈哈……无妨!”姜丰豪迈地笑道:“徐恭也是海盗的行家,咱们大湾就是海盗起家的!” 戴文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姜丰很自豪的样子。 一番谈话,把戴文纲的老底给挖了出来,姜丰甚是满意。 戴文纲也挺满意,姜丰这个上官不错,至少以后他做什么事,不用束手束脚的,更不用担心被人弹劾! 这个时代,需要的就是像他们这样……大逆不道的人! 戴文纲回去后,就整理好海外基地的资料,包括海图、信物等,让戴子高去寻徐恭。 得知自己可以出海,戴子高兴奋又诧异:“到了那里,我大可借着收买黑奴、探路等由头一去不复返,难道姜大人不担心?” 有了一千军士,往熟悉的黑人部落躲一躲,徐恭何处寻? 待风头过了,他就可以带着人回国了! 戴子高正美滋滋地想着,就被父亲踹了一脚。 “你个臭小子,你爹我还在大夏呢!你想去哪里?呵呵……敢情被厂卫追杀的不是你,你就敢回国?”戴文纲冷笑,“我们父子一体,都说永安王的秘密在我手里,你说人家会不会放过你?落到东缉事厂手里,死倒不是最可怕的。” 戴子高抖了抖,忙说:“儿就说说!说说而已!” “说也不行,想都不能想!我们现在初来乍到,正是要取得姜丰的信任。”戴文纲严肃地说,“为父官场沉浮数十载,论资历论才干皆不逊于人,就算到了大夏,也要位极人臣!” 就算不能跟姜丰比,也不能屈居范致远之下! 想到这里,戴文纲有些纳闷地说:“说起来,范致远那样的人,姜大人竟然也肯用,也是奇哉怪也。” 朝廷选官,其中一条就是五官端正…… 戴子高凑在父亲耳边,小声说:“大约是站在范致远身边,姜大人看起来更加高大英俊、雄壮威武?” “胡说!姜大人本来就高大英俊、雄壮威武!”戴文纲正色道。 口里这么说,父子俩却对视一笑,都觉得自己发觉了真相…… 第645章 齐齐出海 姜丰本来也猜测到戴家的海外基地所在,但有戴子高带路就更妙了。 毕竟戴子高是那海上基地的主家,有他出面,省了徐恭武力征服的事…… 同是华夏民族,自己人打自己人可不那么美妙。 徐恭这些日子都在筹备出海的事。 军需火器之类都由大夏国大将军陈璋统一调配。 远洋波斯湾也是百年大计的一环,陈璋很是爽快地给他配齐了军备。 徐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和陈璋不相统属。 陈璋自己军备都紧张的情况,能满足他的需求可不真够义气的。 一切准备就绪后,徐恭和戴子高一起来向姜丰汇报准备工作情况。 听他们一一说着远洋人数、船只数、火炮、弹药乃至食物准备情况…… 姜丰点头道:“徐将军是宿将,这些事我就不过问了。只有一条,海外万里航行,多带军医和各类药物、以及耐储存的蔬菜瓜果。” 徐恭应是。 戴子高也恭敬地答道:“大人放心,我们到了西非海岸,就可以跟当地土著贸易补给了。然后沿着西非海岸往南航行,尽量把风险降到最低。” 姜丰看着戴子高,笑道:“是了……戴公子也是有丰富海上贸易经验的。有你和徐将军一起去,我就更放心了。” 戴子高忙谦虚了几句。 “你们今日来了,我还有一事嘱托。”姜丰和煦地说道,“现在非洲最南端的好旺角一带,是西洋英吉利国的殖民地,他们称之为‘南非’。你们穿过那里时不仅要防范海上的杀人浪,还得防范英吉利‘海盗’。” 徐恭深知,英吉利人惯会以官充匪,这“海盗”其实也就是“海军”。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经过天竺一战、北美决战,英吉利国的海军伤亡惨重,就是留守南非的也不多了。”姜丰安抚道,“他们也就欺负欺负普通海商罢了。我提醒你们,不过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再一个,你们趁着在好望角补给之机,试探试探该地殖民军的实力。”姜丰话题一转,语气压低了一些。 戴子高愣住了,没想到姜丰又盯上了一个地方。 这胃口那么大,真的吞得下吗? 对于姜大人的天马行空,徐恭倒是见惯不怪了。 但他也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们要进军波斯湾,最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好望角地理位置是重要,但英吉利人先占了,我们若是想夺过来,就分了兵力,会延缓进军波斯湾和埃及的事。” 说到底,现在时机还不到。 若是再过几年,大夏发展起来了,兵力充足,又有绝对的武力优势,自然可以指哪打哪。 姜丰笑道:“我没说要你们和南非驻军起冲突,他们的主场,我们犯不着冒险。但若是海上遇到殖民军的运输船,若是小队的……就可以试探试探。” 意思是要打劫? “南非的运输船,却不知有什么好东西?”徐恭好奇地问道。 若是运金船,确实有打劫的价值。若是运些木头矿产之类的,就不必犯险了。 “南非的特产,想必戴公子是知道的。”姜丰看着戴子高,小小地卖了个关子。 戴子高想了想:“可是金刚石?我从前也和南非来的商人打过交道,他们卖晶莹剔透的金刚石,价格还不低,但在我朝没有多大市场。不过金刚石是好东西,硬度大,用来切割玻璃是极好的。” 西洋人趋之若鹜的钻石,到了华国人手里最重要的用途就是切割玻璃了。 姜丰笑道:“不错,正是这样东西。西洋人称之为‘钻石’,镶嵌在首饰上,是珍贵的宝石。那英吉利女王的王冠和权杖上都镶嵌钻石、象征王权。南非是如今最大的钻石产地,若有从南非往英吉利的船,多半是运送钻石的。你们若有机会就出手,没有就罢了。” 现在钻石在华国不值钱,买了回来就只能卖去西洋。从西洋人手里买来再卖去西洋,想都知道挣不到什么差价。 “姜大人若喜欢,我那基地里也藏有一些,可为大人送来。”戴子高很是慷慨地说。 姜丰连连摇头:“我不要送的,也不要买的,就要抢的。” 深知姜丰脾性的徐恭应下了。 姜大人既吩咐了,那么海上能偶遇最好,遇不到也可以潜伏等待……英吉利人总归是要派人送钻石回国的。 虽多了这个小插曲,徐恭的大军还是按时出海了。 同时启航的还有钱勇,他带着一船船满满的大夏特产,如北美枫木、枫糖、大珊瑚、西洋参、原住民手工艺品……等等。 其中大珊瑚、西洋参可都是在华国很受欢迎的商品。 夏国派往大湾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人,带的也是这些东西。既展现大夏的文化、又反映了大夏的地大物博。 饯行酒已经已经提前喝了,此时姜丰就带着戴文纲、范致远等人亲到港口为他们的送行,祝他们此行一帆风顺。 一艘艘大海船离开港口,拥挤喧嚣的海港顿时为之一空,茫茫大海印入眼帘,碧海蓝天、一望无际。 此时此刻,姜丰的心中没有空旷的寂寥,只有对未来的万丈雄心。 徐恭往非洲、波斯湾而去,再和缅甸的驻军联系上,就和南洋的势力连成了一片,这是一条新的航线。 而钱勇西行回国,则是夏国和华国的密切联系、牵连不断。 整个世界通过这一条条的航线,连成了一片。 这是一个新的时代! 钱勇率军回国的同时,在遥远的华国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贸易交流会。 这就是载入史册的第一届“万国博览会”! 在鸡笼城的广场上,搭起了一个巨大的房子。 这个房子是临时搭建的,只有一层,看起来像个巨大的帐篷,却是用玻璃做顶棚,起名叫“水晶宫”! 万国博览会还未举行,来自各国的政府代表、商贾就被这座“水晶宫”给惊到了。 即使现在玻璃的价格已经降低,得到了广泛的应用。但这样大手笔地用玻璃来做棚顶,还是令人惊叹的。 洋人为之惊叹,来自京城的鸿胪寺官员惊讶之余也很是感叹,这就是大湾的实力! 他们此来,本来还有一个任务,和大夏来的代表接洽上,探一探大夏的虚实。 但此时看到这水晶宫,众人心中忐忑,大湾尚且如此,何况幅员更辽阔的大夏? 第646章 万国博览会 在大湾举行的第一届万国博览会筹备时间短,从发出邀请函到博览会正式开幕,也不过八个多月的时间。 除了大夏这种“未卜先知”的提前出发外,能够赶来的都是南洋、扶桑、高丽等周边地区,至于西洋人,来的多是在南洋、天竺一带的海商,而不是从本国来的官方代表团。 即便如此,这“外国来朝”的阵势也够壮阔的了。 京中来的官员心道,怕是陛下的万寿节,也没有那么鼎沸。万寿节只是在京使节朝贺,以礼节为主。 而参加万国博览会,则是琳琅满目。新奇的展品层出不穷,各国代表都想在其他国家面前展现本国的风物。 本次万国博览会还会选出优质的珍品,发放“金银铜”牌奖章,这对各国来说都是一种荣耀。 特别是南洋各国,在姜丰的南洋“总督令”号召下,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唯恐落于人后,让大湾方面觉得不恭敬。 而万国博览会也有其他附带作用。 从博览会开幕的前半个月起,大湾就涌进了数以万计的人。 附近几座城的酒楼、客栈乃至花楼、民居,全都人满为患。 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让本地商贾百姓都发了一笔横财,官府的税收也大大增长。 而凡是要进去“水晶宫”参观的人,都必须在胸前挂一个许可证。 参展代表的则是“参展证”,由主办方发放。而观众的“参观证”则需在鸡笼城官府购买。 除了大湾本地的百姓外,有钱有闲的商人士绅从周边各省甚至京城赶来,将这“参观证”炒成天价。 大湾上下官员心情很好,虽然和税收比起来,卖“参观证”的收入还是小钱,但谁也不会嫌钱多啊! 就连大佳腊知府潘德运都感叹:“姜大人真是生财有道。” 姜大人虽不在大湾,这万国博览会却是他提议办的,当然得归功于他。 知府衙门的老吏们笑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当初姜大人刚任大湾知府,就办了花魁选举,吸引外地商贾、风流才子来岛,那门票也是一票难求。” 潘德运点头道:“姜大人致力于发展民生经济、实乃我辈楷模。不过和万国博览会比起来,花魁选举也是小打小闹了。” 两者的规模和气象岂可相提并论? 光是“万国”二字,就展现了姜丰的胸怀,真不知他从何处想来。 到了万国博览会这一日,由大湾巡抚唐昕亲自致辞,恢弘的“水晶宫”缓缓地打开了大门。 本来,唐昕是要请姜媛代表姜丰致辞的。 姜媛却笑着婉拒道:“爹爹不在,唐大人就是大湾最高的官员,如此盛事理应由唐大人致辞。” 名不正言不顺的,这种风头她不必出。 若有朝一日她主政一方,那么她将不会再推却! 身为女子,想要主政一方何其难矣?但姜媛却有这个雄心…… 这个令无数人好奇的“水晶宫”终于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持着“参观证”的各国商人、华国士绅富豪密密麻麻地在走在“水晶宫”里,只觉得天下宝物尽在于此,今日一行可以吹嘘一辈子了。 所有走进这“水晶宫”的人,还没见过万国风物,已经第一时间被震慑到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一盏盏会发光的玻璃灯,灯里面却没有蜡烛和灯芯,更没有灯油…… 这是电灯的第一次公开亮相,即使是大湾,见过的人也不多。 每个展区里面都挂着一个电灯,日夜不息!即使是在阴天,也把整个“水晶宫”照得亮堂堂。 朝廷来的人还罢了,大湾的奇技淫巧发达,各种新奇的物件层出不穷。就拿京中流行的自行车来说,抢了不少出租马车和人力车夫的生意。 而这电灯,大约也就是长明灯一类,没什么稀奇的。 因此华国人虽然也好奇,却没有刨根问底之心。 反倒是西洋各国来的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呆怔在原地,名副其实的“出洋相”。 其中一个英吉利人喊道:“上帝!这是电灯!皇家科学院还在研究发电机,华国人却把电灯都研究出来了!” 华国的科技已经超过西洋那么多了吗?细思极恐! 那些洋人反应过来,全都蜂蛹到大湾的展区……大湾虽是华国直辖的省,但作为主办方也有一个独立的展区。 即使没有别的高科技产品了,光是这发电机,也令懂行的人心动了。 大湾是主办方,展品自然不能逊色于人。 确切说,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瞧瞧那哆罗呢绒、洋绸,可比西洋舶来的还正宗;更有火柴、花露水、香皂……都比洋商展现的更好。 然而这些好东西,此时都不吸引人了,西洋人七嘴八舌地问:“发电机可以外贸吗?电灯呢?电灯我们也需要!” 大湾展区的负责人是科研所的年轻研究员,此时笑道:“技术是不能泄露的,但科技的事,欢迎会后交流。” 西洋人既有些失望,又被吊起了胃口……会后交流的话,也许只要他们付得起代价,还是能够获得想要的东西? 这场万国博览会将持续十五日,会馆里还有洽谈间,可供各国商贾、代表商谈合作,倒是不急…… 大湾用电灯先声夺人了,但其他各国的展区也各有特色。 整个“水晶宫”分成一个个展区,每个展区前都挂着汉字和该国文字的牌子。 各国也提前派人装饰自己的展区,加入本国的元素。 其中最大的就是华国的展区,分为正馆、东西偏馆,更有缩小版的亭、塔、牌楼,可谓雕梁画栋,飞檐拱壁。 这建筑艺术,就不同凡响了,更别说还有其他的。 邀请函上说,展品可以是艺术品、新科技工艺、特产、矿石、食品……凡是你认为能拿得出手的,都可以拿来展览。 华国历史悠久、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准备这场万国博览会根本不用太费心。 拿出几副前朝古字画、蜀绣、苏绣、湘绣……就足以令蛮夷大开眼界了。再加上外贸畅销品松江棉布、杭州丝绸、景德镇陶瓷……吸引得各国参展商流连忘返。 “华国果然底蕴深厚。”西洋商人心中都这么想。 可忧的是,华国的商品越来越丰富,他们对华的贸易逆差就越来越大…… 而见多识广的华国人对西洋人的展区就有些失望了。 珐琅器、有鸟儿跳出来唱歌的钟、怀表、玻璃镜等……京中来的大人们表示,也就那样吧,谁没见过? 钟表、玻璃镜什么的,现在华国的工厂也有生产了,且更符合华人的审美。 反而是来参展的南洋和天竺、波斯各地,有些吸引人的东西。 波斯来的钢刀、别具风情的地毯、镶嵌宝石的金银首饰;缅甸的翡翠盆景、摆件、首饰;爪哇的可可、椰浆粉、各色果干;暹罗的红蓝宝石、燕窝、黄金首饰、乳胶;马来的橡胶…… 这些东西即使在京城,也是很受欢迎的。 而最令人好奇和期待的,还是在尽头的“大夏展区”! 第647章 大夏展区 大夏带队来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是大海商周晟,此人是北地人士,京中的美洲海货买卖,大多与他家有关。 一同来的还有负责护卫的大湾特种营前锋营参将董其昌。 董其昌曾在大湾理工学院读书,以姜丰的学生自居。在征讨天竺的战争中表现出色,不仅作战英勇、嘴皮子也很利索。 姜丰派他一起来大湾,除了作为护卫,也作为周晟的助手。 夏国参加此次万国博览会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招商引资,让更多的商人到大夏去投资建厂。 除此之外,倒不必强出头,更不必抢华国的风头。 这也算是“身在大夏心在华”了,就这一点来说,周晟很认同姜丰,这也是他肯为大夏效力的原因。 而展品方面,夏国也很是中规中矩,除了北美原住民风格的艺术品,还有西洋参、珊瑚之类的特产…… 其实从西洋人开拓美洲到现在,已有一百多年,大夏也留有西洋人的工业基础。 而姜丰到了大夏后,也重新开了纺织厂、玻璃厂等,若要展览丝织品或玻璃制品,也是可以做到的。 但这些都比不过工艺成熟的大湾,班门弄斧没必要。 与这些东西相比,若想招商引资,大夏还是需要拿出更吸引人的东西。 参观的人跨越了整个水晶宫,才走进大夏的展区,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夏国地图。 这幅地图不是行政区域图,而是地形图! 一起走进来的人都有些错愕。 像这样的地形图,可以说是国家机密了! 在这个时代,勘测地形、绘制成地图可不是容易的事。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地利”可是要素! 这地图在展馆挂个十五天,记忆好的人完全可以临摹下来,即使缺乏细节,也足够了。 当初姜丰提出挂地图的时候,陈璋和杨安等人都有顾虑。 姜丰却说:“想要吸引人来,客观和主观的条件缺一不可。客观方面,我们能提供什么?自然是土地和矿产资源,把地图挂出去讲解起来就更清晰了。” “主观方面,我们得展现一个开放包容的态度。连地形图都敢挂出去,还有什么比这更开放大气的呢?如今的夏国还不能说是一个强国,但我们先摆出强国无所畏惧的姿态来!” 陈璋思考之后也同意了姜丰的意见,他说道:“西洋人在大夏那么久,对各处地形都摸清了。我们这地形图还是参照他们留下的地图结合姜大人的地图绘制的,既然本来就不是秘密,挂出去也无妨。且我们挂出去的地图,不需要太详细,还可以有一些细微的错误。” 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真有人照着错误的地图来攻打夏国,那后果就严重了…… 姜丰发现陈璋越来越狡诈了,当初一起寻陈皇帝宝藏的路上,陈璋明明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啊! 此时在大湾展区前,看到众人被这地形图所震慑,董其昌站在略高的台阶上大声说道:“欢迎各位来到大夏国展区。” “诸位中,有的人到过大夏、有的人没有,想必大家对新建的大夏都有些好奇,请容在下给诸位大致介绍一二。” 董其昌是个年轻的小将,长得高大清隽,说话又条理分明,很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幅地形图,诸位也看到了。大夏幅员辽阔,中部是肥沃的黑土平原,适合多种农作物生长。番麦、大豆、小麦……几乎不用肥料,都可以获得丰收。只要开拓这片土地,不仅可供给大夏国人民食用,更可满足世界上更多国家的人民食用。” “盛世无饥馑矣!”董其昌掉了一句书袋,西洋人听不懂,华国人却是听懂了。 肥沃的土地,吃不完的粮食,这实在太吸引以农为本、爱惜土地的华国人。 董其昌接着说道:“大夏国西部是高原和崇山峻岭,但这里有巨大的露天金矿、更有多种其他矿产。想必在场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说到这里,董其昌笑了笑:“我们姜总督说了,欢迎世界各国到大夏西部开矿、修路、建城,只要是诚心合作的,一切皆可商量。” 众人一片哗然,从来矿产都是国家的重要资源,像金、银、铁矿,更是连地方官都无权私自开采。 大夏肯把开矿权出让给其他国家?这怎么可能? 早就对大夏西部金矿垂涎三尺的佛郎机人立刻问:“难道金矿也可以合作开采吗?” “为什么不呢?只要你们能拿出诚意,就可以合作!”董其昌笑道。 大夏现在缺人、缺设备、缺时间……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西洋人若是能够提供人力、设备到西部开矿,同时就要修路、建城,这样的“西部大开发”对大夏的发展是有利的。 至于开采出来的矿产如何分成,那是下一步商议的事了。 西洋人顿时议论纷纷,就连南洋大商贾都有些心动的。早些年,陈璋任北美总兵时就一船船地运金子回来,让人羡慕眼红。 但这是要进国库的金子,眼红也没有用。 若是可由他们出力开矿,即使是要和大夏政府分成,也不是无利可图…… 只有京中来的官员皱了皱眉头,若从藩属国来说,大夏是有矿产资源的自主权。像缅甸、爪哇、暹罗……要开矿,是不用经过朝廷同意的。 但从前,大夏还没建国的时候,北美的金矿可是朝廷独属的! 果然,这建国和不建国,可不是称呼的改变而已。 有了“国家”的名义,大夏的自主权比从前没名没分的殖民地可强多了。 这建国前后的差别,还是令人既感慨又唏嘘。 董其昌看了看众人各有所思的表情,笑了笑接着说道:“除了合作开矿,我们有更多可以合作的事。大夏东部的滨海平原,有优良的港口、繁华的城市,适合发展工业。我们大夏国发了一份《招商倡议书》,请诸位细看。” 一旁的侍从向围观者发《倡议书》,这倡议书竟有中、英、拉丁几国语言,可谓准备充分。 而《倡议书》也很有诚意,大夏可提供建厂的土地、三年免税等基本优惠措施,更有多种合作方式。 若由外商提供机器设备和技术的,可由夏国提供人力和原材料;若由外商提供人力和销路的,则可由夏国提供设备和技术…… 总而言之,投资环境开明、待遇优厚、合作形式多样,只要诚心合作,总有一款适合你! 其中细节,当然不是一份薄薄的《倡议书》可以囊括的,董其昌便道:“有合作意向的,接下来的日子都可到城中的大夏使馆访问,有专人接待。” 心动的人默默收好《倡议书》,决定回去之后好好思考……去大夏投资,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拍板的小事。 也有京中来的人,认出了周晟,悄悄递着眼色,只待来日密谈。 第648章 意义与收获 会场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主办方的眼睛里,他们对各国的展品、商人之间的洽谈都了如指掌。 在会后,主办方还将和各国代表一起从“科技创新”、“艺术成就”、“贸易价值”等角度选出“金”、“银”、“铜”奖获奖展品。 主委会设在城郊的温泉山庄,这里地方宽敞,也有开阔典雅的正堂。主委会的主要成员是姜媛、罗鹏和郑达。 巡抚大人唐昕日理万机,只是名义上总揽此事,不参与具体事务。 温泉山庄车水马龙,人员进进出出、或听取指令、或汇报消息。 此时,姜媛听完下属的汇报,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办得有声有色,没有辜负父亲的嘱托。” 罗鹏摇了摇折扇,很是自豪地说道:“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我国之国势乃全世界最盛,已将西洋列强远远甩在身后,正好借此机会彰显国力。” 这才是大湾举办本次万国博览会最重要的原因! 为大夏提供招商引资的平台,那都是次要的。 华国才是根本! 经历过大湾海战的郑达感叹道:“那些洋人看到我们的发电机、电灯、蒸汽机、农业机械、织布机一个个目瞪口呆。回想当年西洋联军入侵大湾,竟恍如隔世。” 当初西洋联军之所以敢入侵大湾,不就是自恃坚船利炮,不把华国放在眼里吗? 换作是现在,他们还敢不敢? 当然,这个仇他们也早就报了……把洋人的北美殖民地变成大夏国、把英属东天竺公司的军队全歼、荷国佛郎机等在南洋的殖民地也都成了华国的势力范围。 所有的仇连本带利的都报了。 如今展会上,这些先进机器虽是大湾展出的,但大湾是华国的大湾,和国家是一体的,自然能让西方国家对整个华国产生畏惧感。 其实,大湾的发展也早已辐射到了其他省份。 其中蒸汽机、农机、织布机,也不仅大湾有,岭南、浙省、扶桑都有,这些地方的经济也在飞速发展。 “这一届的万国博览会还是有些仓促,西方国家没有政府官方代表来,震慑还是不够。下一届我们可以好好筹备。”姜媛沉吟道,“这万国博览会可以成为惯例,每四年举办一届。举办地倒也不局限于大湾,可公选一个合适的地方。” 罗鹏应道:“好,我回头与各国代表商议此事。如今的世界不比从前,各国之间的交流是越来越频繁了。” 交流频繁,有利也有弊。 比如蒸汽机,大湾发明蒸汽机后成功应用于纺织、采矿、航海等方方面面。 而蒸汽机的构成并不复杂,只要有一台机器,想要参透其中的秘密也不难。 大湾虽有意保守秘密,但西洋国家最终还是掌握了其中关窍。 科技的发展不可能固步自封,能够领先这许多年,借助蒸汽轮船从西方国家手中抢过海上霸主的地位,已经很难得了。 我国想要永远领先于世界各国,就必须不断地推陈出新。显然,下一个爆发点是电力。 想到这里,姜媛笑道:“我们当初拿下新约,就从西洋人留下的资料中发现了发电机的研究图纸。说起来,要不是我们横插一杠,北美会更早地建国、更早地发展成一个强国。现在倒是让我们领先了一步。” “好险!”众人都不无唏嘘地说。 若无姜丰早早布局北美,这得天独厚的大陆将由西方人建国。 百年之后,这个地方发展成世界强国。此消彼长,华国说不定真的会失去称霸世界的机会、失去话语权。 来参加展会的人那么多,最能明白此次展会意义的,大约就是在座的这些人。 在姜丰多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们全都目光长远、心怀天下。 可笑一些迂腐之人竟觉得大湾举办展会是哗众取宠、而展品又都是奇技淫巧之物,缺乏文化底蕴。 肯定了本次展会的意义,姜媛又说道:“这一次万国博览会来的国家虽还不够多、准备也略显仓促,但还是有些好东西……其中,医学院的先生在爪哇的展品里发现了金鸡纳树皮。” 罗鹏一怔,忙问:“就是姜大人让我去南美寻的金鸡纳树皮?” 罗鹏主张开发南美航线时,姜丰曾特意嘱咐他寻找一种“金鸡纳树皮”,据说是当地土著人用来治疗恶性疟疾的特效药。 但遗憾的是,当地土著人被佛郎机、葡国殖民者大量屠杀,能躲的都躲了起来。罗鹏的人好不容易和其中一些部落联系上,却没能寻到这种树皮。 “不错,就是我父亲要寻找的金鸡纳树皮,可用来治疗恶性疟疾的。这种病虽在我国较少见,但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很流行。”姜媛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掌握了此病的特效药,可加强对这些地区的影响力。” “而且在我国少见,也不是没有。随着我朝的海外开拓,也可能在外洋染上这种病,能掌握一种特效药是有备无患的。” 其他人都一齐点头,任何一种能救命的特效药都是重要的,谁不怕死呢? 想到其中的政治利益,郑达敏锐地问道:“爪哇可知道这种药的作用?” 他也只是抱着一丝侥幸问这个问题,爪哇能拿出来展览,想必是知道的。 “他们知道。”姜媛轻笑,“荷国人千方百计地从南美土著人手里窃取了树苗,移植到他们当时的殖民地爪哇。现在可便宜张真音了。天师道知道了此物的功效,想利用它卖个好价钱呢。” 郑达接着问:“那这种树,大湾可能种?” “当然能。”姜媛眨了眨眼,有些调皮地笑了。郑大人年纪虽大了,头脑却很灵敏啊。 两人相视一笑,郑达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道:“那我们不妨从爪哇手里多买一点成品。至于树苗,嘿嘿……” 爪哇想必会把树苗当成机密,但大湾最擅长的,就是坑蒙拐骗……哦,是不拘小节。 这金鸡纳树皮,可谓大湾在本届万国博览会上的意外收获。 而其他国家,也各有斩获。 华国的商人,即使无意去大夏投资的,也觉得觉得大夏的展品中有不少好东西。 枫木、珊瑚且不说,大夏人参就是好东西! 华国人对人参有一种迷之崇拜,有病治病、没病养生。 那么粗、那么长的野山参,大夏人竟然拿出来卖? 把这些人参收购到国内去卖,想必能卖出好价钱,挣一个盆满钵满! 就连京中来的大人们,也都觉得这人参用来送礼是很体面的。 不过此时,他们先不忙着采购商品……而是趁着夜色,悄悄把大夏参展商周晟请了出来。 他们早有人认出了周晟,知道此人在京中家大业大、牵连甚深,不可能全心全意向着大夏。 也不知道夏国怎么会派这样的人来主事,这不是给机会让人策反吗? 第649章 交锋应对 这是鸡笼城中一个闹中取静的小院子,主人也是一个商人。 夜幕降临,鸡笼城仍是灯火通明、一片喧嚣。即使在院子里,也能隐约听到丝竹管弦之声。 鸿胪寺丞朱满坐在大厅中,屋子里早已点上了灯烛,烛光透过玻璃灯罩闪烁着昏黄的光芒。 屋子四角放着冰盆,冒着一丝丝凉意。 桌面上摆着各色鲜果,香芒、荔枝、白桃、西瓜……又有冰沙冷饮、绿豆糖水、冰雪糕、酸梅汤、生淹水木瓜等各色小食,都用晶莹剔透的玻璃碟子装着,在烛光的映照下甚是诱人。 茶几下,还燃着盘香,驱赶蚊虫。 一个富家老爷打扮的人陪坐下首,正是这套宅院的主人赵有财。 在京中来的大人面前,他恭敬地笑道:“往东去是民宅,也有茶坊酒楼和花楼,各色吃食都能买的。往日是没有这样喧闹的,这些日子热闹些。” 朱满道:“京中日夜繁华,也不在这鸡笼城之下。不过大湾办这万国博览会声势浩大,不亲眼见到还是难以置信。” 赵有财笑道:“大湾商贸繁华,最擅长做这种事了。这万国博览会,也就大湾才办得起来,其他地方可没有这样的号召力。那南洋各国,看到姜大人的总督令,全都争先恐后的来了。” 朱满眉头皱了皱……此言是实话,听着却令人不太舒服。 难道京城要办这样的博览会,南洋各国就敢不来吗? 正说着,下人来报,大夏海商周晟到了。 “请他进来。”朱满淡淡地说着,坐在原地不动。 倒是那赵有财迎了出去……在商言商,能和名扬海外的大海商打好关系,对他这样的小商人来说是有好处的。 虽说他是东缉事厂的暗线,可也是商人啊! 白日在展区,周晟是穿了一身员外郎的官服,不用说,是大夏自己任命的。此时却换上了一件低调的天青色长衫。 和衣着富丽的赵有财相比,周晟更像一个儒士。 相互见礼毕,赵有财笑道:“朱大人在里面等着。” 周晟点点头,跟着赵有财往里走。 今日在展会里,他已看到京中来的人中有一个是他的故交,果然一回到宾馆,就有人给他递请帖约他出来。 其实在来大湾之前,周晟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是京中大商人,常抛头露面的,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 有人想要探大夏的虚实,就会从他身上入手…… 这套宅院不大,绕过影壁就是正厅。 周晟走了进去,拱了拱手道:“周晟见过朱大人。” 朱满这才慢慢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也拱手笑道:“周大人不必多礼,您的品级可在我之上呢!只是不知在大夏,捐一个从五品员外郎要多少银子。” 这话有点酸溜溜的,鸿胪寺丞只是从六品,眼前这个商人摇身一变却成了从五品官员。 但正经科举出身的官员和捐官又不一样。 朝廷历来有捐官的做法,特别是国库缺钱的时候,就会放出一些闲职,供那些富商买个出身。 其中能买的最高品级就从五品的员外郎。 周晟站直身子,笑道:“蒙姜总督看得起,给周某一个闲职,倒并没有花钱。” 朱满一噎,还是决定略过此事。反正大夏封的官,朝廷认不认还两说呢,到底比不上他…… “姜大人用人果然不拘一格。”朱满说着,抬了抬手:“周大人请坐。” 周晟假装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就当是夸奖好了…… 他是商人,姜总督用他是不拘一格。可大夏新选的官员中,出身比他低的比比皆是。 桌上琳琅满目的瓜果,也没有人用,两人各自抿了一口茶,朱满才道:“本官奉朝廷之命带队来大湾参展,同时也接到东缉事厂高厂督密令,暗查大夏建国前后之事。”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手书,递给周晟。 周晟微微躬身、双手接过。 东缉事厂是皇帝的密探,既是高厂督的密令,就代表着皇帝的意思。 华国人骨子里都有对皇权深深的敬畏,他不得不恭敬谨慎。 这份手书,的确盖有东缉事厂的大印。 周晟细细看完,果然是调查大夏建国一事,至于印章他是第一次见,但料来不会有假。 这鸿胪寺丞虽是从六品,但京官天然比外官高半级,也算是中层官员了,想必不至于造假。 “从西洋联军攻打北美到大夏建国,周某一直在北美,不知道朱大人想问什么?”周晟放下手书,笑着问道。 朱满道:“那就从头说来吧!” 周晟也不推拒,果然从北美防守战说起。西洋联军从大西洋而来、突袭新约及波斯顿几座大城,时任北美总兵陈璋率军抵抗。 但北美驻军一大部分都在西部守卫金矿,在东部的兵力不多。在联军的强势攻击下,只能战略性撤退。 “我国侨民多聚居在东部大城,都有家有业的了,战争之中匆忙撤退,幸好有原住民部落协助掩护,让我们藏到山里的部落,要不然只怕连我也不一定活得下来!”周晟唏嘘地说道。 “等西部的驻军赶来,与西洋联军在中部平原决战,那里无险可守又是战况惨烈、连陈总兵都身受重伤。当时,许多人都以为我军此战大败、只能让出北美大陆了!”周晟叹息着,接着说道,“此时,东海水师终于赶来援助,与留守海岸的洋军相遇……” 周晟绘声绘色地说着,其实也没有撒谎。但他只知道他看到的,这些也都是陈璋和范致远对外公布的,事情的真相连他也不清楚。 “这么说来,北美驻军全军覆没、东海水师损失惨重基本属实了。”朱满皱眉说道。 周晟点头:“当时整个北美愁云惨淡,要不是姜总督带着大湾特种营赶到,只怕北美还是守不住,得拱手让给西洋人。” “为了鼓舞士气、安抚各族人民,姜大人到了之后,提出了大夏建国方略!” 在场之人精神都是一震,朱满忙问道:“是姜丰提出的建国?” 周晟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是姜总督到了之后,才公布建国一事的。但或许他到之前,陈璋和范致远也有此意。” 朱满哼了哼,乱臣贼子一窝窝…… “恐怕还是以姜丰为主谋。”朱满冷哼,“陈璋是他的旧友、范致远是他的下属,都是他的人。” ……姜丰也有背黑锅的一天…… 第650章 抚国安民 朱满从周晟口中得到的说法,和当初林忠进京汇报时的没有多大区别。 朝廷想知道的,是大夏建国这件事,究竟谁是主谋。或者说,是不是连陈璋战败都是谎言。 因为,北美局势紧张的消息是扶桑总督施伦亲自送进京的!也是施伦支持派姜丰去北美安民。 如果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谎言,那么将得出一个可怕的猜测——施伦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施伦可是施太后的族侄、皇帝的远房表兄,如果连他都不可信,那也太可怕了。 只要想一想海外的督抚全部狼子野心,皇帝就遍体生寒。 到了这个时候,皇帝都隐隐觉得施太后才是最英明的:不该放姜丰去北美;应该把施伦调回京城。 把人困在京城,切断他们和海外兵马的关系,再徐徐图之…… 可现实却是,姜丰顺利去了北美;施伦不肯回京任兵部右侍郎。 朝廷想要调查北美一战的真相,自然不仅是等到周晟来了才询问,这不过是其中一环。 在此之前,东缉事厂的密探已经查过林忠的府兵。 这些府兵可都是亲历北美战事的,且都是军户出身,根子都在国内。 虽然林忠三令五申,要求麾下士兵必须守口如瓶、面对可疑之人更要谨慎。 但全军上下几万人,哪得保证没有大嘴巴?还有说梦话的呢? 厂卫密探名不虚传,到底还是让他们查到了一些消息。 比如,徐恭的东海水师抵达北美时,陈璋和西洋联军的决战已进入尾声。援军来了,两者东西夹击,成功把敌军逼退到北方冰原、并签下停战协议。 北美驻军固然损失惨重,东海水师却保全了大部分的实力,战船也只损毁了十之二三,不至于回不来。 这些消息,就和林忠的汇报、徐恭的奏折都大相径庭了。 认真追究起来,就是林忠和徐恭有欺君之罪。 但这些口供是从小兵口中得的,消息也不确切、真真假假,就算拿出来,恐怕也难以定罪。 这就跟一个男人怀疑妻子偷人,可就是没有确切证据,只有下人口中的风言风语,妻子大可以不认。 抓贼拿赃、抓奸难双,想要给人定罪,得拿出有力的人证物证来。 默默地把周晟的话记下来,朱满又道:“前事已毕,夏国建国一事也在朝廷过了明路,朝廷也没有再追究的意思。” “只是不知现在夏国局势如何?今年开春,钱勇运了一批高山族人过去。又过了一个月,岭南军也护送了一批人过去。算起来,这大湾的高山族全都迁徙到夏国去了。夏国这样广纳人口,也实在令人忧心……” 周晟笑了笑:“在下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一句话‘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这海外移民迁徙,也不是一年半年的了。最早打下扶桑之后,就把扶桑女子迁到大湾来。征服暹罗、爪哇后,又从我朝迁徙了移民过去。” “在下是个商人,却也明白这是长久之计。为的是民族融合、改土归流。至于北美,陈总兵驻军之后,就从国内往北美移民,津港那里,常年移民船不断。到如今,已有十数年矣!” “从前,北美大陆以西洋移民为主,现在已变成以我朝移民为主。为了使移民有归属感、安全感,也得建国了。建国之后,才有官府、有军队,可以保护百姓,此乃大势所趋。” 说到这里,周晟叹了口气:“不瞒朱大人说,当初姜总督公布建国之事,我是第一个出来质疑和反对的。当时是在军营中,周围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但当时,我是义无反顾的。” 朱满打断道:“显然,现在你已经被姜丰说服了。” 果然商人重利,只怕姜丰给了这些商人不少好处! 周晟顿了顿,严肃地说道:“不管朱大人信不信,在我的心里、在姜总督的心里,始终以祖国为重、始终没有忘本!朝廷派姜总督到北美,是为了抚民、清除西洋人在北美的势力,现在姜总督做到了。” “我亲眼看到北美从一片废墟迅速恢复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家、看着各族百姓从惶惶不可终日到安居乐业。我想,既然海外开拓的脚步不能停,大夏建国,成为华夏民族新的家园,又有什么不好呢?” 朱满一时有些怔忪,没有说话。 他半辈子都在鸿胪寺任职,这是一个讲究礼仪规矩的地方。他年纪也大了,思想顽固。 朝廷派他来接触大夏的人,就是看中他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轻易被人说服。 毕竟,和姜丰有关的人,大多巧舌如簧…… 但此时,听完周晟看似发自肺腑的言辞,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该说什么呢?先斩后奏大逆不道? 可孟子也说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亚圣之言是不会错的。姜丰又确确实实做到了抚国安民,大夏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发自肺腑地拥护他,又有什么错呢? 姜丰没有错,朝廷更不会有错……从头到尾,陛下对姜丰恩荣至极,没有半分对不起姜丰的地方。 那国夫人牌坊,可正耸立在衡川府呢! 谁都没有错?那么就是这个时代错了。 这个可怕的时代,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海外。国与国之间争夺殖民地,枭雄则借机自立……君臣之纲崩坏,礼乐规矩更崩塌! 是时代错了! 看朱满神色晦暗不明,周晟安慰道:“朱大人也不用太忧心。高山族十数万人听起来多,但大夏国土面积和华国相当,这么点人填充到大夏,其实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朱满心中终于一定,是啊,他着相了……论人口论底蕴,大夏要和华国比那都是望尘莫及。 既然如此,朝廷又何须担忧? 朱满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姜总督奉旨安民,这大夏也恢复了正常的秩序,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也可以归国了?” 这也是试探的话,朝廷让施伦回朝,施伦都不愿意。潜龙入渊的姜丰又岂会愿意? 谁知周晟却笑道:“此事嘛,在下倒是听姜总督说过,他迟早还是要回来的。众所皆知,姜大人重视家人,他全家上下可都还在国内呢。” 朱满舒了一口气,得了今日这番话,他回朝也可以交代了! 乃敬了周晟一杯,说起说起本次博览会的展品来…… 周晟也暗暗舒了一口气,看样子他算是过关了。 回国之前,他也曾请见姜大人,万一有人找他问话该怎么说。姜大人却说,遵从本心、照实说就是。 他自问,他方才的话全都遵从本心,也不知道朱满传上去后,朝廷是否满意? 第651章 西南姻缘 整个“万国博览会”将持续十五日,在这十五日里,除了官方选出获奖展品,各国代表也将洽谈贸易、互通有无。 这既是博览会,也是一场盛大的交易会。 为了举办这场博览会,官府征用了城中不少大客栈作为会馆,如今各家代表下榻的地方都是车水马龙。 相比之下,缅甸会馆前就有些寥落了。 本次展览,缅甸方展出的多是翡翠制品,有大盆景、摆件,也有小的首饰。 这些东西,吸引了一些商贾的注意,但并没有特别引人瞩目。 所谓“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华国人是推崇美玉,却是和田玉、蓝田玉等“软玉”,其温润细腻的质地,象征着君子的风度。 而翡翠属于“硬玉”,呈现的是玻璃的光泽,给人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并不符合此时国人的喜好。 达官贵人中,不以翡翠首饰为重,上好的翡翠原石,也不过是雕刻成“翡翠白菜”之类的摆件。 至于西洋人,对软玉硬玉都不感兴趣。 在这种情况下,缅甸想要以翡翠兴国的念头,可以说是破灭了。 也就只有姜丰,说是出于好心,以姜家的名义低价收购了不少缅甸原石…… 翡翠的贸易量又不大,缅甸此行算是重在参与。 但此次带队来参展的,却是该国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护卫大臣顾卿! 她虽然带队来参展,却没有亲自到展会去。展览、贸易之类的工作,自有她手下的人负责。 顾卿亲自来,则有其他的目的。 此时,她正在姜家拜访,熊楚楚和姜媛一起接待了她。 今时今日,能让熊楚楚和姜媛一起接待的人已经不多了。但于公于私,顾卿都有这样的资格。 此时午间暖阳高照,姜家便在花园的亭子里设下茶桌,桌上还有各色精巧的点心,算是一个小小的茶话会。 绿树掩映之中,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又娇嫩,又鲜艳,远远望去,好像一匹五色的彩缎。 “这花木,也比我上回来所见的更繁茂了。”顾卿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她上回来,还是姜媛成亲之时,现在姜媛的儿子都能走会说话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而她自己,眼角也多了几条皱纹。 但因统领缅甸国都防卫军务、积威日盛,这些皱纹只令她显得更加威严。 熊楚楚亲切地笑道:“你也该常回来走一走,我们都很想念你。此次听说你来了,我还让人收拾好了院子,谁知你不来住。” 她和顾卿平辈论交,又是老相识,说话很是随意。 顾卿道:“我带着那么些人,又要忙装饰展区、参展,住进来不方便。下回等我自己来,就住进来,我们也好说话。” 熊楚楚高兴地说:“那咱们可说好了!” 寒暄了几句,顾卿才对一旁的姜媛道:“你爹在大夏好大的声势,这大夏建国的事传到南洋,众人都悚然一惊,所幸朝廷竟没有问罪,陛下果然宽宏大量。” 姜媛正亲自泡茶,手下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听了顾卿的话,她微微一笑:“我爹是奉旨去北美抚国安民,何罪之有?大夏也是华夏的一部分,细论起来,比缅甸和朝廷的关系还亲近些。” “媛媛说话,也是滴水不漏。”顾卿很是欣慰地说。 她在姜家那两年,和姜媛亦师亦友,看到姜媛能独当一面了,顾卿也挺有成就感的。 “顾姨过奖了。”姜媛抿嘴一笑,“您才厉害呢,整个南洋谁不知道缅甸的顾将军?都说缅甸的军务,孟国主说了不算,唯您说了算。” 花花轿子人人抬~ 且这话虽有些夸张,却也并非虚言。如今的缅甸,是萧太后当家,也是顾卿当家。 顾卿叹道:“国主年幼,也只能由我们尽心辅佐。幸好如今海晏河清,缅甸的局势也比过去好多了。” “说起来,还是多亏了姜总督。新建仰光城,给缅甸带来了很大的发展机遇。各国商贾云集,承包建城、建码头的,缅甸出人出材料,也给百姓增加了收入。” 听到这里,熊楚楚忍不住问道:“殊儿如今也在仰光,虽有送信回来,却不知他到底怎么样。他还是个孩子呢,有劳你多多关照了。” 孩子吗? 顾卿抽了抽嘴角,姜殊也有二十岁了,都是能当爹的人了,哪里还是孩子? 再说了,这小子人小心可不小。 她这一次来大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姜殊。 这又是一件不知从何说起的为难事…… 姜殊到了缅甸,第一时间就跟着卢远扬一起到国都东吁拜见萧太后和国主孟康。 也不知道他犯了哪根筋,此后时不时就打着各种旗号去东吁,还往宫中送各式各样的礼物。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姜殊在做什么,但次数多了,那就是傻子都看出问题来了。 更别说顾卿和萧瑢都是从皇宫中出来的人,那里的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 姜殊的那点小心思,那简直是敞开在她们面前。 且姜殊也似乎并没有隐藏的意思……他是南洋总督的儿子,喜欢一个女人又何必遮遮掩掩? 他有这样的底气!爹娘不是老说他不开窍吗?现在他开窍了,可算不用爹娘操心了! ~~ 看穿了姜殊的心思,萧瑢倒是没有惊慌失措。 姜殊是姜丰的长子,又驻守仰光城,和他拉近关系,对缅甸来说是有好处的。至于她自己,虽然比姜殊大好几岁,又是个寡妇,但她是在意这些世俗礼节的人吗? 她能从四处流亡的先帝公主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姜殊的身份不低,本人又是一个英武俊朗的青年,萧瑢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亏…… 成婚是不可能成婚的,做情人也不错。 姜殊送来的那些礼物,大湾产的胭脂口红护肤霜、天竺波斯的黄金首饰、西洋的精巧玩物,她全都收下了,并且能用的都用上了。 下一次姜殊再来,看到萧瑢唇上抹着他送的口红,耳上戴着他送的耳环,那心动神移,送起礼物来就更起劲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顾卿都看在眼里。 要顾卿来说,只怕姜殊的那点军饷都用来买礼物了。 但她也不反对此事……在萧瑢最仓皇无助的时候,她站在了萧瑢的身边,陪着她一步步成为缅甸王后、王太后…… 可以说,萧瑢也是在她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说句逾矩的话,她把萧瑢当作自己的女儿。 从心底里,她希望萧瑢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但这个人是姜殊的话……姜家能同意吗? 第652章 尴尬之事 在清幽的茶香中,顾卿委婉地把姜殊在缅甸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就好像平静的湖面砸下一块巨石,连姜媛都淡定不了了。 什么意思?她弟弟追求人家一国王太后? 合着姜殊一直没有看中的姑娘,不是不开窍,而是眼光高? 但这眼光也太高了吧! 姜家也就姜丰远远见过少女时代的萧瑢,其他人都没有见过。即使没见过真人,光是听她的事迹,都知道此女不简单。 其野心和手腕,不愧是帝王血脉。 不说她把缅甸前国主玩弄于鼓掌之间,借力打力消灭竞争对手让自家儿子登基的前事,就说她能收服顾卿,让其心甘情愿地为缅甸效力,此人就不简单。 姜殊可真是……有眼光! 姜媛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家弟弟感到骄傲,熊楚楚则是难以接受。 要不是知道顾卿一脸严肃,她都要以为顾卿是在开玩笑了。 姜殊是到了成亲的年纪,熊楚楚已见了衡川府的好些姑娘,心中倾向于王家和施家,只等着姜丰的回信,就可以议亲了。 没想到,一直对男女之事无动于衷的姜殊给她那么大的惊喜……哦,是惊吓! 这实在是一件尴尬事…… 最大的难题,倒不是萧瑢年纪比姜殊大,也不是萧瑢是个寡妇。 从前朝陈仲光开国至今,朝廷和民间对寡妇再嫁态度开明,前朝甚至有二婚的皇后,也不鼓吹“贞节牌坊”这种东西。 但是,萧瑢是普通的寡妇吗?她是一国王太后! 自古以来这样的宫闱阴私,哪个有好结果的?就算缅甸群臣碍于太后的权势视而不见,孟康年纪渐长能不在意? 他该怎么称呼姜殊? 义父?养父?亚父? 熊楚楚想着……都觉得尴尬,深吸了口气,她僵硬地笑道:“此事,我们就当不知晓吧。阿媛看看,调谁去把殊儿换回来。他小小年纪的,也担不起仰光防卫之责。” 姜殊是不可能娶萧瑢的,两人名不正言不顺的,说难听点就是偷情。 因萧瑢是太后,她儿子还有“面首”的嫌疑,这名声实在难听! 熊楚楚想,年轻人一时冲动,是常有的事,分开两年冷一冷就好了。 到时候再给姜殊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日久生情、举案齐眉,大多数夫妻不都是这样的吗? 顾卿淡淡一笑:“你们先听我说,这男女之事,堵不如疏。你们强硬要分开他们,说不定适得其反。从前我在姜家,殊儿还年幼,也看出他是一个固执的孩子,不会轻易放弃的。” “因为媛媛太优秀,殊儿便显得不出色。但你们想,他一个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哥儿,能够去军营里摔打,能让一群少爷兵都服他,这也是他的本事。这其中想必也许多艰难,但他没有放弃。” “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又常见媛媛这样优秀的姐姐,心中对未来的妻子自有一种期待。若说寻常大家闺秀,即使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又哪里能和媛媛比?也入不了他的眼。” “我想,这就是他对萧瑢一见钟情的原因。”顾卿说着,用一种模仿姜殊的语气呢喃:“哪里那么巧呢?这个世上偏偏有那么一个人,样样都合他的心意。” 姜媛嘴角抽了抽,顾卿一个独身女子,竟那么体贴男女情意……这就好比,和尚头头是道地说哪块肉最好吃? 顾卿的话说得入情入理,熊楚楚都不由得动容了。 对于姜殊这个儿子,熊楚楚和姜丰确实是有忽略的,心中也难免愧疚。 姜媛小的时候,家境虽贫寒,一家人却在一处。姜媛都是由姜丰手把手启蒙的,陪着她读书、讲故事。 而姜殊出生时,姜丰都不在身边。后来又有了姜衡,一家人的注意力难免移到小儿子身上。 民间有句俗语,“大心肝,小宝贝,中间夹着个打死胚”,形容的就是排行中间的孩子尴尬处境。 姜媛看母亲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了,对顾卿说道:“我理解你照顾先帝遗孤的心意,其实不仅是你,我爹也是一样的心意。否则,缅甸那样和我朝接壤的地方,又岂容保留王室?你只看看安南王室的结局,就知道我爹对缅甸多优容了。” 安南最后一任国主上吊身亡,直接绝后了。 “这看的,自然不是孟康,而是萧太后。”姜媛语重深长地道,“再有,当初英属东天竺公司入侵缅甸,我爹说西南将军沐声靠不住,乃亲自带兵去围魏救赵。说起来,要打天竺,又何须他亲自带兵?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其他人延误战机、让萧太后有危险。如今建仰光城,也是给缅甸一个发展的机会。” 顾卿听着,微微一叹:“姜大人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虽然大家都清楚,姜丰打天竺,为的是毁掉英吉利人在东方的基地。兴建仰光城,为的是印度洋的出海口。 但姜媛有一点说的没错,姜丰肯留着孟康,正是因为孟康是萧家的血脉,是先帝的外孙。 和惨烈的安南王室相比,孟康实在太幸运。 姜丰这样照顾萧瑢,也算是对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了,自然用不着姜殊来“父债子偿”。 姜媛接着说道:“至于说成全殊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一时的成全,又哪里比得上一生的平顺?哪有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只因他喜欢就让他上的?且殊儿必须娶妻生子,这是他的责任,他若和别人牵扯不断,对他未来的妻儿也不公平。” 顾卿沉默了一会儿……姜媛的话也是情理之中,这不熊楚楚的脸色又坚定了。 但顾卿还是不肯放弃,又说道:“此事就没有两全的方法吗?姜殊还年轻,一时不成亲也无碍。就让他驻守仰光,我愿意扶持他摄政,在孟康成年之前,他可为缅甸的摄政王。就算他和萧瑢有什么,其他人也无可奈何。” “过个十几年,孟康亲政了,他们也可以离开缅甸。若是其他人,还要担心孟康秋后算账、不得善终。但姜殊是姜丰的长子,有姜家作为后盾,又何须惧一个小小的缅甸?说不得,孟康还得仰‘亚父’鼻息,毕恭毕敬的。” 姜媛哭笑不得地说:“于是殊儿就白捡了一个孝顺儿子?” 难道顾卿不知道,对男人来说,最可怕的还不是戴绿色的帽子,而是替别人养儿子! 第653章 帝王绿虎符 子嗣之事可是大事! 熊楚楚马上回过神来,推却道:“什么摄政不摄政的,我们殊儿也没那个本事。我就想他好好的娶妻生子,我和他爹还想早点抱孙子呢。” 媛媛是很好,甚至可以接手姜家海外的基业。但是她的孩子却姓钱,姜家需要自己的继承人。 长幼有序,没道理略过姜殊直接选姜衡的。 顾卿笑说:“他们也不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生下孩子,只要不大肆张扬,又有几个人知道?缅甸又是外邦,国内知道内情的人就更少了。到时候只说是姜殊的孩子,交给姜家抚养,至于生母是谁,完全可以不说。” 人们顶多猜测,这个孩子是姜殊的外室所生。 这样固然会对姜殊的名声产生一些影响,风流多情之类的……但以姜家的权势,男子风流不是罪过,像姜丰这样专情的才是奇葩。 也就因为姜丰“此生绝无二色”的誓言广为人知,才少了许多猜测。 如顾卿所说,姜殊即使带回一个孩子也无妨。 缅甸那里,或许会有人知道内情,但碍于太后和国主的名声也只能装聋作哑。 至于皇室,更不用顾虑。 萧瑢又不是皇帝的女儿,也没和皇帝相处过,和帝后没有感情。 萧瑢又是以贵女身份嫁到缅甸的,原来的身份已经抛弃。 对朝廷和皇室来说,萧瑢就是一个普通的藩国太后。 谁会在意一个藩属国太后的私情? 顾卿的意思,就是拖字诀,先把姜殊留在缅甸,等生米煮成熟饭了,看在孩子的份上,姜家也只能接受了。 她这是一片苦心为缅甸考虑。 抛开成全两人的因素,眼见着大夏声势浩大、姜家越来越强盛……姜殊这个姜家长子,正是奇货可居啊! 姜媛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沉吟道:“此事说到底,还是要看殊儿有多大的决心。若是深情不渝的,我们确实不好强硬拆散。但他要只是一时兴起,我们在这里谋划半天,他那头自己却退却了,岂不是多此一举?” 还是先稳住顾卿,再从长计议……太强硬会得罪顾卿,要知道此人也不是善类,是敢刺杀西洋国君的人! 熊楚楚连连点头:“对!我们先把事情问清楚!媛媛,你去信一封,把殊儿召回来。就是一时找不到替换的人,也可由副将代掌兵事!” 姜殊的副将,就是杨安的长子,年仅十六的杨棋。驻守仰光的是一群“少爷兵”,杨棋这个大将军之子,也是镇得住场面的。 顾卿也知道,她不可能强硬地把姜殊留在缅甸。 但只要姜家没有把话说死,此事就还有转机。若是姜殊足够固执,那么大事可成。 心中一定,顾卿笑道:“嫂子果然是通情达理的人。若只是捎信,待展会结束,我便把信带回去。” 熊楚楚苦笑,她还真不想这么通情达理……还不是因为太爱惜儿子,才不愿意把儿子的心推远? 姜殊和萧瑢的事,其实还算是私事。 顾卿又说起公事:“此次博览会,我们展出的都是上佳的翡翠,品种也齐全,玻璃种、冰种、帝王绿、墨翠、紫翡、红翡、黄翡都有。从前翡翠卖不起价,是因为没有文化底蕴、不受上层欢迎。”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趋之’,我们也曾想过,从宫中入手,让翡翠兴起来。去年孟康进京朝贡,还特意送了宫中几位贵人全套的翡翠首饰,可惜贵人也没有太在意。如今大湾俨然是万国商品汇聚之地,就连京中也看大湾的风尚。我们想,借着这万国博览会之机,请夫人和媛媛佩戴全副翡翠首饰,给我们造势。” 熊楚楚是总督夫人,姜媛更是能用“南洋总督”印信的人,一言一行均是万众瞩目,至少在南洋一带影响力是巨大的。 这万国博览会,各国代表都将请见姜媛,也会有女眷拜访熊楚楚。有她们造势,也能使翡翠更上一个台阶。 “顾姨开了口,我们岂有不应的?”姜媛笑道,“只是不知可会送我娘和我全套的翡翠首饰?先说好了,我要帝王绿的。” 她就是喜欢帝王绿的翡翠,那绿得凝重、仿佛要滴出来一样的颜色,正合她的心意。 顾卿看了姜媛一眼,笑道:“也就只有帝王绿才配得上你!虽说你们收购了那么多翡翠原石,肯定不缺这套首饰,但我们也准备好了的。” “那我就骗了顾姨的好东西了。”姜媛笑嘻嘻地说着。 有这么一个打岔,亭子里的气氛又缓和了起来。 三人品了一回茶,侍女又送上新的茶点,却是牛乳做的冰雪糕,上面还淋着各色果酱,入口即化、清凉解暑。 而这时,一个仆妇过来禀道:“小公子睡醒了午觉,正在找母亲呢。” 姜媛忙道:“把他抱过来。” 顾卿也是双眼一亮:“是媛媛的孩子?快抱来我看看!” “那又得顾姨出见面礼了。”姜媛抿嘴笑道。 “你们三姐弟,哪个没收过我的见面礼?”顾卿笑着,“放心,我早有准备的。” 说笑了几句,仆妇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子过来。 大热的天,钱多多上身只穿了个红色的小肚兜,下身宽宽的灯笼裤,头顶只有囟门处留着一撮头发…… 简直和年画里的童子一模一样! 到了顾卿这个年纪,最喜欢的就是小孩子了。 看到钱多多,她哪里有不高兴的?忙笑道:“快到我怀里来!” 钱多多看了看母亲。 姜媛温柔地说:“多多去吧,给姨婆婆请安。” 钱多多这才上前,他已有一岁半了,平日有娘亲教导,也不是很怕生。 在仆妇的指引下,小多多似模似样的要行礼,谁知长得太胖,一不小心就滚在了地上。 顾卿忙把小胖子捞起来,满脸笑意:“何须如此大礼?” 钱多多露出两颗小米牙,口齿不清地说:“姨,姨!” “错了辈分了,要叫婆婆。”顾卿和蔼地说。 四十多岁的年纪,也确实是做祖母的年纪了。 见面礼是早就准备好的,顾卿也正要拿出来,谁知钱多多眼疾手快,一把扯掉了顾卿腰间的一块玉坠,却正是一块帝王绿翡翠,雕刻成老虎的形状。 顾卿一怔,随即笑道:“这孩子倒是好眼光,就给你玩吧!” 看到是虎型,姜媛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会不会不妥?换一件吧。” “无妨,不过是个装饰罢了,只因我属虎才挂着。就给我们小多多,倒是一个好彩头。”顾卿微微一笑。 现今虽已不用虎符做调兵的信物了,但这虎型的玉符,到底有象征的意义。 给姜媛的儿子,也正合适! 第654章 招商进展 姜府里,每天来访的宾客络绎不绝。 顾卿知道熊楚楚和姜媛都是大忙人,说完公事私事,便起身告辞了。 熊楚楚本要留她用饭,苦留不住,只能送她出门。 直待缅甸的马车消失在街口,熊楚楚和姜媛才往回走。 没有外人在了,母女俩一时之间却难以开口,此事简直……匪夷所思。 在小轩里坐了一会儿,熊楚楚才道:“殊儿这事,虽是顾卿来说的,我也还是难以置信。按她的话,此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殊儿却一点风声都没透露?还有你姨父,都明目张胆了,他总不会一点都不知情?可他也送过好几次信回来,都没提这事。” “娘觉得顾卿夸大其词?”姜媛笑着问。 熊楚楚正色道:“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他该知道此事难为。就算真的心悦萧太后,也该藏着心里。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爹娘责任也不顾了。” 姜媛沉默了半晌,手指点了点桌子:“我想,顾卿的话即使有夸大也假不了,否则我们把殊儿叫回来不就一切揭穿了?此事呢,想必是确有其事,但到底是哪一方先起的意,也难说……” “至于殊儿,他恐怕也不仅仅是被男女情意冲昏了头脑……说不定,真的看中了缅甸这个地方。缅甸想要利用他,保不准他也在扮猪吃虎。” 熊楚楚一怔……瞠目结舌道:“不至于吧?缅甸小小的地方,何须殊儿如此费心?真要看中权势,去大夏投奔你爹不是更好?” “爹爹去大夏之前才训斥过他和衡儿,要他们做出些成绩来。衡儿一鼓作气地考科举,有季老先生教导,今科秋闱还真有可能中。殊儿也想做出些事来,才好去大夏见爹爹的。这缅甸,可不就是送上门来的功绩?” 从后宫之事入手,姜殊这路子也太野了……只怕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姜媛想了想,目光幽深地道:“爹爹碍于先帝知遇之恩,保全了缅甸王室。到殊儿这一代,就没有顾虑了。” 同理还有大夏建国一事,什么认华国为宗主国、奉华国皇室为最高统治者……这一系列措施,一方面是权宜之计,但另一方面也是姜丰本人深受皇恩,不得已而为之。 要真的彻底反了,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却至死都是汉臣,曹丕却能篡汉建魏,便是这个道理。 熊楚楚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丈夫、女儿、儿子,一个个心比天还大……好好的儿女婚事,也能和权谋扯上关系。 这心大得,实在让她提心吊胆,只觉得那座国夫人牌坊都成了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看到母亲脸色难看,姜媛倒了杯蜜汁柠檬水过来,柔声安慰:“阿娘莫忧,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熊楚楚喝了一口蜜水,脸色缓了过来:“我是不管你们做什么了!但想来狡兔三窟,总归不是坏事。唉……这么对比起来,还是衡儿省心,等他金榜题名,我们就向陈璋提亲!” 总归还是可以抱上孙子的! 要是姜殊是被缅甸有心设“美人计”套住的,那熊楚楚说什么也不依,得为儿子讨个说法,但若是儿子自己的意思,她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儿大不由娘啊! ………… 万国博览会仍在顺利进行中,展会里日日人头涌涌。 除了第一日大湾的发电机电灯先声夺人、夏国的招商引资宣传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接下来的时日,各国的展品也陆续获得了关注和订单。 比如爪哇那金鸡纳树皮本来是不引人注目的,但带队参展的老道士是个大嘴巴,喝多了酒就“不经意”地把这种树皮的功效说了出去,果然引起了南洋各国的意动…… 而熊楚楚和姜媛也依言佩戴了缅甸送的翡翠首饰,给翡翠好好地造了一波势,让缅甸会馆也热闹了不少。 但众人的目光,更多的还是在夏国会馆上。 夏国来的人,大多在大湾都是有家有业的。但既代表的是夏国,他们也没有住回各自家中,而是统一住在会馆。 这会馆,乃是大湾早早布置好的一处院落,比客栈更清雅。 所有人都在等待,看第一个上大夏会馆拜访的人是谁。 去大夏投资,可不比马喇甲或仰光。那地方实在太远,从前又是西洋人的殖民地,谁也不知道环境如何。 任夏国说得天花乱坠,涉及银钱的事,商人总是谨慎的。 到了第十日上,大夏会馆前终于有了动静,却是岛内著名的大商人,何家和冼家。 观望的人心中了然,这两家都是和姜家渊源深厚的。 当初大湾招商建大佳腊城,就是这两家最先响应。借着建大佳腊城,这两家也挣了不少,此后佩服于姜丰的眼光和魄力,更是一起开发南洋。 何家本来是做银号的,后来姜丰发行银币,就由他家的银号给百姓兑换。 这银币兑换银子,也是有差额赚头的,能揽下此事,可知何家是姜丰的心腹。 而冼家更不必说,姜丰打爪哇征天竺,处处有他家的痕迹。 冼家主的儿子冼海同,前科会试已中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做着正七品的编修,这是科举正途,将来前途无量。 此番何家和冼家的家主大张旗鼓地来拜访大夏会馆,可知又是要跟着姜丰的脚步走了!让一些犹豫不决的人捶胸顿足,又让人抢了先! 周晟亲自迎了出来,客气地拱手笑道:“早听说徽商何家银号遍天下、南洋半边冼,如今终于见着两位了,真是此生无憾了!” 何、冼两位家主忙回礼道:“同在姜总督治下,都是自己人,周大人不必客气。” 周晟是大夏任命的从五品员外郎,何、冼两位也早就捐了朝廷的从五品员外郎,论官职也是旗鼓相当。 三人客套了一番,才走进会馆。 他们说了什么,外人就无从得知了。 只知两日后,夏国放出消息,何、冼两家都与夏国签订了投资协议。 冼家到大夏投资办工厂、建海贸枢纽;何家要到大夏去开票号,接下大夏发行纸币一事! 前者倒罢了,冼家在南洋产业无数,是马来国的无冕之王。甚至很多人怀疑,冼家是姜家明面上的“幌子”。 而何家……开票号不稀奇,可是纸币是什么东西? 第655章 示范作用 此时国内的银号,主要经营的是“银票”和“会票”的业务。 银票有户部发行的,被称为“官票”,也有大商贾自由发行的。 其中徽商和晋商都是经营银号的翘楚。 “银票”是只认票不认人,有“见票即付”的字样,因此也有人说“银票”是最早的纸币。 存款人把现银存到银号,银号发放特制的、难以仿制的银票,当存款人用银票兑换现银时,要收取一定利息的保管费。银票的面额通常都比较大,解决的是大量银子难以随身携带的问题。 像何家这样的大票号,那是全国通兑的。 而“会票”则认票又认人,上面有存入的金额以及存款人的签押。比如“今收到某某纹银肆百两整’的字样”,提取现银的时候,要核验身份,是存款人本人才能提取。 要姜丰来说,这会票类似于后世的存折。 当初为了解决地方官府征税加收火耗压榨百姓、外洋银币充斥国内的问题,姜丰第一个在大湾发行银币。 后来南洋各国在京中达成协议,全部使用朝廷发行的银币,实现了整个大东亚圈的货币统一。 这银币,也解决了华国长期以来使用碎银子的弊端。 有了银币,姜丰也想过发行纸币,毕竟和银币相比,纸币有很多优势。 但是,发行纸币的时机却一直不成熟,因为发行纸币会比发行银币的阻力更大。 发行银币时,最大的阻力其实来自底层的税官,无法加收火耗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但对于由上至下的百姓来说,都是赞成的。 而纸币,首先面对的就是百姓的信任问题。 货币有三种职能,交换的媒介、计算单位、财富的储存手段。 马子曾曰“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百姓使用金银作为货币由来已久,对金银这种货币有根深蒂固的信任,金银自然也有天然的保值和储存功能。 甚至在前朝,东南富商大量敛财,把银子挖坑储存。明明通过海贸,外洋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流入我朝,但国内竟出现“银荒”。 改朝换代之后,本朝可是从那些富商豪强家的地窖中挖出不少银子,解决了银荒。 可以说,百姓都信任金银,不会信任轻飘飘的纸币。 华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强行发行纸币,会造成恐慌和动乱……老百姓会怀疑,官府这是想用纸骗走他们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 到了大夏之后,姜丰认为,发行纸币的基础有了。 发行纸币的基础,可不仅仅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更加是一个社会学的问题。最重要的就两点,即国家强制力和国家信用。 说得直白点,一个有武力震慑有监狱的政权开始收税的时候,百姓也不得不接受纸币了。 大夏是新建的国家,国家武力就掌控在政府手里,民间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 最早移民过去的马贼,可以说是最桀骜不驯的一批人,但这些年也被陈璋捶得老老实实,认命地在西部挖矿了。 至于其他刚刚经历战争、劫后余生的百姓,或新迁徙过去的移民,都是没有根基的,甚至没有多少银钱。 这些人都要在工厂里务工或是分到的田地里劳作才能生存。 姜丰打算用纸币结算工钱、让百姓让纸币交税,凡是不用纸币交税的都要问罪,那么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百姓也只能接受。 接受了国家发行的纸币,也是加强国家统治的一部分。 发行纸币是一件大事,必须由靠谱的人来办,姜丰就相中了何家,这可是经营票号的老字号了。 有他家的信誉保障,至少华国移民的抵触会更小。 主要族群的华国移民接受了,其他族群也只能随波逐流…… 大夏参展人员一到大湾,就暗中和何家接洽了,其中自然少不了姜媛的牵线搭桥。 无论何家还是冼家,都知道姜媛在大湾是能够代表姜丰的,有她做中间人,他们才愿意来和周晟谈。 当然,他们都是商人,做这么大的决定可不仅仅是看姜家的面子,而是利益。 冼家号称“南洋半边冼”,听起来赫赫扬扬,暗中也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但说到底,南洋总督真想覆灭他,也不难。 大树底下好乘凉,跟着姜总督的步伐走,经营南洋再布局大夏,来日说不定就真的成为世界范围内举足轻重的大商家。 甚至有朝一日,商人的影响力足够大,可以左右官员选拔! 何家没有这样大的野心,但也嗅到了其中的商机。 发行银币时,由何家银号承兑银子,已经让他家发了一笔横财。这发行纸币,想必其中的利润不比银币小! 各国代表陆续得到何、冼两家要到大夏投资、大夏还要发行纸币的消息,反应不一。 像爪哇,老道长摇头道:“我们爪哇底蕴小,自家还顾不了呢,没有那个本事去大夏投资,看别人的热闹就罢了。” 实际上,是经过钱勇劫走戴文纲父子一事后,张真音对大夏就有了防备。 他已经够不拘小节了,没想到姜家人行事比他还不拘小节。 这谁受得了啊! 故而,在派人来的时候,张真音就嘱咐了:“只管好生卖东西,不要招惹夏国的人。” 而马喇甲和吕宋,本来就是姜丰的心腹驻地,自然积极地和本国商人商量,看看有什么可以去和大夏投资的。 他们是没钱没机器没技术,但他们有人啊!按大夏的招商合作书上说,就是他们以人力入股…… 而投资建厂方面最积极的,反而是西洋商人。 他们本来就熟悉大夏,那里本是他们国家的殖民地……知道那个地方资源不缺、大有可为。 若是允许他们在大夏投资,就能从本国移民工人过去。 同是移民,过去还要给本国交税,现在是给大夏官府交税,似乎也没有多少不同。且大夏方面说了,去投资的还有免税的优惠。 说起来,比从前更好啊! 西洋人都热衷于移民,移民多了,就把他乡变成故乡。现在大夏开了这个口子,他们把人迁徙过去,说不定可以重新占领这个大陆。 大夏的最高首领是总督,又不是世袭的,说不定来日也有洋人总督呢? 各方思量之下,大夏会馆前门庭若市,从这一日开始,一股去大夏投资的热潮渐渐席卷全球…… 在这股热潮之中,倒是扶桑显得很冷静。 施伦不是不想去大夏分一杯羹,而是他已经进军鲜卑利亚! 第656章 北方战事 此次万国博览会,扶桑也有派人来参展,带队的是扶桑布政使司的一名六品官吏。 扶桑也拥有悠久历史文化,受盛唐文化影响巨大。 施伦任扶桑总督后,因当地幸存的女性和幼童均被迁徙到大湾,人口一时空缺。 扶桑也是适宜农业生产的地方,如果只作为银矿开采区也太可惜了。施伦雄心壮志,更不满足于只做一个“矿山主”。 为了填充人口,他只能迁徙移民。 陈璋打下虾夷之后,他主动接收了虾夷的俘虏。而后又接着平定东北,迁徙的东北的各族百姓、同时也以土地银子相诱,迁徙中原百姓。 如此“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把扶桑建设成一个崭新的、繁华的地区。 腾笼换鸟后的新扶桑人,没有原扶桑人的血脉,却继承了原扶桑人的盛唐文化,茶道、花道、书道一时更为兴盛,甚至有人赴京赶考,中了进士。 也算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了。 此次扶桑参展的展品,既有传统的茶道、书道器具,三味弦、尺八、太鼓等特色乐器,也有新式纺织机织造的“和锦”,和锦色彩鲜艳浓郁、花团锦簇,正是做锦衣华服的好布料。 在展区里,就有一个清隽的男子缓缓地吹着尺八,一个秀丽的女子穿着和锦做的十二单衣,行云流水地表演茶道。 这赏心悦目的场景,吸引了不少目光。 仰慕东方文化的西洋人驻足欣赏,就连京城来的客人都赞叹:“施总督不愧是世家公子,这到了满目疮痍的扶桑,还能重拾起传统文化。” ……首届万国博览会,就在这样热闹纷呈的气氛中结束了。 到了闭馆那日,来迟了未能一一尽览万国风物的游人都不由得跌足长叹! 好在主办方体察民情,很快选出“金、银、铜”奖的展品,并将获奖展品单独展出一日。 要说此次博览会,获奖展品最多的自然是华国,那精妙绝伦的双面绣、清雅的青花瓷、典藏的古画,每一样都是艺术珍品。 而科技类中,大湾的电灯也斩获金奖。 大湾也是华国的一部分,自然也算是华国的获奖名单里。 当然,作为东道主,也不能只选自家展品作获奖展品。其他夏国、波斯、爪哇、缅甸乃至西洋各国也都有斩获。 能够在这样的盛会里得到认可,获奖的国家都很是兴奋,也都商议起下一届万国博览会在何处举行之事。 其中英吉利、马喇甲、巴拿马、扶桑、大夏都提出了举办意向…… 在各国还沉浸在盛会的余波中,鸿胪寺臣朱满带着获奖证书返京了。华国没有举办下一届万国博览会的意向,他无需留下来议论。 他此行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想必京中正在等待他的消息吗? 京中此时的确在关注着万国博览会一事,因为从开春以来,一船船的移民从大湾向夏国出发,据闻还带走了不少机器和科研设备。 朝廷里也不全是迂腐守旧之人,许多人都认识到机器和科技的重要性,对于这场大规模的搬迁,都是忧虑而审慎。 就此事,太子萧璟曾对皇帝道:“儿臣在大湾时,亲眼看到轰隆隆的机器运转,顽石化成水泥、蚕茧缫成丝、织成丝绸,人力在机器面前显得如此弱小。如今,姜丰命人把机器从大湾运到夏国,假以时日,夏国就会成为第二个大湾,一个更强大、更广阔的大湾。” “如此又如何?”皇帝平静地看着萧璟。 萧璟笑了笑:“不如何。没有大夏,也会有英吉利、法兰西、佛郎机……假若没有姜丰,这些国家恐怕已经飞速发展,而我朝还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夏国仍是‘北美’,已经成为西洋人的殖民国家。西洋人重视科技,我们总没法控制世上所有的国家都不准发展科技、使用机器。” “说到底,大夏在华人手里,总比在西洋人手里要好些。同根同源、同气连枝,即使夏国变得强大了,也不至于反攻华国。就好比如今的扶桑,要是仍在原扶桑人手里,有了今日的气候,只怕‘倭寇’早就入侵我朝了。” “再说了,难道只许他们发展,我国就不发展了吗?我泱泱大国,底蕴又岂是这些新兴国家可比?今日华国是世界第一强国,来日也依旧是!百年、千年都不会改变!” 皇帝哈哈大笑:“好!有志气!这才是朕的儿子!” 常有人说要防备姜丰防备大夏,但皇帝有他自己的气度! 难道华国还比不上夏国?他堂堂一国之君还会怕姜丰? 就算比下一代,萧璟的眼界和胸襟也是佼佼者! 故而,对夏国、对万国博览会一事,皇帝虽然有关注,却更多的是好奇,而不是焦虑和忧心。 真让他有些忧心的,反而是北方的战事。 夏国隔着大洋,罗刹国却是邻居! 施伦秣马厉兵十年,和罗刹人在北方发生了好几次冲突,但都只是擦枪走火、草草结束。 这一回,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万国博览会时,他悄悄地集结兵马,从鲜卑利亚登岸,主动攻打罗刹国的远东驻军! 时代真是不同了,从前我朝打的都是自卫反击战,何曾像如今,主动出击邻国? 可施伦的檄文写得也有理有据,“鲜卑利亚”一名源于鲜卑族,鲜卑是华夏民族的一部分;早在汉唐时期,我国就对鲜卑利亚远东地区有管辖权:《新唐书》中有关于该地区的记载,在萨彦岭处现存突厥墓碑文中也有关于唐朝封鲜卑利亚远东广大地区酋长官职的记事。 换句话说,广袤的东鲜卑利亚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我朝的属地! 是不要脸的罗刹国趁我国朝代更迭之际占了去。 而罗刹人不仅占领了鲜卑利亚,还频频侵扰我朝东北地区,犯下滔滔罪行。其中在前朝末帝时,罗刹匪徒入侵精奇里江,在此烧杀抢劫,无恶不作,这年冬天吃掉了五十个当地居民! 现在,到了驱除罗刹、恢复华夏的时候了! 施伦打着收复领土的旗号攻打鲜卑利亚,朝中虽有人觉得他“妄开衅端、穷兵黩武”,倒也不能说这仗不该打。 倒是有人提出,这仗是施伦未上报朝廷经朝廷同意就擅自发动的,军费等也该由扶桑自筹。 新上任的兵部右侍郎毛文英阴恻恻地说:“当初姜丰打安南、天竺、北美,你们都说军费自筹,姜总督应了,结果大夏建国了。现在又说施伦打鲜卑利亚该军费自筹,阁下是何居心?!” 打脸啪啪啪~~ 第657章 朱满回京 兵部右侍郎本来就是负责军需调配的,毛文英有这个身份和立场发言。 众人也知道毛文英是施伦一系的,为施伦说话不稀奇,况且他的话也挺有道理的。 但当众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大胆太直白了? 姜丰和大夏的事,朝廷捏着鼻子认下了,却也是梗在心头的一桩心事,平时能不提就不提,只当眼不见为干净了。 毛文英就这样直愣愣地敞开来说,真是叫人无可奈何。 尤其他这话还打了顶头上司兵部尚书的脸,此前屡屡哭穷、让姜丰自筹军备的,就是以兵部崔尚书为首啊! 已升任督察院左都御史、执掌督察院的王玢和施伦交好,眼看着毛文英得罪人,不得不出列道:“这鲜卑利亚不比大夏,此地自古以来皆是我朝属地,收复国土是国之大事,岂有让地方督抚自筹军费的?臣以为朝廷不仅应提供军需支持,更应调配北军一同出征。” 王玢是皇帝自幼的伴读,也是皇帝很信任的人,由他发言,其他人一时不语,等皇帝的反应。 “若是调北军出征,这军费消耗就更大了。”皇帝问,“户部和兵部准备如何?” 皇帝是希望这场战争能够获胜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罗刹国疆域横跨欧亚大陆,又一直对我朝东北虎视眈眈,就如同一头黑熊伏在头上,有此机会能铲除,皇帝也是乐见其成的。 和施伦、姜丰这样的“自己人”比起来,皇帝更警惕罗刹国。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悄悄对视一眼,听起来……皇帝也赞同王玢的意思? 其实,军需方面,朝廷还真的是准备充足! 自西北平定后,朝廷没有大的战事,这几年兵部主要供应的是地方府军的军备。 府军人数虽多,装备却不用多好…… 内阁心照不宣的,是重点加强京城的防卫、补贴岭南军队,防范的不一定是外敌,说不定是“自己人”。 现在,若是把这批本应供应京营和岭南军的军备供应施家远征军,那么……他们的一番苦心就付之东流了。 户部尚书只能说道:“军饷已按时调拨给兵部了,想来是充足的。” 兵部尚书则说:“如今军中武器以火器为要,这第一等的火器,还要从海外‘雷鸣集团’购进,耗资不菲。因此,上等火器是首先供应京营的,这也是惯例。再一个,因东海水师出征大夏后就不归了,我朝海防不可空缺,得大力支持岭南将军打造水师。若要出征鲜卑利亚,实在是有困难。” “但毛侍郎和王大人的话亦有理,国之大事,不可推脱。臣以为,施伦既能出兵,就是有准备的,一时还不用调动北军。兵部可从东北粮仓就近为扶桑军队提供军粮。” 一毛不拔是不可能的,那就多少出一点吧。 反正现在东北没战事,粮仓充实。为军队提供了军粮,这也是朝廷为收复国土出力了,以后扶桑方面也不能说什么。 皇帝微笑道:“爱卿所言甚是,就照此办。” 圣意已下,兵部官员应诺,便去为施伦的远征军调拨军粮…… 这件事定下,朝廷的目光又从北方转移到东南,直等着参展的代表团回来了。 鸿胪寺丞朱满没有让人等多久,在秋闱前就乘着海船抵达津港,然后一路进京了。 朱满进京,首先到鸿胪寺禀报公务、上折等候陛见。 鸿胪寺卿看到朱满交上来的获奖证书,没有什么意外地笑道:“我朝地大物博、物华天美,拿奖是必然的。” 朱满恭敬地笑道:“大人所言甚是。我看那万国博览会,东西虽多,能入目者不过寥寥。南洋、大夏还有些土特产,大湾、西洋不过是机巧物事罢了。” 鸿胪寺卿常和外国使节来往,倒不是蔽塞之人,也不像朱满这般迂腐守旧,闻言不置可否地一笑。 随后,又让鸿胪寺在衙的人都来听朱满讲此行见闻,算是凑个热闹。 鸿胪寺丞之上有鸿胪寺卿和少卿,往下有主薄若干,看到上下官员都在听自己说话,朱满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关于东缉事厂吩咐的密令是不必多说的,展会上的事倒是照说无妨。 朱满便首先说起了大湾的发电机和电灯、南洋的燕窝、大夏的人参…… “这大夏别的不说,人参是好东西,随行的京商已下了订单,来年我们在京中也可买到优质的大夏参了。” 一个主薄问道:“大夏就人参一样东西?” “自然不止……他们也有展出自产的布匹和陶瓷,可那些东西哪能和我朝的比?不过班门弄斧罢了,也没有获奖。倒是这大夏参是获了银奖的。” 其他人都笑了,夏国什么不展,展出布匹、陶瓷,那不是以己之短攻人之长吗? 都说姜丰擅长经济,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啊? 鸿胪寺卿笑容不变,心中却想到,看来夏国的工业基础是恢复了,能够生产日用品了。 朱满又道:“那电灯还算新奇,若点上两盏便亮如白昼,晚上读书写字亮着灯,也不怕伤眼了。不过大湾说发电机和电灯的技术还不成熟,不肯对外出售。我想这多半是糊弄西洋人的,不能卖给西洋,朝廷要……他们还能不上贡?” “朱大人果然精明!”主薄们都奉承着。 随着参展团和自发去大湾的客商回京,关于万国博览会的种种事情也在京中传播开来。 正所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有人听的是热闹,有人关注的是海外风物、有人关注的是新奇发明,也有人关注的是大夏招商引资一事。 去年朝廷才发了邸报为夏国招募官员,也有些人应征了,前些日子去了大湾,已随移民船一起去大夏了。 现在又有招商引资一事,这大夏远在天边,京中关于它的消息从未听过,不少百姓甚至以为,这夏国也就在我朝左近了。 要说热闹,还是在京的高云和姜衡家最热闹,同窗同僚都来找他们。 找高云的,问的是大夏参、爪哇展品金鸡纳树皮的功效;找姜衡的,问的则是电灯的原理、能否出售…… 朝廷知道参展团回来了,却一直不急着召见。 直到五日后,皇帝才抽出空来,在文德殿召见了朱满。 像朱满这样的从六品官员,单独面圣的机会可不多……朱满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要好好表现。 他也知道,皇帝真正想问的不是万国博览会的事,而是他从周晟口中打探来的事! 第658章 何日回朝 皇帝单独召见朱满,就不是在举行朝会的金銮殿正殿,而是旁边的偏殿。 派朱满去大湾和夏国来使接触,是现东缉事厂厂督高金良的提议。 高金良说此人固执己见、迂腐守旧,不会轻易被人说动。 要通常来说,这样的人算不得人才。但什么样的人都有发挥他作用的时候,可以说没有无用的人,只有不会用人的上位者。 朱满只是从六品的小官,在这高官满街走的京城实在不起眼,他也只在大朝会时远远的看过皇帝。 此时能够进入殿中单独奏对,也算是人生巅峰了。好在他到底年纪大了,又有不苟言笑的习惯,才没有表现得太激动慌乱。 行大礼毕,朱满就恭恭敬敬地站起,等着皇帝问话。 皇帝随意地看了朱满一眼,就知道高金良选人的眼光没错…… “把你的见闻细说一遍吧。”皇帝淡淡地问道。 朱满应诺,细细地把此行见闻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重点是和周晟之间的对话。 他记性不错,很多对话都是直接复述,没有加自己的主观意见,更没有添油加醋。 皇帝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你此行也辛苦了,退下吧。” 朱满忙告退,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失望。 他还以为经手了东缉事厂的秘事,能够得到陛下的赞赏进而升官呢……有共同的秘密,那也算是自己人了吧? 没想到皇帝的反应如此平淡。 或许……升官的事在后面? 皇帝自然不会在意一个从六品小官心里想什么,实际上在召见朱满之前,他已经从东缉事厂密探处获得了详细的奏报。 召见朱满,不过是最后再确定一下,同时听一听亲历者的看法,没想到朱满那么谨慎,半点自己的看法也无…… 从各处得到的消息,汇总起来都是一个结果:看起来施伦明面上和大夏是没有牵连的。 想到正在北方打仗的施伦,皇帝目光微沉,本来施伦是外戚,能力又强,正是压制权臣的好棋子。 可惜施伦偏偏和姜丰交好,这外戚和权臣勾结在一起,就让皇帝头疼了。 更不巧的是,施伦的夫人出自徐家……当初两家联姻,其实是施太后暗中促成的,为的自然是徐家的兵权。 再加上皇帝娶了岑家的女儿,南徐北岑都和皇室有了姻亲。 曾几何时,在他初登基时,这是一着妙棋,有这两座镇山太岁在,其他藩王或权臣都不敢凌驾皇帝。 但现在,随着海外拓展、局势错综复杂,连徐恭都能留在外面不回朝了,谁又能保证徐家的忠诚? 岭南将军给皇帝上了密折,说要亲去大夏一探虚实。旁人地位太低,去了也接触不到核心,他去了,谅徐恭和姜丰都不敢欺瞒。 皇帝允了,总不可能徐康也一去不回吧? ‘此事也只能暂且放下了。’皇帝心道,‘或者该寻个合适的时机,把姜丰召回朝中。’ 姜丰是奉旨去北美安民的,现在夏国既安稳了下来,姜丰也该“功成身退”了吧? 皇帝现在已经隐隐后悔放姜丰去北美了,还是太后说得对,猛虎当囚于笼中。 但强硬召回恐怕不行……姜丰大可以扣留传旨之人,假装收不到调令。毕竟远渡重洋,途中发生意外也是有的。 想要把姜丰调回来,就必须有一个足够吸引他的缘由。 明升暗降也是不行的,事到如今,只怕给姜丰一个“太傅”的虚衔也难以吸引他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对于读书人来说登阁拜相就是终极目标了。 但章成贺虽年老,却老当益壮,没有告老还乡的意思。且章阁老兢兢业业、处事圆滑又不擅权,是个理想的首辅人选。 皇帝既不舍也不好让章成贺主动退步让贤。 至于次辅一职,也不好拿出手…… 想到这里,皇帝都不由得微微叹息。 真是世事难料,在衡江边初遇时,他只是一个藩王世子,为避当时皇帝忌讳,不能太过出色,他只能表现得醉心修仙、小说之类……而姜丰也只是个童生而已。 哪能想到有一天,他们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那个坐椅子都只敢坐半边的小童生,竟让他如此忌惮! 回过神来,皇帝对高金良道:“关于大夏建国一事,不必再查了,日后密切关注其发展就是。倒是戴文纲,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戴文纲是太后指定要寻的人。 太后说此人和西洋人有勾结,其中怕有不可告人之事。戴文纲经营海贸、一出海就无影无踪,说不定真和洋人有勾结。 但事涉藩王,为了皇家脸面,不好大张旗鼓地寻人,最好是东缉事厂的探子把人寻到再就地处决。 派去寻人的密探,也都是从前晋苍培养的心腹,自是太后之人。 要不是这事,皇帝还不知道东缉事厂还有这么些只听太后调令的人……他隐隐觉得,戴文纲之事不是和西洋人勾结那么简单。 但既是太后的事,他也不好逼问得太清楚,只能跟紧一些……若是有什么纰漏,他才好给他母后遮掩描补啊! 到底母子一体,太后纵有隐瞒他的事,总不会害他。 高金良低声道:“探子到南洋各国都走了一遍……本来安南是最有嫌疑的,钱勇手下有兵有船,但探子没发现有不妥之处。” 二皇子萧玦被封为“安王”,就藩安南,在北部城池“海防”建了安王府,待成年后与安南小公主完婚。 藩王府有全套的班底,长史司、护卫、内侍……一应俱全,算是一个小朝廷。 这里自然也有东缉事厂耳目,既是防范藩王,也是协助藩王监察地方。 这些耳目在安南,都没发现戴家父子的痕迹。 “后又去了吕宋、马喇甲等地,陆宽、沈之鹤虽是姜丰下属,却也是忠良之士,更无不妥。”高金良有些纳闷地说,“而爪哇那里,我们也试探过,虽有些可疑的地方,但还是没找到人。要么是误会,要么是人已经被转移了。” 皇帝眉头微皱:“南洋岛屿众多,转移也不奇怪,既有可疑,就细查下去。” 高家忙应是,又道:“方才朱满说此次万国博览会,爪哇展品中有一种药材获得铜奖,不如就以此为由头,派人到爪哇采购、光明正大地打探。密查找不到,也许明访能有不一样的收获?” 皇帝笑道:“你这老奴,头脑倒灵活!” 高金良憨憨一笑,心道,晋苍找不到的人,他要是找到了,岂不是证明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厂督? 第659章 姜衡乡试 万国博览会中大湾、夏国的展品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有些人就想走走姜衡的门路。 他可是姜丰的儿子,无论是大湾还是夏国的东西,他都是能到手的。 这不,京中最好新鲜的公子哥儿都给姜衡下帖子。 可惜姜衡以备考秋闱为名推却了宴请。 秋闱也就是乡试,已经迫在眉睫了,再心急的人也不好这个时代打扰考生的……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以姜衡的年纪参加秋闱就是志在参与,十七岁的举人,古往今来有几个?只怕四书五经都没背熟呢! 姜衡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反正他对自己挺有信心的…… 普通秀才参加秋闱,都要去户籍所在地的省城考试,但监生是可以在京城考试的。 大多数监生都会选择在京城考试…… 按说京城人才济济,考中举人的难度会比地方要大。 但监生不一样啊! 国子监的学生可都是高官二代,在科举场上也是有优待的。 秋闱后,为了防止有考官认识考生的字迹,是有人誊抄试卷的,国子监生的试卷上会加盖“皿”字章。 朝廷针对国子监的监生,有三十多个专门的录取名额,这就是在京城以监生名义参加秋闱的优势了。 这听起来有点不公平……但这世界上的公平本来就是相对的。 姜衡也没有“不占这便宜,回家乡考试”的想法……有便宜不占是傻瓜! 他爹那么辛苦做官一代,不就是为了让他享受做官二代的好处吗? 这么想……也没毛病。 平日里,他都是去季先生家里读书,没有去国子监“坐监”,但既是以监生身份考试,就要去国子监办手续,还要参加一场国子监组织的录科考试。 监生通过了录科考试才能去乡试,这主要是担心参考的考生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损了国子监生的名声。 对于这种简单的测试性考试,姜衡当然没问题,顺利地通过了。 这日是八月初三,距离今科秋闱还有六日,监生也不用去坐监了,姜衡也在季家上完了考前强训,要回家备考了。 季老先生和颜悦色地教导:“科举的事,七分靠实力、三分靠运气,结果是谁也说不准的。我看你对此次秋闱志在必得,然而也不必太患得患失。” 虽然一开始不想收姜衡这个弟子,但现在都成既成现实了,人人都以为姜衡是他的关门弟子,他还能怎么办? 只能希望姜衡能中举,也不算破了他不收白身的规矩了。 姜衡笑道:“先生放心,我一定能中的。人家是跟全省的秀才竞争,我是跟国子监的监生竞争,录科考试我还名列前茅的,想必考个前三十名不成问题。” 季老先生微笑不语,像录科考试这种不糊名的考试,名次是很不必在意的。 但是姜衡能有信心也是好事,便点头道:“那老夫就等你的捷报了。” 姜衡留下大湾新送来的大夏参、爪哇燕窝作礼物,便告辞回家了。 高雷前段时间就从太医院的官邸里搬出来,住在姜家、照顾姜衡的饮食。 考生考试前,切忌服用提神醒脑的食物,而是以安神为要。临考前本来就紧张,再提神……考试前一个晚上睡不着了怎么办? 都是自家人,对于高雷的好意,姜衡笑着接受了。 他也不问高雷在太医院当差的事,因为高雷是给太后娘娘制药的人,事关宫闱,不可外泄。 但从高雷下衙时间早晚、被召进宫中的次数,姜衡心中也有些思量。 不过这些暂且都与他无关,当务之急先一鼓作气地通过乡试再说。 考第二次什么的,他没想过……再过三年他就二十了,周姑娘和他年龄接近,他能等,怕周姑娘等不了啊! 八月初八,参考的监生们先去登记名字,提前验明正身,减轻第二天入场时的检查工作。 高雷和姜家的幕僚陪着姜衡一起去了。 姜衡年幼,自然不能一个人在京中。除了护卫,熊楚楚也给他配了幕僚、管事等,帮助他处理京中人情往来的事。 监生人数有限,姜衡很快登记好名字后,和认识的同窗点头致意便回家了。 这是考试前的一天,准考生都心情紧张,也没有寒暄的心思。 到了夜间,高雷特命人准备了一桌清淡的菜,不见荤腥辛辣。这是怕姜衡吃坏肚子,考场上拉肚子就糟糕了。 姜丰曾对他们说过自己参加乡试的事,他们同乡的王家公子王珉,就是乡试考场上腹泻,脱水而死! 这惨烈的前车之鉴,让高雷觉得再小心都不为过。 说起来,这也是姜家时隔多年第一次送考生秋闱了。姜丰的两个外甥高云和高雷,都止步于秀才。 翌日清晨,才四更天姜衡就起来了,用过清淡管饱的早饭,穿戴整齐,然后来到堂前。 拜过至圣先师的像,又朝南遥拜祖宗,请祖宗保佑,反正不管灵不灵,多烧一炷香总是好的! 大夏建国、姜丰声势浩大,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姜家人呢。姜衡在京中、又要参加科举,更是引人注目,都想知道姜丰的儿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姜丰脱离了宗族,就没有族亲可用,继承人就是他的两个儿子了。 不管姜丰多厉害,要是儿子扶不上墙,他家也富不过三代。 天还没亮,门口的护卫们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姜衡和高雷一起上了马车,看着迷蒙的晨雾,姜衡吸了口气道:“表哥,我现在觉得有点紧张了。” “不是说了不怕吗?其实中不中都不要紧的,不过是你爹爹对你的一个考验罢了。”高雷安慰道。 “不是……”姜衡有些窘迫地说,“乡试搜身严格,我长那么大,还没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呢,更何况还是在一群粗汉面前。” “你又不是小娘子,怕什么?你有的他们都有,说不定还比你的大。”高雷淡淡地说道。 “表哥!”姜衡不干了,这可是涉及到男人尊严的事! 不过这么一打岔,他也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马车距离贡院还有两个街口就停下了,前面已是浩浩荡荡的考生大军,高雷也没有再送,就让姜衡提着考篮汇入考生队伍中。 前面的路,要他自己走了。 第660章 心病难医 乡试要考三场,每一场考试结束后,考生都是傍晚离开贡院,第二日就是第二场考试。 三场轮轴转,基本没什么休息。 为了让考生多点休息的时间,住得远的都会在贡院附近租个地方住。 姜家离贡院不远,高雷先回去了,待考试结束时会有护卫来接人。 为了陪姜衡考试,高雷特意告了假。 他在太医院里资历浅,一般给人出诊的事也轮不上他,日常不过是给施太后做硝化甘油片、给老大夫们打下手。 他年轻、态度又谦逊,身后更有姜丰这样封疆大吏作靠山,同僚们犯不着得罪他,在太医院日子并不难过。 但他这一年来也忙得很。 高雷坐下马车里闭目养神……今天起得太早也有些犯困,但思绪却飘远了。 太后这一年凤体常抱恙,因他是给太后制药的人,也会随着御医一起去看诊。 但太后的病,却不仅仅是心疾。 按说老年人,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是正常的。 太后饱受失眠、情绪不稳、食欲不振,甚至记忆衰退的困扰,有时候还会恶心、咽喉痛、牙龈出血、口中有口气…… 御医会诊,认为施太后这是忧思过度、肝火上升,给施太后开的清热降火的药,同时让太后放宽心绪。 堂堂一国太后为何忧思过度?自然是忧国忧民了。 这个时候,一旁打下手的高雷就装透明不说话,也轮不到他说话。 御医们的诊断,太后自己都没有怀疑。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从永安王府出事之后,得知东西可能到了戴文纲手里,她就日夜难安!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坐立不安。 戴文纲也是先帝门生! 如今他犯了事,又得了那样的把柄,会不会和朝廷撕个鱼死网破? 她害怕,这样的秘密被揭穿之后,不仅施家满门没有活路,连皇帝的正统性都会被人质疑! 她一世的心血和谋划都完了! 这样忧心忡忡,她常在睡梦中都惊醒,只觉得心悸,即使夜夜服用天王补心丹也无法安神。 这是心病,心病比“心疾”还难治,又哪是清热降火的药可以缓解的? 她只能不断地催促皇帝,尽快派人找到戴文纲,查清一切和戴文纲有接触的人…… 但是对于太后的症状,高雷怀疑了。 高雷曾闻到太后的口气中有金属味道,这气味不明显,但他还是心头一凛。 他擅长化学,知道各种重金属中毒的症状。 疑心,却没有证据。 为此,他多留了个心眼,有一回太后看诊时呕吐了,他主动帮忙收拾秽物,确定了是金属气味! 有人朝太后投毒! 高雷第一时间想到了天王补心丹,这是太后可能接触到重金属的一个来源! 天王补心丹中有朱砂,若是正常配比是不会积毒的。除非是这药被人动了手脚,加重了朱砂的分量…… 一颗药丸只要加多一点点,并不起眼,日积月累的就会积毒、损伤五脏六腑,最后回天乏术。 这可是“慢刀子割肉”,让人饱受折磨。 若按“医者父母心”,他该出言提醒才是,但他没有这么做。 舅舅和施太后不合,他也是知道的。万一真查出有人给太后投毒,即使不是舅舅做的,说不定也会被人栽赃。 舅舅现在的处境,看似烈火烹油,实际上却是走在刀剑之上,高雷想到都心惊胆战。 且宫中那么多服侍太后的人、还有太医院失察的人,都得因此事被问罪,这些都是人命! 不过,即使他出言提醒,也不一定能查出问题。若真的有人在天王补心丹上做手脚,还能瞒过御医,那手段也是非常高明的…… 到时候御医一致认为药没问题,他岂不是成了危言耸听之人? 高雷分析利弊之后,决定装聋作哑。 他怀疑有人和他一样看出问题,也在装聋作哑。 太后若是朱砂中毒,那最终就是五脏衰败而亡,和人正常老死是极为相似的。人老的总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提前到来而已。 生老病死,总不会牵连到他们这些看诊的大夫身上。 御医们是天底下最小心谨慎的大夫,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凡是太热心的,都死得早。 高雷不由得苦笑,他才进太医院没多久,已经学会谨言慎行这一套了。 审时度势、却违背了医者的天职,其实他的内心是有些煎熬的。 等到第三天傍晚,姜衡第一场考试结束,也被护卫接了回家。 高雷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见到姜衡就忍不住问:“如何?” “还挺简单的。”姜衡疲惫地笑了笑,“时文竟然出的是一道大题,‘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不是那些坑死人的截搭题。唉,亏我先生是最擅长解截搭题的,我受了不少折磨,竟没派上用场。” 高雷也参加过秀才试,知道这道题确实不难,甚至比一些院试题目都还要简单。 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对于姜衡这种擅长解截搭题的人来说,就发挥不出特长来。只能和其他考生一起拼答题水平了。 高雷脸上还是笑道:“会答总比不会好。先歇一歇,考完就别想了。” 姜衡点头,回房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三更,他又爬起来沐浴吃东西,精神抖擞地出发,去考第二场论、判、诏、诰、表等应用文体。 作为官二代,姜衡是常见这些官场应用文的。 以前在大湾时,他爹也会让他拟不太重要的文书,确认一遍再发出去。 可以说,要是和普通考生比,他是有优势的。 但是,他的竞争对手是国子监的同窗,全都是家学渊源的官二代,这优势又不明显了…… 接下来是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考察的是安邦定国的策略…… 秀才不出门而知天下事! 而且乡试难度没有会试大,并不会考太敏感的时策题为难考生。像闽省民乱、大湾建国这种题,会试可能会考,乡试却不会。 对姜衡来说,三场考试难度都不大。 但最后能不能中举,还是要看他时运……这就很难说了!《聊斋志异》里,蒲松龄曾讽刺,只有狗屁不通的文章还是过乡试~~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高雷亲自来接人。 姜衡因常锻炼,状态还行,能自己走出街口,但一上马车就倒下了,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高雷不由得庆幸自己选的是医学而不是科举之路,这也太辛苦了! 第661章 姜衡应酬 考完试到放榜这段时间,是考生们最放松的日子,每日诗会、文会不断。 姜衡也收到了很多帖子,有想和他结交的,也有还惦记着大湾、夏国新奇事物的。 这一回,姜衡没有躲。 他堂堂总督之子,总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 这日,便应王淮邀请到京郊的迎祥池游玩。 迎祥池的岸边栽有红枫,“霜叶红于二月花”,煞是好看。 池水中栽植着菰蒲莲荷,虽已过了花期,但野鸭子和鸳鸯在残荷间游泳嬉戏,亦活泼有趣。 桥、亭、台、榭或相连或相对地分布着,正是文人墨客游冶的胜地,作诗、作画、作文皆相得益彰。 池边的枫林里,等候着各家的下人。姜衡也只带着两个护卫就上了桥,要去的是一个湖心的水榭。 一路走着,各处亭台里丝竹管弦、女子婉转歌声不断。京中的才子们办文会,往往还会请教坊司的清倌人作陪,这也是见惯不怪的了。 这水榭颇大,旁边还有一个小亭子,那里也有一群书生在谈笑风生。 姜衡靠近水榭,便听到一阵乐声,似笛非笛。 待走近一看,只见里面已经有好些人了,都是相熟的面孔。正在吹奏乐器的,是施伦的长子施平波,也在国子监读书,今科却没有下场考试。 施平波从小是在扶桑长大的,因施伦带着大军征鲜卑利亚,特送他来京中读书。 他吹的是扶桑乐器尺八,和笛子相似却又有些不同,难怪姜衡觉得有些陌生……他第一个师傅是京中名士齐可修,对器乐也是有造诣的。 因施平波正在吹奏,其他人都静静听着,姜衡对众人点了点头,便在王淮身边坐下,另一边坐着的是季明的孙子、姜衡的大师侄季和澄。 这两个人也是没有参加今科乡试的,姜衡心中了然,今日这“文会”不纯粹呀! 果然,施平波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后,便有人说:“这扶桑的乐器果然别具特色,还有扶桑的茶道、花道、书道都有在此次万国博览会展示,只可惜无缘一见。” 施平波比姜殊还大一岁,此时二十出头,和年轻时的施伦很像,都是翩翩佳公子。 他一进京,就把承恩公府里、施太后的亲侄孙都给比下去了。 只见他温和地笑道:“扶桑的茶道、花道、书道都是从我朝传过去的,其实也没什么新鲜,不过是原扶桑人信佛,又多了几分禅意。就拿这书道来说,不过是摆个空架子,真论书法,哪能和我朝的大家比?” 顿了顿,施平波看向姜衡,笑道:“姜二公子是齐先生的高徒,想必书画也是一绝。” 姜衡微笑:“尚可。” 还真是一点也不谦虚…… 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愣,一般人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谦虚两句“过奖!”、“哪里哪里?” 施平波进京不久,和姜衡只有几面之缘,双方不是很熟悉。 但他很快又笑道:“姜公子是爽快人!说起来,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我幼时还见过令尊呢,只可惜多年不见了。待姜大人回京,我可要上门拜访、聆听姜大人教诲。” 姜丰要回京了? 其他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施平波进京后,就被承恩公府接进府里住、又被太后召见宫中觐见,难道他有什么内幕消息? 姜衡还是平静地道:“家父迟早会回京的,届时总有相会之日。说起来,施总督正在北方打仗,我也甚是挂心,只盼他早日凯旋。” 说起拥兵自重,大家半斤八两,大哥别说二哥…… 施平波深深看了姜衡一眼,没想到这姜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如此圆滑。 王淮突然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在外面长大的,见识比我们多,且别忙着叙旧,都等着你们说新鲜见闻呢。特别是阿衡,我早给你传信去,让送两盏电灯给我,你都没回信,可见是小气了。” “淮少此言差矣!”姜衡忙道,“那电灯可不是光有一盏灯就能亮的,还得有发电机。” “何为发电机?”施平波接口问道。 “唉……此事你可问倒我了!”姜衡摊了摊手,“我也只知道有那么一样东西,要说原理,我是不知道的。大湾理工学院有物理学的课程,什么机械能、热能、电能的,我也是不甚了了。要说精通这些,还是我姐姐。” 京中许多人对姜媛的了解,还停留在她出使西洋、被封郡君的时候,对她现在的认知,也只是南洋总督姜丰的女儿、安南指挥使钱勇的夫人。 女人的身份,可不就是由父、由夫而定?至于她本身有什么才能是不重要的。 一些人脸上闪过不屑,便不再问了。 “原来是物理……”施平波笑道,“我娘也给我找过一套大湾的物理、化学、数学书籍,可惜扶桑没有合适的先生,我也看不懂。” 王淮道:“鸡蛋好吃,也不必知道它是怎么下出来的。我也不必知道这发动机原理,只请阿衡都给我送一套好了。” 这王淮是怎么回事?他们可是朋友啊…… 姜衡心中想着,笑道:“放心,不会让你们好奇多久。这不陛下的万寿节也快到了,大湾会往京中送节礼。我姐姐说了,今年的万寿节礼就是一套发电机和电灯。虽说这发电机还比较笨重、电灯也不够亮,但好歹是新鲜的东西。” “哈哈……你们大湾的万寿节礼总是别具一格!”施平波大笑,“我爹说大湾最会省钱,从前还送过自行车呢。” 扶桑的万寿节礼则最实在,年年都是送银币,真是财大气粗。 众人也一齐笑了起来,也有人道:“大湾如今可不穷,那鸡笼城万国商人汇集,可谓日进斗金,怎么还是送这些东西?” 姜衡正色道:“这些东西看着不贵重,却是耗费巨资才研究出来了。即使是第一辆自行车,那橡胶可是从马来国采买的,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控制南洋,去马来采买橡胶可不容易。而这发电机更是研究多年,耗费了科研所的学者不知多少心血。” 施平波忙道:“是我失言了。这发电机自然贵重,我听说西洋国家愿出千金购买,大湾都不卖呢!” 姜衡说了要送给陛下的,其他人也不好问了,便说起其他展品来。 对于这样的“文会”,姜衡有些腻味,对给他送帖子的王淮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他们两个关系还挺好的,王淮竟当众问他要发电机,也是没眼色…… 王淮眨了眨眼,似乎有话不方便说。 两人正眉来眼去着,旁边亭子传来吵闹声,有女子哭泣,还有打砸的声音,一个嚣张的声音响起:“我就是仗势欺人!” 机会来了! 姜衡精神一震,他可不想再被人问东问西了。 “我去看看何人如此嚣张!”姜衡一昂首,借机离开此地。 第662章 纨绔子弟 一直在闷头吃东西的季和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一颗肉丸子掉回碗里。 “小师叔,派个下人过去看看就是了。”季和澄慢悠悠地说。 凑热闹非君子所为也…… 姜衡冷笑:“趁此机会,也让人见识见识什么是仗势欺人!” 他一直以来都挺低调的,就能让人以为他年轻面嫩,这段时间各种试探让他觉得烦心…… 索性借题发挥,让人知道他也是有气性的。 旁边传来女子哭声,欺负女人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看姜衡三两步走出去了,其他人面面相觑,没听说姜二郎是这么“急公好义”的人啊? 施平波捏着手中的酒杯笑了笑,一仰而尽:“有趣!我也想看看什么是仗势欺人。” 众人站起来,略整了整衣摆,也跟了上去。 他们不慌不忙,也不担心姜衡会吃亏,外面还有姜衡的护卫呢。 季和澄皱了皱眉,跟着这群大少爷追了上去。他在这群少爷中算是异类,季家已经门庭冷落了,要不是姜衡拜他爷爷季明为师,他还不能走进这样的圈子。 让季家重现往日的荣光,这是季家上下的愿望,也是季明半推半就收下姜衡的原因…… “你们这是仗势欺人!”女子愤怒的声音响起。 “本公子仗势欺人怎么了?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们都是教坊司的,装什么三贞九烈?!” 得了…… 姜衡一进亭子就明白,这是一出霸王硬上弓失败的戏码。只是这光天化日的,亭子四周也只垂着帘幕,风一吹外面就能看得影影绰绰的。 也不知哪家公子兴致如此高? 正好讨打! 他倒也不怕,以他现在的身份,这些人中除非是皇室宗亲,否则他才是仗势欺人! 而王爷们都在藩地圈着呢…… “阁下看起来也是有钱人,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何必强人所难?人家不愿意也就算了。”姜衡抱着手臂,一副劝说的样子。 如果他不是一副嘲讽傲慢的样子,还像是讲道理。 偏偏他抬着头,满脸的不屑。 刚才大放厥词的年轻男子转过身来,看着姜衡,冷笑道:“黄口小儿,也敢学大人多管闲事,还是快回家找你娘要奶吃吧!” 姜衡走得快,其他人还没跟上。他又年未弱冠,看起来不成威胁。 亭子里的人也一齐哄笑了起来。 姜衡冷笑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天鸣了一枪。 亭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亭子外的脚步声也停住了。 火枪可是管制武器,能随身带的都是手里有兵的人。 那男子惊疑不定地看着姜衡,又看了看那三个姑娘,终于甩了甩袖子:“我们走!” 这就认怂了吗? 姜衡挡在亭子的出口,转了转手中的枪,微笑道:“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 什么意思? 那男子一脸疑惑,旁边一个瘦高的男子凑近,小声道:“小爷,他的意思是,你要从他身边走过,是看不起他。” 男子彻底怒了:“好啊!我都想放过你了,你还给脸不要脸!” 他敢在京城那么嚣张,也不是没身份的人! 一挥手,两个彪形大汉向姜衡冲了过去。他就不相信,姜衡真的敢出枪伤人。 姜衡果然没有开枪,他只是来立威的……虽然看不上强迫的女子的男人,也不会真的与人结死仇。 开了枪,后果就难说了。 姜衡朝后退了几步,那两个彪形大汉还未到跟前,姜衡留在亭子外的护卫已冲进来挡住了。 像他们这样的公子哥儿打架,自然都是下人动手。 一时施平波等人也冲了进来,上下打量姜衡没有损伤才松了一口气……都动枪了,他们还以为姜衡被人打了呢! 要姜衡在京中出了意外,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男子见一群人冲了进来,以为是要打群架了,怒道:“好啊!怕你们人多吗?都给我一起上!” 也不等对方解释,他就和一群狐朋狗友冲了上来。 他也是蛮横惯了的,哪里能受今天这样的气…… 那些跟着他的人本来就是他的狗腿子,闻言也闹哄哄地冲了上去。 对手是一群穿长衫的,多半是今科举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施平波也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眼看姜衡迎了上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他进京时,他爹叮嘱他别惹事,可也别怕事……他又是徐家的外孙,也不是软蛋,从袖里抽出一根鞭子,虎虎生威地甩了起来。 姜衡刚踢了敌人一脚,一道鞭风袭来,把那人卷到了地上。 “啊!我可是德王世子,你们这些逆贼!”被鞭子袭到的,正是一开始和姜衡争执之人。 德王世子? 打斗中的众人停了手,王淮从角落里出来,扶了扶歪了的帽子,小声道:“德王世子奉召入京,想必是刚到不久。” 德王藩地在鲁省,藩王无诏不得离开藩地,故而这些京中贵公子都没见过德王世子。 但皇帝召了几位藩王世子入京的消息还是知道的。 据说是陛下万寿节将至,这几位藩王请旨进京贺寿,皇帝让他们派世子来。 一般情况下,给皇帝送万寿节贺礼的是王府长史,藩王不会亲自进京的。 但也有小道消息说,皇帝这么做,是想提拔这几家藩王,以应对日渐控制不住的督抚外臣……说到底,藩王也姓萧,还是自家人可靠啊! 姜衡也收到过这个消息,此时看到在地上哀嚎,一身虚肥的德王世子,就凭这样的货色,想制衡他爹? 难怪他爹说,藩王迟早是要“削”的。 “谁在迎祥池闹事?都停下来!”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队衙役跑了过来。 这迎祥池是官府的景点,收费对外开放的,自然有人维持秩序。 不知道为什么,姜衡想到父亲说过的一句话“每当出了什么事,衙役都是最后到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这笑声实在太不合时宜、太嚣张,仿佛不把德王世子放在眼里,对方的人全都恶狠狠地瞪着他。 德王世子萧珍更是气得发抖,觉得此人比甩了他一鞭子的那个人更可恶。 眼看事情要闹大,季和澄和王淮对视一眼,他们两家是最重名声的! 一想到明天,“纨绔公子抢姑娘大打出手”的事会传遍街头,他们也是当事人,就头疼心疼全身都疼! 这热闹,就不该来凑…… 第663章 仗势欺人 德王世子萧珍看到衙役进来了,指着姜衡几人道:“快捉了这逆贼!我乃德王世子!” 把家世搬出来,仗势欺人,看你怕不怕! 这些衙役是九城兵马司的,虽也知道另一群人恐怕也身份不凡。但总比不过藩王世子吧?那和皇帝可是一家人! 衙役们便向姜衡走近,待要把他捉回九城兵马司。 姜衡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立刻挡在前面,都从怀里掏出一把火枪。 方才打架的时候,都没用到火枪呢。 季和澄不想事情闹大,连忙说:“误会!误会!我这位小师叔是见义勇为,况且出手也不重。” “还不重!老子腰都折了!”萧珍吼道,“还不把这些人捉起来?他们殴打宗室、大逆不道!” 这帽子太大……王淮轻咳两声道:“兄台此言差矣,我们出手时,并不知道你是宗室。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哪能事后安罪名呢?再说,阁下强迫女子在先、主动对我们出手在后,我们也都是被迫还手。” 衙役看到火枪,为难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对姜衡问道:“不知这一位是?” “我是大夏总督姜丰的儿子姜衡。” 姜丰是大夏的“代总督”,正职还是南洋总督。姜衡默默地把“代”字去了。 万国博览会声势浩大,大夏光明正大地招商引资,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京中时时都有他的传说…… 衙役一听姜衡的身份,暗恨自己不该跑得那么快……这京中到处都是贵人,九城兵马司是负责治安的,也是最容易得罪人的衙门。 这次随便一群读书人打架,也能扯出德王和大夏总督……若论门第,自然是郡王爵位更高,但姜丰是威名赫赫的实权总督,杀人不眨眼的! 真想撂担子不干了! “不知这几位又是?”领头的衙役又看向方才说话的王淮。 “在下是左都御史之子。” “扶桑总督之子。” 王淮和施伦先后说道。他们都不是怕事的人,既然来了,也只能和姜衡站在一条战线了。 衙役抖了抖……他不该来! 萧珍也怔了怔,觉得自己的仗势欺人没那么有底气了。 他是蛮横,又不傻。姜家和施家手握重兵,左都御史是专打嘴仗的……论文论武,他都没有胜算啊! 闹成这样,场面完全僵住了。再往下,就是继续“拼爹拼爷爷”? 姜衡看了看那可怜的衙役,微微一笑:“既然我和这个世子都有过错,你把我们一起抓了吧。” !!! 其他人都是一愣,这被衙役锁着沿街进九城兵马司,可就丢人现眼了。 姜衡傻了不成?他还是今科考生呢,万一传到主考官耳朵里,落榜了怎么办? 姜衡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方式,是跟话本演义里学的。 诸君请看,那些谋士动不动就“主公大事不妙啊!”、“主公你大祸临头啊!”……危言耸听吸引人的注意,然后再慢条斯理的讲道理,又不会显得认怂丢身份。 “在下惭愧。在下自幼受父亲教导,我姜家深受陛下恩典,从农家子成为一方督抚,当尽忠报国。然而在下却日益膨胀,竟看不得自己奉公守法,他人仗势欺人。”姜衡看着那几个缩在角落里垂泪的女子道,“尤其这欺负女子之事,更是不齿。看到有人‘仗势欺人’,便想‘仗势欺人’回去。” 姜衡这话一出,有人轻笑出声。 没想到姜二郎还是这样耿直之人。 “然而,若说仗势,普天之下能仗的势不过皇恩而已。我也没想到,本来是护卫之间的较量,我的护卫也没动枪,对方就一群人扑过来和我打群架了。俗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不是我先动手,我也想长长见识,我这被动防御是什么罪。” 姜衡的话条理清晰,萧珍一想,还真是自己先动手的……那小子只是掉了一句书袋激他而已。 上当了! “只是,这位德王世子光天化日强迫女子在前,动手打人在后,却不知是何罪?所以我才说,我们该一起去衙门,在大人面前辩一辩!” 王淮等人听了姜衡的话一时都有些愣住,他们平时话锋往来,也没见姜衡这样犀利啊? 原来这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感觉姜衡这嘴皮子不去做御史都可惜了……以后还是少招惹他吧! 别没从他身上获得东西,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姜衡终于在这一群京城顶级权贵二代面前立了威了……他是姜丰的儿子,可不是谁都能试探拿捏的面团! 又听姜衡说道:“只是我本来是要仗势欺人的,没想到没欺成还被人抓到牢里,那也只能让人持我的宫牌去请太子殿下和陛下做主了!说来惭愧,作为太子伴读,我还没进宫读过书呢!若说‘仗势欺人’,那不如就仗一仗这最大的势!” 姜衡说得明白,他要仗势欺人,不是仗他爹的势,而是皇恩! 哎呀! 众人这才想起,姜衡还是个名义上的太子伴读。只因他一直没进宫读书,太子也另外补了人,但宫牌却没有收回,他还是可以请见太子的。 这是威胁吧?毫不讲理的威胁! 施平波抿着唇,强忍着笑。 好一个姜二郎!把仗势欺人用到了极致! 另一边的萧珍迅速权衡利弊……陛下虽允他进京贺寿,父王说陛下有提拔宗室的意思,但父王也说,要他务必别惹陛下生气。 朝廷没事还想找借口“削藩”呢,何况有了借口? 这一趟进京,还不知是福是祸。 这个姜衡比他还霸道不讲理、后台听起来比他还硬……他还能说什么? 萧珍觉得在一群小弟面前把脸都丢光了,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强撑着站起来,深深地看了姜衡一眼,道:“今日的确是误会!” 衙役松了一口气,忙充作中人,劝双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萧珍拿出一个荷包,掏出几锭金子,抛给那几个女子,权当压惊。然后就和一群小弟互相搀扶着出门。 这回,姜衡没有再阻拦。 今日之事,已经超出他的计划了…… 立威的目的是达到了,但这对象是藩王世子的话,还是得筹谋筹谋。 这一场风波终于结束了。 闹了这么一场,众人也没有文会的兴致了,都各自回家。 王淮和季和澄悄悄地给衙役递银子,让他们别宣扬今日之事。 抢女人什么的,可不是好名声啊! 第664章 打就打了 姜衡回家之后,命管事准备了若干份礼物,给今日文会的朋友送去。 这些人可是因他的任性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管事领命,带着礼物去给各家赔礼,并诚挚地说:“我家二公子本应亲自上门致歉,但想来各位公子也乏了,改日再设宴赔罪。” 各家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都道“无妨”,并留下了姜家送来的礼物。 今日这事,要说得罪藩王,也是姜衡和施伦,其他人干系不大。各家还有心情观望后续,看姜衡和德王世子怎么收场呢。 是继续拼爹拼爷爷,还是不打不相识? 姜衡给同行的人都送了赔礼,却没有去给德王世子赔礼。同样的,萧珍也没给他赔礼。 萧珍回京住在宣和会馆,此处是藩王进京的住所,名为“会馆”,实则为一处依山傍水的园林,精致风光如皇室行宫。 此时进京贺寿的藩王世子都住在这里,得知萧珍被打,都派人来探视。 萧珍又羞又恼,暗暗琢磨着怎么讨回场子。 此事瞒是瞒不住的,与其让姜衡那小子恶人先告状,不如他先发制人…… 他想得没错,虽然王淮和季和澄给了衙役封口费,但在场的人那么多,没两日,京中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德王世子在京中声名不显,但姜丰的名气是很大的,现在他的公子把藩王世子打了,普通百姓不过说个热闹。 因那几个女子是教坊司的,市井间传说此事,多站在姜衡这边,说他不畏权贵、见义勇为的。 而朝堂和士林则是另有思量。 朝堂里的那些人不比平民百姓,只对痛快的事拍手叫好。他们中不乏“七窍玲珑”的,就是别人放个屁都得思考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此番姜衡狠狠拂了德王世子的面子,联想到皇帝召藩王世子进京,不由得想……难道是皇帝又想削藩了? 不然为什么施家、王家的公子都参与了此事? 本朝开国之后,为避免前朝藩王坐大、占据良田矿产导致民怨沸腾,采用的是“推恩制”,王爵一代一代往下降级袭爵,到第五代基本就是平民了。 德王是郡王,是少数几个大藩王之一。 嗯……本次进京贺寿的都是几个大藩王的世子,难道是想找个由头,把他们一网打尽? 想到前朝末帝把大藩王骗进京全部毒死的骚操作,朝臣们决定密切关注此事,住在宣和会馆里的世子们瑟瑟发抖。 宗人府宗正得知此事,也决定试探一二,义正言辞地上了一份奏折,弹劾姜丰之子仗势欺人、殴打藩王世子。 他倒不是和姜丰有什么仇,而是身份使然。 皇帝把奏折发给内阁处理,章成贺无奈地对宗正道:“可巧,我这里还有十几份弹劾奏折,却是督察院御史弹劾德王世子仗势欺人、强逼女子、殴打官员之子的。宗正大人,您看该怎么断?” 双方各执一词打嘴仗,御史们的弹劾奏折却是人证物证俱全,连那几个清倌人的口供都有了。 宗正看完这十几份奏折,双目圆睁:“王玢这是公器私用!他的长子也参与了此次斗殴!” 章成贺笑道:“御史本有监察百官、闻风上奏之责,况且这奏折也详尽明了。依我看,此事双方当事人都已说了是误会,便就此了结罢!” 宗正哼了哼:“便给章首辅一个面子。” 走出内阁办公的都堂,宗正松了口气。 章成贺那老狐狸向来看皇帝的脸色办事,内阁没有趁机问罪德王世子,此事怕真是巧合,并非有意针对藩王了? 这么说,皇帝召这几位世子进京,真的是为了提拔他们抗衡外臣? 他作为宗人府宗正,是不希望皇帝和宗室关系太僵的。万一哪天削到他身上了呢? 眼看着此事就此完结,参与其中的各家公子都放下了心,市井间更传颂“姜公子威武”,这堂堂藩王世子,打了也就打了,啥事没有! 而经此一事,德王世子的名声是完蛋了。 性子莽撞、个性粗暴、好色好斗这些都罢了,他要是能打赢,把姜衡暴揍一顿再强硬到底,说不定皇帝还能高看他几分。 打输了还要在姜衡的“仗势”之下认怂,那就丢人现眼了。 皇帝私下对太子萧璟道:“本来让他们进京,还想着看看其中有无可用之才,没想到是这样的怂货、不堪大用!” 他自己也是藩王出身,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萧璟心道,前有潞王、晋西王之乱,后有永安王之事,朝廷警惕藩王,各地藩王有个风吹草动都被监察御史弹劾,朝廷下旨申饬,导致各个小藩王都战战兢兢的。 德王世子又是第一次离开藩地进京,面对一群大臣之子,其中还有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哪里敢不怂? “父皇再看看就是,能屈能伸也未必是缺点。再说还有其他几家呢,说不定也有俊杰之才。”萧璟笑道。 其实他觉得,藩王庸碌也没什么不好。作为太子,他一点也不想见到太能干的藩王。 他一出生就是皇子,没做过藩王世子,自然不会对藩王有共情之心。要他来说,哪怕用勋贵外戚,也比用藩王好啊! 至少勋贵外戚想谋反,比同姓的藩王难多了。 不过父皇此时有心提拔宗室,他也不好唱反调。 且看看吧…… 皇帝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倒是这姜衡,令朕有些意外。他进京这两年一直不声不响,我还当他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也是颗爆炭。他爹姜丰多谨慎的一个人,竟能养出这样高调的一个儿子。” “此一时彼一时也。”萧璟笑道,“姜丰在父皇面前自然是谨慎的,可儿臣跟着他出海,他在外邦、敌人面前,那都是威风凛凛的。那一身杀气,甚至比杨安还慑人。” “这倒是了。居移体养移气,姜丰也变了。”皇帝有些唏嘘。 世上果然没有一成不变的人,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情谊。 却不知,姜丰还记不记得自己的承诺和初心? 萧璟又笑道:“乡试也快放榜了,不知姜衡能否中举,母后也在等着呢。” 三年一科乡试、一科会试,对朝廷来说,会试才是大事,不至会试皆是蝼蚁。 皇后、太子也从未像今年一样重视乡试。 “你母后还有这个闲心?”皇帝不动声色地问道。 皇帝已经算比较开明的,偶尔也会问一问皇后对朝政的看法。但却不喜欢皇后太主动干涉前朝事务…… 萧璟仿佛没有察觉皇帝语气中的不满,仍然道:“母后听说,姜衡若中举,姜丰会帮他向陈家提亲。这周姑娘是在母后宫中长大的,母后自然也关心,还要给周姑娘准备嫁妆呢!” 皇帝心中一动,若是姜衡和周佳恒成婚,那姜丰和陈璋岂不是应该回来主婚? 如今最难的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要是这两个人都回来了…… 这么说,姜衡还是中了比较好啊! 第665章 姜衡中举 因姜衡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京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也都在等着乡试放榜。 都想看看这嚣张的姜二郎能不能中举。 姜衡自己没有太担心,他觉得那些题目都挺简单的,他答得也挺好的。 况且考完之后第二日,他就把各场考试的答题默了出来,拿去给季老先生看,季老先生都说希望很大。 他早习惯了老先生的说话方式,希望很大的意思就是能中了。 这立了威也有好处,那些各怀心思的试探都停歇了。都怕这姜二郎一言不合就爆发,说打人就打人。 姜衡索性就呆在家里,清晨打一套拳锻炼身体,其他时候就读书习字,若是兴致好时,还会画上几笔。 姜家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还是他哥哥姜殊出生那年父亲种的,今已亭亭如盖矣。恰逢秋天,又是石榴成熟的季节,姜衡便画这石榴。 百子千孙,正是好意头。 一晃到了放榜之日,高雷又请了假陪姜衡等放榜。 这乡试放榜,是有报喜差的,从最后一名开始报。 姜衡的随从小厮都在门口等着,只待报喜差来。附近住的也是官宦人家,也有子弟参加今科乡试的,不时就有一声报喜的号炮响起。 随着一声声号炮响起,是一连串的鞭炮声。 但文华巷这里的考生毕竟有限,更多的号炮声都在京中其他地方响起。 等了又等,一直等到第十名的号炮声都响起了,姜家这里还没有消息。 姜衡和高雷面面相觑,他们就在大门后的影壁前站着,此时紧张得原地踱步。 “难道是因为我打了萧珍被除了名?”姜衡想到了一种可能。 要真是这样,他该把萧珍再打一顿才是。 高雷摇了摇头,很是纳闷地说:“我前日进宫给太后娘娘送药,太子殿下召见了我,还问起你考试的情况。殿下都祝你高中,按说此事无碍。” “我也这么想。”姜衡皱了皱眉,“那德王世子行事不端在先,我打了他也不算过错。” 如果不是因此事被除名,难道是他自己考砸了? 不应该啊? 主考官的性子和喜好,考试前季先生就给他分析了,他答题都是按着主考官的喜好来。 做人总不能那么善变吧? 饶是姜衡惯来自信,此时也不由得患得患失了。 正在这时,便听外头接连三声号炮。 是他家门口?没有错了? 姜衡再也耐不住,也不矜持地在门后等了,直接冲了出去。 三声炮响意味着什么?高雷精神一振,也冲了出去。 “捷报,捷报,捷报!” 报录差高声唱道:“捷报姜府老爷讳衡,高中奉天府乡试第一名解元!” 噗~~ 姜衡喜得原地跳起,紧紧抱住跟着出来的高雷,兴奋的鬼哭狼嚎道:“表哥,我做到了!我是解元!哈哈哈哈~” 左邻右舍得到消息,也纷纷派管事出来道喜。 “十七岁的举人老爷,这怕是数十年难得一见啊!” “姜公子这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姜总督后继有人了!” …………周围的贺喜声接连响起,姜衡回过神来,说道:“同喜!同喜!” 管事端了一盆银币过来,姜衡便一把把抓起来,朝着道喜的街坊撒去。 中解元会有一队衙差来报喜,姜家的赏钱当然是管够的!别人打赏都是撒铜钱,到了姜衡这儿却是撒银币,姜家果然财大气粗。 衙差和邻居们领了赏散去,姜衡才笑嘻嘻地朝家里走去,管事放了一连串大大的鞭炮,用黄纸铺成的长道,从大门一直通到正厅里。 “这叫连登黄甲!”高雷笑着道。 “哈哈~好意头!谢谢表哥!”姜衡稳稳地踩在黄纸上,虽然他的小目标就是中举,考不考进士还两说,但是谁不想讨个吉利? 姜衡高中举人,还是解元,自然是广发喜帖、大摆流水席,一连三天,但凡前来道贺的宾客,都可以坐下吃酒。 季家、齐家、王家、沈家、章家……等有来往的人家,第一天就请了来,在正院里坐上席。 而左邻右舍相识不相识的也都来了,他们要来沾一沾解元公的文气! 十七岁的解元公,怕不是文曲星下凡? 就连季老先生来赴席时,一些因张国舅之乱跟季家划清界限的人都忍不住向他请教,问他怎么把一个纨绔少年教导成解元。 能和藩王世子斗殴争女人的,不是纨绔少年是什么? 季明表面上却推说是姜衡悟性高、人又勤奋踏实,可人家认为他有意藏私,还是不放过他,非让他传授点秘诀。 其实要季明来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啊!他还觉得见鬼呢! 他也看了姜衡的答卷,从他多年主持科举的经验来看,姜衡这回中是能中的,前十不可能。 可偏偏人家中了第一名解元! 这就跟当年的姜丰一样,他以为姜丰孙山无疑,谁知姜丰中了传胪。 姜丰中传胪是先帝“慧眼识珠”,那姜衡又是为什么?皇帝又不能干涉乡试。 哦,不是不能,是没必要…… 这父子俩都邪门得很! 被逼得没办法,季明只能说:“头悬梁锥刺股,我让人把他头发吊着。不信你看看他头发都秃了一些……” 满怀期待的众人一看姜衡的发际线,疑似退后了一些,心中不由得失望,靠勤奋啊?那就是没有诀窍了。 但还是有人坚持要拜季老先生为师,季明表明姜衡是关门弟子,不再收徒了。这些人就退而求其次,拜季明的儿子为师。 季和澄作为大师侄,跟在姜衡身边待客敬酒,看到祖父和父亲被人围着,心中百感交集。 没想到季家重新起来,还是靠了姜家,靠了这个他一开始看不顺眼的小师叔。 姜衡里里外外地敬酒,到了傍晚宾客散去后,他也醉了,被高雷扶着回到房间,他却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好的,你怎么哭了?”高雷一边命人打水给姜衡洗脸,一边笑问。 “我想爹爹了……呜呜……”姜衡哭着,“他一个人在大夏,也没个家人在身边,呜呜……我考了第一名,他也不能马上知道。” “表哥,我从小就想得到爹爹认可。我是喜欢画画、不喜和人争斗,可我不是没出息的,不是犬子!我……想要快点长大,也做爹爹的左右手,不让爹爹一个人那么辛苦。” “我知道爹爹背负的理想和责任太多太重,他如履薄冰,前方又全是荆棘,他太难了。呜呜……” 高雷听着姜衡的哭诉,眼泪慢慢地蓄满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第666章 君问归期 办完庆贺宴,姜衡带着礼物去季家谢师。 季明对姜衡更和蔼了,古稀之年还能教出一个解元,证明他宝刀未老啊! 抬手让姜衡坐下,季明含笑问道:“你已中了乡试了,是留在京中继续攻读,还是回大湾给你娘报喜?” 姜衡要是参加明年的会试,自然不能来回奔波了。 姜衡笑道:“我已让人送信回大湾,就不必回去了。我继续留在京中读书,不过不参加明年的会试,沉淀三年再说。” “哦?”季明的摇椅停住,有些诧异地看着姜衡。 姜衡历来自信,今科乡试又是解元,按他的脾性该一鼓作气参加会试才对。 但要季明来说,其他人不知道姜衡的功底,他是知道的。这解元之名本身就有点莫名其妙,参加会试实在有些悬。 他也希望姜衡再沉淀三年,到时候一举夺魁,三元及第岂不是妙哉? 看到先生诧异,姜衡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参加乡试,是跟我爹的约定。现在中了解元,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又何必再节外生枝?要是明年会试不中,我爹一怒之下不认之前的约定了怎么办……” 他话还没说完,季明已经气得白眉倒竖:“合着你读书考试就是为了婚事?糊涂!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才是应有之义!你连道义都不懂,枉读了书!” 季家再落寞,他季明也是有气节的!绝不能教出一个旁门左道的弟子出来! “读书科举,不就是为了当官吗?”姜衡抖了个机灵。 他参加科举,就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婚事也好、做官为父亲分忧也好,都是有目的性的。 圣贤书固然好,但西方国家没有子曰书云,还不是一样强大?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今世界,王道霸道甚至海盗,不都是道吗? 姜衡心中却这么想,但眼看着先生气得胡子都抖了,还是忙道歉:“先生消消气!我就是随口说说……是我错了。唉,您知道的,我从小在大湾的学堂读书,除了四书五经,也读自然科学,但都不甚了了。真正钻研圣言书,还是抱有目的的,这不知其表不知其理吗?”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你肯认错,倒还不算无药可救。”季明脸色缓和了些,开始教育姜衡读书人的操守、做人的道理。 姜衡老老实实地听着,却没有应声。 季明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对圣贤书还不能体会,将来经历得多了自会明白,如今为人处世,但求无愧于心便是明心见性了。” 他是真的不愿这晚年收的“关门弟子”因急功近利而误入歧途。 姜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尴尬地说:“我虽没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远大理想,无愧于心还是能做到的。” 他有他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也许和这个时代大多数正统读书人都一样。但他有他的道,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呢? 儒家讲究“君权神授”、“天地君亲师”,但他却觉得,像大夏那样没有皇帝的国家,也许才会成为未来世界的主流。 季明从弟子的目光中察觉了他对圣贤之道的不以为然。 因为觉得自家弟子有误入歧途的危险,季明果断认同他留在京中读书。不管参不参加明年的会试,至少把思想掰正了。 要是回了大湾,又接触了什么旁门左道的人,岂不是越偏越远? 没想到临老了还要为姜家教孩子~ 姜衡从季家回去后,觉得有些触动,把今日和季明的对话记了下来,然后封进漆盒里,让人送回大湾,再一并送去大夏给父亲。 做儿子的心中有想不明白的事,当然是要向父亲请教啦~ 爹爹收到他的信、得知他中举也是明年的事了……不知道爹爹会不会守诺去向陈家提亲? 姜衡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兴奋。只要亲事定下,什么时候成婚反而不那么急了。 他也知道,现在这个局势,父亲和陈璋都是不能离开大夏的。 现在他必须安安分分地留在京城,不能让人觉得他急吼吼的想要离开……毕竟京中很多人都希望他爹回来呢! 关心姜衡婚事的人可不少,又过了两日,好友王淮来访,同样问起了他的计划,并打趣道:“人人都知道姜二公子好事将近,也不知姜大人何时回来给你主婚?” 显然,王淮是奉命来试探的。 作为朋友,他真不想做这样的事。之前问姜衡发电机的事,也是一样。 但王家的角色,就是在皇帝和外臣之间的桥梁,他不做也得做。 姜衡不好意思地低头道:“这事怎么被大家知道了?唉……也是我自己痴心妄想,还不知道陈叔叔答不答应呢。” 王淮笑道:“像你这么年轻的解元,古往今来有几个?陈叔叔岂有不应的?你不知道,你这一中举,我们几个同龄的都被爹娘唠叨死了。我听他们说,也就你没去看发榜,不然好几家人都等着榜下捉婿呢。” “你又笑话我。”姜衡哼道,“小地方举人已是难得,才在乡试后榜下捉婿。京城这样的地方,都是会试放榜后才榜下捉婿,抢未婚的年轻进士呢!” 王淮哈哈笑道:“我真没说笑,这样年轻的举人,又有家世,眼看着前途无量呢。要不是知道你心有所属,我也得把你捉回来,我族里好些姐妹呢!” “快说吧,到底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姜衡见话题又绕了回来,只能叹了口气道:“即使陈叔叔真的应了,我爹恐怕也不能很快回来给我主婚。” “哦?” 姜衡解释:“长幼有序,我兄长还未成亲呢。我就是定了亲,恐怕也得等我兄长成婚之后才到我。还不知道要几年呢,唉,我也着急啊~” 噗~ 知道一些内情的王淮哭笑不得了。 你急不急不要紧,皇帝比你还急啊! 君问归期未有期~ 第667章 姜殊进京 王淮回家之后,把姜衡的话转达给父亲。 王玢嘴角抽了抽……想要姜丰回京,解决姜衡的婚事还不行,还得解决姜殊的婚事? 陛下这皇帝做的,都比得上月老了。 但姜衡的话也合情合理,哪有做弟弟的越过兄长先成亲的? “行了,以后你不必再去姜衡那里打探消息了,以你的本事也打探不出什么来!”王玢摆了摆手,恨铁不成钢地说:“人家跟你差不多年纪,都拿下解元了,你什么时候中个举人光耀门楣?” 王家还用得着他来光耀门楣吗? 王淮腹诽,老老实实地告退……自从姜衡中举,他爹就老是这幅模样,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像姜衡这样的人,实在太讨厌了! 虽然觉得此事必然会令皇帝失望,王玢还是找了个时间照实禀告。 皇帝顿时愕然! 连解元之名都给出去了,姜丰却不确定归期? 这波亏了!亏了! 这解元虽然每个省都有一个,但也不是大白菜啊! 好在姜衡本来也是中了的,不然他会觉得更堵心。 再认真一想,就算把姜殊的亲事也定下,姜丰也不一定会回来。定亲又不一定要马上成亲,男人拖个三五年也没什么要紧。 皇帝觉得自己上当了……太子说皇后在给周佳恒准备嫁妆了,他一时就被误导了。 见皇帝沉默不语……王玢硬着头皮说道:“其实也有一个法子,就是由皇后娘娘给姜衡和周姑娘赐婚,有中宫赐婚,越过兄长也无不妥了。再者中宫赐婚,也会把婚期定下,如此恩典,姜丰和陈璋都必须回来。” 哼~都让姜衡中解元了,还要给他赐婚的恩典? 这也太便宜那小子了! 最重要的是,若真这么做,倒显得皇室很急切想要姜丰和陈璋回来……显得皇帝怕了他们! 心里再急,面上也不能露怯。 何况……皇帝自问还不到这个地步。 皇帝揉了揉眉心,说道:“赐婚之事,暂且不提。这长幼有序,也是理所当然。朕听说,姜家有意和王家联姻,怎么没有动静了?” 这是之前熊楚楚回乡参加国夫人牌坊落成庆典时的事了,因涉及王家姑娘,事情没定下之前,王家自然不会主动对外说。 但是皇帝会知道,王玢一点也不意外。 如今东缉事厂又回到了皇帝手里,厂卫一直盯着姜家……说不定也盯着王家,知道内情很正常。 王玢道:“不过是两家见了几面,说笑了几句,也没有定下来。原本说的是我叔父家的姑娘,但后来我婶娘听说姜大郎越大越像他祖母娘家人,魁梧雄壮……咳咳,我们王家的姑娘都是斯文婉约的,就不太合适了,这事便不提了。” 事情的真相,当然是熊楚楚得知大儿子的心事后婉拒了王家。 但王家也要面子的,就另外找了个理由。 皇帝看了王玢一眼,觉得这话半真半假…… 结亲是结异姓之好,首先看中的是门风家世、再是男子本人,至于长相有多大关系? 他虽未见过姜殊,却见过姜衡。看姜衡也是仪表堂堂,他哥能差到哪里去? 甚至皇帝都想过,要是他有个适龄的女儿,招姜殊做驸马也使得。 但王玢这么说,不管内情如何,必然是两家没谈妥…… “姜殊还在仰光……他的事以后再说。”皇帝沉吟道。 赐婚是暂且不必的…… 姜丰回不回来?哼,有本事他一辈子都别回来! 他一家老小都在国内,只要看好他的妻儿,他迟早是要回来的。 皇帝心道,这个耐心他有! 既然皇帝这么说,王玢也不再提此事了。 作为皇帝的心腹,他明白皇帝对姜丰的忌惮。实在姜丰和陈璋犯了大忌,你就是有充分的理由要在大夏建国,何不先请示朝廷呢? 先斩后奏就是擅权了,而作为外官,最忌讳的就是擅权。 但作为臣子,他也有自己的立场。姜丰是功高震主,王家还门生故吏满天下呢! 若是皇帝清除了姜丰,那下一个会不会是王家? 兔死狐悲、鸟尽弓藏……王玢从私心里,并不想看到姜家倒台。 有姜丰在前面挡着,他才能更长久地做皇帝的心腹啊! 王玢告退后,皇帝将高金良召了来问道:“仰光城那里,情况如何?” 高金良恭敬地回禀:“据探子报,卢远扬虽是城主,却只管着建城的具体事务,倒像个管事跑腿的。真正总揽招商的事,是马喇甲沈之鹤的人。为了建城,大湾还运了机器过去,在那里建了个水泥厂,还有大湾军队驻守。现在仰光城和码头都初具雏形了,但真要建好,恐怕还要好些年。” 建一座城,自然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当时姜丰和缅甸定下的协议,是让马喇甲的林海分兵驻守仰光。姜殊不过是护送卢远扬去仰光,现在这护送的任务也完成了,他还赖在仰光不走? 皇帝目光凝了凝:“这仰光城是我朝通往天竺洋的出海口,必须牢牢控制在手里。想必是林海手中兵力不足,才拖住了大湾军队。姜殊年轻,岂能担此大任?让西南将军沐声派些人过去,接替大湾军队。” 高金良应是……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今年万寿节,缅甸的使节也来朝贺,已在路上了。老奴收到消息,其中有一个人疑似姜殊。因为不确定,并没上报。” 嗯?姜殊以缅甸来使的名义进京朝贺? 这算哪跟哪?姜殊怎么算都是华国人,岂能代表缅甸? “消息可确切?”皇帝微微皱眉。 高金良低头道:“贺表上没有姜殊的名字。但护卫首领疑似,探子也不确定。此次缅甸送的礼物挺贵重的,或许是怕途中有失,请姜殊帮忙护送也有可能。”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缅甸请西南将军沐声帮忙护送都不该请大湾的人,名不正言不顺的。 “等他们进京就明了了。”皇帝想了想,笑道:“若真是姜殊,此事倒有趣了。朕想他回朝,他就自己回来了。” 而且还不主动打起旗号,却和缅甸来使混在一起……啧,他堂堂南洋总督的儿子成了缅甸的上门女婿不成? 皇帝不由得失笑,这是不可能的……姜丰怎么可能同意呢?也太荒唐了。 第668章 走哪个门 朝廷最隆重的节日,为正旦、万寿、冬至。 若遇皇帝“旬寿”,即满十年的生日,都有隆重的旬寿大庆典。 庆典当日,皇帝御殿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万寿节期间禁止屠宰,前后数日不理刑名,文武百官还要按制穿蟒袍补服。 在这几天前,顺天府衙门就带领匠人用彩画、布匹等将主要街道包装得绚丽多姿,务必在外邦来使面前展现歌舞升平的盛世。 若是旬寿,督抚高官将进京贺寿,其余地方官员也要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遥行大礼。 当然,若遇天灾人祸、皇帝心情不好,也可能示意礼部停办庆典。 前朝有皇帝因内库空虚,十年不办万寿节庆典的,反而被百姓称赞节俭明君。 今年不是旬寿,督抚要员不必亲自进京,朝廷本也没有打算大办庆典。 却因大湾举办万国博览会,各藩属国、西洋外邦早几个月就送了贺表进京,表示会有使臣进京贺寿。 藩属国、外邦贺寿朝贡,本来就有贸易的意思。我朝泱泱大国,从来不会白收藩属国的礼,回礼的价值历来都是大于贺礼的。 礼部和鸿胪寺见今年番邦朝贡的架势竟不比“旬寿”小,既惊又喜。虽然超过了计划,但万国来朝是大喜事啊,便也上奏,请旨大办庆典。 这些年国库和皇帝内库都充足,今年也没什么不好的事,朝廷便准了。 各国使臣入住的驿馆早已修缮一新,使臣进城时必经的驿路也铺土洒水,路旁的树上缠上栩栩如生的彩色纸花。 藩属国和外邦使臣进城的门叫“陈桥门”,各省官员进城的门叫“封丘门”,泾渭分明,体现的是内外有别、主客之分。 万寿节临近,外邦使团和各省送礼的人都陆续进京,百姓们围观看热闹,而官员们则看门道。 比方说,安南、吕宋、扶桑派来的朝贺队伍走的就是“封丘门”,大湾、岭南、闽省这些直属省份,不必说也是走这个门。 爪哇、暹罗、缅甸、波斯、西洋各国走的是“陈桥门”。 这些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而今年是大夏建国后第一次派人进京朝贺,他们会走哪个门呢? 这才是众人猜疑不定、拭目以待的事! 万国博览会结束后,许多国家和地方就结伴启程进京了。 而缅甸方面,顾卿却说早已派了另一队人从缅甸走陆路进京,她还有要事要赶回缅甸,此次就不回京了。 姜媛知道,顾卿是缅甸萧太后一等一的心腹助手,没有她在,萧太后便如断了一臂,确实是不能离开太久的。 况且……顾卿此时心已偏向了萧瑢,大约也不想进京直面陛下吧! 她却没想到,顾卿还有事瞒着她,缅甸也在谋划着一件大事。 大湾是由巡抚总经历郑达带队进京。大夏则是由周晟、董其昌带队。 他们汇同一处,到了津港才分开。 大湾的朝贺队伍人数不是很多,他们今年送的是发电机和电线电灯。这东西在懂行的人眼中固然珍贵,在外人眼里却不过是玩物而已。 纵使有劫道的匪徒,也不会看上他们。 于是,他们顺顺利利地抵达了京城,跟在其他省份的后面,打起旗号热热闹闹地通过了“封丘门”! 大夏的朝贺队伍在津港多休整了两日,才不慌不忙地进京。 此时就连走陆路的缅甸使臣都早已抵京了。 姜殊果然作为缅甸的护卫队长,和缅甸使臣一起通过了陈桥门!虽然京中认识他的人不多,但消息还是第一时间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这可奇怪了,还真的是他?”皇帝有些意外,随即笑道:“等万寿节后,朕再召见他。问问堂堂总督之子何时成了藩属国使臣。” 高金良低头应是,也笑道:“或许是缅甸的俸禄高,姜大公子被它家收服了。” “胡说!”皇帝笑骂。 心中却琢磨,顾卿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缅甸的消息进京,都说萧瑢和孟康老老实实的,缅甸也没特别的事。 没想到这不声不响的,还真让姜丰的儿子都为他们所用? 这缅甸小国主的魅力那么大? 然而过了两日,皇帝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朝廷收到了缅甸单独呈递的奏折……皇帝才明白,原来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地方早已风云突变! 事情虽然超出皇帝所料,但也不是很紧急的事,这种变故,在藩属国来说不算什么…… 皇帝和其他人一样,也都在等候大夏的队伍,这才是心头之事! 这日傍晚,大夏的朝贺船队终于抵达京郊码头。 仿佛不知道周围有多少眼睛正盯着他们,周晟慢条斯理地命人仔细搬运贡品,董其昌整理好队伍,再举起旗帜一齐朝“陈桥门”而去! 大夏的旗帜在秋风中飘扬,落日的余晖把朝贺的人影拉得长长的,看热闹的百姓仍在嘻嘻哈哈地议论着这大夏使臣的服饰如何、旗帜又别开生面,不知道贡品中都有哪些奇珍? “认真说起来,论热闹还是缅甸的队伍热闹,他们还有象群,连大象都穿着织金的衣服、驮着满满当当的箱子!” “我表舅的小姨子的妹夫就在鸿胪寺当值,据说今年缅甸的贺礼最贵重,还有他们女王奏报呢!” 百姓们议论着,另一人笑道:“你这是胡说八道,缅甸哪有女王?是小国王当政,王太后垂帘!” “我听的真真的是女王,你才胡说八道呢!难道我表舅的小姨子的妹夫还会骗我?” 眼看着两人吵起来,维持治安的顺天府衙役忙呵斥了一声。 其他人也劝道:“且别吵缅甸的事,看这大夏的热闹呢!” “我正奇怪呢,这大夏总督姜丰大人不是朝廷派去的?怎么他们却走陈桥门呢?按理不是该和大湾一样走封丘门?” “你知道几个礼?”旁人取笑道,“朝廷都没说什么呢!” 是的,朝廷没有说什么。维持治安的奉天府衙役、负责迎接的鸿胪寺官员都默默地看着大夏的队伍通过陈桥门、入住外邦使臣的驿馆。 夜幕降临,大夏众人全部进入驿馆,也没有其他队伍要进城了,陈桥门缓缓地关上,把落日关在了城外。 看热闹的百姓陆续回家,都在津津乐道着这几日的热闹。 今年这外国来朝的景象竟不比“旬寿庆典”差,到正日子那天,还有更大的热闹呢! 而夜幕中,却有很多人百转回肠,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住在缅甸驿馆的姜殊换了常服,带着几个士兵悄悄回了姜家。 姜衡早听说哥哥姜殊也回京了,在家里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 哥哥今天会回家吗? 他怎么和缅甸使臣一起进京呢?前些日子到了,却没有马上回家?难道说他是隐藏身份? 还有人传说缅甸使臣带了“女王”的奏折,哪来的女王? 这件事太奇怪了!哥哥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姜衡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心情很是不安。 再有今日大夏使臣走的是“陈桥门”,跟他一起去看热闹的季和澄脸色都变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预示着风雨欲来啊! 第669章 兄弟重逢 姜殊回家,自然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但这本来就不是需要隐瞒的事,他低调只是不想太引人注目。萧瑢的那份奏折已经够惊人的了,他不想再给缅甸招惹是非。 姜衡早有预感,大夏的使团进京,哥哥就该回家了,想必哥哥也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此时当真见到哥哥,他却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起来,兄弟俩这一别也有近两年没见了,从前因兴趣不同产生的隔阂,都在这分别的日子里渐渐消散,留下的只有兄弟间真挚的感情、成长过程中美好的回忆。 姜殊其实也挺激动的,但这两年海外历练,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也学会了一些喜怒不形于色。 此时他扶着姜衡的肩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比划了一下弟弟的身高,笑道:“弟弟长高了!像个大人了!” “你才比我大多少呢?说话老气横秋的!”姜衡有些懊恼,他是长高了一些,本来还以为能赶上哥哥了,谁知哥哥还是比他高大半个头! 姜家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姜殊长得像父亲,体格却又继承了苏家人的血脉,浓眉大眼、高鼻方脸、身材魁梧,一副猛将的样子。 要是续上须、扛一把大刀,就可以去做门神了。 而小儿子姜衡却长得像娘。熊家姐妹都是整个竹山县有名的美人,和城里大户人家比都不差什么的。姜衡长得俊秀、文质彬彬的却不显女气,更是闺阁小姐最理想的梦中情郎。 大约是因为长相好、又是幼子,姜衡也最得熊楚楚和外祖家喜欢。 此时两人站在一起,却只有眼角眉梢的神态、举手投足间的气度,让人知道这是亲兄弟。 两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一起笑了起来。 这两年发生了那么多事,姜家屡屡站在风口浪尖,让人惊心动魄。他们兄弟还能平平安安的重逢、还能在这个小时候住过的家里说话。 真好,真好…… 这套宅子有一间他们兄弟少时读书的书房,姜衡进京后就在这里读书。 原本姜殊的东西也收拾好了没有动。 此时他们就在书房里说话,护卫随从下属等人全都远远的在院子里守着。 书房的门窗开着,烛光点得明亮。 心情平静下来,姜殊才道:“我一进京就收到消息,说你今科乡试中了解元,我真替你高兴!咱们爹爹当初就是传胪,你可算是没有坠了爹爹的声名。” 提起这事……姜衡有些赧然,小声道:“哥哥,我跟你讲实话。就是季老先生都觉得我这解元中得有水分,恐怕是上面的意思。” 姜殊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微微一怔道:“管他谁的意思,反正这解元是实打实的,好处到了手上可别想我们会吐出去。” “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下科再考会试。二十一岁能中进士已经很了不得了。”姜衡笑嘻嘻地说。 姜殊点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还有,我怎么听说你跟那什么德王世子打架?他竟敢欺负我弟弟?” 姜殊说着,目光一冷,心中默默地在“萧珍”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叉。姓“萧”怎么了?敢欺负他弟弟,就该去见阎罗王! 姜衡听到哥哥关心的语气,心中一暖,笑道:“是我主动挑衅他,我也没吃亏……他被施平波甩了一鞭子,还得忍气吞声呢。我琢磨着他会找宗令告状、求太后和陛下做主,但我等了好些日子,等到都发榜了,也没人申饬我。” 说着,姜衡调皮地笑了笑:“我想是他打输了又认怂,萧家也觉得丢脸呢。藩王世子进京一事,京中各种猜测,我们且观望就是。此事我会处理,不用哥哥担心了。” 姜殊听着弟弟条理分明的话,也听出了话中的自信,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弟弟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为了心仪的姑娘就牛皮糖一样扭着,要父母成全的少年。 他的弟弟姜衡,已经成长为一个能代表姜家主持京中事务的男子汉了! 姜衡说完了自己的事,才小心翼翼地打探道:“哥哥,你随缅甸使臣进京的事,我能不能问?还有那缅甸‘女王’又是怎么回事?” 姜殊洒脱一笑:“这有什么不能问的,我今日来不就是为了此事?也省得你胡乱猜疑提心吊胆的。” 从姜殊的口中,姜衡知道了这一年来缅甸的风云突变。 萧瑢当初和顾卿制定的计划,就是谋夺缅甸。 第一步,萧瑢以上国贵女的身份嫁给了缅甸老国王、生下了儿子孟康。 按照原计划,萧瑢会给老国王服用去氧麻黄碱,某一天自然而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老国王升天。 恰逢东天竺公司大军进犯缅甸,这天时地利人和的,萧瑢和顾卿顺水推舟地让老国王和几个成年的儿子一起“殉国”了。 什么叫“最毒妇人心”?这就叫“最毒妇人心”! 得知此事内幕的皇帝,心中都凉凉的,对这个大侄女感到不喜。 但姜殊在父亲的教导下,对强势的女子并无歧视,家里又有姜媛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姐姐,他觉得萧瑢这样清醒无情、不改初心的女子,是值得尊敬和佩服的。 第二步,是扶持小王子孟康登基、以安抚缅甸老臣和国民、王太后摄国。 第三步,是慢慢收拢权力、换掉老臣、架空小国王,然后女主临朝! 是的,在萧瑢的计划里,她从一开始就打算登基做女王!缅甸老国王也好、她的儿子也好,都是她的踏板! 姜殊去到缅甸,和萧瑢认识之后,很快察觉到了这个冷酷的真相。 他没有觉得畏惧,相反的,他看着那个无情冷漠的女子,兴奋激动得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身体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嚣,就是这个女子!只有这个女子,才能让他血液都沸腾! ………… 萧瑢的计划,本已按部就班地执行到了第三步。 缅甸国内,支持孟家王室正统的都被她“荣养”清退的,朝堂上都是支持她的人。其中既有南洋其他地方引进的人才,也有华国过去的落魄文人。 最重要的,是顾卿掌握了缅甸的大部分军权! 如今,又有大湾的军队来了。 萧瑢意识到时机来了,她借着万国博览会之机,让顾卿带着“熟悉缅甸国情”的本土派去大湾参展,另一边缅甸国内的大臣突然联名上表请愿,请太后实施改朝换代。 年幼的孟康诚惶诚恐,也上表请求母后荣登大宝,并恳请赐自己姓萧…… 姜殊默默地跟在萧瑢身后,助她料理残存的反对派。 踏着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萧瑢换上了国王的服饰,端坐在缅甸王宫的御座上。 藩属国王位的更迭,是要宗主国册封才算名正言顺。 姜殊领了这项任务,带着萧瑢的奏折进京。 若是朝廷册封了萧瑢,她就能真正成为合理合法的缅甸女王了! “可是,朝廷会同意吗?”姜衡听完哥哥的话,瞠目结舌地问道。 这萧瑢也太强悍了! 而从他哥哥的话语中,姜衡也听出哥哥心仪这“女王”……这可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 佩服!佩服啊! 第670章 已无退路 看到弟弟震惊佩服的目光,姜殊觉得有些脸红……解释了两句:“你别胡思乱想,我们还是清白的。” “你说没就没吧……”姜衡摇了摇头。 这个“还”字是重点,圈起来要考的。 不过做弟弟的,也不好过问哥哥的私情。 姜衡一本正经地说:“哥,我是担心,我朝历来最忌讳‘牝鸡司晨’,怕重现武后之事。陛下也算开明的了,常与皇后娘娘讨论政务,都有不开眼的弹劾娘娘‘后宫干政’。要我说,这些都是沽名钓誉之徒。帝后夫妻一体,轮得到他们置喙?” “太后他们惹不起、皇后也不怕他们。如今碰上缅甸之事,还不得赶紧上蹿下跳,以彰显自己守护伦常天理、大义凛然?” 姜衡的语气有些讽刺,显然不屑这些因循守旧、沽名钓誉之徒。 每当大湾有什么创新、爹爹对外开拓,跳得最欢的也就是这些人! 姜殊笑了笑:“你说得对,有些人恐怕连缅甸在哪里都不知道,反对此事只是为了维护‘礼法’,以为自己很正义。不过,他们顶多也就是骂一骂,无关大局。” 接着,姜殊说了自己的分析: 南洋各国以我朝藩属国自居已有数百年,但我朝很少干涉藩属国的事。 像此前暹罗伪王篡位、佛郎机攻占吕宋,吕宋向我朝求援,朝廷都没有派兵干涉。 这一来是因为当时我朝缺乏远洋水师;二来是我朝文化“以和为贵”,最忌“妄开衅端”、“穷兵黩武”。 这种保守的思想,并不能说是错的。 因为我朝已经够大了,朝廷想要管理好这个国家已经很不容易了,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干涉藩属国的事。 若是往藩属国派兵,必然要国库出军资,军队一动,劳民伤财。 既不是华夏子民,又不向朝廷纳税,我朝又何必多管闲事? 这是务实的做法,百姓也是认同的。 但这是从前。 如今我朝有了远洋水师,对南洋各地的控制力加强,许多地方和直属省都没差别了,这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为了维护宗主国的脸面,朝廷也不会放任藩属国皇位更迭的大事不管。 何况还不是正常的皇位更迭,而是母亲逼儿子禅位……古往今来,也就武则天办过这样的事。 “正是担心朝廷不允,萧瑢才恳请我来送奏折,希望我利用姜家的关系走走门路。我们家和章首辅、王御史都有交情。”姜殊最后说道。 “成年人的世界说什么交情,都是利益。”姜衡唏嘘着,老气横秋地说道。 姜殊微微一怔,看来弟弟这两年也见识了不少的人情冷暖啊。 “所以我们不是带了厚礼来嘛,那一箱箱的不全是贡品,很多是用来走礼的。”姜殊笑道,“当然,要没有姜家的脸面,有礼也未必送得出去。” “萧瑢这回真的得好好感谢我们家……就拿如今的情形来说,正是有大夏的事挡在前头吸引目光,缅甸的事才避开了风头,可以从容处理。” 姜殊的语气颇为自得。 大恩无以为报,萧瑢也该以身相许了吧? 看哥哥对缅甸的事胸有成竹,姜衡是放下了心,但他还是无奈地说:“哥,你的心都偏到天竺洋了。你还知道大夏正在风口浪尖呢?今天大夏使团走了陈桥门,好多人脸色都变了,只怕今晚都睡不着了。” “他们睡不着是他们的事,你怕什么?”姜殊淡定地说,“从前陈璋任北美总兵,北美是华国的直属殖民地,华国却不珍惜不上心……要是早早按吕宋的模式,设北美总督,让爹爹过去,以爹爹的本事自能把北美建设得固若金汤,又哪里有后来西洋联军卷土重来之事?” “若没有这场战事,爹爹也不能顺势以安民的名义建国。说白了,正是他们忌惮爹爹,千防万防不让爹爹去北美,范致远和陈璋才不得不扯下弥天大谎、犯下欺君之罪让朝廷放人。这么一来,大家都没了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说白了,大夏走到今日,都是局势所迫。朝廷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怨那些小人。” 姜衡皱了皱眉:“哥哥说的是‘不得已’,我们自然明白。可其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看到陛下和朝廷对爹爹恩荣至极,大夏的事是爹爹狼子野心、有负皇恩。” 姜殊微微冷笑:“他们要怎么想就怎么想!要说从前,还担心史笔如刀,现在嘛……这史书华国能写,大夏也能写。爹爹也不是在意虚名之人。” “其实大夏本可以独立建国的,偏偏还认华国为宗主国,倒有点自欺欺人的意思……那些西洋人,还说爹爹虚伪。” 姜衡忙道:“哥!别人这么想,你可不能这么想。陈璋和范致远是没有后顾之忧的,他们倾向于独立建国。但我们一大家子都在国内呢,又有那么多亲朋故旧,爹爹要真的顺从陈璋的他们的意图,我们早就人头落地了!” 正因为姜丰谨守底线,此事还在皇帝和朝廷的容忍范围内。 “我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姜殊摆了摆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将来?将来又当如何? 姜衡心头一凛,严肃地问道:“这是哥哥的想法?” 这才真是一条不归路啊! “这也是姐姐的想法。”姜殊凛然道,“姜家如今不仅仅是我们父子几人的姜家,还有那么多追随的人。不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身后的人,我们都不能后退、不能失败。” “前路再多荆棘,纵千万人,吾往矣!” 看弟弟脸色变得又青又白,姜殊缓声道:“弟弟不怕,有爹爹在、有姐姐和我在,不会有事的。” “我不怕。”姜衡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坚定地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知道自己的立场。” 姜殊这才放下心,他还怕弟弟跟着京中大儒读书,也染上了读书人那一套“忠贞不二”、“刚正不阿”的毛病。 如今看来,他的弟弟骨子里还是姜家人。 “我只是担心,朝廷大臣不仅是睡不着那么简单。”姜殊道,“前些时候,王家就试探我,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现在大夏使团又踏着朝廷的底线进城,我担心朝廷受此刺激会按耐不住、用尽手段让爹爹回来。” 总督又如何? 只要脱离了军队,想要摆布一个文官还不容易吗? 第671章 高处不胜寒 姜衡猜得没错,大夏使臣踩着底线走了陈桥门,刺激了很多人。 其中最失望最生气的当属皇帝。 姜丰口口声声说大夏建国是顺势而为、迫不得已。大夏永远以藩属国自居、承认华国宗主国的地位、奉萧家皇室为最高统治者。 那奏折上也冠冕堂皇地写着,请朝廷为大夏各省命名、派驻官员。 这姿态摆得多低、多好看啊! 以至于百官议论纷纷,皇帝却还是愿意再相信姜丰一次! 皇帝以为大夏能永远做华国的殖民地国、成为华国最忠实的盟友和追随者。 姜丰飞得再高,也如风筝一般,线还掌控在皇帝手中。 这就是皇帝能接受的最大的底线。 如今大夏使臣的所作所为,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也许有些人暗地里笑话他错信了姜丰…… 皇帝怎么能不失望不生气? 是独立藩属国还是直属领土,这其中的差别是巨大的。 像爪哇、暹罗这样的独立藩属国,拥有行政自主权,官员任命和升迁都无须经过宗族国同意;有军队防卫权,可以自行招兵买马;外交自主权,可以和外邦平等来往;财政自主权,无须朝宗主国纳税…… 这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更类似于一种联盟。 联盟的成员国之间,是一种合作、互惠互利的关系,而非管辖的关系。 朝廷能容忍大夏建立殖民地国,却不能容忍这庞大的国家脱离华国的管辖。 世上的事都是有一就有二的,大夏今日能脱离宗主国的管辖而独立,来日就可能分庭抗礼、敌对甚至反客为主! 这种事必须防范于未然,一步都不能有。 ………… 这一夜,皇帝一人独卧龙床,没有召幸任何妃嫔,也没有去见皇后。 仲秋的夜,他裹着轻暖的丝被,仍觉得丝丝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与大夏妄图脱离华国自立一事相比,他那大侄女要做女王反而不算什么大事了。 夏国必须要受华国管辖,这是毋庸置疑的!这不仅关系到皇室的脸面,更关系到国家的未来! 要控制夏国,首先要控制姜丰。 其他的人,陈璋、杨安、徐恭……都是聚集在姜丰身边的,树倒猢狲散,没有了姜丰,这些人谁也不能服众、不能成事。 皇帝看得很明白,陈璋等人千方百计让姜丰去大夏,就是因为只有姜丰有这个威信! 那么,怎么才能控制住姜丰呢? 姜丰手中有兵,朝廷不能擅动他的家人。 哪怕姜丰单枪匹马的回来了,只要杨安大军在外,皇帝也不能动姜丰。 可以想象,一旦姜丰死了,杨安等人很可能会为主上复仇。 到时候即使有施伦、徐康等人抵挡,即使能获胜,也是两败俱伤。 那就真的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皇帝知道,西洋各国一直在虎视眈眈,只等着华国露出破绽,而那个时候,南洋也会重新脱离掌控…… 一切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华国好不容易才从英吉利国手中抢过了“日不落帝国”的位置,要因为内斗而失去吗? 这些都是皇帝不愿意看到了。 他已经成为功比秦皇汉武的一代大帝,不能那么糊涂。 皇帝暗暗握了握拳,他必须找到破局的方法! 事在人为,两全其美的方法肯定是有的,从谁身上着手好呢? 现在姜家的两个儿子都在京了…… 若是把姜殊的婚事定下来,就能按原计划给姜衡赐婚,让姜丰回来主婚。 等姜丰回来了,便把他留在朝中,给一个合适的位置。 就算他要首辅之位也只能给他!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而姜丰若做了首辅,哪怕为了自己的政绩和史书上的名声,都得加强华国对大夏的掌控…… 皇帝想到半夜,终于捋顺了事情,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事,皇帝只能一个人想,因为他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皇后本来是贤内助,但她屡屡为姜家说话,忠诚也存疑。 朝中那些官员,利益关系错综复杂,没有谁是真正的纯臣。 纵使一开始只是贫家子弟、毫无靠山,入朝为官之后也会有同年、同僚、同乡,背后也有了利益牵扯。 父王曾教导他,这些文官士子,满口“忠君爱国”,真要到了国家存亡之际,却是最靠不住的。 比如前朝末帝时,“义军”四起,国库空虚、军费不足,末帝都不得不打起了宗室的主意。可那些大臣在做什么?他们依旧歌舞升平,依旧互相倾轧、依旧谏言皇帝…… 一个个都十足忠臣的模样。 可当义军进京时,第一个纳头就拜的也是这些人。 天下姓赵姓陈姓萧,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依旧做官,家族依旧霸占着良田广厦。 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人人皆可投降,唯皇帝不可降。真正穷途末路的也只是皇帝而已! 文臣善变重利不可信,那么武将呢? 南徐北岑,原是军中最大的势力。 皇帝登基后,本来是想削弱徐家和岑家的兵权,提拔了姜丰、施伦这样的边疆督抚与徐、岑两家抗衡。 没想到,他的计划虽是实现了,督抚的势力却又大得不可控了…… 现在,反而是徐、岑这样的旧势力比较可信了。 若说面对大夏军队,谁还有一战之力,也就施伦和岭南将军徐康。 但徐康亲自去大夏试探情况,还没有消息送回来;施伦却在这个时候出征鲜卑利亚,摆明不愿意插手夏国的事。 皇帝想到这里,觉得身上寒意更重。 他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所谓高处不胜寒,大抵如此吧? ………… 从各国使臣进京直到万寿节正日子,京城都是一片热闹喧嚣,这太平盛世让外邦来使都赞叹不已。 华国的底蕴,果然不是小国可比的。 百姓们都在议论着这外国来朝的热闹,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妥。 而一些人却感到不安,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这些人几乎屏气凝神地等待着,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终于到了万寿节这日,皇帝在大庆殿召见文武百官和外邦来使。 从大庆门直出御街到内城门,随处可见身着蟒袍的各级官员、远道而来的献宝人,琳琅的商铺、搭盖的戏台、演奏的乐班,盛世景观令人目不暇接。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礼部将大夏使臣的朝贺队伍安排在扶桑后面,同安南、吕宋同一列! 这倒让一些人糊涂了起来,怎么进城的时候和外邦藩属国一起,朝贺时却和本朝属地的在一起? 这大夏还能变来变去的不成? 第672章 黄金表心意 如果有人问大夏使臣,他们为何会接受礼部的安排……他们会平静地说:“客随主便。” 他们不远万里而来,是给皇帝贺寿的,不是来“礼仪之争”的。 进城时走陈桥门,是大夏国第一次以官方名义在京城亮相,必须表明身份。 但在万寿节大典这样的场合继续抗礼,那就是不合时宜、不给面子了。 就好比你去别人家参加宴席,本来你应该坐男主人亲朋这一桌的,但主人家热情地让你坐女主人亲朋一桌,那也不好翻脸甩袖子走人吧? 看到大夏使臣那么随和,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今年不是旬寿,本不必办大庆典,却是外邦来使齐聚不得不办……准备工作就不那么充分。 但相关部门官员还是很乐意办的。 这种大庆典不仅是礼部和鸿胪寺官员露脸、展现手段能力的机会,也是捞油水的好时机。 比方说,在京官员必须穿新制的大朝服,这是礼部负责置办的。上下那么多官员的官服,就是一笔不小的钱。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更别提驿馆修整、沿街花饰等各项支出……白花花的银子是流水般地花了出去。 普通人过生日是高兴的事,皇帝过生日就不是那么好办的了…… 但宾客都到门口了,也只能大办了。这是彰显国力的正事,内阁众臣中,连最精打细算的户部尚书都没有反对。 承办的官员既有好处,当然也有责任,要是在这种大场合有人闹事,就乐极生悲了。 周晟、董其昌等人是第一次参加万寿节,此时都亦步亦趋地在礼部官员的指挥下前行、行礼。 十二响礼炮轰鸣,皇帝身着大礼衮服,乘着御辇抵达金銮殿,一步步登上高高的御阶。 文武百官及外国使臣统一参拜,山呼万岁。 董其昌很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样,但是距离太远,实在看不清…… 万寿节庆典上,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朝贡、献礼。 扶桑今年正在打仗,本来朝廷对他们的贺礼不抱什么希望的,谁知施平波站在扶桑使臣前列,抑扬顿挫地念完贺表后,报出了礼单,和锦若干匹、海牛若干头……银币百万枚! 这才是真正的财大气粗!都说扶桑盛产银矿,果然名不虚传。 那么多银币自然不会搬到大庆殿来,只能庆典结束后朝廷的人去和扶桑交接。 大湾的贺礼早就透露了,是新研发的发电机和电灯,此外还搭上一些其他小发明。没有扶桑那么豪气,但占了一个“新”字。 这也是大湾惯来的做法。 此时众人的目光也都在大夏身上……不知道大夏会进贡什么呢?难道也和大湾一样?那就不太美妙了。 要知道,大夏从前可是一船船的金子往国内运的。现在建国了,这金子还会运回国内吗? 不要提民族大义那么虚的,金子就是实实在在的! 大夏使臣上前,由周晟朗声念贺表。 贺表是有固定文体的,为四六骈文。这封贺表是姜丰亲自写的,端得是花团锦簇,关键是它还比其他人的都长…… 中心思想就是称颂这太平盛世、万国来朝,皇帝是尧舜再世、圣明之君,祝君主万寿无疆。 洋洋洒洒数百字,一言以蔽之“陛下你太帅了,再活五百年吧!” 终于念完贺表,周晟最后报出贺礼“黄金二十万两”! 壕无人性! 一两黄金大体上可兑换十两白银,这便是二百万白银了。 有扶桑的银币在前,大夏的金子更显得金光闪闪。 什么是忠诚?金子就是最大的忠诚! 皇帝乃至文武百官此时的心情,如大暑天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浑身都舒坦了。因大夏使团进城时带来的那些不快都消散了很多。 即使是大夏建国之前,一年也不见得有十万两黄金回朝。特别是后面几年,陈璋以备战为由,截留了大部分的金子。 现在姜丰任了大夏总督,送回来的金子却比从前更多! 今年并不是旬寿已有二十万两黄金,若是旬寿呢? 皇帝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丝微笑……黄金本身的价值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代表着姜丰眼里还有朝廷、还有他这个皇帝。 二十万两黄金,都能招募数万军队了。 朝廷本来都已经默许大夏财政自主,这黄金算是意外之喜。 而姜丰的心意,也算是意外之喜…… 有了扶桑和大夏的金银在前,其他督抚、藩王的贺礼都显得小打小闹了,不过他们也不在意。 他们不比扶桑和大夏,无需用金银来表忠心。 甚至财大气粗还是祸事……清官都是两袖清风的,你那么有钱想必是贪官! 黔省巡抚索性就送了省内知名才子的书画……可是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大才子?这书画自然也不值钱,不过是心意罢了。 最后才是藩属国和外邦朝贡。 外邦朝贡本有“贸易”的意味,不过是拿参加万国博览会的那些东西来进贡,等朝廷“回礼”,总不会让他们吃亏。 这也是从前南洋、西洋国家愿意来“朝贡”的原因。你以为“万国来朝”是那么容易的?都是花钱买热闹啊! 但现在还是有不同的,国家强势了,西洋国家不说,至少周边国家都是诚心诚意、战战兢兢的。 如高丽,它就恨不得把国库都搬过来,只求华国看在它老实本分上放过它……这四面八方都是华国的地盘,它能不瑟瑟发抖吗? 藩属国中,又属缅甸最有诚意,送的是各种翡翠摆件、盆景和首饰。 纵使对翡翠不太感兴趣的人,看到那么多华美精致的玉石,也是心喜的。 而这贺表却是以女王的名义向朝廷进上的…… 缅甸女王一事,便在这万国来朝之时、众目睽睽之下摆上了台面。 西洋国家里,“女王”并不罕见,国王死了王后登基也不稀奇。因此,他们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况且现在缅甸有华国军队驻守,他们想插手也插不上。 倒是朝廷的老臣们一个个心思百转! 缅甸已经上了一份奏折,是请宗主国册封女王的,陛下留中了还未批复。现在缅甸来使就在庆典上光明正大地以女王的名义上贺表了。 这又是造成既成现实? 老臣们往缅甸使团看去,只见那念贺表的是个年轻人……有人已经认出,这是姜丰的长子姜殊! 这果然是姜家人的作风。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套路…… 啊!不对!为什么姜殊会代表缅甸女王? 有些人看到英姿勃发的姜殊,不由得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从来没有太后嫁人的,但女王招夫却是可以的…… 第673章 宫中御宴 佳节巧联少海辰,祥云璀璨月重轮。虹光色动龙鳞晓,雪藕香浮凤阁春。 捧日丹心悬斗极,瞻天喜气溢勾陈。欲将金鉴何繇献,目极尧阶祝颂频。 这万寿节庆典办得如此体面漂亮,督抚重臣一片丹心、外邦来使恭敬拜服,皇帝龙心大悦。 而前朝的庆典结束后,皇帝还要到后宫参加寿宴,接受妃嫔、皇子、公主以及诰命夫人的拜贺。 若是熊楚楚在京,作为国夫人,她也该进宫拜寿领宴的。 寿宴摆在太和殿,此时是朝贺结束后的休息时间,众妃嫔、命妇在皇后的带领下于偏殿等候,而太后和皇帝会在寿宴开始前才到。 在这等候的时间里,她们也已听说了朝贡的盛况,纷纷赞叹了起来。 “这样的盛况,只恨身为女儿身不能亲眼目睹。”一位公主遗憾地说道。 “就是男子,又有几人有资格进殿朝贡?”这个公主的母妃忙笑道,“男子有男子的位置,女子有女子的位置,总归都是以忠君为要。” 小公主自悔失言,说笑着掩饰过去。 一时说完各地督抚、外邦使臣的贺礼,又有人说起缅甸女王来。 朝贺之事,往年也不过如此,更多贵重的礼她们都见识过。至于大夏的金子、扶桑的银子,在一些清高的女子看来都是阿堵物,更不值一提。 也就缅甸的翡翠还令人心喜。 既说到缅甸的翡翠,自然不能不说缅甸的女王了。 这才是真正的新鲜事呢! 女子敢称王,对许多人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听闻缅甸这女王还是我朝贵女呢,说是姓萧,不知是哪一支的宗女?”有一位年轻的命妇好奇地问道。 她是侯府世子夫人,这家侯府已经落寞了,不清楚萧瑢的真实身份。但又不甘寂寞,总想打探多点东西…… 萧瑢当初嫁给缅甸老国王,是顾卿带着皇帝的信物,令西南将军协助办的婚礼。 身份上,就是宗室女。 顾卿却又隐隐约约地向缅甸老国王透露萧瑢的真实身份,这先帝遗孤、又还有旧臣护持,老国王以为奇货可居,欢天喜地应承了这桩婚事。 而朝廷上,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萧瑢的身份,都三缄其口。 把先帝嫡女嫁给藩属国老国王,此事对皇帝、对朝廷都不算什么体面的事,实在是不好提。 现在,这位命妇却问萧瑢是哪一支的宗女……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着皇后,她们也想知道,只是不敢问啊! 现在有人问出口了!其他人不知道,皇后总是知道的吧? 往年那缅甸小国王进京,帝后都见了他,还赐了厚礼……如此亲厚,必是皇室宗亲无疑了。 皇后一直含笑听着众命妇说笑,这大喜的日子,也是命妇们难得齐聚的日子,正是交流感情的好机会,开宴之前都不会很严肃。 此时听到有人问起萧瑢的身份,其他人又看着她……皇后笑容不变地说道:“是原滇王一脉。” 那就是远支了……滇王是开国那位皇帝的堂兄,其子因为欺压边民造成民乱而被除爵问罪,他的子孙都已是平民。 “是他家……这女王倒好运道。”有人不无羡慕地说道。 缅甸虽是小国,到底也是一个国家。看其能一口气拿出那么多翡翠,对女眷来说更是有吸引力。 小国太后也是太后,现在还做了女王。从平民到女王,岂不是一步登天嘛! 另一些人则恍然,原来是罪王后裔,难怪朝廷只说是宗女,婚事也静悄悄的。要不是缅甸小国王进京,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桩婚事,不知道我朝还有一个外邦国主的“外孙”呢! 现在,这国王变成女王了。 “外孙”自然没有“女儿”亲近,难怪皇帝不反对。 不仅女眷这么想,就连朝臣也觉得,缅甸使臣当廷以女王名义上贺表,肯定是皇帝默许的。 不然缅甸的奏折都送上去那么久了,皇帝若是反对,直接免了缅甸当廷朝贡的资格不就行了? 他们不知道……皇帝本来是有免去缅甸当廷进贡的想法。 但姜殊早已送了厚礼给主事的官员,礼部的人便进谏:“缅甸国内的变动,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内务。如今使臣不远万里而来给陛下进贡,若拒之门外倒伤了属国之心。且一应排位都已安排好了,若改动了一处,其他人的朝贡次序也要改动。” 又有鸿胪寺和其他官员劝谏,皇帝便从善如流地纳谏了,才有今日缅甸来使当朝上贡一事。 “你们关注女王,我倒好奇一事。方才怎么听说,代表缅甸上贺表的是姜总督的长子?这可不是奇怪?”一位妃子笑着说道。 她是比较受宠的妃子,知道皇帝有意给姜家长子赐婚。 这妃子见姜家势大,皇帝都想拉拢,便动了心思。她是没有适龄的女儿,但她家里有适龄的妹妹啊! 若是和姜家联姻,对她的儿子将来也是有好处的…… 姜殊进京一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对于女眷来说,姜殊这样的家世、人才,可不是上好的女婿、妹夫人选? 本来姜衡中解元的时候,就有人动了心思。 现在姜殊进京了……姜殊是长子,这身份可比姜衡更重要啊!谁家的女儿嫁给了他,便是姜家的宗妇,可以掌管姜家的内务、产业。 姜家豪富,那就相当于端着一个聚宝盆! 她们当然也知道,姜殊的婚事,可不是谁看上就是谁的。但所谓“谋定而后动”,总得先想一想嘛! 皇后看着众人的神情,便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什么。 本来,这也是帝后的计划,从京中淑女名媛中择一合适者给姜殊赐婚。 但今日朝贡之事,又让皇后迟疑了起来……姜殊能代表缅甸朝贡,实在让人不得不多心。 皇后少年时随母亲进宫朝拜,也曾见过先帝的这位大公主,隐约记得萧瑢的相貌,对其性情却不太了解。 况且,人是会变的。 萧瑢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会变成什么样是难以想象的。 既然能做出抢儿子王位的事?说不定也能养面首? 咳咳……姜大公子怎么能说是面首呢?就算有什么……那也是情夫。 女眷们说笑了半晌,终于到了吉时。便由皇后领着,依次进入正殿。 在桌子边站定,尚未入席,随着大太监放了礼炮,太后和皇帝一起进殿。 皇帝此时已换下前朝庆典所穿的衮服,只穿了一件明黄色龙袍,头上的冠冕也去了。 而施太后则身着朝服,由内侍搀扶着而来。 众人行大礼,才依次平身。 站在前方的人看到施太后的脸色,心下都是一惊……即使上了妆,也无法掩饰其憔悴虚弱。 施太后素来深居简出,在人前却从未流露过虚弱的一面,这还是第一次! 第674章 袒露心迹 施太后的身体情况,连外命妇都看出问题来,宫中众人更不必说。 一时间全都收敛了喜色,唯恐招惹太后和皇帝的忌讳。 皇帝事母至孝,是众所皆知的。 事实上,皇帝这半年来为了太后的病也是煞费苦心。 全世界最高明的大夫都在太医院了,连太医都看不出问题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虽见惯了风浪,事关最亲近的人,还是放不下、不甘心,哪怕有多一线希望,都是愿意一试的。 皇帝乃悄悄让锦衣卫寻访良医,不拘中医洋医,只要对心疾、肝火旺盛、失眠多虑等老年人疾病有研究的都可请来。 因怕太后多心,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张榜征召,只能暗中查访。 此时宴席开始,众妃嫔、公主给皇帝拜寿后,施太后勉强坐了一会儿就退席了。 往年万寿节,施太后都是全程观礼的……众命妇心中一凛,跪送太后之后,现场的气氛就有些凝重。 原本还关心万寿节热闹、外邦新鲜事、儿女亲事……的女眷,一时都没了心情。 一旦太后薨,有爵及三品以上官员素服举哀,二十七日内停止娶嫁、辍音乐宴席。 有些事也该准备起来了,比如家里养了戏班子的,最好悄悄解散了,省得一下不慎成为把柄。 当然,即使没有这番心事,这寿宴也没什么好吃的。 宫中的宴席是由光禄寺准备的,京中有句俗语“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中看不中用。” 这翰林做文章,花团锦簇不知所云;武库司刀枪,都是花架子;太医开药方,但求无过;光禄寺宴席,吃了拉肚子。 凡是用过御宴的人都知道,这御宴吃的就是个面子,略微尝一尝也就是了。 待众命妇一一拜寿完毕,这寿宴也就结束了,皇帝离席,众命妇跪安。 外命妇再朝皇后行礼,便可以出宫了,这忙碌的一日总算是结束了。 今日看的热闹够多、也知道了好多不得了的事,都得一一琢磨清楚才行…… 而外臣和皇帝的忙碌还未结束。 三日后,还有外廷宫宴,请的是朝廷重臣、外邦使臣、皇亲国戚、前朝老臣,也有一些从民间奉诏进京的德高望重的老叟。 这吃的,自然又是光禄寺办的宴席。 姜殊代表缅甸、周晟和董其昌代表大夏,都是第一次参加御宴。吃下第一口就明白,这“光禄寺茶汤”真是名不虚传。 虽然说知道光禄寺准备这样大型寿宴,饭菜凉了在所难免,大锅菜也必然不会像自家的菜好吃,但难吃得声名远播……还是说明了一件事:腐败! 光禄寺作为采购、管理、分配食品物料的官府机构,名声坏得连外邦使臣都知道,这丢的岂不是朝廷的脸面? 姜殊觉得,这只是冰山一角,这个朝廷要改革的地方还很多……没有监督的权力必然滥用,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不就是因为上不了台面? 既如此,何不彻底革掉? 此时此刻,他纵然有这个心,也没这个立场干涉朝廷的事。不过是事后和身边的人取笑一二,而其他人也都是见惯不怪、习以为常的。 高雷还笑道:“别看光禄寺的御宴难吃,光禄寺官员家里的饭菜却是好吃的。他们负责食材采买,最上等的固然供给宫里,但总有多余的归自己家。就拿扶桑进贡的海牛来说,在京中卖得奇贵,有钱还未必买得到。但你要是有个光禄寺的朋友,去他家里蹭饭说不定能吃到。” 此时万寿节庆典已结束,各地督抚、王爷的使臣也趁机来往,平日京官忌讳和外官、藩王结交,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谁家没有几门拐弯抹角的亲戚呢?既是亲朋间往来,就说不上结交外官了。 姜殊搬回了家里住,大夏的人还住在驿馆。有了那“二十万两黄金”表忠心,姜家和大夏又成了热灶,皇帝都盛赞姜总督“忠义”,其他人又何必再忌讳? 而这日,左都御史王玢亲自到访姜家。 姜家两兄弟都忙迎了出来,行礼之后恭敬地说:“本来应该我们做晚辈的去拜访王叔叔,只是这些日子忙乱,一时抽不出身。没想到王叔叔亲自来了,真是让晚辈惭愧。” 王玢笑了笑,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不必客气。衡儿在京中,我们两家是常来往的,哪里讲究这些虚礼?你还能带着我家那小子去打架呢!” 姜衡赧然道:“不过是闹了一回事,就人人皆知的。要不是有阿淮在,我还不一定敢打人。哈哈,有左都御史的公子在,无论文斗还是武斗,总不会吃亏!” 说着,几人已经到了正厅“荣安堂”,分宾主坐定后,王玢才道:“我跟淮儿说,你跟着姜二公子闹事,必然是被他当枪使了。他还不服气!真该让他亲耳听听你说的话!” 姜衡笑嘻嘻地说:“我哪敢把淮兄弟当枪使?我是知道王叔叔疼我们,只要我们占理,总不会让我们吃亏。” 姜殊忙道:“我弟弟年轻,在京中多劳诸位长辈照顾,姜家感激不尽。” “你们兄弟俩都是好样的。”王玢叹道,“你们父亲有两个这么出息的儿子,真是叫人羡慕!” 原本姜衡这个十七岁的解元已经够引人瞩目了,又来了姜殊这个代表缅甸女王上贺表的。 虽然萧瑢刚刚登基,身边难寻可靠又有实力的人,请姜殊护送贺礼说得过去。但由姜殊来进贺表,这其中的意味就不得不令人多想了。 皇帝本有给姜殊赐婚的念头,要不弄清楚姜殊的意思,到时候被拒婚就尴尬了…… “老夫今日来,为的就是你们兄弟的事。”王玢正色道,“以我们两家的关系,我也不拐弯抹角的了。当初阿淮问衡儿何时成亲,你说长幼有序,得先把你大哥的婚事定下来。” “现在殊儿进京了,不知多少人看上了你这个乘龙快婿。虽然说,你们兄弟的婚事当由父母做主,但你们也知道,世家婚姻之事,从来就不是自家的私事。如宗室及朝中重臣子弟,其实都是政治联姻。” “这婚事,除了父母做主,也有帝后赐婚的,这是恩典。”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给你赐婚是恩典,杀你全家也是恩典。看你是吃敬酒还是吃罚酒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殊自然不能再装傻。 他想了想,也正色道:“若是旁人问,我是打死也不会说的。我自己如何都无妨,这事关女子的名节。王叔叔是为我们好、关心我,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就是倾慕缅甸女王萧氏,愿助其稳定局势、结百年之好。” 噗…… 他还真承认了! 你和人家太后……现在是女王……有了私情,还真的就这样承认了? 这婚皇帝可不能赐啊! 第675章 明年回来 “此事,不好办啊!”王玢沉默了一会儿,饱含深意地看着姜殊:“即便不论萧氏藩属国女王的身份,她还有别的身份呢?此事本就是忌讳。你父亲是先帝旧臣,实在不该再与其牵扯过深。” 姜丰受先帝知遇之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先帝遗孤,不算犯忌讳。即使皇帝知道了,还得赞一句“知恩图报”。 但若是姜殊娶了先帝遗孤,那皇帝就不得不怀疑姜家的居心了。 这个,可是堂堂正正的张皇后所出嫡公主。把这样的一位公主掌控在手,姜家难道也想行张国舅之事? 巧合的是,姜衡又拜了张国舅的老丈人季明为师……这又牵连起来了,算不算祖传的反贼绝学? “她是什么身份?”姜殊微笑,“世人皆知她是宗室女,皇后娘娘都亲口说了,萧瑢就是滇王一脉。虽是罪王之后,但既以贵女身份嫁到缅甸,这先祖的罪过也就无妨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有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身份的事就盖棺定论了。” 虽然替萧瑢可惜不平,但姜殊觉得有个明确的说法可比之前遮遮掩掩的要好。 这还得感谢皇后娘娘呢。 况且华国是宗主国,缅甸小国而已,难道还想争个清楚明白?如今萧瑢还要朝廷册封,更是不得不低头。 所谓嫡公主的身份,早已是过往云烟,如今只当缅甸女王便是。 王玢微微皱眉:“殊儿,你是认准了此事?你爹娘可知道?我想,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姜殊说得也有道理,萧瑢已经放弃从前的身份了,又何必揪着不放? 但即便不说身份的问题,这青年将军和孀居太后的风流韵事,即使是外邦,也够令人非议的了。 这回万寿节盛典如此热闹,人们议论最多的不是各国贡品,甚至不是大夏的黄金,而是缅甸女王和姜殊…… 人言可畏啊! 姜家因大夏的事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了,又何必再惹人非议? “王叔叔,你也了解我爹,他和我娘伉俪情深,一直希望我们姐弟几个都能觅得良缘,有个知心人。”姜殊道,“我爹早就说了,婚姻之事,首先以心意为要。若没有喜欢的人,再低嫁低娶。” “现在我有了心上人,爹爹只会为我高兴,又岂会因为外人的非议就阻拦?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虚名。”姜殊有些自豪地道,“我爹见过萧瑢,对她评价很高。” 王玢无语……以他对姜丰的了解,这真可能是姜丰会说出来的话…… 至于说姜丰对萧瑢的评价高,那是作为合作伙伴、同僚的欣赏。若是以看儿媳妇的角度,王玢以己度人,觉得姜丰不会满意的。 但这就不必说出来了…… “你既如此笃定,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但总不能因你的事定不下来,就耽误你弟弟。事情总得有个期限,你说是不是?” 你就是一辈子不成婚都不要紧,但姜丰必须回来。 虽然大夏进贡二十万两黄金表忠心,姜丰给足了皇帝面子。但大夏使团走陈桥门表明身份之事,还是令皇帝如鲠在喉。 有些事必须防范于未然,只要把大夏最有威信的人掌控在手中,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姜殊笑道:“不会等太久的,顾卿大人去大湾参加万国博览会,已将此事告知我娘,我也另外让人传信给我爹。我想最迟明年,我爹也该给我回信了。我爹娘早就有意给我相亲,等事情定下来,爹爹一定会回来给我主婚的。” 王玢微微松了口气,明年也不是太久……这都十月了。 等一年而已,朝廷还是等得起的。总不可能这一年时间,大夏就日新月异地腾飞了吧? 姜家如此配合,王玢由衷地笑道:“这是大好事,对大家都好。我与你爹也许久未见了,甚是想念。你爹不在京中,我想找个知己赏雪烤肉都难。” “王叔叔这话不实!”姜衡调皮地笑道,“您知己遍天下,就是一天约一个,都能排到明年。要不然你放出话去,只说寻不到人赏雪,只怕你家门房都得被拜帖淹没了。” “你这小子!”王玢笑骂,“我要寻赏雪作诗的人何难?难的是烤肉的。要说烤肉的手艺,你爹是一绝,连陛下都盛赞的。” 哦……原来他爹是做厨子的。 姜衡抿着唇笑了。 王玢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陛下也该放心了。 待王玢走后,姜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说:“这一番话刀光剑影的,吓得我的小心肝砰砰跳。唉,王叔叔也不是以前的王叔叔了……” “他从来就是这样的。”姜殊淡淡地说道,“他是王家的当家人、陛下的心腹,这是他的身份和立场,从来就没有变。要说变的,是我们爹爹的身份。” 从前的姜丰人微言轻,在王三公子面前是要谦虚讨好的。王玢也以礼贤下士的姿态结交姜丰。 那个时候,王家对姜家自然是友好的。 但现在,姜家的势力已经不在王家之下,已无须讨好王玢。而王玢也不必再照顾姜家了。 时移世易,不过如此。 姜衡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难受。 叹了口气,他又说道:“哥,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做这缅甸王夫?我倒不在乎外人的流言,只是觉得缅甸这样小的地方,反而限制了哥哥。” 况且王夫者,以女王为主。堂堂大丈夫形同赘婿,姜衡替哥哥感到委屈。 姜殊笑道:“缅甸小国,却是通过天竺洋的出海口,远控波斯湾的基点。爹爹的宏图里面有波斯各国和苏伊士运河。缅甸王夫的身份甚好,等我掌控缅甸了,也该去去开拓波斯湾了。” 姜衡点头道:“哥心中有数就好。现在大夏还有爹爹掌控着,但爹爹迟早要回来。等你在西边有了功绩,到了大夏后,爹爹手下的那些人才能服你。” 爹爹不回来朝廷不答应……但姜家必须有人在大夏。 想掌管姜家的基业,让陈璋、范致远、杨安这样的人认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姜殊正色道:“不急。爹爹正当盛年。再说,还有阿姐呢?我们姐弟同心,只要是能为爹爹分忧,在哪里、处于什么位置都是一样的。” 这两年,他在仰光做出了一些成绩,有些人便怂恿他争姜媛手中的“南洋总督”印信。 说这些话的人都被姜殊削了一顿。 南洋总督的印信是爹爹给阿姐的,那就证明在爹爹心中,只有阿姐能掌控好。 事实上,要没有阿姐组织仰光建城招标会,这仰光建城一事也难开展。阿姐在南洋的威信,那就是第二个姜总督。 姜殊没那么傻,这才到哪呢,就祸起萧墙? 姜衡着急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哥,你别误会!我就是说,我们都要努力,早日为爹爹分忧。” 一不小心说错话了,要是被阿姐误会了,那才是呜呼哀哉! 第676章 改封海外 皇帝得到了王玢转达的话,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他倒不担心姜殊这是缓兵之计、敷衍朝廷。 姜殊是姜家的长子,说出口的话是要负责的。今日若是信口开河,来日谁还信他说的话? 按姜殊所言,姜丰明年回朝……皇帝想,这才是今年万寿节收到的最大的贺礼吧?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忌惮一个外臣。 姜丰要回来,朝廷要做好准备了。要想长久把姜丰留在国内,必须给他一个合适的位置…… 风声放出去,相信章首辅也能体察圣意了。 若是姜丰任首辅,皇帝心想,在京城这个地方,他尚且不必担心被权臣架空。说不定,他们君臣还能继续联手,开创更大的盛世! 有姜丰即将回朝这个大好消息,皇帝觉得,姜殊和萧瑢的事也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他这个大侄女命途多舛,如今既能有今日的成就,又能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皇帝觉得他也不必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朝中虽有人怒骂萧瑢夺子之位、牝鸡司晨、私德不休…… 但人皆私其亲,皇帝对自己的大侄女还是有些护短的。 说起来或许有人不信,他的堂兄在位时,他从未妄想过王位。 他只想像他父王一样,做一个不侵扰地方、受百姓爱戴的藩王。 那个时候,因堂兄无子,一些人明里暗里地接触他们父子。父王不仅自己躲起来修道,还告诫他不要生妄念。 他自幼敬爱父王,也赞同父王的话。 他堂兄才三十多岁,那些人还端着皇兄的碗就开始找下家了?简直无耻! 再说,堂兄将来真的无子,也会从宗室中过继侄子,怎么样也轮不到他。 若是他成亲早,说不定还能做未来皇帝的父王…… 他是真心的站在堂兄的角度替堂兄不值,厌恶投机的臣子。 而当他登基之后,对先帝遗孀孤儿并没有恶意。 张家不甘沉寂,利用科举舞弊一事对施伦出手、想牵连皇帝。 即便如此,事情也只是以张太后离宫别居结束,皇帝反而把弹劾张家的姜丰贬到穷乡僻壤。 后来皇帝利用陈仲光宝藏一事把张国舅、晋西王等反贼诱出来一网打尽,也无意对先帝遗孤斩尽杀绝…… 公主而已,将来赐婚就是了。 是仇良那老奴自作主张带着公主逃亡。 皇帝若真的想要大侄女的命,即使他们逃到缅甸,又真的能躲过?顾卿这大内护卫不就追了上去? 顾卿没有杀萧瑢,一方面是她自己不忍杀先帝遗孤。另一方面,也是她知道皇帝也没有斩草除根的念头。 从这一方面说,顾卿和姜丰都觉得皇帝可称为一位“仁君”。 正因为皇帝既英明又仁慈,所有意图谋反的人都得三思……可别“大业”未成,自己就身败名裂了。 因有心成全大侄女,皇帝授意礼部册封缅甸女王。 姜殊代表缅甸使臣欢天喜地地接过了朝廷的册封圣旨,即将启程返回缅甸。 从此,萧瑢就是名正言顺的女王了! 时已深秋,各地使臣也陆续启程。 在萧家几位藩王世子启程之前,皇帝在宫中召见他们。 皇帝是长房一脉,这几位世子按辈分,有的是皇帝的侄子、有的是皇帝的侄孙。 在皇帝面前,都恭敬得像亲孙子。 本朝开国以来,凡是对皇位有想法的藩王都被锤死了。且现在国力如日中天,皇帝的威望也达到了一个顶峰,谁还敢不老实? 皇帝和煦地笑道:“你们父王上旨进京朝贺,朕想着,今年不是旬寿之年,倒不必劳动他们。但又惦记着宗亲们,便命你们进京。这些时日忙忙碌碌,也没问过你们,家中一切都好?” 世子们忙答道:“谢陛下关心,家中一切甚好。” 皇帝这是明知故问啊!各地藩王府中都有太监,是负有监察地方职责的,也包括监察藩王。 据说,曾有一位藩王在房里和王妃抱怨了皇帝几句,事后都被皇帝知道了。 可想而知皇帝的耳目多可怕,对藩王的防备多深! “你们不必拘谨,我们是一家人。”皇帝笑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朕召你们进京,是有要事相商的。” 说完,皇帝打量了一下这些世子的脸色。 有的兴奋、有的惶恐、有的木然……不是谁都有野心的,有的人心里就只想做个藩王,养一百八十个姬妾,完成开枝散叶的伟大任务。 第一个响应的却是德王世子萧珍,只听他朗声道:“陛下但有吩咐,吾等万死不辞!” “哈哈!你倒是爽快!不过也不用担心,朕可没有要你们赴死。”皇帝笑道。 萧珍赧然道:“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有些怀疑这些只会看戏养女人的宗室子弟能不能委以重任。 罢了……暂且一试吧! “朕的二皇子分封到安南,不时有奏报回来,让朕对安南的事务不至于一无所知。如今我朝海外殖民地渐多,朕想把宗亲分封到海外,代天子守藩篱。你们几家都是大藩王,该以身作则,若把你们改封海外,不知你们可愿?”皇帝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道。 一些人脸色顿时变了,皇帝想改他们的封地? 他们在自己的封地经营数代,好不容易和当地世家大族形成利益共同体,既不会被地方豪强抵制、又不惹朝廷忌讳,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呢。 想把他们赶到海外蛮荒之地?这简直比“推恩令”更狠,一下子把他们连根拔起啊! 虽然说……他们在京中这些日子,听了好多大夏的是是非非,也隐约明白,皇帝这是忌讳海外督抚权势过大,想用宗室压制。 有宗室驻守,可加强朝廷和海外属地的联系;而宗室生育能力强,还能在海外播种、开枝散叶。 但是,被朝廷当成猪圈养了几代的宗室,早已没有开国时大藩王的霸气和勇气,这去到海外又岂能和督抚分庭抗礼? 要是分封到大夏,到了姜丰手里,那还不是羊入虎口? 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做人得有自知之明啊! 就是和姜家有过节,心心念念找回场子的萧珍,都觉得这是一个火坑。 一时间,众世子眼观鼻、鼻观心,全都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第677章 太后有谋 “怎么?不愿意?”皇帝的语气难掩失望。 说好的万死不辞呢? 此事虽然有风险,但对圈养的宗室而言未必不是个机会。 既然到海外代天子守藩篱,这权限自然和在国内不同。藩王府配置齐全,相当于一个小朝廷,正好借机大展拳脚。 皇帝自问,若自己还是藩王,面对这个机会,有七成可能答应。 “陛下,事关重大,臣须与父王商量!”年纪较大的川西王世子说道。 德王世子也忙道:“陛下!我父王年迈不能出海,若是改封海外,必然是我。但是我母妃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要膝下尽孝,不能离开。” 还好他有急智,皇帝至孝,想必不忍逼人母子分离…… “无妨,你们全家可以一起出去。” 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珍阵亡。 看到萧珍额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其他人脸色也难看……皇帝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和你们父王商量。好好想想,朕不会害你们。” 一个个只会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竟一点野心和胆量都没有…… 要是死去的潞王、晋西王、永安王……在天有灵听到皇帝的心里话,大约会说:这有野心的不都升天了吗? 做藩王好难! 让藩王改封海外这种大事,自然不是皇帝自己拍脑袋决定的,而是章首辅为首的重臣一致决议的。 从章成贺的角度来说,让宗室藩王去海外,倒不仅仅为了制衡督抚,而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 从前朝的血泪教训来看,藩王本身也是国家的一大患啊!这些藩王不事生产,却占据着最富饶的封地,又擅长开枝散叶。 一个好色的大藩王生几十个儿子,儿子又衍生出数百孙子,这些都是要朝廷税赋养的啊! 虽然有了推恩制,几代之后宗室降为平民,但还有新封的藩王又生儿子呢? 别的人家百子千孙是好事,皇室百子千孙就是百姓沉重的负担! 看出其中弊端的大臣不少,但却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法。 总不能不分封了吧?这可是祖制!而贸然削藩只会造成动乱…… 现在我朝在海外的殖民地渐多,朝廷对海外的控制有力不从心之感,何不把藩王打发出去,如此一举两得? 章成贺自知在首辅一位上坐不久了,也想临致仕前做一件大事,解决一项国之大患。 也不枉他登阁一场! 本来借着此次万寿节盛典,用万国来朝的盛事给藩王施加压力,让他们看到朝廷的实力、不得不从。 但事关自身利益,这些世子们还是顶着压力婉拒了。 他们的封地是先祖给的,皇帝凭什么说收就收,说换就换? 得知众藩王世子都没有立即答应后,章成贺私下对皇帝说:“他们不肯答应,是以为此事损害了自身利益、形同削藩,但其实伴随着风险的也是巨大的机会。当今之世,目光远大的人都主动出海。像姜丰、施伦、沈之鹤,哪个不是主动请求外任的?这本是陛下提拔宗室的一番苦心,他们不能理解,是他们目光短浅。” “再说,即便海外条件不比我朝,但陛下的亲儿子都能去安南,难道他们还比皇子尊贵吗?” 嗯……也许是朝廷屡屡监视藩王、暗戳戳想削藩,导致藩王疑心病太重? 皇帝叹道:“章爱卿所言甚是,可惜这些人竟都没有先祖血性!此事却不好硬来,还是得想个办法。” 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现在都没要他们死,就一个个吓成那样。 这种怂货,想要靠他们制衡督抚、代天子守藩篱恐怕也难…… 章成贺沉吟道:“即是目光短浅的原因,不如先派他们出洋‘考察’,说不定看到海外机遇,会有愿意的人。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后面的事便好办了。” 按照他们此前的计划,要分封藩王的地方有大夏、扶桑、吕宋、苏门答腊、仰光……如今便商议该选谁去哪里。 本来德王是其中势力最大的,皇帝有意将其改封大夏。 “萧珍和姜家有隙,倒是不好改封大夏了。”章成贺有些可惜地说道。 两个年轻人打架不算大事,但德王更有理由不去大夏了。即便他去了,也得担心姜家针对、无法立足。 皇帝微微苦笑,这么说起来,倒像是萧珍早收到风声,故意闹事了。 但这可能性并不大,萧珍怎么知道隔壁的姜衡一定会多管闲事? “真是一个贴心懂事的都没有!”皇帝冷哼,“这些世子年轻不懂事,派些人去给他们父王‘讲道理’。” 不管愿不愿意,既然皇帝提出了这个想法,就得有人响应。冷场的话,皇帝多没面子? 章成贺心领神会,知道皇帝是要直接给藩王施压了。 而世子们回到宣和会馆后,也不敢聚集起来议论此事,而是赶紧收拾行李、向朝廷辞行,快马加鞭地回家,生怕走慢了被皇帝直接打包扔到海外。 这样的大事,一时之间前朝后宫都有议论。 施太后斜靠在迎枕上,支着额头对心腹太监晋苍道:“我一直反对过分扩张,就是担心尾大不掉,如今果然有这么一天。派藩王去海外?那又有什么用?即使藩王带着护卫,又如何抗衡手握重兵、狼子野心的海外督抚?” 晋苍小声道:“内阁的意思,恐怕不仅是对付督抚,也有趁机削藩的意思。” “一群被养废了的绵羊,也值当他们费这个心?”施太后冷哼,“从前国库空虚,还说怕养不起人数庞大的宗室。如今朝廷有钱了,不过是养几个闲人罢了,又何必盯着不放?” 藩王也是抗衡地方豪强的重要力量,施太后从皇室的角度来看待,还是有用的。 钱能解决的问题,也就不算大问题。 “我看皇帝会被朝臣说动,多半还是忌惮大夏。”施太后眉头微皱,“既是皇帝的大患,便由我来解决吧。” 皇帝为了此事费了那么多心思,又是要给姜衡赐婚,又是改封藩王的……依施太后来看,都不如釜底抽薪来得直截了当。 姜丰远在海外,她是鞭长莫及。 但姜丰的妻儿不是还在国内吗? 都说姜丰重视妻儿,要是他的妻儿出了事,他还能不回来? “晋苍,我们还有多少死士?”施太后轻声问道。 晋苍心头一跳,难怪太后要屏退众人,原来要说这么要命的事……他此前被皇帝打发去离宫,好不容易才被太后要回来,实在不想再多生事端了! “娘娘,此事……陛下不会同意的。”晋苍低声劝道,“娘娘,太医说了,您要静心养病,不要再劳神费心了。这件事,就交给陛下去处理吧!陛下能处理好的。姜丰明年不是也该回来了吗?” “让他回朝继续做首辅?”施太后不满地说,“正是皇帝一再纵容才养虎为患,岂能再让他回来把持朝政?!” 她自感时日无多了,这件事不解决,她怕是死不瞑目。 “晋苍,把手里的人都派出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施太后缓慢而坚定地说着,在桌上写下了一个人名。 第678章 寻突破口 太后一意孤行要对姜家的人动手,晋苍也只能应下,但他还是觉得无奈和头皮发麻。 此前因为“居中传递消息”、“致太后动气”,他被皇帝打发去行宫。 本以为就要在行宫坐冷板凳到死了,还是太后极力争取,不惜以搬去行宫为威胁,皇帝才允了他回来。 娘娘对他的恩典,不可谓不重。他就是肝脑涂地,也是在所不辞。 但因此事,皇帝对他已经有不满了。如今是有太后护着,一旦太后不在了……晋苍觉得他能守皇陵都是好结局了。 而在他离开宫中的那几个月,太后如断一臂,只能通过驸马王珞与外界联系,手里仅剩一些能用的人也都交给王珞。 现在太后要他去办如此大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动手还是要找王珞执行。 可是王珞毕竟是王家人,就算与王玢不合、暗中别苗头,但到底得顾全家族利益。 晋苍不得不忧心……此事成不成还在其次,最怕的是走漏风声,姜丰的报复会是很可怕的! 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泄密的风险。 晋苍悄悄地出宫,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约见了王珞,这也是他们的秘密联络点之一。 王珞是王玢的堂兄,年轻时同样是皇帝的伴读,因为尚了公主,便不能在朝廷任职。 只能看着堂弟王玢步步高升,成为正二品督察院左都御史。 偶尔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自己当初不择手段抢下王府仪宾一位是否正确。郡主成了公主,仪宾成了驸马,也彻底断了他的仕途。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他想不想的事,而是王家和衡川王府需要联姻,他是合适的人。 好在这几年接手东缉事厂的密探之后,虽然声名不显,知道内情的人对他都多了几分敬畏。 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安慰……但凡有野心的男人,都不想做女人的附庸。 此时王珞坐在晋苍对面,他身体微胖,穿着一身绸缎,像一个敦厚的富家老爷,一双狭长的凤眼却闪烁着精光。 看到晋苍点着茶水在桌上写下的名字,王珞眉头微皱:“换一个人不行吗?她常在家中,姜家守卫森严、用的都是心腹,我们的人都安插不进去。若是派刺客潜行,恐怕进不了二门就被毙了。” “即使她出门,身边也是护卫重重。一出手而不中,反而打草惊蛇。不如京中那个,他常出门参加宴会,又去季家读书,能下手的机会多。” 若是在季家出事,说不定还能一箭双雕,把季家也给彻底打掉。 晋苍虽是内宦,声音却不尖利,只听他语气低沉地说:“娘娘的意思,就是此人。杀了京中那个,姜丰还有一儿一女。但杀了她,姜家必然大乱。姜丰自诩伉俪情深,也会大受打击。” 王珞不由得腹诽,女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跟女人过不去…… 好在他也没有什么“不杀女人”的原则,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敌人是没有男女之分的。 “既然娘娘执意,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此事急不得,得好好筹谋。”王珞沉吟道,“硬来只怕不行,得想些手段,找到突破口。” 晋苍苦笑道:“我亦知道,以姜家如今的守卫,想要派刺客强行刺杀很难。即使是远程狙击,经历了蔡谦遇刺一事,别说姜家,其他督抚高官出行都会清查附近可潜伏的地方。” “但此事也不可拖太久,必须在姜丰回来之前解决掉,否则有姜丰在,守卫更森严,将更难得手。我想,过年就是比较好的时机,女眷间总会有来往。我们的人里面,还有女刺客吧?” 王珞轻轻点了点头,自高金良担任东缉事厂的厂督后,他这个太后的心腹行事处处受阻,手中能用的人不多,女刺客更是珍贵。 如此派出去,最后无论能不能成事,这女刺客都必死无疑。 但若是能成事,以一个刺客换一位“国夫人”的命,还是很划算的! 两人又低声密谋了几句,大致将计划定了下来,具体实施就要王珞去做了。 离开了小院,王珞上了一顶小轿,晃悠悠地回府。 他没有推脱就应下了此事……实在是他很明白,作为驸马,一生荣辱皆系于皇家。太后既有命,便不得不从。 而皇帝若知此事虽未必同意,但真能重创姜丰,皇帝内心恐怕也会乐见其成。 无人处,王珞的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也是自幼陪伴皇帝身边的,自问对皇帝的了解不下于他那堂弟。 皇帝此人,固然是光明磊落的一代明君。 但所有的光明背后都有黑暗,是太后帮他承担了黑暗面,才能让陛下做一个仁人君子! 这是太后娘娘的慈母之心,皇帝或许不知道太后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但他想必也是有所察觉的,才会对太后又敬又爱。 就拿太后派人追杀戴文纲一事,皇帝不知内情,却也不查不问,直接让东缉事厂的密探刺客去执行。 皇帝是不能查还是不敢查? 王珞轻嗤,明明这个世道,人人都是小人,偏偏一个个做出君子的样子来,倒对比得只有他才是小人。 王珞自以为想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便想把此事办好……他本是皇帝的姐夫,有此事为功绩,才好从高金良手中夺权,成为皇帝的心腹耳目! 如今已近年底,一些家在外地的商人、士绅都陆续返乡。 姜衡是打定主意留京读书的,高雷又要在太医院当值,这一大家子就只有高云夫妇回大湾。 高云是在京中主持药厂事务的,他的妻子张氏本就是京中人士,这两年都随夫在京,可常回娘家,和娘家的关系很是密切。 得知丈夫又要回大湾过年,张氏抿了抿嘴道:“如今夫君掌着京中药厂的事务,大湾那里药厂都由别人接手了,又何必特特赶回大湾过年?这两地奔波的,也是折腾。” 又不像别人家,要回去侍奉公婆…… 高云道:“大湾那里也还有些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二。再者,有舅母在,我们应该回去过年的。” “衡弟都不回去呢。”张氏有些不高兴。 “不是说了吗?他要留在京中读书。”高云皱了皱眉,“你今日怎么回事?往年回去过年你也没有二话的。” 张氏强笑道:“不是想着,别人家出嫁的姑奶奶过年都回娘家,我们年年不在京中过年,虽提前送了年礼,到底让人说道。” 张家本来只是开杂货铺的,借着高家的关系,又是卖海货、又是建玻璃温室,如今俨然是大财主了。 既家业兴旺了,便也讲起“规矩”来,原来女婿不够恭敬了。 第679章 暗藏杀机 高云听了妻子的话,想着妻子给高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之前差点中了“美人计”,张氏知道后不仅没有闹,还劝他赶紧去向舅舅道歉。 高云面对妻子,就不禁有些心虚气短。 自己只想着回大湾孝敬舅母,却忽视了岳家,是不太好…… 高云放缓语气:“是我想得不周全,我还是要回去处理事务的。不如,就由你带着孩子留在京中过年?” “我自己留在京中!”张氏忙道,“孩子们还是回去给舅太太请安,过了年再回来。他们外祖父、外祖母还能挑自家外孙的礼?有我回去走礼就行了。哦……我给女儿寻了一个教养嬷嬷,也跟着一起回大湾。” 他们的女儿七八岁的年纪,也该学礼仪了。张氏早先就说要学京中大户人家,请教养嬷嬷。 女儿的教养是正事,高云便命人请那教养嬷嬷进来。 不一时,那妇人到了。 只见她穿着茶色的家常衣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是个干净利落的中年妇人。相貌虽平平,神态却温柔和睦,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可见是真的懂礼的。 高云心下便满意了几分。 再一问,这妇人是从宫中出来的宫女,在翰林府上也做过教养嬷嬷的,便高兴地道:“小女顽劣,有劳嬷嬷费心了。” “老爷客气,应该的。”嬷嬷敛身行礼、动作流畅优雅。 高云更是满意,待这嬷嬷退下后,他笑道:“这样的嬷嬷不好找,月钱给多一些,把她给留住,以后咱们小女儿和侄女都能用上。咱们家也养出淑女名媛来。” 他历来羡慕王家、施家的大家风度,也想自己家走向更高的层次。 张氏勉强笑了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 高家人还未启程,大湾方面早收到了京中的消息。 先是姜衡中举,熊楚楚高兴得在府上也连摆了三天流水席。 岛内上下,也都知道姜家的小公子十七岁就中了举人,还是解元! 各种夸赞的话不要钱地说了出来。 什么“虎父无犬子”、“雏凤清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直夸得熊楚楚眉开眼笑。 就是姜殊在缅甸剿匪打了胜仗,她也没那么高兴。在她看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有科举才是正途。 大儿子不喜读书已经没有办法,希望自然在天资聪颖的小儿子身上了。 虽然为小儿子高兴,但熊楚楚也有担忧,惦记大夏使臣进京朝贡的事。 她知道董其昌是姜丰教导出来的,行事有勇有谋,姜丰能派他进京就是放心的。 但朝堂上都是人精,大夏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眼里只怕都别有用心,也不知道董其昌能否应付得过来。 而姜衡又在京中,万一有什么风浪,只怕波及到他。 这千思百虑的,熊楚楚嘴角都起了一个燎泡。 姜媛现在长住姜家,看到母亲着急,笑着安慰:“娘别担心,我都听董其昌说了,他们从新约出发来大湾时,爹爹就另外派人去西部,从金山城押运二十万两黄金直奔京城。有这二十万两黄金在寿礼,还有什么可怕的?” “谁要是送我二十万两黄金,他就是一等一的忠臣,再无怀疑的!” “但愿如此吧!”熊楚楚还是忧虑,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也没有别的愿望了,只希望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又过了一段时日,大湾收到京中的信报,得知万寿节庆典圆满结束,大夏和大湾众人联袂回来,熊楚楚才放下的心。 但紧接着,她的心又被另一件事给提了起来。 姜殊的事也传了回来。 这不省事的大儿子,竟然一声不响代表缅甸进京朝贡! 萧瑢登基为王! 姜殊和萧瑢的私情许多人都知道了! 皇帝还默许了! …………看着信,这一行行触目惊心的字,熊楚楚气得手都在抖,问女儿:“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她萧瑢登不登基与我无关,到底是他们萧家的事。可是殊儿这样大张旗鼓的表露心迹,这是以上门女婿自居了?我们姜家的脸面不要了?” 姜家是受萧家大恩,可是姜丰为国家开疆拓土、鞠躬尽瘁,身上都挨过枪受过伤,也是报了皇恩了。 总不必再送一个儿子去报恩吧? 姜媛得知消息也有些错愕,无奈地说:“顾卿来大湾和我们说了半天的话,原来是缓兵之计,只为了给我们一个心理准备。原来背地里,他们什么都安排好了。可恨殊儿外向,竟然也不和家里商量。” 都说女生外向,他们家的男儿怎么也那么外向呢?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看到母亲生气,姜媛只能安慰:“娘先别急,好歹他是要做王夫,又不是进宫做内侍,倒算不得牺牲。萧瑢也是女中豪杰,我虽未见过她,但听其所作所为,也是惺惺相惜。” 熊楚楚觉得胸口更闷了,能和女儿惺惺相惜的,那都是什么人啊?! 她只想替儿子寻一个温柔贤惠的贤内助啊!如今真是,说什么都晚了……皇帝都默许了,她还能反对吗? “唉……真是儿大不由娘。”熊楚楚揉了揉胸口,无奈地接受了现实。 好在她还有一个小儿子,周姑娘却是一个乖巧懂礼的好姑娘,娶回来做儿媳妇是极好的。 “衡儿中举了,也达到了爹爹的要求。我想爹爹知道消息后,怕是也该回来了。我们一家即将团聚,娘该高兴才对。”姜媛笑着说道。 她虽安慰着母亲,心中却在思考着……万国博览会上,大夏的招商引资大出风头,又有大夏使臣进京贺寿,举国皆知海外有一大国名“大夏”。 当初爹爹过去,是奉旨抚民。以如今大夏的声势,这抚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爹爹回朝已是大势所趋,再拖着不肯回来,皇帝就不得不多虑了,姜家众人的安危也有威胁了。 即使是现在,姜家承诺了爹爹会回来,也不知道京中会不会相信、能不能耐心等待。 观皇帝的为人,姜媛还不会太担忧。 但宫中还有太后呢? 姜媛仔细思考了一番,京中姜衡那里,其实是跟着不少暗卫的,又是天子脚下,只要小心些应无妨。 至于殊儿,他是带兵的,安危只在他自己身上。 大湾这里,仍要继续加强防卫……特别是娘,她要保护好娘,绝不能让娘在她身边出一点危险! 姜媛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但她并没有太慌张。 姜家走到今天,暗中的敌人不知凡几。就她自己,都遭遇过几次刺杀,各种防备已经做得很充足的了。 只要等到爹爹回来,就更不用担心了。 第680章 未雨绸缪 熊楚楚虽一开始因大儿子自作主张而生气,但很快就自我调适了过来。 这么些年,她也明白了,这个家里老的小的,个个都有自己的主张。她还能管得住的,也就只有一岁多的小多多而已。 但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有主意的人才有本事啊! 想通了之后,她便开始忙自己的事。 年底了,各处庄园、商铺的管事要来汇报账务,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要回乡的官员,她要宴请女眷践行;送往京城的、衡川府的、南洋各处的年礼,也要出发了。 更有这家老太太寿宴、那家娶亲嫁女、或是谁家夫人病了要上门探望…… 总而言之,是千头万绪忙到了十分。虽有管家、账房、幕僚等人协理外务,但女眷来往之类还是得她亲力亲为。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特别期待有个儿媳妇可以分忧。 这些都是例行的事,年年如此。 因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有了眉目,今年又比往年更忙,熊楚楚还要准备婚礼的一应事宜。 小儿子姜衡还好,要娶的是陈璋的养女,两家是通家之好,这三媒六聘的规矩都是现成的。自得知小儿子的心思后,熊楚楚就开始默默准备了。 难的是姜殊那里,也不知娶女王是什么章程? 本来准备的娶世家贵女的聘礼,只怕也不合适…… 熊楚楚百忙之中,还不忘和姜媛商量此事。 姜媛暗笑,母亲还说对这门亲事不满的,这又操持准备起来了。这是娘的慈母之心,只要是孩子们喜欢的、想要的,她便尽可能地满足。 “娘先别忙殊儿的事,他怕是不能在大湾或衡川府成亲的。到时候若是在缅甸成亲,我们送聘礼过去,具体流程还得和萧女王商议。” “说的也是,那聘礼就按衡儿的准备?都一视同仁。届时按缅甸的风俗,有什么要添的临时再添。”熊楚楚想了想说道,心中不免有些遗憾,长子长媳的婚事是最重要的,却要在女方那里办…… 这算什么事呢! 姜媛看母亲又一阵风地离开了,微微一笑。让母亲忙碌些也好,省得她总是担心这个、忧虑那个。 对如今的局势,姜媛心里已有绸缪,却并没有对母亲提及。 小的时候,是父母为她撑起一片天地。现在她羽翼丰满,轮到她为娘亲撑伞遮风挡雨了。 这日,姜媛密见史明纲,交代加强探子排查可疑人员的事。 “年底了,各处码头人来人往,难免有人浑水摸鱼潜伏进来的。还有年节各种典礼,要防止有人借机造成动乱。” 官府也会加强治安管理、清查毛贼盗匪。 但史明纲要监视的,却是各路不怀好意的人,或者说是“官匪”。 史明纲答道:“锦衣卫和东缉事厂在岛内的驻点,我们都摸清了,偶尔底下的人还有情报往来。至于外面来岛的人员,官府都一一登记在册的,若有可疑的,我们就会去排查。” 姜媛笑道:“你办事是老道的,我很放心。但爹爹不在岛上,我们更要提高警惕、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的。不说外部人,就是我们自己的人,比如郑达和董其昌他们从京城回来,身边多了什么人、少了什么人,也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正是,最怕的就是灯下黑。”史明纲赞许地说。 姜大小姐心细,天生就是做情报工作的料子。难怪大人让机要局听大小姐的吩咐。 又听史明纲一一汇报了近来有哪些可疑的人,都做了哪些防备工作,姜媛紧绷了几日的神经也放松了些,又吩咐道:“还有一事,戴家的两个小儿子还在马来国,你悄悄的让人把他们送回来。” “这是为何?”史明纲不是很明白地问,“朝廷的人还在四处找他们呢,若是被发现人在大湾,难免怀疑到我们身上。” 从永安王那里找到的,施太后勾结几位藩王谋害先帝的证据,好不容易才甩锅给戴家…… “到时候若有必要,就借戴家的手把证据给该知道的人知道。”姜媛目光沉了沉。 史明纲这才明白,姜媛今日特意嘱咐提高戒备,防的就是施太后。 他知道的内情多,深知施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心中一凛,严肃地应是。 越是到姜大人快回来的时候,越是不能放松警惕…… 姜媛又写了一封密信,让史明纲走机要局的渠道给身在马来国的表叔苏垒。 说的是武器的事。 雷鸣集团是海外知名的军火集团,出的火炮、枪支弹药都是当世最先进的。 但关于它到底是哪国的买卖,却都众说纷纭。 京中有人猜测,看那枪炮上的洋文标记,大约是西洋某国在海外殖民地的产业、不愿让本国知道的。 想买雷鸣集团的火器,要到马来国……那里虽是我朝的势力范围,却又有独立的政权,而政府又势弱,正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 姜丰特意留着这样一个地方,就是给见不得光的东西一个交流之地。 虽不知道是哪国的买卖,但武器是好武器,谁能买到是谁的。 要朝廷来说,只是花些钱而已,这比自己打造还省事呢! 如今因施伦打鲜卑利亚,扶桑和朝廷都向雷鸣集团订购大量火器。 苏垒暗中掌控着雷鸣集团,却从不露面,都是让手下的人出来主事,他手下的人是南洋、西洋的都有。 出的货既有自己生产的,也有西洋采购的。 各种货都有,让人云里雾里、难以猜测其幕后之主。 因为今年火器订单大增,苏垒留在马来国,都不能回岛过年。 姜媛给他传信,却不是让他借机抬价大赚一笔,而是让他找些理由,以成本价甚至更低的价格把武器卖给扶桑和兵部。 这一批武器是要用在鲜卑利亚战场的,姜家不能赚这个钱。 之所以要找理由,当然是怕“大发善心”被有心人看出雷鸣集团的来路。 在姜媛看来,宫闱秘事、阴谋诡计都是“小道”。 她做足了准备,便不再为此事费再多的心思。 她的心思,还是要用在海外扩张上面,更关注鲜卑利亚的战事、仰光城的建设、大夏的发展…… 父亲和沈之鹤殷殷教导,让她不可局限于阴谋诡计中,被旁门左道所迷惑,王者心中要有大道。 她的“大道”,就是天下大势! 第681章 远归的人 施太后想要除掉姜家,不是为了私仇,而是她敏锐地察觉到,姜丰是要带来变革的人,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而姜家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施太后,甚至不是皇权,而是皇权背后庞大的封建保守势力。 这些人都是既得利益者,是最难接受变革的。 当今之世,却不得不变、已经大变了! 姜丰曾说,一个地区想要进入工业化社会,既需要客观条件,也需要主观条件,这主观条件就是社会和政治的开明。 华国历史悠久,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车身太重,想要调整方向就太难。 姜丰刚到大湾时,为了吸引人口曾提出“解放奴隶”、“收容逃奴”,因此得罪了临省最大的地主阶层——藩王。 王府长史曾警告他“自古以来,凡是变法者都无好下场。商君那么得秦王信重,最后却车裂而死;王相变法,被钉在奸相的柱子上几百年。” 其中的风险,姜丰不是不明白。 固然,他也可以随波逐流,不要搞什么改革、更不要搞什么海外开拓,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升迁、顺从皇帝的意图,以他拍龙屁、简在帝心的功力,成为第二个章成贺并不是妄想。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已经是读书人的毕生理想。 但他看到了西洋各国的爪子已经伸到我朝,竟敢侵略我朝领土,又哪里能继续沉默? 时不待我,这是天下大争之势,西方国家正在激烈的对外扩张、科学技术也是日新月异,华国错过了这个时机,便可能重演另一个时空的悲剧。 大丈夫处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虽千万人吾往矣! 但姜丰也不是一腔热血、不服就干的莽汉,他知道想要达到目的要有合适的方法。 如果没有外界的压力,国人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根本就不愿改变。 很多人认为,三皇五帝的上古时期就是最好的时代,动不动就说“人心不古”。谁想要改变“祖宗法度”,就是大逆不道。 戴家在闽省发展工业化遭遇的惨败,固然有戴文纲的手段太多激进、引发民愤的原因,但背后更有被工厂争夺了劳动力的地主阶层、保守势力的推波助澜。 姜丰看到了其中的风险,才让人把这个脓包戳破,否则任其酝酿发展,很可能波及到大湾。 大湾是姜家的根基,摧毁了大湾,那才是重大的打击! 想要从内部对抗这些传统势力是很难的,皇权也会为这些势力保驾护航,他们的利益在某些程度上是一致的。 所以,姜丰采用的是外沿包围本土的策略。 在大夏这片没有掣肘的土地上大展拳脚、将大夏建设起来,对华国形成压力。 与其让西洋国家来施压,敲碎天朝上国的美梦,不如让他来!至少由他来动手,华夏民族不用经历惨烈的苦痛! 现在,从朝廷如此忌惮大夏的发展来看,外界的压力已经形成了。 姜丰回朝之后,便是借外界的压力改变和发展内部了……祖国是根本,对姜丰来说,这一点从来就没变。 想要做能和君权分庭抗礼的权臣,没有实力怎么行? 南洋和大夏,就是姜丰的实力! 无论是姜丰还是姜媛,都明白即将面对的是什么,都知道来自敌对势力的反扑有多可怕。 在这黎明前的黑暗,可谓杀机重重。 临近新年的大湾,仍是一片歌舞升平。有赶在年底前离开大湾回乡的,也有远归的游子。 而令姜媛最惊喜的,是钱勇回来了! “怎么那么快就到了?我预计着你要过了年才会到呢!”姜媛含笑说道。 她身上背负着重担,有丈夫在身边也可分担一二。 钱勇此时已卸下戎装,但还未来得及收拾自己,胡子拉杂、脸被海风吹得有些粗糙皲裂,显得很是沧桑。 “我协助阿树安顿好移民,有阿姐和姐夫在那里,也没什么要用到我的地方,岳父大人便让我回来了。”钱勇笑道,“我也惦记着家里,不知道大夏使臣进京会不会有什么风波,便紧赶慢赶地回来。” “这一路可还顺利?”姜媛又问道。 “都顺利,现在我们的船又改进了,航速更快。回程用的是大夏产的煤做燃料,出乎意料的好。”钱勇又道,“在巴拿马遇到了岭南将军徐康,因让他们的船队先过,还耽搁了一些时日。” 岭南军帮助大湾运送移民和朝廷选派的官员,徐康要亲自去,大湾无可推脱,也只能应了。 “这么说,徐老将军也到大夏了?”姜媛沉吟道。 “不错。”钱勇凑到姜媛耳边轻声道,“不过徐恭早就溜之大吉了,才不会留在大夏等徐老将军质问呢。” 姜媛觉得耳边有些痒,嗔怪地推了推钱勇。 钱勇笑了几声,又把姜丰派人去波斯湾的事说了。 “就是西洋人,都觉得这条航道太远太危险,那好望角的杀人浪令人望而生畏。但徐恭要躲徐老将军,就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了。” 姜媛笑着摇摇头:“我爹敢让他去,就是衡量过风险的。危险是有,刀山火海不至于。海外开拓,哪里有没风险的事?就是咱们去南美的商船,遇到风浪都沉了几艘。” 这是今年罗鹏派商队去南美发生的事…… 姜媛又道:“徐恭去波斯湾,我要给马喇甲去一封信,让他们接应上。” 孤军作战是难的,能有援手守望相助就好很多。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正事,姜媛才打发钱勇去洗刷,不洗刷干净是不准亲近儿子的…… 连钱勇这远行之人都回来了,进京贺寿的郑达、董其昌等人也陆续回来。 高云一家也抵达了大佳腊港。 高云的亲妹妹高小雪就在大湾,自然是由她家去码头接人。 高小雪给哥哥一家接风洗尘、说完了别离之事,高云才说已经让人去姜家下了拜帖,过两日要带孩子们到姜家请安。 “钱将军已经回来了,想必有话和哥哥说。”高小雪笑道,“嫂子在京中没有回来,我也一起去吧,也好陪舅母说说话、照看孩子们。” 高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你嫂子娘家今年事情多,她哥嫂千万拜托她留下帮忙,我也不好不答应。” 他还是帮妻子说了几句话。 第682章 一计不成 对于姜家来说,大湾这里的基业才是根本,当然现在也有向大夏转移的趋势。 原本高云作为姜丰的外甥,是心腹中的心腹,不仅管着大湾的药厂,还有火器局的一部分事务。 但经过“美人计”一事,姜丰对其大失所望,渐渐将其调离核心,把他派到京中去管药厂,便是一个警告。 这就好比,家里管事做错了事,把他打发到庄子上。 如果表现得好,还是能够重回中心的。 高云这两年在京中也兢兢业业,和太医院、王家合作得很好。京城药厂都在周边地区建了几个分厂,可以为军中提供药物了。 现在,他就等着姜丰从大夏回来,重新认可他。 像新年这种重要的日子,当然是要去给舅母请安的,亲情这种东西,得隔得近才亲,要常走动才行。 而对熊楚楚来说,虽然高云曾做错事,但年轻人犯错是难免的,做长辈的要给年轻人改正的机会。 况且高家几个外甥都是在她眼皮底下长大的,她也一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现在高云从京城回来,要带几个孩子给她请安,她当然是很高兴的。 “阿云这孩子,年纪大了也讲起虚礼来。要来咱们家就来,怎么还特意下拜帖?”熊楚楚还笑着对姜媛说。 又命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是要给孩子们的。 姜媛微笑:“他现在是高家的当家人,有些规矩也要立起来的。这不,他家还请了教养嬷嬷教姑娘礼仪。” “给姑娘请教养嬷嬷是好事。”熊楚楚赞同地说道。 她女儿是被姜丰给惯坏了,没养成一个淑女,这还是熊楚楚的一个遗憾。 至于姜媛连这点小事都知道,熊楚楚倒是不奇怪……她这女儿素来神通广大的。 姜媛今日是特意留在家里等候高家人的,确实有话要和高云说。 大湾的冬日不冷,花园里花草树木郁郁葱葱,粉的、紫的刺杜鹃开得绚丽,今日又是大晴天,和煦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吃过早饭后不久,高云和高小雪带着孩子们乘着几辆马车过来了,随从和护卫都跟着步行,而随侍的大丫鬟和嬷嬷则陪坐在马车里照顾小主子们。 浩浩荡荡的,俨然大户人家的做派。 虽是自家亲戚,但高家是正经下了拜帖的,姜家也是大开中门,钱勇作为半子带着管家在门口迎接。 高云和高小雪带着孩子们下了马车,先和钱勇见了礼,便一起往二门去,要先去给熊楚楚请安。 丫鬟和仆妇们却都被管家媳妇迎到小茶房里说话。 高家新请的教养嬷嬷姓孙,是从京城来了,不清楚姜家的规矩,一边走一边轻声问身边的同伴:“我们怎么不跟着姑娘、小公子们?” 旁边的仆妇笑道:“他们有姜家的下人服侍呢!我们正好乐得歇半日,姜家小茶房里的可可茶和糕点都不错,外头卖得可贵了。” 孙嬷嬷点了点头,心中有些遗憾,今天恐怕是难以成事了。 没有想到,这姜家的规矩竟比京中大户人家还严,客人带的下人都不能进二门…… 不过不要紧,姜家女眷总会出门赴宴的。 高家众人进了正厅,先依次给熊楚楚请安。 熊楚楚看到白白胖胖的的娃娃们就高兴,忙让他们起来,又赐下礼物,把几个小娃娃拉在身边说话。 姜媛也让人抱着小多多给高云和高小雪见礼,然后让小孩子们一起玩。 因高云是从京中回来,熊楚楚先问他京里的事,虽有书信来往,到底不比自己人清楚。 高云把姜家兄弟和高雷的事都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殊儿还得回缅甸复命,来去匆匆的,我们也没说几句话。衡弟要在京中读书,阿雷又要当值,都不回来过年。阿雷说他们过年并在一块儿过,也热闹些。” “阿雷是个稳重能干的,有他照应衡儿,我也放心。”熊楚楚舒心地笑道。 她也知道姜衡乡试前后,都是高雷在一旁照顾,心中对这个小外甥很满意。现在知道他们表兄弟有伴儿,对姜衡的牵挂也少了些。 “你娘子今年不回来过年,家里年节的事可准备好了?”熊楚楚又关切地问道。 高云道:“小雪帮着我,都准备好了。” 熊楚楚点点头:“这就好。你不知道,年节的时候有多少事要忙。今年你娘子不在,你也好体会她平日有多辛苦。往后要多体贴她,夫妻要互相扶持,是要过一辈子的。” 这是知道高云有前科,故意敲打敲打,以免张氏不在,他又掉进哪个美人的陷阱。 高云尴尬地应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熊楚楚和高小雪就带着孩子们到花园里玩,今日还特意请了几个会变戏法的人来,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姜媛和钱勇留在厅里与高云说话。 “京中药厂的账务,郑达大人进京时,我已交给他了。”高云说道。 郑达也是姜家的心腹,帮助姜丰管一些私人产业的账务。 姜媛点点头:“郑大人也是前几天才回来,我还没问他。” 这事也不急,毕竟京城的药厂是应朝廷要求开办的,主要是提供军需和京中贵人所用,并不以盈利为目的。 高云又说:“爪哇进贡了金鸡纳树皮,我和太医院商议,取一些出来研究其中的有效成分,看能不能人工合成。” 听到此言,姜媛对高云有些刮目相看,她这个表兄能力和眼光还是有的。 “正巧,大湾这里也在研究这个,目前还没有成果,你们两方可以沟通一下。”姜媛笑道。 “还有一事,阿雷说硝化甘油的作用已经不大了,我们药厂可以批量生产了。”高云低声说。 硝化甘油是心疾的特效药,说它作用不大……就意味着这个药已经救不了施太后的命了。 既然起不来救命的作用,自然就是“技术成熟”,可以批量生产了。 姜媛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能够批量生产,也是众多心疾患者的福音,真是大好事。” 虽然这种药并没有青霉素、乙酰水杨酸那样广泛的作用,利润有限,但它能成为高雷进入太医院的阶梯,也算是完成使命了。 钱勇也说道:“表哥真厉害。我在大夏的时候,岳父还说现在大夏也建了药厂,虽从大湾运送了一批设备和人才过去,还是缺个总揽全局的人,恐怕还是要请表哥过去帮忙。” 高云闻言大喜,他不怕去山长水远的地方,就怕舅舅不用他! “方才你说表嫂娘家今年有事,你可知是什么事?”姜媛突然说道。 第683章 再生一计 所谓张氏娘家有事,不过是高云找的借口,他哪里知道张家有什么事? 此时姜媛突然问起,他只能说道:“想是花房的事,张家的玻璃暖房出的鲜花,年节时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姜媛笑了笑:“原来如此,张家的买卖倒是越做越大了。” 略过此事,姜媛又说起了其他的事。 见姜媛不再追问,高云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舅母有一句话说得对“夫妻要互相扶持”,他虽然也觉得张氏有些小家子气,但到底是结发夫妻,还是要维护一二的。 高家众人吃过了午饭便告辞离开,熊楚楚一直送到二门上,还依依不舍地嘱咐高小雪有空常带孩子们过来。 待熊楚楚去午休后,钱勇和姜媛回到了自己房里。 “你觉得张家有不妥?”钱勇问道。 “咦?表哥都没看出来,倒被你看出来了?”姜媛笑道,“我们钱少将军果然是大有长进了。” “我这么多年,也审过不少俘虏,察言观色还是会一些的。”钱勇有些自得地说。 姜媛道:“那你猜猜,张家是哪里不妥?” “这我如何猜得到?我又没见过张家人。”钱勇摆了摆手。 姜媛神色一正:“张家是仰仗着我们家才经营起如今的家业,就算张家生意再忙,比得上和我们拉近关系?从前表嫂在娘面前是最恭敬的,今年怎么就不回来?若说是遇到难题,他们去请阿雷或者衡儿帮忙,都比找表嫂有用。” “可见这是云表哥临时想的借口。张家既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表嫂连丈夫、孩子都不顾,自己留在京中就很可疑了。多半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让她不得不留下。” “有人威胁她?”钱勇敏锐地问道,“可留下她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大约是怕她一起回大湾会坏事?”姜媛轻笑,“机要局给我传信,有好些可疑人到了大湾,他们都一一盯住了。其中一人就是高家新请的教养嬷嬷,一个中年妇人,身形步伐竟似习过武的,你说可疑不可疑?” 钱勇眉头一皱:“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该把人抓起来才是。” “也不仅她一个,好些人呢,哪能全部抓起来?也会打草惊蛇。”姜媛目光微冷,“不如先假装不知,看他们玩什么花样。” 防守得再严密,也难免有渗透的,放长线钓大鱼,借机引蛇出洞,也好看看大湾还有哪些是他们的人。 敌在明我在暗,也可暂时麻痹敌人,省得他们再派新的人来。 钱勇点点头:“既然知道了,我们也要加强防备。不仅是我们家,还有高家那里,也得小心些。若是表哥表姐出了事,岳父岳母也会难过。” “我知道。”姜媛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累。 高家的几个孩子她会让人暗中护着,至于高云……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一个人如果太蠢,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 钱勇看左右无人,还是压低声音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既然硝化甘油作用都不大了,要不要再推一把手?” 姜媛沉吟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越是关键的时候越要稳住,贸然出手容易暴露自己。” 若是让皇帝知道太后的病是人为的,那后果难以想象。 况且没了施太后,就没有刺杀的事了吗? 这也难说得很! 施太后的命就在那里,姜家随时可以去取。姜媛反而不着急了,有的人活着也是受罪,死了才是解脱。 “我已经让人把戴家的两个小儿子送回来,必要时候关键一击!”姜媛的语气平静,却杀意凛然。 这样的姜媛,像极了姜总督。 钱勇不由得站直了身子,像最忠实的护卫一般。 ………… 新年的脚步就在这表面歌舞升平、内里暗藏杀机的气氛中越来越近了。 孙嬷嬷却越来越焦躁。 第一次随高家众人去姜家,她连熊楚楚的面都没见到。 第二次罗鹏家设宴,她随高家人去罗家赴宴,只远远的见到熊楚楚,就被人群隔在了外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没有人阻拦的情况下,用淬毒的暗器是能射中的。 但以她的眼力,还是发现熊楚楚身边两人都是高手。 而接下来好些日子,却连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了。 没有机会,只能自己制造机会了…… 小年夜这天,钱勇回到钱家祭灶,姜媛也一起回去准备过年的事。平日里他们常住姜家,但祭神祭祖等仪式还是要回自己家的。 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姜家的男丁都不在家,熊楚楚就只命人打扫好厨房,贴上新的神像,只省了祭拜上香的环节。 高家突然有人到姜家报信,高云晕倒了! “这是怎么了?可请了大夫?”熊楚楚着急地问报信的人。 “已经去请大夫了,大夫也施了针,只是一直不醒。”下人答道。 “大夫施了针都不行?那就请几个洋医生看看。”熊楚楚冷静下来,吩咐了下去。 她也是经历过风雨的,此时虽然着急,安排起事情来还是有条不紊。 听到下人说高家已经派人去通知高小雪了,熊楚楚便命人去告知姜媛,这才命人备车去高家。 高云病倒,高家虽有高小雪管事,但她作为长辈,怎么也要去看顾一二。 熊楚楚是总督夫人,她要出门自然不是带两三个人就行的。 等管家备好车,洋大夫也请到了,熊楚楚带着护卫赶到高家时,只见门口已经停了几辆马车,这是高小雪已经到了。 高云平日不在家时,家里就是管家打理的。此时他虽然突然病倒,家里有老管家坐镇,下人倒也各司其职,没有乱起来。 孙嬷嬷陪着小主子要进主院侍疾,却被人拦住了:“大夫还未诊出病因,其他小主子都在房里等消息呢,姑娘也请回去吧。” 万一是什么传染病……自然不能让少爷小姐们近前。 高云的女儿急得哭了起来。 另一个奶嬷嬷搂着小姑娘安抚着,孙嬷嬷上前交涉:“我们姑娘年纪小,害怕呢。好歹让她进去,也不到床边,就在门口看一眼。” 那护卫只不让,说是管家吩咐了,待主家姑奶奶来主事前,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这是怎么回事?” 这院门正闹着,高小雪终于赶到了。 小姑娘立刻扑到姑姑怀里哭道:“姑姑,我要进去看爹爹,他们拦着不让我进。” “青青乖,先回去和你哥哥一起,姑姑叫你们再过来。”高小雪柔声说着,扫了高青青身边的下人一眼。 奶嬷嬷连忙拉着高青青往回走……她早说了不要来,偏那姓孙的说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女都要床前侍疾的,这是规矩。 京中的规矩她不知道,高家有高家的规矩! 孙嬷嬷也只能跟着往外走,高小雪进去之后,她又折了回来,说是代姑娘在此等候消息,守卫的人也就不理会她。 过了一会儿,姜家的人也到了。 孙嬷嬷远远看着,熊楚楚在管家的陪同下,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还有两个洋大夫跟在后面。 二十步……十步……近了! 第684章 遭遇不测 大内女卫的身手是毋庸置疑的,顾卿带着一群暗卫去西洋掀风搅雨,成功诱发了一场十年混战;又转战罗刹国,干掉了一个很可能成为大帝的皇后。 而这位孙嬷嬷作为女卫的一员,自然不能坠了前辈的威名。 在她出手的那一瞬间,一道暗芒就在她的手中闪过。 可以想象,这道暗芒将破空而过,直冲熊楚楚而去……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在她身后守着院门的护卫也动了! 高家的护卫,本就是姜丰派来保护外甥的,又岂是泛泛之辈。更别说,这个护卫早已得到指令要防范某些人。 “砰”的一声枪响,孙嬷嬷倒在了地上,脑浆炸了一地、鲜血四溅,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那道暗芒也在她的手边落下。 还未发出去的暗器就这样饮恨折戟。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把走近的人都吓了一跳。 熊楚楚身边的护卫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而两个洋大夫则吓得腿都软了……他们不是来看病人的?怎么是来看杀人的? 进了这个门,还出得去吗? 熊楚楚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这些年的腥风血雨都被姜丰和姜媛挡在了外面,她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 “夫人,这是一个刺客,我们这就清理干净。”高家的护卫躬身禀告,随即动作迅速地把尸体抬走。 又有人提了水桶来冲刷,不一会儿,那青石板的小径上就干干净净,血水流到了一旁的草地上,渗透进泥土之中。 挡在熊楚楚身前的护卫这才让开,轻声道:“让夫人受惊了,此人真是该死!” 熊楚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进去看病人吧。” 有刺客潜伏在高家,高云的忽然晕倒就更令人担忧了。 而姜媛却是早就知道了…… 虽然知道女儿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但熊楚楚还是觉得不太赞同。 看到一个瞎子走在路上,前面有一个坑,却不出言提醒,这是不仁。 发生了这样的事,再要走进高云的院子,护卫更加警惕,把熊楚楚团团围在中间。 才刚刚踏进院门,就听到后面有人禀报:姜媛到了。 熊楚楚的脚步顿住,回头望去。 只见姜媛一身利落的骑装,头发也用小金冠束着,脸上脂粉未施,看起来英姿飒爽,有种雌雄莫辩的美丽。 姜媛快步走了过来,呼吸还有些急促,上下打量了熊楚楚一番,才舒了口气道:“幸好阿娘没事!” 否则她就要恨死自己了!什么引蛇出洞,又哪里比得上自己母亲的安危? 她派人盯了这孙嬷嬷一段时日,终于摸清和孙氏联络的人,其中果然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也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了。 没想到这孙氏找不到出手的机会,还是铤而走险了。 看到女儿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熊楚楚有气也发不出了,嗔怪地说:“怎么穿成这样?你不是在家里过小年?” “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用得着我做什么?”姜媛笑了笑,“我去了林将军的军营一趟,收到人报信急忙赶了过来,还是慢了一些。” 熊楚楚点点头,和女儿一起到了高云的房门口。 高小雪带着侍女迎了出来,里面已经有两个老大夫守着了,正低头讨论着什么…… 看到熊楚楚和姜媛进来,这些人都停住了说话,一起过来见礼。 熊楚楚摆了摆手,让众人不必多礼。一面命两个洋医生过去看病,一面请两个大夫到隔间问话。 “高老爷是今早用过早饭后昏迷了,但其脸色正常、脉象平稳,找不出病症,倒像昏睡一般。可我们施了针,若说是熟睡,也该醒来了。”老大夫纳闷地说道。 又是这样,当年姜衡也是突然昏迷……但这一回动手的是宫里的人,大约不一样? 熊楚楚不懂医术,让高家的管事招待两位大夫,便紧张地等着里间的消息。 高云是姜丰的外甥,若是遭遇不测,也是对姜家的打击…… 姜媛则让人去问高云昏迷前都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见母亲担忧,姜媛安慰道:“宫中有些奇奇怪怪的秘药,但既不是当场令人死亡,想来不会太凶险。刺客让表哥出事,只是为了将我们引过来动手。” 刺客本意是制造混乱,最好是能埋伏到高云身边。届时无论是熊楚楚还是姜媛到屋里来探病,忙乱之下就有了动手的时机。 但没想到高家虽急却不乱,内外井井有条,她只能站在院门伺机而动。 可就连这最后的机会,还是失败了。 她至死都不知道是何时暴露了身份。但这并不是她的错,而是姜家经历层出不穷的刺杀后养成的警觉。 无论今日来的是她,还是其他狙击手,都不可能成功。 姜媛洞若观火,便不是很紧张……她对高云的安危还是比较乐观的。 有姜媛在一旁安慰,熊楚楚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停地拨动着手中的檀木珠串,默默替高云祈祷。 屋里屋外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不敢打扰洋医生看病。 那两个洋医生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会儿,叽里咕噜地讨论了起来。 其他人听不懂,姜媛却听懂了。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怎么样?”熊楚楚紧张地问道。 “娘别急。”姜媛缓声说着,让那两个洋医生过来说话。 这两个洋医生是大湾官办医馆的坐诊大夫,也是见过姜媛的,此时便答道:“姜小姐,这位病人的情况很奇怪,我们也没有遇到过。可能是摄入了过量的麻醉药物,只能等他自己醒过来。” 大湾医学院的中西医结合发展迅速,也有了效果较好的麻醉药物辅助手术。 但医生还是没检查出高云具体是中了哪种药物,也没有办法解决。 只能说,华夏的医药博大精深,有很多东西还是不为人知的。 姜媛便让洋医生和华国大夫都一起在高家住下,随时查看最新的情况…… 熊楚楚也在高家守着不肯离开。 高小雪强打着精神去照看高云的几个孩子,她也担心哥哥,只能安慰自己,媛媛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 可到了傍晚,高云的症状发生了变化,他的脸色发黄,整个人开始抽搐了起来。 大夫连忙围了过来。 “他的脉搏太快了!” “身体好凉!” “呼吸表浅而不规则……” 熊楚楚不顾阻拦,到了里间,看到脸色黄得可怕,整个人抽搐发抖的高云,着急地喊道:“你们快想办法!想办法救人啊!” 大夫们不用吩咐,已经开始对症处理,想办法给高云镇定、解毒……脸色发黄,恐怕是肝出了问题,这是中毒的症状…… 高小雪则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懵了。 姜媛把母亲扶到一旁,此时着急也没用,不如一切交给大夫。 第685章 大祸将起 可是直忙到掌灯时分,高云的情况还是直转急下,最终没了呼吸。 早已呆滞的高小雪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一声哭声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高云身边的人也一起哭了起来。 熊楚楚靠在姜媛肩上,整个人都在颤抖……刺客是冲她来的!高云是遭遇了池鱼之殃! 是她连累了高云,是姜家害死了高云! 姜媛搂着母亲,目光有一瞬间放空。 她习惯了运筹帷幄,以为所有的事尽在掌控,才敢放长线钓大鱼…… 结果现实却扇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没有谁可以把世事都掌控在手中!孙氏虽是一个连名字都没人记得的人物,临死前也会给姜家重重一击! 高云是谁?是姜丰的亲外甥,管理着姜家重要产业的人物,在京中高官面前都有一席之地的人! 可他就这样死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姜媛后悔了。 她想到了高云会有危险,但高云不是对方的目标人物,她觉得高云不会死。 既然这危险是他自己疏忽带来的,她便想借此事给高云一个教训。 但现在,高云死了。 等她爹回来,怎么面对外甥死了的事实? “娘,是我错了。”姜媛声音沙哑地说道。 熊楚楚抬起头来,看着懊悔的女儿,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论对错的时候。” 她的手还在颤抖、双目红肿,却神情坚定。 她是长辈,她不能只顾着自己伤心。 她要给惶恐不安的孩子们一个依靠! 擦干了眼泪,熊楚楚开始吩咐下人挂白灯笼,安排丧事。 高小雪此时也强自振作了起来,哥哥已经死了,她必须让哥哥走得体面些! 大管家将大夫都请了出去,这些大夫忙了一整日,最终却没能救下病人,都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不一会儿,高云的四个孩子也过来了。 这几个孩子,最大的男孩只有十岁,女孩七八岁,两个小的都还懵懂不知事。 高柏是长子,已经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知道孙嬷嬷是刺客。而这个刺客是母亲给妹妹高青青请的教养嬷嬷。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却得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此时他既伤心又愤怒,还有茫然…… 他不知道该恨谁?恨孙嬷嬷?她已经死了。 恨娘吗?可娘向来是最疼爱他的。 恨妹妹?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要爹爹!我要爹爹!”高青青又伤心又害怕,拉着父亲的手摇晃,想要他醒过来。 两个小的弟妹被吓得哇哇大哭。 高柏终于回过神来,拉着妹妹说道:“妹妹别怕,你还有娘,还有哥哥。我们一起给爹爹报仇!” “我要爹爹!我要爹爹!”高青青呜呜哭着,只会重复这句话。 她不知道什么是报仇,她只想要她的爹爹。 高小雪搂着几个侄子侄女,无声地流泪。眼前的一幕,和当年丧母的高家兄妹何其相像! 这一日是小年夜,家家户户祭灶祈福,也都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街上的鞭炮此起彼伏。 而高家却挂起了白灯笼,敲响了丧音! 城中好些人家都在关注着高家,今日姜大小姐策马从街上飞奔而过……大过年的,可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啊! 高家的下人分头报丧,关系亲近的人很快都知道了这个噩耗。 这些人提着的心并没有放下,反而更加提心吊胆。 高云死了,姜家会轻易罢休吗? 这是大祸将起啊! 钱勇顿时抛下手中的事,把儿子交给得力心腹照顾,带着亲兵迅速接管了高家的防卫。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镇定,防止有人借机生事! 敌人的刺杀任务还未完成……不可不防! 府军将军林忠得到消息,也迅速打点兵马进城。 姜媛今日去寻林忠,就是要借府军清剿敌人的几处秘密驻点。 钱勇的大军回安南驻防了,只带着亲兵回岛。要想把敌人一锅端了,必须请府军出手。 这几处驻点,并不是机要局记录在案的东缉事厂驻点,显然是和孙嬷嬷一样,独立一派的。 大湾可以容忍东缉事厂、锦衣卫的探子的存在,水至清则无鱼,适当透露消息给皇帝,也好维持表面的稳定。 现在孙嬷嬷和高云都死了,已经打草惊蛇,必须提前行动了。 “格杀勿论!”姜媛平静地说道。 什么活口都不必留了,背后之人她已知道。也不想再知道更多的内幕,现在她只想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那么,就从岛上这些刺客开始好了。 林忠领命。 一时之间,全城都是兵马集结、调动的声音,全城百姓全都躲在家里战战兢兢。 这个朔风阵阵的冬夜,城内亮起阵阵火光,不知多少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样的动静,巡抚唐昕和大佳腊知府潘德运都看在眼里,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按理,只有巡抚才能调动府军。 姜媛只是姜丰的女儿,调动府军是不合规矩的。但姜媛掌着南洋总督的印信,是代姜丰发号施令。 即使没这个原因,林忠要听姜媛的话,他们也没办法啊! 一直到下半夜,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渐渐停歇,全城恢复平静。百姓们却都紧锁着家门,还是不敢轻易出门。 心中却都在想,到底哪个不晓事的来大湾闹事?这是找死啊! 即使姜大人不在大湾,大湾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日出之时,林忠回到高家复命:“上下总共八十七人,无一活口。” 这是连暗卫刺客到仆从下人全部杀了。 那些仆从下人,或许根本不知道主家的真实身份,他们是无辜的。 姜媛此刻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只平静地点了点头:“有劳林将军。” 说完,她向临时设的灵堂走去。 高云正值壮年,又死得突然,家中没有棺材。 一夜时间,姜家的人跑遍全城寿材铺,终于给高云寻了一副好的棺木,让高云得以入殓。 入殓封棺的那一刻,亲人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以后真的再也见不着了!都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们还能见到高云的最后一面,远在京中的高雷和张氏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又当如何呢? 张氏被人以亲娘作威胁,不得不听人安排。她知道刺客的目标是熊楚楚,那是丈夫的舅母。 但她也没办法啊!她总不能不顾亲娘的安危。 她不是没想过把实情告知丈夫,让姜家来处理此事,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不敢冒险…… 但她从未想过,最终死的会是自己的丈夫! 第686章 喜庆新年 大湾的消息还未传到京城,但张氏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被愧疚、恐惧、后悔等种种情绪折磨着。有好几次,她都想去找高雷和姜衡,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让他们去阻止此事…… 但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母亲身边跟着一个和孙嬷嬷一样的人,她不能说。 现在,她只能求神佛保佑,熊楚楚吉人天相,刺客成不了事便会撤离,这件事就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因为内心的煎熬,张氏还病倒了。 高雷是太医,便和妻子罗鹃一起去探病,给大嫂把脉。 这一把脉、再问侍女几个问题,他就知道大嫂这是心病…… 唉……女人就是心事多,他家娘子也是,不时就生闷气。难道大嫂执意留在京城,是和大哥怄气?难怪大哥语焉不详的,只说是大嫂娘家有事。 自以为知道了真相,高雷便给张氏开了一道安神降火的方子,还说若不耐烦吃,不吃也可,只要放宽心。 张氏勉强笑了笑:“我本来就没病,倒让你们跟着着急了。” 高雷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两句:“哥哥事情多,或有体贴不到的地方,请嫂子多包涵。但哥哥心里是惦记嫂子、惦记这个家的。” “你们不是要去姜家过年?表弟年少,过年的事还要你们操心,我这里不用担心。” 张氏心里更不好受了。高云说到底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这回却对不起高家了。 见嫂子精神不太好,高雷和罗鹃便先离开、不打扰她休息了。 今年高雷一家和姜衡一起过年,一家人便都搬到了姜家。高雷小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是熟悉而亲切的,带着妻儿过来,也跟他们回忆自己年幼时的趣事。 就在这个花园里,外祖母、舅母带着他们表兄弟几个开垦了一个角落种菜。旁人家的花园都是种花的,他家的却是种菜的。 若说谁最会种地,还属他哥哥。 罗鹃抿嘴微笑,她知道丈夫和姜家感情深厚,也愿意陪他到姜家过年。 姜衡这些日子却没有闭门读书,他又不打算参加来年的会试,便不用那么着急了。 冬天的京城是冰天雪地的,但权贵子弟们却很会玩。 春舒园的湖面结了冰,权贵们便在此冰嬉。 在冰面穿着冰刀鞋打冰球是其中一项集体活动。 二代们也有自己的圈子,勋贵子弟一队、高官子弟一队,便分红、蓝两队打起比赛来。 姜衡跟王淮等人属于高官子弟队伍,施平波本来要参加他们这队的,却被承恩公府的人拉到勋贵子弟那边。 施家这承恩公因施太后得封,算是京中勋贵中的新贵。 往年两队的比赛是各有胜负,今年有了施平波这个高手加入,勋贵队伍获胜场次更多了。 姜衡不在意输赢,玩得却很开心。 他小的时候,姜丰在京中当官,他也听说有这样的冰球比赛。但他年纪小,姜丰那时官职也不高,倒没有参与过。 这种比赛是很上档次的,有时候太子殿下得闲了,都会来旁观。每当有贵人来时,比赛就会更激烈,众人都想表现自己的英勇。 冰嬉也不仅是男子的游乐,京城贵女们活泼好动的,还会到西山滑雪。 有人以为我国古代没有冰雪体育项目,其实是个误会。早在隋唐的史料中,便有“乘木马驰冰上”、“以板藉足,屈木支腋。”这些滑雪活动的记载。 这些活动对于长居大湾、难以看到冰雪的姜衡来说是很新鲜的。 而且,通过参与这些活动,他也很好地融入了京中高官权贵子弟中。 不仅结识了好些新朋友,就是和承恩公府、施太后的几个嫡系侄孙都混了个脸熟。 而文人雅士雪中访梅、围炉作诗之类的活动,姜衡也参与了不少。 要他来说,还是京城里的人会玩,权贵的快乐普通人想象不到。 护城河也结了冰,这里则是寻常百姓的乐园,但凡置办得起冰刀鞋的,都可以在此滑冰。 甚至还有人给出彩头办“抢等赛”,也就是速度滑冰。那一等闲汉玩得最好,赢得彩头也更多。 这样的事,官府是不禁的。 这也是太平盛世的象征,若是百姓衣食不足,在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又如何快乐得起来呢? 高雷夫妇回到姜家时,姜衡也正好从外头回来,因为冰嬉出了一身汗,刚沐浴换了衣服。 他原也想去高家探望大表嫂的,但高雷说他又不懂医术,代为问候就可以的。主要是,高雷觉得姜衡应了朋友的约,爽约了不太好。 看到高雷进来,姜衡问道:“大表嫂情况如何?” “没多大的问题,就是思虑过重。”高雷顺手脱了身上的大毛衣服,厅里的西式壁炉烧得正旺,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哦?又是思虑过重?”姜衡有些诧异。 他和高雷想到一处去了……这女人的心思咋就那么多呢? “嗯……我也不好问具体是什么事。”高雷有些无奈地说,“等哥哥回来了,我劝劝他,若一般的事就让一让嫂子。女人嘛,多哄一哄,她就什么都依你了。” 听高雷说得有理,姜衡忙向他学习“夫妻之道”。 表兄弟俩坐在壁炉前,言笑晏晏。外面的风雪再大,对他们都没大影响。 因为他们都不是“家主”,在京中算是客居,许多仪式都可简略,他们这个年过得还是比较轻松愉快的。 必要的人情往来自然是少不了的,姜衡也是一家一家的拜年吃年酒。 因冰嬉结识的二代朋友,还邀请他去外头酒楼赴“小宴”。这样的小宴是三五好友,请上几个教坊司的女伎作陪,行令作诗、风雅有趣。 这可不算是喝花酒。 因为这教坊司是官办的,里头的女伎主要从事艺术表演活动,在一些官府宴会上都会出席表演节目,像是新官到任,宴会饮酒,俱有官伎承应。 其中一些技艺精湛者更被称为“大家”,很受追捧。 教坊司的清倌人,每月需要向坊里缴纳一定的税银,便有一定的人身自由,不得轻易欺辱。 故此,那日德王世子萧珍强迫女子,姜衡才有理由出手干涉。 这日日宴席的,便吃到了初十。 初十通常是家族宴会,姜衡和高雷便留在了自己家打桌球。 桌上铺着绒布,球杆是正宗的北美枫木,球则是缅甸送的象牙做的。 此时没有聚乙烯之类的材料,做桌球最好的材料就是象牙。 因此,桌球在西洋是一种贵族运动,引进到华国也依然是。 整个京城,也没有几家有全套行头。 姜衡一杆进洞,拿着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正得意间,便有人快步进来。 大湾急报! 第687章 新年丧报 此时最快的通讯方式便是飞鸽传书,既要快又要靠谱的就是换马不换人的八百里加急,这是军报专用的。 大湾在各个重要的地方都设有信鸽站,这封密信几经周转,终于以最快的速度从大湾抵达了京城。 姜衡一看那信管上的标志,就知道这是机要局密信,心中不由得一咯噔……有什么急事,姐姐要通过机要局通知他? 但他也还算镇定,姜家如今的主事人不是他。纵有什么急事,姐姐也会解决了。大约就是给他一个通知…… “表哥先玩着,我去去就来。”姜衡接过信,笑着对高雷说。 高雷正在研究桌上的球局,也不着急,摆摆手:“你自去吧,我让梧桐陪我玩。” 梧桐是高雷的药童。 姜衡笑了笑,便拿着信管快步走到小书房。 拆开信管上的密封漆,上面是用姜家密码写的密信,看笔迹还是姜媛的。 姜衡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开了锁从暗格里拿出密钥本,对着翻译了起来。 才刚翻译了几句话,他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高云遇刺身亡! 简单的一句话,让姜衡的心如坠冰窟。 这怎么可能?大表哥好好的怎么会死? 明明临别的时候,大表哥还笑眯眯地说要给他带大湾最时兴的仪器、西洋译本书来……这才多久不见,人就没了? 有人在大湾刺杀姜总督的外甥?那么多护卫是做什么用的? 待往下看,他的疑惑一一被解开。 姐姐沉痛地告诉他,刺客是通过张氏的手安插到高云身边的。而对高云下的药,也是从船上就开始的,积累了好些日子,直到那日加重了药量诱发。 大夫们一致得出了这个结论,倒让姜媛心中的愧疚稍微少了一些。 刺客早已动了手,即使她没有放纵,早早把人抓了,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姜衡手一抖,信掉落在地上。他的心又痛又怒,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护卫们都不远不近地守在回廊上,听到小书房里的哭声,有人去禀报高雷。 过了一会儿,高雷疾步走来,在小书房外喊道:“衡儿,出了什么事?我能进来吗?” 听到高雷的声音,姜衡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二表哥。 他们是亲兄弟啊,相依为命那么多年,高雷该怎么面对亲哥哥去世的消息? 为什么会这样? 此时此刻,姜衡恨不得是一场噩梦。 他猛地打了自己一拳,胸口的闷痛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不是噩梦,这就是残忍的现实! “衡儿?”高雷有些着急了。 什么样的消息能让姜衡失声痛哭? 过了好半晌,里面才传来姜衡沙哑的声音:“表哥进来。” 高雷推门而进,只见姜衡瘫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满脸都是泪痕。信就静静地放在桌面,他走近扫了一眼,那上面是密文,一时看不出什么。 高家兄弟长相相似,姜衡此时看到二表哥高雷,就像大表哥站在他面前似的,眼泪又唰唰地流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表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姜衡拿起帕子使劲擦了一把眼泪鼻涕,抱着头,瓮声瓮气地说。 “你别急,有话慢慢说。有什么事我们兄弟商量,没有解决不了的。”高雷走到姜衡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衡知道,这样的事是瞒不了高雷的。 姐姐传信来,就是让他们赶回大湾奔丧。 咬了咬牙,姜衡抬起头,颤抖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高雷听到姜衡的第一句话,耳朵就嗡嗡响,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他身体一晃,扶着桌子才站住了。 “你说的是真的?”高雷没有哭,他的语气很平静。 但这种平静却是深深的痛苦和绝望。 高雷又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知道姜衡不会开这种玩笑……可是,万一呢? 他宁愿姜衡是在开玩笑。 “表哥,是真的。大表哥在小年夜那天已经走了。”姜衡低着头说道。 高雷沉默了半晌,突然猛地一声大吼,这凄厉的吼声如子规夜啼,让门外的护卫全都不寒而栗、心有戚戚。 仿佛都触动了心中最痛苦的往事。 小书房里,表兄弟二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院子里的树上、回廊上还挂着红灯笼,伴随着这男儿的哭声,在寒风中不停地晃动,红得刺眼。 护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贸然打扰,只能默默地守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哭声才停歇了。 高雷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咬牙道:“我要去问张氏!她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他连嫂子也不叫了。 姜衡也冷静了下来,扶着高雷说道:“表哥,我们不能慌。张氏身边一定还有对方的人,我们要防止敌人狗急跳墙。” 高雷目光沉了沉,命人把罗鹃请过来。 罗鹃在后院,正和几个管家媳妇整理着年节收的各种礼物,不知道前院的动静。 姜衡收到的是密信,没有惊动外人。小书房外面又都是他的心腹,不会把消息传出去。 罗鹃平日都不靠近姜家兄弟的小书房,听到丈夫唤她过去,还有些惊讶。 这一进到书房,看到高雷和姜衡都明显哭过……衣襟上都是湿的,惊讶中又多了不安。 “张氏回了娘家过年,你带人去请她过来。不要透露我们的情形,就说……我踩到冰上摔伤了,家里忙乱,请她来帮忙。”高雷沉声说道。 罗鹃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高雷和姜衡的神色,也知必然是大事。 丈夫素来敬重大哥,现在却直呼“张氏”…… 她心中略一琢磨,便应下了。 又说道:“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你们兄弟好歹放宽些心,否则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高雷不愿意在妻子面前哭,低着头“嗯”了一声,姜衡则转过身流泪。 罗鹃便赶紧出去,命人备车去张家。 待罗鹃离开后,姜衡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大表嫂也是被人威胁利用。” 姜媛在信中说了幕后主使之人,他也告诉高雷了。若是那个人主使的,张氏也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高雷恨声道:“被人利用也可恨!至于那个人……我不能等了,我要亲自报仇!姜家有所顾忌不好动手,便由我来!若是暴露了,我就自尽!” 哥哥……那是他的哥哥……父母去世后,拉扯着弟弟妹妹、撑起一个家的哥哥!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纵使以命相搏又何妨? 第688章 复仇计划 姜衡其实也和高雷一样悲痛,但他最早收到消息,此时已经冷静一些了。 听高雷的语气,是要亲自动手,不惜以命相抵。 姜衡有些沮丧的说:“姜家又岂会阻拦表哥报仇?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凭我们两个,即使豁了出去、不顾后果,想要亲自报仇恐怕也办不到。那一位身边的守卫不用想都知道是很森严的。姜家在京中的暗线,我又无法调用。” 机要局在京城是有据点,里面有密探和刺客,但姜衡只能在事态紧急的情况下去求助,却不能让机要局的人听他指令。 整个姜家能调用机要局的,也不过姜丰和姜媛两人。 这世上最令人无奈的,不就是连自杀式袭击都没资格吗? 就像是蚂蚁怒气冲冲地要找大象报仇,自杀也在所不惜,可大象连看都不看它…… 高雷脸色惨白,他意识到姜衡的话是正确的…… 他是因给太后制药进选太医院的,在心疾上有特长,得以跟随御医一起去给太后诊脉。 但御医诊脉,连药箱都不能带进屋里,需要什么再由人去取。 像高雷这样随行的小太医,更是连一根针都不能带。 就算他想玉石俱焚亲自做刺客,也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那“天王补心丹”很可能有问题,却不知动手的人是谁。宫中贵人用的成药,都是太医院制药所专门做的。 可能是制药所的人,也可能是进上过程中被人掉包,甚至可能是太后身边的人调换的。 高雷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也不敢去试探。 他总不能找到可疑的人一一问道“这位兄台,可否把药量加大一点?” ……竟然如此无力吗?连不要命了都报不了仇吗? 高雷抓着自己的头发,哀嚎了几声,为自己的无能而痛苦! “表哥,我们要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快意恩仇固然痛快,但隐忍并不是窝囊。我们还有家人、还有亲友,他们都是我们的后盾。而且,为了一个将死之人以命相搏,不值得。”姜衡慢慢站直了身子,语气缓慢而坚定地说。 像是在说服高雷,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阿衡!我不甘心啊!”高雷猛地捶了一下桌子,痛苦地说:“明明知道仇人是谁却不能动手,还要看着她安享尊荣!让她寿终正寝,最后依旧可以百官哭灵、享社稷香火!这不公平!” 这是无力的控诉。 弱者才追求公平,强者制定规则。 而现在,残酷的事实让高雷发现,他就是弱者。 但蚂蚁再小也能咬大象一口! 高雷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今这个消息,京中其他人还不知道?” 姜衡见高雷终于平静一些了,谨慎地答道:“我们有我们的传信渠道,其他人也有。我想,即使他们还不知道,消息也瞒不了多久。” 在消息还没有传开之前,某些人就还没有防备。要做些什么,如今是最好的时机。 高雷冷厉地说:“我没法对她动手,难道对其他人也不可以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让她尝一尝痛失至亲的痛苦!” 是啊,她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让她平静地死了反而便宜了她! 这种迁怒于旁人的做法,若说是从前……高雷是不屑的。 但现在,他却不愿意去想谁是无辜的了! 姜衡没有劝阻,能做君子,谁愿意做小人呢?他们是一家人,纵使是刀山火海,也只能一起闯! “皇帝有两个姐姐,长姐清河公主是同母嫡出。驸马是王家的王珞,左都御史王玢的堂兄,两者关系不大和睦。王珞在京中声名不显,但很可能是替施太后掌控着东缉事厂的人。因太后心疾,厂卫归还给陛下掌管,但施氏执掌多年想必还有留手。”姜衡一一说着自己知道的事。 对陛下动手,那比对施太后动手更难。 最好的报复对象,是清河公主和驸马王珞。 “清河公主在西山有一座别院,冬日时常邀贵戚在山上滑雪,她家小世子我也见过几次。但如今是过年,公主全家都搬回了城中公主府。”姜衡又分析道,“若是还在西山,动手还方便些。” 高雷目光一厉:“王珞为施氏掌事,此事说不定就是他指挥的,杀了他也不冤!” 此时还讲冤不冤……姜衡心中微叹,悲愤之下,他的表哥仍然保留着良知。 “若是王珞,又比公主容易对付一些。”姜衡握了握拳,“此时我们要先保持镇定,不然更难解决敌人。” 两人是第一次谋划这样的事…… 从前,他们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了,一个做太医、一个中解元,家人就对他们很满意了。 可是现在,这两个风光霁月的年轻人,却要放下手中的笔,举起心中的剑。 说出口的话,也不再是锦绣文章,而是阴谋诡计。 王珞这样的人,走得夜路多,想必也是怕鬼的……想要贸然伏击恐怕很难。 徐徐图之固然可以,但他们却没那么多的时间。 “眼前有个元宵节,往年公主府的人也会出门赏灯。贵人出门,身边是围着步障,跟着护卫的。但灯会人多,他们身边的护卫也有限。”姜衡说道,“我想办法约王家公子一起去赏灯,就能接近他们,然后趁机制造混乱……” 这个计划有些简陋,但短时间姜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实在不擅长阴谋诡计……要是阿姐在就好了…… “不妥……如此还是太冒险。”高雷冷静了下来,思路也变得清晰,由姜衡接近王珞,即使最后成了事,他也是第一嫌疑人。 “元宵节,街上会有猜灯谜送花灯的,我们寻一些新颖的花灯,做些有趣的灯谜,不动声色地把人诱到面前动手,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洗清嫌疑。” 姜衡也觉得表哥的计划更好,他想,还可以加上苦肉计。到时候,他自己也受点伤就更稳妥了。 两个人又商讨起摆灯谜摊子、如何把人引过来的细节…… 说了好一会儿,仿佛已经看到敌人在面前倒下、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心情才舒畅了一些。 果然,只有报仇才能转移悲痛! 正在计划着,护卫禀报:“高大夫人和高二夫人来了。” 这是罗鹃把张氏带过来了?! 第689章 张氏苦衷 张氏见罗鹃引着她往小书房走,疑惑地问:“小叔不是摔了脚?不在房里休息?” 罗鹃低头道:“他在书房里,说是不好移动。嫂子过去看看吧。” 她们妯娌相处和睦,对大嫂撒谎,罗鹃还是有点别扭的。 张氏想到高雷是大夫,必然有他的道理,也就快步向前走。 进了小书房所在的偏院,她们的下人就留在了外面,两人一起到了书房门口。 “进来吧。”高雷的声音冰冷。 张氏心中一抖,有种不好的预感……狐疑地走进书房,只见高雷和姜衡都坐在椅子上,脸色难看。 看到高雷手脚都好好的,张氏皱了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扯谎把我哄来。” 说着,瞥了罗鹃一眼。 罗鹃低着头走到丈夫身后,不敢说话。 高雷也没有心思跟张氏绕圈子,语气惨淡地说:“大哥没了。” 什么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张氏和罗鹃都悚然一惊! 罗鹃很快回过神来,终于明白丈夫为何会痛哭……她不由得拉住了丈夫的手,想要安慰丈夫。 高雷却无所觉,只紧紧地盯着张氏。 张氏颤抖地说:“你说什么?” “我说,大哥没了,被你请的教养嬷嬷刺杀身亡!”高雷饱含怒气地低吼。 张氏浑身抖如筛糠,终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看到张氏受刺激晕了过去,高雷没有一点解恨的感觉,只觉得胸口更闷了……他们是一家人,就这样被外人从内部突破了。 他想要刺杀王珞,绞尽脑汁百般谋划,出的计谋仍然破绽百出,能不能成事只看天意。 而敌人却能轻易地把刺客送到哥哥身边。 书房里铺了地砖,张氏这一摔没有人扶着,还真是有危险…… 高雷默默地走到张氏身边,查看了一下,只是晕了过去,倒没摔伤。高雷伸出手,重重地一掐张氏的人中。 张氏幽幽地睁开眼睛,发现几个人都围着她,顿时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怔忪了一刻,她“啊”的一声放声大哭。 “夫君!你怎么走了?你怎么能抛下我和孩子?”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可是我也不想的……我是有苦衷的!” “是他们威胁我!我阿娘还在他们手里……我以为他们成不了事就会作罢。” “我没想到会这样的!我没想到啊!” ………… 张氏捶着地,边哭边诉说。 不用人逼问,她就什么都说了。 这些日子,她已经被内心的愧疚和担忧折磨得很痛苦。但没想到,更痛苦的事还在后面。 作为一个女子,中年丧夫是多痛苦的事? 张氏泪眼婆娑中,恍惚想到高云的音容笑貌。 想到新婚之夜,那个人拉着她的手比划道:“娘子的名,可是‘乞巧’的‘巧’字?” 在张家,爹娘都叫她“大姐儿”,这大名不过是写在婚书上的。她家是小商户,她并不识字,又哪里知道是哪个“巧”字? 便含羞带怯地说:“我不识字。” “那我以后教你。”高云轻笑着。 ………… 他们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这时光便成了她心中珍藏的宝贝,即使后来高云险些养了外室,她也舍不得责怪。 在她看来,能嫁给高云这样的人,已经是她高攀了。和其他朝三暮四的男人比,丈夫已经强多了。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是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害死高云的! 她哭得那样伤心,撕心裂肺的,高雷和姜衡忍不住也流下了眼泪。 一时之间,整个书房都是哭声。 外面的护卫听着,不由得更加担忧……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高雷抹了一把眼泪,低喝道:“不许哭了!” 张氏吓了一跳,哭声一噎,呛得鼻涕眼泪一起出来,模样甚是狼狈。 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了,何曾让旁人看到过如此狼狈的样子? 但高雷和姜衡都没有安慰她。 高雷冷声道:“果然是你!真是愚不可及!有人用你母亲做威胁?这威胁的不是你,是姜家!你就该把事情说出来,我们会解决!你悄悄的告诉哥哥,我们把你母亲救出来,难吗?” “我也想过……我想过的。”张氏慌乱地说,“可是她们手段毒辣,孙嬷嬷当着我的面给一只兔子扎了一针,那只兔子当下就死了!我怕我不按她说的做,我娘也会没了。” “她们都要你做了什么?”姜衡突然问道。 张氏低着头,小声把敌人的要求说了出来。做女儿高青青的教养嬷嬷,便可进后院接近熊楚楚…… “但我没告诉她,即使是教养嬷嬷也进不了姜家后宅!”张氏辩解,“我想她总归是成不了事的!” “成不了事?却把我娘置于危险之中!”姜衡恨恨地一拍桌子。 这愚妇! 张氏低着头哭,现在熊楚楚真的是没有出事,可出事的是她丈夫啊! 她宁愿……宁愿出事的是熊楚楚…… 不,她宁愿这是一场噩梦,谁都没有出事。 她就不该回京,如果他们一家还在大湾,敌人就不能从她身上入手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找我?”张氏崩溃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命苦! 姜衡问清楚张家新来的那个“表姑娘”就是监视她母亲的人,对高雷道:“先留着她,等事情结束再说。” 张氏忙道:“你们不抓人?她要是知道自己暴露了,会杀了我爹娘的!” “我们有计划,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姜衡冷淡地说。 至于他们的报仇计划,自然不能告知张氏。万一她又被人威胁呢? 高雷点了点头:“就说我伤了,请嫂子过来住几天。” “我们不是马上赶回大湾?我要给你哥哥处理丧事!”张氏哀痛地说。 丈夫已经没了,她只想给他尽最后一点心。还有她的几个孩子,一下子没了父亲,不知道吓成怎样呢? “不需要你!我哥哥的事自有家人处理!”高雷冷冷地说,“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不要离开房门半步!” 要不是看在几个侄儿的份上,他恨不得赶这妇人出高家门! 现在暂且留着她,但她不可能再做高家大夫人,也不可能再接近哥哥的灵位半步! 就是有人说他不敬寡嫂,他也绝不原谅这个愚蠢的妇人! 在高雷的怒喝下,张氏不由得向后挪了挪……这一刻,她的心终于凉透了。 她错了! 她没了丈夫,也将没了家……她一无所有了! 第690章 最后盛宴 张氏几乎是瘫软着被人送回房里的,她的侍女仆妇一并“留”在姜家照顾她,不得离开。 高雷和姜衡再不待见张氏也不会虐待她,一应衣食用度都是好的。 但此时就是龙肉摆在面前,张氏也吃不下。 高雷和姜衡忙着谋划好元宵节灯会的事,也不理她。 罗鹃听下人来报,张氏一整天不吃不喝,便过去劝她。 其实罗鹃觉得,这个事还真是张氏做错了。 错就错在,张氏不信任姜家,怕姜家没有能力或不愿救她母亲。 但张氏嫁进高家那么多年,难道不知道姜家人都是极其护短的?也绝不会为了利益牺牲自家亲友。 张氏的侍女惶惶不安,在院子里打转。主母把房门关着,不让她们进去。院门又关着,守卫不让她们出去。 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未知才是最惶恐的。 见到罗鹃进来,侍女忙过来请安:“请二太太劝一劝我们太太吧,这从早到晚了……” 罗鹃点点头,命她们远远候着,自己敲了敲门:“大嫂,开开门吧,你不想自己,好歹想着孩子们。” 过了半晌,门“吱呀”一声开了。 只见张氏鬓发凌乱,双眼红肿,嘴唇干的都脱皮了。 罗鹃快步向前,扶着张氏回屋内坐好,倒了一杯凉水喂给她喝,又命人重新做肉糜粥送来。 张氏浑浑噩噩的,就着罗鹃的手喝了一口水,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恢复了一些神志。 “大嫂,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自责自苦也于事无补。”罗鹃柔声说着,帮张氏拢了拢头发,接着说道:“阿雷是在气头上说那样的话。再怎么样,你是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还能代亡兄休妻不成?你还有几个孩子呢,等孩子们长大了,依旧要孝顺你。” 张氏眼泪滚出来,轻泣着说:“阿雷恨我是应当的,几个孩子……我哪里有脸面要他们孝顺?我害死了夫君,只恨不得随他去了才好,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高云活着,夫妻之间不时还闹别扭。可高云死了,张氏就只记得他的好。 这一颗心都撕成了碎片,又哪里还在意未来! 罗鹃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利益关系好分说,可感情的事就难说,也只有张氏自己想开。 但她相信张氏能想开的,人这一辈子,保不准风风雨雨,日子还不是得一样过? 姜家这里凄风苦雨、愁云惨淡,为了隐瞒消息却不能换下过年的红灯笼,这心中更是刺痛。 而王家则是一片热闹喧嚣。 初十是家族宴席,王玢作为王家家主,他在京城,王家的家宴便在京城办。 而王家的族人大多住在原籍,在京中的只有几支,最近的就是清河驸马王珞一家。 清河公主也是个爱热闹的,冬日里都常带人在她的西山别庄滑雪,这王家的家宴,她也赏脸参加。 有公主到来,王家的家宴更加盛大。 万寿节后,京中许多人家都遣散了自家养的戏子,王家也是一样,但公主府却没有遣散。 别人怕犯忌讳,公主可不怕! 如今王家的家宴自然也要摆戏台,公主就把自家的戏子带了来,让她们装扮上去唱戏。 女眷这里,还请了女先生说书、又有击鼓传梅行酒令的,令鼓敲起,一支鲜艳的红梅在手中传递,鼓停花止,便有了喝酒和讲趣的人。 那些姑娘、媳妇们身着绫罗、头戴簪钗,宝光璀璨、人比花娇,端得是骨肉团聚、其乐融融。 男客那里,玩的花样又更多。投壶射覆、双陆打马、分曹六博的,王家公子都是风雅人,玩的自然也是风雅的游戏。 王珞和王玢虽然自幼暗别苗头,但这种家族盛宴还是一派和睦的。 堂兄弟俩吃了一回酒,看晚辈们玩了一会儿,便在亭子里说话。 一旁有侍女温酒,王玢也不避讳,直接问道:“你前些日子派人去了大湾?这大过年的,还是太太平平的才好。” “阿玢这话说的……”王珞轻笑,“我哪年不派人去大湾?这不是例行事务嘛?这天下当然是太平的。” 王玢微微皱眉:“我会问你……是因为刚收到消息,姜家急忙派人把高云的妻子张氏接了过去,说是高雷摔伤了。可高雷摔伤,请张氏做什么?张氏自己还病着。” 方才正在听戏,一个下人过来王玢耳边轻语,原来汇报的是这事。 王珞神色不变地说:“或者是请张氏帮忙管家吧,毕竟是长嫂。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咱们且乐咱们的!” 王玢还待说什么…… 王珞又笑道:“没想到你也这么关注姜家,你们不是至交好友?哈哈……早知道你的眼线那么灵通,我就可以少派些人了。” 王玢一噎,他们堂兄弟,一个为皇帝办事,一个为太后办事,按说利益应该是一致的。 但是却又不一样,皇帝既然从施太后手中收回了东缉事厂,就是希望施太后功成身退,不要再插手朝堂之事。 王玢觉得,皇帝这也是一番苦心。施太后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再不收手,就难以回头了。 “我是提醒你,你既不在意我也就不说了。”王玢淡淡地说着,仰头喝了一杯酒。 这是一杯青梅酒,酸酸甜甜的,宴席中喝最是解腻、又不上头。 文人雅士也爱这种酒,正所谓“青梅煮酒论英雄”。 王珞转了转手中薄若白纸的瓷杯,目光微敛……他表面上不在意,心中却思虑开了。 姜家突然把带病的张氏接了过去,难道是大湾事发了?可他都还没收到消息,难道姜家先收到了消息? 东缉事厂的消息渠道总不会落后于姜家吧?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姜家创造的奇迹也不是一样两样的。如果是姜家出了事,就证明他的刺客得手了。 难道说,熊楚楚死了? 想到这里,王珞的心一阵亢奋,拿着酒杯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 刺杀姜总督夫人成功,这可是他的一项大功绩,足以骄傲半辈子了! 要想骄傲一辈子……那得刺杀姜丰才行。 王珞恨不得马上去查姜家众人的反应,好确定此事,但在王玢面前却不敢流露心情,只想着家宴快点结束才好。 戏台上,戏子仍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耳听得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 人声呐喊,都道说是大雨倾天……” 第691章 盛世元宵 京城首善之地,百姓都以“京城人”自豪。 他们也的确有自豪的资本。 天下承平已久,人口密集、物业繁华,垂髻小儿,只知玩耍;斑白老人,未经战乱。 随着岁月的年节一次次的经过,各种热闹是从年头到年尾都不断的。 华灯璀璨的元宵、百舸争渡的端午,人月两圆的中秋,七夕的乞巧、重阳的登高,目之所至,到处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 边疆、海外将士浴血奋战,为的不就是这太平盛世吗? 近些年来,国力渐强,岑家平定西北后,来自陆路的威胁几乎没有了,京城也取消了宵禁。 元宵佳节,官府要与民同乐,会特意拨款点起灯火、搭起戏台,让百姓好好热闹热闹。 自冬至日,官府就开始扎盖灯市的鳌山。这京城鳌山的规模,自不是其他地方可比,长一十六丈,阔二百六十五步,上面可悬挂数百盏花灯。 而元宵当天,二鼓时分,皇帝会乘着小车,带领皇后、公主皇子到皇宫的大晋门上遥观鳌山。 百姓们也可以远远地一瞻圣容。 今年皇帝本来不想大办元宵灯会的,因为入冬之后,施太后又病了一场,更是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最后还是施太后劝他:“好好的不办灯会,倒让人无端猜疑。我本没什么事,前些日子总觉得难以安眠,如今能睡着岂不是好事?回头我还要让人给我讲灯会的热闹呢。” 皇帝见施太后面带微笑,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人逢喜事精神爽,便应了。 帝后尚且与民同乐,内城里的公主、命妇、老封君们也会在这一日带着姑娘们围着步障到灯市赏灯。 这步障本是为了保护女眷,但也是灯市一景。 “华灯步障舒光,晈若日出扶桑。”富贵人家的步障,青绫紫丝、竟相奢华。 一些平民家的小儿郎,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偶尔能捡到贵人遗落的金银珠钗。 在这喜庆的日子,贵人们也不会去赶那些小儿郎,有时候还会故意抛下一支珠钗,引得小儿们哄笑争抢。 上行下效,无论是公侯官宦还是平民百姓,家中也会悬挂灯笼、放起灯船。 为了掩盖消息,姜家也在挂灯。 看着这些五色华灯,姜衡和高雷的心情难以形容。罗鹃也是强撑着指挥人挂灯,心砰砰直跳。 她知道高雷和姜衡这几日忙忙碌碌,怕是在密谋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无力阻止,却很是不安…… 月上柳梢头,灯市的华灯陆续亮起,人们也成群结伴的走出家门。 雕饰华丽的车轿争相停靠在大街旁,衣饰华丽的贵女依次而下。 不知谁喊道:“是清河长公主府的车队!” 便有小儿郎笑嘻嘻地跟上。 清河公主喜热闹,这种盛事自不会错过。公主府又是京中第一等的宗室贵戚,往年跟在她家步障后头,都能收获不少。 王珞作为十全好驸马,这样的日子当然是陪在公主身边。 这第一程要去的便是鳌山,上面那数百盏花灯都是内造和各府里进上的,比民间的更加精致。 高大的鳌山灯火辉煌,整个内城仿佛蓬莱仙阁、琉璃世界。 见到清河长公主府的步障,许多相熟人家便过来拜见。 公主便命人打开步障,与每户人家都寒暄几句。 才刚应酬完,又有一户人家过来了,却是驸马王珞的族人。 王珞一看,他的大侄子王淮带着王家的几个小儿郎还有姜衡都在一起,便笑道:“你们怎么没和姐妹们一起?” 众人一起给公主请安毕,王淮道:“我们才不要和姐妹们一起看灯,她们围着步障,行动缓慢的。” 另一个王家子弟道:“我们在路上遇到阿衡,他表哥伤了脚,他一个人看灯,孤零零的,便邀请他和我们一起。” “我才不是孤零零,我带着好多人的。”姜衡笑着反驳。 王珞看着姜衡,意味不明地说:“姜二公子好兴致。” 姜衡仿佛没听懂他言下之意,只笑着说:“我说要在家陪表哥,他说他们夫妻在家赏灯赏月,打发我出来。” 旁边的王家小公子们道:“那是嫌弃你碍眼呢!来日你娶了妻子,也到他面前显摆去!” 清河公主含笑看着这些年轻人,目光在姜衡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不知道太后的计划,只知道姜丰是皇帝得用的人,而这姜二公子也是少年英才,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要不是年龄不合适,她都想说给自家女儿。 既是得力督抚的公子,清河公主态度也很和煦,笑问道:“你们今夜要去哪里?只在这鳌山看灯?” “内城的灯,年年都是这些花样,我们看一看便到外城去。”王淮答道,“方才阿衡说,大湾来京参加会试的举子,也摆了一个灯谜场,挣些钱做盘缠。” 清河公主不由得笑了:“人人都说大湾人善贸易,会试临近了,这举子不在家中埋头苦读,倒出来做起买卖了。” 姜衡恭谨地道:“读书也要劳逸结合,其实挣钱倒是其次,一是放松放松,二是见识京城的热闹。” 清河公主的儿子王渊和王淮关系最好,听到王家兄弟们要去外城玩,便也要一起去。 王渊还是个小少年,公主哪里能放心?便有些犹豫。 王淮道:“公主若有暇,何不一起去看看?别的不说,这大湾的花灯是值得一看的。阿衡说他们有一整套的三国人物花灯,我还想去看看‘大乔’、‘貂蝉’、‘甄姬’是怎样的美人灯呢。” “你小小年纪,就知道美人灯了?”王珞取笑道。 这个时空没有《三国演义》的小说,但三国故事历来是说书人的老生常谈。王渊一听有三国人物花灯,双眼也亮了。 “娘,我要英雄灯,五虎将的!”王渊拉着公主的袖子道。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公主很快答应了。 别说儿子好奇,她自己也有些好奇啊! 姜衡便和王家子弟一起,汇合进清河公主府的队伍,在鳌山游览了一圈。从鳌山上下来,夜更深了,却也更热闹了。 车马几乎全是从内城往外的,除了一部分看完鳌山就打道回府的官眷,大部分的人元宵佳节出来一趟,都是要四处逛逛的。 人潮涌涌,各家带的护卫侍从便有限,大多只能带着贴身的护卫,其他人便远远的跟着。 姜衡面上带着笑,袖中的手却握成拳头。 敌人近在咫尺,他却不能马上动手。 不急的……很快就结束了。 车队渐渐接近他的目的地,成败只在今夜! 第692章 以命相搏 外城最繁华的便是东西两市,尤其是东市,南洋海货、大湾奇巧、缅甸翡翠、西洋钟表……甚至洋医生的牙医馆,应有尽有。 清河公主府一行到的就是靠近内城、更干净整洁的东市。 车马行过内外城相连的石拱桥,到了东市入口,婆子仆从等人便和马车一起留下,护卫人等浩浩荡荡陪着公主和众位贵人一起进入东市。 元宵的东市,比内城更加热闹,数不清的花灯流光溢彩,真如走进梦幻世界一般,让人目不暇接、流连忘返。 到了这里,姜衡反而不着急了,也面带微笑地和王家公子们逛起灯会来。 灯会可不仅仅是看灯,从进入东市,就有一个接一个的戏台,上面各种唱戏的、杂耍的、舞刀舞剑、红毛洋夷魔术等表演,台上锣鼓喧嚣,台下阵阵叫好,震得人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走着走着,便到了摆灯谜的地方。 每年元宵灯会,猜灯谜都是一项盛事。这条街的摊位,都是灯谜摊,早一个月各地商家就来占位置了,迟了还抢不到。 “到了。”姜衡忽然停住脚步,指了指前方的灯谜摊子。 这里正是大夏举子办的,那灯也与别家不同。 琉璃灯、水晶灯、八宝宫灯稀奇又华丽、瑞气千条,更难得的是不远处放着一台发电机,用电线连着一盏盏小玻璃电灯,这些玻璃五颜六色的,映照出来的灯光也是五光十色。 灯谜摊前早已聚集了好些看新鲜的人。 电灯在万国博览会时展出了,但去过大湾的人毕竟只是少数。万寿节时,大湾也进贡了一套发电机和电线电灯,但那也只是宫里的人看一看。 这还是电灯第一次在民众前露面,就连公主府的人都看住了。 而灯谜摊上,还有一个书生在摇八音盒,那八音盒也有一盏小灯,上面悬挂着好几个珐琅小马,随着小马的转动,轻灵美妙的音乐流淌而出。 这可真是,既新奇又华丽更雅致……就是豪门盛宴的灯会也不过如此了。 王珞也被震住了一会儿,才笑道:“这可真是大手笔!这大夏举子,莫不是姓‘姜’?” 清河公主及王家众人也一齐看向姜衡。 姜衡哈哈笑道:“我哪里有这个心思!是我们大湾的大商家冼家,南洋半边冼,听说过吧?” 除了消息灵通的王珞,其他人还真不知道什么南洋“冼”家。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反正再高贵也没他家高贵。 既然姜衡否认了,他们也不再追问。 王家一个小儿郎挤进去问:“我们是来看三国人物灯的,美人灯和英雄灯呢?” 灯谜摊后一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指着灯架顶上一圈八宝宫灯道:“这些不是?” 众人一看,果然那一连串的八宝宫灯上,每一面都是一个三国人物画像。 “美人灯”的一排是“貂蝉、小乔、甄姬、孙尚香、黄月英、张春华”,每一个美人都形态各异、各具风情,又都栩栩如生。 王淮看了笑道:“其他人还算名副其实,这黄月英不是出名的丑女,怎么也算美人?” 黄月英是诸葛亮的妻子,以智计见长,史书对她的容貌描述却是“黄头黑色”,就是说黄月英头发发黄,而皮肤黝黑。 那书生笑道:“胡姬中也有黄头黑色的,却身材修长匀称健美,五官明艳有风情。可见美丑不能看发色和肤色,审美应该是多元化的。” 这番论调,倒颇有见识。 清河公主的儿子便说要买这些灯,全套都要。 那书生笑道:“我这些三国灯,五十个铜板猜一次,若猜对了,灯你们拿走。若猜不对,铜钱我们拿走。若再要猜,价格就要翻一倍了。” 第二次要一百个铜板,第三次就是二百个,听起来不多,但这要是赌瘾上来猜一个晚上,那就是一笔大数目了。 可见这书生甚是奸诈,果然是商家子弟。 但来灯谜摊,自然是要猜灯谜的。 围在摊子前的人,都被护卫悄悄隔离在外围了,只有清河公主一行人。公主兴致也挺高,便命人从签台上取了十支紫色花菚。 “文起八代之衰”、“韩信十面埋伏”、“神州一统展新颜”……这些谜题有的浅显,有的刁钻,王家公子们互相讨论着,有猜中的有猜不中的。 猜不中的便再给一倍的钱继续猜,这兴致上来真是停也停不住。 翻一倍有什么要紧?爷有得是钱! 王珞含笑看着兴致勃勃的孩子们,眼角瞟一眼淡定微笑的姜衡。 难道这姜衡今夜真的就是来陪他们猜灯谜的?这可奇了……从他得来的消息,张氏确实是被接到了姜家,不过姜家风平浪静,大红灯笼高高挂。 若是熊楚楚身亡,姜衡不可能一点悲痛都不露,姜家也不可能那么平静。 这么说,真的是高雷伤了? 王珞猜不透,便只能静观其变。 今夜姜衡和他们一起出游,他还想看看这小子玩什么花样呢……看来是他多虑了。 想到今夜的姜衡还能言笑晏晏,不久之后就要收到丧母的噩耗,王珞心中恶趣味顿起,险些笑出声来。 众人正在猜谜,只听见大晋门方向一阵鼓声响,这是帝后登大晋门观灯了! 与此同时,内外城各处同时放起了烟花、焰火,“砰砰砰”的响声四处响起,人人仰头看去,真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火”。 而东市这个边缘的灯谜摊子,也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响声,却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这火药轰隆的响声和放焰火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人们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下一刻,就见那灯谜摊子周围尘土飞扬、火光四起! 灯会本来就要慎防火烛,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各个街口都备着水龙,时刻警戒。 一时之间,人人高喊着“救火”四散而逃。 而居于爆炸中心的清河公主府众人则被气浪掀翻了,护卫一时也被冲散,反应过来忙去救公主和小世子…… 在爆炸响起的同时,王珞的身上“砰砰砰”地挨了几枪,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动的手。 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满面尘土的姜衡一脸恶意的笑容。 这不要命的小子,他在用自己的命来冒险! 第693章 两败俱伤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姜衡本不是鲁莽之人,但是短期内实在没有稳妥的方法。 但要说以命相搏,那倒不至于。这火药的威力,也是要看药量的大小。烟花爆竹也有火药,但少量并不会造成群体性死伤。 姜衡也并不打算伤及太多无辜,纵使要报仇,他也没有这么丧心病狂。 火药的爆炸、灯笼失火,都是为了制造混乱,这种混乱是在可控范围内的。 他始终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王珞和清河公主。 首要目标是王珞,此人是施太后的臂膀,杀了他对施太后是重要打击,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而清河公主是施太后的女儿,自然是报仇对象。 但若是二者选一,姜衡在紧要关头还是选了王珞,这大约还是他心底里的良知吧! 在烟尘之中,枪声响起,姜衡看到王珞倒下,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但即便是精密计算好火药的用量,也还是会有风险的。 在官府燃放烟花焰火的那一刻,同时引爆火药,包括姜衡在内的众人都被气浪掀翻,气浪可是不长眼睛的。 因为有风险,高雷本来是反对姜衡以身为饵的。 但只有他也在一起,王珞才能放松警惕。 开枪的人不是姜衡,中枪的人也不止高雷。姜衡自己也避开要害,肩膀上、腿上各中了一枪。 这是没有提前和高雷商量的,高雷绝不会同意姜衡伤害自身。 但姜衡明白,想要报仇,哪能不付出代价? 只有他也受伤,才能稍微洗清自身的嫌疑。 等到护卫过来救援时,一片烟尘中,王珞和姜衡都倒在血泊之中,不知生死! 此地烟尘滚滚、火光蔓延,五城兵马司的人又抬着水龙来救火了,为了避免混乱中对伤者再造成伤害,又要防止还有刺客追击,护卫们就近征用了一家茶楼,把主子们转移了进去。 他们这一群人来势汹汹,茶楼里喝茶吃汤圆的人连忙散了出去。 平日里衣饰讲究的贵人们此刻满身尘土,一头的灰、甚是狼狈。 唯一庆幸的是,除了王珞和姜衡,其他人都只是被气浪冲击摔伤,又有护卫援救及时,并无大碍。 刚从惊魂中平静下来,他们就发现不省人事的王珞和姜衡,年纪小的王渊吓得哇哇大哭,清河公主忙把儿子搂在怀里安慰。 她还算镇定,立刻命护卫去请大夫,然后让另一个护卫过去查看两人的情况。 其实抬着王珞过来的护卫早就发现王珞没气了,但却不敢说。 此时公主有令,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探了鼻息、脉搏、心跳,低着头道:“回禀公主,驸马……丧了!” 清河公主腿一软,扶着桌子才站直了身子,瞪大眼睛问道:“你可确定?” 不等护卫回话,一旁的王淮猛地跳起,冲到王珞身边亲自查探,发现他的堂伯真的死了。 “公主,大伯没了。”王淮手握成拳,低声说道。 大家族里有再多的龌龊,对外也是一家人。 王珞死了,人家只会说是清河驸马、王玢的堂兄死了。 整个王家都没脸面。 这里都是王家人,得知王珞死了,一个个都哭了起来。 姜衡孤零零地躺在一边,还是与他较好的王淮想起他,也过去查看情况,发现他只是受伤昏迷。 王淮看着昏迷的姜衡,又看了看这两人身上的枪眼,脑子快速转了起来,却越想越糊涂。 刺客是什么人?目标又是谁? 火药是在灯谜摊子那里提前布置的,这灯谜摊子是大湾人办的,又是姜衡把他们带过去的,按说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姜衡。 可姜衡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王两家是故交,姜衡不应该害他们。即使是清河公主府,和姜家也无冤无仇。冬日时,姜衡还去过公主的别庄滑雪呢! 难道说刺客的目标是姜衡,他们是受了池鱼之殃? 可王珞死了,姜衡却还活着……这刺客的眼力和准头未免也太差了。 正在这时,护卫领着大夫过来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裘正也同时赶到,一听是清河公主府的人遇袭,他头皮都发麻了。 二更天,帝后在大晋门看灯,许多贵戚都会鳌山前遥拜。你堂堂长公主殿下不在鳌山赏灯、迎接圣驾,你跑到外城来干什么啊? 好吧……许多勋贵人家也到外城来,有的人家还去西市呢。 但是你注意安全啊! 这不是明摆着中了别人的陷阱吗?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京中贵人又多,裘正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 走进茶楼一看,公主殿下还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裘正才松了口气……他的官帽大约保住了。 但一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又小声地问道:“不知伤者是?” “是清河驸马王珞和大夏总督姜丰的公子姜衡。”王淮沉声道,“我大伯父已经没了。” 噗通…… 裘正险些跪了,他的官帽保不住了,保不住了! 大夫很快过去检查了一番,惶恐地说:“驸马已经丧了。这位公子受了枪伤,失血过多,我只能帮他止血。但取子弹要开刀,我并不擅长。” 这大夫是从就近的医馆请来的,不擅长做手术。 清河公主听到大夫说王珞没了,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他们夫妻自幼相识,虽说不上青梅竹马,也是相熟的。成亲后,驸马又事事顺从她,知道她爱热闹,也从不阻拦。 要设宴也好、出游也好,出格些的打猎、冰嬉,也都随她…… 现在看到躺在地上的姜衡,清河公主只感到愤怒,哪里管他的死活!她虽不觉得姜衡会是刺客,但至少是被他连累的! 大夫默默地给姜衡处理伤口,裘正战战兢兢地等着外面的消息。他的下属一边救火、一边疏散百姓,忙到十分。 至于刺客,一时之间倒来不及追击了。 再说,没有上官指令,追击刺客并不是他们的职责。 现在只等公主府的大队护卫过来,把人接回府…… 大夫刚简单包扎完姜衡的伤口,姜家的护卫先赶了过来,领头的正是灯谜摊子的那个书生。 “把人拿下!”清河公主指着那个书生,咬牙切齿地喝道。 那书生躬身拜道:“学生大湾府解元冼海云见过公主殿下。” 他是冼家的嫡系公子,他的兄长冼海同正是前科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而他本身也是举人,还是解元! 即使官府过堂,举人都是可以不下跪的,更别说轻易把人下狱。 但清河公主是谁?她是皇帝的姐姐,一等一的权贵!又岂会在意这点法规? 护卫们一拥而上,已经把刀架在冼海云脖子上。 “不必如此,该去哪里,学生跟着去就是了。”冼海云淡然道,“但姜公子重伤,该让他先回家才是。” “南洋半边冼”,可不仅仅是一个口号…… 第694章 包围姜家 外城的爆炸声混杂在焰火声中,不大的火势也很快被扑灭,内城的贵人们一时之间并没有察觉外城的动乱。 大晋门上,帝后携皇子公主赏了一会儿鳌山的花灯,没多久就回宫了。 施太后有病在身,皇帝实在没有心情赏灯。只是这样的场合,他不露面反令人猜疑。 而一直派人密切关注外城消息的高雷,却第一时间知道了动乱。听眼线来报,王珞和姜衡都被人抬着走的,他的心就一阵慌乱,额上后背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阿衡怎么会受伤?是敌人临死前的反扑还是苦肉计? 还是说,敌人已经识破了他们的计谋? 两个人都倒下了,是死是活? 高雷坐不住了,他要带人去接应姜衡!不能让他落在清河公主府的人手里! “站住!”罗鹃走出来喝道。 高雷脚步一顿,低声道:“我出去一会儿,你在家里紧锁门户、看好孩子,等我回来。” “夫君,我虽不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但衡弟出门前就说了,让你在家等消息。现在他还不知道怎么样,你贸贸然地赶过去,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罗鹃冷静地说道。 能够从罗家十几个庶女中脱颖而出,摆脱被送给老头的命运,罗鹃也不是寻常女子。 高雷知道,他现在确实不宜擅动。 他们的计划本来就是孤注一掷,漏洞很多……姜衡作为“领路人”的嫌疑都难洗,他还未卜先知的赶过去,更说不清了。 “这件事,本来就是我高家的事。要报仇,也应该由我冲在前头。可阿衡为了保护我,自己冲在了前面。现在得知他受了伤,我如何能安心?”高雷的声音颤抖。 罗鹃快步上前,走到高雷面前,正色道:“这不是高家的事,是高、姜两家的事。你若这么想,才是辜负了衡弟的一片心意。听我的,再等一等……衡弟是和王家人在一起的,再如何,王淮不会不管他。” 王玢和姜丰是至交好友、利益联盟,在情况未明之前,王淮不会不管昏迷的姜衡。 高雷靠在栏杆上,狠狠地捶了一下旁边的柱子。 此刻他的心中懊悔不已,他不应该那么冲动,立刻就要报仇。如果不是他坚持,姜衡也不会冒这个险。 他们应该按姜媛信中所说,即刻回大湾奔丧,等姜家来处理这个事情。 是因为他不甘心,姜衡出于兄弟情义,不能眼见他去冒险,就只能自己顶上! 夫妻俩默默站在回廊上,满院璀璨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却照不到他们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响动,护卫迅速来报,姜衡重伤昏迷,被人送回来了! 高雷猛地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罗鹃也捏着帕子,紧张地跟了上去。 高雷来到门口,只见姜衡的几个护卫正小心地把姜衡抬了进门,管事已让人抬了一张躺椅过来,就把姜衡放在上面。 月色灯光明亮,只见姜衡身上脸上都是尘土,衣服上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 如今天气还冷,高雷几乎是强撑着命人把姜衡抬进正厅,那里有壁炉,不那么冷。 高雷颤抖着试了试姜衡的鼻息,发现他呼吸平稳、又探了探额头没有发热,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药童已经提了药箱进来,又让人送热水、白毛巾…… 高雷剪开姜衡伤口附近的衣服,发现已有大夫简单地处理、止了血,但这是枪伤,子弹必须尽快取出来,否则伤口会发炎。 取子弹这种手术,他在大湾是做惯的。 但给自己的亲人做手术,下刀的那一刻,高雷还是心口一紧…… 此时此刻,他只全心全意地给表弟做手术,一时也想不起问敌人的情况。 到这个时候,他似乎明白,和亲人的安危相比,报仇也是次要的了…… 罗鹃让人守着正厅,不让人进去打扰。自己则问姜衡的护卫,外面发生了何事。 护卫答道:“二公子在鳌山遇到王家人,和清河公主府的人一起赏灯,我们便只能远远跟着。后来去了外城,在大湾灯谜摊前猜灯谜,二更放焰火时,灯谜摊发生爆炸,又起了火,人群一片混乱。” “等我们挤了过去,公主府的人已经把我们隔开,抬着驸马和二公子离开。我们和冼海云一起追了上去,公主府的人请了大夫,我们等大夫给公子处理好伤口,才把公子带回来。王驸马不幸遇害了。” 罗鹃听到王珞遇害,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不论怎么说,丈夫的复仇计划是实现了一半。但这一半是以姜衡的伤换来的,又不值得高兴了。 护卫又道:“公主府的人把冼海云抓走了。” 罗鹃顿时紧张起来,想要去告诉丈夫,又知道丈夫此刻正在做手术不能打扰。 冼海云是进京赶考的,他的兄长冼海同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庶吉士号称“储相”,会在翰林院中见习三年,在下一次会试前考核,称为“散馆”。 也就是说,这三年算是“试用期”,经过考核后才能正式成为翰林或派到六部、地方为官。 “试用期”的俸禄极低,又要应酬上下、人情往来,再加上京城居大不易,故而翰林清贵,这“清”是“清贫”的清。 但冼海同又不一样,冼家豪富,他不仅不清贫,还能在京中置办宅子。 冼家兄弟在大湾就和姜衡交好,冼海云进京便来姜家拜访。 姜衡的先生是前国子监祭酒,他自己又久在京城,熟悉京中人事。正好给冼海云讲一讲今科会试主考官的喜好和押题。 罗鹃只知道是姜衡邀请冼海云去办灯谜摊的,那些花灯有的是冼家的,有的是姜衡准备的。 但她不知道,对姜家的复仇计划,冼海云知道多少。 现在冼海云被公主府的人抓走了,如果下到锦衣卫诏狱或者东缉事厂手里,那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姜家又怎么跟冼家交代? 冼家是姜家得力的合作对象,可不能因此反目成仇啊! 罗鹃着急了一会儿,便要命人去冼家告知冼海同,让冼海同先想法子营救冼海云。 当初太子殿下南巡大湾,和冼家兄弟也有几分面子情。说不定可以走太子的门路…… 可派出去的人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不仅大门,其他各个门都有人守着。 五城兵马司的人客气又无奈地说道:“因刺客在逃,公主殿下命我们在此‘保护’姜家人,所有人等不得进出。一切等天明,朝廷自有处置。请诸位不要让我们难做。” 姜家这是被包围了! 第695章 公主告状 外面的风云,高雷充耳不闻。 这一夜,姜家灯火通明,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厅里,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罗鹃不便入内,更加提心吊胆。 姜家被围,就更需要姜衡出来主事。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灯谜摊的事就更说不清了,那不是任由人给他安罪名吗? 因大夏的事,姜家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不知多少人只等着一个机会,好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姜衡的护卫、幕僚倒还沉得住气,他们对姜家有信心。 五城兵马司只能围一时,又不能对姜家做什么。真要抄家问罪,还得锦衣卫和刑部的人来。 但想要给姜衡定罪,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参与今晚之事的人,都知道开枪的刺客已经混入人潮中退去。过了今夜,没有人会知道那人是谁。 驸马爷当街遇刺,这在太平盛世算惊天大案了。没有姜丰和姜媛在,他们依然把天捅了个篓子! 今夜开始,全城必然戒严、搜查刺客,但刺客的主谋就在这里,也要看朝廷有没有魄力来拿! 直忙到东方破晓,高雷才把姜衡身上的两枚子弹都给取出来,并给他换了衣服,擦干净身子。 看到脸色苍白,似乎陷入沉睡的姜衡,高雷既心疼又生气。 手术结束后,给姜衡擦身子时,护卫已经来报了姜衡受伤前后的事。得知王珞丧命,他已经明白,姜衡这是苦肉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的就是把水搅浑。 可是这两处伤,一处位于大腿、一处位于肩膀,这两处虽不是要害,也是有大血管的!只差这么一点,子弹射中大血管,那就真的是同归于尽了! 姜衡明明劝他,生命是宝贵的,以命相搏不值得。可自己却如此冒险……这都是为了他,为了给他哥哥报仇! 忙了一个晚上,高雷也很累了,他刚站起来,身体就晃了晃,但他此时不能倒下,还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呢! 侍女端了一碗糖盐水来,高雷喝了,头晕目眩的症状好了很多,整个人也有精神了。 再用冷水洗了把脸,高雷命人好好守着姜衡,若醒来了立刻告知,才走了出去。 才刚出去,就见罗鹃迎了过来:“夫君,阿衡情况如何?” “我给他用了麻药才动手术,现在他还在睡。又给他服用了青霉素,只要不发烧就不会有大碍。”高雷疲惫地说,“不过伤在右肩,恐怕影响以后写字。” 姜衡也真是个狠人,这苦肉计是实打实的。 不仅拿自己的命,还拿自己的未来做赌注! 罗鹃叹了口气:“王驸马都不幸没了,衡弟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报仇成功的喜悦。 高雷又问:“外面情况如何?” “五城兵马司的人还是守着,不让我们的人出去。我就担心冼公子不知怎样。”罗鹃忧心地说。 高雷道:“你先回房休息,守了一夜也累了。我在偏厅等候消息,稍后就会有人来探望阿衡了。昨夜的事闹得那么大,冼海同必然也会得到消息,他会有行动的。” 冼海云其实是无辜的,他是真的应姜衡所邀办的灯谜,对于刺杀内幕一无所知,纵使到了锦衣卫诏狱也招不出什么来。 而此案重大,冼家也不是一般人,一时之间恐怕也不会有人对他动刑。 把冼海云牵扯进此事,高雷和姜衡也是商议过的,知道冼海云不会有太大危险。 见丈夫胸有成竹,罗鹃又安慰了丈夫几句,才回房去休息。 姜家众人被关在家里,还算风平浪静,而全城却早已沸腾。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清河驸马王珞遇刺身亡,与之同行的姜衡身受重伤! 纵使对局势不敏感的人,都觉得……此事必有阴谋! 天一亮,众臣便不约而同地到宫门等候,他们要上奏陛下,全力搜捕缉拿刺客。 这元宵佳节、朗朗乾坤,竟有人当街刺杀宗室皇亲、重臣之子,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今日不是大朝会,他们递了牌子要等皇帝召见。 但皇帝此刻刚从施太后宫中回到自己的寝宫,一夜未睡,满眼都是血丝。 昨夜,帝后赏完了灯便起驾回宫,元宵佳节,皇帝自然宿在中宫。 随着时光的流逝,岑皇后并不见苍老,反而更加雍容典雅、气度不凡。 皇帝对这样的皇后,是又敬又爱,又有几分忌惮,这感情既复杂又深厚。 这样迷人的夜晚,葡萄美酒夜光杯,皇帝正欲与皇后进行深入交流,就听到宫人急报:清河公主哭着进宫,往太后宫中去了,说是驸马遇刺身亡。 皇帝被人打扰了兴致,正要大怒,听到消息却吓了一跳,都来不及呵斥宫人逾矩,就命人准备御驾。 皇后也连忙起来,和皇帝一起由宫人服侍着穿好衣服、整理好仪容,起驾太后宫中。 有了这么一下缓冲,坐在御撵上时,皇帝已经冷静了下来。 遇刺的是王珞不是他姐姐清河公主,伤心是有限的。但驸马遇刺也是对宗室脸面的践踏、对皇权的挑衅!他绝不能坐视不管。 到了太后宫中,帝后一起进去,就听到清河公主的哭声:“就是这样,突然就发生了爆炸,护卫们都被冲散了,也看不到是谁动的手。待我们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就知道驸马没了。” 看到皇帝进来,公主忙道:“陛下,你要为姐姐做主啊!” “好好说话,母后正病着呢。”皇帝摆了摆手,坐到了一旁。 清河公主愕然,猛地发现母后的脸色确实很难看,着急道:“母后,你别急,都怪我不好,不该拿这事来惊扰您。” 施太后拉着女儿的手,轻咳了两声道:“我没事!母后还没死呢,还轮不到人来欺辱你!今日这事,我看倒未必是冲着驸马来的,说不准是冲着你来的!你往日爱热闹,今后可小心些了!” 又对皇帝说:“陛下,有些人不能再纵容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皇帝皱了皱眉,让跟着公主的人把事情再复述了一遍。 在大湾的灯谜摊遇刺,又是火药又是中枪…… “这凶手简直明晃晃的,一定是姜家!”清河公主咬牙道,“枉费我从前还看好姜衡,没想到是这样的贼子!他虽也受了伤,但这不过是苦肉计,糊弄谁呢!除非他也死了,否则此事绝对是他主使的,哪能就这么巧呢!” 姜衡也受了伤…… 皇帝觉得头有点疼,姜家固然嫌疑大,但刺杀王珞和公主,动机呢?而姜衡的伤还不知怎么样呢! 还是派太医去看一看姜衡的伤再说吧! 至于公主把一名举子送到锦衣卫诏狱,倒不算什么大事。 南洋冼家再厉害,这里是华国、是京城,是萧家的天下! 好不容易安抚了公主,看到太后脸上不好,皇帝又命人传御医,足足忙了一夜…… 第696章 三司会查 姜衡沉沉地睡了一觉,自己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疼! “嗯……”他刚睁开眼睛,哼唧了一声,就有侍女惊喜地让人去通报,又给他端了杯温水来。 姜衡躺在床上没有起身,喝水也是用芦管吸着喝。 才刚润了润嗓子,就看见高雷绕过屏风快步走过来。他背着光,姜衡一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等高雷坐到床边,姜衡才发现他眼底黑青、眼睛里都是血丝。 “表哥这是怎么了?像被人打了一顿。”姜衡问道。 高雷无奈地说:“给你做了一夜手术,刚吃了早点。你饿不饿?疼不疼?” 说着,又探了探姜衡的额头,发现姜衡没有发热,才道:“幸好你底子好,不然可危险了。你失血太多,要慢慢调理。” 可能写不了字的事,他不想说,怕打击姜衡。 姜衡强撑着笑道:“我还好,也不怎么疼。你别看我这伤吓人,其实是糊弄外人的,我心里有数。” “我是大夫,我更清楚。”高雷有些哽咽地道:“阿衡,以后别再这样了!早知道要你受此重伤,我宁愿不报仇了。” 姜衡微笑:“我不是为了你去报仇,我是为我自己的心。” 正在这时,侍女送了药膳进来。 高雷扶着姜衡靠在软枕上,也不假手于人,自己一口一口地喂姜衡。 姜衡老老实实地吃着,像最乖巧的小孩子。 这药膳里放了止疼的药,味道并不太好,但吃完之后,伤口果然不那么疼了。 等侍女收拾好碗筷出去,屋里没有其他人了,姜衡才问:“外面怎么样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我们一夜,刚才锦衣卫的人‘接防’了。他们说昨夜清河公主进宫告状,如今还带着小世子、姑娘住在太后宫里。大臣们一早进宫请陛下严查刺客,陛下令刑部、锦衣卫、大理寺三司会查此案。” “如今全城戒严,锦衣卫和九门提督的人一家一户的搜查。我们家、王家、公主府是当事人,都有人‘守卫’。” 其他两家可能是真的“守卫”,姜家就怕是“监视”了。 锦衣卫的前指挥使是陈璋,如今虽换了指挥使,却也是陈璋的旧属,对姜家比较友好。因此还肯悄悄把外面的事告知姜家。 “搜刺客不过是走过场,三司都是破案的老手,肯定知道要查的还是我们这些当事人,尤其是我。”姜衡淡淡地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提审我。” 提审是躲不过的,无论是作为受害者、证人还是嫌疑人,都要去过堂。 只不过他现在躺着,还能拖延一二。 “你先好好养伤,别想那么多。”高雷想了想,还是把冼海云的事说出来:“昨夜你被公主府的人带走,是冼海云带人去把你接回来。但他却被公主府的人抓走了。我问了锦衣卫,说是在诏狱里,还未动刑。在锦衣卫手里,总比厂卫那里好。” “还真是连累了他,等此事过去了,我们要好好上冼家赔罪才行。”姜衡叹了口气。 他早已料到可能连累冼海云,已经暗地里安排好了,现在冼海同应该行动了。 高雷看姜衡在药物的作用下有些昏昏欲睡,便让他躺了回去,轻声道:“你先歇着,我到外头去等消息。” 本来高雷预计着,姜衡受了伤,与姜家交好的人会来探病。 但朝廷雷厉风行,一早就下旨三司会查,又有锦衣卫来守着,一般的人家见风声不好,便先观望着不敢来。 姜衡拜过师的先生有大长公主驸马的族人齐可修和前国子监祭酒季明。 齐可修一早收到消息,本来是要来探伤的。 结果还没出门就被齐驸马派人拦住了,说是王驸马遇害,太后震怒,宗室都在观望此事,让齐可修别令齐家难做。 而季明想让孙子季和澄来姜家,他的两个儿子跪求:“季家因张之衡一案已经跌落谷底,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了。请父亲为全族人考虑!” 季明只能无奈的叹气。 倒是季和澄跟他的小师叔关系好,很有义气地说:“趋利避害岂是君子所为!” 君子你个头! 季和澄被他爹训得落荒而逃…… 而王家兄弟惊魂未定地回到家里,便被王玢叫过去问话。 年长些的王淮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玢捋了捋胡须,让其他年幼的子侄回房休息,留下长子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当时一片混乱,我也没看清刺客是怎么动的手。回过神来,就知道大伯父没了,姜衡重伤。”王淮想了想道,“但谁是刺客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幕后主使是谁。” 王玢眼神示意儿子继续说。 王淮得到父亲的鼓励,更有信心地分析:“我看此事必是姜衡谋划的。” “哦?何以见得?”王玢的眼中有一丝笑意。 对于堂兄王珞的死,他有些唏嘘,却并不是很伤心。王家内部的恩恩怨怨,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父子之间都恨不得你死我活,何况堂兄弟! 和王珞相比,他和姜丰的感情还更深厚些。 王淮道:“若是其他人谋划此事,无论刺杀目标是大伯父还是姜衡,都不介意把场面弄得更混乱些,多杀一些人,也好把水搅得更混。只要把火药的量加大些,我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但是对方没有,而是严格控制剂量,爆炸后放火,火势也不大。这不肯滥杀一个无辜的作风,倒和姜衡很符合。” 姜衡说到底,是一个君子。宁肯用苦肉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肯伤一个无辜。 王玢笑道:“不错!我儿观察入微、分析得很对!外人不了解姜丰的,都说他是杀人如麻的活阎罗。可战场上的事不说,其他时候,姜丰何曾杀过一个无辜?姜家父子的仁义是一脉相承的。” “儿只是不明白,姜衡和大伯父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以命相搏。”王淮很疑惑。 王玢眼睛微眯:“其他人只怕也跟你一样疑惑,这就要看你大伯父到底做了什么了!不急,消息瞒不了几天的。” 无论王珞做了什么,迟早会传回京中。到时候姜衡杀人的动机就有了,那就要看人证物证的了。 王玢也想知道,姜衡这小子敢做这样的大事,有没有本事全身而退! 到了第二天,得知姜家被锦衣卫围了,王玢倒是不忌讳。 但他是王家人,一来要处理王珞的丧事,二来作为受害人,也不方便去姜家探望。 各有各的顾虑和缘由,最后高雷等到的,就是他在太医院的同僚…… 第697章 人证物证 高雷在太医院人缘很好,他是皇帝钦点入太医院的、又做出能治疗心疾急性发作的药,眼看着前途无量。 而且高雷有钱,出手又大方,一同出游都是他花钱。 谁会不喜欢肯花钱的冤大头呢? 今日来姜家的,是一个御医带着两个太医,都算是高雷的上司,平日有说有笑的。 他们看到高雷,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严肃地说:“陛下听闻姜二公子受伤,命我们来看诊。” 现在才来……要真等他们来看诊,人都失血过多死亡了。 高雷嘴角抽了抽,感激地说:“有劳几位前辈了,我已经给姜衡处理了伤口,他刚醒来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 御医点点头,跟着高雷一起进入了姜衡的房间。 高雷轻手轻脚的,示意众人不要吵醒姜衡。 御医也很配合,三人轮流查看了姜衡的伤口又把了脉,才和姜衡一起走了出去。 老御医说:“你这手术做得不错,创口不大、缝合得也好。我常说,做手术一定要心定手稳,顺着肌理走,避开血管、尽可能减少术中出血。” 很多人以为中医不会做手术,其实不然。华佗就能给关羽刮骨疗伤、还想给曹操做开颅手术呢! 这位老御医也是擅长外伤手术的,能分辨伤口的深浅,皇帝才派他来。 此时专业性发作,便和几位同僚一起探讨起医术来。 另一个年轻点的太医也道:“姜公子这伤险,差一些就射中大血管。再有右肩伤到了筋骨,恐怕留下后患。” 高雷叹道:“能保住命已是万幸,如今哪里想以后呢。” 老御医道:“这枪伤最要紧的就是防止伤口溃烂,若有发热就要小心了。其中关键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另外开药方了,我们先回去复命了。” 嗯……连药方都不用开,他们这看诊还真的就是看看。 高雷知道这几位同僚身怀圣命,也是身不由己,一边送着他们,一边道:“我表弟伤重,替我向太医院告个假。” 御医们听到高雷没有“特殊”的话要他们转达,暗暗松了口气。 要是高雷让他们对外夸大或遮掩姜衡的伤势,他们可很为难啊! 高雷当然不用特殊吩咐,他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收买的……姜衡也是明白这个道理,他的伤是实打实的,半点不打折扣。 御医回宫后,皇帝和三司主官很快都知道了姜衡的伤势情况。 不仅凶险差点丧命还可能以后都写不了字,对于文官来说可谓仕途尽毁。 姜衡可是乡试解元啊!要是写不了字了,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一时之间,就连皇帝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姜衡的苦肉计了。 这得多大仇恨,才连自己的性命前途都不要来刺杀敌人啊! 现在最难做的,其实就是负责此案的锦衣卫、刑部和大理寺主官。 此案受害者是长公主驸马,施太后和皇帝督促他们必定要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将凶手绳之以法以告慰王驸马在天之灵。 可是这案子,说容易查也容易,说难也难。 案发现场,五城兵马司的人第一时间封锁了。他们接旨之后,就立刻去现场勘查。 那灯谜摊子底下藏有炸药,在放焰火时被人引爆,如今现场还留有火药的残渣。 火药虽也是管制的物品,但不少烟花爆竹厂还是有的,这些年临省还建了好几个水泥厂,厂里炸石头也要用到火药。 可以说,光凭火药一时间很难查到来源。 其二便是子弹。仵作已经从王驸马的尸身提出了子弹,从子弹的型号也可查枪支的型号和来源。 但和火药一样,如果刺客用的是常见的枪支弹药,那也难以分辨来源。 这是此案的难处。 但要说容易……其实很多时候,物证只是一个佐证,要破案还是从“人”的方面突破。 受害者之一的清河公主口口声声指控凶手是姜衡,让他们去拿人。 三司主官觉得,姜衡的嫌疑还真的挺大的。 如果是一般的嫌疑人,即使是身受重伤,他们也能把人提审,一顿杀威棒下去,没有不招的。 那样自然就能破案了。 可这嫌疑人是姜衡啊!连皇帝都允了他在家养伤! 物证难查,嫌疑人一时又不能提审,让他们怎么查?! 这案子,谁摊上谁倒霉! 大理寺卿辜鸿是从寺丞升上来的,从前是姜丰和冯实的同僚。 冯实从大湾按察使一职致仕后便回京居住,他的家乡本不在京城,但他的儿子如今任着京官,也在京中置办了宅子。 此案一发,冯实就亲自去见了辜鸿,送上了一份厚礼,请他务必“秉公处理”,切不可严刑逼供。 辜鸿……不严刑逼供,如何秉公处理?! 而锦衣卫不必说了,围了姜家都还给对方通风报信。 现在,辜鸿和锦衣卫指挥使都一副无从下手的样子,只等刑部尚书做主。 刑部尚书……你们平日的铁面无私呢?铁血手腕呢? 别看老夫,老夫也不想沾惹这样的事啊! 但是再为难,案子也还是要查的……太后和皇帝盯着呢! 第一个被提审的便是主持灯谜摊子的冼海云。 冼海云在锦衣卫诏狱里呆了一夜,他心里迅速分析着今夜发生的事。 即使本来不知道内情,此时也猜到了。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姜衡办灯谜摊意在王驸马! 案子在刑部大堂审理,冼海云有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也可以不用先挨一顿杀威棒。 刑不上大夫,这便是读书人的优待。 冼海云毫无隐瞒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猜测的东西就不必说了。 他是真的无辜的,什么火药、刺客,一概不知情。 但从他的口供中能确定,办灯谜摊子是姜衡的主意,搭建摊子的也是姜衡的人,也就是说,能藏火药、引爆火药的也是姜衡的人。 冼海云爽快地招供,倒是省了用刑。但官府没有放人,仍然继续把他关在诏狱里。 锦衣卫的人对他还算客气,饭菜都没有太差,还问他要不要书和笔墨。冼海云的心也定了下来,唯一可惜的是,他被关在牢里,今科会试恐怕是赶不上了。 刑部迅速抓了搭建灯谜摊的人,但这几人都是本地人,专门给人搭元宵节摊子的。至于是谁藏的炸药,都说不知道。 王家子弟的口供则证实,是姜衡提议他们去看大湾的花灯的。 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了姜衡身上。 所以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突破口还是姜衡! 过了三日,刑部尚书便将整理好的物证和口供卷宗提交给皇帝,要提审姜衡! 第698章 原告姜衡 刑部提审姜衡的申请,又过了两日才批准。 这背后又经过了几轮较量,有人力保姜衡,极力反对官府提审重伤在身的姜衡;有人表示案子重大,连公主府和王家的人都已过堂,姜衡也不应例外。 最重要的,还是太后发了懿旨,终于一锤定音,提堂过审! 经过了五日的精心休养,姜衡的伤总算没有恶化,他感觉伤口处有些蚂蚁咬般的麻麻痒痒,这便是开始愈合了。 这对姜家众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日大管事走到后院来回禀道:“有锦衣卫堂官赵大人与刑部几位司官来了,说是领了刑部令牌,请二公子过堂。” 终于来了…… 早在听说王家公子都陆续提堂呈供,姜衡就知道很快就到自己了。 只不过别人是作证人,他就难说了。 高雷道:“你先别动,我先去看看。” 姜衡点点头,待高雷离开,他就命人换出门的衣服、重新梳洗。 证人还是嫌疑人?他还要做原告呢! 高雷才走出二门,只见赵堂官满面笑容,已径直走来。后面跟着五六位刑部司官,都板着脸不说话。 赵堂官笑道:“想必方才管事也说了,吾等奉命而来,请姜二公子过堂。三司主官都在刑部等着,请姜二公子随吾等走一趟吧!” 高雷忙道:“非是我们不配合,但姜衡重伤在身,不宜移动。他年纪又轻,若是出门又吹了风受了惊吓,伤上再加病的,有个万一……那可如何是好!” “高公子,我们指挥使大人也在,他会‘秉公处理’的,你尽管放心就好。”赵堂官笑了笑,又不软不硬地说:“太后娘娘下了懿旨督办此案,实在拖延不得,请您谅解。” 一旁的刑部司官也道:“我们准备的担架,也请了太医候着。罪名未定,不会为难姜公子。” 赵堂官又把提堂文书给高雷过目。 高雷无可奈何,只能说道:“既如此,我也是太医,不如让我随表弟一起去。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可别吓着了他。” 小孩子吗?会杀人那种?……刑部司官嘴角抽了抽,心中腹诽。 这里正应酬着,外头传来脚步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几个下人用一抬竹轿将姜衡抬了进来。 姜衡躺在竹轿上,脸色苍白,但头发、衣衫整整齐齐,就连腰上的配饰都一件不差,仍是一副贵公子的派头。 方才高雷一再说姜衡“年轻”、“小孩子家家”,几个刑部司官还不以为然。如今看到苍白虚弱的姜衡,分明是一个少年,心中对这姜衡能不能办下那样的事又有些怀疑了。 “我收拾好了,这便去吧。”姜衡有气无力地说,“赵叔和我们也是相熟的,不敢让你们为难。” 赵堂官沉默了一瞬,正色道:“二公子,吾等也是奉命行事。” 如果可以,锦衣卫一点也不想为难姜家。 姜衡虚弱地笑道:“我知道。” 又对高雷说:“表哥在家等我消息,若是守卫通融,请给亲友家送个信,就说我伤势无大碍,请大家不必担心。” 他这么说,奉命包围姜家的赵堂官就有些尴尬了。 事到如今,再强撑着不去,就有畏罪抗命之嫌了。 高雷无奈,命人拿来一件狐裘披在姜衡身上,嘱咐道:“若有不舒服就立刻喊太医。” 姜衡就这样被锦衣卫和刑部司官径直带到刑部大堂。 赵堂官没有说谎,三司主官都在等着他了。 姜衡挣扎着要从担架上爬下来行礼……刑部尚书摆了摆手道:“你有功名、又带伤,不必多礼了。” “学生谢大人体恤。”姜衡拱了拱手,便躺回担架上。 “元宵灯会,你和清河驸马王珞遇刺一案,三司会查已得到一些人证物证。”刑部尚书开门见山地说道,“王家人说,是你邀请他们一起看大湾花灯的。冼海云口供,是你邀请他办的灯谜摊子。搭建摊子的人都是你安排的。” “刺客将火药藏在灯谜摊子中,又趁乱暴起杀人,不知你有何解释?” 堂上所有人的目光唰唰地盯在姜衡身上,这些都是久居高位的高官,气势不同凡响。 若是一般的少年人,在这样的威压下早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但姜衡……他自幼是被父亲训惯了的。父亲凶起来,那就不是训儿子,是审贼!在父亲的威压下过了十几年,他的皮也足够厚了。 此时,他镇定地答道:“确实是我邀请冼海云办灯谜摊,本意是展现我们大湾的电灯。我和冼海云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办这类事了,往年我们在大湾,也一起办过诗会文会、元宵庙会摊子的,大人尽管查去。” “至于邀请王家人去看灯……先前王家公子就对电灯很好奇,还问我要一套。当时我说要先进贡给陛下。如今有这个机会,正好如他们所愿。是我说大湾的灯谜摊有电灯和新奇的三国人物花灯,他们便说同去。” “而公主府的人,我从头到尾也没有邀请他们。是他们要和我一起去的,我总不能拒绝吧?” 这一番话倒也合情合理……刑部尚书又问:“那灯谜摊子的炸药和刺客的身份,你想必也是不知情的了?” 姜衡立刻说道:“火药可不长眼,我若是知情,又岂能陷自己于险地?就算我不要自己的命了,在场的还有我的好友冼海云、王淮等人,若是不慎伤了他们,我又如何跟冼家、王家交代?” 大理寺卿辜鸿说道:“可这火药是藏在大湾灯谜摊子上,总不可能与大湾无关。刺客不是你安排的,就是冲着你去的。” 咦? 姜衡顺着辜鸿的话头说:“大人英明!我想,刺客或许就是冲着我来的!王家和公主府众人都是临时起意去灯谜摊子,刺客总不能提前预料到。但我是灯谜摊子的发起人,总会过去看看。” “唉,我父亲灭扶桑、打天竺、定大夏,针对姜家人的刺杀就从未停过。或许刺客觉得,我孤身一人在京城,从我身上下手更容易呢?” “说到这里,我倒是发现一些可疑人员,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说!”刑部尚书立刻说道。 姜衡皱了皱眉,似乎在沉吟:“我大表嫂张氏的娘家来了一个表姑娘,这位表姑娘却以张氏母亲的性命威胁,让其安插一个教养嬷嬷到高家。如今这教养嬷嬷已跟着我大表哥回了大湾。” “张氏受人威胁,本来不敢说出此事。但我遭遇刺客后,她心中难安,怀疑刺客和这‘表姑娘’、‘教养嬷嬷’是一伙的,才将此事说了出来。我想,这些人果然很可疑!请几位大人为学生做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三司主官听了姜衡的话,一时都怔住了。 这嫌疑人变原告了? 锦衣卫指挥使第一个反应过来,如果姜衡所言是真的,那这的确是针对姜家的阴谋! 大湾那里,姜丰的夫人和女儿都在,无论谁出了事,都是不亚于王珞遇刺的大事! 事发突然,提堂审问暂停。 锦衣卫指挥使立刻命人去张家拿人,原告姜衡微微一笑,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要审他吗?大家身上都不干净,那就一起拖下水好了。 第699章 敲山震虎 姜衡想给高云寻一个公道,刺杀王珞是一个开始,但不是结束。 刺杀是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对姜家来说是,对施太后来说也是。若是让人知道,堂堂一国太后派刺客刺杀大臣家眷,皇室的威信也得受到打击。 姜衡知道,即使把事情揭发,让三司去查,事情顶多查到王珞身上就会止步。 但他要的就是敲山震虎,而且……不知道皇帝知不知道他的好母后做了什么呢?也好让他知道啊! 案件审到这里,姜衡抛出了可疑的“嫌疑人”,锦衣卫迅速行动去张家拿人,姜衡则被暂时放了回家。 他一副重伤虚弱的样子,官府也不敢把他留下。 况且让他回家去,谅他也不敢畏罪潜逃。有姜家在呢,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啊! 关注此案的人看到姜衡去刑部大堂一日游又被放回来了,就知道刑部没能给姜衡定罪。 这倒也在众人预料之中,没有充分的人证物证,姜衡大可以抵死不认。官府又不能将他下狱、给他用刑,那又怎么能得出有用的口供? 清河公主得知了这个结果,不敢打扰病中的太后,而是去找了皇帝,哭诉道:“他们这是官官相护,我都听说了,大理寺和锦衣卫跟姜家关系都很密切。陛下,他们这是内外勾结,不把你放在眼里啊!” 特别是锦衣卫,这本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却因陈璋的“叛变”,而变得不可信起来。 想要清除陈璋的影响,重新换上自己的人,哪是短时间办得到的事? 这事本来就是皇帝的一个心病,如今被清河公主点出来,皇帝无奈地说:“案子已经有了进展,姜衡供了一个可疑的人出来。此事总会有一个结果,阿姐安心等着吧。” 其实皇帝觉得,姜衡的话也挺有道理。刺客不能未卜先知地知道公主府和王家的人会去大湾的灯谜摊子,说不定刺客真的是冲着姜衡去的。 至于怎么阴差阳错地误中副车,那就得继续查才知道了。 公主不知道王珞背后做的事,对于姜衡供出来的人,也有了几分狐疑……难道驸马真的是被牵连的? 她回到太后宫中,焦虑不安地等待消息。 而此时,更焦虑不安的是晋苍! 该死的,王珞派出去的刺客,怎么那么快就暴露了?姜家是现在才知道的还是一早就知道了? 如果说姜家早就知道王珞派了刺客刺杀熊楚楚,那姜衡杀王珞就有了动机了。 大湾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刺杀熊楚楚的事到底有没有完成? 现在王珞死了,与外界沟通的渠道一时斩断。 晋苍一方面命人把消息瞒着太后,一面去寻现任东缉事厂的厂督高金良。 他是真的不愿意向后辈低头,但事关重大,为了大局考虑,也不得不低头了。 “王珞年前派了人去大湾办事,但现在他死了,也没有消息传回。你这里可有收到关于大湾的消息?”晋苍讪讪地问道。 高金良挑了挑眉,看了眼苍老的晋苍。 这位内侍大人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从前威风凛凛的厂督……现在却如失了爪牙的老虎。 “我这里收到的都是例行消息,倒没有什么特殊的。”高金良答道。 晋苍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怀疑他的人都暴露了,被大湾一网打尽从而切断了消息渠道。 高金良觑着晋苍的神色,压低声音道:“晋公公,咱们是自己人,我就多嘴问一句了……王珞派去大湾的人究竟执行什么任务?可是出了纰漏?要知道,惹上姜家可不是易了的!” 晋苍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姜家不好惹?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刺杀熊楚楚的事,可是太后病得这样了,这是她的心愿,他有什么办法?他只能替太后去办! “姜衡供出了那个人,是我们安插到张家的,绝不会是刺杀王驸马的刺客。”晋苍低声道,“这是姜家祸水东引的阴谋。他们越是急于脱身,越证明此事跟他们有关。” 高金良眼睛微眯,王珞派了人潜伏到姜家,不知道执行什么任务……紧接着王珞自己就被人杀了。 此事怎么看都像是打虎不成被虎杀啊! “你们这是把姜家给逼急了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姜衡还不是兔子!”高金良皱眉道,“事到如今,你再隐瞒也没有意义了。不如把事情说清楚……陛下也好处理。” 纵然太后行事有不妥的地方,皇帝也还是要给她善后。谁叫他们是母子呢? 这也不是皇帝第一次给太后善后了。 这也是皇帝为什么要把厂卫收回来的原因,不仅仅是施太后身体不好了,更重要的是施太后手执利器,恐怕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晋苍也明白,自己的人已经暴露了,落到了锦衣卫和刑部、大理寺手里,这些人都是精于刑名的,若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就难以善了了。 于是,他不得不小声将施太后的命令说了。 高金良听得心砰砰直跳,立刻抛下晋苍去找皇帝汇报此事。 他也和姜丰有过几次接触,深知姜丰是怎么样的人。也曾亲去北美颁旨,知道那是一片怎样的土地! 这件事已不是他能处理的了! 皇帝听完高金良的汇报,一向从容的脸色大变。 刺杀熊楚楚!亏太后敢想,亏王珞敢办! 难怪姜衡拼死也要王珞的命,大湾一定是出大事了,只是不知道死的人是谁? “你的属下没有传信回来?”皇帝沉声问道。 高金良摇了摇头。 “锦衣卫也没有……”皇帝沉吟道,“这是大湾把消息封锁了!但姜衡一定是知道了。难怪,难怪……” 姜丰眼看着就要回国了,皇帝还想着等他回来,给他首辅之位,君臣联手制霸天下。但若是熊楚楚或姜媛死了,姜丰一定会反! 姜丰背后,可是有杨安、徐恭、陈璋几员大将;有南洋的钱勇、沈之鹤;有可能存在的几十万大军。 逼反姜丰,这是给朝廷、给他惹来大祸! 皇帝第一次感受到猪队友的可怕。 “王珞这是找死!”皇帝咬牙切齿地骂道。 此刻若是王珞眼前,皇帝都要毙了他! “陛下,如今首先要确定,事情到哪一步了。”高金良战战兢兢地说道。 如果事情无法挽回,明知姜丰必反,那就得立刻控制住在京的姜衡和高雷了! 第700章 案中有案 元宵节灯会,驸马王珞和大夏总督之子姜衡遇刺一案,可谓是开年以来第一大案,也是继闽省民乱戴家叛逃之后最牵动朝臣目光的案子。 因为此案涉案的相关人等,清河公主、王珞、姜衡甚至受牵连的王淮、冼海云都不是普通人。 这几家的关系错综复杂,并不是单纯的仇家。若是仇家,自然也不会凑到一起看灯了。 而此案的受害者和原告,也都扑朔迷离。 王珞死都死了,自然是受害者无疑;清河公主死了丈夫,是为原告;姜衡虽身受重伤,但因其行为可疑,介于受害者和嫌疑人之间。 许多人一开始都把他当成嫌疑人,苦肉计嘛,看过戏的人哪个不知道? 但姜衡往公堂上走了一遭,反供出了可疑人员,把自己从嫌疑人变成了原告! 这事……玄之又玄啊! 人类大多有看热闹和探秘的心理,越是神秘的事情越是想知道结果,顺便展现自己格外突出的推理能力。 但凡有悬案,背后都有一群不记名的神探。 因此,除了朝臣,就连百姓都开始议论这个案件了。有谁想要众目睽睽之下徇私枉法、暗箱操作,也得三思了。 锦衣卫得到姜衡提供的线索,第一时间前往张家抓人。 这刺客也硬气,刚被抓的时候试图服毒自尽。上门缉捕的锦衣卫很有经验,立刻卸了她的下巴,撬开嘴巴、拔下一颗大牙。那大牙果然是中空的,藏着一颗毒囊。 “哟~还是死士呢!”锦衣卫冷笑,又有些兴奋。 既然能派出死士,想必不是一般人!这案子说不定真能破了! 这死士被关入诏狱,由指挥使亲审。她的待遇,可就不是冼海云可比的了。 陈璋离朝之后,锦衣卫沉寂了许久。不少人都快忘了这个曾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亮出爪牙了! 刺客被抓的同时,张氏的母亲也被作为证人提堂。 张氏的母亲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后宅妇人,对付爬床的丫鬟、争宠的小妾那是威风八面,一上公堂立刻就哭了,把她受人威胁、安插刺客去高家都给说了。 甚至把她的猜测……刺客的最终目标是姜家人也说了。 “她们说了不是要杀高家人我才同意的!高云是我的女婿,他死了我女儿就要做寡妇,我哪能同意呢?我也是被人威胁的,我不想死啊!” 这老妇人哭哭啼啼地说着,她的儿子陪着她过堂,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杀高云你不同意?杀姜家人你就同意了? 这话虽是人之常情,但好说不好听啊! 这件案子终于有了进展……刺客既能混进高家,那在灯谜摊子埋炸药、刺杀姜衡也不奇怪了。 姜衡才是此案的受害者,王珞是受了池鱼之殃。 那么,谁是刺客的幕后主使呢? 在锦衣卫的严刑拷打之下,那死士就是一言不发,只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看着他们。 仿佛在嘲笑,这是一群傻瓜,一群盲头苍蝇般乱撞的傻瓜。 然而锦衣卫真的是盲头苍蝇吗?他们看不出此事有蹊跷,说不定刺客不是一伙人吗? 他们看得出。 但总要有人对此案负责,是不知来头的刺客可比是姜家公子要好啊! 官府紧锣密鼓地查着此案,一方面从物证入手,查找线索;另一方面从那死士和接触张家的人入手,意图挖出幕后主使。 这自然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查清的。 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一直给他们施压的太后、清河公主都暂时沉默了。据说是施太后开春受了凉又病了,公主床前侍疾,一时也分不出心思来关注此案。 众人都感慨,公主殿下真乃大孝女。 而姜衡那边,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提供了案件的线索、减轻了自身嫌疑的原因,姜家的“守卫”力度减轻了,一些亲友也能上门探望了。 第一个上门来的却是王玢。 跟着王玢一起来的下人抬着箱子,想必是礼物。这让一些观望的人心中又有了想法,看来王家并不打算把姜衡当仇人看待。 王玢这样消息灵通的人都没有和姜家反目成仇,那姜衡的确不是凶手了? 对于王玢的登门,姜衡和高雷都挺错愕的。 王家兄弟感情再不好,那也是一家人啊! 高雷忙迎了出门,很是受宠若惊地说:“如今姜家门前冷落,王大人能来,我们感激不尽。” 王玢微笑道:“我和姜总督是至交好友,衡儿受伤我早想来探望的。但前些日子家里忙着办丧事,这才耽搁了。” 两人说着,便一起往里走。 进了二门,王玢才淡淡地说:“你大嫂娘家出了事,你也没有过去看一看?这刺客都安插到你兄长身边了,连我都提着心。” 高雷顿时明了,王玢是来试探的……试探刺客进行到了哪一步,试探姜家死的人是谁。 难怪朝廷那么快接受了姜衡的说法,原来是不确定王珞做了什么。 高雷低着头道:“张家是受人胁迫的,说清楚就没事了,官府总不会冤枉好人。至于我大哥那边……我再担心也是鞭长莫及啊!不瞒您说,我这心里,时时刻刻都想回到大湾,回到我哥哥身边!” 王玢脚步顿了顿,侧头看着高雷,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衡儿受伤的事,你们传信回大湾了吧?想来你哥哥得到消息,会提前回京也未知。说起来,年前他才提出一个新药的项目,过了年也要启动了,我这里也正等着他呢!”王玢又说道。 高雷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握拳……回来吗?哥哥永远回不来了。 哥哥是个专心事业的人,对药厂的事是再用心不过的。听到王玢说起药厂的新项目,想到这些都是哥哥的心血,高雷的眼泪险些流下来。 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身体却不由得微微颤抖。 王玢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心中有了一个不太好的推测……看样子,出事的真的是高云。 这也是他一开始的猜测。 王珞想刺杀熊楚楚和姜媛,但这两个人岂是那么容易刺杀的?倒是毫无防备的高云更易下手。 看着眼前低着头的高雷,王玢也有些同情。他是衡川府人,和姜丰相识多年,对高家的事也是很清楚的。 这两兄弟,不容易啊! 第701章 贡院请愿 高雷带着王玢进入姜衡的院子,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他怕他再留下,听到什么话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姜衡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看到王玢进来,他笑道:“王叔叔来了,恕我腿疼起不来,失礼了。” 王玢上下打量了一下姜衡,也笑道:“年轻就是好,看你这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表哥天天给我换药、悉心照顾的,确实好多了。也要快点好起来才行啊,我就怕消息传回大湾,姐姐知道了赶来京城,到时候看到我伤没好又生气。”姜衡半真半假地说道。 姜媛会不会进京?他也不知道,但不妨抬出来吓一吓人。 果然,王玢一听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姜媛进京,可不会是孤身一人,这可是掌着南洋总督印信的人,谁知道她会带什么人来? 到时候搅得京中腥风血雨,才是难以善了啊! “衡儿,我们两家的交情,我也不说虚的了。我也不问元宵夜究竟是怎么回事,只问你大湾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王玢坐在姜衡面前,以长辈的语气直接问道。 “王叔叔真是直接。”姜衡怔了怔,微微笑道:“我进京读书之前,我爹说让我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上王家求助。我在京中这两年,也一直多亏了王叔叔照顾。” “我刚来的时候,就是乡下人进京,两眼一抹黑。全靠着阿淮带我结交朋友,进入京中的圈子。这些我都记得,对王家很感激。” 姜衡说着,话题一转:“但我这一次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却不敢去找王叔叔。毕竟我姓姜,清河驸马姓王。把事情说穿了,岂不是令王叔叔为难?” “是王珞做了什么?”王玢笃定地说。 “果然瞒不了王叔叔。”姜衡语气沉痛地说,“我大表哥……没了。” 大湾是封锁了高云出事的消息,但能封锁的只是暗中的渠道,明面上的却封锁不了。大湾各级官员都可以往京中送奏折,这是光明正大的。 算一算时日,纵使走奏折渠道,京中也快收到消息了。 不过就算高云之死传进京中,也不能作为他刺杀王珞的动机。他揭发藏在张家的刺客,就是为了把水搅浑,让“原告”和“受害者”的界限变得更模糊。 说不定两个案子就是一个案子,刺杀高云和王珞的幕后元凶是同一个人呢? 什么?你说不是? 那你说是谁?该不会是你吧! 王玢听到确定的答案,修长的手指不禁颤了颤,说道:“此事若是王珞所为,是王家对不起你父亲。” “是不是他所为……锦衣卫抓了潜伏在张家的刺客,查出真相是迟早的事。”姜衡面无表情地说,“但要说元凶,王珞还不够资格!我却不知道,这派刺客刺杀朝臣家眷,是哪国的规矩!” 他还真敢说! 王玢的眼睛瞬间睁大,沉默了一瞬才道:“此事陛下并不知情。” “王叔叔说得是。”姜衡笑了,“若是陛下知情,事情又不是这样了。” 陛下手里能人不少,像顾卿那样的高手还有,若是陛下出手……想要刺杀谁恐怕都难以逃过。 王玢叹道:“陛下也是刚知道刺客的事,很是震惊,也很忧虑。衡儿,为人臣子者当为君主分忧。我相信如今的局面,也定非你父亲所愿。他之毕生宏愿,是让华夏屹立于世界强国之巅,让华夏文明传播天下。” “现在施伦正在北边打仗,更不宜多生事端、造成朝廷不稳,拖了大军的后腿。” 王玢的言下之意,是说施家有施伦掌兵在外。即使刺杀高云的幕后元凶真的是施太后,姜衡理应顾全大局,也不该在此时发难。 姜衡有些自嘲地说:“王叔叔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只能小打小闹。朝廷大事、边疆大局,又哪里是我们能干涉的!” 王玢也知道,高云的仇要不要报,姜衡其实做不了主。 他今日来不过是确定心中的猜测,如今得到了明确的消息,又安抚了姜衡几句,让他安心养伤就离开了。 待他离开之后,高雷才过来,他重新换了衣服,眼睛红红的,大约是哭过。 “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大约是被他看出来了。”高雷沮丧地说。 姜衡道:“我直接承认了。一来他既能上门,怕也是知道内情了;二来事情也瞒不了多久。说开了也好,我们站定了受害者的位置,过两日等我伤好些,便启程回大湾。想来他们也不会阻拦我们了。” 出事的是高云不是熊楚楚,姜丰和皇室的关系就还没到绝地。 皇室若不想进一步逼迫姜家,大约不会扣人。 杀了王珞,大仇报了一半,姜衡和高雷的愤恨也消了些,只想快点回去给高云奔丧。 高雷握了握拳又松开,低声道:“办下这样的大事,能顺利离开也算不错了。我们不能再冒险了,那一位还是等家里处理。” 姜媛能调动的力量可不是他们可比的。 两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便开始安排回大湾的事。 而在此之前,冼海云可不能继续留在诏狱里。 这日,京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来自大湾和南洋各地的举子一起到贡院前请愿,要求官府释放无辜被捕的大湾解元冼海云! “冼家出资助大湾建海港、大佳腊新城、建设仰光城;大湾风灾、岭南水灾、远征北美,冼家均慷慨解囊。现在大佳腊港的军功碑上还有冼氏大名!如此忠义之家,只因摆个灯谜摊子就入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同样涉及此案的人,王家、姜家、公主府的人提审后均释放回家,只有冼海云入狱,官府这是欺软怕硬!” “冼海云是要参加会试的,把他关在牢里,是要毁人前程!” “难不成是看冼海云出身低微,想让他做替罪羊、出气筒不成?” 举子们义愤填膺,堵在贡院前面。 他们这些人并不都是冼海云的朋友,但凡是出身大湾和南洋的,谁不知道冼家?那是姜总督亲笔题名的“忠义之家”! 特别是南洋的考生,他们大多是第一代、第二代移民的子弟,家人好不容易在南洋站稳脚跟,当然不能得罪“南洋半边冼”的冼家! 今科会试的日期定在二月初九,参加考试的考生要陆续到贡院报名。他们这样堵在贡院,连其他省份的举子也报不了名。 三年一科会试,多少人的命运在此一搏! 虽然也有人暗戳戳的想,冼海云是解元,实力肯定是强的。他要是错过了会试,自己也少一个对手。 但是读书人也是要风骨的,一个举人无辜被关,当然要同仇敌忾。今日公主一声令下就能关一个解元,来日何尝不能关他们? 今日这事,是从冼海云入狱,冼家和姜家就开始谋划的,端得是声势浩大。 不多时,负责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也得到了消息。 放人?不放人? 姜衡都能放,一个冼海云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是公主府的人送进来的! 第702章 无罪释放 举子堵着贡院请愿这样的大事,很快引起了朝野上下的议论。 有御史弹劾刑部办案不力、滥抓无辜;也有刑部官员上奏,这些举子聚众闹事、干涉司法、应将为首之人革去功名,以儆效尤! 国子监立刻反驳,读书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关心同窗又岂能说是扰乱司法? ……主要是,一部分国子监学生也参与到了其中,真正追究起来,祭酒脸上须不好看…… 本来元宵灯会刺杀案就众人瞩目,又添了贡院请愿一事,更是令冼海云的名字上达天听,内阁重臣也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眼看着会试报名确认时间将至,让举子们堵着贡院也不是办法。最后由内阁首辅下令,释放涉案举人冼海云! 带头请愿的大湾举子们顿时欢呼,一同到刑部衙门接冼海云回家。……他虽是关在诏狱,但要释放,还是得到刑部衙门走流程,才算是无罪释放。 冼海云在锦衣卫诏狱关了十日了,虽没有受刑,但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在牢里一磋磨,还是显得有些狼狈。 如今得以释放,看到春日暖融融的太阳,顿时有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看到有那么多同窗迎接自己,知道自己得以释放正是大家的功劳,冼海云深深一鞠:“大恩不言谢!” 大湾举子们回礼道:“我们是同乡,出门在外正该相互扶持。何况读书人行事,只求无愧于心。你本没有犯错,我们自当援救!” 众人簇拥着冼海云回家、接风洗尘,冼家大摆宴席,招待众同乡举子。姜家也派了人过来,是一位大管事。 因姜衡有伤在身,派管事来也合理。况且姜家的大管事,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 正当众人欢喜的时候,有举子的随从匆忙来报:贡院出了告示,领头请愿的五个举子,因大闹贡院、有违礼制,本应重罚、革去功名以儆效尤。但考虑到众人出于书生意气,乃事出有因,故而减轻处罚,三科不得参加会试! 喜庆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领头的五个举子,有三个是大湾的、两个是马来的。本来借着援救冼海云一事,一来提升自己在南洋士子中的威望,二来也可进一步拉近和姜家、冼家的关系。 没想到,朝廷到底还是没有放过他们,给了这迎头棒击! 三科会试,那就是十年了! 领头的这五个举子,年轻的也近而立,年纪大些都近不惑之年。 再过十年,那都两鬓斑白可以含饴弄孙了。还考什么会试? 满腔抱负付之东流矣! 特别是马来国的那两位,南洋地方师资薄弱,他们的父母不知多难才让他们进学,一步步地走到进京会试,容易吗? 这五位能成为领头人,自然是有一定号召力和威望的。 此事若处理不好,必然成为南洋举子和冼家的心结,甚至也会恨上始作俑者姜家! 不得不释放冼海云?那也得恶心一下冼家和姜家! 冼海同立刻反应过来,说道:“此事是舍弟连累了诸位!我这便去贡院,看有无挽回之地,若是没有,也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冼海云也愧疚得团团作揖:“都是因为我,带累了诸位兄台!我亦知道,前程之事是什么也弥补不了的,今后诸位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这五位举子才从震惊悲伤沮丧等心情中回过神来,得到了冼家兄弟的保证,才略略松了口气。 贡院的决定,就是礼部的决定,既能贴出告示,恐怕是无法挽回的。……岂有朝令夕改之理? 事已至此,能够得到冼家的保证也算一点安慰了。 马来国相就是冼家人,实在不行就回马来做官吧…… 而此时,姜家的管事也道:“诸位放心,姜家也会给你们一个交代。说起来,举人功名已经可以自荐到大夏为官了,这可是有朝廷任命文书的。大夏也不是不毛之地,我们姜总督就在那里,冼氏家主也过去投资了呢!” “不错,万国博览会之后,家父就去了大夏。”冼海云接道。 有了姜家的承诺,众人顿时转悲为喜了。 他们可不比坐井观天的内陆举子,大夏是什么情况,他们早有耳闻。别说大夏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就算仍是百业待兴,他们也愿意追随姜总督的脚步! 冼海同到底和众人告了失陪,去走门路,看有没有回旋之地。 而接风宴接着进行,想看大湾举子惊慌失措、内讧的人要失望了。 姜衡得知冼家接风宴发生的事后,心中也有些唏嘘……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旦谋划不仔细,就可能引起一连串的变故。 这些变故,可能连累身边的人,也可能连累关系更远、更无辜的人。 但这些举人,朝廷不要,大湾可以要!若他们愿意去大夏,更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给参与其中的人都送一份厚礼,不能参加会试的这几位,代我向他们致歉,送他们回乡。”姜衡吩咐道,又命管事准备姜家众人回乡的事宜。 管事应声去办,却没有问姜家走不走得了这样的问题。 姜家人现在都出入自由了,就证明朝廷不再把他们当嫌疑人看待。 这个案子,嫌疑人和原告转来转去,实在诡异得很。但案子也还是要继续查的,锦衣卫诏狱里还关着一个刺客,只等着顺藤摸瓜抓住幕后主使呢! 又过了两日,姜衡和各家都辞行了,京中终于收到了来自大湾的消息! 姜丰的外甥高云在小年夜遇刺身亡! 像高云这样的白身,他的死亡本来是不必上奏汇报的。但高云的死却不一般,刺客本是要刺杀熊楚楚的,熊楚楚可是诰封的“国夫人”! 而高云遇刺案也和元宵节刺杀案联系了起来,如果幕后凶手是同一伙人,那自然不可能是姜衡了。 姜衡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刺杀自己的母亲。 “如果凶手不是同一伙人呢?此前不是说刺杀王驸马的嫌疑人是姜衡?依我看,高云之死恰恰提供了姜衡杀人的动机!说不定,正是王驸马派人刺杀熊夫人和高云在前,姜衡这才出手报仇!” 有民间侦探言之凿凿地道。 “禁声!就你聪明,锦衣卫和刑部堂官都是愚的?大湾的消息才传进京,姜衡就提前知道了?再说,就算他提前知道了,王驸马又有什么理由刺杀姜家人?” 如果真是王驸马派人刺杀姜家人……这事情就可怕了!王驸马是宗亲啊! 难道是陛下或宗室的意思? “到此为止!此事必须到此为止!不能再让人胡乱猜测了!”章首辅得知民间议论纷纷,立刻进宫请见皇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皇帝……感到满心疲惫。他何尝不知道不能再让此事扩大了? 可现在,他想停止,也要看太后、清河公主、姜家肯不肯善罢甘休!还有三司,他们奉命彻查此事,现在有了线索,只会揪着不放。 刑部和大理寺都是文官,他们有自己的立场……尤其是案件可能涉及宗亲刺杀朝臣,他们也是朝臣啊!今日受害者是姜家,来日何尝不能是他们? 如果皇室看谁不顺眼就刺杀谁,那还得了? 此案到了他们手上,就必须彻查到底! 第703章 全身而退 现在摆在皇帝面前的几个问题,一是高云死了,姜家杀了王珞报仇肯不肯到此为止;二是朝臣对于刺杀案件的厌恶,此前群情汹涌要求彻查王珞遇刺案,如今同样要求彻查高云的案件。 和这两个问题相比,来自清河公主的压力都不算大事了。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寡妇再嫁不算什么事。驸马没了,大可以再招一个嘛! 再招一个,有没有能力都不重要,关键是听话懂事少给他惹麻烦! 而正如章首辅所言,目前首先要控制的是纷纷扰扰的舆论。 无论案件的真相是什么,表面上皇室都必须是风光霁月的。像宗室刺杀朝臣这种事,是绝不可以承认的。 既不能承认王珞刺杀姜家人,那姜衡杀王珞复仇的动机也就不成立了。 元宵节的惊天一案,到这里……姜衡算是全身而退了。 他自己全身而退,却留给三司一个烂摊子,和朝廷的暗潮汹涌。 虽然事情有些超出掌控,但皇帝想要引导舆论还是有办法的。 不多时,《京城日报》上就刊登了官方文章,首先痛斥了两桩刺杀案的幕后黑手,为遇害者感到痛心。然后是此案的最新进展,刺客是早就潜伏到高家和姜家的,目的是刺杀姜家人。 而姜衡和王家众人一起出现在灯谜摊子上,刺客一不做二不休,便顺手把王驸马也给杀了。 如此一来,姜家是受害者,王驸马则是被牵连的。 现在官府全力缉凶,请大家不要妄加揣测。 “我就说嘛!姜、王两家是通家之好,都能汇在一处看灯,又岂会互相刺杀?这两个案件必然是同一伙人干的,不仅要杀我朝廷重臣,还要挑起姜、王两家决裂!真是用心险恶!” “依老夫看来,必定是外国势力。从前扶桑人不是还刺杀过姜总督吗?唉,姜总督开疆拓土,可是外敌的眼中钉肉中刺!前回万寿节,不是来了很多外国使臣吗?保不齐就有间谍刺客在其中!” “都是因为我朝崛起,殖民地遍布世界各地,这下番邦按捺不住了,才行此挑拨离间之计!我们又岂会上当?” “就是,此案由三司会审,就没有三司破不了的案子!” ………… 茶楼酒肆中人来人往之地,都有人拿着报纸、煞有介事地分析,一旁的人听了都纷纷点头。 一些之前怀疑过姜衡、王珞的民间侦探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差点就中了外敌的计,成了挑拨离间的推手! 特别是愧对姜公子!姜家是因为开疆拓土才招来横祸,他们竟然怀疑姜公子?这可真是令人痛心! 这舆论传到三司耳朵里……他们什么时候破案了?这案子他们真没破! 不过《京城日报》背后是督察院,那就是皇帝的意思了……恐怕他们即使查清了真相,也只能藏在肚子里了。 而很快的,京中又有了另一件要事:会试要开始了! 科举之事是大事,关乎无数人家的命运。和这与自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事情相比,贵人遇刺到底与自身无关,人们的注意力也渐渐转移到会试上面。 京城的赌坊,也在例行开赌局,赌三甲之人、二榜进士人数最多的前三个省等等…… 正所谓“亲者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多久,元宵血夜就如陈年往事一般了。 姜衡和高雷要启程返回大湾,王玢又派人来见了他们,说是内廷可以给高云一个“五品龙禁卫”的虚职,丧事办得更体面些。 这是王玢的好意,此时许多富贵人家,孩子英年早逝了,多会捐一个虚职。 而龙禁卫是内廷禁卫,若是一般人要捐这个虚职,没有八千两拿不下来,还得走内廷大太监的人情呢! 但高雷拒绝了。 纵使掩盖得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他哥哥因宗亲谋害而死的事实。再让哥哥顶着内廷禁卫的名头下葬,那才是恶心人呢! 姜家既不领情,宫中也不强求……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他们也没了一个驸马呢! 姜家众人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低调地驾了几辆马车出城。 到了京郊码头,却是和冼海云汇合在一起。 冼海云最终决定不考今科会试了……几位同窗受他连累三科不得会试,他也没法安心考试。 再留在京中,又恐怕招人报复。杀不了姓姜的,还杀不了姓冼的吗? 因此,倒不如先回大湾,三年后时过境迁了,再决定是否进京。 会试前有翰林院的散馆考试,冼海同不出意料地考了“甲上”,可以留馆,倒是不能送他们回大湾了。 到了船上,姜衡披着件薄披风坐在窗边,很是愧疚地说:“这些日子忙忙乱乱的,也只有到今日,我才能对你说一句‘对不住’。” “我们两家,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冼海云笑道,“你今科不考,我也不考。三年之后我们再一较长短!” 姜衡不由得苦笑……京城这个地方,他其实不想再来了。 那一夜的枪声和火光,到底在他心中留下了阴影。况且他右肩伤了,这些日子都提不起力来,能不能写字了都未可知。 他不欲再提这事,便转移话题道:“你哥哥一个人在京,可要加强护卫。” 冼海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哥哥那里无妨的。” 其实他怀疑他哥哥冼海同是大湾的密探……虽然没有证据,但从他哥哥事后奔走来看,和姜家的牵扯比他深多了。 又想到他哥曾意味深长地说,他是奉姜总督之意进京的,务必留馆……便觉得更可疑了。 如果哥哥是大湾密探,那安危大约是无妨的了。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倒不好对姜衡说。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从京城到津港,再从津港乘风破浪,姜衡和高雷终于在二月下旬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大佳腊。 而在此之前,姜媛已经从机要局的渠道知道元宵灯会的事。 她的这个小弟真是令她刮目相看!平日只知读书作画的手竟然也敢杀人? 虽然鲁莽了些,到底让他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也不愧是姜家子弟! 这个案子,此时还未在大湾传开,姜媛也就没有告知母亲。 高云死了,在大湾停灵,熊楚楚和高小雪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办丧事,已经累得瘦了一圈。姜媛不想再把姜衡的事说出来让母亲忧心。 但姜衡回到了大佳腊,熊楚楚还是发现了他身上的伤。 “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也受了伤?”熊楚楚既伤心又愤怒地道,“简直欺人太甚!他们这是不给我们家活路了吗?!” ……施太后:背黑锅了…… 第704章 戴家北上 看到母亲误会了,姜衡还是把自己做的事小声解释了。 事情都已做下,对自己家人就没必要隐瞒了。若是有纰漏,家人也好帮忙补上。 此时,熊楚楚、姜媛、钱勇、高小雪都在,听了姜衡的述说、高雷不时的补充,都一时怔忪说不出话来。 即使提前知道事情大致情况的姜媛,也是第一次听到细节。 听到姜衡如何派人埋炸药、放火制造混乱,再到开枪杀敌,也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 “衡儿,你们太冒险了!”姜媛叹道,“枪手如今在何处?可安排好了?” 姜衡微笑:“枪手就是我的贴身护卫,他开枪之后就混到护卫之中,跟着冼海云一起去接我,又光明正大地回了姜家。” 五城兵马司全城搜捕刺客,可刺客早已回到了姜衡身边。 姜媛也笑了:“说你胆大,却也不全是鲁莽。把藏在张家的刺客爆出来、祸水东引,这一手也干得漂亮。” “也是有这么个人,要不然我还真难以脱身。不过要不是他们出手在先,我又何必干这样的事!”姜衡说着,脸色有些黯然。 这一次的事,已经是他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且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熊楚楚回过神来,一把将小儿子搂在怀里,心疼地说:“事情都过去了,这些事不是你的错,不要再去想了。” 姜衡在母亲怀里乖巧地点点头,鼻尖传来的是母亲身上的味道,令他感到安心。 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恐、悲伤、愤怒,在这一刻仿佛都消散了。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好好地歇一歇。 看到姜衡疲惫,姜媛也不再问了,忙让人送他回房休息。熊楚楚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待姜衡和熊楚楚都离开后,高雷才小声说:“衡弟的右肩伤了筋骨,怕是伤好了也影响写字。” 读书人的字可是脸面,一手虚浮无力的字,是中不了进士的。 姜媛皱了皱眉:“此事我已知道了,考不考进士的事,等爹爹回来再说。” 万寿节盛典后,姜家就把姜衡中举、姜殊和缅甸女王的事都命人传信给姜丰。但天长水远的,如今这信只怕刚刚送达大夏。 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是姜丰心头的大事,尤其是姜殊和缅甸女王的婚事,总得他回来点头才作数。 但即使姜丰收到信就启程,回到大湾也是今年夏天的事了。 一年半载的,姜家还是等得起的。 高雷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我们本来是打算直接找那一位复仇的,冤有头债有主……但是无法近身。媛姐,我此前一直没有问你,我怀疑那一位用的药有问题,可不可以让我们的人加大一点量?” 现在施太后的身体,就只差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高雷能看破“天王补心丹”的问题,姜媛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重金属对身体的危害,是姜丰特意跟他们这些孩子说过的。 原意是告诫他们不可乱服丹药,特别是一些方士的仙丹,吃多了立刻原地飞升的! “你既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就是那么回事。但具体是谁动的手,只有爹爹知道,我也没办法下令。”姜媛看高雷有些失望,又安抚道:“你别急,就让她活久一点又何妨?年前我已让人去马来接戴家的两个小公子,原本只是一步闲棋,如今却是要派上用场了!” “戴家的事你还不知道吧?机要局趁闽省之乱从永安王府密室搜到一些对太后不利的东西,我们将黑锅甩给了戴家,让宫中以为是戴家父子带走了这些证据。东缉事厂的人一直暗中追杀戴家人,戴文纲和长子戴子高都到了大夏。” “戴家两位小公子被藏在马来国,现在轮到他们上场了。我让他们以为闽省之乱、戴家仓皇出逃都是施氏动的手,为的是杀人灭口。他们得知为了这些‘证据’,戴家流离失所、骨肉分离,都很愤慨,自愿带着证据进京告御状,想给戴家正名呢!” 这一手移花接木,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却又是借力打力、片叶不沾身。 高雷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姜媛的话,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论权谋之术,姜媛真是青出于蓝。 “我虽不知这‘证据’是什么,但能让施氏如此忌惮,想必是天大的事了?”高雷小心翼翼地问道。 姜媛笑道:“你现在且不必问,咱们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等京中的消息就是!” 从前她投鼠忌器,即使手里握着施太后的大把柄,但顾忌到父亲和皇帝的君臣之义,也不能揭开,还得掩藏下去。 如无意外,说不得这些东西在未来的某一日将付之一炬,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但施太后竟然派刺客刺杀她母亲、害死了大表哥高云,那就怪不得姜家翻脸不认人了! 但是姜媛也明白,父亲顾虑得太多,打鼠恐伤了玉瓶,这“玉瓶”既是皇帝,也是这个国家。 因为担心姜丰不会同意揭穿施太后谋害先帝的事,姜媛才趁着父亲还未回朝,紧锣密鼓地让戴家公子北上。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有了姜媛的保证,眼看着复仇有望,高雷终于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高家请了僧道来办水陆道场。 高雷作为丧家主持正式的丧仪,而张氏则关在后院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高雷说到做到,不让张氏接近他哥哥的灵柩一步! 第一次站在高云的棺椁前,高雷哭得不能自已。 明明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接受了哥哥没了的事实。但是看到这具棺椁,想到哥哥就躺在里面,他还是心如刀割。 他竟没能见到哥哥的最后一面! 高雷扑到高云的棺椁上哭得瘫软,高云的两个大些的孩子也跟着嚎哭,远近亲友过来吊丧的,都忍不住掉泪。 高家兄弟自幼丧父母,虽有外祖母慈爱、舅舅舅母抚养,但兄弟间相互扶持的情谊还是无可替代的。 现在骤然阴阳两隔,可不是令人同情! 最后还是高小雪拉住了两个侄子侄女、钱勇扶住了高雷。 这是最后一次吊祭,办完道场,高家人就要扶灵回乡了。 高云身亡已经两个月了,若非冬日天冷,都不能停灵那么久。现在家人都回来了,也该送他回乡了。 他将回到故乡,回到疼爱他的外祖母、母亲身边,就此长眠。 第705章 挝登闻鼓 高云是平民,丧事也是平民的规格。 但姜家、高家在大湾的亲友多,来吊唁的官员士绅都不少,这丧礼还算是办得风风光光的。 亲友吊唁辞灵后,由高云的长子扶灵在前,次子抱灵牌,高雷等家人眷属们持缠白纸穗的哭丧棒,一路浩浩荡荡往码头而去。 码头上有一艘船,送他们到闽省,再转陆路回衡川府。 这一条路,他们往返过不知多少回,这一回又格外凄凉。 当年送苏老太太的灵柩回乡时,众人虽也伤心,但苏老太太高寿,是喜丧。生老病死乃天道轮回,是可以接受的。 姜家只派了管事随高家人回去协办丧礼,家里人倒是没有跟着回去。 熊楚楚是长辈,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伤痛,不忍再亲见高云入土。且她这些日子帮助高家打理里里外外的事,也很疲惫了。 姜衡本来要去的,但他的腿伤都还未全好,高雷劝他不必去了。若论心意,姜衡不惜自伤为高云报仇,这份心意比谁都强了。 姜媛主持南洋的事务,实在走不开。且按礼制,她作为已出嫁的表妹,已无须为表哥奔丧了。 其他人也没什么可说,姜家为高云丧仪尽心尽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们担心的反而是……高云的死姜总督恐怕还不知道,若让他知道了,还不知是怎样的滔天怒火。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即使姜总督还未回来,姜家的怒火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招架的。 姜衡和高雷离京后,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仍在继续追查两桩刺杀案。 如果是毫无头绪的查案,那是艰难的。但有了线索又不一样,这两桩刺杀案摆在一起,不管《京城日报》是怎么说的,三司主官都有自己的思量。 王珞和姜衡,既是受害者也是嫌疑人。 缺的也就是证据而已……照着这个方向去查,那有些东西就能浮出水面了。 比如藏在张家的刺客曾和驸马家的人联络过;王驸马曾私下见过前东缉事厂的厂督晋苍,两人密谈了半日;王驸马遇刺后,他家死士曾夜袭姜家但失败了…… 而姜家也有问题,搭灯谜摊子的工匠指出可疑之处,摊子搭好后,有姜家的人过来布置,其中几个箱子不知道是什么…… 虽然这些线索都不能说是铁证,但短期内能查出这些,长期说不定能查出更多的东西来了。 不等上头催促,负责主审的刑部尚书就把查案的进度上奏给皇帝。 皇帝:……爱卿辛苦了。 到此为止,不必再查的话,到底说不出来。 然而没几日,大理寺发生的一件大事,让朝臣的目光都从此案转移开了! 有两个年轻人挝登闻鼓! 大理寺属于外廷诸司之一,和太常寺、光禄寺等都位于皇城边上。大理寺门口最显著的标志,是一面大鼓,即是戏文传说中的“登闻鼓”! 百姓若有冤情无处可诉或地方官员处置不公,便可敲击登闻鼓,向大理寺直诉,大理寺受理后,会将案件上报给皇帝,称为“告御状”。 律法规定:“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意思就是说,百姓都被逼得告御状了,一定是有天大的冤情,主管衙门必须受理案件,若不受理案件,加罪一等。 告御状看似遥不可及,但实际上只要君主仁德,其门槛还是很低的。宋朝时,百姓丢了猪都能敲登闻鼓告御状,原因是案子太小,地方主官不受理…… 而到了本朝,为了防止刁民有事没事越级上诉,就制定了一项规定:击登闻鼓者,先廷杖三十。 老百姓不到逼不得已都不愿意打官司,更别提还要先挨三十廷杖了,故而本朝以来,这登闻鼓只被敲响过一次。 这有人敲了登闻鼓告御状,京城上下顿时议论起来,连会试的热闹都顾不上了。 敲登闻鼓的是谁?自然是戴家的两位小公子戴子品和戴子中。 这兄弟俩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戴家没出事前,他们的父亲戴文纲是一省巡抚。整个闽省布满戴家的产业,就连海外都有他家的基地。 小兄弟俩的日常,就是纨绔子弟听戏吃酒、斗鸡玩鹰。只要不欺男霸女,就算是好孩子了。 他们没有想到,变故会来得那么快。一夕之间,他们父子四人就成了流亡海外的丧家之犬。 受戴文纲叛逃牵连,戴家产业被查抄,家中女眷虽未问罪,也只能躲在乡间惶惶不可终日! 一日树倒猢狲散、呼啦啦似大厦倾! 而忽然有一日,有人到马来国给他们传来他们父亲的信,他们认识父亲的字迹,确定是父亲无疑。 信上说戴家因不慎得知了施家和永安王、潞王等合谋害先帝,以至于被施氏陷害出逃,即使人在海外,仍被刺客不停的刺杀,不得不流亡到更远的地方。 送信给他们的人,还出示了相关的证据。有几家密谋时签订的协议、往来的信件、谋害先帝的方式,上头都有各人的印鉴,甚至还有一个名录,是相关人证,有的还是当朝官员! 这本是永安王为了防止施氏过河拆桥、暗中留的一手。 人证物证确凿,若是这些东西传扬出去,必然引起天下哗然。 施太后才如此焦虑,一日找不到这些东西,一日寝食难安。 戴家小兄弟看到这些东西吓得脸都白了……乖乖个咚,他爹原来收着那么可怕的东西,难怪人家要他们戴家全家的命啊! “怎么办?拿着东西进京投诚?求施家帮我们戴家正名?”小兄弟俩战战兢兢地问。 来人笑道:“不,不是投诚。你们拿着这些东西,进京敲登闻鼓告御状!” 噗通! 这是要把天捅出一个篓子啊! 但戴家兄弟本来就是没什么主见的纨绔少爷,在马来又颇吃了一些苦头,心中对戴家的遭遇愤愤不平。 现在被人一顿怂恿,还真的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进京告御状! 说不定这么一告,他们戴家忠义的名声举国皆知!那所谓“畏罪叛逃”自然也不成立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怀着悲壮的心情,戴家小兄弟敲响了登闻鼓,在大理寺堂上挨了三十杖。 ……彼其娘兮,好痛! 而他们挨完廷杖后,状纸也终于递到了大理寺卿辜鸿案前。 辜鸿一看状纸……彼其娘兮,有人要害我! 第706章 烫手山芋 大理寺卿辜鸿为官几十年,从未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有人告御状揭发当朝太后谋害先帝! 往前一点说,那个时候施太后还是藩王后,也就是说,是几家藩王合谋害当时的皇帝。 藩王谋反算不得新鲜事,都是一个祖宗的子孙,凭什么你能做皇帝我不能?但偏偏其中一家成功继位成了皇帝,这事就是天大的事了! 辜鸿还记得,今上刚登基时,就有声音质疑他得位不正、质疑先帝崩得突兀。 但是有先帝遗诏在,又有“兄终弟及”的礼法,更重要的是有王家、徐家、岑家等支持,皇帝才渐渐坐稳了皇位。 但最初的几年,各种腥风血雨是不断的,他的老上司——前大理寺卿韩光就处理过不少大案,得罪了不少人。 而现在,他也终于接到了一桩惊天大案。和这个案子相比,元宵节的刺杀案都是小事了。 但他没有天降大任的兴奋,他只想……韩光为什么不撑久一点,处理完这个案子才致仕呢? 辜鸿深知,一旦这个案子传扬出去,原先那些质疑的声音又会汹涌而来,各家藩王蠢蠢欲动,还会有打着“为先帝报仇”、“清君侧”旗号的投机者,整个国家都会陷入动荡中。 这对于正雄心勃勃开疆拓土的皇帝来说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对于正如日中天的华夏来说也是一个大劫! 大局为重! 现在,他不敢去想这个案子是否真实,他只知道必须压下! 又重新看了一遍状纸,辜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堂下痛得嗷嗷叫的戴家兄弟俩。 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怕是根本不知道此事有多可怕。这已经不是一家一姓的事,是整个国家的事! 按例,此时辜鸿应该让原告当堂陈述案件。但此时堂上还有司官、文书、刑吏等人,是绝不能让他们当堂说话的! “你们两个受了廷杖,本官体恤,先带下去处理伤口。此案本官受理了,来日再审!”辜鸿说着,命人把戴家两兄弟先关起来。 戴家兄弟不知道大理寺审案的流程,懵着被人带走。 一旁的司官却很诧异地看了一眼他们寺卿大人……这没有关押原告的规矩啊?而且,挞登闻鼓告御状,受刑之后要立即当堂陈述案件的,哪有改日再审的道理? 辜鸿把状纸仔细卷好,对众下属道:“按制,这御状案件要上达天听。戴家父子事涉闽省民乱,又叛逃出国,此前刑部已发海捕文书通缉。想来陛下也关注此案,但五日后才是大朝会,本官即刻请见陛下,上奏此案。” 他这么说,下属们便以为戴家兄弟上告的是闽省民乱一案,多半是喊冤…… 而戴家本是戴罪之身,先关押起来倒也合理,便不再追问。 辜鸿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又暗暗命心腹严加看管戴家兄弟,务必不能让他们和外人接触。 然后即刻递牌子进宫,恳请面见陛下。 大理寺卿是九卿之一的高官,又有人挞登闻鼓这样的要事,皇帝很快接见了他。 在养心殿里,皇帝身着龙袍常服,正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折。看到辜鸿进来,才放下笔、抬起头。 看到辜鸿脸色沉重,皇帝笑道:“朕已听闻,今日挞登闻鼓的是前闽省巡抚戴文纲的两个小儿子,戴家父子出逃多时,如今主动投案是好事,爱卿有何事烦忧?” “陛下!他们这回可不仅仅是申辩民乱、叛逃一事,而是……而是……”辜鸿嗫喏着,那样大逆不道的事,他连说也说不出口啊! 皇帝皱了皱眉,一旁的太监快步下去接过了辜鸿手中的状纸。 既是告御状,大理寺卿就只是此案的受理人员,到底还是要皇帝的抉择。 辜鸿闭了闭眼……这大任,他真的担不起啊! 皇帝一字一句的看完状纸,终于明白辜鸿为什么一副快死的样子了。 “戴家好大的胆子!竟敢构陷污蔑太后!”皇帝怒道。 咦? 辜鸿双目圆睁,构陷?污蔑? 可不就是构陷污蔑!即使状纸上将所有物证一条条罗列出来、人证名录也写得明明白白,但皇帝说是构陷就是构陷,说是污蔑就是污蔑! “但……”辜鸿踌躇地说,“戴家手握证据,出面告状的却是两个小儿子,戴文纲和戴子高都不知所踪。且他们只提供了状纸,却不知那些所谓的‘物证’藏在哪里……” 皇帝冷笑:“既没有物证,就是诬告。若有了物证,也要再去查验核实,难道他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看到状纸的那一刻,皇帝就明白,上面说的多半是真的。 当初永安王勾结外敌袭击大湾就罪该万死,是太后力保才以献矿山抵罪。而戴家父子失踪后,母后调遣几乎所有可用的人追杀…… 从前疑惑不明的事情,如今都有了答案。 是母后和藩王勾结谋害了先帝,有把柄在藩王手上!而永安王遇袭之后,这些把柄又落到了戴家手里。 皇帝目光黯了黯……从前没看出来啊,戴文纲还有这样的野心!敢手持太后的把柄威胁皇室! 时至今日,先帝的尸骨只怕都敲得响锣鼓了,还想把这事爆出来?想干什么?还想推翻他的皇位不成? 这天下,除了他还有谁敢称帝! “此案不必公开审理了,你私下处理……务必把所谓的物证挖出来!他们敢进京告状,这证据肯定也带来了。朕也会命人彻查陪同他们进京的人,至于这名单上的人证,你就不必操心了。”皇帝又说道。 辜鸿微微放下心,皇帝能处理得了的,就兴不起风浪了……又说道:“陛下,这告御状的,按制,大朝会时臣要当廷呈报案情……” 到时候怎么说?堂堂大理寺卿说谎?这是徇私枉法! 皇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自己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起来,闽省民乱、戴家外逃一案确有蹊跷。说不定是有人暗中陷害和推动。既然戴家子弟都不惜挞登闻鼓告状了,朝廷就重审此案,不要冤枉了一个好人。” 辜鸿明了,皇帝这是要他以“为戴家脱罪”来安抚戴家兄弟,或者说是作为交换,从他们口中套出物证所在。 等辜鸿退下后,皇帝不由得靠在了龙椅上,沉默了半晌,命人拿了个火盆来,亲自把状纸点火烧了。 母后,竟然做下了这样的事! 皇帝也明白,施太后这是为了他!如果先帝没有暴毙,多半会过继晚辈做养子,那皇位还真轮不上他! 且母子一体,即使他不知情,他也没有立场责怪母后。 但那些证据,真的会在戴家这两个纨绔子弟手中吗?皇帝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707章 两个棒槌 皇帝和辜鸿都想把“挞登闻鼓案”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以能够公开的事掩盖不能说的事。 但姜媛能让戴家兄弟进京,就是要狠狠捅施太后一刀,又岂能让事情被轻易地掩盖下去? 辜鸿回到大理寺,亲自到牢里审问戴家兄弟。 这一回,他冷着脸,可没有公堂之上那么好说话了。好在戴家兄弟也是高官子弟,出入过藩王府、见过大场面的,还能稳得住。 “如此大事,为何是由你们两个年轻人来,你们父亲和大哥呢?”辜鸿坐在黑漆椅子上,冷声问道。 戴子品是哥哥,便由他回答:“我们父子追击乱党到南洋,便被不明来路的敌军包围了,随后父亲和大哥陷入敌手,我和弟弟被带到马来国。到了那里,就没有人看管我们了。我们本想回国,但却看到马来国贴出的布告,朝廷追捕我们,便不敢回来。” “我们就滞留在马来,好在那里我朝侨民多,我们又识字,便在一家侨商的商行做账房,勉强维持住生活这样子。” 当然他不知道,聘用他们的商行和姜家有关。目的嘛,自然是不让他们太落魄。 尽管如此,对这纨绔兄弟俩来说,生活和从前比一落千丈,很不容易了。 就连辜鸿听着,都对这对兄弟有些刮目相看。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了那种境地还能自食其力,在富家子弟中算难得的。 戴子品又说道:“我们的主家消息灵通,常给我们带回国内的消息。我们也得知祖母受父亲的牵连,郁郁而终。因我们父子都在海外,竟不能给她老人家送终,心中很愧疚!” “作为戴家子弟,也只能希望有朝一日能沉冤昭雪,朝廷还我父亲清白。” 说到这里,戴子品握了握拳,愤恨地说:“原本我只以为朝廷是对我父亲有误会,总有解除误会的一日。但万万没想到,从闽省民乱到逼我父亲出逃都是蓄谋已久,都是为了杀人灭口!” “住口!”辜鸿喝道,“案件未查明,尔等岂可信口开河、污蔑他人?!” “大人!”一旁的戴子中道,“我们所言全部属实,绝无一句虚言!我们敢进京挞登闻鼓就以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兄弟,就是最落魄的时候也没受过皮肉之苦,这三十大板打下来,命都没了半条。没有真凭实据,我们敢来吗?” “证据何在?”辜鸿立刻问道,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他就想欺这两个公子年少不知事,被他套出物证来。 戴子中微笑:“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告御状是可以上朝堂陈述案件的。此前大人没让我们在大理寺公堂陈述案件,想必是想让我们在朝会上说?正好,我们也是这么打算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自会把物证呈上!” 敢情这两个小子不是不知道大理寺的审案流程,而是故意为之? 若让他们在朝会上陈述案件,那还得了?不管最后查证,所谓的“人证物证”是真是假,光是案件本身就足以引起天下哗然了。 辜鸿吸了一口气,森森地看着戴子中:“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们口口声声说幕后之人是为了杀人灭口才推动民乱、逼迫你们父子出海,但说实话,如果真的是那一位,想要你们戴家全家的命,又何须如此麻烦?” “戴家本来就一身的虱子,血汗工厂、逼死工人,勾结洋人建海外基地居心叵测,这一条条罪名,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你父亲革职处斩,全家流放边疆,你们又能如何?”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戴家兄弟面面相觑、脸色发白,怎么办?感觉辜大人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辜鸿凝视着戴家兄弟,冷哼道:“你们怕是中了谁的圈套,成了别人手里的枪!呵呵……置生死于度外?多悲壮啊!只可惜到死都是糊涂鬼!” 辜鸿若不能洞察人心,也就不可能坐到大理寺卿的位置。观察戴家兄弟的脸色,三言两语间,他就将戴家兄弟被人利用的事摸透了。 至于利用戴家兄弟的人是谁?那就不是现在要追究的了。 这背后的水太深,他还想活久一点…… 戴子品怔了怔,喏喏地说道:“可确实是父亲的亲笔信,我们不会认错的。” “你们父亲和大哥现在何处?”辜鸿问道。 戴子品和戴子中一齐摇头…… 这对棒槌! 行吧……戴文纲的行踪,此刻也不是最重要的。 辜鸿语重深长地说道:“你们当明白,本来戴家犯下重罪,就是抄家流放都不为过,纵使留下女眷,也要没入教坊司。是陛下仁德,才不牵连女眷,你们祖母才得以寿终正寝。现在,眼看着是有人利用你们,若真是你父亲的意思,他何不自己进京?” “为人父者,就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儿子冒生命危险。那份信的真假且不论,就算是真的,也难保不是你们父亲受胁迫写下。毕竟你们也说了,他曾落入敌手。” 他说得在情在理,戴家兄弟都不由得跟着点了点头。 “现在,你们还一定要上朝陈述案情吗?”辜鸿又问。 戴家兄弟互视一眼,默默地低下了头。 “物证在哪里?”辜鸿再次问道。 戴子品轻声道:“其实这些物证,我们也未亲眼见过。给我们送信的人只让我们进京告御状,说是上朝陈述之后,自有人将物证公布于天下。” 戴子中补充:“我们挞登闻鼓告御状,难保不会被杀人灭口。这些物证是我们保命的东西。送信的人说了,如果我们死了,一样会把物证公开!” 想到这一层,兄弟俩顿时松了一口气……是啊,无论如何,朝廷不敢杀他们灭口。 辜鸿看到这两个小子恢复了神气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难怪戴文纲只把大儿子带在身边,这两个小的可真是“随波逐流”、谁都能挑拨利用啊! 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辜鸿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快步离开。 他得把自己问出来的告知陛下,至于搜查物证、查出利用戴家兄弟的人,都是东缉事厂或锦衣卫的事。 他就是想插手,只怕皇帝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知道不该陷入太深,辜鸿还是忍不住想,布局此事的人所谋甚大,到底是谁呢? 第708章 母子对峙 因为挞登闻鼓的案子,皇帝一整天都阴沉着脸。 东缉事厂的探子都被他派了出去,立刻清查送戴家兄弟进京、和他们有过接触的人。 本朝建国以来,这还是第二回有人挞登闻鼓告御状。上一回告御状的,是个被吃绝户的孤女,那故事都被编成了戏曲。 而这一回,同样是朝野瞩目。 又因为这告御状之人的身份,原先和戴家有过利益牵扯的人,心思也活络了。有恩的想报恩,有仇的可报仇。 可想而知,到大朝会之日,必会有人要求将戴家兄弟提到御前陈案。谁能保证到了金銮殿上,戴家兄弟不会乱说话? 皇帝登基以来经历过无数风波,还是第一次感到凶险。仿佛黑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冰冷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不停的袭来。 明明已是初春,心却如在隆冬。 偏偏太后不知从何处得知戴家兄弟进京告御状的事,急怒攻心之下又发病了。 皇帝还没来得及听完辜鸿的汇报,又急忙往太后宫中赶去。 看到御医正在给太后施针,清河公主六神无主地站在一旁,皇帝怒道:“不是说了,不许再以朝堂之事打扰太后吗?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晋苍因刺杀案彻底惹怒了皇帝,已被调去守皇陵,现在太后身边的都是普通的内侍宫女。 这些内侍宫女见皇帝发怒,全部跪在地上惶恐地请罪。 清河公主见状,梗着脖子道:“皇帝不必怪他们,是我说的。大理寺接了这桩案子,怕是没心思追查驸马遇刺案了,我也是放心不下,才和母后提了提!” 皇帝看了眼姐姐,皱了皱眉:“皇姐在宫中也住了好些日子了,如今驸马的灵柩都扶灵回乡了,皇姐也回府去住吧!” “皇帝这是赶阿姐走?”清河公主不可置信地说道。 是母后担心她遇刺才留她在宫里的,皇帝凭什么赶她出去?她就知道,她这弟弟做了皇帝,就不仅仅是她的弟弟了,连姐夫被杀这样的事,都能妥协!明摆着姜衡就是凶手,也能放走! 皇帝此时身心疲惫,不想再应付清河公主,摆了摆手,便有人来“请”公主出去。 清河公主看了看昏迷中的母后,心中一片悲凉……现在母后还在,皇帝就不给她脸面了吗?以后母后千秋了,这京城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清河公主刚离开不久,两位太医才停下手中的针,额头上全是汗也来不及擦。 只见躺在床上的施太后眼珠转了转,幽幽转醒。 她虽醒了,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麻木、不听使唤了,惊恐地道:“我……我这是……?” 御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说:“臣等无能,娘娘这是……中风了!” 而且是急性中风,半身不遂,从此只能瘫痪在床上了。说起来,太后的“老人病”也有一段时间了,能拖到现在,还是御医时时调理、对症下药。 但这一回急怒,却很是凶险。要不是施针及时,只怕人就没了,现在还能正常说话,已算他们医术高明了。 施太后却怔住了。 她一生骄傲,自诩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江山社稷也尽在掌控之中。纵使这两年因肝火上升、寝食难安,但每一日依旧打理的端庄雍容。 想到以后她就要瘫在床上,便溺都要人清理,施太后觉得难以接受! 她挣扎着用力想要坐起来,却动弹不得,宫女们见状忙过来扶她。 皇帝看到母后惊慌的样子,温声道:“母后勿忧,只是中风而已,慢慢调理就会好的。两位爱卿,你们说是不是?” 听到皇帝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御医哪敢说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说:“慢慢调理,总有希望……有希望的!” 话还是不敢说得太满……御医难做啊! 施太后慢慢冷静下来,等御医开了药方退下去,忙把多余的人也打发出去,只留下几个心腹,才问皇帝:“戴家两个小子是怎么回事?派了那么多人出去,还让他们活着进京告御状了?东缉事厂的刺客如此不济事?” 到了这一刻,她还惦记着杀人灭口……皇帝目光黯了黯,轻声问:“母后……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和永安王、潞王合谋……” 施太后目光转了转,看着满脸纠结的儿子,叹道:“皇儿,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做的。永安王说他留下的证据还有一份人证名录?那些人也是参与其中的。” 皇帝的心阵阵发寒,那份名单也在状纸上,其中有些人是先帝一手提拔的,也有先帝的近身侍从。 这些人都背叛了他的堂兄吗?他那位堂兄,虽说性情有些喜怒不定,又爱任用亲信,也并不是昏君暴君,那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就要他死吗? 而今的朝廷上,又有多少人随时准备背叛他? “母后,为什么?”皇帝语气有些沉痛,艰难地说,“父王教导我,做一个清净不扰民的贤王,代天子守藩篱。父王他,并没有这个心的。” “你在怪我吗?”施太后目光一冷,“我儿自幼天资聪颖,人都道威仪天成,有什么不及他?况且他没有儿子,这江山是上天要赐予我儿,天若予之,若不取之,反获其咎!” 况且,她施敏出生时,高僧即批她有凤命。做一个无实权的藩王妃,又何来的凤命? “我为萧家江山选了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我何错之有!”施太后坚定地说。 她没有错,她的皇儿是天生的帝皇,先帝的存在只是一颗绊脚石! “事已至此……”皇帝低声叹道,“儿又岂能怪母后?母后且放宽心,安心养病。戴家的事,朕会压下去,不会让母后声名受损。” 一损俱损,太后声名受损,又何尝不是皇帝声名受损? 得了皇帝的保证,施太后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自从得知证据被戴家带走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午夜梦回,都仿佛置身于朝堂之上,被天下人唾骂。 现在戴家进京,倒像是迎来了最后的审判,是生是死,也在此一举了。 施太后目光黯了黯,若是事态失控,她也唯有“一死以证清白”来抵住悠悠之口了!若让她躺在床上做一个废人,说不定还是死了比较好。 皇帝安抚好施太后,又命人照顾好太后,若有事随时禀报。 才刚坐在御撵要回宫,就见前方太子匆匆而来…… 这个案子,按理太子该是不知情的。他是来探望太后,还是另有急事? 皇帝摆了摆手,御撵在道旁停下。 太子萧璟已疾步到皇帝身边,躬身行礼后道:“父皇……京中有了流言……” 第709章 流言四起 皇帝看了看天色,已经入夜了,道路旁都点起了一盏盏的灯,跟着太子的人手上也提着灯笼。 这一日竟如此漫长吗? 昏黄的灯光下,太子萧璟的神色有些焦急。 皇帝心道,他这个儿子少年老成,倒难得见他这着急的样子。 听到儿子语焉不详的话,皇帝心中不祥的预感终于验证了。他早就想到,对方派戴家两个小儿子进京告御状,就不会善罢甘休,这背后的阴谋必是一套一套的。 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对手在和他对弈,观其棋风,却是杀伐果断、步步杀机。 会是谁呢? 姜丰吗?可姜丰远在海外。以皇帝对姜丰的了解,也觉得他不是这样不顾前后的人。 “回朕寝宫说吧。”皇帝说着,抬了抬手,内侍继续抬起步撵。 太子萧璟就在一旁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的伴读之一是齐国大长公主的孙子齐棠。齐国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小姑姑,也就是皇帝的小姑姑,血缘远近是一样的。 当初到衡川府宣读先帝遗诏、迎接嗣皇帝进京的,就有齐国大长公主的驸马齐可茂。 皇帝能顺利登基,当然也离不开宗亲的拥护。如今皇子成年后都会分封藩王,留在京中的宗亲便是公主和驸马。 现任的宗人府宗正便是驸马都尉兼校捡太师齐可茂。 齐国大长公主辈分高,向来为皇帝所尊敬,她的孙子便给太子萧璟作伴读。 今日,齐棠却匆匆进宫,说他本与几家公子在游园,偶然听到有人议论戴家公子进京告御状一事。 这种新鲜事本来议论的人就多,他们就好奇地听了几句。 谁知那些人却神神秘秘地说,街上有不少人捡到纸张,上面写着这个案子的始末。原来是上头有人要杀戴家父子灭口才策划的闽省之乱。 “这戴家是有天大的冤屈,不然哪能挞登闻鼓告御状呢?” “杀人灭口啊?不知是什么隐秘事?” “那纸张上说的事太可怕,我都不敢说呢……” 听到那些人的议论,身为皇亲国戚的齐棠哪里还坐得住?忙去命人寻了一份散在街上的纸张,这一看就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镇定过来,便想到要给皇帝通风报信。虽天色已晚,但他是太子伴读,还是能递牌子到东宫求见的。 ………… 到了养心殿,摒退外人后,萧璟一五一十地将此事说了,并呈上了齐棠送来的传单。 皇帝沉着脸接过,这养心殿里用上了电灯,光线甚是明亮,纸上一行行清晰的字更加触目惊心! “可恶!”皇帝狠狠地一锤桌子。 敌方根本没准备善了,也不给他应对的时间!在派戴家兄弟告御状的同时,已经让人散播流言。 现在只是流言,若是戴家兄弟当朝陈案并呈上物证,那流言就会变成事实。 皇室威严扫地! 萧璟低着头,不敢看他父皇的脸色。最初,他还怀疑过这纸上所言之事,怀疑这是对太后的污蔑。 他的皇祖母虽然清冷,却从不插手宫中内务,是个慈和的祖母……又怎么会是那样野心勃勃、大逆不道的人呢? 他也是这么对齐棠说的,此事必是敌人意图推翻皇室的阴谋! 齐棠将信将疑地离开了,萧璟即刻来向他父皇汇报。 可此时听到父皇的语气,他悲哀地发现……纸上所言,恐怕是真的。 他父皇的皇位,真的是祖母谋害先帝得来的。龙椅上沾着同室操戈的鲜血,这让萧璟感到很不安。 过了一瞬,皇帝呼吸有些急促地道:“此事连齐棠都知道了、你也知道了,想必百官也都知道了。压已经压不下去了……堵不如疏,唯有堂堂正正地辩个一清二白。看来,不让戴家兄弟当廷陈案也不行了。” 如果在陈案之前,能把物证拿到手并毁灭,此事就还有一线生机…… “父皇,我们大海捞针也不是办法。敌在暗我在明,这样太被动了。”萧璟想了想,“戴家兄弟迟不进京、早不进京,偏偏刺杀案发生后他们就进京了。而且,他们此前藏匿的地方又是马来,南洋本是姜家的势力范围。” “你也怀疑姜丰?”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迟疑了一刻,摇头道:“不是他。” “我也觉得不是姜总督。但还有姜媛呢?”萧璟抬起头,认真地说道:“我随姜丰从天竺回朝时路过安南,曾见过姜媛。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生了前安南国主自缢一事。当时发生这么大的事,姜丰都能不在意地离开、交给他女儿处理。” “这位姜大小姐,绝对不容小觑!” 此时的人都习惯性地忽略女子。皇帝听到太子怀疑是姜媛在背后布置了一切,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但一想到自己母后也是女子,又觉得不无可能。 “晋苍和王珞派刺客刺杀熊夫人却误杀了高云,这个事捅了马蜂窝啊!”皇帝沉声道,“你说得对,漫无目的地大海捞针,想要在三日里把‘物证’找出太难……还是得主动出击才行!” 这个时候,皇帝发现太子是真的独挡一面了。 骤然知晓这样的秘事,他没有慌乱,也没有质问“为什么”,而是冷静地分析局势,还能指出可疑之人。 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皇帝感到很欣慰,也更坚定了决心,为了这个儿子、为了子孙后代,他也要守住萧家江山! 至于那些流言,也只能暂且听之任之了。 这一夜,锦衣卫突然袭击了好些大湾出身的官员家里,连冼海同在内都被带去衙门问话。虽未下诏狱,这深夜抓人就够令人惶恐的了。 驻防京郊的京营指挥使紧急应召回京,和九门提督一起加强京中防卫。 所有的人,都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登闻鼓响起的那一刻,众人就知道有大事发生,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大事! 先帝已过世二十年了!当年的先帝旧臣大多已致仕,在京中的多是当今的天子门生。他们大多数人,是一点也不想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 但是,也有些人是坚守道德伦常的! 君臣的纲常乃天道,即使是当朝太后,若真有谋害先帝的事实,也是不能放纵的! 读书人自有风骨,一些人已经打点起精神要密切关注此案,随时准备着撸起袖子把太后拖下马。 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还能以铁骨铮铮之名留名青史! 第710章 勋贵反应 另一边,齐棠回府之后也掌灯了。往日这个时候,他该去给祖母请安,然后全家人一起用晚膳。 可是今日,大丫鬟拦住他道:“驸马爷和大老爷在公主那里,夫人吩咐你先不要过去。” 祖父和父亲在祖母那里?齐棠一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心中有一丝明悟,换过家常衣服就先到母亲那里。 他今日得知外界的流言,没有和家里商量就递牌子进宫禀报太子。一是时间紧迫,二是不想因此事惊扰祖母。 但看府里的情况,祖母到底还是知道了。 主院里,齐棠的母亲已经在等着他了,忧心忡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母子俩吃过晚膳,便有驸马身边的管事来请,说是齐驸马和齐大老爷都在书房等他。 “我儿过去吧。”齐大太太帮儿子整了整衣襟,叹道:“你祖母哭了一场,你祖父和父亲心情怕是不好。” 齐棠点点头,便在下人的护从下去了驸马都尉的大书房。 齐国大长公主下嫁时,是有公主府的,就在驸马都尉府的隔壁。后来公主年纪大了,便把两府间的墙拆了,合成了一座庞大的府邸。 由这座府邸,也可见大长公主当年深受皇恩。 穿过一个个院子、重重回廊,齐棠终于到了祖父的大书房。 只见祖父和父亲都在里面,橘黄的烛光下,脸色都有些阴沉。 齐棠行礼后,便在祖父的示意下坐在父亲下首。 “今日的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们本来想瞒着你祖母,但这样的大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等事态不可收拾再让她知道,倒不如早做筹谋。”驸马都尉齐可茂道。 说完,齐可茂温和地看着孙子,又道:“你能想到进宫报信,这很好……太子那里,是何反应?” 齐棠看祖父和父亲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自己,忙道:“太子很是震惊,随即解释,这必是不轨之徒的诬蔑!然后便去找陛下报信了。” 齐可茂意味不明地道:“诬蔑?”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今日清河长公主哭着出宫,传闻施太后昏迷了过去……戴家子弟挞登闻鼓告御状与太后昏迷之间有无联系? 若有联系,太后何以如此忌惮戴家,以至于惊怒攻心? 齐可茂腹诽,施太后这怕不是心里有鬼?亏心事做多了,难免被心魔折磨。 齐大老爷轻咳一声道:“既太子如此说,想必陛下有所应对。唉……你祖母得知此事,伤心忧怒,立即就要进宫与太后对质,我和你祖父好不容易才拦下。事态未明,岂能因流言就去问责太后?且她老人家正病着。” 公主和驸马地位说是超然,其实是建立在皇权之上。皇帝愿意尊敬你,你就超然。不愿意尊敬你,那就门庭冷落。 齐棠正色问:“当年宣读先帝遗诏、迎接嗣皇帝进京,祖父都有份,那份遗诏是真的吗?” 齐可茂赞赏地看了眼孙子,这个问题是一语中的。 只要遗诏为真,皇帝是先帝指定的继任者,最名正言顺。纵使太后行事有暇,其他藩王、宗室,谁也没有资格妄议废立! “遗诏自然是真的,当时先帝身边大太监仇良也在,他还是时任东缉事厂督,谁能在他眼皮底下作假?先帝虽是突然病重而崩,临终前意识却清醒,是他亲自选定的嗣皇帝!”说到这里,齐可茂感叹:“都说先帝糊涂,这选继任者上面可不糊涂。” 齐大老爷和齐棠都不由得一起点头,事实已经证明,皇帝的确是一代雄主。 正因为皇帝是明君,得知这件惊天大案时,他们第一反应是应该通知皇帝、让皇帝及时应对。 如果皇帝是昏君,只怕就不是这样应对了,说不定正好借此机会改立明君,那就天翻地覆了! 齐可茂是宗正,他并不想看到国家动荡、皇帝声名受损,即便施太后真的做下了那样的事,如今他们要做的也是亡羊补牢,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一夜,齐家这里点着灯议论此事,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最慌乱的还要属承恩公府施家。 他们本是衡川府乡绅,势力不及王家,也就和卢家相类。先衡川王分封之后才选妃,并不欲选大家族的,因听闻施家女聪敏贤淑、故而求娶。 尽管家里出了王妃,因先衡川王为人低调,施家也并没有沾到多大的光。 直到今上登基,施太后从藩王太后成为帝太后,施家又出了施伦这个实权总督,施家才真正在京中权贵圈子站稳脚跟。 但施伦只是旁支,和承恩公一支关系并不算很密切,施家到底还是没法和威国公这种开国勋贵相比。 承恩公府也清楚,他们的地位全部依靠施太后。 为了家族长远兴盛,他们采用的是联姻的方式,娶宗室郡君、嫁京中权贵,想来如此几代之后,便是根深蒂固的大世家了。 现在,竟有流言说施太后谋害先帝!这是万万不能认的! 承恩公是施太后的弟弟,这位国公爷性情懦弱,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甩袖跺脚道:“这可是什么事呢?好好的怎么有人攀扯诬蔑太后?必是戴家不甘流亡故意诬陷!可他们流亡他们的,和太后有什么关系呢?” 施家子弟都没经过大场面,此时也都面面相觑,劝也不知从何劝起,只一齐朝施平波望去。 施平波是扶桑总督施伦的儿子,进京求学客居承恩公府,没想到就遇上这样的事。 此时,施平波皱眉道:“此事必有阴谋,然而我们家一动不如一静。听闻太后娘娘病了,明日国公夫人便进宫给太后请安。除此之外,其他事我们都不要做。” 承恩公道:“不做?那怎么行?我们也要去告状,让官府把暗中散播流言的人抓起来!” “抓人的事,陛下一定会办。”施平波沉声道,“倒是大朝会那日,戴家兄弟必会当廷陈案,伯祖父你一定要去上朝,当朝痛哭喊冤。也不必说别的,只回忆当年先衡川王的仁义恩德。” 先衡川王名声很好,薨逝的时候,地方监察上奏朝廷,列出“贤德二十四处”,是先帝的好皇叔。 或许先帝选今上做继任者,也有这位好皇叔的原因。 总而言之,朝廷不少老臣都记得先衡川王。既然先衡川王是出名的贤王,又怎么可能觊觎帝位?若说施太后瞒着他和其他藩王合谋,有些说不过去吧? 承恩公没什么主见,又知道施家最出息的人就是施伦。 现在施伦的儿子这么建议,想必是有道理的? 第711章 群情汹涌 施平波所料不差,皇帝第一时间采取了行动,主动出击,想从和大湾、南洋的人的中搜查到“物证”。 这几年大湾有意送人才进京,不知不觉间各部都有了大湾出身的官员。 锦衣卫这么一抓人,真是声势浩大。一时间锦衣卫衙门、五城兵马司衙门都人满为患。偏偏这些人都是当朝官员,只能问话还不能用刑。 当然,这样隐秘的事,皇帝也不觉得会人尽皆知。重点查的是冼海同这些和姜家关系密切的。 第二日,各部官员上衙,便惊讶地发现一些同僚不见了。再一问,原来是锦衣卫请去调查问话。 “荒唐!”有老翰林道,“他们犯了什么罪?锦衣卫岂能随意抓人?” 皇帝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难道是情急之下乱了分寸吗? 为什么会情急?难道流言是真的?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和被抓的同僚关系好的,甚至商量要一起上奏,请皇帝放人! 但也有人安抚解释:“只是请他们去配合调查而已。这戴家兄弟流亡南洋那么久,难保没有勾结之人。” “戴家兄弟进京告御状,是为原告,又何必说‘勾结’?”另有人不服地反驳。 前者冷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这京城的流言都传遍了!这流言用心险恶,又与闽省民乱一案有关,那不是戴家策划的又是谁?戴家若觉得冤屈,便堂堂正正地告状,又何必行此鬼祟手段?” “藏头露尾散发传单,说一些不知真假、危言耸听的话,不过是威胁朝廷、恐吓陛下,想为戴家翻案罢了!其心可诛!” 这话听着也挺有道理。 君子之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藏在暗处散播流言的行为的确鬼祟。可见幕后之人必是小人或女人……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质疑的人便冷哼:“是与不是,上了金銮殿御审就知道了。戴家既敢上京告状,想必不止一张状纸两张嘴,人证物证得有吧?” …………这些争辩,自有人收集上报到东缉事厂厂督高金良处。从这些争辩中就能看出,谁是维护皇帝的,谁是另有居心的。 但这些都有待秋后算账了,现在东缉事厂的探子也在全力查找物证。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查明面上的人,他们则查暗地里的人。像大夏的特产铺、大湾制药厂,都有可疑之处。 京城一时之间兵马来回不停,百姓不由得人心惶惶。这已经是好多年未见之乱了。 真要往前追溯,那就还是姜丰寻找到前朝宝藏、揭发张国舅叛乱之时。 内阁首辅章成贺忧心忡忡,独自进谏陛下规劝道:“流言之事,清者自清。待三日后当廷陈案,便水落石出了。如此大张旗鼓抓人审查,实在是不妥。” 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皇帝憋闷……他难道不知道清者自清?关键施太后手上真不干净,清白不了啊! “抓他们不仅仅是流言的事。”皇帝耐心地解释,“今日能有人当街散播流言诋毁太后,来日就能诋毁朕。这些人心中无家国、目中无法纪,将来勾结外敌、里应外合祸患京城也未可知!包藏祸心的人不除,朝廷如何能安稳?” 章成贺拱手道,“可是既要查探,也可徐徐图之,不好大肆抓人。一来打草惊蛇,二来人心惶惶。三来……这抓的都是大湾、南洋籍的官员,难免令人觉得朝廷有心针对姜总督!” 本来就是针对他! 皇帝更憋闷了,第一次觉得章“爱卿”也不那么善解人意了。 “不过几日罢了!待廷审结束,无论查不查得出线索,都依卿所言放人、再徐徐图之。”皇帝和煦地说道。 现在情势不明,一旦事态失控,他得尽可能得民心。其中文官集团,就是重中之重。 章成贺松了口气道:“陛下圣明,如此老臣就放心了。” 因皇帝还有要事,章成贺说完正事便告退了。 出了大殿,章成贺目光投向了太后所居的宁安宫方向,神色沉重。 从方才陛下的话中,他已经试探出来……流言非虚啊! 他是先帝朝的进士,后外任知县、知府,一步步升到巡抚。先帝驾崩时,他正是岭南巡抚,因远离权力中心,对皇位的更迭并不是很敏感。 换了一个皇帝,他依旧做他的巡抚。 但是,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忠君之心刻入骨髓。 先帝虽没有特别看重他,但能做到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也是皇恩浩荡了。现在知道帝死有疑,他的内心怎么可能没有波动? 章成贺心道,他尚且如此,那些皇室宗亲呢?开国勋贵呢?又会作何反应? 还有真正受先帝知遇之恩的姜丰、疑似先帝遗孤的缅甸女王……这是要变天了啊! 初春的京城,上一刻还阳光明媚,下一刻便乌云盖日,北风萧萧作响,街上的人们察觉到寒意,也纷纷加快了归家的脚步…… 从戴家兄弟挞登闻鼓告御状到大朝会,不过五日时间。 这一日,终于到了大朝会的日子。 春日本是乍暖还寒,又变了天,清晨就更加寒冷。在京的文武百官却都齐齐整整地到宫门前,等待宫门打开。 “啊……承恩公也来了。” “齐驸马也来了……” 人群中有小声的议论,像承恩公这种没有实职的虚爵勋贵,是可以不用上朝的。 往日,承恩公也都谨守外戚的本分,只游玩饮宴、少问国事,除了正旦大朝会这种大场合,其他朝会一般不参加。 一下马车,承恩公就感到好些意味不明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心中更加忐忑。 他是真的不敢相信施太后能做出那样的事。他家阿姐自幼聪慧,祖父常说她若是男儿身,封侯拜相未必不能。 但阿姐到底是女人啊!和其他藩王密谋害先帝这种事……要承恩公来说,多半是先衡川王干的,不过是先王薨了,阿姐继承了他未尽的事业。 总之,这事归根结底是萧家内讧的家事,和其他人无关、更和施家无关! 天气阴沉,到了上朝的时间,竟连太阳的脸都没露出来。 众人看着宫门缓缓打开,禁卫军荷枪实弹地站在道旁,一齐吸了口气,鱼贯而入。 时辰一到,皇帝身着冠冕龙袍缓缓登上御座。 “百官上朝,有事请奏!”太监朗声宣道。 众人皆知,今日的重点是告御状一案,纵使有其他事的也暂且等待。 只见大理寺卿辜鸿持着牙笏出列,沉声道:“臣大理寺卿辜鸿奏,五日前京中有人挞登闻鼓告御状,按制,当上廷陈案!” “准卿所奏,提原告!”皇帝平静地说道。 第712章 当廷陈案 看皇帝如此镇定沉着,承恩公和齐驸马等人心中一定。 陛下这是有所准备啊? 说起来,皇帝登基以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沉着冷静的。这大约便是传说中的“威仪天成”? 大理寺在外廷,皇帝宣原告入殿,也过了好一会儿,才由大理寺差役送过来。 在等候的时间里,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却全都提着心。有人悄悄地往辜鸿脸上看去,想看出端倪。 但辜鸿那张常年冷肃的脸还是面无表情。 戴子品和戴子中受了三十廷杖,辜鸿说让人给他们治伤并不是哄他们。但即使敷了药,那臀部和大腿的淤肿短短几日内还是消不了,疼得他们直哼唧。 有时候他们也会懊悔,这告御状来一个人就行了嘛,为什么要两兄弟一起来?那样至少有一个人不用挨打。 然而懊悔也晚了……兄弟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被差役扶着进入金銮殿,兄弟俩也知道这是不能失礼的地方,尽管身上还疼着,也忍着不哼唧。要不然一个“御前失仪”,也不用告御状了,直接拖出去再打三十大板、完了兵解升天。 年少的时候,兄弟俩也曾畅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登上金銮殿持笏上朝。 但万万没想到,第一次登上金銮殿会是这种情形。 “殿前何人?”皇帝问道。 戴家兄弟听着,皇帝的语气比大理寺卿升堂时还要温和。 天下万民皆是皇帝的子民,纵然“孩子”犯了错,为“君父”者也是慈和的。 但戴家兄弟却半点不敢放松,他们忍着身上的痛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草民戴子品/戴子中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平身。” “谢陛下。”戴家兄弟又拜谢后起身,但身上实在疼,站着也难受。 唉,要是能让他们趴着还好受些~~ “尔等挞登闻鼓告御状,有何冤情?”皇帝问道。 文武百官的目光都一齐投在戴家小兄弟身上,殿外的小官更是连脖子都伸长了一些。 戴子品秉道:“草民已递状纸给大理寺卿辜大人,现御前陈案!草民戴子品,原籍晋中。父讳戴文纲者,乃前闽省巡抚。家父巡抚地方,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将民生经济视为己之重任。凭借闽省地理优势,发展海贸、制造工厂,将山多田少的贫瘠之省建设为鱼米之乡。” “家父的政绩,从历年闽省上交的税赋可证,并非草民虚言。然忽有一日,省内有不轨之徒发动民乱、焚毁工厂、冲击王府,犯下刺杀藩王的滔天大罪。家父为追击乱民出海,家兄与吾兄弟不放心老父,一同随行,谁知在海上遭遇敌人伏击、陷入敌营不得回国!” “尔后,我与弟弟戴子中逃出敌手、到达马来,本欲回国。谁知却得知朝廷以家父‘暴政’、‘官逼民反’、‘叛逃出国’为由,发了海捕文书。” 这便是闽省民乱、戴家出海的前因后果,朝廷很多人都只知前半部分,而不知后半部分。 如今戴子品一一道来,若他所言为真,那么至少“叛逃出国”的罪名是冤枉的。 但显然,戴家兄弟告御状,并不仅仅是为了洗清这个罪名。 只听戴子品接着说道:“‘暴政’和‘官逼民反’,草民不为官,不敢妄言替家父辩驳。对于民乱一事,我们也一直心怀愧疚。但心中也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回国,是什么罪名,我们领了就是,从来不敢畏罪潜逃。” “谁知我们想回朝,却屡屡遭人刺杀。家父来信,说有人不想我们回朝,他遭遇的刺杀比我们兄弟更多,为此不得不逃往别处。从家父的信中,我们才知道,原来发动民乱、冲击藩王府,都是幕后之人为了获得永安王收着的一份罪证!而家父在救援永安王时,意外获得了这份罪证,才招致敌人的追杀!” 终于说到正题了! 百官悚然一惊,联想到京中的流言,很快想着永安王府的这份“罪证”,就是几家藩王谋害先帝的罪证了。 潞王、永安王死了,但参与逆谋的大赢家还是皇宫中安坐呢! 皇帝似乎没有察觉到众臣各异的目光,淡然问道:“所谓遭人刺杀无法回国,有何证据?幕后之人是谁?永安王府收着的罪证又是何物?” 陛下,你还真敢问! 站在勋贵之列的承恩公都快哭了……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尽量把案子引向民乱、暴政这些方向吗? 提幕后之人和罪证做什么啊! 戴子品犹豫了一下,说道:“永安王和先潞王及其他几家王府合谋害先帝,各方立有协议,事成之后如何分配利益。其中永安王一系可得东南矿藏、海贸之权,皆大利也!为防其他人反水不认账,永安王私下留了协议,上面有各家印信!另外,还有一份人证名单,上面有参与此事的官员。” 他说了,他真的说了! 尽管此事,朝廷大臣从各个渠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戴子品竟敢当庭陈述,还是让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弑君之罪,当诛九族! 此案若为真,那么凡是参与其中的人,就算是已经身亡的,都将重新问罪、身败名裂! 承恩公腿已经发软了,只强撑着让自己不要摔倒。 驸马都尉齐可茂出列道:“臣有事启奏!” 得到皇帝许可后,齐可茂正对着戴家兄弟道:“你们两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大殿之上诬陷藩王!先帝亲讨潞王之乱,中途急病而崩,有当时随行御医的医案为证!时任东缉事厂厂督仇良是先帝心腹内宦,对此并无异议。” “且随行之人中,有时任京营指挥使、翰林院待诏学士等官员,在先帝临终前,这些人都有到御前聆听遗旨。他们是最清楚当时情形之人,均未有疑。如今二十年过去了,突然冒出来的‘罪证’,谁能知道真假?莫不是敌国有心扰乱我朝之策?” 戴家兄弟身上冷汗淋漓,齐驸马的话和辜大人劝告他们的话相似,他们都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陷入了敌人的陷阱。 “草民……草民获得了相关‘罪证’,一来不能让家父蒙受不白之冤继续被人追杀;二来若先帝之死有疑,身为臣民也不能装作不知!”戴子品挺直了腰道:“至于罪证真假,全由朝廷查证,草民不敢妄言!” 皇帝嘴角微微翘起……如此证据真假存疑,便可慢慢“查证”了。 这两个小子还是太嫩了。 一旁沉默的戴子中突然道:“人证名单我们已呈交给辜大人。而物证,则在送我们进京的人身上,他如今在外城车马行,请陛下派人将物证取来当廷核验!想来朝廷大臣,不少都见过藩王印信的!至于幕后之人是谁,按罪证上所言,参与其中的一方就是当朝太后,想来刺杀家父的,也是内廷高手!请陛下还我父子一个公道!” 噗…… 他把名字说出来了,他真说了! 第713章 人证物证 皇帝盯着御阶下的戴子中,锦衣卫和东缉事厂清查了几日,就差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了,也没能把物证找出来。 果然是要在朝堂之上当众展示吗? 如戴子中所说,朝中老臣和勋贵是认识藩王印信的,每一家藩王的印信都是特制的,并不是那么容易造假。 尤其先衡川王是先帝王叔,第一代衡川王。他分封的时候,如今朝廷上的很多人是亲眼见证的。 当廷展示,即使过后有司核验后判定物证为“假”,朝臣心中也有数了。这些人中不乏忠直之人,即使顾全大局不当众揭发,事后也不会善罢甘休。 事已至此,再回避不敢接受物证,倒显得心虚了…… 皇帝很快同意,命大理寺差役和禁卫副统领一起前往外城寻找戴子中所说的人。 从皇宫到外城,来回可得小半日了,朝臣心想,今日这廷审怕是要暂停。 而且,这来回途中,出个什么意外也说不定…… 然而他们失算了,没让众人等多久,大理寺差役和禁卫副统领就带着一个人从殿外走来。 这个人高高举着手中的匣子,躬着身从宫门一步步走近。在文武百官的目光聚集下,他步履沉稳,竟比普通的小官员还要镇定。 而当他踏入金銮殿中,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眉头微皱……这走路的姿势一看,来人是个内侍啊! 这个脸色沧桑却没有胡须的老人进到殿中,便动作娴熟地行了大礼,朗声道:“老奴卢旺叩见吾皇!吾皇万岁!老奴于先帝二年入宫为内侍,后被赐予永安王府,宫中当有老奴名册!” 是内侍! 藩王分封,宫中会派内侍随藩。而永安王已是第三代藩王,随他祖父封藩的内侍自然都没了,宫中又会另选派内侍赐予大藩王,名为恩赏、实为监察。 这是宫中和藩王之间的默契,对于宫中赐予的内侍,藩王都会有一丝防备,一般不会让其参与机密的事。 然而这位卢内侍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众人的认知。 卢旺说,他当初之所以会进宫为侍,是因为先帝一时兴起微服出游到了他家。彼时卢家开了间小茶楼,因家传的茶点手艺,生意挺好,他作为东家唯一的儿子,衣食无忧。 谁知因皇帝来过他家,又赞了他家的茶点。便有人觊觎他家的茶楼,最后逼得他家破人亡,而他走投无路之下便入宫、净身为内侍。 本意是想有朝一日能到皇帝面前,求皇帝惩戒恶人、以报父母之仇。 谁知他这样无依无靠的小太监,根本到不了皇帝跟前。后来他小心奉承、又认了司礼监的大太监为义父,才渐渐出头。 结果,还未等他到皇帝身边为侍,就被派到了永安王府。 众臣听着他述说的身世,都不由得有了一丝怜悯。而他说得那么详细、宫中又有名册,想来身份不假。 卢旺接着说道:“老奴到了永安王府,渐渐得到了王妃的信任。后来王爷得知我的家仇,也把我当成心腹。如王爷所说,我家破人亡,归根结底是先帝荒唐。如此昏君,推翻他又如何!” “大胆!”皇帝呵斥。 卢旺微微抬起头,轻笑道:“老奴大胆,也不及几家藩王大胆。永安王视我为心腹,与其他几家藩王密谋的信件往来也从不瞒我。先帝十一年,我还亲自到过衡川府、拜见施王妃、如今的施太后。太后娘娘贵人多忘事,想来她身边的大太监晋苍该还记得我。” 两人同为藩王内侍,说不定晋苍真的认识他。 他说得越详尽、越有眉有眼,就越令人心惊胆跳。 “晋苍已守皇陵去了。”皇帝冷然道。 卢旺笑道:“也无妨……往来信件都盖有印信,都在此匣中!请陛下御览!” 众人的目光盯在卢旺手中的匣子上…… 皇帝点了点头,便有内侍下来接过。 “你既是永安王的心腹,难道不知道弑君之罪的严重性?揭发此事,便是永安王已薨,也难逃罪责。”皇帝没有立即打开匣子,而是问道。 “王爷死在乱民手中,世子和小王孙也都被杀身亡,永安王嫡系就此覆灭。若真是乱民所为,老奴也无可奈何。但既然知道是他人杀人灭口,又岂能让王爷就此含恨九泉?”卢旺冷笑道。 看来,他也是认定了冲击永安王府的乱民是施太后派去的。 然而皇帝已经跟太后确认了,民乱和冲击王府一事,真与太后无关。若有关,又岂能让人趁乱把物证带走? 皇帝知道,事到如今,太后已经没有隐瞒他的必要。 那就是有人串起了这一系列的事,布局让永安王的人和戴家都以为是太后杀人灭口。 这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却令太后百口莫辩、背下好大一口黑锅。 匣子到底还是由内侍开启了,简简单单的一个木匣子,并没有机关,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件。 皇帝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默默地看着信,和衡川王府有关的,盖的是王爷的印信,特别是那份协议,却是施王妃的亲笔。 先衡川王沉迷修道,府内大小事务都由王妃和长史司处理。王妃有王爷的印信,并不奇怪。 看到这一张张白纸黑字的信件,还有一份多方协议,里头每一字每一句皆触目惊心,仿佛染上了先帝的鲜血。 皇帝看物证的时候,百官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皇帝。 有些人甚至后悔今日来上朝了,这历史……也不是那么好见证的! 良久,皇帝抬起头来,问道:“既永安王被乱民所杀,这些物证你又从何而得?” 卢旺道:“王府遇袭后,戴大人来救援,老奴和其他奴仆一起,到王府庄子上苟延残喘。前些日子,有戴家之人来联系老奴,将这个匣子交给老奴,说戴家受此牵连被人追杀,问老奴,这些东西可是真的。老奴是参与其中之人,自然一眼看出,这些信件和协议都是原件,是永安王特意保留下来的。” “戴家公子要进京告御状,老奴也愿意出来作证,为先永安王尽最后一点心意!” “你倒是忠诚。”皇帝嘲讽道。 弑君之人,也敢论“忠”? 一旁的戴子中适时地道:“陛下,草民不敢论物证真假,恳请陛下让朝廷老臣和勋贵鉴定……章阁老、齐驸马和威国公都是两朝老臣,当认识藩王印信!” 被点名的章成贺、齐可茂和威国公……我可谢谢你的信任啊! 第714章 先王之德 显然,无论是卢旺主动等候在宫门还是戴子中适时插话提醒,都表示着他们不想朝廷退朝后再鉴定物证,防止暗箱操作。 像首辅章成贺、大长公主驸马都尉齐可茂、威国公岑巍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又分别代表着文官、宗亲、勋贵,是不好为了替太后掩饰就撒谎的。 而皇帝却不好拒绝,若是拒绝,倒显得心虚了。便摆了摆手,让人把这匣子书信传下去,令内阁及勋贵重臣核验。 章成贺、齐可茂和岑巍等一一过目。 三时五节、万寿节等大日子,藩王都是要上奏折进京祝贺的,作为内阁首辅的章成贺,对各家藩王的印信自然有印象。 他也谨慎,沉吟了一瞬,还让人去内阁办公的都堂取几家藩王历年上奏的文书来做比对。 其他人看他这么郑重其事,都是各有所思……至少首辅大人并不肯敷衍了事啊! 待小吏取来文书后,他便取出衡川王的一份来做比对。其他几家都已薨了,如今要查的重点,就在衡川王一支了。 “慎时,你对金石印章最有研究,你来看看。”章成贺目光沉了沉,对另一个官员说道。 名叫唐慎时的官员是礼部侍郎,藩王分封时,朝廷发的印信就由礼部特制。 当年衡川王分封时,唐慎时还未入朝为官,但若说朝中谁对制印有研究,还得数他。 唐慎时恭谨出列,核对盖着衡川王印的谋反协议后,沉声道:“下官心中已有数,但未免造成他人先入为主,不如让下官写在纸上?” 这老家伙卖关子! 其他人提起的心又滑落下去,直如井中打水一般,七上八下。 偏偏章成贺也认可,点头道:“老臣认为此言有理。陛下,不如我们都把自己的意见写在纸上,待所有人核验后再汇同公布?” 皇帝看着章成贺,沉默了一瞬……这一瞬间,他觉得一直用得很顺手的章首辅,有那么一丝脱离掌控了。 果然,每一个坐到首辅之位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依卿所言。”皇帝冷声道。 现在,朝堂上这些食君之禄的人,有几个想着分君之忧? 章成贺也没有和唐慎时对眼色,便命人取来纸笔,各自将自己的判断写了出来。 其他人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伸长脖子看看他们写的是什么。 接下来,便到了齐可茂手中。 若论亲戚关系,齐驸马还是衡川王的妹夫呢,施太后便是大长公主的嫂子,两家是有书信来往的。 朝中若说有谁最熟悉施太后的字迹,便属齐驸马了。 齐可茂一张一张地查看这些书信,在看到那份协议上的字迹后,眼睛微微睁大。 印信是衡川王的印信,字迹却是施氏的…… 是她,真的是她。 齐可茂默默地叹了口气,内心天人挣扎。 看章成贺的做派,似乎是想公事公办。 对文官集团来说,此事可以推到太后身上,皇帝的名声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但皇帝德行有暇并不算太坏的事,正好此消彼长,皇权降了,相权便涨了。 古往今来,权臣想架空皇帝,无不是先想方设法削弱皇权。 但齐可茂是宗亲,他所有的权势都基于皇权。 唉……昧着良心也没办法,要对不起先帝这大侄子了…… 齐可茂做了决定,便写了自己的意见。 然后是威国公岑巍、各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九卿重臣…… 戴子品和戴子中带伤站了小半日,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脸色发青,额上冷汗淋漓。 在卢旺进殿自陈身份的那一刻,他们就隐约明白,自己的确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是成了永安王旧人复仇的刀? 但事已至此,戴家和永安王旧人都站在一条阵线上了。只有揭穿了施太后杀人灭口,才能给戴家翻案,让父亲堂堂正正地回朝! 靠着这股信念,才让他们暂时忘却身上的疼痛,竭力支撑着。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的鉴定意见汇总到章成贺手中。 章成贺悄悄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臣要念了。” “念!” 章成贺的手有些发抖,他这一辈子,最紧张的就是这一刻。比当初金殿传胪、登阁拜相还要紧张。 那些时候,关系到的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前程。而此刻,关系到的是整个帝国的前程。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他什么都不做,就该在皇帝的暗示下告老还乡、退位让贤了。 “内阁首辅章成贺鉴:密谋协议上所盖印信为真。” “礼部侍郎唐慎时鉴:密谋协议上所盖印信为真。” “威国公岑巍鉴:密谋协议上所盖印信为真。” …………随着这三道鉴定意见一出,从金銮殿一直排到殿外的文武百官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衡川王一系谋害先帝却继位为君!天下岂有此理? 皇帝紧紧地握了握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齐国大长公主驸马齐可茂鉴:密谋协议上所盖印信为真,然协议上太后笔迹为假。”章成贺接着说道。 承恩公顿时出列哭道:“陛下!诸位同僚!先衡川王是什么样的人,史官早有定论!衡川地方志,皆称颂其为贤王,爱护百姓、恪守职责、为百姓所爱戴!我是衡川府人,凡我衡川府人,想必都不会忘记先王之仁德,每逢水灾雪灾,王爷皆第一时间召集乡绅赈灾。不知多少穷苦百姓受王爷活命之恩!” “王爷出殡时,万民送葬,其哀动天!” “陛下!臣犹记得先王之音容笑貌,其敦敦教诲,令臣不可借王府姻亲之势与民争利。施家数十年谨守本分,也从未借外戚之名欺压百姓!” “诸位大人!先王是先帝的亲叔叔,每月必上奏请安,奏必奉劝先帝保重龙体、早日诞下龙子!往事历历在目,先王之音犹在耳畔,若说先王有谋害先帝之心,臣不敢想!不敢认!” 他声泪俱下,说到最后连嗓子都沙哑了。 齐可茂唏嘘道:“诸位想必也还记得,先王薨逝,地方督查太监上奏德政二十四处,先帝痛哭哀悼,叔侄情义拳拳。若说先衡川王早有谋害先帝之心,这天底下,还有至亲之情吗?” “诸位,其中必有阴谋和误会!” 而此时,皇帝已经虎目含泪。 世人皆知,皇帝与仁厚端方的先衡川王父子感情至深。先王薨逝时,当时还是世子的他破天荒地召见小书生姜丰,只为了问虚弱缥缈的长生之事。 父亲丧时,他还是少年。如今二十余年如白驹过隙,对父亲的怀念却并未因时光而消散,反而历久弥新。 朝堂之上,有谁忍不住哭出声来。甚至有些人,都不忍再追究往事。 这便是先衡川王的仁德,积善之王,留下功德给皇帝。 只有卢旺和戴家兄弟心中呐喊:我和你讲证据,你跟我讲感情? 第715章 新的人证 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真正恪守法制在这个时代是不现实的。至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施平波给承恩公出的这个主意挺妙的,这么一通哭忆先王,让人仿佛觉得,再追究下去都有欺凌逼迫孤儿寡母的嫌疑了。 一时间,朝堂上的气氛悲伤而凝重。 大太监看皇帝神色不稳,轻声道:“陛下,可要宣太医?” 什么?皇帝受刺激伤心过度?万一龙体有恙,这可是他们的过错了! 章成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陛下,现已近午时,便散朝来日再议吧!” 反正物证已经核实,至少印信是真的……至于是不是有人盗用衡川王印、先衡川王是否知情,那就有待细查了。 至于齐可茂说笔迹不是施太后的……那就是有人冒太后的名?谁能用王印而冒用太后的名? 只有衡川王啊! 可以说,否认笔迹并不是高明的说法。虽略略减轻了施太后身上的嫌疑,却将黑锅抛给了已逝的衡川王。 齐可茂的用意,自然是先保住活着的人。而先衡川王已薨,素来名声又好,人死为大也就没必要追究了。 但弑君之事,又岂能如此含糊? 这件事今日能暂缓,来日也是要给出一个结论,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还得是一个能服众的说法。 否则昔日藩王能谋害先帝,来日其他人也能谋害今上。 皇帝深深地看了章成贺一眼,这便是他的心腹重臣,刚刚得出鉴定结论,谋害先帝的协议上印信为真。 不仅是他,参与鉴定的人超过七成都认为印信是真的。 明明是在他的朝廷上,却没有几个人肯为他遮掩。 这便是文人风骨吗? 或者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与其来日被人揭穿,阿谀逢迎声名扫地,不如说实话,还能留个刚正不阿的名声。 这就是文人,是他的朝臣! 现在,皇帝觉得很疲惫…… 这几日,因为搜查物证,他已经接连几夜不得安眠。每日又还要到宁安宫请安、问候太后病情、安抚太后。 说到焦虑,太后只比皇帝更加焦虑。 大约是报应吧,自从知道有把柄在别人手里,她的心就没有安宁过。 宁安宫,却是不得安宁。 皇帝给大太监使了个眼色,眼看着大太监就要宣告“散朝”。 卢旺和戴家兄弟虽然不甘,但也没有办法……任何案件都没有一日内得出结论的,何况是那么复杂弑君之案,又是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 这案子,想必要费以时日来清查。 他们能够当廷说出来,让天下之人知道,其实已经达到目的了。 公道自在人心,从此宁安宫那位再也不能摆出一副慈和雍容的面目了。 正在这时,站得较为靠后的一位官员突然大声道:“微臣有事启奏。” 大理寺卿辜鸿一听这声音,眉头不觉地皱了起来。这是大理寺的一名主薄,即是他的属下。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人名叫冯坚,是前大湾按察使冯实的儿子。 冯家精律法、擅刑名,冯坚中进士后便选入大理寺为官,也算是子承父业的。 此人,和大湾有关! 在这个时候,一个和大湾有关的人,要说出什么话来? “准奏。”皇帝淡淡地说。 逃避不是办法,若有风刀霜箭便一起来吧! 他是天下之主,内有心腹重臣,外有百万雄师。纵有流言攻讦,又能耐他何? 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君父禅位,仍为一代明君! 是非功过,便交予历史去评说! 所有不能推翻他的恶意,都将成为他成就伟业上的基石! 纵千刀万箭,朕何惧之有! 冯坚持笏躬身,从殿外急趋而进。没办法,官太小,位置太靠后。 待到了御阶之下,他才朗声道:“施太后和永安王有联系,下官亦有听闻!” “哦?”皇帝挑了挑眉,墙还没倒了,是人都想来推一把了吗? 辜鸿喝道:“有所听闻?我们大理寺办案,只讲实证,什么时候‘风闻’也能拿出来说了?你又不是御史。” 御史大夫王玢:默默躺枪。 冯坚低头道:“陛下容秉。自市井中流言纷纷,下官心中就很是忧虑。因家父曾担任大湾按察使,大湾和闽省一衣带水、接触较多,因此下官问父亲是否知道内情。” 众人心中咯噔了一下,来了……大湾也要横插一杆了! “家父上任大湾按察使的第二日,姜大人为他办接风宴,席上就有人刺杀姜大人。此案,姜大人交予家父审查。” “而后家父顺藤摸瓜,从刺客的秘密窝点处查找到一些往来信件,才知道刺客是永安王主使。家父说,此事,姜大人有上奏给陛下。” 冯坚只说了永安王派人刺杀姜丰一事,没有提永安王里通外国一事。 不知是冯实没有告诉他,还是冯坚自己有所保留。 毕竟在刺杀案频发的如今,先永安王派人刺杀姜丰都不算什么大事了。而勾结外敌入侵本国,那就无论何时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萧家的藩王成了卖国贼,连皇室的威严也会受到损害。 皇帝知道,这是冯实留有余地了,乃承认道:“确有此事,尔后永安王为赎罪,将封地内一座铜矿献予朝廷,将闽省海关征税权交予大湾。时任大湾巡抚姜丰便不再追究此事。” 众人恍然! 难怪那一年万寿节,永安王献的贺礼如此重,简直要把老本都挖出来,原来是有把柄在皇帝和姜丰手里。 但也有一些人嘀咕,似乎刺杀地方官,还不足以让大藩王如此忌惮啊?说不定还有别的内幕。 只听冯坚接着道:“然而家父说,当时搜到的密信,不仅有永安王指派刺客的,还有施太后下的懿旨。施太后能指使永安王的刺客,两者恐怕是早有联系!” 朝臣顿时哗然,方才皇帝已经承认了永安王指派刺客一事,难道施太后指使刺客也是真的? 就算刺杀地方官员一事压下不提,此事恰恰证实了施太后和永安王早有勾结! 皇帝皱眉道:“姜丰所呈的物证,并未涉及太后。” 其他人又都看向冯坚……冯家是研究律法的,难道敢信口开河? 冯坚脸色不变地道:“那些物证是家父找到的,破解密信也是家父亲手所为,是亲眼看到信件内容的。至于姜大人没有呈交给陛下……想必是他有所顾虑,或是收了起来、或是已经毁去。” 众人心下了然,姜丰不告发施太后很正常。 向皇帝揭发太后要杀自己?这怕是傻子才会这么做。皇帝知道了恐怕不仅不会替你做主,还会帮太后递刀。疏不间亲啊! 但无论姜丰出于什么想法掩盖了此事,他也是顾全大局的。 就连永安王的赔礼,主要受益的也是朝廷。 这份忠君爱国之心,还是令人动容。 皇帝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年的案子还有这个内情。姜丰明明已经拿到了施太后的把柄,却没有揭穿。 要是所有人都和姜丰一样,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此时此刻,皇帝对于姜丰的怀疑和忌惮,都不觉的消散了很多。 甚至隐隐觉得,若是姜丰在朝,他将更有底气,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也不敢如此逼迫他! 但姜丰如今在大夏,是不能来给皇帝支持,也不能来做人证了。 可冯实也是堂堂正二品按察使上致仕的,本身就是重量级的人物!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戴家兄弟和卢旺感动得都要哭了! 第716章 必有余震 冯坚这是补充作证,也不过是在砸向施太后的一堆砖头里再加一块。 皇帝已经有种“债多了不愁”的麻木感,有再多的攻击?尽管来吧,他都接着! 此时朗声问道:“诸卿可还有补充?”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皇帝的声音在郎朗殿宇间回荡。 “既无补充,此案关系重大,便由大理寺、刑部、锦衣卫三司会审。”皇帝宣道。 “臣接旨!” 一直装透明的刑部尚书叹了口气,该是你的跑不掉。早就料到,这个案子必然有他的份。 原告当廷陈案,又有人证物证,其实现在就差进一步核实以及提审被告了。 可是,谁又能提审太后?若太后娘娘不配合,便是连问话都不能。 纵使人证物证再齐全,缺乏当事人的口供,到底做不成铁案…… 大太监宣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殿外响起钟声,这一日大朝会终于结束了。 群臣躬身送皇帝离殿后,才依次退去。 大理寺卿辜鸿对戴家兄弟和卢旺说:“你们是原告和人证,既有当廷陈案,官府便不留你们了。但为了配合查案,在未结案前,你们必须留在京城不得离开。你们可有住处?” 戴家兄弟相视一眼,摇了摇头。 戴家本来在京中是有宅子的,还是戴文纲早年置办的,预备来日登阁时住。但戴家犯事后,这座宅子也被抄没了。 他们这回一进京就直奔大理寺挞登闻鼓,并没有住处。 卢旺道:“我住在外城车马行的大车店里。” “大车店”是北方的说法,就是供远行客商歇脚的客栈,但是比较低端,里头都是大通铺。 辜鸿微微皱眉道:“外城太远,且车马行一带人员复杂,恐怕发生意外。你们还是搬到内城住吧。盘缠可有?” 卢旺和戴家兄弟一起点头。 辜鸿便甩了甩袖子,不再管他们。 是死是活,就看他们的命了……说起来,他们既能在暗卫追杀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京告状,想必也有些手段。 其他人也神色复杂地看着戴家兄弟和卢旺相互扶持着而去…… 这三个小人物,若是平常连进他们府里拜见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搅得京城一片风雨,把整个朝廷拖入漩涡之中。 这个案子,受影响的已经不止是太后和皇帝了,还有他们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 在京官员每七日休沐一日,若逢初一十五的大朝会,早朝结束后便可回家、不必再上衙。 今日百官见证了这重要的历史时刻,早积了一肚子的忧虑,也无心再回衙处理日常事务,便三三俩俩使着颜色,待出宫后“叙叙旧”。 首辅章成贺年纪大了,步子便有些慢,出到殿门,发现威国公岑巍也在不远处。 岑巍看着章成贺,满含深意地笑道:“章阁老刚正不阿,真令人佩服。” “为人臣子的本分罢了。”章成贺眉头紧锁、神色忧虑。 箭已发出,若无功而返便会反噬自身。但也没有别的选择,公然说谎维护太后?谁知道敌方还有没有别的证据,到时候可连自己的一世声名也搭进去了。 况且……皇帝这些年乾纲独断,他虽是首辅,其实也不过是应声虫。 还真有些不甘啊…… 章成贺又回敬道:“国公爷也颇令老夫惊讶。” 都说“亲亲相隐”,作为亲家,岑巍该替施太后遮掩才是。 但他没有…… “我也只求问心无愧罢了。”岑巍拱了拱手,便带着人朝自家轿子而去。 岑巍行事作风历来诡谲,当初提出要给姜丰封爵的也是他。而要说他和姜丰有隙、故意陷害,他转身又和姜丰一起饮宴、言笑晏晏。 大多数时候,众人都难以分辨这位国公爷行事是好意还是歹意。 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好意和歹意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其他人能各自回家商讨应对之策,三司主官接下了此案,便一起到大理寺整理此案的卷宗。 前不久,他们才因为元宵灯会刺杀案聚首,那件案子是由刑部主审的。 现在刺杀案都还没有结案,他们又共同接手了新的案子。 什么时候“三司会审”那么不值钱了?是个案子都要顶级的司法部门会审,还要基层的衙门干什么? 但这个案子,他们真的无可推脱。 对刑部尚书而言,唯一庆幸的就是原告是挞登闻鼓告御状的,主审官是大理寺卿辜鸿。 回到大理寺,里面不用参加朝会的八九品文书得知顶头上司和刑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都到了,忙过来请安。 辜鸿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去,侧眼看见冯坚也想随着同僚们溜走…… “你随我们来!”辜鸿冷声道。 刑部尚书和锦衣卫指挥使也一齐看向角落里耷拉着脑袋的冯坚。 刚刚在朝堂上义正言辞侃侃而谈,现在知道怕了? 几人一起进到辜鸿办公的书房,分宾主坐下后,又有杂役送了茶进来。 辜鸿拿着杯盖拨了拨茶叶,抿了一口热茶,才觉得紧张了一个早上的神经舒缓了下来。 看了一眼老老实实站着的冯坚,辜鸿道:“看不出来啊……平日看你挺稳重的,都说有乃父之风。今日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令辜鸿生气的是,冯坚是他的下属,突然当廷补充证据,其他人恐怕会认为是他的主使。 而他要真想把这个案子清查到底,就不会提前把状纸交给皇帝了! 冯坚也知道自己犯了官场忌讳,恳切地道歉,然后说道:“今日早上临出门前,我去给父亲请安,他和我说了那些。家父的意思,我们大理寺的人,当维护律法的尊严。既然有相关线索,又岂能当作不知?” 辜鸿简直要气笑了,你跟我讲冠冕堂皇大道理?你父亲要真的那么铁骨铮铮,他绝对升不到按察使! 想到冯坚背后的冯实,冯实背后的姜丰……辜鸿虽然生气,但还是无奈地说:“你既参与了进来,便由你来做此案的文书整理吧!” 文书整理本来就是大理寺主簿的本职工作,冯坚欣然应诺,看主官端茶……便悄悄地告退。 刑部尚书这才笑道:“辜大人这大理寺,真是人才济济。” “刘尚书,求您别说了。”辜鸿苦着脸说,“这个案子才是真正的烫手山芋啊!您说,章阁老他们……是什么意思呢?那种鉴定,岂能轻易说出口?” 刑部尚书刘东山是章成贺一党的,此时便正色道:“首辅大人也是先帝旧臣,自然是想要一个真相了!又岂能为尊者讳便泯灭良知、徇私枉法?” 辜鸿:……总觉得刘老头指桑骂槐在骂他。 “然而今日朝会后,京中的流言就更压制不住了!可以预想,关于此案的种种说法将流传到全国。届时各地藩王、驻军、督抚是何反应?我只是怕山河动荡啊!”辜鸿慨然道。 特别是各地藩王,本来万寿节时,皇帝提出让他们改封海外,便有人觉得这是朝廷借机削藩。如今有了太后的把柄,不是正好拿来威胁皇帝、换取自身利益? 还有像西南将军沐声、黔桂将军这些,都是世代镇守边疆的,和当地土司、邻国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会不会趁机而动? 锦衣卫指挥使突然道:“我们既接手此案,便无可退缩,如今且从头梳理。辜大人,原告的状纸呢?” 辜鸿:……状纸早就交给皇帝了。 看来这“为尊者讳、泯灭良知、徇私枉法”的名头他是担定了! 第717章 彻查到底 听到锦衣卫指挥使傅冲问起状纸,辜鸿淡定地说:“如此耸人听闻的案子,我自然第一时间汇报给陛下。状纸也交给陛下了。” 状纸其实不是重点,重点是附带在上面的一系列人名。 而这些人,最近几日东缉事厂已经开始“清理”了。虽不是由锦衣卫动手,但傅冲也知道一些动静。 如今听到辜鸿确认,傅冲心里就更明了了。 “交给了陛下……那便罢了。今日戴家兄弟和卢旺当庭陈案,也有翰林秉笔学士记录,我们拿笔录来就是。”傅冲说道。 刑部尚书刘东山点了点头,此事陛下心里不好受,没必要再去惊扰。 辜鸿见傅冲没有揪着状纸不放,也悄悄松了口气,接着道:“还有今日朝臣的鉴定纪录,亦可作为证人口供。那么如今,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了。” “傅大人为锦衣卫指挥使,深受陛下信重。刘尚书乃内阁重臣,官职比我高。”辜鸿先抬了抬轿子,诚恳笑道:“陛下虽点我为此案主审,然而下官不敢自专。什么时候去问询太后?还请两位大人做主。” 什么不敢自专?分明是想找背黑锅的? 刘东山和傅冲默默对视一眼,这届大理寺卿不行啊!论风骨,可比前任韩光大人差远了! “大理寺有复核全国重刑案的职责,寺卿大人为九卿之一,辜大人不必自谦。”刘东山把球推了回去,“辜大人既是此案主审,我们配合就是。” 傅冲严肃地点点头。 辜鸿:……这刘老头狡猾得很。 一对二,没胜算…… 辜鸿只能硬着头皮说:“太后娘娘身份贵重,如今凤体有恙,自然不能轻易打扰。我的意思,不如先问询她身边的人?” 傅冲点头道:“晋苍是前东缉事厂厂督,又是太后身边第一心腹。虽调去守皇陵了,也该请他来问话。不如就从他身上入手。” 当初晋苍任东缉事厂督时,仗着资历,连时任锦衣卫指挥使陈璋也不放在眼里,私底下还有些龌龊。 如今要落到锦衣卫手里了吗?真是风水轮流转。 辜鸿心中有数,便道:“问询晋苍公公的事,就由傅大人费心了。” 三人又商量起其他分工,一则要问询审查衡川王府旧人,比如内务府封总管及其子禁军统领封硕;二则是施家相关人等;三则是人证名单上涉及的人。 那名单虽已上交给了皇帝,但戴家子弟脑子里还有。 衡川王府旧人和施家,都是位高权重的,查起来还得注意分寸。他们以后可还要同朝为官的,不能把人得罪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三司都是一副彻查到底的架势,也由不得他们不查…… 无论最后要怎么结案,都得把事实查清楚。知道事情的真相,才好避重就轻。 如今全盘否定……已经难以服众了。 况且,这样万众瞩目的案子,若是含糊了事,别说其他人不服气,就连他们三司的威名也得扫地了。 辜鸿想了想,又提醒道:“还请傅大人护一护戴家两个小子,他们是挞登闻鼓的原告,万众瞩目。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更是说不清了。” 傅冲道:“我已经让人盯着了,一来保护,二来也看看他们和什么人接触。” 以他们的职业敏感性,总觉得这个案子,除了站在明面上的戴家和永安王府旧人,一定还有幕后主使。 三司在这里紧锣密鼓地商议着查案之事,宫廷之外,关于今日大朝会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这种事,朝廷没有下禁口令。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禁是禁不住的。 更何况,对方一串的套路打得毫无防备的施太后和朝廷措手不及。 先是“挞登闻鼓”先声夺人,吸引全城的目光、让人议论纷纷;接着是全城散发传单,似是而非耸人听闻的流言让人觉得禁忌而刺激。 最后,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老太监在大殿上作为人证提供物证、绝地一击。 而这个老太监本身悲惨的身世更是如戏文般令人唏嘘感慨、充满了话题性和争议性。 这样,又何愁案件议论不起来? 京城乃天底下第一繁华之地,这样集“弑君之罪”、“同室操戈”、“宫闱秘闻”于一体的新鲜事,随着南来北往的人,迅速地传播开去。 谁将会是第一个打起旗号发难之人? 朝堂上的事,很快也传到了后宫。 此时,深宫之中的岑皇后不由得庆幸,万寿节时,有人试探缅甸女王的身份,她一锤定音说是滇王后裔。 当时若是含糊其辞,此刻萧瑢再打起先帝遗孤的旗号兴师问罪,那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固然缅甸小国寡民不足为虑,但其身后有姜家,又和西南将军关系密切。且有一就有二,有了先帝遗孤的旗帜,其他人便能群起而攻之了。 听闻皇帝退朝后便宣了御医,岑皇后收拾好心情,和太子萧璟、小皇子萧玮一起去养心殿探病。 在殿外还遇到了其他妃嫔和公主、皇子。 这些人看到皇后和太子来了,都一齐行礼。 不一时,大太监高金良出来道:“陛下无碍,只是累了。陛下宣皇后娘娘、太子和九殿下入内,其他主子请回吧。” 其他妃嫔和皇子公主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岑皇后带着萧璟、萧玮走入殿内。 唉……谁叫人家是正宫皇后,是国公府嫡出大小姐呢? 除非……除非威国公府触怒陛下而覆灭,否则她们永远没有上位的机会。这个可能,真的存在吗? 岑皇后不知道其他妃嫔的心思,纵然知道,也不过哂笑而过。 走进殿内,只见御医已经离开了,皇帝靠坐在胡床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来了。”皇帝有些疲惫地说道。 岑皇后带着两个儿子一丝不苟地行礼,才站起说道:“陛下也请放宽心,这世上,何人不说人?何人不被说?况且此案也还未最终定论,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回旋的余地? 对皇帝来说有,对太后来说已经没有了。 瞒得了不知情的人,也瞒不住今日在朝的文武百官,这些都是国之栋梁。在这些人心里,施太后已经是弑君的罪人了,而皇帝则是罪人之子。 罪人之子,又凭什么厚颜坐在皇位上? 皇帝虽然自诩无所畏惧,也还是不由得心底微颤。 世上不可欺者,唯人心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事到如今,也唯有见招拆招了。”皇帝揉了揉眉心。 他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其实,他已经做好抛下“仁君”的面具,展现铁血手段的准备。 谁要借此叛乱,那便做好流血漂橹的准备! 萧璟孺慕地看着皇帝,温声道:“父皇,我们不必担心的。您登基以来,国力日益强盛,对外开疆拓土,对内藏富于民。您的功绩,自在民心、在百官心中。我曾听人说过,百姓其实最好哄了,他们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谁,是怎么上位的,只要能令他们丰衣足食的,便是好皇帝。” “这些不知真假的陈年往事,和您也没有直接关系……难道还能因此让他们抛下好日子参与叛乱吗?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民心已经父皇手中,其他人费再多的心也是徒劳。” 皇帝的眼中冒出了一道光,太子的话真正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不过……这不在乎谁当皇帝的话,是姜丰说的吧?”皇帝突然问道。 萧璟笑道:“父皇英明。” 姜丰啊……此时此刻,皇帝真的有些思念他。 第718章 应对之策 有了皇后和太子在情在理的安慰、又有活泼可爱的小儿子抱着腿撒娇,皇帝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 陪着皇后和两个儿子用了午膳又歇了午觉,皇帝才去宁安宫见太后。 今日朝堂这么大的阵势,太后想必也是坐立难安。 但皇帝这一回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抚太后,虽然他没有立场责怪太后,但还是生出芥蒂了。 若先帝没有突然驾崩,再活十年,也许会在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论血缘关系,最近的便是他的孩子。 若不过继孩子,按兄终弟及的礼法,皇位还是他的。只是要多等好些年了。 但,先帝也可能有自己的皇子。先帝并不是不能生育,有两个公主呢! 皇位嘛……是他的,他就坐上去。不是他的,他就像父王一样,做一个本分的贤王,代天子守藩篱。 皇帝扪心自问,如果他提前知情,他绝不会用谋害先帝的方式来夺取皇位! 纸包不住火,只要做下的事总有东窗事发的一日……现在,他不就被架到火上烤了吗? 今日天气阴沉,雨要下不下的,空气里一股潮湿的水汽,让人憋闷。 内侍担心半路下雨,原要给皇帝准备轿子,但皇帝还是选择了敞开式的御撵。 本来就够憋闷了,坐在轿子里面岂不是更难受? 好在这一路上,虽然有丝丝寒风,却没有雨下来,抱着伞的内侍宫女都悄悄松了一口气。 宁安宫前,早有内侍遥遥张望了。 这是施太后身边新任的内侍总管张诚,是晋苍被打发去守皇陵后才选调过来的。 要是以往,太后身边第一大太监,那是内侍们争破头也想要的位置。可是晋苍被打发后,这大太监一职空缺,大家却都不愿意来。 眼看着太后日薄西山,做太后的近侍,那可不是有前途的事啊! 张诚年纪较大、资历有了,但人却比较木讷,在宫中寂寂无名,他也不知道这“好位置”是怎么落到了自己头上的。 今日早朝发生的事,太后很快就知道了,气得连午膳都没有吃。她本来就因中风而瘫痪了,再气出什么毛病来,侍从全都要倒霉! 张诚在太后的默许下派了人去给皇帝传信,原以为皇帝会很快过来。谁知这一等就到了下午! 但……陛下总算是来了! 皇帝下了御撵,瞟了张诚一眼,问:“你怎么不在里面侍候?” 他对这个老太监有些印象,晋苍离开后,内务局要给宁安宫选调新的内侍总管。皇帝特意查看了符合条件的人的资料,知道张诚入宫前是一名药童,后来家里犯了事才没入宫中。 太后身体不好,正需要一个通医理的人在身边侍候。 张诚惶恐道:“娘娘打发老奴出来候着。” 皇帝点点头,便不再问,抬脚往前走。 宁安宫松柏青青,从暖房搬出来的各色鲜花迎着春风招展。 花园精致的美景,却没有人欣赏。 为避免打扰太后休养,侍从走路都得放轻脚步,养在廊下的鹦鹉也早被挪走。 花草树木蓬勃的生机和死气沉沉的气氛碰撞,让走进这座宫殿的人都觉得呼吸困难。 走进太后的寝殿就更觉压抑,里面的内侍宫女束手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脚步微微顿了顿,从前晋苍在的时候,宁安宫的气氛并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太后还没有瘫痪,而晋苍又总能安抚太后的情绪。 即使太后有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晋苍也总会想办法为太后实现。 把晋苍赶走,真的是对的吗? 抛开心中慌乱的情绪,皇帝走到太后床边,在椅子上坐下,才叹了口气道:“听宫人说,母后没有用午膳?再如何,饭食还是要进的。还要服药呢,空腹服药可不好。” 时至今日,这世上能让皇帝温言安慰的也就只有太后了。 施太后看到皇帝进来,一向强硬的她竟流露出虚弱依赖的神色,略带委屈地说:“母后让人去请你,你也迟迟不来。” “我今日也累了,便歇了歇。”皇帝淡淡地说道,因回忆父王而伤心的事,他并不想多说。 也许父王到最后,都没看清母后是什么样的人吧。 “皇儿受累了,母后知道。”施太后恨恨地说,“那些朝臣可恨。都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一个个的连为君主分忧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忠君爱国?” “皇帝,母后想了一个早上,此事我们已经没有退步。为今之计,只有掌握住军权。其他人都未必可信,只有施家。你让施伦带兵回朝,协防津港、京城。” 施太后可不是只会暗自神伤的普通女流,她早已在想应对之策。 即使是垂死也要挣扎一番! “母后,此事朕自有计较。施伦大军在鲜卑利亚,冬日已因大雪严寒而停战,开春正是决战的时候。兵部订购的军火一到便送往北边,这是早已定下的。不能因朝中内部事务,影响对外开拓的大事。”皇帝冷静地说。 施太后皱眉:“那什么鲜卑利亚,不过一片冰原冻土。罗刹毛子不怕冷愿意要就给他们,我们华夏人谁愿意去那里开荒?就是东北的女真人,也不愿意的。” “我早说,为了这么个地方劳民伤财的不值得。如今正好趁此事,把施伦调回来。皇帝,人心难测,从今日朝堂一事,你也该看出这些文臣勋贵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皇帝下意识扫了周围一眼,这些内侍宫女一个个低着头装木头,必要的时候,他们都是聋子和哑巴。 “关于北征的事,关系到我朝北疆的长治久安。有个强大的邻居,可不是什么好事。”皇帝耐心地说,“此战是朝廷一致认可了的,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母后,京城防卫,有京营、禁卫军,津港总兵也是可靠之人,朕心中有数。” “若是乱军从南而来呢?”施太后沉声道,“东海水师虽去了大夏,南洋还有安南、马喇甲的驻军呢?还有西南……母后心中实在难安。” “南洋……不会乱。”皇帝缓缓说道,“朕相信姜丰。” “皇帝!难道你还要自欺欺人?”施太后急道,“高云死了,王珞就遇刺了,紧接着就是戴家进京告御状。你再看朝臣的反应,比如那冯坚,没有人在后面串联布局?我可不信!这一定是姜家的复仇!” 太后的话,皇帝不是不明白。 但与国家大事相比,私仇只是小事。 孰轻孰重,他相信姜丰能懂。只要姜丰还站在他这一边,朝臣也好、藩王、地方军队也罢,他都无所畏惧。 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母后,此事朕会处理好。您安心养病吧,外面的风浪再大,朕也不会让它扑到宁安宫来。”皇帝说完,命人传太后的膳食。 施太后还待说什么,看儿子一脸疲惫和淡漠,话也说不出口了。 她真的老了吗?她的建议,皇帝已经听不进去了? 第719章 谁先发难 皇帝手里最重要的筹码就是民心和军队。 有这两样,已经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太后担心的是军队不可靠,只有姓施的军队才可靠。 可以想见,若是此次放弃北征调施家军回朝,将津港和京城尽交付于其手……那么来日,施家必取代南徐北岑,成为我朝第一大军权世家。 而这,却并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任何一家独大,都可能尾大不掉。 况且,施太后所作所为,施家毫不知情?其实也未必。别看承恩公老实,也未必可靠啊! 皇帝还是更愿意相信京营节度使和津港总兵,这些都是他在位后提拔的。能在这种要地掌兵,自然是皇帝的心腹。 在看到戴家兄弟状纸的当日,皇帝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立即调京营兵马协防京城。同时,送了加急密旨给津港总兵,慎防海外来兵。 这海外来兵,防的既是外敌也是内贼。 世事难料……皇帝说是信任姜丰,到底还是做了一手准备。 皇帝暗做准备的同时,京中各处也暗潮涌动。不知多少匹快马往四方而去,多少只鸽子扑腾着翅膀高飞。 谁会是第一个发难的人? …………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冼府,刚刚结束锦衣卫衙门三日游的冼海同如是说。 一直到大朝会,东缉事厂和锦衣卫都没能找到“物证”。现在大朝会已结束,人证物证都光明正大地揭露在人前,再把这些人关着也没用了。 于是,和大湾有关的官员、商家也陆续返回家。 冼府的管家还特意煮了柚子叶的水给冼海同沐浴,让他去一去晦气。 听了冼海同的话,管家低头道:“大小姐说了,京中的事务由您做主,您说不动咱就不动。” 管家口中的“大小姐”,正是远在大湾的姜媛! 这管家本就是姜家派到冼家,协助冼海同处理京中机要局事务的人。 冼海同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皇帝要搜物证,谁家不查偏偏查和大湾相关的人,可见心底里还是怀疑我们。口口声声说信任总督大人,行动上却怀疑他。可惜总督大人送了那么多黄金回来,还是换不来一个信任。” 管家抽了抽嘴角,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陛下怀疑姜家?那也没怀疑错啊! 告御状一事不正是姜家策划的? 虽说是姜媛未报经姜总督同意就私自行动。但总督大人敢把印鉴交给姜媛使用,就证明他认可姜媛的行为啊! 皇帝因姜媛的所作所为质疑总督大人,其实也不算冤枉,用不着忿忿不平。 冼海同又道:“戴家兄弟那里,我们不要再去接触,锦衣卫必会盯着。” 管家有些犹豫:“虽说案子已公开,但他们也算重要人证了,万一有人狗急跳墙或是杀他们解气,我们不好跟戴文纲交代。” 戴文纲是钱勇送去大夏的,听说已任了大夏的“户部尚书”,很受姜总督重用。 此次他们利用戴家兄弟揭发惊天大案,已经让戴家背了好大一口黑锅。有了这么一件事,戴家可算把皇帝得罪透了。 要是戴家兄弟还因此死了,同为姜总督手下,他们来日怎么面对戴文纲? “锦衣卫监视他们,也会保护他们。在京城这地方,我们的人可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冼海同警告,“此时只有蛰伏,多余的事一点也不要做!” 管家心中一凛,点头应是,又道:“公子觉得,谁会是第一个发难的人?” “萧家的人。”冼海同肯定地说。 不想改封海外的藩王必会联合起来,要皇帝给一个说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还有远在缅甸的那位萧家人,她又会如何呢? ………… 威国公府,岑巍面对儿孙不赞同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此事是萧家的家事,要有人趁势而起也是萧家的人。他们乱他们的,我们还是一门两爵,怕什么?” 威国公世子急道:“父亲!妹妹还在中宫,外甥是太子!我们已是皇帝一系了,任萧家其他人谁得势,都饶不了我们!” “你错了。任他们谁得势,都要军队,都得第一个拉拢我们。”岑巍冷哼,又摆了摆手道:“好啦,没什么大事。皇帝都不急,你急什么?” 当初我朝刚收复扶桑时,有个长得很有特色的老鼠精……叫范什么来着的人请见,给他出了个建议,让岑家子弟自请出任扶桑总督,进可攻退可守。 当时他拒绝了,还把老鼠精打了出去。 其实他内心里,并不是不知道外镇扶桑的好处……好好经营的话,说不定能把扶桑打造成自己的王国。 像如今的大夏那般自立也未必不行。 但岑家女儿是皇后,外甥是太子,岑家已经被皇家扼住了咽喉。 岑家绝不能出海,这不是退路出路而是死路! 错过了扶桑总督之位,岑家在北军的势力又因毛文英另起炉灶而削弱。好不容易才靠平定西北重新兴起。 但和赫赫扬扬的姜丰、施伦还是没得比。 甚至和掌控海军的徐家也不能比了。 岑巍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海军的兴起陆军的衰弱,似乎已成定局。但岑巍觉得,若放任岑家衰弱,对不起祖宗浴血得来的爵位。 而太子是嫡长子,是优势也是劣势。 皇帝还年富力强,太子却已经长大了,还有可构成威胁的强势母族……看着这样的儿子,皇帝会有什么心情? 为了保全皇后和太子,也只有削弱皇帝了。 皇帝名声有暇,为了巩固皇位还得继续仰仗岑家,那皇后和太子的地位就会更稳固。 瞧瞧,他在朝堂当众鉴定衡川王印信为真,皇帝过后不仅没有迁怒皇后,反而更亲近皇后了。 只是这番心思,岑巍也不好与儿孙说,只摆出一副正义的面孔,严肃地说:“君子立身于天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即使面对皇权,也该有不屈的脊梁!” 儿孙们立刻躬身受教。 离开“忠义堂”,岑巍的孙子嘀咕:“祖父什么时候要做君子了?他平日不是让我们别学腐儒的酸气?” 岑世子瞪了儿子一眼,也嘀咕:“你祖父就是这样行事百变、诡谲无常的。要习惯,要习惯……” 对岑世子来说,他生来就是要继承国公爵位的。岑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已经进无可进,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 他有些理解不了父亲的“仗义执言”。 只望皇帝妹夫不要因此恶了岑家,恶了妹妹才好。 又过了一日,锦衣卫的人终于风尘仆仆地从皇陵把晋苍带回了京中。 他们的动静,普通人不知道,却瞒不住那些耳目众多的人…… 这案子是要有突破性进展了啊?! 第720章 晋苍往事 晋苍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这样跌宕起伏。 皇陵消息闭塞,他不知道近期京中的风波。看到锦衣卫的人,他还以为是元宵节刺杀案有了进展,若说与他有关,那就是查到派往高家的刺客是他和王珞主使的? 此事倒无妨,王珞和高云都已经死了,姜衡和高雷也离开了京城。 没有了原告和被告,他完全可以二一推作五、一问三不知。 因此,他很配合地跟着锦衣卫的人回京“问询”。 他们这一路快马加鞭,路上用饭都在马车上,竟没有打尖歇脚,像是防止晋苍与人接触,他才有些怀疑了。 “这案子是有了什么进展?京中可出了什么事?”晋苍疑惑地问。 难道是姜丰提前回国了,一定要为外甥报仇? 晋苍想到了这个可能。 负责提人的锦衣卫校尉笑道:“京中无事,至于案子,确实是有大的进展。” 他含糊其辞的,也没有说是哪个案子。 晋苍心中沉吟,悄悄递了一张轻飘飘的银票给这校尉。 校尉瞟了一眼,是全国通兑的徽商票号……下属们一个个装聋作哑,他也悄咪咪地收了,心道这老太监家底还很丰厚。 这老太监此行凶多吉少,银票留在他身上也没用,不收白不收。 “戴家人进京告御状,要给戴文纲翻案。”校尉低声说道,话中还是有所保留,没有提“谋害先帝”的事。 但这信息量对晋苍来说已经够了,见惯大风浪的他还不至于脸色大变,嘴唇却已经发白,手也在微微颤抖。 戴家拿走了永安王府的“东西”,他把能用的人都派去了南洋,却如水入大海般一点消息都没了,连戴文纲的毛都没伤到。 现在戴家的人进京告御状,又岂是翻案那么简单? “请我进京问询,是为何事?”晋苍强压着心中的慌乱问道。 锦衣校尉微微一笑:“晋公公别为难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待您到了,我们指挥使大人自会与您说。” 那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竟就换了半个消息。 晋苍咬了咬牙,锦衣卫的狗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但英雄末路,现在也只能忍着,且想一想对策了。若真和永安王府的“东西”有关,那他得想个办法,能不认就不认,实在推脱不了,也绝不能牵扯到太后身上。 他这一辈子,已经没了家人,也没有子嗣。在这世上,他唯一牵挂的人就是施太后了。 都说人之将死,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晋苍还没到最后的时刻,但一路上,他也不由得回想了自己这辈子。 他和卢旺一样,都是少年时净身入宫的,且是被父母亲手送进宫中。 民间不少贫穷人家过不下去了,把孩子送进宫中也算一条生路,还能换一笔钱。 官府禁止民间私下净身,有的人家提前把孩子净身了,都入不了宫,闹得个鸡飞蛋打。和这些倒霉人相比,晋苍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但从父母把他送进宫的那一刻,他就当父母家人全都死了。 衡川王分封的时候,他才刚进宫没多久,糊里糊涂地就被选上了,一路跟着王爷南行。 不久,王爷大婚,迎娶了施家淑媛,他又被派到王妃身边。 年轻时的施王妃是温柔文雅的,即使对他们这些下人也从不疾言厉色。但她自有手段,不多久就赢得了王府上下的敬重。 甚至见他年少,还让他跟着其他心腹下人一起读书识字。 宫中有太监学堂,若他还在宫中,也是可以学识字的。本以为跟着王爷就藩已没了这个机会,没想到机会在王妃这里。 王爷沉迷修道,府内事务便全都交予王妃,而他也渐渐成为王妃身边的红人。 他是阉人,没有子女后代,和父母亲族也不再联系,身上没有利益牵扯,王妃肯重用他。 可以说,王妃做的那些事,都是在他眼皮底下的。 那些事,固然是大逆不道的。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个阉人,难道还要讲什么忠君爱国?他能有如今的体面,是王妃的恩赏。 他这辈子,所有的荣辱都系在王妃身上。 读书人都看不起他这样不完整的人,可是他却做了他们做不到的事! 在那座巍峨的衡川王府,在一个个点着灯烛的夜晚,在他和王妃的窃窃私语中,完成了偷天换日的壮举! 他跟着王妃进京,看着王妃成为了皇太后。皇帝信任太后,将东缉事厂交给太后管,他便是明面上的厂督。 那些年,他是真的威风赫赫啊! 纵使后来立下战功的陈璋,在他面前也得恭恭敬敬的。锦衣卫很长时间里,就成了给厂卫跑腿的。 但后来,太后老了、他也老了,皇帝又把东缉事厂的事务收了回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能用的人也所剩无几了。 一直忙忙碌碌的人突然闲下来,反而会生病,太后的精神也越来越差了。 在那座宁安宫里,他和太后养花养鸟,但他却知道,这种修身养性的日子不是太后想要的。 太后时时刻刻关注着朝廷大事,关心着皇帝和萧家江山。晋苍看在眼里,他不在乎什么江山社稷,他只想让太后高兴。 这么几十年,他们都一起走过了。 从皇陵到京城的路,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晋苍刚从回忆中抬起头来,便见马车外锦衣卫的人在和城门守卫核对身份。 城门处排着长长的队伍,进进出出的人都要严查身份。 而看守卫的服饰,除了九门提督的人,竟还有京营的士兵。 看来这是全城戒严了…… 晋苍心中有数,皇帝这是要防止兵乱。但看百姓脸上却没有焦灼恐慌,可见局势还不是很坏。 也是……案子刚刚揭发,各地的反应还要时间。至于京官,嗤~他们也就是逞一逞口舌之勇,装一装忠义之士罢了! 平乱不能靠他们,叛乱更不能靠他们。 不多久,他们顺利进了城,抵达了锦衣卫衙门。 看到是往大堂而去,晋苍自嘲地问领路的校尉:“不是下诏狱?” “公公说笑了。请您来是问询,不是审理。”校尉客气地说。 晋苍便不再说什么,还是待见到傅冲,看看事情都进展到那一步了才好说话。 傅冲已经在大堂上等着了,知道晋苍来了,他仍然安安稳稳地坐着。 若是往日,晋苍还是威名赫赫的厂督,他早就出门迎接了。 此一时彼一时啊…… 傅冲惬意地笑着,莫名的,又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赶紧正了正神色。 说是问询,其实就是审案,严肃,一定要严肃!想从晋苍那种老狐狸嘴里掏出话来,可是一场硬仗! 第721章 一问三不知 傅冲看到晋苍的第一眼,有点恍惚。 从前在太后身边的晋苍,手掌东缉事厂,那威风气度不比朝中要员差。 可现在,才去了皇陵多久,一身精气神就散了,宛如寻常老人。 傅冲再定睛一看,大约是衣服的问题?首领太监是有品级的,穿的是有绣纹的内官服。 而眼前的晋苍,只一身灰扑扑的布衣,自然不一样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参与审查灯会刺杀案的傅冲知道晋苍在其中做了什么。若是没有这一件事,就没有后续姜家的复仇,皇帝也不会怒而将晋苍打发去守皇陵。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晋公公,好久不见了。”傅冲站起身,主动打了个招呼,并让晋苍入座。 看起来,是很客气的。 晋苍也坦然地在座位坐下,除非太后和皇帝赐他死,否则区区锦衣狗,能耐他何?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陛下信重公公,将守皇陵的重任交托与你,我们无事不敢侵扰。实在是有难解之事,要请公公协助。”傅冲诚恳地说。 晋苍:……狗屁重任,给你要不要? “傅大人比陈璋还会说话,难怪陈璋一离开京城,你就上位指挥使。”晋苍皮笑肉不笑地说。 傅冲似乎没听懂晋苍话中有话,微笑道:“公公过奖。说起来,您离开京城时,三司在查元宵节灯会刺杀案及与之相关的大湾高云遇刺案。但驸马爷的灵柩才刚刚离京,就有前闽省巡抚戴文纲的两位公子进京告御状。此事,想必您也有所耳闻了?” 晋苍淡淡地说:“我忙着守皇陵的‘重任’,也无暇打听外界的情况,竟不知此事。闽省的事,却与我何干?” 傅冲知道晋苍肯定会装傻,耐心地把“挞登闻鼓案”的前后事宜细说了一遍,还把大理寺那边整理好的卷宗给晋苍看。 其中就有原告戴家兄弟朝堂陈案的口供,人证卢旺的口供和相关物证以及朝堂诸位大臣的鉴定意见。 晋苍一张一张慢慢地看着这些卷宗,虽然早已猜到了戴家会发难,但没想到箭雨来得如此激烈。 重臣之子做原告,前藩王内侍做人证,首辅勋贵做鉴定,还有冯坚的补充一击。 敌方这是蓄谋已久的万箭齐发,只求置太后于死地啊! 娘娘……娘娘身体本来就不好,也不知受此刺激会不会病上加病?此时此刻,晋苍首先想到的是施太后的身体。 他还不知道施太后中风瘫痪的事。 傅冲也不催促,只坐在上首细细观察着晋苍的神色。 晋苍掩饰得再好,到底控制不住眼中的着急和厉色…… 过了好半晌,晋苍才把卷宗一张张地收好,还给身边的文书。 “傅大人,你想问什么呢?”晋苍的语气有些低沉地说。 傅冲坐直了身子,盯着晋苍词句清晰地说:“一,永安王内侍总管卢旺说早年曾代表永安王前往衡川,与施太后接洽沟通谋害先帝的事。他说当时你与施太后一起接见他,可有此事?” 晋苍摇了摇头:“二十多年前的事,我记不清了。” 卢旺去衡川府,必然不是自己一个人,说不定还有别的人证,他不能立即否认,也不能承认。 傅冲不置可否,一旁的笔吏唰唰地记录着晋苍的口供。 “二,密谋协议上有施太后书写的部分,彼时你是施太后身边的心腹内宦,你可知此事?” 晋苍诧异地说:“密谋协议?齐驸马不是鉴定了,那不是太后娘娘的笔迹吗?” 傅冲道:“为慎重起见,前日大理寺请了精通笔迹鉴定的堂官和翰林学士共同鉴定,结论是笔迹为真。齐驸马大约是看差了。” “如此吗?”晋苍目光黯了黯,“这份协议我方才也看了,既然大家都说是太后娘娘的笔迹,那大约是真的。” 傅冲精神一震,沉声道:“晋公公,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晋苍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容,“傅大人,你们锦衣卫难道没有造假书信的方法?只要获得某人的真迹书信,自有办法将字弄下来拼成一份书信。此事若交给我们东缉事厂做,并不是什么难事。” 鉴定笔迹吗?如果连物证都是假的,鉴定有何用? 这份亲笔协议可是重要物证,晋苍就这样釜底抽薪地否认了。 傅冲脸色不变地说:“是造假还是原件,大理寺和刑部都是精于刑名的,自会分辨。如此说,晋公公是不知道施太后和永安王、潞王等密谋一事呢?” “我不知道,太后也不知道。谁策划的此案,说不定能够知道。”晋苍讽刺地说。 “卢旺告,太后派人趁民乱冲击永安王府,为了寻找物证杀害永安王,可有此事?”傅冲继续问道。 这回可真不是他们干的……晋苍连连摇头:“我以性命起誓,绝无此事。” 呵……这就记得清了? 傅冲腹诽着,例行公事地继续问:“戴家兄弟告,东缉事厂派人刺杀流亡海外的戴文纲和其几位公子,可有此事?” 这一回,晋苍笑了:“戴家流亡海外时,我已卸任东缉事厂厂督,厂卫事务由司礼监大太监高金良主持。你应该问他才是。” “厂卫虽已交给了高公公,但您手里还是有些人的。晋公公,明人不说暗话,这京中的各方暗探刺客,我们锦衣卫也是有数的。”傅冲咬牙道。 这老太监可真是打太极的高手! 晋苍笑容更明显了:“傅大人威武,既如此,不知元宵灯会刺杀案可结案了?” 傅冲被堵了回来,吸了口气冷静了一会儿才道:“晋公公的话我们都记录下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太后娘娘身边也不止您一个人,却不知其他人会怎么说?” 晋苍一脸坦然地说:“这真真假假的,就是你们三司的事了。我年纪大了,也操不了这些心。” 至于娘娘身边的其他人,知道得还真不多。 王珞又死了,更是少了一个关键证人。 要说还有知情的,便是衡川王府旧人和施家的后人。能查到哪里,就看三司的本事和决心了。 反正,谁想拿他做突破口?没门! 拿到晋苍的口供,傅冲便请他在锦衣卫衙门“住下”,紧接着去和刑部尚书刘东山、大理寺卿辜鸿等人会合。 京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锦衣卫衙门,看到晋苍进去就没有离开,心情都是好奇又忐忑。 晋苍究竟会说什么呢? “那晋苍真是滑不留手。”在会查此案的同僚面前,傅冲有些挫败地说。 辜鸿正色道:“傅大人,我们办案之人最忌先入为主。晋苍说的是真是假,我们自去查证,可不能先给人定罪名啊!” 傅冲一怔,哦……差点忘了,辜鸿是偏向于大事化小、避重就轻的。 刘东山笑了笑:“晋苍会否认,是早就想到的。这种事谁会承认呢?我们又不好用刑。看来只好旁敲侧击了。” 但要他说,晋苍一味否认并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能等,其他人可等不得。再没有一个合适的说法,说不定就有人要发檄文替先帝报仇了! 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最好是有个替罪羊。 谁才是最合适的替罪人选呢?能给太后替罪的人可不多啊! 第722章 士子闹事 如今是三月初,戴家兄弟告御状前会试刚放榜,会试得中者被称为贡士,还要经过殿试才能中进士。 通常,殿试时间会安排在三月中旬或四月初的某一日,视朝廷有无紧急事务而定。 今年出了告御状的事,关于当朝太后谋害先帝的流言不绝,原本埋头苦读、临急多抱一抱佛脚的新科贡士们都不由得分了心。 一来担心出了这样的事,朝廷自然没精力组织殿试,这殿试会不会安排到四月底?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殿试的时间越晚,温习的时间就越久。但对一些囊中羞涩的穷贡士来说,在京中多住一个月又多一个月的开销。 二来读书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种有违君臣纲常的大事岂能假装不知? 一时之间,打着“春游”、“文会”、“同年会”各种旗号的聚会,都在议论此事。 某家酒楼、某处园林,掌柜管事一觉醒来,猛然发现墙上多了好多诗。 本来有士子题诗,对这些地方来说是好事。说不准其中一位来日声名赫赫、位极人臣,便可作为镇店之宝。 然而这非常时期……管事谨慎地请识字的人来看,好些诗都愤慨地谴责藩王行刺先帝大逆不道,言辞激烈的还说要将永安王开棺鞭尸。 既然骂了永安王,少不得也捎带上同谋施太后。 施太后他们不敢直接骂,而是以劝谏的口吻,要太后“自尽以谢天下”。 看到这些诗……掌柜管事们简直欲哭无泪,连忙命人来粉刷墙壁。可是刚刚粉刷完,下一波来聚会的读书人又题了一壁,简直没完没了! 若是往常,发生这种“题反诗”的事,官府早就按署名去捉人了。 一开始顺天府衙门的确捉了几个题诗的文人,想要重罚以儆效尤。如果是今科贡士,革去他们的功名就是最惨重的打击了。 但还没等官府判决,便有一同参与议论、唇亡齿寒的士子到衙门前请愿、要求放人。 在这黑云压城的时刻,再出现士子闹衙门,不是乱上添乱吗? 顺天府尹只能顺应民意把题诗的人放了。 这一捉一放,闹事的士子们大受鼓舞,题诗题得更起劲了。反正法不责众,有这么好的机会正好展示自己的文采与风骨! 督察院的御史们,少不得又弹劾顺天府尹滥用职权,内阁下旨申饬府尹,责令其不得以言入罪。 顺天府尹朱腾顿时蔫了,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我告病总行了吧? 全城百姓,从上至下都在等三司会审的结果。没有一个明确的、可以服众的说法,各种流言将愈演愈烈。 左都御史王玢进言道:“寻常百姓忙于生计,对朝廷大事好奇也不敢妄议,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能闹事的反而是读书人,今年是会试之年,在京的各地士子又多。臣以为,殿试不可延后,而是要提前。” 赶紧考完,选官的选官、回乡的回乡,把人都给打发走! 皇帝明白王玢的意思,便让礼部拟定殿试日期。 礼部领旨,最终将殿试之日定在三月二十日,在殿试之前还有一场资格验证的复试。 考试日期定了,热闹的诗会文会总算暂时停歇了。无论如何,殿试是关系到他们命运的考试,和自身利益密切相关。 而此时此刻,题过反诗的一些人暗暗后悔,自己怎么那么蠢?多灌了两口黄汤就在其他人的怂恿下题那样的诗呢?若是被主考官厌恶了,说不得就得落榜! 也有人无所畏惧的,问心无愧,就是到了殿试,他们也一样仗义执言! 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安排下殿试的事,皇帝留下王玢,沉默了半晌才问他:“除了京中,其他地方反应如何?” 锦衣卫中有情报部门,其中南方的一部分就掌握在王玢手里。 锦衣卫指挥使傅冲试探过几次,想从王玢手里把权限收回来,但都失败了。想一想,前上司陈璋都不争此事,也就作罢了。 傅冲不知道,陈璋当然不争了,他的心本来也不在国内…… 王玢道:“南方的反应还未传回京中,臣还不知道。而京畿一带……文人士子反应和京中相仿,地方官员则在观望,至于驻军未有妄动者。” “藩王呢?”皇帝又问。 “有监察到藩王间暗中通信,或许是议论此事。”王玢答道。 也就是说,藩王也在关注这件事,但又都不想做出头鸟。或许是想找个冤大头出来首先发难,或是联合起来问责…… “他们这些人……”皇帝目光沉了沉,“早先说让他们改封海外,一个个以为是朕想削藩。现在有这个机会,自然联合起来逼朕取消改封的事了。哼……由得他们一个个占据良田矿产,子子孙孙越生越多,将来重蹈前朝之覆辙?” 前朝晚期,藩王宗室人口庞大到数十万之多,封地的百姓已经养活不了那么多的宗室。最后官逼民反,而愤怒的义军攻下城池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屠杀宗室。 陈家宗室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少数人不得不逃亡到南洋去,在海外寻一条生路。 现在,皇帝未雨绸缪,想提前把藩王扔到海外去。他们不是擅长开枝散叶吗?那就去为殖民地增加人口好了。 王玢道:“陛下的远见和苦心,又岂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况且,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海外国内都是陛下的,想改封哪里都是合情合理合法。” 皇帝舒心地笑了:“还是王卿体察圣意。改封一事继续推进,他们想逼朕撤销此事,朕可不能如他们的意!密切监视藩王,串联且随他们去,若有出头者……杀鸡儆猴!” 对同根同源的藩王,皇帝可比对士子更狠。文人只能耍耍嘴皮子,藩王就不好说了! 王玢知道皇帝最忌惮的还是藩王和各地掌兵的督抚、指挥使,手里有枪的人说话才有分量……便重点监察这些人。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姜家。 而在皇帝关心的南方,此刻也是风云迭起。 衡川府,王家和高家都在办丧事。 因为姜家的关系,从前王家和高家也是有来有往的。 年节喜宴,两家都还会互相下请帖。同是衡川府有头有脸的家族,将来互相联姻成为亲戚也不无可能。 但这一回,王珞的灵柩从京城南下,高云的灵柩从大湾向西,两支送葬队伍在衡川府外相会,却差点打起来! 第723章 冤家路窄 王家由王珞的儿子王渊和堂兄王淮等人一起扶灵回乡。 清河公主留在京中“侍疾”,一来太后真的病了,二来太后也担心公主再出意外。 而高家这里,则是高雷和侄儿们扶灵。 两家在城郊相遇,都要从正南的大城门进城,便不可避免的相遇了。 王渊年纪虽小,也知道父亲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一想到当时是他主动要求跟姜衡一起去看灯,王渊就觉得悔恨难当。 虽然没有人责怪他,他还是觉得是自己害死了父亲。 现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哪里还忍得住?便带着护卫要去砸高家的送葬队伍! 公主府的护卫是太后为清河公主挑选的,最是忠诚。此时听到小世子发号,便一齐提着武器,准备动手。 “住手!”另一辆马车上的王淮见状,连忙喝止。 王玢是当朝重臣,即使是堂兄去世,他也只在京中祭奠,没有跟随回乡,便派长子王淮送葬。 那些护卫虽知道王淮是左都御史王玢的长公子,在王家很有分量。但他们是公主的人,只听世子的! 临行的时候,公主就交代过他们,务必照顾好小世子,不得让世子受一点委屈! 眼看着拦不住人,王淮急步跑到前面王渊的马车上,喊道:“快让他们住手!高家的送葬队伍也有护卫,是姜家的私兵,这打起来就不好收场了!” 王渊不高兴地说:“淮哥还帮外人说话吗?任他谁家的私兵,还敢还手不成?” 咦? 他倒是挺聪明的,并不是不知道姜家私兵的战力,而是相信对方不敢还手。 王淮愣了愣,觉得堂弟的话还有点道理? 在他们兄弟说话间,公主府的护卫已经一拥而上,纷纷拔刀冲了上去。 他们虽也有火枪,但还是有分寸的。世子只是让他们砸高家的送葬队伍,并不是要把敌人“全歼”。 “敌袭!”高家的护卫早上敌方奔来时便迅速反应,立刻调整队形,将高家的人和高云的灵柩护在中间,摆出锥形的防御阵型。 公主府的护卫个个高大英俊,论外形是极好看的。但是真的动刀又哪里比得上身经百战的大湾士兵? 在城郊的这一场短兵相接,很快就结束了。 公主府的护卫个个带伤,哀嚎着撤退,再没有一点“京城来的大人物”的傲气。 这一场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 王家兄弟还没来得及下进一步的指令,就看到自家护卫挂彩退回来了。 那护卫统领手臂都挨了一刀,到王渊面前愤愤地说:“世子,对方胆大包天竟敢对公主府的送葬队伍动手,我们这就派人进城见衡川府知府,要求派府兵围剿!” “他们真敢还手!”王渊喃喃地说,一时还不敢相信。 他是皇帝的亲外甥,在京中不说横着走也是小霸王。平日里谁敢不开眼得罪他,那就是打了也白打。 就连大长公主府和承恩公府的公子都得让他几分。 何曾被人反抗过? “你立刻进城,要知府给我们一个交代!”王渊气鼓鼓地说。 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因为生气小脸鼓成了一个包子,本来应该是可爱的。可他眼中的戾气,生生地毁了这种可爱。 丧父的事,到底还是给这孩子留下了阴影。 王淮虽觉得不妥,但看到自家受伤的护卫,再看到远处一丝不乱的高家队伍,也觉得憋气。更令人气闷的是,就算高家还手是出于自卫,但这打赢了,也该派人来道歉吧? 偏对方整理好队伍后,竟很快继续上前,是要先于他们进城? 王家是衡川府第一大世家,岂是小小的高家可以打脸的? 因此,他也默许了护卫进城告状。 高家这里,高雷拉着侄子的手,一步一步地跟在灵车旁。 这是一辆板车,上面就放着高云的棺材。因路途遥远,还在棺材周围放了很多干花和香料,一阵阵奇异的香味弥漫在四周。 在城外遇到王家的送葬队伍是有些措手不及。 但算一算时日,他们从京城返回大湾,再从大湾回衡川府,和王家从京城直奔衡川府的路程差不多。 而且都是大户人家,出行要选黄道吉日,进城也要选日子,这一个月能选的日子就那么两个,碰在一起不稀奇。 令高雷惊讶的是,对方竟敢冲击他们的送葬队伍,真的以为沾上一个“萧”字,就没人敢还手了吗? 半路上,他已收到消息,戴家兄弟挞登闻鼓告御状一案,已经传到沸沸扬扬!只怕这个时候,施氏自己都焦头烂额呢! 把对方打了回去,高雷便不再追究,命大家加快脚程,务必在黄昏吉时进城。 衡川府城门处,高家和王家都提前收到消息,派了亲友和管事来接。 而衡川府的知府同样也得知了消息,先是贴出告示,让百姓避让,又派了衙役、请了府军来维持秩序。 高云和王珞身亡的前因后果,知府大人是不大清楚。 但看两家近来剑拔弩张的样子,就知道必有内情。 唉,送葬就送葬,可别打起来才好! 大约是他平日里烧的香少,这祈祷就不太灵。不多时就有门子来报:“王家派了护卫请见大人!” 知府忙道:“快请!” 门子有些犹豫地说:“大人,这护卫身上带伤,说是刚和高家的送葬队伍交战完。” 知府眼睛瞪圆。交什么战?你是送葬又不是打仗! 在衡川府这地方,王家固然是第一世家,公主府也不好得罪。但是姜家同样不能得罪,这些年姜家和几家姻亲一起,也成了衡川府的豪绅。 熊夫人的“国夫人牌坊”还是他督造的呢…… 知府迅速衡量着利弊,抚着额头道:“哎哟!本官头疼!大约是中午喝了两杯又吹了风,宿疾犯了。请这位护卫先去休息,本官看过大夫再见他。” 门子嘿嘿一笑,迅速去回话。 城门处,终于还是高家先踏着吉时进城。王家再不甘,此时也不能再耽误时刻,无奈地跟在高家身后进城,然后再分道扬镳,往自己家而去。 两家人都是扶灵回乡,庞大的送葬队伍、两具大棺椁,一下子吸引了全城的目光。 两家的灵堂也是早已布置好的,送灵回乡,便是择日下葬了。 而王家兄弟也得到了护卫的回复…… 宿疾犯了? 这知府竟敢糊弄他们! 第724章 高云丧礼 衡川府本是南方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城,有山有水也算是风景秀丽。只因先衡川王分封此地,又出了一个皇帝才为众人所知。 而整个衡川府城,最巍峨的建筑便是城北的衡川王府。 说是王府,其实是一座王城。 和巍峨广厦的衡川王城相比,衡川府的城墙像个乡下土包子。 城中有名望的士绅,也都聚居在城北。 姜丰第一次在府城置办的那个小宅子,是在城东,靠近府学的地方,算是“学区房”。后来家大业大后,便在城北郊外买了地,新起了一座三进的宅院。 姜家周围,又有亲近的高家、苏家、熊家、赵家等相继盖了宅子,逐渐形成了一条街,市井中便称之为“姜府街”。 而王家是比衡川王府更悠久的老牌世家,家族老宅便在城内,与王府毗邻。 如今两家的扶灵队伍从正南城门入,便要从南至北穿过整座城。 堂堂一座府城,虽说是小城,从城南到城北也要不少时间。这一路上穿街过巷,虽说官府早已贴了告示让民众避让,但也还是有不少人站在门口看热闹。 若是一般的人家办白事,民众还会避讳,恐沾了晦气。但王家和高家都是大户人家,从进城开始就一路有引灵的道士摇铃、鞭炮不断,倒是热热闹闹,便百无禁忌了。 事死者如事生,把丧事办得热闹体面,似乎逝者就能安息,而活着的人也能得到慰藉。 王家如今的家主就是王玢,但他在京中未回,王珞的丧事就由其余几房主持。 得知知府推病不处理两家武斗一事,王渊怒道:“这姓蔡的竟敢如此!难道奠礼那日,他也敢不来吗?” 王珞是驸马都尉,这丧仪是有规制的。 朝廷派了礼部官员随行,在丧仪上念祭文吊唁。 而本省巡抚、布政使等要员也会派家人来凭吊,这些人提前得到消息都已赶到衡川府。 蔡篙作为本地知府,驸马都尉的奠礼,他是无论如何不敢不到的。 王淮看小堂弟气鼓鼓的,安慰他:“现在办丧事要紧,且不与他置气。你想,我们两家同时办丧礼,伯父是驸马都尉,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我们家,高家那里不是冷冷清清?” 王渊一听,想了想两家的场景对比,才消了气。 高家此时,也正如王淮所说,比起门庭若市、香烟缭绕的王家要冷清得多。 因在大湾停灵日久,已超出了高云一个平民的丧礼规制,风水先生便选了最近的吉日出殡下葬,就在三日后。 第一日引灵回家,把棺材请进灵堂,这是落叶归根。 第二日众亲友便来祭奠。 来的也是姻亲人家,至于城中几大家族,也就卢家派了人来。其他王家、施家都没有人来。 像蔡知府和省城官员,那就更不可能来了。 别说他们要去王家,就算不去……以高云的身份,也不足以让他们登门。 高雷没有在意这些,他相信哥哥也不愿意见到那些不相干的人。既不是真心祭奠,又何必来呢? 众亲友看到灵堂上瘦得颧骨都突出来的高雷、哭得声音都哑了的几个孩子,都很同情,只能出言安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逝者已逝,生者节哀”…… 虽也有人疑惑为何高云的妻子张氏不在,张家也没有来人,但都没有多问。 高云年纪轻轻横死,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隐秘?就是亲戚,也不好打听别人不愿说的事。 第三日就要出殡了。 出殡下葬,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前往另一个世界。 出殡之日,亲友送上奠仪,便一路跟随送葬。 高云的长子在最前头打灵幡,年幼的次子懵懵懂懂地跟在后面抱着丧盆,高雷拿着纸钱一路撒着,女眷则一路“哭丧”。 各种纸扎的祭品也齐齐整整、应有尽有,务必让高云在另一个世界什么也不缺。 路上看热闹的人的也多,这是难得的人群聚集时刻,也是流言传播的好时机。 “这高家人刚回来几天,就样样齐全了,果然是大户人家。” “唉,他们家那么多亲友,又有留守的管家,早就准备好了。” 有人问:“两家一起进城,怎么高家出殡了,王家那里还在祭奠呢?” “你不知道?王家那位是驸马,这丧礼和寻常老百姓不一样。高家再富,也只是平民。” 也有人酸溜溜地说:“这样已经很体面了!同样是姓高,去年我叔叔办丧事,唉……说起来,我们还是族亲呢!” “你也是高家族亲?那你怎么没有去送葬?” 那人恨恨地说:“当初姜丰把外甥带走,又仗着权势把他们过继到城中一户姓高的人家里,便和我们脱了族。” 不知内情的人难免追问,姜大人的名声他们也听过,怎么还能那么霸道,强行让外甥脱族? 那人还待搬弄是非,便有人反驳:“行了!你们高家自己行事不妥,这笔烂账可经不起讲究。也就姜大人大量不和你们计较。” …………这些别有用心的话自然是有人挑拨,散播些流言给高家添堵。但公道自在人心,从前高家怎么对待高云兄弟的,也不是没有人知道。 这流言传播起来,倒是更多人对入城时的“武斗”感兴趣。 “姜家和王家不是很亲近吗?怎么姜丰的外甥和王家人却打了起来?” “我听我舅母的侄子说,这里头有内情呢。你猜猜,高云是怎么死的?”那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越是隐秘的事越令人好奇,不多时,城中关于“王珞派刺客杀死高云、高雷为兄复仇”的消息便传开了。 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传播,一时都不好追究了。 但听说此事的人都对高雷肃然起敬,一个平民百姓为兄报仇敢杀驸马爷,真是条汉子! “我跟你们说,这些消息都落后了。我叔叔的小舅子在府城做事,他听说……听说京城和府城都在议论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你别装神弄鬼的!” “先说好,我只是听说的……不过说这事的人也多,没什么要紧的。京城出了一件大事,有人告御状!” ………… 王家也悄悄关注着高家出殡的情况,看高家一路哭声震天地到了山上的墓地、破土安葬,完成了丧礼,一路没有出什么意外。 王渊悄悄把管事叫来:“不是让你去搞些破坏吗?” 管事苦着脸说:“高家也有护卫,我想明的不行来暗的,便寻了高云的族亲来,想让他们去灵堂闹。谁知这些人胆小如鼠,收了钱也不敢闹灵堂,只在街边跟人说些闲言碎语。” 然后被人怼回来了。 更惨的是,流言还在往他们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第725章 三封檄文 王家的小动作,高雷都看在眼里,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流言这东西,看似小道,却不可忽视。而大湾是第一个办“日报”的地方,自然知道舆论的重要性。 高云入土为安了,各家亲友也相继离开。 苏家老舅爷苏常义和苏坤、苏培兄弟却没走,他们担心进城时的冲突。 在衡川府这地方,得罪了王家可不是小事。 “舅爷爷放心,衡川府这样的小地方都有流言了,其他地方关于告御状之事想必也传得沸沸扬扬了。王家也该着急了,哪里还有心情跟我们较劲。”高雷虽然满脸疲惫,语气却还平静。 他已经从最初得知兄长噩耗的悲伤中走了出来,现在哥哥入土为安了,他也该继续前行了。 姜媛策划了这样一件大事,他还真想回京看看施太后是什么下场啊! 王家兄弟得到了这个消息,想必也和他一样急着进京。 但王珞还没入土呢,省城和其他州府来了那么多贵客,不知道王家要怎么面对贵客的目光? 苏常义叹了口气道:“朝廷的大事,我老头子也不懂,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你舅舅又远在大夏,只剩你们这些孩子在国内,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我时时刻刻替你们提着心。” 高雷心中一暖:“舅爷爷,我也是当爹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还有媛姐,她在南洋可是一呼百应的。发出邀请函去,就能召集一城商贾共同建城,还有万国博览会也是她请来的人。凡事有她做主,我们不会被人欺负的。” 苏常义怔了怔,没有想到高雷这样认可姜媛。难道说姜家其他人也接受姜媛掌事了?他年纪大了,还是比较古板,觉得姜媛再有本事也是妇道人家。 但想一想,姜殊和姜衡两个都没有成家。还没成家就不是大人,自然是由长姐代理家事了。 “你们心中有数就好。”苏常义点了点头,又问:“你舅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去年你舅母回来,还相了好几家的姑娘,后来又没动静了……是要给殊儿在外头找?” 高雷也知道姜殊的事,但这种事没定下来之前不宜张扬,便含糊其辞地说:“是有眉目了,只等舅舅回来就定下来。如今是四月初了,算一算时日,到夏天舅舅也该回来了。” 苏常义皱了皱眉:“还要那么久啊?那你舅舅回来之前,你们都安分些。京中那里的事不要掺和。阿媛和衡儿都没有正经官职,何必掺和这些事?你是太医……既告了假,就索性在衡川府多住些日子,等风波过了再回去。” 他是老衙差,也见过些世面,知道这种皇家内斗之事是最沾惹不得的。 可他哪里知道,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那胆大包天的外甥孙女呢? 高雷知道老人家的担心,只虚应着。 苏常义年纪大了,便有些精神不济,又嘱咐了几句,才在子孙的搀扶下离开。 高雷和高小雪、罗鹃一起送到门口。 高小雪看到老舅爷蹒跚的步伐,不由得道:“舅太爷一心惦记着舅舅,希望舅舅这次回来了,可别再出远门了,也好常回来看看。” 高雷想了想道:“大夏的基础已经打好,剩下就是发展的问题,那要交给时间了。如今高山族全族移民、科研所的机器和科技人员也搬了好些过去,这些都是媛姐能掌控的。想必舅舅回来了,媛姐和姐夫就会一起去大夏,接管那边的事,那样舅舅也可以安心留在国内了。” 听到姜媛会去接管大夏,高小雪又有些不舍……她和姜媛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性格一动一静,却是最亲近的姐妹。 虽然她不大明白为何一定要姜媛过去……但想来大夏是舅舅的心血,也是姜家的基业,肯定要一个姜家人来继承。 一旁的罗鹃则默默地想:姜媛去北美了也好,这位姜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的,手腕又强人脉又广,她在国内还真不知做出多大的事来! ………… 高云下葬后十日,又是一个黄道吉日,驸马都尉王珞也出殡了。 这一回的送葬队伍可比高云的更庞大、更贵重。不说城中有名的大户人家,就是省城里的徐家、白鹿书院的山长等都来送葬。 本省巡抚、布政使派来的人、知府蔡篙等虽未去送葬,也在王家用了饭。 他们都已得知了“告御状”的案情,但事情就算真的如流言中的那样,施太后犯下弑君大罪,那也和王家关系不大。 王驸马是王驸马,王家是王家。没有说尚了一个公主,整个家族就和皇室绑在一起的。 且王驸马还死了,关系就更小了。 倒是一些人用或同情或审视的目光看王渊,这小世子也怪可怜了,刚刚没了父亲,外祖母又出了这样的事……有这样一个母亲,就连清河公主也会被人质疑。 那清河公主和王渊在宗室中的地位都会大大下降。 一些和王珞关系好的人则想,清河公主与其在京中受流言所扰,倒不如带着子女一起回衡川府守孝。至少在衡川府这地方,没人敢对公主不敬呢! 王珞的丧礼结束,王渊腾出手来,又想到了高家,亲自带着人去寻蔡知府,要蔡知府派人去拿高雷问罪! 蔡篙这回躲不过,只能见了王渊,听了要求后,蔡篙无奈地说:“世子,此事的前因后果我都已知晓了,是公主府的护卫主动攻击高家的送葬队伍,高家是自卫反击。打赢了之后也没有乘胜追击,算不得什么罪过啊!” “他们竟敢还手就是对我母亲不敬,就是冒犯皇亲!”王渊愤愤地说道。 蔡篙劝道:“世子的叔父乃左都御史,不如您修书一封,让他弹劾姜家?” 王渊抿了抿唇,他那个堂叔父,是个偏帮外人的……阿爹没了之后,母亲就要求叔父弹劾姜家,堂堂左都御史弹劾地方官,那威力是巨大的。 可是王玢拒绝了,还说什么案件有三司会审,便按朝廷律法行事。 结果呢?姜衡那凶手堂而皇之地回大湾了! 看王渊的神色,蔡篙就知道王玢是不会弹劾姜家的。连王玢都不愿意得罪姜家,他又怎么肯出头? 不论王渊怎么说,他都只是推脱。 王渊最后只能气咻咻地离开府衙,琢磨着回京之后找人大大地参这个蔡篙一本!奈何不了姜家,还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知府吗? 结果还没等他回到京城,就在半道上得到了一个消息:三封檄文分别在缅甸、安南、琼海发出,传檄天下,要问责太后,清君侧! 第726章 首先发难 所谓“传檄天下”,就是传播檄文,而檄文特指声讨敌人或叛逆的文书。 可以说,施太后被人当叛逆来声讨,本身就是奇耻大辱。 地方官府虽也有阻拦者,但传檄者突然发难,信兵动作迅捷,这檄文竟不知何时便传播开了。 而传檄三方的身份,更令天下人意外。 声势最大的是缅甸女王,萧瑢公开宣称自己是先帝遗孤,其檄文通译之后大意是: “皇室称吾为滇王苗裔,然前大内暗卫顾卿就在吾身旁,可证吾身份。大长公主及皇室宗亲,亦可为证!父皇崩后,受张氏叛乱牵连,吾与皇妹随前东缉事厂督仇良流亡西南,皇妹于途中不幸病逝。吾得今上宽宥,命顾卿、西南将军沐声护持,与缅甸先王联姻。” “陛下对吾之恩德,吾一直以来铭记于心,吾欲代天子守藩篱,缅甸世代臣属于天朝。然今闻父皇驾崩内情,如万箭穿心!为人子女者,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泣血手书,讨伐施氏、以清君侧!” 萧瑢的檄文清晰明白,流亡西南是受张氏所累,她感恩皇帝的宽宥和保护。 她报仇的对象是施氏,她是要“清君侧”。 看到檄文的人心里嘀咕,缅甸女王也是一国之主,想来不至于虚构身份,且见过萧瑢的宗亲老臣还有在的,要证人不难。 说起来,姜总督当初还特意去缅甸见了这女王一面…… 这么说来,身份大约是真的。 虽萧瑢说她流亡西南是受张氏叛乱所累,但外戚叛乱和先帝遗孤何干?难道皇帝连两个可怜的侄女都容不下?而致一个夭亡、一个下嫁外国。 这可非仁君之所为。 现在,先帝遗孤声讨施氏,要为亡父报仇,谁也不能说不应该,只能观望皇帝的反应。 而第二封来自安南的檄文,发檄文者的身份就更不可思议了。 竟是施太后的亲孙子、皇帝的亲儿子:已就藩安南的二皇子萧玦。 萧玦当初受姜丰蛊惑,觉得困在京中死路一条,不如主动提出和安南小公主联姻、就藩安南,还可以得一条生路。 他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皇帝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藩到南蛮瘴疠之地,又解除了当时安南国主自缢带来的危机,对这个儿子多了几分体恤。 乃命安南总督莫明以亲王规格监造安王府,又选了精兵护卫、左右长史、内监宫女等随藩。 萧玦就藩已有数年,听说和安南总督莫明、指挥使钱勇相处得还不错,只等安南小公主成年便大婚。 皇帝本来觉得,这个二儿子也算有了好的结局,不用再操心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刻,萧玦却发了檄文,指责施太后“性非和顺、素行阴险”、“弑君之罪,令吾羞为其血脉,今割腕血书、以大义灭亲!” 这两封檄文,可真如威国公等人预料,出自萧家人之手,但不是各大藩王,而是皇帝最亲的儿子、侄女,还是令人唏嘘感伤。 这来自血脉至亲的刀,可不正是令人痛不欲生呢? 如果……谋害先帝一事有先衡川王的手笔,那先帝就是被亲叔叔害死的,同样是血脉至亲。 如今算不算一报还一报呢? 都说皇室无亲情,不过如此。 而第三封来自琼海的檄文,则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发檄文竟是一个被贬的小官,此人是先帝朝的进士,原本在岭南为官。 皇帝登基未久,姜丰回乡经过他的治下遭遇刺杀。受此牵连,他被贬到更南的琼海,从前途无量的青年县令到饱受海风的垂垂老者,数十年升迁无望,他感到委屈和愤怒。 他的檄文,则不仅仅是针对太后了,而是把皇帝和姜丰等人都捎带上,说皇帝“受小人蒙蔽,任人唯亲。今揽大权之姜丰、施伦之流,皆其亲戚故交。天下有才学之士,不及裙带佞臣,岂非江山之大劫?” 一句话,别人能当大官是因为裙带关系、会拍马屁,他满腹才学却当不了大官是皇帝荒唐、有眼无珠。 现在爆出施太后谋害先帝一事,“皇帝岂能不知情?必是将罪责推到母亲身上,实乃不孝无担当,岂可当一国之君?” 噢……一个被贬的芝麻小官,不特意跳出来都没人在意的人,竟然能说出很多人不敢说的话,还真是颇令人惊讶。 不过有着第三封檄文的存在,原本怀疑姜家策划此案的人又有了些迟疑。这个被贬的小官无疑是姜丰的仇人,且檄文上直指姜丰是“小人佞臣”。 以姜丰如今的身份,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还挺没面子的。 这三封檄文引起了天下热议,连锁反应很快也出来了。 西南将军沐声发布告承认萧瑢的身份,但他也给皇帝做了辩解,他是受皇帝之令保护萧瑢,后萧瑢主动提出要下嫁缅甸,皇帝还命他协办婚礼,萧瑢的嫁妆就是大内护卫顾卿准备的。 从沐声的布告中可以看出,皇帝并没有害侄女之心,倒是颇为维护。 再想想萧瑢如今贵为一国女王,这结局也不算差? 而各大藩王见有了出头之人,也终于作出了反应。 他们响应了安王萧玦的檄文,要求皇帝“大义灭亲”! 皇帝不是想削藩吗?现在就让他看看藩王的力量!连亲儿子都背弃了自己,皇帝也真可怜啊! 这众叛亲离之下,以后还有什么资格号令宗室?再想改他们的封地,他们都可以不应诏了! 至于那琼海小官的檄文,言辞激烈却过于夸张,反而没多少人议论。 写得好的檄文是可以流传百世的,而被讨伐者的应对,也将载入史册。 但也不是说被讨伐了就一定会身败名裂。 三国时陈琳的《讨曹操檄》,演义中说这篇檄文传至许昌,正在犯头疾的曹操出了一身冷汗,不觉头顿愈,从床上一跃而起。 但实际上,陈琳这份“痛快淋漓、解馋解恨”,却夸大其词的檄文对曹操并没有什么实质损伤。 曹操看完还笑曰:“有文事者,必须以武略济之。陈琳文事虽佳,其如袁绍武略之不足何!” 通俗来说就是,你个弱鸡不能打,文章写得再好有屁用? 其枭雄气度可见一斑。 唐朝时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那是辞藻华丽、朗朗上口,武曌看了这篇檄文,为骆宾王的文采所叹服,感叹“宰相安得失此人”? 更显得一代女皇求贤若渴的气度。 这两篇鼎鼎大名的檄文,反倒奇迹般地成全了被讨伐者的声名。 那么现在呢? 皇帝能否应对妥当?不想看到天下大乱的人都捏了一把汗。 第727章 皇帝应对 清河驸马府的小世子王渊在半路收到了檄文,而比天下人更早收到檄文的,是皇帝。 左都御史王玢躬身站在御前,惶恐而愧疚地说:“臣无能,竟未防此三人。” 皇帝沉声道:“非卿之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流言既有了开端便是遏制不住的。有没有这三道檄文,其实都差不多。反而是发檄文的人,让朕感到痛心。” 王玢默默不语,那琼海小官且不说,其余两人是皇帝的亲儿子和侄女。 疏不间亲,他也不敢跟着皇帝一起谴责这两人。保不准哪天父子叔侄化解“误会”,他这个曾经同仇敌忾的反而里外不是人。 不说皇帝感到痛心,王玢也觉得挺意外的。 他按皇帝圣谕,重点防范德王等大藩王,特别是封地靠近京城的,一旦起兵数日内可兵临城下。 这些藩王相互串联都在王玢的监察下,眼看他们互相推诿,寻不到一个肯出头的,王玢暗暗松了一口气,还笑这些宗室失了祖先的雄心霸气。 可没想到,最先发难的却是南方三地。 缅甸如今是我朝的藩属国,萧瑢刚刚登基,正应稳固地位。要不是去年万寿节朝廷给她下了册封文书,她这“女王”还名不正言不顺呢。 没想到,此时她不想着皇帝的恩典、不想着趁势进一步加强和朝廷的关系,反而自揭身份向施太后发难。 虽然她的檄文口口声声只针对施太后,但母子一体,针对太后也是针对皇帝了。 而萧玦……当初蔡慧妃被打入冷宫,二皇子萧玦曾跪在宁安宫前,恳求太后收养他和胞妹,却被太后呵斥了出去。 后来他和小公主一起被记到了其他宫妃名下,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但说不定萧玦心中还是怨恨太后不慈。 先前不知听了谁的挑唆,便以为留在京中有性命之忧、自请和安南联姻,如今又上了这檄文…… “逆子必是受人挑唆、被人利用!”皇帝冷哼。 他的儿子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或者说,皇帝宁可相信萧玦是被人挑唆利用,也不愿意相信儿子从心底里怨恨太后和他。 王玢知道皇帝的心情,低声道:“殿下既是被人蒙蔽,陛下不如召其进京,当面教导。” 萧玦留在安南,成为有心之人的旗帜。还不如把他召进京,困在京中,便如固泽之鱼、无根之木。 皇帝点头:“稍后便令待诏学士拟旨传其进京!既要问罪,何不亲自来?逆子口口声声要大义灭亲,朕倒要看看他是否敢‘割肉还父,剔骨还母’!” 顿了顿,皇帝又道:“至于萧瑢那里……” 这还真不好办,藩属国君主,就是他下召也不一定会进京。且就算萧瑢来了,他也不能把人困在京城。 为人子女要替父报仇天经地义,不给她一个交代还真不行啊! “这案子,得有一个说法了。”皇帝目光沉了沉。 有一个说法,就是得有人为谋害先帝的事负责。 这种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可不是说不认就能不认的。 要有人负责,就涉及到太后,王玢更不说话了。 皇帝让王玢继续监察藩王和各地督抚、驻军的动向,便让他退下。随后召见了负责“谋害先帝案”的大理寺卿辜鸿、刑部尚书刘东山、锦衣卫指挥使傅冲。 辜鸿等人接到诏令,各自从衙门出来,到宫门前会齐一起进宫。 他们这些日子分工协作,从施家、衡川府旧人等入手,其实还是颇有收获的。 但案子还没结,各路檄文便传得纷纷扰扰了,也令他们焦头烂额、措手不及。 现在皇帝召见他们,难道是嫌案子进度慢、要问责他们?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三人依次进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行礼。 “平身吧。”皇帝淡淡地说。 还万岁呢!都到了“十八路诸侯讨伐”的时候了,他还怎么万岁? “案子进展如何了?”皇帝开门见山地问道。 三人不由得互视了一眼,由负责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卿辜鸿答道:“前东缉事厂督晋苍百般推脱、一问三不知,然后吾等从其他衡川府旧属身上得到口供,确认当年衡川王府与永安王府有书信往来,卢旺确实代表永安王拜见过太后。” 然而这只能证明卢旺的身份,却不能证明太后和永安王谋反。 同是藩王,有书信往来也不算太奇怪的事。 “承恩公府亦有人招供,先帝驾崩前一年,太后曾要施家筹了一大笔钱。倒和协议上,由衡川王府出资助潞王起兵一事对上了。” “潞王的收据也找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傅冲补充。 官职最高的刑部尚书最后总结:“陛下!恕臣直言……此案太后的嫌疑是无可推脱的!” 皇帝沉默了。 母后已经亲口跟他承认了,弑杀先帝一事是确确实实的。 朝堂之上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也不能全部蒙住、掩住!就拿眼前的三人来说,辜鸿是想大事化小、刘东山不肯糊涂结案、傅冲只做事不表态。 他需要给个交代的,又何止发檄文的三家?而是天下万民,自然也包括京中百官。 “此案,朕知道了。”皇帝最后还是隐晦承认了,接着道:“既如此,该如何结案?请诸君为朕分忧!” 辜鸿三人……陛下,臣肩膀太薄,这个忧实在分不了啊! 然而“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不分的话就等着回乡种红薯吧! “陛下,依臣看,太后娘娘乃先王禀告天地后迎娶的王妃,其品行是受到宗室和先王认可的,必不至于犯下弑君之罪。”辜鸿斟酌着说道,“然而种种证据皆指向太后,必是其身边之人蒙蔽太后,冒用了先王印信!” “哦?何人如此大胆?”皇帝从善如流地问道。 辜鸿道:“前东缉事厂厂督晋苍,少年净身入宫,因此怨恨皇室,有意挑起皇室宗亲内斗。而施家出了一位王妃,偏先王屡屡要求其安分守己、不得与民争利,施家不甘为一末流乡绅,心中亦暗藏怨恨。” 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刘东山和傅冲敬佩地看着辜鸿,不会睁眼说瞎话的大理寺卿不是好官员! “故而,晋苍和施家一拍即合,乃盗用先王印信、仿太后娘娘笔迹写下协议。而那笔谋反资金正是施家所出,其筹措资金时曾向各家姻亲借贷,均有旁证!” “臣请结案:晋苍以一己私怨犯逆天之罪,当凌迟处死!施家有施伦开疆拓土、保国安民之功,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施家有功于国,当细加甄别,清查涉案人等,其余不予问罪。” 要给天下一个交代,要找替罪羊,能给施太后替罪的,也只有其心腹晋苍和施家而已。 这样的处置,相当于剜死太后的心肝。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却是要诛心,让她百年后也无法面对至亲之人! 第728章 大义灭亲 显然,辜鸿是要牺牲晋苍和承恩公一系来保全太后,还冠冕堂皇地把施伦摘了出去。 晋苍一个阉人的死活,没几个人会在意。 但是施家……那毕竟是皇帝的亲舅舅啊! 刑部尚书刘东山谨慎地说:“施家只是筹措银子,至于这些银子的用途,没有证据证明现任承恩公知情……这个罪名若是扣在施家头上,也太大了。” 若认下这个罪名,其他人难说,承恩公是一定会没命的。 现在皇帝无可奈何认可了这种处理方式,来日想起舅舅的好,他们这些相关办案人等可就尴尬了。 辜鸿意味深长地回答:“必有人蒙蔽太后,也必有人利用太后的信重冒用先王印信犯此大逆之罪。” 必须要有人替罪,不是施家还能是谁? 辜鸿当然也知道这样结案的风险,但他心中以皇帝声名为重、以国家稳定为重,个人的一点风险也就顾不得了。 “那施伦那里?”刘东山又问道。 施伦虽是旁支,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现在施伦正在鲜卑利亚鏖战,兵部刚命人运了一大批军火过去,正是兵强马壮。 这个时候要对施家动手,万一施伦冲冠一怒,调转枪头往回打呢? 辜鸿看着地板道:“施伦的长子正在京中。施总督深明大义,想必能明白朝廷的苦衷。再说,承恩公府也不无辜,并不是妄加之罪。” 施家到底知不知道内情,至少他们是参与其中的。 那么大一笔银子,一个出嫁女说要就要?即使是王妃也不行吧?必然是太后许诺了什么。 从南方小乡绅到京城新兴勋贵,来日再和宗室权贵联姻,两三代后就是一等一的世家了。 这不是最大的回报吗?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犯罪动机也是明晃晃的! 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置方法了,不然还能怎样? 做太后的替罪羊,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 刘东山和傅冲也没有更好的建议,便一齐低头沉默,等着皇帝的决断。 皇帝在犹豫…… 三封檄文首先发难,接下来就是烽烟四起了。 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皇权的稳固、为了他自己的声名,此事都必须尽快解决。 拖得越久,投机的、趁势而起的、搅浑水的人会越来越多。 萧家的人都在明面上,是别人的旗帜。 但更可怕的是潜藏在暗处的人,比如说对海外开拓、发展工业不满的保守势力! 他们认为工业化掠夺了农业的劳动力,机器取代人力导致手工业者破产。 而开山建水泥厂更是破坏了风水龙脉,长此以往必将国之不国。 他们不愿意正视科技的便利、不愿意跟随时代的脚步,总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之中,认为科学技术都是“奇技淫巧”,玩意而已。 这些人平日总是痛心疾首“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要恢复“祖宗礼法”、重回“三皇五帝”之盛世。 从前皇帝大权在握,又有姜丰、施伦这样进取的督抚支持,保守派只能恨恨地发一发无用的牢骚。 现在趁着施太后成为众矢之的,已经有人想把矛头对准皇帝,把这个“穷兵黩武”、“不尊礼法”的皇帝拖下马,再换一个能代表传统地主乡绅的“明君”上位。 皇帝知道,这一股势力并不小。 他坐在皇位上已是高处不胜寒,更是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施家既参与此案,便秉公处理吧。”皇帝闭了闭眼睛,有些艰难地说。 承恩公是他的舅舅,虽从不敢以他的长辈自居,但皇帝隐约记得,年幼时舅舅也曾抱过自己。 世人都逼他“大义灭亲”,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灭亲”灭的也是自己的心啊! 辜鸿立即说道:“陛下英明!臣等这就去查办!” 皇帝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辜鸿等人行礼告退,临出门前,辜鸿迟疑了一下又说道:“陛下节哀。” 这件事始作俑者是施太后,参与其中的是施家,但面对天下人压力的却是皇帝。说起来,皇帝也够可怜的。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 刘东山和傅冲:……辜鸿这厮前途无量啊!佩服,佩服! 既已做了决断,三司便雷厉风行地行动了起来。 锦衣卫指挥使傅冲带着属下和刑部、大理寺司官直扑承恩公府,迅速包围了整座府邸,施家所有人许进不许出。 承恩公府这些日子已经乌云遮顶,从上至下陆续请去“问询”,虽然三司堂官都客客气气,但剥丝抽茧的手段却不少,到底让他们问出了一些东西。 这些事,就是承恩公施令嘉都只影影绰绰地知道。 当初筹措银子是他父母亲办的,他当时不过衡川府一个乡绅家的小纨绔,哪里知道其中内情? 接连的问询、汹涌的流言,让施家已有不祥的预感。 施令嘉第一次聪明了起来,要几个小儿媳妇带着小孙子以走亲戚的名义离京,让施平波北上! “这样的弥天大罪,到谁的头上都是灭顶之灾。我们施家不能这样覆灭,你们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儿媳妇和小孙子惶然无措,只知道哭。 施平波淡然道:“小兄弟和侄儿们走吧,我不能走。我父亲领兵在外,我进京本来就有为质的意思。此时若走了,父亲孤军在外,若断了军需供给,又怎么和罗刹蛮子决战?” 施令嘉怔了怔:“是了,还有你父亲,我们施家还有一位领兵在外的总督。” 早些年,对于旁支的施伦,施令嘉是不大看得上的。认为他不过是沾了施太后的光才得以出息的,没想到现在,施伦却成了他们家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有施伦在,似乎事情也不是那么糟? 但看到哭哭啼啼的儿媳妇们,施令嘉还是悄悄把她们送走了。 世子一家太显眼,只能留下了。 傅冲等人封锁承恩公府,照着名单拿人时,便发现少了好些人。 但他也没有追究,甚至笑着说:“下官无事不敢擅造檀府,实在是有旨意在身,如有冒犯,还请恕罪。请国公爷及夫人、府内所有成年男子回衙问案,其余女眷幼童等在府内等候消息。” 施令嘉早有准备,此刻听傅冲的话,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还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既是陛下圣旨,吾等自然从命。但施平波并不是我府中男丁,只是客居于此,他是不该入衙的。”施令嘉道。 傅冲微笑:“这个自然。” 施令嘉便对施平波道:“我们去了,家里一切就请你帮忙照应了。” 他的语气淡然,似乎只是寻常外出做客,倒让执行任务的锦衣卫们高看了一眼。 太后娘娘的亲弟弟,虽然没什么盛名,气度还是在的。 施平波认真地答道:“叔祖放心。” 锦衣卫很快把承恩公府相关人等都带走,外面仍有重重守卫,一屋子的女眷终于“呜呜”哭了起来。 这个大阵仗,分明把他们当罪人看,哪里是什么“问案”,分明是“问罪”! 世子夫人哭着道:“我要去见太后!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谁做的事,谁自己担当!” 第729章 最后一面 世子夫人要见太后,封锁施家的锦衣卫根本不理她。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施家有宫门的通行令牌,可以无诏入宫。 现在,却连个通传的人都难寻了。 施平波看到这一家乱糟糟的女眷和孩子,微微皱了皱眉……他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景象,他娘徐夫人是个能提枪上阵的,父亲出征时,总督府一切事务都是母亲代掌。 世子夫人出门受挫,又来求施平波:“平波,你不是我们家的人,你是能出去的!你去求见太后,让她老人家为我们做主!” 施平波温声道:“婶娘冷静一点,锦衣卫拿人是有陛下的旨意。陛下和太后又怎么会不管施家呢?” 陛下的旨意? 世子夫人一下子就垮了,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放声大哭。 怎么会这样呢?陛下怎么会下旨拿施家的人呢?这可是他的舅家啊! 都说“外甥打灯笼——照舅”,这是照到阴沟里去了啊! 她是继室,施家进京后才过门的。娘家是没落勋贵,不过一个“三品将军”的虚爵,已经两代没有人任实权官员了。 本来还想着和施家联姻,借施家的势重振门楣。 这些年虽得了施家一些好处,她的侄儿也补了禁卫,但现在摊上了这样的事……也怪不得她忘恩负义了! 什么谋害先帝?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呢!关她什么事?凭什么她要给施家陪葬? 世子夫人泪眼婆娑地哭着,想着若是能联系上娘家的人,便要娘家人救她。 施家家大业大,还是有些违法害命之事的,从前民不举官不究,现在她不介意说出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施平波将施家人都集中在一个院子,自己守在院子外面,再安排下人去做饭。 好在锦衣卫并没有把下人也捉拿入狱,不用这些养尊处优的太太奶奶们自己动手洗衣做饭。 锦衣卫雷厉风行地把施家人下了诏狱,便开始真正的“审问”了,这一回是务必得到认罪口供的。 而另一边,大理寺卿辜鸿提审了前东缉事厂督晋苍,将一份认罪案卷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仔细看清楚,然后就签字画押吧。”辜鸿冷淡地说。 对这位从前威名赫赫的厂督,他并没有过多的尊重。 晋苍为虎作伥,施太后犯下的累累罪案皆有他的身影。要辜鸿来说,这种人就是真正的佞幸。 心中无是非,只以奉承主上为要。不是佞幸是什么? 凡佞幸者,皆朝廷社稷之祸害! 辜鸿为了维护皇帝也不免徇私枉法,但他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为了国家,和晋苍的私情小义有本质的区别。 短短时日头发已经全白了的晋苍一字一句地看完案卷,声音沙哑地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已经到了必须有人认罪的时候了吗? 辜鸿冷冷地道:“你怕是不知道,戴家兄弟当廷陈案,朝中重臣为证。案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发,谁又能一手遮天地掩盖?南方三地已经发了檄文,从者如云。” 晋苍怔怔地没有说话。 皇权和文官集团、勋贵集团相互牵制、相互忌惮又此消彼长。 百官中有人借着此案刨根问底逼迫皇帝,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皇帝竟也扛不住这种压力吗? 皇帝最大的仰仗其实是军权。 南徐北岑都是武将世家,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考虑。而另外手握重兵的就是施伦和姜丰。 施伦是皇帝的表兄,是可以依靠的,却在北方打仗。 姜丰……姜丰远在大夏,且姜家已经被太后越推越远了,也未知是敌是友呢。 因为没有了仰仗,皇帝不得不向敌对势力妥协,给他们一个交代吗? 晋苍心中空落落的,他有种惶然而荒谬的感觉。 早知如此,又何苦对姜家动手呢? 姜丰是皇帝最好的臂膀,却被他们亲手砍了!砍了! “晋公公,你可想好了?”辜鸿打断了晋苍的思绪。 他不需要知道晋苍想什么……将死之人想什么都没用。 “我要见太后一面。”晋苍突然道,“我听说太后病了,主仆一场,忧心不已。不让我见太后一面,我死不瞑目,这份卷宗我也不会认。” 辜鸿冷笑:“你还想太后救你不成?” 晋苍摇头:“我命数至此,岂能再为难她?我只想临死之前再见她最后一面。” 他的语气怅然,辜鸿不知为何竟有些动容,沉默一瞬道:“我替你上报,太后见不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这该死的死太监,你只是一个奴仆而已,认清自己的身份! “多谢辜大人。”晋苍苍凉一笑,“辜大人是能臣,能为陛下分忧必然前途无量。我将来到了地下,也记着你的人情。” 辜鸿甩了甩袖子离开,你死都死了,谁要你惦记? 虽然对晋苍话中有话感到不满,但辜鸿还是说话算话地替他上报,求见施太后。 施太后瘫痪在床又久病在身,按说皇帝不该让她知道檄文的事。 但施太后却不肯做聋子,皇帝来请安时,她都要问外面的消息。 皇帝见瞒不住,也只能说了,最后安慰道:“三司已经想好了处理方式,不久就会结案。待结案了就公告天下,那檄文便站不住脚,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事态发展得如此之快,施太后怔忪了良久,才问道:“所谓处理方式,是找谁替罪呢?必然不是你父王,只能是施家了。” 皇帝点了点头:“还有晋苍。” 施太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她全身瘫痪不能动,心已在颤抖。 她给施家带来了荣耀,也要带来灭门之灾吗? 早知如此,她何必谋划这一切,就安安分分地做藩王妃、藩国太后不好吗? 不!她没有错! 她的儿子天纵之资,是最合适的帝王人选!她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萧家列祖列宗! 皇帝叹了口气,默默离开。 待听到晋苍求见施太后的消息,皇帝想了想,还是让人告知了太后。 这是母后的心腹,还是让他们做个告别吧! 施太后同意了见晋苍,她还想问问案情,看有无挽回的余地。 晋苍沐浴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进宫。站在熟悉的宁安宫前,看着初夏里繁茂的花草树木,晋苍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也是这样的初夏,也是这样的花木,施王妃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你叫晋苍?名字倒不错。” ………… 领路的宫人不耐烦地说:“晋公公,快些。” 晋苍猛地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宫人快步走了进寝殿。 远远看着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施太后,晋苍不能再走近,在门边低头跪下:“娘娘,晋苍回来了。” 第730章 谁才该死 施太后远远看去,窗外的光撒在晋苍身上,满头白发更加刺眼。 才几个月不见,晋苍就老了那么多? “你走近些。”施太后沉声道。 晋苍起身,躬身走近了几步。这一回,他也看清了施太后。 娘娘比他离开时更清减了,气色衰败,看起来竟有下世的光景。晋苍不由得悲从中来,许多话堵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 半晌,施太后打破了沉默:“你与我细说说,大理寺那里都查到了哪些证据?” 她明白,其实是否证据确凿都不重要了。敌人好不容易拿到这个把柄,便要大做文章。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把施家解救出来。也许还能找到别的替罪羔羊呢? 晋苍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声音沙哑地把他看到的卷宗内容都说了出来。 听着晋苍的话,施太后的心一直往下沉,终于到了谷底。 无风还起浪呢,何况他们人证物证俱全? 施太后沉郁地说:“竟然如此吗?那笔银子……知道的人已不多了,他们如何查到的呢?多半是施家出了内鬼!” 内鬼会是谁?如今也难追究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然而施家内部人多口杂,像乌鸡眼一样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也不是没有。 说不定,此人还和查案的人达成什么秘密协议,出卖了大家换自己小家的利益。 豪门大家的阴谋,施太后见得多了,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只痛心不已。 晋苍低声道:“别的人怎么样,承恩公是难保了。” 施太后闭了闭眼睛,事到如今……想要救施家并不是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自己的命! 要说以死谢罪,承恩公又哪里及得上她自己有分量呢? 她甚至可以不必认罪,只说天下流言纷纷,她无可分辨,唯一死以证清白,如此还能反将敌人一军! “晋苍,我有些想念衡川府了。”施太后突然说道,“三月的天,衡川府南山上有一大片杜鹃,开得如火如荼。清明前后,我们小姐妹们就会一起去踏青赏花,也放纸鸢……” “娘娘!娘娘!”晋苍心中一慌,强笑着说:“娘娘想念衡川府,等身体大好了,便去行宫休养,悄悄地南行也是可以的。” 施太后笑了:“我还能去哪里?晋苍,我们一起回衡川府吧。” “娘娘,你别说这些话。老奴听了……心里难受。”晋苍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膝行到太后床边,默默流泪。 其他侍从看着这一幕,心中又着急又难受,大太监张诚便想让人去告知皇帝。 “谁也不许离开。”施太后猛地道,“今日的事,都不许告知皇帝!” 晋苍冷静下来,安慰太后:“娘娘,您是千金之躯,一定要保重自身。御医医术高明,按时施针用药,您的病很快就会好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施家的仇也要您来报。您若放弃自己,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娘娘,老奴不必说,性命都是您的,一死不足为惜。就是施家,也是受您的恩典才有今日,为您牺牲也是应份的。且朝廷并不赶尽杀绝,施家血脉仍在。有您看顾着,再过十来年又是兴旺世家。” 承恩公府纵然被夺爵定罪,成年男子处斩、流放,幼童是可以保住的。这些孩子来日读书进士,又可以光耀门楣。 听了晋苍的话,施太后的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 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施太后要真有自尽的决心,也不会拖到现在了。晋苍的话句句正中她的下怀,给了她活着的理由。 两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张诚小声提醒“时辰到了”。 晋苍是戴罪之身,能让他来和旧主诀别已是恩典,自然不能赖着不走。 施太后知道,这一见就是最后一面了,对于这个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老仆,她强硬的心也有了一丝波动,叹道:“早知如此,当初你去行宫就好了,不该让你回来。” 若是晋苍没有回来,施太后缺乏沟通外界的桥梁,说不定就不会派人去刺杀熊楚楚、不会误杀高云,也就不会招致姜家的报复…… 这些天,她终于后悔了。 她太自信了,以为自己是当朝太后,想要一个臣民的命而已,算什么大事? “娘娘无需自责,您是太后,有错的也是胆敢反抗的逆臣而已。”晋苍深深一躬,默默地退下。 君要臣死,臣就是不想死……也是忤逆啊! 现在君要他死,便是千刀万剐,他也只能从容以赴了。 大太监张诚送着晋苍出门,对这位“前辈”,他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本是老实人,熬了半辈子才升了主管太监,却是“前途无量”的,本来不欲多事。但刚刚主仆诀别的一幕,还是触动了他。 像他们这种无根之人,就是主子又有几个看得起他们呢? 太后娘娘最后的话,已经是隐晦地向晋苍道歉了,为连累了晋苍感到愧疚。 这让张诚觉得伤感而不忍,本来藏在心底的事也有说出来的冲动。 “晋公公,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张诚脚步一顿,让其他宫人退后几步,犹豫地说道。 晋苍知道张诚,一个略懂医术的老太监,新近调到太后身边任总管太监的。 难道是娘娘身体有什么不妥? 晋苍着急地说:“你有什么就说吧!我已是将死之人了,还有什么顾忌?” 张诚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也不太确定……我医术并不高明,但年轻时恰巧听先生说过一件事。有一大户人家,收养了父母双亡的外甥女。这外甥女是独女,继承了大笔遗产,偏又身体羸弱。那家主母便让人给她配了一副药,名叫‘天王补心丹’。” “这种药本是治疗心疾、安神的药,但配伍不当便可成慢性毒药。最后那孤女积毒日深,留下万贯家财走了。” 晋苍的心砰砰直跳,为什么他都要死了还要受这个刺激? 还让不让人好好死了? “你的意思,是娘娘的药有问题?”晋苍如鹰般的目光紧紧盯着张诚。 张诚抖了抖:“我得知娘娘这两年的症状,又听说她服的药,不由得想起了往事。但我学艺不精,也难以分辨。此事牵连甚大,岂能胡乱猜测,便一直犹豫该不该说……” “该说!如何不该!”晋苍咬牙道,“你不必送我,立刻去向陛下汇报此事!” 若是娘娘是被人毒害至此,他死也不能瞑目! 第731章 准备结案 晋苍离开后,张诚还在原地站了半晌。 把心底的猜测说出来也并不是一时冲动。 如果没什么意外,太后一旦薨逝,他就是守皇陵的命。但如果立了功劳,说不准还能荣退。 他这些年也积攒了些家当,在宫外买了宅子、收养了个孩子。 若能出宫安享晚年,谁又会想去守皇陵呢? 揭露药的问题,也算是他忠心护主,是立功。这种事牵涉甚大、风险也大,但富贵险中求吗? 纠结了那么久,如今受晋苍的触动把话说了出来,张诚觉得,反正也没有退路了,那便去寻皇帝禀告吧! 张诚求见皇帝的时候,皇帝还以为他是来汇报太后和晋苍会面情况的,便允了。 一开始,张诚的确老老实实地说了晋苍和太后说的话,只除了太后说的要回衡川府的那些话。 太后说了“谁也不能告知皇帝”,那这些话就不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皇帝听完,知道母后已经接受了现实,便摆了摆手让张诚退下。 张诚狠了狠心道:“今日听晋公公问起娘娘近期饮食、都用哪些药,奴才猛地想起有一事不妥。” 皇帝眉头微皱,看着张诚。 现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实在不宜多生事端啊! 但张诚还是把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末了道:“因是猜测,奴才也不敢确定,便又和晋公公多说了一会儿话,问他这两年太后的症状,倒越发怀疑了。” 他这话说得,好像他今日才怀疑太后的药有问题,一有了疑心就禀报陛下,端得是忠心耿耿。 皇帝却知道,这种事没有几成把握,一个太监岂敢把胡乱猜测告诉他? 也就是说,张诚凭自己的经验,认为太后的药很可能有问题! 纵使在这种烽烟四起的时候,皇帝还是听得又惊又怒! 有人能对太后的药下手,自然也能对他的药下手!想到自己的命不知不觉地握在别人的手中,他就不寒而栗。 “你很好。”皇帝冷声道,“你既懂医术,就在娘娘身边仔细服侍,可别再出什么纰漏了。事情没有清楚之前,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一定封好嘴巴!”张诚指了指自己的嘴,缩了缩脖子。 皇帝让张诚跪安。 又急命东缉事厂督高金良去一趟大理寺,告诫晋苍不可多言。 晋苍得知张诚果然将此事汇报给了皇帝便放心了,忙道:“我明白。此事有劳高公公费心了。” 高金良是晋苍的后辈,哪里听过他这些低声下气的话?此时也不由得唏嘘道:“都是为天家做事,晋公公安心吧。” 安心认罪,安心赴死吧! 当夜就有东缉事厂的人请了宁安宫的好些人去问话,并把宫里备用的各种药物也拿走了。 这些事都在夜幕中悄悄进行,尽可能不惊动人。 张诚见东缉事厂的人果然行动了起来,但也没有他什么事了,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失落。 看来是福是祸,还得等最终结果? 晋苍见了太后一面,本来该了结遗憾了,谁知又得知了这样的事。 可是辜鸿等人哪里还容他再拖? 便劝道:“晋公公,太后娘娘身边有的是人服侍,不用你挂心!你若真为娘娘着想,还是快点认罪伏法吧!天下之人都还等着呢!” “认罪后如何?一杯毒酒还是斩首示众?”晋苍问道。 辜鸿垂了垂眸:“判决是凌迟处死。但我朝建国以来,历任君主均宽仁,从未有过凌迟的先例,最后多半会改判斩首。你可放心。” 晋苍苦笑:“多谢辜大人安慰。” 虽然都是死,斩首至少还能来个痛快。 晋苍没有再拖延,果断地签字画了押。 是他对皇室心存怨恨,利用娘娘的信任和施家勾结,冒用了先王印信和仿写娘娘笔迹,意图挑起藩王之乱……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这些小人的私心谋害,和娘娘、和先王无关。 ………… 拿到晋苍的认罪卷宗后,辜鸿和锦衣卫指挥使傅冲一起去了诏狱,见了承恩公施令嘉。 施令嘉进入狱中两日了,一直没有人提审他,他却更加心凉。 这是不必审,直接让他认罪了吗? 看到辜鸿和傅冲联袂而来,施令嘉腿一阵发软,不由得抖了起来。 “国公爷,想必你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了。”辜鸿面无表情地看着施令嘉,将晋苍的认罪文书给对方看。 施令嘉颤抖着一字一句看完晋苍的认罪文书。 “承恩公府是主谋?是我们父子背着太后策划了此事,连潞王和永安王一并算计在内?”施令嘉不可置信地说,“辜大人,你可真看得起我啊!” 不用说,这份认罪文书必是辜鸿拟的,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辜鸿淡淡地说:“国公爷难道不认吗?若没有此事,您现在不过是衡川府一乡绅,哪能有如今的地位?也并不是下官栽赃陷害,人证物证都是有的。若说主谋不是施家,您说是谁呢?” 是谁呢? 虽已有了替太后挡罪的心理准备,但死到临头施令嘉还是有了一些怨怼。 他不做国公爷,也能做王爷的舅舅,在衡川府逍遥自在,又哪里比在京城当这个空头国公差呢? 施家那么多人受太后的恩泽,就拿施伦来说,要没有太后的关系,能一路顺风顺水地做到总督? 凭什么死的是他和他的儿孙呢?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看到施令嘉神色百变,傅冲道:“国公爷,请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施令嘉终于忍不住落泪了,从前他站在皇帝舅舅的角度,谴责那些不顾全大局的臣子,现在轮到他来“顾全大局”了。 天道苍苍,报应不爽。 “我和世子要处斩,其他成年儿孙流放边疆,宽赦女眷和未成年男丁?皇恩浩荡,真是皇恩浩荡。”施令嘉似哭似笑,“好!我认了!谁叫我是太后的弟弟,皇帝的舅舅呢?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哈哈!” 唉,又疯了一个。 辜鸿和傅冲面无表情地看着施令嘉签字画押。 他们这种办案的人,心肠不冷硬都不行啊。 从锦衣卫衙门出来,辜鸿仰了仰头看了看天,突然道:“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走吧,去和刘尚书汇合,写结案奏折!”傅冲没什么心情讨论天气。 兔死狐悲,今日为皇权牺牲的是施家,来日未必不是自己。 纵使结了案,又有什么可欢喜的? 第732章 昭告天下 刑部尚书刘东山近日压力也很大,和施家有姻亲关系的人都来走他的门路——和大理寺卿辜鸿、锦衣卫指挥使傅冲比起来,这位老尚书更好说话些。 施家的姻亲,自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世子夫人是出身勋贵人家,其他夫人有清贵翰林家的,也有富贵豪绅家的。 眼看着施家被围、男丁下狱,这些人家一则关心自家女儿和外孙,二则担心牵连自己,哪有不着急的? 刘东山心知肚明,施家这回在劫难逃。这些人家送的礼,他都退了回去。 这一来,更吓得人心惶惶。整个京城都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就连之前闹得欢的书生都沉默了,只等着最终的结果。 看到辜鸿和傅冲送过来的认罪文书,刘东山叹道:“就这样吧,再拖下去人心不稳。案子定下来,承恩公府那里也不必围着了,陛下脸上也不好看。” 毕竟是皇帝的舅舅家…… “那这奏折……由大人您来写?”辜鸿问道。 刘东山道:“此案辜大人居功至伟,便由你来写吧。” 好吧……甩锅不成…… 辜鸿认命地提笔,句句斟酌着写了结案奏折。 这奏折不好写,毕竟是替罪,有些地方就不那么圆满,得想办法自圆其说。而这样的大罪,要巧妙地把罪魁祸首解脱出来,又哪是那么简单的? 幸而辜鸿半辈子浸淫刑名,什么奇异的案子都见过,练就了睁眼说瞎话、妙笔生花的本事,事情从他笔下一一道来,还真令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 真是想不到啊,施家一个小小的乡绅,竟有如此野心。可怜太后竟被他们蒙蔽利用了! 罪名归到了施家和晋苍身上,便是如何处置。 所谓“弑君之罪,当诛九族”,但在历史上很少有这么极端判决的。九族牵连就太广了,能弑君的往往都不是一般人,这一个不好就攀连到皇帝身上了。 嗯,施家的九族中就有皇帝。 “我朝立国以来,均宽仁以待万民,慎用刑罚以休养生息。今施家罪无可恕,然陛下仁德,念及施家子弟有开疆拓土之功,今判决如下……” 刘东山和傅冲一起看完奏折,看到施家人流放之地是西北,傅冲突然说道:“前些年姜总督说北美缺人口,若有流放的罪人可发至北美。现在大夏建国了,百废待兴更加缺人。何不把施家人发到大夏?” 辜鸿看着傅冲,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把施家人发到大夏,还有活路吗? 刘东山道:“还是西北吧,更稳妥些。大夏路远,若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也不好。” 傅冲笑了笑,不再坚持。 三人又斟酌了些词句,便联名将此结案奏折呈了上去。 内阁一接到奏折立刻轰动了起来,这个案子历时两个月,闹得满城风雨、天下沸腾,终于要有个说法了! 首辅章成贺看完奏折,沉默了一会儿道:“原来如此。” 三司会审,到底还是没有公布真相,只想遮掩过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这倒也不奇怪,锦衣卫本就是皇帝爪牙,刘尚书年老不欲担事,辜鸿又是个“体贴上意”的。 倒是兵部右侍郎毛文英看了奏折后不满道:“即便真是由施家筹措的银子,也不能说此事由施家主谋,说不定他们根本不知道银子的用途呢?施总督还在北边打仗的,就这么在后头处置他的家族,岂不令人寒心?” 内阁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施伦得知消息会作何反应。 兵部尚书崔鹤道:“既然是三司的结案,还是等陛下抉择吧!” 火器军饷都已北上,现在追也追不回来了。如果皇帝也认可以施家顶罪,就说明皇帝认为施伦不会因此而反。 反正这件事,最为难的是皇帝,里里外外的都是至亲…… 如果是常务的奏折,都是内阁直接批复的。遇到内阁决策不了的,也会写上意见再呈上。 但这一回,内阁没有意见,直接原件呈交给了皇帝。 臣子的反应,其实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看到内阁没有意见,其实皇帝还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还担心章成贺等人揪着太后不放,刨根问底要太后认罪呢。 想必……朝臣也被汹涌而来的檄文震慑了,一时不敢再添柴加火。 奏折呈到御前,皇帝没有犹豫太久,便批复了: 着抄没承恩公府家产,施令嘉及其妻斩首示众,世子、世子夫人及其他成年男丁流放西北,其他女眷幼童回原籍。 施家其余旁支不知情者不予追究。 至于晋苍的凌迟处死,则改成了斩立决。 圣旨发了下去,大理寺便张贴结案文书、向天下各州府发邸报,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让世人知道案子的进展。 你们要的真相和交代来了,不要再闹了! 京中文武百官和百姓都第一时间知道了案情,《京城日报》上详细写着呢!连承恩公和晋苍认罪的文书都有! 茶楼酒肆里议论纷纷:“真是想不到了,原来事情是真的,还真有人敢行刺先帝!” “嘿嘿,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拖下马。书上都有这么写的,怎么会没有?” “真是该千刀万剐!只这样斩首流放倒便宜了施家!” “得了吧,那是皇帝的亲舅舅家,总不好逼迫太过。” 其他人也说:“皇帝是明君,这些年免了多少杂税徭役?要不是他老人家,我们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咱们做人要感恩。” “就是!前些年大雪,要不是朝廷救济,我全家都饿死了!谁要逼迫皇帝,我可不依!” 虽有人觉得以弑君之罪来说,对施家的处置过于宽厚仁慈了,但看旁人纷纷维护皇帝,也不敢再唱反调。 京中百姓对这个案子的处置,就这样认可了下来。 先前题“反诗”的那些文人墨客,甚至还写起诗称颂皇帝大义灭亲。 《京城日报》还挑选了一些写得好的诗发表在报刊上,随着南来北往的客商将报纸带到各地,其他地方的人也称颂起皇帝大义灭亲了。 而朝中勋贵大臣,他们可不像寻常百姓一样,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这件案子的真相,他们心里都明白。 但此时,却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们在等地方的反应,尤其是发檄文的那三方。 要质疑和反对,也轮不到他们。 已有人做出头鸟,他们等到两败俱伤,最后再力挽狂澜、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只看大湾那边,按说姜家和施家是有旧仇的,这一回却没有动静,就知道姜家只怕也是这个想法了。 第733章 众叛亲离 要说对这个结案反应最激烈的,就是承恩公府的人了。 既已公布结案文书,锦衣卫便解了承恩公府的围,但这座宅邸也在查抄之列,里面的主仆全部被赶了出来。 世子夫人一家和其他房的成年男丁在流放之列,由锦衣卫押送往诏狱。 路上,早有得到消息的人来围观。 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沦为阶下囚,平民百姓有种莫名的解气感,纷纷咒骂起这些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 要不是还有顾虑,只怕都要扔臭鸡蛋烂菜叶了。 “我冤枉!我不要流放!”世子夫人突然高喊道:“施敏!你对不起列祖列宗,你还有良心吗?!” 哇……至亲反目,众人都兴奋起来,议论声如潮水般响起,恨不得伸长耳朵再听几句。 这热闹,比戏台上的还难得啊! 锦衣卫的人立刻堵了世子夫人的嘴,加快速度拖走。 但她咒骂的话还是流传了出去…… 施敏是谁?有心之人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心中不由得感慨,堂堂一国太后被自己的晚辈咒骂,也算是众叛亲离了。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发檄文的安王还是太后的亲孙子呢,还不是指着鼻子骂太后“大逆不道”,要“大义灭亲”? 唉,真是人伦惨剧啊! 施家其他房的夫人眼看着丈夫和成年的儿子被带走,只能带着年幼的孩子在路边哭。 她们的娘家得到消息低调的来接人,看朝廷的意思,不是要赶尽杀绝,他们总不能放着自家女儿和外孙不管。 这些妇孺很快都被人接走,他们会被送回衡川府,也许再过十几年,子孙有出息了,还能光明正大地回京。 看热闹的人也渐渐离开了,曾经风风光光的承恩公府前一片萧瑟。 那大门上贴上的封条,说不定哪一天,这座府邸会被赐给哪家新贵。 施平波最后看了那朱门一眼,带着自己的人离开。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想不到进京一趟,倒让他见识了一番人生无常…… 他家在京中也是有宅子的,本来他还想把承恩公府的妇孺接到自己家,现在他们各自被外家接走,倒省了他的事。 世子夫人娘家是没落勋贵,恩袭“三等将军”的贾家。 眼看着施家案件定下来,女眷中唯有自家女儿要流放,贾老夫人立即晕了过去,醒过来就逼着儿孙去救人。 贾家一屋子老少纨绔,唯有最英俊的一个孙子被选入禁卫,也绝不敢为此事去求皇帝。 那哪还有什么门路?只能去求清河公主了! 贾家本来是不敢打扰清河公主的,皇帝说公主忧伤过度病了,外人不得打扰。 有人说公主根本没有病,而是御前失仪惹怒了皇帝、被禁了足。 贾家不知内情,便宁可信其有,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清河公主府如今也是满目素白,世子王渊扶灵回乡,如今还在途中未回到京城。公主带着幼子和女儿日日诵经,为生病的太后祈福。 外头的事,她都知道了。 一开始是愤怒的,她不相信母后会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在清河公主心中,母后是世上最慈和最善良的人,身边的奴才犯了错,母后也无不会令人刑责。她常说,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是最要不得的。 对下人的命尚且如此谨慎,又如何会谋害先帝? 那必然是有人阴谋陷害母后! 但随着证据一样样的被披露,随着京中的流言纷纷、三封檄文平地而起……她的心开始慌乱了。 母后真的做下了弑君之事?她该怎么办?皇帝该怎么办? 他们姐弟三人,二妹常山公主是庶出,唯她和皇帝是太后亲生。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她应该守在母后身边!可是皇帝偏偏不让她进宫了! 得知贾家的人求见,清河公主本不想见的。不用说,他们肯定是为施家的事而来。 这是皇帝决定的事,求她又有什么用? 但她想了想,还是把贾家人召了进来,听了贾家人的诉求后,冷淡地说:“贾氏喊的那些话,连我都有所听闻了,你们还有脸来求我?” 贾大老爷忍着怒意道:“我女儿的话是有不妥,但她确实是无辜的。请公主殿下代为说情,家中老太太为这个事都倒下了。” 清河公主冷哼道:“我替你们去求见陛下,最后陛下肯不肯宽赦,我就不知道了!” 贾大老爷道:“公主肯帮我们,我们就感激不尽了。若是事情不可改,不知可否改流放之地?西北风沙大,他们母子哪里受得了?施家人也是公主您的舅家呢。若是改为流放扶桑,岂非两厢便宜?” 流放扶桑,那就是施伦的地头了。这是流放还是家族团聚? 哪有这么好的事? 本来对施家的处置就很宽厚了,若是流放扶桑,只怕百姓不服啊! 清河公主淡淡地说:“我都和陛下说,由陛下决定。” 贾家人大喜过望,万没想到清河公主如此通情达理。 留下礼物后,贾家人带着满心希望离开了。 清河公主这才让人递牌子请求进宫。 她之所以爽快地答应贾家的请求,也是想以此为由进宫。皇帝把她赶回来那么多日,也该气消了吧? 宫中,皇帝一直在关注着京中各方的反应。 得知清河公主请求进宫,又是关于施家的事,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对施家,皇帝还是有些愧疚之意的。但他不好再明着照顾施家,正好已故的王驸马也是衡川府人,不如把施家人交托给皇姐。 清河公主时隔两个月,终于又可以重新进宫了。她本想直接去宁安宫,却被宫人直接带到了养心殿。 给皇帝草草行礼后,清河公主不满地说:“我要去给母后请安,有什么话,等请安回来再说吧!” 她以前不会这样直冲冲地对皇帝说话的。 她清楚的知道,皇帝不仅仅是她的弟弟,还是一国之君。 但是接连发生的事,还是让她对皇帝产生了不满。 明明是一国之君,为什么要对臣子妥协?为什么不能直接把杀害妹夫的人问罪?为什么连自己的母亲都护不住? 清河公主不明白,于是心中产生了怨怼。这对至尊姐弟之间,隔阂也越来越深。 皇帝皱眉道:“因施家的事,母后很是伤感,若见到你难免又想起这些伤心事。你还是别过去吧!你今日来,是为了施家的事?” 清河公主抿了抿唇:“我才不管施家的事!那贾氏当街骂母后,我们的脸都被她丢光了!该处斩的处斩、该流放的流放,可别再拖延了!” 皇帝有些惊讶地看着清河公主,他没想到,皇姐的心竟如此冷硬。施家舅舅,从前也是很疼爱皇姐的…… “行刑和流放的事,自然是按律执行。你若没别的事,便回去吧。”皇帝不是很耐烦地说。 他这些日子也够累的了,除了这桩案子,还有密查太后的药…… 第734章 流放西北 从张诚上报太后的药可能有问题,东缉事厂的人就第一时间查封了宁安宫中的常备药。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厂卫改换身份找太医和京中有名望的大夫检查这些药。 但大夫们回复都说,这些药是用上好的药材制的,并没有问题。 厂卫又重点问了那味很有嫌疑的“天王补心丹”,特别提醒大夫查验配伍是否有问题。 大夫谨慎地答道:“这味药是验方成药,用了有数百年了,有经验的大夫都不会配伍上出纰漏的。至于阁下说有人故意……那微量的区别从药丸中难以分辨,都是日积月累才见效的,要看病人的情况,是否有中毒的症状。” 厂卫便将施太后这两年的症状说了。 “听起来,确实有朱砂中毒的可能。”有大夫沉吟道,“但老年人失眠上火亦是常有之事,阁下提到的这位老夫人又有心疾,用药上是没有错的。总而言之,单从这些症状来说药有问题,难免有刻舟求剑、疑邻盗斧之嫌。还是要问常为其请脉的大夫才清楚,老夫不敢妄断。” 这些大夫也是聪明人,一看厂卫拿出来的药和药方都是出自大家之手,就知道病人身份不同寻常,更不敢乱说话。 说不准给这病人看病的是哪位同行、前辈,没必要信口开河得罪人。再说,要说中了还好,最后若判断失误,岂不是砸自己招牌? ……东缉事厂的人查了一圈,竟没有一个人说准话的,连他们都怀疑那张诚是不是就是大夫口中的“刻舟求剑”、“疑邻盗斧”了。 但这种事既有了疑心,不彻查是不可能的。 要审问御医,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如今还未得出结果。 皇帝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心烦,再看清河公主神色中难掩失落幽怨,叹道:“如今烽烟四起,阿姊进进出出,既招人眼又怕有危险,还是在府里多念几卷经吧!待事态平息了,你再出来走动。” 本来王驸马新丧,他这个姐姐在夫孝期,就不该频繁出门。只因她是公主,才没人用这寻常礼法来苛求她。 现在皇帝是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清河公主虽不能体谅皇帝的苦心,但看皇帝满脸疲惫,抿了抿唇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母后那里,请皇帝多担待。” “知道了。”皇帝淡淡地说。 那也是他的母亲,还用得着别人来说? 清河公主进宫一趟却无功而返,心中更是怨愤。 都说帝王无情,皇帝心中已经没有母后,也没有她这个姐姐了。 回到公主府,再听到贾家人来打探消息,她也不耐烦应付了,只让人回道:“贾氏嫁进施家,生是施家人,死是施家鬼。和施家人同生共死是理所应当的,流放已经是天大的恩典,还有什么可问的?” 贾家人哑然,只能又去想别的门路,对清河公主也不免有了不满。 施家有罪,他们不敢辩驳。但其他女眷都可以宽赦,再多宽赦一个人又有何不可? 不过是皇室不把他们这种没落勋贵放在眼里…… 此时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忍下,来日方长且走着瞧! 贾家的人到处活动,最终也改变不了施家人的判决结果。 这已是昭告天下的事,皇帝恨不得快刀斩乱麻迅速平息此事,又怎么可能再改变? 过了一些日子,判了流放的人穿着囚衣,在刑部衙役的押送下往西北而去。 这呼啦啦的一队流放犯人,有男有女,全都哭哭啼啼,自然又吸引了人围观。 上一回这样的热闹,还是前国舅张之衡叛乱时,张家一家老小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 一些人唏嘘,做皇帝的外家不容易啊,张家和施家两任“承恩公”都相继获了大罪。 现在皇后的娘家本来就是国公府,倒是没有再封“承恩公”,既不承恩了,不知能不能逃过一劫? 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还有人起哄道:“怎么不骂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刑部衙役立刻厉声呵斥。 不过这一回,一众犯人全都老老实实,再没有人敢咒骂了。就连先前大声喊冤的贾氏也只能哭,她舌头伤了,现在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围观犯人流放、斩首等事,官府从来是不禁止的。 刑罚本身,就有杀一儆百、震慑其他人的用意。 贾家和其他姻亲悄悄派人跟着流放队伍,准备一路跟到西北流放之地,照顾自家的人。 若是从前,事涉弑君大罪,相关人家避之唯恐不及,是万万不敢照应自家人的。 但这一回,罪魁祸首还高枕无忧呢,他们怕什么? 皇室的威严,到底是被削弱了! 被判了斩立决的要犯中,除了施令嘉夫妻、晋苍,还有“自动投案”的卢旺。 三司会审此案后,就把卢旺重新下狱。 结案时,卢旺作为谋害先帝的涉案之人,也和晋苍一样被判了斩首。永安王府幸存下来的人,也被一一缉拿问罪,这是后话了。 卢旺死到临头倒是慨然,没有喊过冤。 他进京揭发此事,就是为了不让旧主白死。他一条贱命,能拉着施家陪葬,已经是赚了。 至于让施太后陪葬,恐怕是不可能了。 告御状揭发此案的戴家兄弟倒是平平安安的。 人证物证俱全,官府的结案公告也证实了他们不是诬告。那作为原告,自然是无罪的。 闽省民乱案已另案处理,朝廷撤销了对戴文纲的海捕文书,允许戴文纲回朝自辩。 戴子品和戴子中达到了为父申冤的目的,都感到很自豪。 父亲一直以来重视大哥戴子高,觉得他们两个年轻不经事……嘿嘿,这一回他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办了一件让天下人瞩目的大事,为父亲翻了案! 父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惊讶感动,竖起大拇指夸他们两个能干吧? 戴家小兄弟越想越高兴,只想等着看完案犯处斩就到大湾去等父亲回国。 无论父亲在南洋何处,回国第一站都应该是大湾,他们在那里等着准没错! 只有十恶不赦的案件才会判斩立决,其他的死刑往往是“秋后处斩”,其中若是遇到大赦便可以逃过一死。 但显然,谋害先帝的案件,是不可能“死缓”的,行刑日便定在五月初一! 临近行刑日,全城的人都在议论此事。 杀头是好看的,民间传说死刑犯的热血还能入药,治疗痨病有奇效,这贵人的血药效不知会不会更好? 人们悄悄议论着,更是全城轰动。 唯有钦天监监正急匆匆进宫,秉道:“陛下,五月初一不可行刑!” 第735章 天象有异 钦天监的职责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 寻常时候,是没啥存在感的技术性官员。 但儒家相信“天人感应”,把自然现象的变化和人事变更直接对应,钦天监的地位就很微妙,总是在关键时刻突然登场。 从前朝时,朝廷发现从古时沿用至今的历法误差较大,不利于农时,陈仲光雄才大略,还引进了西洋历法做借鉴。 到本朝,钦天监有监正、副监正、属官等官员,其中还有西洋传教士。故而在天文历法方面,钦天监的专业素养并不比西洋落后多少。 此时,谋害先帝案已尘埃落定。 皇帝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施家来替太后顶罪、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钦天监监正周扬却跑过来说五月初一不能行刑。 黄历上写着,这一日“诸事不宜”。但行刑难道还要挑选黄道吉日不成? “周爱卿,那日有何不妥?”皇帝沉声问道。 周扬秉道:“陛下,臣与下属洋官夜观天象,得出一个预测,初一日恐有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 皇帝猛地坐正了身子。天狗食日既日食,往往发生在朔日,既每月的初一。 按照天人感应的说法,发生这种天地异象,必然是人间有大逆、失德的事,上天给出警示! 若是寻常年间,发生日食后,皇帝可以赦免囚犯、放遣宫女等以求得到老天爷的宽恕。但今年爆发了谋害先帝的大案,民间难免把日食一事与此案联系在一起…… 施家处斩,老天爷就发出警示,难道是对此案的处决不满吗? 是施家有冤情罪不至死,还是没有处决罪魁祸首得罪了上天? ………… 皇帝很快就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严肃地问:“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周扬肯定地说道。 皇帝知道周扬的父亲就是在钦天监为官的,可谓家学渊源。而周扬少有才名,精通天文地理,年轻时曾走遍全国,塞北大漠、琼州海岛、就连西洋国家都曾去过。 现在周扬说有九成把握,那就是十成十了! 然而判决文书早已昭告天下,所有人都在等着行刑,这日期又岂能轻易更改? 若不更改行刑,行刑时发生天狗食日,围观的百姓一片慌乱,谁知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就算提前或推迟刑期,只怕人们依旧会把天象和此案联系在一起。 “陛下!天象异变,见血不祥,请更改刑期!”见皇帝仍在犹豫,周扬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皇帝犹豫不决,命人立刻请刑部尚书刘东山、锦衣卫指挥使傅冲、大理寺卿辜鸿进宫。 既要更改刑期,总得通知此案的主审官员。 刘东山等人接到皇帝的诏令急忙进宫。 他们这些日子顶着压力把案子结了,愣是把最有嫌疑的施太后给解脱了出去,已经被一些知道内情的人腹诽了。 都说全国最高司法衙门,终于还是畏惧强权、徇私枉法,有损律法的尊严。 这些话也隐隐传到他们的耳朵里,除了苦笑也没有别的办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是天真!来来来,笔给你,这结案文书你来写…… 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眼看着该流放的流放,该死刑的也要死刑了,皇帝却急召他们进宫,该不是又有什么变数了吧? 就连最体察上意的辜鸿都觉得,他这条老命经不起折腾了。 进殿之后,听了周扬的预测,刘东山三人面面相觑:好的不灵坏的灵。 “若是真有日食,为防动乱,倒是更改刑期的好。”刘东山凝眉道,“若是提前也不妥,人砍了还出现天狗食日,岂不是说砍错了?倒是推迟妥当些。” 皇帝私心里,也想舅舅活久一点。然而多活一日两日,又有什么用呢?何况还关系到国家大事…… “若要推迟,也要有一个合理的说法。”皇帝沉声道。 辜鸿想了想正色道:“太后娘娘得知施家竟背着她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心中哀痛至极,然而娘娘深明大义,虽痛心亦不敢干涉国法。娘娘本已卧病在床,又因此事心疾发作,却命人瞒下不欲惊动陛下。” “陛下事母至孝,晨夕问安,得知母后病情,乃痛哭不已。吾等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见陛下伤心岂能毫无动容?吾皇大义灭亲,臣等岂能不加体恤?思及首犯施令嘉生辰便在六月,臣提议何不让其过了生辰再行刑?也可略慰太后、陛下痛心之情!” “然而陛下以国法为重,不肯因私废公,一再拒绝臣等所请。臣等再三请之,陛下乃道‘既如此,便过了端午,食过端午粽再行刑吧’!” 围观众人:“…………?” 刘东山和傅冲早已见识过辜鸿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但听他连皇帝说的话的编排好了,还是叹为观止。 从前只听人说姜大人最能体察圣意,乃获两任帝王之信重。如今看来,辜大人也不遑多让啊! 姜丰和辜鸿都是大理寺出来的,原来大理寺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周扬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睁眼说瞎话的,整个人都惊呆了。 却听皇帝从善如流道:“既如此,便过了端午,食过端午粽再行刑吧!” !!! 原来皇帝是这样的皇帝,大理寺卿是这样的大理寺卿。 周扬觉得,大概是自己日夜观察天象,脱离世情太久,竟有点反应不过来。 皇帝金口玉言,辜鸿领了旨,亲笔写了布告交给下属迅速发了出去。 这布告,自然又将皇帝的孝心和无奈写得淋漓尽致,好像不同意延迟行刑的都是不通人情的了。 百姓看了布告,得知延期到五月初六,虽有些失望……都准备好看热闹了,又要多等几日,但也没什么关系。 而众臣则心下琢磨,推迟五日于事无补,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皇帝仍在殿中与周扬和辜鸿等人议事。 刑期可以延迟,日食却是无法改变的。 对于此事,皇帝看着阶下的四个官员,问道:“诸位爱卿有何处置建议?” 周扬和刘东山、傅冲都默契地看着辜鸿,都想看看这个人有什么可说的。 辜鸿道:“既已预知了日食,与其让人胡乱猜测,不如提前公布,让人提前有个准备。但这种天象异变,该怎么说才能消除百姓恐惧,臣就不知道了。” 原来这辜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涉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周扬说道:“陛下,臣听洋教士说,大湾理工学院对日食有更好的见解,何不请在京的大湾籍官员、学子来解说此事?” 哦?大湾吗? 第736章 天狗食日 要找专业人士解释日食,消除百姓的恐惧,钦天监监正周扬提议可请大湾籍的官员协助。 他是个技术型官员,对朝廷的派系斗争不甚了解,曾听洋同僚说起大湾理工学院的天文学课,不免心向往之。 如今有这个机会,正好和大湾籍的官员交流学术,岂不妙哉? 锦衣卫指挥使傅冲秉道:“若说大湾籍的官员,前回臣亲自问询过一人,是翰林院的冼海同。当时事态紧急,臣的态度难免严厉些……” “凡到锦衣卫衙门的官员,莫不战战兢兢,此人却淡定自若、侃侃而谈,给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臣查过冼海同的履历,恰好曾在大湾理工学院读书。” 冼家…… 元宵灯会摆灯谜摊子的那个书生叫冼海云?和这个冼海同是一家的。 冼海云入了诏狱,一群南洋、大湾籍的举子不惜以前途为赌注到贡院请愿要求放人,可见冼家的号召力。 皇帝想起,太子萧璟南巡回来时曾告知马来国的情况,冼家为马来国相,是无冕之王。 而进京告御状的戴家兄弟潜藏的国家正是马来国。 近来发生的那么多事,处处有南洋、有冼家的身影,叫他如何不多疑? 如今正好试探一二! “冼翰林既出身于大湾理工学院,周卿便去与他商议此事吧。”皇帝很快决断道,“太子也曾到过大湾,和冼海同相识,便让太子来统筹此事!” 太子办事,皇帝还是比较放心的。 周扬高兴地领旨。 他正愁自己不擅言辞、不知该怎么组织人向百姓讲解。那冼翰林既懂天文,想必和自己一样也是不擅与人打交道的。 能有太子殿下统筹就太好了。太子殿下手里人才济济,安排这点小事还不是轻而易举? 萧璟正在东宫读书,这些时日外头风风雨雨,他每日仍然按时读书,晨昏定省、或是去给太后请安。 去给太后请安时,他也从来不提案子的事,那不是他能干涉的。 他能怎么样呢?像二弟一样发檄文要“大义灭亲”? 萧璟当然不会这么做。 其实他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吓了一跳,万没想到在京中时阴郁低沉,成日一副别人欠他十万八千两的二弟,到了藩地能那么刚硬。 既不能“大义灭亲”,更不能替施家求情。除了安安分分地读书,还能做什么? 此时此刻,他还挺庆幸有父皇在前头顶着。这种事若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也是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站在父皇的位置上,敌人就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潜藏在暗中的千千万万魑魅魍魉! 如今得知将有日食发生,萧璟很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儒家的天人感应!天象的一切异变都与人事一一对应。 可想而知,在这个时刻发生日食,便是攻讦皇帝最好的理由! 必须将日食与谋逆案割裂开来! 萧璟到了钦天监,果断把冼海同等大湾籍官员调了过来,一同商议此事。 冼海同得到调令一头雾水。 中午大理寺出了公告,说朝廷体恤皇帝痛亲之心,将施家人的死刑延期了五日。如今全城都在议论此事,他也在心里琢磨,但实在猜不到是什么原因…… 现在太子召他去钦天监,他和太子在大湾时是有几面之缘,还一起吃过饭,但进京后却来往不多,殿下总不会心血来潮要和他看星星看月亮,从人生理想聊到天文地理? 冼海同胡思乱想着,在路上还想了几首诗,万一赏星星赏月亮能用得上…… 但到了钦天监,看到白胡子的监正、穿着官服也像海盗的洋属官还有其他出身大湾的官员,冼海同就知道自己的诗用不上了。 太子萧璟让众人不必多礼,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请诸位来,是钦天监周监正推算出几日后将有天狗食日,为避免百姓恐慌,特请诸位来商议如何向百姓讲解此事。” 天狗食日! 众大湾籍官员均是一凛。难怪要推迟行刑,原来是有这样的大事! 想来也是,若是在刽子手行刑时,突然暗无天日,人人奔走呼喊“天狗吃月亮啦”!那还不得全城大乱? 冼海同很快说道:“原来有日食,如今多事之秋,确实要稳定民心。其实日食是天体运行产生的自然现象,和月圆月缺类似,天上也没什么天狗。” 萧璟松了口气,他还担心冼海同也和寻常儒士一样,得知此事便一口咬定是上天示警,要君主下“罪己诏”呢。 另一名出身大湾的年轻官员则开始解说日食的原理……周扬和其他钦天监官员听闻,立刻探讨了起来,还去拿来几个球模拟天体运行。 “不对,太阳既比月球大得多,月球又如何能够挡住太阳?” “大地是一个球是确定的了,我听说远洋航海能顺着一个方向航行回原点。但是我们既在一个球上,另一端的人如何不会掉到空中?” “你说月亮是一个球?上面可有嫦娥和玉兔?”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钦天监众官员纷纷问了起来,冼海同和其他大湾籍官员一一解答,一时间整个钦天监都热闹了起来。 最终还是太子萧璟用折扇敲了敲桌子,这些沉浸在学术交流中的人才回过神来。 噢~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周扬忙正色道:“如今才知大湾天文学如此先进!听闻这些教材是姜大人带领学者编纂的?姜大人真是学究天人,下官这回真是服了!改日若有机会,一定要到大湾进学!若能聆听一回姜大人讲学,更是此生无憾了!” 其他钦天监的人也纷纷感叹,今天所闻令他们开启了新的大门,但还远远不够。 冼海同笑道:“姜大人最喜欢科学家,想必也很愿意和诸位大人交流。不过此时嘛,咱们还是说说怎么办日食讲座吧?” “何为讲座?”周扬问道。 冼海同道:“我们大湾不定时会办各种科学讲座,由理工学院或府学生在街头给百姓演示讲解,什么沸腾的油锅捞取物品、口中喷火之类。这日食讲座便是其中一种。” 接着,冼海同说了办讲座的方式和流程,大湾籍的官员多数都曾在理工学院或府学读书,是驾轻就熟的。 本来还担心冼海同不肯配合的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虽往锦衣卫衙门走了一遭,这位冼翰林并没有怨恨朝廷啊! 第737章 儒学与科学 萧璟听了之后便准了,很快派出人手跟冼海同、周扬等人一起上街办讲座。 除了办讲座,《京城日报》也对日食的现象做科普,另有锦衣卫也暗中派人在市井中宣传。 如此多管齐下,京中人人都在议论即将发生的日食,不仅不恐惧,还隐隐期待起来。 关于日食的热度竟一时盖过了施家行刑的风头。 毕竟砍头时不时能看到,这天狗食日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次啊! 百官则恍然,怪不得要推迟行刑,原来有这么一件事等着。 不过,对于日食的科普宣传,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天人感应”,旱灾水灾、地龙翻身都是上天的警示,这天狗食日自然也是了。 如果说“天人感应”的是错了,那他们中许多人大半辈子孜孜不倦“致知在格物”都是错的吗? 春舒园里,一些有名望的儒士聚集了起来,也在议论此事。 一位老翰林痛心疾首地说:“天狗食日的事若是真的,必然是对应谋害先帝一案!这日为君主,天狗食之便是上天的不满!应当从严处置罪人!朝廷当采取措施告慰上苍!” 这历来的措施,自然就包括皇帝下“罪己诏”了。 另一位国子监博士也捋着长须侃侃而谈道:“天人感应,天与人同类相通,如君王有德,上天便降祥瑞嘉奖;君王失德,上天便降灾祸示警……” “听闻宣传日食是自然天象的都是大湾籍的人,他们在那个什么理工学院上过学。这歪理邪说和姜丰有关?姜丰两榜进士出身,本应是我儒家翘楚,竟走上旁门左道,真是令人痛心!” “哼!反正这些歪门邪说,我是不会相信的!”老翰林固执地说。 那些人还说月亮是一个坑坑洼洼的麻子脸,上面没有嫦娥和玉兔,也没有吴刚和玉桂。 那么古往今来,文人墨客情真意切的颂美月亮岂不是自作多情、抛媚眼给瞎子看? 这绝不能接受! 这些执意不肯相信日食原理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要维护儒学正统,维护“天人感应”的真理性。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科学思想会对儒学统治地位进行挑战。如果没有天人感应,他们拿什么劝谏皇帝?如果天象和人事无关,难道君权天授也是假的吗? 这也太可怕了! 这些人甚至想着,等姜丰回来,他们得与姜丰好好理论一番。虽然姜丰确实有开疆拓土、抚国安民的大功劳,但是事涉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也不能妥协了。 但普通百姓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什么天体运行,他们听不懂也不完全相信。 但只要知道有那么一回事,不用担心太阳被天狗吃掉就行了。 冼海同提议道:“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想必很多人一时无法接受新的观念,我们可以给大家提供涂了墨的玻璃片,让大家亲眼见一见。” 另一个大湾籍的官员笑道:“冼兄此次倒积极!我看你不像翰林,倒不如去钦天监入职好了。” 冼海同打了个哈哈:“普及科学,人人有责。”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是扩大科学影响力的一个契机。姜大人迟早是要入阁主政的,必要推行科学。 而且,普及科学也能动摇“君权神授”的理论,动摇皇权至高无上的观念。 喝了一口茶,冼海同又笑道:“这是殿下亲自来请我们做科普,自然要尽心尽力,我们也是为维护京城稳定做贡献啊!值此多事之秋,还是安安稳稳的好!” 这话“不经意”间传到太子和皇帝耳朵里,倒让他们的心情更复杂。 京中那么多久受皇恩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反而是大湾来的人心心念念“国家稳定”。 这打的都不知道是谁的脸! 全城期待之下,五月初一终于到了。 午时二刻,日全食依约而至。 这一回,再没有人惊慌失措,也没有人敲锣打鼓地驱赶天狗。 京中百姓拿着准备好的涂墨玻璃片,像过节一样聚在一起看日食的景象,还能探讨几句天体运行的原理………… 一场本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天象异变就这样被化解了,坐镇皇宫的皇帝和太子看到太阳果然顺顺利利的出来了,都舒了口气。 “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解决。”皇帝有些唏嘘地感叹,“姜丰真是朕的福将,人不在国内,其思想却还是为朕化解了危机。” 萧璟笑道:“儿臣已命督察院将日食前后的事印在《京城日报》上,再派人把报纸通传全国,省得其他地方的人议论猜测。” “皇儿做事,朕很放心。”皇帝也笑了,“朕这一回,可就不下罪己诏了,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吗? 对于顽固派来说,这一回真的觉得世界观都被刷新了。天狗食日能预测不奇怪,可真的能够通过涂墨玻璃片看到太阳的整体轮廓,太阳并没有被天狗吃掉! 怎么办?难道说儒学传承千年的“天人感应”真的是错的吗? 不,绝不可能! 此时他们都摩拳擦掌地整理着思想和理论,只等着姜丰回朝,与他来个正式的论道讲坛! 有日食的热闹做掩盖,五月初六,施令嘉夫妇和晋苍、卢旺几人处斩也没掀起太大风浪,围观和议论的人都不太多。 倒让官府的人可以从容地收敛罪犯尸身,不至于被激愤的百姓践踏…… 皇帝迅速将此事邸报传达给天下:你们要的交代已经有了,不许再无理取闹了。 但天下人真的会接受这个交代吗?皇帝自己也没有把握。 第738章 邸报到了 对京城百姓来说,今年的热闹事可真多。 普通老百姓可没那么多忧国忧民的想法,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总归砸不到自己头上。 元宵节长公主驸马被人杀了,听说是挨了枪子,胸口好大一个血窟窿;然后那大夏总督姜丰的宅子被围了,据说他那刚中了解元的二公子是凶手。 这些贵人也是奇怪,十几岁的少年郎都敢杀人了? 好在最后又说姜二公子是被人冤枉的,凶手是别的人。就说嘛!好好的解元公,只怕鸡都不敢杀,还杀人呢? 京里正议论着这个案子呢,锦衣卫和刑部的衙役天天来来去去,也不知道查出什么来……还没结案呢,又有人进京告御状了! 挞登闻鼓!那可是戏文里才有的事啊! 这案子果然惊天动地,竟然是告当朝太后谋害先帝!这都猴年马月的事了,竟然还有人拿来说? 不过施太后要真为了这个原因追杀戴家,那也怪不得人家戴家公子千里迢迢回来告状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 这个案子那时街头巷尾都在说,特别是那些读书人,喝醉了酒就作诗骂人。他们虽听不懂那些诗,却觉得施太后是该骂。 这做婶娘的谋害大侄子只为替自家儿子夺家产,怎么不该骂? 瞧瞧,不仅他们这么觉得,就连太后的亲孙子都这么觉得呢! 小老百姓也有几个衙门的亲戚,听说西南、安南、琼海三封檄文,把施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皇子都嚷着要“大义灭亲”呢! 该!活该! 就是心疼皇帝老爷,他老人家登基以来,百姓的日子都比从前好过了。从海外运回来成山高的金子银子,朝廷有钱了,征得税都少了。 可怜这么个好皇帝,摊在这么个糊涂狠心的娘。 终于等到三司结案了,才知道是承恩公府蒙蔽了太后……这施家南边小乡绅,和他们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皇城根里的人那是没法比,竟还有这么大的野心?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官府判了施家主犯斩首、其余人等流放,这纷纷扰扰闹了半年的京城,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至于天狗食日什么的……都说了,没什么天狗,那是天体运行! 你连天体运行都不知道?那你肯定不是京城人,必是哪个山旮旯来的! ………… 关于谋害先帝案的结案邸报、登载日食天象的《京城日报》,以京城为中心,层层传递出去。 朝廷的邸报走的是官道驿站,这结案邸报又是朝廷授意加急的,自然传得快。 邸报传到衡川府时,高雷还带着妻儿、侄子侄女在老宅里守孝。 高云的丧礼结束后,他本来想进京“做点什么”,但随后就收到大湾的信,让他先静观其变。 高雷是很信任姜媛的,知道姜媛必有打算。既然如此,索性就借此机会在衡川府长住。 他的孩子、几个侄儿都是在大湾和京城出生的,连乡音都不会说。便借着守孝,让他们熟悉熟悉衡川府的风土人情。 眼看着王家处理完丧事,公主府的人浩浩荡荡地回京,高雷也不急了。 此时看它嚣张,又能得意几时? 果然,没多久来自南边的三封檄文就传得满城风雨。高雷知道,这是姜媛说的“变故”来了! 这三封檄文写得慷慨激昂,特别是缅甸女王的那一份,以先帝遗孤的身份来控诉太后,求一个交代,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府学生都纷纷走上街头,到施家族人聚居的地方,要施家出来回应。 施家人全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曾经因出过太后而趾高气扬的大家族,竟如过街老鼠一般。 最后还是知府蔡篙亲自出来安抚百姓,让百姓要相信朝廷、相信陛下,静候朝廷的处置。 衡川府如此,想来其他州府亦是如此。 故而当邸报下发到州府时,官府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第一时间贴了出去安民。 “还真的是施家干的!朝廷判决了,施令嘉夫妻斩立决、成年男丁流放西北!” “走!去砸施家的大门!”人群中,不知谁喊道。 “同去!同去!” 穿长衫的读书人义愤填膺、穿短衫的粗人看热闹,这砸门的队伍竟越来越大。 “唉!注意了,可别砸到牌坊施家,那是不相干的!”有人提醒。 “牌坊施家”,就是施伦的老宅。因徐夫人护国有功,朝廷钦建国夫人牌坊,市井中便称其为“牌坊施家”,与承恩公施家区分开来。 两家是早已分了家的。 “知道知道!施总督那是国家的英雄!” 谁说愚民可欺呢?百姓心中自然有一杆秤!那守护边疆、开疆拓土的人,都在人们心里呢! 和施家交好的人家,这一回却都不敢出头。 谋害先帝这样的大罪,没有满门抄斩都是皇恩浩荡了。说不定是朝廷大臣体恤陛下,不忍过于追究。 那就让百姓砸门泄愤又怎么了? 至于这砸门的人,有多少是真正激愤的义士,有多少是和施家有仇怨借机报复的,那也不必细说了。 高雷的大侄子高柏满头大汗地从侧门溜进家里,就被他叔叔捉了个正着。 “去哪里来?天气这么热,当心中暑。”高雷语气和蔼地问。 高柏见被叔叔捉到了,也不害怕,乖乖地走上前道:“我去城里看热闹了。” 城里的热闹……高雷心中有数,无奈地说道:“不止看热闹,还一起参与了吧?你小孩子家家的,小心被人撞到踩到了。” “不怕的,阿金叔他们都跟着我。”高柏答道。 送高家回来的精兵护卫已经返回大湾了,留下的是高家原本的护卫。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虽然或多或少都带着旧伤,但身手也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高雷点了点头,揉了揉高柏的脑袋温声道:“有人跟着就行,多和同龄人玩玩也好,守孝也不用整天窝在家里。明日我带你们去小竹村,田里的夏粮该收了。” 落井下石这种事还是不要做得太过,罪魁祸首还活着呢,针对这施家族人有什么意义?高雷便想带孩子们下乡避一避。 做主家的也要常到产业里走一走,才能不被庄头管事的蒙蔽。 又到了夏粮收获的季节,各地官府便要送粮税进省里,各省再送进京里。 姜媛的信里特意提了夏粮,难道是说……今年的夏粮难收了吗? 第739章 夏粮难征 早稻的生产遍布南方各省,农历六月,从南往北依次进入收割的季节。 而北方的冬小麦则要更早一些。 这些都被称之为“夏粮”。 对于农业社会来说,夏粮的产量比秋粮高,是一年中重中之重的收获,关系到全年能否吃饱饭。 普通老百姓家中多数没有余粮,一年收获的粮食能够一年吃就不错了。因此当年若发生什么自然灾害,粮食绝收了,百姓就得饿肚子、流离失所去逃荒。 今年南方、北方虽然也有些不大不小的自然灾害,但总体上还算是风调雨顺。 农民看到田里金黄的粮食,算着扣除地主的田租后自家还能剩多少,若是丰足的,心里便乐开了花。 而地主算着自家能有多少粮食进仓,扣除税赋后能剩多少,也是喜笑颜开。 小地主的理想,便是每年结余一点,再多置办几亩田地。大地主的理想,便是用这些银子供子弟读书,搏个金榜题名改换门庭。 所有人一致的理想,便是不用交税~~ 若是往常,不交税?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何曾见过农民种田不用交税?只怕得过不知道几百年,朝廷富足到再也不需要农业税了,才有可能取消吧? 从前衙门的税差下来收税还要摊派“火耗”呢,这火耗的银子收得比正税还多!也就后来朝廷通用银币结算税银,才少了“火耗”一说。 听说最早提出发行银币、用银币结算税银的是如今在大夏的姜丰大人。 姜大人可真是爱国爱民的好官啊! 但是今年……也不知是哪个州府第一个兴起的,似乎一夜之间,从南至北都有人在说,因为施太后谋害先帝没有得到惩罚,老天爷发了怒,京城里天狗吃了太阳,岭南北江西江东江都发了大水、琼海大风把船都掀了,中原竟有了蝗灾…… 你说这些事年年都有? 那天狗吃太阳那也是年年都有的么? 什么?天体运转?你别欺负我没读过书,老祖宗的书上都说了,这叫“天人感应”! 那汉朝时有个董仲舒,说了皇帝做了好事就天下太平,皇帝做了错事上天就会示警。皇帝自然是不会错的,如果有错必然是身边人的错。 有奸臣、有奸妃! 老祖宗说的话,那是绝对不会错的。 本来这些事和寻常老百姓是没有关系的。 但是老天爷都生气了啊!这水灾旱灾蝗灾的,是要粮食绝收,是要人饿肚子啊! 你们这些年轻人是没经过逃荒……让爷爷跟你说说,从前没有建大海港的时候,官府没有钱赈灾,那一年家乡闹饥荒,不知饿死了多少人! 现在虽有了大海港,官府有钱了。但老天爷发怒,官府还能比老天爷更厉害? 这夏粮说不定就是咱们救命的口粮了,绝不能让官府征了去!粮食不能卖,自然也没有银币,这粮税没法交了! 各地官府紧锣密鼓地组织夏粮收割、粮税征收的工作,税赋可是官员考核的一项重点。 结果税官下到地方,地主苦着脸说,佃农今年哭诉粮食减产,不肯交租,他们已经派管事去追了。 实际上,真正不想交粮税的是这些地主。 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不交税的年头,邻村临县都串联好了,谁交谁是傻子! 如果只有自己一家,那是万万不敢不交税的,但听说省城大地主都不交!说是施太后惹怒上天,这老天爷降下惩罚,不能让百姓受着。 施太后不自尽谢罪,让老天爷息怒,他们绝对不能交租! 县令知府顿时怒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居然有抗税的?收不上税,本官这乌纱帽就没了! 正要点上衙役、府兵去强征呢,自家族人就求来了:“老爷,咱们家也不交税!” 两袖清风的官员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有田有地的。这官僚阶级,本身就是地主阶级啊! 事情涉及到自身,这税交是不交? 听说南边的省都不交……罢了,法不责众,别人不交我也不交! 这到底谁是第一家不交的?那就说不清了,甲省说是乙省,甲村说是乙村…… 衡川府小竹村,高雷带着大侄子看着早稻收割,一个个饱满的稻穗沉甸甸的,真是难得的丰收年。 如今整个小竹村都是姜丰家的佃户,这些人也逐渐认命了……慢慢的发现给姜家做佃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除了没有自己的田不自在些,姜家的田租收得又不高,遇到灾害年份还有免租的。 邻村的人都羡慕他们,还有主动想把田献到姜府名下的,姜府还不收呢! 这做佃户,竟也做出优越感来。 此时见到主家少爷和小少爷,一个个奉承着说话,其中一人就道:“以前水稻的产量哪有这么高?这是新的稻种,叫做占城稻。” 高雷笑道:“我知道,是我舅舅命人从安南带回来的。还命人寻了暹罗香米的稻种,暹罗稻比占城稻的产量低些,口感更好些。” 那老农便笑道:“正是呢,人人都说只这一件事,姜大人就是我们农夫的救命恩人,要给他立生祠呢!我们都是姓姜的,听了都觉得骄傲。” 小高柏撇了撇嘴,你也配姓姜? 舅爷爷和族人的恩怨,他可是知道的! 高雷却不计较,笑着看人把一车车的谷子收起来……今年,他也不交税! 京城里,皇帝和百官嘴上不提,心里都在观望着民间的反应。 檄文来了,他们也给了应对,这件事算是了结了吧? 谁知道他们还没等来发檄文三家的进一步讨伐,就等到了各省巡抚、布政使急报:民间恐慌情绪蔓延,百姓纷纷屯粮,抗税不交! 反了!这是反了! 皇帝第一次怒形于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是万民之主受万民供养,这便是皇权的象征。 不肯交税,就是地方不承认朝廷的统治,百姓不承认皇帝的统治! 若说有人在背后策划布局此事,那此人用心之险恶,杀一万遍都不为过! 内阁首辅章成贺声音微颤地说:“百姓纷纷传言,天灾乃上天示警,必须让……让太后娘娘自尽谢罪,以平苍天之怒。陛下……天下滔滔,臣等无力阻挡,请陛下圣裁!” “请陛下圣裁!”内阁众臣齐声道。 “你们这是在逼朕!”皇帝盯着这些臣子,咬牙切齿地说。 第740章 朕来承担 皇帝如此说,众臣连忙“诚惶诚恐”地请罪,口口声声说“臣等不敢,绝无此意”,脸上却无多少惶恐之色。 甚至有些人脸上还有大义凛然的神色。 皇帝知道,这些人自诩正义,同样认为太后当自尽谢罪。 因为他执意“包庇”太后,还对他心生不满了……这些他都知道! “章爱卿,朕记得令堂去年摆了八十大寿宴?”皇帝淡淡地问道。 章成贺答道:“正是,家母今年八十一了。” “真是好福寿。”皇帝道,“她有一个好儿子,去年八十大寿宴,朕听闻章府宾客满堂,就连海外督抚都有给她老人家送寿礼。这可真令人羡慕……朕的母亲年方六旬,就没太夫人好命了,她没个好儿子。” 皇帝的话音一落,章成贺立刻跪倒,颤声道:“陛下此言,臣不敢当!” “敢当,如何不敢当。”皇帝慢慢地说,随即加重语气:“人存在于天地,皆有父母生养。故而人皆私其亲、孝其父母。先贤亦云‘百善孝为先’,朕为万民之主,更应以身作则,以孝治天下!” “今世人在魑魅魍魉挑拨下,以‘莫须有’的罪名问责于太后。太后因此案,已失去血缘至亲,施家满门流放,难道还不够吗?” “如今,你们还要逼迫朕,逼迫太后!”皇帝冷声道,“那朕便答复你们,母债子偿,所有添加到太后头上的罪名,朕都愿一力承当!今后再有问责太后的,便让他来问朕!” 皇帝雷霆一怒,众臣倒是真的战战兢兢了。 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刚才群臣慷慨激昂,皇帝被逼得怒形于色;现在皇帝气势刚硬,他们就怂了…… 他们敢逼迫皇帝,不就是知道皇帝仁德又重视明君的名声,就算说了什么,也不会因言获罪吗? 可真把皇帝逼到绝境,两方正面相抗,他们可没这个胆子。 章成贺等人一齐跪下,低头连声说“不敢”。 皇帝看着阶下这一颗颗脑袋,冷声道:“今年这粮税,着令各地巡抚、布政使督收!凡逾期不交者按渎职问罪!各地知县、知府比赛,省内前三名交足税赋的,官升一级。” 他就不信,这威逼利诱之下,还有人敢抗税! 这些地方官之所以敢不交税,一是随大流、法不责众,若能扣下税赋正好中饱私囊;少数没有私心的,也是被人蛊惑,以正义之名逼迫太后。 而这些人说不定还受到了朝廷高官的暗示和授意! 没有高官的授意,事关自己的官途前程,他们岂敢如此! 皇帝冷笑,这些人以为他久居宫中做个太平天子,便什么都不懂吗? 他要是什么都不懂,早就被这群“忠心耿耿”的大臣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臣遵旨。”章成贺朗声应道,心中却暗叹,皇帝真是洞察人心。 这么双管齐下,不用多久“不交税同盟”自然就解散了。 谁都想升官,谁都不想以渎职问罪……寒窗苦读数十年才搏得个金榜题名,就这么丢官值得吗? 对于县令知府来说,除非是年轻、有背景的,其他人想升迁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多半是辗转各个州府,蹉跎一辈子。 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只要最快交足税赋就能升一级,只怕掘地三尺刨地皮也得把税收上来。 圣旨既下,内阁众臣领旨退朝。 出了大殿,吏部左侍郎拱手道:“阁老,今年吏部考核结果加上陛下所说的两条?” 自登闻鼓案后,章成贺以刚正不阿赢得了朝臣的尊重,隐隐成为了“权相”,内阁众臣都以他的马首是瞻。 章成贺正色道:“既是陛下圣旨,自然照办。” 吏部左侍郎点了点头,唏嘘道:“这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看谁抓住这个机遇了。” 还别说……向来仁和的皇帝展现刚硬的一面,并没有令人反感抵触,反而觉得理当如此。 因为,他是皇帝啊! 养心殿中,皇帝一个人坐了半晌,才命人宣左都御史王玢觐见。 督察院里,早已堆满了各地监察御史的弹劾奏折。 这些奏折,有的是弹劾地方官员尸位素餐、抗税不敬朝廷的,有的是“顺应民心”进谏皇帝当摒弃私情、大义灭亲的。 王玢全都压下了。 世人纷纷扰扰,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刀,真正的对手不是这些人,又何必在意? 进宫之后,王玢听皇帝说了方才内阁议政的过程,默默腹诽章成贺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老章做了那么多年“应声虫”阁老,临老了却不甘心?可别弄得晚节不保了才好。 “陛下英明,世人皆见风使舵,见这风向变了,自然也知道该往哪边倒了。”王玢恭敬地说。 皇帝不欲再议此事,转而问道:“这夏粮抗税突然爆发,肯定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 王玢点头道:“或与各地藩王有关。” 藩王就是最大的地主集团,他们除了御赐的王庄,还有巧取豪夺的良田、地方士绅为攀附王府主动献上的田地。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大藩王占有的土地甚至是几个州府的土地。 当初衡川王府初封,只到了第二代藩王,根基未深;而先王又是爱护百姓的,不肯侵扰地方。 但不做,不代表不懂。 那些藩王是什么路数什么货色,皇帝一清二楚。藩王的出身,让他比寻常宫中长大的皇帝更了解世俗民情。 “真是贪心不足!”皇帝低沉地说,“那么多良田矿藏还不够他们挥霍的吗?连夏粮都要截留?只怕还是一石二鸟,既截留一批税赋,又想打朕一个措手不及。” 果然三封檄文之后还有后招,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目的,自然是太后的命,是他的皇权! 王玢低声道:“能和藩王串通,地方督抚恐怕也有自己的私心。” “朕知道。人生在世名利二字。这些官员也是人,所求的不过名与利罢了。截留税赋可获利,逼迫太后可邀名,何乐而不为?”皇帝冷嘲。 鉴定物证时仗义执言的那些人,同样是“邀名获利”,全都是一样的。 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皇帝倒是不那么急了。 削藩嘛,等施伦或姜丰回来,大军回朝,他想削谁就削谁。 现在他话也说出去了,太后的事都在他身上,以后谁要问责,只管冲他来! 他倒要看看,天下敢逼迫君主的“义士”有几人! 皇帝胸中豪气顿生,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何须畏惧任何人! 君臣正说着话,突然有宫人急报:“陛下……宁安宫总管请见,说……太后娘娘病危!” 皇帝“唰”的一声站起来,猛地冲了出去……把王玢甩在了殿中。 王玢:……???!!! 第741章 皇太后薨 皇帝赶到宁安宫时,从主殿到寝殿皆是宫人林立,内殿门口还有太医院十多人守候在外。 太后喜欢敞亮,宫中没有重重叠叠的帷幕,绕过起居室的百鸟朝凤双面屏风,便可见明黄的凤床。 看到太后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三个主诊御医低声议论着什么。 皇帝的脚步迟疑了一瞬。 他在害怕……身为一国之君,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害怕”的情绪了。他怕他走近,母后却再也不能回应他。 这几步之遥,皇帝走得很快,却又仿佛走了很久,才到了床边。 御医立刻避到一旁。 “母后,朕来了。”皇帝拉着施太后的手,痛声说道。 这一刻,他才发现太后不知不觉间竟已消瘦如此。 施令嘉和晋苍处斩那一日,母后粒米未进,是他端着碗亲自喂,母后才肯吃了几口。 他以为母后接受了这个事实,可现在看母后短短时日内瘦成这样,眼窝都深深凹陷了进去,他就知道母后受的打击有多大。 施太后的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呼吸却很微弱,任皇帝在她耳边声声呼唤,她也没有起来。 三个御医见状忙跪在地上,颤声禀道:“陛下,臣等无能!” “没有办法了吗?”皇帝虎目通红,心中钝钝的痛。 母后再也醒不过来了,连他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吗? 御医喏喏地说:“娘娘急怒攻心气血上涌、从耳道渗血看,颅内已出血。臣等……无力回天!” 皇帝仔细一看,太后耳孔处果然有隐隐血迹! 急怒攻心?皇帝又怒又痛! 他已经说过不许人再以宫外之事打扰太后,为此连皇姐都不准进宫,是谁又在太后耳边说了什么? 然而此时也来不及追究是谁激怒太后,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命人宣清河长公主进宫,又让人召诸皇子公主来。 为免太后要见皇孙们,岑皇后早已带着皇子公主们在偏殿侯着,听闻宣召便立刻带着孩子们进来。 皇子们以太子萧璟为首鱼贯而入,年纪幼小的几个茫然无知,也都规规矩矩地行礼。 “母后,儿孙们都来了,你睁开眼看看!”皇帝拉着施太后的手,哽咽地说。 可是施太后仍然毫无反应,耳孔和鼻孔中却渗出的鲜血却更明显了。 皇帝手忙脚乱地想要为母后止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太医也在急忙施针用药,可惜都是徒劳……一刻钟后,太后的喉咙突然发出“吼吼”的粗气,然后就彻底停止了呼吸。 宁安宫总管太监张诚拿出一片羽毛放在太后鼻孔下,羽毛一动不动…… “乘鸾期忽至,谈笑返仙峰。皇太后施氏,薨!” “皇太后施氏,薨!” ………… 内廷执事层层传递,不一时宫中丧钟敲响。 阵阵钟声响彻皇城,在都堂办公的内阁众臣、在各衙门办公的官员纷纷走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个须臾之后,众人色变! “丧钟!是丧钟!” “这个时候的丧钟唯有……宁安宫……是太后!” 太后这个时候薨逝了? 一早进宫“逼迫”皇帝大义灭亲的章成贺等人心中很不是滋味。早知道皇太后即将薨逝,他们何苦递这份奏折,白做小人! 虽然,太后寿终正寝和自尽谢罪是不一样。但人死如灯灭,人都没了,是是非非便只有交给史书去评说了。 清河长公主急急忙忙换了衣服,跟着宣召的宫人进宫,才到半路就听到了钟声。 帝王驾崩丧钟为七七四十九响,太后薨逝为三十六响。 这钟声一下一下地敲在她的心底,清河长公主心中默默数着,三十六响,是三十六响……母后薨了!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上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风雨大作。 雷雨交加之中,清河长公主裹挟着满身水汽走进了宁安宫,脚步慌乱地冲进了太后的寝殿。 一路上跪着满满的妃嫔、宫人,她都视而不见,一路闯到施太后的床前,见到已没了气息的太后,清河公主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皇帝已经在床边枯坐了半晌,他一直不动也不说话,谁也不敢打扰他。 此时清河公主哀痛的大哭终于让皇帝回过神来,他木木的眼珠子转了转,沙哑地说:“阿姐,母后去了。” “皇帝,我们没有娘啦!”清河公主哀声痛哭。 她骄纵了半辈子,此刻也只是一个没了娘的孩子。 他们少年时丧父,却有一个如山峦般坚硬的母后作为依靠。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有母后在都没有关系。 现在,母后也没啦! 清河公主惶惶然哭得像个小孩子。 皇帝不觉地拉住公主的手,流着泪道:“阿姐!阿姐!只剩我们了!” 此时此刻,皇帝对清河公主不识大体、总是惹祸的怨念也消散了,只剩下姐弟间互相依靠的亲情。 也许这一刻的温情,就足以让清河公主享半世殊荣了。 岑皇后见状,悄悄向小儿子萧玮使了个眼色。 小皇子们一齐上前,拉着皇帝的手说:“父皇,你还有我们呢!皇儿害怕!” 小孩子们软软糯糯的声音,终于滋润了皇帝干枯流血的心田,皇帝摸着儿女们的头,安慰道:“莫怕,皇祖母只是睡着了,她要到天上去了,和你们祖父在一起。” 皇帝渐渐收拢起精神,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母后薨逝了,前方却还有一场硬仗! 施太后是皇太后,丧仪是皇太后的规格,这原本是毋庸置疑的。 从前两年太后凤体有恙,御医就暗示可以为太后准备一应丧仪用品了。这些东西内廷都已置办好,施太后生前甚至一一过目,有不合心意的都一一改过来。 事死者如事生,人们对死后的世界有种种幻想,太后自然也想让自己到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一点。 这些丧仪用品,都是齐全的、不用操心。 但今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朝廷和宗人府还会痛快地答应让施太后以皇太后的礼节下葬吗?还有太后的谥号,一个人的谥号便是她的盖棺定论。 皇帝自然想以最美好、最尊贵的谥号给太后封谥。 可是,朝臣百官会允许吧? 只怕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摩拳擦掌,准备在太后的丧仪上做文章了! 从前皇帝登基后,为了给先衡川王追封“皇帝号”、将牌位从藩国接到太庙就和朝臣硬刚了几年,最后各退半步,皇帝给先王追封的帝号,为“衡宣帝”,却不能加一个“皇”字,施太后却能称“衡宣皇太后”。 现在,为了太后丧礼的规格,皇帝又要和朝臣再战一局了! 第742章 丧仪之争 皇太后施氏薨,梓宫停于宁安宫。 皇帝宣布辍朝十五日,命礼部尚书及典丧仪、宗人府等详议丧期大礼。 皇太后丧仪虽有一定规制,但也有从繁从重和从轻从简的区别,端看皇帝的心意。 先前太皇太后薨,朝廷便以海外征战、国事繁重,“力劝”皇帝从简办丧仪,皇帝虽“伤心不已”,但到底“国事为重”,“不得不”将太皇太后的丧仪简单办了。 钱氏入葬皇陵,便象征着属于上一辈的时代彻底结束。那个时候,皇帝是意气风发的。 如今嘛…… 宗人府宗正、驸马都尉齐可茂先是按旧制拟定丧仪,其妻齐国大长公主怒道:“岂有此理!她挑拨宗室、谋害先帝,还要勋贵百官、内外命妇哭灵?她还有功了不成?” 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姑,以她的辈分有资格提出质疑和反对。 最初得知先帝驾崩的真相,大长公主已经痛哭了一回,以大局为重才隐忍不发,甚至默许齐驸马包庇太后。 但现在施太后已死,这死后哀荣她绝不同意! 齐驸马无奈地说:“按制,太后薨,皇帝辍朝五到十日,如今皇帝宣布辍朝十五日,便是表达了他对太后的重视。帝心如此,做臣子的自然当体贴。” “如今北方正在打仗,国内天灾人祸,今年的夏粮都还不知能否征得上来。这内忧外患之下,一应礼节正应崇简。”大长公主义正言辞地说。 当初钱太皇太后薨,朝臣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齐驸马向来敬爱公主,现在公主这么说,他便硬着头皮向礼部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礼部尚书卢昆便道:“宗正大人真是体恤民情!不瞒你说,近日也有其他同僚来找老夫,都在说这个事。唉,檄文到京城才多久?又有夏粮抗税一事,民怨沸腾难以平息。今太后薨,实不宜再烦扰百姓、令天下瞩目。” 太后突然薨逝,确实令百官都有些措手不及。 很多人都等着太后和皇帝的应对。民间以抗税为要挟,让太后自尽呢……这可是必要载入史册的事。 然而,施太后就这么死了。 虽有猜测她是得知民怨沸腾后忧惧而死,也算是百姓为先帝报仇了。但无论她是怎么死的,“谢罪”一事都不了了之了。 对朝廷来说,其实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的。 民间抗税国库就缺钱,他们这京官还怎么做?虽然他们也各有私心,但大局上还是希望国家稳定的。 礼部和宗人府的意见一致,便得出了丧仪的规制呈交皇帝: “皇太后梓宫停灵九九八十一日,宁安宫正殿设几筵……京中勋贵大臣服布素,每日二次家中遥拜。二十七日内禁娶嫁、辍音乐……后宫之中,丧服二十二款……二十七日释缟服后二十七月内常服。停灵期满,送灵柩回衡川府与衡宣帝合葬。” 皇帝看完仪制后大怒,将奏折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皇太后薨,应该停灵百日。停灵九九八十一日是降格为王太妃仪制!他登基之后好不容易为母亲争得“皇太后”名分,现在又要打回原形? 京中勋贵大臣按制当轮流进宫哭灵,家中遥拜?那是地方督抚的规矩。还是说,他们觉得太后不配让他们哭灵?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皇帝怒气冲冲,立刻命人宣礼部尚书和齐驸马进宫。 礼部尚书和齐驸马早有准备,迎着皇帝的怒火丝毫不惧,从鲜卑利亚战事说起,再说到恶月日食、水旱蝗灾、民怨沸腾、地方抗税……总而言之,为了国家稳定,请皇帝以大局为重,减轻繁文缛节。 齐驸马还道:“陛下服缟素,日行三奠,躬亲致祭,其哀不可谓不深。宫妃皇子咸集哭灵,其悲不可谓不切。至于文武百官,公务繁忙,重任在身,每日家中遥祭,亦尽恭敬之心。” 意思就是,你们一家人爱怎么哭怎么哭,百官有正事呢,不爱哭就别勉强了吧! 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咬牙道:“好!很好!文武百官皆有重任在身,不能来哭灵?朕偏偏要他们来哭!谁不哭,谁就是大不敬!” 至于停灵,更是要停足百日,少一日都不行! 皇帝强硬,自己拟了仪制,逼着礼部尚书卢昆和齐驸马签名盖印、发了出去。 这中规中矩的仪制却引起了百官的喧哗,如齐国大长公主立刻称病不起,无法亲到灵前祭奠。 她是长辈,皇帝再怒也不能去公主府把姑母拖出来,便只能忍下。 百官本应按两班轮流进宫哭灵,以章成贺为首的老臣哭了两日,便“哀痛不能自持”病倒了。他们不敢称“年老体衰”,因为一个不好,皇帝顺水推舟让他们告老还乡,那就真该哭了。 到了后面,“哀痛不能自持”的官员越来越多,每日来哭灵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皇帝又是一阵气闷,这些家伙说什么“哀痛”?对死人说谎,也不怕遭报应。 但气闷归气闷,强逼着礼部尚书和齐驸马定仪制,已经是皇帝胜了一局,后面就不能逼迫太甚。要真让锦衣卫挨家挨户地逼着人来哭灵,那就太难看了。 停灵期间,皇帝还命礼部拟定太后的谥号。 所谓谥号,就是用一两个字对一个人的一生做一个概括性的评价,算是盖棺定论。 谥号的选定根据谥法,谥法上的字有约定俗成的涵义,供确定谥号时选择。 这是礼部的工作,经过丧礼仪制一事,礼部尚书知道自己就是个摆设,说了也不算,最终还是皇帝来决断,但还是召集属官来拟定。 先衡川王的谥号是“宣”,“圣善周闻曰宣”,是美谥。 礼部想了几天,终于还是选了几个“平谥”呈了上去,要他们选“美谥”真是违逆良心。 不过……如他们所料,皇帝根本不采纳! 皇帝道:“女子出嫁从夫,太后自然随先王谥号,朕以思母之心,加谥号为‘贞宣皇太后’。” 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克就曰贞。不隐无屈曰贞。 罢了……反正他们说了不算,看看其他人怎么说!礼部尚书便应了,宣示给内阁。 内阁首辅章成贺皱了皱眉,“不隐无屈曰贞”,意思是坦荡无私。 施太后坦荡无私?真是个笑话。 不过,皇帝最近很强硬啊…… 章成贺也时刻关注着海内外的动静,听海商道,有大军自大夏来,不日即达大湾! 第743章 姜丰回朝 姜丰去大夏是“奉旨安民”,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这安民安得直接建国了! 海外建国这种事,一个处理不好便形同谋反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把海外殖民地变成一个独立的国家,自立为国主,那不是谋反是什么? 但姜丰处理得很巧妙,什么认华国为宗主国、人事任命上报朝廷同意这些且不提……最关键的一点,是姜丰没有自立为国主。 他只是兼任大夏总督。 总督嘛,今日可以姓姜,明日就可以姓张姓黄。 在国人根深蒂固的观念里,一个国家自然要有君主,称王称帝就是谋逆。比方说,从某个大臣家里搜出龙袍,那他就是没有谋逆的心也是谋逆! 但既然不称王不称帝,那就不算自立、不算谋逆了。 这一手,其实是出乎很多人预料的。众人以己度人,觉得自己要是姜丰,便可趁势称帝,立万世之基业。 但姜丰偏偏不称帝,大夏仍然奉萧家皇室为君主,大夏仍然是我朝的藩属国…… 难道说大家都看错了,姜丰不是野心勃勃的奸臣,而是实实在在的的忠臣? 发现自己误解了忠心耿耿的姜大人,自诩忠直的人不由得羞愧汗颜! 而一些和姜家不睦或是心存嫉妒的人就失望了。 一开始听到大夏建国这个消息,他们都在等着姜家倒霉。 即使皇帝忌惮海外的大军不能将姜家满门抄斩,至少姜丰这乱臣贼子是不敢回国了。 哦哦哦~~真可怜啊,一个农家小子,好不容易爬到总督的位置上,却只能流亡海外了~ 谁知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人意料。 特别是去年万寿节,大夏壕无人性的黄金二十万两,令皇帝喜笑颜开,盛赞姜丰赤胆忠心。 ……什么赤胆忠心,明明是“赤金忠心”才对吧? 而今年接二连三发生的变故,却让人不禁想到,如果姜丰在朝会怎么样? 姜丰是海外开拓最坚定的执行者,而皇帝一直以来也支持他。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是利益一致的攻守联盟。 为了能够更安稳地继续进行海外开拓,想必姜丰也会坚定地支持皇帝、不会让人动摇皇权。 从前姜丰在朝,皇帝只看到了他的威胁。当姜丰不在时,皇帝面对各种利益集团的步步相逼,才意识到姜丰也是他的后盾。 而现在,在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的期待中,姜丰终于要回来了!皇帝得知后,即使仍处于太后薨逝的悲痛中,整个人的气势却更强了。 ………… 而姜丰之所以放心回来,是因为如今的大夏,已是日月换新颜。 在大夏的立国方略上,姜丰已经制定好了大夏的发展大方向,即大力发展科技,发展大农场规模化农业、工业兴国,积极引进外资、发展海贸,成为世界科技的领先者、国际贸易的轴心…… 他要把大夏打造成一个工业化国家,从而倒逼华国的发展。 方略制定好,未来的发展只能交给时间了,而一切也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去年年底,在万国博览会上招募的商贾陆续抵达大夏,或是考察环境、或是爽快投资,整个大夏都是一片热火朝天。 来自大湾的大商贾冼家、徽商银号何家率先大手笔的投资。 冼家和大夏官府签订协议,兴建机械厂、南洋橡胶深加工厂……又和科研所合办发电机、电缆电线厂等;何家则和官府联手发行纸币,这纸币称为“夏圆”,上面还印上首任大夏总督的头像。 陈璋等人都知道姜丰是不好虚名的,本来以为他不会同意印头像。 但姜丰却说:“纸币的发行必须有官府的公信力,我愿意把头像印在这纸币上,是以我总督的身份来保证纸币的价值。” 以姜丰在大夏的威望,印上他头像的纸币在推行上遇到的抵触果然小了很多。 而新年正旦日,在大夏国都新约城,姜丰召集所有官员与客商,共同主持了“大夏宫”的落成仪式。 这座大夏宫,便是姜丰初到大夏时看到范致远命人建的那座白色宫殿。 据范致远说,这座宫殿的图纸还是姜媛设计的,是姜媛送给父亲的礼物。 这座白色宫殿,确实触动了姜丰的心弦,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也让他接受了大夏建国的事……这个国家,华国人不建,洋人便会来建,那还是自己来吧! 现在宫殿落成,姜丰亲自给它命名为“大夏宫”,落成典礼结束后便搬了进去,成为了大夏宫的第一任主人。 这座大夏宫,以后将成为历任大夏总督的官宅。 不过,姜丰住进去没几天,便准备回国事宜了。 他已收到了国内的信,知道了大儿子和缅甸女王的私情、小儿子中举等事,真是双喜临门……个鬼啊! 明明半年前,他还收到夫人熊楚楚的信,说相中了王家的姑娘,问他的意见……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和缅甸女王联姻? 萧瑢这个人,他是亲自见过的。入主缅甸后,萧瑢的确有了一国王太后的威势,也处处为缅甸的利益考虑。 这样一个精明强势的人,说她会耽于情爱、和姜殊情根深种,姜丰是不太相信的。 多半,是自己的傻儿子中了别人的美人计。 姜丰对大儿子还是寄予厚望的,想到儿子就这么成为了别人的“面首”,即使成亲也形同入赘,王夫嘛,到底低女王一头……这心情就不太美妙了。 对儿子,姜丰还是在意的,便想尽快回国,处理两个儿子的婚事。 好在小儿子姜衡争气,说中举就中举,还中了解元,比他当年还强些! 想到姜衡,姜丰总算欣慰了些,便按照和儿子的约定去陈璋府上提亲。 陈璋是早就知道姜衡心悦周佳恒的……姜衡送给周佳恒的东西,还是经过他的手的呢。 能和姜家联姻,陈璋也是很高兴的,世上最简单最原始的结盟方式,不就是联姻吗? 陈璋也私下问过养女的意思。周佳恒虽义正言辞地说“子女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但观其神色,是不反对的。 因此姜丰派了范致远做媒人来提亲,陈璋爽快地答应了。 三媒六礼,能在大夏走的流程都在大夏走完。这是大夏建国后,高官中的第一次联姻,大夏宫摆了三天的订婚宴,其热闹自不必说。 剩余的大婚礼要等回国再办,周佳恒自幼养在皇后宫中,她的婚事,自然还得禀告皇后。 当姜丰启程回朝时,便带上了周佳恒。 陈璋因有军务在身不能送嫁,便派了一队卫兵作为周佳恒的送嫁队伍,至于嫁妆,按姜丰的意思,只带了嫁妆单子,实物仍留在大夏。 眼看着要告别养父,周佳恒的心终于软了,虽仍不谅解养父背弃皇帝,但也哭着请养父保重身体、等她回来。 陈璋一辈子不肯成亲,膝下只得这个养女,看到女儿要出嫁了,也忍不住唏嘘感慨…… 再多的不舍,终于还是要分别。 而分别,为的不过是下一次的重逢,又何须伤感? 就像如今,姜丰阔别家国两年多,终于又要回来了! 抵达大湾海域,姜丰拿着望远镜遥遥看到南屯军港上降了一半的大湾军旗,竖在港口的彩色旌旗也换成了白色,心中便是一沉。 国丧?! 该不会是皇帝崩了?不,不可能…… 第744章 惊变之怒 这么多年,姜丰和皇帝算是君臣相得。 两人之间有惺惺相惜,有默契也有猜忌和防备,但从心底里,姜丰并不希望皇帝出事。 这是他的底线,他的属下也都知道。 这也不仅仅是君臣之义和感情因素,而是现实的问题:合作对象的稳定对姜丰的百年大计有重要意义。 波斯的石油、澳洲的铁矿都还没拿下,苏伊士运河没开挖、好旺角还在西洋人手里,南美也还没殖民…… 更重要的,是国内的工业文明没有建成。 这所有的事都要一个积极开拓进取的皇帝来支持! 虽然说,太子看起来也是个英明可造就的,但新君初立,平衡和稳定局势就要好几年。 在这个世界各国你追我赶的时代,时间是宝贵的,他不能浪费…… 这一次随姜丰回朝的是杨安的特种营,即姜丰的私兵。 此时,杨安也发现了海港上的情况,猜测道:“莫不是太后薨了?” 这是最合理的猜测。帝后都正值盛年,按理不会出突然殁了。 “或许是吧。”姜丰肯定了杨安的猜测。 周围都是他们的心腹亲兵,说话倒不用太顾忌。 猜测是太后薨了,姜丰和杨安都不是很在意。 人老了,生老病死岂不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姜丰还是琢磨了一阵。 他离开的时候,太后的“加料天王补心丹”已经用上了,但这是慢性毒,需要日积月累,见效起码要好几年。 正因为见效慢,“安全性”也强,不容易暴露。 现在才两年多,太后就薨了。 没有他的命令,下药的人不会加大毒量……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世事难料啊!”姜丰感慨,“我们离开了这两年多,恐怕国内早已翻天覆地了。” 虽这么说,他却没有太担忧。 只要不是他的人暴露就可以了……若是那样,他和皇帝就得撕破脸了,这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其他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是枪炮黄金解决不了的。 “管它怎么翻天覆地?现在大人您回来了!”杨安豪迈地说。 在他眼里,姜丰就是这江山的定海神针,有姜大人在,谁也翻不起波浪! 姜丰微微笑了笑,他这些属下说话都越来越好听了,都是他熏陶得好! 南屯港既已遥遥在望,不多时便到了。 岸上的守军也早已通过眺望台发现了来军,看到大湾特种营的旗号和“姜”、“杨”帅旗,知道是姜总督和杨将军回来了,全都欢呼不已! 如今南屯港已是整个大湾的水师训练基地,东海水师出征后,有少部分将士留守;府军回岛后,又将舰队派驻南屯港协防。 两支军队的衣甲不同,一眼看去就能区分开。 特种营的战舰一艘艘靠岸,姜丰和杨安一起下船。 众守军将士齐刷刷地单膝下跪行军礼:“恭迎姜总督回朝!” 响亮的声音在整个海港飘荡,震动云霄。 姜丰拱手还礼,再抬手道:“众将士请起!诸位保家卫国辛苦了!”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众人齐声答道。 看到分属两支队伍的将士动作整齐划一,姜丰知道他们是一起训练的,而且这训练的效果还不错。 特种营的将士自去安营,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不用人引导安排。 姜丰看了看港口四周的情况,对来迎接他们的南屯驻军参将道:“满城缟素,所谓何事?” 参将答道:“太后娘娘上月薨了。” 现在是七月,那就是六月的事了。 姜丰和杨安对视一眼,果然如他们所料,是施太后薨了…… 姜丰很快满脸沉痛地说:“丧亲之痛,希望吾皇陛下节哀才好。” 说完便欲上马,按计划他们将在南屯城休息两日再启程回大佳腊。海上航行数月,飘得腿都软了,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啊! 那参将犹豫了半晌,快步走到姜丰身侧低声道:“大人……年前大佳腊出了一件事,您的外甥……高云公子殁了。” 高云在大湾停灵了一个多月,有来往的人家都去祭奠。这样的大事,连远驻南屯的将士都有听闻。 对他们来说,京城的太后薨了就薨了,和他们关系不大。 这姜大人的外甥遇刺身亡,才是一件大事啊! 姜丰半边身子已经在马上,闻言差点摔了下来,护卫忙扶住了他。 “你说什么?殁了?高云死了?!”姜丰虎目圆睁,不可置信地说。 他的外甥才三十出头,正值人生最好的年华,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杨安也是一脸震惊,盯着那参将问道:“哪一日的事?高云是怎么没的?” 参将低头,沉痛地说:“小年夜的事,说是有刺客潜藏在高家,下毒谋害的。那刺客当日被毙,我们府军林将军还带兵清缴了整个岛的间谍刺客。二月,高雷公子从京城回来,便扶灵回乡了。” 他言简意赅,不敢抬头看姜丰。 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还是尽快告知姜大人为好。 姜丰怔了怔,年前他的外甥遇刺身亡,二月高雷扶灵回乡,六月太后薨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里头有关联,或者是他的儿女做了什么? “立刻回大佳腊!”姜丰转身往码头走去。 大军留在南屯,他要和杨安率亲卫乘快船赶回大佳腊! 杨安迅速安排了下去,不一会就再次登上了船。 站在甲板上,看着满目白色的海港越来越远,姜丰双目微眯,紧紧握着拳头。 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他刚刚才虚情假意地说陛下经历丧亲之痛,紧接着就轮到他了。 他给太后的药做了手脚,主管药厂的外甥就中毒身亡。 难道冥冥中真的有报应吗? 这一刻,姜丰感到自责和痛苦。 高云是个秀才,人情世故通融练达,如果不是为他做事,完全可以做个富商或乡绅,一辈子平平稳稳。 若不是他的外甥,又怎么会遭此横祸,英年早逝? 指甲扎入手心,有血丝渗了出来,他却全然不觉。 报应吗?他才不管什么报应!害死他外甥的人,他将一一报复回去! 杨安站在一旁,看到陷入沉思中的姜丰,有些手足无措又不敢打扰……他宁愿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愿看到姜大人伤心痛苦。 良久,姜丰似乎回过神来,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杨安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姜丰的手心流血。 “大人!”杨安心中一痛,咬牙道,“末将这就返回南屯点齐兵马,我们杀进京城去!” 谋害高云的人,左不过就是京中那些人。他们杀进去,让皇帝给个交代! 杨安是姜丰的属下中对皇权最无敬畏的人,他全家被豪绅逼迫流亡海上时,朝廷在哪里?皇帝在哪里? 姜大人是他杨安的伯乐,是杨家的救命恩人! 为了姜大人,他杨安拼了这条老命,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杨安也不鲁莽,他知道现在施伦在打鲜卑利亚,岭南将军徐康因故滞留大夏,正是出兵最好的时机…… 姜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摇了摇头道:“我们先回大佳腊,弄清楚姜媛他们做了什么。”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外甥的仇当然要报,但也要慢慢筹谋。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的儿女那么凶猛……报仇报得敢把天捅一个窟窿。 第745章 姜媛自责 大佳腊众人早从海商口中得知姜丰即将回朝,算着日期,上下一齐准备了起来。 虽然国丧期间不宜大摆宴席,但该有的欢迎仪式还是要有的。 扬着“姜”字大旗的大海船出现在海面上,港口就吹起了欢迎的号角。待海船靠岸,六响礼炮“砰砰”炸响。 全城顿时沸腾:姜总督回来了! 在城中的大湾巡抚唐昕、新任布政使的罗鹏、新任大湾海关提举陆灿、朝廷派来的按察使崔城、大佳腊知府潘德运等高官齐至,又有府军将军林忠率兵前来,整个港口上闲杂人等都被清理一空。 姜丰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从战船上下来,在杨安及全副武装的亲兵扈从下步步向前。 港口上所有的高官皆穿着官服,戴着乌纱帽,但所有人看着一身常服的姜丰走近,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微微躬身。 崔城等人是姜丰去大夏后才来大湾赴任的,对姜丰的威名是如雷贯耳,但到底未曾亲见,还是觉得他人夸大其词。 直到如今,明明不甚高大的姜总督朝他们走来,却如山停岳峙般压得人不敢喘气……百闻不如一见! “下官恭迎总督大人回国!”在唐昕的带领下,众人一起躬身行礼。 这些人或白发苍苍或正值盛年,论声势是不及南屯港上的大军的。但他们身上的官服,给了他们不一样的气势。 论对百姓的生杀予夺,这些看似文质彬彬的文官可不比武将差! “有劳诸位同僚远迎,姜丰愧不敢当。”姜丰谦逊地回礼,温声道:“我不在大湾这两年,诸位辛苦了。烈日炎炎,还劳你们在此等候,实在愧疚,这便回城吧!” “谢大人体恤,我可是真热了!”唐昕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擦汗。 这大热的天穿着全套官服在码头上站了小半日,要不是海边风大,他这老骨头都要中暑了。 姜丰扶着唐昕,微笑道:“老唐还是这样客套,怎么不在城中等着?” “还不是想早一点见到大人?您这一走两年多,可把我们都望眼欲穿了。”唐昕说道,一旁的人也纷纷附和。 姜丰笑道:“我也想你们!只是听闻家中有事,就不和你们客套了,来日再请大家相聚。” 听到姜丰的话,众人笑容一僵。 姜大人这是知道高云的事了?明白过来后再看姜丰的神色,就发现他的笑容有些冷,冷得让人在大热天里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盛夏的天,又是要狂风暴雨了啊! 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目光注视下,姜丰向前方总督府的车队走去。 马车旁,姜衡、姜媛和钱勇都恭恭敬敬地站着。 先公后私,姜丰和众官员见礼时,他们便不上前。 如今见姜丰走来,姜家众人才一齐行礼,姜衡和姜媛哽咽地道:“阿爹,你回来了!” 这话音里,饱含了无限的思念和委屈。 姜丰心里一酸,看来他不在的时候,孩子们受委屈了啊! “回去吧,我都知道了。”姜丰一手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又摸了摸闺女的头。 现在他回来了,不会再让孩子们受委屈了。 总督府的车队在前,巡抚大人、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的马车依次跟着,又有府军、私兵护卫等扈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城。 宽敞的街道两旁,早已聚集了满满的百姓,人们呼喊着“姜大人回来了!” “姜大人,我家的龙眼成熟了,您一定要尝尝啊!” “姜大人,今年风调雨顺,乡亲们的粮仓都满满的!” ………… 这些真心实意的呼喊声、欢笑声,在路边白灯笼的对比下更触动人心。 太后薨逝,老百姓斋宿二十七天,在这期间停止娶嫁、辍音乐,除此之外影响并不大。如今二十七天已过,普通百姓都可以恢复婚嫁喜宴了,也就官府挂的白灯笼,要等百日后才取下。 对这东海上的岛民来说,他们对太后没什么感情,却对保护、建设他们的家园、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姜大人有感情。 新来的官员听到这沸腾的呼声,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这是姜丰的大湾。 即使姜丰离开两年多,这大湾也还在他的手中。 护送姜丰回府,各官员、府军才陆续离开,杨安也回了自己家,姜丰的亲兵迅速接手了姜府的防卫。 看到妻子熊楚楚拉着一个二岁多的小孩子站在门口,姜丰原地愣了一瞬,才快步走了向前。 到了熊楚楚面前,姜丰一时说不出话来,明明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妻子头上的银钗和白色珠花,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句叹息:“辛苦你了。” 熊楚楚鼻头一酸、眼睛一红,便落下泪来:“你可回来了!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可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多少事?”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姜丰揽着熊楚楚,安慰道:“是我不好,不该留下你们。以后我再不走了。” 小小的钱多多看着外祖母和别人揽在一起哭,顿时不依了,张着胖胳膊嚷道:“外婆抱我!抱多多!” 姜丰低下头,看着这白白胖胖的小东西,弯腰将小家伙抱起,举到自己面前道:“你是钱嘉树?” “我是钱多多!我以后有很多钱。”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肯定地说。 爹娘和外婆都叫他多多,舅舅说他以后一定有很多钱。 钱嘉树是谁?他不知道。 本来伤感的情绪在小家伙的童言童语中冲散了不少,姜丰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好!我们多多以后有很多钱。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外公!娘说外公是世上最威风的人!”钱多多响亮地说,又问:“威风是什么?” “哈哈!威风就是有很多很多的钱。”姜丰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 “哦,多多以后也是最威风的人。”钱多多也很高兴。 他年纪虽小,却很聪明。身边的人都告诉他,外公要回来了,他一定要亲近外公。 他虽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照做了。 姜丰抱着小多多和家人一起走进正厅,让下人把小多多抱了出去,才满脸疲惫和伤心地问:“阿云出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媛低着头,将高云出事前后的事细细说了,末了道:“爹,是我太自大了。早知道那个教养嬷嬷有问题,却纵虎为患,是我对不起阿云。” 姜丰听完,沉默了。 他不说话,姜媛的头便越来越低。 她在南洋是威风赫赫的姜大小姐、代掌总督印,可在父亲面前就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高云的死,是她的一个心结,困扰了她几个月,日日夜夜不能安眠,整个人都消瘦了。 熊楚楚一开始虽也责怪姜媛,但到底心疼女儿,看到丈夫神色不明,便帮着开解:“阿媛也不是有心的。她以为那教养嬷嬷是冲我来的,想到我身边守卫周全,刺客无可乘之机,便想引虎出山,那潜藏的刺客探子都引出来一网打尽,哪成想……” 哪成想敌人会拿高云来做诱饵,临死前拉个垫背的呢? 姜衡也开腔道:“阿爹,不怪阿姐的。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 众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姜丰…… 第746章 儿子凶猛 姜丰看着消瘦憔悴的姜媛,揉了揉眉心,孩子成长过程中一时疏忽做错了事、遭遇了挫折,做父亲的又怎能一味怪责? “我如何会怪你呢?”姜丰和蔼地说,“媛媛,你是我的骄傲啊!” “我把南洋总督的印信交给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你也一直表现得很好。无论是招商建仰光城还是万国博览会,都办得有声有色。去大夏的商贾提起你都竖起大拇指,夸一句‘虎父无犬女’;戴文纲都说,我有你这个女儿,比他三个儿子都强。为父听了,既骄傲又欣慰。” “我筹谋半生立下如今的基业,总有一日是要交给你们的。有什么比看到儿女有出息更高兴的呢?” 随着姜丰的话语,姜媛慢慢抬起头来,黯淡的双眼重新有了亮光。 “但是,媛媛也好,你们两个也好……”姜丰看了钱勇和姜衡一眼,话音一转:“领兵打仗,要对手下的将士负责;首牧一方,要对治下的百姓负责。今日一时的疏忽,葬送的是高云的一条命。来日一时疏忽,葬送的则是千万将士、百姓的命!” “一个人站到了高处,权利大了,生杀夺予多威风啊!便飘飘然了起来,把百姓当刍狗,忘了自己是谁!这种人,我是最不齿的!”姜丰严厉地说,“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们变成这样的人。我希望你们,永远不忘初心!想一想,你领兵是为什么?当官是为什么?” “我从衡川府一书生走到现在,很多人猜疑我,对我有很多误解。可在我心里,始终记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海外开拓、大夏建国,都是为了让华夏民族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让华夏文明屹立于世界文明之巅,让未来华夏人不用崇洋媚外、不受歧视打压!” 掷地有声的一席话,听得熊楚楚饱含热泪、满眼崇拜!这就是她的丈夫,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钱勇、姜媛和姜衡早已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垂首躬身聆听训导。 此时此刻,他们只感到胸口豪气激荡、振奋不已…… 姜媛率先道:“阿爹,我明白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骄傲自大、也不会再彷徨自责,所有过往的事,错了的便自省改正;未来的事,只有勇往直前!” 姜衡也道:“阿爹,我会继承您的理想,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大人,我永远会对麾下的将士负责、谨小慎微!”钱勇也保证。 “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女!”姜丰欣慰笑了,摆了摆手让孩子们坐下后正色道:“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复仇的事!” 杀了他的外甥,这事没完! “方才听阿媛说,查出刺客的幕后主使是清河驸马王珞?”姜丰的目光嘲讽,“那个胖子,仗着尚了公主在太后面前摇尾乞怜,狗仗人势罢了。他能办出此事,多半还是太后主使……” 说到这里,姜丰有些迟疑地问道:“太后薨逝,可有内情?” 难道他还没回来,孩子们就把仇给报了? 姜媛和姜衡互视一眼……说道:“阿爹,你可知道……王珞已经死了?” ???!!! 姜丰目光一凝:“怎么回事?” 他在南屯得到太后薨逝、高云遇害的消息就匆匆赶回来。南屯的驻军参将也没有提清河驸马遇刺一事,大约觉得无关紧要。 但此时姜媛这么说……姜丰忙追问:“和你们有关?” 多半是他女儿做的…… 姜衡鼓起勇气说:“此事是我和阿雷表哥办的,是我的主意,不关表哥的事。” 他也知道这件事他办得鲁莽,差点就把自己陷了进去,先帮高雷开脱,然后再细细把自己策划的元宵节刺杀案说了。 此案的详细经过,就连熊楚楚都是第一次听说。 听到姜衡是如何埋火药、命人引爆,如何趁乱枪杀王珞,自己也挨两枪……熊楚楚心疼得眼泪哗哗地流,哽咽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狠心呢!你对自己狠,是伤父母的心啊!” 姜丰也听愣了,看了看外面正午的阳光,怀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是他的小儿子?擅长书画、文质彬彬,刚中了解元的小儿子? 他居然敢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肉计? 虽然说鲁莽,但能够借高云之死反将对方一军、从容全身而退,也算得上有勇有谋,把各方势力都谋算了进去。 儿子那么凶猛,实在是出乎意料。 “你这小子……罢了,事情做了就做了。你能亲手报仇,也不枉你们表兄弟相识一场!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以后要做什么事,再不许以身犯险了!” 王珞死了,太后也薨了……外甥的仇也算是报了,姜丰心中的悲痛和愤懑总算缓和了一些。 想了想,姜丰又道:“从前你年纪小,我希望你专心读书,不愿意你参与过多的杂事,就没有给你足够的人手。如今既知你有这个能力,以后会给你更多的人手和权限。” 姜衡先是一阵兴奋,他早眼馋姐姐神通广大的属下了,但还是矜持地说:“阿爹回来了,以后凡事有阿爹做主,哪里需要儿子做什么。” 姜丰笑了笑:“你先别高兴,一开始不会让你管太多的事,得慢慢考核。” 姜衡这才挺起胸脯说道:“阿爹尽管考核就是!” 两年多不见,小儿子成长至此,姜丰欣慰地说:“你长进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还真担心你辱没了人家周姑娘。在大夏,我已经跟陈璋提亲了,也过了订婚礼。这一次周姑娘也回来了,她从南屯走陆路来大佳腊,还要几日才到。” 姜衡听了原地蹦起,跑到姜丰身前,激动地抱着父亲:“阿爹!你太好了!” 熊楚楚擦干眼泪,也欢喜地说:“这可是大喜事,我赶紧让人把温泉庄子收拾好,让周姑娘来了入住。” 姜丰点了点头:“一应陈设用具都要最好的。等处理完大湾的事,我带她进京。按陈璋的意思,她要从京中陈府出嫁。再者,她的婚事也要禀报皇后娘娘。” 他是一品总督,儿子不能在国丧期娶亲。但过了百日就无妨了,从大湾到京城,再向皇后禀明婚期,全套婚礼流程走下来,百日也就过去了。 按礼长幼有序,应该大儿子姜殊先成亲……若有皇后赐婚,姜衡先成亲也是说得过去的。 姜丰决定先跳过糟心的大儿子亲事,先办小儿子的。 得知高云大仇得报,又有姜衡的亲事做缓冲,屋内的气氛总算不那么凝重了。 姜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还做了什么,都一起说了吧。” 姜衡都能做出刺杀王珞这样的事,他以为孩子们再说出什么来,他都不会意外了。 谁知道,女儿接下来的话更令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儿女一个比一个凶猛,到底是像谁啊! 第747章 女儿更猛 姜媛本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即使是最自责哀痛的时候,她都步步为营地策划了一系列的复仇计划。 把京城乃至整个国家搅得天翻地覆,把皇帝逼成众矢之的,把太后逼得惊怒而亡! 现在要说起自己的“丰功伟绩”,姜媛的神色却有几分忐忑。 她之所以赶在父亲回朝之前完成这一系列的事,就是担心父亲不同意。 然而父亲问了,她也不能隐瞒,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送戴家公子进京告御状说起吧! 派人去马来国接戴家兄弟,同时去乡间寻到永安王府旧人,一路隐藏身份进京。一进京就是惊天动地的挞登闻鼓引起全城注目; 由机要局暗部在京中散播流言,让朝廷不能大事化小;准备好当廷陈案时的应对,若是所有人都包庇太后又当如何……幸好朝中还是有刚直正义之士,冯实的儿子冯坚便成了最后一击…… 如此,皇帝不能再回避,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紧接着,收买挑唆西南、安南、琼海三地相继发檄文,步步紧逼! 皇帝和朝廷不得不把施家抛出来、再杀了太后的心腹晋苍。 施令嘉和晋苍的死,是对太后和皇帝的沉重打击,不仅仅是从感情上……而是皇帝护不住自己亲近的人,皇权的威严便会受损。 最后,再以夏粮抗税,逼得太后非死不可。 “太后听到夏粮抗税的消息就惊怒而亡,如此倒替皇帝解了围。”姜媛有些可惜地说,“皇帝说所有罪责他愿一力承当,我还等着他下罪己诏呢,谁知太后就薨了。” “也许,这也是太后心疼皇帝,不忍皇帝太为难,心中已无求生之意,才会薨得如此干脆利落吧!” 姜丰从头到尾听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刚刚才觉得儿子凶猛,没想到女儿更猛。 他还以为他离开两年多,孩子们受了委屈了,他回来了要替孩子们做主。如今看来,儿女们那么凶猛,受委屈的分明是别人。 这步步紧逼、有心算无心的,他都得替皇帝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还要他做什么主、报什么仇?儿女都把他要做的事做完了,甚至做得更绝更狠。 这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前浪心情很复杂。 “不对!”姜丰突然说道,“你让人接戴家兄弟和永安王府旧人时,阿云还没出事。你早就预谋告御状的事了?” 他在大夏时收到姜媛的信,得知机要局找到了施太后谋害先帝的罪证,还自信地以为没有他的命令,这件事将永远尘封。 看样子,姜媛根本没打算告知他,便先斩后奏了……这也太有主见了! 姜媛解释:“万寿节时,大夏使团进京走的陈桥门便引起京中议论纷纷;又有殊儿和缅甸女王的事,宫中态度不明。另外皇帝突然召了几大藩王世子进京;屡屡追问爹爹何时回朝,我担心事情有变,把戴家兄弟接来也是以防万一。” “而且,万国博览会后,各国之间来往更加频繁,戴家兄弟在马来国也怕走漏消息。我把他们接到大湾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本来只是一着闲棋,谁知发生了阿云遇刺一事,又有衡弟复仇,三司会查。我想与其让他们有时间查元宵节的案子,不如给他们找点事!” 这解释倒是合情合理,但以姜丰对女儿的了解,还是觉得……即使没有高云的事,她也会引爆先帝旧案。 姜丰苦笑道:“你能赶着我回来之前把事情办了,一是怕我反对,二也是怕我为难吧?爹爹倒还要感谢你的体恤、用心良苦!” 姜媛正视着父亲,不闪不避地说道:“爹爹,我承认我是早有预谋。但是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若不这么做,难道就看着皇帝对您防备压制吗?爹爹你再怎么效忠,皇室根本不信!为了以绝后患,施氏更是屡屡向你出手。” “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做绝了。现在施氏亡了,皇帝被逼到绝地,正是爹爹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君要臣死,臣就是不想死,那就只有让君去死了! 姜丰更无奈呢,这几个孩子,到底像谁呢?怎么全都养成了乱臣贼子,没有一点忠君之心? 不过,他自己也认为,忠君和爱国是两码事。所以说,怪他了? “事已至此……夏粮的事怎么说?皇帝下了令,各地督抚不按时征收粮税便要以渎职问罪,大湾可有上交?”姜丰又问道。 他也不是矫情虚伪的人,女儿所作所为,其实也是为他的前路做铺垫,他又有什么立场责怪呢? 如果再冠冕堂皇地怪责女儿,才是让孩子们寒心! 见父亲不再纠结于告御状和太后之死,姜媛悄悄松了一口气,答道:“皇帝既下了令,各地督抚岂敢抗旨?粮税收了上来,税收情况的折子都陆续送进京城,但各地距离京城有远有近,一时还没有哪个省的银子进京。” 也就是说,大家还是口头上领旨,实际上都在相互观望了? 姜丰皱了皱眉:“这件事到此为止,长期抗税于国不稳。如今又有北方战事,南方也要加强军备,国库正要用银子。” 姜媛笑道:“唐大人已经把税银准备好了,只等爹爹回来,便由您送进京城!听说因给施氏定谥号一事,陛下和百官正僵持着,一时也顾不上税银的事。” 为了太后谥号的事荒废国事,皇帝这是伤心糊涂了吗?姜丰不由得腹诽。 不过太后的谥号嘛,这种盖棺定论的东西,他也不希望施氏配享尊号。 “我亲自押送税银进京!”姜丰很快决断道,“也好规劝一下陛下顺应民心。” 姜媛抿唇笑了……皇帝还想着父亲进京支持他对抗朝臣,没想到在施太后丧仪方面,父亲是站在朝臣一边的。 唉,想一想,皇帝也挺可怜的…… 一手将事情推到这一步的姜媛不由得幸灾乐祸了。 而问清楚这两年来的变故,姜丰心中也有了打算,经过此事,想必章成贺在朝中的威势更强,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他从大夏回来,本就是冲着首辅之位来的。 这个位置,章成贺愿意让也好,不愿意让也好,他都要定了! 第748章 科技发展 看了看天色,姜丰道:“先用午膳,大夏那里的事我改日再和你们说。” 一路匆忙赶回来,心里惦记着外甥的大仇,都忘了疲惫和饥饿。 现在得知大仇得报,本来凝着的一股气就散了,姜丰感到浑身疲惫、快要散架了。 熊楚楚看到姜丰的神色,心疼地说:“好!先吃饭再好好歇歇,有什么不能改日说呢?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就是高云,都已入了土,再伤心也无济于事。 钱勇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他想问一问族人在大夏的情况。高山族青壮迁徙到大夏,留守的老弱哪能不惦记?得知姜丰回来,都托钱勇询问。 嗯,明日再问也不迟。想必也没什么意外,否则岳父第一时间就会说了…… 姜丰第一日回家,这顿午餐自然是一家人一起用的。 在大夏那里,虽然有华人的厨子,但两地风物不同,食材上便以美洲产的为主。 姜丰不算是挑食的人,对美洲食物也适应良好,但还是惦记家乡的味道。此时能吃到家里的饭菜,他暂且忘记了伤怀,吃得风卷残云。 熊楚楚见状,又是高兴又是心疼。 姜丰对高云是很看重的,在其他孩子都小的时候,高云最先成长了起来,成为姜丰的得力助手。 即使后来高云做错事,姜丰严厉责备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这些,熊楚楚都知道。 她本来还担心姜丰受不了这个打击,但现在看来,丈夫还是很坚强的。这让她也安心了很多,无论有多少风雨,只要有丈夫在她就不怕了。 孩子们虽然能干,但在熊楚楚心里都是孩子……小孩子做事,她哪里能放心呢? 吃过午饭,姜媛和钱勇先告退回了自己家。 姜衡红着脸说他要去城外温泉庄子,看看有没有哪里要修缮的。 “今夏风雨大,怕有哪里漏水的。”姜衡解释。 熊楚楚知道儿子是想为未来媳妇儿尽一尽心,便含笑应了。 姜丰看着儿女们离开,叹道:“孩子们都长大了。” 已经长大到能搅得风云变色,他也是欣慰又忧虑。 罢了,有他在一日,孩子们捅出再大的篓子,也有他来收拾……儿女都是债啊! 拉着熊楚楚的手,姜丰到了后院的大浴池,痛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洗去满身风尘、搓掉粘在头发上、身上的海盐,姜丰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十斤。 裹着一身丝绸浴袍,姜丰躺在小轩的竹床上午睡。小轩三面有窗,正对着鱼池,凉爽通风,是夏日午休的好地方。 熊楚楚拿着柔软的毛巾亲自给姜丰擦头发。 “让下人来吧,你也歇会。”姜丰温声道。 “她们手生,还是我来。”熊楚楚温柔地笑着说。 她知道姜丰在睡觉时候是不许下人接近的,这也是这么多年风刀霜剑养成的习惯。 姜丰见妻子坚持,便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说话,不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熊楚楚轻手轻脚地帮姜丰擦着头发,目光眷恋地在姜丰脸上、身上流连。 两年多不见,姜丰的身形没什么变化,看来在大夏那里饮食也还是可以的。 头发还是全黑的,眉心却多了一道竖纹……熊楚楚伸手想要去抚平那道皱纹,又停下了,怕打扰姜丰安眠。 熊楚楚的神情有些恍惚,姜丰说得对,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也老了。 算起来,明年就是姜丰的五十寿辰,这一回怕是要大摆宴席了。 姜丰的生日是五月初八,就在端午节后几天。 因那一年端午节,姜家忽逢噩耗,姜玉、熊楚楚腹中的孩儿都没了,姜丰的生日就一直没有大肆庆祝过。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姜家都会祭奠姜玉和那个无缘的孩子,又哪里有心情办生日宴? 也就熊楚楚给姜丰煮一碗长寿面、孩子们送一点自己做的小礼物罢了。 但姜丰已是外洋总督、一品大员,以后这寿辰,他自己不想过,都有人要给他办了。 想到这里,熊楚楚又有些骄傲。 人们常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她偶尔也会想,若是丈夫没那么出息,按部就班地做地方官、再熬资历升到六部,他们一家便齐齐整整的在一起,不用总是聚少离多。 但那样的人生固然安稳,却不是姜丰想要的。 开疆拓土、奠定华夏民族百年之基业,这就是她的丈夫啊! 姜丰这一觉睡到了天黑,他一动,就有人拉亮了屋里的电灯。 猛地被亮光刺激,姜丰闭了闭眼睛才适应过来,有些惊喜地笑道:“大湾这里,电灯都可以民用了?” 熊楚楚放下手中的拉绳,笑道:“民用?也就少数人家有小型发电机的能用罢了。我听媛媛说,她和唐巡抚正在选址建发电厂,到时候就可以竖起电线杆、架起电线,广泛用上电力了。不过也是首先提供给工业用。老百姓嘛,穷人用不起,达官贵人用不上。” 达官贵人家里自有无烟蜡烛,夜晚依然亮如白昼。这电灯便是可有可无的了。何况还要拉电线进家里,害怕破坏风水。 新生事物从出现到接受,得有一个过程。 姜丰了然,笑道:“是我心急了。这么说,倒是大夏的进展快些,新约发电厂已经在建了。” 大夏不仅开始建发电厂,还开始建铁路、制造蒸汽动力的火车了。 第一条铁路,就是从契亚山煤矿到新约城的,主要解决煤矿运输的问题。 万丈高楼平地起,大夏的基础已经铺垫下,只等着时日便可一飞冲天。 熊楚楚不是寻常只关心内院的妇人,闻言便笑道:“现在你回来了,咱们华国的发展可不能比大夏慢。” “这是自然。”姜丰自信地说。 伸了伸懒腰舒展筋骨,从竹床上起来,接过侍女手中的湿帕子洗了脸,姜丰才精神奕奕地说:“走吧,先吃晚饭,我们再好好说话。” 出到花园里,只见路旁的树上也亮着彩灯,五颜六色的小灯映照得整个花园如同梦幻世界一般。 姜丰也是快有一辈子没见到这样的景象了,难免驻足站了一会儿。 熊楚楚笑道:“客人来咱们家,第一次见到这些灯,没有不惊叹的。” “这么好的东西,总会被人接受的。”姜丰轻笑道。 电力大约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了,有了电,许多的东西都可以成为现实了。 比如说一早就在研究的电报机,铺设了电路,有线电报机便可问世。到时候消息传递将更快捷,这在战场上就是极大的优势。 想到在电力上,我朝又走在了西洋人的前面,姜丰的脚步更轻快了~ 第749章 虎子类父 姜丰和熊楚楚吃过晚饭正在喝茶时,姜衡终于回来了。 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来向爹娘请安。 熊楚楚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笑问:“你看了那庄子,可有要修缮的地方?” 那温泉庄子是姜家的私宅,用来招待贵客的。因为是在山间,种有很多树,夏天绿树成荫,也很舒适。 每逢有贵客来,都是安排住在那里,日常也是有人修缮管理的,哪有什么漏水的地方? 姜衡却点头说:“我看那柱子上的漆黯淡了些,最好重刷一遍。” 熊楚楚好笑地说:“你既如此用心,安排周姑娘起居用具的事也交给你了。” 姜衡高兴道:“那敢情好,只管交给我就是。” 姜丰听他们母子说完,缓缓放下茶杯道:“这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你肯用心,我很欣慰。少年人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能坚持那么多年,我已经很惊讶了。但说到底,你们相互了解得并不多……” “也许成亲之后,你会发现她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多自省,不要辜负了人家姑娘。到时候周姑娘受了委屈,陈璋杀回来,我可救不了你。” 姜丰这话,在此时是比较罕见的。 婚事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之后夫妻能够相敬如宾已是难得,又哪里会在乎什么心意? 对男子来说,若发现妻子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也不要紧,那养几个心爱的小妾也就是了。 但姜衡自幼见父母恩爱,姐姐和姐夫也是先有感情再成亲的,这三观已经被姜丰塑造好了,不像普通男子那样把滥情当风雅。 听到父亲谆谆告诫,姜衡忙道:“父亲放心,儿子定不忘初心。” 看着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小儿子,姜丰满意地笑道:“你这孩子像我。” 熊楚楚:……好的都像你,不好的就不知道像谁。 姜丰仿佛没有看到妻子复杂的眼神,把儿子喊到自己跟前,温声问道:“白天听你说,为了让苦肉计更真些,故意伤了右肩……这伤到底怎么样?可好全了?” 听到这里,熊楚楚的眼眶就忍不住红了。 一开始姜衡还想瞒着她,但右手使不上劲,一写字就暴露了,哪里瞒得住? 没想到姜丰那么敏锐,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 儿子是自己亲生的,便是一点点不同,也在父母心里眼里。中午吃饭时,姜丰就发现儿子右手夹菜时似乎不对劲了。 姜衡满不在乎地说道:“伤早好了,是有些使不上劲,一些细微的动作受影响,写字也没从前好看。但也没什么要紧的,我已经中了举了,不再去考进士就是了。” 他说得不在意,但姜丰和熊楚楚又哪里听不出他心里的遗憾? 这孩子自幼爱书画,从此写不了好字、画不了画,哪里有不遗憾的? 姜丰没有拆穿儿子的故作坚强,勉励道:“有些人左右手都能写字,还能写不同的书法。你现在开始练习也不迟。你那先生齐可修就是书画大家,来日我去京城把他请来,教你左手书。” “衡儿,人生在世难免遭遇挫折,跨过去就没事了。等你学会了左手书,再去考进士、中状元!” 听着父亲的鼓励,姜衡神色渐渐坚定,认真地说:“爹爹说得是,我不该放弃。将来我就中个状元,不坠父亲的威名!” “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姜丰拍了拍姜衡的肩膀。 离开大湾的时候,他还觉得两个犬子不堪大用。如今看来倒是他太苛求了,经历过挫折后的姜衡已经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了。 真是像他! 姜丰心下欣慰,又问:“你在京中见过你哥哥?他和那缅甸女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衡忙道:“哥哥说了他在仰光建城的事,以及如何和女王交往的。” “我也和哥哥说,缅甸已是我朝的藩属国,仰光城是通往天竺洋的出海口,也在我朝手中。若只是为了稳固西南,用不着他……咳咳……献身。哥哥还捶了我一下。听他的话,他和女王是真的有感情,倒不是为了利益。” 熊楚楚也帮腔:“顾卿来参加万国博览会,也替他们说话。她是心疼萧瑢,希望萧瑢能有一个心意相通、知冷知热的人。她说得那样真情实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若一味反对,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萧瑢这回给朝廷发了檄文、又自爆了身份,已经引起了天下瞩目,我们家再和她联姻,恐怕陛下会不满。”姜丰叹了口气,“也罢……债多了不愁,陛下不满的也够多了,不差这一件了。” 听他的意思,就是愿意成全姜殊和萧瑢了? 熊楚楚和姜衡的脸上都有了喜气,他们都是希望姜殊能够得偿所愿的。 姜衡又道:“爹爹,这回发檄文的事,还全靠萧瑢配合呢!要不是有她首发檄文,后面的事情还不能这么顺利。” 姜丰点了点头,凡事有利就有弊。 和萧瑢联姻,固然招皇帝忌讳。但萧瑢本身就是一杆旗帜,对姜家也是有好处的。 那三封檄文的内容他也看过了,端得是慷慨激昂,可惜的是太后一死,这轰轰烈烈的“清君侧”便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令人气闷不已。 又说了一会儿婚事的安排,姜丰才让姜衡离开。 两个儿子的终身大事都有了着落,姜丰和熊楚楚躺在床上时又念叨了好一会儿……对于此时的人来说,老人最大的责任就是给儿子娶媳妇,延续家族香火。 姜丰也不能免俗,想到家中要添丁进口,还是高兴的。 这种心情和嫁女儿时完全相反。 次日,姜媛和钱勇来请安时,姜丰说道:“萧瑢那里,去一封信安抚。太后已薨,此事到此为止,毕竟先帝遇害和今上是无关的。” “安王萧玦那里,朝廷下旨命他进京?跟他分析利弊,让他告病不去。琼海那县令,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他,安排他告老……给他一笔钱妥善安置。” 姜媛应下。 这些事她自己也有安排了,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可不能把别人利用完了就扔下不管。 一家人正说着话,管事来报:“戴家公子来访。” “他们何时来的大湾?”姜丰问姜媛。 姜媛道:“施家主犯处斩后,我们的人就护送他们回大湾了。他们在京中碍人眼,若有人杀他们泄愤也是麻烦。还是在大湾安全些。” 姜丰点了点头,以皇帝的胸襟,自不会把戴家两个小子放在心上。但其他人就难说了,毕竟在众人看来,这两个人也算是逼死太后娘娘的祸首了。 “请他们到正厅。”姜丰转头吩咐道。 第750章 戴家有用 戴子品和戴子中在京城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得意之余难免忐忑。 他们也知道自己招人恨,看到谋害先帝案的主犯正法,赶紧收拾包袱上了一艘大湾的客船溜之大吉。 来大湾是等候父亲的,想着父亲收到朝廷的消息,会回京自辩。 结果父亲没等到,却等到了大夏总督姜丰回朝的消息。 “小子想着,姜大人统摄南洋、大夏,威震海外,消息必然灵通,或许有家父、家兄的消息。故来叨扰,还望恕小子冒昧之罪。”戴家兄弟恭恭敬敬地说。 经历了这几年的颠沛流离、人情冷暖,他们也不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了。 也知道以他们的身份,姜丰肯见他们已是万幸。 姜丰和煦地让他们坐下,戴家兄弟再三谢过才端端正正地在椅子上坐好,姿态恭敬得像聆听先生讲学的蒙童。 “你们来找我倒是找对人了!”姜丰笑道,“我还正要派人去寻你们,令尊托我带了信回来。” 父亲捎了信回来? 戴家兄弟满脸惊喜。父亲没有死在海上!真的是太好了! 也是……他们两个没本事的都活着,父亲和大哥那么大的能耐,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姜丰看到这两个年轻人毫不掩饰的欢喜,也喜欢他们的赤子之心,很快让人取了信来。 戴家兄弟凑在一起看了信,才知道父亲已经在大夏户部任主官: “为父公务繁忙抽不出身回国,吾儿得信可乘船来夏。家乡女眷,已请姜大人送来,不日便可一家团聚矣!” 戴家兄弟喜极而泣,父亲当不当官他们倒不在意了,再大的官能比得上当初威震东南的闽省巡抚? 难得的是父亲一切安好,又还记得把在家乡的母亲、姐妹接走…… “小子拜谢姜大人!感谢姜大人对家父的庇护!感谢大人护送家中女眷!”戴家兄弟一同起身,毕恭毕敬地拜谢。 姜丰抬了抬手:“贤侄无需如此。令尊与我是同僚,送信送人均是举手之劳。” 称他们为“贤侄”,就是姜丰对这两个年轻人的肯定了。 戴家兄弟重新坐下,姜丰又亲切地问他们现在住在何处,准备何时动身前往大夏。 戴子中平复下内心的激动,答道:“我们从前在马来时,幸得冼家商行收留。在京中惹了事来到大湾,又幸得冼家不弃,仍留我们。” “如今我们在冼家做账房,要先和主家请辞,交接手中的事务才可离开。” 姜丰赞许道:“做人有始有终,应当的。” 戴子品也道:“我听说去大夏的船票旅资颇高,我们恐怕还要积蓄一段时间。” 姜丰笑道:“贤侄这就见外了,海船是现成的,不过多送两个人罢了。” 戴家兄弟忙一起致谢。 知道姜丰忙,他们客套了几句便识趣地告辞了。 姜丰回到后院,对子女笑道:“戴家这两个孩子不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从大家公子落难,能够低下头去商家做事,已是难得了。” “再者,你看他们待人接物有礼有节,在我面前毕恭毕敬。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姿态谦恭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只会让自己获得更多人的认可。” 姜衡若有所思地应是。 他和戴家兄弟接触得不多,但也知道他们进京告御状显然是被自家利用了。能够轻易被人挑唆利用,想必不是聪明的人。 但如今听父亲这么说,才恍然自己偏颇了。易地而处,自己也未必能做得比戴家兄弟更好。 敢拼死挨廷杖挞登闻鼓、在满朝文武面前条理分明指控太后……在别人的利用中,借力打力地为自己父亲脱罪。 这份胆量和魄力以及孝心,就不是一般人可比了。 姜媛也笑道:“爹爹说得是,戴家兄弟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虽然一开始冼家收留他们,是得了咱们的授意。后来听冼海云讲,他们做事兢兢业业,又唯恐被赶走,比一般的账房还好用。” “戴家还有大用,你们有机会也和他们多来往一二。”姜丰说着,看到钱勇在一旁抓耳挠腮的,便问道:“昨日也没问你,你长时间留在大湾,安南那里的军务如何?” 钱勇恭谨地答道:“都由各部将领自行练兵。安南那里的地方驻军是要屯田的,现在刚组织完夏粮收割。待秋粮种下,农闲了我便回去,带各部合兵训练。” 姜丰点了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安南的军队不起眼,但训练好了也是一步暗棋,不可放松了。” 钱勇应是,又问:“不知高山族人在大夏可还好?他们的家人都惦记着。” 姜丰笑道:“你离开的时候,也见到他们分土地分房子了。后来阿树被推举为新的族长,他是大夏原住民酋长的女婿,正好做高山族和原住民之间的桥梁。两个种族经历、人种都有相似的地方,又刻意相互通婚,假以时日便可融为一体了。” 大湾高山族各部,其实也是数百年来从内陆迁到大湾,再和本地民族融合而成。他们本质上是汉文化的一员,现在到了大夏,便也成为了汉文化的传播者。 姜丰有意将大夏原住民汉化,将来再辐射影响中南美洲…… “阿树和你姐夫还送了一船的东西回来,是给留守的族人的,过几日也该到了。”姜丰又说道。 他和杨安是乘快船赶回大佳腊的,大部队和携带的货品都留在了南屯,后续再送来。 远行一趟,自然不可能空船,带回来的商品还能挣一笔。 钱勇听闻,终于放下心,笑道:“族里的男子早就听说大夏原住民姑娘美丽活泼,都想着去大夏娶媳妇,如今可算让他们如愿了。” 姜媛似笑非笑地看了钱勇一眼……美丽?活泼? 看样子这厮又皮痒欠打了。 既说到大夏的情况,姜丰便接着说:“徐恭和戴子高出海,从新约出发向东前往非洲西海岸,沿西海岸南下绕过好望角,再北上到非洲东海岸。那里有个大岛,洋人称之为‘马达加斯加’,戴家的基地就在那里。” 说到正事,一家人都严肃了起来。 姜媛问道:“何以走这条航线?我听闻好望角有杀人浪,能够把大海船都掀翻。” “西洋人从非洲东海岸叛卖黑人奴隶到美洲,走的就是这条航线。别人能走,我们不能?”姜丰笑了笑,“我们占据了北美、建了大夏,以后这条航线是常要走的,总要探一探路。” “我跟你们说一说马达加斯加,便称之为马达岛吧。戴家的基地在这里,可真是会找地方!” 第751章 未来计划 “马达岛为世界第四大岛屿,面积比我们大湾还大。虽是在非洲东南海面上,但那里的原住民却不是黑人。原住民的祖先多来自南洋爪哇、婆罗洲一带,也有一些天竺人。从前朝开始,也有我朝东南沿海百姓迁徙过去。于是这个地方,主要是东方人的面孔。” “东方人比黑人,咱们关起门来说,那是更聪明更有创造力的。加上马达岛中部气候凉爽、土地肥沃,实在是个建立海外基业的好地方。要不是咱们半路把人截了,说不定戴家父子真的跑到这地方建国了。” 姜衡和姜媛虽然都见过万国海图,但对这遥远的非洲东海面岛屿还是不甚了解。如今听姜丰一一道来,才知道世界之大,实在突破他们的想象。 姜衡咂舌道:“竟比大湾还大?这么说戴家野心不小啊!说他们叛逃海外,真没冤枉他们!” 姜丰笑道:“那也是被逼的。咱们不也有大夏的基业?但谁要说我有叛国之心,我可不认。我是告诉你们,不可小瞧了任何人。” “有了戴家在马达岛的基地,咱们在非洲也有了一个落脚点。非洲这块大陆,已经是西洋人的地盘,咱们出手已经晚了,只能徐徐图之。现在我也不想动非洲,让徐恭他们过去,主要目标还是埃及和波斯各国。” “波斯的石油资源还有埃及的地理位置重要性,以前也对你们说过。我的十年计划里,是要开通苏伊士运河,缩短我朝通往西洋各国的航程。能够避开有杀人浪和西洋海盗的好望角,对海商可是大好事。” 姜丰的手在桌上画着简易的示意图,畅想着说:“‘苏伊士运河’本是洋人要起的名字,咱们倒是另起一个更好。这事不急,将来我请陛下赐名。” 这是要以国家的名义进军西亚波斯湾? 姜媛心中转了一圈,明白父亲这是要提高国家的声望。这种海外开拓的事,确实不能以姜家的名义来进行,吃力不讨好还犯忌讳。 让人知道你一个家族,就有人力和财力开凿一条大运河,叫朝廷怎么想? 虽然由于军火买卖和海外矿产,姜家的确有这个实力了。 “如此,戴家确实有重要作用……最好还是留在大夏,不要回国了。”姜媛笑着,又赞叹:“天下能人名士,皆在父亲麾下矣!” “还早呢!可不要骄傲自满!”姜丰摇了摇头,“西洋国家这些年又出了好些叫得出名字的科学家,我本想故技重施把他们‘请’到大夏去,谁知这回他们国家严防死守,竟不能得手。”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我们得一方面培养自己的人才,同时派人到海外去宣传,我们的科研环境有多好、科学家待遇有多好,吸引人才过来。这种事,阿媛是熟门熟路的了,等你过去大夏,就交给你来办!” 这是姜丰第一次明确说让姜媛过去大夏。 然而钱勇还在安南驻守,夫妻又要两地分居吗?且大夏距离安南万里之遥,可不比从大湾到安南。 这也太不人道了……钱勇的神色有些着急,想让姜媛拒绝。 可是他也知道,姜媛对大夏筹谋已久,那座“大夏宫”,与其说是姜媛为父亲设计的,倒不如说是为她自己设计的。 姜媛朗声说:“父亲放心,大夏科技的事就交给我!我都把大湾科研所的全副班底托运过去了,也是早就做好准备的!” “嗯……人才方面,你和范致远好好合作。老范这个人行事不择手段,你中和一下。”姜丰叮嘱。 见钱勇纠结不安的样子,姜丰笑道:“南洋和大夏也有商贸往来,你也可以带兵护航,一年中也可以相聚一回,不要这个样子嘛!” 一年相聚一回,那不成牛郎织女了? 钱勇的心更郁卒了……想着还是尽快把安南稳定好,来日调防大夏。 就是去大夏做个参将也使得,只要能一家人在一起…… “老范在大夏有几个相好的,其中一个来自南洋的美人有了孕,如今怕是已经生了。”姜丰又说道。 他知道姜媛、钱勇和范致远关系都好,便特意把这件喜事说了出来。 果然,姜媛高兴地说道:“这可是好事,也让范叔安定下来。等我去大夏,给他送些孩子的玩具去。若说玩具,我们大湾产的可是好东西!” 范致远这个人,和家族关系恶劣,又因相貌受世人歧视,对成亲生子继承香火不感兴趣,又怕孩子长得像自己……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包养的外室有孕了!这回更纠结了,这孩子到底是像自己好还是不像自己好呢? 他一把年纪了,那么多年养过那么多女人都没有怀孕的,一直以为自己不可能有后了。现在新美人怀孕了,心中难免嘀咕怀疑…… 这孩子要是长得不像自己,问题就大了! 但这孩子要是长得像自己,问题也很大! 姜媛哪里想到这么多?只替这忘年交感到高兴。 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到了午饭时候,熊楚楚带着钱嘉树亲自来喊他们吃饭,笑道:“说了这一早上的话,只怕茶都给你们喝光了吧?” “久别重逢,可不是有说不完的话?国内的、大夏的,总要说清楚。”姜丰说着,抱起钱嘉树逗弄了一会儿,一家人一起去吃午饭。 午休过后,便听门房来报,大湾巡抚唐昕大人来访。 正陪妻子清点家中产业账目的姜丰松了一口气:“我去迎一迎。” 说完便快步离开了。 熊楚楚无奈地笑了,姜丰处理政务不辞劳苦,事事细致周到,却不耐烦管家中田产商铺的事。 姜媛也是一个样,她那“政事厅”人来人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南洋众人都说她是无冕之总督,但她对家务事就不感兴趣。 熊楚楚心道……看来还是要等姜衡成亲,有了儿媳妇才能帮自己分担重任了。 姜丰到了大门时,唐昕才刚刚下了轿子。 看到姜丰亲自迎了出来,唐昕快步上前,拱手道:“知道大人远行归来舟车劳顿,家中又有事,本不该此时来打扰。但今日收到朝廷加急邸报,内阁和皇帝因施太后谥号一事争执不下,各拟了几个,请天下督抚公议!下官想,此事是必须和大人您共议的。” 天下公议? 这怕是章成贺的主意,以民意来逼皇帝就范。 对此,姜丰只想说:干得漂亮! 第752章 盖棺定论 姜丰和唐昕在正厅分宾主入座,侍从躬身而入奉上当年新茶,正是大湾产的高山毛尖。 抿了一口茶,姜丰才打开那“加急邸报”看了起来,看完后笑道:“为这个事,议了有一个月了吧?” “可不!皇帝命礼部和宗人府定了丧仪礼制,宫中便开始停灵哭丧,百官轮班哭了几日就陆续告病不去……皇帝无可奈何,只好在谥号上强硬一回了。”唐昕笑道,“前翻催夏粮是加急邸报,这谥号又是加急邸报。” 什么时候军务专用的“加急邸报”那么不值钱了? 一个戴罪而亡的太后谥号竟能和国家大事相提并论? 各地督抚口中不说,心中都有一本账。 “盖棺定论嘛,又是这种情况下,也怪不得皇帝着急。”姜丰悠然道,“‘贞宣后’?‘ 清白守节曰贞;大虑克就曰贞;不隐无屈曰贞。’清白守节不用议,大虑克就意思是能分辨大是非;不隐无屈是坦荡无私……哈哈……” 施太后可以说是被心虚忧虑折磨死的,要不是知道皇帝的秉性,姜丰还得怀疑这“贞”是讽刺太后了。 或许,皇帝也正是想用这谥号宣告施太后没有“不可对人言”的谋逆之事。 “难怪朝臣不答应,我也不答应。”姜丰笑了,“别说‘贞’字,就是承继先衡川王的‘宣’字也有不妥!施氏若是王太后,自然从夫。但她成为皇太后是‘母以子贵’,这谥号自然由子拟定,不必从夫。” “宣”也是美谥,圣善周闻曰宣,就是善行周闻天下,先王爱护地方、得民心,用这个谥号很恰当。 但是施太后凭什么? 姜丰不答应。 再看朝臣拟的谥号……“刚”和“思”。 这两个都是平谥,从宋朝开始,统治者为了避免自己死后,臣子给自己定一个恶谥盖棺定论,规定谥号只能用美谥和平谥,不能用恶谥。 也就是说,给施太后用平谥,已经是朝臣能做的最大的反抗了。 姜丰抚掌笑道:“这两个字妙啊!谁提出来的?可真是妙人!” 追补前过曰刚。“思”有几个解释,其中一个是“追悔前过曰思。” 无论选择“刚”还是“思”,都意味着施太后有大过,死了也要追悔。 难怪皇帝那么生气,他说太后“坦荡无私”,朝臣偏偏说要“追悔前过”……简直欺君太甚! 唐昕听姜丰的语气,就明白了……也笑着说:“依下官看,‘思’就很妥。这也是个平谥了,‘追悔前过曰思;外内思索曰思;大省兆民曰思;道德纯一曰思。’这不有好几个意思嘛!” 虽然涵义都不是很好,比如“道德纯一”就有夸夸其谈大道而德行其一的意思。 但总归不算指着鼻子骂人。 “再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追悔前过有何不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唐昕一本正经地说。 姜丰也冠冕堂皇地道:“不错,我们就选‘思’字,一起上折子,好好‘劝慰’陛下。这谥号自古以来是朝廷公议,不为尊者讳的。虽然我们体谅陛下丧亲之痛,陛下也该体察民意才是。” 两人都是一脸正色,仿佛只是为了维护礼制,没有半点私心,眼中却蕴着笑意。 “下官回去就写奏折。”唐昕又说道,“还有夏粮税收,我已准备好,大人进京时便可送去。” 唐昕这是把送粮税替皇帝解围的功劳给姜丰。当然,也只有手握重权的姜丰才担得起这个功劳,其他人谁第一个送粮税进京,都是得罪其他督抚、得罪内阁。 姜丰轻轻拨了拨杯中的茶叶,垂眸敛下眼中的神色,淡然道:“不急。我先回乡祭奠外甥。” “大人节哀!”唐昕忙道。 高云之死的内情,大湾高官也都知道了。 纵使不清楚前因后果,但接连发生的清河驸马遇刺、挞登闻鼓告御状案,都和大湾、和姜家的人有关,心中各有猜疑。 如今清河驸马和施太后都身亡了,高云的仇也算是报了吧? 想到停靠在南屯的姜家私兵,唐昕从心底里不希望姜丰大动干戈。 姜丰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说:“老唐,我们相识几十年,一起把大湾从荒芜之地建设成东海强省,我家中的几个孩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该知道,我对几个外甥也都是视如己出的。发生这个事,我实在是……难以释怀!” “俗话说‘罪不及家人’,他们对我有不满,想要我的命,只管冲我来!但是派刺客对我的家人下手,这算什么事呢?” “若非看在国家大局、君臣情义上,我恨不得立刻冲进京城,问一句‘为什么’!”姜丰咬牙道,“报了仇了就完事了吗?他们死了,我的云儿也不能复活!我这些日夜,每当阖上眼睛,就恍惚看到云儿站在我面前。” “在家人面前,我还不能将这种悲痛表现出来。孩子们为了这个事已经伤心、内疚了那么久,做了那么多的事。我再悲痛,岂不是令他们更伤心不安?”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心,痛啊!” 这一声声的“悲”和“痛”,如杜鹃泣血般令人不忍听闻。 唐昕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感叹道:“大人,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正因为他们此事做得荒唐,才令百官寒心!上位者一个猜忌不满,就能枉顾国法,刺杀官员家属,如何能不令人心寒?” “檄文传递能如此顺利、抗税之事能得天下官员响应,可不正是人人心中有一杆秤,都想讨一个公道?” 姜丰是奉旨到海外安民的,他为国家奔波在远方、为国家开疆拓土出生入死,留在后方的家人却被人刺杀身亡。 这个国家还值得他奉献,这个皇室还值得他效忠吗? 纵使嫉妒、看姜丰不顺眼的敌对派,都觉得此事不公。今天死的是姜丰的家人,来日未必不能是他们的家人! 三封檄文从南至北一路通畅,夏粮抗税天下响应,不全是姜媛有多能干,而是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为姜丰也为自己求一个公道! “但是大人,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挽回,凡事都有一个限度。”唐昕劝道。 因为皇室失德在先,百官“非暴力不合作”的抗议,要皇帝给一个交代。但姜丰要是动了武过了界,原本同情他的人就会纷纷站到另一边! 姜丰再次看了看那份加急邸报,惨然笑道:“我明白!多谢你们!盖棺定论,既已盖了棺,此事到此为止了……其实我还要感谢章首辅,他的确是刚正不阿的直臣。” 不管章成贺认不认这个人情,他来日总会还的。 争夺首辅之位是一回事,还人情是另一回事。 第753章 新官拜码头 邸报上说让督抚公议,姜丰和唐昕为施太后选择了“思”的谥号,大湾高层官员都没有异议,这奏折便写好、送进京中。 全国各省路程远近不一,这邸报奏折来回一趟,等谥号定下来,恐怕也到了百日出殡的时间。 大湾众人听说姜丰先不进京而是要回乡祭奠外甥,心念一转都明了:姜丰这是想等太后出殡了再进京,避过谥号之争,也避过去给施太后哭灵。 要姜丰去给施太后哭灵祭奠,实在太难为他了! 从唐昕到姜家拜访开始,接下来几日,姜家的访客络绎不绝。 新上任的按察使崔城也来了。 崔城和前任大湾按察使冯实不一样,他不是由京中大理寺外放的,而是从内陆省份平调来的。 因此,他和京中派系、大湾官员都没有关联,正是一个独官。 对于按察使这个职位来说,独官并不是劣势。司法要公正,没有过多的派系牵扯才好呢! 姜丰和煦地接见了崔城,问了省内近年来的治安、案件等,不一会儿就心中有数,这个崔按察使是有实干的…… 各州县的重要案件都一清二楚,对律法也很熟悉,不假思索就能说出哪一条哪一律。 “有崔大人您这样的大才主持大湾刑名,是百姓的福音。”姜丰赞道,“我是大理寺主薄出身,从前冯大人在时,我们便常说,律法是国之大事。有法可依、依法治国,国家才能长治久安,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崔城姿态恭敬地聆听,认同地说:“姜大人所言,正是我们刑名之人的心声。不瞒大人说,下官是主动请调大湾的,也是听闻这里律法清明,刑律官不难做。” 他话说那么直接,可把姜丰逗笑了…… 可不是嘛!别看按察使这官不小,在一省中地位仅在巡抚之下,和布政使平级,但实际上,一旦遇到什么大案要案,就束手束脚…… 有些省还有“护官符”,上面都是本地豪强贵族,这些家族子弟犯法,主官就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糊涂断案。 但谁放着清官不做想做“葫芦官”?都是逼不得已啊! 崔城来“拜了码头”,得了姜丰赠的一副“清正廉明”的题书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精通刑名的人又岂会是傻子?在大湾这地方想要官运亨通,可离不开姜总督的认可和支持! 新任的大湾布政使罗鹏、海关提举陆灿联袂而来。 他们两个和现任马喇甲城主沈之鹤是同一批来到大湾的,是皇帝特派给姜丰的“左臂右膀”。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成为了“自己人”。 罗鹏的庶妹罗鹃嫁给了高雷,和姜丰也成为了姻亲。 但罗鹏其实比姜丰小不了几岁,庶妹罗鹃比他小十几岁。这么一来,他平白无故倒比姜丰矮了一辈。 但是他也不以为忤,自从罗、高两家结亲以来,他在姜丰面前就以晚辈自居。 呵……你以为人人都有资格做姜大人的晚辈吗?我高兴,我自豪! 姜丰看到他们,真心实意地笑道:“你们升了官,我还没恭喜你们呢!” 陆灿笑着说:“大人出发前往大夏时,就说我们都有升迁,我也暗暗的期待着呢,以为顶多官升一级,谁知直接顶了老罗的窝,可把我高兴坏了!” 陆灿是江南世家公子,刚来大湾的时候看不惯姜丰“铁血野蛮”的手段。 但渐渐的,他发现姜丰的铁血野蛮都是对外的,百姓在他的治下过着幸福富足的生活,这观感也渐渐变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叔父陆宽在姜丰的运作下成了吕宋总督,于公于私,陆家得承姜丰的情。 而现在,他自己也升了大湾海关提举。 大湾海贸发达,又统管大湾和闽省两地的关税,可是实打实的肥缺。能够升到这个位置,如他自己所言,确实是意外之喜。 姜丰微笑:“你这些年掌着大湾和西洋的茶叶贸易,给官府增了不少税收,你的资历能力在这里,这个职位你是应当的。” 英吉利人占据天竺后,在领地锡兰种了茶,锡兰红茶品质好、又适应西洋人的口味,在海外上抢占了不少我朝茶叶的贸易。 甚至一些华国贵族富商都喝锡兰红茶,既图新鲜也彰显身份。 即使姜丰把天竺的英吉利殖民地打得稀巴烂,天竺势力重新洗牌,但茶园换了主人,红茶也依旧出口。 在这种情况下,传统的东南沿海茶叶出口量锐减,陆灿能维持住大湾高山茶的出口量实属不易。 罗鹏也道:“我已经把我朝和南美的贸易通道建设好,由阿灿接管海关,正好让他把茶叶卖到南美去。” 姜丰笑道:“占据南美的葡国人和佛郎机人也是要喝茶的,他们那里矿产丰富,又和大夏有贸易往来、不差钱!” “这么好的地方,难道大夏就放着不管?”罗鹏好奇地问道。 他是知道的,在姜大人口中,世界各地“自古以来都是我朝的”。 什么?你说不是?来来来~我给你看证据! 姜丰看着罗鹏,哈哈笑道:“你可真了解我!也不是放着不管,只是现在还顾不上。大夏先要埋头发展,南美那里……来日再说,就当作大夏的后花园好了。” “拉丁人和英法普鲁士这些国家的人不一样,他们天性热情奔放能歌善舞,就算让他们统治整个南美大陆,也不会发展得太快。” 和南美人打过交道的罗鹏深以为然地点头……“能歌善舞”形容一个民族,可不见得是表扬,形容非洲的黑人,不也是这个词吗? 拉丁人到了南美一百年后,生活在雨林中的后裔竟连冰块都不认识!这文化断层可够严重的。 要知道,冰块在他们祖国可不是什么稀罕物啊! 接着,罗鹏和陆灿又一一汇报了公务。 姜丰认真听完,知道大湾比他离开时百姓收入、官府税收、海贸收入都有上涨,满意地点头。 大湾是他的基点和心血所在,他自然也希望大湾越来越好。 罗鹏道:“去年举办万国博览会,我们大湾的各项收入都有增长。姜大小姐说以后万国博览会四年举办一次,我们华国为理事国,有权决定举办地。我想大湾已有举办的经验,不如下一届仍在大湾举行。” 在其位谋其政,任海关提举时,罗鹏考虑的是扩大海贸和关税收入;任了布政使,想的就是整个大湾的发展和百姓的收入了。 姜丰摆了摆手笑道:“下一届在大夏举行。难道你们不想去大夏看看?” 若是别的地方,罗鹏还要争一争,大夏的话……那就不必争了。 而后,大佳腊知府潘德运、鸡笼城知府罗轩也都陆续来访。 接见完他们,姜丰对大湾这两年的发展也心中有数了。 随着势力范围的扩大,他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去管,知人善用和放权也是很重要的。 在他动身回乡之前,周佳恒也从南屯抵达了大佳腊。 第754章 灼灼其华 周佳恒的车队是在傍晚时分进城的。 她去大夏的时候,身边带着皇后赐的宫女、嬷嬷。到了大夏后,因为对养父陈璋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和生气,她执意到工厂去做女工自食其力。 做女工是住在工厂的员工宿舍的,哪里能带什么侍从? 这些宫女、嬷嬷她都根据本人意愿一一安排好了,愿意出去自谋生路的便给一笔钱放出去;不愿意出去的,便留在陈璋的大将军府做事。 两年多过去了,这些宫女嬷嬷也都渐渐习惯了异国他乡的生活,年轻的找到合适的人成亲,周佳恒还给她们送一副嫁妆。 年老的收养一个孩子养老,也都安顿了下来。 到了周佳恒要回国的时候,身边带的就不是当初跟着她去大夏的那些人,而是陈璋重新安排的人了。 ……那些宫中出去的都是人精,又是在周佳恒身边服侍的,许多事瞒不了她们,陈璋自然不希望这些人回国胡说八道。 这座大佳腊城,周佳恒来过几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见识。 而这一回心境又格外不同……她将来会嫁过来,在此长住! 想到这里,周佳恒也不由得多了一丝忐忑不安。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周佳恒拉开车窗的纱帘,透过玻璃车窗往看外,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头上戴着方巾的年轻书生正和她的护卫首领说话。 这是姜衡,她曾见过的。 如今看着,倒比上一回所见更高了些…… 周佳恒轻轻放下车帘,端端正正的坐好。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稳,便听姜衡在车外道:“姑娘远行辛苦,身体可好?” 他的声音清朗温润,如山溪流水……周佳恒温声道:“多谢姜公子关心,我很好。” “如此家父家母就放心了。”姜衡一本正经地说,“家母命我来迎接姑娘,城东别院已修整好,请姑娘下榻。” 周佳恒听说是住到别院,悄悄松了一口气。 从前未定亲,她来大湾就是住在那个温泉别院。现在定了亲,就更不好住到姜家去了。 “有劳公子了,明日我再去贵府向世伯伯母请安。”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完,车队重新启动往城东而去。 马车穿过繁华的内城,沿着水泥大道“哒哒哒”地向东而去,又把繁华喧嚣抛在身后。 在山脚停下,姜衡下马,到周佳恒的马车前道:“请姑娘下车。” 身后,他的两个小厮低头偷笑,二爷这鞍前马后的殷勤样,比他们还像小厮~ 不一会儿,马车的雕花门拉开了。 周佳恒没有带帷帽,也不用侍女搀扶,就干脆利落地扶着车辕下了马车。 姜衡近距离看着心心念念的姑娘,突然发现周姑娘比以前黑了、瘦了。 黑瘦??? 是大夏的太阳太毒辣,还是陈璋虐待养女? 从前周姑娘是养在皇后身边的贵女,是姿态端庄高高在上的,现在依旧端庄高雅,却平易近人了很多。 姜衡一瞬间有种“九天仙女落凡尘”的失落感,很快回过神来,笑道:“这别院有一段时间没有住人了,我匆忙间收拾好,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尽管说就是。” 周佳恒抬头望去,只见山间绿树成荫,亭台楼阁掩映其间,正是避暑的好地方。 微微点头致谢,周佳恒带着人跟着姜衡上山。 姜家的温泉别院依山而建,又按着泉眼修了大大小小的浴池。 廊厦之间错落有致地种了梅花、桃树和李树,隆冬和初春,梅花、李花、桃花次第开放,正是“锦绣堆烟,帘幕无重数”。 如今是夏日,树上枝繁叶茂,桃树上还挂着一颗颗饱满的、白里透红的桃子,看着格外喜人。 将周佳恒送到之后,姜衡依依不舍地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周佳恒站在屋里,看侍女们安置行李箱笼。 四周一看,便见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当世名家之作,恰恰是她喜欢的;轩窗下,还摆在一架古琴,旁边有一个兽首香炉,正燃着淡淡的茉莉香片。 “姑娘,这里有全套的脂粉眉黛,是用我们的还是用这里的?”侍女突然问道。 周佳恒走近一看,梳妆台上果然放着一个妆盒,这妆盒是用黄花梨木雕成,上面刻着一串红豆,还有一句古诗“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想到方才在山间小径,姜衡似无意中说,这屋里一切用具都是他布置的,周佳恒心中脸上都是一热。 “用我们的吧,这些先放好。”周佳恒合上了妆盒。 ………… 姜衡一路策马回到家里,已经到了点灯时分。 熊楚楚和姜丰都在家里,看到小儿子满头大汗的回来,笑道:“是你非要去接的,这见到人了,感觉如何?” 若按传统规矩,这订了婚的未婚夫妻,过大礼前都不宜相见。大湾这里民风开放,姜丰和熊楚楚也都体贴儿子的相思之情,就让他去接人。 姜衡喝了满满一杯水,才道:“周姑娘一路顺利,身体也好。就是看着比从前清减了一些,不知是大夏那里生活艰难还是船上颠簸。” “你倒留心了。”姜丰哼了哼,“你老子我一样也清减了,怎么不见你问一问我是在大夏生活艰难还是船上颠簸?” 姜衡连忙告罪。 熊楚楚嗔了丈夫一眼:“行了,儿子惦记你还用挂在嘴边?你不知道,他这几日悄悄寻了大夫,正要给你把平安脉呢!” 姜丰这才舒服了,轻咳两声道:“我不过说两句而已,把什么平安脉?我在大夏每旬体检的,身体好得很。” “我之前也没跟你们说,这周姑娘可真令人刮目相看……” 姜丰将周佳恒去做女工,一做就是两年,还升了工厂管事的事情说了出来。 熊楚楚睁大眼睛道:“果然是皇后娘娘教养出来的,这骨气就比一般人强,又提得起放得下,真是难得!” 姜衡却怔住了,他没办法想象他的仙女穿着女工灰扑扑的制服工作的样子。 “这……她怎么能去做那样的活呢?”姜衡难以接受地说。 姜丰敲了敲儿子的脑袋:“做女工怎么了?劳动最光荣!我早说了,周姑娘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见过她几次,了解她多少?你痴迷的也许是你想象出来的仙女。现在婚已定下,你说怎么样呢?” 第755章 登门拜访 姜衡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父亲说得是,我其实并不了解她。但无论是高贵、端庄的,还是坚韧、有主见的,都是她。既然定了亲就是做了一辈子的承诺,我慢慢了解她,也给她时间了解我。” “一辈子那么长,今日她黑了瘦了我心里就不舒服了,来日她老了丑了呢?是我肤浅了。” 姜丰和熊楚楚互视一眼,都欣慰地笑了。 这是他们的儿子,勇于承担责任、不轻言放弃的儿子。 熊楚楚笑道:“这些话你来日亲自和她说吧!哦……那段老了丑了的就不必说了。” 说着,偷偷瞪了姜丰一眼。 姜丰:……我在哪里?我做错了什么? 到了夜间,姜丰亲自帮熊楚楚卸了头上的钗簪,看着镜子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温声说:“娘子风韵,比年轻时候更迷人了呢。” 熊楚楚哼了一声:“我老了,哪里能比年轻小姑娘?你看范致远,一把年纪了老来得子,你很羡慕吧?” 噢!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怪道这两天妻子总是心事重重的呢,这女人心可真是难以捉摸。 “我跟老范哪里一样?他在大湾时就是不着家的,我可是人尽皆知的老实人!”姜丰一本正经地说着,那神情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熊楚楚面无表情地说:“你只有两个儿子,如今家大业大的,再多儿子也不嫌多的。前回有人在我耳边说,从前有个皇帝登基时都五十了,又立后纳妃,生了好些儿子。” “谁在你耳边说这话,你就该当场冷脸!”姜丰正色道,“我是什么人,能和前朝皇帝相提并论?” “夫人,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常年不在家,让你没有安全感,这是我的过错。”姜丰叹了口气,“但我们夫妻之间,我以为信任是不存在问题的。” “至于说只有两个儿子,好儿子不在多,两个足矣。如今我看衡儿都能成为我的臂膀了。殊儿的婚事是出乎我意料,但他在仰光练兵也算可圈可点。等办完他的婚事,我就让他带兵出波斯湾和徐恭汇合,去督造运河。”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有两个那么能干的儿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这都是夫人你的功劳,替我养育佳儿。更何况,除了两个儿子,我还有一个凶猛的女儿呢?可比别人家的儿子都强多了。” 姜丰一番话,总算是安慰到了熊楚楚。 她终于展颜笑道:“好吧,便信你一回。来日要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后果你知道的。” “我哪敢啊!”姜丰故作可怜的作揖。 不一会儿,屋外的侍女就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笑闹声,似乎是大人在挠夫人痒痒,夫人讨饶? 心中不由得羡慕,活得像夫人这样子,一辈子嗔喜随心才是最大的幸福啊! 次日,周佳恒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姜丰、熊楚楚和姜媛一起留在家里待客。 周佳恒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宫装,梳了蜿蜒曲折的灵蛇髻从门外款款走进,头上镶蓝宝的银钗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晃动。 这一身打扮,轻灵优雅,又暗合了国孝期的规矩。 其实,周佳恒虽养在皇后膝下,却还没有正式的封号,身份就是平民,国孝只有二十七日,这孝期早就过了。 但她心细,昨日看到姜衡的衣着,一身天青色布衫没有半点绣纹装饰,想到姜衡的表兄去世,姜家人虽不用守孝,心中的悲伤还没过去。 因此今日便没有穿喜庆的颜色。 她到底没过门,又不能认真穿素色,太上赶着有失身份。 这一身清雅的装扮就最合适了。 看到她这身打扮,姜家人心中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等周佳恒盈盈屈身行礼,姜丰虚扶笑道:“贤侄女快坐下。我因家中有事,急急赶回来,倒把你留在了身后。这一路可还顺利?” 周佳恒答道:“多谢世伯关心,一路都好。大湾的直道铺了水泥、马车又有弹簧,走陆路比水路还舒适些。” “如此我就放心了。”姜丰点了点头。 熊楚楚又笑着问了周佳恒在大夏的生活,听完后赞道:“这才是大家小姐的气派!我们这样的人家,不是要孩子多能干活,而是不能不知人间疾苦。” “他们姐弟三个,阿媛不必说,小时候随着我们吃了苦了。就是姜殊,我们也要他到军营里从小兵做起。阿衡在京城读书,身边也不准前呼后拥的。” 姜媛也跟着赞了几句。 周佳恒见姜家人的态度都亲和,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别看她一副端庄稳重的样子,其实订婚后第一次见未来翁姑,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好在,如皇后娘娘所说,姜家人都是明理通透的。 她能够答应这一桩婚事,不是因为姜衡这个人。她没见过姜衡几次,更说不上了解。 但她相信皇后娘娘的眼光,相信姜家。 姜总督对妻子情深义重,是人人称奇的佳话。姜衡是姜总督的儿子,总不会太差吧? 寒暄了一会儿,姜丰说道:“过两日,我和夫人要先回衡川府一趟。你是在岛内等我回来再一起进京,还是自己先进京?若要自己先去也使得,我给你安排船。” 周佳恒道:“我还是先进京吧,离京两年多,也甚是想念皇后娘娘。今年发生那么多事,我心中更加惦念。” “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姜丰笑了笑,“那我给你安排好船,选一个吉日启程。” “多谢世伯。”周佳恒站起,再次行礼。 在姜家用过午饭,周佳恒才告辞离开。 看着她离开,熊楚楚倒流露出一丝不舍的神色来。 “如何,这回可放心了?”姜丰笑道。 熊楚楚点头:“从前我想娶个世家大族的儿媳妇回来,就是羡慕大家千金的气派。如今看来,衡川府王家、施家的姑娘,都比不上周姑娘。她一举一动,都像尺子量出来的,就是好看。” “那当然,她是皇后娘娘教养出来的。娘娘膝下没有公主,就把她当亲生女儿养。她从小衣食用度,比真正的公主还强些。养移体居移气,这气派自然有了。”姜丰头头是道地说。 姜媛听了一会儿,才说道:“周姑娘有意思。我也听了她昨天进城的情况,一副旅途中的简单打扮,她昨日要是也像今日一样盛装打扮,只怕衡儿眼睛都得直了。” 嗯? 姜丰和熊楚楚对视一眼,难道说周佳恒知道会是姜衡出城迎她,故意不妆饰打扮? 这可真有点意思…… 年轻人啊,这心思可真是弯弯绕绕的,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过了两日,给周佳恒安排好进京的船,姜丰就和熊楚楚一起启程返乡。 姜丰如今一举一动,也算是举世瞩目了。 得知他把大军留在大湾,自己轻车简从地返乡,沿途各地方官心中都猜测思量起来…… 看样子,姜大人还是介怀外甥之死,无意进京做皇帝的后盾与朝臣抗衡。 那么,自己收着的粮税是不是再压一压? 反正已经抗税了,不如再观望些时日。 第756章 姜丰回乡 姜丰和熊楚楚轻车简从地回了衡川府,没有带儿女。姜媛有忙不完的事,姜衡也意气风发地进入政事堂,正式接触姜家的机密事务。 姜家车队刚进了衡川府,知府蔡篙及府内士绅就得到了消息。 待姜丰进门后,门房就收到了好些拜见、请安的帖子。 都是本地官员和乡绅的,姜丰看了看,把请安的帖子放在一边,拜帖一一回复……又过了一会儿,便听人说高雷一家来了。 姜丰放下笔,和熊楚楚一起在后院的小花厅见高家人。 高雷带着家人在乡间“结庐守孝”,每日教导年纪较大的高柏、高青青读书,渐渐的也平复了伤痛。 他的妻子罗鹃则和仆妇一起照顾几个小的孩子。高云的妻子张氏被留在大湾,进了一家道观修行。 高柏和高青青已经懂事了,知道母亲犯了错,不敢在叔叔面前提母亲,只心里想着,将来自己长大了再把母亲接到身边奉养。 母亲就是犯了错,也是他们的母亲啊! 得知姜丰返乡,高雷忙带着妻儿、侄儿们来拜见。 姜丰看到高家人一身素服,高雷瘦了一些精神还好,几个小孩子也都壮实,才放了心。 守孝归守孝,若是因此伤了身子,就不是逝者愿意看到的了。 高雷行礼毕,抬起头看着姜丰,也是仔细地打量好一会儿,看到舅舅精神健康才放心。 他听洋医生说,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物,也有不同的病毒。如非洲那里就病毒猖獗,欧洲殖民者去了死伤惨重,以至于舍近救远去开发美洲都不去非洲。 但美洲想必也有不同于华国的病毒,高雷不得不替舅舅提着心。 甥舅俩互相惦念着对方,久别重逢之下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高雷说道:“舅舅,事情你都知道了……哥哥没了,但高家还有我,我会待他们视如己出,认真把几个侄儿抚养长大,让他们成为有用的人。” 就像当初他们兄妹三人父母双亡,舅舅收养他们一样。 姜丰看了眼高云留下的几个孩子,高柏和高青青都比从前稳重沉静了许多。 当初他离开大湾时,他们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丧父之痛,让孩子们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阿雷,你是个有担当的,你和衡儿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哥哥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以后你就是高家的家主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把家业撑起来、做得更好!”姜丰勉励道。 又把高柏招到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柏儿十岁了,以后要听叔叔、婶婶的话,给弟弟妹妹做个好榜样。” “柏儿知道!”高柏朗声说,“以后我到大夏投军去,给他们一个好看!” 这个“他们”,自然是京城的那些人。 姜丰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温声说:“柏儿有志气是好事,但你还小,万不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人生路上,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东西。” 高柏虽乖巧地应了,眼神却依旧倔强,想必是没听进去。 姜丰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再劝。高柏年纪还小,现在是听不懂,但他将来走过了更长的路、见识了更多的风景,就能慢慢明白了。 熊楚楚则把几个小的孩子拉到身边,一一问他们的饮食起居,又问他们每日都做什么。 高青青口齿伶俐地一一回答,罗鹃在一旁含笑看着。 当初张氏之所以中了别人的计谋,就是想给高青青请一个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养礼仪规矩。 现在那么教养嬷嬷已经毙了,高家也没有再为她请教养嬷嬷了。如今就由罗鹃教养着,看着礼仪进退并不差。 罗鹃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虽是庶女,这教养也不差的。况且她还是个大美人、艳色逼人,这美人对自我的仪态要求当然是极高的。 由她教养出来的姑娘,看着比张氏教养出来的好多了。 询问了一会儿,熊楚楚就对罗鹃笑道:“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当的。”罗鹃笑着应道,看向几个孩子的目光温柔慈爱。 姜丰看着这一幕,心中满意。 都说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当初熊楚楚做主为高雷求娶罗家小姐,是选对人了。嗯……夫人的眼光从没有错的。 “你们回来也有半年了,你身上还领着太医一职,有什么打算?”姜丰问高雷。 高雷道:“我和衡弟在京城做的事,大家心中都是有数的。我想我再回太医院任职,也是碍人眼。我前几个月就递了辞呈上去,只是院正和吏部还没有批复。” “你如果想留在太医院也无妨,不用担心碍人眼、被人排挤,我也要到京城去了。”姜丰和煦地说道,“但你不想留下也可以,天下之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高雷郑重地说道:“我是不想再进太医院,我哥哥生前一直惦记着去大夏办药厂。我想完成他未尽的心愿,带着家人到大夏去。” 正好大侄子高柏也想到大夏投军…… 他们这一去,就以他乡作故乡,远离这片伤心之地。将来高家在大夏崛起也未可知! 看着高雷和高柏期待的目光,姜丰笑道:“想去大夏?有何不可!冼家主如今就在大夏,你和他是有交情的,你去大夏办药厂、建医院,还可以跟他多交流、合作。” 当初高雷和冼家一起卖“特效药”坑西洋人,可是合作愉快的。 高雷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好!我去办药厂、建医院,和冼家合作,把药卖到全世界!” 姜丰高兴地说:“很好!舅舅就等着你成为天下第一大的药商!” 姜家成为天下最大的流(liu)动(mang)武器批发商,高家就成为最大的药商,都是暴利行业啊! 晚上,高家众人就留在姜家用饭,才回了附近高家宅院。 躺在床上时,姜丰对熊楚楚叹道:“逝者已逝,生者还是得向前看。得向前看啊!” 熊楚楚往姜丰身上靠了靠:“夫君,你也放下吧!” “嗯……明日我们去祭奠了云儿,就让这件事过去了。”姜丰搂着熊楚楚的肩膀,闭着眼睛说:“然后我们就进京,重新前进!阿雷都有做天下第一药商的雄心壮志,我这做舅舅的也不能落后啊!” 第757章 乡音亲情 姜家的管事把各家拜帖一一回复,衡川府士绅也都知道了姜丰要去祭奠外甥,纷纷派人送了奠仪来。 一时间,姜府前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高云出殡时,因碰上清河驸马王珞的丧礼,两家在城外又打了一架,衡川府士绅去了王家吊丧就不好再来高家。 两相对比,高云的丧礼略显清冷凄凉。 如今姜丰回来,还不是“周年祭”这样的大祭,就来了那么多人随礼,可见人情冷暖。 衡川府数得上名姓的人家都来了,就连王家和施家,王玢和施伦留守的管事也送了奠礼来。 能收的姜丰都收下了,祭奠外甥之后,又一一接见了这些士绅,态度和煦地和他们说话。 众人都说,姜大人做了大夏总督,姿态却一点都不高傲,还是过去那般平易近人。 中秋临近,姜丰回竹山县探望岳父母、苏家老舅爷等人,难得回乡一趟,要陪亲人好好过一个节。 熊楚楚的父母对女儿女婿早就望眼欲穿了,见到姜丰和熊楚楚回来,高兴得杀鸡宰羊,熊家的族人也都来作陪。 熊老爹白发苍苍,拄着拐杖道:“得知贤婿在大夏建国、出任总督那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爹。你爹可得意了,一个劲跟我炫耀,问我对你可还满意?我当然满意了,哪有不满意的!” 姜丰哭笑不得……如果姜家老父真的在天有灵,也该知道他不是原本的姜丰,又哪来的得意炫耀? 旁边的熊家族人却都恭维:“可不是四太爷有眼光?楚楚封了‘国夫人’,连我们整个熊家都荣耀。” 一人一句的,恭维得姜丰和熊楚楚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平日里的见的人,都没有这么直白夸人的。 好在金氏很快过来解围,招呼他们入席,才岔开了话题。 金氏拉着熊楚楚到女眷席上坐下,才道:“国孝还有一个多月也过去了,你们官宦人家,待太后娘娘出殡就可以议亲了。殊儿和衡儿的婚事可定了下来?” 桌上的女眷都竖起耳朵听着,国夫人牌坊落成的时候,熊楚楚回乡就有相媳妇的意思,后来听说是跟王家在议,又没了下文。 如今高家和王家翻脸,那姜家和王家自然也谈不成了,自家的姑娘不知可有机会? 却听熊楚楚笑道:“殊儿还没定下,倒是衡儿,他爹在大夏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大夏大将军的女儿,因是前朝皇族后裔,幼年时养在皇后娘娘宫中的。” 这身份可不低啊! 女眷们听到又是“大将军”、又是“前朝皇族”、“皇后娘娘”的,既羡慕又赞叹,哪里还有什么说的? 倒是熊森的媳妇赵氏好奇地问道:“怎么衡儿先定下来,殊儿呢?” 熊楚楚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谁叫殊儿只顾着舞枪弄棒的?他要也像衡儿一样中个举人回来,自然也有丈人看上他了!不过他的婚事也有眉目了,没定下来不好说。” 那些女眷对了对眼色,熊楚楚说话那么谨慎,看来姜殊的婚事也不简单啊! 这倒也是,姜衡的未婚妻出身这么高了,长媳的出身当然不能低,只怕是尚公主也使得! 见熊楚楚不愿多说姜殊的婚事,女眷们也都识趣的不再问,而是恭喜姜衡中举一事。 “去年乡试结束,我们就听说衡儿中举了,还是解元。都说这十七岁的解元,可不是文曲星下凡?”一个亲戚笑道,“可惜你们家没回来摆酒,不然我们怎么也得上门叨扰,沾一沾文气!” 熊楚楚道:“他在京中考的试,中举后也在京中摆的酒。说起来这中举酒,我都没喝上呢!” 赵氏接道:“大家别急,来日衡儿中状元,这状元返乡,一顿酒是少不了的。” 中了状元,地方官府给建状元牌坊,状元郎也会大张旗鼓地返乡,戏台上都是这么唱的呢! “承舅太太吉言。”熊楚楚微笑,“全国人才那么多,他能中个进士,我和他爹就很满意了。” 女眷们听着,就觉得熊楚楚对儿子中进士是有把握的,心里更加羡慕。 怎么姜家的孩子就这么出息呢?一定是他家祖坟风水好! 回去就让当家的请个风水先生来,也给自己祖坟看看! 姜丰陪着熊老爹和小舅子熊森,自然又是不醉不归。 只熊老爹嚷嚷着,他喝的酒怎么那么淡,一定是金氏又偷偷给他掺了水。 熊森在一旁无奈地劝道:“爹,大夫说了不让你喝酒的。这是果酒,就是淡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喝那么淡的酒有什么滋味?”熊老爹嘟囔着,到底没有再坚持换酒。 其他人看着都笑了,这熊老爹年纪越大可越像小孩儿了。 从熊家回来两日,姜丰和熊楚楚又去拜访了苏家老舅。 苏常义的小儿子苏垒是姜丰的得力助手,代掌着军火贸易,洋商中都知道神秘的“苏老爷”。 苏家也不差钱了,在姜家附近也买了地盖了宅院,一大家子搬到府城住。 但苏常义还是跟着老妻住在竹山县老宅,用他的话来说,府城虽好,没几个谈得来的。竹山县老友多,随便哪个街口一坐,下棋聊天就是半日。 儿女们拗不过他,也只能顺着他。好在从竹山县到衡川府不过小半日路程,又请了下人服侍,不用担心无人照顾。 看到姜丰,苏常义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连连说:“我们丰儿回来了!让你舅母给你做酸菜炒大肠,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我现在也爱吃。”姜丰扶着苏常义往里走,在天井坐下。 苏家舅母一边招呼人做饭,一边问:“今年阿垒也没回来过年,他在外头可好?” 姜丰恭敬答道:“表哥在南洋忙着,过年的时候,他还跟媛媛做了一件大事,年底有空就回来。他在外头很好,只是挂念家人。” 这“大事”,指的是苏垒送戴家兄弟进京的事,只是不好说。 苏常义夫妇也知道苏垒是替姜丰办事的,也不细问。 苏舅母放了心,又叹气道:“他挂念家人,我们也挂念他。但我们知道他安好就可以了,男人嘛,总要到外头去闯荡。” 苏垒的妻子带着几个小的孩子回了衡川府住,他带着大儿子在外头奔波。 苏常义夫妇也不怪儿媳妇不跟在儿子身边服侍……人家那些当官的,媳妇都留在家乡侍奉老人,不跟去上任呢。 “好啦,我早说阿垒在外头好好的,他不是托人送了信回来?还送回了几个新罗婢,说是温顺好用。”苏常义乐呵呵地说,“我们这样的人家用什么新罗婢?后来见县令老爷喜欢,我转送他了。” 嗯……苏垒还做着高丽、新罗的人口贸易…… 苏常义在县府做了一辈子衙差,送新罗婢也是为了和新来的县令拉近关系。 消息灵通些,也好知道外甥在外头的情况…… 第758章 奏折进京 苏常义毕竟是在县衙任过职的人,看问题就比寻常乡民有高度。 人人都说姜丰在大夏建国、担任总督,同乡都有自豪感。但苏常义却忧心,姜丰回朝后,朝廷会不会秋后算账? 姜丰听着舅舅话里话外,要自己做好自保的打算,心中感动,安慰道:“舅舅放心,今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朝廷还要用我,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唉!”苏常义应了一声,“当官的最难就是善始善终,你看前朝那些做到首辅的,都还有被贬谪到天涯海底的呢。你舅母担心阿垒,他一个商人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我担心的是你。” 苏常义年纪虽大却不糊涂,自家儿子是依附着姜丰的。只要姜丰不倒,苏垒能有什么事?姜丰若倒了,整个苏家也讨不了好。 姜丰只得给苏常义讲大夏的新鲜事,什么蒸汽动力的火车,不用马拉;烧煤的火力发电厂,建成后,全城都可以用上电灯…… “以后全城拉上电缆电线,电车也可以有了。现在还是马车,虽然安排人打扫,路上还是少不了粪便。”姜丰一一说着。 这些火车、电灯、电车,在苏常义听来无异于天方夜谭,一时听住了…… 直到姜丰和熊楚楚离开后,苏常义还纳闷着:“没有牲口拉的车,怎么走呢?” 苏舅母好笑地说:“你这老头子哪里想得明白?孩子们说,这叫科技!大夏都有了,以后咱们这里自然也会有,说不定我们还能看到呢!” 苏常义摇了摇头,他年近七旬了。读书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就是说没几个人活得过七十呢! 姜丰坐在马车里,感叹地说:“舅舅年纪大了却为我提心吊胆的,想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很威风的。” 苏老太太年轻守寡,靠的正是娘家的兄弟护持才守住家业、拉扯大儿女,这个在衙门做总甲的老舅更是功不可没。 熊楚楚笑了笑:“舅爷是县衙的总甲,手下一群衙役,在乡间自然是威风的,谁不给他几分面子?但这总甲的身份,到了州府都不够看了,何况到你如今的身份?” 苏常义知道自己再也无力保护外甥,自然是提心吊胆的。 “我一定要好好的,为了这些关爱我的亲人,也要好好的。”姜丰似发誓一般地说。 施太后停灵百日就会出殡,灵柩要送回衡川府和先王合葬。 姜丰算着日子,打算九月初启程,等回到京城,也出了国孝期了。出了孝,朝廷的一切政务都得回归正轨。 太后灵柩回南,是走陆路的。到时候他走水路,经长江到苏杭再从运河北上,正好完美错过。 如此,既不用在京中哭灵,又不用在衡川府接灵、送葬…… 姜丰在衡川府安度中秋、走亲访友,另一头周佳恒也乘着大海船抵达了京城。 和周佳恒一起抵达京城的,还有大湾回复“公议谥号”的奏折。 其他省也陆续回复了奏折,有站在皇帝一边,赞成“贞宣后”谥号的,也有站在内阁一边,赞成“思”、“刚”这种平谥的,还有两者都不站,自己给出建议的。 但总的来说,还是内阁占上风,支持的人多。 皇帝看到一封封回复奏折,脸上没什么表情,手背的青筋却凸了出来。 所谓“人死为大”,就算母亲有什么过错,人都没了,还赔上了施家,难道还不够吗? 非得步步紧逼,让他连孝子都做不成吗? 连母亲都护不住,他这皇帝做得也够窝囊的! 得知姜丰回朝,皇帝心中有了些底气…… 姜丰在大夏的问题上处置得很好,皇帝觉得姜丰这是向他宣誓效忠。 无论姜丰想怎么治理这个国家,总离不开他的支持。 在国家发展的方向上,皇帝和姜丰的许多看法是一致的。那么,他们也就有了共同的利益。 从国家大局来说,皇帝有信心,姜丰会支持自己! 得知大湾的奏折到了,皇帝立刻命人送来。 同时送来的有两份奏折,一份是唐昕写的回复奏折,还有一份是姜丰的请安奏折。 皇帝的目光在两本折子上犹疑了一会儿……事到如今,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假如这里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看哪一个呢? 停顿了一瞬,皇帝还是先打开了姜丰的请安奏折。 这封奏折是姜丰亲笔写的,看到久违的字迹,皇帝一瞬间有些恍惚。 姜丰离开两年多……快三年了吧? 这两三年间发生的事,却像半辈子一般。 姜丰的奏折用词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谨,先是表达了对皇帝的问候,请皇帝节哀、保重龙体,然后说自己远道而归,要回乡探望长辈、祭奠英年早逝的外甥,请皇帝体恤他的思亲之心。 至于太后谥号,他已和大湾文武高官公议,意见由唐昕呈上。 皇帝的手指下意识地在“祭奠外甥”一列摩挲了一下,姜丰的语气平静恭谨,但这句话却让他心中一凛…… 微微吸了一口气,皇帝打开了唐昕的回复奏折。 果然,大湾也支持内阁的决议。甚至,大湾态度更决然,不仅否定了“贞”字,还引经据典地把“宣”字也否定了。 皇帝刚要动怒,又看到后面的补充建议:虽“贞”、“宣”不适合太后,但陛下不妨多选几个字,用三个字四个字也使得嘛! 嗯? 皇帝眉头一怔,似乎这也是一个办法? 多用几个字,即使是平谥,也是有多个意义的,综合起来,“思”字追思几过的意义就不明显的。 当然,他也明白,多用几个“平谥”也比不上一个“上谥”,不过是掩耳盗铃,糊弄不懂礼法的百姓而已。 但,天下最多的,就是不懂礼法的普通百姓啊! “姜丰……”皇帝叹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太后停灵百日总要出殡,要是到出殡日谥号还定不下来就难看了。 此事也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皇帝再次召集内阁,将各地督抚公议的情况告知他们。 章成贺已经得知大湾的意见了。 不仅如此,他还收到了姜丰给他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是提醒章成贺,作为首辅,他百年之后也可以得皇帝赐谥号的。 章成贺想了一遍,觉得姜丰的暗示还挺有道理的。 现在把皇帝逼迫太过,将来轮到自己,皇帝也赐一个涵义“深远”的平谥怎么办? 虽说是非公道自有后人评说,但皇帝一意孤行,也不一定有人会为他仗义执言。 最重要的是,这封信表明了姜丰的态度,此事不宜再拖延。 第759章 太后出殡 章成贺说道:“天下督抚公议“贞宣’二字不妥,臣等以为,民意不可不从也。” “按照本朝礼法,帝王谥号十七字,亲王一字、郡王二字、大臣二字,太后谥号并无定数,如唐昕大人所言,用三字亦可。” 听章成贺说得头头是道,皇帝就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了。 皇帝试探地问:“如卿所言,当用何字?” 章成贺和内阁群臣对视一眼,朗声答道:“莫如孝密思太后!” 皇帝目光一凝,看着满脸正色的群臣,一时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众臣也不说话,大殿中气氛凝重而沉寂。 “孝”字在谥法上含义很多,也算是太后、皇后通用的谥号,无可褒贬。 但“密”就不太妙了,追补前过曰密;思虑详审曰密…… 这是讽刺呢,还是讽刺呢? 半晌,皇帝终于还是说了一个字:“准。” “吾皇英明!”内阁众臣立刻齐声道。 大殿中的气氛顿时一松,有种不可言喻的喜气在群臣中蔓延。 皇帝准了,到头来还是他们赢了。 ……朕英明你个头! 朕退步了就是英明,朕不退步就是昏庸了?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但谥号已定,还是命人通告天下、写祭文。 他不能不退步,姜丰都表态了,能够加一个“孝”字,已经是朝臣的底线。 罢了,谥号,盖棺定论……待太后下葬了,也就史书会留下这个名号,活着的人谁又会去惦记? 就拿本朝历任皇后、太后来说,她们的谥号有几人放在心上?好歹,孝是褒义,密和思也有几个意思,综合来说不算太难看。 皇帝安慰着自己,算是接受这个结果。 只是这个章成贺,不敲打敲打都不行了…… 而另一头,众臣离开皇宫后,章成贺的目光悠远地看着南方,淡然一笑。 去年万寿节,大夏送了二十万两黄金做寿礼,皇帝“龙心大悦”,屡次在众人面前提及希望姜丰回朝,章成贺就知道自己的首辅之位不稳了。 姜丰已是大夏国总督,升无可升,若是回朝,只有首辅之位能稳住他了。 章成贺对皇帝的暗示心知肚明,但他不甘心。虽说,他当了十来年的首辅,也确实年事已高可以退位让贤了。 但要他退也得他心甘情愿,而不是被逼着退! 他这十来年首辅,也不是白当的,朝中六部都有他的门生故吏,说起来就连姜丰也是他的旧下属。 章成贺默默地观察着局势、等待着机会,终于让他等到了“挞登闻鼓案”,给了皇权一击。此消彼长,他的相权自然就高了…… 不久,京中百官和宫妃都知道了施太后的谥号。 “孝密思太后?”岑皇后嘴角勾了勾,轻声道:“章成贺明知姜丰回来,他的首辅之位就岌岌可危了,还不肯向皇帝投诚服软,竟强抗到底,真令人佩服。” 她身边的嬷嬷是自幼服侍她的,是她的心腹,也轻声道:“大约是他知道投诚服软也无用,若是自身强硬,姜丰反而一时无处下手。” 章成贺的心思,也不是没人看透。 岑皇后就和身边的人分析过,章成贺态度强硬,一副直臣的姿态,既赢得了朝中内外的尊重,也隐隐替姜丰出了气。 在这种情况下,姜丰一回朝就夺首辅之位,反而落了下乘。 就算最后章成贺迫于皇帝和姜丰的压力不得不让位,也能走得更从容潇洒。姜丰欠了他的人情,便要照顾他的门生后人。 如此,他人不在朝中,影响还在朝中。 能从千万人中登阁拜相,又岂是寻常之辈? “陛下也不容易。”岑皇后没甚诚意地感叹,天下大争之世,自然也是人才辈出之时,能驾驭住这些“人才”,便是了不得的明君了。 笑了笑,岑皇后又道:“谥号既定,便要大祭出殡了。佳恒回来了,届时让她也去太后灵前上一炷香吧!” 周佳恒进京,依旧住进了宫中。 帝后得知她回国,就知道她一定是和姜衡定亲了,一问之下果然如此……皇帝便示意,要给周佳恒封郡主之位赐婚,只等太后出殡就颁旨。 周佳恒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其实也算是帝后的养女,养了那么多年,就是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了,别说一个人。 帝后既欣慰周佳恒能觅得良缘,也想借此拉近和姜家的关系。 封周佳恒做郡主,以宗室女的身份嫁给姜衡,就算是皇室和姜家联姻了。 本来,皇帝还想赐个藩王郡主给姜家的。但是姜家未必愿意娶藩王宗女,强硬赐婚反而不美。现在姜家主动求娶周佳恒,正中他下怀。 此次周佳恒回到宫中,一应饮食起居都是郡主的仪制了。 周佳恒得了皇后的懿旨,在施太后的大祭上,也穿了孝服,和其他公主、郡主等一起上香。 这是皇后给她的恩典。 但她心底里并不想要这种恩典。她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因陈璋“背叛”了皇帝,她都能气得搬出大将军府去做女工,对于施太后的恶行,她也是愤怒至极。 弑君之人,岂配百官祭祀? 听到祭文上的谥号,周佳恒才稍稍平了气。 “孝密思太后”?这可真不是上谥…… 而更为关键的,是施太后的灵位进不了太庙。 皇帝登基时,以强硬的态度和朝臣抗礼,把先王的牌位从衡川府藩地迎进太庙。如无意外,施太后薨逝后,牌位便顺理成章地迎进宗庙。 但一个谥号,都能让朝臣相抗了几个月,更别提“配享宗庙”了。 宗人府宗正、大长公主驸马齐可茂在制定奠仪的时候就私下恳请皇帝,请太后灵位入宗庙一事不可为。 别说百官不答应,就是宗室也不答应。 皇帝若是一意孤行,大长公主就要持拐去太庙哭列祖列宗,到时候岂不是令天下人笑话? 当然,齐可茂还是很体贴的,提出了建议:“如今风口浪尖,不宜再多生事端。百年后,此事风平浪静了,子孙再把祖母牌位请进太庙,也无不可。” 意思就是“拖”,拖到众人淡忘此事,迎回一个牌位也无关紧要了。 皇帝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了。 其实,他心中也还有一层想法…… 此时的人都敬天地、畏鬼神,皇帝也怕母后的灵位进了太庙,被列祖列宗群殴啊! 堵得了天天悠悠之口,也瞒不过人心、更瞒不过天地鬼神。 十月初,施太后灵柩出殡,由锦衣卫、礼部、宗人府等扈从南下,请灵入先王陵。 敕令沿途官员,凡五品以上者均朝服路祭。 这道敕令一下,沿途不少自诩忠直的官员纷纷告病…… 而姜丰也从衡川府启程进京了。 第760章 粮税齐来 姜丰和熊楚楚辞别故乡亲友进京,熊楚楚本想回大湾筹备姜衡的婚事。 但是姜丰对她说:“我们夫妻好不容易相聚,怎么又分离?你就跟着我,我去哪里就带你去哪里。大湾那里那么多人在,必然筹备得妥妥当当的。” 熊楚楚脸一红,嗔道:“老不正经的!” 姜丰拍了拍胸口:“我说心里话,你又说我不正经!再说,周姑娘要从京城出嫁,咱们去京城也好准备下聘、过婚书等事。” 熊楚楚一听也是,便答应了,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托高雷带回大湾。 高雷既已下定决心要去大夏大展拳脚,便不留在衡川府守孝了。 回到大湾,他会振作起来,安顿完里里外外的事,再等姜衡的婚事结束,他就带着家人扬帆起航,到大夏开启新的天地! 双方告别时,姜丰拍了拍高雷的肩膀,殷殷嘱托:“你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了,以后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逞一时之勇。到了大夏,可以去寻侯鸿安排,不用怕打扰人,都是自家亲戚。多听范致远和冼家主的话,他们都是老成持重的长辈。” 高雷束手一一听完,说道:“舅舅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除了替哥哥报仇的事,他也没有做过太鲁莽的事。 “舅舅,我去了大夏,回来一趟就难了,您和舅母要保重身体。”高雷依依不舍地说。 看着舅舅眼角的皱纹,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改变主意,留下不走了。 姜丰豪迈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别做小儿女样!大家各自保重便可以了!” 高雷一想,舅舅这么多年南征北战海外奔波,却连风寒都少,身体确实很硬朗。 再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哦,不对,是善有善报,长命百岁! 高雷继续向东,姜丰多停留了一日才折往北方。 这一日,赣省巡抚刘铨拜访了姜丰。 刘铨曾任衡川府知府,和姜丰也是老熟人了,此时隐晦地问道:“前些时候风雨不断,为免路上遇灾受损,粮税一直没有上交朝廷。如今已到秋日,送炭敬的时间都快到了,这秋高气爽的,是否适合行路?” 一年的税赋,最迟年底是要上交的,否则拖到下一年,就是延误,要问罪的。 姜丰笑道:“刘大人所言甚是,秋高气爽正宜行路。大湾的粮税也已启程,我到京城时,他们也该到了。” “有姜大人此言我就放心了!”刘铨敬了姜丰一杯,说道:“我们赣省府军疏于操练,由他们押送税银进京,路上恐有损失。如今得知大人您要进京,不知可否请大人护送一程?” “这有何难?”姜丰笑着应了。 刘铨的属官便送了税银奏表来,请姜丰代为呈上。 加上姜丰手中的大湾税银奏表,他这是收到两份了。 次日,姜丰便和早已准备好的赣省府军送税银队伍汇合一同进京。 刘铨亲到城外相送,直到姜丰的大船再也看不见了才返回。 把税银托姜丰上交,也是无可奈何…… 他参与了抗税之事,已经得罪了皇帝,但事情过去了,便得想办法弥补。托姜丰代为上交税银,便隐隐把抗税的锅推到姜丰身上。 相当于对皇帝说:陛下,我们都是唯姜总督马首是瞻。这抗税和交税,我们都跟在姜总督后头。您要怪罪,就怪罪姜总督吧! 这口黑锅,姜丰自然是心知肚明,但也心甘情愿地背了。 夏粮抗税一事,本就有姜媛在背后谋划,倒不算完全冤枉他。再说,因为抗税一事间接逼死了施太后,也算是为他出了一口气。 这个人情,他得认下。 赣省的税船打起旗号,一路穿州过省,吸引了官民的目光。 众人也都知道,是大夏总督姜丰代为护送粮税进京,途经的各地督抚心中各有思量。 参与抗税的、建议给太后上平谥的巡抚、布政使们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甩锅的好时机! 反正姜大人债多了不愁,就让他再背两口黑锅吧! 从赣省走长江水路出江南,再走大运河北上,姜丰的队伍逐渐壮大,各省的送税队伍汇合在一处,旗号不同的府军浩浩荡荡蔚然壮观。 要不是看到船上都扬着“税”字大旗,看着这么多军士,还得以为是南方叛变、大军北上呢! 毕竟年初才收到三封檄文,说不定有人起兵清君侧呢? 即便看到“税”字,还是令人心惊。 有见识的世家豪强看到为首的大船,“姜”字大旗猎猎作响,都觉得心跳加速。 姜丰的胆子可真大啊,敢把南方数省的税银都揽在身上,也不怕朝廷忌惮? 运河之上,姜丰携着妻子欣赏沿途秀丽的风光。 对于外界的种种猜测和议论,他知道却不在意,难道他姿态卑微,朝廷就不忌惮他了吗?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他不想做王莽,也不需要维持谦恭的形象! 熊楚楚看着庞大的船队,一开始还忧心忐忑,但看姜丰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放松了。 在她心中,有丈夫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看着岸边白墙黑瓦、杨柳依依,熊楚楚不由得回忆道:“那年你中了进士,我们返乡,就是在河上查出有孕。一转眼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殊儿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姜丰闻言,也有些怅然。 那一年他中了进士,先帝也正意气风发。 而现在,先帝的尸骨都能敲得响鼓了……嗯,敲响了登闻鼓,震动天下。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便走得慢些,一直到十一月中旬,京城都下了第一场雪了,姜丰才抵达京城。 此时,施太后的灵柩已经出殡,天子以日代月,宫中已经出了孝,一切又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悬在皇帝和百官心中的,便是今年的税收,只有税收进京了,才证明天下人接受了“谋害先帝案”的结局。 大队人马接近通州,当地官府快马进京报信。 这各色旗号、各省府军合兵,就算知道是送税银,也不得不防啊! 朝廷收到消息,从皇帝到文武百官都悚然一惊。 从前,姜丰大胜回朝,朝廷是让礼部郊迎。 现在姜总督回朝,没有带他自己的兵马,却带着南方各省的府军…… 内阁众臣不得不进言:“请令京营指挥使带兵郊迎、接应安置各省府军,请户部带人接收税银。” 那么多兵马来了,得有京营出兵才有安全感啊! “准。”皇帝的声音有些无奈。 姜丰要不要这样啊!每一次进京都要那么大声势吗? 第761章 人情往来 虽然姜丰回京声势浩大,百官议论沸沸扬扬,但客观来说,还是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别看国库近年来收入可观,但支出同样巨大。 去年万寿节京中火树银花、招待各国来使、赐赠回礼,光禄寺办万国盛宴,这笔消耗就不少。 北方战事供给线漫长,粮草途中损害就是一笔大数目;今年以来南方水灾、西北地动、中部蝗灾,救灾又是一笔支出。 更有太后娘娘的丧仪,途中路祭都要治丧棚,到了衡川府又有大祭礼,这都是由国库支出的,可谓劳民伤财。 一言以蔽之: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东宫之中,也有属官议论:“代外省送税银,实在是逾矩了,姜丰此为非臣子之本分。” 太子萧璟笑道:“他这是及时雨,父皇高兴得很。” 看萧璟的态度,倒不像对姜丰有多大恶感…… 属官们话锋一转,又道:“姜总督此次进京,是汇报大夏和南洋公务吧?述职后不知是回大湾还是回大夏?说起来,南洋和大夏好大的地方,他一个人管辖未免太辛苦了。” 这是试探了……也是京中很多官员好奇的事。 经历了大夏建国、自立总督又有施太后薨逝前后的腥风血雨,皇帝和朝廷会怎么应对姜丰回朝呢? 姜丰在大夏,很多人都希望他回来……他手握大军、大夏又那么远、地方那么大,总感觉他随时可以登基称帝。 真是令人提心吊胆的! 但他回来了,众人又猛地发现,大事不妙啊!姜丰已经是一品总督,升无可升了,还能怎么安抚他? 还有的人,则看上了南洋和大夏总督的位置。 姜丰若是回朝,任首辅也好,加封太子太傅也罢,这南洋总督、大夏总督的位置总要空出来吧? 看着众人或好奇或期待的眼神,萧璟笑道:“能者多劳嘛!以南洋和大夏的情况,就算任命其他人做总督,只怕也管不了。” 属官们心思一转,殿下的意思,是一时没人能取代姜丰的总督之位? 那也就是说姜丰不会登阁拜相? 这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时之间还真是令人猜不透。 而另一边,内阁首辅章成贺家中名品菊花盛开,亲近的好友同僚便来赏菊、小酌几杯。 前段时间太后孝期,百官停宴席、忌歌舞,众人也算是憋坏了。 如今清酒一杯,赏菊作诗,可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站在姹紫嫣红的菊花丛中,吏部一官员道:“陛下前些日子命吏部送上大理寺卿辜鸿的履历和历年考核。依老夫看,是有任命其为内阁次辅之意。” “辜鸿在今年的两桩案子上,表现确实出彩,难怪陛下要重用他。”刑部尚书刘东山道。 另一人笑道:“刘尚书今年和辜鸿可是合作密切了,却被他抢了风头。” “老夫年纪大了,求稳罢了。”刘东山含笑道。 那人便说:“刘尚书老成持重,倒是辜鸿……也太会体察上意了,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中小黄门呢,哪里知是大理寺卿!” “这话毒辣了,可不厚道!”刘东山摇了摇头。 章成贺稳坐雕花大椅上,品着菊花酒听着众人的议论,放下酒杯笑道:“让你们来赏菊作诗,却又说这些俗事,可把这良辰美景都辜负了。” 众人便笑道:“阁老说得是,咱们作诗!” 凭他谁做次辅,总归越不过首辅去! 陛下这一动作,无非是试探首辅大人的底线罢了。 章成贺如何不明白?姜丰要回来了,皇帝不好一下子撤了他的首辅之位,便提拔一个强势的次辅上来,先跟他分庭抗礼一翻。 但是辜鸿嘛,虽然善于机变,为人却失了风骨,虽得上心,却失了下意……并不足为虑。 若论大威胁,还是押送税银进京的姜总督啊! 在京郊,姜丰爽快地把各省的税银奏折交给了户部官员、清点交接税银后,送税银的各地府军各自回返,令严阵以待的京营指挥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姜丰则带着妻子、幕僚等人,在数十亲兵的扈从下轻车简从地进京了。 只有这几十个人,京城文武也放心了。都说姜家特种营士兵以一当百,但几十个人还是不用害怕的。 姜丰和熊楚楚先回了自己家中安顿,这远行而来,也确实是一身疲惫。 这座宅子,熊楚楚已经好些年没有回来了。如今看着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就连院中的石榴树,都是自己带着孩子们手栽的,恍惚便看到当初一家人初初进京的时光…… 但很快,她就打点起精神、忙碌了起来。 京中留守的管事把账本送了来,是姜衡这两年在京城的人情往来。 熊楚楚一一看过,又把姜衡新结交的人家也记下了。 接下来,她一边分派下人收拾屋子、一边命人整理送给京中各家亲友的礼物手信…… 这些人情往来,本就是当家主母的正事。 不过,看了那份账本,熊楚楚发现姜衡在人情往来的事情上也处理得挺好的,甚感欣慰。 姜丰也在忙着,他要写奏折送进宫、请见皇帝,又要亲笔写给长辈的请安贴、故交旧友的拜帖。 这请安贴,是旧属、晚辈写给长辈的。以姜丰如今的身份,能让他“请安”的人已经不多了,其中就有前国子监祭酒季明和当朝首辅章成贺。 这些都是例行之事,让姜丰犹豫不决的,倒是不知该不该给王家送拜帖。 他和王玢年少相交,可算得是至交好友。可是偏偏发生了王珞的事……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如今和王玢相见,倒有些尴尬。 他这里为难呢,便听门房来报:有好些人家送了请安贴、拜帖来。 姜丰忙命人收进来。 送请安贴的,是出身大湾的官员和姜丰的门生旧属,略看一看便放到一旁了。 倒是这拜帖,第一份就是王家的。 打开一看,王玢约了明日上门拜会。 姜丰忙让人给王玢回帖,明日扫榻欢迎。 看到王玢熟悉的字迹,姜丰的心情也多云转晴了……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是不想失去王玢这个朋友。 人生在世,要是最后和所有的朋友都渐行渐远,那就算是登到高处,也是不胜寒。 而不久之后,宫中的旨意也下来了,皇帝体谅姜丰远行辛苦,召其进宫面圣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第762章 王玢提醒 次日,王玢果然如约而至,姜丰到大门相迎。 相见的一刹那,两人都有种“人事全非”的萧索和无奈。 很多年前在衡川府初见时,他们一个是穿着道袍却清傲的大家公子,一个是揣着书稿为生活奔波的穷书生。 现在,王玢已经是督察院左都御史,拥有督查百官、监督刑部和大理寺断案的权利,是皇帝的喉舌和眼睛;姜丰则是手握重兵、威风凛凛的海外总督。 这一内一外,本可以成为皇帝最得力的左臂右膀。 可惜事与愿违,各方权利的斗争还是让他们之间竖起了一座高墙。 恍惚只是一瞬间,两人很快相互见礼,相携往正厅而去。 姜家这座宅子不大,不一时便到了前厅。 王玢仔细看了姜丰一眼,寒暄道:“两年不见,子英比从前更年轻了,可见大夏水土养人。” 这倒不全是虚言,姜丰比王玢要大七八岁,但外表看起来却差不多。 姜丰捋须笑道:“我孤身在那里,只能养精蓄锐,也保养了身子。听闻你去年又添了个儿子?这是大喜事,我比不上你。” 嗯? 王玢嘴角抽了抽,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姜丰在笑话他纵欲? 不过要说纵欲,那是冤枉。 四十岁的男人添丁不是正常的吗? 又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比一开始轻松了……姜丰无疑是个会说话的人。 王玢又道:“儿子再多,也要有出息才好。京中百官,谁不羡慕你呢?衡儿可是解元。说起来,衡儿没和你们一起进京?犬子颇为想念他。” “衡儿在京这两年,多亏你们关照了。他也写了信,托我交给令郎,还没送到贵府上呢。他定了亲了,在大湾筹备婚事,就不跟我们一起进京了。”姜丰解释。 提到姜衡的婚事,姜丰满脸喜意,王玢也忙恭喜。 周佳恒进京,关于她和姜衡定亲的事,京中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王玢是真的羡慕姜丰有个贴心懂事的儿子! 不说中解元的事,就说求娶周姑娘的事,姜衡就干得漂亮。 都说姜衡求娶周佳恒是心之所愿,更有立誓考举人求娶佳人的佳话……但在王玢看来,这就和当初皇帝弹《凤求凰》求娶岑皇后一样,造势罢了。 不管姜衡对周佳恒是真心还是假意,从本质上来看,这就是姜家和陈家的联姻! 陈璋掌着大夏的兵权,姜丰是总督,两家联姻就是最简单也最稳固的结盟! 这就和皇帝初登基,和岑家联姻获得勋贵支持是一样的。 在王玢看来,这是姜衡体贴父亲,要不他为什么不心仪别家小姐,偏偏心仪陈璋的养女呢? “陛下和皇后娘娘都疼爱周姑娘,有意给她封郡主赐婚,届时由宗人府和礼部送嫁,说不得我也要去大湾喝一杯喜酒了!”王玢透露了皇帝的安排。 能由皇帝赐婚,这是对姜家的恩宠。 姜丰很上道地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真是皇恩浩荡。” “还有一个事,子英你要早做准备的。”王玢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五月日食,京中大湾籍的官员敲锣打鼓地给人介绍天体运转的原理,为陛下化解了一次危机……不过,百官中却有不大服气者。” “儒家讲‘天人感应’,这天象异变对应人世变迁,对应皇帝德行。好些人都摩拳擦掌地等着你回来,要和你讲经论道呢!” 姜丰微微一怔,他也做过京官,知道这“讲经论道”的规矩。 京郊有座春舒园,原本是前朝开国之君陈仲光的道场,占地面积大、园林精致,是文人墨客游玩的宝地。 每年年底,地方官员或是送税赋炭敬、或是进京述职,都是百官云集。 这个时候,春舒园会择期举办“经坛”,儒家各学派的名人会上台讲经,园中偌大的广场上摆着一个个蒲团,供听讲者入座。 凡是上台讲经的,均是当世大儒,听讲的席位一席难求,可以说群贤毕至。 姜丰是个实用主义者,读书科举并不是为了追求“真理”,自然也不会皓首穷经地去钻研,这种“经坛”只听说过,没去过。 倒是姜衡在京这两年,跟同窗去过…… 现在王玢特意提醒,就是有人邀请他去“经坛”开辩论会了,儒学对科学? 他本是科举出身的官员,要是一个不好,还得被人骂数典忘祖、过河拆桥!无论如何应对,舌战群儒肯定是少不了的。 看样子,是有人要给他下马威啊! 想了想,姜丰笑道:“没想到大家那么惦记我,多谢阿玢提醒,我知道了。如此甚好,正好传播科学。” 王玢没想到姜丰是这个反应,浑然不惧? “看子英胸有成竹的,我倒有些期待了。”王玢微笑点头。 接着,王玢又跟姜丰说了近来朝廷的人事变迁,其中最主要的当然是皇帝有意提拔辜鸿做内阁次辅。 “圣旨已拟了,只待内阁决议。”王玢说道。 姜丰神情有些微妙,内阁次辅不同于首辅,一般是由皇帝任命的,根本不用内阁来决议。 难道皇帝现在连下达人事任命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章首辅有点嚣张啊! “既如此,我要准备好贺礼,以庆辜大人高升了。”姜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支持辜鸿任内阁次辅。 王玢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皇帝五日后才召见姜丰,正是为了让他先做桥梁和姜丰沟通,同时也让姜丰有个应对的准备。 皇帝心中其实也没底,姜丰虽然表露了回朝的意愿,但说不定他改变主意了呢? 姜丰回国的时候,还不知道高云遇害案和挞登闻鼓案。现在他知道了,若是一怒之下率大军直接回大夏,从此自立为帝,皇帝也无可奈何。 甚至姜丰在此时此刻做出这样的选择,还能赢得一些人的同情和认可。 皇室负他在先、害先帝在前,身为先帝旧臣的姜丰揭竿而起、拥兵自立有何不可? 王玢走后,姜丰命人先送了一份贺礼去大理寺卿辜府。 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可以说是万众瞩目,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 三日后,皇帝越过内阁决议,直接宣布任命辜鸿为内阁次辅! 辜鸿坦然接旨,一时间送贺礼的人齐至,可谓门庭若市。 章府。 首辅章成贺看着姜家送来的请安贴,哂笑:“难得姜丰还记得我。” 他的长子嘀咕:“这姜大人可真是属王八的,皇室害死了他的外甥,他不起兵就算了,竟还站在皇帝这边。” 真辜负了父亲仗义执言的好意! 章成贺瞟了儿子一眼:“所以他是总督,你不是。” 第763章 朕听你说 姜府这几天同样车水马龙,亲友故交知道姜丰和熊楚楚久不回京城,姜家在北方又没有庄子,恐饮食采买困难,都送了好些东西来。 王家在东北有庄子,便送了鹿肉、活的野雉、兔子及风干的山珍和干菜;威国公府送了御赐田庄上产的胭脂米、碧糯、粉糯等珍品…… 这么一来,姜家就算开宴,也不缺食材了。 熊楚楚看到各家送来的礼物,又以辜家的更为贵重,便问姜丰:“要留下吗?咱们两家素来没多大来往。” “收下吧。”姜丰笑道,“我给他送贺礼,他给我送回礼而已。以前没什么来往,以后就多了。再说,衡儿的案子上,还多亏他照顾。” 熊楚楚便道:“既如此,我给辜夫人下帖子,亲自登门拜谢。” 姜丰点了点头,两家先从女眷来往是合适的。 但对于辜鸿荣升内阁次辅一事,姜丰并不居功。 这件事,有没有他干涉,最终都能定下来。 以姜丰对章成贺的了解,章首辅是个心胸宽广的,也很有自信。无论谁来做内阁次辅,最终手底下见真章罢了。 正因章成贺是个君子,这么多年想取而代之的人不是没有,却难以下手。 姜丰嘛……他不急的。 “内阁首辅”是个名分,但没有这个名分他就做不了事了吗?他身后的大军、他的政绩,就是他最大的资本。 大湾已经在择址建火力发电厂了,赣省巡抚刘铨得知此事,也有意动。 湘省和岭南本来就和大湾合作开发煤矿、建兵工厂,跟风而动是迟早的事。 电力绝对是跨时代的发明,其优越性就算是顽固派老古板也无法抗拒。 假以时日,轰隆隆的蒸汽火车贯通南北,电灯照亮千家万户……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这是大势所趋,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挡和破坏。 到了进宫面圣这日,却是个大晴天,姜丰一早穿了绯色一品朝服,在亲兵的扈从下出门。 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只苍松翠柏树梢上挂着白雪,一片银白翠绿交映。 皇城附近的街巷,住的都是达官贵人,红墙青瓦、雕梁画栋,如一幅优美的画,静谧的氛围顺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这种历史的厚重感凝固了岁月,惊艳了时光,是在大夏和大湾都感受不到的。 这便是他的祖国,美丽、富饶、历史悠久的祖国,是他愿以毕生心血守护的地方。 这日不是大朝会之日,百官各自上衙,宫门处陆陆续续停了好些车轿。 姜丰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步行进宫,路上遇到相识的,便相互点头致意。 这些官员知道姜丰是奉旨进宫述职,他们自己也要按时上衙,时间不容耽搁,都不会停下来寒暄。 途径内阁办公的都堂时,姜丰看到了首辅章成贺、新任次辅辜鸿等人,倒是停了下来拱了拱手。 其他人都立即回礼,章成贺捋了捋胡须,才慢悠悠地还礼,笑道:“改日请子英过府一叙,可别推辞。” 姜丰微笑:“久闻阁老府上菊花都是当世名品,正想长长见识,请阁老不要怪我叨扰才是。” 其实,内阁首辅和海外大总督都是正一品,章成贺和姜丰是平级的。 但在众人的意识里,京官历来比外官高半级,登阁拜相就是读书人的终极目标。章成贺又是姜丰的老上司,在姜丰面前端着姿态也很正常。 姜丰的态度,倒是不卑不亢。 两人说了几句,姜丰才继续前行,往养心殿而去。 章成贺看了看姜丰挺拔的身姿,稳健的步伐,想到自己微弓的脊背,一换季就酸痛的腿脚,心情有些复杂…… 姜丰在偏殿等了一会儿,大太监高金良来请他进殿。 “是高大人,好久不见了。”姜丰笑着跟高金良往前走,也没有给什么红包。 到了他们这个身份地位,和内宦的来往就不是给个红包的事了,而是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 高金良亲切地笑着:“好久不见,得知姜大人回来,陛下高兴得很。” 他还是很喜欢姜丰的,概因朝中大臣见到他都是称“高公公”,只有姜丰,每次都是称“大人”…… 今日皇帝是单独召见姜丰,大殿中除了随时化身聋子瞎子的太监,就只有君臣二人。 姜丰恭敬地行礼,皇帝让他平身赐座。 看着姜丰平平稳稳地在椅子上坐下,皇帝感叹地说道:“三年时间不长不短,发生的事,却比从前十年还多。朕只道是沧海桑田,如今看到爱卿,却见爱卿依然如故。” 姜丰微微躬身道:“陛下亦如故。” 皇帝摇了摇头:“今年以来,朕自感身体大不如前了。” “老人家”相见嘛,都是从身体饮食开始说起的。 不过皇帝也不是哀兵之策,他说的是实情。 被人揭穿先帝遇害的真相,他虽然能应对,到底悬了好久的心;太后薨逝前后,百官步步紧逼,又让他伤心忧愤…… 各种情绪交杂之下,都病了几场,只是他性情强硬,面对困境更不愿让人看出身体有恙。 “陛下当保重龙体,天下那么大,都等着陛下去征服呢!”姜丰抬起头,诚挚地说道:“陛下万万岁,臣便九千岁。” 皇帝忍不住笑了,就连旁边装柱子的太监都勾了勾嘴角。 戏台上,前朝飞扬跋扈的太监便是自封“九千岁”,没想到姜丰也这样说。 “你啊你!”皇帝笑道,“果然姜爱卿在,朕便心情舒畅。” 君臣二人相视笑了一会儿,皇帝才道:“大夏那里的事,朕听很多人都说了。这回周佳恒回宫,朕都没有问她,朕只想听你怎么说。” 姜丰微笑:“那臣便从大夏的立国纲要说起吧。” 姜丰这次进宫,并没有带什么资料文件,所有的人与事都在他的脑子里。 “大夏要建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未来要怎么发展?我想,这对华国都是有借鉴意义的。”姜丰神色一正,慢慢说道:“首先是国家的政体。大夏是没有皇帝的,尊华国为宗主国、陛下为君主,这是基本国策。” “天下之大,朝廷难以一一掌控,海外殖民地一一独立是迟早的事。陛下,西洋列强,如那英吉利国就是这么控制海外殖民地的。允许殖民地独立建国、政治、经济、外交独立,但国家元首就职时得宣誓对宗主国的国王效忠。” 皇帝皱了皱眉:“如此殖民地国实质上就是一个独立国家,所谓效忠不过是一个形式和名义,随时可以脱离宗主国甚至倒戈相向。” “不错,正是如此!”姜丰坦然承认。 第764章 君主立宪制 “若是殖民地最终会脱离华国的掌控,那么耗时费力地征讨、建设,意义何在?”皇帝冷然问道。 太后在世时,便极力反对海外开拓,认为此举劳民伤财、于国于皇室无益。 难道太后说的才是对的? 姜丰不疾不徐地说:“如何会没有意义呢?拉丁裔占据了南美,整个南美就奉行拉丁文化;法兰西人占据非洲北部,黑种人也说法兰西语;若无我朝干涉,天竺、北美、澳洲都是英吉利的殖民地,都说英吉利语。” “语言和文化是民族的根基,这些说英吉利语的殖民地国便是母国的天然联盟。即使它们纷纷独立,未来一旦发生国际争端,也会站在一起。” 说起来,华国这些年的海外开拓,最主要是抢了英吉利人的殖民地……这或许也是姜丰对前世学习英语的深深怨念? “陛下,假如我们不去占领海外殖民地,西方列强就会去。百年之后,这些国家都有强大的海外盟友,我们呢?” 皇帝默默不语。 国际大势、未来发展,很多年前姜丰就掰碎了说了个清楚明白。 当时,他深受感染,支持海外开拓。 但此一时彼一时,大夏和南洋不一样,这是一个可以建设成强国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广袤的大夏建国、脱离掌控,还是不甘心啊! 姜丰继续说道:“陛下,如果我们没有出征北美,英裔移民已经在这里建国了。当时那位英裔殖民地首领,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他有心建立的国家比大夏更独立,他是完全不接受英王室管辖,也不奉英吉利国为宗主国的。” “英吉利国当然也不会接受,当时也派了人想阻止此事。我的人洞察了其中矛盾,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终于拿下新约、波斯顿城,杀死了那位首领,才有今日的局势。” “当时,若北美和英吉利之间没有嫌隙,英吉利全力支持北美,我们还真不一定能赢。” “现在,英吉利国已经后悔了。如果当初接受甚至支持北美独立,就不会给我们可乘之机。再怎么说,独立的北美也是英文化的势力范围。而现在,却成了华夏文明的势力范围。” “可惜,后悔也没有用了。”姜丰慨然笑道,“错过的时机不会再来,这是天佑我华夏。然而,这也是前车之鉴!如果朝廷不接受大夏独立建国,两者纷争,岂不是重蹈英吉利人的覆辙,令亲者痛仇者快?” 姜丰明朗深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皇帝沉默了。 他明白姜丰的意思,大夏独立建国、乃至将来整个南洋纷纷独立,只要这些地方都说汉语、写汉字、认同华夏文化,便是天然的联盟,可以对抗西方文明。 这关系着整个华夏民族的前途命运。 海外扩张为的是扩大华夏民族的生存空间,从长远来说,于整个民族是有利的。 那么,他要思考和面对的,就是长远利益和短期利益、民族利益和皇室利益的矛盾。 从前,太后选择的是后者,认为海外开拓是挖华国的根基,姜丰之流都是狼子野心,当除之以绝后患! 朕……又该如何选择呢? 皇帝的目光有些幽深,叹道:“姜丰,你可真会叫朕为难。”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圣人所言。”姜丰语气放缓,平静地说:“而臣也认为,这天下,从来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者有在者呼’?始皇帝想要千秋万代,秦却二世而亡。” 皇帝脸色一变,双手不觉握成拳头……姜丰这是在诅咒萧家皇室吗? 姜丰却恍然不觉,接着说道:“陛下,从大汉至今,我国的朝代,长命的也就三百年上下,三百年一轮回,似乎是一个无法打破的魔咒。但现在却不一样,现在机会来了,萧家江山千秋万代,是可能的。” 哪个皇帝不想自家江山永固呢? 皇帝强忍着怒气,凝视着姜丰,问道:“爱卿所说的机会是何意?” 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放衙后别走~ “当初太子殿下南巡,在大湾工业区参观,臣就对他说,以后这样的工厂将在全国遍地开花。工业、商业的发展,会改变整个社会的结构,产生新的阶级。这些新兴的阶级,也会谋求政治权利。”姜丰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真的大逆不道。 如果皇帝接受不了,他就可以洗干净脖子等着午门处斩了。 但这是必须要说的,这关系到工业化能否顺利进行,关系到他以后的施政方针…… “陛下,您听说过‘君主立宪制’吗?”姜丰沉声问道。 皇帝缓缓地摇了摇头,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姜丰接下来的话是他不愿意听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让姜丰闭嘴。 但看了看周围装聋子的太监,皇帝还是忍不住了。 罢了……此间并无六耳,且听此人怎么说! “西方的资产阶级学者提出了‘君主立宪制’,即君主仍为国家元首,通过立宪,限制君主的权利、实现人民主权。”姜丰缓缓说道,又详细解释了立宪的原则,君主的有限权利…… “如此,君主的权利和义务都受到约束。所谓权利越大,义务也越大。当两者都受到约束时,君主就可以从国家兴亡的责任中解脱出来。自然就能千秋万代,永远受到人民的爱戴和尊重。” 一旁装聋子的太监都忍不住看了姜丰一眼……敢说,还真敢说! 皇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咬牙道:“敢情这千秋万代,就是做摆设!” 就像大湾办万国博览会,从川地买了两只白熊来,命名叫“大熊猫”,封为“吉祥物”! 这君主立宪制,就是要把皇室变成吉祥物! 这倒是削减了皇室和百姓的矛盾,毕竟皇权受到约束,也做不出民怨沸腾的事了。但是千年乌龟万年王八,这样的千秋万代又有何意义? 皇帝的愤怒在姜丰的预料之中。 毕竟西方资产阶级革命、提出君主立宪制时,同样遭到了王室的激烈反对和疯狂反扑。 要既得利益者把手中的权利交出去,谁会愿意呢? 姜丰今日来不是惹皇帝生气的……他忙站起来,躬身行礼道:“陛下息怒,臣绝无此意!” “陛下,君主立宪制,也不意味着皇室就一定成为摆设。这其中皇权的责任和范围,都是可大可小的,还得看当时皇室的实力。同样的君主立宪制,有的国家君主仅是名义上的元首,有的国家君主拥有组织或解散政府、指挥军队的强大权利。” 皇帝的手按在御桌上,半晌冷冷说道:“好一个君主立宪制!这就是爱卿回朝将欲做的事?” 一阵冷风从殿外吹来,姜丰脖子一凉…… 第765章 卿欲何为 京中有人说姜丰是属王八的,才能忍下外甥之仇站在皇帝这边。 但现在皇帝明白了,这是因为姜丰所谋甚大,大到足以放下私仇。 君主立宪制,从根本上来说就是瓦解帝制,这是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皇帝都不可能接受的。 此时此刻,皇帝真的理解太后要除掉姜丰的心情了。 这个人思想太超前、太难以掌控! 姜丰在皇帝炯炯目光逼视下,突然笑道:“陛下,这不是我要做的事。事实上,我认为至少五十年、近百年内,我们国家不会发生资产阶级革命、不会被迫改制。我要说的是未来,史上的皇朝都是三百年一轮回,这君主立宪制可打破轮回。” 也就是说,做个吉祥物总比丢了江山要好吧? 你若是问宋徽宗和前朝末帝,只怕他们哭着喊着都愿意做吉祥物。 “陛下,您问我大夏的情况,我便从立国纲要说起。而殖民地独立建国、君主立宪制,都是我对未来发展的判断。臣不敢也不愿欺瞒陛下。” 皇帝沉默了半晌,渐渐平复了心情……即使世道的发展真如姜丰所说,也是几十年、上百年后的事。 他们都看不到了。 现在忧虑,也太早了些。 再说,他既提前知道了这种发展趋势,便可以早做筹谋,让皇室把权利紧紧地握在手中,凭它什么新生阶级,也别想撼动皇权!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该感谢姜丰的提醒才是! 至于大夏独立一事,已是既成事实,有海外大军在,也无法再追究了。 总算,姜丰没有称帝,而是回来了! 想到这里,皇帝淡淡地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姜爱卿所思所虑,总比旁人超前些。大夏建国一事,朕念你初衷是为了整个华夏民族,便不追究了。” “谢陛下宽宏!”姜丰真诚地拜谢。 有了皇帝这句话,大夏建国一事才算是真真正正过了明路、得到了承认。 以后大夏使团来朝,再走哪个门都不会被人质疑议论了。 皇帝抬了抬手让姜丰平身,问道:“爱卿回朝,既不是为了这‘君主立宪制’,所欲何为?” 姜丰重新坐好,答道:“臣去大夏,乃奉旨安民,今大夏平定,自然当回朝。再则,臣年纪大了,也不想在外奔波,只想回来一家团聚,享天伦之乐。如今四海升平、海晏河清,臣恳请‘乞骸骨’,告老还乡。” 刚刚还野心勃勃畅谈殖民地独立、君主立宪制的姜丰要乞骸骨告老还乡? 皇帝怔了一瞬,明白姜丰这是以退为进。 真让姜丰告老,他倒可以更自由地下南洋、出大夏,在幕后掌控一切。 不能放姜丰走,必须把他留在京城…… “爱卿此言差矣!”皇帝正色道,“卿方才还说,天下之大等着朕去征服。若要征服天下,又岂能没有卿之协助呢?” 姜丰借坡下驴道:“老臣虽老,但陛下若有召唤,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皇帝:……我不信。 “爱卿如今兼任南洋总督和大夏总督,南洋还罢了,并不算太远,各地又有总督、城主、国主,只是统摄而已。但大夏路远,卿在国内便兼顾不上,不知可有安排?” 把大夏建国的事说开了,皇帝便问起具体的事务。 皇帝不会轻视这个新生的国家,但也不会缺乏自信。 泱泱大国、历史悠久,难道还会比不上一个新生的国家? 但多了解一些总是不会错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姜丰道:“大夏亦有六部,各部主官都是有能为之人,就算我这个总督不在,一切也能顺利运转。再过两年,按照大夏政体,他们便可重新选举总督,我便功成身退了。” 姜丰会如此轻易放下大夏的权利?皇帝很怀疑。 但姜丰方才介绍大夏政体时,便说总督四年一选举,最多不超过两任,战时、国家动乱时除外,可继续连任。 总而言之,这总督不是终身制的。 皇帝试探地问道:“既如此,想必令郎要到大夏主持事务了。” 姜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会干涉那么多。我的两个儿子,都还没有成亲呢。总得先成家再立业,去不去大夏是以后的事,得先给我生几个孙子再说。” 听姜丰言下之意,就是一时没有让儿子接任的安排。 难道姜丰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大夏建国,就安心为他人做嫁衣?这比姜丰不称帝,更让皇帝难以理解。 一个人再大义凛然,也总会有私心的吧? 好在,姜丰没有让他疑惑太久,便说道:“大夏要建立工业体系,离不开高科技。我已命人组建大夏科技部,小女在大湾是负责科研管理的,便让她到大夏,任科技部主官。” 朝中有六部,也有大理寺、太常寺、督察院这些独立的衙门,姜丰建一个“科技部”,虽然新鲜,却不算出格。 出格的是,他让女子做主官。 皇帝知道姜媛很能干,出使西洋、代姜丰掌南洋总督印,但并没有任朝廷的官职,其性质相当于姜丰的私人幕僚。 如今大夏已经独立,这一部主官的职权便相当于华国朝廷的六部尚书或大理寺卿之类,属于朝廷重臣、举足轻重。 一个女子,再出色……又岂能任朝廷重臣? 难道姜丰还想让姜媛接掌大夏不成? 皇帝心中疑惑,便问了出来。 姜丰笑道:“臣这女儿是臣的骄傲。说起来,大夏的事务,让臣两个儿子去都难以接掌,唯有姜媛可以。她的丈夫是高山族前少族长,现在高山族全体移民到大夏,便是她的根基;她和大夏原住民酋长的女儿义结金兰,这也是她的支持者。” “而大夏开国元勋之一的范致远,和钱勇征战南洋数年,跟姜媛也是莫逆之交。” 或者说是蛇鼠一窝,都能背着他建大夏宫…… “还有大夏的其他主官,都多多少少和姜媛有关联。不瞒陛下说,有时候臣都觉得,自己被这个女儿给架空了!” 皇帝听得目瞪口呆,还真有这样的奇女子。 难怪姜丰一点都不担心为他人做嫁衣,有这么强悍的女儿在,谁能夺走他的基业? 不过……既然姜媛那么能干,皇帝的疑心就起来了。 今年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本来他是不怎么怀疑姜丰的,毕竟姜丰人在海外,姜殊和姜衡的能耐他也知情,都不像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 但是,如果姜媛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多的关系,说不定她能干得出来! 姜丰没想到,他坦承了对大夏的安排、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宝贝女儿,就引起了皇帝的疑心。 或许他想到也不甚在意,怀疑姜媛或者怀疑姜家其他人……证据呢? 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 皇帝脸上带着笑,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问清楚了姜丰对大夏的安排,皇帝又问道:“卿此次回朝,是由杨安将军随行。岭南将军徐康护送移民、人才前往大夏,为何还未回来?” 东海水师、岭南将军去了大夏,都不见回返…… 难道大夏有什么怪兽专门吞吃军队?! 第766章 难答的题 皇帝问及军队的动向,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姜丰恭谨地说道:“臣一到大湾,已命人给徐家送信,也正要向陛下汇报。” “以徐老将军的年纪,横跨万里大洋,为大夏护送朝廷选拔的官员、各行业的人才和科研设备,实在令我意外惊喜,又愧疚不安。” “徐将军在巴拿马时得了疟疾,甚是凶险。好在巴拿马处于南北美之间,是南北往来的海商补给点,很快寻到了产自南美的金鸡纳霜,才有惊无险地康复了。但这么病了一场,老将军身体就有些虚弱,若是紧接着返航,我亦不放心,便请他在大夏休养。” 如此这般,倒也合情合理…… 皇帝沉吟,姜丰总不至于拿徐康的病情来说谎,多半是实情,点了点头问道:“徐康在大夏休整,他麾下的将士呢?” 姜丰答道:“徐老将军让麾下军队在新约海湾驻扎,与大夏新招募的水师共同训练,不致懈怠。” 徐康麾下的岭南水师是成熟的军队,和大夏新招募的水师共同训练? 皇帝一沉吟,便明白大夏这是让岭南水师协助练兵……还真是一点资源都不浪费。 但徐康既生病休养,他麾下的将士总不能抛下主将自己回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虽然合情合理,但皇帝还是有种“肉包子打狗”的感觉…… “你方才说,大夏新招募了水师?可是东海水师麾下?”皇帝抓住要点又问。 “陛下明察秋毫!”姜丰满脸佩服地说道,“新招募的水师正式归徐恭将军麾下。” 当初徐恭的东海水师援救大夏,结果有去无回,据说是受了重创。 但东海水师还是华国的东海水师,徐恭也是朝廷封的大湾指挥使。现在招募新兵补充兵力,假以时日是不是也该回朝了? 皇帝想着,问了东海水师的归期。 “东海水师几乎全军覆没,这损失是无法估计的。陛下也知道,水师和陆军不一样,水师的每一个士兵都是人才,要熟悉海洋气候、会操作战舰、能用火炮、鱼雷等武器……死了一个人,新培养一个熟手就要好几年。” 姜丰接着说道:“而战舰设备更是难得,现在为了补充军舰,大夏自己建了造船厂,其余设备,我又派人去西洋国家购置。这么算起来,想让东海水师恢复原本的战力,至少要三五年。” 皇帝怔了怔,姜丰说的倒也不虚……打造一支水师,本来就是耗时耗力的事。 东海水师建了二十年,才有威震东南的实力,可惜在北美一战中被重创。 如果“全军覆没”属实的话,姜丰说要“三五年”恢复原本的战力,那已经是乐观的估计了。 至于东海水师是不是真的“全军覆没”,现在姜丰说是,他也半信半疑,还是要等徐康回来才知道。 皇帝让徐康去大夏,就是试探虚实的。让一个老将远渡重洋,其中的风险皇帝也知道,但实在是,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海外征战,果然是风险巨大。”皇帝满脸心疼地说,“东海水师可是耗费巨资才建成了,若是不远征,留在国内便可保东南海域安宁。如今……真是可惜!” 姜丰安慰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总算徐恭和一众高级将领平安,这重新打造一支舰队,不过是时间的关系。我已和陈璋议定,全力支持东海水师恢复实力,届时让他们回朝。” 皇帝精神一震! 他还怀疑姜丰要扣着大军,没想到他言之凿凿说让东海水师回朝? 届时东海水师和岭南水师都回来了,再加上北方的扶桑水师……在大海之上,华国就不用畏惧任何人了。 “爱卿真乃肱股之臣!”皇帝一时百感交集,实在分不清姜丰是忠是奸。 姜丰总说华国是根本,大夏建国是为了民族的未来,但不会让华国落后于大夏……皇帝本来不是很相信,现在却开始相信了。 天下夸夸者比比皆是,怎么说不重要,要看他怎么做。 皇帝得到了大军会回朝的准话,心中大定,最后试探道:“爱卿统摄南洋,不知可有前闽省巡抚戴文纲的消息?” 戴文纲的两个小儿子进京告发太后,搅得满城风雨,还间接逼死了太后,皇帝不能不介怀。 戴子品和戴子中两个年轻的小子自然没那么大的本事,背后一定有人。 皇帝已经怀疑姜媛了,便最后问戴文纲的下落。 如果戴文纲也在姜家人手里,那毫无疑问,这“挞登闻鼓告御状”、“永安王旧属作证”甚至“三封檄文”、“夏粮抗税”都是姜家的手笔。 姜丰心中一凛,这个问题可比军队的动向更难答啊! 表面上,姜丰却一脸坦然:“陛下问我是问对人了。这戴文纲的消息,臣也一直在追查。” 皇帝双目一眯,眼神有些危险。 却听姜丰答道:“臣前往大夏之时,闽省民乱已经发生,戴家父子追击乱民出海,听闻在海上遇袭不知所踪。” “臣到了大夏,安定局势后便派人去寻戴文纲。臣想着,无论戴文纲所犯何罪,总不能不清不楚地畏罪潜逃,得给他一个回朝自辩的机会。” 听到这里,皇帝也不由得点了点头……但他心里知道,那个时候东缉事厂派了大量刺客下南洋,若戴文纲真敢出现,根本回不来。 “南洋很大,大大小小的岛屿无数,许多还是罕见人迹的雨林,这寻人可真是难事!”姜丰叹了口气,“臣向很多来往南洋的商贾打听,都没有消息。直到去年这个时候,冼氏家主到大夏投资,才给我带来消息,说是戴家两个小儿子人在马来,戴文纲和长子戴子高却不知所踪。” “但冼家从戴家两位公子口中探知戴家在非洲有一处基地……臣想,戴家父子会不会根本不在南洋,而是在旧属的接应下逃往非洲基地了呢?回国之后,臣便传信命马喇甲城主沈之鹤派兵去非洲寻访。” “如今朝廷已经撤销了戴家父子的通缉令,想必戴文纲得知后,也愿意回朝自辩了。都说故土难移,如果有可能,谁又愿意流亡海外呢!” 姜丰这一番话可谓虚虚实实,大夏任命戴文纲为户部尚书是去年夏天的事,而后岭南将军徐康、大湾及国内商贾陆续抵达大夏,他们中有些人或许认出了戴文纲,但这消息还未传回来。 再过个一年半载,等徐康或华商从大夏返回,带回了戴文纲的消息,姜丰也完全可以说戴文纲是在他离开大夏之后才过去的。 这万里迢迢的,消息传递滞后,完全可以打个漂亮的时间差。 而沈之鹤光明正大地派兵前往非洲,和戴子高接应上,又可以一起进军波斯湾。 沈之鹤必会传回戴子高的消息,证实了戴子高确实在非洲基地,也算是圆了姜丰的话。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七分真,三分假,让人真假难辨。 皇帝观察姜丰神色坦荡,听其说话严谨清晰,一时倒不知该信不该信…… 如果姜丰没有说谎,那幕后设计这一切的人又是谁呢? 难不成,真的是戴家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莽撞行为?但他们又怎么和永安王旧属勾结上? 看来这个案子,是无法再追究下去了。 第767章 皇帝赐宴 皇帝和姜丰说着大夏的情况,都默契地没有提姜丰回朝之后的职位。 现在章成贺声势正强,要他让位也得徐徐图之。 治国如执秤,皇帝必须平衡着各方势力。 章成贺逐渐表现出来的强势固然令他不喜,但姜丰同样也不是省油的灯。这驱狼吞虎,搞不好就尾大不掉。 首辅之位,皇帝已经通过王玢暗许给姜丰了,至于姜丰要怎么坐上去,皇帝决定袖手旁观。 问清楚大夏的情况,皇帝心中也有数了。 这大夏走的就是工业化的道路,官府大量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将来必会产生姜丰口中的“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 这新生的阶级会给国家带来怎样的变化?会不会如闽省一样发生民乱?皇帝拭目以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夏也是一个试验品,为华国的发展方向提供经验和对照。 但为免大夏的发展将华国抛在身后,姜丰此人还是得用…… 很快就到了中午,皇帝留姜丰在宫中用膳,姜丰感激地谢恩。 能得皇帝赐宴,当然是种荣耀,但对臣子来说,哪怕有龙肉也不太愿意跟皇帝一起吃饭……万一皇帝吃出什么问题来,陪着吃饭的人就有嫌疑。 等待开席时,皇帝命人把太子萧璟和九殿下萧玮也请过来。 这兄弟俩都是中宫嫡出,皇帝只让他们两个来见姜丰,可见心中所向了。 后宫妃嫔知道这个消息,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对皇帝的偏心,她们早已习惯了,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只要皇后不倒,谁能争夺太子之位? 听说皇后的养女又要嫁进姜家,那就更无法争了。 不一时,萧璟和萧玮联袂而来,各自见礼毕,萧璟笑道:“姜大人可算回来了。当初孤跟着您下南洋还恍如昨日,不想一别就是三年。孤还想去大夏,跟着您再多长见识呢!” 姜丰笑道:“殿下要去大夏也不难,春夏两季,大湾每月都有船开往大夏。殿下带上护卫太医,就可以启程了。” 萧璟听得双目一亮,萧玮也嚷着说要去。 皇帝无奈地说:“这万里重洋,可是说去就去的?就连徐康将军这样的宿将,途中都病了。就算朕同意,百官都不同意。” 萧玮一下子耷拉了,萧璟目光转了转…… “太子,你可不许再先斩后奏了!”皇帝警告。 萧璟忙低头应是,一副老实的样子。 萧玮年幼,情绪很快调整过来,听说不能去大夏,便缠着姜丰讲海外的新鲜事…… 皇帝和萧璟含笑听着,其实他们也很好奇。 特别是皇帝,他问了那么多政务,也想听听别的。 比如原住民的姑娘是不是真的不穿上衣……咳咳,他不好问的,小儿子都帮他问了。 说这些海外风物,倒比说政务轻松愉快,姜丰像讲故事般说着南北美的风貌、动物、传说,把这至尊父子三人都给听住了。 什么羊驼,既像羊又像骆驼?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动物? 西部荒野的仙人掌响尾蛇,听着就危机四伏…… 一直到内侍捧着食盒进膳了,姜丰才停了下来。 萧玮依依不舍地看着姜丰,显然还意犹未尽,犹豫问道:“父皇,我可不可以去姜大人家请教?” “那你要问姜大人有没有空了。”皇帝笑道。 看到萧玮对美洲的事务那么感兴趣,皇帝心中一动…… 说起来,萧玮过几年也到了封藩的年纪了,这大夏,德王等人不肯去,那是他们没眼光不识抬举,不如让萧玮去? 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皇帝的目光在萧玮和姜丰身上转了一圈,暂且放下此事。这是中宫嫡出皇子,得慎之又慎。 姜丰温和地对萧玮道:“殿下愿意来,臣扫榻欢迎。” 他已经把二皇子萧玦拐到安南做“代言人”了,再拐走一个也无妨~ 御膳上有一道红烧狮子头,皇帝命人送去给首辅章成贺。 内阁众臣都在都堂办公,忙的时候,中午就由家人送饭,并不回去用膳。 听说皇帝留姜丰在宫中用膳,群臣都是一阵羡慕,这姜大人还真是圣眷深厚,一回朝就得陛下赐宴。 正感叹着,就看到内侍送菜来给章首辅。 其他人一看这菜,忙恭维道:“陛下惦记着阁老,记得阁老是淮扬人,这红烧狮子头是淮扬菜呢!” 章成贺捋了捋胡须,矜持地笑了。 皇帝留饭的恩赐,他也享过,自然不会眼皮浅嫉妒姜丰。 但皇帝和姜丰促膝长谈后还能记得他,就令他颇感欣慰了。 姜丰陪皇帝用完午膳从宫中出来,已是下午。 看了看天边的红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浮沉半生,自问也是见惯风浪的人,在皇帝面前还是小心谨慎,每一句话都得三思再三思,说错一句、走错一步,都可能是万劫不复。 在既成事实下,皇帝不得不接受了大夏独立,但以后呢? 皇帝在等,等东海水师和岭南将军回朝,等施伦从鲜卑利亚战场凯旋……到时候,大军在手,就可以倒逼大夏恢复殖民地身份。 姜丰毫不怀疑,假如他身后没有海外大军,皇帝根本不会容忍他。 建设这个国家,他姜丰可用,其他人同样也可用! 今日言笑晏晏,看似君臣相得,实际上他们都在等时间。姜丰在等大夏腾飞,皇帝在等大军回朝…… 就好像两个下棋的人,表面风光霁月、一派悠然,背后都藏着一把刀,随时准备出鞘!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坐在马车上,姜丰喃喃低语:“不可放松警惕,不可妄自尊大。慎之!慎之!” 今日已错过了午休的时间,姜丰就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姜家就在皇城根下,不一时便到了。 回到家里,只见熊楚楚正带着人在院子里晾晒皮草。 这些东西,有这两年姜衡在京中收到的,也有他们进京后亲友送的,趁着今日出太阳都拿出来晾晒,再请人做成大衣服,冬日里穿。 京城的冬日,没有皮草大衣可难过。 “你回来了?”熊楚楚的笑容和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暖。 “我回来了。”姜丰心中一暖,笑道:“我今日进宫可吃了好东西。有北大洋的海牛和帝王蟹,在大夏倒是常吃,原来京中也有……想必是扶桑进贡的。没想到施伦在北边打仗,这贡品却不停。” “当然不停。”熊楚楚道,“我听管事说,这海牛和帝王蟹,京中坊市也有卖。因打着贡品的名头,每每一到货就被达官贵人包圆了,可是价比黄金呢!瞧瞧,施总督可真会做买卖。” 姜丰一怔,哈哈笑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老施可真有意思,难怪他不声不响就建了一支强军,原来是生财有道!” 第768章 拜访首辅 姜丰进宫面圣得皇帝赐宴,还有太子作陪,这一下,暗中观望的人都知道姜丰圣眷正浓了。 这可真是……不服都不行! 换作是另一个人,别说海外建国了,就是代替其他省进京送粮税一事就是大大的逾矩,御史能参得你挂印谢罪! 可姜丰不仅不被弹劾,还和左都御史王玢谈笑风生,就是皇帝也对他的种种逾矩行为视而不见。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姜丰长得英姿勃发、宛如天人吗? 不,是他拥有雄厚的实力。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现实啊! 这一下,熟悉不熟悉的人,都打着各种旗号登门拜访,顺便试探一下姜总督是留在朝中还是返回大夏……若要留在朝中,可没有合适他的职位啊! 姜丰对于这些询问,都只淡淡一笑:“老夫回朝,是为了小儿的婚事。是否返回大夏,还得等小儿成亲后,再看陛下的安排。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为陛下尽忠,就是为一小吏又有何妨?” 呵呵……听的人心中都腹诽,真让你为一小吏,怕是明天就反了! 除了接待来客,首辅章成贺那里,姜丰还亲自登门拜访。 和他一起去的,是任职翰林学士的冼海同。 章成贺带着儿子到大门迎接。 姜丰和章成贺寒暄了几句,又让晚辈上前行礼。 章成贺看了看冼海同,笑道:“这是天狗食日那回,和钦天监一起宣讲天体运转的冼学士吧?果然是后生可畏。” 冼海同忙道:“阁老竟知道下官?这真是下官的荣幸。” 章成贺笑了笑,他知道的不止这些…… 他还知道在元宵节刺杀案,和姜衡同案的冼海云就是这冼海同的亲弟弟! 而这冼海同更是召集南洋、大湾举子包围贡院,逼迫锦衣卫放人。 如今看姜丰带着冼海同出入,更明确冼家兄弟都是姜家的人了…… 为了迎接姜丰到来,章家又从暖房里挪出各色菊花,难得这些姹紫嫣红的菊花历经霜雪也不谢。 姜丰和章成贺坐在亭子里围炉赏花,冼海同和章公子亲自执壶倒酒,旁边还有青衣侍女拆螃蟹。 这是产自太湖的大闸蟹。此时螃蟹已经过季,章家这些大闸蟹却一个个如同拳头大小,可知是难得的。 赏菊吃螃蟹,再做几首诗,自是人间乐事,但姜丰抿了一口酒,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章成贺摇了摇杯中的琼浆玉液,看着姜丰笑道:“子英位高权重、简在帝心,还有何事忧愁?” 姜丰叹道:“我想着,我在这里赏花品酒好不快活,施伦却在冰天雪地里打仗,就觉得酒也没滋味了。” “施家军以我朝移民为主,以及一部分女真、鞑靼降兵和东北各族人民。但东北人再抗冻,也比不上罗刹毛子。敌方主场作战,我军是客场。这仗打了也有一年了,却还没个了结……我心中实在忧虑不安!” 章成贺没想到姜丰会说起北方战事,看姜丰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斟酌说道:“施总督征鲜卑利亚之心,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做了充足的准备才与罗刹人决战,子英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况且,罗刹人主要居住在西部,广袤的鲜卑利亚都是森林和冻土、罕见人迹,罗刹的驻军人数也不多,后方补给线比我朝的还漫长。从地利上来说,还是我朝占优势。” “朝中上下,对这一战都还是比较乐观的。所虑者,不过是军火、粮草罢了。只要军备充足,何愁鲜卑利亚不定!子英无须担忧。” 姜丰似乎松了一口气,举杯敬道:“多谢阁老宽慰,可解了我心中一大忧虑!” 一旁的章大公子忍不住道:“姜总督可真是忧国忧民!” 姜丰诚挚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种开疆拓土的大事,又岂有不挂心的?何况,罗刹国和其他西洋国家还不同,它与我朝接壤,早晚会有领土纠纷。” “北方民族一向是华夏的重大威胁,我们已经打垮了女真、鞑靼、蒙古,再收复鲜卑利亚,我朝就一统大陆了!从此再无来自北方陆路的威胁,可谓永绝后患!” 章成贺悄悄瞪了儿子一眼,朝姜丰举了举杯:“好一个‘一统大陆’,老夫敬姜大人!” 姜丰也举杯一仰而尽。 章成贺放下酒杯,笑道:“姜大人旨在对外开拓,这可离不开国内的支持。攘外必先安内,你说可对?” “不错。”姜丰也放下了酒杯。 “今年发生了好些事,先是南方三地齐发檄文,再是各省夏粮抗税,又有太后娘娘丧仪谥号等事,老夫这首辅做得,也是战战兢兢、心力交瘁。”章成贺叹道,“世人都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以为登阁拜相便是文臣的毕生追求,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呢?” 老夫勉为其难担着这首辅,你在大夏逍遥自在,又何必回来蹚这趟浑水呢? 姜丰还没答话,便听冼海同说:“老师,请吃蟹黄。” 便见他捧了个小碟子来,里面是刚挖出来的金黄色的蟹黄。 姜丰笑道:“光顾着说话,差点辜负了这大好的螃蟹。” 便接过小碟子,用银勺舀着吃了一口蟹黄,又喝了一口菊花酒压一压螃蟹的寒凉。 姜丰吃着螃蟹不说话,章成贺也就着侍女的手,吃了一碟子蟹黄。 至于那白色的蟹肉,“老人家”畏寒,自然都是不吃的。倒是冼海同和章大公子吃了几根蟹腿。 那章大公子笑道:“若说吃螃蟹,还是北大洋帝王蟹过瘾,两条腿足有小儿臂粗细,满满的都是肉。” 章成贺又悄悄地瞪了儿子一眼。 吃,你就会吃!也不帮你老子把话题扯回来! 果然,说起吃帝王蟹,姜丰就如数家珍,说起这帝王蟹的生长环境、捕捞方式,再说到大夏那里的物产,好几次章成贺想说“首辅”的事,都被冼海同岔了开去。 兴致来了,姜丰还拉着章成贺作诗,菊花诗古人是做俗做烂了的,姜丰便别开心裁地要给帝王蟹赋诗,这可新奇,章成贺也不由得沉吟了起来…… 不知不觉小半晌就过去了,冼海同说道:“老师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两杯吧,回去师母又该念叨了。” 姜丰哼道:“章阁老这里的酒好,我难得多喝两杯,你又来管着我。” 看样子,姜丰是不打算就“首辅”一职表态了。 章成贺无奈地说:“冼学士也是关心你,有这样的弟子,可比亲儿子还孝顺,子英该欣慰才是。” 姜丰笑道:“阁老不知道,他们听我夫人的话更甚于我,一个个得了夫人的令,便管起我来了!” 虽是抱怨,脸上却是自豪的神色,其中炫耀的意味,连章大公子都听了出来…… 姜丰不再喝酒,便和冼海同告辞了。 待他们离开了,章成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枉你也年过而立了,竟连冼海同都比不上!” “儿哪里比不上?儿都是国子监博士了!”章大公子不服气地说。 章成贺:…… 几个儿子资质都不佳,他更要为后人铺路、留有荫蔽。 姜丰不肯在首辅一事上退让,但也表明了更关注对外开拓、不会为了争权而内斗的态度。 如此,自己安排起退路来就更从容了。 章成贺没想过一辈子霸着首辅之位,不说他年纪大了……光是姜丰如今的威势,这就不可能。 但他可以退得更从容、更漂亮,让姜丰即使登上首辅之位,也不得不承他的情,以他的后辈自居! 第769章 从何入手 冼海同和姜丰坐同一辆马车,给老师点手炉、斟茶倒水。 这本是小厮的活计,但他做得开心。姜大人允许他以弟子自居、随行前后,这是对他的抬举啊! 有事弟子服其劳,鞍前马后照顾老师还不是应该的? 姜丰看着冼海同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赞道:“你这茶艺也越来越好了,我看着有几分陆家的意蕴?” 冼海同答道:“老师好眼力,陆大人和家父交好,我曾向他请教过茶道。” “茶道是陆家的传家之艺,陆灿肯指点你,必然是看你资质好。”姜丰抿了一口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说道:“你茶艺好,冬至那日论道会,你坐我旁边,当众展示一回茶艺,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湾文人的风雅。” 冼海同既紧张又兴奋地应了。 京城的讲经论道会,素来是由衍圣公府和国子监、翰林院联合办的,请的都是当世大儒主讲,在冬日百官进京述职期间举行,是读书人的一大盛事。 据说,今年的论道会,本来是要邀请章首辅主讲的,但有了五月初一天狗食日的事,冼海同等人大力宣扬科学,挑衅了儒家“天人合一”的权威,一众大儒就摩拳擦掌要找姜丰论道。 谁叫冼海同等人宣传的时候,都以姜丰的学生自居呢?大儒自恃身份,和“学生”论道太跌份,还是要找“老师”算账。 姜丰从宫中出来不久,就收到论道会的请帖,请他做本次论道会的主讲。 这与其说是一道请帖,不如说是一封战书! 姜丰爽快地接了,不就是论道吗?他最擅长了。 今日去拜访章首辅,他没有说这个事。到了论道会之日,章成贺想必也会出席,说不定还会有一番辩论呢! 这一场论道会,京中文人更是兴奋又期待。 天狗食日的真相、天体运转的理论、还有大湾发明的种种新奇事物,都是“科学”! 这是一个新的学派啊!开创一个新的学派,那姜总督就是开山祖师了! 虽然大湾建设理工学院多年,但这些科学人才极少出仕,对外人来说是很神秘的。 朝廷科举仍以四书五经为主,还是儒学的天下。这“科学”,在传统文人看来,就是旁门左道。 姜丰这个二榜进士、金殿传胪的儒家文人,要做旁门左道的开山祖师?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儒学内部,也有“理学”、“心学”等流派,彼此之间也有过抗争和水火不容的时候,但相比“科学”来说,“理学”“心学”都是一家人了。 可想而知,姜丰这一回要应对的,是整个儒家! 无论是好奇的、钦佩的,还有恶意的人,都期待起这次论道会来,想听一听姜丰会怎么说。 这论道会的入场函,可谓一函难求。 冼海同受姜丰指派,去钦天监借设备、奔走准备此次论道会。一些得不到入场函的人就想走他的门路,哪怕做个打杂的小厮旁听也好! 冼海同:……我自己就是打杂的。 送姜丰回到家中,冼海同就告辞了……姜丰还交代了其他事让他去办。 看到姜丰脸带红晕,熊楚楚嗔道:“你自己都说酒精对身体有害,怎么又喝多了?” “没喝多,我向来是一喝酒就上脸的,实则头脑清醒得很。”姜丰接过毛巾,洗了把脸。 熊楚楚看他脚步沉稳、说话清晰,才放下心。 实在是,听多了有人喝了酒就中风的,到了一定年纪,不得不当心些。 “和章阁老把话说清楚了?”打发走下人,熊楚楚坐在姜丰身边问道。 “算是吧……”姜丰笑了笑,“我看今年冬天过去,鲜卑利亚的战事也该有个了局了。罗刹人补给线漫长,也经不起持久战。在战事结束前,我们都不动手。” 在前方作战的情况下,后方不宜更换首辅,以免朝廷动荡波及前线。 这就是姜丰和章成贺达成的共识。 “那以后呢?你有打算没有?”熊楚楚低声问。 她这些时日和内眷往来,也听了很多说法,知道章成贺如今声势浩大,所言所行连皇帝都得退让,就不得不替丈夫操心。 姜丰在外洋再威风,这朝堂上却是另一种规则,可不是一味拼武力就能解决问题的。 姜丰拉着熊楚楚的手,垂眸道:“章氏族人众多,家大业大,难免有一两个不肖之徒。上回王玢来见我,隐约透露章家公子国孝期间偷娶二房,对太后不敬……” “我并不打算用这种事攻击章家。一来,这种纨绔公子的风流韵事,不过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对太后大不敬足以让章成贺丢官,往小了说,不过是申饬罚俸。”姜丰冷冷一笑,“最主要的是……对施氏不敬算个屁的罪过!” 简直太合他心意了好吗? 熊楚楚无奈地说:“相公,你醉了。” 还说没喝多,都骂粗口了,哪里是一方总督的做派? “我没醉。”姜丰捏了捏熊楚楚肉肉的手背:“我不欲以私德攻讦章家,自然是以国事了。章成贺可不是无缝的蛋,在他的家乡,可是好大的产业。这产业若是光明正大、合乎国法我也无话可说,可是……” 熊楚楚听懂了姜丰的未尽之意,大约是章成贺的族人或管事之类有侵吞民财或侵占国家税赋的行为。 这种事,其实也不少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出了一个首辅,整个家族都能称霸一方了。 就拿王家来说,最初也不过是衡川府一乡绅,因为出了王阁老,几代人过去,产业遍布省内、京城甚至东北。 就是姜家,也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产业。 如那雷鸣集团,若是被人揭穿是姜家的产业,绝对会震动朝廷,姜丰都只能流亡海外了…… 知道姜丰要做什么,熊楚楚吸了一口气,更加担忧:“这可比攻讦私德严重多了。你当心些,不要把人逼到绝境,到时候鱼死网破,我们也讨不了好。再说,章首辅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家有贤妻夫少祸,为夫省得,会注意分寸。”姜丰轻笑:“关于章家在淮扬的事,我并没想直接捅到明面上,我们家和章家也有些交情,这件事慢慢来,我倒更愿意让老章自己退。皇权和相权……嘿嘿,老章好不容易把皇权压下去,我该维持住局面才是。” 就算现在没有到君主立宪制的时机,也不能让皇权过于强大,否则首辅也不过是皇帝的应声虫。 这里头弯弯绕绕的事,熊楚楚想一想就头疼,但得知姜丰不会和章成贺拼得两败俱伤也就放心了。 不管怎么说,姜丰是章成贺的旧下属,又有施太后的事……于公于私,都该尊崇章阁老几分。 “夫人别担心了,为夫自有打算。”姜丰意气风发地说,“眼前还是先准备论道会的事,你就等着看你夫君舌战群儒、大杀四方吧!” “夫君,你醉了。”熊楚楚叹道。 第770章 群贤毕至 冬至这日,冼海同一大早来侍奉老师。 姜丰正准备用早膳,看到冼海同来了,笑道:“来得这么早,还没吃早饭吧?来,和我一起吃。” 冼海同恭敬地谢了,才在下首坐下。 姜丰喜欢粤式早茶,桌上都是一笼笼的点心,分量都不多,胜在精致美味。 冼家就经营着大佳腊最大的粤式茶楼,对这家乡的味道甚是怀念。他也不客气,一边给姜丰斟茶,一边自己吃得欢。 姜丰看他吃得香,胃口也更好了。 吃了早饭,姜丰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消食,冼海同有些不安地说:“老师,时辰差不多,我们该出门了吧。” “好。”姜丰放下茶杯,甩了甩袖子站起。 嗯……他们师徒二人今日都穿了宽袍广袖的魏晋长袍,头上戴着高冠,端得是飘逸潇洒,就是行动间颇为不便。 在熊楚楚略微担忧的目光下,姜丰出门了。 本来姜丰还想让熊楚楚一起去的,可恨这论道会,竟然不让女眷入场!这回夫人不能看到他舌战群儒的英姿了,真是遗憾。 上马车的时候,冼海同先上车给姜丰掀帘子,然后就听到“咚”的一声,头冠撞门框上了! 冼海同扶了扶头冠,尴尬地笑道:“真是不习惯。” 姜丰抿着唇忍着笑说道:“适应了就好。” 实则他也是第一次穿成这样…… 马车迎着晨光行驶在铺着青石板的大街,穿过内城、外城,一路往春舒园而去。 冬至本是盛大的节日,百官休沐,正好举行论道会。 从内城各个街坊,一辆辆马车向城外驶去,车上的人大多穿着广袖华服、头戴高冠,只恨寻不到可拉车的好牛,不能把魏晋风度装个十成。 许多马车在城门处排成队,一辆辆穿过护城河的石拱桥。 河上已经结了冰,一些少年在冰上嬉戏,听到马车的铃铛声,都好奇地看去。 他们不知道这些华丽的马车要去哪里,只笑嘻嘻地讨论着哪家府上的马车更好看……这些京中的少年,即使是平民百姓,也是有见识的。 到了春舒园附近,姜家的马车就无法前进了,因为前方已经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了。 春舒园是陈仲光的道场,因陈仲光身上的神秘色彩,到了本朝这道场也没被拆除,反而香火更甚。 园林外直通京城的大道最宽处可达十丈,都比得上内城御道的一半了。 宽敞的大道上排出了不知多长的车马,今日来参加论道会的人之多,也就可想而知了。 看到这样的盛况,不少文人都欣喜感动,赞一句“盛世太平,文风鼎盛”…… 姜丰也叹息了一句:“衍圣公府这回卖门票挣了不少吧?” 哼,好歹主讲人是他,居然没给他出场费? 亏了,亏了~~ 冼海同低着头假装没听见,老师这话实在大煞风景…… 姜丰的亲兵高大魁梧又都荷枪实弹,很快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主办方衍圣公府的孔世子和国子监祭酒等人忙迎了出来,相互见礼。 这些都是当世大儒,在这样的场合,礼节又比平日更繁琐。咬文嚼字地问安,拱手礼弯腰到九十度,动作飘逸、姿态优雅。 即使下一刻就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表面上的礼仪也得做足,这才是论道会嘛! “君子和而不同”,即使学派不同、意见有分歧,但这只是学术上的争端,并不是匹夫的私仇。 进园之后,人就不多了……时间没到,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外面候着,还不能进来。 冬日里的春舒园,没有一丝春色,红墙碧瓦间只有松柏青青、不畏霜雪。 这里既是“道场”,自然也是有道士的。 那老观主出来和姜丰见礼,稽首道:“姜大人和我道门有深厚渊源,老道久仰大名,终于得以相见了。” 姜丰回礼笑道:“道长客气。您这春舒园有当世‘稷下学宫’之称,集儒道两家之长,可真叫人羡慕。” 道长矜持笑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此语是“玄学”的思想,其精神是崇尚自然无为,即道家思想。于此同时,玄学也笃信名教,尊崇三纲五常,即儒家思想。 玄学便是“儒”与“道”的融会贯通。 冼海同悄悄看了那老道一眼,想不到春舒园一个道长都这么有学问……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想到接下来的论道会,心情更紧张了。 孔世子等人引着姜丰进入大殿,宽敞肃穆的殿前广场上,已经摆好了一个个蒲团,足可容纳上千人。 论道会上,主讲者和听众都是跪坐、行古礼。这些蒲团就是让听众跪坐的。 天气那么冷,时间还没到,当然不会有人傻傻地在蒲团上坐着,重要宾客都在大殿后方的雅室等候。 把姜丰送到雅室后,孔世子等人告罪后就出去了,今日还有其他贵客会来,他们要出去迎接。 待外人走后,冼海同咂舌道:“老师,这么多的蒲团,怕是京中文人和进京述职的官员都来了!” 大湾出身的官员也都会来,但淹没在这几千人中,只怕水花都溅不起来。 “来就来嘛,怕什么?”姜丰随意地坐在蒲团上,姿态慵懒……穿上了这身衣服,也得装出几分名士风流。 冼海同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下首:“方才孔世子说,诸位皇子也会来。太子殿下是相信科学的,日食之事,就是他带着我们去宣传的。” 只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给老师帮腔。 毕竟讲道,也是要人接话捧哏的。若是姜丰一个人在上方讲,下面全是反对的人……那场面,冼海同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太子殿下?”姜丰笑了笑,“他倒是个好学的。” 姜丰有信心,太子会接受科学的思想。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就是今日最重要的听众,也是姜丰首要发展的信徒。 时辰一到,外面渐渐响了人语声,是听众们进场了。 每个人的入场函上都有编号的,众人找到自己的蒲团便安静地坐下,相互之间点头致意、不敢大声喧哗。 后方的蒲团渐渐坐满,前方的蒲团还空着。 官场时时刻刻遵循着严格的等级制度,级别越高的人位置越靠前,也越晚到。 最后,这些高官大儒才陆续从殿后的一间间雅室出来,在前方的蒲团坐下。 侍郎、寺卿、副都御史、通政使……不一会儿,各位部堂大人陆续而至了。 已经坐下的人悄悄数着,越数眼睛越亮,到最后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内阁次辅、首辅、各位皇子、太子殿下都来了! 今日这论道会,够他们出去吹一辈子了。 外头的钟声响起,国子监祭酒上台致辞,而后说道:“想必诸位都知道,本次论道会,吾等荣幸请到大夏总督姜丰大人做主讲。姜大人今日讲的是‘科学之道’!请姜大人!” 雅乐声奏起,姜丰昂首挺胸、姿态端庄地踩着乐点从一旁的甬道一步步走了出来。 冼海同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 他有种错觉,姜丰是上朝的帝王,他是贴身大太监…… 第771章 科学之道 姜丰站在高台正中,与下方的听众互相躬身行礼,再重新跪坐。 他的身前有一张古朴的长案,是供主讲人放置讲稿资料的。旁边有两个鎏金狻猊,正燃着清幽的檀香。 冼海同跪坐在姜丰身侧,给一个红泥小火炉扇风煮水,准备一展他行云流水的茶道。 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姜丰有一瞬间恍惚,他是端坐讲经的佛祖,下方是他的信众,等他一开口,就有天花乱坠……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怔忪只是一瞬间,姜丰很快回过神来,谦逊地说:“某久慕春舒园论道会盛名,惜缘悭一面。得蒙贤者不弃,邀请吾今日来此论道,甚感荣幸!” “方才祭酒大人已说,今日吾之论题,为《科学之道》。” “何为科学?科学者,即是用可检验的解释和对客观事物的形式、组织等进行预测的有序的知识系统。”姜丰平缓地说着。 “顾名思义,科学就是要透过事物的表象研究其规律。其研究的对象,可分为三类,即自然科学、 研究个人和社会的社会科学、研究抽象概念的形式科学。” “可以说,世间万物,均在科学的研究范围内,自然也包括儒学。格物以致知,这是儒家研究事物发展的规律,穷究真理便也是社会科学的一部分。” 姜丰沉稳端宁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不少人悄悄皱起了眉头……听姜丰的话,这科学并不是要和儒学对抗? 可把儒学归在科学的分支里,同样令他们难以接受。 “而我今日要主讲的是自然科学。”姜丰继续说道,“它包含天文、生物、物理、化学、数学……可谓包罗万象,对民生和国家的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我们国家长期以来重视包括儒学在内的社会科学,却忽视了自然科学,认为其是旁门左道,何其可笑也?” “陶器、玻璃、肥皂、水泥,这些都是利用各种天然化学物质的特性来制造的,这些东西已经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大湾新研发的青霉素、乙酰水杨酸等救命药物,想必在座很多人都用过了,这些都是化学药物!” “化学可救人亦可杀人。火药也是化学,火枪大炮让人类从冷兵器时代走向了热兵器时代,从此北方游牧民族在战力上对我们再无优势。再会骑马射箭,也比不上枪炮!我朝平定北方,以证明了这一点。” 下方有些人不觉地点了点头,若是这些发明都是“化学”,那化学的确是非常有用的。 “如此,谁还能说化学是旁门左道不值一提呢?而物理学也同样重要!” “物理学是研究物质运动最一般规律和物质基本结构的学科。大至宇宙,小至基本粒子等一切物质最基本的运动形式和规律,都在物理学的研究范围。” 姜丰说到这里,下面很多人两眼已经冒圈圈了,这些新奇的理念在他们听来无异于天书,而提出这些“天书”理论的姜丰,在学术上的造诣无疑是惊人的。 无论能否听懂、是否赞同,总之是很厉害的。 许多人开始奋笔疾书,生怕写漏了一个字……作为“科学”的开山祖师,姜丰今日布道的一言一行,都将载入史册! “大湾发明的蒸汽机,可以运用在民用纺织行业,也可以运用在轮船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我朝海军对外的利器……如今西洋人也掌握了这一技术,应用到战舰上了。” 接着,姜丰详细解说了蒸汽动力船相对风帆船的优越性、在海战中的作用…… 太子萧璟是亲身参与攻打天竺战争的,对战舰的重要性感触颇深,听到洋人也掌握了这一技术,不由得颇为忧虑。 其他有见识的人也若有所思…… “蒸汽机的原理是一个能量转化的过程,这是物理学的应用。大湾发明的发电机,则是热能转化成电能。” 姜丰接着就讲起了能量守恒定律…… 有的人双目一亮,能量守恒定律?这可能是一个影响深远的理论,赶紧记下来! 也有的人一脸茫然,像一只懵懂的鸭子…… 姜丰的话告一段落,趁着众人思考之际,接过冼海同的茶润了润嗓子……可怜冼海同行云流水的茶艺竟无人欣赏,所有人的心神都在姜丰身上。 听了这么多,下方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举手问道:“敢问姜大人,天体运转也是物理学吗?” 他们今日来,可不是想听蒸汽机、发电机原理的,虽然这听起来似乎真的很重要,但与他们并没有切身联系。 好吧……承认化学、物理学很重要,那就招募一些人研究就是了,但治国的必须是儒家! 今日必须要姜丰给个说法的是“天狗食日”一事! 若按照之前冼海同等人的说法,这是天体运转的自然规律,那儒家先贤“天人合一”的说法,岂不是站不住脚了? “不错,天体物理学也是物理学的范畴。”姜丰笑道,“今日储位请我来,想必也是对天体运转的好奇。” “人类自诞生以来就对宇宙充满了好奇,天上有什么?漫天星辰都在哪里?月亮上有什么?这些问题,不仅我们在研究,西洋人也同样在研究。从地心说到日心说,人类一直在探索宇宙的奥秘。” 姜丰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地心说到日心说的发展历程…… 然后说道:“下面,我就给大家讲一讲自转和公转吧!” 地球自转和公转,月球围绕地球公转,行星围绕太阳公转……一个个新之又新的理论把更多的人“转”糊涂了。 唯有角落里钦天监的官员兴奋得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满脸喜色几乎忘记场合的样子让周围的人侧目…… “照大人的话来说,我们所在的大地是一个球,太阳和月亮也都是一个球了?古人都说‘天圆地方’,难道是错的?”一个年轻的官员问道。 姜丰哈哈大笑:“年轻人要多走出去看看……地球是圆的,是早已证实的事,你若感兴趣,可登上一艘海船,来一次环球旅行。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航行,最后能返回原地。” 旁边有人举手插话:“不错,在下的族叔是海商,曾历经数年出海贸易,从我朝向西,达到西洋贸易,后来听闻我朝占领了大夏,又和洋人一起继续往西前往大夏贸易——充当通译,在大夏停留后又继续向西,最终返回了我朝。” 那年轻的官员闻言不由得羞愧地坐下……事实胜于雄辩,这是无可辩驳的。 一名老儒则站起:“日食月食都是天体运转过程中形成的自然现象,都和人间事务无关了?天子代上天治理万民,当顺应天意,难道‘天意’也是不存在的?” 姜丰看了那老儒一眼……认出是翰林院的一个老学究,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这问题有坑啊,一个答不好就会得罪“天子”! 第772章 舌战群儒 皇帝是不是神明选出来的“代言人”? 宣传科学会对“君权神授”产生冲击,这也是大湾系心照不宣的目的,但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难免得罪皇帝。 一旁沏茶的冼海同手微微颤抖…… 却听姜丰微微笑道:“顺应天意?天意是什么?” “人类不停地探索着宇宙的奥秘,也对宇宙充满幻想。大地上所有的文明都有神仙鬼怪的传说,由此产生了宗教信仰。” “然而,天上真的有神仙吗?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没亲眼见过,不敢说没有,便也如至圣先师般‘不语’。” 是的,他是魂穿,可灵魂可以理解为一种磁场,穿越虫洞到另一个平行时空,这和神仙是两回事。 他自己也无法弄清穿越的原理,便“不语”了。 “那天上有什么?我麾下的军队研究出一种热气球,可把人载到天空,用于空袭敌营。士兵在天空中看到什么?白云不过是聚集的水汽,并无神仙来往。” “京营已向大湾下了订单,采购一批热气球,将来在京郊练兵时,诸位或可一见……若见到天上有不明飞行物,可别以为是神仙出行、顶礼膜拜。” 姜丰开了个玩笑,下方的人想到那个场面——一群愚民对着热气球跪拜,也忍俊不禁。 “飞到天上看不到神仙,那承载了许多人幻想的月球呢?‘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连楼宇都数出来了,真是言之凿凿……” “钦天监里购进了一台高倍天文望远镜,我特意让人去向监正请示,监正大人通情达理批了一些通行贴,允许感兴趣的士人到钦天监的观星台,亲眼看一看这白玉京!” 姜丰话音一落,他的随行人员就拿着一盒通行帖出列,看那盒子不大,想必这通行帖数量不多……想来也是,钦天监虽说不是六部这种重要衙门,也不是人人能进的。 众人争先恐后地举手领取通行贴,不管月球上有什么,亲眼看一看也是好的……万一姜大人说得不准,他们就是看到嫦娥翩翩起舞呢? 通行贴很快发完,没领到帖子的人不甘心地问道:“大人,何不将这天文望远镜搬到春舒园来,吾等今日先睹为快?” 姜丰和煦地解释:“钦天监的观星台坐落在太白山上,位置高、受干扰小。最重要的是……今日是冬至,不适合赏月。这通行贴半年内有效,诸位可到钦天监预约,选十五赏月,岂非妙哉?” 众人一听也是……但一想到月亮上可能既无白玉京也无嫦娥,这赏月似乎也没什么意趣了。 发通行贴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等听众重新安静下来,姜丰接着说道:“天上有没有神仙,我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不好妄断。” “但对天意,在下倒有一些愚见,在此抛砖引玉,与诸位贤者共论!” “都说帝王乃上天之子,代上天管理万民,君权神授……秦始皇在渭水祭祀出现黑龙,汉高祖斩白蛇起兵,汉武帝之母怀孕时梦红日入怀……凡明君降世,皆有天象。”姜丰侃侃而谈。 下方的老儒长叹:“此乃‘天人感应’也!” “这些都是人为制造的。”姜丰很快接道,顿时吸引了群儒怒视。 “人们传说神明有呼风唤雨、翻江倒海的能力,这些能力,人就没有嘛?掌握科学,人能飞上天,也能潜入海底,能开山造河、也能填海造陆……这些都是人类可以实现的能力!” “君主承天景命,这‘天’不是神明,而是百姓!先贤亦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主顺应天意,这‘天意’就是‘民意’!” 天意就是民意?君主不是神明的代表而是百姓的代表?百姓可以拥护君主也能倾覆君主? 这……其实并不是姜丰的首创,纵使到了皇帝面前,也不能说顺应民意是错的。 可如果君主不能代表上天,就失去了一层神圣的光环……天子不是上天选出来的,难道是百姓选出来的? 国子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儒站起,昂首道:“姜大人此论将‘天道’至于何地?儒家先贤提出‘天人感应’,天道能感应人事,人事能影响天道;凡圣天子在朝,天降祥瑞;凡君王无道,奸佞执政,天道降灾异……” 周围的人也纷纷点头,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信念,也以此“天道”来辅佐君主治理国家。 姜丰认真听完,答道:“这是董仲舒提出的理念,他说自己的学说是一个美貌的少女,要嫁给天下最伟大的帝皇,就把‘天人感应’的学说嫁给了汉武帝。然而,董仲舒的这个理论是篡改自阴阳家,在此之前从未有那位儒家圣贤提出过这个理论。” 有人反驳道:“子曰‘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又曰‘正刑与德,以事上天’。” 人家董仲舒是大儒,自然不是凭空提出“天人感应”理论的! 姜丰笑道:“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夫子自己都说了“天说了什么?四季照常运行,百物自然生长,需要天说什么?” 儒士们面面相觑,姜丰用夫子的话来反驳,却不好对答。 从这个方面来说,姜丰不愧是传胪,可把经义读得透透的…… 儒士们陷入沉思中,皇子们却又有别的想法。 姜丰反驳了天人感应的说话,提倡科学,也算是为皇帝正名……今年以来,又是天狗食日、又是水灾蝗灾,那些官员都磨刀霍霍向皇帝,要皇帝下罪己诏呢! 既然天行有常,与皇帝无关,那这些都不是皇帝的罪过了! “姜大人!若说天体运转是自然天象,与人事无关……有天文望远镜为证,可眼见为实。那蝗灾呢?自古以来出现蝗灾,都象征着人君失德,此事何解?” “蝗虫祸害粮食,自然是灾害……但你不知道蝗虫也是美食吗?”姜丰淡然一笑。 讲道半日,临近中午,不少人一早急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出门,如今都饿了。 可听到姜丰说蝗虫也是美食,还是忍不住胃翻滚难受…… 第773章 一代宗师 姜丰刚刚说到蝗虫,外面就传来钟声,这是论道会的中场休息时间。 主讲和高官大儒会被请到春舒园的雅室休息、用餐,其他人多数是就地吃自带的干粮。当然,他们也可以提前离场、不参加下午的论道会了。 不过没几个人会提前离开……入场函那么难得,不少外地小官可是又花钱又欠人情才获得一份的,怎么也得听完! 再说,姜大人刚刚还放出了一个钩……蝗虫好不好吃其实不要紧,一些来自西南的官员并不是没吃过。 要紧的是姜丰怎么把蝗灾和天人感应脱离出来,怎么应对众多儒家名士的质疑。 今日到场的名儒,既有“理学”又有“心学”的,上午出面质疑的只是少数人,像章阁老这样的重量级人物都没发言呢! 当然,章阁老可能不会自己出面,而是让门生出面。 无论如何,下午想必是有好戏看的。 姜丰和众高官、皇子们朝大殿后方走去,相互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雅室休息。 这么一上午下来,无论是主讲人和听讲人都是很累的。 士大夫重视知识,无论能否听懂、是否赞同,在听讲的时候都要全神贯注,这是对主讲人的尊重,也是对知识的尊重。 当这些重要人物一离场,殿前广场的人纷纷从蒲团上站起,赶紧伸伸懒腰、舒展舒展筋骨……端端正正地跪坐了几个时辰,腰都僵硬了。 所以说,椅子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 难怪放在姜大人说“科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众人相识的凑在一起,不相识的打个招呼相互认识又凑到一起,都议论起“科学”了。 “涵盖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形式科学,这科学之道真是外延广阔、包罗万象,可谓世间万物,均有‘科学’!” “‘致知在格物’,吾辈读书人,穷其一生追求的真理,原来属于社会科学?姜大人的理论,倒让我豁然开朗!” 其他人立刻围上来:“兄台何出此言,请细细说来……” 有人在议论科学和儒学的外延和范畴,也有人对自然科学感兴趣。 “说起来,大湾在短短时日内从一个荒芜的海上孤岛成为举足轻重的经济、军事大省,就有自然科学的功劳。姜大人一到大湾,就建了‘大湾理工学院’,着意培养科学人才。又建了‘科研所’,还从西洋招募科学家。” “这些年,大湾的科研所也有了不少科研成果。那水泥且不说,据说是陈皇帝的手稿上就记载有的。就说蒸汽机、发电机、电灯和各种新式武器、战舰,还有青霉素这些药物,就很了不起了!” 有人小声道:“我听说,大湾的第一批科学家,是姜大人派人从西洋绑架来的。这可不是君子之风……” 有好的评价,自然也有差的评价,姜丰就这样处于风暴的中心。 “大湾一个小小的海岛,都能有这样的成就,你们说姜大人若是在京城也建一个理工学院,大力发展科学,会怎么样?”有人问道。 一个年纪较大的儒士冷哼:“会怎么样?若朝廷重视科学,吾等儒生的地位就会下降!我听说大湾很多官员都是理工学院出身、崇尚科学的。不说别人怎么样,那些化学、物理的,对我而言无异于天书!” 其他人纷纷点头,上午姜丰说了那么多,听起来都很厉害,可就是听不懂! 如果朝廷重视科学,甚至科举取士也加考科学,他们这些传统儒生就会大受打击。 都说屁股决定脑袋,先别说什么社会发展和国家大义,先考虑考虑自己的仕途要紧! ………… 雅室之中,冼海同和随从等布膳、侍候姜丰用餐。 姜丰摆了摆手:“你也坐,陪我一起用,你也累了。” “老师辛苦了,弟子不觉得累,只是腿有些发麻。”冼海同恭敬答道,从善如流地在姜丰下首坐下。 外面会有什么样的议论?不用听也可以猜得到。 而且,冼海同已提前布置好,让大湾系的官员穿插其中、引导舆论。 同时,也让人放出风声去:姜丰有意在京中建“皇家理工学院”。 姜丰是大湾理工学院的名誉院长,自然也会成为这皇家理工学院的院长。 经过今日的论道,“科学”毫无疑问将成为新兴的学派,以姜丰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招生想必不难,这将成为改变未来的潜在力量。 而这又比大湾重视科学更重要。 姜丰在大湾再重视科学,也只是地方势力。在京城,就上升到国家层面。 古往今来,无数读书人皓首穷经、致知格物,就是想从经典中探求“天道”、“真理”。 能够开开宗立派的,无论是“理学”还是“心学”,其开创者都被称为一代宗师,甚至尊为“圣人”。 ………… “姜丰也能成为这样的圣人吗?”内阁首辅章成贺的雅室中,章成贺喃喃自语。 他的弟子们围侍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若是今日之前,有人说姜丰会成为开宗立派的“圣人”,他们都会嗤之以鼻。 姜丰在海外是威名赫赫,据说西洋人吓唬不听话的小孩都说“姜丰来了!”,这武力是毋庸置疑的。 哪怕有人说姜丰在大夏登基称帝了,他们都不会意外……唯有这开宗立派! 凡是能开宗立派的,都是大学者啊! 无论是哪一派,至少是在学术上有高深的造诣,或者是开拓者。 姜丰竟有如此造诣?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章成贺拿着弟子记录的《姜子英布道录》,又自言自语:“这科学的概念、化学、物理学、天文学……的概念,还有这‘能量守恒定律’,无一不是措辞严谨,读起来都令人如听雅乐。这绝非一日两日之功,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之功。” “姜丰绝不是收到我们的邀请函才开始准备这论道会的,而是早有谋划。他是想借此机会让‘科学’这个美女隆重亮相啊!我们倒是如了他的愿。” 长叹了一口气,章成贺语气复杂地说:“但学术上,姜丰的确是有深厚造诣的。从前我听人说他编撰了大湾理工学院的各科教材,还笑他冒领下属之功,想必就是挂个名儿。如今看来,他对自然科学的种种理论皆能详说,是真的研究过,有这个实力。” 而这些理论,不知道国外是否有,但在国内就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位!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姜丰是“科学”这个学派的开创者和奠基人,是开山祖师! 不管认不认可科学的人,都必须承认,这是一个伟大的学说。 “学究天人!学究天人啊!” 吾不如也! 有那么一瞬间,章成贺感到羞愧。他在朝廷权谋上汲汲营营,姜丰却在学术上有那么深的造诣;他考虑的是争权夺利,姜丰考虑的是宇宙奥秘,万物真理…… 惭愧!惭愧啊! 第774章 寻求真理 中午休息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姜丰用过午膳后靠在榻上稍微眯了一会。 冼海同轻手轻脚地整理着姜丰的讲话稿,身为弟子,当然要把老师的重要讲话记录下来,将来出《传习录》的时候才不会有遗漏。 一想到老师将来流芳百世,自己成为“七十二贤徒”之一,冼海同就心情激荡。做开山大弟子是不大可能的,大湾理工学院那么多师兄,都自称老师的学生…… 话说回来,古代诸子百家,尊称为“孟子”、“墨子”、“孙子”……咱们老师作为科学开山祖师,也可和古之圣贤比肩了,该尊称为“姜子”? 不妥,不妥…… 冼海同不觉地摇摇头,这尊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到了时辰,姜丰伸了伸懒腰,在随从的服侍下重新梳洗,看到冼海同在一旁纠结的样子,问道:“你又想什么?” 冼海同犹豫地把关于尊号的事说了。 “姜子?”姜丰失笑,“当然怪了,你忘了姜子牙?我家宗祠楹联‘炎农世泽;渭水家声’,纪念的就是姜太公。我岂能犯先祖讳?” 冼海同顿时高山仰止:“老师是尚父后裔!果然是家学渊源!” 姜丰:……谁家往上数几代没个名人? 织席贩履的刘备还是中山靖王之后呢! “老师……这尊号的事?”冼海同又问。 姜丰无奈:“尊号尊号,自然是别人的尊称,哪里有自己起的?虚名于我如浮云,传道在于本心,我的目的,不过是让天下人重视科学、推动社会发展罢了!” 冼海同敬佩得双眼都冒星星了。 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钟声响起,知道听众已来齐,姜丰昂首挺胸、迈着方步出去了。 倒不是他非得装模作样,但头戴高冠,不昂首容易倾斜,这宽袍走路更要注意,一不小心踩到衣摆摔倒了……那丢人就丢大了! 大殿上的蒲团再次坐满了人,诸皇子和高官也没有一个提前离场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姜大人提出的新学术理念,对他们也有启发,又岂能轻易离开? 再次行礼之后,姜丰悠然坐下,轻松地笑道:“上午有人提起蝗虫,可令我食指大动,午饭都用得更香了。” 来自西南的地方官笑了,想到姜丰也是从偏远地方知府做起的,又有“亲民”的名声,想必没少吃各种“特产”。 “至于蝗虫与君王失德是否有关……儒家先贤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这蝗虫是一种自然界的生物,蝗灾的形成与气候有重要的关系!史书早有记载,如果旱灾后的冬天更暖和,就有可能在第二年引起蝗灾。” 大儒们迅速回忆起自己看过的史书,不一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百姓对蝗灾的态度是畏惧和厌恶,官员则认为是皇帝失德上天示警,原来古人早就发现和气候有关! “蝗灾的产生与自然气候有关,又关‘天人感应’什么事呢?荀子可是比董仲舒更早的儒家先贤!” 姜丰利落地做了总结,下方的人陷入沉思。 半晌,国子监祭酒起身道:“姜大人,汉儒先贤提出的‘天人感应’论,将自然灾害和天象与君主施政联系起来,从根本上来说,这种理论让君主施政更加谨慎!这对百姓是有益的。” 若是没有上天的约束和警告,君主岂非能为所欲为? 换句话说,董仲舒的理论在约束皇权上是有重要意义的,这也是士大夫推崇的原因。 “人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读书人心目中的理想社会。 姜丰认真倾听,祭酒大人是本次论道会的发起人之一……是受人尊敬的大儒! “祭酒大人所言极是,皇权需要约束!”姜丰拱手道。 祭酒:……我没说,这话是你说的! 太子萧璟看向祭酒的眼神有些微妙……原来你们这些读书人是这么想的! 不待祭酒解释,姜丰接着说道:“然而约束不能靠虚无缥缈的天意,而是民意!我朝有御史,上劝谏君主、下弹劾谗臣,起到的就是一个监督和约束的作用。” 同样在前排听讲的王玢:……我不敢,我没有!你别乱说。 眼看着姜丰要往约束皇权方向说了,国子监祭酒忙道:“为‘格物致知’,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上下求索、苦苦追寻万事万物的根本难道也是无意义的吗?” 姜丰严肃地说:“追求真理当然有意义。社会科学也是科学,从纷繁复杂的世间万物中,归纳总结出最本质的规律,这才是真理啊!‘真理’可知社会发展的规律,可指导国家发展路线,又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姜丰话音落下,大殿中却鸦雀无声。 儒家也在追寻和研究世界万物的根本,便是“格物致知”。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格物致知”,怎么才能做到“格物致知”呢?无数人皓首穷经直到疯狂都没有探询出来。 为此,还衍生出“理学”和“心学”两个儒家学派,互相争执不休。 “理学”和“心学”还没分出个胜负来,现在姜丰却明确地告诉他们这个“真理”是什么,是社会发展的规律! 是一门科学! 不知过了多久,首辅章成贺颤巍巍地站起,朝姜丰鞠了一躬。 姜丰连忙站起回礼。 章成贺看着姜丰,赞叹道:“姜公所言振聋发聩,老夫也一直在‘格物’,想着‘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可穷尽半生也未明白‘天理’何在!如今终于有了明确的道路,只是寻到规律,又如何判断这‘真理’是否正确呢?” “实践是检验真理正确与否的唯一标准!”姜丰明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第775章 群儒拜服 这日的论道会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史学家和政治学家对姜丰此人争议不休,但都共同认可:姜丰是一名伟大的学者,是近代科学的创始人。 而那本《姜公传习录》更成为“儒学”和“科学史”的必考书目,背诵全文的那种。 ………… 冬至本是白昼最短的一天,不知不觉间霞光笼罩着大地,映照在春舒园的红墙碧瓦、青松翠柏上,平添了一份光辉的圣洁。 高台上的姜丰沐浴在霞光中,光芒万丈。 圣人! 千百年来,唯前朝的“心学”大家在亚圣之后可称圣,如今又添了一位! 江山代人新人出,此乃天佑我华夏! 众人心神激荡,非儒生难以理解他们的心情。 千百年来,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真理”,被姜丰一语道破。 研究社会发展的规律,得出最本质的真理! 在下午的论道会中,姜丰还提出了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宏观研究方法、微观研究方法。 其中宏观研究方法和微观研究方法又包括若干项…… 姜丰在上方讲得天花乱坠,下方所有人都奋笔疾书,唯恐记漏了一个字。 质疑?反对? 姜丰的理论已经直击真理,非他们这个层次所能质疑的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正确与否的唯一标准”,这话说得多好啊! 一直在下方听讲的春舒园老道捋着白色长须,闭目赞叹:“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万万没想到,一个凶名在外的外洋总督,竟是这样一个学识渊博的大师! 谁能想到呢? 就连对他隐隐戒备的章成贺一系,此时心中都叹服的。 而发起此次论道会,意图反驳天体运行、明证“天人感应”的老儒们,也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格物”一生追寻的“天道”,原来就是社会发展规律吗?若儒学也是社会科学,那他们又何必反对科学呢? 论道会结束的钟声响起,姜丰悠然站起,向众人躬身行礼告辞。 所有听众齐齐站起,恭恭敬敬地行礼,待姜丰离开后,他们才站直了身子。 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们之中许多人论资历和辈分都比姜丰要高,然而“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在这论道会上,姜丰给他们所有人上了一课,证明了自己有资格做这“一日之师”,值得所有人尊重!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章成贺喃喃自语,对太子等人行礼:“诸位殿下,老臣心有所感,这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便匆匆离去。 皇子们愕然,章首辅这可是少有的“失礼”啊!却见其他大儒名士也都匆匆离去,似乎急于找一个地方,静思今日所得。 自然科学已是难以理解,社会科学也如此高深,许多人心中似有感悟又迷迷糊糊,只觉得心驰神往、不知身之所在…… 春舒园的大殿很快空了下来,园前的大道车水马龙,一架架马车挂起灯笼往城内急奔。 马车里,随从下人都战战兢兢…… 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和震撼一般,一会儿沉思、一会儿赞叹,甚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不是听经论道吗?往年又不是没听过,难道那姜总督有什么魔力,把自家大人给讲疯了? 这倒不是不可能,听闻大湾有很多奇物,不用点油的灯、起死回生的药……这姜总督怕真的是有魔力的人! 马车从外城到内城,渐渐回到各家各户。 家中女眷早已翘首以待,等着家人回来过节,却看到自家夫君、儿子丢了魂的样子……顿时急得跺脚! 下人小声建议:“夫人不如请个和尚道士回来做做法事?” 什么?春舒园不是道场?在道场还能中邪了呢?哪家邪神如此神力? 一翻兵荒马乱,那男主人终于醒过神来阻拦,又是哭笑不得。 ………… 众皇子们一进宫,就赶到正阳宫参加冬至祭祀。 即使有论道会这样的大事,宫中祭祀也是不容缺席的。 在帝后的主持下,众皇子、公主完成了祭祀大礼。皇帝在福肉下了第一刀,就由总管太监切割好,分给众皇子。 这福肉是水煮的,冬日天冷,表面已凝结了一层白花花的油花,瞧着就没什么胃口。 但即使是最年幼的九皇子萧玮也不敢流露出嫌弃的神色,一副荣幸的样子沾了沾盐吞了下去。 如果他的动作不是那么快,这“荣幸”的神色还能更真实些! 而分得福肉也确实是荣耀,没看见那些公主都满脸羡慕吗? 祭祀结束,帝后带着太子萧璟、九皇子萧玮回了中宫。其他妃嫔再羡艳,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恭送。 有皇子参加了今日论道会的,倒可以把儿子召到自己宫中,听一听外面的见闻…… 到了中宫,先用了晚膳,品茗消食时,皇帝才问道:“朕观你们神情恍惚,这论道会可还顺利?” 得知众儒士请姜丰做论道会的主讲人,皇帝就一副“旁观好戏”的心态,其实现在也很好奇姜丰的表现。 但他是皇帝,心中再好奇也稳得住,一直慢悠悠到晚膳后才问。 看小儿子萧玮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满脸写着“我有话说”,皇帝猜到今日论道会不寻常。 萧璟答道:“回禀父皇,其实儿臣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姜大人的道太过高深,我只觉得脑中混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不明白。” 顿了顿,萧璟有些颓然叹道:“从前儿以为自己悟性不差,今日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姜大人学术上的高度,儿穷极一生只怕都难以达到了!” 皇帝微微一怔,太子看似温和谦恭、礼贤下士,其实再骄傲不过的一个人,竟说出这样的话? 萧玮年幼,书也没读几本,不理解读书人的震撼,也没听懂姜丰的理论。 此时,他按捺不住道:“大哥还算好了,章首辅直接对姜丰鞠躬,都快要以弟子自居了。我看他是被姜丰折服了!” 皇帝和皇后面面相觑,章成贺为了保住首辅之位,没少和姜丰较劲,竟然被姜丰折服了? 萧璟忙道:“折服倒不至于……但今日之后,章成贺和其他文人儒士,必对姜丰恭敬有加。” 自然科学或许不在儒家名士眼里,但这社会科学……这追求真理的方法,太诱人了!真正的读书人都难以抵挡“真理”的诱惑! 说着,萧璟命人送上速记下来的《传习录》。 皇帝半信半疑地接过这本《传习录》,打开看了一会儿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皇帝才抬起头来,发现岑皇后拿着另一本《传习录》在看,萧璟和萧玮也在抄写。 “都说文人相轻,但真正有学问的人还是受人景仰的。”皇帝叹道,“朕亦没想到,姜丰在学术上还有如此造诣……如此一来,他在文人中的声望也达到了顶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 许多有见识的人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姜丰接下来要做什么? 乘胜追击让章成贺退位让贤吗? 以章成贺今日对姜丰尊敬的态度,也未必不可能…… 第776章 全城拜师 章成贺主动退位让贤? 当然是……不可能的。 官场之上,政见不同、利益相悖时,哪怕父子兄弟都可能拔刀相向,何况是学派不同的昔日下属? 章成贺汲汲营营半生才有今日之位,哪怕是皇帝逼着他退都还要挣扎一翻,别说主动让位了。 诚然,章成贺此时此刻很佩服姜丰。这种佩服已经越过了年龄和资历,让章成贺隐隐处于下风。 “不为良相便为名师……”章成贺摩挲着那本《传习录》,自言自语:“既有如此造诣,该传道授业为人师表才是。” 国子监祭酒虽然清高受人尊敬,却只有从四品,不可能让姜丰去担任。且国子监乃儒学最高学府,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引进“科学”课程…… 章成贺想着,摇了摇头。 得把姜大人捧得更高才行……让他全心全意去做先生,岂不是对大家都好? 章成贺笑了:“姜丰,老夫便做这东风送你上青云。” 过了两日,章成贺备上厚礼、带上小儿子到姜府,要小儿子拜姜丰为师! 姜丰看着白发苍苍已年过六旬的章成贺,再看看十四五岁唇红齿白的章小公子……算一算这年龄差,心中佩服,老章真是老当益壮、宝刀未老啊! 不过,这章小公子长得再好,他也不会收为弟子。 “天地君亲师”,这正式拜师的入室弟子,关系形同父子,他磨刀霍霍要对章成贺动手呢,怎么能平添这一层关系? “章阁老,令郎雏凤之姿,前途不可限量。在下学识浅薄,岂能误人子弟?”姜丰推脱道。 章成贺笑道:“子英何须过谦?这几日京中传抄《姜公传习录》,一时间洛阳纸贵。若你说学识浅薄,我们都成了睁眼瞎了!莫不是……子英嫌弃小儿驽钝?” “阁老此言,在下汗颜!”姜丰淡淡地瞥了那章小公子一眼,本来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小公子不由得抖了抖。 “阁老,并非我推脱,而是我还任着南洋总督、兼着大夏总督一职,公务繁忙……哪有时间教授学生?就是小儿姜衡,都是拜的前国子监祭酒季大人为师。令郎正值举业之年,可不好耽搁。” 姜丰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但章成贺岂是轻易放弃之人? 他暗暗朝儿子使了个眼色,章小公子连忙朝姜丰拜道:“论道会上,小子幸得聆听大人讲学,顿时如醍醐灌顶,方知过去十年所读之书皆流于表面。若能随大人学习科学之道,将是小子毕生之荣幸,恳求大人成全!” 说完,再次拜倒。 他跪得那样快,姜丰想拦都拦不及……不过姜丰也没有拦,他也是章公子的长辈,受晚辈一拜也没什么要紧。 眼看着章成贺笑得有些奸诈,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姜丰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让下人送到章公子面前,笑道:“贤侄这早年拜得有些早,这荷包拿去玩吧。” ??? 章小公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荷包,上面还绣着喜鹊登枝,确实是过年发压岁钱的样式…… 但,他是来拜师,不是来拜年的啊! 章成贺也被姜丰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一愣,很快回过神笑道:“看来,是老夫强人所难了。只是子英这科学之道,已能开宗立派,若是敝帚自珍,岂不是天下人的损失?” 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姜丰抬了抬手,先让章公子站起,悠然笑道:“阁老说得对,科学之道当发扬光大,不能藏着掖着……” “事实上,我在大湾已创建了大湾理工学院,已有一批教学经验丰富的先生。冼海同等也是从大湾理工学院出来的,钦天监监正都肯定他在天文学的造诣……章公子若有心求学,我可以写一封推荐信,举荐他到大湾读书。” 章成贺叹道:“如此,我也不好强求!多谢子英了!” 章小公子也连忙拜谢,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姜大人学究天人,可眼神却冷冷的,一眼看过来,他腿都软了。 章成贺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姜丰一时有些莫名…… 难道章成贺来这一趟就为了拿一份推荐信?但他很快知道了为什么。 章成贺带儿子去姜家拜师一事,很快传遍了京城。很快,众多相熟不相熟的人家,都找了关系来姜府,要拜姜丰为师。 其中更是有威国公府公子、齐国大长公主府的公子……甚至是皇子! 这些人可不是一份推荐信能打发的,如齐国公主府的公子,那是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去大湾求学? 若是直接拒绝,又得罪人,还会让人说他恃才傲物……姜丰明白了,老章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读书人毕生所愿‘桃李满天下’,子英这是实现了。”王玢带着儿子王淮到姜家,感叹地说道。 姜丰抚了抚额头:“所以你也是带儿子来拜师的?” 王玢摇了摇头,笑道:“我是来给你解围的。这么多人要拜你为师,你也不可能全部收下,收谁不收谁都会得罪人。” “我知道你一直有推广科学、尤其是自然科学之心,何不借此东风建一所京城理工学院,培养科学人才?” 终于来了! 姜丰心中大喜,面上却说:“阿玢这个主意甚好,只是建书院事关重大,各种实验器材和设备耗资不菲,不知朝廷可会同意。” 姜丰去布道会做主讲,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代宗师”的虚名,更重要的是让“科学”扬名,顺理成章地建学院。 如今王玢的建议正中他下怀! 王玢笑道:“若是从前,此事难办。世人不知道科学是什么,朝臣也不重视这些‘旁门左道’,但如今……有了子英你的宣讲,又有这‘全城拜师’的场面,朝廷各部都没理由拒绝了。就是他们自家子弟不想去理工学院求学,勋贵皇子还想去呢。” “不过,大家求学是冲着子英你的名头的,这理工学院的院长,你得挂名。” 姜丰正色道:“这是应当的。” 王玢走后,姜丰不禁哈哈大笑。 老章以为他当这院长,就只能教书育人了吗?这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啊! 熊楚楚出来说道:“布了那么久的局,可算如你意了。” “我哪是为了自己?”姜丰笑道,“我是为了这个国家啊!” 从古至今,一个新的学派想要立足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董仲舒想把他口中“美丽的少女”嫁给伟大的汉武帝,费了好多心思。 如果把符合统治阶级需求和读书人执政理想的儒学比作“美丽的少女”,那涉及民生方方面面、实用却接地气的自然科学,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糙汉了。 想把这样的“糙汉”嫁给皇帝,不费点心思怎么行? 章成贺想排除竞争对手、皇帝急于走在大夏前面,都会为他造势。 他正好因势导利,创建这理工学院! 不久,姜丰就上了一道奏折,详述科学对社会发展的重要性、对民生的意义,请建“皇家理工学院”。 “皇家”二字令皇帝龙颜大悦! 科举进士是天子门生,理工学院挂着“皇家”的牌号,若是运作得当,这些科学人才自然也是天子门生了! 第777章 开宗立派 皇帝准了姜丰的奏折,命工部在京郊选址建“皇家理工学院”,姜丰为第一任院长。 《京城日报》第一时间报道此事,首版大标题“科学大师开宗立派”! 论道会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缘亲耳聆听的都在传抄《姜公传习录》,章成贺所言洛阳纸贵并不夸张。 姜府门庭若市,勋贵高官都想让自家子弟拜姜丰为师,普通学子却是连登门求教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羡慕唏嘘。 如今朝廷建皇家理工学院,岂非人人都有机会去求学? 陛下英明! “听闻齐国大长公主府提供了一处别庄改建这理工学院,明年就能建成,大约九月就能招生了,到时候我可要去报名。”茶楼里,一位年轻书生兴奋地说道。 “就你?”另一人撇了撇嘴,“听闻皇子殿下都要去求学,这理工学院招生门栏必然高。依我看,非达官贵人子弟不可。” “有理!齐国驸马可是宗正,他家提供地方建学院,想必是为宗室考虑了。那些宗室子弟,本来不能入朝为官,让他们学习自然科学,就是另一条出路了。” “那倒未必。我听说大湾理工学院招生就不分门第,很多都是平民家的孩子,只要通过考试即可。”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又有些患得患失…… 既觉得去学习科学是一条出路,又担心耽搁科举……朝廷取士一日不改,科学就是小道。 一夜北风紧,雪花飘飘落下,首辅府上的红梅盛开,邀请相熟的人家办赏梅宴。 “听闻阁老给姜大人也下了帖子,他却拒了?”户部一官员问道。 章成贺亲和地笑道:“子英这些日子被工部烦着去勘测地方,商量改建书院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来赏花?” 户部官员感叹:“说到此事……工部和姜大人定了图纸,做了预算,我们尚书大人一看那预算险些落泪。谁知道建一个理工学院耗资这么大呢?” “陛下都允了……”另一人笑道,“依我说,户部不如去寻姜大人诉诉苦,谁不知道姜家是大财主呢?姜大师开宗立派,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章成贺严肃道:“慎言!子英已经命人送信回大湾,定制各种实验设备,其中就有像钦天监天文望远镜那样的精密仪器,这些可都是精贵的东西,都没跟户部要预算。你可别去诉苦,惹恼他了,把这部分预算也算上……” 户部官员抖了抖,忙谢过阁老提点。 众人心里却在纳闷,听阁老的语气,和姜丰的关系缓和了很多?不是带章公子拜师被拒吗?阁老也不恼? 却听章成贺叹道:“开宗立派,桃李满天下,这可是读书人的毕生所愿啊!老夫曾想,将来告老还乡也办一书院,传道授业解惑。哪知案牍劳形,一直不能如愿……” “阁老乃国之重臣,朝廷一日不能无您,陛下又岂会准阁老告老?还请阁老以国事为重。”众人奉承道,心里却明白了章成贺的想法。 看样子,首辅大人是想用这学院困住姜丰,让姜丰安心传道授业啊! 这也是,理工学院不比别的书院,这“科学之道”是姜丰首创,整个教学体系都要姜丰来建立,是不好由他人代理的。 首辅大人不战而屈人之兵,高,实在是高! 章府这里雪中赏梅、吟诗作词,言笑晏晏。姜府也是人来人往,既有工部官员来商量学院之事的,也有人来请教学问的。 论道会上拿到钦天监通行证的人陆续找了时间去天文台观星赏月,亲眼见到月亮上没有白玉京和嫦娥仙子,只有一个个坑…… 承载着文人墨客美好寄托的月亮竟是个大麻子,这打击未免有些大。众人伤心之余,也来向姜大人讨教…… 既日食月食都是天体运行和人事更迭无关,那北斗七星呢?紫微星、太白金星和扫把星,又都是什么? 玄门得道之人夜观天象,能知天下兴衰,难道也是骗人的吗? 姜府接待这一波一波的来客,召开“科学小讲座”,又哪里有那个时间去赏梅? 这日又到傍晚,送走了来讨教的贵客——九皇子萧玮和威国公府小公子,姜丰叹了口气,这理工学院还是尽快建成才好,否则他真的应付不来那么多求学的人啊! 唉,也怪王玢,京城日报那篇“科学大师开宗立派”的报道,径直把他捧上了当代圣贤的高度……以至于就连对自然科学不感兴趣的人都来找他论道。 真是,痛并快乐着。 熊楚楚捧了点心进来,看姜丰面有疲色,心疼地说:“你这样也太辛苦了,简直比在大湾时还忙……能拒的都拒了吧!” 姜丰苦笑:“偏偏是不能拒的。就拿那威国公府的公子来说,他倒是个实用派,一问就问我青霉素、乙酰水杨酸、硝化甘油的原理,我看岑家是眼热王家和我们合办药厂,还想分一杯羹呢!” “那你怎么说?”熊楚楚有些紧张地问。 药业也是姜家的支柱产业之一。 姜丰笑了笑:“原理自然好说,但制药哪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事?可有得他学呢!不过你也说得对,我这也太忙的,媛媛收到信赶紧送一批先生过来就好了。” 大湾理工学院的教材和先生都是成熟的,分一些人过来京城,慢慢的也就建起来了。 术业有专攻,论教书育人,他还真不如那些先生。 姜丰坐在桌子边吃点心,看到托盘里有鸡汁土豆泥、土豆丝鸡蛋饼。 这土豆是他到大夏后才命人送回来的作物,当时他写了一封奏折给朝廷,细细交代了土豆的习性和预估产量…… 国以农为本,得知了这种高产作物,即使朝廷对他在大夏建国一事耿耿于怀,也没忘记命人试种土豆。 最早一批土豆就种在皇庄,收获自然是喜人的。 皇帝亲自查验了土豆的收成,感慨地对左右曰:“姜丰是有心人,身在海外心在国内,这是他的赤子之心!” 可以说,皇帝和朝廷能默默接受大夏建国,土豆也是一个原因。 吃完了点心,姜丰说道:“想要让百姓都能填饱肚子,光靠新作物还不行。皇家理工学院初建,第一个研究项目就定在‘化肥’和‘饲料’吧!” “化肥”和“饲料”的事,大湾理工学院的师生也有了一定的进展,到京城继续研究也好。 民以食为天,这样的项目比武器、发电机更容易赢得百姓的好感。 安南寻到了一个磷灰矿,正是化肥需要的原料……姜丰想着南洋各地的矿产,露出了笑容。 熊楚楚见姜丰又走神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人,难为他心里装了那么多事,一刻都闲不下来! 第778章 扩大影响 朝廷准建“皇家理工学院”以及姜丰论道会的消息一起传到了大湾,全岛上下顿时沸腾了起来。 《大湾日报》大篇幅报道了论道会的盛况,引用了《京城日报》的标题——“科学大师开宗立派”! “大师”! 这可不是他们自吹自擂,而是京中大儒名士共同承认的。 即使对学问没什么研究的普通百姓都兴奋了,这是他们大湾走出的“大师”,“理工学院”最早也是在大湾设立的,大湾就是“科学”流派的最早发源地! 以后谁还能说大湾是海上孤岛、蛮荒之地? 他们是“科学”的圣地! 至于读书人就更是与有荣焉,理工学院的师生在城中大办讲座,宣讲《姜公传习录》…… 同时,姜丰的家书也送到了姜媛和姜衡手中。 得知姜丰命他们选派先生进京、定制各种科研设备,姜衡不是很高兴地嘟囔:“这些人力物力,送到大夏去不好?送进京便宜了那些人!” 右肩的伤痕时时刻刻提醒他曾经发生了什么,为此高雷都要远走大夏……姜衡也不想为这样的皇室效忠。 对于父亲的坚持,他不敢反对,心中却并不赞同。 姜媛仔细收好家书,看着姜衡笑道:“怎么?不是赐婚的消息不高兴?我估摸着赐婚的事怎么也得选个好日子,如果选在正旦大朝会上,才是最大的荣耀。” “谁稀罕!”姜衡哼了哼,“阿姐,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事。我只是觉得,科学技术应该优先发展大夏。待到大夏机器轰鸣、火车四通八达、海港轮船如帜之日,便是大夏制霸天下之时!” 姜媛笑了:“看不出来,衡儿有这么大的野心!” “我是为我们姜家的未来考虑!”姜衡压低声音道,“这皇室、这朝廷靠得住吗?” “阿衡,你要知道,父亲却是为国家的未来考虑,他心目中的国家不是大夏而是华国。”姜媛叹了口气,“父亲的要求,我会照办。” 她决定的事,姜衡还无法抵抗,只是神情恹恹的。 姜媛放缓语气:“你也不用担心太多,父亲心里自有打算。就拿这‘开宗立派’来说,现在读书人把父亲捧到了‘圣贤’的高度,其实这是好事。” “自古以来,权臣有几个有好下场?前朝张首辅,在世时赫赫巍巍,政令不经他的手都传不出去。可他死了没多久,皇帝就抄了他家。但开创‘心学’的那位大师,同样位高权重,甚至以文官之身封爵荫及子孙,皇帝却不能对他家做什么。” 姜媛语重心长地说:“因为他是圣贤啊!圣贤是被天下人尊重的,若是对他家下手,即使是其他学派的人也不会答应!” 姜衡恍然大悟:“这不仅是虚名,还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还有建设‘皇家理工学院’,这在京城的学院招生范围自然和大湾不一样。到时候勋贵、高官子弟都成为学院的学生、也都是父亲的挂名子弟,这是多大一股势力?”姜媛谆谆教诲。 姜衡总算明白过来,不再反对给京中送人送物的事。 姜媛一面命机要局在内地造势宣传,一面命人大张旗鼓地在大湾理工学院选拔先生。 只要是在学院就读三年以上的学生都有资格参与选拔,进京去做先生! 大湾理工学院这些年来不断扩大规模,还从临省、南洋招生,大佳腊总校和鸡笼城分校的学生加起来,规模已扩大到数千人。 虽然姜媛也赞同送人进京,但那些真正厉害的科学家她还是舍不得的,便从学生中招募。 想来在学院求学三年以上的优秀学生,给京中那些科学盲启蒙也是绰绰有余的。 顿时,大湾理工学院内部又是一阵轰动,大佳腊总校和鸡笼城分校同时行动起来,开始选拔学生。 报名的人还真不少…… 大湾理工学院属于高等学府,已经有一套成熟的学制。 首先,学院的学生是从各地府学、官学选拔上来的。 学制分几个等级,第一个级别是学习三年后通过毕业考核的学生,称为“学士”;其中优秀者继续进学三年的称为“硕士”;而继续通过招生考试,才能称为最高等级的“博士”。 博士可以在学院任教、或进入科研所从事研发,无论哪一种都能获得官府的科研金,承担各种项目。 而取得学士称号又不继续进学的毕业生可以去参加科举,成为朝廷的官员,或者由官府分配到各家工厂做技术员,前途也是光明的。 但现在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进京去做先生,听说这“皇家理工学院”的先生参照国子监的品级设置,是朝廷的正式官员。 不用参加科举就能当官,又还是在姜大人的麾下,这简直是个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啊! 因不少学生都来源于临省和南洋各地,随着学生们回家过年,消息又传到各个地方,也让更多的人知道姜丰成为“一代宗师”的事。 先别管这“科学”是哪家学派,总归是诸子百家的一种,能成为开宗立派的一代宗师,姜总督可真了不起! 消息传到马喇甲,城主沈之鹤高兴得连饮三杯,对驻军将军林海道:“还是我的眼光精准!我可是最早看出姜大人是圣贤的人!” 他得意地说起当初以姜丰为例子,劝谏姜大小姐向“圣贤”看齐的事。 林海是武将,又是琼州渔民出身,哪里知道什么“圣贤”不“圣贤”的? 但他对沈之鹤的学识是很佩服的,现在连沈之鹤都这么说,可见姜丰是圣贤无疑了…… 随着姜媛暗地里的推波助澜,全国上下都在讨论这“当代圣贤”的事,除了大湾,最轰动的地方就是衡川府了。 姜丰可是衡川人啊! 这说明他们衡川府人杰地灵,所有乡亲都为此骄傲…… 十月里,施太后的灵柩回乡,和先衡川王合葬。从巡抚到省内各地官员都来治丧,这丧礼办得甚至比先衡川王的还要盛大。 和姜丰亲近的人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现在这口闷气终于一扫而光了。 施氏再风光,也只在此时此世,姜丰却可以名垂千古,和历代圣贤相提并论! 在这隆冬腊月里,一股名为“圣贤”的暖风席卷了神州大地…… 国出圣贤,光耀九州! 而遥远的鲜卑利亚,却正在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决战。 第779章 鲜卑利亚 鲜卑利亚是一片广袤的土地,西起乌拉尔山脉,东至太平洋。 从地名就可以看出,这个地方和我朝历史上的鲜卑族有关。鲜卑族曾在历史上建立过前燕、后燕等少数民族政权,是华夏民族大家庭的一员。 从这个角度来说,姜丰宣扬鲜卑利亚自古以来就是我朝的领土……没毛病。 无耻的罗刹人趁我朝改朝换代之机霸占了这片土地,现在华夏强大了,自然要收复故土。 我们是正义之师! 去年夏天,施伦正式发檄文、起义师进军鲜卑利亚,先在东北亚的雅库地区和罗刹远东军队交战。 从前蒙古兴盛时,雅库地区隶属岭北省管辖,被蒙古人视为“祖宗根本之地”,具有重要政治地位。 经历数次北征后,蒙古、鞑靼各部皆已臣服我朝。施伦要收复鲜卑利亚,特意征召北方各族人民参战,其中就有蒙古人。 收复“祖宗根本之地”,蒙古人岂能不出力? 罗刹人是白种人,其根基在乌拉尔山以西的欧洲地区,对远东的控制力是有限的。 施伦带领大军从海上登陆、联合辽东总兵军队一起进攻,仰仗着最先进的火器,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收复雅库地区后,在蒙古人的“祖宗根本之地”过了一个冬。 这一个冬天,让他们见识了鲜卑利亚的严寒。 但雅库地区离我朝东北不远,又能从施伦的海军基地——库页岛补给,这个冬天不算太难过。 双方默契地停战到春天来了,冰雪化冻再重新开战,一路高歌猛进,到深秋时将战线推进至翰海。 瀚海乃苏武牧羊之地,大将霍去病“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千年之后,华夏人再次抵达此地,如何不令人心情激荡? 施伦面对这苍茫的草原,迎着瑟瑟秋风,诗兴大发,乃作《登瀚海诗》随捷报送往朝廷! 瀚海是鲜卑利亚的腹地,距离东部海岸已经很远了,对施家军来说,补给上就存在了难度。瀚海以西有一座军事堡垒,罗刹人躲在堡垒中,两国军队形成了相持之势。 天气越来越冷,朝廷送军需的补给部队终于抵达了。 施伦大喜,收下辎重犒赏三军并热情地招待了军需官,督军的是一名宫中的大太监。 在这蒙古人称为“西波尔”(意思是沼泽)的泥泞之地,将士们一年多的浴血奋战,其艰辛一言难尽。 如今终于又见到了家乡的人,知道国家没有忘记他们、他们不是孤军作战、有强大的后方,士气顿时高涨! 全军上下烹牛宰羊,唱起了《秦风·无衣》,施伦却面沉如水。 他收到了儿子施平波捎的家书,从新年伊始到太后薨逝期间的一系列变故,他都知道了。 在他不远万里为国家、为民族收复故土时,他的姑母施太后不甚光彩地薨逝了,同族的承恩公府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 虽然他所在的一支和承恩公府已经分宗,但到底同出一族,朝廷在这个时候处置施家,简直半点不顾及远征在外的施家军,半点不顾及他施伦! 施伦忍着怒火,把大太监请来问话:“承恩公府历来谨守本分,从未仗势欺人。既不为自家谋私利,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犯下大罪?这案子结得,未免过于草率!可是有权臣逼迫君主?” 这大太监资历虽老,却不是司礼监受重用的,否则也不会分派到督军的苦差事,从京城到瀚海,简直没有路…… 此时听到施伦问话,他老老实实地答道:“案子是由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共同写的结案文书,陛下盖印下发的。倒是朝臣有不同的意见,地方督抚还因此抗税,逼迫太后娘娘谢罪。结果,娘娘就薨逝了。” 施伦吸了一口气,问道:“娘娘因何病薨逝?我前两年回京,她老人家还很康健。” “娘娘原本有心疾,后来又添了别的病症,饮食、睡眠都有些问题。年初清河驸马遇刺,娘娘惊怒之下就中风瘫痪了……”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因夏粮抗税之事,娘娘急怒之下就薨逝了。” 施太后薨逝的原因并不光彩,皇帝命令宫中众人和太医不得传扬,但京中百官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实在是瞒不住。 面对施伦的威压,这太监也藏不住话,便都说了出来。 施伦咬紧牙关,半晌没有说话……帐内一片寂静,大太监的额上都渗出汗来,心中忐忑不安,施总督不会一怒之下反了吧? 施伦要是反了,他这个督军的太监会不会被祭旗? 大太监越想越害怕,都快哭出来了,才听施伦冷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太监如劫后重生,哆嗦着腿到了自己的营帐休息,只希望大军快点交接完军需,他好赶紧回京。 营帐内,只有施伦和心腹军师等人。 “这仗还得接着打,大军开拔一次不容易。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回罗刹人做足了准备,就更难打了。”施伦沉声道。 军师说道:“总督大人所言极是,箭在弦上,是胜是负在此一战,大人一世英名也在此一战了。” 收复鲜卑利亚,我朝的疆域可抵达北冰洋、囊括蒙古高原,将整个北亚尽收在手,从此彻底终结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 如此壮举,足以令施伦的功绩不在姜丰之下。 姜丰下南洋、打北美,施伦就铆足了劲向北发展、打罗刹! 筹谋十年,绝不能功亏一篑,即使朝中发生巨变,也不可能放弃。 施伦冷笑:“他们恐怕就是知道我一时回不去,才无所顾忌!但我总会回去的,到时候,是朝廷出了权臣佞臣也好,是姜家也罢……就算是皇帝,我都要他们给我个交代!” 副将同仇敌忾:“咱们施家军可不是好惹的!” 军师悄悄瞪了副将一眼,没看到总督在气头上吗?还拨火? 副将挠了挠头,转移话题:“可恨那罗刹人龟缩在军事堡垒中,就是不肯和我们决一死战。难道说他们还想找国内的援军?从罗刹国都到瀚海,路途如此漫长,等他们的援军来了,仗都打完了!” 施伦摇了摇头:“敌军不是在等援军,而是在等寒流。” 他们在鲜卑利亚已经过了一个冬天,但瀚海地区和雅库地区是不一样的。这里距离海岸更远,也更冷! 从前和姜丰说起鲜卑利亚时,姜丰曾说罗刹国有个最强大最忠诚的盟友——严寒。 姜丰讲过一个故事,据说曾有一西洋强国进攻罗刹,一路凯歌,罗刹国连连战败,国王连国都都弃了东逃。 结果不久之后,无比寒冷的天气就让入侵者知道什么是地狱,六十万大军最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 那个显赫一时的西洋强国就此战败。 当时姜丰提醒他,要收复鲜卑利亚,首要的敌人就是严寒。 第780章 决战瀚海 对于“严寒”这个敌人,施伦也是做了准备的。 这一批送来的军备中,有一项是“皮羽绒服”。 “皮羽绒服”的内胆是羽绒,外层是真皮,是极好的防寒保暖服装,因为外层是真皮,还能防雨雪渗透。 这种服装最早是在大湾出现的,有商人卖到扶桑。 以大湾的气候,用不上这种防寒装备,看样子是特意为北方准备的……施伦好奇之下命人买了一批来,发现防寒保暖的效果还真不错。 皮羽绒服虽然外形庞大圆润,但穿着很轻,不会影响士兵的机动性。在这冰天雪地的鲜卑利亚,再没有比这更优越的防寒装备了。 但制作皮羽绒服需要大量的鸭绒、鹅绒,还有羊皮,其工艺也较为复杂,羽绒要高温消毒、洗涤、干燥等,羊皮也要处理。 扶桑虽然有钱,但地方不大、人口不多,要收购那么多羽绒、羊皮还得到内地。 施伦索性就向兵部提出申请,恳请朝廷制造这批特殊的军装。 兵部右侍郎毛文英是施伦的老相识,又恰好是负责军备的,他一力主张为北征军提供这种“奢侈”的军装。 有人反对,毛文英就拿出国家大义来压制,再加上扶桑历年来送回那么多银子,朝廷也该有所表示吧? 最后皇帝准奏,命兵部准备这批军需。 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了…… 此时,施伦满腔怒气,却不会延误军机,亲自带人验收了军需,首先把皮羽绒服发了下去。 之前只有上层军官才穿这种皮羽绒服,士兵们早就眼馋了,现在每个人都穿上一件,才发现暖和,实在是暖和! 有了这皮羽绒服,再加上扶桑特制的护耳军帽,将士们浑身暖烘烘的、士气大振,似乎立刻就能把罗刹毛子赶到乌拉尔山脉以西! 哦……这种大耳朵军帽也是大湾人设计的,还起了个名字叫“雷丰帽”……雷丰是谁?他们只知道姜丰。 话又说回来,大湾根本用不上这些防寒设备,却贴心地设计了出来,还毫无保留地将制作工艺传授给扶桑和朝廷,这份心意他们得领! “施总督,军备已交接,若无问题,吾等须赶在冰封之前返回了。”兵部押送军需的官员孙琳说道。 他已经知道施伦为承恩公府鸣不平的事,唯恐施伦将他们扣下。 施伦淡然笑道:“有劳孙大人万里护送军备,这批军备好得很,全军上下感激不尽。只是鲜卑利亚的冬天来得早,我只怕你们半路上遇到寒流……” 孙琳心中一抖,施伦真的要留下他们? 却听施伦道:“我建议你们回程时先在库伦停留,待开春后再返回。” 从瀚海到库伦倒不算太远,他们来的时候也经过库伦,是喀尔喀蒙古最大的城镇,在那里有吃的、住的可以过冬。 唯一所虑的,是施伦大军打了败仗,罗刹人乘胜追击,战事可能波及到库伦…… 不过现在施家军士气如虹,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孙琳想了一会,谢过了施伦的好意,表示会在库伦城停留到明年春天。 施伦便写了奏折和数封信件,请孙琳带回国内。 看施伦态度温和,孙琳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位施总督还是个讲道理的人…… 送军需的后勤部队返程,施伦和军师等人目送他们离开。 军师道:“大人安排他们去库伦,是想透过他们的眼睛和嘴巴,让朝廷知道库伦的重要性?” 长住一个冬天,库伦的秘密都会暴露在朝廷的人面前了。 “是啊!”施伦笑了笑,“不让朝廷知道库伦的重要性,他们又怎么会派人来开发?我们打下鲜卑利亚,还要守住才是本事。” 库伦在瀚海的下方,在库伦派驻大军能震慑鲜卑利亚。施伦计划中,战事结束后就留一部分军队驻守在那里。 如果将来罗刹人派兵重回远东,他们从库伦出兵就可以迅速拦腰截断。 从前国人对蒙古高原的印象,就是茫茫大草原,放牧的地方。 北方游牧民族吃不饱就南下打草谷,可见这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南方人又不会放牧,迁徙到蒙古做什么? 因此,平定蒙古十年了,这里还是蒙古、鞑靼人的地方,连库伦这么险要的地方都没多少我朝驻军。 从长远来看,这对我朝控制北方是不利的。 现在,施伦就要让孙琳看到库伦城的“秘密”,让朝廷知道蒙古高原有利可图,派人来开发蒙古,并允许他派兵驻守! ………… 罗刹人的城堡里,面对外面越来越猛烈的炮火,远东军主帅皮亚诺夫愤愤地说道:“这些契丹人可恶,我们都退到贝加尔湖了,他们占据了那么多的地方,还不满足吗?” 因为历史原因,罗刹国称呼华国为“契丹”。华国称为“瀚海”的地方,他们称之为贝加尔湖。 “说这些没用!”另一个将领铁木司科冷静地说道,“他们突然发起强攻,很可能是收到了后方的军需!我们国都方面却没反应!一年多了,我怀疑国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国都能出什么事?”皮亚诺夫皱了皱眉,“我们强大的罗刹帝国,有哪个国家敢来进攻?” 那些人抵挡得了罗刹的严寒吗? “我只是猜测。”铁木司科忧心忡忡,外敌会害怕罗刹国的严寒,可如果是本国发生内乱呢?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一年多了,国都方面一点援助都没有。他们派去求援的士兵,也都一去不回…… “我们再坚持坚持,等寒流来了就好了……”铁木司科喃喃自语。 如他们所祈祷的,在敌人的攻势中,严冬如期而至,一场场寒流席卷了整个鲜卑利亚。 然而,华国远征军的攻势却没有减弱。 “该死的!契丹人都不怕冷了吗?”皮亚诺夫看着不断倒塌的城堡,着急又愤怒。 他们的弹药储备已经消耗殆尽,孤立无援之下,根本抵挡不了敌人的强势攻击…… “投降吧。”铁木司科突然说道。 皮亚诺夫立刻拔枪指着自己的副手,愤怒地说:“你这个有鞑靼人血统的家伙,要背叛伟大的帝国?” 铁木司科目光一沉,他有鞑靼人的血统,甚至他的外貌更倾向于鞑靼人。罗刹人骨子里是白人至上的,他从小到大受了不少歧视的目光,最痛恨别人拿他的鞑靼血统说事! 没想到这个时候,皮亚诺夫又喊了出来。 “不投降又怎么样呢?”铁木司科冷冷地说,“学扶桑人切腹吗?哦,会切腹的扶桑人已经死光了。现在的扶桑早已是契丹人的地盘。” ………… 瀚海城堡外,远征军的攻势突然放缓,施伦派人不断用罗刹语劝降,喊出罗刹国都暴乱,国王被杀的消息…… 他们本可以一鼓作气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堡垒炸成废墟,但是那样的话,他们也没有过冬的地方。 即使已经有了防寒的装备,在这茫茫的冰原里,还是有个堡垒阻挡风雪比较好啊! 第781章 乌拉尔条约 罗刹人的脾气,一言以蔽之,就是“拼命占便宜,宁死不吃亏”,尤其是面对黄种人,他们更不肯低头。 但局势至此,他们没了弹药,食物也不多了,再打下去就只能吃同袍的尸骸了。 “可恨的契丹人,他们在唱歌,还喝酒!”皮亚诺夫气得眼睛都红了。 在寒冷的鲜卑利亚生存的罗刹人,对酒有一种难以抵抗的痴迷。酒精给身体带来的温度,是生命的温度。 华国军队放缓了攻势,却在堡外喝酒吃肉。浓郁的酒香让堡内的残军完全丧失了斗志。 他们想投降,想喝酒了…… 下一场寒流到来之前,瀚海堡的罗刹残军最终还是投降了。 远征军进入了堡垒,占据了原属罗刹人的指挥部,把俘虏关押在一起。 皮亚诺夫梗着脖子,思考着如果敌人提审他,他该说什么……伟大的战斗民族绝不能轻易认怂。 然而等了又等,敌人都在瀚海堡安顿好了,还是没有人提审他。 他的心又空落落的,该死的契丹人该不会是想把俘虏都杀了吧?这也不是不可能,契丹人灭扶桑,那就是把人都杀光了……这些野蛮人! 终于,敌人有动静了,提审的却是和他关押在一起的铁木司科。 皮亚诺夫惊疑不定,怀疑这个有鞑靼血统的家伙是不是敌人的间谍。 “该死的!一定是这样!要不然我们怎么会一直打败仗?”皮亚诺夫重重地捶了一下墙壁,迎来了看守士兵的一记白眼。 铁木司科站在施伦面前,心情同样忐忑。 扶桑总督施伦,在远东的名声很大。 一直属于罗刹国的库页岛,就是被施伦夺去,建了海军基地。不过罗刹国在远东本来也没有海军,这个岛丢了也就丢了。 契丹人平定了北方各族,逼近鲜卑利亚,他就说要做好敌军入侵的准备。 可骄傲的皮亚诺夫认为对方不会这么做,契丹人从古至今没有主动开拓过北方。即使是平定了女真和鞑靼,也没有移民北上。 鲜卑利亚相比蒙古高原更北更冷,契丹人怎么会来? 一年、两年、三年……铁木司科都逐渐放松了警惕,契丹人却来了。 施伦悠然地转着手中的酒杯,一时没有说话。 铁木司科被酒香诱惑,犹豫了一下说道:“阁下,我对契丹国很有感情……” “咳、咳咳咳——” 刚喝了一口酒的施伦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铁木司科的煽情表演,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施伦顺了顺气,把酒杯放到一旁:“铁木司科将军,听起来你的汉语不错,确实对我们国家有一定的了解。不过我纠正一点,我们的国家现在叫‘华国’。好吧……随便你,一个称呼而已。 “在我看来,你和皮亚诺夫那白皮蠢货是不一样的,我愿意给你一个效忠的机会。” 铁木司科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说道:“我们在乌拉尔山以东最后一个堡垒都被阁下攻破了,我还能为你们做什么?” “简单,我需要你签一份条约。”施伦说着,一旁的人把一份双语条约递到了铁木司科的面前。 铁木司科看着这份《乌拉尔条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华国和罗刹国以乌拉尔山为界,乌拉尔山以东的鲜卑利亚地区归华国所有。 “我要请你签好名字,然后派人把这份条约送到贵国的国都。”施伦淡然说道。 “阁下。”铁木司科凝视着施伦,“您应该知道,写在纸上的东西是随时可以撕毁的。一旦鲜卑利亚的战况传到国都,您将迎来罗刹国大军的反扑。” 施伦笑了:“你说得对,条约这东西是随时可以毁约的。但是在未来,人们可以通过这条约知道罗刹国是怎么败在华国手上的。这将成为我施伦的功勋。” “至于你说的罗刹国大军反扑……不存在的。” 铁木司科愕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贵国不会派兵来援救鲜卑利亚了!”施伦微微笑着,摆了摆手。 坐在一旁的军师看着铁木司科,不怀好意地笑道:“从去年开始,贵国的反对派有目的或没有目标的策划了一系列的事件,诸如恐怖袭击、罢工、农民抗争、炸毁教堂的暴动等等……” “以国都为核心的东部城市,全部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动乱。趁此机会,原本臣服于贵国的几个小国纷纷宣告独立。不过你放心,你们那位无能昏庸的国王还活得好好的!” 说完,在场的华国人全部哈哈大笑,只剩下铁木司科一人欲哭无泪。 施伦心情舒畅,还是老姜说得对,做反派的感觉真好! “不,不……不可能!”铁木司科身体微微颤抖,仔细观察着施伦等人的表情,想看出对方是在撒谎。 很可惜,他看到的是胸有成竹的华国人。 铁木司科的心一直往下沉,对方所说的恐怕是真的……难怪,难怪国都方向一直没有动静,原来已经自身难保了。 如果敌人所说是真的,那么不仅是臣服的小国会借机叛乱,说不定欧洲强国也会北上、趁火打劫!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的阴谋!”铁木思科愤怒地说,“你们契丹人最擅长这些阴谋诡计!” “这话我不爱听。”施伦笑容一敛,沉声说道:“你也有鞑靼人血统,和我们华夏人同根同源,看看你的相貌,至少比和罗刹人亲近多了。我们华夏是礼仪之邦,收复鲜卑利亚是正义的行为。” “你作为华夏民族的一员,也该感到骄傲和荣幸才是。” 见鬼的骄傲和荣幸! 铁木司科喘着粗气,好半晌才道:“这份协议,你要找就找皮亚诺夫签,他才是主帅。” 这份条约是施伦的功勋,就是罗刹军人的耻辱,他绝不能签。 施伦淡淡说道:“我看得起你才找你商量。本来你要是识相,签订条约后,你和这支降军可以南迁到喀尔喀蒙古……即使我们不杀降,鲜卑利亚的风雪也是要人命的。活着不好吗?” “至于皮亚诺夫……”施伦笑了笑,“把他带过来。” 下属得令,不一会儿把皮亚诺夫带了过来。 皮亚诺夫看了看施伦,又看了看一脸灰败的铁木司科,怒吼:“铁木司科,你们有什么阴谋?” 铁木司科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他只想把这耻辱推给皮亚诺夫,即使是投降了,他也不要背上这骂名。 施伦听不懂罗刹语,也不用懂。 他命人把条约放在皮亚诺夫面前,让皮亚诺夫签字。 皮亚诺夫看完条约,愤怒地说:“你们只是一时打了胜仗而已,不要太得意!伟大的罗刹帝国一定会回来的,我绝不会签字!” 不等通译传话,施伦问道:“你签不签?” 皮亚诺夫猛地摇头。 “砰”、“砰”、“砰”三声枪响,当着铁木司科的面,皮亚诺夫的腰上开了个血洞,“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铁木司科整个人都呆住了,说好的礼仪之邦呢?这么凶残的吗? 第782章 谁家间谍 皮亚诺夫没有死。 尽管腹部中了枪,血汹涌而出,但他没有死。 此时,腹部剧烈的疼痛让皮亚诺夫感到极度的恐惧,伤口因紧张而崩裂再次染红纱布。 “来人——救……” 最后一个“命”字终于还是被吞了下去,他不能求救,不能那么怂。 可是一次没死成,他真的不想死了,他想活下去。 这间阴暗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别的俘虏,该死的铁木司科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又喊了几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的回音。 “难道他们真的想杀我?” “不,不会的……想杀我就不会朝腹部开枪了。” “像我这样的高级将领,是签协约的最佳人选,他们怎么舍得杀我?契丹人最狡猾了。” 其实选择了投降,他就想过对方会来和自己谈判。 远东地区还有不少罗刹移民,契丹人打下了鲜卑利亚,想要守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两国必须签订停战协议,还得让罗刹人来管理这片土地……说不定到时候他不仅能保住命,以他在远东地区的威望,还能继续担任远东将军。 皮亚诺夫的想法很美好,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来,还没谈判就开枪……也太暴躁了! 想到脑子都要爆炸了,他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这么有利用价值的人,敌方怎么会杀?难道那个契丹总督有家人或其他亲戚朋友死在伟大的罗刹军队手里? “很可能是这样……” 皮亚诺夫喃喃自语,罗刹人在几十年前还打到精奇里江、松花江流域,杀过不少契丹人…… “哐当!” 牢房的门被粗鲁地打开,皮亚诺夫的思绪被打断,他转头望去,正要骂人,却被走进来的人吓得一抖。 “是你?你又想做什么?”皮亚诺夫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好像一个被恶霸欺凌的少女。 施伦微微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旁边的军师站前一步开口了…… 却是流利的罗刹语! “我们总督大人来看看阁下死了没有。为了你的伤,可浪费了我们的烈酒和好药呢,要是死了,岂不是可惜?” “啧啧,中了三枪都没死,看样子阁下的命还挺硬的,看来你们那个上帝还挺灵验的。” 皮亚诺夫惊疑不定地盯着这个一口罗刹语的人,忍着痛咬牙问道:“你们过来,就是为了嘲笑我?” “噢!你误会了,我们怎么会这么无聊呢?虽然说这个冬天困在堡垒里,确实挺无聊的。”那军师露出邪恶的笑容:“你们国家入侵我国松花江流域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现在我们军队里有不少赫哲、奇勒尔、女真士兵,他们都想复仇呢。” “冬天那么无聊,不如就来比赛射击好了,罗刹人就是最好的靶子。” “恶魔!你们这些恶魔!”皮亚诺夫激动地大叫,刺激到腹部的伤口,剧痛让他弯下了腰。 施伦在一旁闲闲地看着,他听不懂罗刹语,但看毛子的反应,想必他这个军师的话很精彩。 嗯,他家军师可真是能干啊! “现在,看在你皮厚命硬的份上,我们总督大人决定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条约,你签不签?”军师灿烂地笑着,向亲卫招了招手。 很快,亲卫搬出了一张小桌子,还有笔墨。 油灯把条约上的字照得清清楚楚,皮亚诺夫重新看了一遍条约的内容,额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铁木司科呢?他签不签?”皮亚诺夫突然说道。 军师向施伦翻译了这话。 施伦淡淡地说道:“你告诉他,铁木司科也会签。只要他老老实实的,我们还可以把罗刹国战败的责任都推到铁木司科身上,告诉他们国家政府,是铁木司科背叛了国家,早就成为了我们的内奸。” 罗刹国远东军的主帅,自然是有家人在国都的。否则他们国家怎么放心让他们常驻在外? 现在他们打了败仗,远东军只剩一点残军,几乎全军覆没,他们在国都的家人就危险了……按照罗刹国的法律,很可能会被下狱问罪! 皮亚诺夫听了军师的通译心跳加速,如果把罪责都推到铁木司科身上,那么他的家人就可能活下去。 其实,他虽然看不起有鞑靼血统的铁木司科,但内心深处还是相信这个老搭档的,并不相信他会是契丹人的内奸。 但现在有这个机会…… 军师再次开口:“阁下,我们华国人有一句话,叫‘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觉得怎么样?” 皮亚诺夫猛地抬头:“我签了,你们会放我回国吗?” “可以,就由你带条约回去。”军师点头。 “还要带上我的护卫。”皮亚诺夫再次提出要求。 “给你十个人,不能再多了。”军师答道。 皮亚诺夫停顿了一瞬:“好,我签,你们要信守诺言……” “放心。”军师笑道,“你回去了,铁木司科就回不去了,就那么简单。” 死道友不死贫道……皮亚诺夫颤抖着手在条约上签字,心中默默地说,他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家乡的亲人。 铁木司科那家伙,肯定早就勾结契丹人了,他的家人死了也不冤…… 施伦上前,在条约的战胜国一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下大印。 其他空白的地方,将由铁木司科和敌我两方的将领共同签名,作为见证。 “哐当!”一声,牢房的门再次落锁。 堡垒的墙壁很厚实,但皮亚诺夫却感到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 回国……回去就好了。 施伦和军师一前一后地离开这间牢房,往城堡中央的指挥部而去。 路上,施伦突然说道:“此次战役能一举拿下整个鲜卑利亚,军师当居首功。” 军师笑了笑:“这是大人和全军上下的功劳,在下不敢居功。作为文士,能参与这样的大战,已是平生所愿。” “先生高义,但还是得论功行赏,捷报上,我一定会为你请功。”施伦微微一笑。 “那就多谢总督大人了!”军师没有再推脱。 施伦点了点头继续前行。 这个军师是主动投靠自己的,江南人,身世清白。 此人精通罗刹语,又极为熟悉鲜卑利亚甚至蒙古高原的情况,一手策划了罗刹国的内乱,在这场战役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对外敌方面,无疑是可信的。 虽然未免太能干了一些,但谁还没有一点小秘密呢? 第783章 大捷之后 施伦把《乌拉尔条约》放在铁木司科面前。 上面一串长长的签名,其实这是皮亚诺夫的全名,一个名字占据一列。 铁木司科脸色灰败,不可置信地说:“他签了?他这是犯罪!政府会处决他的家人。” “大约不会。”施伦轻笑,“因为他会把战败的罪责栽到你的头上。” 铁木司科是聪明人,很快明白过来:“你们陷害我!” “你看,你无论签不签字、归不归顺我们,你都没有退路了。”施伦诱导:“但你归顺我们,你和你麾下的士兵还有一条活路。你身上本来就有鞑靼血统,回到祖宗发源之地不是很好吗?” 这样害人全家逼人上梁山的事,宋江收秦明的时候都做过。施伦坑起一个外国人来,更是毫无压力。 施伦想要铁木司科麾下的这支远东军,能够坚持到这一刻的,都是能征善战的老兵。 一旦坐实叛国,这群没有退路的可怜人就只能听从他的安排,到喀尔喀蒙古去,到那里开矿做苦力,也能成为制衡当地人的一股势力。 “我要见皮亚诺夫。”铁木司科满脸不甘心,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可以。”施伦让人带他过去。 铁木司科身材魁梧雄壮,此刻整个人却流露出一股暮气。 待他离开之后,施伦突然向一旁的军师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太善良了?” 军师:……??? “我方才居然有种欺负老人的感觉。”施伦摇了摇头,“这个鞑靼和罗刹混血的毛子,在远东掳掠我国各族百姓做奴隶,犯下不少罪恶,我陷害他,想让他带人去蒙古开矿做苦力……竟然有种负咎感?” 军师怔了怔,斟酌着说道:“大人是君子,人皆有同情同理之心,闻其声而不忍食其肉。如是而已。” “一个国家,必须有好人也有坏人。为了国家和民族,我就不做这君子也罢!”施伦的恍惚只是一刹那,神色又变得坚定。 军师默默不语,他投到施伦身边也有好些年了,亲眼看着施伦从一个书生意气的文官成长为一方铁血总督。 权势,从来都是最锻炼人的东西。 现在打了胜仗,收复了鲜卑利亚,他在施伦身边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甚至隐隐担心,施伦回朝后会怎么样…… 从内心里,他并不希望施伦和“那一位”翻脸厮杀。 另一边,铁木司科和皮亚诺夫会面,两人用罗刹语面红耳赤地吵了一架。 不多久,铁木司科回到施伦面前,沉着脸签了那份协议。 今日,他被敌人和自己人逼得无路可走,但只要他铁木司科还活着,来日总有复仇的一天! 说他叛国?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叛国! “恭喜阁下弃暗投明,重回祖国的怀抱。”施伦鼓掌笑道。 铁木司科冷着脸:“虽然我不得已归顺了你们,但你如果一再挑衅讽刺我,我也会翻脸的。” “哈哈!”施伦大笑,“怎么是讽刺呢?我说的可是心里话!现在我们是自己人了,皮亚诺夫那厮在牢房里瑟瑟发抖,你却可以和我们一起喝酒了!难道不好吗?” 铁木司科忍了又忍,还是抵挡不住美酒的诱惑,垂头丧气地跟在施伦的身后。 ………… 鲜卑利亚冷酷的寒流到了华国京城已经减弱了很多,却仍然带来了满城风雪。 同一片天空,有人在遥远的北方浴血奋战,有人在精美的园林里赏雪烤肉,看美人白雪之中翩翩起舞,不亦乐乎。 风雪封锁了从鲜卑利亚到京城的消息,无论是消息灵通的锦衣卫还是“早有准备”的姜丰都不知道鲜卑利亚的战况。 这场战争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为应对鲜卑利亚的严寒,兵部还特意制造适应严寒作战的军服及各项装备,又耗费巨资从雷鸣集团购买了最先进的火器…… 但是,对京中很多人来说,鲜卑利亚的战况是无关紧要的。 赢了固然好,勒石燕然、登临瀚海,我泱泱华夏四海宾服。 但输了……似乎也没什么要紧。那里太远,中间隔着蒙古高原和东北,罗刹人对我朝不能构成直接威胁。 一场大雪过后,一些世家子弟便相约到西山去滑雪,那附近有清河公主府的别院。往年公主还会拿出彩头,组织滑雪比赛。 但今年王驸马身亡、太后薨逝,清河公主还在孝期,只带着世子、郡主等住在别院里,不理外面的热闹。 这一带,都是宗室、贵人的别院庄园。齐国大长公主府献出建皇家理工学院的别庄也在这附近。 大雪延缓了工程的进度,新建的宿舍还被大雪压垮了,姜丰听说之后带着人过来查看。 理工学院的先生和学生都是宝贵的科研人才,这宿舍万万不能是“豆腐渣”工程。 到了学院,工部的主事立刻迎了出来,一边往前带路一边解释:“这处学生宿舍是从原来公主府下人的院子改建的,那房梁是旧的,为了赶进度,看着能用就将就用了。谁知一场雪下来压垮了,才知道房梁早已被虫蚁蛀了。” 姜丰皱眉道:“不能光顾着赶进度,质量也很重要。我早和你们尚书大人说过,这理工学院不仅是学堂,还是科研重地,所有地方都不容含糊!” 主事连忙躬身告罪。 姜丰摆了摆手,让他起来。 这不是他的下属,要问罪也要等工部尚书来,反正最后验收的时候要是不合格,他只去找工部的麻烦。 到了后面的学生宿舍院子,发现垮塌的只是一个角楼,姜丰眉头才舒展开来。 告诫了工部主事几句,又勉励了在场的工匠,姜丰带着人到其他地方巡视。 皇家理工学院仿大湾理工学院的构造,却比大湾理工学院占地面积更大,在一片园林的包围下,教学区、实验区、地理园、天文台、植物园、先生宿舍、学生宿舍……应有尽有。 姜丰看着已初具雏形的学院,高兴地对随行的冼海同笑道:“开春后大湾的先生过来就有地方住了,科研项目也能先开展。在京郊能找到这么大的地方可不容易,这可得感谢齐国大长公主的高义。” 冼海同道:“大长公主她老人家向来是宗室的楷模。” 施太后薨逝,皇帝本来还想让太后灵位进宗庙的,结果大长公主执意不准,还说要去太庙哭列祖列宗。 齐国驸马只能按照公主的意思劝谏皇帝。 大长公主的辈分高,人又有一定的原则性,赢得了宗室和百官的尊重。 在这个学院里走了一圈,不知不觉已到傍晚,姜丰正准备带人回京,就听到有人急报:“大人,西山那边出事了!” “出了何事?” 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哭道:“我家公子施平波应邀在西山滑雪,谁知下山时雪崩,公子失踪了。请大人派人救援!” 雪崩?施平波遇险? 第784章 施平波遇险 听说施平波遭遇雪崩失踪,姜丰立即带人赶往西山南麓。 西山其实是一片山脉,深处有郁郁葱葱的森林,是皇室秋狩的地方。而南麓的地势较为平缓,是滑雪的好地方。 当姜丰赶到的时候,雪崩已经停止,山脚下的树林里一片混乱,劫后余生的公子少爷们后怕的哭泣…… 施家的护卫首领在事发之后一边派人去最近的清河公主别院、皇家理工学院报信求援,一边带着其他护卫随从上山寻人。 刚刚发生雪崩,现在上山是有危险的。但再危险,他们也不能抛弃主家公子。 看到“援救者”来了,其他失踪者的随从跪倒恳求:“请救救我家公子,他们去了最高的那个雪峰!” 说着,指了指那个高高的山峰。 姜丰迎着寒风策马赶来,胸腔和嗓子辣辣的疼。 抬头望了一眼那座雪峰,陡峻的山岩似乎连接天空,巍峨的峰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白云都萦绕在山间。 作死! 在平缓的地方滑不行?非得挑战高难度? 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家伙提出来的? 雪崩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么多人都平安逃脱了,就施平波失踪了?他的护卫不在他身边?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姜丰命令属下立即上山搜寻,同时派冼海同回城取一些东西。 其他各家也有回城报信的,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医就会赶到了。 现在是和时间赛跑,人如果被埋在雪堆里,半个时辰不获救,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了。唯一的希望,就是遇险的人没有被雪埋住,或是懂得自救…… 逃得一命的公子少爷们见到姜丰仿佛有了主心骨,都渐渐冷静下来,一时却没有人敢离开。 失踪的人中有施家公子,虽然承恩公府败落了,施家到底是皇帝的亲戚,施总督更是统领大军在外。 万一施平波遇难了,皇帝一定会暴怒的!说不定他们也会被迁怒。 姜丰看着这群瑟瑟发抖的“秧鸡”,让他们先离开。 这些人在这里闹哄哄的,万一再次诱发雪崩怎么办? 姜丰发了话,这些人心中一松,给自己找到了离开的理由,赶紧走了…… 人渐渐地散去了,还有几个没有离开的。 姜丰裹着披风站在一旁,身边还有两个荷枪实弹的亲兵警惕地守着。 看了一眼留下的几人……是清河公主府的世子王渊和王家旁支的几个公子。 发现姜丰看过来,王家的几个公子犹豫了一下,拉着一脸不情愿的王渊过来见礼。 姜丰不会跟这些小孩子计较,和蔼地说:“你们也回去吧,冰天雪地的,在这里小心着凉。” 王渊倔强地说道:“我要在这里等施大哥!他是我邀请来了,也是我说要去顶峰的,他要是出了事,我心里难安。” 好啊,原来是你! 你们一家不是在别院闭门守孝?怎么还跑出来滑雪玩乐? 本来姜丰想过后再查的,此刻有当事人在此,便问:“你们当时也在?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渊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另一个王家小公子恭敬地答道:“我们本来在南麓的坡地滑雪,中午还煮了鸡汤泡干粮。到了下午,又进行了一场比赛,不分输赢。黎家的两位公子,挑衅说施大哥盛名在外,其实难副。阿渊就说在山坡上显不出本事来,要比就去顶峰!” 施平波从扶桑回来,扶桑也是个盛行滑雪运动的地方,去年冬季,清河公主举办了滑雪和冰球赛,施平波凭借高超的技法大出风头。 但京中的贵公子也是骄傲的,就有些不服气……想着要扳回一局。 “我们和黎家的人,还有施大哥去了顶峰,其他人在平坡上玩。在顶峰玩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轰隆隆’的巨响,原来是雪崩了,巨大的雪块岩石袭来,我们都四散逃命……护卫拉着我们狂奔,先是躲在了一个岩石下面,避过了第一轮雪崩……然后我们就逃了下山。” “在平坡上玩的人逃得快,只有少数摔伤的,大多没什么事。”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紧张:“但最后我们点了点人,发现施大哥和黎家的两位公子不见了。” “黎家?”姜丰问道。 “是威国公府的姻亲,大同总兵的两位公子。” 大同总兵驻防地方,他的家眷留在京中……也就是说,上了顶峰的人中,就王家的人逃下来了。 其他“秧鸡”都好好的,是因为这些人根本没上顶峰…… 姜丰明白过来,看着王家的人:“施平波的护卫没第一时间救护他?” 王渊不自在地低了低头:“我们上山的时候,一人只带了两个护卫。雪崩的时候,正好到施大哥和黎家公子比赛,他们在最高的地方,护卫援救不及。” 是他提出到顶峰去比赛的……王渊自知闯了大祸,这回皇帝舅舅一定会生气的,母亲也保不了他了。 姜丰眉头皱了皱,看样子是施平波和黎家公子自己倒霉了? 雪崩的时候,只能各自逃命,这是常识。护卫也只能拉着就近的自家公子逃命,离得远的就听天由命,更不敢逆行。 雪崩,是难以预料的。 但是,绝大多数雪崩都是由人为诱发的,滑雪之类的雪山运动就是诱发雪崩的导火索。雪崩往往发生在高山上部,有大量积雪的地方。 这些常识,滑雪好手的施平波不会不知道。 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上顶峰冒险呢?真是艺高人胆大? 姜丰只见过施平波几次,对施平波不了解。但施伦的儿子,总不会太莽撞吧? 问清楚之后,姜丰强硬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王家公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听话地走了。 等待的时间是煎熬的,一直等到天黑,王玢和黎家、施家的人带着御医匆匆赶来,上山救援的人还没回来。 王玢心急如焚,他比姜丰更不希望施平波出事。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知道了,提议上山的王家人活着,施平波出事了……让施伦怎么想? 说是意外,只怕都没人信! 何况施伦本来就是个多疑的…… 又过了一会儿,黎家上山寻人的护卫先回来了,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 黎家来接应的是两位黎公子的叔父,听闻此噩耗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那么久过去了,如果是被雪埋了,再过一个晚上……绝无生还希望了。 完了,完了……黎老爷老泪纵横,自愧对不起兄长。 “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姜丰淡淡地说,“我们今夜就去理工学院那里住,等候消息。 冼海同回城取了好些东西,在理工学院宽敞的教学区临时隔出了可住人的地方。 寒风萧萧,在山上过夜是危险的,也没这个必要。理工学院距离西山不远,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王玢和黎老爷无可奈何,都一起到理工学院那里去住,谁也不肯先离开。 清河公主别院也在附近,但公主得到消息后率先进宫了,也没有派人过来。 第785章 救人与自救 施平波没想到会在西山遭遇雪崩。 西山是京城达官贵人游玩的胜地,附近有好些贵人的别院,南麓这里每年都有不少人来滑雪,从未听说过出事。 当然,别的人很少到顶峰去。 但西山的顶峰比起他在扶桑时所登的雪山,也就是一个“小矮子”,他不觉得这样的“小矮子”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承恩公府出事之后,施平波搬回了自己家,深居简出了好几个月……到底是同族长辈,承恩公被斩首,他总不能无动于衷。 在家里呆了几个月,对于爱玩的年轻人来说,挺憋闷的。 直到姜丰回朝、在论道会上传道,施平波才出门,他也要去听讲。 时隔几个月施大公子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亲友开始约他出来游玩。这也是皇帝的暗中授意,想让一切恢复往昔的样子,让人淡忘承恩公府的事。 施平波渐渐恢复了正常的人际来往……朝廷的军需想必已到鲜卑利亚,父亲一定能战胜罗刹毛子。 战事结束,父亲凯旋回朝,施家还用顾忌谁? 施平波进京时,就知道父母有意让他和清河公主的长女联姻,进一步加深和皇家的关系。 皇室也乐见其成,双方之间已有默契,只是接连的变故耽搁了下来。 清河公主是皇帝同母所出的姐姐,她的女儿就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对皇帝来说,用一个外甥女来拉拢权势正盛、渐渐难以控制的施伦,这波不亏。 施平波对长辈的打算是知情的,对此并不抵触。婚姻乃结两姓之好,他有什么好抵触的? 进京之后,他见过那小郡主几面,还是个小少女,性情平顺,相貌也不错……嗯,可见未来是个大美人。 施平波心中乐意了,也希望和未来的岳家、小舅子拉近关系。 因此这日王渊约他来西山滑雪,他没有多加犹豫就答应了。 而黎家公子挑衅他,也不仅仅是滑雪的事……黎家同样有意和公主府联姻。 按制,亲王的女儿才能封郡主。皇帝破例封王大小姐为郡主,表明了对这外甥女的宠爱。 黎家也想更进一步,就盯上了这位小郡主。 虽然他家没有施家的权势,但是施太后薨了、承恩公府出事,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情敌之间气场不同,黎大公子在好些场合挑衅过施平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比骑马射箭比不过黎大公子就罢了,滑雪可是自己的强项,怎么能输? 况且上山顶比赛又是王渊提出的,施平波和黎家公子更不能拒绝! 因为事涉自家姐姐的清誉,王渊在和姜丰说话的时候就隐瞒了这些内情。 雪崩发生时,施平波和黎家兄弟刚刚准备下滑、距离不远。 突然被阴影笼罩,漫天的雪块夹杂着岩石咆哮着向他们袭来……此时谁也顾不上谁,施平波来不及细想,只能一边躲着石块一边飞奔着。 可是人的速度到底比不上雪崩的速度,他在慌乱中重重地摔进了一道断层产生的沟里,滚滚积雪从他头顶呼啸着向下…… 不知过了多久,施平波睁开了眼睛,他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血从头上流了下来,但是没感觉到疼,思维也很清晰,应该是皮外伤;腿脚都能动,虽然疼,但不是钻心的疼,应该没有骨折……最大的伤倒是后背和腰腹,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伤了,血渗了出来…… 必须尽快止血,否则他会死的。 其他人不知道有没有逃出去?希望救援的人快点来。 他的护卫大多在山下,护卫们一定会来寻他,但这山沟不知道在哪个位置,护卫们能不能找到? 面前的洁白的雪,已经被他的鲜血染得通红,红的如此刺眼。 又过了好一会儿,头顶的呼啸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施平波忍着身体各处的剧痛,手脚并用地爬出了山沟,才发现自己被风雪推到了山坡的另一侧,远离了他们滑雪的南麓。 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 南麓那里是雪崩最开始发生的地方,是最危险的。这一面同样可能发生雪崩,但却要安全一些。 坏消息则是,到了这一侧,救援人员更难发现他。 施平波的血流了出来,凝固在衣服上,他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了,大约是失血过多? 不,他绝不能睡过去,睡过去就完了。 凭借着坚强的意志,施平波从山坡上寻来了一些枯枝堆在一起,从怀里找出一盒火柴。 划了好几根,火苗接触到被雪水浸湿的枯枝就很快熄灭了。 这大湾产的火柴好是好,就是火苗太小了……施平波脑子乱乱的,一根一根地划着火柴,不知道划了多少根,枯枝终于燃烧了起来…… 狼烟报信! 施平波闭上眼睛之前,听到了惊呼声,看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姜丰和王玢等人听到消息,几乎原地跳起赶到了学院门口,只见护卫抬着施平波和黎家兄弟正要进门。 没时间问在哪里找到这三个人……姜丰忙命送进去、让御医救治。 这些御医是皇帝派来的,其中还有两个洋医生。 临时变成救护所的教室已经燃起了火盆,点亮了灯烛,热水、纱布、药物也早已准备好,大夫们一直没睡…… 现在,终于把人找到了。 姜丰和王玢互视一眼,紧张地等着大夫的诊断。 大夫小心地脱下三人的衣物,换上干爽的衣服,屋内的火盆烧得很旺,暖烘烘的,不用担心二次着凉。 几个大夫一起行动,给伤者止血、清理伤口、再包扎好…… 回过头一看,只见几位大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黎家两位公子的伤都是皮外伤。”大夫说道。 话音一落,黎老爷先念起佛来。 大夫又说:“但他们受了寒,都发热了,现在首要是退烧,能退下去问题就不大了。” “退烧!退烧!”黎老爷连连点头,“请您用药,什么药我们都用得起!” 他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王玢按捺不住问道:“施公子如何?” “施公子同样是皮外伤,骨头没有问题。”大夫斟酌着说道,“但是他失血过多……老夫无能为力!” 其他大夫一起摇头叹气。 王玢手不由得抖了抖,实则他自己也看得出来,施平波脸色青白、气若游丝,这口气随时都会断的样子……情况实在糟糕透了。 姜丰突然说:“还有救!” 第786章 输血救命 姜丰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期冀地看着他。 是啊!有“姜大师”在啊! 论道会上,姜丰深入浅出地讲解了大湾那些“神药”的原理。 虽然大多数人都没听懂,但事实胜于雄辩,那些药是有用的!青霉素价比黄金! 事后,众多读书人登门求教的同时,太医院的院正也带着太医上门拜访、交流医术。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一翻交流后各有所获,太医们达成共识:姜大人的医学造诣也很深厚啊! 这倒不奇怪,圣人嘛,那不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会的? 救人如救火……姜丰没时间解释,便吩咐了下去。 很快,姜丰的亲兵队长郑浩带着四个士兵进来,冼海同提着一个箱子在一旁。 “大人,跟着出门的护卫有四人是丙型血。”郑浩秉道。 姜丰点了点头,对众人说:“施平波是失血过多,为今之计唯有迅速补血,方能挽救生机。输血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冼海同打开了箱子,把一些针管、针头、不知什么材质的管子和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拿了出来,他身边的一个中年文士开始熟练地给这些东西消毒、安装。 其他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年纪大的洋医生忽然喊道:“输血?不行!会死得更快的!” 屋里的人一齐看向他,洋医生着急地说:“我们曾经尝试给外伤病人输血,结果病人死了!” 王玢和其他御医犹豫了起来……保守治疗还能听天由命,姜丰这输血的方法闻所未闻,把人治死了怎么办? 看见众人犹豫不定的神色,姜丰正色道:“我可以保证,这四人的血输到任何人体内都是无害的。其中原理我过后再解释,现在时间紧急,不能再拖延了。” 为首的御医谨慎地问道:“大人有几成把握?” “十成!” 那就不用犹豫了! 不过,众人看向那四名士兵的目光有些微妙……对任何人都无害的血液? 啊!!这四人是姜丰的亲卫,这是姜丰给自己“养”的吗? 细思极恐! 姜丰不知道有人已经把他看成养“血牛”续命的大魔王了,直接接管了施平波。 冼海同和那文士处理好器材,让其中一名士兵躺在施平波旁边,位置比施平波稍高。 施平波失血过多、血压低,那士兵身强力壮又躺得稍高,众人目睹着暗红的血液从士兵的身体里出来、通过一条细细的管子流入到施平波体内。 所有人屏气凝神,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目光炯炯地盯着施平波和那士兵。 既担心施平波会因这匪夷所思的输血而丧命,又担心那士兵因此暴毙……一命换一命,虽然施公子命贵,士兵命贱,到底还是太惨烈。 士兵脸色平静,仿佛流血的不是他自己。这种“视死如归”的平静让人对姜丰更胆寒…… 正想着,忽听姜丰道:“下一个!” 第二个士兵上前…… 拔针、换人再重新扎针,第二个士兵接替了第一个士兵的位置,血液同样流向施平波。 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士兵用一小撮棉花按压着针口,自行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姜丰的其他护卫给他送上糖水,他自己端起来喝。 看起来精神正常,不像是会死的样子……众人舒了一口气,看向姜丰的眼神也没那么恐惧了。 御医随时观察着施平波的情况,随着血液渐渐流向施平波,他的气息变得舒缓、苍白的脸有了血色、脉搏也平稳了,不再是一副随时断气的样子。 御医点了点头,姜丰命人停止输血。 冼海同和文士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很快退到了一旁。 只用了两个人的血,剩下“备用”的两人都没用到,施平波的情况就肉眼可见的好转,这“输血神术”实在太神奇了! “施公子如何?”王玢紧张地问道。 “施公子气息舒缓、脉搏平稳,这是昏睡了。但他和两位黎公子都在发热,毕竟受了寒,还得看他们能不能熬过去。”御医答道。 另一名御医补充:“若是用乙酰水杨酸退烧、青霉素消炎防感染,应当可康复!” “如此就好。”王玢舒了一口气,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此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紧张得后背都湿了。 施平波要是死了,还和王家人有关……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施家的亲兵队长和大管事本来在角落里,突然一起跪在姜丰面前,激动地说道:“多谢姜大人对我家公子的救命之恩!多谢姜大人!” 要是施平波死了,他们无颜见施总督,只能以死谢罪了。 姜丰虽然胸有成竹,忙活了半天也累了,有些疲惫地说:“不必多礼,我和你们施大人是至交好友,于公于私都不能坐视不管。” 施家人“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才肯起来。 王玢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至交好友吗? 是啊,姜丰和施伦可是至交好友! 留下人照顾伤患,姜丰和王玢等人先去休息。 御医们虽然挠心挠肺地想追问这“输血”的原理,此时也不是开口的时候,只能暂且压下。 那两个洋医生也喃喃自语:“输血不会死人?上帝,他是怎么做到的?这可真是伟大的发明!” “姜丰是伟大的医学家!” 御医们也齐齐点头,姜丰绝对是伟大的大夫!达者为师……不知道姜大人还收不收徒?老夫虽然年纪大些,天赋还是不错的…… 第二天却是个大晴天,姜丰一大早就醒来了,心里惦记着施平波的伤势,睡不好…… 救施平波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施伦是他的好兄弟,他不可能不救施平波。 施太后是施太后,施伦是施伦。他没有因为对施太后的仇恨而迁怒施伦。 况且,施太后已经死了,死得并不光彩……两家的仇怨,便到此为止了。 至于施平波本人……听说姜衡在京的时候和施平波关系也不错,两人还一起去文会、冰嬉。但此次姜丰进京,施平波并没有登门拜访,态度很疏离…… 施平波年轻,骤然面对承恩公府的变故,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两家接下来的关系会怎么发展,关键还是看施伦。 施伦大胜回朝,声势浩大……到时候只怕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姜丰微微一笑,对施伦很有信心。都帮他作弊了,还不胜?那鼎鼎大名的施总督跳太平洋好了。 各家随从征用了这理工学院,其中也包括厨房,不一时就有人送了早餐来。 姜丰随意用了一些,便听人说施平波和两位黎公子醒了。 紧张了一夜的众人都欢呼了起来,投射在姜丰身上的目光更是火辣辣的…… 原理!求原理! 第787章 输血原理 施平波和黎家兄弟先后醒来,知道了他们获救前后的事。 姜家的亲兵看到施平波的“狼烟报信”之后寻了过去,巧合的是,黎家兄弟也在不远处的一条沟里——他们一早就摔晕了,根本没办法求救。 施平波凭借强大的意志力辛辛苦苦地求生,救了他自己也顺手救了黎家兄弟。 得知内情后,黎家兄弟忙让人去向施平波致谢——他们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黎大公子还让人捎了一句话“蒙施大哥救命之恩,以后不与施大哥相争了。” 施平波:……承让!承让! 当然,他们共同的救命恩人是姜丰。要没有姜家身经百战的亲兵,恐怕还不能那么快找到他们,在雪山上呆一晚,那肯定变成“僵尸”了。 特别是施平波,从御医口中得知了姜丰施展输血神术给自己救命的事……脑子一瞬间有些懵。 这切切实实的救命之恩分量太重,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施太后和承恩公府的事,隐隐约约都有姜家在背后推波助澜。清河驸马遇刺案,姜衡更是头号嫌疑人…… 父亲没回来,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姜家来往呢,姜大人就救了他的命。 施家这回,又欠下姜丰的大恩情了! 他觉得自己给父亲添了麻烦。 还有一个问题……他家本来计划和清河公主府联姻的,清河公主恨姜家入骨:杀夫害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本应和姜家划清界限才是,可现在面对救命恩人,还疏离得起来吗? 施平波胡思乱想着,便见姜丰和王玢一起进来了。 御医们齐刷刷地看着姜丰,崇拜地说:“大人神技!施公子病情已经稳定,好好休养些时日就能痊愈。输血有此奇效,可要再给他输?” 看他们的神情,是把姜丰当成医学权威了。 施平波一僵,还要输血?他未亲眼所见,可从活人身上抽血来救自己,还是让他感到不忍…… 姜丰微笑:“施贤侄是因受伤而失血过多,输血是急救的方法,倒是不必再输了。” 施平波舒了一口气。 太医院正却接着问道:“输血是急救?那么平日里是不用输的?” 民间有传说,达官贵人豢养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用其血气延长自己的寿命……本来御医们都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但现在,姜丰随手就能拿出几个“对任何人都无害”的输血者! 咳咳,观姜大人年近五旬仍似中年,青丝无一点变白……难道说? 这个问题不弄清楚,御医们觉得心中难安。 姜丰严肃地说道:“急性失血过多可用输血抢救。如果是慢性贫血,输血疗法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但外力毕竟是外力,还是从内调理为主。在养血方面,中医博大精深、是很有经验的。” 御医们连连点头,得到“姜大师”的认可,与有荣焉。 洋医生期期艾艾地问:“姜大人,这输血的原理,您能否告诉我们?我们知道这有些为难……” 医术也是师徒相传的,谁会轻易把自己的秘技传授他人呢? 在输血之前,他们还能提出质疑要求解释,但现在已经证明了姜丰的方法是有效的,姜丰不肯说了也正常。 姜丰却很大方地说:“‘失血补血’的疗法,其实并不是我的首创,昨夜听你们说,也是做过相关实验的,但是失败了。” “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血型不合的原因。根据我们的实验,人类的主流血型有四种,可称为‘甲乙丙丁’,这四种为阳性血。还有一种阴性血极为罕见、万中无一,便称之为‘戊型’。” “输血一定要血型相同,若是不同便会导致凝血反应,病人死得更快。所以输血的难处就是区分血型。” 姜丰肯说! 洋医生又惊又喜,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御医们也想明白了,唯一疑惑的就是:“那大人是怎么区分血型的呢?既然要血型相同,您昨夜并没有给施公子验血,那四个人为什么是绝对无害的?” “嗯……” 姜丰刚要解释,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 原来是皇帝派了宫中太监来探望病人…… 太监是代表皇帝来的,众人一起迎了出去。 这太监首先到了施平波的隔间,黎家人也没有意见,他们知道皇帝真正关心的是施平波,自家公子就是附带的。 从御医口中得知施平波和黎家公子都无性命之忧后,大太监展颜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陛下忧心了一夜,一早就命我出来探望……既然三位公子平安,我就先回宫复命了。” 想了想,又对姜丰道:“方才听御医说姜大人施展神迹、输血为施公子续命,此技真是闻所未闻,姜大人真乃学究天人!” 客套了几句,太监笑着离开了。 姜丰走回来,微微笑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此间没有工具,要做区分血型的实验也做不了……改日再与诸位说吧!病人也要休息,我们就先别打扰了。” 说着,拱了拱手,和众人告辞。 御医们面面相觑,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他们的心都跟猫抓似的…… 姜丰之所以不说了,是因为他猛地想到,这件事必然会引起众人议论,他恐怕要解释一次、两次、三次…… 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那还不如找个时间一次性说清楚好了。 而且,他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施平波遇险的事,虽看着是意外,但也说不定是人为,别怪他多疑,怎么那么巧,王家的人就没事呢? 这件事,和姜衡刺杀王珞一案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还是得查一查才行……如果真的是意外,说不定也能让它变得不是意外? 在马车中闭目养神了小半个时辰,姜丰才回到自己家。 昨天姜丰已经派人回来报信了,此时看到姜丰回来,熊楚楚忙问:“施公子可还好?” “还好!你夫君我大发神威,把他从阎罗王手里抢了回来!”姜丰得意地说道。 熊楚楚舒了口气:“没事就好!这孩子是施伦和徐夫人的长子,是他们寄以厚望的,要是出事了多可惜?” “这么多人,也就夫人从这个角度想这个事了。谁不是在分析利弊呢?”姜丰接过热毛巾洗了把脸,笑道:“不过我救他的时候,也没有想太多。” “我们都是好人啊!”姜丰总结。 “好人”姜丰的预料是对的,随着太监、御医相继回宫复命,王玢、黎家、施家的人回城,姜丰输血续命、妙手回春的神迹传遍了京城。 众人佩服姜丰的医术之余,同样也在嘀咕……姜丰怎么知道哪些人的血是“绝对无害”的?又为何把这些人养在身边“备用”?这输血之术对献血者是否有害? 面对众说纷纭,姜丰上折,要在朝会上以新任皇家理工学院院长的身份做一次实验,揭开血型之谜! 皇帝准奏,实则他也好奇得很。 古人有滴血验亲、滴骨验亲的,都被证实是不完全准确的……那这血液中究竟有何秘密? 以及……输血既然能救命,姜丰都养了“血牛”在身边,如果此事不违天理人伦,他是不是也应该养一些呢? 第788章 年终大朝会 这是新年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 宫门缓缓打开,衣甲鲜明、魁梧俊朗的禁卫军站立两旁,中间宽敞的御道,文武百官左昭右穆迎着朝阳徐徐前进,满朝朱紫贵,皆在于此。 姜丰站于文官前列,作为正一品外洋总督,位置仅在首辅章成贺之下。 站在姜丰身后的是新任内阁次辅的辜鸿,两家女眷近来走动频繁,关系也亲近了很多。 看姜丰望着巍峨的皇宫若有所思,辜鸿轻声问道:“姜大人今日要验证血型?可准备好了?” 姜丰笑道:“都准备好了,仪器交到内监手中,只等通传了。” 辜鸿点了点头,这输血之事虽然神奇,却不是今日大朝会的重点。 今日大朝会,最重要是六部九卿做年终工作总结、来年工作计划等…… 钟声响起,司礼监太监在高高的石阶上扬声喊道:“大朝开启,百官觐见。” 百官持笏前趋,依次走上御阶,进入辉煌的金銮殿中。 皇帝踏着雅乐声出来了,一身大礼朝服,冠冕辉煌,令人不敢直视。 众臣下跪行大礼,皇帝宣称免礼平身,百官站起,前列的重臣依次入座。 高官在殿中入座,低品级的官员排在殿外,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难怪人人都想升官呢! 年终大朝会开始,先是章成贺出列,歌颂了在陛下的带领下,过去一年取得的辉煌成就:各省上交税赋若干;外洋藩属地进贡金银多少;平定了西北、西南小股叛乱;南方水灾、中原蝗灾及时赈济,地方官员上表,百姓感恩戴德…… 总而言之,陛下英明神武,在您的带领下,天下太平、百业兴隆、蒸蒸日上。 接下来是姜丰,其实“工作总结”早就上交了,现在是在百官面前做个报告。 姜丰先介绍了大湾的情况,粮税多少、商税多少、关税多少;又有文教、司法方面取得的成绩。 接下来,依次介绍了安南、吕宋、寮国、马喇甲、暹罗、马来等地的情况,这些地方有的是我朝直属,有的是藩属国,性质不同、控制力度也不同…… 最后,是大夏的情况! “大夏制定了第一个五年发展计划,以基础设施建设为主:修路、建学校、建工厂、开矿……万国博览会招募的第一批外商已抵达大夏,签订了招商引资的协议。这些外商有我朝的、南洋的、也有西洋的,投资领域涵盖民生的方方面面。” 姜丰讲了大夏前一年的财政收入和支出,建成官道多少里、学校若干所、工厂多少间…… “臣回朝时,大夏在建的最大项目是火力发电厂,用契亚山的煤矿做燃料。为了方便煤矿运输,修建从契亚山到波斯顿城、新约城等大城的铁路。” 大殿之中,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姜丰的工作报告。 前面的还好,修路、建学校、建工厂……就是姜丰在大湾的那一套。 可这发电厂和铁路是怎么回事? 有人便问了出来。 姜丰解释:“去年万寿节,大湾进贡的寿礼是发电机和电灯,发电厂就是集中生产电力、通过电缆、电线输送到千家万户。当然,前期电力紧张,主要供应科研、军工部门。而铁路和蒸汽火车……” 解释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两样东西讲清楚。 众人有的明白,有的糊里糊涂:这世上还有不用牲畜拉的车? 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户部尚书道:“听姜大人所说大夏的收入和支出,却是入不敷出的?” “正是。大夏现在是财政赤字的。”姜丰点头道,“在国家高速发展的时候, 需要大量的财富解决大批的问题,会出现入不敷出的局面。适当、稳定的财政赤字是经济上行的象征,并不完全是坏事。” 浸淫国家财政多年,主管国库收入支出的户部尚书对经济是最敏感、最了解的,听了姜丰的话笑道:“姜大人言之有理,但是这‘赤字’过大,国库就空了,对国家的长治久安不利。治大国若烹小鲜,这火候可得好好掌握。” 姜丰言行坦荡,对大夏的情况作了概括式总结,也让人看到了大夏的实力…… 大夏建国才多久?就修了那么多路、建了那么多学校和工厂,诚然有西洋人留下的基础,有陈璋、范致远的十年生聚,但姜丰也是功不可没。 世人皆知姜丰擅经营之道,能把大湾一个海上孤岛建设成经济强省。现在他经营一个国家,同样成绩显赫。 “五年发展规划”、“十年发展目标”、“百年发展纲要”……其目光之长远令人叹为观止。 且这些规划和目标不是纸上谈兵,而是付诸实践的。 百官的目光在章成贺和姜丰身上掠了一遍……谁才是这个国家最合适最佳的建设者? 章成贺被这些“不着痕迹”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沉,难道他不知道大夏发展迅猛吗? 可是我朝不是大夏! 我朝历史悠久、人口众多、地方宗族豪强势力复杂,这样一辆沉重的马车想调转车头是很难的! 即使他有心改革,也会遭遇重重阻力,下场不会比宋朝的王安石好。 “熙宁变法”,其倡导者和主持者王安石,几百年来一直被人骂作“奸相”! 至于本朝,戴文纲就是前车之鉴。 他做不到的事,姜丰就能做到吗? 是了……冬至论道会,姜丰让“科学”这个美人隆重登场,把自己塑造成“圣人”,就是为他自己、为科学造势、减少变革带来的阻力! 看来,姜丰对首辅之位是势在必得了。 章成贺的心思且不论,接下来又是内阁次辅辜鸿出列。 他还兼着大理寺卿一职,先总结这一年全国的司法、刑警工作…… 这一年可是大理寺“大出风头”的一年,也是他辜鸿脱颖而出的一年,可这些“得意之作”多少都犯忌讳,辜鸿只能含糊带过…… 兵部的工作重点是鲜卑利亚的战事、工部汇报各项工程、吏部汇报全国的官员升迁考核情况…… 站在殿外的小官冼海同等啊等,只等着那些“大人”们赶紧汇报完,就到了展现奇迹的时候!他到时候会作为老师的助手上前,在皇帝和百官面前做血型实验! 想一想,还真有些激动啊。 可是大人们的汇报未免太长了,这老半天都说不完,特别是他的老师姜大人,比别人的都长…… 第789章 提出改革 朝堂上的大臣们做了过去一年的工作汇报,再展望来年的前景。 最后由皇帝做总结发言:勉励成绩、指出不足。一言以蔽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群臣齐颂:陛下英明! 千百年来,政府工作报告都是万变不离其宗,无论表达形式怎么变,其中蜿蜒曲折的说话艺术却是不变的。 殿外的小官们听得两眼冒圈圈,一大早来上朝,天气又冷、还没位置坐……当官真是太难了!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这官就……还是要当! 尽管已经想打哈欠了,但众人还是站得直直的,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倒不是他们不关系国家大事、朝廷决策,实在是轮不到他们来关心啊! 拿着吃豆腐的俸银,操什么首辅的心?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皇帝做完总结发言,气氛变得轻松,只听皇帝笑道:“前几日京中一些年轻人在西山滑雪遭遇雪崩,其中扶桑总督施伦的公子受伤严重,御医都束手无策。当时姜爱卿施展输血奇术、妙手回春,可有此事?” 来了~来了~终于到了讲故事休息时间了~ 群臣竖起耳朵、眼睛都亮了。 施平波、黎家公子伤势好转回城休养、各家亲友去探望,把姜丰输血一事传得神乎其神。传闻中,姜丰都快成为华佗再世了! 真不愧是科学大家、一代宗师! 姜丰答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然而输血并不算什么奇术,‘以血补血’的理论古已有之,太医院御聘的洋医生也曾做过相关实验,只不过他们失败了。” “而失败的原因,在于他们没有发现人与人之间血型的不同。” 姜丰讲了一遍“甲乙丙丁”的血型分类,接着说道:“红细胞上只有甲抗原的称为甲型血,只有乙抗原的称为乙型血,甲乙抗原皆无的称为丙型血,甲乙抗原皆有的称为丁型血。” “人类绝大多数都是这四种血型。如果给甲型血的人输入乙型血,两者血型不合就会出现凝集反应,血栓堵塞血管,人就死得更快。” “因此在输血前,必须先鉴定血型。在输血时,最好是同血型给同血型的人输血,其中只有丙型血特殊,因为它既没有甲抗原也没有乙抗原,可称为‘万能输血者’,在紧急情况下,丙型血可给其他三种血型的人输血。” 姜丰口中的丙型血就是后世医学界的“o型血”。 这一套“甲乙丙丁”的虽然听起来很复杂,但朝堂上大多数是思维敏捷的人,姜丰讲解的又清晰,基本上都听懂了。 皇帝恍然:“如此说来,卿那四个亲兵都是丙型血,因此卿说他们的血是绝对无害的?” “不错!”姜丰道,“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给施公子检测血型,只有给他输丙型血。” 皇帝点了点头,赞叹:“姜卿真是博学!也是施家大郎运气好,才得遇姜卿!” 其他人纷纷点头! 可不是嘛,要不是姜丰在场,那施大郎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姜丰谦虚地说:“陛下过奖!‘博学’二字不敢当。血型一事也是科学的范畴,臣素来推崇科学,恰好有所研究而已。” 因为事先已经申请在朝会上做血型实验,皇帝传令太监送来姜丰准备好的实验设备。 冼海同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上前。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姜丰的实验过程其实并不复杂,请皇帝从禁卫中盲选了六个人出来配合,由冼海同小心翼翼地抽出六管血。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冼海同抽了一管自己的血。 把这七份血液标记好后,分离血清和红细胞,把血清涂在载玻片上,再滴入红细胞…… 君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注在殿中做实验的姜丰和冼海同身上,这两人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仿佛这里不是金銮殿而是安静的实验室。 实验的结果显露在众人面前:有的载玻片血清没有出现凝血反应,仍是均匀的淡红色,有的则凝结成了絮状。 “陛下,这些凝集块就是血型不同产生的凝集反应!”姜丰举着有凝血反应的试管给众人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把七份血液一一做完实验后,姜丰总结道:“两者不发生凝集反应的是同一种血型;第三例的红细胞与所有人都不发生凝集反应,可知他为丙型……这只是七个人,实验当然是不完整的。但此前大湾科研所的医学家已用这种方法进行了上千人的实验,终于确定了甲乙丙丁四种类型。” “已知冼海同是甲型,和他不发生凝集反应的二号也是甲型,有足够多的参照人,就可以推出其他人的血型。” “因为医学家还没有发明可直接检测血型的药剂,就只能用这种原始对照的模式来划分。” “显而易见,这种检测方式的弊端是必须有已知血型的人做参照,检测有人数上的局限性。臣和杨安将军的亲卫做了血型检测,这是为了在战场上一旦失血过多,同血型的人可以相互输血救命。” 神秘的事情说穿了就不神秘了。 亲眼看到不同血型之间的凝集反应、同血型的就不发生凝集反应。 而这只是七个实验对象,在姜丰的口中,他和杨安麾下亲卫上千人都做了这样的实验,可见实验是真实有效的。 皇帝笑道:“原来如此,致知在格物,姜卿这求根问底的‘科学精神’真是令人敬佩!” 前列的王玢也恍然道:“难怪那日姜卿让亲卫选出四人来,原来是早知他们的血型。” 这么说来,测试血型是为了紧急时刻救将士的命,不是姜丰为自己养“血牛”了? 他就说嘛!姜丰这样高风亮节的人,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姜丰笑道:“我们的亲兵知道自己的血型,军医那里也有一个册子,紧急的时候可选合适的人。” “我自己的血型也在册子上。在大夏有一次遭遇洋匪袭击,我麾下亲卫队长郑浩受伤,因其血型和我相同,我也给他输了血。这在我的亲卫中不是秘密,陛下让人一问便知。” 这话一出,众人都震惊了! 姜丰用自己的血救麾下的士兵? 如果此事为真,难怪姜丰麾下的将士如此悍勇、战无不胜了! 有一个肯为自己输血的上官,那还不得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啊! 想到自己曾经怀疑姜丰养“血牛”,皇帝都有些惭愧了…… 却听姜丰肃穆地说道:“在浩瀚的科学海洋里,验血型只是小小的一项,在关键时刻却能救人性命。科学之道是实用之道,臣建议科举考试加设科学一科,主考物理、化学、数学、生物等自然科学,以此为朝廷选拔实用之才!” “轰!” 沉浸在血型实验震撼中的人回过神来……科学论道、金銮殿验血,姜丰把“科学”推到风口浪尖,就是为了改革! 而这第一个改革的对象,竟然是关乎无数读书人命运的科举! 第790章 迈出第一步 科举考试是礼部负责组织的,礼部尚书很快回应道:“姜大人,科学的实用性和重要性皆有目共睹,本官亦不反对。然而科举取士关系到万千士子的前途命运,任何改动都需慎之又慎!” “况且,现在绝大多数士子都还没有学过自然科学,看到试题都如看天书,这怎么考?” 其他省的士子考不了,那在这“科学科”中,能考中的大多是大湾籍的士子,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不公平的。 朝廷也不能让来自某一省的官员比例过高,这会导致“乡党”结派,不利于朝廷稳定。 姜丰不疾不徐地说道:“唐朝时,科举考试有秀才、明经、俊士、进士、明法、明字、明算、一史、三史、开元礼、道举等等科,发展至今,只剩下进士科了。其中明经、明算、明法都融入了其中,我们科举考试的试题里,也有算术和律法题。” “这是经历数百年才形成的,读书人已经接受并习以为常。如卢尚书所言,科学却是新生事物,士子们大多没有接触过。若把科学的题目像明算、明法一样融入到进士科中,对士子们不公平。” “因此,我所说的增设‘科学科’,并不是将科学试题加入到正常进士科考试之中。而是如‘武举’一般,作为独立的一科考试。” 独立的一科? 众人纷纷思索其中利弊…… 进士科是三年一科,武举却是不定时的:朝廷需要的时候加开、不需要的时候停办。 如果这“科学科”像武举一样,作为不定时的独立科目,那影响就小很多了。对于广大读书人来说,仍然是可学可不学的。 但是对一些读不进圣贤书、有偏才的人来说,无疑却是一个进身之阶。 而姜丰所提到的那些自然科学,都需要做实验,实验设备、器材等都是精细贵重的。也就是说,非有钱人学不起…… 相当于,这科学科是给富贵人家子弟开辟了另一条路。 想一想自己家那顽童,文不成武不就,看到四书五经就头疼,却爱折腾些小玩意的,说不定在科学一道上有天赋?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这反对的力量就不是那么大了。 礼部尚书卢昆放缓了语气说道:“即使是像武举一般,作为独立的一科来加考取士,也还是要从长计议。文有文进士,武有武进士。这科学一道,算文进士还是武进士呢?或者是独立于两者的科学进士?” 姜丰答道:“自然是独立于外的科学进士。” 卢尚书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文、武进士选官已有定式。文进士若任京官,多从各部主簿做起;任地方官则从县令或同知做起。武进士多从各地府军守备做起。那这科学进士,该如何选官?” 科举是为了取士,无论你怎么考、考什么,最终目的是为朝廷选拔官员。 同样的,读书人参加科举考试,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追求真理,而是为了做官。 你让人家考“科学科”,得有合适的职位安排才行啊! 皇帝和章首辅等人听得暗暗点头。论科举一事,礼部尚书是专业人士,说的话也都直中要点。 姜丰笑道:“朝廷选材,是要让合适的人处于合适的位置,这样对国家才是最好的。科学进士精通的是自然科学,工程、机器、火器、冶炼、天文、气象乃至制药都有用武之地。” “各部选拔主事本来就要遴选有一技之长的,如工部营缮清吏司要招懂建筑的,户部各司都倾向于算学好的。既有倾向,只要在选官时允许科学进士与文进士公平竞争,他们自然能脱颖而出。将来以政绩作为考核,孰优孰劣可见分晓。” 卢尚书嘴角抽了抽……他并不是担心科举进士没官可做,而是担心科举进士抢夺了文进士的机会,引发广大人群的文进士不满啊! 真按姜丰所说,各部按所需的技能来选拔主事,那文进士怎么比得过有一技之长的科学进士? 就是同样的职位,按政绩考核,有一技之长的人想必也会更优秀。 到时候文进士比不过科学进士……儒家士子的脸面往哪搁? 但这个担心却是不好说的,说出来就是认怂示弱了。一家独尊上千年的儒学会畏惧科学?这不是笑话吗? 卢尚书轻咳了一声,说道:“科举之事不容轻忽,本官以为此事仍需审慎处理,即使要增设科学科,也得给天下读书人一个应对的时间。” 姜丰赞同地说:“卢尚书言之有理,今年是会试之年,如今已是年底,距离下一科会试还有两年多,不如就从下一科开始增设科学科,具体时间也可以再商议。皇家理工学院开学在即,有两年时间也足够学子们入门了。第一科考试,取中人数少一点,宁缺毋滥,再到下一科,就是五年了,足够培养出合格的科学人才。” 看样子,姜丰对增设科学科的事很执着…… 皇帝目光沉了沉,他想到了姜丰方才汇报的大夏发展情况。大夏建国才多长时间?凭借着科学的力量发展得如火如荼令人心惊。 在“车速”上,甚至已经超越了华国。 从这个角度来说,姜丰愿意在华国发展科学,实在是一片拳拳的爱国之心。 想到这里,皇帝说道:“我朝能有今日之势,在如狼似虎的西洋强国手中收复南洋各国、占领北美大陆,仰仗的坚船利炮是科学的成果;京中宽阔的道路铺上了水泥、宫中点亮了电灯,这些都是科学之力。” “科学之道有大用,吾等不能墨守成规、固步自封弃之不用。若是如此,倒是暴殄天物了。故而姜卿请建皇家理工学院,朕欣然同意,就是为了培养科学人才,助我华夏长足发展。” 听了皇帝的话,章成贺眉头微微一皱,皇帝这是支持姜丰了? 姜丰作为科学一派的开山祖师,一旦加开科学科,这些科学进士都是他的学生。 想一想以后三省六部都有姜丰的学生,皇帝不怕吗? 却听皇帝话锋一转:“然而卢爱卿的顾虑亦是有理,科举之事关乎到万千士子的切身利益,不可不慎之。此事交由内阁商议,年后开衙给朕拿出个可行的策略来。” 章成贺领旨。 皇帝给了他拖延的时间,那这其中就有运作的余地。 姜丰提出科举改革,其野心已昭然若揭。不仅是磨刀霍霍向自己的首辅之位,只怕还要做一个比自己更强势的权臣首辅。 面对来势汹汹的对手,章成贺还想再挣扎一下…… 既然姜丰从人事上入手,他就从另一个方面釜底抽薪! 第791章 流言纷纷 今年的年终大朝会,因为有姜丰的参与而比往年更精彩、更漫长。 血型实验令人大开眼界,武将们更是轰动了,如果早知道这种急救方法,当年他那老搭档就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了! 威国公岑巍和兵部右侍郎毛文英都琢磨着,要去姜丰那里请几个已知血型的士兵做“原始参照”,让自家军医学会验血、输血之术,给自家亲卫都做个血型检测。 而文官们对输血一事只是看个新鲜,他们一辈子需要输血的几率不大。何况血脉来源于父母,外来的血液输进自己体内,还是有些抗拒的。 但是科举改革一事,无论文官还是武将都很关心,这关系到自家子孙的前程啊! 冼海同今日在朝堂上大出风头,回家之后就有很多同僚、好友拜访,就连他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都来了。 翰林被称为“储相”,有“非进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说法,翰林院的待诏学士、侍讲学士,分别轮班给皇帝起草各种文书、给皇子公主讲学……算是皇帝的“秘书团”。 因此,翰林都是科举考试中的佼佼者,对科举的变动也最关心、同时也最能代表天下读书人。 此前听了姜丰的论道会,掌院大人就对姜丰的学术造诣很是推崇,曾对人说“姜子之造诣,不仅在科学一道,更在儒学一道,吾自愧不如也!” 因此对科举改革的事,他并不是很抵触。 他此次来是询问大湾选才的模式,毕竟大湾是最早开展科学教育的地方。 冼海同恭谨地答道:“大湾最初设立理工学院,由姜大人带领学者编撰教材,从将士子弟、平民百姓中选出对科学感兴趣的孩子入读,学校不仅免除学费、还有生活费补贴。” “第一批学生毕业后,有留在学院继续深造的,也有被派往各地学堂做科学启蒙教育的。如此,整个大湾的蒙童都能在学习四书五经的同时学习科学知识。” “这些蒙童长大后可以走科举路线,也可以考入理工学院求学,将来毕业后由官府分派工作。如果毕业后还想考科举的可以。” 说到这里,冼海同矜持地笑了笑:“我和舍弟海云都是从理工学院毕业后再考科举的!”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冼海同能成为姜丰的入室弟子,在朝堂实验中担任助手,可见在医学、化学上都有一定造诣,还能在科举中得中进士,可见其天资。 掌院学士捋须赞道:“我记得令弟是去年大湾乡试的解元?可惜今年因故没有参加会试,否则你们兄弟两进士,也是一桩佳话。你们天资出众、勤学好问,将来前途无量!” 冼海同忙谦虚了几句。 掌院学士又问道:“如此说来,学习科学和学习儒学并不冲突了?” “这个自然。”冼海同肃然道,“姜大人自己就是进士出身,不也成为科学的开山祖师吗?老师告诉我们,科学之道和儒学之道,只要能使国家富强、人民安居乐业的,都是康庄大道!” 掌院学士慨然:“姜大人真圣贤也!” 圣贤固不常有,但吾辈当需向圣贤看齐! 掌院学士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大步离开了冼家,心中已有了决定。 科举改革的事,随着大朝会的结束在读书人中引起轩然大波。 而百姓议论更多的却是输血的事。 “这施公子真是命大,恰好就遇到姜大人在附近,否则性命就没了。” “可不是,真是施家列祖列宗保佑。” 有人嗤笑:“得了吧,施家列祖列宗若在天有灵,承恩公的头怎么没了?” “这如何一样?两家早已分宗了!” “呵呵,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 另外有人凑过来小声说:“我说……你们不觉得巧合?咋这么巧施公子遇险,姜大人就在附近?听说还是姜大人的亲卫救了施公子。这输血的事又传得沸沸扬扬、还在大朝会上做实验,好大的声势……” “你什么意思?”内涵姜大人做局害施平波给自己造势? “嘿嘿,我哪里有什么意思?就是随便猜猜,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也不行!你几个意思?姜大人是圣人!” 不一会儿,这些人就吵了起来接着又打了起来…… 五城兵马司连日处理了好几回这样的案子,指挥使赵大通敏锐地嗅到了其中有阴谋,有人想把施平波的意外扣在姜丰头上,败坏姜丰的名声? 想了想,赵大通悄悄让人向姜丰和施平波报信。 他的属下奇怪地问:“大人掌管京中治安,受刑部管辖,与姜家和施家都没关系,何必蹚这浑水?” “叫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做什么?”赵大通高深莫测地说道。 京城这地方,一块砖头砸下来都能砸中一个达官贵人,他这个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听起来威风,其实是八面受气的。 姜丰和施伦是我朝势力最强的海外督抚,特别是姜丰已经回朝,此时不示好更待何时? 姜丰这几日都忙着接待各方来客,如威国公等武将世家来请人帮忙验血的,也有国子监祭酒等请教如何在传统官学中加入科学课程的…… 外界纷纷扬扬的议论,他似乎都不在意。 得到五城兵马司的报信,姜丰微笑着谢过,命人给赵指挥使送一份礼物,对外说道:“早年我还是大湾知府时,有一回进京述职遭遇刺杀,带人来救我的就是赵指挥使。那时候他还是统领,如今已经荣升指挥使了,我还没有恭贺他呢。” 送礼当然要有个理由,赵大通给他报信是好意,却会得罪其他人,姜丰自然也要帮其遮掩。 其实他早已知道外面的流言,甚至知道是谁放出来的……不是章成贺,而是清河公主! 章成贺是堂堂首辅,传播流言恶意攻击对手,这种手段太下作了,他要出手也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清河公主却不一样,她在施平波出事后第一时间进宫,是以为施平波凶多吉少了,急于向皇帝求助、撇清自家的关系。 但施平波获救之后,她又猛地回过神来,绝不能让施家承姜丰的救命之恩!她还想和施家联姻,并借施伦的手向姜丰复仇呢! 流言已经传播几日,却听说施平波身体大好之后,和黎家兄弟联袂去姜家,大张旗鼓地向姜丰拜谢、并提出要进皇家理工学院读书,学得科学之道,救更多的人。 姜丰欣然接受了他们的请求,表示皇家理工学院欢迎这样心怀苍生的学子。 眼看着施平波对姜丰执晚辈礼、恭敬有加,流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清河公主得知后气得砸了一套御窑杯盏:“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还敢妄想娶我女儿?” 第792章 正旦赐婚 姜丰查了雪崩那日的事,最终没有查出阴谋,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施平波和黎家兄弟倒霉。 这件事……还是交给施伦去怀疑吧,姜丰想,他无需画蛇添足。 他也知道了施家有意和清河公主联姻的事,对此只是笑了笑:不会成的。 施平波进京的时候,还没发生清河驸马王珞遇刺案、承恩公府谋害先帝案和施太后薨逝这一系列事情。 那个时候施伦有意让儿子娶清河公主的女儿,是为了加深和皇帝、太后的关系,还可以搭上王家。 作为一个手握重兵的外洋总督,施伦用这种方式向皇帝效忠、赢取皇帝的信任。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姜丰对施伦的了解,此人还是挺重情的,承恩公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恐怕要查一个“真相”! 真相是什么呢?真相就是皇帝为了维护施太后,让承恩公施令嘉顶了大部分罪名。 作为施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人,施伦会怎么想?他必然会和皇帝产生芥蒂,不会再让儿子娶皇帝的外甥女了。 姜丰静观其变,没有插手施家和清河公主的事。他的得意门生冼海同倒是做了一点小事。 施平波找冼海同探讨血型的奥秘时,冼海同状似无意地提到近亲结婚对后代不好。 此时的人也有“同姓不婚”的说法,但是姑表亲、姨表亲就很常见。 冼海同从遗传学的角度解释,为何表兄妹之间成婚会对后代不好。 一开始施平波还听得津津有味,渐渐的脸色变了:他是施太后的族侄孙、王家小郡主是施太后的外孙女,他们论起来也是远房表兄妹! 虽然按照冼海同的说法,三代以外关系就不大了……但是万一呢? 施平波神思不属地回到自己家,就让人去查各家表兄妹成婚的后代可有问题,结果还真让他查到有两家生了傻子的。 “不行!我绝不能娶小郡主!”施平波想到自己差点就可能成为傻子的父亲,吓出了一身冷汗。 施平波的态度冷淡下来,清河公主府很快就感觉到了。 王渊气咻咻地说:“施平波是什么意思?当初是谁上赶着给咱们府上送这送那的?现在想划清界限?难道还在怪我害他遇险?我又不是有意的!” 清河公主瞪了一眼儿子:“还说呢!你们滑雪就滑雪,跑到山顶去做什么?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娘还怎么活?” 王渊讪讪笑道:“还不是他们说施平波多厉害,我就想见识见识。现在看来也是浪得虚名。” 清河公主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目光沉了沉:“可不是浪得虚名?” 在她眼里,施伦本来就是仰仗着太后才能有今天的地位,现在太后薨了,施伦就失去了依仗,该抱紧皇帝的大腿才是。 现在施平波一面和姜家来往密切、一面疏远她家,如此分不清亲疏轻重,可不就是一个糊涂人? 这门亲事是不成了。 至于黎家……黎家本来就没落了,不过出了一个威国公世子夫人,算不得什么。 若是岑家嫡出的公子,身份上还配得上,黎家算什么?区区一个总兵罢了! 横竖她女儿年纪不大,又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太子妃都做得!她急什么? 太子:……亲表妹啊!要不得要不得! 一进入腊月,京城的年味就越来越浓,皇帝封印、六部关衙,忙碌了一年的京官们也到了放年假的时候。 天气越来越冷,天上的雪珠渐渐聚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一地,整个京城的红墙碧瓦掩映在皑皑白雪中,好一个琉璃世界、朗朗乾坤。 老百姓无论贫富,都出来采买年货,一时间人头涌涌。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过去一年的风云诡谲都将成为往事,人们祈祷着来年风调雨顺、家业兴旺、阖家安宁。 前段时间议论得沸沸扬扬的科举改革等事,也暂时沉寂了下去,似乎所有人的心思都在等着过年。 姜家同样张灯结彩,一盏盏玻璃彩灯挂在树上,夜里通了电亮起来,五光十色、如梦似幻。 九皇子萧玮近些日子常来姜府请教功课,看到这些彩灯喜欢得很,姜丰就向宫里也进贡了几套。 皇帝知道后批评萧玮:“这些彩灯,京中大湾特产铺子也有得卖,京中许多人家都有了。先前内务府要采买,朕却免了。禁中一言一行,来日都会成为惯例。今日看到新鲜的灯饰要买,来日看到其他东西呢?” 萧玮耷拉着脑袋认错。他的父皇素来简朴,生活用度不慕奢华,比京中很多勋贵高官都不如。 他听说,章首辅家中夜间都灯火通明,比宫中亮堂多了…… 虽然批评了萧玮,皇帝还是让人把姜丰进贡的彩灯挂了起来,其中一套送到了周佳恒的院子里。 正旦大朝会如期而至,天色将明未明,姜丰就起身了,熊楚楚陪着他一同起来。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姜丰温声问道。 熊楚楚披着衣服,看着姜丰梳洗,笑道:“这些日子你忙忙碌碌,又是建理工学院、又是科举改革,我却只关心一件事……衡儿的婚事!你说今日正旦大朝会,陛下真的会赐婚吗?” 当着京中百官、宗室勋贵、外国使节的面赐婚?这可真是天大的恩典,熊楚楚想一想都觉得激动。 姜丰笑了笑:“大约会吧。” 他进京的时候就跟皇帝说了姜衡和周佳恒定亲的事,皇帝对此乐见其成。 知道大朝会流程的姜丰吃了一顿扎扎实实的早饭,才在亲卫扈从下出门。 天上还挂着黯淡的星斗,东方却泛出几分灰白的光亮来。新年的第一束晨光破云而出,照亮了整个天地。 大朝会的朝拜仪式还是一如既往地繁琐,礼乐之声飘扬,百官在礼部堂官的号令下开始跳舞。 这大朝舞姜丰跳过好几回,自我感觉跳得潇洒自如,可比名士风流了。 在他前方的就是章成贺,老章这舞跳得就有些笨拙了…… “贺礼毕,百官归班。” 接下来,是外藩、宗室、文臣、武将代表恭贺新禧的环节…… 歌功颂德完毕,才到开御宴。 在这百官云集、齐贺新禧的喜庆时刻,皇帝颁旨:“南洋总督姜丰奉旨到北美抚民,在北美建大夏国、政绩斐然;原北美总兵陈璋保国安民、功勋不朽……朕闻姜家二公子姜衡与陈璋养女周氏定亲,此乃佳偶天成。今封周氏为康宁郡主,赐婚姜衡,择期成婚。钦此!” 颁旨的总管太监话音一落,御宴顿时轰动。 尽管很多人都已猜到皇帝会在正旦大朝上为姜丰的儿子赐婚,但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令人羡慕嫉妒! “臣叩谢吾皇恩典!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丰出席领旨,满脸欣喜。 坐在上方的皇帝看不清姜丰的神色,却莫名地想到姜丰的那句话“陛下万万岁,臣九千岁”,也忍不住笑了。 这君臣相得的一幕,随着新年的晨光照进了所有人的心里。至于心中百味,就只有各自知道了。 第793章 忠孝仁义 正旦大朝会上的赐婚,让众人看到了皇帝对姜丰的恩宠。 衡川府那座“钦造国夫人牌坊”,再加上这提升到国家层面的赐婚,将沉甸甸的皇恩压在姜丰身上。 从此,再不会有人提那不清不楚的高云遇刺案。 高云是为何而死?刺客原本的目标是熊楚楚? 那又如何?和皇帝陛下有关吗?没看到陛下有多信重姜丰吗?就算这些事和皇帝的至亲有关,那也过去了。 或者说,皇帝给出的补偿已经够多够重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现在皇帝愿意给阳光雨露,姜丰不应该再追问、也不能再心存芥蒂,否则就是忘恩负义了。 正旦大朝会结束,有太监捧着赐婚的圣旨随姜丰一起送到姜家。 熊楚楚早备好香案,恭恭敬敬接下圣旨,奉到正厅“忠孝仁义”的匾额前。 姜丰给传旨太监塞个叠厚厚的银票,那太监笑道:“咱家就沾一沾大人的喜气了!” 都说太监爱财,但他们也不是谁家的钱都敢收的。 要是去那些宫中不得宠妃嫔的娘家,那就是耀武扬威、不想给也要给。 去姜丰和章成贺、王玢等实权高官家中,那就是对方“硬要给”,他们才敢收。 否则惹下麻烦,连高总管都救不了他们…… 传旨太监离开后,姜府开始放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了好半天,留下一地红纸。 熊楚楚换下接旨时的诰命朝服,穿上家常衣服,脸上的笑意却没停过…… 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大湾,家里愁云惨淡、惶惶不安,今年家里终于有喜事了!她也希望这喜事冲散去年的阴霾,一家人从此平平安安的。 看着圣旨上的“择期完婚”,熊楚楚拉着姜丰问道:“这婚期,你找人定了没有?” 姜丰笑道:“就你上心?我早请钦天监选了黄道吉日,定在六月二十六。” “这时间有些久啊?”熊楚楚有些着急,她是恨不得明天就把儿媳妇娶进门。 “不久。”姜丰解释,“去年我们两家在大夏定的亲,请的范致远和戴文纲做媒人,过了聘书。因为路途遥远,陈璋又有公务在身,不能亲自送周姑娘回来。” “当时我和他们商量,这婚期定在六月以后,让大夏能派人来参加婚礼。说不定,陈璋也能回来,给周姑娘一个惊喜。” 熊楚楚怔了怔,感慨道:“哎呀!你们都能光明正大的回来了!” 当初大夏建国的消息传回国内,不知道多少人骂姜丰、陈璋是乱臣贼子,都以为他们这辈子只能流亡海外了,谁知道姜丰巧妙斡旋,竟能扭转乾坤。 不仅他自己光明正大的回来了,还造势成为了“圣贤”,就连另一个贼首陈璋也能回来了。 这招“翻云覆雨”,硬是要得! “如何不能回来?陛下圣旨上都夸陈璋‘保国安民,功勋不朽’。”想到自己的杰作,姜丰不禁有些得意地笑了。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若是他们实力不足就敢在海外建国,皇帝派一支大军前往征讨,就能把他们拿下治罪。别说海外基业了,就是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但是现在嘛……连陈璋这样首倡建国的真逆贼都成了忠臣。 姜丰都替他脸红…… 陛下赐了婚、婚期又定了,熊楚楚就和姜丰商议起婚事的细节。 “三书六礼”中,“聘书”是订婚的证明,在大夏时已交给女方;“礼书”是彩礼的清单,这些日子熊楚楚增增减减,已经准备好了;“迎书”相当于结婚证,是要在官府过档的。但现在有现成的——那赐婚圣旨就是最佳的迎书,这门亲事是皇帝认证的! 这既是荣耀,其实也是对双方的约束。姜衡以后再不能做出宠妾灭妻这种事,因为他的妻子是御赐的! 接下来就是“六礼”。 “‘纳采’的礼物已准备好,周姑娘从宫中搬回陈府,我们两家选个日子送过去。”熊楚楚掰着手指算着,“问名、纳吉之礼就在春舒园办,你觉得如何?” 问名、纳吉是要将男女的年庚八字进行匹配、将庚贴于神前请示吉凶。 春舒园是陈皇帝的道场,有道士可进行纳吉。最妙的是,周姑娘是陈皇帝长女的后裔,在春舒园纳吉,也算是将喜事告知祖宗了。 姜丰对那位穿越前辈还是挺崇敬的,赶跑了外族、挽救了汉人江山……听到熊楚楚的安排,笑道:“夫人这安排很好,想必陈家也会很满意。” 听到丈夫的赞许,熊楚楚兴致更高地说:“婚期已定,接下来就是纳征和亲迎。皇帝封了周姑娘做郡主,这纳征礼还要和宗人府、礼部商量,虽然麻烦些,却也是荣宠。” 纳征就是男女双方送彩礼和嫁妆。 姜丰点头补充:“婚礼还是按之前定好的,在大湾办!算算日子,阿衡也要进京了,他要亲迎新娘。嗯……让他亲自打一对大雁,和彩礼一起送去陈家。” 古人成亲时送大雁做彩礼,因为大雁是候鸟,来去有时,最是守信的动物。用大雁做彩礼,象征着男子对女子的感情矢志不渝、夫妻白头偕老。 但发展到本朝,大雁已经不是必须的了,多用白鹅代替。 姜丰提出这个要求,也是用心良苦了。 熊楚楚微笑:“这想法不错,不过天寒地冻的,大雁还没飞回来,让衡儿去哪里打?” “让他自己想办法!办法总是有的。”姜丰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不切实际,但还是坚持。 “你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嫁女儿呢,有这么为难自己儿子的吗?”熊楚楚嗔道。 姜丰正色道:“我和陈璋是生死之交,曾受他的救命之恩。可以说没有他,我早就死了。还有大夏的基业……我对北美大陆的心思,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陈璋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就这一个养女,于情于理我该帮忙照应。” “这婚事又是衡儿自己求来的,若是将来衡儿辜负人家姑娘,我是真的会大义灭亲的!” 熊楚楚虽心疼儿子,但也不能说丈夫的话是错的。 又商量了各项细节,熊楚楚便去寻管事安排,姜丰回了书房。 姜丰一个人坐在大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慢慢地摆出笔墨纸砚,姜丰磨墨挥毫,提笔写下了“忠孝仁义”四个大字! 他的字,比往昔更加遒劲有力、气势上却内敛了很多。 有人说,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就是要能把无比卑鄙的事情做得无比高尚,哪怕所有人都觉得你卑鄙,你也要认为自己是高尚的。 由始至终,姜丰都有自己的本心,无论对外扩张的过程中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都觉得自己是高尚的、无愧于心的。 今日,皇帝再次给姜家至高恩宠,可他自问无愧于一个“忠字”。 无论是海外建国、建立庞大的家族产业还是提出“君主立宪制”……他自认还是忠臣。 他反了吗?没有! 他在兢兢业业地推动这个国家向前发展、希望萧家江山以另一种模式千秋万代! “忠……”姜丰目光沉了沉,其实他真的不想和皇帝反目成仇。 他小心翼翼地处理着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君权和相权的矛盾、皇室和民族未来的矛盾……只为了维系心中那一点坚持: 他希望君臣二人即使猜忌半世,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还能坐在一起晒太阳,问一句“尚能饭否。” 第794章 命好的人 内城东南的明华巷,有一座前朝大官的府邸,被皇帝赐给了前锦衣卫指挥使陈璋。 陈璋改任北美总兵后,这座“陈府”多数时候都是关门闭户。 今年周佳恒回京,陈璋派来的管事、随从、仆妇、侍女也跟着一同进京,就安顿在这座府邸里。 昔日花木寂寥的府邸终于也有了人气,显露了蓬勃的生机。 皇帝赐婚后,周佳恒就搬离了皇宫,回到了陈府。 她幼年时曾在这个“家”里短暂住过一些日子,后来蒙帝后恩典,让她住在宫中去,在皇后娘娘膝下教养。 对这个家、对养父陈璋,她都是陌生的。 直到三年前随姜丰一起去大夏,她才和养父相处了较长的时间。 虽然一开始对养父“背叛”皇帝感到愤怒和不解,但渐渐的,看到大夏日新月异、欣欣向荣;看到各种肤色、服饰的百姓都能其乐融融,她似乎明白养父的理想了。 父女之间的关系也亲近了很多。 能够回到陈府待嫁,周佳恒是高兴的。 今年是难得的暖春,推开五彩玻璃窗,迎面的晨风带着丝丝凉意,远远望去花园露出的几株老树已发出新芽,院子里的迎春花娇艳欲滴,晨露点缀在鹅黄的花朵之间,晶莹剔透。 屋外脚步声响起,周佳恒回过神来,见到皇后娘娘赐下的李嬷嬷带着小宫女进来,周佳恒站起笑道:“嬷嬷来了,昨夜歇得可好?” “好。如今正月,春寒料峭,姑娘开了窗,小心着凉。” “春风和煦,无妨的。” 周佳恒请李嬷嬷坐在窗边椅子上,侍女瑞雪奉上花茶,李嬷嬷说起大婚的事来:“陛下圣旨赐婚,这是姑娘的福分。如今姑娘封了郡主,更代表着皇家的脸面,是一点不容疏忽的。” “我看姑娘生性节俭,这虽是好事,但是服饰妆容,也是身份的象征。姑娘要嫁的是高官之家,女眷间走动,更是先敬衣冠后敬人,太简朴了不仅失礼,还让人看轻。” 周佳恒微笑:“嬷嬷说的是。” 这一回出宫,皇后娘娘又给她配齐了侍候的人,这些人是要陪嫁到姜家、将来帮她打理嫁妆、主持家务的。 她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别的任务,带到姜家会不会成为眼线,但这是皇后娘娘的好意,她得谢恩。 周佳恒打开梳妆台上的一个首饰盒。 李嬷嬷取出一支赤金嵌红宝的镯子,一边套在周佳恒的手腕上,一边讲起这首饰的来历:“这是姜大人征天竺时带回来的锡兰红宝,因此战有太子殿下的功劳,陛下赐给了皇后娘娘。娘娘令内务司打制了三套头面,这一套给了您,还有两套是要留着给未来的太子妃、九皇子妃。” “娘娘厚爱,佳恒知道。” 李嬷嬷满意地笑了,又取了一支镶红宝的金钗簪在周佳恒的发髻上。 如今是新春,周佳恒又有大喜事,各家女眷多有来往,自然要打扮得喜庆些,这红宝首饰就极相称。 不一时,便听管家娘子来报:“内阁首辅章夫人携章家姑娘来了。” 周佳恒款款站起,微笑着说:“我去迎一迎。” 李嬷嬷看着周佳恒仪态端方的身影,目光赞许…… 像施太后和王珞那样派人刺杀姜家人,是下下之策。 如皇后娘娘这般,光明正大地在姜家安排自己的人,潜移默化地影响姜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渗透到姜家的产业中去,才是上策。 姜家背地里有多少产业,可是帝后都关心的事…… 章夫人是带着两个小孙女来给周佳恒送年礼的,添妆礼要等出嫁前才送。 如今京中谁不知道姜丰圣眷正浓,都想拉近和姜家未来儿媳妇的关系。毕竟上一代年纪越来越大,未来还是下一代的。 姜衡这个人本身就不简单,去年乡试得中京城的解元;元宵节刺杀案,明眼人都看出他的嫌疑,最终却让他全身而退了。 这份狠辣和心机,就很有姜总督的风范了。 姜丰只有二子,这个“颇类乃父”的小儿子显然前途无量啊! 章夫人带着孙女来了,接下来数日,各家女眷也相继来往,周佳恒礼节周到地带人招呼,其待人接物明朗大气,又让人赞叹不已。 更多的人暗自羡慕周佳恒命好……一介孤女,论血缘和陈璋也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了。陈家那么多子弟,陈璋都没有收养,偏偏收养了她。 陈璋受皇帝重用,先后到虾夷、北美开金矿,皇后娘娘怜惜周姑娘无人教养,懿旨把她接到宫中…… 就是正经的公主,也没哪个能养在中宫! 如今又得皇恩浩荡、圣旨赐婚! 这简直命好得令人嫉妒啊! 这个春节,各家年酒不断,但要说喜庆热闹,还是得数陈家和姜家…… “这是我儿的福分,你们羡慕不来。”姜府里,姜丰乐呵呵地对几位好友笑道。 铜锅子咕噜咕噜地滚着,王玢夹了一碟子薄羊肉在水里快速烫着,叹气道:“是羡慕不来,都是你下手快,养在中宫的贵女,京中想求娶的人家多了去了。” 想和大夏陈大将军联姻的也多,据说现任指挥使傅冲就曾求过陛下赐婚,结果被姜家抢先一步,傅冲为此懊恼不已。 “他们怎么和我家比?我和老陈是生死之交。”姜丰在好友面前姿态放松,说话也随意。 王玢唏嘘地说:“陈璋那样的人,做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就连我的面子都不给的。人送称号‘冷面阎罗’,竟然和你关系那么好。” 陈璋可是皇帝一等一的心腹,竟然和姜丰勾结在大夏建国。 这才是谁也想不到的。 皇帝得知此事的时候,气得骂了陈璋整整一夜。 王玢很想知道,姜丰究竟用什么打动了陈璋,让他突然就反水了。 “那是因为你们都不了解他。”姜丰微笑,“陈璋的心,只有我懂……但我偏不告诉你!” 王玢的筷子顿住,白了姜丰一眼。 一旁的冯实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茶:“我可不羡慕,我孙儿还未到成亲的年纪。说起来,我也是看着你两个儿子长大的,衡儿的婚事有着落了,殊儿你打算怎么办?” 京中高门大户都有关于姜殊和缅甸女王萧瑢的秘闻,因萧瑢去年大张旗鼓地自爆身份、给皇帝发檄文,如今她的名字都成了忌讳。 但这种桃色秘闻,还是令人觉得紧张刺激…… 别看冯实一本正经的样子,双眼已经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第795章 箭从何来 姜丰知道,很多人关心姜殊的事,不仅仅是关心姜殊和萧瑢的桃色秘闻,更是关心姜家在传檄文的事件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三份针对施太后的檄文来势汹汹,都是从南方发出。 南方,无疑是姜丰势力的大本营。 而其中,最能寻到突破口的就是缅甸这一份,因为姜丰的长子,就和发檄文的缅甸女王有暧昧不明的关系。 到底是姜家利用了萧瑢还是萧瑢利用姜家,又或者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逆贼联盟? 王玢不动声色地烫着小白菜,似乎不在意冯实问什么…… 姜丰看了冯实一眼,笑道:“老冯啊,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想明白一个问题?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打算怎么办?那也得孩子肯听啊?” “殊儿的婚事,我本来还想给他求娶王家姑娘呢,阿玢你说是不是?” 王玢笑了笑:“别问我,我不知道这事。” 你那大儿子喜欢年纪大的,我家姑娘配不上! 姜丰把一份嫩嫩的鹿血豆腐放到冯实的碗里,接着说道:“殊儿在缅甸,我鞭长莫及。我是回朝后才知道他的事的,比你们知道得还晚呢!我已让人传信,调殊儿回来,一来参加衡儿的婚礼,二来问清楚缅甸的事。” 言下之意,传檄文的事与姜家无关,他当时根本不知道。 冯实比姜丰大一轮,牙齿已经松动了,吃这鹿血豆腐正合适……他吃了一块嫩豆腐,才慢慢地说:“然而长幼有序,殊儿的婚事得尽快定下来,省得外人猜忌。” “行吧!定就定下来!”姜丰果断地说。 王玢和冯实对视一眼,皱了皱眉问道:“你同意了?不怕告诉你,至尊两位都不喜她。” 帝后能喜欢萧瑢才怪。 萧瑢逼施太后自尽谢罪,已是彻底激怒皇帝,自揭身份又打了皇后的脸。 正旦大朝会上,在京的外藩世界朝贺,礼部和鸿胪寺不知有意无意把缅甸使臣忽略了。 皇帝并不希望看到姜家和萧瑢联姻,但以萧瑢的身份,若是和姜殊无名无分的苟且,来日生出孩子来,又是给皇室打脸。 姜丰无奈的说:“殊儿的事,是顾卿支持的。顾卿这个人的厉害,阿玢是深知的。我欠了她不少人情,还不上了,只好把儿子抵出去了。” 什么样的人情要姜丰“卖儿还债”?可看姜丰的神色,分明是不能细说。 王玢暗暗思索着,决定回去好好查一查…… 冯实知道姜丰决定的事难以改变,心中却对姜殊感到可惜。 姜殊是姜丰的长子,从传统的思维来看,是继承姜家基业的第一人选。若是娶了萧瑢,以后就不能在朝中任职了。 姜丰没有虚言,他的确欠了顾卿一个天大的人情,却不是为了自己。 顾卿早前带人游走西洋列国,到处搞刺杀、挑起各国混战、又转战罗刹国,杀了彼时英明的女皇。 姜丰派人和顾卿接触,利用顾卿留在罗刹国的暗线,策划了一系列的动乱,协助施伦的远征军。 这里头的事情都是绝密,连施伦都不知道,姜丰更不可能告诉王玢。 要是让施伦知道自己在他身边也安插了“内奸”,只怕心里不舒服。 虽然这内奸一心一意地辅佐施伦西征,从未做过对施家不利的事。 做好事不留名,甚至不能让对方知道……姜丰觉得,自己实在是个高尚的人,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 看着眼前的涮羊肉,姜丰突然说道:“鲜卑利亚冬日极寒,也不知施伦他们如何了?” 听他突然提起施伦,王玢和冯实都愣了一下。 过了一瞬王玢才笑道:“兵部发了那么多军需过去,毛文英可是亲力亲为检查过的,一件军服不合格他都能砍人。吃的、穿的、枪支弹药都充足,即使战事没结束,过冬应该也不难。” 姜丰叹道:“施伦也是大家公子出身,冬日里都要吃鲜菌蔬菜的,偏偏到这样的寒苦之地,只能吃肉饼干粮了。” 王玢说道:“征鲜卑利亚是施伦平生之愿,打完这一战,以后北疆就安宁了。他也可以回来和我们一起涮羊肉了。” 姜丰突然从缅甸的事转到鲜卑利亚,是吃着羊肉就想起施伦,还是欠顾卿的“人情”和鲜卑利亚战事有关? 王玢心念百转,一时却想不到其中关窍。 三人碰了碰杯,喝了一杯青梅酒。 这春寒料峭时分,青梅煮酒论英雄,岂不快哉? 一直到傍晚,冯实和王玢都有几分醺醺然,才告辞离开。 姜丰送着他们出门,王玢突然说道:“出了元宵就开衙了,科举改革的事,内阁也要给个结论……你要做好应对。” 做好应对? 姜丰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他当然知道,内阁不会轻易答应科举改革的事。 即使他已做了退步,提出三年后才开科学科,且是作为独立的一科,不影响进士科……内阁也会反对。 因为……这是他姜丰提出来的! 不针对事而针对人,因为反对而反对,这听起来很可笑。 但官场上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即使章成贺明知道加开科学科对国家发展有利,也会压一压,打击一下姜丰的威望和士气。 这是姜丰回朝后提出的第一项改革,如果最终流产了,支持姜丰的人会失望,墙头草更会倒向章成贺一派。 但是,章成贺会从哪一个方面来反击呢? 是科学之道根基尚浅没有足够的先生也没有足够的考官? 那他可以说省去童生试、秀才试的环节,直接从省级乡试开始。全国就那么些省,朝廷选派一些考官到各个省还是能做到的。 担心没有考生参考?或者考生都是大湾人? 三年后,皇家理工学院的学生就不少。 …………姜丰一条条琢磨着,不论章成贺怎么反对,他都有应对的方式。 送走客人之后,熊楚楚给姜丰送来了醒酒汤。 姜丰喝了醒酒汤,又用温热的毛巾洗了把脸,突然站起:“不对!王玢特意提醒我,一定不是就反对科举改革那么简单!老章要发大招!” 熊楚楚吓了一跳:“怎么一惊一乍的?” “我怀疑,老章要从别的方面下手!”姜丰沉声道,“我一进京就给自己造势,树立在读书人中的威望……然后提出科举改革,声势浩大。” “如果我是老章,见对方已经树立了威望,那就要毁了对手的名声!对手私生活无可指摘,学术上的造诣又得到了公认,那么就只有从公事上攻击。圣人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熊楚楚似懂非懂,迟疑道:“章夫人还给我们家和陈家送年礼,不是有意和我们示好?” “老章如果轻易认命,就不会借着施太后的事逼迫皇帝、强化他自己的相权了!”姜丰低声呢喃,“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 熊楚楚看着姜丰,一句“他可能没你阴险”没说出来。 呸~她丈夫才不是阴险,是有勇有谋! 第796章 捧杀之计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拜年、吃年酒你来我往。 平民百姓家的,小夫妻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背着个胖娃娃,推一辆马车,唱着小调欢欢喜喜回娘家。 若能给老丈人打上二两酒,就是孝顺女婿了。 再节俭的人家,到了年底只要有宽余,都会给孩子做上一身新衣裳、摘一些果子,再去走亲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女儿、外孙回来了,老两口立刻眉开眼笑,个个都是心肝宝贝…… 富贵人家就更讲究了,年酒包括请吃和赴吃,年前就要拟定好日子,各家错开时间。 要是没安排好,别人不说你当家主母糊涂,只说这家“虚情怕费事”,连男主人也被人嘲笑。 姜丰和熊楚楚也不能免俗,不是自己家请吃,就是穿戴齐整到别人家赴吃。 今年他们的子女都不在身边,赴吃的时候,姜丰就带上留在京中过年的入室弟子冼海同。众人见惯不怪,入室弟子是正式磕头拜师的,情同父子。 但想一想冼家渐渐显露出来的声势,又让人不得不琢磨其中的意味…… 首辅章成贺仍然是当朝首屈一指的高官,他家的年酒是座无虚席、一席难得,姜丰携妻、弟子前往,席上言笑晏晏,谁也看不出笑容背后的任何芥蒂。 冼海同所在的那一席,公子少爷们也在讨论理工学院招生的事。 有一位公子道:“我自幼不喜读书,一本《论语》背了三年,要不是家母拦着,早被家父打死了。听说这理工学院招生,家父让我去考,将来说不定考个科学进士!” 另一个笑道:“杨老三,你《论语》都背不下,如此资质还是别去学科学了吧!这科学涉及的数学、物理、化学都跟天书一样,你能听得懂?” “哼!我只是背不下《论语》,我的先生说我在数学上是有天赋的!”杨三公子不服气的说。 “大九九和小九九口诀背一个来听听?” 杨三公子脸红了红:“贾四,你是来找我茬的?” 章家公子忙劝和:“你们表兄弟,互相留个面子。” 杨三和贾四齐声道:“谁跟他表兄弟,从小和我过不去!” 其他人一齐笑了,这杨三和贾四是姨表兄弟,偏偏同一天出生,杨三出生的时辰要早一些,贾四不服气要争做哥哥,两人从小什么都要争一个高低,感情却是极好。 笑了一会儿,有人说道:“这么说,开科学科的事是一定的了?” 杨老三资质虽不怎么样,他老爹杨良是九门提督! 九门提督负责京城防卫,也是皇帝的心腹。杨良说让杨老三去考科学进士? “大约是八九不离十吧?章公子,你说呢?”杨老三问同席的章大公子。 正在看热闹的章大公子怔了怔,不确定地说:“陛下说此事要内阁商议,想来事关重大,一时半会决定不了吧?又适逢新年封衙,开年后再慢慢商议吧。” 杨老三顿时急了:“这事可拖不得啊!我还等着中第一科的科学进士呢!” 其他人又哄笑起来,没见过对自己那么有自信的人! 贾四给杨老三灌了一杯酒:“你给我少说两句!” 这一席那么热闹,引得旁边席位的人也看了过来。 旁边勋贵一席上,齐国大长公主的孙子齐棠就笑道:“杨三公子豪言壮志,敬三公子一杯。” 在齐棠面前,杨老三不敢拿大,忙一仰而尽。 戏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得热闹,台下这些大家公子各怀心思,却比戏台上更热闹。 有人问齐棠:“你家献了别院建理工学院,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家要让子弟去这里读书了?” 齐棠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你不是太子伴读?还能去这理工学院读书?”其他人顿时惊讶。 “不仅我,太子殿下和九殿下也要去,听说其他皇子愿意去的也可以去。”齐棠笑着解释,“姜大人不是说了,这科学之道和儒学并不冲突。太子殿下说我们每旬抽几日去理工学院听课,也好知道万事万物的原理,知道得越多,才不会被人蒙蔽。” “殿下英明,科学之道是实用之道,居上位者更应通晓,才能更好地造福民生。”前国子监祭酒季明的孙子季和澄感慨地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齐齐说太子殿下英明、心系民生。 “姜衡得陛下赐婚,你这做师侄的也与有荣焉啊!”有人打趣季和澄。 这季家明明已经败落了,却靠姜衡这个弟子咸鱼翻身,嫉妒的人也是有的。如今听到季和澄拍太子马屁,忍不住打趣两句。 论拍太子马屁,什么时候轮到你? ………… 偏院热闹纷纷,正院里,一群老家伙也在觥筹交错。 章成贺笑道:“听说理工学院各项建筑工程已接近尾声了?工部这回进度可不慢。老夫家乡亲友,也多有来信求一封入学荐信。我告诉他们,这入学要考试,我可不敢打包票。” 姜丰微笑:“阁老晚辈必是俊杰英才,不过是入学考试,有何难的?” 淮扬那里的章家族人,他还真不敢收! “这入学考试什么时候考?我家那小儿这些日子都在讨教大湾籍的官员,想临急抱佛脚呢!”有人问道。 姜丰答道:“开春之后,大湾选派的各科先生就会进京,到时候一起制定题目。既是入学考试,针对的是没有接触过科学的学子,难度就不会太大,不过是一些基础算学、和科学思维而已。” “这回可得好好考考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省得他们老是说自己聪明!”勋贵们笑了。 章首辅家的年酒在讨论理工学院招生、加开科学科的事,其他人家也是如此,这两件事成了新年最热门的话题。 人人都说,连太子殿下都要去这理工学院读书,看来科学之道的兴起已是不可阻挡! 而开创科学之道、提出科举改革的姜丰,声望更是到了另一个高峰。 姜丰却没有沾沾自喜,因为他知道这是对方的捧杀之计,他若是麻痹大意了,就可能从高处摔下,摔得粉身碎骨! 站得越高,摔得就越狠。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是年的尾声,又是过年的又一个高潮。 京城的元宵灯会仍然如期举行,似乎要用今年的盛事掩盖去年的阴霾。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过去了的人和事,便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即使尊贵如驸马,除了至亲至爱,也不会被人提起,不会被人记在心上。 姜家的元宵节,同样是华灯璀璨,玻璃彩灯闪烁着光芒熠熠生辉,如流淌的星河。 姜丰独坐在书房,打开一封密信,拿出密码书一个个字翻译过来,嘴角勾起…… 原来如此! 没想到啊,首辅的大人的手也伸得那么长了! 第797章 架上火烤 到了正月十七,豪门贵族宗祠的大门才关上,供奉的祖宗影像也收了起来,新年到此算是过完了。 正月二十,钦天监宣布“开印”,百官的冬假就结束了。 唐朝诗人李商隐《无题》诗云:“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坐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 描绘了诗人还沉浸在昨夜“春酒暖”、“分曹射覆”的良辰美景中,听到远处传来了阵阵鼓声……卧槽,要起床上衙了!! 其心情像极了春节过后要上班的社畜们。 而开春后朝廷的第一件大事,不是还待商议的科举改革,而是“耕耤礼”。 《礼记》有云,孟春之月吉亥日,天子亲自载着耒耜等农具,带领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们到皇庄专门为自己开辟出来的耤田上耕种,此为“天子劝农桑”中的耕耤礼。 国以农为本,耕耤礼自然是国之大事。 提前一个月,礼部就开始按部就班地安排耕耤礼。 在皇庄中选定一块耤田,确定从祀从耕人员名单,并请皇帝先到西苑皇庄去演习一次。 往年姜丰不在京城,这盛大的耕耤礼与他关系不大。 但今年,礼部来请他第一个行“五推五返”之礼。 按制,耕耤礼上,皇帝左手执耒,右手执鞭,行三推三返之礼。接着,由三公依次接受耒、鞭行五推五返之礼。 “这不妥吧……”姜丰推拒道,“朝中并未设三公,往年都是以章阁老为首行‘九推九返’之礼,本官岂能逾矩?” 从皇帝到三公再到九卿,耕田的次数从三推三返到五推五返再到九推九返,最后由顺天府尹与京效两县县令率农夫完成耤田的全部耕作。 也就是说,地位越高的人耕田的次数越少,意思意思就行…… 姜丰倒不在意多耕两次少耕两次的,但凡事要讲个“名正言顺”,否则就是狂妄自大了。 礼部侍郎恭敬地说道:“这是陛下和内阁众臣的意思,为表彰大人寻献优质粮种之功。” “前朝时,我国南方已有种植番薯,对穷人家来说,有‘番薯半年粮’的说法,番薯的出现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但番薯只适合种植在温度较高、较湿润的地方。在我朝,主要以南方为主。” “姜大人您引进的土豆,经过实验,却更能适应低温和干旱。如您所说,西北干冷之地亦可种植,可成为主粮,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今年耕耤礼陛下要种植土豆,鼓励西北百姓试种这新种,故而请您来行这‘五推五返’之礼。” “姜大人,这是您的功劳!您担得起这五推五返的重任!” 姜丰怔了怔,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刚刚来到这个时空,家里就有番薯了,但一直没有看到土豆的身影。到了北美后,他派人送回了好些新物种,其中就有土豆。 土豆的适应性比番薯更广、产量更高,尤其适合西北地区。 而我朝平定西北、将势力拓张到昆仑山脚下不过数年,广袤的西域生活着各少数民族,他们和中原有着不同的语言和宗教信仰。 用土豆这种高产的主粮,来拉拢收服西北各族的民心,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即便如此,我也不该逾越阁老之前。”姜丰仍然推辞。 礼部侍郎急了,恳求道:“姜大人!这是陛下和内阁的意思!您就别推辞了吧!朝廷也想借您的声望,让百姓更快地接受这新物种。您想,我朝多年来都没有三公行‘五推五返’之礼,如今您行了,光此一事就足以引起天下议论,这土豆的事更易传播。” 姜丰笑道:“这事是谁提议的?肯定不是陛下!你们这是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啊!行了这个礼,天下人还不都得说我以‘三公’自居?不行,我得去请陛下收回圣命!” 这些糟老头子坏得很……想坑他?没门! 姜丰去找皇帝告状,说有人居心不良想坑他。 皇帝却说道:“此事嘛,确实是章阁老建议吧。朕觉得挺好的。从前太子就说要拜你为太傅,那时候你身为外官、公务繁忙,自然不行。如今你已回朝,又在京中建理工学院,为科学一派祖师,做太傅也做得了。” 陛下,咱们不是心有灵犀地谋首辅之位吗?你要变卦了? 姜丰看着皇帝:“陛下真的要给臣加封太傅吗?臣……诚惶诚恐。” 口里这么说,语气却没多少惶恐。 其实对姜丰来说,加封太傅也是有利有弊。 自然,做了太傅就不能做首辅了。但他就领着太傅的头衔做外洋总督,将来朝中一旦有乱或天子势弱,他就可以太傅的身份代掌朝纲。 这可是名正言顺的。 皇帝笑道:“爱卿别急,太傅一职来日再说。今日且说这耕耤礼一事,这土豆是你带回来的,推广土豆种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卿就是担些虚名,被人议论几句又何妨?” 当然……横竖被人议论的不是你! 皇帝变了,变得更不要脸了。 姜丰无奈地说:“臣……领旨。” 时至今日,他还怕人议论吗?若有人想以此攻击他,那也太天真了。 耕耤前一天,皇帝到中和殿阅视谷种和农具。而后,礼部吹打着雅乐将这些谷种和农具送往西苑皇庄。 一路上百姓都知道,皇帝明天要下地耕田啦! 看看~当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也跟我们老百姓一样要耕田? 若说有什么不同,大约当了皇帝,就能想吃白面饼吃白面饼,想吃黑面饼吃黑面饼……小米粥吃一碗倒一碗! 耕耤当天早晨,皇帝身穿祭服,乘坐龙辇,在锦衣卫的扈从下,与陪祭文武官员同到先农坛,祭拜农神。 而后再浩浩荡荡地到农庄,更换便服后,就到耤田上行躬耕礼。 一时间鼓乐齐鸣,礼部官员唱禾词,两名耆老牵黄牛,两个农夫扶着犁,皇帝左手执耒,右手执鞭,像模像样的开始犁田,行“三推三返之礼”。 这牛是特别训练过的,即使披红挂彩、鼓乐声声,也不会暴起发狂。 若是牛在这个时候踹皇帝一蹄子,那安排此事的礼部官员就得人头落地了。 接下来,姜丰接过皇帝的耒、鞭,以“三公”的身份行五推五返。 这是本朝建国以来,第一个行五推五返之礼的人! 姜丰神色坦然,倒让围观的人分辨不出他心中所想。 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姜丰将耒、鞭交给了章成贺,看着白发苍苍的章成贺赶牛犁田,还别说,老章姿势挺熟练的,一看就是真正干过农活的人…… 姜丰心中一哂,老章这人不声不响,鬼心思还挺多的…… 这回借皇帝之手把他架上一个“假三公”之位,是想让人看到他的狂妄还是继续麻痹他?再引出安南之事给他致命一击? 他已经查出,安王长史上了密折,如今那密折就在章成贺手中! 第798章 坐山观虎斗 耕耤礼是在皇帝和六部九卿、奉天府尹及周边县令乃至百姓的共同参与下完成的,是一件君民齐心的盛举。 在这个时代,粮食就是生命,农耕的重要性是第一位的。 耕耤礼祭奠了农神,是向上天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也是神圣的。 姜丰在这种场合行了“三公”之礼,同样是庄严而神圣的,是向上天和百姓宣告了身份。 有了隐三公的身份,他在朝廷的地位就在首辅章成贺之上了! 威国公府,随同参与耕耤礼的岑巍换了家常服饰,坐在小花厅里和心腹、子孙说话。 一场春雨下来,窗外乍暖还寒,厅里的银丝炭散发着丝丝暖气。 “没想到,姜丰还真敢接着‘五推五返’之礼。”岑巍淡淡笑道。 幕僚斟酌着说:“大约姜丰是真的认为自己德配三公。” 岑巍的长孙岑耀则说:“依孙儿看来,以姜大人之功勋、德行,做太傅也是情理之中的。” 岑巍看了孙子一眼,笑了笑:“太子殿下也是这么想的,你们表兄弟倒是实诚,都真心实意的都想拜姜丰为师。” 堂堂威国公府的世孙,也报名参加皇家理工学院的入学试,这是想弃武从文不成? 岑耀挠了挠头,有些不安地问:“祖父不喜姜丰?” “不喜吗?倒也不是。”岑巍目光沉了沉,“恰恰相反,我非常欣赏姜丰此人。伺机而动、顺势而起,真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只是他和施伦都是破坏规则的人,而我们家最要维护的就规则。” 岑家的“规则”,是勋贵武将的规则,是“南徐北岑”、是岑家永镇北方的规则! 他们是改朝换代的既得利益者,铁打的岑家,流水的士兵,无论谁做皇帝,都要维护好和他们的关系。 这便是岑家的规则。 以姜丰和施伦为首的海外督抚拥兵自重,海权的兴起又压制了陆权,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快得勋贵阶层还没反应过来,似乎就没落了。 对于岑巍而言,即使没有私仇,只要姜丰不能为他所用,那就是潜在的敌人。 岑耀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和太子讨论过工业化和海外拓展的问题,都认为这是大势所趋……姜丰无疑代表着这种大势。 岑巍看着孙子,放缓了语气:“你既有心去学科学,就认真学,将来说不定我们岑家也出一个科学家。至于家中的事,有我和你父亲、叔父们操心。” 岑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已和诸多好友约好同去考理工学院的。幸好祖父开明…… 幕僚见国公爷教导完孙子,才问道:“公爷真要在西北推广土豆?可要再观望一年?” 西北是岑家的根基,若是错种粮种,耽误一年的收成,影响就大了…… “推广!”岑巍毫不迟疑地说,“在这方面,我还是相信姜丰的。” 幕僚点头记下此事。 岑巍又对长子岑泽说道:“开春了,北方兵马也可以南下了。传令下去,边境各要塞日夜严防,不得放松警惕。” 世子岑泽神色却有些迟疑。 “你觉得我是杞人忧天?”岑巍瞥了一眼儿子。 岑泽道:“儿不敢质疑父亲。只是施伦是陛下的表兄,深受陛下信重,父亲调动兵马加强边防,陛下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你以为他不知道?”岑巍轻笑,“他知道了只会默许和赞同!”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岑巍说话很直白,也是借机教导儿孙。 “儿知道了。”岑泽神色一凛,他虽贵为国公府世子,也是通晓兵事的。皇帝如果对施伦没有绝对的信任,那这北方自然得防。 一支大军在自己头顶,随时可以挥师南下,皇帝又如何能安心? 岑巍叹道:“本来施平波若和王家小郡主定下亲事,皇帝还能放心一些。偏偏从雪崩一事后,两家的关系就淡了……陛下也是不得不防。” 承恩公府流放西北的那些人,岑家也都暗中照顾、妥善安置了。 虽然在施太后谋害先帝一案上,岑巍出于自己的立场,做出了对施太后不利的证言,但对承恩公府,他却没有“痛打落水狗”——凡事不能做绝,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说到这里,岑巍又问:“雪崩那日的事,还是查不出问题?” 岑泽答道:“我亲自问了黎家两个小子,他们是五天前就收到了王渊的邀请。往年也是常去的,并没有发生过意外。理工学院那里也查过,确实是大雪压垮了角楼,报了上去后,姜丰临时去视察。” 黎家是岑泽的妻族,黎家两个小子要叫岑泽一声“姑父”,在他面前自然不敢隐瞒。 五天前就定好的日子,不可能预知雪崩,更不可能预知姜丰会去理工学院。 若说有人做下这个局,那必须把天气和姜丰的行动都算计在内……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整件事都是姜丰安排的。”岑泽的声音有些低沉。 岑耀张了张嘴,想说姜大人不是那样的人,但又合上了。 “姜丰不至于此。”岑巍却说道,“为了阻止施家和清河公主联姻有得是办法,不至于拿施平波的性命冒险。” “若是为了让施平波受他的救命之恩呢?”岑泽又问道。 岑巍慢慢摇了摇头:“他不会这么做。姜丰若是如此阴险的人,是不能到如今的地位的。” 说着,岑巍扫视了所有的儿孙,认真地说道:“一个人的胸襟和气度决定了他的高度。” “祖父英明!”岑耀高兴地说,“姜大人能被称为当代圣贤,绝不会是阴险小人!看他交好的人,都是当世俊杰。像王玢、施伦、陈璋这样人,哪是轻易愚弄的?只能用赤诚之心来交换。” 岑泽瞪了长子一眼,就你聪明?听了姜丰几次讲学,就快认姜丰做爹了! 岑巍摆了摆手,沉吟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追究了。若是施平波和清河公主府的联姻不成,你跟黎家说一下,待小郡主出了孝期,向公主府提亲。” 岑家还需进一步加深了皇家的关系,拐弯抹角的联姻是最合适的…… “我们家如今要做的是稳固好西北,把守好北方防线,然后坐山观虎斗。” “若是章成贺占了优势,咱们就什么都不必做。若是姜丰占了优势,就得分化他和施家、和皇帝的关系。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国家的稳定,为了守护祖宗法度,你们可明白?” “是!” 岑耀低着头,声音有些小。 岑巍将子孙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年轻人,都太天真,对世道有自己一套善恶观,向往变革和开拓。 却不知规则之所以是规则,在于它是稳定的,强行打破规则,只会让世道混乱、国家动荡! 章成贺能占优势吗? 在耕耤礼后,姜丰声势达到鼎峰时,突然有安王长史密折进京,上告安南总督莫明、指挥使钱勇勾结安王萧玦私开金矿,并以金矿做贿赂,唆使安王发檄文忤逆太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 金、银、铜、铁都属于朝廷管制矿藏,地方官发现矿产后,必须上报朝廷,由朝廷派人和地方一起开发。 任何隐瞒矿藏、私自开矿的行为,均视同谋逆! 第799章 安南金矿 藩王府长史司设有左右长史各一人,为正五品。 长史司下设审理所、典膳所、奉祠所、典宝所、纪善所、良医所、典仪所、工正所,每个所都有正、副主官各一名。 可以说,一个藩王府就是一个小朝廷,有整套管理机构,保障藩王府的正常运行。 二皇子萧玦的封地在安南,这么遥远的地方,是没多少人愿意随藩的,多数是些不得志的小官儿,任务分派到头上,不得不以“流放”的心态去那古时的“交趾州”。 交趾者,脚趾也,自是远离权利中心的偏远之地。 但萧玦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早年又是真心疼宠过的,蔡慧妃盛宠时,皇帝还带着萧玦祭天。 虽然后来因蔡氏之罪迁怒萧玦,对这儿子渐渐失望、冷淡。 但萧玦要去遥远的安南就藩,此生恐怕再难相见……皇帝不免动了慈父之心,从禁卫中选了精壮之士组建安王仪卫司,左右长史也都是素有清名、老成持重之人。 有这么一套文武班子辅佐照顾,萧玦在安南应该能不受地方督抚辖制、安稳度日了。 可是没想到,在施太后谋害先帝的案子爆发后,安王萧玦竟成为唯一一家明面上发檄文讨伐太后的藩王! 这亲孙子讨伐祖母的人伦惨剧令皇帝颜面大损,气得要把萧玦召进京中问罪。 萧玦却敢报病不回! 罢了罢了……这儿子只当没了…… 现在,素有清明、老成持重的安王左长史曾桐密折进京,告发安南总督莫明、指挥使钱勇勾结贿赂萧玦私开金矿! 如此也令人恍然大悟,怪道萧玦甘冒风险讨伐太后……原来是受地方督抚辖制、蛊惑了! 世人皆知,莫明是姜丰一手提拔的,钱勇是姜丰的女婿,这封密折虽然一字不提姜丰,却是剑指姜丰。 再往深处一想,姜丰是南洋总督,统摄南洋各地,揭开了安南这冰山一角,其他地方呢? 姜家在南洋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产业?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被尊为当代圣贤的姜丰背地里是怎样的人?细思极恐! 这道密折不知为何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召开紧急小朝会,由内阁及六部九卿重臣参加。 左都御史王玢上奏:请派督查御史与刑部、锦衣卫到安南彻查此案。 左都御史当公正无私,他和姜丰私交再好也不能偏袒。 皇帝一时不语,目光投向文官之首的姜丰,问道:“爱卿统摄南洋,对此有何解释?”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姜丰,是要弃车保帅把责任推给莫明呢,还是抵死不认? 曾桐的密折可是附带有各种证据的,其中就包括萧玦和莫明签订的协议副本! 姜丰似乎在思考什么,听到皇帝的问话,满脸疑惑地说:“安南有金矿?我怎么不知道?” 他要抵赖! 户部右侍郎沉声道:“姜大人,曾长史言之凿凿,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一国上下,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就大人您请建的理工学院耗资就不少。若有这金矿,当由朝廷来开发才是。” 姜丰拱手对皇帝说:“陛下明鉴。从前臣获知虾夷、北美金矿,都是毫无保留的告知朝廷。这两处金矿的矿藏量是有目共睹的,为国库贡献了不知多少船的金子。” “这么大的金矿臣都毫无保留,若安南有金矿,臣断没有隐瞒的理由。至于说莫明、钱勇私自勘探连我都瞒住了……他们绝对不敢!” 就是这么自信! 可他说得又很有道理…… 户部右侍郎底气不足地低声说:“或许正是小的才好隐瞒呢?” 姜丰瞥了他一眼,笑道:“赵大人是肯定本官隐瞒朝廷了?” “下官不敢!”这位赵侍郎义正言辞地道,“下官只是推断。但既有藩王长史上告,朝廷应早做决断!陛下,为防安南方面掩盖罪证,臣请急派锦衣卫赶赴安南,将莫明、钱勇革职查办!召安王进京自辩!” 不少人都吸了一口气,佩服地看着赵侍郎。 敢当着姜丰的面,要将他的心腹、女婿革职查办?真是一位猛士! 姜丰笑了笑:“本官还有一事不明,按惯例,藩王长史密折上奏,在查实之前都不可公诸于众。此事却在短短时间内传遍朝野,我倒是想问一问,这份密折都经过了谁的手,在何处泄露了消息?” 反将一军! 首辅章成贺悠然道:“这封奏折走的是密折的渠道,想必曾桐是为防在中途走漏消息、被人截留。但奏折本身却是请安折的制式盒子,不在保密之列,因此在都堂当众拆开了。” 他能密谋此事,就不会给姜丰留出攻讦的漏洞。 “原来如此,多谢首辅大人解惑。”姜丰淡淡地说道,“但是只因未知真假的举报就要将一省总督、指挥使革职查办,是否太草率了?要知道,莫明和钱勇可是有为国收复故土之功的!” 安南脱离祖国已经数百年,是莫明耗费十年安插内奸、配合钱勇、姜媛挑起安南和法兰西的战争,朝廷才能名正言顺地派兵收复。 这样的功劳,岂是能轻易抹杀的? 刑部尚书刘东山突然说道:“姜大人言之有理。莫明和钱勇经略安南多年,在案件未明之前,不可轻易问罪,否则将造成地方动荡。” 这话听起来是顺着姜丰,却是给莫明、钱勇上眼药,暗示他们藩镇割据! 只听刘东山接着说道:“君子坦荡荡,姜大人若问心无愧,何不依王大人所言,三司共查安南?” 他们好不容易威逼利诱了安王左长史,查实了姜丰这“形同谋逆”的罪证,又岂能让姜丰三言两语推脱过去? 直接要求将莫明、钱勇革职查办只是“漫天开价”,“三司会查”才是落地还钱。 姜丰微笑:“既然刘尚书和王御史都如此说,三司彻查安南……臣亦不反对!” 姜丰同意了? 章成贺一系心中狂喜,曾桐绝不敢信口开河,协议又是白纸黑字切切实实的,况且金矿这种东西,总不能用一块布盖上。 有刑部参与,真的假不了! 到时候即使动不了姜丰,能把莫明和钱勇问罪,也能对姜丰造成沉重的打击! 皇帝沉吟半晌,下旨:“责令督察院、锦衣卫、刑部组成联合调查组赴安南核查。召安王萧玦进京……给朕和皇后请安。” 到底给亲儿子留了脸面,没说“自辩”、“问罪”,只说请安。 皇帝看着一脸坦荡的姜丰,心情有些复杂……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希望安南有金矿还是没有金矿要好。 从一国之君的角度来说,国土内发现金矿越多越好,谁也不嫌金子多啊! 但如果金矿为真,就证明……姜丰确实有谋逆之心。 安南可不比大夏,大夏那里是万里迢迢、鞭长莫及,纵使独立了,朝廷收到消息都是猴年马月了,实在无可奈何。 安南却是与我朝陆路相连,就在桂省之南! 这样的地方要是都脱离掌控,成为姜丰实际上的王国,那这江山是姓萧还是姓姜? 安南……到底有没有金矿? 第800章 假的真不了 安南到底有没有金矿? 坐在轿子上,王玢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掌着南方各省的密折渠道,第一时间知道安王长史有密折进京。即使知道这可能对姜丰不利,他也不能把实情告诉姜丰,只能提醒他“小心应对”。 姜丰能不能查到密折的事,该如何应对,那就不是他该干涉的了。 他是朝廷的左都御史,不是姜丰的探子。 不过……从今天姜丰在朝堂上的表现来看,从头到尾都不慌不忙,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了。 这么一想,王玢就觉得“安南金矿”一事存疑,姜丰不可能露出这个大的把柄让人攻讦。 最终如何,还是要等督察院、锦衣卫和刑部三司会查的结果。 上一回由这三司共查的,还是岭南海关提举蔡谦勾结洋人走私鸦片的事,现在轮到姜丰的人了。 因为姜丰表现得镇定坦荡,朝野中相信他的人也不少,议论的声音也分成了两派。 翰林院里,一群年轻的“储相”们也在议论此事。这些人都是前科进士,去年通过了散馆考核,得以留任。 作为朝廷未来的中流砥柱,年轻的“储相”们有一颗关心国事的热血之心。 “姜大人学术上的造诣确实很高,这是公认的。但一个人的学术和他的人品未必是一回事……秦桧还写得一手好字呢!” “这个比方过矣!”有人反对,话锋一转却说:“但姜大人行事素来专断独行,大夏建国一事就是先斩后奏。这安南金矿……莫须有,莫须有吧!” 支持姜丰的人气笑了:“这种关乎高官重臣声名的大事,岂能含含糊糊地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唉?谁给他定罪了?陛下都没给他定罪呢!” 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众人看到冼海同从掌院学士处回来,忙拉着他问:“掌院大人也是问你安南金矿的事?” “说起来,你们冼家不是在南洋有好大的产业?这安南的金矿你到底知不知道?” 冼海同默默地抽出自己的袖子,笑道:“我从未听说安南有金矿。” “这种瞒天过海的事,哪能轻易让人知道?海同没听说也是正常的。”有同僚说道。 冼海同笑:“既是瞒天过海的事,又岂能轻易让人知道?更别说传回京中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众人正议论着,谁也说不服谁,突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个迅速噤声,三两步坐回自己的位置,做出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 掌院学士踱着方步进来,扫了这群“认真工作”的小翰林一眼,正色道:“你们初入朝堂,当多听多看少说,不可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兴风作浪!” 小翰林们在掌院大人进门的时候就一齐站起了,此时恭恭敬敬地聆听大人教诲。 勉励了众人几句,掌院才转身离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老老实实坐下办公……行吧,这事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一堆发往全国各地的邸报、文书还要他们写呢! 冼海同暗自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 到县衙的时候,他仍然不紧不慢的桌上的文书一一整理好,笔墨纸砚都放好才离开。 其他同僚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又偏向了姜丰几分……这安南路途遥远,说不定是消息传递过程中出了错,以讹传讹也说不定。 冼海同回家换了一套衣服才去姜府请安。 姜丰看到他,高兴地说:“你来了正好,我有事要吩咐你。” “老师请说。” “大湾选派了三十名各科的先生进京,三日后就要到了。理工学院的先生宿舍已经修缮一新,你带人安排各种日用品,协助先生们安置下来。五日后,去花萼楼摆接风宴,我亲自去给他们接风。”姜丰吩咐道。 “是。” “你师弟姜衡也一起进京,届时要选吉日去陈家下聘,你多帮衬一些。”姜丰又说道。 冼海同笑道:“到时候我陪师弟去打大雁,我知道哪里有大雁!” 他听到姜衡进京,是真的高兴。 去年送姜衡离京时,他还以为京城这地方,姜衡不会再来了……姜衡伤了右手经脉,不能再参加会试,进京恐怕触景伤情。 现在有这大喜事,大概能平复姜衡心中的伤痛和遗憾了。 冼海同也为他高兴。 姜丰笑着就理工学院先生进京的事又交代了一些细节,才端了端茶杯。 冼海同告辞之前,犹豫着问道:“老师,安南真的有金矿吗?” “你都不知道的事情,区区安王长史怎么会知道?”姜丰淡淡地说。 冼海同嘴角翘起,老师的意思是他是心腹、自己人? “别管其他人怎么说,假的真不了。”姜丰拨了拨茶叶,抿了一口。 冼海同躬身告辞,想一想那些人自以为捉住了老师的把柄,却被老师将计就计带到沟里,脸上的笑意就藏都藏不住…… 这件事若是假的,就有好戏看了。 督察院、锦衣卫、刑部选了精干官吏组成联合调查组远赴安南,在他们离京那日,大湾选派的先生也抵达了京郊码头。 冼海同带领新组建的皇家理工学院管事们到码头迎接,一辆辆统一制式的马车接着这些先生们浩浩荡荡地从外城穿过,往西山的理工学院而去。 马车进入城中,速度就放慢了,因为街上的人太多了。 春日里的京城,护城河两旁已是杨柳依依,城中百业繁华,茶坊、酒肆、医馆、南北杂货……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大商铺门首扎着高大华丽的“彩楼欢门”,悬挂旗帜招牌,街市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喧嚣不绝…… 这些先生们除了少数几个年纪大的,其他都是从大湾理工学院的毕业生中选拔的,年纪都不大。 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京城,四人一组坐在宽敞的马车里,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朝车窗外看去……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是京城,这就是京城!” “从前我只道大佳腊就是天下第一等繁华之地,原来京城却又不同。其蓬勃大气又繁华喧嚣,竟像是一副历经沧桑的画卷在我眼前展开,不觉心动神驰……” “你们矜持些,别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一个娃娃脸的小先生一本正经地说。 其他人忙收敛了一些神色,但对京城的生活却有了新的期待。 到了新建的皇家理工学院,就更满意了。这学院简直跟皇家园林似的,在这里教学科研简直太幸福了! 冼海同招呼着这些先生们,听到众人的议论,笑道:“这里本来是齐国大长公主的别院,改建成了学院。周围还有好些皇亲国戚的别院,也都春花秋月,各有景致。以后若有闲暇了,也可以去逛一逛。” “还能进那些别院?”有人问道。 “如何不能?”冼海同笑道,“皇家理工学院招的第一批学生是京中勋贵、高官子弟,他们都是你们的学生,请先生到自家别院做客,还得先生们赏脸才行啊。” 先生们一听,还真是如此,也都笑了起来。 第801章 真的有矿 这日是休沐日。 花萼楼上,姜丰大开宴席给大湾来的先生们接风;春舒园里,章成贺和几位老友在游春。 “姜丰太镇定了。”章成贺摇了摇手中的琥珀杯,荷露清酒碧莹莹。 户部赵侍郎凝眉道:“曾桐出示的协议副本里,明明白白写着安王占矿产所出两成;又有年终结算黄金三千两的收据。虽然协议上未写明矿产种类,但有什么矿那么值钱,头一年就能分到黄金三千两?” “再说,安王府监察太监的证言,安王亲口说‘这是天赐安南的金矿’,难道还能有假?” 其他人也在思考…… 前户部尚书郦元曾参与大湾谈判,和姜丰关系较好,后来致仕了。户部也渐渐被首辅章成贺拉拢了过去。 曾桐在随安王就藩前,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章成贺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但级别差得太多,并不是很熟悉。 随藩安南几年,曾桐念念不忘的还是调回京中……他实在不想在南方瘴疠之地终老!这走门路,就走到昔日上司赵侍郎身上。 章成贺得知之后,就让赵侍郎和曾桐保持联系。 本来只是一步闲棋,像安王萧玦这种已就藩的皇子已剥离了继承权,不值得多费心。 没想到,曾桐却给他们一个大惊喜!手中竟掌握了安南总督莫明、指挥使钱勇勾结贿赂安王的罪证! 私开金矿……这可是最好的投名状啊! 得到消息后,章成贺不动声色,命曾桐暗暗收集人证物证,在姜丰声望达到顶峰时再揭开,要让姜丰从高处摔下! 若是坐实了私开金矿的罪状,姜丰至少得弃车保帅,挥泪放弃莫明和钱勇。 而姜丰自己也难逃“用人不当”、“失察”的之责,不说革职查办,也得灰溜溜地离开京城,再不能入主内阁。 不过,理工学院和加开科学一科,倒不完全是坏事。到时候徐徐图之,说不定还能把这两项事务交给自己人。 姜丰是科学一派的开山祖师又怎样?办学和科举,有的是人比他更有经验! “曾桐绝不敢信口开河。他是王府左长史,管着王府的公账,这三千两黄金是切切实实进入安王府库的,可做不得假。曾桐本身就是有力的人证。”章成贺沉吟道。 曾桐呈上的证据还有各种细节,包括萧玦曾戏称,“有了这个金矿,本王就是皇子中最富有的人。”、“这三千两黄金留着,过两年本王大婚时用”。 若是造假,不可能有这么多细节,萧玦的脾性又确实像是会说出这样的话…… 正因为有确凿的证据,皇帝才会派三司下安南。 “可是,姜丰实在太镇定了,倒像是有恃无恐,他可不是虚张声势的人。”刑部尚书刘东山疑惑地说。 “真的假不了。到时候查到金矿,看他如何推脱。”章成贺目光中闪过一道冷光。 他儿子国孝期内偷娶二房的事,被人捅到了姜丰那里。他都想好了如果有人弹劾该如何应对,谁知道姜丰一直没动静。 姜丰不从他儿子的私事上入手,他并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总觉得姜丰在酝酿着什么大事。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他不能坐以待毙,只有主动出击! 从京城到安南路途遥远,查证消息再传回京中,恐怕要大半年的时间……这可急不来。 不过,现在要着急的也不是他们,而是假装镇定的姜丰吧?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且满上这一杯,看他起高楼、宴宾客,能得意几时!”章成贺朗声笑道。 “阁老豪气!” 众人齐齐向章成贺举杯。 ………… 花萼里同样觥筹交错,姜丰热烈地欢迎诸位先生进京传道授业、发扬科学之道。 这些先生们原来都是大湾理工学院的学生,对姜丰敬佩不已,如今能亲自见到姜总督,一个个激动得端着酒杯的手都抖了。 理工学院按国子监的级别授官,最低等级的是从八品的博士,往上还有主薄、丞、司业等…… 姜大人是皇家理工学院名誉院长,他们就是姜大人的下属啦! 这简直像做梦一样。 姜丰看着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小先生,笑道:“你多大了?竟也能入选,想必学问不错。” 小先生恭敬地说:“下官曹邦,年十六了,在此时遴选考试中化学科第一名!” “化学科?那可真是巧了。”姜丰笑道,“此前大湾理工学院研究的饲料、化肥你可有研究?” 曹邦道:“下官有参与其中!大小姐说大人有意在京中理工学院同时开展这个项目,故而特派下官前来。” “哦?你还是媛媛专门指派的人?那你必是人才了!”姜丰赞许地笑道,“回去后,你们化学科的人就这个项目写一封立项报告,我呈交朝廷。” 曹邦和其他化学科的人朗声应是,一个个与有荣焉。 其他科的人都羡艳不已。 姜丰便笑道:“国以农为本,化肥和饲料关系到粮食产量和禽畜养殖,故而以此作为我们学院的第一个项目。其他科若有好的项目,也可以提出来,科研资金是不会缺的。” 其他科的人也都笑了,只要有钱,他们一定能研究出更夺人耳目的东西,绝不让化学科专美于前! ………… 皇家理工学院各项建筑完工、先生们也都进京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良辰吉日,学院举行了挂牌仪式。 仪式上,不仅有名誉院长姜丰亲自讲话,还有名誉副院长太子殿下也作了致辞,勉励众人在科学的大道上不断前行,为国家的发展添砖加瓦。 太子殿下成为了皇家理工学院的名誉副院长,实在是出乎众人所料。 但想一想又似乎在情理之中,都打上“皇家”二字了,自然要有皇家的代表。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堂堂太子。 一下子报名参加理工学院招生考试的人更多了……太子是将来的天子,只要能入读理工学院,那四舍五入也算天子门生了吧? 已经回到京城的姜衡嘟囔:“太子这一手漂亮,从爹爹手里抢声望。” “虚名罢了。”姜丰笑道,“我的学生也好,天子门生也罢……我的目的是推广科学,现在这目的不是达到了?再说有太子加入,更能提高科学的地位。” 不久,姜丰上报朝廷了一份理工学院的立项报告,申请研发饲料和化肥。 其中化肥一项,提到了须用到磷灰矿。 饲料和化肥是什么?有什么用?磷灰矿又是何物?在哪里有? 姜丰轻笑:“安南有矿。” ……章成贺心中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金矿难道是? 第802章 比金矿重要 “爱卿此言何意?”皇帝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几日前,有人举报安南私开金矿,姜丰言之凿凿地说安南没有金矿,现在却说安南有矿……此矿非彼矿,其中有误会? 姜丰笑得意味深长:“安南没有金矿,但有别的矿,在臣心中其价值比金矿更高。” 户部赵侍郎忍不住反驳:“什么矿能比金矿更有价值?” 黄金是硬通货,尤其现在海贸发达,有黄金什么买不到? “那我先说说安南有什么吧!”姜丰持笏向皇帝躬了躬身,回禀道:“自安南收复以来,总督莫明根据安南官府记载、民间传说四处勘探矿产。目前已探得北部广宁地区拥有大片的露天无烟煤矿、老街地区有磷灰矿、陆安地区有尖晶石矿。” “这些矿产都不是朝廷管制矿产,其中磷灰矿和尖晶石矿都还未开采。只有北部的无烟煤矿是露天的,去年已经开始开采。又因煤矿是在安王的藩地之内,需得分两成收益给安王府。” 皇帝淡淡地说道:“爱卿的意思是,安南总督莫明和安王合作开发的就是这煤矿,而不是所谓的金矿?既如此,安王左长史密折上告时,卿为何不说?” 非得看着朝廷大张旗鼓地派三司南下?看着章成贺一系像傻子一样沾沾自喜? 姜丰正色道:“陛下容秉,此事臣也是前日,大湾选派的先生进京才知道的。臣是南洋总督,总督衙门在大湾,安南的汇报是先交到大湾,再随这些先生一起送进京。” 这个时候,三司已经南下,完美地错身而过。 但姜丰说他没有提前知道? 谁信呢?他要是不知道,那日在朝堂上何以如此镇定? 户部赵侍郎不甘心地说:“安王左长史举报,王府去年获得三千两黄金的分成,这煤矿只开采一年,就如此值钱吗?简直价比黄金了。” “无烟煤用途广泛,军中采购做蒸汽轮船的燃料、安南建火力发电厂也要储备,第一年开采出来的无烟煤其实还不够安南当地用,更没有外销产生收入,因而财政收入没有增加。” “但是总不能少了给安王的分成,因此莫总督按无烟煤的国际价格支付给应给王府的部分。”姜丰解释道。 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税赋上,都给安南洗脱了瞒报矿产的嫌疑。 真是合情合理的解释! 章成贺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三司下安南不会有任何收获了。 谋划了那么久,自以为抓住了姜丰的把柄,却成了一个笑话。 前些日子质疑安南私开金矿的声音有多大,现在的笑话声就有多大。 姜丰挖了一个坑……让堂堂首辅成了听风就是雨,被一个五品长史糊弄的人。 脸面掉到地上,捡不起来了。 姜丰接着说道:“臣今日要说的却不是这无烟煤矿,无烟煤矿再价比黄金,在臣心中也没有磷灰矿重要,因为磷灰矿关系到粮食的产量!” 百官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姜丰。 在刚刚过去的耕耤礼上,姜丰行了三公的“五推五返”礼,现在就要关注粮食产量了吗? “国以农为本,爱卿请讲。”皇帝的语气变得和煦,这是一国之君必须关注的问题。 姜丰道:“这就关系到理工学院的化肥研究项目了。种过地的人都知道,作物生长要施肥。古人有刀耕火种,用草木灰作肥;农民用五谷轮回之物作肥。” “但这些肥料里面都有哪些元素?能不能有更高效的方式给作物施肥,使农业增产呢?这是化肥项目研究的问题。” “大湾理工学院研究了好些年,弄清楚了植物生产所需要的化学物质,如氮、磷、钾等。研究人员把这些可促进植物生产的无机化合物称为化肥。” “大湾已研究出用磷灰矿生产磷肥的方法,并通过实验证实了磷肥对农业增产的作用。因此,臣命南洋各地勘察磷灰矿,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安南老街地区探到了一个磷灰矿的富矿。” “这难道不是比金矿更重要的东西吗?” 姜丰洋洋洒洒地讲了一通,众人听得似懂非懂。 但其中的关联是听明白了:化肥确实能提高作物产量,磷灰矿可生产化肥,安南有磷灰矿。 从这个关联来说,姜丰说磷灰矿比金矿更重要,没毛病! 粮食可以吃,黄金再好它也不能吃啊! 姜丰奏请:“陛下,如今皇家理工学院申报的研究项目,是氮肥、磷肥、钾肥这几种常量元素肥及混合肥的生产。有了这些肥料,给作物施肥不再依赖有限的农家肥,粮食增产指日可待!” 皇帝高兴地说:“很好!这个化肥研究项目,朕准了!这科研资金,就从皇家内库出吧!” “陛下圣明!此乃万民之福!”姜丰立刻称颂。 皇家理工学院的费用参照国子监,是由户部从国库拨款的,资金一年结算一次。但理工学院的支出显然比国子监大,等国库的拨款恐怕会误事。 皇帝适时提出从皇家内库拨款,日后化肥研究出来,真的提高了粮食的产量,天下人必将对皇帝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皇帝心情甚好地说:“那饲料又是何物?” 化肥已如此神奇,这饲料又能带来什么惊喜? 皇帝都不禁期待了起来。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规模化的养殖业?”姜丰笑着将规模化的概念解释了一下。 兵部尚书笑道:“北方草原上牧马放羊,可是姜大人口中的规模化?” “尚书大人所言正是。”姜丰笑了笑,“草原放牧就是最原始的规模化养殖。至于寻常百姓家庭养殖鸡鸭猪牛羊,却难以形成规模,因为没有那么多东西给禽畜吃。” “除了禽畜之外,还有养鱼。南方很多江河湖泊,民间也有挖鱼塘养鱼的。但这些鱼或是割草来喂,若是任其自然生长。普通百姓想要吃一口鱼,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众人听得默默点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他们这些当官的当然不缺鱼吃,但是平民百姓呢? 逢年过节能吃上一口已是不易。 “但是有了鱼饲料、鸡饲料、猪饲料呢?禽畜得以快速出栏,规模化养殖也成为可能!” 第803章 首辅职责 猛然间,内阁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在姜丰身上。 就连章成贺都摒弃了阵营,震惊而期待地看着姜丰,没有谁能对关系到百姓生计的事无动于衷! 首辅的职责是什么?是让国家稳定、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众目睽睽之下,姜丰侃侃而谈:“因为大湾适合养鱼,最先研究的就是鱼饲料和鱼的规模化养殖,现在鱼饲料已可投产了,还开始研究网箱养鱼的技术,现在百姓想吃鱼已不是难事。皇家理工学院申请研究的项目是鸡鸭,以及猪的饲料!” 这下百官更轰动了,如果饲料真有如此奇效,难道“何不食肉糜”有一天不再是笑话? “请姜大人细讲!”章成贺暗暗叹了一口气,站起朝姜丰深深一躬。 支持章首辅的人都默默低下了头,此时此刻,他们的首辅折节礼让了,也不得不折节…… 如果这化肥和饲料真有姜丰所说的效果,姜丰已经赢了。 他们是官员,是大地主,但他们身后站着的同样是万民! 没有百姓,他们什么也不是。 “理想的情况下,合理使用鸡饲料,从小鸡仔儿到出栏,只需一个半月;而猪饲料,我给起了个名字,叫‘四月肥’!” 四月肥? 一般农户养的猪,从猪崽到出栏怎么也要一两年。即使姜丰的预想有夸大,那只要能将猪的出栏期缩短到半年甚至八个月,都算了不起了。 “这是真的吗?不是天方夜谭?”户部左右侍郎面面相觑。 百姓富足、国库充盈……这是户部上下做梦都在想的事。 这个诱惑太大,大得他们支持章首辅的心都动摇了……如果让姜丰来做首辅,把这个国家交到他的手上,会有什么样的盛景? 今日接二连三的接收新鲜事物,众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说:“着令宗人府和内务府合议成立皇家科研金,给朕拿出个章程来,以后与民生相关、符合条件的科研项目,其科研资金都从皇家内库出!” “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群臣躬身齐颂,恢弘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荡。 散朝之后,章成贺慢慢地走出大殿,心情复杂,隐隐还有些酸楚……他做首辅那么多年,都没能从皇家内库抠出什么钱! 有一回…… 施太后常住的避暑山庄要修缮,内务府报到朝廷,户部提出这笔钱不能由国库出,该由皇家内库出。 那一年恰逢西北动乱,国库本来就紧张。 章成贺支持户部,要求由皇家内库出这笔钱,内阁和皇帝、宗人府周旋了一翻,才达到目的。 倒不是皇帝悭吝,而是皇家内库要负责皇子公主们的嫁娶、藩王封藩建王府的支出等等,动内库的钱涉及到宗室的利益,宗人府有意见。 为了这事,施太后还动了怒,甚至说“那便不修了!” ……往事已矣。 想到对自己抠抠索索的皇帝对姜丰那么大方,章成贺还是难免酸溜溜的。 姜丰也走了出来,身边围着一些支持他的人。 内阁次辅辜鸿笑道:“在金銮殿上谈种地、养鱼、养猪的,姜大人可算是独一份了。” “种地、养鱼养猪是正事,陛下还亲自下田,皇后娘娘还养蚕呢!”姜丰理直气壮地说道。 “有道理。”辜鸿笑了笑,又对王玢道:“在朝堂上说养鱼养猪可比说别人养外室重要得多!” 今日朝会上,又有督察院小御史弹劾某某官员养外室…… 不远处的章成贺听到这一句,脚步顿了顿,他觉得辜鸿话里有话,难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那不孝子国孝期内偷娶二房? 王玢笑道:“风闻上奏,本是御史的职责。就好比这种地养猪,是我们姜大人的职责。” 姜丰大笑道:“你说得没错!种地养猪,让天下人吃饱饭、有肉吃,就是我们共同的职责!” “与君共勉!”辜鸿和王玢齐声说道。 章成贺脸色变了变,他还在担心儿子的那点破事,姜丰却根本不在意? 这一对比,自己的格局又小了。 抬头望了望天,清晨下了一场雨,如今太阳已经出了,蓝天白云悠远。 他一时有些走神,姜丰却走到了他的身边,笑道:“章大人?” 章成贺回过神来,点头道:“姜大人。” “章大人明日可有闲暇?我想登门拜访。”姜丰微笑着说道。 怎么?来笑话我?来耀武扬威? 章成贺心中有些不虞,不动声色地说道:“明日上午要到都堂上衙,下午在家。正好家中梨花开了,姜大人若有空,不如一起赏花?” “正合我意。”姜丰拱了拱手道,“那就明日见了。” 众人在宫门处分别,各自回家。 王玢却往《京城日报》的出版处而去,命人将化肥和饲料的事登报。 重点是皇帝获知化肥和饲料的功效,龙颜大悦,立即慷慨解囊、命皇家内库提供科研资金! 皇帝陛下为了民生殚精竭虑、不惜动用祖宗留下来的钱财! 这一期的《京城日报》发出去后,果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化肥和饲料的效果本来就像天方夜谭,又有如此一心为民的皇帝,如何不令人感动? 寻常百姓不清楚国库和皇家内库的区别,疑惑这不都是皇帝的钱吗? 就有读书人解释,国库的钱是各地官府上交的税赋,是要用于国家各项工程建设、边防军晌、赈灾等等,即使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动用的。 而皇家内库的钱是历代皇帝积攒下来的,有历年万寿节、新年,藩王督抚的贡品,也有皇庄的出产。 皇帝用于赏赐宫中妃嫔、朝廷大臣,皇子公主大婚费用等,都要从皇家内库出。 “这么说吧!前朝的昏君都是想方设法从国库拿钱供自己挥霍,我们陛下却是用自己的钱做科研、改善民生!” 明白了! 陛下圣明! ………… “父亲这一回又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姜衡不高兴地说,“化肥和饲料这么好的东西,如果由我们姜家建厂生产,必然是不愁卖的,能挣得盘满钵满。现在由皇家出钱研究,到时候配方就由皇家掌握,这挣的钱就归朝廷和皇家了。” “你还挺有生意头脑的。”姜丰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但化肥和饲料关乎民生,即使由我们生产,价格也不能定高,说不得还得贴钱。这种花钱挣吆喝的事,交给朝廷不好吗?咱们还能在皇帝和百官心中留个大公无私的名声。” 姜衡这才舒服了,恍然大悟道:“还是爹爹狡猾。” 姜丰笑骂道:“你才狡猾!你爹这是一心为公!” 第804章 姜丰的忠告 “愿以真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 上好的雪浪纸,压着一块青铜虎钮镇纸,章成贺提笔挥毫,诗句跃然纸上。 看了一会儿,他却皱了皱眉,这字写的是行书,笔意却有些凝滞,泄露了题字人心中的犹豫不定…… 正准备扔了这份失败的作品,却听管事来报:姜大人到了。 放下笔,章成贺迎了出去。 院子里有一丛杜鹃花开得正好,红的、粉的、紫的,相得益彰。 姜丰和章成贺一起进来,在花丛旁的石桌边入座。 今日他一个人来,弟子和儿子都没有带,章成贺也没有让儿孙出来陪客。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石桌边,青衣侍女奉上茶来,便敛身退到回廊上。 “‘ 造物私我小园林,此花大胜金腰带。’阁老家的杜鹃花开得真好,也比别处早。”姜丰带着回忆的笑容,“衡川府郊外的山上,也有好大一片野杜鹃,每年春天都有许多文人雅士去赏花。” 章成贺看着杜鹃花,突然道:“施太后在世时也最爱杜鹃,还说暖房培育的名品再好,也不如衡川山上的野杜鹃。” 因上有所好,京中有暖房的人家多会培育几盆杜鹃,春天时进贡宫中,今年倒是省了这事…… 姜丰话题一转:“去年的事……阁老刚正不阿、不为尊者讳,实在令人敬佩,我每每想起,都为阁老的高风亮节所震撼。敬阁老一杯!” 在施太后谋害先帝一案上,章成贺步步紧逼的态度是符合姜丰的立场的,间接的为姜家、为高云报了仇、出了一口气。 姜家得承章成贺的情。 章成贺低头抿了一口茶,淡然道:“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本心罢了。” “本心……”姜丰笑道,“阁老说得是,一个人从微末走到高位,最难的就是坚守本心。” “当年我在开建任知府,那地方好山好水好穷困。我当时想,我这开建知府,不知能当几年,但哪怕只当一年呢,也该为百姓做些事。” 姜丰怅然回忆,“我和莫明到广府,想买西洋织机,却没有门路,最后求到了您那里……” 章成贺也回忆起往事,不由得笑道:“那时候我看到你还吓了一跳。几个月前还是个白胖子,才多久就又黑又瘦了,百姓都说你额上画个月亮就成戏台上的包青天了。我虽然好笑,却也感动,知道你是个做实事的……” “当时我收到消息,你是京中下放的,又是新帝的人。我想着,这样的人大概应付两年也就升迁了,不拉拢不得罪罢了。 “谁知道你却兢兢业业的救灾、买织机还买到我这里来。你和莫明……那时候莫明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姜丰也感慨道:“阁老那时候也年轻,还用蛇羹吓唬我呢。” 说着往事,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这些时日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散了很多。 笑了一会儿,章成贺拨了拨茶叶,目光悠远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咱们也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样子再如何变,也不过不忘本心罢了。”姜丰回应了章成贺最初的话。 章成贺轻轻地用杯盖拨了拨茶叶,看着姜丰说道:“我们走到这一步,都少不了面对种种闲言恶语,然直面以对,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只为‘图报国恩’四字而已,为报答陛下的信重和百姓的托付罢了。” “‘苟利社稷,生死以之。’阁老的信念,我懂。”姜丰微笑,“前朝贤相曾言‘然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天下事无一可为者’,吾辈当慎之。” 姜丰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叠薄薄的纸,放在桌上。 章成贺没有立刻拿起来看,而是问道:“昨日你说安南已探得无烟煤矿、磷灰矿和尖晶石矿,不知这尖晶石又是何物?” “尖晶石是一种宝石,它璀璨迷人、红艳似火的色泽,深受西洋人喜欢。那英吉利国王王冠上的大红宝石,就是尖晶石。” 章成贺点头道:“缅甸有翡翠、安南有尖晶石,南洋果然是一块宝地。” “是啊!整个南洋矿产丰富,想必金矿、铁矿、铜矿也是有的,假以时日勘探出来,可为我朝提供发展所需的资源。”姜丰道,“即使不论这些矿产,南洋的橡胶在工业上也应用广泛。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一定要把南洋囊括在我朝的版图内。” 章成贺沉默了一会儿,姜丰说有金矿、铁矿和铜矿,那一定就是有的。只是这些矿产是朝廷管制的,不知姜丰什么时候才会报上来? 他低头喝茶,隐藏了一抹自嘲的笑容……他还想以莫须有的“安南金矿”来攻讦姜丰,现在姜丰却大大方方的告诉他,金、铁、铜都有! 在哪里?不告诉你。 是啊……整个南洋都在姜丰的掌控之下,又哪会那么巧的透露消息给他们?说不定曾桐的密信,也在姜丰的眼皮底下。 这么一想,心惊之余,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这曾桐行事不谨,不应再留在安王身边了。还是把他调任别的地方吧。”章成贺说道。 虽然曾桐让他成了笑话,但到底是自己的人,现在已经暴露了,在安王府也待不下去了,还是得调走。 姜丰点了点头。 一个王府长史罢了,无须揪着不放。 坐了小半日,眼看夕阳西下,姜丰也起身告辞了。 章成贺送姜丰出门,才打开姜丰留下的那叠纸,看着看着……脸色却变得铁青,咬牙道:“让大公子过来!” 章大公子知道今日姜丰会来,为免父亲会让他见客,一整天没有出门。 结果姜丰没有见他,姜丰走了,父亲却怒气冲冲地见了他。 “金陵那里,是怎么回事?”章成贺怒道,“你办的好事!” 章家的家乡在淮扬,在淮扬、金陵一带势力都不小。 章成贺素知族人有借他的势经商的,但这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分他都睁一眼闭一只眼。 实际上他做这首辅开销不少,庭院里四时鲜花,府内上下的用度,这一切光靠朝廷的俸禄是不够的。 族人亲眷经营产业,每年给章府的供奉不少。 这也是当官的惯例。 但是!章家人竟然在金陵这样的大城重镇外私设码头,进出货物从章家的码头过,可以避过官府征税。 换句话说,章家截了朝廷的税。自然,章家的税收得比官府少,这私家码头比官家的还要热闹。 这件事,章成贺不知道! 章大公子听到是这件事,怔了怔:“这是金陵内外心照不宣的事……省内各大家族的货都从我们的码头上进出。而官府那边也都打点好了,就是督察御史也和我们是一伙的,从来没有人举报过。” 这就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 再说,水至清则无鱼……都做到首辅了,手底下的人有些产业,有何不妥? 章成贺扬起了手,险些一巴掌扇到儿子脸上,最终颓然的放下,沉声道:“你可知,这是姜丰给我看的?” 第805章 保全晚节 章大公子大名章泰。 此时,章泰不忿地说:“姜丰说的?他自家的事还不干净呢!我们顶多算是协助商家走私,他呢?海外建国,劫了整个北美的金矿!” 这简直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欺人太甚。 章成贺坐在鸡翅木禅椅上,闭了闭眼睛,平静的道:“先别说别人。说说你自己,多少年了,规模多大?牵涉到哪些人?” “金陵乃江南第一等繁华之地,也是江南税赋重镇,尤其是商税,进出都要征。商户们苦于苛捐杂税久矣,我们也算是顺应民心。”章泰不慌不忙地解释。 “我们家在南边的买卖,是六叔负责的。最初只是想避一避税,就在金陵城外白鹭渡买了一片地,建了个码头装卸货。因为不进城,自然不向官府交税。后来别的商家也在我们的码头装卸,六叔就建了一片仓库,收仓库租金。” 自然,这仓库租金比正常的贵,但是比起进城交税来说还是划算多了。 章家就这样,截了官府应征的商税。 章成贺盯着儿子:“你们叔侄两个挺有能耐的啊!这样的事,何以瞒着我?” 章泰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避开父亲的目光说道:“六叔说,父亲不知道为好。” 既不知情,将来出了什么事,也能不牵连到父亲身上。 “无知!我说不知情,别人会信吗?就方才,我刚跟姜丰说做首辅不为私利,立刻就看到这份东西,我的老脸火辣辣的疼!”章成贺压抑着怒气道,“做买卖就光明正大的做,自己避税还要帮着别家走私,这事捅出去,你父亲我一世英名全完了!” “爹,您别急,这事没那么严重……”章泰连忙解释,“码头附近的地都是我们的,我们建码头建仓库怎么了?当地官府、来往商户都知道啊,不也没说什么。” “那是因为你爹是首辅!”章成贺痛心疾首,“国家就是毁在你们这些蛀虫手里!” 章泰低着头没说话……他是蛀虫?可章家上下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没少靠他这条蛀虫。 “阿泰,你知道姜丰把这份东西交给我意味着什么吗?”章成贺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沉声问道。 章泰皱眉道:“他是想威胁父亲?” “不,他是在给我忠告。”章成贺勉强地笑了笑,“你们瞒得这样好,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他只要让人弹劾我,人证物证俱全,我只怕是要当廷革去官帽下诏狱。” “何以至此?”章泰瞪大了眼睛,“爹是完全不知情的!又是族人做的事,您顶多是管理族人不严,这走私一事也可大可小。我们早已买通金陵上下,到时候涉及的金额还不是由我们说……” “住嘴!”章成贺打断,“真的假不了,这种事不是遮掩就可以的。甚至,还会牵连金陵上下官员人头落地,你觉得到了那个地步,他们还会为章家遮掩吗?” 想到人头落地的惨景,章泰脖子一凉,终于害怕了,额头上渗出一颗颗豆大的冷汗。 目光接触到那叠薄薄的纸,他像被火烧一样抖了抖,颤声道:“可是……可是……姜家的事比我们严重得多。” “我们凭什么跟姜家比?”章成贺猛地站起,冷声道:“你是有十万大军还是有坚船利炮?朝廷要抓捕我们,只需一队锦衣卫。你看史书,难道不知道前朝权相在世时赫赫巍巍i,他一死,朝廷一队衙役封锁府邸,他家一家大小活活饿死!” “我……我们……”章泰彻底慌了,“姜丰已有证据在手,我们该怎么办?” “你该要感谢,他提前把事情告诉我,而不是在朝堂上揭发;你该要感谢,你老子我跟他还算有交情!”章成贺冷哼。 当年在岭南那点交情不必提,今日,姜丰已经明明白白的提了施太后的事。 意味着在施太后的事情上,姜家承了他的情。 要不是这份人情在,凭着这段时间的剑拔弩张,姜丰早就把这份东西揭开了。 章成贺自己还想借安南私开金矿的事打击对手呢,结果自己家也出了这挖国家墙脚的事。 扪心自问,如果是他拿到对方这样的把柄,一定会下死手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可是姜丰……没有这么做。 “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天下事无一可为者……”章成贺喃喃自语,惨然一笑:“给我磨墨。” “爹?”章泰老老实实地磨墨,过一会儿看到父亲写的内容,吓了一跳:“爹,真的要这样?” 他爹要乞骸骨、告老还乡! 他这首辅大公子做得好好的,往金陵一去,人人喊他“小阁老”,一旦他爹辞官,章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 白鹭洲那个聚宝盆,自然也得摔了。 章泰心中挺不舍的。 然而章成贺没有理他,只一笔一划地写道:“臣为首辅十年,案牍劳形,血气早衰,身形俱伤,花甲之龄,垂垂老矣……今大夏总督姜丰回朝,其经世济国、安民强兵之才,更在臣之上……臣请乞骸骨,告老还乡……居江湖之远,亦望宸居祝吾皇万寿无疆。” 一边斟酌一边写,写好之后又修改了两遍,重新誊抄好,章成贺靠在椅背上,浑身瘫软,像大病了一场。 他不得不做决断,人啊……最怕的就是晚节不保、祸及家人! 章泰忐忑不安地问道:“爹?你还好吗?我给你请御医?” 说着,就要出门。 “站住!”章成贺低声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你给我立刻南下,跟你六叔处理好金陵的摊子!” 这样一个避税码头,经营上十年,涉及各大家族、上下官员的利益,即使章家愿意放手,其他人也未必愿意,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因内部争斗酿成大祸。 “不要图快,谨慎处理好各方利益。”章成贺叹了口气,又吩咐道:“这件事姜丰不会揭穿,我们还有时间妥善处理。” “是。”章泰虽然不情不愿,但看父亲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样子,也不敢反驳。 第二日,章成贺照常到都堂办公。 内阁众人却发现,一向精神健硕、仿佛还要再任十年的章首辅,一夜之间丧失了精神气。 “阁老保重身体!”赵侍郎等人关切地说道。 “陈年旧疾了。”章成贺淡然笑道,“今日我来有一事告知你们,大夫说我的身体要静养。不得已,我欲向陛下请辞。今后朝廷事务,就倚赖诸位了。” “阁老?” 众人愕然。 化肥和饲料的威力这么大?直接让阁老放弃挣扎? 难道说……阁老得了什么内幕消息,用了那化肥就能亩产万担?吃了饲料小鸡一夜长大? 否则实在想不出阁老突然改变心意的理由! 第806章 下旨挽留 收到章成贺告老奏折,皇帝第一反应是诧异。 前几天还摩拳擦掌地要把竞争对手赶回老家,今天突然就急流勇退? 化肥、饲料的效果还没看到,赴安南的调查团还未回京,胜负都还未揭晓,章成贺这认怂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皇帝觉得……有阴谋! 要么就是章成贺以退为进,内阁六部都有不少他的门生故吏,他突然告老还乡,必然引起党羽的抗拒……一时之间怕是引起朝廷动荡。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皇帝的处置方式都只有一个——下旨挽留。 这也是惯例的流程。 即使皇帝真的看哪个大臣不顺眼,在这个大臣没犯什么大错就主动请辞的时候,皇帝也得“依依不舍”地挽留: 请爱卿看在黎民社稷的份上继续发光发热,不要弃朕而去啊! 其实,章成贺一系的人同样觉得阁老是在以退为进。 现在看到皇帝下旨挽留,一个个立刻劝说:“陛下如此情深意切,吾等闻之亦动容!请阁老为黎民百姓计,继续留在朝堂上吧!” 也有人怀疑,章成贺突然提出告老还乡是不是和姜丰有关,隐晦地问章成贺是否是被胁迫了? 章成贺哀痛地表示,老夫也很想和诸位同僚携手共进、再创辉煌,可实在是身体不允许啊! 至于说被人胁迫……那是绝对没有的。 章成贺心里苦啊! 面对属下的狐疑,他只能推心置腹地解释道:“你们不用过多怀疑。我们这么多年共事,虽有官职上下之分,但我素来当你们是至交好友,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你们。” “今日咱们坦诚来说,我是自己想通了。从姜丰回朝以来,屡屡造势,朝野上下为之瞩目,声望已达鼎峰,我在朝中十数年,也难望其项背。” 刑部尚书刘东山摇了摇头:“阁老此言过矣。您素行公正,朝中自有人望,百官都是佩服的。” 尤其是在施太后一事上的强硬态度,更让人看到了一代权相的手腕。 章成贺苦笑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近来发生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我丢了面子倒是小事,而是我认为,我们不该把精力花在内斗上!” “姜丰确实有能力更好的建设这个国家,我何不把位置让给他呢?我占据着首辅之位,难道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吗?不是,我是为了实现我的政治理想,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现在,有人能够做得更好啊!” 说着,章成贺又看向户部的人:“姜丰经营大湾这二十年,大湾送交朝廷的税银从未短缺,比江南大省还多,是如此吧?” 赵侍郎等人点点头,从公事来说,大湾的税赋是从不用户部催促的,也从来没有打着各种理由要求国库拨款,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章成贺正色道:“本来我还担心,他行事会过于激进,重蹈闽省之乱。但从他回朝至今,先用论道会给科学造势,再以输血一事吸引朝野注意力,顺势提出科举改革;接着又借春耕,提出研究化肥、饲料,赢得朝廷和百姓一致支持。” “其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我亦为之叹服。可见其行事之老练,由他主持朝政,也无激进动荡之忧了。” “从公来说,他确实是接掌内阁最合适的人。从私来说……我亦不想再斗下去,消耗了我们之间的情分。以我对姜丰的了解,他不是排除异己的人,你们在他手下,我也很放心。” 章成贺坦荡无私的一番话,让属下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原本坚定地拥护章成贺,虽是真心佩服其为人,却也是有私心的。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内阁首辅换人,通常都会重组内阁,在六部安插自己的心腹。 姜丰若是上台,大湾系、南洋系的官员就会上台,他们这些老臣搞不好就得退位让贤了。 谁也不想轻易让位啊! 因此,他们希望章成贺再挣扎一下,最好能把姜丰彻底赶离中枢,几年后从他们之中选一人,平稳交接权利。 但姜丰这一招接一招的,章成贺显然已经招架不住了。 现在章成贺言下之意,姜丰即使上台,他们也不会被“清理”,难道说章成贺和姜丰达成了某种协议? 如果是这样……那接受姜丰上位也未尝不可。 也许,姜首辅真的能带着他们,让这个古老的国家创造新的辉煌? 心中有了新的期待,在章成贺告老还乡这件事上,他们仍然劝说挽留,却没有那么着急了。 章成贺洞察人心,把下属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责怪。 都说大公无私,可人之所以为人,就有七情六欲,又怎么可能无私呢? 章成贺又写了一份真心实意的奏折呈交给皇帝。 皇帝这一回真的震惊了。 若只是以退为进,交一次辞呈宣告态度就是了……现在章成贺又交一次,难道真的铁了心要走? 章成贺去年步步紧逼,让他和太后退无可退,成功的用相权压制住皇权,在姜丰回来之后却急流勇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也未免太伟大了吧? 把章成贺的第二份告老奏折留中后,皇帝留下东缉事厂督高金良一人,沉声问道:“没有查到姜丰见章成贺说了什么?” 章成贺对下属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皇帝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不信。 或者,只相信章成贺最后说的,姜丰不会在内阁大量换人的话。这种事,章成贺不至于欺骗自己的心腹。 他们必然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会是什么呢? 高金良低头道:“他们两人在花园里说话,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带,我们的人也打探不到。但是姜丰走后,章成贺紧急见了长子章泰。过了两日,章泰启程南下,据说是章家族中长辈突发恶疾,章泰还去姜丰那里请了一个大夫随同南下。” 大湾的医学先进是众所周知的,如果章家真的有人生病,章泰特意去姜家请人很正常。 但怕只怕,所谓长辈突发恶疾也是假的! “老奴已派人跟着章泰南下,查清南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高金良补充道。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章家的根基在淮扬,左不过是那么些事……纵容亲族行商与民争利?御下不严、豪奴欺压良民?朝廷上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大公无私,其实哪个经得起细查?只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朕网开一面罢了。” 做皇帝的当然都希望臣子既清廉又能干,但这是不现实的。 宋朝时,赵匡胤评价贪婪而有才干的名臣桑维翰曾说:“苟用其长,当护其短。措大眼孔小,赐他十万贯,就撑破屋子了。”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人无完人,为人君者,用其长护其短罢了。 皇帝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让章成贺突然改变主意,只能先留中奏折,等待消息。 第807章 教育子弟 高金良将要告退之际,皇帝又问:“宫中制药局的人都换过了?” “是。从太医院中重新选了一批家世清白的。” “清白?从前那批难道不清白?制药局重地,不容半点差池。”皇帝沉声说着,挥了挥手。 高金良躬身后退,心情却有些沮丧。 施太后薨逝前,其身边的总管太监张诚告称,怀疑太后常用的天王补心丹有问题。 东缉事厂很快查了接触过太后药物的人,也把还未服用的药拿去检查,却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但最近的药没有问题不代表以前的药没有问题。 因为高雷曾给太后献过硝化甘油,他也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可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什么线索。高雷级别太低,既不能给太后把脉,也不能接触太后的日常用药。 最后唯有从施太后的身体状况入手,但还没让御医细查,太后就薨逝了。 这个案子就成了无头案。 这种事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也足以令皇帝心惊。 太后的药能被人动手脚,他的呢? 他现在日常也有服养生的丸药! 因此,皇帝命人暗中将太医院和制药局上下都查了一遍,即使查不出问题,也要将宫中制药局的人全部更换。 但选出合适可靠的人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事足足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完成。 在这一年里,皇帝提心吊胆,连养生的丸药都不敢用了。 那日在金銮殿上,姜丰讲解输血救人的原理。可姜丰表现出来在医学上的造诣越高,皇帝的疑心就越重…… 如果真的有人对太后的药动手脚、还连御医都查不出来,会是谁? 姜丰没想到,皇帝会因此疑心他。 但即使想到了,他也还是会用输血的方法救施平波。 他总不能见死不救。 再说,他会的东西多了去了,总不能什么坏事都是他干的吧? 虽然说,这件事还真没冤枉他。 ………… 姜丰得知章成贺递了告老还乡的奏折,借此教育姜衡和冼海同:“章首辅处事果决,当断则断。平心而论,若是一般人处在他这个位置,即使知道自己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中,也未必舍得放弃高位。” 冼海同道:“我想是这一段时间来,他不断地受到打击,信念已经不坚定了。” 从姜丰回京以来,冼海同就跟在姜丰身边,见证了科学论道会、输血实验、科举改革等一系列事情,见证了姜丰被文人奉为开宗立派的当代圣贤。 姜丰的声望越来越高,章成贺要和这样的“巨人”作对,心中只怕早已有了怯意。 金陵白鹭洲的事,不过是最后一击。 姜丰笑了笑:“能够认清形势、不做无谓的抗争,也是一种大智慧。” 冼海同和姜衡躬身领训。 姜丰看了看姜衡,温声问:“你们可知我为何没有揭发章家的事?” 姜衡答道:“因为爹爹的目的是首辅之位而不是把章家赶尽杀绝?我们两家并没有私仇。” “不错!”姜丰赞道,“官场上,为了升迁互相陷害、斗得你死我活的事也是有的,但那不是君子所为。更多的时候,都是人前留一线,过后好相见。” “俗话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章成贺为官数十年,门生故吏无数,这是他的势力。真要把他的势力全部清空,不现实也没必要。想做大事,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姜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可是爹爹的下属,如大湾的郑达、罗轩、罗鹏,南洋的陆宽、沈之鹤、卢远扬等人,说不定都想跟着爹爹入主中枢。若是不动章首辅留下的人,又如何给他们腾位置?” 这些下属追随姜丰多年,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南洋再好,也不是人人都愿意一辈子漂泊海外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才是读书人的终极理想啊! 姜丰赞许道:“你能想到这里,可见是长进了。不错,我走到今天,所代表的已不是我一个人的利益,还有身后的人。可以说,我回朝入阁,也是大湾和南洋众人的共同愿望。” 若按照陈璋和范致远的意思,那姜丰最好是留在大夏主持大局、永远别回来了,但他们也要顾全姜丰本人和其他属下的意愿。 “他们要想入主六部就各凭本事嘛!这位置,不是靠别人腾,而是自己去抢!”姜丰豪气地说道,“有我在,至少他们有这个抢的资格!” 而朝中的那些人,自己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风了!这朝廷的官位,能者居之,可不是谁能一辈子霸占的。 冼海同和姜衡都高兴地笑了…… 冼家在南洋势力雄厚,自然也有关系密切的官员,也希望扩大在朝中的影响,让冼家再从海外走回国内。 而姜衡同样希望和蔼可亲的“沈叔叔”能够回朝,以沈之鹤把马喇甲经营得风生水起的能力,就是户部尚书也当得! 还有卢远扬,到底是姜家的姻亲。外祖父、外祖母提过几次,希望姨父能回朝,一家团聚…… 看到儿子和弟子喜形于色的样子,姜丰没好气地说:“我还没当上首辅呢,你们就想当衙内了?帮我打算好任人唯亲了?” “不管是我的属下也好、章首辅留下的人也罢,或者是其他派系的人,想要居高位,都得各凭本事,我也不会特意针对谁。” 冼海同和姜衡忙收敛起笑意。 姜丰又说道:“海同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当值,前程是光明的。至于衡儿,你将来若练成左手字,回京考进士也行。或者不考进士,跟你姐姐去大夏也可以。” 姜衡想了想:“我自己是不愿再回京了,但周姑娘若想要个进士丈夫,我也会回来考。” 世上的女子,都希望丈夫金榜题名吧? 姜丰忍不住笑了:“不错!还未成亲就知道尊重妻子的意愿了!” 冼海同也笑道:“师弟这是迫不及待的想成亲了。” “下聘的日子已选好……如今已过春分,大雁也飞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去打两只回来?要活的,不能有损伤。”姜丰问道。 姜衡面露难色,就算大雁北归,他枪法箭法都不好,怎么打? 但是想到周姑娘见到大雁或许会高兴,他又无法拒绝。 冼海同忙说:“师弟别担心,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知道哪里有大雁,也安排好怎么猎捕,你只管随我去就好了。” “多谢师兄!”姜衡喜滋滋地给冼海同行礼。 这次回京,得知父亲收了冼海同做亲传弟子,还一起出席论道会,姜衡还有点酸溜溜的……但现在,他觉得这个师兄实在太贴心了。 姜丰捋着胡须,看着两个年轻人亲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808章 科举改革 章成贺突如其来的告老奏折引起了朝野的各种猜测,当他和下属的对话传出去后,人们恍然大悟,纷纷赞叹起他的高风亮节。 就连岑巍都一时陷入了沉默……不要把精力花在内斗上?章成贺一个文臣都有这样的觉悟,他身为一个武将……突然有些羞愧。 但转念一想,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 章成贺如果早有这样的觉悟,就不会把手伸到安南了。 内阁重臣和藩王长史勾结本就是大忌,只看皇帝追不追究而已。 想一想,皇帝春秋鼎盛呢,手下重臣就和藩王眉来眼去了,他能高兴? 章成贺把这么一颗犯忌讳的棋子都亮了出来,只是为了扳倒姜丰。现在话锋一转,就标榜自己不想内斗? 岑巍:……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这些读书人一个比一个虚伪狡猾,还是先静观其变。 章成贺的第二封告老奏折被皇帝留中后,他没有紧接上第三封奏折,那样的话就有逼迫君主的嫌疑。 他和礼部尚书联名上了一封科举改革的奏折! 这份奏折完全认可了年前姜丰提出的加开科学科的倡议: 在文举和武举的基础上,另独立开设科学科; 科学科三年一科,设乡试、会试两级考试; 科学科考试内容为自然科学,涵盖数学、物理、化学、天文等; 为避免礼部组织考试任务过重,科学科会试在常规会试次年举行。如今距离下科会试还有两年,那么第一次科学科会试将在三年后进行; 科学科乡试得中者称“科学举人”,会试得中者称“科学进士”,与普通进士在选官上享有同等资格。 ………… 章成贺全盘认可了姜丰的提议! 皇帝看到这份奏折时,心中是百般滋味。 姜丰提出加开科学科,其目的昭然若揭:在朝堂、地方潜移默化地插入科学一派的人。 科学人才主政六部,必然会更加重视科研;科学人才主政地方,则会支持使用新机器、建工厂…… 可以想象,当第一批科学进士下达地方,各种工厂将在这个国家遍地开花,整个国家将朝着工业化的道路大步前进。 工业化的发展会带来什么样的变革? 对国家、对民族、对皇族来说是好是坏? 皇帝不由得想到了姜丰描述的未来:新的阶级产生、壮大后要谋求政治地位,阶级之间会产生斗争,最后甚至会冲击皇权…… 姜丰提到了可能产生的“君主立宪制”! 想到这里,皇帝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一开始,姜丰就把“未来”告诉了他,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步步地朝着姜丰描述的未来前进。 他并非没有抗拒,可他也无力阻挡。 历史的车轮是滚滚向前的,他阻挡得了华国的科学发展,阻挡不了大夏的、更阻挡不了西洋各国的。 现在大夏已经在建发电厂和铁路了! 第一条铁路通车,接下来将是第二条、第三条……到时候大夏东西、南北铁路贯通,西部的资源可以抵达东部、东部的商品可以流通到西部,整个国家的发展都将提速。 还有西洋各国也陆续发明了蒸汽机,他们本来就重视科学,其发展速度会比华国更快。 大夏和西洋各国相比华国有一个优势,就是没有根深蒂固的传统势力做阻碍。 皇帝觉得自己处于历史长河的分叉口,有一条路是大道,另一条路是深渊。 可他不知道,究竟哪一条才是大道,哪一条是深渊。 “姜丰,真的是给朕出了一道难题啊!”皇帝喃喃自语。 尽管对萧家江山的未来忧心忡忡,他却还是不敢冒险、不能容许华国在他的手上落后于外国,成为历史的罪人! 姜丰为科学造势,提出科举改革,他都只能听之任之。 只是尽可能地让皇家在科学的事务上增加影响力,尽可能地让萧家皇室在这场变革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比如说让太子成为皇家理工学院的名誉副院长、成立“皇家科研资金”…… 如此……即使时代的发展最终到了“君主立宪制”的那一步,他也希望皇室能受到万民拥戴继续掌握军政大权,而不仅仅是一个“吉祥物”。 这其中的用心良苦,皇帝没法和任何人说。 那些藩王虽然同姓,却只会争夺眼前的利益,和他们商量?不把他卖了就好了。 而太子渐渐长大,本应是最好的商量人选。但天家无父子,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也并不想和太子说。 所谓高处不胜寒,不过如此。 ………… 此时此刻,看到章成贺呈交的奏折,他明白,传统士林也对加开科学科妥协了。 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姜丰的提议是很谨慎的。 他提出的是加开科学科,而不是在原有的进士科上进行改革,这没有损害传统读书人的利益,只是给不擅长四书五经的人一个机会。 偶尔朝廷加开恩科,天下士子都感恩戴德,多一次考试的机会,谁不想呢? 现在更是多了一科常规科!那些屡试不中的老童生、老秀才完全可以调整方向。 虽然希望同样渺茫,但毕竟多了个机会啊! 至于多了科学进士,在选官的时候竞争更大了? 读书人自有骄傲,都不会认为自己比别人差。 况且,千百年来,主政一方的都是文进士,这“科学进士”培养的是工匠大夫?这样的人能管理好地方? 顶多是给他们文进士做副手……如果是选副手的话,他们倒是不介意招募些有一技之长的人才到自己手下。 如此,文进士为主官、科学进士为辅官,岂非完美的搭配? 众望所归之下,皇帝没有犹豫多久,就批复了这份奏折:准内阁首辅和礼部所请,三年后加开科学科! 朝野顿时轰动,皇家理工学院定于五月初一的招生考试,报名人数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考虑到理工学院场地有限,容不下那么多的考生,理工学院的院正还向春舒园提出请求,借春舒园的场地做考场。 春舒园的老道士欣然同意……姜丰是在春舒园论道会上第一次完整地提出了科学之道。 可以说,春舒园和姜丰的渊源也不浅啊! 而朝堂之上,百官又有别的想法。 章成贺赶在告老还乡之前上了加开科学科的奏折,他这是看好“科学”的前景啊!将来史书上,提出科学一派,姜丰是开山祖师,章成贺也是推动者,同样留名青史。 “章成贺借机真快,不愧是一朝名相。”内阁次辅辜鸿感叹地说。 “章成贺彻底倒向姜丰了。”另一人说道。 无论他是否告老还乡,都已经不是乾纲独断的铁腕首辅了。 皇帝不会愿意见到章成贺和姜丰联手,章成贺告老还乡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而将来姜首辅上台,皇帝必然要扶持另一派和姜丰制衡。 这个人选,显然就是最会写结案文书、睁眼说瞎话的内阁次辅辜大人了。 第809章 公子猎雁 清晨的河湾,整个芦苇荡白雾朦胧。 姜衡、冼海同、王淮和施平波隐藏在芦苇丛中,一动不动。 姜衡在京这两年,和王淮来往密切;施平波感谢冼海同为他输血急救,这段时间又常去冼府请教科学知识,两人渐渐熟悉了起来。 得知姜衡和冼海同要出来猎雁,王淮和施平波都说要一起来。 作为世家公子,秋天时,他们也有到西山围猎,但猎雁却是第一次。 如今他们四人静静地趴在芦苇丛中,雾在他们身上缭绕荡漾。 期间有几条水蛇从他们身边爬过,姜衡和王淮整个人都僵硬了,再看冼海同和施平波恍若不觉,心中都有些佩服。 除了水蛇,芦苇丛中还有各种蚊虫……就在几人感到难熬的时候,远处的天空出现一片乌云,是雁群飞回来了。 晨光逐渐驱散迷雾,鸿雁们在河滩上优哉游哉觅食,活泼热闹 ,像大鹅一样嘎嘎乱叫,互相嬉闹。 一只老雁没有参与嬉闹,而是警惕地四处张望。 潜伏的小猎人们悄悄把枪口对准雁群,他们已经尽量放轻的动作,却还是拨动了芦苇。 老雁发出尖利的“嘎嘎”声! 正在嬉闹觅食的雁群被惊动了,纷纷振翅高飞,挤成一团。 姜衡一慌,正要开枪,一旁的冼海同压了压他的枪杆,微微摇了摇头。 四人又安安静静地继续等待时机。 一阵忙乱后,鸿雁们似乎发现没有敌情,又纷纷飞落。 这一回,他们耐心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到那些大雁一个个吃得肚子圆滚滚的,放松了警惕,才扣动了扳机! 几声巨响之下,雁群再次乱了起来,因吃得饱而动作迟缓。 正在此时,四周的芦苇丛一起动了起来,一张大网朝空中撒去……他们要捉活的! 雁群愤怒了,黑压压一大群鸿雁奋力挣脱大网,朝最初发出枪声的地方飞去。 姜衡看到亲卫撒网,正准备冲出去亲手捉两只活雁,忽然觉得头顶一阵嘈杂,抬头一看,一群大雁在他上空盘旋,气势汹汹! “快开枪!”冼海同一声大喝,四人连忙端起枪,往空中扫射。 就在这一刹那,群雁俯冲。姜衡只觉得手臂一疼,连枪都端不住了,这群大雁竟不要命的啄他们! “跑啊!”施平波喊了一声。 四人慌不择路地跑到小河边,“噗通”几声跳下水。 亲卫们终于赶过来支援了,驱散了雁群,把这几个公子哥儿从水里捞出来。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部狼狈不堪、活像落汤鸡。 特别是姜衡,不知雁群为何特别痛恨他,被袭击得最狠,头上身上还沾上了雁毛、鸟粪…… “哈哈哈哈……”王淮突然指着姜衡大笑了起来。 施平波和冼海同也都笑了。 姜衡无奈地说:“彼此彼此,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转身又问那些亲卫:“可有捉到活的?” “幸不辱命!”亲卫队长忍着笑说道。 姜衡过去看了看,有十几只没有损伤的,想了想问同伴们:“你们可要?” 冼海同等人摇头说:“我们要来做什么?又不是我们要成亲下聘。” 姜衡便吩咐亲卫:“留下两只,其他放了吧。” 猎雁只是为了下聘,不是为了杀生。 亲卫得令,选了两只最精神的,把其他大雁放了。 这些惊魂不定的大雁战战兢兢地在原地呆了好一会,直到确定猎人走了,才猛地高飞,去寻找失散的同伴。 众人带着两只大雁回到远离河湾的临时驻地,擦洗身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姜衡此时才发现,他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已经被大雁啄伤了。 由亲卫上药之后,姜衡走出帐篷,看到冼海同几人在喝热姜汤,忙问:“你们可有受伤。” 冼海同几人都摇头。 “也是奇怪,那些大雁就像认准了你似的。当时我就在你旁边,看到黑压压的雁群冲着你去,可把我吓得心惊胆裂。”冼海同后怕地说。 当时他们只敢朝空中开枪,可雁群却像不要命一般,根本不害怕。 姜衡低声道:“那只老雁死在了我的枪下。” 看到姜衡的情绪有些低落,施平波笑道:“这些扁毛畜生还挺有灵性,怪道能知寒暑。据说它们的家乡就在鲜卑利亚,每年春天都要飞回鲜卑利亚产卵繁殖。” “鸿雁有信,想必我朝征鲜卑利亚的大军也要回朝了吧?”冼海同岔开话题。 姜衡很快调整好情绪,对三个伙伴笑道:“今日可多亏你们了!要不然我可完成不了任务,哪知道猎雁那么难?唉……古人定下这个规矩,难道猎不到雁就都不娶媳妇了吗?” “别人家没那么难,是你比较难!”其他三人一齐笑了起来。 在营地里休息了一会儿,四人带着战利品在亲卫的簇拥下返程。 此处河湾位于京城西南方,有小半日的路程。为了今日的猎雁,他们昨夜就来了,在这营地里住了一晚。 也亏得冼海同知道这么个地方。 姜衡帮助姜媛管理一些事务后,也知道冼海同是机要局在京中的重要人物。猎雁这事全由冼海同安排,也是费了心思的。 虽然后背的伤口火辣辣的,但是看着小道两旁花红柳绿的春色,姜衡的心情很不错。 下聘之后,就是送嫁妆,然后就是接亲,他要接着他梦寐以求的新娘到大湾去……想到周姑娘明媚的笑容,姜衡心中一动,笑得有些荡漾。 从宁静的郊野到村庄再到大官道,渐渐的人声鼎沸,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逆着人流进京了。 进京之后,四人便分开各自回家。 姜衡提着笼子回到家中,得意地把两只大雁交给父母亲看。 姜丰笑道:“不错!猎雁可不是容易的事,我家衡儿也是个合格的猎人了!” 熊楚楚眼尖,发现儿子脖子上的红痕,忙问:“可是受伤了?快让娘看看!” 姜衡笑嘻嘻地说:“一点小伤,被雁啄了两下,已经上了药了。” “俗话说‘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睛’,可见这猎雁是危险的事!”熊楚楚心疼又后怕地说,“这一回为了成亲便罢了,以后可不许再冒这个险了!” “儿知道了!”姜衡乖巧地应着,又向父母说猎雁的经过。 其中凶险处,自然用春秋笔法一语带过。 姜丰听完,笑道:“你这几个朋友交得不错,危险时候共同进退。年少时的友谊是珍贵的,你要好好珍惜。” 姜衡点了点头。 姜丰又道:“平波这回该高兴了,今日北方送了军报来,鲜卑利亚一战我军大获全胜,施伦大军即将回朝。” 施伦不知道想什么,没有带着大军原路返回扶桑,而是从北方草原呼啦啦南下! 第810章 北方兵动 去年秋天,兵部从四品司库孙琳押送军需到瀚海,回程时已入冬。施伦建议他们在库伦城过冬。 库伦城位于色博勒河边,是喀尔喀蒙古最大的城池,靠近我朝东北……当然,现在整个蒙古草原都是我朝治下。 孙琳和督军太监等缩在库伦城过冬,漫长的冬季无所事事,便常在城内外溜达,渐渐地发现这个城池有些不同寻常。 忽如一夜春风来,残雪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草木开始复苏。 站在色博勒河边,孙琳和督军太监、几个心腹下属聚在一起。 “库伦城南边的图拉河有金矿是确凿无疑的了……本地百姓都在河里淘金,那河床上流淌的就是金沙。”孙琳小声的说道。 现兵部右侍郎毛文英任辽东总兵时,在施伦的扶持下一举平定了东北女真各族,又向西进发平定蒙古草原。 而后,朝廷设东北省、蒙古省,仍由当地民族自治。 朝廷平定北方,只是为了消灭从古至今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对这片寒冷的高原并没有什么期待。 现在,孙琳等人却发现当地百姓在图拉河里淘金! 这件事,本地自治的蒙古人旗主肯定是知道的。百姓哪里敢私自淘金?肯定是为旗主办事的。 “毛侍郎是否知道这个事呢?”督军太监压低声音说。 他感到一丝不妙……毛文英是主管军械、军需的兵部右侍郎,是孙琳这个司库官的顶头上司。 在场得知库伦城秘密的,除了他之外都是兵部的人! 孙琳垂眸道:“依我看,毛大人必然是不知道的,他若知道岂能不汇报给朝廷?想必是蒙古旗主背着朝廷私自开矿。” “论理,这些矿在蒙古草原,就是蒙古人的。但是现在蒙古已臣服我朝,所有土地、军民、矿产自然都是我朝的。” “是这个理。”其他人都一齐点头。 孙琳又道:“除了图拉河,还有几处金矿的传闻却不知是真是假,咱们也没时间去打探了。还是回朝之后上报朝廷,由朝廷派人来勘探。” 库伦城是个好地方,他们这一个冬天,有宽敞的帐篷住着,有马奶酒喝着,有牛羊肉吃着…… 然后发现库伦城富裕得超乎他们的想象。 而后,就碰巧得知几处金矿的传闻。 除了图拉河,还有呼木勒、乌赫尔楚鲁特、占布拉……等好些地方。这些若都是真的,那这蒙古草原就是金山啊! 发现金山秘密的自己,也就是朝廷的大功臣了!孙琳兴奋地搓了搓手。 督军太监不知孙琳心中所想,听到说要回京就松了一口气……他还怕孙琳贪功、非得查个一清二楚呢。 这在别人的地方查这样机密的事,不是嫌命长吗? 商议了一会儿,众人决定在天晴之后就回京!随后带着士兵打的一些猎物,若无其事地回到库伦城内。 “孙大人,又去打猎了啊!”城门的蒙古族守卫热情地说。 “是啊!打了几只黄羊和兔子!”孙琳乐呵呵地说。 在蒙古旗主眼皮底下打探消息,还是挺刺激的…… 过了几日天晴了,泥泞的草地也变得干爽,这些后勤兵就准备回朝了。 谁想出城往南没有几十里,就听到后方人马响动。 孙琳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蒙古旗主派人来追击他们。 严阵以待地警戒了一会儿,才看到来人打的是“施”字大旗。 原来是北征军的捷报! “北征军在乌拉尔山以东瀚海堡彻底剿灭罗刹国远东军,俘虏远东军主帅皮亚诺夫、铁木司科及降军数千人。施伦以朝廷北征军主将的身份,和罗刹国签订《乌拉尔条约》……”孙琳激动兴奋地复述信兵的话。 在场的所有华国人顿时欢呼了起来! 北征军打胜仗了!我们大天朝打胜仗啦! 把罗刹毛子赶到乌拉尔以西,整个鲜卑利亚都是我朝的领土!从此我朝的疆域南抵南洋、北达北冰洋! “登临瀚海!收复鲜卑利亚!” “华夏旗帜,传扬四海!” “施总督威武,北征军威武!” “吾皇英明,万岁万万岁!” ………… 阵阵欢呼之声响彻云霄,在广阔的大草原上飘荡。 孙琳兴奋过后,向施家军的信兵问道:“如此,施总督是要回京献俘了?大军先行返回扶桑?” 信兵正色道:“我家总督大人正带兵扫荡乌拉尔山脉及鲜卑利亚的罗刹人聚居地,派我们先回京报捷。大军随后回朝。” “大军回朝?”孙琳怔了怔,“押送俘虏岂用得着那么多人?施家军不返回扶桑而挥师南下?这军需消耗也不少啊?” 信兵道:“所以我军去扫荡罗刹人村落了。若粮草还有不足,可向蒙古各旗征调。” 这不对! 孙琳后背冷汗淋漓,这不是粮草的问题……而是施家军不该南下! 即使要稳定鲜卑利亚,一时不能返回扶桑,也应该原地驻防,也不是南下。 十多万装备精良的大军南下压境,是想干什么? 可惜信兵没有过多的解释,仍然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往京城方向传递捷报。 在押送军需的后勤兵回朝之前,鲜卑利亚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城。 与此同时,施伦大军要从北至南回朝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普通小官儿和百姓都在为我军大捷而兴奋,尽管很多人都不知道鲜卑利亚在哪里,但收复故土肯定是大喜事! 我朝开疆拓土,已经完成了前代都完成不了的事,现在又收复了汉唐故地,陛下之功,就是汉武帝唐太宗再世也得叹服! 这可真是天佑华夏! 然而朝中大臣想得就比较多了。 施伦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兵部调令,他打完了仗要么原地驻扎安定地方,要么原路返回扶桑,他有什么理由带兵南下? 没有调令而擅自调兵遣将,他是要兵谏还是兵变? 皇帝收到消息也是暗暗握紧了拳头,压抑着怒气道:“孙琳他们是怎么回事?他们是送军需和督军的,现在仗打完了,捷报都传回来了,他们还没回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拿着朝廷的俸禄去草原半年游了呢! 当然,皇帝也知道冬日的草原路途难行,这是有些迁怒了。 他愤怒的对象,其实还是施伦。 从前施太后一直反对征伐鲜卑利亚,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于国无利。 “有蒙古草原做屏障已足够,鲜卑利亚那冰天雪地的地方给罗刹人就是了,何必妄开衅端?” 内阁对此战也是不太赞成的,认为我朝疆土已经够大了,若再继续扩张根本无力掌控,最后地方督抚坐大、尾大不掉。 是他从民族利益出发,力排众议,支持施伦北征。 为了此战,兵部还特制了奢侈的军装和各项防寒装备、武器弹药也都是最先进的,这么一来简直把国库都掏空了。 现在……施伦打完仗调转枪头南下? 这让皇帝情何以堪? 第811章 北上劳军 如果说有谁对施伦回朝的消息纯粹的高兴,那就是施平波了。 父亲……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什么收复故土,什么威震海外……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父亲的平安。 当年荷国占领大湾,施伦带兵收复,结果却和夫人徐氏一起落海,人人都以为他们阵亡了。消息传回白水州,年幼的施平波惶然无措。 只记得老管家搂着他说:大公子,以后施家的门楣就要靠你了! 可是他根本不想担起这个重任!他不想管施家的门楣,他只想要爹娘。 幸而老天开眼,岭南的援军及时赶到,父母得救了。 这件事,在年幼的施平波心中留下了阴影,常常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 这一回北征鲜卑利亚,父亲说他十年磨一剑,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准备。 可是刀枪无眼,鲜卑利亚又是苦寒险恶之地,万一父亲伤了病了又怎么样呢? 人人都说施总督威震扶桑,可谁看到这背后的血汗? 现在,父亲终于实现了他的理想,收复了乌拉尔山以东的整个鲜卑利亚,那么从今往后就太平无事了,父亲不用再征战,他也不用总是做噩梦了。 但是,父亲本应该带一队亲兵进京献俘即可,却要带着十万大军南下,恐怕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施平波知道父亲在想什么……无非是为承恩公府讨一个公道。 朝廷结案说承恩公府是谋害先帝案的主谋,施平波不信,想必施伦也不会信。 承恩公施令嘉就是个唯唯诺诺的老纨绔,他要有这样的能耐,施家又哪轮得到施伦出头? 明眼人都猜到这里面有隐情,别人为了顾全大局,可以接受这个说法,可是施伦不能。 一笔写不出两个“施”字,在施伦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朝廷把他的族人斩首、流放,此事他要是无动于衷,天下人会怎么说? 会说巍巍赫赫的施家军是泥捏的,施伦是个软蛋! 为了讨一个公道,也为了施家军的威名,施伦都必须有所行动。 “唉……”施平波叹了口气,这么一来,他这个“人质”的处境又微妙了。 果然,捷报传开没多久,皇帝召见了他。 看着着远房表侄子,皇帝的语气很是和蔼:“平波来了?你的身体好了吗?” 施平波恭敬答道:“多谢陛下关心,大夫说我已大好了。” “朕想着也是……听闻你还和王家、姜家小子去狩猎了?”皇帝笑问。 “回禀陛下,我们是去猎两只雁,为姜衡下聘做准备。”施平波解释。 春天不是狩猎的时候,有伤天和。 皇帝点点头:“原来如此,姜衡下聘的日子就快到了……说起来,你比姜衡年纪还大些,还未定亲。朕来日也为你寻一名门淑女,亲自下旨赐婚。” 得了这样的恩典,施平波连忙道谢,却没有多少欣喜之色。 皇帝有些可惜……本来施家和清河公主府有联姻的意向,如今却不必说了,而公主中也没有合适的。 “你们都陆续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朕做长辈的看着也高兴。你父亲也要回来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喝姜衡的喜酒。他和姜丰素来最要好。”皇帝有些感叹地说道。 施平波微笑:“父亲常说,当今世上,知他心意者唯姜大人也。姜大人是他的知己。” 皇帝:……你们都有知己,就朕孤家寡人! 笑容凝了凝,皇帝又说道:“你父亲这回收复鲜卑利亚,扬我国威、功高盖世,朝野上下为之震动。内阁提议,由威国公世子、北军将军岑泽带人北上劳军。朕想,你必然也想早日看到你父亲。召你来就是问一问,你可愿一同北上?” 施平波一怔,心思很快转动起来。 岑泽是北军将军,统摄“北疆四镇”的兵马,其中“四镇”之一的大同总兵黎思安正是岑泽的大舅子。 黎思安的长子就是之前和他竞争王家小郡主,一起上西山滑雪、同时遭遇雪崩的那位。 朝廷派岑泽北上劳军,与其说是劳军,不如说是调兵遣将严防南下的施家军! 至于说让他一起去劳军……难道是想着,万一两军发生冲突,推他上前做人质? 可是,轮得到他说不想去吗? 施平波垂首,感激地说:“谢陛下恩典,小子愿随军北上。” 皇帝笑道:“很好!想必你父亲看到你也会很高兴。你去威国公府找岑泽吧,他不日就要出发了。” 施平波领命告退。 ………… 威国公府。 岑巍对世子岑泽说:“施家军挟胜而归、来势汹汹,你此行务必把他们挡在关外,不可放军队入关。施伦若要回朝,就让他带一小队亲兵押送俘虏回京。” “父亲放心,我明白。”岑泽肃容道,“如今整个北方,从蒙古草原到东北再往上到鲜卑利亚,都在施伦的掌控之中,实在令人心惊。” “心惊吗?倒也不必。”岑巍笑了笑,“我们分析了一遍,觉得施伦这回是雷声大雨点小,挟势威逼朝廷而已。他要是真有反心,就不会放出大军南下的风声,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悄然南下,到时候就算我们有防备,只怕也难以抵挡。” 岑泽点头:“他这支北征军的军备齐全、武器先进,恐怕还真能让他打进关内、兵临京城。” “他不敢。”岑巍胸有成竹地说,“姜丰的特种营就在大湾,施伦敢反,杨安就能带兵打扶桑,抄施伦的老巢。还有津港总兵,也是陛下的心腹。即使施伦一时拿下京城,也会面对八方围剿,根本守不住。” “可是……如果姜丰不打施伦,而是一起反了呢?”岑泽突然说道。 岑巍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半晌,幽幽叹道:“那就是天亡萧家。” “不过,这种事不大可能发生。施伦大军压境,是要朝廷给施家一个交代、为承恩公府翻案,可施家的案子背后处处有姜家的身影。经过此事,姜丰和施伦不可能毫无芥蒂。年少时感情再好,也不得不拔刀相向了。” 为了国家的稳定,他们必须让姜丰和施伦的关系进一步破裂! 岑泽松了口气:“若是施伦只是虚张声势,那我此行危险倒不大了。” 随行的还有礼部颁旨、劳军的人,这些人还将负责和施伦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谈判。 岑巍叮嘱:“你也不可放松警惕,人心叵测,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岑泽正色应是。 父子俩谈了一会,又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经过这件事,皇帝应当明白,这些大权在握的外洋督抚是不可靠的,还是他们岑家这种和帝国共存亡的勋贵才可靠。 为防藩镇割据,朝廷应该削减外洋督抚的兵权才是! 第812章 姜衡下聘 施平波原本答应在姜衡下聘那日,作为亲友为姜衡抬聘礼,现在突然接到北上劳军的旨意,只能遗憾地向姜衡致歉。 姜衡笑道:“国事要紧,你不必介怀。若是回来得早,还能赶上喝喜酒呢!” 施平波勉强一笑:“陛下也说,我父亲赶着回来,还能喝上你的喜酒。” 姜衡拍了拍施平波的肩膀,肯定地说:“不会有事的。” 施平波慢慢地点了点头。 此次北上劳军的,主事的是威国公世子和礼部左侍郎,随行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傅冲。 这劳军的规格也够高的,威国公世子领北军将军衔,是正二品;礼部左侍郎是正三品。 一看这阵容就知道朝廷的意思:先礼后兵。 锦衣卫指挥使傅冲是“谋害先帝案”主审三司主官之一,此人又是皇帝的心腹,派他随行,想来是给施伦一个解释,请施伦谅解皇帝的难处。 或者说,真正和施伦谈判的人,是这位熟知案情的锦衣卫指挥使。 普通百姓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知道北征军大胜回朝,朝廷派了高官大臣北上郊迎、劳军,这是给北征军、给施家极大的尊重和荣耀! 就是当初的姜丰打赢了大湾保卫战、远征天竺回朝,都没有这样的阵势。 这也不奇怪,毕竟天竺远在西天,和直接悬在我朝头上的蒙古、鲜卑利亚不一样。 去年,承恩公府犯了事,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人们还暗戳戳的议论扶桑总督施家会不会受牵连……有人看到施平波孤零零从承恩公府离开,挺唏嘘的。 如今才一年时间,施家就巍巍赫赫地回朝,强势地宣告施家没有倒! 果然还是:手里有枪,心里不慌。 人们都在说施总督这样的功绩,朝廷应当如何封赏? 按施伦的功勋,就是封侯也够资格了。但朝廷法度,文官不能封爵。施伦若封爵,必要先卸了扶桑总督一职。 但扶桑是施伦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地方,他会为了一个爵位放弃实权吗? 想必不会。 这和姜丰的情况一样。 姜丰若愿意放弃南洋总督、大夏总督的实权、放弃入主内阁的机会,他也能封公侯之爵、加太傅虚衔。 但姜丰宁要实权、不要爵位。或者说,即使要爵位,也是将来的事。 皇帝把姜丰留在朝中,是隐隐许出了内阁首辅之职。 朝廷不可能有两个首辅,这个位置许给了姜丰,就不能再给施伦。 而内阁次辅已由体察圣意的辜鸿担任……即使没有辜鸿,施伦也未必愿意居姜丰之下。 既生瑜何生亮啊! 在这表面热闹喜庆,暗藏紧张凶险的气氛中,姜衡到陈家下聘了。 下聘又称为“纳征”,是六礼中最为繁琐的。 姜家提前把聘礼单子送到了宗人府。 作为女方亲长主持这桩婚事的宗人府官员看到聘礼单子,首先都是一怔……并不是说聘礼有多豪富,而是每一样都遵循古礼,有象征意义。 《婚礼文》记载:“委禽奠雁,配以鹿皮。”《诗经》也说:“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这鸿雁和鹿皮自然是少不了的。 又有《卫风·氓》中所说“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布匹也是必须的。 姜家所送的布匹为黑中带红和红黄相融的两种,一种代表天,一种代表地,象征着天地的祝福。 下聘又被称为“下茶”,茶叶也是要有的…… “且论聘礼,富家当备三金送之……加以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又送官会银铤,谓之下财礼。”宗人府的官员摇头晃脑地掉书袋,笑道:“如今这样崇尚古礼的人家已不多了。” 另一人也赞许道:“姜丰素来推崇华夏文明,曾立下将华夏文明推向世界的宏愿,自然崇尚古礼了!” “妙哉!依老夫看来,还是崇尚古礼为妙,那些暴发户,一箱箱的金银下聘,倒落了下成……” 到了下聘这日,熊楚楚在几家诰命夫人的陪同下,一起到陈家,给女方下聘。 而三十样聘礼则由姜衡带着兄弟们亲自送往陈家。 街上的闲人、嘻嘻哈哈的小童跟着看热闹。 “还真的有大雁,这大户人家就是讲究!” “要我说,这随聘的排场才叫人羡慕!” ………… 随准新郎去女方家下聘的,都是准新郎的兄弟、好友,由此也可见男方家的人脉。 姜衡的亲兄长姜殊远在缅甸,表亲们也都不在京中,但下聘的队伍却一点都不简陋。 左都御史王玢的长子、首辅章成贺的幼子、前国子监祭酒季明的长孙;翰林冼海同、大理寺主薄冯坚、齐国大长公主的长孙齐棠…… 这一个个叫得出身份的人物,令人对准新郎姜衡羡艳不已。 本来九皇子萧玮也想来给“师兄”随聘的,却被岑皇后拦着了,哪有女方亲眷随男方下聘的? 萧玮想一想……还真是!周佳恒是他义姐! 明华巷陈府,今日也是热闹非凡。 和陈家交好的人家、宗人府选派的勋贵夫人、周佳恒的闺中密友都早早到了,一起说笑着等候男方来下聘。 姜衡为了下聘亲自去猎雁的事他们都听说了,光是这份用心,就可知姜家对周姑娘的重视,真是让人羡慕…… 女子一生喜乐皆系于他人,婚事更是一辈子的大事。 吉时已到,陈家中门大开,只听门口一阵鞭炮响,一抬抬聘礼抬进来,女方亲眷对着聘礼单子一样样核对着聘礼。 这一看却又让她们更为赞叹,本以为姜家崇尚古礼,这聘礼的实际价值就会单薄不少。 但打开聘礼一看,才发现,那字画两幅,却是晋朝大家真迹;首饰一盒,却是满满当当的一箱,打开一看,种种宝石华光璀璨,耀得人眼睛都疼…… 姜家的家底,果然跟传说中一样厚。在聘礼单子上不张扬,只是人家低调! 熊楚楚一身暗红织锦绣牡丹花的衣裙,白皙红润的脸上带着喜色,笑吟吟地从头面首饰盒里拿出一支金钗簪在周佳恒的发髻上。 这金钗镶着红宝石和钻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正在这时,周佳恒身边的李嬷嬷捧了茶盘出来,上面有一盏茶。 周佳恒站起,端着茶杯奉到熊楚楚面前,明朗的声音带着一丝羞意:“请夫人喝茶。” 周围的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熊楚楚笑着接过。 所谓“三茶礼”,既送聘时的“下茶”、结婚时的“定茶”,洞房里的“合茶”。 喝了这杯茶,下聘之礼就完成了。 下一个流程,就是女方送嫁妆到大湾,姜衡亲自接新娘到大湾行大婚之礼。 姜家的亲友,包括大夏众人、南洋故交、缅甸的姜殊,都在从四面八方赶往大湾。 这是姜丰回朝后,姜家的第一件大喜事,朝野上下为之瞩目,注定是不同寻常的。 第813章 两军对峙 收了姜家的聘礼,周佳恒就是姜衡板上钉钉的媳妇,再无更改。 姜衡眉眼上的喜意和意气风发,比得中解元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是温润如王淮、贵气如齐棠、俊逸如冼海同、儒雅如章寿……一时之间都被姜衡身上的辉耀之气压了下去。 院子里飞进两只的喜鹊,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上,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 姜衡到陈家下聘的事,在京中高门大户中引发了一阵讨论。 姜家古朴而又厚重的聘礼,就让人眼前一亮,再加上周姑娘离奇的身世,前朝陈皇帝长公主的后裔,身怀宝藏线索而被人挟持,又被同是陈皇帝后裔的陈璋收养;偏她气运好,又被皇后娘娘养在膝下。 当然,姜二公子为求娶周姑娘,立下三年中举的誓言,也为人津津乐道。 总的来说,这是一桩佳话。 皇帝陛下给这对璧人赐婚,真是太英明了! 威国公世子夫人黎氏也作为女方亲眷见证了今日的下聘礼,回家之后对左右叹息:“姜家果然底蕴深厚,可惜老三当年没福气,娶不到姜大小姐。” 心腹嬷嬷笑道:“可三爷过后拍着胸脯说,幸好这婚事没成,姜大小姐他可高攀不起。” 安南那场灭国大火的缘由渐渐为人所知,京中高门提起姜媛都暗自咂舌,这简直就是个杀人放火不眨眼的女魔头…… 黎夫人抿唇笑道:“这倒也是……不过嫁女和娶媳妇又不一样。本来姜家大郎才是极好的女婿人选,偏又有西南那位的事。” 京中各家议论姜衡之余,也都难免提起远在缅甸的姜殊。 有可惜的,也有笑话姜殊傻气的。 好好的嫡长子,不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娶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为家族联姻,偏偏心仪一个年纪偏大的寡妇,做现成的爹……人家缅甸小王子还未必愿意认这个爹。 若从继承姜家基业的角度考虑,就更觉得姜殊傻了。 看今日姜衡下聘的场面,一起去的都是京中屈指可数的人家,这些都是姜家的人脉,年轻一辈却都和姜衡交好。 而周佳恒是陈璋的独女,关系到大夏那一派。姜衡娶了周佳恒,就能得到大夏一系的支持,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姜殊呢? 和姜家关系密切的王家、施家、冼家等,和他都没有交情! 他只剩下仰光那一个海外小城了。 这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亏大了吗? 可别说兄友弟恭、不争不抢,穷人家分家,三两个破碗破盆,都能争个头破血流。 ………… 京中的热闹事一件接着一件,似乎永不停歇。 没几日,又到了皇家理工学院的第一届招生考试,参考的考生早早起床,各自提着考篮去理工学院、春舒园考场排队,人们索性把这场考试称作“科学科秀才试”。 科学科只设乡试和会试,那这学院的招生考试,可不就是秀才试? 能考进皇家理工学院的,可都是姜大人和太子殿下的学生,这可比秀才出息多了! 而这一切繁华热闹都与施平波无关。 他心情复杂地跟着劳军的队伍,迎着春风朝西北重镇大同而去,把繁华抛在了身后。 大同府长期以来是北方重镇,即使朝廷平定了蒙古草原,也没有放松这里的军备。 总兵黎思安是个军二代,黎家坐镇北方多年,防范着狼子野心的游牧民族部落,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防范自己的同胞。 去年冬天,他接到威国公府的密令,让他严加防范北方军队动向。 他心中凛然,却也抱着一丝怀疑……施伦真的会调转枪口南下吗?怎么会? 论亲疏远近,施伦可是皇帝的表兄,比岑家这外戚还要亲近啊! 可事实证明,威国公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施伦的北征军真的浩浩荡荡地南下了! 劳军的队伍进入大同府,施平波这个没有职司的人被安顿在城中寓馆,其他人直接进入了总兵府。 黎思安冷肃地说:“施伦的大军已到锡林郭勒,距离大同只有数日路程,就是南下京城,十数日也可兵临城下!” 礼部侍郎朱昭吸了一口冷气:“不是才收到消息说他要南下,怎么那么快就到锡林格勒了?” “不快了。”黎思安叹道,“只怕冰雪还未化冻,他们就悄悄从鲜卑利亚南下了,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直到信兵遇到兵部督军的人,才传信回京。” 众人面面相觑,礼部侍郎犹豫地说:“看来来者不善啊!既如此,劳军的事怎么办?” 他们此次来,名义上是来劳军的,当然带着不少的粮草。而施伦大军一路南下,想必粮草上吃紧。 这批劳军的军粮给不给施伦,可是个问题! 岑泽谨慎地说:“就由朱侍郎先去锡林格勒颁旨,傅指挥使带着施平波同去。我押着粮草在大同等候消息。这最后是开战还是劳军,就看你们的。” 先礼后兵嘛! 朱侍郎顿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傅冲,苦笑道:“此事还得靠傅指挥使。” 承恩公府的案子,可是你们办的! 施伦有怒火,要杀人也得先杀你! 傅冲平静地点了点头:“该如何说,陛下都告诉我了。” 有了他这句话,朱侍郎顿时松了一口气,现场的气氛也没那么凝重了。 毕竟皇帝和施伦是表兄弟,自家人有话好好说嘛! 岑泽又问:“孙琳他们呢?也在锡林格勒?” 黎思安答道:“他们已经回来了,在驿馆里。我想他们跟施伦接触过,恐怕你有话要问,故而留他们多住几日。” 岑泽点头:“确实要见一见他们……总得问一问他们在库伦滞留了那么久都在做些什么。” ………… 锡林格勒大草原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军帐,士兵们整齐地列阵,仿佛随时可以进攻。 “施”字大旗迎着春风猎猎作响,十多万大军盘踞在草原上,肃杀的气氛弥漫着整个天地。 这,就是威震北方的施家大军! 铁木司科是降将,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看着这支威武雄壮的大军,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嗜血的笑容,对施伦道:“我的祖先蒙古大军当年踏平汉人江山,也是这样的场景吗?” 施伦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承认你是华夏人了?” “是蒙古人。”铁木司科纠正。 都投降了,做蒙古人总比做罗刹人要好……铁木司科还是很识时务的。 施伦道:“蒙古也好、鞑靼、女真也好,都是华夏民族大家庭的一员,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说着,摸着腰间的枪把,问道:“你说是不是?” 铁木司科:“……你说了算。” 他怕说一个“不”字,就会像倒霉的皮亚诺夫一样肚皮开花! 第814章 施伦接旨 发现施伦心情不太好,铁木司科不敢再说挑唆的话,扯了个理由赶紧溜了。 他走了之后,施伦的军师皱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罗刹毛子包藏祸心,不可信。” 双方签订《乌拉尔条约》后,由罗刹远东军的主帅皮亚诺夫带着条约返回国都,铁木司科和麾下士兵成为俘虏。 铁木司科很清楚,一旦皮亚诺夫回到国都,肯定会把战败的责任推卸给他。说不定还会诬蔑他是华国的内奸,他的家人必死无疑。 但他也没有办法,华国人不会放他走,不会让他回国都和皮亚诺夫对质。 投降,是唯一的生路。 但他对自己有信心,只要施伦敢用他,凭他对鲜卑利亚的了解,将来必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现在看到施伦大军南下,铁木司科更兴奋了,华国人就是喜欢窝里斗,打起来就更好了! 他这种暂时蛰伏、伺机报复的心理,施伦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然不可信,长了一副鞑靼人的面孔就是同胞了吗?华夏民族是文化认同,而不是血缘认同。凡是认同华夏文明的,皆华夏人,反之皆异族。”施伦声音冰冷,“异族,皆可诛。” 军师笑道:“大人所言甚是。可笑这罗刹毛子还想挑唆我们,却不知道我们早已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献俘仪式之后,就要把这些降将俘虏派去挖矿了。 蒙古草原那么多矿产,得有人挖啊! 施伦沉声道:“手下败将不足为虑,他心里想什么无须在意。现在还是打点精神应对朝廷的来人。” 他并不是真的想开战,那样就真的成为乱臣贼子、没有退路了。 以朝廷如今的实力,即使他趁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打下京城,最后也守不住。 到时候难道把皇帝一家杀了再自尽吗?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自相残杀,从来就不是他的目的。 大军压境,是为了威胁,让谈判更有分量。 他要为施家讨一个公道,守住施家军的威名和尊严! 想必,朝廷也不想和他开战,事情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如今双方较量的,就是决心和意志。 施伦目光悠远地望着大同方向,也不知朝廷派来谈判的人会是谁? 军师看了看施伦,微微一笑,心想施总督的那个要求,不管谁来谈判都不会答应的。 但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任务是打罗刹、收复鲜卑利亚,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 没有让他们猜疑多久,令兵来报,朝廷派来劳军的人到了! 礼部左侍郎朱昭、锦衣卫指挥使傅冲在一队大同府士兵的扈从下抵达了施家军的营地。 在森严肃杀的施家军面前,朱昭下马的姿势都不是那么利落了。 他真的只是来劳军的,何必一副要开战的阵势? 而跟随在傅冲身后的施平波目光有些急切,他的父亲就在前方,近在咫尺了! 得知朝廷来使,施伦与麾下副将、参将等一起出营迎接。 “施大人,暌违颜范,别来无恙!”朱昭和傅冲相继行礼。 施伦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在施平波身上停顿了一瞬。 朱昭是礼部老臣了,派他来宣旨算是朝廷对北征军的重视。 傅冲却是锦衣卫的人,皇帝派他来给个解释? 平波为什么也来了?难道是京城又发生了什么事? 施伦心思百转,面上却不显,淡然笑道:“两位大人,别来无恙!” 施平波也上前给父亲行礼,激动地说:“父亲,您终于回来了!孩儿日思夜想,望眼欲穿,见到您平安,总算可以放心了。” 父亲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依然丰神俊朗,真好,真好! 施伦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我回来了,知道你们受委屈了。” 朱昭:“……” 看来施总督对朝廷误解挺深啊! 受委屈? 承恩公府和施太后的事,并不是平白冤枉的! 要说不满,朝中大臣还有不满呢! 弑君之罪,当诛九族。 对承恩公府的处置,已经够宽厚了! 虚礼毕,朱昭朗声道:“北征军荡平罗刹侵略者,收复鲜卑利亚,让汉唐故土重回祖国怀抱,举国上下闻之,莫不欣喜欢呼。陛下乃命下官来此劳军、犒赏全军。” 说着,朱昭拿出一份圣旨,宣道:“北征军主帅、扶桑总督施伦接旨!” 按礼,此时施伦应下跪接旨,但他挺着腰杆笑道:“请恕本官甲胄在身,不便下跪!” ……有本事,你们动手给我卸甲啊! 朱昭目光一凝,再次宣道:“北征军主帅、扶桑总督施伦接旨!” 施伦向正南方拱了拱手:“臣施伦接旨。” 不跪,就是不跪。 身后肃穆的大军突然发出凛冽的大喝,却是将领指挥士兵列阵。 朱昭不由得退后半步,问道:“施总督此乃何意?” “不过是将士例行训练罢了。”施伦淡淡笑道:“朱大人,本官接旨。” 朱昭还在犹豫,傅冲说道:“朱大人宣旨吧。” 行……傅冲说了算。 朱昭吸了一口气,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鲜卑利亚,脱离我朝千百载。今总督施伦,振旅班师,复我河山,及海宇宁谧,释朕北顾之忧,厥功懋焉!” “…………兹特请礼部侍郎朱昭等前往宣谕朕意,凡有功将士,论功行赏。所属官兵,东归扶桑,慰朕眷注;施伦回京献俘,旦夕觏止,君臣偕乐,永保无疆之休。至一应劳军事宜,皆由北军将军岑泽周祥。钦此!” 接着,朱昭宣读了此次劳军所带的粮草羊酒、金银布帛若干。 施伦朗声道:“臣谢陛下隆恩!”乃双手高举,接过圣旨。 双方的麾下、随从都注视着这份圣旨,看它从朱昭的手中平稳地落到施伦的手中,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抗旨不接,也是大罪。 总算,双方没有在第一回合就撕破脸。 这份圣旨,内容说白了就是,锡林格勒不是你们的驻地,你们私自南下是不对的。 但朕看到你们立了大功,大概是急着想让朕知道“好消息”的份上,就不追究了。 现在你们的功劳朝廷知道了,朕很欢喜。派人给你们送钱送吃的过来了,吃饱喝足就赶紧回扶桑吧。至于施伦,你带着俘虏和有功将士的名录进京,该如何封赏朝廷就如何封赏。 施伦接了旨,看了看朱昭身后的卫兵,问道:“既如此,圣旨上所说的粮草羊酒、金银布帛等劳军之物何在?” 朱昭笑道:“都在大同城中,由岑将军押送。施大人请进城与岑将军交接吧!” 意思是……让施伦孤身进城? 施伦的副将立刻说道:“大人身份贵重,区区交接之事,当由属下代劳!” 施伦摆了摆手,对朱昭道:“交接嘛……倒是不急。本官有话要问,事情弄清楚前,这批犒赏物资,我还未必能接呢!” 朱昭和傅冲心头一凛,来了!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第815章 我要封王 主帐内,只有傅冲、施伦和施家亲兵在。 朱昭暂时回避,随副将去别的营帐休息。若傅冲代表皇帝谈崩了,他再代表内阁补救。 傅冲身手高强,却也没有自信快得过子弹。 单刀赴会无所畏惧,是相信施伦不会真对他动手。 “陈璋没有去北美前,我和你们锦衣卫交情是不错的。他走了之后,就是傅大人上位了。早知今日,我该去傅大人门前拜码头,求些照应才是。”施伦坐在主位,双手轻松地放在案上,意味深长地说。 傅冲坐在下首,平静地说:“施总督言重了,下官不敢当。” “敢当,如何不敢?傅指挥使可是陛下心腹,听闻承恩公府的案子就是阁下办的。”施伦幽幽地说着。 “施总督关心承恩公府的案子,是人之常情。陛下派我来,也正是为了此事。”傅冲诚恳地说。 施伦气势汹汹而来,他却不能火上浇油…… 他接着说道:“当日,前闽省巡抚戴文纲的两位公子进京,挞登闻鼓告御状,全城皆惊……” 傅冲详细地将大理寺接到戴家公子状纸,状告施太后派人追杀戴家父子以图杀人灭口;金銮殿上,先永安王内侍总管揭发施太后和几位藩王合谋害先帝…… 他平铺直述,不带个人主观情绪。 最后说到南方三地齐发檄文、各省抗税,要求朝廷将谋害先帝的罪魁祸首处斩、逼迫太后以死谢罪…… “当时之势,陛下亦如临深渊、进退维谷。”傅冲叹道,“朝堂之上,百官作证,鉴定物证为真,又有诸多人证皆指向太后。此案天下瞩目,又是三司会审,纵使有心掩盖,又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谋害先帝的事实,是确凿无疑的!”傅冲给出结论,“施大人若不信,回朝后可请旨到大理寺查阅相关卷宗。” 施伦皱眉不语,放在案上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指节突了出来。 他从施平波的家书上,得知了承恩公府获罪、施太后薨逝前后的事。 但个中内情、人证物证,却没有傅冲说得那么详细。 “施大人,您也知道,陛下素来孝敬太后,又岂能任由他人诬蔑太后?实在是证据确凿、无从辩驳。这样的情况下,陛下又如何抗拒朝廷、宗室和天下万民?” “一旦罪名落在太后娘娘身上,整个施家依然会被牵连,皇帝的声名也会受损……唯有承恩公府将罪名担下,才是最好的结果。” “尽管如此,皇帝还是竭力维护施家。如此大罪,只有承恩公夫妻斩首,其他人流放,已经是很宽厚了。” 傅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施伦却并不接受。 他冷笑道:“尘封了二十年的旧事突然被掀了出来,且不论这其中有没有栽赃陷害……人皆私其亲,我亦不能免俗。” “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件事,罪魁祸首也不见得是施家和太后!太后娘娘当初只是藩王妃,这样灭族的大事,其他几家藩王就能信任她,由她主事?要用到的大笔银子,光靠施家一乡绅人家筹措?” “此事的最终的受益者是皇帝。皇帝当初年幼,不知此事情有可原。但是先衡川王呢?与衡川王府交往密切的王阁老呢?他们不知情?你信吗?我可不信!” “王阁老三朝元老,王家产业遍布关内外,门生故吏满天下,豪富人人皆知。”施伦冷笑,“若说出资助逆,是施家的嫌疑比较大,还是王家的嫌疑比较大?” 傅冲一时沉默,施伦提出的疑点,当时三司会查时并非没有人发现。 但是所有证据指向的都是施太后和施家,没有提到王家,就好像幕后发难之人刻意避开了王家一样。 疑点归疑点,王阁老已经作古了,不可能再找他问话。 王家现任家主王玢是皇帝的心腹,又掌着南方的密探。 别说二十年前他还年轻不知情,就算知情,证据恐怕也早就被他毁掉了。 施家就这样,以一己之力扛下了能把全族压死的黑锅。 甚至其他心里有鬼的人,都想施家快点死,死无对证大家就安全了。 傅冲艰难地说:“施大人,官府办案是要讲证据的。王家有无涉案是莫须有的,施家却是铁板钉钉的。” 施伦笑了笑:“我对你说这个疑点,不是要拉王家陪葬。我是要说……朝廷里的某些人,不要把施家当软柿子捏。老实人被欺负狠了,也是会爆发的。” “此事,明眼人皆知其中有蹊跷。就是原告的戴家、作证的永安王内侍,显然都是别人推出来的棋子。目的嘛,自然是打倒承恩公府、逼死太后娘娘。我却不知,谁与太后娘娘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傅大人,你说呢?” 傅冲垂眸道:“施大人此言诛心了,下官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后娘娘素来受宫廷、外朝爱戴,又岂有人仇恨她乃至刻意陷害逼迫?” “在我面前说这些虚言就没意思了。”施伦淡淡地说道,“事实就是,在这件事上,有人刻意针对施家,将二十年前旧案的所有罪责都押在施家身上。这是不公的,朝廷若不能把其他人也一起清查问罪,那么自然要给施家一个公道。” 其他人是谁?是皇帝,是王家,是南下迎接嗣皇帝的一干大臣…… 弑君这样的大事,沾上一个边都是死罪,何况从中获利的人? 但这些人,哪个是可以清查问罪的? “施大人说得是,虚言不必多说……却不知您要的公道是什么?”傅冲直视着施伦。 施伦迎着傅冲的目光说道:“承恩公府已定罪,既不能翻案,我要求将他们流放之地从西北改为扶桑。” 流放扶桑?那就不是流放,而是一族团聚了。 “可。”傅冲爽快地点头。 来的时候,他和皇帝讨论过施伦可能提出的要求。 这一条虽然不好办,但悄悄的进行,朝廷重臣看在施伦大军压境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百姓自然也不知道。 这条要求答应了,但施家大军却没那么好打发。 施伦说道:“鲜卑利亚、蒙古草原、东北一带皆为我朝领土,然地域广袤,民族势力强大,若不加强管制,假以时日又将纷纷独立,我们今日的辛苦全都成了无用功。” “因此,我请朝廷封我为镇北王,驻军库伦,统管整个蒙古、鲜卑利亚,从关外直达北冰洋。” “绝不可能!”傅冲听得险些跳起来,双目圆睁道:“施总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姜丰谨慎得连公侯之爵都不要,施伦却直接提出要封王? “我很清楚,我要当镇北王。”施伦淡然说道,“不知这个要求,傅大人你能否做主?” 傅冲:……当然是不能啦! 别说他,就是礼部侍郎朱昭,留在大同府内的威国公世子岑泽,都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甚至把这个要求传回朝廷,他们都有“听之任之”的罪责。 “我朝,从未有过异姓王。除非是如暹罗、缅甸般作为藩属国而独立。施总督,您真的要如此吗?”傅冲吸了口气,劝道。 异姓称王,天下共诛之。 您真的要如此吗? 第816章 阵前谈判 看到傅冲震惊失态的样子,施伦的心情终于舒展一些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陈璋走后,锦衣卫就交给了这样的人? 什么案子都只会含糊结案,还要三司做什么? 一个佞臣顺着皇帝的意思就可以做锦衣卫指挥使、大理寺卿了! 简直可笑。 因承恩公府的事,施伦难免迁怒傅冲。 施伦冷声:“傅大人,如果你不能做主,可以传信回朝廷。但军机不容延误,我的大军不会回扶桑,而是驻守库伦,再分兵驻扎蒙古东、中、西部和鲜卑利亚的乌拉尔山、瀚海一带。” “朝廷可以慢慢商量,外敌却不会给我们时间。我不能等朝廷回复之后再行动,否则一时疏忽,就是敌人卷土重来。” 他的话听着是一心为公,其实也是有漏洞的。 两国开战岂是一瞬之间?施伦征鲜卑利亚都准备了十几年。 如今罗刹国远东驻军已被剿灭,国内又发生了动乱,根本腾不出手卷土重来。 可以说未来十多年,北疆都是相对安全的。 傅冲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也不能说施伦加强军备是错的。 凡事都有个万一,若是罗刹国拿到《乌拉尔条约》,认为这是奇耻大辱,国内各种反对势力因此摒弃前嫌、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呢? 这也是有可能的。 在听施伦说话时,傅冲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 他想,施伦多半还是“漫天开价,坐地还钱”,最终目的是统辖整个北方。 只要不是称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傅冲道:“施大人言之有理,外敌不得不防。然而驻军库伦、统管鲜卑利亚和蒙古,却不必以‘镇北王’的身份和名义。姜丰统辖南洋好大的地方,也只是一总督而已。” 若论功劳,施伦助毛文英平定女真、鞑靼蒙古、收复鲜卑利亚,固然是劳苦功高。 但是姜丰将整个南洋纳入我朝版图,即使是暹罗、缅甸、爪哇这种独立藩属国,也通用我朝货币、使用我朝语言文字、年年朝贡。 更有从西洋人手里夺下北美殖民地的功勋,即使大夏独立建国了,也认我朝为宗主国。 论开疆拓土,姜丰的功劳更在施伦之上。 姜丰都没有提出封王,施伦率先要封王?是不是太自大了? 施伦听出了傅冲话中未尽的意思,目光凝了凝,淡淡说道:“我不是姜丰,鲜卑利亚也不是南洋。” “下官愿闻其详。”傅冲拱了拱手。 施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说道:“鲜卑利亚、蒙古就在我朝的头顶上,南洋诸岛飘零海上。自古以来,只有北方游牧民族不断南下,何曾有南洋岛国攻打我朝?” “况且,南洋受地理、民族、历史的限制,分成一个个小国,各有国主、城主、总督,相互之间既有交流又有忌惮,无法凝聚成一块,也就无法给我朝造成威胁。” “但是北方不一样,虽然也有各个民族,但却能由一个大族凝聚在一起。背后又有罗刹国这样贼心不死的虎视眈眈。” “我朝拿下南洋,可以分而治之、逐渐汉化。但北方就只能用强力的军事力量威慑,将来发展经济、让游牧民族定居下来、不靠逐水草而生,才能长治久安。” “如此,就需要一个强势、有威望的人镇守北方,建设开发此地。你说设总督?总督只是文官,即使边疆督抚可统摄文武,但文官是随时可以调走的。” “一个随时可能被调走的文官,如何威慑桀骜不驯的北方强族?只有封王,世镇北方,才能让北方各族知道,这块广袤的土地是我施伦的封地,他们必须老老实实臣服于我,挑衅统治者,将迎来血腥的屠戮!” 施伦豪气地说道:“镇北王之位,非我莫属!” 施伦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可见他提出封王一事,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思虑已久。 傅冲目光黯了黯,施伦不愧是能收拢一众能人、威震北方的实权督抚,这一手“巧舌如簧”就很了不得。 从国家安全、民族大义出发,仿佛没有私心…… 有那么一瞬间,傅冲觉得自己都被说服了。 但傅冲到底是皇帝的心腹,常在帝王左右,心计、眼光和头脑都是有的。 他很快清醒过来,施伦是偷换概念,用民族大义来蛊惑他。 加强北方的统治和封王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没有。 就算要封王,按照我朝的规矩,也是封宗室藩王。 可以仿安南的例子,封个皇子做藩王,再设总督和指挥使管理地方。 “施大人所言亦有理,确实应加强朝廷对关外的控制。光是总督还不行,必须封王的话,封皇子就是。藩王守藩篱,是祖宗规矩。” 傅冲镇定说道,“陛下前年召德王世子等几家藩王进京,就有将藩王改封海外的意思。选几位德才兼备的宗室、皇子封蒙古、鲜卑利亚,再由施大人总督军政,这不是正好吗?” “宗室改封海外?”施伦似笑非笑,“那些王爷皇子的,封到海外是能抚国安民还是能制衡督抚?” “就德王世子萧珍那些,要是封到大夏,顶多就是笼中鸟。我说了,这镇北王,非我莫属。其他任何人来了,他也坐不稳这个位置。” 这是直白的威胁了。 谁敢来坐这个王位,施家军第一个不答应。 傅冲忍着火气,接着劝道:“宗室藩王,也并不都是无能的。安王萧玦和安南总督莫明就相处得挺好的,还一起合作开矿呢。” “那是姜丰愿意给他这个面子,否则他什么都不是!”施伦毫不客气地说。 “我说了,我不是姜丰。”施伦淡淡笑道,“姜丰这个人,我是最了解他的。他出身低微却志存高远,什么都想要,国家民族未来、君臣情谊、百年名声……因为想要的太多,他不得不小心翼翼、汲汲营营。” “但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既想做权相又想维持君臣情谊,既想改革这个世道,又想赢得百年声名……呵,自古以来,改革的权臣是什么下场?” “他什么都想要……我还真怕他最后顾首不顾尾,身败名裂,连性命都无法保全!” 施伦边说边笑,笑容却有些怅然,甚至是悲凉和辛酸。 他说的是姜丰,又何尝不是曾经的自己? 幸好……承恩公府的事给了他当头棒喝,让他明白什么都想顾全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何不紧紧握住手中的权力和势力?哪怕天下人骂他狼子野心,又能奈他何! 第817章 救命之恩 施伦不愿意做姜丰,不愿意活得汲汲营营、小心翼翼;不愿意为国开疆拓土却遭人忌惮防备。 或者说,朝廷忌惮他,他就索性做出藩镇割据的姿态来:也不枉担了这虚名! 傅冲虽然很想说一句:你与其担心姜丰的下场,不如担心你自己。 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中了施伦的计。 他是来“劳军”的,不能挑衅激怒功臣,施伦若以此为借口发生冲突……这个黑锅他背不起。 “施总督说起姜大人,当知道他去年已经回朝了。陛下恩典,为姜家二公子姜衡和陈大人养女周姑娘赐婚。我们启程时,姜衡正要去陈家下聘。”傅冲微笑,“若是施大人回京献俘,还能赶上去大湾喝喜酒。” 施伦说姜丰不会有好下场,傅冲偏要告诉他,姜丰处境好得很,皇恩浩荡! 听到这个喜事,施伦脸色微微有些动容:“是衡儿要成亲了……上一回见到他还是个小孩子。能不能喝上他的喜酒,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朝廷若答应给他封王,那么君臣和谐、皆大欢喜,他镇北王去喝姜家的喜酒,也给姜家长脸。 朝廷若不答应给他封王,那他还是要驻扎在关外,形成事实上的独立。他若是自立为王,朝廷的脸面上就不好看了。 到那个时候,朝廷可能派兵出扶桑抄他老巢。 如此烽烟四起,这喜酒也就喝不成了。 只怕不仅他喝不成,受此牵连的很多人都喝不成了。 傅冲笑道:“施大人未必赶得上姜家喜宴,令郎怕是必须要去的。这回姜衡下聘的大雁,还是令郎一起去猎的。” “哦?想不到平波和衡儿这样要好。”施伦稍微有些意外。 他带兵远征鲜卑利亚,长子施平波进京中国子监读书。听说姜衡此前也在国子监读书,同窗之间有些来往是正常的。 但出了承恩公府和施太后的事,平波不应该继续和姜家亲近才是…… 正当他思索间,傅冲说道:“施大公子和姜衡是同窗,又有姜大人的救命之恩……” “什么救命之恩?”施伦双目微睁打断。 难道这一年之中,平波又发生了什么生命危险? 简直欺人太甚! 傅冲忙将施平波和几家贵公子去西山滑雪、遭遇雪崩的事说了…… “当时太医都说回天乏术,姜大人果断施展输血神术、妙手回春,此事在京中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傅冲慢慢说道,“市井间以讹传讹,说什么的都有。为了消除误解,姜大人还在朝堂之上开展了一次血型实验……” 说起血型实验的神奇,傅冲语气中都带了一丝崇拜。 施伦听得有些牙疼。 若是寻常时候,他早就嗤笑这是姜丰在哗众取宠、给自己造势邀名了。 可,姜丰救了他儿子的命。 怎么就那么巧? 他挟大胜之威南下,借着承恩公府的事要讨一个公道,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 可是这个“救命之恩”,就像一根针戳破了充满气的皮囊,让他顿时有些气势不足了。 姜家“针对陷害”施太后的事没有明证,姜丰救施平波的事却是铁板钉钉的! 这叫什么事呢?仇人一下子又变成了恩人。 难怪傅冲把平波也带了过来,原来是有这么一件事。 施伦挤出一丝笑容:“姜丰可真是我施家的大恩人!他手段高明,回朝这一年想必精彩得很。” 还是先问清楚姜丰回朝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吧,省得又有什么“救命之恩”打得他措手不及。 傅冲敏锐的察觉到施伦的气势没那么咄咄逼人了,心情稍微放松…… 从姜丰带着南方数省的粮税进京说起,到论道会上开宗立派、建皇家理工学院; 年前大朝会上提出科举改革,耕耤礼上行三公的五推五返礼,最后到研究饲料、化肥,上报安南的矿产。 “章首辅已连上了两道告老折子,陛下留中了。我离京之前,章首辅特意寻了我,说施大人收复鲜卑利亚乃举国之盛事。他最后的任期里,能看到您回京献俘,便再无遗憾了。” 章成贺说的是心里话,人一辈子,能做几件大事呢? 施伦收复鲜卑利亚,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持,离不开内阁筹备粮草军饷、购置枪支弹药! 傅冲话里有话,施伦听懂了,但他想的是另一件事……没想到姜丰动作那么快,回京不到一年,就彻底打得章成贺缴械投降。 朝堂上的斗争,可一点都不比战场轻松啊。 章成贺必然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落在姜丰手上! 现在这一群各怀心思的老狐狸,还凑在一起对付他了? 这世道变化得可真快。 施伦默默不语,傅冲又说道:“施大人,您方才说姜大人想要得太多,恐怕他最后顾首不顾尾,难有好下场。可现在,却是姜大人步步为营、眼看就要登阁拜相。皇帝和朝臣,都没有抵触和抗拒他!” “施大人,若不嫌交浅言深,请听下官一句:您的路本来比姜丰平坦宽敞得多,何必自己把路走险走窄呢?” 施伦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深深地看着傅冲,叹道:“我这回知道你为什么能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了。明明武艺平平、查案手段也不高明、眼界谋略更难及陈璋万一……皇帝却选择了你,果然是有长处的。” 傅冲:“……大人过奖。” 施伦笑了笑:“不必多心,我确实是在夸你。那么请傅大人指教,我这条路该如何走?” 傅冲一颗心从嗓子眼落回胸腔。 漫天开价,坐地还钱。现在,轮到他来“还钱”了。 “大人,您觉得蒙古草原、鲜卑利亚地区一定要分封?”傅冲问道。 “当然。必须有世代镇守的武力,才能威慑桀骜不驯的游牧民族。”施伦肯定地说。 傅冲又问:“您觉得封宗室皇子不妥?” “不错。绵羊穿着蟒袍也牧不了狼。”施伦有些不屑。 傅冲不置可否继续问:“您知道一旦您封爵,就必须卸了总督一职?” 施伦笑道:“我一个人管不了所有的事。扶桑、蒙古、女真、鲜卑利亚,都需要督抚,但谁来做这个督抚,当通过我同意。毕竟,我的麾下是最熟悉这些地方的。” 傅冲明白了,施伦是要用自己人治理这些地方,把整个关外和扶桑都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 但这……也未必不行! 姜丰统摄南洋各地,吕宋、马喇甲、安南还不是各有城主和督抚? “封王是不可能封王的,公侯可以谈。”傅冲说出了皇帝交给他的底线。 封了王要到藩国就任,可以割据一方。 封公侯却不一样,像威国公那样,非战时不可带兵,只能在京中荣养。 到时候施伦远离了地方,朝廷再慢慢渗透,把施家势力架空。 到了下一代,若是纨绔子弟撑不起门楣,也就是没落勋贵了。 京中那么多开国勋贵,不都这样没落了? “那样的空头爵位,姜丰都不要,我会愿意要?”施伦冷笑,“朝廷不给我封王,难道还能让姜丰给我让出首辅之位吗?” 傅冲:“……首辅之位?您可以跟姜大人谈。” 那就得先谈一谈救命之恩了! 第818章 分析敌情 傅冲在和施伦谈判时,朱昭在营帐里坐了一会儿,到底坐不住,对施伦副将的说要出营走走、领略草原风光。 副将笑着同意了。 总督大人说了,在谈判结果未出之前,这些京中来的大人是贵客。 如今已是傍晚,夕阳的光彩撒在绿野中,给密密麻麻的军帐撒上了一层光辉,春风吹过草地,泛起阵阵绿色的波浪。 傍晚的草原,就如一副静谧的画卷,令从中原来的京官们心旷神怡,紧张的情绪仿佛也消散了很多。 朱昭静静地走着,观察着各营的旗号。 施伦的这支北征军,主力是在扶桑征召的、由新移民组成的扶桑军,这是施伦耗费十年时间倾力打造的,绝对的心腹,可谓指哪打哪。 但扶桑军主力在这里,就意味着本土守卫空虚…… 第二部分是原辽东总兵毛文英的麾下,受调遣随施伦出征的。这也是一支虎狼之师,平定了女真、蒙古草原。 辽东兵马多年来受扶桑资助,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和施伦关系是很密切,但到底不是嫡系兵马。 其中一些中层将领甚至和岑家也有远远近近的关系。 如果施伦真要扣关,这一部分兵马未必肯听宣听调…… 跟着你施大总督打异族、开疆拓土是国家大义,还可搏一个封妻荫子;跟着你反攻京城做乱臣贼子,就要三思再三思了。 朱昭想起,兵部右侍郎毛文英是一力支持施伦征鲜卑利亚的,但听到施伦挥师南下的消息时,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由此可见第二部分兵马的军心! 至于第三部分,就是女真、鞑靼、蒙古各族的联军。 这部分人固然骁勇善战,但桀骜难驯,跟在施家军身后打罗刹人,一来报祖上的仇,二来趁火打劫扫荡罗刹人村落、发一发战争财。 如果施伦要扣关南下,说不定这部分人倒是欣喜欢呼——正好入关洗劫一翻。 总而言之,这支十数万人马的“施家军”,并不都姓施,也并不是齐心协力的。 朱昭边走边想,不时和身边的副将聊天。 “施大人的请功奏折上提到了将军您,说您作战英勇,在攻克瀚海时身先士卒、擒获敌军主帅、居功至伟。”朱昭语带敬佩说道,“朝廷嘉奖,给将军您封轻车都尉爵,世袭三代、赏百金,恭喜将军!” 副将谦逊笑道:“都是大人算无遗策、全军将士用命,某不敢居功。” 这不完全是谦虚,当他攻入瀚海堡时,皮亚诺夫和铁木司科已经举旗投降了,算不得是被他擒获的。 不过总督这样为他请功,还是令他感恩戴德。 朱昭又道:“听闻将军祖籍闽省,是随施大人一起前往扶桑的,不知在家乡可还有亲眷?如今您封了爵,也该回乡祭祖、告慰祖先了。” 副将看了朱昭一眼,淡淡笑道:“我一个渔家小子,幼时就随父母住在船上,没有什么宗族祖祠。后来家人也死在倭寇手里,我蒙施大人收留,又得以反攻到扶桑本土、报了父母之仇,已是此生无憾。” ……明白了,这是施伦的死忠。 朱昭不再试探,看着远处被围起来的战俘营,转移话题:“那些就是罗刹战俘?” 副将点头道:“不错,战俘有三千多人。若是进京献俘,只押送主将和部分军官去,其他人送去库伦。” “那施大人是准备何时进京献俘?”朱昭笑道,“朝中可准备了隆重的献俘仪式了,这可是朝野期盼的盛事。” “末将不知,还要等总督下令。”副将道。 任朱昭把献俘仪式说得多盛大、多隆重;把京城说得多繁华、多热闹,他的目光都平静无波…… 心中甚至暗嗤,这京中的大人以为他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吗? 扶桑在施大人的治理下,早已是繁华之地! 两人走了一圈,伙夫营已经升起了炊烟,饭菜的香味在军营间弥漫,将士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 好香的烤羊味~京中大人们来了也好,他们也沾光改善伙食了~ 看着袅袅炊烟,听着军营里远远传来的欢笑声,朱昭暗暗松了口气,施伦看似气势汹汹,却未必真的想撕破脸。 却不知傅冲和施伦谈得怎么样了? 只望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顾全大体、不要激怒施伦,能不开战还是不开战为好…… 施平波在营帐里,和军师周延年也谈了小半日了。 施伦麾下的心腹幕僚,施平波都认识。 这位周军师投到他父亲帐下也有好些年了,此人精通罗刹语,曾潜伏在罗刹国几年,一手策划了一系列的动乱。 挑起罗刹国内乱,他又回到扶桑,与父亲一起出征。 如此神通广大的人,施平波是很敬重的。 此时,周延年说了这两年多的战事,其中凶险处听得施平波抚着胸口连道“好险”。 想到父亲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一步步推进,把敌人剿灭在乌拉尔山东麓,拿下整个鲜卑利亚,施平波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自豪感。 这,就是他强大的、所向披靡的父亲! “第一年冬日,不少将士犯了冻疮,好在随军大夫配了药膏。这药膏里听说加了青霉素,用了之后,冻疮溃烂感染的少了,渐渐痊愈了。”周延年述说着,“到瀚海堡,朝廷送了军资来,士兵都配了皮羽绒服、护耳帽,这患冻疮的、伤寒的就少了。” “鲜卑利亚这个地方,严寒就是最大的敌人。罗刹人能在这片冻土安居,也不愧是‘战斗民族’了。”周延年叹息着说。 施平波点头:“幸而我们做好的充足的准备,否则这一仗还能没那么容易!” 扶桑准备了多年,囤积粮草、置办防寒的军装、暗中购买军火;开战之后,又有朝廷配送的军备粮草。 物资上可谓准备得足足的,罗刹内乱又断了敌人的援兵……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才打赢了这一仗。 可真是不容易啊! 施平波感慨着,却听周延年慢慢说道:“开战以来,总督大人连连催促朝廷发军需……大军征战用的主要朝廷提供的军需,我们自己筹备的物资动用不多。又有从乌拉尔山一带扫荡的、蒙古旗主支援的,如今粮草弹药充足。” 施平波怔了怔……周延年的意思是,父亲南下是早有预谋的?囤兵锡林格勒并不仅是为施家讨一个公道? 至于和蒙古旗主有勾结,倒不是奇事。 蒙古、女真这些年通过东部港口和扶桑贸易,双方之间往来很多。 “周叔,父亲到底想要什么?”施平波心中狂跳。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对父亲并不是那么了解。 第819章 草原夜宴 施伦想要什么? 要周延年来说,施伦想要的就是一份保障、一份退路。给他自己,给追随者的保障和退路。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自古以来,开疆拓土的大将平定天下后又有几个能善终呢? 如果舍得权势,接受“杯酒释兵权”,还能做个富贵闲人。 可如果舍不得权势呢? 施伦在扶桑专断独立、恩威日重,渐渐的就不想把手中的果实让出去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朝廷若是派一系列官员把整个大湾的班底撤换一空,你看姜丰急不急眼! 周延年知道姜家是怎么做的,姜家除了明面上的势力,还有很多暗棋。 比如来往扶桑、高丽和南洋之间的苏家商队,明面上是做“人口迁徙”、海货买卖的,实际上呢? 还有一些连他也不清楚,只隐隐猜测的军火厂…… 凭着暗中的势力,无论朝廷指派谁任大湾主官,最终都会成为姜家的傀儡。 即使有朝一日,姜丰被卸了明面上的官职、军权,凭借这些势力,姜家依旧可成为暗控南洋的大家族。 这是姜家的退路。 施伦只有扶桑一地,海外扩张的路已经被姜丰拦截了,他只能朝陆路扩张。 控制整个北方,便是施家最有力的后盾。 周延年将施伦想法告知了施平波。 施平波怔住了:“父亲要封王?这怎么可能?朝廷不会答应的。” “大人原本有意让你和皇帝的外甥女联姻,如此亲上加亲,施家有两重‘皇亲国戚’的身份,可算帝王心腹。再封个世袭的国公,由麾下心腹将领镇守北方,想来亦可保全家族。” 周延年叹道:“但承恩公府的事,让大人彻底打消了幻想。皇帝的亲舅舅都能被斩首、太后都能被人逼死,又何况别的亲戚呢?联姻是不可靠的,唯有手中的权势才是可靠的。” 施平波眉头紧锁,他在京中这两年,见过万寿节万国来朝的辉煌,听过大湾军队种种骄人战绩,对国家的实力是深深敬畏的。 他不敢想象,一旦施家明着反叛,面对朝廷大军的围剿会是什么后果。 “何以至此呢?”施平波喃喃自语,“施家是外戚,即使太后娘娘没了,关系疏远了一层,但比别家还是亲近得多。皇帝再忌惮,也不至于兔死狗烹。又何必非得把自家逼上梁山呢?” 他听闻父亲大捷之后挥师南下,想到父亲是要为承恩公府讨一个公道。 大约是把流放的族人接回来,然后接受朝廷的封赏,再返回扶桑。 朝廷必会派兵驻扎鲜卑利亚和蒙古草原,施家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完全可以从容安插自己的势力。 如此徐徐图之、十年生聚、十年经营,把蒙古和鲜卑利亚经营成施家的后花园,不是也很好? 周延年凝视着施平波,淡淡问道:“公子也不赞成大人所为?何不规劝一二?” 施平波回过神来,狐疑地看着周延年:“周叔也不赞成?何不劝一劝父亲?” 周延年苦笑道:“不瞒大公子,总督大人并不是十分信任在下。有些话,我不能说,说了也没用。” “这如何会?”施平波满脸惊讶:“周叔素来忠心耿耿,是父亲的得力助手,要是没有您,这场战争都不能如此顺利。” 听到“忠心耿耿”四字,周延年垂了垂眸,笑道:“我也不敢说自己多忠诚,但有一点请公子相信,在下绝无害大人之心,也不愿见到施家坠入深渊。” 两人说着话,听到外面的传令声,却是要用晚膳了。 周延年拱了拱手,起身离开了帐篷。 施平波送到门口,看着周延年的背影,目光沉了沉……这个人到底还是露了口风。 恐怕也是有了离开之意,觉得无需再隐瞒。 父亲早说过此人颇为可疑,主要是太为神通广大、对征罗刹一事太积极。 符合这两点的人,施伦只认识一个,就是姜丰! 但这样的人,却不是不能用。 不让他接触施家的机密事,只让他去坑罗刹人,就发现此人确实好用。 特别是通过他的手从大湾采购物资,总是又快又好又便宜。 施伦心中有数,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此人留在身边。 施平波想,周延年特意来寻自己说这番话,代表的是他自己还是他幕后的人呢? 一声声军号在广阔的大草原中响起,将士们井然有序地分批领取食物。 施伦的大帐设在大营中部,由他最精锐的扶桑亲卫营拱卫。施伦在此设宴,款待从京中来的大人们。 施伦坐在主座,右侧是他的副将、军师等人,施平波在最下方。 另一方坐的是礼部侍郎朱昭、锦衣卫指挥使傅冲、还有其他随行的小官。 施伦和傅冲在帐内密谈了半日,可到底谈了什么、谈妥了还是谈崩了却无人知道。 此时看两人的脸色,虽不算剑拔弩张,但也绝对说不上宾主相欢,朱昭心中就七上八下的。 傅指挥使到底行不行啊? 今日这欢迎宴可别吃成鸿门宴啊! 帐中升起了熊熊篝火,篝火上有一个大铜盆,铜盆里堆着小山般的羊肉,正在“咕噜咕噜”地煮着。 盆中的水沸腾了,却又还有大块未融化的冰。 周延年向对面的客人介绍:“这是锡林格勒的苏尼特羊,用冰水煮乃是一绝。鲜嫩的羊肉在冰的刺激下缩紧,后续的加热又会胀开,这样的肉质吃起来爽滑可口;再沾上草原特有的韭花泥,香而不膻。为了招待贵客,大人特意命伙夫营去上游河里砸未融化的冰。” 春日的草原,还是能找到一点未完全融化的冰的。 这么用心,大约不是鸿门宴了……朱昭舒心笑道:“多谢施大人盛情款待,说来惭愧,我们是来劳军的,这军资未到,却反叨扰大人了。” 你知道就好……施伦不动声色地说道:“一顿饭罢了,朱大人何须客气?说起来,朱大人和我还是同科,多年不见,大人贵为六部高官,施某只是一偏远地方官!大人回朝后,还请为施某多多美言几句啊。” “施大人言重了!”朱昭忙道,“下官论品级、论威望、论功勋,与您相比都是望尘莫及啊!” 说着,看了看傅冲……你们到底谈妥没有?为啥他还是阴阳怪气的?这顿饭还能不能吃了? 在朱昭的心中,施伦俨然是一个心思莫测、难以捉摸的……疯子。 不是疯子,又岂会为了族人就这样大动干戈? 若说是借题发挥,那就更疯了,他施伦凭什么以为朝廷一定会妥协? 但疯子才可怕,因为和他们没有道理可讲。 傅冲淡淡说道:“蒙施大人款待,咱们明日传信岑将军出城劳军。施家大军领了物资,也好撤回后方驻守。” 撤回后方?撤回哪里? 不是遣散各部,主力军返回扶桑? 朱昭皱眉,施家军领了军资继续驻守在大草原,还是随时可以南下啊! 当然,若施伦肯脱离队伍,轻车简从进京献俘,那又不一样…… 第820章 挟功邀赏 军营里吃冰水煮羊,是直接用手拿着大块的羊肉沾着韭花泥吃,甚是豪迈。 朱昭看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施伦,一时有些感慨。 他和施伦是同科,那一科施伦是一甲探花,他只是排名中游的二甲进士。 施伦长得就是高大俊朗、仪表堂堂,游街示喜时,硬生生把状元、榜眼的风头都给夺了去。 不知多少人说好一个翩翩贵公子,最佳的乘龙贵婿,只可惜早早被徐家抢了去。 可现在……谁还能将眼前这个肃杀豪迈的大将军和当年的贵公子联系起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 吃着水煮羊,又有伙头兵送来两只烤全羊。 这个鞑靼长相的小兵手法利落里切割着羊肉,大块大块地装在盆里,先呈给左侧的客人。 施伦在上首笑道:“‘餐品至尊,未有过于烤全羊者’,这是草原人民招待贵客、犒赏凯旋将士的顶级美食,请诸位品尝!” 朱昭收摄心神,和傅冲等人一起道谢。 不论傅冲和施伦达成了什么协议,总归眼前这只羊是无毒的! 草原烤全羊外焦里嫩、皮脆肉滑,即使是在京中吃过御宴的朱昭等人,也得竖起大拇指。 在烤羊肉的香气下,账内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副将大口撕咬了一块肉,哈哈笑道:“今日全军将士可是沾了贵客的光了!打仗打了那么久,吃锅盔米饼吃得都不知肉味了。” 此时行军打仗,随军带的军粮就是硬邦邦、耐储存的锅盔和干米饼,泡着水就是简易的一顿。 主将们待遇好些,有腌鱼腌肉。 至于新鲜蔬果,除非是就地扫荡普通百姓村落,否则是想都不用想的。 对于养尊处优的文官来说,那就更艰难的。 朱昭赞叹地说:“施大人不辞劳苦、收复故土,实在令人钦佩不已!” 即使对施伦的行径有些微词,但收复故土的功勋是无法抹灭的。 施伦淡淡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在外,能吃饱已经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呢?” 不一时,伙头兵切割到羊心,另外装在一个盆子里。 施伦解释道:“羊心可治心气惊悸、爵结不乐,我让他们留出来送到伤兵营,给受伤的士兵吃。” 副将接道:“大人爱兵如子,士兵们吃了这烤羊心后胆气倍增,冲锋陷阵无所畏惧了!” 朱昭和傅冲互视了一眼,看来施伦还挺会收买军心的…… 这一顿丰盛的全羊宴,席上的人却是各怀心思。 施平波一直沉默着,羊肉再香也没什么胃口……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他的父亲。 终于等到酒足饭饱、宴席结束,贵客们要回营休息。 施伦对下方的施平波道:“平波留下。” 施平波恭恭敬敬地束手而立。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亲兵迅速收拾好营帐,也悄悄退了出去。 施伦招了招手,让施平波坐到他跟前来,然后拿起烛台仔细打量着儿子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放下了烛台。 “烛光下看不清楚,白日里也没细看……听傅冲说你受过重伤、失血过多、大伤元气,如今可养好了?”施伦关切地问道。 施平波鼻头一酸,瓮声瓮气地说:“大夫说儿输血及时,身体已无大碍。” “无碍就好。”施伦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倒是又欠了姜丰的恩情。” 他跟姜丰交情深厚,而交情就是一件件事、你来我往积累下来的。 最初,他会试的时候,被人诬告“科举舞弊”,姜丰不惜得罪先帝旧臣为他洗清了罪名,这个人情是他欠姜丰的。 后来,姜丰有心去北美却被困在国内,他推波助澜帮了姜丰一把,让姜丰如愿以偿。两人之间便算扯平了。 这是两桩大事,其他种种小事就难以一一尽数了。 如今姜丰对施平波的救命之恩,却绝不能算是一件小事。 “父亲,我在京中一切都好,我只是担心您。”施平波鼓起勇气地说,“我不明白,您为何一定要在此时提出封王,这样威逼朝廷,只会让自己骑虎难下。” 施伦靠在一张虎皮上,笑了笑:“是周延年让你来劝我的?我还以为他不管这件事呢。” “周军师找我说了您的要求,也给我分析了局势。他觉得此时和朝廷硬扛并不明智。”施平波老实答道,“儿也以为,我们应当回到扶桑,远控蒙古、鲜卑利亚,利用北方的矿产发展经济、民生,蛰伏而以待时机。” 施伦赞道:“我儿目光长远,这确实是老成谋国之计。” “那您为何?”施平波不解地问。 施伦平静地说:“因为我不相信朝廷、不相信皇室了。不相信他们会给我时间蛰伏、发展。其实,朝廷从来就没有放心过我们这些大权在握的外洋督抚。你看大湾,朝廷已渐渐派人渗透,待唐昕、郑达这些人陆续告老,高层就没有亲近姜家的人了。” “扶桑也是一样,朝廷此前为了分割我的兵权,派了个扶桑指挥使来,还是你母亲借着徐家的关系、收服了他。” “这场仗打完,以后扶桑周边就再无战事……我总不能去打已经像鹌鹑一样的高丽?朝廷必会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剥夺我的兵权。多半是给我赏个空头爵位进京荣养,另外派人总督扶桑、蒙古、鲜卑利亚。” “过个几年,我在扶桑的势力彻底被人清洗,手中又没了兵权。便如曾经的承恩公府一样,成了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朝廷要处置我,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和一队锦衣卫。” “难道我施伦一世英雄,最后要死在刀笔吏下吗?” 施平波低头沉默了。 他该说什么呢?说陛下英明不会对功臣下手? 可有些事不是陛下能控制的。就是承恩公府出事,陛下不也保不了?最后只能挥泪斩亲舅、弃车保帅! 若说朝廷没有忌惮防备外藩督抚,那就更是笑话了。 朝廷不仅派人到扶桑任指挥使,也曾去大湾升了个指挥使、意图分姜丰的兵权。 施伦接着说道:“姜丰给自己留个不少后路,还剑指中枢要首辅之位。他已抢占先机,我无法跟他争,但也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我的后路,就是绝不放手兵权、绝不放弃我打下来的土地!” “此时挥师南下是最好的时机。收复汉唐故土这样的功劳,足以载入史册。我带兵南下,是凯旋告捷,朝廷理应封赏犒劳。” “即使我提出的要求过高,朝廷也只能和我慢慢谈判。若是谈崩了打起来,天下人未必会相信其中内情,只会看到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对刚刚立下大功的功臣动手,是兔死狗烹。” 施伦微微笑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啊!我了解皇帝,他啊,最重名声了,总想做千古一帝,重名者为名所累,他不会让人把他比作杀死岳飞的宋高宗。我不能也无需慢慢蛰伏了,借此机会,获得永镇北方的名分,从此名正言顺。” 施平波恍然大悟,父亲这是“挟功邀赏”! 可是……这赏要得有点多。 朝廷和皇帝能同意吗? 第821章 一封喜帖 另一营帐里,朱昭拉着傅冲,压低声音问道:“谈得如何了?他提了什么要求?你答应了他什么?” “你别急。”傅冲抚了抚袖子,“我答应他?我能答应他什么,他可是要封镇北王,世镇塞北呢!” 朱昭悚然一惊,整个人都愣住了。 看到同僚呆滞的样子,傅冲心里舒服了——这么惊悚刺激的事,怎么能只有自己知道? “我只想到他来势汹汹、必有所图,或者是要给施家翻案、要升官加爵,哪知他图谋如此之大。”朱昭喃喃自语。 想不到啊想不到……大家都是同科,他做到礼部侍郎已经心满意足了,人家却要封王! 想着,朱昭猛地抬头问道:“他没说要给施家翻案?” 出京之前,内阁议过此事,认为这是施伦最可能提出的要求,特意和他说过如何应对。 傅冲微微一笑:“这方面,他倒是‘通情达理’,只要求把承恩公府的人从西北改流扶桑。扶桑也是偏远之地,素来亦是犯人流放的地方之一,倒不算有违法制。” 朱昭看了看营帐内只有自己的人,外面也是随行的大同士兵守卫,才低声道:“我和施伦是同科,那一年会试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科,因有人诬告施伦舞弊而闹得沸沸扬扬,关于施家的事,我也就听说过一些。” “听说当年先衡川王要选郡主仪宾,待选的有王家和施家的儿郎。施伦相貌出众,学业出色、在府学里年年岁考都是第一,施王妃就相中了他。可他是旁支,嫡支的不服气,竟给他下毒,险些一命呜呼。” “因为施家出了这样的丑闻,王爷不再考虑施家,而是相中了王家的王珞,就是后来的清河驸马。” 朱昭说起这陈年往事,言下之意……施伦和承恩公府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内里还有些龌龊。 所谓替承恩公府讨个公道,不过是借口而已。 傅冲点了点头:“所以藩镇割据才是他的目的,施令嘉死不死、承恩公府翻不翻案,都不在他心上。” 朱昭叹气:“可叹内阁都被他蒙蔽了,还以为他来势汹汹是为了承恩公府,还有人说他虽冲动却是个重情之人,谁曾想……” 施家竟然出了个这么狼子野心的人……不过,或许这也是家传的?施太后就不是什么好人。 朱昭腹诽了一句,又问道:“这要求咱们是绝不能答应的,那他为何愿意回京献俘?” 傅冲笑道:“还是陛下了解施伦。我出京之前,陛下召见我却没有多说承恩公府的事,而是说塞北的驻兵一事。封王不可能,底线是封国公,如威国公府旧例。” “皇恩浩荡,这已是开国元勋的待遇了。”朱昭眼珠转了转。 威国公府是开国元勋,封国公。岑家掌北方四镇兵权,驻防西域、陇右、河西走廊直至辽东。 四镇又各有总兵实掌兵权,岑家属于名义上的统摄。 当然,四镇总兵最初都是初代威国公的麾下,岑家即使荣养京中,对北军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虽然说,这些年因为平定了东北和蒙古草原,这边疆四镇也不算是“边疆”了,再加上海权兴起、陆权式微,岑家的威势大不如前,但到底是老牌勋贵,谁也不敢轻视欺辱。 如果按照开国元勋的旧例来封赏施伦,那就是在京中建“施国公府”,施伦卸下扶桑总督一职进京荣养。 朝廷另外派人总督扶桑、驻军塞北。这新的扶桑总督、塞北各总兵的人选,得用施伦的人。 傅冲叹道:“可不是皇恩浩荡嘛,如此一来,施伦既得了爵位,又遥控扶桑政权、塞北兵权,什么也没有损失。” 陛下用心良苦,为施家制定了这样的后路。将来施家如同岑家一样,也是京城一等一的勋贵,和帝国一起永享富贵。 “那他答应了?”朱昭问道。 傅冲苦笑道:“他同意退一步封国公,但是不回京。要求在库伦建国公府,施家世镇塞北。” 朱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到底还是不信任陛下、不信任朝廷。” 担心朝廷把他哄回京城、夺了他的兵权再卸磨杀驴。 “勋贵公侯,非战时不能领兵,这是祖宗规矩,防的就是唐朝时的藩镇割据。他若是驻兵塞北,就是实际上的塞北王,这要求我不能答应。”傅冲道,“他说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不要跟我谈了。” “我便让他进京和陛下谈,好歹我把封王一事拦住了,此次谈判不算无功而返。” 朱昭拱了拱手:“傅指挥使辛苦了。” 傅冲苦着脸说:“这些倒罢了,他还说我武功平平、审案不行、眼光谋略不及陈璋万一……” 朱昭:……这不是事实? ………… 施伦也对施平波说了他和傅冲的谈判结果。 “为父进京和陛下谈,要这世镇塞北的权利。朝廷处处要讲规矩,不给异姓封王,那国公总可以吧?但我不回京。”施伦带着一丝冷笑,“想把我困在京中做笼中鸟?真是妄想。” “就拿岑家来说,要不是西北那场动乱,让他咸鱼翻身,岑家早就被朝廷架空了。就算是现在,一公一侯,听起来好荣耀,可下一代能带兵打仗的只有一个岑泽……就是他,也不怎么样。而年轻一辈长在京城繁华之地,只会诗词歌赋、酒色财气而已。” “皇帝早有削弱岑、徐这些武将世家的心思。娶岑家女做皇后,一是为了获得岑家支持,二是为岑家下一代弃武从文做铺垫。” “当初扶持我和姜丰这些外洋督抚,也是为了和勋贵旧将抗衡。只不过,他的目的是达到了,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施伦和姜丰太能干,直接把岑、徐两家压倒,反而尾大不掉了,这是皇帝始料未及的。 看着儿子,施伦道:“前车之鉴在前,我又岂会重蹈覆辙?我们施家必须在塞外开府、不能脱离军队。我亲自进京献俘,军队撤到库伦,要南下也是半个月的事,谅朝廷不敢强行困住我。” 施平波没想到父亲想得如此之深,虽然觉得塞北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至少能当家做主,总比在京中处处小心翼翼、唯恐哪天抄家灭族要强。 想着,施平波拿出一份大红的喜帖,说道:“这是我出京时,姜大人让我给父亲的。请父亲务必参加姜衡的婚礼。” 施伦接过,翻了翻,随口问道:“我若是不去呢?” 施平波神色尴尬,小声说:“姜大人说,您要是不去,他就亲自去扶桑讨贺礼。” ??? “姜丰这厮威胁我!”施伦把喜帖拍在桌上。 第822章 领姜丰的情 施平波神情忐忑,他就猜到父亲会生气,所以迟迟不敢把喜帖拿出来。 没想到施伦却没有表面上那么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把那份喜帖重新打开看,看着姜丰熟悉的字迹,突然笑了起来。 施平波:……爹被气傻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姜丰什么都想要!他连我的友情都想要!”施伦哈哈大笑了一会儿,才正色道:“他说的这句话,你听着也觉得他在威胁我吧?” 施平波点点头,姜丰的意思,不就是父亲敢反叛,他就敢打上扶桑? 施伦叹道:“他啊,真是操碎了心!他担心我漫天开价,朝廷不肯坐地还钱,双方直接谈崩了。到那时朝廷不肯退让,我骑虎难下,总不能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扣关?真的对同胞开枪,我就没有回头路,只能从英雄变成奸雄了。” “他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走到这一步……这封喜帖算是给我一个台阶下。如果谈崩了,我便退一步,以参加姜衡婚礼的名义去大湾,继续和朝廷谈。如此,不至于让事态不可控,又顾全了我的脸面。” 这弯弯绕绕的施平波真的想不到,他有些迟疑地问:“姜大人真的是这个意思?” 不是爹你自作多情? 施伦把喜帖收好,微微笑道:“他啊……就是这么个人。姜家暗地里布局,把太后娘娘逼到了那个地步,他还想维持和皇帝的君臣之义,何况是我?他深知我和承恩公府没什么感情,不过是趁势求利罢了。” “堂堂威名赫赫的姜总督,内心里竟如此重情,也是好笑!” 施伦口里说着“好笑”,眼中却有光在闪烁:“他的用心之处,也不仅这一处。周延年是谁的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了。我敢用周延年,就是知道他对我是无害的。打罗刹国,他居功至伟、他背后的姜丰也同样居功至伟。” 施平波点头:“可世人并不知道姜大人在其中做了什么,史书也不会留下他的功勋。” “他的功勋已经够多,并不在乎这一处了。”施伦叹道,“多这一处不过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反让人更加忌惮。他如今有意回朝主政,便要收敛起一些锋芒了。” 说着,施伦低沉一笑:“可他凭什么觉得,皇帝也会像他一样顾全君臣之义,我会像他一样顾全朋友之情?” 施平波觉得,父亲的笑声有些苍凉感伤,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看他,这么贪心,什么都想要。”施伦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可我偏偏……偏偏难以拒绝。” 人世沧桑,变换人心。 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早已身不由己。 姜丰最初的意愿,未必希望大夏独立建国,或者只想让北美成为华夏帝国的一块殖民地,可是追随他的人出于自己的利益,也要让大夏独立。 如此把姜丰逼上开国总督的高台,再没有退路。 施伦自己呢?身后同样有一批的追随者,这些年把持着扶桑和塞北的利益,已不愿放手。 他已经放弃了对君臣之义、朋友之情的幻想。 可是,姜丰却没有放弃。 他此时的心情……就好像两个人已经站在悬崖上,他已经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姜丰突然伸出手,拿出一个果子,像年少时一样真诚热情地说:“我特意给你留下的,你吃不吃?” 吃?还是不吃? “这喜酒,我当然要去吃了。”施伦有些疲惫地靠在虎皮垫上。 他站在悬崖边上,姜丰非得伸手拉他……虽然他嘴里嘀咕这个人妇人之仁、自以为是,但内心深处,未尝没有触动。 反正他已经答应傅冲进京献俘了,那便……再给姜丰一个机会,也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看看姜丰是否真的有本事给他寻一条万全的退路! 施平波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这样再好不过了,爹爹此时进京献俘,是民族英雄。朝廷给您封公加爵是应当的,也说不上是挟功邀赏了。” “本质上就是挟功邀赏,这些名头不过是糊弄人的。”施伦摇头失笑,“你在国子监读了几年书,也学会自欺欺人这一套了。” 施平波想了想说道:“儿是跟姜大人学的,他做什么事,都要占着大义。百姓不知道内情,只会相信他们看到的、听到的,好的名声虽不能吃不能穿,在关键的时候却可能成为人的盔甲。” 施伦怔了怔,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送平波进京是对的,在京城那个狐狸窝里,才能学会这些心眼。 在扶桑,人人都当他是总督家大公子,个个捧着,又哪里学这些人情冷暖、眉眼高低。 施伦叹道:“我儿长进了!有你这个儿子,施家后继有人,我也不用羡慕姜丰了。” 姜丰的那个女儿,他在扶桑都听过她的名声。南洋人说起“姜总督”,都不知说的是姜丰还是姜媛! 施平波却以为父亲说的是姜衡,谦虚地说道:“我不如姜衡……京中很多人都猜疑,清河驸马遇刺案就是他办下的,偏偏他还能全身而退,也算是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了。” 施伦已经听施平波讲过这两年的事,便对儿子解说:“他是借了姜家的势!当时姜丰还未回朝、大夏建国声势浩大,朝廷急着要姜丰回朝,哪敢轻易处置他?就算明知他是凶手,也不能怎么样。” “再加上审理此案的大理寺、锦衣卫都和姜家渊源深厚。真当诏狱的刑具是摆着好看的?若是按正常流程,先把他下狱、再上刑,他还能抵赖?什么也得招了!” 说到这里,施伦话锋一转:“不过他小小年纪,能想明白其中的关系利害,因势导利地冒险为表兄报仇,确实算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 想到姜丰此时此刻还愿意伸手拉他一把,施伦也希望下一代能延续两家的交情。 乃殷殷教诲:“姜丰的儿女中,姜媛深得范致远和顾卿教导,是个心狠手辣、杀人放火不眨眼的,你将来最好别得罪她。姜衡聪明又重情,可以深交。至于姜殊,听他和萧瑢的事,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先敬而远之。” 施平波点头:“阿衡确实是个可交的,冼海同也不错。” “冼家……”施伦看了看施平波,心中一动……平波和王家小郡主的亲事是不必再提了,他比姜衡还大两岁,婚事却是要提上议程了。 如果夫人那里没有别的人选,若论门第和海外影响力,冼家倒是很好。 姜、冼两家利益纠缠,和冼家联姻,也算是和姜家连在一块了。 唯一的阻碍,就是皇帝答不答应? 皇帝多半不愿意看到海外督抚势力连成一片,想让施平波娶宗室或勋贵旧家的姑娘。 “你也算受了冼海同的救命之恩。这回去大湾喝喜酒,我带你上冼家拜访冼太夫人。”施伦对施平波道。 若是冼家自己看上平波,皇帝也不好阻拦了。 平波长得像他,仪表堂堂,从小就最讨老年妇女的喜爱…… 第823章 抛出诱饵 施家父子抵足而眠,叙着别后诸事。 除了京城的事,自然也免不了说起扶桑的家人。 施伦和妻子徐氏有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之情,感情甚笃。其三子二女皆是徐夫人所出。 武将世家,都讲究多子多福的,徐夫人并不抗拒施伦养小妾生庶子,是施伦自己拒绝了。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从外部攻破一个大家族很难,但祸起萧墙就会一败涂地。 施伦认为三子二女已足够,实在不必再给家族添隐患。 他这样体贴,夫妻感情自然越加深厚。 施伦北征时,送施平波进京“读书”,送二儿子施定疆到岭南将军府。 岭南将军徐康是徐夫人的长兄,把施定疆送到那里,即使扶桑出了什么意外,有徐家护着,施家子弟也不至于被人一网打尽。 “二弟去年还和我通信,说大舅舅带兵帮大湾护送移民去大夏,姜大人回朝了,舅舅却没有回来,心中甚是担忧。他想去大夏探一探虚实,被我劝阻了。”施平波说道。 施伦叹道:“你阻拦得对!你大舅舅那样的人,去了大夏都被留住了,定疆去了还不得有去无回?不过你们放心,姜丰不会对岭南水师怎么样的,多半是寻了什么借口,哄着你大舅舅给大夏练兵或护航。” 施平波低声道:“岭南水师若回朝了,有徐家呼应,父亲您底气更足。” “那也未必。施家是施家,徐家是徐家,他若是回朝了,反而难做。”施伦凝声道,“我从来不敢指望徐家跟我同一阵线,这种老牌勋贵,都想着家族延绵,顾虑太多了。” “你大舅舅是个精明的人,他说不定算到我打完鲜卑利亚、升无可升,可能会和朝廷发生冲突,故意避开这个局面。” “父亲多心了吧?”施平波迟疑道,“舅舅对我们是极好的。” 徐夫人是徐家最小的女儿,兄长们都疼宠她,爱屋及乌的,对施家的外甥们也极好。 施伦笑道:“是或不是,看他什么时候回朝不就知道了?总归……他就算无心助我,也不想和我相抗。” 如果岭南水师此时在朝,皇帝要派人征扶桑,要么是派姜丰、要么是派徐康。 更大的可能性是派徐康,逼着徐家表明立场、与乱臣贼子决裂。 这样的局面,施、徐两家都不愿意面对,避开才是最好的。 父子俩小声地说着话,施平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施伦看了看儿子沉静的睡颜,小心地拉着毯子盖在儿子身上……草原上的春天乍暖还寒,还是得注意保暖。 没过多久,东边露出一丝红光,渐渐的红光穿过云霞,太阳猛地一跳,跃出了云层,整个草原刹那间布满了耀眼的金光。 军号响起,营帐中发出了各种响声,将士们整齐地起床了,整个草原仿佛都苏醒了。 只有值夜的士兵回营、倒下就睡。 施伦答应了回朝献俘,朱昭今日就派人快马回大同府报信。 待岑泽送劳军物资过来,施伦就押送俘虏、启程回京。 大同府内,岑泽和黎思安坐在地图前眉头紧锁。 锡林格勒距离大同,快马不过数日路程,这消息一日不送回来,他们就一日不敢放松警惕,心情煎熬、度日如年。 “孙琳他们在库伦发现有金矿,你知不知道?”岑泽问黎思安。 黎思安怔了怔:“虽然蒙古平定也有些年了,但也就边境开了几个口岸互市,商贾、百姓交易牛羊、皮草、盐茶等物罢了,就连铁器都还有限制,高层还是互相防备的。因此,我和蒙古旗主也没什么往来,这种机密事并不知道。” 岑泽沉吟道:“但孙琳他们能轻易打探到,也不见得多机密。据说不仅图拉河有金矿,传闻呼木勒、乌赫尔楚鲁特、占布拉这些地方也都有。若是真的,如此金山自然不能落在外族人手中,朝廷必须加强掌控才是。” 虽然大义上来说,女真、鞑靼、蒙古……都是华夏民族的一员。 但是,朝廷平定这些地方时间不长,又有历史上的种种前车之鉴,实在不得不防。 从前蒙古草原没有什么利益、东北苦寒,即使平定了这些地方,朝廷也不会迁徙百姓过来。 但如果有金矿又不一样了,这利益已足够朝廷重视这片土地。 黎思安想了想:“我总觉得,孙琳他们获知这个秘密有些巧。难道是施伦故意让他们知道的?可朝廷若知道蒙古有金矿,岂非更不能让施伦占据这个地方?” 岑泽笑道:“可除了他,又还有谁能占据这个地方呢?总不能拱手让给外族。你也说了,我们边疆四镇和蒙古旗主没什么来往,贸然插手只怕又引发冲突。” “施伦是想让朝廷知道,想要蒙古的金矿,还是得靠他!” 黎思安笑骂:“施伦这个老奸巨猾的,他是威逼利诱一起来,就一定要这塞北了!我看他只怕早就和蒙古旗主勾结上了,听出东北部有个港口,叫做海参崴的,距离扶桑也近,是塞北各族和扶桑交易的重镇,每日货船不断!” “这也不奇怪,库伦本就靠近东北,距离海参崴也不远,通过这个港口对外贸易是正常的。”岑泽道,“不过你说得对,施伦狼子野心,谋划塞北绝非一日两日,挥师南下也绝非一时之气。” 黎思安压低声音道:“可蒙古若真有金矿,我们不插一手岂非可惜?” 他们镇守边疆、辛辛苦苦和外族抵抗,总得有些好处吧? 岑泽淡淡笑道:“你看……一听到金矿,就连你都心动了,想要分一杯羹。施伦就是算准了众人心理,既然要金矿,自然要他坐镇塞北了。从他手里分好处,总比从蒙古旗主嘴边咬一口要容易。” 这是施伦的诱饵,也是一个阳谋,就看朝廷对金矿心不心动。 黎思安被妹夫说得老脸一红,心中却道,你是国公府世子,将来不出意外就能袭威国公爵位,自然是不缺富贵。 可现在边疆四镇地位大大下降,黎家也渐渐没落了,他不得为子孙后代谋一些好处? 若能在蒙古金矿上分一杯羹,就是稍稍助施家一把又何妨?总归不是外族。 岑泽摆了摆手道:“先别想这些,你想狼狈为奸,还得看看狼愿不愿意呢,说不定他想吃独食呢?看看傅冲和他谈得怎么样了。” 黎思安笑了笑,没有改变主意。 岑泽又道:“我父亲说,待清河公主府出孝后,为你家大郎向小郡主提亲。我们这些勋贵旧族始终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前提是皇帝不想削他们。 黎思安又惊又喜,清河公主是皇帝同母长姐,一等一的皇亲,两家能联姻自然极好。 两人又等了几日,终于等到朱昭派人回来传信:请岑将军出关劳军! 这是谈妥了?傅冲那么能干? “走吧,去会一会这头狼。”岑泽系好披风,跃马而出。 第824章 劳军仪式 锡林格勒大草原上,步骑十数万的施家大军,列成了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方阵。 迎风招展的战旗,明亮的佩刀火枪,在旭日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礼部左侍郎朱昭身着绯色官服、威国公世子岑泽身着紫色窄袖武服,骑着高大的骏马,在施伦及军中将领的随行下,行过阵前。 扈从的是施伦的嫡系精锐扶桑亲兵环绕。 这些身材高大、衣甲鲜明的亲卫高举着将旗,在如雷般轰鸣的军鼓声中,走过诸阵的跟前。 每到一个方阵,礼部宣赞官高声道:“礼部侍郎、北军将军奉天子敕劳军!”扈从的扶桑精兵高声重复着:“礼部侍郎、北军将军奉天子敕劳军!” 声音响彻云霄。 一时之间,即使和朝廷关系不密切的扶桑嫡系、塞北各族联军也被气氛所感染,士气高涨。 对于在鲜卑利亚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战争、残酷的严寒对将士们来说,堂堂朝廷正三品礼部侍郎、高高在上的威国公世子亲自到军前劳军,让他们有种被认可的激动。 皇帝和朝廷看到了他们的付出、看到了他们的功勋。 “劳军”是自古传下来的一种军礼。 有些腐儒认为,对于这些赳赳武夫,用得着讲什么“礼”? 其实不然,将士们满腔热血、保家卫国,在沙场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却是孤独和寂寞的。内心深处,更希望得到认可、得到尊重!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在军中讲“军礼”,就是对将士的尊重! 而对于原东北军的将士来说,威国公在军中还是很有威信的,现在岑世子来劳军,让他们仿佛看到了曾经北疆四镇的辉煌。 终于,当劳军的朝廷来使和施伦一起登上临时搭起来的高台,士兵们如熔岩般火热的感情喷发出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万岁!” 从东北军响起,“万岁声”蔓延开去,绵绵不绝。 朱昭悄悄打量了一下身前的施伦,想看到他大惊失色……看看,这就是军心,这还是朝廷的军队。 这些将士愿意跟着你打罗刹、愿意跟着你南下邀赏,却未必愿意跟着你扣关反叛! 然而他失望了,施伦的神色还是一无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惊慌失措。 施伦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其实是有一点出乎意料的。 天子遣使劳军,通常“劳”的都是领军的大将,他本以为岑泽来劳军,也是下发赏金、布帛粮酒,犒赏将士们一顿而已。 但岑泽却要行全套的阅武、劳军仪式,劳的是全军将士! 明知岑泽是要拉拢军心,可施伦却无法拒绝——这是将士们应得的荣耀。 只能内心骂几句……岑家祖传的不要脸! 岑泽抬了抬手,宣读了朝廷犒赏三军的物资,行交接仪式。 接着,告知众将士,施总督即将押解俘虏进京,行献俘大典! “施大人威武!” “施大人威武!” ……一阵阵如雷的呼声再次响起。 岑泽没有去看施伦的脸色。 他到达锡林格勒后,知道了傅冲和施伦的谈判结果……腹诽了傅冲一句,什么都做不了主,要你何用? 但还是很快决定巩固、落实傅冲的谈判果实:借劳军之机,宣布施伦进京献俘一事。 至于施伦进京之后,是封王还是封公,府邸是建在京城还是库伦,那就让施伦和皇帝去谈。 岑泽完成了劳军仪式的次日,便和朱昭、傅冲等朝廷来使回京。 临行之前,岑泽对施伦抱歉笑道:“岑某先行一步,就在京城等候施总督大驾了。” 施伦淡淡地说:“我安排好大军后撤就启程……还得赶回去喝姜二公子的喜酒呢。” 岑泽哈哈大笑:“正是!吾等还得去喝喜酒呢!” 送走朝廷来使,施伦回到了主帐。 军师周延年见施伦情绪有些不好,笑了笑说道:“大人不必太在意……原东北军的将士接受过阅武礼仪的训练,不管主帅在上面说什么,他们都是喊‘吾皇万岁’的。他们一喊,其他人也就跟着喊了。” 军队之所以高呼“吾皇万岁”,也不见得就是被朝廷拉拢的军心。 施伦想一想……还真是如此,露出了一丝笑容。 “罢了,岑泽玩了这一手,就是有心给我添堵,他也只会这些花招。反正我也不是真要和朝廷开战,且随他!”施伦正色道,“带领军队后撤的事,就交给诸位将军和周军师了。” 周延年和几位副将同时领命。 副将道:“大人放心,我们在库伦会密切关注京中的消息。” 一有不妥,立刻挥师南下解救大人。 施伦郑重说道:“我信任你们。我施伦的生死荣辱,都托付给诸位了!” 众人被施伦推心置腹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都拍着胸脯保证,施家军永远和大人共进退! 大军接了劳军的物资,又是好一顿盛宴,再稍作休整后,才开拔北上。 而施伦也带着精锐的扶桑亲兵,押送铁木司科等高级俘虏南下。 天上一队大雁飞过,经过了漫长的长途跋涉,飞回它们的故乡鲜卑利亚繁殖。 而这些罗刹国的俘虏,却再也没有机会返回他们的故乡。 俘虏们垂头丧气地被押送着前行,往南边而去、往这个他们曾经虎视眈眈的国度而去…… 对未知的前路,充满恐惧和忐忑。 华国朝廷,会怎么处置他们这些俘虏呢? 被俘虏的底层士兵,跟着大军一起北上,可能会被送给蒙古旗主做奴隶、或者被带去扶桑…… 但他们这些高级军官,会被赦免还是经受屈辱呢? 或者说,在他们选择投降而不是战死的时候,命运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 就连铁木司科都是一阵茫然。 施伦带着大军南下压境时,他还暗戳戳地准备看华国人窝里斗的好戏。 谁知华国人弯弯绕绕的,就是打不起来! 最终施家大军还喊出“吾皇万岁”这样的话,施伦到底还要不要反了? 这个罗刹毛子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华国人九转回肠的心思…… 但他怎么想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只是个倒霉的俘虏,我军的战利品而已。 第825章 五十大寿 在施伦押送俘虏进京的同时,京中又有了两件不大不小的热闹事。 第一件是皇家理工学院招生考试发榜了。 毫无意外的,上榜的多数是高官大族的子弟,寥寥几个平民子弟也有别的机缘。 考试是公平的,但教育资源从出生那一刻就决定了是不公平的。 平民子弟能够买得起四书五经,进私塾读书已经不错了,又哪里去买大湾出的科学类教材呢? 就是买得起教材,也请不起先生来教。 高官大族在得知可能加开科学科的那一刻,就能延请曾在大湾求学的先生回来辅导自家子弟。 科学要想走进平民百姓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要等到科学人才更多的时候。 短期内,科学注定是稀缺教育资源,只有高官大族才能享受。 这也在姜丰的预料之内。 这个国家,想要从下至上慢慢改革是很难的,底层百姓没有话语权、没有影响力。唯有从上往下的改革,从贵族做起,底下的人只会跟从…… 百姓皆仰慕权贵,正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家理工学院发榜后,就给每个上榜的学子下发了印制精美的“录取通知书”、统一制式的学生服。 国子监的监生是有监生服的,从前一群国子监的学生穿着监生蓝袍走在街上,能吸引路人羡慕的目光……这些都是未来的老爷啊! 现在,“科学生”们也穿着统一制式的月白色长袍招摇过市,同样引起一片钦慕的目光……能进理工学院的,都是姜大人和太子殿下的学生。 这些新鲜出炉的科学生们,又带起了第二件热闹事。 五月初八,是理工学院的名誉院长、科学奠基人姜大宗师的生辰! 这些家境丰厚的科学生们便相约要去给姜院长送寿礼。 本来,姜丰是不想大办寿宴的。 章首辅母亲八十大寿场面盛大,皇帝盛怒的时候却拿出说了,质疑章首辅结党营私、目无君上。 有这么个例子在,这两年京中高门大户办寿宴都很低调,唯恐哪天被皇帝拿出来说。 但先是科学生们相约送贺礼,又有理工学院的先生们来贺,京中相熟的官员、远近亲友也都派人持名帖送寿礼,姜府前车水马龙,来客都要排到巷口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太出色了,就像漆黑中的萤火虫,想低调也低调不了。 熊楚楚劝道:“五十而知天命,你这是知天命之年,本来就该隆重些,这也是众人的好意。” 她是心疼丈夫,堂堂封疆大吏,因为某些缘故却没办过一个像样的寿宴。 如今五十而知天命,是真正的“老夫”了,往后办寿宴的机会,可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姜丰笑道:“我看你提前好久就准备寿宴的事了,那我就领了大家的盛情,领了夫人的厚意。” 熊楚楚听姜丰答应了,便高兴地张罗开了,先是派人到各家去送请帖、又是请厨子、戏班子,准备生日宴的宴席、戏酒…… 这大户人家的寿宴,可不是只摆一天。 又恰逢前几日便是端午节,进入五月,姜府各处张灯结彩,除端午节正日子空开外,寿宴共摆了四日。 第一天请贵客。 齐国大长公主府、威国公府及其他公侯伯府等皇亲国戚、勋贵世家齐来贺寿。 第二天请有来往的京官。 从内阁首辅章成贺、次辅辜鸿到六部九卿都送来贺礼、拜寿。 章成贺的幼子章寿考入了皇家理工学院,这日喜滋滋地穿着学生服以学生之礼来拜寿。 进来之后,发现和他一样穿着科学生服的子弟不少,这些年轻人坐在一起,由冼海同和姜衡招待。 章首辅两封告老折子送上去了,只等办完施伦的献俘大典就上第三封。 章家即将离开权利的中心,章寿却成功进入皇家科学院,仍在结交权贵朋友。 这便是世家大族的传承、长辈余荫、绵绵不绝。 第三日请自家亲友、幕僚、在京产业管事、理工学院的先生们。 这么一请,姜丰发现自己在京中的产业还不少。 除了和王家、太医院合开的药厂、还有新开的灯饰厂,又有大湾特产铺、南洋特产铺、大夏特产铺…… 这些产业的账目往来,多是熊楚楚和姜媛在掌管,姜丰不用操心。 不久之后娶了儿媳妇进门,就得慢慢培养儿媳妇接手了。 第四日,就是姜丰生辰的正日子,开的是家宴,自家人轻轻松松地看戏、吃酒。 花园里芍药、月季开得正好,戏台上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昆腔和弋阳腔都有。 熊楚楚这些年已经学会了听戏,在一众管事媳妇的簇拥下听得津津有味。 姜丰虽然还是听不出哪里唱得好、哪里不好,也随家人一起坐着。 台上在演《满床笏》,说的是唐代名将郭子仪六十大寿,七子八婿皆来祝寿的故事。郭子仪的儿子、女婿都是朝廷里的高官,手中皆有笏板,拜寿时把笏板放满床头…… 姜丰看着笑道:“你们爱看什么点什么,不必特意为我讨彩头。” 郭子仪以武举高第,累迁至九原郡太守,因为屡立功劳,最后官拜中书令、封代国公、汾阳郡王,享年八十五,追赠太师,谥号“忠武”,配飨唐代宗庙廷,陪葬于建陵。 可谓位极人臣的典范。 这出戏是熊楚楚特意为姜丰点的,对姜丰最美好的祝愿:像郭子仪一样位极人臣,又能寿终正寝。 盖棺定论时,还能得“忠武”二字,配飨宗庙、陪葬皇陵。 姜丰失笑,妻儿们心愿虽好,不过“配飨宗庙、陪葬皇陵”就罢了,他还不想到了另一个世界还伺候陛下。 想必皇帝也不想要这种“生死相随”。 操办这寿宴,接连忙了小半个月,熊楚楚却不觉得疲惫。 寿宴结束后,她还颇为可惜地说:“因为衡川府姻亲、大湾旧属不在,这一回只办了四日,章首辅母亲八十大寿可是连办七天。” 姜丰摆手道:“那等我八十大寿再说。” 熊楚楚立刻道:“对,等你八十大寿再说!” 人到七十古来稀,能活到八十岂不是大喜事! 姜丰拉着熊楚楚坐下,笑道:“其实热闹是摆给别人看的,我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现在我只念着衡儿的婚礼,到时候就能一家团聚了。媛媛、殊儿、小多多都在我们身边。” 熊楚楚听到女儿和大儿子的名字,轻声叹道:“可惜他们这回都是礼到人不到。媛媛是要筹备衡儿的婚事,殊儿……这次回来,就不让他去缅甸了吧!” 姜丰不置可否。 徐恭和戴子高已经到了波斯湾一带,他还准备让缅甸、马喇甲派兵汇合,一起进攻英属波斯、埃及殖民地,拿下苏伊士运河的开凿和驻兵权! 第826章 施伦进京 姜丰生日刚过,奉旨出关劳军的礼部侍郎朱昭、威国公世子岑泽回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扶桑总督、北征军主帅施伦即将进京献俘。 而关于施伦的要求,傅冲只汇报给了皇帝。 皇帝沉吟半晌,让内阁按制举办献捷之礼。 朝野上下顿时松了一口气,施伦肯进京,就是没有反心嘛! 所谓大军压境,说不定只是一个误会——施伦就是送捷报、等候朝廷劳军的。 礼部、兵部、鸿胪寺等,就献俘仪式紧锣密鼓地联动了起来。 首辅章成贺也很重视,不时和下属商议其中细节。这大概是他任期内最后的一场盛事了……做官做人都得善始善终。 “献捷之礼”自古有之,通常为对外族征战大捷后才办,内部镇压叛乱是不算的。 朝廷最近的一次献捷之礼,还是姜丰打赢大湾保卫战、俘虏西洋联军首领时。 也似乎从那一次献捷之礼开始,宣告了我朝对外开拓之路。 从此南洋、天竺、北美、鲜卑利亚……龙旗所至,战无不胜! 在朝野上下的期盼中,五月下旬,从北方而来的献捷人马终于抵达了城门。 城门内外聚集着密密麻麻的百姓,熙熙攘攘,挤得水泄不通。若非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派出衙役兵丁维持秩序,只怕施伦和他的部下得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 “吾皇万岁!” “施总督威武!” ………… 人群中欢呼声不断,气氛热烈。 也有的人好奇地看向罗刹国俘虏,哎呀~大多数都长得跟罗刹似的,黄得发白、乱蓬蓬的头发、鼻子跟钩子似的……实在是太丑了! 赶紧看向施大总督洗洗眼睛~~ 在礼部官员的接引下,施伦率部押送俘虏前往太庙,在此进行象征性的告礼。 铁木司科等垂头丧气地被白练捆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着下跪,向天地谢罪。 华国人不信上帝,却尊崇天地祖先。而对罗刹人来说,对外教之神下跪谢罪,是一种精神上的屈辱。 只是想活下来而已,怎么那么难呢?谢罪,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还是说,落后就要挨打,败军之将没有道理可讲? 施伦敬告天地,此次作战取得的战果:收复汉唐故土鲜卑利亚,签订《乌拉尔条约》,明确我朝对鲜卑利亚的主权;俘虏敌军将士若干、缴获枪支及车马等战利品若干…… 最后敬以酒脯,祭告太庙之礼完成。 但对铁木司科等人来说,屈辱还没有结束。 而他们的屈辱,是属于胜利者的喜悦。 在太庙行告礼后,还要到皇城大晋门行献俘礼。 皇帝在大晋门的城楼上入座,文武百官在楼下分左右站立。 姜丰赫然站在首辅章成贺之前,自从耕耤礼后,朝廷已默认他位比三公。 在京文武百官皆朝服持笏在此等候,迎接着功勋之臣的到来。这是对民族英雄的最高礼遇! 施伦的献俘队伍抵达大晋门,礼乐声响,皇帝就座,百官三呼万岁行礼。 接着,侍臣朗声道:“引献俘。” 施伦属下将士把俘虏带到献俘位,又是一阵恢宏激昂的乐声响起。礼乐过后,侍臣当众宣读战胜敌军的捷报。 施伦一身铠甲,阔步向前,每前进一步,都仿佛带着某种威压,踏在百官的心头上。 只听他朗声奏告:“扶桑总督、北征军统帅施伦,今将鲜卑利亚所俘罗刹敌酋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 这是一个流程,如果皇帝下令处以极刑,这些俘虏就由大理寺卿带往法场。 但施伦早已和朝廷达成共识,铁木司科等降将会被赦免。 刑部尚书刘东山出列道:“吾皇承天景命、恩泽四方,海外各族万民,莫不慕吾皇之恩。罗刹敌酋占我故土,虽罪无可恕。然吾皇以仁德治天下,特赦之。” 铁木司科早已听施伦说过献俘仪式的流程,也听得懂汉语,此时听完华国朝廷官员的话……虽然文绉绉得不太明白,但“特赦”是听懂了。 果然是不用死,施伦总算没骗他。 都受了那么多屈辱了,再被杀了就太冤枉了! 铁木司科带着其他俘虏,按照施伦所训的礼节三呼万岁,再拜谢恩。 他们配合得很,只想快点结束这个冗长而屈辱的仪式,哪怕被施伦扔到草原上放羊也认了! 俘虏谢恩,臣服我泱泱华夏。百官把笏板插在腰带上,行蹈舞之礼……就是正旦大朝会上那种,一群白胡子老头手舞足蹈…… 华夏是礼仪之邦,传承了各种礼节,这也是其他民族羡慕而又无法比拟的! 降者谢恩告退、百官舞蹈再拜行礼,这隆重、繁琐的献捷之礼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是光禄寺为有功将士举办的宫宴,皇帝和文武百官出席! 施伦已在礼部的安排下,卸下了铠甲,换上了一品文官的绯色官服,席位也在上首,就在姜丰和章成贺的旁边。 姜丰站在原地,看着施伦朝自己走近,恍惚间看到那个被榜下捉婿、高喊着“子英救我”的青年。 再定一定神,却见施伦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如今的他,在岁月的磨砺中越发沉稳,却不知这改变的,是相貌还是本心。 等闲换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人生在世,又有谁是一成不变的呢? 而其他所有人都不由得看向姜丰和施伦两人。 上一回献捷大礼,主献之人姜丰那样的意气风发,一反从前谦逊温良的姿态露出了尖利的爪牙,让所有人看到他铁血的一面。 如今,是施伦。 都说“既生瑜何生亮”,一时瑜亮的两人令人难分高下。 施伦步步向前、龙行虎步,而姜丰就站在那里,只是束手而立,却如渊渟岳峙、深不可测。 “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姜丰看着眼前的施伦,微笑道。 施伦叹了口气:“你给我发了喜帖,我怎么能不来呢?紧赶慢赶,就怕错过了衡儿的大喜事。” 怕你真的去扶桑讨贺礼啊! 姜丰哈哈一笑,拍了拍施伦的肩膀:“可不!不等到你,我都不敢回大湾!” 施伦把手放在姜丰的手背上,按了按,两人相视一笑。 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喝喜酒?哦,对!喝姜二公子的喜酒。 可总觉得话里有话的,是我想多了? 第827章 皇帝之问 姜丰愿意在施伦如临深渊的时候拉他一把,不仅仅因为多年的交情,更重要的是他欣赏这个人。 朝中有人把他们比作“一时瑜亮”,但对姜丰来说,并不想跟施伦争个高下,而是愿意和他并肩作战。 瞧瞧,在鲜卑利亚一战上,他们不就明里暗里合作愉快,把罗刹国捶懵了吗? 特别是那份《乌拉尔条约》,深得姜丰的心。 在另一个时空,都是列强逼着我们签不平等条约,每一个在条约上签字的人,都要背上“卖国贼”的骂名,在下笔的那一刻,是何等的煎熬和屈辱! 现在,轮到自己逼着外国签合约了。 仗势欺人真爽快! 这种微妙的报复心理,其他人也是难以理解。 宫宴上,君臣尽欢、觥筹交错。 无论心里想什么,表面上都是一片和谐、热闹。 没有人不开眼地问大军压境的事……陛下都想息事宁人了,你还非得挑衅,是何居心? 酒过三巡后,陛下又特意给有功诸将赐酒,施伦和赴宴的麾下将领恭敬谢恩。 接着,又有姜丰、章成贺、岑巍等文武高官向诸将敬酒,施伦也都一一回敬。 到宫宴结束时,已是傍晚。 出了宫门,便听见整个京城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如过节一般。 收复故土的喜悦,确实是值得庆祝的。 姜丰回到家里,只见家中也是张灯结彩,熊楚楚穿着喜庆的新衣,正在和姜衡说着什么。 看到父亲进来,姜衡连忙起身搀扶。 姜丰摆了摆手:“我没醉,今日我没喝多少。施伦喝得不少,他酒量大涨了,也看不出醉意。在鲜卑利亚那地方呆了两年,不会喝酒也得会了。天寒地冻,酒能帮助身体暖和起来……” 唠叨了两句,又笑道:“衡儿今日去施家了?” 施平波也跟着施伦回来的,因他不用参加献捷之礼,便自行回家。 姜衡坐在父亲身边,点头道:“我和王淮一起到的,问一问塞北的情况。” 施伦和傅冲谈判的结果,别人不知道,姜、王两家是知道的。姜衡和王淮想以朋友的身份,去施平波那里探一探底。 姜丰问:“那他怎么说?” 姜衡有些挫败地说:“他就跟我们说塞北的风光,岑世子劳军的盛况,又说了大军撤回库伦的事,别的便‘顾左右而言他’了。” 姜丰哈哈笑道:“在施伦和皇帝谈妥之前,施平波自然不会透露自家的底线。你和王淮还想去试探他?他可不是傻小子。” 施平波在年轻人中,算是很有城府的。 承恩公府出事时,多少人想看他的反应,结果他愣是沉得住气,除了派人回扶桑、往鲜卑利亚送信外,就是闭门不出。 “不过,你们也别着急。横竖施伦已经回来了,咱们等消息就是了。”姜丰看向皇宫方向,目光悠远地说。 施伦是回来了,可事情还未结束呢。 夜幕渐渐笼罩京城,弯弯的月亮在云间时隐时现,百姓兴致勃勃地议论着献捷之礼的盛况,只有住在皇城根下,才能有一年到头不停的热闹事,才能有这些见闻! 而皇宫之中、高官府邸中,却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 又过了两日,施伦应召进宫,单独面圣。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渐渐走近的施伦。 他在这个殿中单独召见过不少臣子,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朝廷的栋梁,每一个走出去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可这些人都是他的臣子,每一个都得匍匐在他的面前…… “臣施伦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爱卿平身,赐座。”皇帝抬了抬手,和煦地说道。 施伦悠然站起:“谢陛下。”,然后平稳地坐在阶下的大椅上。 内侍奉茶,施伦端起轻抿了一口。 皇帝沉默了一瞬,开门见山地说道:“施爱卿对傅冲提的要求,朕知道了。朕认为,爱卿的所作所为并不明智。” 施伦没想到皇帝那么直接,还以为会拉着自己叙叙旧,回忆一下施太后,拉一拉亲戚关系…… 看来,皇帝也觉得,在权势利益面前,论感情是没有用的。 “其实不仅陛下觉得臣不明智,臣的军师、儿子也都觉得臣不明智。”施伦微笑道,“可臣若不如此,如今已撤兵回扶桑了,再等待臣的,也许是一纸调令、明升暗降,在京中小心翼翼仰人鼻息,唯恐哪日抄家灭族。” “施伦,你心中有怨。”皇帝冷声道,“朕自问并未辜负你。你要镇守扶桑,朕便任命你为扶桑总督,全掌扶桑军政。这些年,扶桑确实是一船船税银往朝中运,朕也多次嘉奖你,视你为心腹。” “但扶桑暗中积蓄粮草、军备,朕也不是不知道。但朕想着你是为了征鲜卑利亚,便都默许了。朕对你的信重还不够吗?” “征鲜卑利亚,粮饷军备耗资巨大,士兵军装、军火枪械,都是最好的!这两年朝中多少事?南方水灾、中原蝗灾旱灾,南方三地上檄文、各省抗税……国库紧张,朝臣对鲜卑利亚一战颇有微词。是朕压住了所有召大军撤退的奏折,无论后方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影响前线。” “朕对你如何?” 皇帝一声声、一句句掷地有声的话响起,就连一旁的内侍都不由得悄悄抬眼打量施伦,看他是什么反应。 施伦面无波澜,平静地说:“皇恩浩荡,陛下待臣不薄。” 皇帝说的都是实话,至少在开疆拓土方面,无论是对姜丰还是对他,皇帝都是默默支持的。 也正因为有皇帝的支持,才有华夏如今威震四海的局势。 “但……臣还是怕啊!”施伦苦笑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陛下,您真的没有防备我,防备姜丰之心吗?真的不想削弱海外督抚的兵权,架空我们的势力吗?若我们手中已无兵马,您真的不会秋后算账、把我们下狱问罪吗?” “放肆!”皇帝怒喝,随后吸了一口气,半晌平复了心情沉声道:“施伦,帝王之术在于制衡,治国如执秤,平衡各方势力是理所应当的。朕以为你当理解才是。” 理解吗? 把每一个人都当棋子,这就是帝王之术?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这就是帝王之威? 可臣子不想做棋子,不想放弃辛辛苦苦经营的势力,就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想轻易被人左右生死,又如何? 第828章 讲情讲理 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施伦知道今日想平安走出皇宫的大门,可不容易。 他进京是为了和皇帝达成协议而不是把皇帝气死…… 所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么就先从“感情”出发了。 他诚恳地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对外开疆拓土、为华夏民族创不世之基业,对内励精图治,使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 “臣在扶桑,听外洋商贾提起华国,都是羡慕赞叹;提起陛下,都是崇拜不已。臣,为身为华国人,为有陛下这样的君主而骄傲!” 虽有心缓和气氛,但他说的也是肺腑之言。 这几十年,钦天监记载,冬季更冷,各种水灾、旱灾、蝗灾乃至地动都更频繁。就连京城,时不时都有些小地动,百姓习以为常。 在这样的情况下,先帝在时,百姓生活颇为艰难,各种大小叛乱不断。 不仅活不下去的灾民、贫民,也有趁势而起的地方豪强甚至投机的藩王。 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重用能臣,如章成贺,也是擅长经济实务的官员;海外开拓带来巨大利益,更是大大填补了国库的空虚。 朝廷有钱了,能从容应对各种自然灾害。百姓活得下去了,就不会乱,投机者没有群众基础,更乱不起来。 这便是天下民心。 “陛下,臣一直认为,没有谁比您更适合做这个帝国的君主,您是承天景命,奉天意来拯救万民,拯救这个国家和民族。没有您的支持,我和姜丰做不出今日的事业。” 施伦慨然道:“臣对陛下的忠心可鉴日月!” 皇帝:……马屁拍得好响亮! 但也改不了你带兵压境、挟功邀赏的事实。 不过,对施伦这么一拍,心情确实舒畅了很多,堵在胸口的气也消了。 “如此,你要求封镇国公、开府库伦、世镇塞北、统摄塞北扶桑军政,也是对朕忠心耿耿了?”皇帝沉声问道。 这些臣子一个比一个舌灿莲花,他听惯了各种马屁,才不会被施伦轻易忽悠。 施伦开始晓之以理:“如果不让我镇守塞北,陛下准备派谁呢?北疆四镇总兵,他们和塞北各族相持那么多久,何曾取得过什么战绩?” “平定蒙古草原和东北,靠的是我和毛文英的通力合作。臣说句得罪人的话,当初威国公不但没有支持我们,还攻讦我越权、毛文英擅自开战。” “当然,国公爷自然是忠心耿耿的,他只是太谨慎了。而四镇总兵,也习惯于防守,没有进取之心。” 皇帝皱了皱眉:“过去的事就不必多说了。” 施伦微笑:“此次兵部司库孙琳回朝,想必向陛下汇报了库伦的金矿吧?您看,蒙古大草原有丰富的矿藏,四镇总兵、威国公府连一点消息都不闻。不是臣背后说人坏话,他们就是尸位素餐、白拿朝廷粮饷!” 岑泽在劳军时摆了他一手,现在他悄悄给岑家上眼药……这才是有来有往嘛! 但这话却说中了皇帝的心思,那些老牌勋贵养尊处优,确实没了进取之心。不想着如何对外开拓、整日只想着如何争权,守住自家的地位和荣耀。 但荣耀这种东西,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去争取的。对武将来说,就是到沙场上,一刀一枪拼搏回来的。 皇帝虽说早有削勋贵、武将世家兵权之心,但对他们也确实有些失望:没一个能打的。 “库伦金矿的事,是你故意透露给孙琳的?”皇帝淡淡问道。 对此事,他还不完全相信。 蒙古草原那样的地方,真的有金矿吗?又是谁去勘探出来的?勘探矿产,可不是拿个罗盘寻龙点穴就可以的。 施伦点头,开始诱之以利:“是臣故意透露给他的。陛下您看,臣这是忠心耿耿、大公无私啊,臣若有私心,应当隐瞒矿产,私自开矿。有了这些金矿,臣招兵买马、从扶桑反攻京城,也未尝不可。” “放肆!”皇帝又被施伦的直言不讳挑起了火气。 施伦诚挚地说:“陛下,您想想,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臣保证,让臣驻守库伦,这蒙古草原的金矿,会源源不断的运回京城。” 这方面的信用,施伦还是有的。 扶桑的银矿,他就按规矩运回朝廷,只按比例留下了地方官府的分成。 不过,银矿被原扶桑人开采了一两百年,他到了之后又大肆开采,已经不多了。 “你这是利诱。”皇帝识破了施伦的居心,“朝廷已不像过去那般穷了,这蒙古的金矿,不过是锦上添花。” 施伦:……嗯?嫌钱多?不久前还为了安南莫须有的金矿派人南下呢!陛下口不对心啊~~ “陛下,蒙古草原的金矿可不少,至少比虾夷多多了。况且,蒙古不仅有金矿,就臣查证,煤、铜、铁、磷储备都不少,这是天予我华夏,若不取之,难道还留给鞑靼、罗刹吗?” 施伦的语气充满了诱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就看皇帝怎么抉择了! 铜和铁是朝廷管制矿产,煤和磷,通过姜丰的科普,皇帝和朝廷也认识到其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煤和磷可以换黄金,黄金却不一定能买得回来煤和磷。 如果施伦所说是真的,皇帝还真的不得不心动。 北方四镇没一个能打的,镇守塞北还得靠施伦才行。而交给施伦,总比交给外族要好,至少施伦能“保证”保质按量送回矿产…… 但是,施伦可信吗? 他会不会拥兵自立、藩镇割据,到时候直接把塞北直至扶桑变成他的独立王国、甚至称帝? 对皇帝来说,信任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信任陈璋,陈璋去北美就一去不复返;信任姜丰,姜丰把北美变成了大夏国;信任施伦,施伦带兵压境。 他还能信任谁? 半晌,皇帝定了定神,决定先把存疑的事问清楚:“你从何得知蒙古的矿产情况,若要一一勘探,恐怕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吧?” 施伦知道,皇帝一是怀疑他夸大其词,二是怀疑他早有不臣之心。 “陛下,臣有一个幕僚,名叫周延年,也是此次征鲜卑利亚的军师。他精通罗刹语,提前去罗刹国内策划了一系列的内乱,导致罗刹远东军失去援兵,我军打起来才能势如破竹。此战,他可以说居功甚伟。” 施伦说道:“而关于蒙古草原的矿产分布,就是他告诉我的。既知道了地方,我再派人去查证,就容易很多了。” 皇帝奇道:“竟有如此神通广大之人?真乃国士之才也!” 施伦抬头,看着皇帝微妙的一笑:“陛下不觉得,这行事作风很像一个人吗?” 姜丰?! 电光火石间,皇帝想到了一个人。 施伦笑道:“想必,陛下也想到了。臣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毫不怀疑周延年的话。” “如果你猜错了呢?如果这周延年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呢?”皇帝问道。 虽然是华国人面孔,也难保不会被外族收买。 自古以来,汉奸还少见吗? 第829章 皇帝攻心 听皇帝提出疑问,施伦答道:“自然是查清楚他的出身来历的,他去罗刹国办事,也派其他人跟着,若有外心,早就死了。” 皇帝微微一笑:“你用一个人,都得查他底细、派人跟着,小心翼翼怕他生外心。朕为一国之君,用人岂非更要小心?” 施伦:……中计了。 他好不容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一番话说得口都干了……结果又被皇帝挡了回来。 用人该不该疑? 看来……拍皇帝龙屁是没用了。也是,有姜丰那个大龙屁精在身边,皇帝肯定早就听习惯了。 施伦假装没有听出皇帝的深意,点头赞同道:“陛下英明,朝廷科举,都要求出身清白,选官更要考察官吏品性,更有督察院监察各级官员。用人谨慎,是对朝廷、对百姓负责。” 皇帝反将了施伦一军,却不欲在此纠结,吩咐人取来一副塞北的地图,让施伦一一指出有矿产的地方标记出来。 看着那一个个小圈圈,皇帝说道:“虽说消息来源大体可信,但朝廷还是要先派人查证,若是真的,再由工部和地方一起开发。” 施伦微笑:“蒙古草原不比别的地方……此处地广人稀、气候寒冷,朝廷若要派人去挖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死囚、流放的恶徒,前些年多数是送往大夏,现在收集起来送往塞外,只怕也不够用。” “但是,我能说服蒙古旗主共同开发,加上塞北各族人民,人手上就够了。” 皇帝凝视着施伦,叹道:“你和蒙古旗主来往时日不短啊!” 施伦坦然地说:“陛下明鉴,塞北各族也有交易的需求,库伦距离东北海参崴不远,正好和扶桑贸易。海参崴港日益繁华,臣也没有藏着掖着,一直都是在明面上的。” 皇帝沉默了。 锦衣卫早汇报过海参崴、库页岛的情况,但朝廷并没有重视。 塞北苦寒、不过牧马放羊而已,能有多少利益? 虽说马匹也是战略物资,但是扶桑群岛,对外征战自然不是靠骑兵。 无论怎么算,塞北和扶桑的贸易往来,都不可能对朝廷造成威胁。 但是万万没想到,塞北还有这么丰富的矿产资源,施伦和蒙古、女真旗主的关系,就变得重要了。 施伦这个人还是要用。 皇帝目光黯了黯,其实施伦说得对,他和朝臣一直在防备海外督抚。 即使许以姜丰首辅之位,也未尝没有画地为牢、隔离其与海外势力的想法。 大夏那么远,姜丰好几年不回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时至今日,不用施伦也不可能了。 暂退到库伦的施家军随时可能南下“救主”;在扶桑的徐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即使困住施伦,也难保徐夫人不会招募军队救夫。 而滞留在外的徐家东海水师、岭南水师态度不明,也不可不防。 在施伦的“威逼利诱”之下,皇帝竟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不由得自嘲一笑,拍龙屁的时候,个个都说他是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有他这样总是被臣子逼迫的千古一帝吗? 难怪陈仲光在日记上说,做皇帝难,做明君更难……若有来生,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 这种心情,大约只有当过皇帝的人才了解。 叹了口气,皇帝语气放缓了一些:“你和傅冲说,可以卸去扶桑总督一职,弃文从武,封国公。但你要求是在库伦开府、世镇塞北,扶桑及塞北各地督抚,需经你同意任命,是这样吧?” 施伦精神一振,皇帝停止口头讨伐他,开始认真跟他谈判了!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施伦镇定地说道。 皇帝觉得自己无法正视“英明”二字了,哼道:“你倒是很会漫天开价。” “陛下,这已经是坐地还钱了。”施伦提醒,“臣本来是要封王的。” “你可真敢想!从前朝至今,祖宗法度‘凡异姓称王者,天下共诛之’!”皇帝冷声道。 施伦不慌不忙:“陛下,这规矩是人定的,也不是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的。唐朝时,异姓于国有大功者,封王亦不少见。前朝倒是坚守规矩,不给异姓封王,不给文官封爵……结果陈家江山不是亡了吗?” 前朝因何而亡? 亡于天灾人祸、朝臣党派斗争、藩王坐大侵占民利……确实和武将、地方割据无关。 施伦此言,皇帝无可反驳。 想了想,皇帝才道:“能够避开藩镇割据之乱,正说明这条规矩有用。只说如今,若说有大功于国,姜丰算不算、陈璋算不算?甚至马喇甲的林海也算。给你封王,自然也要给他们封。到时候,天下到处是异姓王,何处是萧家江山?” “施伦,你是朕的表兄。当朕被大臣逼迫、为大夏建国一事忧心不已时,朕日夜期盼着你回来。可朕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的结果!朕,很失望。” 皇帝的语气,有一丝唏嘘、伤心和感慨。 倒好像……真的是施伦辜负了他一般。 施伦微微回眸,皇帝也开始“动之以情”了吗?不是不谈感情了吗? 皇帝怅然感慨:“朕有时也想,若是没有先帝壮年驾崩一事,朕现在是衡王,你们又会是怎么样呢?姜丰两榜进士出身,又得先帝青眼,想来仍然是平步青云;王玢和你的学识,中进士也是顺理成章的,你们也会入朝为官。” “大约到现在,你们仍然是位极人臣。而朕,便代天子守藩篱,做最忠诚的藩王。或者,母亲也还健在,儿孙绕膝、尽享天伦。” 施伦:……行,把施太后都抬出来了。 但皇帝这攻心的话,还是拨动了他的一根心弦。 人年纪大了,难免回忆往昔、思念故乡。 “陛下,若是那样,臣能不能走到这一步,臣不知道。但我们这个国家,绝对走不到这一步。”施伦安慰道:“华国能有今日之势,首要归功的,不是姜丰,更不是其他人,而是您。” 皇帝叹道:“那么,你还是坚定库伦开府、世镇塞北吗?开了这个头,其他地方也有世袭的公侯了!” 施伦反问:“那陛下以为该如何呢?臣想要一条退路,一条永保施家富贵、不受人威胁的退路。” “这样的路,朕都没有啊!”皇帝苦笑,“施伦,你可真会给朕出难题!” 第830章 两个选择 施伦想永保家族富贵,皇帝还想永保皇室千秋万代呢,可能吗? 皇帝曾经问过姜丰这个问题,姜丰回了他一个……君主立宪制。 做名誉上的国家最高统治者。 君权有限,责任就有限,做帝国的象征,赢得百姓的爱戴,如此千秋万代可期。 那么,对一个家族而言呢? “市井中有言‘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你说要永保施家富贵,朕不敢保证。”皇帝淡淡说道,“不仅施家,就是岑家、徐家、王家,也没有人敢说永保富贵。” 施伦微笑:“陛下知道臣要的是什么,是一个保证。” 皇帝抬手揉了揉额头:“朕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若有心经营扶桑和塞北,朕封你为塞北总督,驻地库伦,设扶桑、女真、蒙古、鲜卑各地巡抚,由你统摄军政。朕承诺,除非你主动请辞,朝廷绝不调离或撤换你的官职。” 如此,是许给施伦统摄塞北和扶桑军政的权利。 但施伦仍属文官一类,非世袭。一旦他过世,施家子孙回乡守孝,能否承继这份基业,就看子孙自己的本事了。 看施伦没有说话,皇帝接着说道:“其二,朕封你为世袭国公,在京城开府。扶桑及塞北各地巡抚,可由你提名、朝廷考核后任命。塞北兵马,由你遥掌,非战时不上前线领兵。” “你自己选择一条路吧!”皇帝的语气有些疲惫,“朕之用心良苦,也望你能理解。” 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两条路都没有亏待施伦。 第一条其实就是姜丰的路。 姜丰位极人臣,也只是非世袭的文官,一旦他自己去世,姜家子孙能不能承继姜家的基业,得靠自己。 第二条就是岑家等开国勋贵的路。 世袭国公,名誉上遥掌兵马,在京中和皇室宗亲联姻,做个富贵闲人。后代子孙若没有出息,便渐渐没落;若有出息,也能弃武从文。 施伦垂眸问道:“没有第三条路了?” 皇帝端起茶杯:“没有了。” 施伦叹了口气:“请陛下容臣三思,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对臣来说都是有风险的。” 皇帝放下茶杯,抬眸说道:“世上哪有万全之策?朕给你这两条路,朕同样是有风险的。” 放施伦任塞北总督、统摄塞北及扶桑军政,无异于放虎归山。 也就皇帝气量宽宏、有足够的自信,换作一个气量狭小的,怎么也得把施伦困住,再把施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施伦躬身告退。 皇帝独坐殿内,看着那幅画了一个个圈的地图沉默了半晌,才自语道:“南方数省报请重修堤坝,要朝廷拨款;西北、东北要普及县学,加强文教;云贵提出迁徙山民各族、异地建城安置……还有姜丰提出各省建科研院、建发电厂、修铁路……” 钱。 一封封奏折发往朝廷,都在要钱。 户部需要判断其中轻重缓急,何处是必须立刻拨款的;何处是可以缓一缓的;何处属于可有可无的…… 内阁再将决议交给皇帝,由皇帝最终批复下发。 但很多时候,你却难说哪一笔钱是不必要的。 水患连年不断,重修堤坝不应该吗? 西北、东北初定,加强文教有利于同化各族、是长远之策。 西南各族住在深山之中,政令难以通达,让他们搬出来才是上策。 至于科研、修铁路、建发电厂,大夏都这么干了,华国不跟进吗? 所有的事都是必须做的,所有的财政支出也是必须的。 朝廷这些年有了海外开拓的巨大收益,已经连年给普通百姓减税,现在不能加回来。 只能再想办法开源。 施伦这是阳谋,知道皇帝无法拒绝塞北的矿产。 尤其……和大夏、南洋相比,这蒙古草原上的矿产,可说近在眼前。 国家处于高速发展中,科研、文教、基础建设、改善民生,处处都要钱。 皇帝叹了口气,做明君难。 他固然可以不管那么多,把这些事都推给内阁和户部,让朝臣头疼去。 他则带着心爱的妃子去“南巡”、去离宫“避暑”,做一个垂拱而治的无为之君。 但那样,他就不是他了。 为君一日,就得对国家和民族负责,就得对天下万民负责! 施伦从皇宫出来,在亲卫的扈从下骑马回了自己家。 他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在朝中重臣的瞩目下……大家都想知道,施伦和皇帝谈得怎么样了。 ………… 威国公府。 岑巍对心腹道:“若是施伦封国公、开府库伦,咱们也可以提出在西北开府,就驻地兰州好了。” 心腹幕僚都笑了,有施伦这么个标杆,其他人都可以提要求了。 其中一人便道:“施伦封国公,下一个是谁呢?钱勇、莫明、林海、陈璋都能威逼朝廷、封侯加爵了。” 岑巍意味深长地笑道:“其他人还罢了,姜丰怎么办呢?他的功勋可不在施伦之下。” 世子岑泽沉吟道:“我看姜丰和陈璋倒不会要求封爵,有大夏的基业,也许人家根本看不上朝廷的爵位。领了朝廷的爵位,也得受朝廷的约束,哪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呢?” “阿泽说得对,挟功邀赏的施伦还在可控之内。真正不可控的,是看似无欲无求的大夏众人。”岑巍叹道,“可惜大夏太远,没有绝对优势的军队,朝廷纵有不满也不能轻举妄动。” 岑泽道:“好在姜丰回来了,有他在,总可以牵制大夏一二。” “这就是了。他回来,也是为了缓和华、夏两国的关系。”岑巍分析道,“如今且不说他,只看施伦从皇帝那里要到了什么。” 若能到兰州开府,对岑家来说……也许也是一条出路。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岑家这些年虽衰弱了不少,在西北还是有一定势力的。 脱离京城的束缚,到兰州去,天高皇帝远,万事可由自己做主,就是欺上瞒下、阳奉阴违、听宣不听调,朝廷也无可奈何。 如此耐心经营,两三代后,也许能让整个西北成为岑家的“封地”。 这样的对话,在内阁首辅章成贺家中、在其他勋贵和宗室中也在悄悄说着…… 勋贵家有像岑家一样,看到其中机遇的;也有为之忧心忡忡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从来就不是施伦一家的事,而是影响整个国家稳定的大事! 在众人的观望和猜测中,皇帝又召了姜丰进宫。 第831章 丹书铁券 姜丰听了皇帝给施伦的两个选择,不无羡慕地说:“陛下用心良苦,这两条路,无论施伦如何选,都可保家族绵延了。” 施伦不过是担心打完鲜卑利亚,朝廷过河拆桥而已。 现在为了塞北的矿产,朝廷已经没有了过河拆桥的想法。 这也算是天赐时机,给施伦最好的退路。 皇帝叹道:“他并未立时答复。朕知你二人素来交好,希望你能好好劝一劝他。朝廷并不惧他的‘施家军’,是朕不愿同胞相残,令外邦耻笑。” “他若以为朕是顾全自己的名声才不对他动手,那他就想错了。”皇帝豪气地说,“他都称颂朕是‘千古一帝’,那比唐太宗如何?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对他一代明君的声名有影响吗?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 姜丰心中一凛,皇帝说的是施伦,同样也是他。 这是在告诫他们,不要以为自己有功劳在身,就可以无限度威逼皇帝。皇帝不对他们出手,是宽宏大量、顾全大局,而不是胆怯懦弱! 皇帝也确实有这个实力,而不是虚张声势。 如果他和施伦、徐家一起联合起来反了,杀得江山血流成河,说不定真的能推翻萧家江山。 但是后果呢? 先不说皇位只有一个,三家未必齐心……就是所有人都推举他为帝,世家大族和百姓也未必会拥护他。 皇帝多年来励精图治,在朝臣和百姓中威望很高! 这也是施太后谋害先帝案能大事化小的缘故……看在皇帝的份上,宗室朝臣愿意退一步。 这些念头都只在一瞬间,姜丰垂眸道:“想来施伦心中也明白,否则他不会同意进京献俘,还告知塞北矿产分布。一时不能下定决心,不过是心有顾虑罢了。” “毕竟,他声势浩大地带兵压境,也担心在陛下心中留下忌惮的种子。即使陛下不对施家出手,继任之君呢?或者将来他不在了,朝廷再对施家出手,子孙未必抵挡得住。” 皇帝静静地听完,沉默半晌,突然问道:“姜爱卿,你呢?你不怕吗?” 姜丰主持大夏建国一事同样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忌惮的种子,和施伦的大军压境相比,也不好说谁更严重。 姜丰就不怕朝廷秋后算账吗? 听到皇帝把话头迁移到自己头上,姜丰坦然笑道:“臣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是非功过都交予后世评说!臣一心为国,绝无危害国家、危害皇室之心,又何须担心朝廷秋后算账!” 这话说得漂亮,其实真相是……姜丰给姜家安排的路是在海外,姜媛主政大夏,只要大夏发展得好,以后姜家子弟回国,朝廷只有客气地供着。 大夏得天独厚,是一个可以发展成强国的地方,距离华国又足够远,比施伦的扶桑、塞北强多了! 但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皇帝听到姜丰坦荡无私的话,还是欣慰笑了:“爱卿乃肱骨之臣!朕得爱卿辅佐,实在是祖宗保佑,是江山社稷之福!” “陛下过奖,臣不过是尽臣子的本分而已!”姜丰谦虚地说。 一时之间,殿内气氛和谐,颇有君臣相得的意味。 皇帝叹道:“若朝廷上下,都如爱卿这般一心为公,朕便高枕无忧了。施伦心中有顾虑,说到底是不信任朝廷、不信任朕……爱卿可有对策?” 姜丰拱手朗声道:“请陛下赐施伦‘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戏台上常称之为“免死金牌”。 最早的丹书铁券,是汉高祖刘邦为巩固统治、笼络功臣,颁赐给功勋之臣的一种晋爵封侯的凭证。 到南北朝时,丹书铁券从一种凭证到有了免死的权限。 其中最著名的,是宋朝皇室颁发给柴氏的“丹书铁券”,即使柴氏后人犯罪也不得加刑。 前朝陈仲光靠着各路世家兵马赶走外族,恢复汉人江山。 追随他的开国将领对国家、对民族有大功,因此都赐予了丹书铁券,规定受赐铁券者的子孙可以凭铁券免死一至三次,其中甚至包括谋逆大罪! 铁券一式两件,一件授予获赐者,另一件藏于内府。在需要查验时,只要将它们放在一起,便可真伪立辨。 可以说,有了这免死金牌,怎么作死都死不了,更不用担心所谓“莫须有”的罪名了。 本朝沿用了前朝的许多制度,其中也包括丹书铁券的特权。 因为丹书铁券的特权太大,朝廷颁赐时也是非常谨慎的。 开国至今,朝廷还未对任何人颁赐过丹书铁券。 看到皇帝犹豫,姜丰继续说道:“前朝陈仲光规定,复我汉人河山、于民族有大功者当赐丹书铁券,子孙后代不得加刑、不问死罪。施伦先有驱逐荷国侵略者之功,如今又收复汉唐故土,‘复我汉人河山’一条是满足的。” “对施伦颁赐丹书铁券,一可令其安心;二来也可作为榜样,鼓励勋贵武将对外开拓,想要丹书铁券?那就去‘收复故土’嘛,对内镇压是不算的。” 皇帝嘴角抽了抽,问道:“可如今哪里还有故土待收复?” “莫须有……莫须有……”姜丰一副神棍的表情、高深莫测地说。 皇帝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之后,皇帝下意识的敲了敲桌子,沉吟道:“朕想一想……如今朝廷满足‘收复故土’这一条的,其实还有收复安南的钱勇,岑家平定西域,大体上也算。” 唐朝时曾设安西都护府及北庭都护府,在西域设立了完备的行政体系。后来由于战乱和朝代更迭,中原朝廷逐渐失去了对西域的实际控制。 前些年,西域动乱,朝廷趁势出兵,在大湾新式火器的支持下,再次将西域纳入行政管辖。 岑巍的二弟作为主帅因此封侯,沉寂已久的岑家一门双爵,重新成为京中顶级豪门。 因此,说岑家有“收复故土”之功,也是说得过去的。 至于姜丰有没有这个功劳,就要先说一说:在历史上,北美算不算我朝的领土了。 显然,皇帝没有提姜丰,是觉得不算的。 “若赐了施伦丹书铁券,也要赐给钱勇和岑家,才公平了。”皇帝试探问道,“钱勇是你的女婿,你怎么看?” 难道姜丰是想趁势给女婿家也求一个保障? 姜丰诚恳地说:“人皆私其亲,若钱勇能获此殊荣,臣自然是替他高兴的。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一切皆由陛下做主。况且安南原本就是我朝藩属国,如今阮氏末代国主虽薨,王太后和公主仍在,王室也不算消亡,这收复故土之功并不完全。” 朝廷的丹书铁券,对已经举族搬迁到大夏的钱家来说,不过锦上添花罢了,姜丰并不强求。 这番话,却听得皇帝很舒心。 他思考了一会笑道:“如此,赐丹书铁券,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朕便大气一点,给施家这个殊荣!爱卿去告知施伦此事,让其早做决定!” “臣遵旨。”姜丰躬身领旨。 第832章 尘埃落定 在全城瞩目中,姜丰从皇宫出来,又去了施府。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姜丰在施府用了晚膳才离开。 不久之后,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嘉奖收复鲜卑利亚之战中最大的功勋之臣——施伦。 封施伦为塞北总督,驻地库伦,统摄扶桑、女真、蒙古、鲜卑。赐丹书铁券,施家子孙即使有罪亦不得加刑、免死三次。 着令礼部办颁授铁券之仪。 圣旨一出,朝臣哗然。 封塞北总督、统摄整个北方军政的实权虽然令人忌惮,但并非没有先例——姜丰即是南洋总督,统摄南洋军政。 其实很多时候,实权是各地巡抚的,所谓总督统摄,不过是个名义罢了。 姜丰也没有事无巨细地管南洋各地的政务、军备,要管也管不过来啊! 因此,施伦封塞北总督,成为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是在众人可接受的范围内的。 出乎意料的,是赐丹书铁券! 就是礼部都没有办过这种仪式,只能紧急查阅典籍、制定仪程。 首辅章成贺交代具体承办此事的礼部侍郎朱昭:“这是陛下对地方督抚的恩典,也是收复故土功臣理应获得的荣耀,需办得郑重庄严。” 朱昭心领神会,皇帝好不容易把施伦说服了,用一份丹书铁券打消了施伦封王封公的要求。 现在铁券都许出去了,索性把事情办得漂亮些,也好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去过施伦的军营,亲眼目睹过雄壮的大军,朱昭打心底里不愿意朝廷和施伦撕破脸。 而这道旨意在《京城日报》上一刊出,普通百姓、书生士子也都议论了起来:从前只在戏文里听过免死金牌,原来还真的有! “这可真是皇恩浩荡,这是我朝开国以来第一次颁赐丹书铁券。” “那也是施大人应得的,收复汉唐故土、好大的功勋。” “是啊……听闻鲜卑利亚好大的地方,还有各种矿产。” 也有人不信,怀疑地问道:“那种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摇着折扇,得意地说:“我表姐夫是兵部主簿,送军备往鲜卑利亚的。听他说,蒙古大草原就是一座金山,河里是金沙,掀开地皮是金子!” 金子! 周围的人顿时轰动了……大夏那么远,开采的金矿都能运回国内,何况蒙古就在我朝头顶? 说出这个“独家消息”的公子得意洋洋,却听另一人说:“这还不算呢……众所周知,这回我朝和罗刹国签的条约叫《乌拉尔条约》,就乌拉尔山那里,有丰富的祖母绿宝石矿!” 祖母绿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宝石,随着丝绸之路传入我朝,来自波斯语的音译,最初称之为“助木剌”。 因为中医大夫认为祖母绿有解毒退热、舒缓心情的功效,广受贵族女眷的喜爱。 众人听了,眼前的金光又变成闪烁的宝光,心动神移、畅想不已,仿佛已经站在了金山、宝石山前……我的,全是我的…… 皇后中宫。 威国公世子夫人黎氏紧急求见了岑皇后。 “娘娘!国公爷得知施伦获赐丹书铁券,羡慕不已。”黎夫人端坐在椅子上,叹息着说:“我们岑家,有开国之功,又有平定西北之劳,这也可以说得上是‘收复故土’吧?陛下既赐了施家,总不能厚此薄彼。” 事实上,得知施伦获赐丹书铁券,最气的就是威国公了。 本来,他还想着施伦获封国公再开府库伦,他便有样学样、开府兰州。 谁知道皇帝天马行空,想出了颁赐丹书铁券这一招,成功说服了施伦……这多半是姜丰的主意,也就他才有那么多鬼点子。 这么一来,威国公就气不过了…… 以岑家的功劳,也理所当然应获丹书铁券! 可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父给你什么你就受着,君父不给你就不能主动讨要。 岑家总不能也拉一支兵马逼近京城,要皇帝颁赐丹书铁券吧? 就算岑家有这个想法,四镇总兵也未必肯听调…… 岑皇后笑道:“此事……陛下也说了,若说平定动乱、开疆拓土之功,岑家、姜丰、陈璋、钱勇都算。但既是以‘收复故土’一条来赐,就得严守规矩、更谨慎些。西北本是我朝领土,只是割据罢了,岑家平定西北,也算不上是收复故土。” “况且,因这个功劳,二叔已经封侯了。哪有一场功劳赏两次的道理?” 黎夫人绞了绞手中的帕子,一脸失望。 算不算“收复故土”都是两可之间,皇帝不给岑家颁赐,无非是担心赐了施家,姜家、陈家、钱家……就全都要赐,这风险就太大了。 想了想,黎夫人还是不甘心地说:“那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我们岑家才是本朝第一武将世家!这施伦颁赐了丹书铁券,又是封塞北,直接压在岑家头上了!” 岑皇后不紧不慢地说:“大郎不是考进了皇家理工学院,要弃武从文了吗?能够抽身退步,也算是一条出路。” 岑家也是进无可进,又出了皇后,太子是岑家的外孙。 太子的外家过于强大,难免招皇帝忌讳。 在岑皇后看来,科学兴起已是大势所趋,岑家子弟出几个“科学家”、开办实业、工厂,慢慢积累雄厚的经济实力,比手握军权更加稳妥。 黎夫人咬了咬唇,小声问道:“娘娘,你说我们家去收复高丽如何?” 高丽? 高丽怎么惹你了? 岑皇后吃了一惊,自从我朝占领扶桑、平定东北,又在津港驻了大军,高丽就瑟瑟发抖,年年朝贡,老实得不能再老实。 实在找不出理由去打它。 “这……总得师出有名。”岑皇后提醒道。 黎夫人微微一笑:“国公爷说,理由嘛,想有总是有的。比如高丽史书上说,我朝东北、华北、山东在历史上都是高丽的领土,甚至孔子都是高丽人,这不是瞎说吗?不仅是瞎说,还是以臣犯君,对我朝的大不敬。” 岑皇后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高丽和扶桑、大湾来往频繁,我们贸然攻打,恐怕扶桑和大湾都不高兴。再说……朝廷也未必同意。” 天朝上国,以和为贵。 我朝自古以来,都是和平崛起的,从来都是防守反击,从未主动侵略过别国。 高丽这些年姿态已经很低了,那么老实的藩属国都打,难免引起南洋暹罗、爪哇、马来、缅甸等独立藩属国的恐慌。 “告诉国公爷,不要轻举妄动。岑家若真想要丹书铁券,不如去找姜丰。”岑皇后给了个建议。 黎夫人虽不太明白,此事找姜丰有何用……但还是记下了。 第833章 帝后家事 黎夫人走后,岑皇后独自坐了一会儿,去了养心殿请见皇帝。 施伦带兵压境,皇帝表面不动声色,内里大动肝火……御医都开了安神降火的药。 从礼部出关劳军到施伦进京献俘,整个皇宫似乎都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中。 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宫中妃嫔,就连最得宠的大公主和九皇子,在面圣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怒陛下。 岑皇后叹了口气,满朝文武各有心思,皇帝要驾驭这些人、要平衡各方势力,其实是很辛苦的。 但这皇位……是施太后为皇帝抢来的,既坐了这个位置,就没有回头路、没有后悔药,不是吗? 岑皇后到来时,皇帝正在看太子的功课——一些陈年奏折,让太子写自己的意见。 下午的阳光从殿外斜斜的照进来,整个殿内撒满了橘黄色的暖光。时至初夏,已有些热了,两个太监在摇着大扇子。 皇帝神色平静,不时还露出微笑,显然对太子的功课是满意的。 用丹书铁券安抚住施伦,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又给施伦增加了威势。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一份丹书铁券直接把施伦抬上了风口浪尖、比姜丰还要引人注目,施伦从此更要谨言慎行。 “丹书铁券”,是皇帝的妥协,也是压在施家身上的枷锁。 就拿宋朝时的柴家来说,领了那丹书铁券固然地位超然,却更为人忌惮,朝臣、世家都不敢与之亲近,慢慢的就没落了。 而现在施家领了这丹书铁券,朝臣称颂皇帝宽宏大量之余,也在悄悄议论施伦挟功邀赏,有权臣迫君之嫌。 本来人人称颂的功勋之臣,因此声名上有了瑕疵。 人们不禁拿施伦和姜丰对比……你施伦固然有大功,但比姜丰如何? 也没见姜丰如此威逼君上! 相反,姜丰还积极地居中调和,解决了一场危机。 在这件事上,更让人看到了姜丰的临危不乱、大公无私。 凡事有利则有弊,施家眼前是荣耀至极,但今后是兴是衰,还得看后世子孙的能力。 而同样的,萧家江山能否千秋万代,也得看后世子孙的能力。感受到危机和压力的皇帝,近来对太子的学业更上心了。 他的儿子……总不会比施家、比姜家的差! 岑皇后行礼平身,施施然地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有内侍躬身奉上茶来。 皇帝放下太子的功课,温和地说:“你来得正好,朕在看璟儿批复的旧奏折,谋断越发成熟周全了。” 语气中颇有自得,对儿子很满意。 岑皇后谦逊地说:“多半是东宫属官们指点的。” “能听得进属官的意见,也是上位者的能力。”皇帝肯定了一句,又问道:“璟儿和玮儿近来常出宫?” “是。皇家理工学院放榜了,上榜的科学生们设宴聚首,他们兄弟俩不时出席一二。”岑皇后答道。 中榜的科学生大多家境优越,像章家、岑家这些人家设宴,是有资格邀请皇子的。 皇帝点了点头:“年轻人,有些交际也是好事。” 说着,看向岑皇后,话题一转:“今日黎夫人进宫,怎么不留她多坐一会儿?” 威国公世子夫人进宫所为何事,皇帝大体上也猜得到……左不过是那道“丹书铁券”引发的反应。 岑家心有不满了? 岑皇后微微笑道:“我嫂子进宫是有一事……黎家大公子到了成亲的年纪,黎家托我嫂子留意人选,她便进宫来问一问我的建议。” 哦?是这个事? 皇帝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岑皇后笑道:“黎家倒是好眼光,相中了清河长公主的女儿。可是黎家不过是三品总兵府,哪里配得上小郡主?因此我便说此事不行。”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前些日子阿姊进宫,说及小郡主的婚事,意思是亲上加亲,给太子做正妃。 难道皇后是听到了消息,故意阻拦此事? 皇帝知道,岑皇后历来重视姜家,清河长公主府和姜家有深仇大恨,皇后肯定是不愿意太子娶小郡主的。 但从皇帝的角度来说,长公主是他同母亲姐,再不好也是血脉至亲。尤其太后娘娘故去了,他更有责任照顾这亲姐。 让太子娶小郡主,长公主成为未来皇帝的岳母,也是给公主府一份富贵保障。 不过…… 现在施伦升任塞北总督,统摄整个塞北兵权,朝廷理应扶持别的兵马和施伦抗衡。 边疆四镇的总兵就至关重要了。 把外甥女嫁进黎家,以此抬高黎家的地位、拉拢四镇总兵,值不值得呢? 沉吟了一会儿,皇帝说道:“这黎家大郎,就是前回和施平波去滑雪遭遇雪崩的那个吧?” “是。他原本在国子监读书,听说有意考今年的武举。璟儿说起过他,是个心思醇厚的。”岑皇后笑道。 皇帝心中明了……国子监虽也有骑射科,却是象征性的。这监生不去考文举而是考武举,多半是文不成武不就。 一般一个人没什么才能,人们就只能夸他的相貌,若是相貌也平平,那就只能夸心思醇厚了。 他本以为岑皇后会为黎大郎说话,没想到皇后倒是实在。 “既如此,就看他能不能考上武举。若能中个武状元,也算是一桩佳话!”皇帝哈哈一笑。 他没有完全把话说死,北疆四镇还是要拉拢,此事成不成,就看黎大郎有没这个能耐了! 岑皇后抿了抿唇,皇帝对外甥女婿的要求还真高……谁能保证武状元一定是年轻未婚的世家公子? 只怕清河长公主都不敢提这样的要求。 但她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毕竟在皇帝这做舅舅的眼里,自家外甥女是样样都好,就是做太子妃也使得! “陛下,说起来,我们璟儿也就比姜衡小几个月,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岑皇后笑了笑说道。 她若是一开始说起这事,皇帝必然顺势提起王家小郡主。 但先说了黎家大郎的婚事,皇帝心中就有了别的想法,因而说道:“太子妃乃未来的国母,身份尊贵、不可轻忽,还得仔细考察才是。璟儿年未弱冠,再过两年也无妨。” 岑皇后应了一声……说到儿子的亲事,这至尊夫妻之间的关系无形中又拉近了一些。 都是“至亲至疏夫妻”,在帝后身上可谓贴切至极。但太子萧璟,就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系。 夫妻间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天色擦黑,皇帝便起驾,陪皇后到中宫用膳,正遇到太子萧璟和九皇子萧玮联袂来请安。 萧玮是个半大少年,性情活泼。 他规规矩矩给帝后请安,很快起身,笑盈盈地说:“父皇,他们都说乌拉尔山有好大的宝石矿,将来我封藩,您就把我封到鲜卑利亚去。到时候我就是全天下最富有的王爷!” 皇帝一怔…… 封皇子到鲜卑利亚,以亲王之尊,制衡塞北总督? 第834章 授符大礼 从蒙古草原到鲜卑利亚,如此广袤的地方,朝廷不加强掌控如何能放心? 设了各地巡抚,再加一个总督,这是文官系统;武将系统要设指挥使和各地总兵。 但这还不够…… 作为皇室来说,没有一个藩王守藩篱怎么放心呢?藩王虽然有种种问题,好歹是同姓之人。 皇帝不是没想过在塞北封藩……但是,哪有合适的人呢? 像德王这些大藩王,要他们改封海外就像要他们的命一样,就差揭竿而起了。 分封皇子本是最佳选择,皇子初封,往往都是亲王爵,分位够高。 但塞北那样苦寒荒凉的之地,分封皇子……不说皇子的母妃不愿意,就是皇帝自己也有些顾虑。 万一皇子受不了苦寒,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呢? 到头来不仅制衡不了地方督抚,反而赔了儿子。 现在听到九皇子萧玮主动提出封藩鲜卑利亚,皇帝欣慰之余,不免有些猜疑…… 往岑皇后方向看了一眼,皇帝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问道:“玮儿如何有这个念头?鲜卑利亚……那可是能把人耳朵冻掉的地方。” 岑皇后垂眸微笑,拉着太子在另一边坐下。 萧玮一脸天真地说:“我听舅舅说,施总督本来是要求封王的。施总督这样的英雄,都心心念念要在塞北封王,想必塞北是极好的地方。他是异姓人,不能坏了祖宗规矩。我是皇子,封到那里,岂非轻易达到了施总督求而不得的目标?” “父皇,那样的话,我岂不是比施总督更厉害?” 皇帝听到儿子的童言童语,不由得笑了。 皇后和太子也忍俊不禁……太子萧璟笑道:“阿玮,你不是比施伦更厉害,你是有个比施伦厉害的姓,有个比施伦厉害的父亲!” 这话一出,皇帝心情舒畅,笑容更真切了。 是啊!施伦梦寐以求的,他的儿子可以轻易达到!因为这是他们萧家的江山! “玮儿有志气!”皇帝赞道,“不过你年纪还小,封藩一事不急。你若真想代天子守藩篱,从今往后,学文习武更应加倍努力!” 萧玮受到鼓励,挺着胸膛朗声应是。 大儿子沉稳周全、小儿子乖巧纯真,皇后端庄优雅……在妻儿的环绕之中,皇帝紧绷多日的心弦终于放松了,眉间的皱纹似乎都浅了。 宫中妃嫔有说他偏心中宫的,实在是那么多年下来,他发现只有在皇后这里才能得到心灵的平静。 皇后总是能恰到好处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从不会提过分的要求…… 过了几日,礼部在太庙举行了庄严肃穆的授符仪式。 “以铁为契,以丹书之”,古时铁券是以丹砂书写,隋朝以后改为用金填字,故又将其称为“金书铁券”。 在恢弘的礼乐声中,皇帝和施伦在天地祖宗的见证中立下盟誓,金书铁券一剖为二。 施伦身着一品总督朝服,恭恭敬敬下拜,双手接过其中一份铁券。 另一份铁券由皇帝亲自装进金匮中,礼部尚书将金匮请入宗庙。 如此,礼成。 本朝第一份丹书铁券就此授出,再无反悔。 无数钦羡、嫉妒、猜疑的目光投注在施伦身上,也有人悄悄向前方的姜丰看去,想看他是否也同样羡慕。 可无论是施伦还是姜丰,都一脸平静。 这份宠辱不惊的镇定,让心情复杂的众人不禁佩服,又更想知道姜丰是怎么说服施伦的。 其实真相说穿了很简单,姜丰只不过是给施伦一个台阶下罢了。 对施伦来说,他选择进京献俘,就是有心后退一步、在不损害施家军威名的前提下和皇帝达成协议。 所以当姜丰代表皇帝到施家,提出这个解决方案时,施伦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 却还是一脸沉重地说:“本来我是再不敢相信朝廷的,带兵南下也是做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但是考虑到同胞相残、令山河动荡、社稷不安,心中不忍。孤身进京献俘,也做了被朝廷秋后算账的准备……把性命荣辱都交给皇帝的一念之间。” “如今若是其他人来寻我说这些,我是不敢信的。但是姜大人对犬子有救命之恩,是我们施家的大恩人。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你说选哪条路,我就选哪条路!” 姜丰佩服地说:“施大人的胸襟气魄、拳拳爱国之心,实在令人敬仰。至于救令郎一事,不过是正好赶上了,何须挂齿。” 心中却说……得了吧!还孤身进京呢,你的大军就在库伦,不是威胁是什么? 说得那么慷慨,那么悲壮,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有种你别向皇帝提要求啊? 谁还不知道谁呢? 双方都一脸真诚的笑容,满口江山社稷,心中互相腹诽……终于达成了最终协议。 施伦选择就任塞北总督,保留统摄军政的权利,姜丰毫不意外。 封王还是封公,都是虚名,权力才是实实在在的。 至于丹书铁券,是皇帝给施伦的承诺,让施伦安心镇守塞北的保障。 施伦当然也明白,领了这份丹书铁券,会招人嫉妒、忌惮、防备……但难道不领,朝廷就不忌惮防备他了吗? 授符仪式结束,对大多数朝臣来说,无异于放下了心中大石。 能不打仗还是不打仗的好,安安静静地搞经济建设不好吗? 施伦封了塞北总督,驻地库伦,乃命人去扶桑、库伦报信:麾下扶桑主力一部分撤回扶桑,一部分守卫库伦,其他各部兵马回防驻地;另派人兴建塞北总督府。 而施伦自己,则准备带着儿子施平波启程南下,去大湾喝姜衡的喜酒。 姜家已择好良辰吉日,届时到陈家迎亲,接着新娘后南下大湾、举行婚礼。 京中许多人家也和施家一样行动了起来,或是亲身前往、或是派出子弟带着贺礼,齐齐往大湾赶去。 今时不同往日,姜丰可不仅仅是外洋督抚,他眼看着还是下一任内阁首辅了! 和施伦谈判这样的大事,皇帝都委托给姜丰,从私来说是因为姜丰和施伦有交情,从公来说因为姜丰能代表朝廷。 首辅章成贺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虽然不知道章首辅为何退让到底,但不愿意再和姜丰相争是明摆着的。连章首辅都不愿再争,其他人想争也没这个资格。 姜丰如今就是整个京城乃至举国上下一等一的热灶,此时不烧更待何时? 能够收到姜家喜帖的人,都感到荣幸。 第835章 姜衡迎亲 姜衡这亲事,有皇帝赐婚、又在姜丰声望日隆,水涨船高之下,想不热闹都不行。 给亲友发喜帖的事,姜丰交给他自己去办。因他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又遭遇了好些取笑,都说他费尽心思总算抱得美人归了。 姜衡是不在乎这些家伙怎么取笑他的,王淮、施平波这些都未成亲,将来有的是机会笑回去。 再说,心急娶媳妇怎么了? 不丢人~~ 书画先生齐可修、前国子监祭酒季明那里,是最早去的。 齐可修笑着接了:“想当初你跟着我学画画,还是个笔都握不稳的小胖墩,如今也要娶妻了。你如今可还有继续画画?” 姜衡微微笑道:“右手还是不太灵便,左手能写字了,只是写得不太好,画画却还是不能。” 齐可修叹息道:“慢慢来,能不能画也不必强求。你还年轻,路还很多。” 姜衡笑着应了,他现在是真的看开了。 男子汉大丈夫立身处世,字写得怎么样,能不能画画,又有什么要紧? 到了前国子监祭酒季家。 季明则说:“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舟车劳顿,就不过去了。你娶得佳妇、如愿以偿了,也不可荒废了学业,纵然不能参加科举了,但读书是为了求知明理,不只是为了当官。” 姜衡笑道:“先生说得是,我每日也还是读书的!回头我给您送两坛酒来,是我出生时我娘酿的,埋在地窖里还未启封过,您喝了就全当喝了我的喜酒了!” 在季家读书这两年,季老先生确实是用心教导他的,也教了他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姜衡是尊重这位老先生的。 接着,姜衡又对年过五旬的季大老爷说:“先生没空去,就请大哥去也是一样的!大哥你可得赏脸!” 季大老爷:……你对着我这个老头子喊“大哥”你也喊得出? 对季家来说,最尴尬的就是老爷子收了姜衡这个弟子,全家平白矮了一辈。 但他也早知姜衡是这样的脾性,无奈地说:“我跟你和澄师侄一块去。” 姜衡才笑呵呵地告辞了。 他走之后,季明吩咐季大老爷:“这一回姜衡婚礼,贵客如云。你们既然去喝喜酒,总不好太失礼。我书房里有一副展子虔的画,你拿去做贺礼。” 季大老爷露出一丝心疼的神色。 姜衡来拜师,送的所有束脩加起来,只怕都抵不上这幅唐朝展子虔的画。 但是……季家受张国舅之乱牵连没落,还是因姜衡才重新起来的。现在季和澄更是成为了皇家理工学院的一名主薄,管学生纪律、训导之责,也被人尊称一句“季先生”。 想到这里,季大老爷还是同意了。 姜家准备着接亲、南下之事,忙得不可开交,陈家也是热闹非凡。 周佳恒是在皇后膝下养大的,朝廷封康宁郡主,就是宗室的一员。像岑家、齐家、及在京的宗亲,都会作为女方亲戚来添妆。 而陈璋原本在锦衣卫的旧属,也都派了人来。周佳恒这添妆礼就不知来了多少人。 原本在大夏时,陈璋已命人准备了嫁妆,因为海上送来送去的麻烦,就直接送到大夏宫。 现在宗人府和皇后又准备了一百抬嫁妆、添妆又多出了二十抬。 这些都要由女方送亲的人送去大湾。 主持添妆礼的是宗人府宗正齐可茂的儿媳妇,即齐国大长公主府的世子夫人安氏。 安夫人重新整理了嫁妆单子,羡慕地对周佳恒说:“姑娘这嫁妆,就是在宗室贵女中也不薄了。” 事实上,除了几位大藩王家的郡主,一些低级宗室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寻常富户,所谓宗室贵女,甚至有“嫁”进富商家的,更说不上什么体面的嫁妆。 周佳恒端庄微笑:“都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典。” 安夫人看着周佳恒的目光就更慈和了,这小姑娘还挺会感恩。 除了嫁妆,还有陪嫁的丫鬟、管事、几房下人,除了皇后娘娘赐的,就是宗正挑选的,都是可信之人。 这可信,自然是对皇家而言。 周佳恒将带着这些下人去姜家,渐渐接手姜家的内务乃至产业上的事。 临近结亲的日子,冼海同向姜衡建议:“你还是多带些亲兵,省得像下聘那回一样,被路人围观险些走不动,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姜衡想一想也是,就去告诉父亲。 姜丰大手一挥,命手下亲卫队长郑浩带一队兵马随姜衡去接亲。 于是到了接亲这日,京中看热闹的百姓就发现,姜家带着一队威武肃穆、荷枪实弹的士兵去陈家接亲。 姜丰的亲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自有一股杀气,震慑得围观人群都退避三舍。 “这……是去抢亲?” “哎呀!真不愧是姜家的风范!” ?? 姜衡骑着高头大马,在六位迎亲使的簇拥下,抬着花轿,穿过人山人海,一路吹吹打打的到了陈府前。 看到那么多荷枪实弹的姜家亲卫,陈家却是一队锦衣卫出来,领头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傅冲的长子傅震和看热闹的萧玮等贵公子。 “对对子、考学问,是难不倒我们的解元公!”傅震笑道,“我们还是比武吧!” 姜衡从容笑道:“请诸位划下道来。” 萧玮和岑家公子等一齐叫好。 傅震狡诈一笑:“我们不和你身后的亲兵比,只看姜二公子的!传闻姜二公子亲自猎雁下聘,那么今日就请姜公子射屏,也好重现雀屏中选的佳话。” 叫你拉一队亲兵过来,我们锦衣卫是摆着好看的吗? 说完,傅震命人抬了一架屏风出来,屏风上画有两只孔雀。 “二十步外射中孔雀眼睛,就为姜公子开门。否则就请回吧!”傅震笑道。 围观的人顿时起哄,这些便宜大舅子们也太会为难人了吧! 萧玮反而替姜衡担心起来……万一姜衡射不中呢?这可怎么下台阶? 正想着怎么替姜衡推脱,就听姜衡说道:“好,我射。” 这一下更是全场轰动,不是听说姜衡的右手受过伤,写字都写不好了吗?还能射箭? 第836章 雀屏中选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姜衡命人取来一把步枪,放在一张小桌上。 锦衣卫中也有火枪,但这把步枪上装了一个像望远镜一样的东西,就是他们没见过的了。 只见姜衡右手扶着枪,左手扣着扳机,对着那“望远镜”进行瞄准……屏风周围早已清空,“嘭”的一声枪响,子弹射过了孔雀的眼睛。 雀屏中选! 姜衡站直身子,望向拦在门口的便宜大小舅子们,笑道:“如何?可算过关?” 这……算不算作弊呢? 可也没说一定要用弓箭,更没说枪一定不能加别的装置。 再说,都知道姜衡右手有旧伤,用些别的手段也理所当然。 傅震等公子们回过神来,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算!当然算!姜二公子……哦,姜二哥真的太厉害了!”。 锦衣卫们热切的目光投注在那支步枪上……有这样的大杀器,做神射手何难? “姜二哥,你这枪上装的望远镜,可是做瞄准之用?”傅震目光炯炯地问道。 姜衡一边命人收起枪,一边笑道:“不错,这是一款新出的瞄准镜,虽然放大倍率只有两倍多,但二十步的距离足够用了。” “你们要想知道瞄准镜的原理,可去皇家理工学院请教,都是基本的光学知识。” 贵公子们不知道什么光学,只想要这么一把百步穿杨的枪……但想一想,这样的大杀器若是普及开来,岂不是人人自危,仇家太多的都不敢出门了? 姜衡过关了,便领着迎亲使们呼啦啦地进了陈府的大门。 一路花团锦簇,他也不及细看。 恍惚间,想到初次见到周佳恒时的场景,却是在姐姐姜媛的婚礼上,那个一身宫装、端庄华丽的少女。 岁月流转,如今终于可以把心爱的姑娘接走…… 周佳恒的院中有很多人,其中几个看打扮还是公主,但姜衡的目光只在周佳恒身上。 姜衡的目光一错不错,李嬷嬷牵着周佳恒站起,由陈家一位旁支族兄把周佳恒背出门……陈家人多,这些年随着陈璋位高权重,也有攀附过来的。 姜衡怔怔地站在原地,突然问道:“你们不会掉包、换人吧?” 一屋子女眷纷纷笑了:“姜二公子,这是陛下赐的婚,谁敢掉包?你呀,也太多心了!” 她们已经听说了前面雀屏中选的热闹,对周佳恒羡慕之余,也对姜衡这个文武双全的少年郎很满意。 姜衡傻傻一笑,亦步亦趋地跟在周佳恒旁边。 他看身形,也认出了这盖着盖头的是他的新娘子……可是万一呢?戏文上都是那么演的。 主要是,到了这个一刻,他突然患得患失了。 周佳恒上了花轿,姜衡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的直到京郊码头,送亲的萧玮等人止步于此。 一排竖着“姜”字大旗的船停在码头,嫁妆已经抬上船,箱子上的红绸甚是喜庆。 新娘和陪嫁的下人一一上船,姜衡站在码头上和送亲的女方亲眷道别,又对施平波等人依依不舍地说:“我在大湾等你们!” 施平波笑道:“放心,我们随后就到!” 姜衡拱手行礼,最后登上了为首的一艘船,他的父母都在这艘船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徐徐东风中,姜家的船队从津港出海,一路扬帆起航朝大湾而去,在那里,又将是一场万众期待的盛事。 姜衡迎亲这日的热闹,京中各家也都津津乐道。 雀屏中选,光是这桩佳话就能说很久了。 上一个“雀屏中选”的人是谁?是唐高祖李渊。 姜衡自然不能和唐高祖相提并论,但也不失为一少年英才了! 九皇子萧玮回宫对皇帝说道:“一路上都是围观的百姓,要不是姜家派了亲兵开路,只怕围着都走不动……谁知派了亲兵,看热闹的人更多,都说姜家这是要抢亲。” 皇帝好奇道:“比施伦献俘时还热闹不成?” 萧玮点头:“施伦献俘的热闹,是朝廷的热闹,姜衡娶亲的热闹,是民间的热闹。还有傅震本来是要为难姜衡的,谁知却成全了姜衡的名声。” 皇帝笑了笑:“姜家有狙击枪的事也不是秘密,傅震保不准是知道的,故意来这一出,让姜衡扬名罢了。” “是这样吗?”萧玮怔了怔,“可是我看傅震当时也很惊讶的,事后还说要让傅指挥使去大湾买有瞄准镜的枪,给锦衣卫的人都配上。” 皇帝摇头:“锦衣卫又不是刺客,配狙击枪做什么?” 傅冲的儿子是个棒槌,这种话是瞎说的吗? 锦衣卫本来是皇帝的爪牙,再配上狙击枪,是想让百官都睡不安稳吗? 不欲多提此事,皇帝话题一转:“京中的热闹还罢了,大湾的热闹才更甚。马喇甲城主沈之鹤、爪哇国主张真音、暹罗国王等亲自前往大湾,马来、吕宋、缅甸等都派人到贺。陈璋也从大夏回来了!” 萧玮眼珠转了转,陈璋是周佳恒的养父,他回来主持女儿的婚礼岂非理所当然? 皇帝不欲和年幼的小儿子细说……待萧玮离开后,皇帝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傅冲。 傅冲行礼平身后,皇帝看着他,淡淡说道:“雀屏中选的事,是你安排的?” 傅冲答道:“陛下英明,臣听闻姜家亲卫队长郑浩的枪装了瞄准镜,便想借机见识见识,顺便也给迎亲礼添些热闹。” “顺便再给姜衡造势。”皇帝意味不明地说。 傅冲诚恳地说:“姜家有这样的大杀器,与其藏着掖着让人猜疑,不如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以后要有人想用狙击枪制造刺杀案,也得三思了。” 皇帝沉吟道:“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陈璋回朝,可有单独给你送信?” 陈璋到了大湾,派人送请安奏折回京,现在奏折还在路上。 皇帝能获得各方人马到大湾的消息,是通过锦衣卫的信报。 傅冲道:“臣未收到陈大人的信。” 皇帝看着傅冲,也不知信没信…… 陈璋任锦衣卫指挥使时,傅冲是他的属下。当初傅冲押解宋全进京,途经岭南栈道遇袭,还是陈璋从天而降,救了众人。 可以说,在锦衣卫里,傅冲本是陈璋的嫡系。 沉默了一瞬,皇帝说道:“他如今是大夏的官员了,不再联络朝廷官员也在情在理。姜衡婚礼是东南盛事,你替朕去瞧个热闹吧。若见到陈璋,让他进京来见朕。” 傅冲领命,又说道:“陈大人既送了请安折子,就仍是以陛下臣子自居。他回国了,想来等婚礼结束,就会进京亲自给陛下请安了。” 皇帝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时至今日,他哪里还会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让陈璋进京,也只想亲口问一个“为什么”! 第837章 千帆汇集 傅冲要南下大湾参加姜衡的婚礼,傅震最高兴:“听说这一回大湾又是各国宾客齐至,热闹得不得了。王淮、施平波他们都启程南下,九皇子羡慕极了,现在我也可以去了,让他也羡慕我!” 傅冲兴致缺缺:“没说要带上你。” 傅震笑声戛然而止,睁着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不带我?那是带二弟三弟?别人家都是带上子弟的!” “别人?别人是勋贵世家公子,你是谁?”傅冲淡淡说道,“我早说了,你和皇子们、勋贵子弟们都要保持距离。我们家是军户,你将来也是要入职锦衣卫的。锦衣卫只能向陛下效忠,和任何人都不能有牵扯。” 傅震靠着父亲身边坐着,不甚在意地说:“父亲放心吧,我省得分寸……是了,三皇子前回寻到我,问我乌拉尔山脉的宝石矿有多大、瀚海距离库伦多远、有没有城堡,我看他似乎想封藩鲜卑利亚。” 傅震话音一落,就挨了父亲一个爆栗。 傅冲咬牙道:“才说有分寸呢?皇子封藩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 “爹,你别捶我!”傅震一边躲一边说,“京中许多人都知道九皇子跟陛下提出封藩鲜卑利亚的事,原本所有人都不看好塞北苦寒之地……但九皇子一提,其他人就心动了。太子和安王之下,三皇子年纪最大,也快要封藩了,可不就提起此事。” 这可是“瘦田无人耕,田开有人争”了,但九皇子敢封藩鲜卑利亚,说不定还能制衡施伦,其他人却没有这个本事。 因为,九皇子是岑家的外孙! 傅冲摆了摆手:“总而言之,你少插手这其中的事!三皇子找你,可给你送了礼?” “没有!我哪敢收啊!”傅震连忙摇头。 傅冲哼了哼:“谅你也不敢……这回下大湾就带上你,但你给我老实点,少出去跟人交际。” 既是去喝喜酒,得拿出点喝喜酒的样子来。 傅震高兴地应是。 傅冲叹了口气……去见陈璋,他莫名的就有些发虚。 陛下对陈璋有不满是肯定的,他是陈璋的旧属,说不定哪天陛下就不再信任他。 如果他能除掉陈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傅冲就全身发寒,不由得抖了抖。 不可以想,想都不能想! ………… 施伦受封塞北总督、又获颁丹书铁券,风头一时无两。 而在这场谈判的过程中,施伦多多少少还是要领姜丰的情……据说岑家都去走姜丰的门路,也想获一块丹书铁券呢! 即使不论这些,以他和姜丰的交情,这场喜酒是一定要去喝的。 在打发人押送铁木司科等去库伦的同时,施伦带着施平波和王淮、齐棠、章寿等汇同一起南下。 王玢、齐可茂和章成贺抽不出身,都是派家中得力子弟南下,能够和施伦同行,有施家亲兵保护就更好了。 铁木司科在得知华国朝廷不仅没有追究施伦带兵压境之罪,反而升官、颁赐丹书铁券,内心就基本绝望了。 但离京之前,他还是最后求见了施伦,恳求道:“我听说您打算让我们去蒙古挖矿?施大人,您这是大材小用。您看,我熟悉鲜卑利亚的情况,那里又还有罗刹居民。您应该派我去鲜卑利亚,我保证帮您安抚好当地居民、配合华国的统治。” 施伦瞥了铁木司科一眼,淡然道:“你这是教我怎么做?我觉得你去挖矿就挺合适的。” “可是,你们需要管理鲜卑利亚的人……”铁木司科继续说道。 施伦打断:“鲜卑利亚的罗刹人,如果老实就继续呆着,如果不老实就一并迁到蒙古开矿。那么冷的地方,住在那里多可怜?去开矿多好,还能吃饱穿暖。” “我是降将!”铁木司科瞪着眼睛说,“你们劝降的时候,说过我可以继续指挥我麾下士兵。” “是的,让你指挥他们去挖矿啊。”施伦轻笑,“铁木司科,我以为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作为俘虏,能够活着已经很不错了。去吧!去做矿工这项很有前途的职业吧!” “来年我到库伦就任,说不定还能请你喝酒!” 说完,让人把铁木司科带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罗刹毛子还想回鲜卑利亚?真是可笑。 ………… 津港千帆启航,南洋一带也是万舸争渡,齐齐往大湾而去。 而缅甸那里,早在去年姜丰回朝时,就命人送信去给姜殊,令他回大湾。 一是参加姜衡的婚礼,二是汇报缅甸的情况。 至于姜殊和萧瑢的事,其实姜丰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介意。 萧瑢是一国女王,已有一个儿子,又比姜殊大好几岁,两人的关系,在时下之人看来属于“禁忌之恋”了。 但就姜丰来说,姐弟恋嘛,不算什么大事。 他更想知道的,是姜殊的心意,是真心想娶萧瑢,还是互相利用。 姜殊接到父亲的信,便开始安排手中的事务。 仰光城防务一事,就交给马喇甲总兵林海派来的人;和南洋各国来往的事,就交接给仰光城主卢远扬。 姜殊的副将就是杨安的儿子杨棋。 在仰光这几年,姜殊通过杨棋和邻国暹罗建立了紧密的联系;又和马喇甲、爪哇常有往来,让仰光成为整个南洋通往天竺、波斯的中转站,可谓颇有建树。 而卢远扬则具体负责建城、建码头等事,早已晒得像南洋人了。 此时得知姜殊回大湾,卢远扬依依不舍地说:“你回去见到你父亲,向他汇报仰光城的现状……现在仰光城已有了南洋大城的规模,我也算是不辱使命了,是不是也可以功成身退、回国了呢?” 姜殊笑道:“姨父在仰光是威风八面的城主,来往海商提起您,都和马喇甲的沈城主并列,何必心心念念回国呢?回去那个处处论功名出身的地方,反而辱没了您。” 卢远扬笑了笑,黝黑的脸上全是褶子:“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但人年纪大了,难免思念故乡、思念亲人。听闻你表妹都说了人家,我得回去给她主持婚礼吧?百年老树,落叶归根,何况于人?” 在仰光这几年……积累了好些钱财,翡翠宝石都有几大箱……咳咳,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子孙三代的钱都有了,又何必再受这风吹日晒? 姜殊知道卢远扬的心思,点头应道:“姨父所言亦是,况且家乡老人年纪大了,也盼望儿孙在身边。我回去便向父亲请一纸调令。” 卢远扬高兴道:“那就多谢大外甥了!哈哈,你回去喝喜酒,贺礼备好了没有?我这里有件好东西,你给带回去……” 姜殊笑道:“姨父的贺礼算您的,我的准备好了……是阿瑢准备的。” 听到“阿瑢”这个称呼,卢远扬抖了抖…… 他在缅甸久了,也知道了萧瑢的“丰功伟绩”,是个把缅甸王室坑得断子绝孙,还抢了自家儿子王位的女人。 这么彪悍的女人,姜殊还亲切温柔地称她为“阿瑢”!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不知道是他搞不懂年轻人的事,还是姜殊疯了…… 第838章 姜殊心思 姜殊是初春从仰光启程回大湾的,走的是海路,他们将在马喇甲短暂补给,就直奔大湾。 春天的安达曼海,洋流是从北向南的,从仰光到马喇甲,正是顺风顺水。 海域东西两侧岛屿众多,沿着曲折的海岸线航行,能看到崎岖高峻的海边岩壁、茂密的热带雨林,自然风光秀丽迷人。 普吉岛也在这片海域上,姜殊和杨棋在这里训练水师。 空暇的时候,将士们也会出海钓鱼、游泳。 海水碧蓝而清澈,岛上草木繁盛,绿意葱葱,其风光之迷人,难以言喻。 大海船扬帆起航,穿越这片美丽的海域,将士们有回乡的兴奋,也有对这片海域的不舍。 清晨,杨棋躺在甲板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蓝天上飞翔的海鸥。 姜殊过来,在杨棋身旁躺下,还翘着二郎腿。 “大人回朝,是为了首辅之位,如今只怕已经当上了。你作为长子,应该常伴大人身边,处理人情往来才是。”杨棋慢慢说道。 姜殊轻笑:“你也和他们一样,说这些话……你知道我的,最不耐烦和那些官员勋贵打交道。这几年在仰光,多亏了你。” 暹罗国王杨书是杨棋的堂兄,借着这层关系,缅甸和暹罗签订了军事、贸易合作协议。 和爪哇、天竺的往来,也仰仗杨棋不少——打出“杨”字大旗,就让人想到威名赫赫的杨安,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 “他们哪里是看在我的份上?是看在我背后的姜家、姜总督!”杨棋脸转向姜殊,认真地说:“这一回姜衡的亲事场面盛大,人们难免问起你,到时候你又怎么说呢?” “我怎么说?”姜殊笑道,“我是姜家大公子,我看上一个女人,管她是太后也好、女王也罢,我都要得到她。不论是巧取豪夺,还是威逼利诱,我都要得到她。就这么简单!” “豪气!”杨棋哈哈大笑,“果然是我杨棋追随的姜大公子!” 姜殊给了杨棋一拳:“你这话让你爹听到了,又得捶你。” “他捶我做什么!”杨棋不在意地说,“长子嫡孙……你是姜大公子,我们杨家是姜家的私兵家将,我不追随你追随哪个?你姐吗?大小姐有钱勇的兵马,也用不上我。” “只有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没了我就要完蛋了。”说着,杨棋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你这厮找死!”姜殊作势跳起,要打杨棋。 杨棋一咕噜爬起来,撒腿就跑。 姜殊就在后面追着,虽然叫嚣着要打杨棋,却没有拔枪。 两人在船舱上追逐了一会儿,姜殊终于追到杨棋,扭打了几下,扣住杨棋的肩膀恶狠狠地说:“以后还敢不敢胡说八道了?” “不敢了,不敢了!求大公子放过小的吧!”杨棋装腔作势地求饶。 周围的亲兵都忍俊不禁、视而不见。 主舰上的将领、亲兵大多是“军二代”,是特种营将士的儿子,和姜殊、杨棋从小一起摸滚打爬着长大的,早见惯了姜殊和杨棋打闹。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外头太阳也升起来,嫌甲板上热,便坐回船舱里。 歇了一会儿,姜殊说道:“你这话确实没道理……我爹娘对我寄予厚望,也是很疼爱我的。否则……哪能让我来仰光驻军?你们也不能到我身边。” 杨棋笑道:“我开个玩笑,你又急了。是你自己小时候说的,姜衡长得像夫人,斯文俊秀,最讨长辈喜欢。你呢,长得像苏家人,高大粗莽的,一看就是杀猪匠……” “你才杀猪匠!”姜殊没好气地说。 长相算是他心中一痛……小时候,就连姐姐都喜欢衡儿多一些,那些表姐妹们,更是喜欢和衡儿玩。 也就萧瑢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不喜欢那些文质彬彬的,一眼看中了他的不凡! 看姜殊神色复杂,杨棋安慰:“其实长得像苏家人也是有好处的……如今南洋谁不知道苏大老爷?最大的人口和军火贩子!你这位表叔,就喜欢你。” 姜殊心气平了一些……确实,和阿衡相比,苏家的老舅公、表叔们都喜欢他多一些。 两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杨棋回到正题:“这次回去,还是得说服你爹娘,把你和萧瑢的婚事办了,不然有了孩子……就不好听了。” “有什么不好听?女王的孩子,管他父亲是谁,都是王子、公主。”姜殊说道。 “那孩子姓什么?跟着萧瑢姓萧?还是随缅甸王室姓孟?”杨棋劝道,“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是世人在乎,你父亲在乎。再说,你的孩子,该有更广阔的天地,难道就窝在缅甸这个地方,和孟康抢继承权?” 听到继子的名字……姜殊叹了口气。 孟康不是缅甸先王的儿子。 萧瑢谋划缅甸的国土,自然不能生下带有缅甸王室血统的孩子……否则这个孩子长大,又把江山还给孟家了。 萧瑢在先帝心腹太监仇良护持着逃亡时,身边是有护卫的,这些护卫后来一一死在流亡途中。 而孟康,就是萧瑢和护卫统领的孩子。 这个护卫统领,是先帝的死士,只有代号、没有姓名。后来,在缅甸动乱中,这个人也死了。 姜殊没有问萧瑢和这个人有没有感情,因为孟康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缅甸王室的阴谋。 孟康的父亲,可以是这个护卫统领,也可以是其他人,只看萧瑢的选择而已。 但是……多年相伴,从北到南的逃亡,多半还是有感情的吧? 姜殊没有问,也没有追究,何必和死人相争呢? 但他知道,萧瑢对儿子孟康是有感情的。 抢孟康的位是势在必行,也是一早计划好的,但虎毒不食子,萧瑢并没有害孟康之心。 “我的孩子自然姓姜,但继承缅甸王位的孩子只能姓萧。只有姓萧,才是一个新的王朝,消除缅甸先王的影响。”姜殊正色道,“可孟康也是个固执的,明明已经知道自己身世之秘,让他改姓却不愿意。” 萧瑢提出让孟康改姓萧,立他为王储,可孟康倔强地拒绝了。 “这孩子……被那些缅甸遗臣教偏了。可那些缅甸人,又不能都杀了。”姜殊恨恨道,“我想送孟康去京中国子监读书,让他接受儒家文化的熏陶。” “也行……他是藩属国王子,本来就有资格进国子监。”杨棋赞同。 虽然萧瑢去年发檄文讨伐施太后、激怒了皇帝,问题倒不大。 皇帝再不满,也不会派人去为难孟康这么个小孩子。 从血缘上来说,孟康还是皇帝的侄孙…… 在皇室说血缘亲情是很可笑,但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都不会去杀一个对自己没威胁的晚辈。 说了一会儿孟康的事,杨棋笑着打趣:“你这是爱屋及乌,全天下最好的继父了。只盼孟康那小子明白你的苦心才好。” 姜殊想到孟康对自己掩饰不住的戒备,苦笑道:“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继父不好当啊! 第839章 西亚局势 姜殊和萧瑢的事,虽然禁忌刺激,惹人议论,但说穿还不是私事,对世界大局影响不大。 身处仰光,向西就是天竺和波斯各国,姜殊也没太多的心思儿女情长,说了一会儿萧瑢和孟康的事,又说起了西亚的局势。 这才是姜殊这几年密切关注的地方。 当年姜丰行围魏救赵之计,征天竺救援缅甸,已经彻底改变了西亚的局势。 本来,在天竺势力最大的是英吉利人。 英属东天竺公司控制了东西方之间的海上贸易通道,同时也趁着西亚各国混战之机扶持自己的势力,控制了阿曼、也门、索马里海岸港口。 即使西方人不知道中东有石油这种宝贵的资源,但西亚各国地理位置重要,处于亚、欧、非的咽喉,是兵家必争之地。 但姜丰打下了茫买,摧毁了东天竺公司的驻地。 天竺的茫买城距离西亚各国可近得很! 此举不仅导致天竺势力重新洗牌,更波及了西亚。 天竺半岛东部靠近缅甸的地方已成为我朝的势力范围,西洋各国在天竺的势力大损,只能向西撤到西亚,又进一步扰乱了西亚各国的局势。 现在英吉利人控制波斯,和阿拉伯国、奥斯曼帝国相争,埃及则属于奥斯曼帝国治下。 奥斯曼帝国,这个西亚强国鼎盛时期国土涵盖亚、非、欧三大洲,连地中海和红海都成为了他们的内海! 现在虽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然是唯一能挑战欧洲国家的大食教国家。 徐恭和戴子高的海军从大夏出发,一路向东,沿着非洲西海岸再一路向南,绕过英属好望角,耗时近两年,终于抵达了非洲东海岸——戴家的基地马达加斯加岛。 抵达戴家的基地后,徐恭派人到仰光和国内有了联系。 现在,徐恭的大军在马达加斯加岛蓄势待发,仰光、马喇甲磨刀霍霍,都在等待着姜丰的指令:进军红海、控制苏伊士地区! 姜殊和杨棋说着西亚的事,沉吟道:“父亲心心念念开凿苏伊士运河、在西亚扶持亲近华国的势力,可是奥斯曼帝国却不是好说话的。” 奥斯曼帝国是突厥人创建的,傲慢得很,自称‘大食教世界盟主’,以为自己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强国……徐恭跟他们接洽过,试图合作开凿苏伊士运河,被拒绝了。 而在试探埃及和阿拉伯国的时候,他们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失踪已久的张和光跑到埃及做酋长家的驸马了! 姜丰征天竺的时候,爪哇的张和光带着一支寒碜的船队跟着呐喊助威、想“帮”大军打扫战场、趁火打劫,结果杨安出手片甲不留,张和光就占不到便宜。 这小道士不甘心,趁着姜丰去缅甸的时候,调转船头返回天竺,想趁乱再捞一把……而后,就失踪了。 爪哇国主张真音失了手下第一能干的人,痛心不已,派出好些人四处打探张和光的行踪,甚至向姜丰、钱勇求助,可是都没有结果。 万万没想到,张和光被埃及酋长留下了,还当上的驸马。 杨棋想到张和光的事,微笑道:“既然奥斯曼不愿意合作,我们就扶持埃及独立,脱离奥斯曼、自行修运河!说不定,还得请和光道长帮帮忙。他不是对徐将军说想回故乡嘛,把他乡变成故乡不就好了?” 姜殊也笑道:“他一个道士,在大食教的地盘不仅没死,还成了驸马,想必已经皈依大食教、背叛了老君了!也不知道张真音知道后作何感想。” 张真音占领爪哇,可是用铁血手段清洗了大食教教徒,建立了道教政教合一的国家。 当然,他的这个“天师道”和真正的道教已经是两回事了。 杨棋一本正经地说:“能有啥感想?落入敌手,只能先想办法活下来,想要做到‘不负老君不负卿’谈何容易?佛祖还以身饲鹰呢,何况他只是以身饲公主?” 姜殊捂着肚子直笑:“其实你羡慕得很吧?” 杨棋这小子是个风流的,一有机会去马喇甲,必要去那万花楼潇洒一回。 因他这臭脾性,本来杨家有意为他求娶徐家女的,结果被徐恭的夫人无情地拒绝了。 好半晌,姜殊止住笑,说道:“你这个主意还成,回去我们和父亲商量一下,就从埃及下手。说起来,埃及是个文明古国,据说有证据证明,古埃及和我朝夏商也有关系,说不定也是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有什么证据?”杨棋好奇地问。 姜殊正色道:“你别以为我是睁眼说瞎话,我是这样的人吗?从出土的壁画,两者的文字、图腾崇拜、生死观、造字传说等等,都存在相似度。” “你想,假如古埃及是华夏文明的一部分,现在古埃及已经灭亡了。可怜的埃及人民处在奥斯曼帝国黑暗的殖民统治中,甚至不得不改变信仰,这也太不人道了。作为同根同源的华夏民族,我们应该像解救北美原住民一样解救他们才是。” 这回轮到杨棋捂着肚子笑了:“姜大公子,你真是姜大人亲生的,哈哈哈哈……” “废话!我当然是我爹亲生的!”姜殊捶了杨棋一下。 杨棋挡住姜殊的拳头,笑道:“我们去挑唆一下张真音,他不是嫌爪哇地方太小了吗?现在偌大的埃及、阿拉伯就在那里,等着他去布道。已经有了张和光这个前哨,他跟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愿意支持他。” “不错!老君赋予天师道拯救万民的职责,真音道长责无旁贷。”姜殊认真点头。 安达曼海上,船队乘风破浪。 而船上的年轻人谈笑之间,议论的却是天下大势,是西亚几国的未来。 在京中许多人眼里,姜殊大约是个傻子。 明明是长子,却不在父亲身边,和世家贵族的子弟建立好关系,而是自我流放到海外。 缅甸瘴疠偏远之地,如何能和京城比? 有些人幸灾乐祸,等着姜家兄弟祸起萧墙,等着姜殊这“傻子”猛地发现自己的继承权被姜衡夺了。 谁知姜殊根本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 也许他是长得不如姜衡、读书不及姜衡、人情往来也不及姜衡…… 但是,他的心中有更广阔的天地。 人一辈子短短数十年,与其花在兄弟相争、勾心斗角上,还不如花在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上。 他要按着父亲的蓝图,实现父亲的理想:让华夏文明遍布全世界、让龙旗插遍各大洲,华夏成为名副其实的“日不落帝国”! 如果姜丰知道姜殊的心思,一定会为这个大儿子感到欣慰和骄傲。 第840章 谋划城主 姜殊的船队顺风顺水,不日抵达了马喇甲。 经过了几年的休养,这座扼守太平洋通往印度洋咽喉的要塞大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把硝烟炮火抛诸脑后。 马喇甲的万花楼已是官办,成为了整个南洋有名的销金窟,更是无数船员水手魂牵梦萦的温柔乡。 杨棋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船如织、人声鼎沸的马喇甲港,搓了搓身上掉渣的海盐,舒展着双臂笑道:“这回我得好好松泛松泛。” 姜殊无奈地说:“你当心些,别染上什么病,有些病就是青霉素都治不好的。” 杨棋无所谓地哼了哼:“咱们刀尖上舔血的,逍遥一时是一时。你们整天活得像个卫道士,依我看都是假道学!” 姜殊摇了摇头,不再劝说。 杨安常年在外征战,没时间管杨棋……杨家的亲兵,很多都是海盗出身,杨棋跟着这些人,便染上了一些纵情的毛病。 好在对于男人来说,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马喇甲总兵林海和姜殊合作驻防仰光,双方来往频繁,关系很不错。 得知姜殊到了,林海热情地在那座葡式总兵府城堡招待了他们。 “你们来得迟了些,沈之鹤已提前动身前往大湾了。”林海喝了一口葡萄酒,笑着说道。 姜殊微微一怔:“怪道一路来没见着沈城主,他倒是比我还着急些。” 林海道:“他去大湾,找你姐姐商量一些事。” 姜殊沉吟着:“听说大湾唐巡抚递了告老折子,是准备致仕了……” 林海点头:“不错,正是为了此事。连你在仰光都知道唐昕致仕,可知多少人盯着他的位子了。朝廷的、地方的……沈之鹤想要谋大湾巡抚一职,可不得下点力气。” 姜殊明了,除了朝廷的人,就是在大湾一派内部,沈之鹤都有好些竞争者。 如大湾布政使罗鹏,有开通南美商路之功,也是个实干之才,还是高雷的大舅子,和姜家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但沈之鹤和姜媛亦师亦友,素来是姜媛在南洋最有力的支持者。 这鹿死谁手,也难说得很。 姜殊抿了一口酒,微笑:“那就祝他如愿以偿了……不过他要是升任大湾巡抚,这马喇甲城主一职就出缺了,朝廷不知道派谁过来。” 林海忽然看着姜殊,认真地说:“你觉得……你自己如何?” “我?”姜殊指了指自己,睁大眼睛道:“我不成吧?我连秀才功名都没有,海外城主也是朝廷四品官了。” “范致远还不是没有功名?这个事只看怎么运作,或者说……看你爹怎么跟皇帝说。”林海意味深长地一笑,“再说……驸马都尉可是从一品官。朝廷认不认,萧瑢都是先帝嫡出公主。你若娶了萧瑢,皇帝给你这个侄女婿一点体面怎么了?” “不成的。林将军,咱们自己人……你就别打趣我了。”姜殊苦笑道,“岑皇后亲口否定了萧瑢的身份。何况,阿瑢下嫁给外邦国王,这嫡公主的身份确实不该拿出来说,大家心知肚明也就罢了。” “我要娶她,也不在乎什么驸马都尉,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 林海叹道:“我就是想有个自己人来任这城主,否则朝廷要派个宋全那样的人来,我怕我没有过去那么好脾气了。” “马喇甲地方险要,又关系到我们征阿拉伯海的大计,想必我爹会慎重,不会让朝廷派不靠谱的人来。”姜殊安慰道。 林海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他相信姜殊自己会想通的。 姜大公子,是个有野心的人。 夜里,姜殊找到刚从万花楼出来的杨棋,向他说了林海的建议。 杨棋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盘腿坐在竹榻上,摸着下巴道:“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首先,有大小姐出马,加上沈之鹤自身的资历,升任大湾巡抚问题不大。就算不是大湾巡抚,他入阁做一部尚书也够资格了。” “马喇甲是南洋大城、历史悠久,从前更是独立王国,这个城主地位超然,相当于一个海外国主了,可不仅是朝廷四品官那么简单。” “在西洋,女王嫁给邻国国王,两个国家合二为一的事不算稀奇。以马喇甲城主的身份迎娶缅甸女王,放到国际上来说都是门当户对,也算一桩佳话。” “你不愿意拿萧瑢先帝嫡公主的身份说事,不愿做皇家驸马。那咱们就抛开过去不论,只说现在的身份。” 姜殊沉思半晌,有些心动了……从私心来说,他也想和萧瑢并肩而立、给萧瑢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 从公来说,占据马喇甲城,能更好地沟通南洋各国,实现他称霸南亚、西亚的理想! 姜殊正色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我从未任过地方官,这主政一方岂是儿戏?何况马喇甲这种要塞,万国海商云集,千头万绪的,哪有那么好处理?” “大人身边那么多幕僚,让他给你物色一两个能干的不就行了?再说,有林海支持你呢。”杨棋越想越觉得可行,高兴地说:“你当上朝廷册封的城主,我在你麾下领兵,也是正规军啦!” 次日天明,站在城堡的高塔上看着海上蓬勃的日出,姜殊涌起了一股豪情:他要当这个古城的城主! 谁是天生会做官的呢? 皇帝在他这个年龄,已是一国之君,他只是做一个城主而已,又有何不可? 想要称霸南亚、西亚,只会带兵打仗可不行,还得会治理地方,那么就从这马喇甲城主开始吧! 姜殊和杨棋一起见林海,请林海今后多多指教。 林海笑道:“大公子这是下了决心了?好!待沈之鹤调任后,我说服他联名上一份奏折,向朝廷引荐你!” “多谢林将军。”姜殊诚挚地说,“朝廷素来忌惮姜家,只怕这事不会太顺利。但最后无论成不成,我都承您的情了。” “自己人,又说客套话了?”林海故作恼怒地说。 转头又对杨棋笑道:“大公子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肯定是你劝说有功。人人都说杨小将军智勇双全,是大公子的左臂右膀,果然不虚。” “说起来……你还是不肯做我的女婿?” 杨棋连忙摇头,苦笑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家父家母做主。” 杨家向徐家求亲被拒,林家却看上了他……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林海适龄的女儿,是和一个南洋侍妾生的,他见过一次,长相……咳咳……不好形容。 林海眯了眯眼,笑道:“你说得对,我这就给你爹去信。” 他的女儿不知为何,就是看中了杨棋这个浪荡小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恰好也看中了杨家的兵力,只能努力实现女儿的心愿了。 只要姜殊任了马喇甲城主,杨棋跟着常驻马喇甲,那此事也不是不可能…… 第841章 姜殊回岛 姜殊的船队在马喇甲稍作补给后,便继续前行。 进入南华国海,各色旗帜的海船就更多了,这热闹的场面比万国博览会的时候也不遑多让。 杨棋用望远镜看了海上的盛况,捅了捅姜殊:“羡慕吧?” 姜殊微笑:“羡慕,也替衡儿高兴。” 杨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将来若能以马喇甲城主的身份和缅甸女王联姻,场面只有更盛大的。” 姜殊看着杨棋:“我是说真的,我没有因为羡慕而嫉妒。是,小时候我是羡慕他比我讨父母喜欢,可他乖巧会说话,谁不喜欢呢?现在都是大人了,我早已不在意了。” 杨棋松了口气:“行!你不在意就好!你不知道……作为姜家的家将,我最怕的就是你们兄弟相争,我会好为难的!” 说着,夸张地捂着心口。 姜殊作势要打杨棋,两人笑闹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两个月,姜殊终于赶在六月初回到了大佳腊。 此时的大佳腊港,早已是千帆汇集,南洋各国的、扶桑高丽的、西洋使臣的、甚至是大夏南美的,都一一到了。 像大夏这些距离远的,都是去年下半年就动身——虽不知具体婚期,但订婚时姜丰就说了,会尽可能安排在六月以后,让亲友们有时间来参加。 姜殊的船队好不容易才找到位置停好,杨棋带着士兵去城郊杨家的军营安置,姜殊带着一队亲兵呼啦啦的进城。 大湾,姜大公子回来了! 大佳腊城万国宾客齐至,比往昔更热闹了几分。 总督府总管郑达有条不紊地接待各方来客,安排他们到驿馆、客栈等住下。 他是经历过各种大场面的,安排起这些事来不慌不忙。 城中虽热闹,却是井然有序。 高大俊朗、制服利落鲜亮的衙役持枪巡逻,更是给人安全感。 各国宾客对大湾官府组织、管理能力都得竖起大拇指。 而南洋总督府更是张灯结彩、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姜衡的婚事——只等姜衡接着新娘回来举行婚礼。 这是总督府第一次迎接新妇,自然不能轻忽草率。 因为姜衡和熊楚楚不在大湾,筹备婚礼的事便由姜媛负责。 虽然有郑达安排宾客、钱勇和高雷往各处送喜帖,高小雪和罗鹃安排安排喜宴等事,姜媛还是忙到了十分。 尽管忙,却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希望姜衡的大喜,推开压在姜家上空一年多的乌云。 希望姜衡的大喜是一个开端,象征着姜家开枝散叶、蒸蒸日上。 这日,姜媛正在与人商议,新娘到港口时的迎接礼仪,就听下属来报:姜殊回岛,已经要进城了。 姜媛高兴地站起:“阿殊回来了!这可正好!衡儿成亲,也该他这个做哥哥的尽一份心!” 一旁的管事们都笑道:“大小姐所言极是,正该大公子回来主事。” 按照传统的观念,男子才是家里的主事人。姜丰夫妻不在,就该姜殊主事。 姜家特殊一些,姜媛是出嫁不离家的,管娘家的事说得过去。 但姜殊若不回来主事,难免让人嘀咕……姜家兄弟是不是不和睦?这做长兄做甩手掌柜,只带张嘴巴回来喝喜酒? 不一时,姜殊已到了家门,姜媛亲自迎了出去。 姐弟相见,却是齐齐一怔。 好几年不见……在姜媛的记忆中,姜殊是个身量高大、浓眉大眼,爽朗中犹存稚气的弱冠青年,如今一看,却是一身肃杀之气。 恍惚间,姜殊的身影和父亲姜丰重叠了。 而姜殊也怔在那里,姐姐和记忆中一样,却又不一样…… 姜丰去了大夏,姜媛便代掌了南洋总督印,在南洋举足轻重。 她不仅手中有印,更有安南的兵马、马喇甲的财力支持;暹罗、爪哇也都和她交好,放眼整个南洋,谁能与之抗衡? “养移体,居移气”,权势便是一个人最好的装饰。 即使只穿着简洁的衣袍、束着青玉冠,也难掩姜媛上位者的气势。 怔忪只是一瞬间,姜媛回过神来,走近说道:“殊儿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姐姐真为你高兴……只是你怎么沧桑成这样了?看着比我还老……这样可不行,不讨姑娘家喜欢。” 姜殊也回过神来,听着姐姐似抱怨似关心的话,心中暖暖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姐姐身侧,姜殊说道:“仰光一年四季阳光灿烂,我又在海上练兵,风吹日晒的就这样了。男子汉大丈夫,糙一点有什么要紧。” 又问:“姐夫出去了?家里准备得如何了?我看码头上,客人已经来了很多了。” 姜媛说道:“你姐夫到大夏会馆去了。陈璋亲自到了,就住在大夏会馆里。阿勇去和陈璋商议些事,新娘到时候也从大夏会馆出门子。” 大佳腊是万国汇聚之地,各国也建了会馆,常驻使臣。 “陈璋果然来了!衡儿这桩婚事也算圆满了。”姜殊笑道,“那范致远也回来了吗?” 姜媛摇了摇头:“陈璋回来了,老范就留在大夏主持事务。他倒是给我写了一封信……还报了喜,去年他的一个情人生了个儿子……眉眼颇类父。” 说到最后,姜媛语气中是浓浓的同情。 姜殊想到范致远的模样,也忍不住唏嘘道:“这孩子真会长。” 范致远绰号“老鼠精”,最惟妙惟肖的就是他的眉眼和嘴,一眼就能看出成精前的原型。 想了想,姜殊又道:“总归,孩子像自己比不像自己要好。” 姐弟俩互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说腹诽别人的相貌非君子所为,但是……就是忍不住啊! 范致远给姜媛写信,自然不会只是显摆自己老来得子。但姜媛没说别的,姜殊也就不问。 走进后院,只见一个仆妇抱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过来。 姜殊双眼一亮,三两步迎过去:“这就是我的外甥多多?” 姜媛笑着点头。 姜殊一把举起小胖墩,大笑道:“小多多,我是你的大舅舅!” 又转头对姜媛说:“都说外甥像舅,瞧我这大外甥,就是像我!” 姜媛抿了抿唇,她也是长得像娘,钱嘉树又长得像她,也挺像姜衡这个小舅舅…… 但是像姜殊嘛……就是亲舅的眼神了。 “大舅舅,放我下来!”小胖墩扭了扭。 姜殊以为自己弄疼孩子了,连忙把钱嘉树放下。 却见钱嘉树整了整衣服,一本正经地抱着小拳头躬身行礼:“钱嘉树见过大舅舅。” 姜殊被小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这是讨见面礼?” 好在他早有准备,拿出了一把镶嵌着华丽宝石的波斯刀,郑重地递给钱嘉树:“交给你了。” 姜媛怔了怔:“这是……爹爹当年赠你的那把?” 姜丰到开建任知府,得了这把波斯刀,关键时刻用它杀敌保命。 而后这把刀送给了长子姜殊。 姜衡年幼不懂事时,提出过要这把漂亮的宝刀,熊楚楚万事顺着小儿子,这件事却没有顺着他。 在姜家姐弟心中,这把刀是有特殊意义的。 姜殊看着姜媛,认真说道:“爹把南洋总督印都交给姐姐,我这把刀给多多,又有何不可呢?” ……想做马喇甲城主,得赢得姐姐的支持。舍不得宝刀,做不了城主…… 第842章 姐弟过招 姜殊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递出宝刀,谁知姜媛怔了怔之后却说:“你收起来吧。” 钱嘉树飞快地缩回了伸出去的手,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他娘。 姜殊也侧过头,不解地问:“阿姐?” “你收起来。”姜媛淡淡地说,“回头娘知道了会伤心的。你送见面礼,送什么不行呢?非得送这把刀?” 姜殊本来还要解释,被姜媛冷冷的目光一扫,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的把这把镶金带宝的波斯刀收回袖子里,弯腰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对钱嘉树说:“这把精钢匕首是我日常用的,双面开刃,还有血槽,虽没那么好看,却是一等一的利器。” 钱嘉树看向姜媛,见姜媛点了点头,才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大舅舅。” 行起礼来,依然是一板一眼的。 其实在他这个年纪,当然是喜欢漂亮的波斯宝刀的。但是他华丽的东西见惯了,也没有太稀奇,舅舅送哪一把就是哪一把。 别看他年纪小,却是最听阿娘话的乖宝宝~~ 钱嘉树的侍女向姜殊福了福身,代为接过这把精钢匕首。 姜媛摸了摸小嘉树的头,温柔笑道:“多多去玩吧,娘和舅舅说话。” “娘今晚要陪我!”钱嘉树抱了抱娘的大腿,才乖乖地跟下人出去。 姜媛扫了姜殊一眼,在花园里的石桌边坐下。 姜殊有种不祥的预感,忐忑地在另一侧坐下。 姜媛的手搭在石桌上,慢悠悠地敲了敲,沉默了一瞬说道:“本来你风尘仆仆,我应该给你接风洗尘后再找你说话的,现在看来,你有些着急。” “你小的时候,想要一套北美枫木的桌球杆,围着我转了好几天……你现在又想要什么呢?” “阿姐,我……”姜殊不自在地挪了挪,在姜媛清冷的目光下,他有些坐立不安。 “让我来猜猜……”姜媛看着姜殊,说道:“是为了萧瑢?” 姜殊低了低头,小声说:“是为了她,也不全是……我回来的时候,经过了马喇甲,和林海说了一会儿话。” 姜媛笑:“那我知道了,为了马喇甲城主一事!沈叔这次回来,说要谋大湾巡抚一职,也提到了空缺的马喇甲城主。他和林海商议过,一致同意保举你。” 姜殊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沈之鹤也是支持他……林海没说啊! “这,我……不知道。”姜殊有些无措地说,“我本来……是,我是想谋马喇甲城主一位,风风光光的迎娶萧瑢!但是,我怕阿姐误会我要跟你夺权。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进军天竺、波斯湾一带。” 他真的没想到和阿姐争权! 姜媛笑了,笑容却有些唏嘘感慨:“就这事?殊儿,你想做什么,何不堂堂正正的告诉我,非得耍这些小心思?瞧你送刀的样子,心疼不舍的,我都替你为难。” 姜殊窘迫得脸都红了。 姜媛话锋一转:“你知道为什么衡儿比你讨喜吗?” “因为他长得好?”姜殊低声道。 “笨蛋!”姜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姜殊一眼,“你其实是长得像爹,像爹难道不好?衡儿比你讨喜,是因为他信任家人,想要什么都是光明正大地说、在外面惹了事,也一五一十地告诉家人,我们才好帮他收尾。” “你呢?小时候和衡儿比,大了和我比。心气高得很,又爱自作主张!”姜媛哼道,“衡儿想娶周姑娘,明明白白告诉我们,然后努力考功名好配的上人家。你和萧瑢的事,还是顾卿来大湾说的……她若不说,你打算一直瞒着?” “我想,我自己办好……”姜殊嗫喏地说。 “你怎么办?”姜媛冷笑,“是以将军的身份做女王的面首?还是把人抢了做压寨夫人往海上一逃?” “你以为林海为什么建议你当马喇甲城主?是我们都在替你谋划,让姜家大公子不坠身份地和缅甸女王联姻!” 姜殊没想到是这样……他心里暗暗谋划,担心被阿姐识破的心思,却早已在阿姐的计划之中。 他心中暖洋洋的,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觉得嗓子有些痒、鼻头有些酸。 他以为……阿姐不喜欢他,他以为……阿姐不愿意他分南洋的权势。 姜媛看着姜殊窘迫尴尬的样子,到底心软了,放缓声音道:“殊儿,你是我弟弟,是在全家的期盼中出生的,爹娘对你寄以厚望又不舍得束缚你。从小,你不爱读书要去习武,爹娘也顺着你,只暗暗心疼你在营里辛苦。” “阿娘偷偷拜托你们梁守静照应你,悄悄给你开小灶;阿爹听说你训练得肌肉疼,让人给你送药酒……” “殊儿,你好强想自立,这些都不是坏事。但我们也希望,你能更相信家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大声说出来!” 姜殊的眼睛红红的,带着一丝鼻音说道:“阿姐,我错了。我就是……在外面久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没有和你、和衡儿相争的意思,又怕你们不信我。” “阿姐!我想做马喇甲城主、想娶萧瑢,请你助我!” 姜媛笑道:“你看,把话说出来不就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也在为你筹谋了,你别着急。” 姜媛说起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要为沈之鹤谋大湾巡抚一职,大湾是姜家的根基所在,很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得由自己人接手才放心。 罗鹏当然也是自己人,但姜丰有意提拔他入主户部…… 现任户部尚书年老、左右侍郎都是章成贺的心腹,得提拔个自己人上去,姜丰升任首辅后才好施展。 罗鹏已是一省布政使,又有开通南美航道的政绩,以他的资历升任户部尚书是够格的。 空缺的马喇甲城主,就保举姜殊。 “都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我们保举你,不仅仅因为你是姜家大公子,而是因为你来担任这个城主,才能更好地串联起整个南洋,整合起南洋的兵力、财力,大举进军阿拉伯海。”姜媛正色道。 姜殊听得心砰砰直跳,抱拳说道:“阿姐,谢谢你!我一定不负大家的期望!” 姜媛笑道:“我知道你谋划埃及和苏伊士运河很久了,这也是爹爹一直想做的事,我们自然要通力合作实现。” 正是知道姜殊对外开拓的心思,姜媛才费心为他谋划。 她的弟弟,必须是心胸广阔的雄鹰,而不是只会窝里斗的鸡鸭! 如果姜殊目光短浅,非得祸起萧墙,那姜媛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得把这个弟弟捶老实了! 姐弟俩把话说开了,姜殊虽然尴尬、不好意思,心情却舒畅了,不用对家人使心计的感觉真好! “你先回房休息,晚间设宴给你接风。”姜媛笑了笑,“还有其他的事,我们得空了再慢慢说。” “是。”姜殊老老实实地应了,回去自己的院子。 待姜殊离开,姜媛目光一冷,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名字:“杨棋!” 自家弟弟当然是好的,若有不好,一定是旁人挑唆的! 第843章 接风洗尘 已经顺利回到家拜见爹娘的杨棋没想到,从天而降的一口黑锅把他罩住了……上了姜大小姐的黑名单。 话又说回来,姜殊这性格是自幼养成的,因为上头有个太出色的姐姐,下面又有个乖巧伶俐的弟弟,他在中间难免压力大。 作为姜家长子的自尊心,姜殊也是有的,就越发好强自立,不知不觉间和家人产生了隔阂。 这还真不是杨棋挑唆的……他就是偶尔试探几句嘛! 杨棋回来,杨安一家自然也很高兴,张罗着给他接风洗尘。 城中各处军户人家,有子弟从缅甸回来了,也都买鱼买肉,像过年一样……甚至比过年还高兴! 到了傍晚,总督府大宅办了接风宴,倒也没有大张旗鼓,就自家的亲眷。 姜媛和钱勇一家三口,高雷一家、高小雪一家,还有高云的几个孩子都来了。 姜殊见到高家姐弟,心中涌起了一股愧疚感…… 高云出事的时候,他远在缅甸,帮不上什么忙。 最后和萧瑢决议发檄文,也不是为了给高云报仇,而是萧瑢作为先帝之女应做的。 想到小的时候,大表哥每次来自己家,都给自己带礼物,他却连表哥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姜殊就更难过了。 这些都是他的亲人,他应该珍惜才是。 姜殊怕挑起高家人的伤痛,强忍着内心的悲伤,笑着给每个晚辈都送了见面礼:男孩子的是翡翠玉佩,女孩子的是翡翠镯子。 孩子们恭敬地接了,他们对姜殊有些陌生,却知道这是爹娘常提起的表叔/表舅舅。 钱嘉树好奇地看着表哥、表姐们收的见面礼,又缩回了小脑袋,还是自己的匕首比较好……大舅舅最喜欢多多! 高小雪笑道:“现在缅甸的翡翠越来越贵了,那传说中的帝王绿更是千金难寻,听说都进贡给宫里。” 姜殊道:“其实并不是那么珍稀……缅甸的翡翠,从前卖不起价,西洋人不喜欢玉石,我朝之人又偏爱软玉。后来我们琢磨着,物以稀为贵,控制原石的产量,招募了好的工匠,精雕细琢之后再出售成品,这利润却比卖原石高多了。” “现在缅甸和我朝边境口岸、仰光城都有大型翡翠交易市场,这几年靠翡翠贸易,缅甸增收不少。” 高雷的妻子罗鹃接口:“原来如此,难怪我哥哥说近年来贩卖到大湾的多是成品首饰,想买块好的原石自己雕刻都难。” 罗鹃的哥哥,正是大湾布政使、姜丰想提拔到户部的罗鹏。 姜殊道:“正好我这次回来带了好些原石,是要分送各家亲友的,回头给罗大人送去。” 罗鹃大大方方地说:“多谢小叔,偏了你的好东西。实不相瞒,我哥哥是要给朝中大臣送礼的。” “自家人,客气什么。”姜殊笑着。 罗鹏要给朝廷大臣送礼?看来罗鹏自己也想入阁了。 不一时开席了,既是自家人,也没有分男女席,便都在一张大圆桌入座。 孩子们在旁边一桌,几个小的还要嬷嬷喂饭,钱嘉树虽然才四岁,却不肯让人喂,自己拿着小勺子吃。 姜殊看到摆在他这一侧的菜,都是他爱吃的,就知道是姐姐吩咐的……姐姐心细,家里每个人爱吃什么,她都记得。 觥筹交错之间,也不讲究食不语的规矩了。 高雷对姜殊说:“待衡儿婚礼结束后,我们一家就启程去大夏,跟陈璋都说好了,随他们的船。幸好你回来了,不然又见不上了。” 高雷本来是京中太医,但他和姜衡办下那样的事,自然是不能回京了……他也不愿意回去。 想到哥哥在世时心心念念去大夏为舅舅建药厂,便想完成哥哥的心愿。 姜殊正色道:“衡儿成亲,我怎么都得赶回来的……你们随陈璋的船很好,安全上更有保障。现在海上也不太平,我在缅甸海域都剿过好几回海盗,什么人都有。” “不过,即使你们去了大夏,将来也总有相见之日。男子汉志在四方,纵不能日日相见,各自安好也就放心了。” 高雷和钱勇等人一起举杯笑道:“好!当浮一大白!” 钱勇放下杯子,说道:“徐恭传信回来,他们在戴家那个马达加斯加岛驻扎着,清缴阿拉伯海的海盗以战养战、和周边国家贸易,虽然也能养得起兵马,但并非长久之计……不说别的,弹药就支撑不了多久。” “等岳父大人回来,我们定好计策,就拉齐南洋兵马与徐恭汇合,进军埃及,在苏伊士登陆。大军到境,那奥斯曼帝国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和我们合作了。” 姜殊点头:“我和林海将军也商议过此事,林将军已经派人去给徐将军送军备了……是从雷鸣集团采购的货。至于进军埃及,我们有个想法,爪哇的张和光道长在埃及做了驸马,可以来个里应外合。” 一旁的姜媛摇了摇高脚杯中的葡萄酒笑道:“这个主意,是杨棋出的?” “是。”姜殊承认。 “杨家那小子,比他父亲还狡猾些。”姜媛笑着说,“这个主意还成……既然用到张和光,那就把爪哇的力量充分利用起来,到时候让这些道士去埃及传教。” “阿姐!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姜殊高兴地说。 宗教这种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是非常强大的。 奥斯曼帝国占领埃及,在那里传播大食教;西洋人满世界传播他们的教,想让全世界都信仰上帝。 那么,我朝为何不能传播道教? 让老君的信徒遍布天下,百姓全都“清静无为”了,也就天下太平了。 宗教,也是文化侵略的一种形式。 钱勇、姜媛和姜殊商议着出兵的安排,只待姜丰一纸令下就能开战。 高小雪的夫婿罗轩默默听着,他是鸡笼城知府,最近为了筹备姜衡的婚事,也回到了大佳腊。 如今听到征西亚的战事,他也时不时就后方补给问题补充一二…… 罗轩最初信奉“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修文德以来之”的儒家法则,对姜丰主动出兵南洋、北美都颇有微词。 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渐渐认可了姜丰海外开拓的策略。 姜大人说得对,海外的利益这么大,你不去占,西洋人就去占。用野蛮的手段,为华夏民族争取最大的生存空间,这就是大义! 况且,华夏文明源远流长,具有无可取代的优越性,让全世界人民都接受华夏文明,这是促进人类文明进步的大善事! 战争是为了达到和平,止戈以武、天下大同、善莫大焉! ……姜丰就是这样给人洗脑的,效果显著…… 第844章 拜访长辈 接下来几日,姜殊又陆续拜访长辈,如唐昕、郑达、陈璋、沈之鹤等,都是和姜丰平辈论交的,姜殊回来,自然得登门拜访。 于是,众人在知道姜家大公子回岛的同时,也都纷纷赞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其形貌气度大有乃父之风。 如今姜衡已要成亲,想必不久之后姜殊也该成亲了,姜家的第二代就隆重登上了历史舞台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未来终究是年轻人的。 姜殊拜访沈之鹤时,又说起了西亚备战和马喇甲城主一事。 沈之鹤摇着折扇笑道:“这个事,是我和林海商议好的,与其朝廷派个不知根底的人去马喇甲,不如交给大公子,省得毁了我多年的心血。” “但这人事调动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咱们且不急,征了埃及再说……有了这开疆拓土的功劳,我们保举你做马喇甲城主胜算就更大了。” 姜殊真诚地躬身致谢:“劳长辈们为我操心谋划,小子感激不尽。” 沈之鹤笑道:“你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也如我的子侄一般,何须如此客套。” 再说,他自己也要借姜家的势谋大湾巡抚一职,你来我往、互相帮助罢了。 至于姜家姐弟之间的关系,他就不必干涉太多了……疏不间亲啊! 姜殊给陈璋下的拜帖,却是过了好几日才得到陈璋的接见。 不是陈璋摆架子了,而是来求见他的人太多……人人皆知,陈璋是大夏国的大将军,统摄全国兵马,都说“有枪的人声音大”,只怕论实权,姜丰这个名义上的总督也不及他。 大夏会馆前车水马龙,只要扯得上关系上,都想来见一见陈大将军,再和随行的大夏官员聊一聊后年的万国博览会,距离远的也该准备了。 第二届万国博览会将在大夏举行,这个新兴的国度吸引了世界的目光。 姜殊终于得见陈璋,却发现这个大名鼎鼎的夏国大将军还是和从前一样低调内敛,若不看他身上的衣服,只以为是哪家的侍卫。 这“泯然众人”的功力实在是了得。 陈璋态度温和,寒暄之后还向姜殊介绍起大夏的情况,有的姜殊已在姐姐那里听说了,有的却是第一次听。 大夏已经建好了从契亚山到波斯顿、新约城的货运铁路,大大方便了煤的运输; 火力发电厂也建起来了,在几个重要城池间拉起了电线…… “有线电报线路也建起来了,范致远给姜媛寄了信,让姜媛去验收。”陈璋笑道,“这是姜媛心心念念很久的项目,在新约收到来自波斯顿的信号时,范致远高兴得直鼓掌,说姜媛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阿姐也说了这个事,还说要在大湾也建电报线路。只可惜大湾是个岛,现在还没办法铺设海底电缆,大湾的电报到不了京城,否则沟通就更便利了。”姜殊说道,“阿姐说有种无线电报的技术,我们这代恐怕实现不了。” “但我想也未必,事在人为嘛……早二十年,说有不用油的灯、不用马拉的车谁会信呢?更别说电报机这种如神话传说中‘顺风耳’的东西,现在不都一一有了?” “听说京城建了皇家理工学院,各省也要建科研局。国家重视科学,我父亲曾提过的内燃机、无线电说不定用不了多久都会成为现实。” 说着,姜殊握了握拳,豪气万丈地说:“我是不懂科学,就只能南征北战,多搜刮些资源回来,支持科学发展了!” 科学研究,当然少不了钱……他虽也不太擅长经世济国,但他可以去海外抢啊! 陈璋赞赏地看着姜殊:“姜家儿郎青出于蓝,我真羡慕你父亲啊!” 有这么一瞬间,他觉得姜殊更合他的脾性,想着要是姜殊是他的女婿就更好了。 但想到来大湾后打探到了姜衡所作所为,又觉得姜衡也不差。 这两兄弟,姜殊爽朗豪迈,姜衡内敛深沉,却都是当世之人杰。 姜殊忙谦虚了几句,又向陈璋讨教领兵打仗之事。 “论带兵打仗,我不及杨安、徐恭。”陈璋摆了摆手,“你既回来了,就多向杨安请教才是。有他支持,你想打哪里都容易。” “徐恭带兵出海,就一去不复返,我这个大夏国大将军,险些就成了光棍大将军。”陈璋慨然笑道,“总算你爹讲义气,说服岭南将军徐康留下助我练兵,不然我可为难了。但徐康已经准备启程回国了,我也不能强留。” “你们要和徐恭打埃及,就速战速决,打完了让徐恭回大夏……来往欧洲、南美的航道,还要请他护航呢!” 姜殊恭敬地聆听教诲,而后说道:“可徐恭将军是朝廷封的大湾指挥使,他打完了埃及,也该回国了吧?” 陈璋不在意地说:“朝廷封的大湾指挥使?我还拜他为大湾海军元帅呢,放着大夏大好前程,何必回来大湾小小的地方?我这次来,就把他的家眷都接走。朝廷有徐康的岭南水师、施伦的扶桑水师,也足够了。” 说着,微微一笑:“徐恭未必想回来,朝廷也未必想他回来。” 毕竟,他们都是名字落在大夏建国纲要上的乱臣贼子。 姜殊听到陈璋漫不经心地提起朝廷,仿佛在他眼中,“乱臣贼子”的骂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中感慨,陈璋说话这样直接、百无禁忌,是因为有这个实力。 从前他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时,只怕就是背后无人处,提起皇帝和朝廷也是恭恭敬敬的。 这才是真正的陈璋,从前别人口中那个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指挥使陈大人才是假象! 但这样豪迈不羁的陈璋却令姜殊从心底里羡慕,像他父亲那样什么都想顾全,实在太累了。 从大夏会馆离开回到家中,姜殊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姜媛百忙之中关心弟弟:“你在想什么呢?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难道陈璋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刺激了姜殊? 经过那日推心置腹的谈话,姜殊现在有心里话也敢对姜媛说了……何况这是关系到姜家前程的事,更要跟姐姐商量。 姜殊想了想,认真说道:“阿姐,朝廷邸报,施伦获颁丹书铁券,我们家不强求这个东西,但也得有别的退路。” “爹是不肯在大夏称王称帝,不愿意背叛皇帝,也不愿意大夏将来成为华国的威胁。这是因为大夏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有这个潜力。” “可其他地方呢?澳洲也不可以吗?杨书都在暹罗称王呢!” 姜媛听完,似笑非笑地说:“你想称王称帝?当皇帝是那么容易的?不说别人……萧瑢这女王做得轻松吗?” 萧瑢若不是缅甸女王,早可以和姜殊双宿双栖了。女王这个身份,也是一个枷锁。 “你好好想想。”姜媛微笑,“我倒觉得无冕之王也挺好的。” 第845章 八方来客 姜殊的话,姜媛没有太意外。 称王称帝的想法,是很大逆不道……但是姜家有这个条件啊! 姜丰没有在大夏称帝,已经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了。 沈之鹤私下曾对姜媛说:“‘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能够抵挡‘家天下’的诱惑,当世恐怕就只有姜大人了!此之谓圣贤也,大小姐当承继令尊的信念。” 姜媛当时哭笑不得……沈之鹤还是没有放弃把她培养成“圣贤”的想法。 但即使没有沈之鹤的谆谆教诲,姜媛自己也没有称王称帝的意思……无他,当帝王太不自由了。 像皇帝那样威加宇内、富有天下,却不能离开京城,去郊外狩猎都得兴师动众,想下一趟江南,都会招致百官劝阻。 身份是枷锁、皇宫形同牢笼,太累了。 姜殊在有这个条件的情况下,抵挡不了称帝的诱惑并不奇怪。 他将来也许会改变主意、也许不会,但只要不威胁到整个姜家的存亡,姜媛都不会过多干涉。 ………… 姜殊对姐姐说了自己大逆不道的念头,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即使真想称帝,也是需要合适的时机、合适的理由。 比如说,有朝一日西洋人在澳洲建国了,他驱逐了西洋人,获得当地各族人民“拥戴”,黄袍加身,他勉为其难不得已接受百姓的拥戴,在南半球建立一个属于华国人的帝国。 如此,就是合情合理了。 凡事名正则言顺,他要做名垂青史的开国之君,而不是备受争议的乱臣贼子! 陆续拜访完长辈后,姜殊就以长兄的身份接下姜衡婚礼的筹备工作。 接手之后才发现,这喜宴也是千头万绪、不比练兵容易。 其中最重要的,是和郑达一起招待八方来客。 由姜殊招待的,都是像南洋国主、城主之类的贵客;衡川府来的亲眷,则由高家姐弟帮忙招待。 在和贵客的来往中,姜殊充分地展现了作为姜家长子的气度。 受他的气度所摄,一些原本各怀心思想打探他和萧瑢亲事的人,都不好问出口了……人们只敢欺辱软弱的人,又怎敢冒犯威严凛然的人呢? 然而外人不敢问,自家人还是敢问的…… 熊家这次来的,是熊森夫妻及几个孩子。 熊森是姜殊的亲舅舅,在县学做教谕,半辈子浸淫在圣贤书中,性格比年轻时古板了。 对姜殊和“寡妇”的传闻,熊森是怒其不争的。 熊家是近亲,就住在总督府的客院。 这日熊森逮到来请安的姜殊,打发走下人,皱眉说道:“俗话说‘长幼有序’,你这个做长兄的没有成亲,反而是衡儿先成亲,乡间都有议论之声。我们对外人解释,只说是陛下给衡儿赐婚,皇恩浩荡。” “但我和你外祖知道你和缅甸王太后的事,都觉得这不太好……那太后得有三十了吧?这个年龄若是成亲早的,都能做祖母了。”熊森不满地说,“你娶了她,怎么为家里开枝散叶?” 看到姜殊脸色变了变,熊森放缓声音说:“舅舅说话不好听,却是为你好,你别不高兴。你想,我只是这么说而已,外人只有说得更难听的。” 姜殊确实是不高兴,他不愿意听到别人贬低萧瑢。 这些日子凡是想提这个话头的,都被他威压下去了。 可熊森是他的舅舅,母亲唯一的弟弟…… 姜殊勉强笑道:“阿瑢和姐姐同龄,倒也不算年纪大……三十多岁生子的也不少见。舅舅所虑得是,我应该快点把婚事定下来,不耽误开枝散叶。” 熊森:……我是这个意思? “殊儿,以你的身份,哪家名门淑媛娶不到?”熊森劝道:“世间女子那么多,你何苦就认准她?大家都是男人,舅舅说句实话,纵她是神女下凡,再过十年也老了。到时候你就要后悔了。” “舅舅这话,可曾和舅母说过?”姜殊轻笑。 熊森窘了窘,瞪眼说:“我当然不会和她说,这是咱们甥舅俩的悄悄话,你可不许告诉她!不许转移话题!” 姜殊认真说道:“舅舅,当初阿娘受伤,大夫说她恐怕难再有孕。阿爹当众立誓,此生不纳二色。乡邻是不是也笑话他,为了个女人连祖宗香火都不顾了?世上女子千千万,阿爹中了举,再娶二房也可以……” “那时候,舅舅是怎么说的呢?” 熊森眼神有些飘忽……那时候他说姜丰从此就是他亲姐夫了。姜丰若是敢背信弃义,他就是拼了性命也要给姐姐讨个公道。 “这个……人皆私其亲。”熊森轻咳两声说道,“我处在做弟弟的位置,自然希望姐夫对姐姐一心一意。可处在做舅舅的角度,就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谁不想自家晚辈的路走得容易些呢?” 姜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舅舅为我好,我知道的。此事我会和爹娘商量。” 熊森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说服了姜殊……想来姜丰夫妻是绝不同意姜殊娶一个寡妇的! 姜殊离开客院,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眯了眯眼睛。 舅舅的态度和想法,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只不过有的是真心为他担忧,有的是看他的笑话。 他只是想要一个心爱的女人而已,何错之有? 征西亚、做马喇甲城主势在必行! 他不能仅仅是姜家大公子,他必须拥有在群雄中立足的实力! 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赢得尊严、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到了六月底,各方宾客都到了差不多了。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垒也到了,立刻又吸引了各方的目光……苏大老爷身边跟着几个温婉秀丽的高丽美姬。 高丽特产“新罗婢”,备受达官贵人的欢迎,现在看到这些高丽美人,不免打探一下行情价格。 苏垒看到在座的都是冼家、罗家这些“官商”,神神秘秘地说:“去年扶桑大军征鲜卑利亚,本土空虚,高丽就有些不老实……依我看,说不定哪日就开战了。若是开战,这‘移民迁徙’的生意,怕是有些难了。若要买,现在就买,开战了价格就高了。” 听到此言的人惊讶之余,压低声音:“朝廷要打高丽?没听到消息啊!” 苏垒笑道:“我也不敢打包票,就是个猜测。高丽若是不老实,胆敢以臣犯君,被征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也是高丽倒霉……岑家羡慕施伦的丹书铁券,没事也得找事。 旁人互相对了个眼色……苏垒说是猜测,但苏垒是姜大人的表弟,恐怕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自家和高丽有贸易往来的,都迅速思考起对策,也有的人琢磨着……能不能发一笔战争财? 在这样八方来客的热闹中,京城来的喜船终于抵达了大佳腊码头! 第846章 喜船到了 大佳腊平整宽阔的港口彩旗飘扬,大红牡丹纹地毯从码头一直延伸到城内,红毯两旁五步摆着一盆鲜花,月季、珍珠梅、木槿、蜀葵、蝴蝶兰……姹紫嫣红、芬芳扑鼻。 收到喜船临近的消息,港口就被空了出来,待一艘艘悬着“姜”字大旗的海船靠岸,港口上顿时响起庄重、喜庆的乐声。 姜丰、熊楚楚先下船,向码头上迎接的众人挥了挥手,便乘上敞开式马车,在亲兵的扈从下进城。 今日的焦点不是他们,而是新人。 接着是姜衡下船,站在码头上,目光期待地看着女方的送嫁船。 只见周佳恒换上了大红宫装,头戴珍珠幕冠,由喜娘搀扶着,身后跟着两排宫女,踏着喜悦声下船。 陈璋身着一品武官的紫色官袍,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一队兵士等候在码头上。 周佳恒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到陈璋面前,盈盈下拜:“父亲,我到了。” 陈璋笑道:“好!我们回家。” 他们将先回大夏会馆,婚礼的正日子,才由姜衡从大夏会馆接走。 这一套流程,可谓繁琐至极,但没有一个人会抱怨……越是繁琐,越显身份。 姜衡目送着周佳恒上了大夏的轿子,迤逦离开,才带着护卫回城。 城中街道两旁早已聚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看到姜大人的车队经过、大夏兵士带着新娘回会馆、姜衡骑马经过。 “二公子大喜啊!”不知谁喊了一声。 人群顿时响起一串的欢笑声“二公子大喜!” 姜衡骑着马,意气风发地笑道:“多谢乡亲们!正日子都要来喝杯喜酒啊!” 姜家摆婚宴,会在城中几大酒楼摆流水席,招待城中百姓。 “一定去!二公子这杯喜酒,我们可久等了!” “必去!必去!” ………… 来自京中的贵客啧啧称赞:“皇子娶妃也不过如此了。” “更难得的是姜家得民心,百姓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有席面吃,总归是好的。” 参加过姜媛婚礼的宾客则说:“这场面,比姜媛成亲时还盛大些。” “嫁女和娶媳当然是不一样的。况且那时候姜丰是巡抚,现在是南洋、大夏总督。” “总督这么大的地方,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熟悉姜丰的人,更是唏嘘感慨……姜家从微末农家走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不可思议! 传闻中,姜丰和陈仲光一样,都是天人下界,奉天意拯救万民,这大约是唯一的解释了! 总督府张灯结彩、大白天也亮着五色彩灯,处处雕梁画栋、花团锦簇…… 姜丰和熊楚楚进门的一瞬间,都微微有些惊讶,笑道:“这是谁的主意?” 姜媛、姜殊、钱勇和高家兄妹都在家门迎接,此时一齐进了二门。 听到姜丰问话,高雷答道:“是我媳妇的主意,说这样喜庆些。” 罗鹃娘家是富商,有名的淮扬巨富……习惯了张扬华丽。 姜媛接道:“我也觉得这样好。” 姜丰点头笑道:“不错,你们用心了。” 他自己是不崇尚奢华,日常起居都以舒适为主,什么金钩、牙箸、犀角杯一概不用。 但儿子的人生大事,奢华些也应当。 熊楚楚留意着府里的布置,眼睛却不停地往姜殊方向看去……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个大儿子几年不见,她如何能不挂心! 人人都说她偏爱幼子,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进了正厅,喝了一杯茶,略坐了一会儿,姜衡也回来了。 兄弟姐妹间又各自见礼……这其中,姜殊和姜衡还熟悉些,前年万寿节,姜殊代表缅甸进京献礼,兄弟俩说了好些心里话。 姜丰摆了摆手让姜衡坐下,问道:“陈璋把周姑娘接回大夏会馆了?” 姜衡答道:“是,我目送他们离开才回来的。” 姜丰点点头:“家里一应准备齐全,你该谢谢你哥哥、姐姐、嫂子们,都是他们准备的。” 姜衡又站起,向姜媛、姜殊、高雷等一一致谢。 钱勇和高雷以过来人的语气笑道:“衡儿不必客气,再过七日就是正日子,你该养精蓄锐,到时候可有得你忙累的。” 姜媛也道:“这一回的婚礼更繁琐,周姑娘身上几重身份,既是朝廷封的郡主,又是大夏国大将军的千金,婚礼细节,都是我们和宗人府官员商议着定的。” “总督府设宴请各国主、外邦来使、宗室、朝臣等贵客,东海阁请自家亲眷,另有五处大酒楼摆三日流水席,请城中百姓。” “陈家在大夏会馆、马来会馆摆女方席面。” 姜丰和熊楚楚一一听着,又看了客人名单,发现席位安排等处处妥当,满意地点头。 熊楚楚笑道:“你们都这样能干,我这当娘的就轻松了。” 本来给儿子娶媳妇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婚礼、席面等,也都由做爹娘的操持,虽然这是喜悦的辛苦,到底劳心劳力。 能有儿女分担,可不是轻松多了? 姜媛说道:“都是郑大人和管事们的功劳,我们不过总揽一二罢了。” 姜丰点头:“老郑确实辛苦了,回头我亲自谢他。” 郑达是最早追随姜丰的人之一,因为只有秀才功名,无法升任高位,索性就做了总督府的大总管,成为姜丰的幕僚之首。 虽然没有朝廷的任命,但郑大总管在大湾的地位可不低,和布政使、按察使都是平起平坐的。 毕竟若不是受功名所限,论资历,郑达任布政使也是够格的。 说了一会儿婚礼安排,姜丰和熊楚楚也没什么可补充的,因舟车疲惫就先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里,熊楚楚沐浴更衣后躺在紫竹冰席上,却没有睡意。 “我想留殊儿说话的,不知道他和缅甸女王的事到底怎么样。”熊楚楚闷闷地说。 姜丰拿着一把木梳,帮熊楚楚梳着刚擦干的头发,闻言笑道:“来日方长,慢慢再问。我看他精神气都好,就不担心了。” 熊楚楚撑着迎枕,侧脸看向姜丰:“没问清楚,就是牵肠挂肚的。” “咱们不是说好了?”姜丰笑道:“他若是真心实意的,我便成全他。若是为了利益……我没这样利用女人的儿子!” 熊楚楚忙道:“你好好和他说,别吓着孩子!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看衡儿的婚礼,殊儿和媛媛不是筹备得很妥当吗?” 姜丰揽着熊楚楚笑道:“我知道……我也要慢慢放手了,把南洋、西亚、大夏的事,都交给孩子们。章成贺已经上了第三封告老折子,这回陛下必须得批复了。我若如愿入主内阁,这泱泱大国的千头万绪,就够我忙的了。” 熊楚楚放下了心。 她也同意丈夫的话,如果姜殊和萧瑢是互相倾心,她也不愿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或许很多人都不相信爱情,但熊楚楚是相信的,因为她这一辈子,都身处其中。 这是她的幸运,她也希望儿女们都能有这份幸运。 第847章 姐弟三人 姜丰和熊楚楚回房休息,姜媛姐弟三人凑在园子里说话。 树枝间绕着彩灯,藤月季爬满了整个亭子,蝴蝶、蜜蜂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姜衡看着这一切,笑道:“还是大湾这里好,怎么布置都不会被人闲话。上月父亲生辰,稍微办得隆重些,还担心被人指摘非议——世上总有些小人,是恨人有笑人无的。” 姜殊坐在姜衡旁边,有些愧疚地说:“父亲生辰,还有你下聘、迎亲我都在不在,实在惭愧。” “自家兄弟,不在乎这些虚礼。”姜衡洒脱笑道,“哥哥为国镇守海外,能赶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已是意外之喜。” 姜殊见弟弟真不介意,也笑了,拉着弟弟关切地问:“你的伤如何了?信上说得不清楚。” “都好了……你别听别人传得严重,我那是糊弄人的,也好让皇帝知道我吃了大亏,不再追究王珞的事。现在日常生活都没影响,左手写字、用枪也可以。”姜衡满不在乎地说着,还炫耀了一番自己“雀屏中选”的神技。 他语气欢快,但姜殊哪里听不出其中的失落? 这个弟弟自幼是最爱书画的,小时候常说要像魏晋名士一般留名青史。如今不能书画了,当然是失落的。 姜殊一把揽住姜衡的肩膀,拍了拍却没有说话。 姜媛在一旁亲自泡着花茶,看两个弟弟互动。 他们姐弟三人难得聚在一起,在这夏日的午后,温馨的亲情在流动,竟比这满园繁花更动人。 姜媛把淡黄色的菊花茶放在两个弟弟身前,姜殊和姜衡忙道谢。 菊花茶里放了蜂蜜,甘甜清香,甚是解暑。 姜殊和姜衡喝了一杯,又自己斟茶,连喝三杯才作罢。 “姐姐泡的菊花茶,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姜殊感叹。 姜媛微笑:“你们两个也和小时候一样,一喝就是一大壶,小雪姐都笑你们如牛饮水。” 姐弟三个一起笑了起来,那时候……高家表兄们也住在他们家,爹娘为了几个孩子的束脩都得俭省着,夏日里喝蜂蜜菊花茶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亭子的四周放着冰盆,从海上吹来的风拂过花丛,树叶沙沙作响。 姜衡细细说着父亲进京之后的事: 冬至的论道会,群贤毕至、舌战群儒,奠定了父亲科学派开山祖师之位; 西山雪崩,父亲施展输血神迹救下施平波,又在朝堂上当众演示其中原理; 耕耙礼上,父亲在首辅之上行“五推五返”之礼; ………… 一直说到近期最受瞩目的章成贺告老还乡和施伦带兵压境、获颁丹书铁券一事。 这些事,姜媛和姜殊从朝廷邸报、家信来往中大多也知道了,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内情。 其中很多事,姜衡参与其中,说起来更加细致,听的人更觉惊心动魄。 “父亲回朝以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半晌,姜殊幽幽叹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当初父亲前往北美后,我们一家就该悄悄撤离,大夏建国后,我们就都不回来了,朝廷又能奈何?” “如此,父亲也可以像陈璋一样洒脱自在,不用活得那么小心翼翼。” 姜媛淡淡说道:“因为父亲不是陈璋,他放不下。从前人们说父亲重情,还有人说他是沽名钓誉。但我看来,父亲的确是世上最重情的人。” “他重视对国家、对民族的感情,总是担心华夏民族落后于世界;他重视衡江边论道的旧情,不愿和皇帝反目成仇……这就注定了,他绝不会背弃国家和皇帝,到大夏去逍遥自在。” 姜衡也说:“我虽然心疼父亲的不易,却不能说他的做法是错的。人之所以为人,便有七情六欲,若是斩情绝义,纵使位居高处,也是孤家寡人。” “我想,像唐昕、沈之鹤、罗鹏这样的朝廷委派的官员最终都愿意追随父亲,正是因为父亲重情。即使是陈璋和范致远,也更愿意追随‘仁德’之人,而不是阴险狡诈的小人,连睡觉都不安稳。” 姜殊:……好吧,你们说的对。 姜媛看了看姜殊,笑道:“父亲的理想就是登阁拜相,为国家的发展尽自己的力。如今眼看着目标即将达成,我们做儿女的该为他高兴才是。” 姜殊凝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不愿负皇帝,只希望皇帝也不要负他。 那么史书上,还能留下一段君臣共经患难、共创盛世的佳话。 姐弟三人碰了碰杯,姜衡说道:“父亲登阁拜相的事……章首辅连上三道告老奏折,京中不少人疑惑他为何突然偃旗息鼓、对父亲退让,我只担心……皇帝会不会查出什么。章成贺不能顺利抽身,对父亲也是不利的。” “淮扬那里的事嘛……”姜媛放下茶杯,轻笑道:“章成贺的长子章泰回乡处理首尾,但十多年的经营,哪里是说掩盖就掩盖得了的?朝廷随后也派了人去……” “若是让朝廷查出了他家私设码头、截留税银的事,章成贺晚节不保就罢了,父亲入阁一事也得节外生枝。” “此事章家真得感谢我们……我们来了一招移花接木,和几家做漕运的做了交易,让他们接下此事。” 做漕运的本来也是游走在黑白之间,私设码头不奇怪。这些年海运发达,漕运的人也想分一杯羹,姜家让出一部分利益,做了这个交易。 姜衡怔了怔:“这回章家可真得欠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回头我去找章泰,好好地敲他一竹竿!” 姐弟三人都笑了起来,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还真不赖。 姜殊想了想又说道:“前几日,我招待了安王府来客,听他说朝廷派人到安南查金矿的事,金矿自然是子虚乌有的,只查到安王和莫明合作开煤矿。安王奉旨回京参加皇后千秋节,已经动身了。” “安南是没有金矿,旁边的寮国却是有的。之前莫明奉父亲之命,派人到寮国开金矿,不知道安王有没有发现端倪。” 姜媛沉吟道:“莫明行事谨慎,寮国的金子冶炼出来又是直接进入雷鸣集团,想必萧玦察觉不到什么。说是‘安王’,在莫明和阿勇的眼皮底下,也不过是笼中鸟罢了。” 姜殊正色道:“安王身边有左右长史和属官、护卫,人多眼杂,难免让他们接触到一些东西。就连安南金矿这种子虚乌有的事,都传到京城去,还是小心一些好。” 姜媛点头:“那安王左长史经过这次诬告的事,肯定是会被罢黜了。我们安排个自己人去做这左长史,就更妥当了。” 姜衡听着哥哥姐姐的话,他对南洋的矿藏不太清楚,此时好奇地问道:“寮国的金矿很多吗?” “寮国有金矿,缅甸有铜矿,若光论矿藏量,或许不如蒙古。”姜媛笑道,“但塞北人烟稀少,就是知道有矿,也缺乏人力,南洋就要便利得多。” “且南洋偏远,素来不被朝廷重视。咱们悄悄地开发了,往海外一送,神不知鬼不觉。这金子在雷鸣集团过一道,也就洗白了。” 姜衡恍然大悟:“所以南洋是必须牢牢控制在自家手里的。” 姜媛语重深长地说:“我去大夏后,殊儿在南洋,衡儿在国内,你们两个要通力合作、里应外合……我听人说,人们看到海面上的巨大冰山,却不知道藏在水下的冰山更加庞大。我们姜家,就要做这水下的冰山!” “殊儿,你看到了施家的‘丹书铁券’,我却并不在意。因为这水下的冰山,比任何免死金牌都要管用!” 姜殊和姜衡心头一凛,齐齐应是。 第848章 大喜之日 姜丰和熊楚楚回来了,本来会有很多人拜访。 但现在众人都知道姜家正在忙姜衡的婚事,不是太紧急的都不会在此时打扰。 熊家来客就住在总督府,也体贴地对熊楚楚说:“你忙你的,不必招待我们,若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只管说。” 熊楚楚笑道:“真有请弟妹帮忙的,我们想请弟妹做全福太太。” 熊森的妻子赵氏顿时心花怒放……对妇人来说,做“全福人”是一种肯定! 所谓“全福”指的是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和睦相处的有福气的人。 婚礼时,女方请的全福太太要到新房中为新郎新娘扫床,男方请的全福太太则是为新娘清理轿子、熏轿、照轿。 目的都是为了将好运带给新婚夫妇。 赵氏高兴之余,又有些矜持地说:“这个我自然是乐意的……但或许有更合适的人?” 与姜家交好的官太太,肯定有不少符合条件的。官眷间来往,婚嫁喜事就是重要的一项,赵氏是怕熊楚楚得罪了其他官夫人。 熊楚楚笑道:“一来自家人更亲近些,二来弟妹福气大。我们还请了一位,是苏垒的夫人。” 赵氏这才高高兴兴地应了。 其实熊楚楚并未夸大,赵氏和苏垒的夫人梁氏都是“福气大”,最好的全福太太是父母、公婆都俱全。 此时人均寿命短,人到中年,还能父母、公婆俱在的可不多。 苏家在城中有大宅子,从衡川府赶来参加婚礼的苏坤、苏培两家都住在苏垒的大宅里。 他们同样不用姜家招待,只逮着苏垒念叨:“中秋回不回?你爹娘生辰呢?过年呢?老人家惦记你,好歹回去看一看。你南来北往的,海上风浪大、又有海盗,家里日日为你担心。” 苏垒无奈地说:“确实是忙得脱不了身,表弟信任我才把姜家的私产交给我,我怎么好推脱?我说把爹娘接到大佳腊来奉养,他们又不肯。” 苏坤瞪眼:“他们连府城都不肯去,只住在县城老宅里,你还想他们来大佳腊?” “这不就没办法了?”苏垒摊了摊手。 最终,苏垒被两个堂兄念叨得没办法,只能答应今年过年必回去。 姜衡娶了媳妇,也要带新娘回家乡祭祖,到时候他陪着一道回去好了。 不过想到老家的爹娘,苏垒还是叹气,既为自己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而愧疚,又觉得爹娘未免太固执、恋土难移了。 但爹娘不肯离开家乡,他也没办法,只能常派人送金的银的、吃的用的回去。 乡邻都看在眼里,其实多数是羡慕的……对穷人家来说,有儿子在身边的未必孝顺,常送钱回来的才是真孝顺! 在一片热闹喜庆中,终于到了大喜的日子。 婚礼前一日,一抬抬扎着红绸的嫁妆从大夏会馆送往总督府,由身着大夏军服的兵丁护送。 这大夏的军服是中西结合的样式,剪裁合身,穿在高大俊朗的兵丁身上更显得英姿勃发。 这么一支送嫁妆的队伍,又令人啧啧称叹,只有大夏国的大将军,才有这样的手笔了! 而这一夜,周佳恒难得的失眠了。 婚礼结束后,养父又要回大夏了,以后恐怕难得一见。皇后娘娘一直待她不薄,姜衡若不再进京,她连皇后娘娘都见不到了。 这些日子虽也见了些陈家的族人,到底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也没什么感情。 辗转反侧中,周佳恒既有对未来的忐忑,又挂心养父陈璋。 陈璋身份高,自然不缺服侍的人,但孤身一人还是寂寞……周佳恒虽不明白养父为何不肯娶妻,但收养两个孩子总可以吧? 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睡没睡着,恍恍惚惚就三更了,屋内的侍女们已经起床了。 今天是大喜吉日,新娘要晨起沐浴、梳妆打扮。 李嬷嬷进来说道:“姑娘先沐浴,然后用早膳。之后喜娘会来给您梳妆,再然后宗正夫人和各家诰命就会过来。午后吉时,姜家的喜轿就到了。” 婚礼,昏礼也,到男方家都是傍晚行礼。 周佳恒点了点头,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华丽的外礼服待梳妆后再穿,如今先穿内礼服,就连内礼服也勾银绣凤,华丽异常。 这是“郡主”的礼服。 “这衣裳太华丽了。”周佳恒不由得赞道。穿在里头的衣服又看不到,何必这样精致呢? 这也是皇室的讲究。 李嬷嬷笑道:“是皇后娘娘的恩典,想着当初姜大小姐成亲,都有朝廷封的‘郡君’封号,姑娘更不能差了。因此赐婚时,特意让陛下给姑娘封‘郡主’。” 其他侍女也一齐说起“皇恩浩荡”。 她们是时时刻刻不忘向周佳恒灌输皇家的恩典,让她感恩。 周佳恒微微一笑:“嬷嬷说得是。” 用过早膳后,喜娘来了,正准备给周佳恒开脸,下人来报:“宗正安夫人和各家诰命来了。” 这些诰命夫人也不容易,从京城一直随行,来给周佳恒主持婚礼。谁叫周佳恒是朝廷封的郡主,深受帝后喜爱呢! 不过从北到南这一行,近日在大湾的所见所闻,又让她们觉得不虚此行……这八方来贺的盛景竟不比万寿节的热闹逊色多少! 至于寻常宗室的婚礼,更是远远不及。 回京之后,又可以与人说上许久了! 诰命夫人们进来了,笑着请周佳恒继续梳妆。 待盘头时,宗正夫人上前给周佳恒梳十下,庄重地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的吉利话。 众诰命看着已穿上大婚礼服,明媚鲜妍的周佳恒,都是一阵羡慕。 姜衡是京中高门眼中的佳婿,就是宗正家,都动过和姜家联姻的念头呢。 但这样的好亲事,就落在“孤女”周佳恒头上。 人的命数,大约都是天定的。 听着众人说着吉祥话,周佳恒嘴角勾了勾,这些日子淡淡的慌乱也消散了。总的来说,未来的路是光明的,能不能把这条路走好,就得看她自己的人。 夫妻关系,也是要好好经营的。 第849章 施家和冼家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午时,周佳恒已梳好妆,在女眷的簇拥下等着男方来接亲。 忽然听得一声雷声,乌云便笼罩了天地,水汽从窗外飘进。 先是一点点豆大的雨珠,很快雨就急了,噼里啪啦的大雨从天而降,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来,从水泥小路上流入旁边的花圃…… 周佳恒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皱眉:“不是请钦天监选的日子,怎么又打雷又下雨的?” 难道京城的钦天监算不到大湾的天气? 宗正夫人忙道:“别担心,六月天,雨来得快,晴得也快。” “是啊。本来天气炎热,这雨一下,也没那么热了,再说贵人出门必招风雨,这是吉兆。”其他人也说着吉利话。 周佳恒还是微微叹了口气,外头摆着宴席呢,宾客们不知被淋了没有? 还有,姜衡迎亲必是骑马的,可别半道上淋成落汤鸡,若中途避雨,又恐误了吉时。 ………… 姜衡运气不错,他的迎亲队伍到了大夏会馆,雨才落了下来。 大夏会馆前放起鞭炮,声音传至内宅,宗正夫人笑:“是新郎到了,新娘要出门了!” 李嬷嬷拿出一个镶金边的紫檀托盘,上面有一块大红喜帕,宗正夫人取下盖在周佳恒的头上。 姜衡依旧礼数先至前堂给陈璋见礼,他们也有好些年没见了。 陈璋前些日子见过姜殊,对魁梧豪迈的姜殊印象很好。此时看到温润俊秀的姜衡,观感也不错。 和陈家关系好、来喝喜酒的宾客,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姜衡,也都善意地点头:这么年轻俊俏,还有解元的功名,的确是最佳的东床快婿。 姜衡恭恭敬敬地朝陈璋行礼:“岳父大人有礼了,今奉父母之命前来迎娶新娘子。” 陈璋点点头:“以后好生过日子。” 因在京城已进行了迎亲礼,今日便没有拦门等仪式。 吉时到,屋外正好云收雨歇,太阳很快又出来了。姜衡走进内院,对宗正夫人微微躬身:“有劳安夫人照顾周妹妹了。” 宗正夫人抿嘴笑:“姜公子不必客气,这是我的职责。” ……这“哥哥”、“妹妹”的称呼,还挺有情趣? 姜衡对周佳恒伸出手,温和地说:“周妹妹,我来带你走。” 以前都是姜衡热烈地向周佳恒表达心意,京中无人不知。 此时此刻,周佳恒从盖头下看到姜衡那修长的手指,脸不禁一热,好在盖着盖头,也没人看到她脸红了。 轻轻地把手放在姜衡的大手上,姜衡便用力一握。 这一下也觉得一股热血上涌,脸也红了。 旁人看了,又是会心一笑……年轻真好啊! 二门前,姜衡扶周佳恒上彩轿。 又是一阵鞭炮声响起,迎接的队伍在热闹的欢笑声中离开大夏会馆,姜衡骑着高头大马,余者迎接使骑马随行,另有亲卫扈从。 就在这浩浩荡荡的排场中,周佳恒坐在七平八稳的喜轿里,听着街道上络绎不绝的嬉笑说话声,一路往南洋总督府而去。 ………… 这一日的大佳腊城,是全城欢腾,总督府中门大开,宾客盈门。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客人,大约要属新升任塞北总督的施伦了。 事实上,施家父子抵达大湾引起的轰动,毫不逊色于陈璋。 近些日子里,全城最大的盛事,除了姜家的婚礼,就是施总督的到来了。 人们对这个胆敢带兵压境、威逼皇帝给他封赏的塞北总督,即使有忌惮不满,同时也是羡慕佩服的。 据说,施伦最初是要朝廷给他封王呢! 瞧瞧,这胆子可比姜总督还大啊!姜总督在大夏立国,都没有称王呢,施总督就要封异姓王…… 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什么? 有的人觉得,以施伦的狼子野心,即使一时和皇帝达成了协议,以后迟早还是要叛乱,不会有好下场的,因此不可深交,但也不可得罪。 但也有的人觉得,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在种种心思之下,施伦入住的贵宾馆是车水马龙。 施伦收了各家拜帖,也选择性的见了一些人,却率先带着儿子施平波到冼家拜访。 如今冼氏家主在大夏,大湾这里主事的是冼太夫人和冼家的其他子弟,和姜衡交好的冼海同、冼海云也都在。 冼海云去年本来是进京会试的,因牵涉进清河驸马遇刺案,没有去考试、回大湾了。 冼海同因着姜衡的关系,和施平波关系也不错。 但得知施伦来访,还是很惊讶的。 冼家在南洋是势力不小,但在别的地方可比不上威名赫赫的施总督! 两家素来又没什么交情,施伦这个行走中的长明灯到他们家来所为何事? 当冼家兄弟陪着太夫人见客,看到一身新衣、更显俊秀的施平波,听施伦话里话外的意思,才猛然醒悟,施家想和冼家联姻? 冼太夫人主持家中产业,精明得很,自然听出了施伦的话中之意,一开始是想拒绝的……毕竟施伦行事莫测、胆大包天,搞不了哪天免死金牌也不管用了。 但她架着玳瑁老花眼镜,仔细看了一会儿施平波……这心思又变了。 还别说,这孩子果真好相貌! 冼家常和南洋各国联姻、又做海上贸易,孩子们的肤色就有些黑,何曾见过施平波这样“美姿容”的俊俏少年郎? 就是施伦,虽人到中年,也是个帅大叔。 冼太夫人心想,难怪当初徐家榜下捉婿也得把施伦抢回去。 男人的相貌好到了一定程度,也是很有冲击力的。 本来还打算敬而远之的冼家人互视一眼,突然觉得无法拒绝。 要不……就冒一次险?反正,有免死金牌不是? 施伦把话透了出去,就看冼家人的反应。冼太夫人和冼家几位夫人的脸色变幻他都看在眼里,抬眼看了看施平波…… 施平波“唰”地把折扇展开,却是自己画的一副水墨画,折扇轻摇,广袖轻展,端得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冼海同和冼海云:……美男计!太过分了! 但不论冼家兄弟怎么想,这一日的拜访后,施家和冼家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今日在姜家的喜宴上,冼家二老爷就来给施伦敬酒,拉着施平波一口一个“贤侄”。 众人看在眼里,心思百转……姜家的喜宴结束,又到施家的了? 可是冼家不是姜家的追随者?施伦这算是拐弯抹角和姜丰结盟,还是挖姜家墙角? 第850章 新婚夫妻 早晨起床,发现天阴阴的,姜衡就一直提着心。 后来果然下雨了,他就更郁闷了……钦天监的天气预报能力太差了。 还好接了新娘,天就转晴了。 迎亲队伍延绵数里,姜衡骑在马上意气风发,金色的阳光落在喜轿上,仿佛也镀上了一层金边。 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热闹非凡。 迎亲队伍在城内绕了一圈,最后抵达总督府。 越靠近总督府,喧嚣声音就越大,喜气弥漫在空气中。仿佛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放下了争端、忘记了烦恼,只剩下眼前的喜事。 总督府外的大街铺着红色地毯,姜衡下马,到喜轿前亲迎周佳恒下轿,然后二人各执红绸两端,到正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正堂熙熙攘攘坐满的宾客,姜衡也不及细看,只听见各种欢笑声、乐声。 三拜之后,姜衡看着新娘子的红盖头,只觉得心砰砰直跳。礼成了,周姑娘是他的娘子,是姜家妇了。 在新娘的道贺声中,姜衡牵着红绸,引着新娘子往新房去。 女方的全福太太已经来铺好床,男方来作陪的姑娘少奶奶们也到了,整个屋子都是莺莺燕燕。 喜娘端上喜秤笑道:“新郎挑喜帕,夫妻称心如意。” 姜衡执喜秤稳稳地挑起盖头,周佳恒被一抬头,就落入姜衡的目光中。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瞬间都红了红脸。 又有侍女捧上合卺酒,喜娘又道:“夫妻同饮合卺酒,恩爱到白头。” 两人各执玉制的半匏瓜酒器,喝了这合卺酒。 “恭喜新郎新娘,百年好合,子孙满堂。”喜娘笑眯眯的说。 这是仪式结束了,姜衡笑道:“承你吉言。” 又对众人说道:“劳累你们半天,我陪着新娘子,你们先回去吧!” “衡儿,我们才是陪新娘的人,你该去前面招呼宾客们了。”高小雪哭笑不得。 “我们衡儿,这是舍不得离开新娘了。”舅母赵氏也笑。 女眷们七嘴八舌的打趣姜衡,姜衡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就拜托你们了,我先出去了。” 又转头同周佳恒道:“你饿了先吃点东西,想吃什么让我的侍女去取。” “衡儿,我们都在这里呢!”女眷们笑嘻嘻地说。 姜衡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走到外面,就更人声鼎沸了。今日整个总督府贵客盈门,姜丰和熊楚楚坐高堂主持婚礼,姜殊和钱勇、高雷负责迎客,请客人们入席。 到总督府赴宴的,有王家、章家、辜家等京中高官子弟,也有施伦、唐昕、沈之鹤这样的封疆大吏、还有南洋各国的使臣,各自入座后,又相互攀谈结交起来。 见到姜衡走出来,王淮、章寿、施平波、冼海同等相熟的便取笑:“新郎总算出来了,我们还当你在新房里扎根了呢!” 姜衡大大方方地说:“我倒是想扎根,可太太、奶奶们不让。” 在宾客们善意的笑声中,姜衡又拉着朋友们:“喝了我的喜酒,起来陪我待客啊!你们不是我的接亲使?” 王淮笑道:“我们还打算灌醉你呢,你倒好……还想让我们帮你挡酒?” “是兄弟不是?”姜衡拉着王淮。 “是!是!是!”王淮无奈跟在姜衡身边,施平波、冼海同也站起,一同随姜衡去各席敬酒。 这觥筹交错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夜幕降临,屋顶的电灯、园中的五彩灯一齐亮了起来,映照得整个总督府灯火辉煌、富丽堂皇。 在座的达官贵人,大多都见过电灯,少数没见过的也听说过。 此时看到这明亮灯光,都羡慕不已:“所以说发电厂是必须建的,来日全城都用电灯,黑夜也如白昼!” 大湾巡抚唐昕自得地说:“这一日用不了多久了,我们大佳腊已经在竖电线杆、拉电线了!” 施伦也说:“我这两年忙着打仗,竟忽略了这样好的东西。这次回去,就在扶桑和库伦建发电厂,还请大湾协助提供技术人员和设备。” 唐昕笑道:“好说,好说。” 却没直接答应……技术人才和设备是宝贵资源啊,当然要用来换些什么。 施伦笑了笑,没有追着不放……回头找姜丰不是更好?姜丰不是说他们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不是应该互相帮助? 施平波陪姜衡敬了一圈酒,回到坐席上就有些醉了,施伦给儿子递了一杯茶,笑道:“羡慕吧?爹也给你办个盛大的婚礼。” 施平波喝了一口茶,目光往冼家兄弟处看了一眼,微微笑道:“那就多谢爹了。” 施家和冼家有意联姻,施平波这几日见了一个冼家姑娘,是冼海同的胞妹…… 这位冼姑娘,不像京中贵女那样白皙秀丽,肤色确实有些深,但是明眸善睐、红唇贝齿、身姿婀娜……也别有一番风情。 施平波早已明白,作为长子,他的婚姻就是为了结两姓之好,至于“感情”是不用奢求的。能娶个合眼缘的,婚后慢慢培养感情,举案齐眉也就不错了。 但冼姑娘……还挺好看的,关键还像他娘一样,会甩鞭子、会使枪……日后的生活,大约会很精彩? ………… 宴席结束,姜衡回到新房时,女眷们也都离开了。 周佳恒看到姜衡脸红红的,说道:“醒酒汤已备下了,衡哥先喝了醒醒酒吧。” 姜衡应了,喝了一碗醒酒汤,吩咐人抬洗澡水,又把服侍的人都打发走。 看到嬷嬷、侍女都离开了,周佳恒突然有些不安,挪了挪身子。 她的眼睛一会儿瞟一眼铺满栗子花生红枣桂圆这些喜果的床,一会儿再瞧一眼床头放的祥云锦被,帐子是大红的,上面也绣着祥云吉纹。 烛台上的喜烛都贴着金箔,喜庆极了。 想到今天是自己成亲的日子,花烛夜就在眼前,周佳恒终于稳不住了,心慌意乱地看了姜衡一眼。 不一会儿,侍女把浴桶和水准备好了,又悄悄的离开。 姜衡已经走近,笑道:“娘子,我给你解钗环、沐浴更衣。” “我自己来!”周佳恒慌忙站起,一不留神拖到了喜被,各种喜果掉了一地。 姜衡索性把床上的被褥都搬开,只留下一张冰丝凉席。 “这大热的天,要这些碍事!”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水声和惊呼声,外面的侍女听到响动,都低着头红着脸…… 第851章 新妇敬茶 喜宴结束,姜丰和熊楚楚也回房歇息了。 今天是儿子的大喜之日,他们虽然疲惫,内心却是欢喜的。 “衡儿终于是如愿以偿了,我做娘的都替他高兴。”熊楚楚感叹着。 姜衡对周佳恒一见钟情,挂在心上那么多年……熊楚楚心疼又担忧,生怕儿子因执念而生病了。 好在,最终丈夫还是帮儿子达成了心愿。 有一些妇人,见不得儿子对儿媳妇太上心,总怕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但熊楚楚看得很开,儿孙自有儿孙福,把儿子拘束在自己身边就是孝顺了? 且大户人家,娶媳一看门第出身、二看人品相貌,周佳恒是样样妥当,谁也挑不出刺来…… 这可真是佳儿佳妇,天作之合。 姜丰听着妻子的感慨,默默点了点头:“衡儿的事圆满了,也该到殊儿了,明天我就找他说话。殊儿这孩子……心思也深了。” 熊楚楚叹了口气。 他们这几日已经听说了姜殊给小外甥送见面礼的事。 姜殊对那把波斯刀有多重视,姜家人都是知道的。姜衡小时候闹着要,熊楚楚都压着不许。 现在,为了一个马喇甲城主之职,他竟拿出来“贿赂”姜媛,真是叫姜丰夫妻哭笑不得,又有些心疼。 这孩子,心机都用到自家人身上了,能不叫人心疼吗? “你也别想太多。”姜丰抚了抚熊楚楚的眉心,“媛媛已经和他说开了。自家人,想要什么直说就是,这虚头巴脑的。真送出了那把刀,回头他自己又捶胸顿足了。” 想到大儿子的脾气,恐怕还真会懊恼不已,熊楚楚摇头失笑。 “他们几个可出息了,还没跟我商量,就把马喇甲和西亚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好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一样。”姜丰无奈地说,“马喇甲这样的咽喉要塞,即使是在海外,想要城主之位的都不少。殊儿还是嫩了些。” “更别说征埃及……奥斯曼帝国兴盛了几百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是大食教国家,我们是外来的道士,这经是好念的?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仗宁可不打。” 熊楚楚对打仗的事不太了解,但也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不做好准备当然不行,也就点点头。 “睡吧,明天还要喝媳妇茶呢。”姜丰安抚着说。 熊楚楚“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夏日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远远近近的蛙鸣,奏起了仲夏交响乐。 第二日一早,姜家众人就到了正厅,都穿着喜庆的衣服,说笑着等候新人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姜衡和周佳恒联袂而来,两人都穿着大红暗绣喜服,按风俗,这三天都是要穿红的。 姜家人口简单,出席今日敬茶礼的,就是姜丰和熊楚楚、姜媛一家和姜殊。 周佳恒先给公婆敬茶,送上自己做的针线。 熊楚楚自己就是女红好手,看到那刺绣,眼前就是一亮,她倒没想到,周佳恒这样的贵女,还有这样的手艺…… 她自己的女儿姜媛就不擅长这个,还振振有词:“绣花浪费时间,裁剪嘛,有缝纫机不就行了?针脚更细密。” 熊楚楚无力反驳……现在看到儿媳的手艺,顿时有种后继有人的欣慰感。 姜丰和熊楚楚喝了媳妇茶,给儿子、儿媳一人送了一对翡翠如意。 翡翠如意在宫廷中是很重要的礼器。皇子大婚时,朝臣也会敬上如意。 京中有人说,以周佳恒的身份,做皇妃也使得。 姜家这意思是,周佳恒嫁给姜衡不比做皇妃差? 跟在周佳恒身边的李嬷嬷等人看着那翡翠如意,心里好些念头转过,却不敢说什么。 接着,周佳恒又给长姐、姐夫、长兄敬茶,各送出一副针线,给小嘉树送了见面礼,是宫廷内造的文房四宝。 既中规中矩,又顾全了各人的喜好。 姜媛送了一套头面,姜殊送了……一对翡翠如意。 姜殊送的翡翠如意,和他爹娘送的不一样。 姜丰、熊楚楚送的翡翠如意碧盈盈的、青翠欲滴,姜殊送的却是“福禄寿”三色翡翠,绿色、紫色、红色相互映衬、流畅和谐,堪称无价之宝。 他这一出手,可把爹娘送的见面礼都盖下去了。 就连宫中出来的李嬷嬷等人,目光都流连在那福禄寿如意上,在宫中见惯了如意,也没见过这样的宝贝。 “这……多谢大伯。”周佳恒微微怔了怔,道谢接过。 姜殊笑道:“是阿瑢准备的,她说宫里的人都喜欢如意,祝你们夫妻俩称心如意、百年好合。” 周佳恒知道萧瑢是谁,又道:“多谢萧女王。” 姜丰和熊楚楚默默互视一眼……阿瑢! 这算是长嫂远程送礼? 姜殊这是把“既成现实”这一套又用在自家人身上了? 一时之间,姜丰也有些心塞。 待见过礼,早膳也摆好了。 周佳恒端端正正站在一边儿给婆婆夹了个虾饺放到面前碟子里。 “你也坐下一起吃。”熊楚楚慈爱地说,“我们家没有给媳妇立规矩这一套。” 周佳恒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李嬷嬷等想说不合规矩,但这是姜家,守姜家的规矩也无不妥? 周佳恒虽是新媳妇,却也不扭捏,这饭菜也合她胃口,吃了不少。大家见她大方爽朗,也很喜欢。 熊楚楚最是高兴,新娘子能喜欢自家的饭菜,也省了不少事…… 她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儿子娶媳妇固然高兴,但“新手婆婆”也做得挺忐忑的。 现在看来,在皇后娘娘跟前长大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既懂礼仪,又有气度。 衡儿的眼光真好! 第852章 父子谈话 用过早膳后,姜媛和钱勇先离开了——城中还在摆流水席,婚宴的事还没忙完了。也有一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要离开的,要安排人送行。 大户人家礼节繁多,都要一一打点周到,才不至于得罪人、丢了自家体面。 姜衡和周佳恒又谢姜媛和钱勇。 熊楚楚拉着周佳恒和蔼地说:“让你姐姐、姐夫忙去,一家人不必见外。我们婆媳说说话……西洋贵族有度蜜月的传统,从前你姐姐成亲时,也出去走了一圈,你们可有想去的地方?” 旁边的李嬷嬷脸色一僵,不停地给周佳恒使眼色。 这不合规矩啊!京中哪家公侯世子夫人会出远门游玩的? 周佳恒眼前一亮,却是心动了……她曾去过大夏,见过外面的世界,感慨于天下之大,也想去更多的地方走一走。 姜衡看了看妻子,笑道:“这算是咱们家的规矩了,自然要出去的。我们过年要回乡祭祖,去太远的地方不妥当,不如就去苏杭淮扬走走,也看一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周佳恒有些期待又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久仰江南风物,能出去见识见识固然好,只是新媳妇该在母亲身边学习规矩。” “你们商议着去哪里就行。”熊楚楚笑道,“明日我带你认一认内外管事,其他的事慢慢来。衡儿知道的,我是早就想有个儿媳妇来分担家务,但出去度过蜜月,培养夫妻感情更重要。” 再没有比熊楚楚更通情达理的婆婆了! 周佳恒微微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真心实意地道谢。 说了一会儿话,熊楚楚看儿子、儿媳有些困倦的样子,体贴地让他们回房休息……瞧这小两口的样子,抱孙指日可待啊! 周佳恒和姜衡回到房里,把服侍的人打发了出去,却是推开了房间的窗。 李嬷嬷和侍女们不远不近地守着,透过那轩窗看到姜衡凑在周佳恒耳边说了什么,周佳恒扬起拳头捶了他一下。 这个……合不合规矩?打丈夫当然不合规矩,可夫妻情趣又不好说了。 李嬷嬷叹了口气,感觉宫中的规矩,到了姜家都不合时宜了。 姜衡和周佳恒笑闹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说:“当初姐姐和姐夫去安南度蜜月,惹出好大的事,咱们不学他们,就在江南好好游玩。” 姜媛和钱勇在安南杀人放火,最后直接导致了安南的灭国之战……周佳恒也是听说过的,但内情却不了解。 此时好奇地问了出来,姜衡便一一细说了。 其中驿馆大火、海上沉船的种种惊险,听得周佳恒睁大了眼睛,半晌叹道:“阿姐真是女中豪杰!” 心服口服! 李嬷嬷她们曾挑唆,姜媛作为出嫁女管娘家的事不合规矩,暗示周佳恒进门后把内外产业都管起来。 现在周佳恒觉得……姜家让她管什么她就管什么,不让她管的绝不插手! 另一边,姜丰把姜殊提溜到了书房。 “坐,然后说说缅甸的事。”姜丰摆了摆手,自己在大红木官帽椅上坐下。 姜殊安稳坐下,对于自己的事要怎么说,他这些日子也翻来覆去地斟酌过了,此时并不怵。 私事先不必说,要说就先说公事。 姜殊觉得,在公事上自己办得还算漂亮,应该能让父亲满意。待父亲高兴了,再说私事就更稳妥了。 “我们刚到仰光时,那里还是一片海边滩涂。阿姐召集南洋商贾,在马喇甲开了建城的招商会,一时间南洋商贾云集……”姜殊语气平缓,将这几年的事一一道来。 仰光地理位置优越,建设过程中,从周边的缅甸、暹罗、马来、天竺等地采购物资,大量的商贾和工匠汇集,让这个寂静的港湾沸腾起来。 “现在的仰光,虽比不上鸡笼城、大佳腊和马喇甲,也已有大城的雏形了。缅甸国内,许多百姓都迁徙到仰光,其他地方的移民也不少。假以时日,这座城必会成为天竺洋上的一颗明珠。”姜殊自豪地说。 姜丰赞许:“你们做得很好……卢远扬也是个实干之才,派他去仰光没错。回头我上一道奏折,让朝廷褒奖他。” 姜殊却说:“我这次回来,姨父再三拜托,请父亲把他调回来。仰光那里湿热、蚊虫又多,我们刚去的时候一无所有,就搭木屋住,姨父病了好几回,他这个年纪了,也挺不容易的。” 卢远扬比姜丰年轻几岁,也四十多的人了。 若是在朝为官,算是年轻有为,一路高升的话,离致仕还能有二十多年呢。 但在海外风吹日晒的,又不一样了……到底不比年轻人。 “现在仰光城基础已经打好了,姨父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前日我见到姨母,她说表妹订了亲,也等着姨父回来主婚呢。”姜殊为卢远扬说话。 姜丰不置可否:“你和你姨父关系挺好的?” “同在异乡为异客,出门在外,只要是华国面孔的都是乡邻、格外亲切,又何况是亲戚呢?”姜殊道,“爹,要不就让他回来吧。他连‘百年老树,落叶归根’都说出来了,怪凄凉的。” 姜丰哭笑不得:“凄凉?有付出才有收获啊!他这些年往家里送的钱财可不少……卢家在省城、大湾都置办了不少产业,族里好些子弟捐了官,我看他收获不错嘛?”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卢远扬现在俨然是卢家的家主了,卢家在他的带挈下也更加兴旺。 比如说卢远扬的一个侄子、姜丰老朋友卢远成的长子,现在已经升到一地知府了。 姜丰乐见其成,卢家是依附在姜家身边的姻亲家族,兴旺了对姜家来说是好事。 顿了顿,姜丰又说:“如今仰光才刚打好基础,若是贸然换了城主,遇到不晓事的就把基业毁了,更别说日后作为西征的中转点了,我要好好想想,物色个合适的人。” “是。” 姜殊对此也很赞同,西征是大事,万万耽误不得。 “你们制定的西征计划,我也知道了。从奥斯曼帝国手里夺下埃及,获得苏伊士运河的开凿权,这个思路总体上没有问题。” 苏伊士运河沟通红海和地中海,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咽喉,一旦开通,从亚洲通往欧洲的海船不用再绕过非洲大陆,大大的缩短了航程、减少了风险。 世界三大咽喉:马喇甲海峡、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谁控制了这三个地方,在世界经济、军事中都有决定性的地位。 现在,姜丰已经控制了前二者,只剩下最后一个了,是无论如何不容有失的。 更别说,苏伊士运河距离中东极近,在此驻兵,也影响中东局势! 第853章 战术与战略 “你们那个‘里应外合’的计策不错。”姜丰赞了一句,话锋一转:“然而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两国交战是影响百年乃至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依赖奇谋。唯有做好充足准备,以绝对实力碾压!” 姜丰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打仗是会死人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以将士的牺牲来获得胜利是好大喜功。 这样的胜利,姜丰宁可不要! 姜殊肃容拱手:“请父亲教诲。” 姜丰缓缓说道:“我连北美都打了,却一直没有打西亚。其实就军需后勤来说,打西亚还更容易些,不用横穿太平洋。” 此时又没有航空母舰,跨洋远征困难重重。 “但是北美不得不打,其中原因我早就说过了,也为此筹备了二十年。”姜丰目光悠远,“西亚历史悠久,几千年前幼发拉底河就有文明古国。汉唐时,波斯大食也曾一度兴盛。后来蒙古人西征,虽短期统治,却最终被当地人融合。” “其民族、宗教之复杂,比南洋更甚。而且,南洋各国多曾是我朝的藩属国,仰慕华夏文明。我们收复这些地区,是民心所在。但西亚……客观来说,华夏鞭长莫及、影响力有限。” 说到这里,姜丰举了个例子:“北美和欧洲大陆隔着大西洋,南美则更远……西洋各国不远万里去殖民,西亚和欧洲陆路相连,他们却宁可舍近求远,自然是因为付出和收获不对等了。” 姜殊若有所思地说:“西洋人都是海盗习性,无利不起早。他们有强大的海军,自然是欺负容易打的美洲土著,可比陷入西亚的沙漠中要好多了。” 姜丰笑道:“是啊,西亚不好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是也不必踌躇不前,我们从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我此前攻打天竺三城,已打垮了盘踞其中上百年的英吉利人。茫买距离西亚极近,正是囤兵、积粮的好地方。” “兵贵精不贵多,此战以徐恭的东海水师为主力,你和林海调集精兵,两线夹击;粮草从暹罗、安南筹备,军火由雷鸣集团提供!” 姜殊仔细聆听,一句“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更让他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其蕴含的战略和策略思想,却将战争胜负的关窍一语指出! 此时此刻,姜殊心悦诚服地叹道:“衡儿说,冬至论道会,群贤毕至,都称爹爹为当世‘圣贤’。我想,他们若知道爹爹在军事上的造诣,恐怕更难以置信……这战术和战略思想,多精辟啊!” 姜丰:“……这不是我说的。” “爹爹!你真谦虚。” “真不是我说的。”姜丰摆了摆手,“你能一下子听懂这句话的蕴意,悟性倒是不错。” “爹爹过奖。”姜殊红了红脸,又小心试探道:“爹爹说军火由雷鸣集团提供……我们在锡兰也有军火厂?” 锡兰岛,在天竺下方,被誉为“天竺洋上不沉的航母”。 “哦?你如何知道?苏垒告诉你的?”姜丰看了姜殊一眼。 姜殊忙道:“不,不是表叔说的。我们不是在普吉岛训练嘛,想着锡兰也是囤兵积粮的好地方,可一去试探,却发现这个地方不同寻常……我们分析,或许是自己人。” “你们?” “我和杨棋、林海。”姜殊略微有些得意地说。 雷鸣集团的军火厂到底在哪里,只怕是世界各国都想知道的事。他知道当然不止锡兰一个据点,但能摸到一个是一个啊。 至于其他的,众说纷纭,有猜安南、暹罗海域的,也有猜苏门答腊、吕宋、爪哇的…… “你猜得对。其实也不是要瞒你,而是从前你小,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不安全。”姜丰承认了,“锡兰的军火厂就是为了西征而建的,那里生产的枪支弹药都没有对外销售,只是囤积。” “如今苏垒也在大湾,改日我让他对你细说,这一处的军火厂交接给你。” “爹爹!爹爹你真好!”姜殊高兴得跳了起来。 “你在缅甸干得不错,就当作是奖励吧。”姜丰笑道,“多大个人了,还一惊一乍的。” 姜殊满脸喜色,这是普通的奖励吗?这是一个军火厂!是西征的武器保障! 他仿佛已经看到拿下苏伊士、升任马喇甲城主,迎娶缅甸女王,走上人生巅峰的一幕了…… 姜丰看姜殊喜不自禁,似乎思绪都飘远了……索性摊开一张纸,提笔写了一幅字。 姜殊回过神来,凑近一看,却见纸上写着:“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难得你有悟性和眼光,这幅字也送你了,回去好好领悟。”姜丰豪迈地说。 姜殊小心翼翼地吹干纸上的墨,认真地点头。 领悟,他一定好好领悟,争取做军事领域的圣贤! 他正高兴着,就听姜丰冷不丁问道:“具体战术,来日召集沈之鹤、钱勇、苏垒、杨安等人再说……公事今日且说到这里,现在说说你跟‘阿瑢’是怎么回事。” 姜殊一僵,他本来是想哄得父亲高兴才说的,结果喜得忘形的却是他自己,忙收拾心情说道:“就是顾卿说的那样,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三生相许……” “成语用得不错。”姜丰淡淡地说。 姜殊突然“噗通”跪在地上:“爹,我是认真的,请您成全!” “永不后悔吗?” “永不后悔!”姜殊斩钉截铁地说。 “假如你娶了京中高门,在朝廷也有了话语权;若娶了徐家或杨家姑娘,我麾下的军队和你利益相关,兵力压倒姜媛钱勇……哪怕是和戴家联姻,都比娶萧瑢要有利。所谓‘缅甸女王’,在整个南洋乃至天下面前,根本不足一提。” “你明白吗?”姜丰语重深长地问。 这些话,有些诛心了,似乎在说姜殊有意和姐姐姜媛、弟弟姜衡相争。 姜殊几乎要哭出来了,跪着说:“爹爹!我一直记得小时候你说过的话,陈家江山亡于兄弟阋墙,这是前车之鉴。我虽然好强,想让爹娘认可,却绝无内斗之心!爹爹信我!” “我信你。” “爹?”姜殊眨了眨眼睛,心里七上八下的,回到萧瑢的话题,“爹,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不后悔,绝不后悔。男子汉大丈夫,难道靠女人起家吗?” “我只知道我要这个女人,您若不答应,我就……我就把她抢了,让人以为她暴毙,带着她做海盗去!”姜殊发狠地说。 “起来吧!”姜丰瞪了姜殊一眼,“出息了,还会抢压寨夫人了。” “爹,你同意了?”姜殊站起,惊喜地问。 姜丰:……能不同意吗?儿女一个比一个凶猛,都是债啊! 第854章 陈璋会客 姜殊离开书房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副字,然后大张旗鼓地让人装裱,于是这句“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话很快传播了出去。 众人听了都是感叹,“纸老虎”三字,何其贴切、何其精辟! 姜殊又满脸喜色地联系往南洋的船,让人去缅甸送信。他的言行不瞒人,落在旁人眼中,便猜测是他和缅甸女王的事,得到了家人的同意! 看来,姜家又要有一桩大喜事啊!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又要来喝喜酒了。却不知是来大湾喝,还是去缅甸喝? 两人的婚事,谁是嫁谁是娶呢? 有的人诧异于姜丰的开明;有的人觉得姜丰过于溺爱纵容孩子;还有的人猜疑姜丰是要放弃长子了…… 陈璋得知后却道:“我倒是不奇怪……当初南洋打了那么场仗,姜丰都是派手下的人去。唯有缅甸遇袭,他亲自带兵去救援。固然是因为缅甸地理位置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萧瑢!” 随行的大夏官员恍然大悟:“姜总督是先帝旧臣,念先帝的香火之情!” 陈璋高深莫测地一笑。 姜丰这么做其实是一举两得,既成全了儿子,又营造了重情的名声。 而感情这种事,是堵不如疏的。姜丰若是一味阻止姜殊,还可能影响父子之情。 成亲第三日,新婚夫妻要回娘家,称为“三朝回门”。 姜衡和周佳恒腻歪了三天,这日倒是早早起来了。 回门礼是早就备好的,姜丰嘱咐儿子:“去到大夏会馆,好好陪你岳父说话,他在大湾也待不了几天。唉,不说你,我心里也怪不舍的。” 姜衡乖巧应是,他知道真正不舍的是父亲……父亲和陈璋那是过命的交情。 到了大夏会馆,小两口在正厅规规矩矩地给陈璋行了礼。 陈璋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说道:“你想必也知道,我拜会过几位老朋友就要回大夏了。以后远隔重洋,我也顾不上你们。我是信任姜家,才把女儿嫁给你,你可别辜负了我的信任。” “岳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佳恒妹妹的。”姜衡忙保证。 陈璋“嗯”了一声,姜丰的儿子喊他做岳父,这感觉还不错? “你的事我知道了……”陈璋又道,“你以后有何打算,是跟着你爹进京、考会试选官,还是留在大湾主事?或者去其他地方?” 姜衡答道:“我跟爹爹商量了,姐姐要去大夏主持科研和明年万国博览会的事;我哥要回缅甸,大湾这里没人主事确实不行,我决定留在大湾。我爹在京中,有门生故吏、又有冼海同在,不缺人手。” “这样也好。”陈璋点了点头,“那姜媛去了大夏,南洋总督的印可是由你代掌?” 姜衡笑道:“由我哥哥代掌。” “你哥在南洋多年,熟悉人、事,这样很妥当。”陈璋心中明了,南洋的势力,姜家是决定交给姜殊了。 那姜衡主管的,就是姜家在大湾和国内的产业,这一块也不少了。 因而又嘱托:“你们夫妻年轻,主事的时候不要独断专行,凡事多问问管事的意见,他们是姜家的老人了,肯定是能干的。更不要贸然换人,急着换上自己的心腹。” 说着,看了周佳恒一眼。 他知道周佳恒出嫁,皇后和宗人府给她陪嫁了好几房下人,内外管事都有。 姜衡和周佳恒一起应是,又说了要去度蜜月的计划。 陈璋笑道:“我就说姜家纵容孩子……那你们就去好好游玩,见识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 小夫妻在大夏会馆用过午饭,才回了家。 “三朝回门”的仪式结束,亲家才好相见。 陈璋这才让人去姜家下拜帖,准备见这位老朋友。 在他上姜家之前,大夏会馆却来了一位访客。 陈璋看了看门房送进来的名帖:锦衣卫指挥使傅冲,笑道:“是小傅啊……请他进来。” 傅冲这回下大湾,是身负皇命的。 他见识了姜二公子成亲的盛大场面,喜宴上也见到了陈璋,但却没有说什么。 此时走进大夏会馆,他正要单膝跪地,给陈璋行下属之礼,就被陈璋扶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我已经不是你的上官了。”陈璋笑着,“傅大人升任了锦衣卫指挥使,我还没恭喜你呢。” 傅冲还想躬身行礼,被陈璋巧劲托着,却是躬不下去,只能顺陈璋的意思坐在椅子上。 听到陈璋的话,他恭谨地说道:“都是陛下的恩典。” 陈璋微笑:“皇恩浩荡。你北上和施伦谈判的事,成功说服了施伦退兵进京,可给锦衣卫长脸了。” 听到这事,傅冲脸色就有些不自然……施伦对他的评价犹在耳边,说他哪里都不如陈璋。 此前还自我安慰施伦当时是故意打压他的士气,但一见到陈璋,他就下意识的毕恭毕敬……算了,还是不比了,没法比啊! “其实此事,我真不敢居功。”傅冲谨慎地说,“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施伦从头到尾也没真想撕破脸,就是挟功邀赏,获得最大的好处。最后他果然达到了目的,获颁丹书铁券,这也是姜丰帮了他。” 想明白之后,就觉得在这个事件中,姜丰与其说是为皇帝安抚施伦,还不如说是暗中帮助施伦,助施伦得偿所愿。 傅冲看着陈璋,诚挚地说:“如今施伦任塞北总督,统摄塞北、扶桑,假以时日整个北方都是他的势力范围;而南方早已是姜家的势力,他们两家若结合起来,不得不令人担忧……陈大人,陛下对您不薄,请您为陛下分忧。” 陈璋淡淡地说:“傅大人真是忠心耿耿,然而施总督和姜总督都是陛下心腹、肱股之臣,有他们为陛下分忧,自然天下太平。” 傅冲:……看来,陈璋是不会回头了。 只不知忠心耿耿的陈指挥使,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的反心? 傅冲放弃劝说,正色道:“陈大人,陛下口谕,召您进京!” 陈璋皱了皱眉:“我已安排好回大夏的时间,若是进京,就耽误了。海上航行,要看洋流和季风,错过了时间就不好办了。” “陈大人,这是陛下的旨意!”傅冲以为陈璋要拒绝,有些急了。 陈璋看着傅冲,忽然笑道:“小傅,我们认识也有好多年了。你是军户,在锦衣卫中,你比我资历还老。我任指挥使时,你已经是指挥同知了……得知我这个外来户任主官,一开始是不服气的吧?” 傅冲的脸微不可察的红了红,他当初年轻气盛,还挑衅过陈璋,却被捶得服服帖帖。 后来在岭南栈道被陈璋救了,彻底心服口服,从此以陈璋的追随者自居。 但此一时彼一时也,锦衣卫从来都是皇帝的人! “唉,时间过得真快,小傅都成了老傅了。那日喜宴,我看到你儿子,和你当年真像。”陈璋叹道。 傅冲:……这是叙旧拉感情,还是嘲讽他儿子和他当年一样莽撞没用? 看陈璋一脸追忆的神情,傅冲觉得自己想多了,也不禁有些唏嘘。 第855章 贵客离岛 听了陈璋追忆往昔的话,傅冲也不是完全没有触动。 从不打不相识到拜服再到救命之恩,作为陈璋曾经的下属,他还真硬气不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傅冲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道:“陈大人,我有皇命在身,实在是不得已,请您体谅。” 陈璋想了想,叹道:“罢了,我也不想你为难……我再安排一下行程吧。” 皇帝要见他?他才是真的为难啊! “多谢陈大人!”傅冲一喜,忙拱手致谢。 心中却想,没想到陈大人也喜欢听软话了,到底是做了一国大将军的人。 但更没预料到,陈璋敢抗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璋他哪来的底气拒绝呢? 大夏吗? 傅冲没去过大夏,众说纷纭之下也难以想象那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总归不能和华国分庭抗礼吧? 傅冲完成了任务,就离开了大夏会馆。 但他还不敢离岛,万一陈璋出尔反尔,他回京无法复命啊! 次日,陈璋到姜家拜访,姜丰在小花厅里见他,把家人都叫出来见礼。两家本是通家之好、如今又是亲家,女眷也不必回避。 熊楚楚和周佳恒寒暄了几句,带着小嘉树离开。 姜媛却和父亲、弟弟们留下了,众人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姜丰热情地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以前还想和你结义兄弟,幸好没结,否则哪能有今日的缘分!” 陈璋微笑:“说得好像我们成亲一样。” 姜家姐弟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姜丰道:“老陈也会开玩笑了!我们先说说正事……大夏的事,还是你才最清楚。” 陈璋笑道:“范致远不是送了一箱的报告过来,还不够你看的?” 范致远送的报告,全是姜丰离开之后取得的成就,涵盖各部的详细数据报告,满满当当一大箱子。 “报告我都看了,进展超乎我的想象。”姜丰欣慰地说,“特别是发行纸币之事,怎么说连西洋商人都用了?” “我们发行的纸币信誉度高,掺了金丝在其中,不会贬值。有你的头像在上面,就更让人放心了。”陈璋道,“纸币便于携带,比会票、银票更好,西洋人自然也用了。” “‘夏圆’已经流通西洋、南美和非洲殖民地国,我们都要加大印刷量了。我想等大夏万国博览会结束,就会流通到世界各国了。”陈璋信心满满地说。 “很好!”姜丰鼓掌,“从前西洋人制造银币流通到我朝,侵占我朝的货币市场,如今我们这是反向输出了。” 货币安全的重要性,姜丰早在发现纸币之前就和众人分析过。 如今听到“夏圆”取得的成绩,姜媛姐弟都很高兴。 夏圆成为国际贸易结算的通用货币,夏国的地位也将更加重要。 至于为何不在华国率先发行纸币,自然是因为时机不到、困难重重。当初想要发行银币,都是在大湾先做试点,朝廷观望了好些年才跟进。 现在嘛…… “有了夏圆的成功例子,我要在国内发行纸币时,阻力就没那么大了。”姜丰又说道。 陈璋笑道:“我此前还和殊儿说,你回朝做这个官可真辛苦,各方势力都要顾及、要平衡,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却还要说服这个那个的。” “治大国若烹小鲜,如之奈何!”姜丰叹道。 他从做大湾知府开始,就一直在创新,召集商贾建城修路、开科研所、理工学院、建工厂、发明蒸汽机……每一项都取得了成绩。 这些事也没有瞒人。 他本满心希望,朝廷看到大湾的进步,能够在全国范围推行他的治国方略。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朝廷模仿的也只有一个《京城日报》! 何其可悲、可笑! 姜丰很失望,但这是他的祖国……再失望也不能放弃。 大湾的影响力不够大,他就建一个大夏,用大夏来做威胁,倒逼着华国进步! 姜丰唏嘘着,又和陈璋说了这几年国内的情况,互通有无、取长补短。 最后,陈璋道:“我把徐恭去波斯湾的事告诉了岭南将军徐康,他听了后便说要回朝了。待他回来,东海水师的动向就瞒不住了。” “无妨……当初我们说东海水师全军覆没。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就不准重建了?”姜丰笑道,“再说,徐恭还远在天边,朝廷就算想问罪,也无从问起。” “我还要上奏陛下西征之事,便让东海水师做主力,若此战告捷,也算抵了支援大夏战败之罪了。” 陈璋点头:“正好给徐恭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虽说他可以不回大湾了……我这次回来就把他的家眷接走,但他想必也在乎史书上的名声。” 以徐恭的身份和功绩,是足以在青史留名了。 “至于戴家……戴文纲在大夏做户部尚书做得风生水起,也不执着于回朝自辩了。我看戴家的事,也不必告知陛下了,就装糊涂吧。” 姜丰道:“也好……戴家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就让他们在大夏落地生根好了,两三代后,又是一个大家族。” 陈璋说完大夏的事,才说他要进京见皇帝。 “是陛下的旨意?”姜丰问道。 “是啊!”陈璋苦笑,“我本想推辞的,但圣命难违,还是要给皇帝面子的。你说事已至此,他为何非得见我呢?” “大约,就是想要一个解释?”姜丰猜测。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陈璋淡淡地说。 窃国者为诸侯,古往今来不过如此,何须解释! 陈璋和姜丰会谈后,不日就启程,带着随行的大夏亲兵和傅冲进京。 傅冲这下总算是放了心。 而其他各路贵客,也陆续离岛了。位高权重的人,都是很忙的。 过了两日,施伦和姜丰辞行,带着施平波赶回扶桑。 他在外征战几年,早已思乡心切。结果打完仗没回家却先跑来大湾喝喜酒,也够义气了。 姜丰带着两个儿子亲自到港口送行。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姜丰看着施伦,诚挚地说道:“儿女情长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请多保重,来日自有相会之日。” 施伦笑道:“自然……我儿女成群,全都未婚呢,你只管准备贺礼,一个都不能少。” “这么说来,我儿女比你少,岂不是吃亏了?”姜丰故作恼怒地说。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 施伦拍了拍姜丰的肩膀,神色复杂地说:“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姜丰把手盖在施伦的手上,微笑:“客气什么。” 虽然时移世易,他总算是守护住了这份友谊。 施平波也在和姜家兄弟依依惜别:“有空来扶桑看我,我带你们滑雪、泡温泉。我那温泉庄子附近有猴子,冬天里它们也去泡温泉,还一个个一脸陶醉的样子,甚是有趣。” 姜衡道:“好说!” 又微微压低声音说:“你好事将近了?” “还没定呢。”施平波叹道,“希望这回不要再有波折了。” 看姜衡那久旱逢甘霖、乐在其中的样子,他也想早些娶媳妇了…… 开往扶桑的大海船开始鸣笛,高耸的烟囱浓烟滚滚,施家父子带着随从登船。 安王使者、暹罗、爪哇、马来使臣等陆续辞别。 大佳腊港上,一艘艘大海船轰隆隆地出海,又是另一种喧嚣热闹。 第856章 战前会议 在南洋宾客离开之前,姜丰召集沈之鹤、钱勇、陆宽、杨安……等文武属官在总督衙门开会。 众人心中明白,此会必与西征之事有关。 徐恭大军抵达了阿拉伯海域不是秘密,姜大人秣马厉兵多年,如今终于要对西亚文明古国开刀了! 一进门,他们就看到了一副大地图,正是阿拉伯海域沿岸国家的地形图,甚至有洋流示意箭头。 “这幅地图,是当年征天竺,从英吉利人手中缴获,我又命人实地勘测修改出来的,是比较准确的。”姜丰开门见山地说。 “诸位想必也知道,我有心征讨西亚很久了。”姜丰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属下,微笑:“我们先来说个大义吧!” 来了! 众人精神一震。 姜大人每次征讨别国,都会说个“大义”,以便师出有名。 这一回,他又会有什么大义的理由呢? “在历史上,我朝和波斯大食来往频繁。”姜丰缓缓说道,“唐朝时,波斯、大食商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抵达岭南,受到了我朝官民的善待,官府还专门划出了蕃坊,供洋夷集中居住和经商。允许他们各按本国的习俗生活,信仰其原先的宗教,自己处理他们内部事务。” “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大唐盛世,包容万族,胸襟之开阔,可谓世界楷模。然而,这种兼容并包,也埋下了祸患。” 看过《资治通鉴》、《旧唐书》的文官已经知道姜丰要说什么了,神色都有些凝重。 “至德三年,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姜丰沉声道:“广府被屠城!” 泱泱华夏、盛世大唐,被客居的洋夷屠城! 实乃奇耻大辱! 坐在文官之首的唐昕叹道:“大食教胡商势力的坐大和安史之乱,是这起屠城惨祸的缘起。” 唐朝强盛时,洋商自然老老实实的。安史之乱,大唐帝国措手不及,唐玄宗都仓皇逃亡,朝廷哪里还顾得上偏远的岭南呢? 姜丰道:“以史为鉴,可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想和平崛起,洋夷却未必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趁现在我们比对方强大,正该将其征服,以绝后患!” “请大人下令!”武将们齐声道。 这个“大义”足够了! 春秋时,周夷王在纪国怂恿下,烹杀了齐哀公。齐国视为奇耻大辱,历经九世近两百年孜孜不倦地复仇,把纪国灭了。 《公羊传》对此评价:“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汉武帝也说:“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国家之仇,百世犹可报。现在姜丰要报唐朝时旧仇,又有何不可? 用大义鼓舞了士气,就是商讨具体战略和战术了。 此前,姜丰已和姜殊商讨过,如今则是让众人各抒己见。 众下属商议了半日,终于得出了作战方案。 “此战,我们要获得苏伊士的驻兵权、红海出海口的控制权,割裂埃及和奥斯曼帝国的关系、在其扶持傀儡政权。”姜丰朗声道,“东海水师做主力,姜殊统帅仰光、马喇甲、暹罗、安南四地兵马,以天竺国茫买城为基点,配合徐恭两路夹击。” “进军红海,抢滩苏伊士!” “如波斯、大食、奥斯曼帝国出兵阻拦,尽可诛之!” 接着,姜丰当众将南洋总督印交给姜殊,宣布由姜殊代掌此印,凭印可调遣南洋兵马、粮草! “末将必不负大人所托!”姜殊立誓。 军中无父子,只有上下级。 “粮草、军火,已在锡兰囤积几年,够大军前期使用。后续粮草由马来国冼家商队提供,武器由雷鸣集团供应。杨安负责守护后勤航线。”姜丰发令。 杨安领命,沉声道:“大人放心!” 海上远征,军需就是生命,护航的任务一点也不轻。 大食教国家政教合一,这一回就看他们的神能不能保佑了! “购买粮草和军火、结算工作,由郑达和苏垒负责。”姜丰继续下令。 郑达和苏垒一起拱手接令。 其他人的目光在郑达和苏垒身上逡巡了一遍……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场大战的消耗是巨大的。 施伦征鲜卑利亚,是由朝廷出资,据说险些把国库都掏空了。 现在姜丰让自己的总督府大总管郑达、表弟苏垒负责粮草、军火采购,意味着……这场仗不需要朝廷提供粮饷? 表面上看是为朝廷减少了开支,但如此专断独行,朝廷却未必能开心啊! 唐昕斟酌道:“大人,是否应该先向朝廷请旨?” “请旨当然是要请的。”姜丰微笑,“从前征安南、救援北美,朝廷都是让我们自筹粮饷。此次征西亚,若要由朝廷出粮饷,恐怕又是一番扯皮、延误时机。故而,我们还是照旧例吧……我会向陛下请旨,粮饷由南洋总督的名义筹措,免除南洋各地五年税赋!” “如此,倒也合情合理,想必朝廷百官也无可反对的了。”唐昕捋了捋白胡须,松了口气。 他致仕在即,还能参与这样一场大战,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只希望一切顺利,不要晚节不保才好啊! 而吕宋总督陆宽眼珠则转了转……又是五年免税!征税是朝廷对地方控制力的体现,南洋各地五年不向朝廷纳税,便形同独立了。 这个地方到底是皇帝的,还是南洋总督姜丰的? 朝廷有些人不知道南洋的巨大利益,身处其中的陆宽是知道的。 安南的矿产、马来的橡胶、马喇甲的关税……这是他知道的,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 比如,南洋有传闻,苏垒是最大的人口和军火贩子。 人口好说,苏垒还去吕宋贩过女工,吕宋靠人口贸易创收不少。但军火呢?军火意味着什么? 陆宽不敢深想,不敢想姜家的实力有多雄厚、姜丰的野心有多大…… 就算这是一艘贼船,他都已经上了。 如今只希望这场战事能大获全胜,他也能获得后勤支援的功劳,入主户部就更名正言顺了。 沈之鹤则是踌躇满志,他任马喇甲城主那么多年,打赢了马喇甲守卫战,现在要为开疆拓土尽一份力量了! 在他卸任城主之前,能参与这场战争,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姜殊看了沈之鹤一眼,他一定要打赢此战,然后出任大城主,迎娶女王,走向人生巅峰…… 姜丰看到神色各异的下属,他知道,这些人各有派系,也各有心思……人生在世,谁能没有私心呢? 他只要能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达到目的就足够了。 第857章 姜殊出海 姜丰把南洋总督印交给姜殊代掌,属下都没有异议。 此战,主力是徐恭,后勤护航是杨安,都是宿将;粮草军需由郑达、苏垒负责,也都是令人放心的。 姜殊作为仰光驻军将军,距离前线最近;统帅的马喇甲、暹罗、安南军队中,马喇甲总兵林海和姜殊是一起练兵的、安南指挥使钱勇是他姐夫;暹罗和姜殊的副将杨棋关系密切…… 因此,他本身确实是统帅南洋联军最合适的人选。 此前南洋总督印是由姜媛代掌的,如果姜媛是男子,以她在南洋的影响力,此战也没有姜殊什么事了…… 但是带兵打仗,到底还是男子方便些。 如今姜丰眼看着要登阁拜相,主要精力将放在朝堂和国内,海外事务逐渐放权、为长子造势也是情理之中。 战前部署会议结束后,南洋文武属官全都紧锣密鼓地动员了起来,一艘艘海船扬帆南下。 城中也有来自西洋、波斯的商人,虽注意到了这千帆出海的盛况,却没有警惕……来喝喜酒的贵客陆续离岛,大湾派兵护送也是应该的。 在姜衡大喜的掩盖下,这场谋划已久的战争,终于悄悄地拉开了帷幕…… 熊楚楚得知姜殊又要启程南下,此番还领了总督印,要亲自上前线打仗,心中不舍、担忧、骄傲……种种情绪纠结,最后只能拉着儿子的手,含泪说一句:“照顾好自己。” 姜殊昂首挺胸说:“娘,你等我凯旋的好消息!” 熊楚楚强笑道:“好!等你回来,娘给你准备好聘礼去缅甸!” 姜殊顿时喜不自禁:“娘最好了!您只管准备聘礼,媒人我都想好了,女方媒人是顾卿将军,男方媒人就拜托唐昕大人,他是先帝朝的状元!” 熊楚楚看儿子喜滋滋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悲伤的心情也被冲淡了。 而衡川府来的亲戚不急着走的,此时还在大湾。 得知姜殊刚喝完喜酒就要离开,他们不知道要打仗的内情,只觉得殊儿未免太可怜了…… 熊森就找到姐姐熊楚楚说:“人家都是长子在身边尽孝的,我们殊儿却长年累月在海外,风吹日晒。衡儿做弟弟的都先成亲了,他还没定亲。现在衡儿夫妻去度假,殊儿却要出海……姐姐,当娘的不能太偏心啊!” 熊楚楚解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里有偏心?他是有公务在身,这是他父亲信重他,也是他做长子的责任。” “你想,从前媛媛还下西洋、打安南、上北美的,她还是个姑娘家呢,难道我不心疼?这是孩子们的理想,我不能阻拦。”熊楚楚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些道理,她也是慢慢想通的。 随着姜丰的地位越来越高,她也明白孩子们不可能在父母的羽翼下做檐下燕雀,只有放开手让他们做天上的雄鹰。 熊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听说姐夫应了殊儿和缅甸女王的事?这事若真成了,乡邻们又得议论了!” 衡川府比大湾闭塞也传统,这种“将军和太后”的艳闻,怎么能不让人议论? 作为最亲的舅舅,熊家也被人议论。 熊楚楚淡淡道:“何人不被人议论?他爹被人议论得更多。此事不仅他爹应了,我也应了。我做娘的,只想看到孩子们幸福。哪里管外人说什么!” “有人要在你跟前说闲话,就让他到我的国夫人牌坊说去!” 熊森无奈地说:“在我面前说还不至于……罢了,我也是为了殊儿好。既然姐姐姐夫同意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想必那缅甸女王确实别人比不了的好处。” 说着,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那回缅甸给朝廷发檄文,这萧女王自称先帝嫡公主?可惜张皇后娘家也没人了,无人可证明她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真假都是往事了,她现在只是缅甸女王。”熊楚楚正色道,“我们同意这门婚事,也不是因为她过去的身份。就是受先帝的知遇之恩,也不至于卖儿报恩。” 熊森听姐姐的语气,虽未直接承认,也是默认了……心中又有了别的想法。 他是传统儒士,讲究“知恩图报”、“士为知己者死”,先帝对姜丰有恩,如今只剩萧瑢这一根独苗,姜丰照顾些是应该的。 姜丰对当今陛下,是出生入死、鞠躬尽瘁,那么为先帝尽一点心意也是应该的。 此后,关于萧瑢的身份,在衡川府有了明确的答案,也渐渐扩展到其他地方…… 姜殊辞别父母亲人,和杨棋带着亲兵返回仰光。 这一回,他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只想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西征阿拉伯海、报百世之仇、立万世之功! 到了海上,杨棋乐呵呵地说:“南洋总督印总算到了你手里,我们可不能再让出去了。” 姜殊淡淡瞟了他一眼,突然说:“我姐怀疑你教唆我。” 什么?! 杨棋立刻说道:“我哪有教唆你?关我什么事?你自己本身就外表粗犷内里奸诈……” 话没说完,就被姜殊追着打了。 论拳脚,杨棋不是姜殊的对手,很快被姜殊摁着捶了一顿。 他索性躺在船舱上,哭丧着脸说:“难怪我娘一定要我娶林海的女儿,不管我怎么反对,都要和林家下订婚书!我还琢磨着林家给她什么好处,如今看来……肯定是你姐使坏!我娘素来最听她的话了!” 杨棋的母亲陈氏受姜家庇护之恩,对姜大小姐毕恭毕敬的。 姜殊迟疑道:“不会吧?我姐那样的人,要真想坑你,怎么会从这些小道入手?” 杨棋叹道:“姜大小姐若是想要我的命,自然有的是大道。但她只是想让我吃个亏、教训教训我,用这小道却正合适。” 这么说也有道理……姜殊摸了摸下巴:“你想开点……其实,南洋多少人想娶林家小姐?偏偏林姑娘看上了你,你该荣幸才是。” 杨棋瞪了姜殊一眼,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幽幽叹息:“荣幸?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我若是娶妻,就不在乎对方的身份、不在乎嫁妆!这些都是俗人的念头。” 姜殊想到萧瑢,即使萧瑢不是缅甸女王,他也还是要她……颇有感触地问道:“那你在乎什么?” 人品性情?缘分? “当然是外貌啊!”杨棋朗声道。 姜殊:“……外貌不是更肤浅?” “外貌是天生的,别的都是身外之物!”杨棋振振有词。 半晌,又哀痛地说:“其实我抗拒也不仅是这个原因……我曾对林姑娘说,强扭的瓜不甜,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你甜不甜不要紧,我甜就行了。”杨棋瞪着眼睛,“你听听,这是大家闺秀说的话吗?比我匪气还重!” 姜殊嘴角抽了抽,真的有些同情杨棋了。 以杨棋浪荡的性子,娶个彪悍的妻子,以后再也浪不起来,那不是生无可恋是什么? 第858章 坐等圣旨 姜殊和杨棋乘风破浪,开始了他们的新征程。 钱勇也回安南去调兵……在他动身之前,姜媛觉得有些嗜睡、心烦,心中隐隐有所感,却不敢肯定,请高雷来把脉。 高雷原计划和陈璋一起去大夏的,因陈璋进京了,他也耽误了下来,如今倒是正好给姜媛看诊。 他虽不是什么妇科圣手,到底是进过太医院的人。 仔细把了一会儿脉,又问了几个问题,高雷面带喜色地说:“媛姐大喜,这是滑脉!” “果然是。”姜媛淡定笑道:“我心里也琢磨着是,只有些不敢相信……嘉树都四岁了,我一直没有动静。” 高雷笑道:“媛姐身体很好,只是从前和姐夫聚少离多,子女上便缺了些缘分。” 还是这回筹备姜衡的婚事,姜媛和钱勇相聚的日子才多些。 姜媛笑着点头。 得知姜媛又有孕了,全家人都很高兴。 此时的人都讲究多子多福,只有小嘉树一个,还是太单薄了些。 钱勇抚掌大笑:“好兆头!真是好兆头!好孩子给爹爹带来好运!等我凯旋归来、升官发财!” 姜媛嗔道:“升官加爵还罢了,发财?你是去打仗还是去打劫?” 钱勇憨憨笑道:“我不是想着给孩子们多积累些财富吗?打仗和打劫又不冲突……听说波斯、大食富有得很。” 姜媛哭笑不得,却也觉得钱勇的话没错。 打仗要没有利益,谁去打?这回姜衡成亲,施家送来的贺礼有满满一箱祖母绿宝石,都是在乌拉尔山缴获的…… 周佳恒得知姜媛有孕,亲自送来贺礼。 她自己没经验,身边的李嬷嬷倒是含笑说了好些注意事项…… 姜媛是第二胎,自己也有经验了,但听一听也无妨,而且李嬷嬷礼仪周到,说的话也都是老成持重之言,并无不妥。 姜家当然知道周佳恒身边的管事、丫鬟都是宫中指派的,但只要他们安守本分,把周佳恒服侍好了,姜家自然容得下。 就是普通的产业,交给他们打理都可以。 至于姜家真正机密的产业,别说他们了,连姜衡都还摸不到。 周佳恒回去后,李嬷嬷说:“姑太太有孕在身,少夫人正该留在家里,帮夫人分担家事。” 可别出去度什么蜜月了!京中高门哪有这样的规矩! 周佳恒也有些犹豫,如今人人忙碌,他们还出去游玩,是不太好……可度蜜月的事,她又确实挺期待的。 周佳恒将自己的犹豫告诉姜衡。 姜衡笑道:“我问一问爹娘的意思。” “这能直接问?”周佳恒拦住他,“不显得自己没眼色、不懂事?” 姜衡拉着周佳恒的手道:“有什么不能直接问的?一家人的,有什么不直说,非得你猜我、我猜你的,有什么意思?累都累死了。” “那你去问吧。”周佳恒还是有些忐忑。 在宫中,谁不是七窍玲珑、凡事自己琢磨的? 姜衡找到父亲,没说是周佳恒的疑虑,只说自己不放心。 姜丰捋须笑道:“你们按原计划出游就是……家里的事,有我和你娘在呢。” “阿爹不是要进京?”姜衡诧异地问。 “等。” 姜衡怔了怔,恍然道:“等圣旨。” 等升姜总督为内阁首辅的圣旨! 姜丰点头微笑:“我去年进京,原是进京述职,只是耽搁的时间长了一些。我现在的正职是南洋总督,留在大湾才是名正言顺的。没有朝廷的旨意,我急急忙忙的进京,倒显得太迫不及待了。” 他已经和朝廷、章成贺达成了共识,现在万事俱备,等结果就是了。 说起来,真有旨意来了……按规矩,姜丰奉旨进京后也得诚惶诚恐地谦虚一回,表达自己对首辅一职的慎重,得皇恩登阁拜相,也绝不敢擅权的姿态~ 无论是朝堂纷争还是海外硝烟,姜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对于前路,心中没有半点犹疑。 他超越千般阻碍才走到今日这一步,从此虽千万人,吾往矣! 有了姜丰的准言,姜衡和周佳恒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登上了开往江南的海船。 而此时,安王萧玦顺利抵达京城。 安王使臣来给姜衡贺喜,就说了安王奉召进京,贺皇后千秋节。 如今萧玦抵达京城,皇后千秋未到,他就住在宣和会馆,等候皇帝召见。 皇帝对萧玦的感情很复杂……最如鲠在喉的,就是萧玦发檄文讨伐施太后一事。 亲孙子讨伐亲祖母,令天下为之侧目,都在说施太后肯定是犯了大罪,才逼得亲孙子大义灭亲! 而这种行为,无疑是把皇帝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每每想起此事,想起自己被百官逼迫,皇帝就恨不得把这个逆子杖毙了。 去年召他回京,他还敢称病不回,如今是觉得风平浪静了,敢回来了? 皇帝没有召见萧玦,京中也都是人精……萧玦在宣和会馆清清静静的,诸皇子公主和宗人府都没有派人来探望他。 萧玦也不以为意。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不再是宫中战战兢兢的受气包了,他是敢剑指太后的藩王!卖煤矿挣的金子装满了他的库房,更让他底气十足。 钱壮怂人胆! 父皇总不会毙了他,大不了训几句,不痛不痒的……等父皇出了气了,他拍拍屁股回安南,继续做他逍遥自在的藩王。 姜大人给他指点了这条出路,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晾了萧玦几天后,皇帝才召见了他。 安王穿了亲王的大朝服,坐着亲王大轿、在锦衣卫的扈从下大张旗鼓地进宫。 倒不是他有心招摇,而是亲王的排场就是这样的。 在都堂办公的内阁官员也就都知道了安王进宫的事。 “陛下召安王进京,是要查问安南金矿一事?此事三司已经回报,纯属子虚乌有。”内阁次辅辜鸿道。 首辅章成贺笑道:“也不仅为了此事……父子亲情,陛下思念二殿下也是有的。” 其他人口里称是,内心都在腹诽……陛下会思念萧玦就见鬼了,怕不是施太后托梦,让陛下打萧玦一顿! 萧玦走进殿中,行大礼跪拜。 说好无欲则刚的,可到了父皇跟前,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忐忑了。 皇帝端坐上方,好半晌才沉声道:“起。” 萧玦闻声站起,皇帝没给他赐座,他就老老实实的站着。 皇帝凝视着萧玦……在他的印象中,萧玦就藩时是个清瘦苍白的阴沉少年。在安南几年,虽然黑了些,人却结实了,看着比从前更强壮了些。 为人父的,看到儿子身体好转,理应是高兴的。 但是……天家无父子。 “萧玦,你出息了!”皇帝冷声道,“那道檄文,是你亲笔所拟?朕还不知道你有这文采!” 皇帝心中还是猜疑,那道檄文到底是谁的意思,是安南总督莫明?是缅甸萧瑢串联?还是……姜家? 萧玦却慨然道:“启禀父皇,檄文确为我亲笔所拟!” 第859章 皇帝动怒 萧玦早就做好了被皇帝质问的准备,此时施施然说道:“父皇承天景命,威加海内、御宇四方,海内黎庶莫不臣服!儿代天子守藩篱,虽远在天涯,亦时刻思念父皇、不忘父皇教诲!” “安南离开我朝数百年,新近收复,百姓对祖国感情复杂,既钦羡又警惕,唯有公正大义,可定民心。因此,得闻施太后之逆行,儿臣慨然上书,为大义尔!” 萧玦慷慨激昂,姿态恭敬却不谦卑。 他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想要藩属国臣服,大义也是不可缺的。 但是!坚守公正大义就要讨伐亲祖母? 人皆私其亲,你闭嘴也没人说你! 皇帝冷笑:“好一个‘公正大义’,你是在教朕怎么当皇帝了?” 他后悔了,他就不该召这逆子回京。 萧玦“噗通”一声跪倒,叩首道:“父皇息怒,儿臣绝无此意!” “是谁挑唆你的?左长史曾桐也没拦着?”皇帝吸了一口气,问道。 要不是一国之君的涵养,他现在就该把桌上的镇纸、笔架砸到逆子头上! “无人教唆。儿臣看到朝廷邸报,心中惊骇、悲愤、羞愧……拟檄文时,曾长史并无劝阻。”萧玦恳切地说。 邸报?曾桐? 朝廷邸报是由内阁发出的,曾桐是章成贺的旧属……难道说发檄文的事是章成贺暗中示意的? 以当时章成贺咄咄逼人的姿态,确有可能。 但是,檄文来得太迅捷了,还是缅甸、安南、琼海三地同时发出……不是他看低自己的内阁,实在是朝廷办什么事都拖拖拉拉的,哪有这个速度? 总而言之,皇帝觉得章成贺嫌疑不大。 看着阶下诚惶诚恐的萧玦,皇帝没让他起来,而是继续问道:“藩王不得插手地方政务、不得与官员勾结,你和莫明关系不错啊?” “父皇明鉴,我和莫总督就是礼节上的往来。至于煤矿,是在我的封地上发现的,按律获得分成。”萧玦坦然道。 “不是煤矿的事。檄文真不是莫明的授意?”皇帝追问。 在皇帝心中,耿耿于怀的还是檄文一事。 金銮殿状告太后、三封檄文、天下抗税……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危机,也是最大的耻辱! 经历了这个事,令他对文官集团都更加警惕了。这些读书人,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公正大义,其实不过是为了权力! 萧玦恭敬答道:“檄文是王府属官草拟,儿臣润色后亲笔书写。至于莫总督,他从头到尾没有参与此事。父皇,莫明当年进京会试铩羽而归,连个进士都没中,臣看过他写的公文,才华只是一般。我这檄文花团锦簇、文采斐然,是他写得出的吗?” “你还挺骄傲的。”皇帝简直要气笑了。 这逆子肯定是对蔡慧妃一事怀恨在心,故意来气他的。 檄文的事,锦衣卫都没查出幕后主使,看来在萧玦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以这逆子的脑子,就算莫明暗中布置了什么,他恐怕也分辨不出。 说不准连他身边的人,都被人收买了! 对莫明的能力,皇帝还是比较认可的。 能够布局十年,安插探子到邻国殿前大将军家中,就算幕后是姜丰的授意,莫明这执行力也很惊人了。 萧玦这十来岁的孩子,还不得被莫明玩弄于股掌之中? 想到这里,皇帝的气倒是消了些……自家儿子心地不坏的,就是被人蒙蔽、教唆了! “起来吧!”皇帝淡淡地说。 萧玦毕恭毕敬地站起,因跪得有些久,腿还有些抖……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躲过一劫了? 还是装傻有用! 皇帝宁愿要个傻儿子,也不愿要个不孝子。 无法再追究檄文的事,也无法再追究幕后的主使……皇帝叹了口气,这件事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也怪傅冲不中用,锦衣卫在他手中,要查什么都查不出,若是陈璋还在…… 陈璋啊! 看着萧玦发抖的样子,皇帝淡淡地说:“你已是王爷了,脾气也该硬一些。代天子守藩篱,你这个样子守什么?” 萧玦忙点头:“父皇说得是,儿臣一定会自勉。” 反正现在,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到了安南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在萧玦心中,给他送金子的莫明比皇帝好多了。 皇帝又说道:“过两年你娶了阮氏后人,能够赢得安南人的支持,在督抚面前也有底气些。朕让你们到地方就藩,不是让你们做笼中鸟的!” 近些日子,三皇子的生母常在他耳边念叨,想让儿子分封瀚海。 真是被宝石迷了眼! 萧玦在安南尚且如此,其他皇子到了瀚海,还不是成了施伦手中的棋子?除了九皇子萧玮,他是岑家的外孙,施伦恐怕拿捏不住。 提到婚事,萧玦更高兴了。他现在有的是金子,婚礼肯定办得体体面面的,只怕比太子娶妃也不差什么! 萧玦高高兴兴地回到宣和会馆,朝臣们松了口气,看来安南无事啊!若像去年那样动荡,朝臣一不小心也受牵连,还是天下太平的好啊! 皇帝从萧玦这里没有得到答案,但对章成贺的不满却还是加深了一些。 不久之后,去淮扬查访的人也回来了。 金陵城外避税码头的事,也呈到了御前。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个避税码头是那几家漕商的私产。但锦衣卫查明,这只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背后和章家脱不了关系。 “我们没有查到确凿的证据,章家似乎早有防备,在我们赶到之前,把账册都毁了。”负责此事的锦衣卫镇抚使秉道,“但是金陵各家商贾口供,这码头和仓库就是章家的产业。” 皇帝看着奏报,心情很不好。 这些挖国家墙角的蛀虫!堂堂一国首辅,竟然私设码头拦截国家税银,就是抄家流放都不为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章成贺突然就在姜丰手中败下阵来、上旨乞骸骨!原来是有把柄在姜丰手中。 这乞骸骨还真的“乞”,慢一步就尸骨无存了。 更可气的是,姜丰明知此事,却拿来做把柄要挟章成贺,而不是上奏朝廷。 这一个两个的,竟然都对挖国家墙角的事如此淡然! 满朝朱紫贵,竟无一忠臣? 那镇抚使见皇帝半晌不语,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发现皇帝阴沉得如暴雨将来……心中也不禁忐忑了,皇帝该不会气出病来吧? 现在只等皇帝一声令下,他就拿章成贺下诏狱!没了物证又如何?酷刑之下,没有不招的! 第860章 恩准告老 这个时候把章成贺下狱? 皇帝冷笑,以章成贺如今的威望,人们恐怕还以为是他挟私报复呢! 章成贺任首辅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又因施太后一案树立了声望……皇帝还真的不能轻易动他! 揭发金陵避税码头一事,让全天下知道章成贺以权谋私? 皇帝目光一沉……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很难服众。 章成贺初登首辅之位时,西南有个地方大吏就给他行贿,他拒绝了。 后来他解释为何拒绝贿赂:“这么贵重的礼品,无一不是从百姓身上盘剥下来的,我若昧着良心收了这些礼品,无异于‘以肉驱蝇,蝇愈至’。” 此事随着那个地方大吏的倒台渐渐传扬了出去,朝野都称颂章成贺刚正自持。 就连皇帝,也都一直觉得章成贺是清官能吏,也因此对他颇为容忍。 若不是锦衣卫查实的证据摆在面前,皇帝都不敢相信,向来声名在外的章成贺,私底下是这样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淡淡吩咐道:“你下去吧!待傅冲回来后,汇报给傅冲,然后继续监察淮扬一带,章家若有不轨,绝不会没有一点蛛丝马迹!不着急,来日方长!” 锦衣卫镇抚使应是。 听皇帝的意思,是先收集证据,再一举发难? 待殿中无人后,皇帝才找出章成贺上的第三封告老折子,又看了一遍后拍在桌上:“想告老?朕成全你。” 不久,皇帝登基后任期最久的首辅章成贺接到了圣旨御批:同意致仕。 京中百官一瞬间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三封告老折子呈上去,已经充分表达了章成贺致仕的决心。 皇帝也不能强行挽留一个一心想挂印的官员啊! 但内心也在嘀咕……章成贺正是声势正隆之时,却舍得放下权势告老还乡,无疑是被逼迫的。 这逼迫他的人,一是竞争对手姜丰,二是早看他不顺眼的皇帝吧? 听听皇帝的圣旨御批,连惯例的惋惜、追忆都没有,措辞冷硬,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朕不留你了。 章成贺自己也纳闷,前两份告老折子,皇帝按流程留中,不仅没有不满,大约还觉得他识趣。 毕竟,是皇帝自己想让他退位让贤的。 施伦进京献俘、颁赐丹书铁券,两件大事都由他统筹安排。皇帝还赞他办得漂亮,有我泱泱大国之风…… 现在态度突变,是出了什么事? 安王不久前进京、单独面圣,但章成贺自觉在安南的事情上,自己并无瓜葛。 就算是诬告安南私开金矿,那也只是个误会,要追究顶多追究左长史曾桐的责任。 至于安王上檄文一事,怎么看都是姜家嫌疑大,他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想来想去,章成贺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恐怕是金陵避税码头事发了。 他的长子章泰下金陵已有一段时日了,但那么大的摊子不是说收就能收起来的。搞不好,是皇帝听到了风声,也派人南下查证。 那陛下究竟查到了什么呢? 章泰尚未回来,他也不知具体情形……最坏的可能,就是皇帝也查实了章家私设避税码头一事,那么皇帝的态度就有了解释了。 “大丈夫立身处世,难免受族人连累、下人蒙蔽。”章成贺苦笑,“枉我为国事殚精竭虑,自诩不谋私利,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笑话。” 他固然不想以权谋私,可身处高位,往往是身不由己,人情往来中,随时随地都受到物质的诱惑。 现在跟皇帝解释,此事他一点也不知情,全是族人自作主张,皇帝会不会信呢? 章成贺思考了一夜,第二日上了一道谢恩奏折。 在奏折上,他先是回忆了从中进士、任知府……一步步升迁到入阁拜相,几十年沉浮之事,感谢陛下的恩典。 最后说道,臣受陛下隆恩,从担任首辅至今,获赏赐多达206次,所获赏银最多一次达一千两,最少也有数十两,赏物从彩锻、蟒衣到玉带、貂裘、翡翠如意,应有尽有。 因陛下恩典,章家从淮扬小富人家发展成大世家,此皆陛下的恩典。臣任职期间,虽兢兢业业唯恐辜负皇恩,却难报陛下恩德之万一。 今臣年迈体衰,不得已告老还乡,恐怕难以再见圣颜,处江湖之远,唯望吾皇万寿无疆。臣无可再报皇恩,恳请变卖家资,捐银二十万两入国库,以报圣恩! ………… 群臣顿时哗然! 二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就是阁老府,只怕也要伤筋动骨,章成贺说变卖家资并不夸张。 章成贺这是要把皇帝赏赐给他的东西捐给国库? 临走之前还要把家产给捐了,这是闻所未闻的事,这是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啊!就是历代清官也不过如是了! 皇帝:……朕还想等你死了秋后算账,把章家抄家流放,你给朕来这一出? 皇帝的心情有些微妙。 一方面,章成贺这幅壮士断腕、把胳膊都砍了的畏罪姿态,让他舒心了一些,章成贺总算不是贪恋钱财之徒,心中还有畏惧; 另一方面,又有种被人将了一军的不快。 从施太后一案至今,皇帝和内阁过招,就一直被逼迫得步步后退,虽勉强达成共识,却憋着一口气。 他还想扳回一局呢,可这老章就是不给他机会啊! 而且,大臣致仕前捐献家产这种事,前所未有,他该怎么回应? 心中咬牙切齿,皇帝批复:朕赏给你的就是你的,不必再捐献了。你捐了,其他人捐不捐呢? 其他官员心中一凛,对啊!章成贺开了这个头可不好,以后轮到自己致仕了,捐不捐家产?这不是道德绑架吗? 可是章成贺再次上奏折,大义凛然地说:如今虽天下太平,然鲜卑利亚新定、海疆亦时常有战事,臣捐家资是为国尽最后一份心意。此心天地共鉴,请陛下明察!朝廷若不收下,臣唯有直接捐给塞北、南洋总督,以卫边疆。 朝臣:……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户部本就是章成贺的嫡系,此时见阁老态度坚决,并不是装模作样,便一齐上奏,恳请皇帝批准章首辅的请求。 威国公岑巍、宗人府宗正等勋贵也觉得,与其把银子便宜了外洋督抚,还是留在国库好点。 金銮殿上,百官出于各种心思,齐齐恳请陛下恩准。 皇帝:……第一次看到有人求“抄家”的。 群情之下,皇帝也不好拒绝。只得安慰自己,这也算是另一种模式的抄家了。 罢了~~成全你! 但这么一来……皇帝叹了口气,命锦衣卫不必再查金陵一事了。 第861章 宫中践行 章成贺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皇帝有些懵……但回过神来之后却不得不感叹,不愧是浸淫官场半生的老狐狸,这份临渊抽身的魄力,就非常人能及了。 捐出这二十万两,章家财产上可说大伤元气,可如此大忠大义之行,却让皇帝无法再秋后算账。 章成贺的果决,保存了章家的声名、子孙的性命,还为自己将来盖棺定论时,获得更好的定谥。 这笔买卖,不亏。 而最懵懂、最震惊、最悲伤的,却是章家女眷…… 太太、奶奶们得知皇帝批了章成贺的告老折子,最后一丝侥幸都没了。想到人走茶凉,章家从此退出权利中心,就愁云惨淡。 结果……老爷还要把家产捐出去! 这回,连富家翁都做不成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章家富贵了几十年,家中子弟都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一想到以后要布衣素食,个个悲从中来。 章太夫人就拉着老儿子的手,泪眼婆娑:“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呢?又是辞官又是捐家产的,外人还没攻进来呢,自己就一败涂地了!你也做了那么多年首辅,难道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她还算猜到一点内情的……章成贺递了告老折子,长孙章泰就急急忙忙的返乡。 章成贺安抚道:“母亲勿忧,祖宅、祭田尚在,一家子吃喝尽有。子孙勤奋读书,东山再起不过时间问题。子孙若有出息,我留不留家业都无妨;子孙若无出息,我留下万贯家业,也不过徒增烦恼!” 章太夫人还是不甘心,哭道:“都怪我老不死的,大摆寿宴惹了人的眼……” 章成贺忙打断:“母亲别说了!” 难道还能抱怨皇帝不成? 章太夫人只是一时气急,很快也反应过来,抹着眼泪不敢再多说。 章成贺叹了口气,又去安排人收拾家当。 他如今已不是首辅了,只穿了一身家常袍子,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拢得整整齐齐。 这座昔日繁华鼎盛的府邸显得有些忙乱、管事进进出出,既然是变卖家产、总得做出变卖的样子来。 除此之外,这座府邸是首辅的官邸,现在他已致仕,自然不能再住下去,他还得和吏部交接,按照当初赐宅时留下的单子,一一清点官邸的物品,只能带走他后来添置的。 像前后正厅、花厅的家具、摆设,都是官邸原有的,必须留给下一任主人。 章家在此住了十几年,一草一木都是自己精心布置过的。年轻的孩子更是在这座宅邸出生、长大,心中视这里为家,对遥远的老家祖宅并没有感觉。 如今一旦要离开,心中凄凉更甚…… 好在吏部也还算讲人情,章家人还没搬家,他们也不急着派人来清点交接……章阁老辞官的最后一刻,还要为国家尽心尽力,实在令人敬佩! 章成贺的旧属们,便提议要一起给阁老践行。 皇帝想到章成贺表里不一、威逼君上、倚老卖老,为此一度很生气。 但看到章成贺主动捐献家产、算是服软、将功赎罪,又念在他也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 左思右想后,最终命光禄寺在宫中大摆筵席,令在朝的文武百官一起饮酒赋诗,算是为章成贺这个德高望重的老臣饯行。 百官欢欣鼓舞,他们自己设宴,哪有皇帝设宴规格高啊! 看来章阁老虽然告老还乡,圣眷仍在啊! 章成贺彻底放下了心,皇帝这是不会再追究章家的罪过了…… 春舒园里有一副陈仲光的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章成贺如今想起,犹如当头棒喝。 家产多得可留给下一代了还贪得无厌,到了走投无路才想起来回头是岸……已经晚了! 这日,宫中设宴饯别,章成贺穿了一身绸缎常服,在一众官服在身的朝臣之中,气势却丝毫不逊。 他感恩戴德地向皇帝行礼,感激皇恩浩荡。 皇帝轻轻抬手,举杯笑道:“阁老为国殚精竭虑,实乃百官之楷模。今日文武百官在此,诸位各写一首践行诗、或者说两句送行的话语,送章阁老!” 众臣同时应诺,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章成贺。 都说“伴君如伴虎”,人人都向往登阁拜相,实际上地位越高、危险越大。 比如千古明君汉武帝,十三个丞相,七个惨死,仅三个善终,这死亡率高得惊人…… 章成贺从岭南巡抚高升吏部尚书再到入主内阁,如今平平安安的告老还乡,这才是名副其实的百官楷模啊! 有的人心下琢磨……要不,也攒一笔钱,致仕前捐给朝廷,“买”一个践行宴? 既是奉旨作诗,文武百官也都搜肠刮肚,一句句践行诗作出来。 各种美好的祝福,让章成贺阴霾了许久的心终于照进了阳光,脸上也有了真切的笑容。 翰林院秉笔学士亲笔将这些践行诗抄录起来,先呈给了皇帝。 皇帝打开一看,只见其中一句:“住怜梦里云山绕,去惜天边雨露多。”,不禁微微一笑,吟了出来。 下方的章成贺听闻,也捋须点了点头。 这句诗的意思是:如果章成贺留在朝中继续做官,就会魂牵梦绕地思念家乡;可如果回到家乡,又挂念京中的陛下。 这句诗,不仅为章成贺的告老还乡开脱,还不动声色地拍了皇帝的龙屁。 皇帝被拍了龙屁,龙颜大悦,遥遥看了章成贺一眼……到底君臣一场,便善始善终吧! 这本饯行诗录被赐给章成贺,践行宴也结束了。 虽然吏部再三说请章阁老慢慢搬、不着急,章成贺还是尽快搬出了阁老府,搬到了城郊自家的小庄子上,然后加紧筹措那二十万两。 章家筹措银子、卖古董字画、卖田卖地,在全城瞩目下,连现在住的小庄子也卖了,终于筹够了二十万两,大张旗鼓地交到了吏部。 章成贺也带着家人,两袖清风地离京,往南而去。 原本对他捐献家产将信将疑的人,此时彻底佩服得心服口服。 章家离京的那一日,自发送行的官员、士绅不知凡几,从城郊官亭一直绵延到运河码头,直到章家的客船越来越远,再也看不到了才回转。 而此时,津港之上,一艘艘大海船如帜如林,去大湾喝喜酒的人也陆续回来了,其中就有大夏国大将军陈璋和锦衣卫指挥使傅冲! 第862章 欢迎陈璋 陈璋一进京,就得知了首辅致仕这样的大事,甚至章首辅致仕后为报皇恩还捐献家产,《京城日报》上都把章成贺写成可歌可泣的忠义之士。 在大湾呆了一段时间,知道内情的陈璋啼笑皆非…… 果然真相如何不重要,明明章成贺用银子买晚节,皇帝捏着鼻子认了,还索性把这件事利用起来,为百官树立一个楷模。 “看来老姜的好事不远了。”陈璋微笑。 首辅之位不会空缺太长时间,章成贺致仕了,皇帝必然要任命新的首辅,朝廷上下都有共识,这新首辅是姜丰无疑了。 有子弟考中了皇家理工学院或是到大湾喝喜酒的,都庆幸自家及时拜了新首辅的码头。 当朝首辅,其权势之大是毋庸置疑的。 权相抬一抬手,就可以贬黜一个不得势的官员……如宋朝时的苏东坡,被一贬再贬,成功游遍祖国大好河山~~ 所以,对于京官来说,和新首辅建立友好的关系是很重要的。 想到皇家理工学院开学在即,不少人又动了心思,或许可以捐一笔“科研金”,讨姜大人的欢心? 京中种种喧嚣热闹,落入陈璋眼中,还真让他有些唏嘘怀念。 大夏地广人稀,即使最热闹的新约城,也没有这种繁华喧嚣,没有这种人间烟火气。 他已想好面圣说什么,皇帝却没有立刻召见他。 今时不同往日,陈璋已不是皇帝手中的鹰犬,而是堂堂一国大将军。 万寿节时,大夏国使团都是以藩邦使者身份进城的,大夏是相对独立的国家。 我泱泱华夏、礼仪之邦,面对外邦来客,自然要以礼相待。 陈璋进京后住在了自家府邸,礼部和鸿胪寺却派了官员来,客气地问他是否需要移居大夏使馆。 陈璋笑着婉拒了:“我在京中有宅子,还是住自己家舒服些。” 又对礼部主事说:“前些日子小女出嫁,多劳礼部和宗人府操持,陈某感激不尽。” 礼部主事道:“周氏是陛下封的郡主,吾等职责所在,此乃皇恩浩荡。如今陈大将军来朝,陛下命光禄寺准备了国宴、请您赴宴。” 这是必要的礼节,是朝廷对大藩国的尊重。 陈璋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道:“陈璋谢陛下隆恩。” 礼部主事和鸿胪寺官员悄悄对视一眼,这陈璋没有想象中桀骜跋扈,对陛下还是很恭敬的。 可是,这也是应该的……陛下对陈璋真的不薄啊! 朝廷设国宴,由礼部尚书做主,宴请陈璋和在京的大夏国使臣,陪客的还有京中勋贵武将、锦衣卫指挥使傅冲等人。 消息传了出去,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都知道前锦衣卫指挥使、现大夏国大将军陈璋回朝了! 据闻,陈璋只带着一队亲卫,轻车简从就回京了! 他不知道多少老臣都咬牙切齿地骂他乱臣贼子、狼心狗肺、枉顾圣恩吗? “傅冲还真把陈璋请回来了。”威国公府,世子岑泽笑道,“陛下也是,非得把人喊回来,要个解释?这些乱臣贼子,哪个不是巧舌如簧?一个个都有不得已的理由。到头来,还是自己生气。” 岑家在宫中有些消息渠道,知道皇帝最近生了不少气。 有萧玦那个不孝子惹起的,也有章成贺这个“忠臣”惹起的,现在又来了一个……岑泽真怕他的皇帝妹夫气出病来。 岑巍淡淡一笑:“陛下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有爱憎。王玢、姜丰、施伦、陈璋……都是他登基之初的支持者,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用这些人搬开了一块又一块绊脚石,结果这些人反过来却砸了他的脚。” “他生气恼怒,自然要问个明白。” 岑泽想了想,同情了皇帝妹夫一瞬……皇帝最信任的人里,如今只剩一个王玢是可靠的了? “还有章成贺,也是皇帝一手提拔到内阁的,结果……”岑巍说着,也微微叹了口气。 皇帝眼光是不错的,重用的都是人才,也果然把国家治理得海晏河清、威加宇内,但是人才也是双刃剑,一个掌控不好就伤到自身。 岑泽低声道:“章成贺总算是善始善终了,来日保不准还能得个‘文忠’之类的盖棺定论。但陈璋这回进京,我却恐出什么意外。” 岑家有意谋划高丽,来一场“收复故土”之战,也求一个丹书铁券。 此时已秘密在东北调兵遣将,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万一陈璋出了什么事,又是多事之秋,坏了岑家的大计! 岑巍摇了摇头:“陛下忍得下姜丰和施伦,也忍得下陈璋,不会有什么事的。” 岑泽口中应是,心中却还是担心。 姜丰有家人亲眷在国内,又是押送粮税浩浩荡荡进京,其所言所行,都表达出以祖国为重的意思,皇帝能容忍他; 施伦虽然带兵压境,却有为施家求公道的名义,又有进京献俘的理由。且施伦是皇帝的表兄,施太后刚走不久,皇帝总要顾念一点血脉亲情。 陈璋却不一样。陈璋原本是锦衣卫,是皇帝手中的利器、鹰犬!鹰犬反伤主人,这如何能容忍? 带着这种担忧不安,岑泽也出席了欢迎大夏国大将军的国宴。 宴席上,气氛倒是一派祥和。 仿佛朝廷真的欢迎陈璋这个远道而来的贵客。 光禄寺还很用了来自大夏的食材做膳食,如主食就是土豆。 土豆作为一种新引进的高产良种,很多人只闻其名却没有吃过,在这宴席上还是第一次尝到。 吃起来,似乎比南方常见的番薯要美味? 难怪番薯作为杂粮难登大雅之堂,土豆却可以登上光禄寺的席面…… 席上觥筹交错,岑泽对陈璋敬酒,笑道:“陈大将军守卫我朝藩国,战功卓著,实乃国之栋梁。” 强调一下,大夏是华国的领土,你陈璋只是代天子守藩篱。 陈璋回敬道:“国舅爷过奖,您亲自往塞外劳军,声势浩大,连我在海外也有所耳闻。” 然而施伦要称王你也毫无办法。 两人半真半假地互相吹捧了几句,陈璋突然笑道:“皇后娘娘千秋节将至,我也带了寿礼来,但不知娘娘可会喜欢。” 岑泽客套地说:“群臣贺寿,都是大家的心意,娘娘自然是高兴的。” “娘娘喜欢就好。”陈璋笑着,语气轻缓地说:“这份礼物我准备了好几年了,难得此次进京,可以亲自送回来。”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都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礼物? 问也不好问……总归等千秋节到了,也就知道了。 但陈璋话里话外的语气,却令人有些惊讶……陈璋对皇后娘娘如此恭敬?一份寿礼准备好几年? 难道说,陈璋当初不是皇帝的心腹,而是娘娘的心腹? 陈璋突然叛变有什么隐情? 岑泽脸色不变,心中却在骂:这厮快点去死吧! 皇帝没被陈璋气到,他先被气得心口疼了! 第863章 皇帝的疑心 欢迎国宴上发生的事,皇帝很快就知道了。 一些潜藏在心底许久的事,也渐渐浮上心头,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沉沉说道:“摆驾中宫。” 坐上御撵,宫娥举着华盖,遮住了炎炎夏日。一缕清风吹过,一片树叶悠悠然飘下,轻轻落在地上。 岑皇后苦夏,每到夏日就烦闷,只留亲近宫女在身边,闭门谢客。 此时她穿着轻软透凉的花罗夏裳,慵懒地躺在玉簟上,旁边摆着冰盆,放着各色瓜果……几个乐师在吹奏着悠扬的曲子…… 皇帝没让人通传,径直走进园中,便听到那丝竹之声,他也是通音律的,只一听便知道是《春江花月夜》。 自己内心郁闷,皇后却如此悠闲,突然有种不快…… 但似乎,从很久之前开始,皇后就是这幅姿态,仿佛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她的潇洒自在。 发现皇帝进来,宫女们同时行礼,乐师们却没有停。 皇后缓缓站起,云鬓上的红宝石步摇轻轻晃动,笑道:“陛下今日有暇?” 皇帝摆了摆手,乐师们立刻停止奏乐,行礼后退下,宫女们也退到不远不近的地方。 岑皇后不疾不徐,稳稳坐回玉簟上。 皇帝看了看,在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捻起一颗葡萄,塞进了口中,过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月内务府进上的葡萄味道要好些,叫什么品种?” “说是和美洲葡萄嫁接的新品种,还未起名。” 岑皇后也捻了一颗黑中透紫的葡萄放入口中。 皇帝似乎有什么要说却难以开口? 不急,她可以慢慢等。 进宫那么多年,她别的没有,耐心却是有的。 谁知道呢? 年少时性烈如火,也能上马开弓的岑大小姐,最后却成了这样一个端庄隐忍的模范皇后。 吃了葡萄,又吃了一小瓣西瓜,皇帝才状似无意地说道:“陈璋回京了,还说给你带来的寿礼,难为他用心。” 岑皇后低头敛眸,嘴角却勾了起来……啧,这语气比葡萄还酸,喝了“老陈醋”了? 她淡然道:“我们给他养了那么多年女儿,还送上丰厚嫁妆发嫁,他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不是应该的?” 当初帝后将周佳恒接到宫中养,一是拉拢立下大功的陈璋,二来也是“继承”了陈仲光的遗产,在天下人面前示恩前朝皇室。 这还是皇帝的意思,并不是岑皇后自己要收养周佳恒的。 皇帝想了想,陈璋要真是感恩,就不会在大夏自立了,这谢恩似乎说不过去了? 飞快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帝扯了扯嘴角笑道:“原来如此……是了,陈璋最后一次离京,去北美赴任,派人进宫给周姑娘送东西,还说了什么?” 岑皇后想了想:“许久之前的事了……他说让佳恒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 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 皇帝抿了一口冰镇葡萄酒,觉得有点酸。 那个时候,因为周佳恒养在皇后中宫,陈璋隔三差五命人送东西进宫,当时也不觉得不妥。 如今想起,其中却有不少是给妇人补身子的药材,特别是九皇子出生后,药材送得更加频繁。 皇帝当然不会怀疑皇后对他不忠,毕竟他是一国之君、人品贵重、威严端方、仪表堂堂…… 岑皇后瞎了眼才会不心仪他而看中平平无奇的陈璋。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虽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对皇后有些冷落,但也没让其他妃嫔越过她啊? 但是,皇后忠诚不代表陈璋那贼子没有贼心! 如今把往事一想,许多蛛丝马迹都显露了出来……陈璋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难怪他出海之后就一去不复返,是怕自己留在京中掩藏不住心迹吧? 如今觉得羽翼丰满,可以和华国分庭抗礼了,所以无所禁忌、不再隐藏? 皇帝一瞬间神色变幻,慢慢说道:“朕倒要看看他在大夏收罗了什么宝贝,还说准备了好几年……这寿礼要是不出色,朕可饶不了他!” 岑皇后抿了抿唇笑道:“寿礼不过是臣下的一点心意……依我说也和往年一样,不必办什么千秋庆典,只在宫中摆几桌家宴罢了。怪热的天,还要穿着大礼服受人跪拜,我也不耐烦。” 看皇后这幅慵懒的样子,皇帝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宫中人人都想要的体面,偏你不稀罕。” “越得不到的才越想要,我什么都有了,还稀罕什么!”岑皇后漫不经心地说。 又是这幅凡事不萦心头的模样,皇帝又无奈又爱,只觉得心头像一片羽毛刮过,麻麻痒痒的…… 这就是中宫圣宠不衰的原因! 其他妃嫔纵然知道也学不来,她们没有皇后的底气,硬要摆出一副潇洒自在的姿态,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皇帝心中有再多的狐疑和怒气,在皇后面前却无法发作了,似乎连问也不敢问下去…… 他怕自己问多了,反而让皇后起了疑心:本来没察觉陈璋贼心的,反被他提醒了。 至于陈璋……皇帝目光沉了沉,君要臣死,臣能不能慷慨从容赴死呢? 不欲再提此人,皇帝转移了话题:“威国公在东北调兵遣将欲对高丽动兵,说高丽对上国大不敬。” 岑家调兵一事,皇后是知道的,但出师要有名……便问道:“证据呢?” “高丽人编了一出戏,说我朝在大唐时入侵其国,大败而归,李世民都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还说大唐为了防范高丽,修建了长城。”皇帝说着,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由得笑了。 岑皇后怔了半晌,啼笑皆非地说:“这样的戏也有人信?编出来又有何意义。” “不过是自欺欺人,树立所谓的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罢了。”皇帝笑道,“如此荒诞,确实是以臣犯君、大不敬。然我天朝上国,也不能因为这点事情问罪一国,我已下令,让高丽上折请罪。若是执迷不悟、态度不恭,再让威国公教一教他们历史。” 岑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却如园中盛放的牡丹一样绚丽:“陛下说得是,家父历史学得最好了,让他去高丽‘讲学’再好不过。” 皇帝眸光深了深,端起一杯葡萄酒送到皇后唇边……皇后也不避让,就着皇帝的手喝了一口。 这岑家进贡的西域葡萄酒果香馥郁、醇厚绵长,并无一丝酸味。 第864章 弹劾陈璋 威国公府。 岑泽一回到家,脸色就乌云盖顶,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 岑巍端坐在乌檀木大椅上,手拨着扳指,平静地说:“太子及冠了,宗人府都上奏折要给他选妃。今年娘娘千秋都比往年隆重,各地大员派人进京献贺礼,连安王都千里迢迢亲自进京……陈璋尊崇皇后,倒也不算突兀。” 人们只会觉得,陈璋也和其他人一样,想讨好岑皇后和太子一系。 至于说一份贺礼准备几年……那不过是夸张的说法,安王还能说他的贺礼是从就藩后就开始准备的呢。 反正拍皇后娘娘马屁嘛,都是怎么夸张怎么来,谁会当真呢? 岑泽脸色好了些,但还是沉声道:“其他人不会误会,但陛下……本来就疑心重。” 聪明人都想得多,何况皇帝一直以来都对陈璋的反叛耿耿于怀。 “我都怀疑,陈璋这是故意给自己的反叛寻一个借口。”岑泽咬牙切齿地说,“他怎么想我都不在乎,可他不该拖娘娘下水!枉娘娘帮他养了那么多年女儿,他一点也不知感恩!” 周佳恒出嫁,岑家都还作为女方亲眷添妆、送嫁呢! 岑巍虽然沉得住气,觉得这点小风浪,自家女儿应付得过来,但也有些生气……娘娘在宫中沉浮多年,其实过得并不快活。 他年纪大了,做父亲的,还是希望儿女平安顺遂。 娘娘已经够不容易了,陈璋还来添堵…… 岑巍缓缓道:“让我们的人上奏折,弹劾‘北美总兵’陈璋。” 这大夏国大将军,是姜丰他们封的。朝廷给陈璋的职位,只是北美总兵而已! 这样做当然伤不到陈璋,但也可以给他添堵。 更重要的是表明立场、和陈璋划清界限——别以为你屁颠屁颠的来送贺礼我们就会帮你说话了,岑家跟你不熟! 岑泽听了父亲四两拨千斤的手段,稍稍放了心,但还是气不过……压低声音道:“爹,我们家还有死士在京吗?” 岑家磨刀霍霍向高丽,把手中能调动的兵力都派去了东北。 岑巍瞟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岑泽冷声说:“留下陈璋!” 岑巍摆了摆手:“别想了。若是派的人少了,不是陈璋的对手。派的人多了,事情又会闹大,陈璋虽然只带了亲兵进京,但还有护卫营在大湾等候呢。” “什么刺杀下毒,陈璋就是刺客的行家,不必去班门弄斧。” 岑泽垂头丧气,他知道父亲的话是对的。陈璋那厮,就是一个刺猬,让人无处下手。 “所以,我们把姿态摆出来就行了。不必做多余的事……想要陈璋命的人多着呢,静观其变就是。”岑巍叮嘱。 岑泽躬身领命。 次日,弹劾北美总兵陈璋的奏折如雪花般飘进都堂。 在此办公的内阁诸人面面相觑……前日礼部才举行国宴欢迎大夏国大将军陈璋,现在就有人弹劾他? 章成贺致仕了,如今执掌内阁的是次辅辜鸿。 他看了看这些弹劾奏折,既有督察院御史呈上的,也有兵部、户部官员…… 御史弹劾:陈璋身为朝廷外派的总兵,未经朝廷册封,妄自加封自己为“大将军”,实属大逆不道; 兵部官员弹劾:陈璋奉皇命镇守北美,却疏于戒备、致使在洋夷来犯时仓促应战、以致惨败,并连累支援的东海水师全军覆没; 户部官员弹劾:北美金山城乃朝廷派人所建,陈璋奉命开矿,却多年来截留金矿、图谋不轨,尤其大夏自立后,金山城不再按旧例运金回国…… 凡此种种,皆有理有据,皆不算无端指责。 现在问题是,这陈璋究竟算外邦来使呢,还是朝廷的官员? 若是外邦来使,就是客人,哪有主家弹劾斥责客人的? “辜次辅,您说如何处理?”户部左侍郎问道。 辜鸿皱了皱眉:“陛下命有司设宴招待陈将军,即承认其大夏国大将军的身份。我泱泱大国、礼仪之邦,没有问罪客人之礼。”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然而,弹劾奏折上所言之事,许多是陈璋任北美总兵时所为。彼时其仍是我朝官员,当为自己的作为负责!依老夫看,朝廷可下令,让陈璋当廷自辩。” 陈璋若当庭自辩,就相当于承认自己的戴罪之身,声势上就弱了……以后在华国君臣面前,再不能摆外邦大将军的威风。 内阁众人琢磨了一会儿,新任兵部尚书毛文英笑道:“辜大人言之有理,本官亦赞同!” 普通的政务,内阁是有权自行处理的。 辜鸿体察上意,自然知道这件事皇帝也会为难,那还不如内阁处理了……万一因此引起藩属国的不满,也是内阁的锅。 为陛下背锅,是他的荣幸。 陈璋还未等到皇帝召他单独面圣的旨意,先等来内阁的命令,让他在小朝会上就被弹劾一事自辩。 看到那一条条被弹劾的罪名,陈璋微笑:“大夏是华国的藩属国,认华国皇帝为最高统治者。可是大夏也是有独立主权的国家。我此次进京,是奉陛下所请,同时贺皇后娘娘千秋。不知何罪之有?我若有罪,也是大夏朝廷问罪。” 来传令的翰林待诏学士不卑不亢地说:“陈将军如今是大夏国大将军,过去是我朝驻北美总兵。现在众人弹劾的是北美总兵。人总不能有了高位就忘了根本,您说是吧?” 陈璋收起笑容,淡淡看了这待诏学士一眼。 待诏学士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住了,退也不敢退,只后背冷汗淋漓,强迫自己站住。 沉默了一瞬,才惶恐说道:“这是内阁大人们的意思,请陈将军斟酌!” “我知道了。”陈璋端茶送客。 来客走后,陈璋随手把内阁诏令放在一边。 大夏建国了,他作为开国大将军,一言一行代表的是大夏,需维护大夏国的尊严。 此次他本可以拒绝进京的,但最终还是看在皇帝的面子来了。 真要问罪,也只有皇帝亲自问,其他人没这个资格! 至于这些弹劾……陈璋微微一笑,不是王玢就是岑巍干的,给他添堵罢了。 辜鸿得到下属回禀时,脸黑了。 在首辅就任之前,他代为执掌内阁,结果第一次发内阁诏令就被拒绝了! 合着他辜次辅就“次”了? 他觉得内阁众人目光有些不对,特别是章成贺那一系的,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既如此,呈给陛下吧!”辜鸿忍着气道。 陈璋真是太嚣张了! 陈璋对内阁的议论却是毫不在意,依然大张旗鼓地带人到礼部衙门,呈上给皇后娘娘千秋节的贺礼。 这份据说准备了几年的贺礼,装在一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箱子里。 若说买椟还珠的故事里,买的是这个箱子,那就太有说服力了! 箱子尚且如此,里面又会是何宝物? 礼部主事好奇地收下贺礼,正要打开查验,就听外面有人来报:陛下召大夏国大将军陈璋进宫面圣。 “外臣领旨。”陈璋微笑躬身接旨。 第865章 给你解释 陈璋进宫穿的是一品武将的紫色朝服,这是“大将军”的朝服,按弹劾之人的说法:自封的。 一路行来,见到他这身官服的人,再联想到弹劾奏折,神色都有些微妙……陈璋真的是把夏国摆在和华国平等的地位。 一个刚刚建国几年的海外番邦,就有这个底气吗? 也有的人觉得,不管底气如何,至少骨气是不错的。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如果堂堂一国大将军都卑躬屈膝,其他人又如何看得起这个国家? 见到皇帝时,陈璋行的也是藩属国外臣的躬身礼。 皇帝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平身,赐座。” “谢陛下。”陈璋再次躬身致谢,才在右侧的椅子上坐下。 “姜丰任大夏总督,回京尚且以朕的臣子自居,看来陈将军不一样。”皇帝看着平静镇定的陈璋,意有所指地说道。 陈璋微笑答道:“陛下所言甚是,我和姜丰不一样。按夏国建国纲要,总督一届任期是三年。姜大人的任期已满,无意连任,如今已经卸任了。” 这是这一回到大湾,姜丰提出来的。 完成了大夏建国、铺垫了各项基础,姜丰的自觉对于大夏,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大夏国日后的发展,得靠夏国自己,他在华国无法遥控。当然,姜媛要去大夏竞选“总督”一职,他也乐见其成。 皇帝一时间倒是没反应过来……人一旦拥有了权力就再难放下,姜丰在大夏建国却不称帝已经够出人意料的了,现在他还那么轻松的就放弃大夏总督一职? 这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怔忪只是一瞬间,皇帝叹道:“此事,朕倒还不知道。姜卿大公无私之心,朕是信了!” “陈璋,朕却不明白,做‘大夏大将军’真的比做朕的‘北美总兵’要好吗?”皇帝扫了陈璋身上的官服一眼,“正一品武官,你若要,朕也是可以给的。” 陈璋微微一笑:“陛下不能给。我是前朝皇室后裔,能做锦衣卫指挥使,却不能领正规军。陛下让我到外洋去做总兵,已是皇恩浩荡,若要升我为正一品大将军,朝中文武、勋贵宗室都不可能答应。” 皇帝微微沉默。 陈璋所言是实情。 因为出身,陈璋在朝臣中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但也符合他锦衣卫的身份。 如果真要升迁……别说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了,就是京营指挥使、津港总兵这些要职,朝廷都能吵翻天。 皇帝目光沉了沉:“能不能给,如今也没有机会验证了。朕却记得,当初青芒峡谷一役,张家逆贼百般挑唆,你都不为所动,说他们谋算的是天下,你只想做一个统领而已。” 口口声声说只想做一个统领,野心却比张家逆贼的“天下”还要大? 陈璋脸色不变:“陛下,人的心是会变的。我当时也并未说谎,作为一个连姓名都不能告知于人的暗卫,能做到统领、能成为锦衣卫指挥使,光明正大走到人前,的确是很满足了。” “但我到了虾夷、扶桑,去了北美,和西洋人打交道、打仗,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突然觉得,做人不能这样得过且过,应该有更广阔的人生。” 说到这里,陈璋直视着皇帝,毫不避讳地说:“我是陈仲光的后裔,先祖在外族侵略国家时揭竿而起,在一片混战中整合各路兵马、连宗教和江湖势力也收归旗下,最终驱逐鞑虏、复我河山。他当时的条件比我差多了,都能成就这番事业。” “我已是北美总兵,北美大陆这片热土得天独厚,手中有兵、治下有人,只差一个机会,就可以建国,立不世之基业。陛下,这样的诱惑,就仿佛一个绝色佳人玉体横陈,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啊!” 皇帝不妨陈璋如此直接,冷哼:“朕以为你对女人不感兴趣。” 据傅冲隐晦分析,陈璋坚持不娶妻,家中也没什么姬妾,不是有难言之隐,就是有断袖之癖。 陈璋笑道:“陛下误会了,我对女人是很感兴趣的。” 皇帝淡淡地说:“这么说来,世人皆看错了你,朕也看错了你。朕以为你厌恶陈家内斗,不执著于权势,对朕忠心耿耿,却不知你也和陈家其他人一样野心勃勃!” “人们常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朕以为,你比王莽隐藏得更好啊!” 陈璋微笑:“陛下过奖。” ……皇帝倒是没有生气。 原本他自以为对陈璋不薄,为陈璋的背叛而气愤,耿耿于怀想要问一个“为什么”,如今听到了答案,也不过是乱臣贼子常用之辞,倒是不气了。 这就好像,你养了一条狗,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放它出门溜达,结果它反身咬了你一口,你自然气愤难忍。 但如果你发现,这根本就不是狗而是狼,那你反而会庆幸:在没防备的那些年,没被它咬死。 皇帝语气平静:“既如此,朕倒是好奇……你要想立不世之基业,自己建国称帝就是了,何必把姜丰诈过去,反而推举他做总督?” “唉……实不相瞒,我也是不得已的。”陈璋似无奈地说,“当时我虽是北美总兵,可范致远是新约城主,几座大城也都在姜丰的人管理下。而北美原住民的首领,也和姜家关系密切,新约驻军将军阿树是钱勇的族人和旧属。新移民中,也大多是从大湾、南洋一带迁徙过去的。” “不把姜丰诈过去,这个国建不起来。也只有姜丰才有这个威望做总督。不过,如今大夏已经奠定了基础,民众已经认可了‘夏国人’的身份,姜大人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皇帝都惊叹:“你还把姜丰给利用了。” 陈璋摇头道:“不是利用,是相互成全。他一直心心念念把北美囊括在华夏帝国的版图中,我助他实现了。而我想要做开国大将军、不坠先祖威名,他也助我实现了。” 说着,陈璋露出一丝微妙的笑容:“若不是朝廷一直忌惮姜丰,拖着他不让他去北美。眼看着再不建国,假以时日北美又可能回到西洋人手里……姜丰也不会断然和我合作!” “陛下,是朝廷把姜丰逼到我这边,否则姜丰早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大夏总督,夏国是华国直辖的殖民地!” 会是这样吗?会有这种可能吗? 皇帝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会的。 无数次想到大夏的局面,他都暗暗后悔,早让姜丰去任大夏总督,也许大夏就不会独立建国了,那么大夏也和吕宋、安南一样,受我朝的直辖。 现在,他知道姜丰主动卸任大夏总督一职,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姜丰这样不眷恋权势的人,所作所为就是为了民族和国家。 可叹,那个时候他和太后、朝臣都不信任姜丰。 陈璋似乎预感到这是最后一次回京,想一次性把话说完:“而且,我建国哪有姜丰建国好?姜丰能够把落后的大湾建设成经济强省,就有能力建设大夏。姜丰任总督,才能为大夏奠定基础,迅速崛起!” 皇帝:……朕不上当,这厮就是故意气朕。 第866章 千秋节礼 听完陈璋毫不掩饰的话,皇帝算是彻底死了心。 这个人是无药可救了……他之所以反叛,不是受人蛊惑、胁迫,他自己就是主导者! 即使皇帝可以力排众议给他大将军之位,他也不会回来了。 雄鹰展翅高飞,便不会再回到主人手中。 思及此,皇帝也不欲再和陈璋谈下去,淡淡地看了一眼陈璋,漠然道:“陈将军难得回朝,鸿胪寺会安排你故地重游,若有怠慢之处,尽管提出来。” 这是真的把陈璋当宾客了,再无一点君臣旧情可谈。 陈璋微笑:“多谢陛下。” 换作气量小一点、冲动的皇帝,今天应该给他赐一把毒酒或是让禁卫把他拿下。但皇帝没有这么做,仍然把他当作宾客。 陈璋却提高了警惕,他常年在生死线上徘徊,对杀意比常人更敏锐。 方才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皇帝对他的杀意。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血流漂橹”,今皇帝动了杀意,又将如何? 陈璋脸色不变,恭敬地行礼告退,步履沉稳地离开了皇宫。 夏日的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 陈璋抬头看了看天空,双目眯了眯,他今日也算对得起姜丰了……把带头反叛的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姜丰倒显得是被他“利用”的。 和他这个真正的乱臣贼子相比,姜丰也是忠心耿耿了。 姜丰既有心做忠臣圣贤,那么他就送其一股东风,也不枉兄弟一场! 皇帝独自在殿中坐了一会儿,脸色忽明忽暗。 正如陈璋所想,此时此刻,皇帝固然有对陈璋的失望,但对姜丰却更放心、更信任了。 姜丰和陈璋不一样,姜丰还是心向祖国的…… 不一会儿,又有礼部官员上报:大夏国进贡皇后娘娘千秋节礼“十二龙九凤花钗冠”。 陈璋夸口说他为这份贺礼准备了几年……礼部官员看到这顶华丽炫目的凤冠,惊叹之余也得承认,陈璋并没有夸大其词。 本朝凤冠有两种,一种是后妃所戴的缀有龙凤等装饰的凤冠,另一种是普通命妇所戴的凤冠。 严格来说,朝廷命妇的凤冠不叫凤冠,叫“翟冠”。按不同品级有不同形制……主要是鸟的种类和数量不同。 岑皇后当然也是有凤冠的。 她是皇帝登基后从大晋门抬进来的皇后,本应戴最高等级的十二龙九凤花钗冠。 但当时施太后尚在,施氏是从藩王妃登上太后宝座的,即使当上了太后,也只能戴九龙九凤冠。 岑皇后不愿在服饰冠带上逾越太后,大婚时戴的是六龙三凤冠,这顶凤冠也是皇后出席重大场合、命妇觐见大礼仪所戴。 大多数人都不会把凤冠的事放在心上,即使有提起的,也只说岑皇后谦恭有礼。 现在,陈璋却大张旗鼓地送上一顶制作精美、镶嵌各色奇珍异宝,堪称传世之作的十二龙九凤花钗冠! 要知道,凤冠可不仅是一种“礼服”,他还有另一层意义,就是大婚的象征。 从来还没有臣子给皇后送凤冠的! 皇帝看到礼部呈上的这顶凤冠,龙凤均口衔大珍珠串饰,龙凤下部饰珠花,每朵的中心都嵌着数目各异的宝石。 这些宝石有红蓝宝石、有钻石、猫眼石、祖母绿……宝光璀璨,交相辉映。 即使素有涵养,皇帝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粗言。 岂有此理!朕的皇后,轮得到你来送凤冠? 难道朕送不起吗? ……话又说回来,他确实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倒是安王萧玦生母蔡慧妃当年受宠时,皇帝命内务府给她造过一顶凤冠。 原本是要造三龙二凤冠,因当时蔡家是皇帝的钱袋子、把持着内务府,最后造出来的是和皇后一样的六龙三凤冠。 蔡慧妃堂而皇之的戴在头上,皇帝见皇后都没有表达不满,也就不在意了…… 此时此刻,皇帝不禁有些起疑,难道皇后曾表达过对凤冠的不满,被陈璋知道了,陈璋才特意送这顶“十二龙九凤花钗冠”? 礼部官员见皇帝沉默不语,也忐忑得很。 藩属国外臣送皇后娘娘千秋节礼,是登记在册的。这顶凤冠从陈璋手中送出、到达礼部,就是朝廷代皇后收下了。 礼物这种东西,只要不是太寒酸有羞辱之嫌,主人家都不应该嫌弃的,否则就是主动索礼,太小家子气了。 这顶凤冠不仅不寒酸,还华丽得很。礼部官员见多识广,也未见本朝有这么华丽的凤冠。 大约只有皇室流传的古画上,宋仁宗曹皇后的龙凤花钗冠可比:曹皇后花钗冠有龙凤及大小花二十四株,极尽华美之势。 可曹皇后的凤冠,也没有这么多来自海外的宝石。 但看陛下的脸色,却一点也没有像为皇后高兴的样子…… 同为男人,礼部官员大体上明白皇帝的感受。 这份贺礼,收还是不收? 总不能退回去吧?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冷冷地说:“既是藩属国外臣所送贺礼,好不好,天朝上国也没有挑礼的。这份礼物虽然别出心裁,但也不算特别贵重,便和其他礼物一起收入内府,由娘娘处置吧!” 说不贵重,那是睁眼说瞎话。这样一顶凤冠,必须请能工巧匠一点一点手工打造,非几年工夫不可。 难为陈璋身在海外,还能寻到这样技术精湛的巧匠。 礼部官员心领神会,只当寻常贺礼收下,来日多半也是尘封库房。 想到这么一顶华丽璀璨的凤冠不能展露在人前,见惯宝物的礼部官员都有些可惜。 待礼部官员退下后,皇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让内侍总管高金良去陈家,向陈璋“致谢”! 高金良遂带着小太监,在锦衣卫的扈从下到了陈家。 陈璋任锦衣卫指挥使时,东缉事厂督还是晋苍,他和高金良没有太多的交集、交情平平。 高金良到了陈家,没有过多寒暄,就皮笑肉不笑地就凤冠一事向陈璋“致谢”! 话里话外,却是陈璋逾矩了,难道不怕让皇后娘娘为难吗? 陈璋诧异地说:“我刚刚从宫中回来,高大人就来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是这个事啊,倒不必太过意外和惊喜……” 高金良心想,惊吓是有,惊喜就算了! 陈璋接着说道:“在西洋,比如说英吉利国,殖民地总督或藩属国给国王赠送皇冠是司空见惯的事。有的西洋国家是女王在位,也一样接受外邦赠送的皇冠,并无忌讳。” “我本来是想给皇后娘娘送西洋式样的皇冠的,但想着这不合国情。且娘娘的发髻,戴皇冠还不合适,还是戴我朝传统的花钗凤冠更合适一些。” “怎么?听高大人的意思,娘娘不太喜欢这顶凤冠?那么来年我送皇冠好了。” 高金良顿时一副牙疼的样子……你知道赠送西洋皇冠不合国情,难道作为外臣给皇后送凤冠就合国情了? 不过,陈璋的话听起来倒是坦坦荡荡。 第867章 请姜首辅 皇帝得到高金良的回禀,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按照陈璋的说法,这是大夏送给皇后娘娘的千秋节礼,不是他的个人所为,且也符合外洋的礼仪…… 东宫之中,太子萧璟也听说了此事。 伴读齐棠笑道:“大夏曾受西洋人殖民上百年,各种民俗风情深受西洋人影响。如今虽由华人建国,洋人的影响力也还在。” 萧璟点了点头:“从前我和姜大人征天竺,听闻英属东天竺曾送女王一顶皇冠,镶嵌了一百颗红宝石和钻石,说是红宝石可保护佩戴者免去疾病之苦。” 东宫侍讲学士笑道:“红宝石还有这个功能?前回施总督回京,进上的祖母绿,也说有安神的功能。依我看,都是穿凿附会。” 年过四旬的太子詹士捋了捋长须,促狭地说:“要没有这些功效,如何哄得达官贵人买?要我来说,这些都是商家的噱头!再珍贵的宝石也不过是石头罢了,不能吃不能穿的。” 其他人都一齐笑了起来,纷纷说宝石也就女眷喜欢,果然还是女人的钱好骗。 太子詹士又道:“殿下,臣听闻安王在安南卖煤矿挣了不少钱、施伦又说乌拉尔山有宝石矿,一些皇子也动了心。然而臣以为,钱财固然重要,但为人君者,切忌痴迷于奢华之物。与其关心哪里出产什么矿石,不如关注粮食的产量、百姓是否吃得饱、穿得暖。” “比如姜大人带回的土豆,在西北丰收,临夏、兰州、青海等地巡抚、布政使欣喜上奏汇报;理工学院研发的猪饲料、鸡鸭饲料已可量产……在臣眼中,这些东西都比宝石要珍贵!” 萧璟谦虚聆听教诲:“先生所言极是!” 隔日小朝会,皇帝特意称赞了太子詹事,说他老成持重,对太子有教导之功。 朝野对大夏贺礼的议论,也都从“合不合礼制”转到“君主不应痴迷于奢华之物”,又说到皇后谦恭节俭,是一代贤后。 “难道皇后用不起十二龙九凤花钗冠?大婚时,内务府就要造的,是娘娘自己拒了!” “可不?后来太子殿下出生,陛下又要给娘娘造,娘娘说与其耗费人力财力做这些,不如赈济穷苦百姓。陛下依娘娘的意思,大赦天下、命皇恩寺设粥棚赈济百姓。” “是有这个事,大家都记得。” 也有人说:“西洋国家的藩属国给宗主国进献皇冠,大夏给娘娘进献凤冠,也是承认自己藩属国的地位了?” “本来就是藩属国!何来认不认?姜大人不是说了,大夏永远是华夏的一部分,承认皇室为最高统治者!” “这个自然,大夏建国了,但是没有皇帝。一个国家,哪里能没有皇帝?皇帝是天子,代上天守牧万民。既是华人建国,由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统治最名正言顺了。” 在有意无意的舆论引导下,一场可能波及皇后的危机消弭于无形。 宫中一些暗戳戳想看好戏的妃嫔揉破了帕子,也无可奈何。 威国公岑巍笑道:“太子殿下这一手移花接木用得漂亮,直接化危机为良机,如今朝野都在称颂娘娘贤良。” 岑泽也欣慰地说:“殿下长大了,可以保护娘娘了,我们岑家也可以放心了。” 所谓得民心,更多的不过是得舆论……百姓哪里知道那么多内情?也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能够引导、控制舆论,就能让民意为己所用,这便是得民心了。 岑巍看了岑泽一眼:“枉你也是长辈,解决问题只想到打打杀杀,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岑泽恭维道:“您的外孙是龙子、天纵之资,哪里是我可以比的?只是不报复一下陈璋,我还是不甘心。” 岑巍笑道:“不急……有人比你更想立这个功。” 岑泽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傅”字,岑巍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又说起太子的聪慧,为太子拥有岑家血脉而自豪。 ………… 其实对于大多数朝臣来说,陈璋回京献贺礼只是一时热闹,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和切身利益不相关。 对于他们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请新首辅进京! 章成贺致仕后,朝廷要任命新的首辅,这是有一套流程的。 首先是内阁共议,提出几个人选,其中有姜丰、也有兵部侍郎毛文英、甚至还有塞北总督施伦…… 接着,将人选呈交给皇帝,皇帝从中选出人选,交由六部共议,若大多数人都认可,便是通过了。 再把人选交给钦天监占卜,询问天地祖先:以此人辅政安民,是吉是凶。 因此,任命首辅是非常庄重、谨慎的。 君权神授,相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天地认可的。如此君权和相权之间,在一定程度上互相约束。 制定这一套规则的陈仲光,想用这种方式,减少昏君祸国。毕竟皇帝是继承的,首辅却是层层选拔出来的。 只要有实干精明的首辅,皇帝无能一些也没关系。 他本想用这套规则,让陈家江山千秋万代。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陈家江山到底亡了。 本朝倒是很好地继承了前朝英明的制度,皇帝从内阁提交的名单中毫不意外地选中了姜丰。 六部公议,也大多是赞同的声音。即使有少数反对的,也说不出有分量的理由来,最终偃旗息鼓。 钦天监占卜,通常都是走过场,何况监正大人和姜丰关系好得很,还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研究天体运转呢~ 这占卜结果是:大吉之兆,利于万民。 朝会之上,监正大人声情并茂地说:“自臣入钦天监以来,从未在官员任命的卜算中得如此大吉之兆,这是天佑我华夏,天佑陛下!上天降圣贤之才以佑万民、为我华夏立万事之基业,陛下功比三皇,威盖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官:……虽然你说的大体上是实话,但是不是太夸张了些? 姜丰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皇帝龙颜大悦:“不错,此乃上天恩赐、祖宗保佑!拟旨:南洋总督姜丰,自入仕至今,保国安民、开疆拓土、屡立奇功……今从天地之意,着请入朝,加封首辅、执掌内阁!” “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翰林学士起草诏书,礼部侍郎朱昭代表朝廷亲下大湾,请姜首辅入朝! 总督已是正一品文官、封疆大吏,但对天下读书人来说,登阁拜相才是终极理想。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姜丰这一条仕途,走了近三十年,终于站在了最高处! 仍在京中“故地重游”的陈璋听到这个消息,也痛饮了一壶,为老朋友高兴。 从此哪怕天各一方,他们也是并肩作战,为华夏民族屹立世界之巅而奋斗! 第868章 一声爆炸 陈璋作为宾客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礼部和鸿胪寺派出官员招待他故地重游、尽地主之谊。 首先到访的是春舒园的陈仲光道场。 陪同的礼部穆主事叹道:“像我朝这样,保留前朝皇帝塑像和道场,恐怕也是绝无仅有了。” 陈璋看了眼高高的塑像,陈仲光的目光还是那样睥睨天下。 也笑道:“皇室宽宏大量,着实令陈家后人感动。” 众人看了看陈璋……所以感动得背弃皇室海外建国? 虽然腹诽,到底远来是客,也没有说出来。 春舒园还准备了一桌素宴,款待客人们。 席间,礼部官员们好奇地问起了大夏国的文教情况。 礼部是主持科举、主管教育的衙门,问的当然是自己专业领域的事。 穆主事说道:“今年是皇家理工学院第一年招生,九月就要开学了。如今虽未开学,先生们的科研项目却已经开展了。” 语气隐隐有些骄傲……不是说大夏科技发达吗?我们也不差~~ 陈璋点头道:“我也听闻,皇家理工学院首先开展的饲料项目已经可以建厂量产了?这可是利于万民的大好消息。若有机会,我也想去这理工学院参观一下。” 穆主事笑道:“这有何难?我们这就安排时间。不过我听闻大夏也有建理工学院,难道没有研究饲料化肥?” 陈璋道:“大夏没有开展这两个项目……” 礼部官员们相视一笑,传闻姜丰把大湾的科研设备都搬到了大夏,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啊? 姜大人不愧是陛下选中的首辅,心中还是向着祖国的! 过了两日,礼部官员果然安排好了皇家理工学院的参观行程,邀请陈璋前往参观。 如今的皇家理工学院,已不再是皇家园林的模样,巍峨华丽的大门处挂了一块大大的牌匾,上面是皇帝的御笔:皇家理工学院。 光是这块牌匾,就让学生们自豪了! 走进学院内部,教学室、教师办公室、实验室、图书馆……一应俱全。 负责做介绍的学院司业官道:“这些都是仿大湾理工学院建设的,听闻大夏也有理工学院,可是同样的规制?” 随行的礼部官员也都好奇地看着陈璋。 陈璋答道:“大夏有新约大学、波斯顿大学,里面涵盖理工学院和人文学院,规制上嘛,确实差不多。” 礼部官员点头:“这相当于把理工学院和国子监合为一体了。” 在华国,科学才刚刚起步,远远达不到儒学的地位。理工学院自然也不能和国子监合为一体。 众人说着,又好奇地问起了大学的学校制度。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多了解一下别国的发展,对自己也是有参考作用的。 陈璋也不藏私,一一介绍起来:大夏的学校分为小学、中学、大学,每一个学习阶段有哪些课程…… 众人听着,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的课程在每个阶段都占比很重,大夏这是“科学立国”啊! 不过,似乎哪里不对劲? 穆主事迟疑地问道:“下官仿佛听见,大夏的学校也收女学生?男女学生同室上学?” “不错。”陈璋肯定地说道。 “荒唐!”礼部官员齐声道。 穆主事更是满脸痛心疾首:“《礼记》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这男女同处一室,岂非乱了大礼?” “礼仪一直都在发展中。”陈璋不慌不忙地说,“古时人们行的礼,和今时今日已大不相同。况且,华、夏两国的国情不一样。” “我夏国人口不多,要从中选拔出能用的人才,必须重视教育。姜大人任职大夏总督时曾说,有教无类,教育不应该设门槛。凡我夏国孩子,不论性别、家境、种族,皆可入学。” 礼部官员面面相觑……姜大人不是最守古礼的吗? 现在姜大人就要到京城任首辅了,万一他在国内也推行这套“有教无类”怎么办? 华国可不同于大夏,男女之大防是万万不可打破的! 他们还在思考中……就听陈璋笑道:“其实女子中有才华者比比皆是。我们夏国工部有个叫蒂瓦的女侍郎,她是原住民酋长的女儿,精通兵器制造。入了工部从主事做起,很快升到了右侍郎,众人都服她。” “这……如何行得通?”众人诧异。 陈璋又说道:“也许,我们夏国还会出一个女总督呢!” 这……? 众人连疑问都发不出了,只剩下不可置信。 陈璋微微一笑……突然有种欺负乡下土包子的感觉。 女总督很奇怪吗?大夏国总督,姜丰卸任了,最合适的继任者就是姜媛啊! 众人边走边说着,不一时就到了实验室。 学院司业官道:“前方是化肥实验室。如今磷肥已经研究出来了,但是生产磷肥要用到磷灰矿,京城没有大规模生产的条件。” 陈璋笑道:“安南倒是率先发现了磷灰矿。” 司业说道:“我们已经上书朝廷,请工部派人到各地勘测磷灰矿。假以时日,国内也是能量产的。” 穆主事则说:“就在安南生产也无妨,现在海运发达,运输到其他地方也容易。” 司业心道,这种关乎民生的物资,怎么能靠海运?化肥厂必须各地都有,才能满足地方需求。 陈璋听着介绍,随众人一起进入了实验室。 礼部很多官员也是第一次来参观实验室,一时间被里面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器材吸引了目光。 司业官提醒:“化学实验器材危险,大家只可参观、切勿动手。” “晓得!”礼部官员齐声笑道。 门口一阵风吹来,陈璋忽然觉得有些冷,猛地往门外冲去。 正在此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实验室响起,屋顶被掀起,墙壁轰然倒塌,一片烟尘弥漫! 因实验室空间有限,陈璋的护卫都留在稍远的地方。 进入这间化肥实验室的只有学院的司业官、礼部几个主事和陈璋! 现在,爆炸声惊动了所有人,在学院其他地方的先生们也纷纷闻声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威力……是硝化甘油炸药爆炸了?”其中一个先生着急地说道:“可这不是化肥实验室?炸药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正在实验的硝化甘油炸药是高危物品,是在另一处远离人烟的小庄子上研究的。根本没有带到学院来!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陈璋的护卫已经冲上去,准备在炸成废墟的房子里找人了。 “唉……你们别上去,说不定还有别的炸药!”那先生喊道。 可是护卫们根本不理他。 他们都是陈璋从大夏带回来的,只知道陈大将军绝不能死在这里! 第869章 陈璋重伤 皇家理工学院所在的西山一带,多是皇室勋贵的别院。 危险的实验是不可能在这里做的!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爆炸声,周围的别院也都听到了,纷纷派人来打听消息。 学院的张祭酒和化学院院长曹邦也赶过来了。 曹邦扯着头发,慌乱地说:“是硝化甘油炸药!可恶,哪个笨蛋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回实验的?” “曹先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种炸药威力太大的,房子都炸飞了!我们司业大人也在里面呢!”张祭酒着急地说。 司业负责学院的训导工作,论官职仅次于祭酒。 曹邦捶胸顿足:“陈将军和礼部几位主事也在里面呢!祭酒大人,您是京官,不知道陈将军和我们姜大人的关系。他若出了什么意外,姜大人会很伤心的!” 尤其,陈将军还是在理工学院出的事! 张祭酒看着曹邦,心道这年轻人搞科学研究可以,对阴谋却不敏锐。 这事眼看着,就是针对陈璋的刺杀!幕后之人正是知道陈璋和姜丰的关系,才在这里动手! 一来,在姜丰一力主持建造的理工学院,陈璋会放松警惕;二来,大夏方面要追究陈璋之死,也可以推到姜丰头上。 这幕后之人,心肠何其阴狠! 在张祭酒和曹邦的提心吊胆中,废墟处总算没有发生二次爆炸。 也是……硝化甘油炸药是秘密实验物品,被人弄到学院来已经够离奇的了,不可能有太多。 陈璋的护卫在废墟的入口处开始挖……这个实验室是用水泥混合砖块建的,屋顶都是水泥板,就这么重重的砸下去,只怕被砸中的人都成肉泥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有人来报,却是京城五城兵马司听到爆炸声,派人来询问情况。 张祭酒只能去应付五城兵马司的人。 曹邦和学院的其他先生索性也撸起袖子,一起上前搬砖寻人。 “找到了!” 众人连忙看去,却见护卫们挖出了衣袍的一角,看服饰正是陈璋! 这些护卫都是陈璋的心腹,跟着陈璋打南征北战,从生死线上走出来的。 此时,铁打的汉子们却都不由自主的颤抖……面对敌人千军万马都无所畏惧的他们在害怕! 护卫们虎目含泪,尽量小心翼翼地搬开压在陈璋身上的砖块、大水泥板。 终于陈璋整个人都露了出来,只见他用躯体护住了头部,腿正流血,人已经昏迷,生死不知。 “将军!”护卫首领跪在陈璋身边,颤抖地探了探鼻息,又哭又笑地喊道:“将军还活着!将军还活着!” 尽管呼吸很微弱,但只要没断气就有希望! 护卫们拆了一块门板做成担架,把陈璋抬到担架上,要带他去找大夫。 一个提着药箱的人说道:“我是学院医馆的医生,让我来看一看。” 陈璋的护卫们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动。 一旁的曹邦说道:“诸位,我是化学院的院长,我可证明这位确实是我们学院的校医,也是优秀的外科医生。他曾在大湾医馆坐诊,给姜大人看过伤的!” 陈璋进京,并没有带随军的大夫。 护卫们原打算上姜府求救的,姜家肯定有可靠的大夫。 除了姜家,他们不敢信任人!哪怕皇帝派御医来,他们都不敢信。 那个医生看他们犹豫,也说道:“请相信我,我是西医,和高雷是同窗好友。我和你们一样,都不希望陈将军出事!” 护卫首领沉声道:“好,我信任你!请大夫救我们将军!” 将军的伤不能拖,只能冒一次险了! 说完,让护卫们放下担架,围成一个大圈,把陈璋守在中间。 此时,张祭酒和五城兵马司的衙役们交代完事情的经过,一起过来了。 发现陈璋已经获救了,张祭酒怔了怔,对衙役们说道:“礼部几位主事和我们司业大人都被压着呢,请诸位救人!” 陈璋的护卫只把自家将军救了出来,其他人就不管了? 偏偏他还无法责怪! 曹邦这才回过神来,忙说:“对!对!司业大人还压着。” 他只顾着陈将军,都忘了司业大人呢……不是他不关心同僚,而是祭酒和司业都是吏部派来的官员,和他们这些大湾来的先生相处不久。 对曹邦来说,陈璋更亲近一点。 张祭酒看了看被围着救治的陈璋、又看了看废墟……心道,怎么第一个被救出来的是陈璋呢? 传闻陈璋身手高强,或许在爆炸发生时,他已开始逃离,所以离门口最近? 唉……连陈璋都没能逃出来,其他人恐怕都是凶多吉少了。 陈璋的护卫们对旁边的声音充耳不闻,全都紧张地看着医生的动作,看到他的确是西医的治疗手法,护卫首领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湾的医馆,是以中西医结合闻名的。 这位医生的身份很大可能是真的……现在只希望他的医术也一样高明。 医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镇定地给陈璋检查伤情、处理伤口。 半晌皱眉道:“陈将军是受到爆炸波的冲击昏迷,脑部震荡,脏腑也各有损伤,恐怕有内出血。腿部骨折外伤……如今我先给他止血、包扎、固定,伤者不能移动,会造成二次伤害,就在学院治疗。” 废墟附近有烟尘,处理好外伤后,医生指挥着护卫们保持水平位置,将陈璋移动到另一处院子,是学院的医馆。 “医生,我们将军什么时候能醒?”护卫首领小声问道。 医生道:“要看脑部和脏腑的伤情,主要是大脑的受损情况。爆炸的冲击那么大,或许三五天……或许更久。” 护卫首领紧紧握着拳头,说道:“有劳医生了。” 医生点点头:“我会守着陈将军的。但治疗内伤,还得请更专业的大夫,最好让姜家去请。” 护卫首领闻言,和自己想得一样,更加相信这位医生了。 正在这时,张祭酒匆匆赶来校医馆,着急地说:“司业和主事大人们都挖出来了……其中一位主事还有气,请大夫快去!” 咦?还有命大的? 医生道:“我要守着陈将军,让其他大夫去吧。” 校医馆还有其他大夫,却是这位医生的助手。 张祭酒看医生坚定的表情,知道请不动他,只能把助理大夫们请过去了。 边走边想,唉,陈将军的命也确实贵重些。 今日这突然起来的一声爆炸,还不知道会给朝廷、给华、夏两国关系带来怎么样的震荡呢! 如今只希望陈璋命大一点…… 第870章 紧急会议 皇家理工学院距离京城不过小半个时辰,爆炸的巨响、升起的烟尘让京城的百姓都惶惶然。 这是有乱兵打到城郊了? 好在一声巨响后就再无爆炸,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又迅速派人到街上维持秩序、派人出城查看情况,百姓才镇定下来。 不是乱兵就好……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过了小半日,五城兵马司的人从京郊回来,消息才渐渐传开了,竟然是理工学院的实验室发生爆炸,几个朝廷命官当场死亡、礼部穆主事和夏国大将军陈璋重伤昏迷! 本已到了散衙时间,内阁重臣都回家了,听闻了这件事,纷纷递牌子要求面圣。 结果他们才赶到宫门,皇帝已经下旨急召内阁、六部重臣进宫。 鲜卑利亚大捷后升任为兵部尚书的毛文英边走边说:“夏国声势正隆,可不是偏远小国。陈璋又是手握军权的大将军,他在华国出了事,两国关系该如何?” 夏国趁此机会宣布和华国断交、就此完全独立呢? 内阁次辅辜鸿也是眉头紧皱,这正是重臣担心的事! 本来,华、夏两国的关系就很微妙。 其一:夏国是由华人所建的国家,百姓也是以华国移民为主。但同时也有南洋移民、西洋人、黑人、原住民等…… 其种族、民族势力复杂,占统治地位的华人,也得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各方的关系,否则可能导致庞大的国家四分五裂。 可以说,虽然大夏建国纲要中,明确表示承认华国的宗主国地位,其百姓却一不定承认。 其二:夏国东临大西洋、西濒太平洋,往东可与欧洲、非洲贸易、往南有南美这个后花园,其地理位置优越,一旦华、夏两国交恶,只会便宜西洋人。 辜鸿步履沉重,到底是哪个傻瓜想到的刺杀陈璋呢?真是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帝是彻底厌弃了陈璋,可厌弃归厌弃,人家也不领朝廷的俸禄了。如今来者是客,朝廷还派人作陪、尽地主之谊呢。 杀了陈璋,是为陛下分忧吗?分明是给陛下添麻烦! 到底是哪个傻瓜笨蛋呢? 许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督察院左都御史王玢叹了口气,他不必猜,他知道是傅冲。 傅冲奉命去大湾请陈璋进京,回京之后,他就再没有登过陈府的门。按理,傅冲是陈璋的旧属,这老上司回来了,设宴接风洗尘、回忆一下过往岁月也是常有的吧? 但是傅冲对陈璋避之唯恐不及。 别人不知道原因,同样掌管着锦衣卫消息渠道的王玢知道,傅冲是怕皇帝也不再信任他。 出了陈璋的事,皇帝对锦衣卫的信任度都大大降低了。 傅冲有了危机感,想要铤而走险除掉陈璋,以表忠心……他暗中的举动,王玢看在眼里,京中某些人,比如威国公也看在眼里。 王玢没有阻止,是因为他觉得以傅冲的本事,干不掉陈璋。 刺杀、下毒,陈璋都是行家,傅冲哪是他的对手? 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爆炸……那炸药似乎比寻常的火药威力还大?是理工学院正在实验的新型炸药?这个事情复杂了! 从宫门到养心殿,这一段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众人走进殿中,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殿内几盏电灯同时亮起,柱子上的宫灯也同时点起,照得整个大殿亮如白昼。 如今宫中有几台发电机、主要宫殿都拉了电线,皇帝和妃嫔的夜间生活都丰富了很多。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臣齐齐行礼。 “众爱卿平身、赐座。” 来的都是内阁和六部主官,在皇帝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众臣谢恩入座后,皇帝沉声道:“今日突发的事,诸位也知道了。朕已命太医去抢救伤者、顺天府协助身亡官员家属处理后事,但事涉藩属国大将军,不得不慎重,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礼部尚书卢昆哀痛地说:“伤亡的主事和司业都是礼部属下,臣恳请陛下派人彻查此案,究竟是实验室意外还是人为,给伤亡的官员一个交代!” 嗯?实验室意外? 本朝众人都心照不宣,一致认为这起事件是针对陈璋的刺杀。可礼部尚书悲痛之中,还能想出第二种可能? 辜鸿眼珠转了转,朗声道:“臣附议!此事不仅要给伤亡者一个交代,若是实验室意外,更要追究责任人,以免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件!” 皇帝说道:“五城兵马司已封锁现场,此案在京郊发生,归顺天府管辖,便由顺天府彻查。” 辜鸿松了口气:“陛下英明!” 总算不是刑部、大理寺和锦衣卫三司会查了。皇帝这么处理,显然是想大事化小,不想大张旗鼓地当成一桩刺杀案来办。 交给顺天府来查,最终可能就是以实验室意外结案了。 这有利于安定民心,但是……大夏方面能接受这个结果吗? 皇帝又交代礼部和鸿胪寺安抚大夏使臣、抚恤身亡官员的家属,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领命。 王玢出列道:“臣以为,大夏使臣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万一陈璋不幸……我们也应该早想好应对之策。” 兵部尚书毛文英也道:“陈璋此次进京,只带着一队亲兵。其随行的护卫营留在大湾,一旦他们收到消息发生动乱,恐怕对大湾及沿海地区造成冲击。臣以为应当先封锁消息,同时令津港、大湾加强戒备。” 只要先下手为强,控制住陈璋的随行兵马,甚至吞了他的海船,那么问题就不大了。 即使陈璋死在了京城,传到大夏也是一年后了。大夏撕破脸、派兵来犯,也近两年的时间了…… 朝廷完全有时间从容应对。 毛文英的建议也算周全,也是完全为朝廷着想。 可王玢却说道:“臣之长子王淮从大湾回来,说大湾兵马纷纷下南洋,传闻是护送贵客,但也可能另有目的。无论真相如何,大湾兵力空虚是现实!陈璋的护卫营都是久经战阵的,即使人数不多,想要拿下也不是那么容易,更别说吞了他们的海船。”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不仅华、夏两国交恶,更会造成大湾、南洋的动乱,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慎重!” 毛文英问道:“既如此,王大人有何建议?” 大湾兵马下南洋?毛文英心中一动,这是又有新的国土要收复了? 王玢拱手道:“消息难以完全封锁……当务之急是召姜首辅进京,只有他能安抚好大夏使臣、应对陈璋的护卫营。即使他卸任了大夏总督,在大夏的威望也是无人能比。臣以为,姜首辅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皇帝点了点头,朗声下旨:“下令兵部八百里加急,召姜丰进京!” 第871章 蠢货傅冲 这一夜,对京中百官来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满城维持秩序、防止有人趁机闹事。 大夏使臣带着从姜家请来的大夫赶到皇家理工学院,得知御医已经来了,但陈璋的护卫不让御医靠近。 御医们好说歹说都进不去校医馆的病房,他们也是有脾气的,索性就不管了,一齐去给穆主事看伤。 姜家的大夫到了,陈璋的护卫才把人请了进去。 使臣拉着护卫首领问道:“将军的伤到底怎么样?” 护卫首领沉着脸说:“学院的校医说,头部和脏腑受创,需要时间调理和恢复。最终能否醒来、什么时候能醒来,并不确定。” 使臣咬牙道:“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已经派人给护卫营和大夏方面传信了。不论将军能否醒来,此仇必报!” 往大夏传信,最近的渠道其实是从扶桑出发到金山城。消息传到金山城,再传往新约就快了……大夏部分城池已经建了有线电报,大大提高了消息传播速度。 而且,金山城本身就有驻军,从金山城派兵来袭,只需要几个月! 朝廷如果以为大夏要几年才能反应过来,就想错了! 护卫首领道:“派了人就对了,朝廷恐怕会封锁消息……我们要比他们快。” 使臣又道:“姜大人升了首辅,等他回来只怕会代表朝廷和我们交涉。此一时彼一时,他不再是大夏总督,我们却是大夏的人,必须维护国家的尊严,对于此事必须寸步不让,要朝廷给个交代!” 护卫首领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华人,但大夏建国了,他们就是夏人。他们的家人、朋友都在大夏,当然要维护大夏的尊严和利益。 他们小声商议着,房里的灯亮了一夜,陈璋却仍未醒来,但呼吸已经平稳了。 大夫们走了出来,疲惫地说:“我们给陈将军施了针,也喂了止血、休养的药,如今将军呼吸、脉搏平稳,也没发烧,大体上没有生命危险了。” “大体上?”护卫首领追问道。 大夫叹道:“将军受到爆炸冲击,头部有内伤。对于大脑的伤,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就算能醒来……也可能出现别的症状。” 什么症状?总不能成了傻子吧? 大夏众人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他们将军是受邀进京的,是华国的客人!却受此劫难,这算什么事?! 而另一端,御医们却垂头丧气地从穆主事的临时病房走了出来……穆主事撑了一夜,最终没有撑过去,死了。 御医叹气道:“穆主事耳道内都有血,是颅内出血而亡,吾等无力回天!这炸药的威力也太大了。” 在校医馆院门等候消息张祭酒、顺天府推官等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陪同出游的礼部四位主事、学院的司业全部亡了! 如果此次事件是人为、目标是陈璋,那么这五个人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就这样受牵连而亡! 张祭酒心有戚戚……今日若不是他有事,陪同陈璋的事本是他的。 这幕后之人,心肠也太狠了! 御医回京之后,没有休息就进宫汇报。 皇帝其实也一个晚上没睡好,一合眼就是各种乱梦,一下子是陈璋浑身是血站在他跟前,一下子是夏国大军进京,皇室仓皇西顾…… “姜丰何在?!”皇帝惊呼一声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躺在龙床上,他也在想这件事。 陈璋进京后的言行,确实令他非常不满。特别是那顶凤冠,更是让皇帝如鲠在喉。 他是很想赐陈璋一杯毒酒,但不是现在。 今非昔比,陈璋已不是他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那一套行不通了。 就算要动手,也要隐蔽一些,不能这样明目张胆。 天亮了,得知了穆主事伤重不治,陈璋仍然昏迷的消息……皇帝也不知该庆幸还是遗憾的好。 陈璋已经重伤了,华、夏两国关系前途不明。 ………… 傅冲也密切关注着理工学院的消息,得知陈璋居然还没死,不禁有些失落。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设下陷阱、也得手了,陈璋居然没死! 这是最好的机会,以后都不会有那么好的机会了……真是可惜啊! 但,一个重伤的陈璋,也算是为陛下出了口气吧? 主辱臣死。 陈璋对陛下不敬,他就要陈璋的命! 他是忠臣,这一切,都是陈璋对陛下不忠不敬在先,他只有功没有过! 傅冲这么对自己说,安抚着胸腔那颗有些不安的心……毕竟,陈璋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陈璋从天而降,他和宋全会一起死在岭南的栈道上。 得知皇帝召他进宫,傅冲的不安消失了,只剩下隐隐的激动。 他立此大功,陛下不能明面上奖赏他,却会更信重他! ………… 皇帝看着阶下的傅冲,半晌没有让他起来。 傅冲恭恭敬敬地跪着,有些不明白,他不是功臣吗?陛下在生气? “傅冲,你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手段!”皇帝冷冷地说。 傅冲斟酌道:“臣……惶恐。” “说吧,你都做了些什么。”皇帝问道。 傅冲老实答道:“火器坊里有锦衣卫的人,我从那里拿到了新式的炸药。而理工学院这边,打理院子的仆从有齐国大长公主府留下的……在我们的威逼利诱之下,把炸药藏进了那间实验室……” “威逼利诱?” 傅冲低着头:“以他的家人性命相挟。” “又是一条人命,傅冲,为了这件事,你还填进了五个朝廷命官的性命!五个人啊,今日百官得到消息,必然一片哗然。”皇帝沉声道。 傅冲以为皇帝是为这五个官员的性命而生气,解释道:“只有他们一起进去,才能消除陈璋的戒心。为了除去陈璋,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傅冲,朕记得,朕并没有命你除去陈璋。你这是擅自行动,刺杀了五个朝廷命官和一位藩属国大将。”皇帝怒道,“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傅冲开始有些慌了,陛下是真的觉得他做错了? 想了想,傅冲发狠道:“陛下!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再下一次手……” “闭嘴!你个蠢货!”皇帝瞪着傅冲,“你回去收拾好首尾,不要让人查出来。尤其姜家在京的人,要让他们查出了蛛丝马迹,朕也保不住你了!” 真是蠢货!一击不中,对方已有了防备,还怎么下手? 要不是傅冲还算忠心耿耿,皇帝都想把这蠢货下到诏狱去,让他自己给自己上刑。 傅冲叩首道:“臣遵旨!” 他连救命恩人都肯杀,总算让陛下看到了他的忠心,也不算白忙一场了。 第872章 人命关天 发生了这件“意外”,如今要说谁最不想陈璋死,就是皇帝了。 陈璋死了,华、夏两国的关系即将冰冻,夏国可能就此割裂和华国的藩属关系、且仇视华国。 有人可能会觉得,我天朝上国,需要忌惮一个新建的外邦吗? 有识之士会说,需要的。 先不提夏国的发展潜力和速度,哪怕真的是一海外小国,相互之间结下死仇,除非你能把它灭国,否则终有一日成为祸患。 “国家之仇,十世犹可报也”!即使今日借姜丰的威望把夏国的怒火压了下去,子孙后代仍会面临复仇的危险! 华国若想先下手为强,起兵进攻夏国,现在却没有这个条件——最强的海军力量在大湾、岭南军中,这两支大军眼下却都不在国内,且和夏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逼着姜丰打夏国?一个不好把姜丰都给逼跑了。 难啊! 把皇帝推到如此为难境地的傅冲,皇帝却不能把他问罪。 一则此时问罪,属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告诉别人这件事和傅冲、锦衣卫有关; 二则傅冲虽是个蠢货,却是难得的忠心耿耿。 皇帝内心里,还是想保他。 而最想陈璋死的,却是傅冲。 一不做二不休啊,万一陈璋最终没死,肯定能查出事情和他有关、必会报仇,一想到陈璋的手段,他就冷汗涔涔。 都用上威力最大的新式炸药了,怎么还不死呢? 无论他们怎么想,现在都无法接近陈璋养伤的小院子,只能密切地关注消息。 而太阳升起,京中也沸腾了起来。 礼部一下子死了四个主事一个司业,消息传开,京中一片哗然。 主事虽只是正六品的中下层官员,但小官们也有自己的关系网,家人、亲戚、朋友在朝为官的不在少数。 这几个主事的家人聚集在顺天府衙门哭泣,不肯从顺天府领遗体回家安葬,一定要查明真相,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我们家老爷寒窗苦读数十年才当上这个官,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现在人说没就没了,连个原因都没有,我们怎么甘心!” 另一个老人说:“可怜我的儿才三十岁,上有父母、祖父母,下有五个嗷嗷待哺的小儿,他这么走了,留下我们可怎么活啊!” 穆主事的家人也哭:“我家老爷明明都救出来了,怎么又没了呢?那陈将军都还活着,是不是因为我家老爷官小,御医不用心呢?” “这个案子,顺天府不能查清楚,我们也去挞登闻鼓、告御状!” “告御状!我们人微言轻,也是人命关天啊!” …………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顺天府尹亲自出来安抚死者家属,却不能强制不许人哭闹,这些都是苦主啊! 几条人命,在大人物看来不算什么,只是必要的牺牲,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这每一条人命,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都有爹娘、妻儿,一旦失了家中顶梁柱,留下孤儿寡母,家业就没落了! 这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 百姓们听到死者家属的哭诉,也很是同情,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听说是实验室存放的炸药发生了爆炸……” “怎么迟不爆炸、早不爆炸,偏偏是夏国宾客参观的时候爆炸?” “这要是戏文里,就是刺杀案、大阴谋!” “这种案子,不是该由刑部督办?” 京中百姓,见惯了大世面,分析起来也头头是道。 有人喊了起来:“府尹大人!你明镜高悬,一定要把恶徒查出来啊!” “查出来,查出来!” 群情汹涌之下,顺天府尹朱腾都成了苦瓜脸。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这种案子,如果朝廷要从严处置,自然是由刑部督办,搞不好还有锦衣卫协查。但朝廷要从轻处置,按管辖地由他顺天府衙门查办也是合法的。 朝廷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可现在这场面,怎么化? 正不可开交之际,街上响起人马响动声,人群被分出了一条路。 朱腾望去,却是礼部尚书来了! 尚书是正二品高官,出行有大轿、护卫家丁扈从。 卢尚书白发苍苍,穿着正二品高官的绯色朝服站在那里,自有一种威势,百姓顿时安静了下来,唯有死者家属哀痛的哭声不息。 卢尚书慢慢走上前,和朱腾点头致礼,站在“顺天府”的大匾额下,朗声说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昨日理工学院爆炸一案,朝廷已令朱大人彻查,请大家给衙门时间,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如今天气炎热,不能停灵太久,还是尽早入土为安才是。此次亡者皆我礼部官员,我的心情和你们一样悲痛!” 一个少年哭道:“卢尚书,家父在世时曾说您是两朝元老、刚正不阿,是他最崇敬的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卢尚书,谁家养大一个儿子、培养他读书进学、入朝为官都不容易!”那老人跪在地上,“我儿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就这么没了!我的心……我的心都碎了啊!早知如此,我宁愿他不要读书、不要当官,在我身边尽孝。” 卢尚书忙让人扶那老人起来,对众人说道:“我卢昆今日在此,以头上乌纱帽作保,必会将此案追究到底!无论事涉何人,也要将其问罪!” 本部主官的威望还是有的,死难者家属听了卢尚书的承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哭着跟着顺天府差吏去认领遗体、处理丧事。 爆炸中死亡的,遗体自然不那么好看。有腿压断的,有头压扁的……亲人看了,又是心如刀割,哭声震天。 朱腾对卢尚书致谢。 卢昆摆了摆手,沉痛地说:“此事还请朱大人费心,我们礼部上下感激不尽。” 朱腾忙称是,心中一片纠结,他看到死者家属的哀痛诉说,心中也不好受……这几位主事都是无辜受牵连的,同朝为官,今天无辜死亡的是他们,来日何尝不是自己? 但是,昨夜,锦衣卫来人给自己传了话…… 这个事,为难啊! 卢昆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礼部的基层官员一下子死了四个,侍郎朱昭又南下传旨了,许多事务都压到他这个尚书头上了! 昨日内阁会议,对这件事的真相……卢昆心中已有了猜测。 他一夜未眠,今日终究还是来见了死者家属,做出了承诺。 他相信此事陛下不知情,但结合前段时间京中的传言、陛下对陈璋的态度,此事却可能是陛下信重的人所为…… 尽管有此猜测,他还是站了出来,即使可能因此令陛下不喜,他也必须来! 今日这事,是有人造孽,他堂堂一部尚书,总不能太窝囊! 第873章 圣旨到了 如果说死者家属聚众闹事还属于内部事务,卢尚书出面安抚可解决,那么大夏使臣递交国书、严正抗议、要求严惩凶手就属于外交大事了! 大夏使臣在陈璋伤情稳定后,上了一份激昂愤慨的国书,指出此事绝对不是普通的实验室意外,必定是有人行刺夏国大将军。 我们大将军受邀进京、远来是客,你们若不欢迎,大可赶我们走……就是断交也无妨!派人暗杀外国重臣,这是挑衅! 夏国使臣的国书言辞激烈,却句句直指重心,此事本是华国理亏,竟无可辩驳,只能派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安抚。 暗中却在津港等地拦截可疑人,避免消息传到海外。 这一声爆炸,直接将整个京城搅成一锅沸腾的水。 岑皇后便说,今年礼部繁忙,千秋节礼从简,仍在宫中办个家宴便罢。 皇帝本想今年千秋节礼大办,一扫去年的阴霾,如今只能放弃了。 礼部听说后松了一口气,称颂皇后娘娘贤德,他们如今是实在抽不开身了。 岑皇后根本没有过生日的心情,陈璋送的那顶凤冠被她锁进了库房中,心中叹道……你既已去了大夏,又何必回来呢?明知陛下对你耿耿于怀,你偏要回来,给别人找麻烦也给自己找麻烦。 威国公岑巍得知千秋节礼又从简,不高兴地说:“今年太子及冠,正该大壮声势。本来趁此机会,娘娘接见外命妇、大家闺秀,正好给太子选妃,偏又出了这个事。” 他是知道傅冲要动手,但没想到傅冲真能得手! 埋炸药,要事先知道陈璋会去哪里。引爆炸药的时间更要刚刚好。 最难的,是消除陈璋的戒心。为此傅冲不惜用五个朝廷命官做陪葬,心肠可谓狠辣。 世子岑泽道:“太子选妃一事,怕是又要延迟了。陛下和娘娘如今都没有这个心思。我们家可以先物色着,再给娘娘建议。我如今担心的是,姜丰的反应!” 朝廷急召姜丰进京,是因为姜丰已升首辅,可以代表朝廷和夏国交涉。 可是,以岑家对姜丰的了解,他们真怕姜丰连首辅之位都不要了,也要为陈璋报仇啊! ………… 姜丰在大湾坐等请他入朝做首辅的圣旨。 朝廷没有令他等多久。 姜衡来信,说顺利抵达金陵、还去章家老宅做客时,大湾也收到了朝廷的邸报,陛下恩准了章成贺告老还乡。 邸报上,还大大宣扬了章成贺捐献家资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号召全国上下官员向已致仕的章阁老学习。 姜丰对姜媛道:“老章这招壁虎断尾实在果断,解决了被皇帝翻旧账的后患、为家族赢得了绵延的机会。” 姜媛说:“这也是爹爹给他这个机会,要没有我们提前给他收拾烂摊子,章家早就被锦衣卫拿到确凿证据了。这一回锦衣卫又无功而返,陛下怕是要迁怒傅冲了。” 姜丰笑了笑:“我们家是帮了章家一个忙,却也不必拿来说,大家心中有数就行。章泰兄弟几个都比较平庸,能不能恢复往日的家业恐怕还得看下一代。” 帮助章家,就算是还了当初在岭南,章成贺送他织机的恩情吧。 官场之上,有来有往,今日顺手帮一把,来日未尝不是一桩机缘。 接着,姜丰又说:“至于傅冲,他对陛下倒是忠心耿耿。这一回还把陈璋请进京中……” 对于陈璋进京,他没有劝阻。因为他知道,陈璋自己也有心走这一回。 离开京城多年,陈璋在京中也还有挂念的人。难得回来一趟,总要回京看一看,一旦出海,下一次回朝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考虑到颁旨的钦差恐怕已经在路上了,姜家也开始为姜丰收拾行李、安排进京的事。 姜丰又交代女儿:“征西亚的事,已经安排下去了。后勤有郑达和苏垒,你尽可放心,安心养胎为要。” 他知道女儿是个闲不住的,就怕她太过劳心劳力。 姜媛笑道:“我知道,爹爹一个人进京,也要照顾好自己。” 熊楚楚会留下来照顾姜媛,又对姜丰说:“亲家太太和我都在,会照顾好媛媛的,她也三十岁的人了,你只当她是个孩子。” 姜丰怔了怔:“他们在我眼中,什么时候都是孩子。” “你啊!”熊楚楚叹了口气,“你不是总想做首辅吗?现在如愿以偿了该高兴才是。衡儿夫妻回来,里里外外的事都有人帮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丰自嘲地笑了笑:“不瞒夫人说,我也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不安。” 难道他也有升官综合症?一把年纪了,不应该啊? 姜丰安排好家里的事,又和唐昕、郑达、苏垒、史明纲等人密议了两日,把大湾和南洋的事都交代清楚了,才安心了一些。 朝廷派来宣旨的礼部侍郎朱昭到了,和他一起到的,还有朝廷的急诏! 朱昭也没想到,他前脚离京,后脚京中就出了事。 朝廷派出送加急诏令的特使追上了他,一起抵达了大佳腊城。 朱昭从特使口中得知了京中发生的意外,瞠目结舌……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请问姜大人要先听哪个? 钦差来了! 南洋总督姜丰、大湾巡抚唐昕等人一起到港口迎接,把人请到总督衙门。 朱昭知道事情紧急,没有过多寒暄,就在总督府宣读了升南洋总督姜丰为内阁首辅的诏书。 这诏书是皇帝口述,翰林学士润色的,充分肯定了姜丰入仕以来的政绩,对内抚国安民、对外开疆拓土,其功绩之高,遍数古今贤臣,可谓旷世少有。 首辅之位,舍他其谁! 大湾众人终于等来了这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一个个喜形于色,纷纷恭喜姜丰。 “姜总督……从此要称您为姜首辅了!”唐昕欣喜而感慨地说道,“当初下官随您来大湾任职,哪能想到有今日!” 在他致仕之前,亲眼看到姜丰升任首辅,可谓意外之喜。 姜丰谢过众人的道喜,却发现朱昭的脸色有些凝重……心头一跳,问道:“多谢朱大人远来宣旨,可是舟车劳顿?可要先去驿馆休息?” 朱昭强笑道:“休息就不必了,实在是下官还有一个坏消息,此时说出来难免扰了首辅大人的兴致,可又不得不说。” 姜丰笑容凝固了,大湾众人也面面相觑……这是又有什么事? 朱昭艰难地伸了伸手,送急诏的特使站出来,宣读了朝廷急召姜首辅入京的旨意。 “吾等出京前,夏国大将军生死未卜。请姜首辅迅速进京,力挽狂澜!”特使垂首道,不敢看姜丰的脸色。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恭贺姜丰荣升首辅的欢笑声都消失了,众人都不敢看姜丰的脸色。 第874章 艰难选择 “我&*&……%!” 被誉为当世圣贤的姜首辅当众骂了一句粗口! 众人抖了抖,都恨不得假装没听到……首辅大人这是怒得完全失态了啊! 但是也完全理解……当初陈璋在北美重伤的消息传回,还不知真假,姜丰就不远万里赶去救援。现在,陈璋就在京城,生死未卜甚至凶多吉少的消息是实实在在的。 姜丰震怒是可想而知的。 朱昭心中升起浓浓的不安,朝廷这个时候急召姜丰进京,该不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姜丰骂了几句,终于平静了一些,冷声道:“诸位大人远道而来,便歇几日吧,本官要先行一步了。郑浩,整顿人马!” 亲卫队长郑浩领命。 如今杨安和钱勇都征西亚去了,他身边只有一支亲卫队。 唐昕和罗鹏等人想到这一点,倒是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若是杨安大军在岛,这才是一发不可收拾! 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乌云,遮天蔽日,竟是要下暴雨的样子。 朱昭回过神来劝道:“陛下虽下急诏,也不差这一时半会。暴雨将来,是否等雨停之后再启程?” 再急,也得注意路上安全啊! 那特使也说:“我们离京已有一个月,陈将军或许已经醒过来、安然无恙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巨雷“轰隆”一声,仿佛在耳边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初秋的大湾,仍是台风不断,狂风暴雨说来就来。 “等?我不能等。”天地间一片阴沉,姜丰的脸色却比天色还要阴沉。 京城的理工学院正在研究新式的硝化甘油炸药,其威力姜丰相当清楚。但这种炸药需要雷管引爆,相对来说保存安全。 这场实验室爆炸,不可能是意外。 引爆雷管的人没有死在现场,必然是身手敏捷、趁乱离开。 谁能有这样的身手?必然是哪家的死士。 换句话说,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刺杀。既是有备而来,陈璋能逃过一劫的可能性就很小。 说不定此时此刻,人已经没了。 将来客交给唐昕、罗鹏招待,姜丰冒着大雨离开了总督衙门。 “姜大人可真重情义、讲义气。”朱昭望着姜丰雨中的背影,感慨地说。 唐昕叹道:“陈将军和姜大人是生死之交。我曾听姜大人说起他们一起寻宝的经过,有一回跌入水牢,陈璋本可以抽身退出,却心甘情愿地跟着姜大人跳下,说是不能抛下姜大人独自逃生。他们一同出生入死,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京中来使们面面相觑,他们都听说过姜丰寻回陈仲光藏宝的故事,却不知其中内情。 如果姜丰和陈璋交情如此深厚,此事可就真的难办了! “如今,也唯有祈祷陈将军吉人天相了!”朱昭喃喃自语。 唐昕和罗鹏等摇了摇头,心情沉重。 姜大人的脾气他们最清楚了,就算杨安大军不在岛上,此事也不会善罢甘休! 姜丰回到家中,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湿了,家人都吓了一跳。 因为知道京中来使传旨,熊楚楚和姜媛都在家中等候消息。 “这是怎么了?不是礼部传旨?”熊楚楚发现姜丰脸色难看,着急地问道。 难道不是升首辅的旨意? 姜丰接过侍女手中的毛巾,一边擦着头上、脸上的水珠,一边说道:“是礼部传旨,升我为内阁首辅,立即进京。” 姜媛眉头皱了皱,立即进京? 熊楚楚松了口气:“这不是大喜事?你这脸色倒吓我一跳,赶紧换一身衣裳吧!” “不忙。”姜丰看着姜媛,缓缓说道:“我要说这事,你听了别急。” 虽然姜家其他人和陈璋的感情不像他那么深,但姜媛到底是孕妇。 姜媛点了点头:“爹爹你说。” 姜丰这才把陈璋遇刺重伤一事说了……末了道:“这行刺之人也阴险,竟然在理工学院动手,连我也牵连进去。且陈璋在我的地方出事,更令我心中难受。” 他眼中蕴含着浓浓的怒气和悲痛,看得人心中惊惧。 熊楚楚忙上前拉住姜丰的手:“你别气坏身体,就中了敌人的计!现在陈璋在京,正等着你呢!” “夫人说得是,我回来就是告诉你们,我立刻启程进京。你们在家好好保重,等我消息。”姜丰沉声道,“如今多事之秋,我会留一些人保护你们。” 杨安、钱勇大军南下,他又把亲卫队带走,恐怕有人对家人动手。 越是愤怒悲痛,姜丰的头脑越是清醒。 姜媛道:“阿爹放心,我身边本有一队安南亲兵,我们接下来就深居简出。至于大湾,林忠将军的府军在,防守是无虞的。” “阿媛,保护好你娘。”姜丰吩咐。 姜媛严肃地领命。 姜丰简单收拾了行李,可却出不了门了……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一阵接一阵,海上想必狂风巨浪,战船也无法出海。 他就算不顾自己的性命,也的顾全手下的性命。 老天爷都不站在他这一边? 姜丰心中更加郁愤,阴沉沉的坐在窗边,好半天也不说话,只凝视着外面的雨横风狂。 熊楚楚和姜媛看在眼里,悄悄命人把高雷请过来……她们担心姜丰郁结在心,急出病来。 不一会儿,高雷也冒雨赶到了,才一看姜丰的脸色,高雷就急了:“舅舅!你放松,慢慢喘一口气,慢慢来……” 高雷小心翼翼地指导着姜丰吸气、呼气,渐渐的,姜丰铁青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熊楚楚坐在旁边,哽咽地说:“我们知道你着急,可下大雨有什么办法呢?这台风天,大约要持续两三日。从大湾到京城,也不差在这两三日。你这样逼自己,我们看着也难受!” 姜丰惨笑道:“对不住,让你们为我操心了。只是,在我的心中……陈璋便如手足兄弟一般。想到他孤零零的在京中,生死不知,我的内心就煎熬。” 当初在地宫,最危险的时候,陈璋以必死的决心跟他共同进退。 他现在,又怎么能抛下陈璋一个人! 高雷见舅舅终于喘过气来了,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陈将军不是有一支护卫营在大湾?舅舅你带上他的护卫营兵压津港吧!” 姜丰叹道:“我若不是首辅,我就能带着他们兵压津港。可我如今是华国首辅啊!这道圣旨,来得可真是时候啊!君臣、兄弟,国家大义和朋友之义,陛下这是给我出了一道选择题啊!” 姜媛想了想,说道:“津港是京城最后的海上防线,守卫森严,只有一支大夏护卫营根本不够看,反而打草惊蛇。除非,把征西亚的大军都调回来。” 是打西亚重要还是为陈璋报仇重要? 这又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第875章 首辅进京 这一场大暴雨,不仅敲在了姜丰心头,也敲在了大湾众人的心头。 天要留人,如之奈何? 唐昕和罗鹏小声商议了一会儿,密切关注留在大佳腊城的陈璋护卫营……一旦有异动,立刻上报朝廷。 是的,他们是姜丰的心腹下属,但更是朝廷的官员。 他们可以跟着姜丰打南洋、征西亚,但绝不会坐视姜丰调转枪口打回京城。 他们和杨安、钱勇这些人是不一样的。 唐昕愁眉苦脸,他跟着姜丰来大湾二十年,终于当上了巡抚,本来已经准备告老还乡了。但因为沈之鹤这个默认的继任者要辅助征西亚,他只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谁知这一坚持,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一个不好,还得和共事半生的姜大人对峙,想想还真不好受。 罗鹏也很为难,他是高雷的大舅子,和姜丰也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但他同样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开拓南美商路、主持大湾万国博览会,已经展现了他在经济方面的能力,现在任着大湾布政使,还想跟着姜丰再进一步,若能入主户部,也算给淮扬罗家争光了。 但万一姜丰一怒一下反了,高雷肯定也会反。诛九族怕还要诛到罗家头上。 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令他坐立难安。 狂风暴雨接连三日,路边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街上一片狼藉。 雨终于停了,大佳腊、鸡笼城知府等地方官又要忙着救灾,唐昕和罗鹏也得跟着忙碌。 或是调拨钱粮赈济灾民、或是安排府军清理街上的淤泥、安置受灾的百姓……这虽是年年如此、驾轻就熟的,但还是不能疏忽。 如此炎热的天气,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产生瘟疫,即使有青霉素,也不是所有瘟疫都能治疗的。 在这忙碌而紧张的气氛中,姜丰终于告别众人,带着高雷和自己的亲卫启程了。 得知陈璋的护卫营留在大佳腊没动,唐昕等人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姜首辅还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他是华国的首辅,又怎么能为了夏国的大将军向朝廷发难呢? 高雷的妻子罗鹃留在了大湾,对哥哥罗鹏说:“阿雷原想再也不回京城的,这一回担心舅舅,也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罗鹏叹道:“姜大人伤心忧愤,恐伤身体,有阿雷跟着,我们也放心一些。” 按内心来说,他是不希望妹夫高雷也跟着进京的,恐怕掺和进京城的腥风血雨中。 但是让高雷不要管姜丰,这样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只能嘱咐道:“如今又经历了一场台风,到处乱糟糟的。你带着孩子们在家中,也不要到处去了。” 罗鹃答应着:“媛姐也是这么说。” 想到姜家还有姜媛在大湾主持大局,罗鹏的心也安定些。就算姜丰在京城出了什么事,有姜媛在,把这些亲眷送走还是能做到的。 姜丰最终还是没有宣调大夏护卫营兵压津港。 大夏护卫营已经影影绰绰的得到了陈璋重伤的消息,听姜丰亲口确认,悲愤难忍。 但姜总督让他们在大湾等候消息,一定会为陈将军讨一个公道,他们相信姜总督。 陈将军是大夏的开国大将军,姜总督是开国总督。尽管姜总督说他已卸任,但大夏还没出正式公告,在他们心中,姜丰还是大夏的最高领袖。 此时,姜丰已经出海,身边除了郑浩所率的亲兵,就是高雷。 海船行驶在茫茫大海上,烟囱排放着烟雾……这已是当世最快的蒸汽海船,姜丰却只觉得不够快。 他恨不得发明出飞机,一两天内飞到京城。 可是制造飞机的材料还没研发出来…… 看着舅舅掩藏不住的焦虑,高雷轻声问道:“舅舅,假如陈璋伤重不治,你会如何?” “我要带他的骨灰回大夏。”姜丰平静地说。 世人总说落叶归根,死了要埋在故乡。 陈璋是孤儿,自幼被当作宫廷暗卫培养。陈家族人早已分崩离析,也没有故乡了。 至于祖坟……就是前朝皇陵,他不可能葬到那里去。 只有大夏,是陈璋征战多年、苦心守护的,作为大夏国的开国大将军,他乡便是故乡。 姜丰又说道:“我要在大夏,给他举行最盛大的国葬。” 高雷道:“但舅舅你是首辅,岂能轻易离朝?” 姜丰勉强一笑:“若朝廷不答应,我便辞了这个官。” 首辅之位还未坐热,就主动不坐了? 高雷目光动了动……这一刻,他都不知道希不希望陈璋大难不死了。 其实,他真的想全家人都到大夏去,远离这个伤心之地,再也不回来了。 从大佳腊到京城的路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赶在中秋节之前,姜丰抵达了津港。 津港总兵早就收到朝廷的消息严阵以待,发现来的只有两艘挂着大湾旗号的海船,终于放下了心。 一面到码头迎接姜首辅,一面命人快马进京报信。 津港的信报传到京中,百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这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姜首辅超出预料时间还未进京,人们难免嘀咕……是海上风浪大延误了时间,还是姜首辅一怒之下…… 皇帝也对左右道:“姜丰轻车简从进京,就是做出了选择,他还是朝廷的内阁首辅。” 高金良道:“陈璋也醒过来了,虽然……脑子似乎出了点问题,但性命还在,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皇帝叹了口气。 陈璋确实命大,昏迷十多日后,他还是醒过来了。 ………… 姜丰也从津港总兵口中得知陈璋苏醒的消息,却没有转忧为喜。 陈璋的神智似乎出了问题。 据说他一会儿尖叫大闹,一会儿又哭又笑,还认不清人。护卫们把他带回陈府,严防死守,不让任何人接近。 朝廷好意请高人给陈璋招魂,大夏的人都拒绝了。只说要等姜大人进京,由姜大人安排。 京中最近也是波澜不断。 最焦头烂额的要属顺天府尹朱腾。 他本想以实验室意外结案的,结果不仅大夏不答应、礼部也不答应,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只好公布真相,确实是谋杀案。 目前已经在全力缉凶,只是未有头绪。 大夏的使臣天天派人去顺天府,要求交出凶手……礼部也隔三差五来问。 朱腾:……问问问!问鬼啊!现在没有头绪、以后也不会有头绪!有本事问锦衣卫要人去! 现在,姜首辅进京了。 敢向锦衣卫要人的人来了。 第876章 真伤假病 朝廷任命首辅,要告祭天地。如今首辅进京,按制,吏部还会进行一个庄重的授朝服、朝珠、笏板仪式。 姜丰带着亲卫轻车简从地到了京郊码头,吏部已经派出官员前往迎候了。 还未等吏部官员上前寒暄见礼,姜丰摆了摆手说道:“劳烦你们来迎,虚礼以后再说,我先去陈府探望陈璋。” 吏部官员忙道:“首辅大人请便。” 姜首辅以后就是大家的顶头上司了,规矩什么的……当然是他老人家说了算。 姜丰话音一落,已经骑上姜家管事备的马,一路疾行穿过外城门、内城门和一条条街道。 可京中繁华热闹、熙熙攘攘,他心中再急也得控制速度,否则冲撞百姓又是节外生枝。 尽管如此,这队人马还是引起了路人的注意,纷纷议论是哪家将军、可是出了紧急军情。 随后进京的吏部官员说道:“是内阁姜首辅奉急诏回朝。” 是姜首辅回朝? 一些知道内情的人心头一颤,这又是一番腥风血雨啊! 姜丰百般焦急,只觉得京城未免也太大了些,这一路竟如此漫长……终于抵达陈府门口,陈璋的护卫见是姜丰到了,忙迎了进去。 “陈璋如何?”姜丰气喘吁吁地问道。 他这些年坚持锻炼,骑射可比一般武将了,但到底上了年纪,这么疾驰之下,心肺有些难受。 护卫统领道:“我们将军醒来之后,就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糊涂的时候发脾气大闹,清醒的时候也认不清人,连属下都不认得了。他的外伤已经好了,我们怕他伤到自己,好不容易给他喂了镇定的药,如今关在房里。” 关着? 姜丰心中一痛,陈璋这样的英雄,被当成疯子一般关着? 不一时到了陈璋房门,听到里面传来嘶吼声。 守在房门口的两个护卫苦着脸说:“统领,陈将军又醒了!” “姜大人来了,我们进去看看。”护卫统领脸色也变了变。 陈璋武力高强,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敌我不分,连属下也打。护卫们又不敢伤到陈璋,束手束脚的,这几日人人身上都挂了彩。 但将军现在这个样子,都怪他们护卫不力,他们只有自责、没有抱怨。 门、窗都紧闭着,随着护卫推开门,姜丰看到了房里的场景。 屋内的桌椅等物都被清空了,陈璋被一圈一圈的布条捆在床上。 因为伤病昏迷,他好些天只能进些流质食物,身体消瘦了很多。原本精壮的身体,短短时日瘦得脱了相,骨头都凸了出来。 也因为他身体虚弱,否则这些布条根本困不住他。 看到姜丰脸色难看,护卫解释:“我们好不容易制住将军,只得如此……屋里的东西清走,也是怕他挣开布条又伤到自己。” 陈璋发现有人进来,挣扎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吼声,如困兽一般。 “你们出去,我单独和他说说话,看能不能唤起他的神智。”姜丰沉声道。 护卫迟疑地说:“姜大人,将军好几次挣开过布条,我们担心……” “他已经快没力气了,你们看不出来吗?”姜丰忍着怒气说道。 这些护卫忠心耿耿,不会故意折磨陈璋,恐怕也是真的怕陈璋伤到自己,用的镇定药物还能让人嗜睡,陈璋挣扎了一番已经精疲力尽了。 护卫们仔细一看,发现陈璋确实慢慢不再挣扎,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才听命退下。 门还开着,姜丰的亲卫统领郑浩接管了房门守卫,挡住了房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陈璋的护卫们退到院门,不远不近地观望着。 也许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伤不到自己,也许是实在没有力气了,见其他人退出之后,陈璋的挣扎力度变小,只小声地哼着。 姜丰一步步缓缓上前,坐在陈璋床边,沉痛地说:“陈璋,我是姜丰。你还认得我吗?” 说着,伸出手想要抚摸陈璋苍白瘦削的脸。 陈璋低吼着:“我咬死你!” 作势要咬姜丰的手,姜丰飞快地收回手,眼中划过一丝错愕和惊喜,压低声音说道:“你认得我?” “你化成灰我也认得!”陈璋咬牙道,“京中在研究新式炸药,你不告诉我?被你坑死了!” “唉!唉!唉!你没事?”姜丰惊喜交加,高兴得跳起来。 房间很大,门口的护卫只能看到姜丰和陈璋说话,听不清声音。 看到姜丰跳起,郑浩喊道:“大人,你没事吧?” “我无事,你们守好门!”姜丰答道。 院门处的人听到动静,还以为陈璋暴起伤人,都佩服姜丰的勇气。 姜丰定了定神,压抑着心中的狂喜,再次靠近陈璋,低声道:“你真的认得我?你没疯?” “我不疯我怕活不到你回来。”陈璋低声说着,又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脸色一片狰狞。 “不用演,郑浩他们守着,是信得过的。”姜丰抿唇笑着,又正色道:“你怀疑你身边的人?” 陈璋哼了哼:“自然,没有人里应外合,引爆炸药的人能轻易全身而退?我的人是从大夏带回来的,但也说不定有被收买的。我身受重伤,初初醒来又不能移动,还是装疯卖傻安全一点。” 一个疯了的陈大将军,无需再置之于死地了。 姜丰摇了摇头:“不必如此……你就算不能移动,也能指挥属下。你装疯,怕不是顺水推舟?” 陈璋沉默了一瞬,说道:“不错,我就是顺水推舟。我若是轻易好了,岂非让别人白忙一场?正好疯了傻了,才好把事情继续扩大,借此让夏国完全独立。什么藩属国,还年年朝贡的!送回来的贡礼、贺礼还不见得讨人欢喜,这万里迢迢的,又何必呢!” 嗯?你送了什么礼物让皇帝还是皇后不高兴了? 姜丰无奈地说:“你怕是早琢磨着完全独立吧?这事咱们日后再说,我得先跟你算账。这是第二回了!上次在北美,你传回消息来说重伤将死,吓得我不远万里去救你。这回又是……我一路提心吊胆,为你忧愤不已、心疾都要急出来了,结果……你告诉我你装的?” “陈璋!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姜丰惊喜之后,被人欺骗的怒气又涌上来了。 陈璋心虚,眼神飘了飘:“我重伤昏迷是真的,又不是故意骗你。我醒来的时候你在海上,也无法告诉你。唉,你别说了,我头疼……” 姜丰一开始还以为这厮又装模作样,可一看他脸色惨白,眉头挤在一处,也吓了一跳,忙喊道:“请大夫来!” 那大夫姜丰也认识,正是姜家留在京中的。 如今高雷也来了,就和那大夫一起去给陈璋看病。 陈府的人一阵忙乱,以为姜丰刺激得陈璋病情加重了……护卫统领道:“姜大人,大夫说了,我们将军不能受刺激,得慢慢来。” 姜丰看了看他,说道:“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第877章 查明真相 陈府的正厅,姜丰坐在主位上,一点也没有越俎代庖的感觉,陈家下人也恭敬地奉上茶来。 姜丰一路策马飞奔,又和陈璋说了一会儿话,嗓子还真有些疼,抿了一口茶才说:“把你知道的细细说来。” 得知陈璋没死也没傻,姜丰终于能平静地问一问事情的经过了。 至于和陈璋的账,等他好了再算! 这护卫统领恭敬地把爆炸前后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因实验室是机密重地,我们所有护卫随从都等在院子里,只有几位大人进去,爆炸突发,我们援救不及。将军昏迷后,我们守在他身边,不让可疑之人接近,一时也没有去查嫌疑人,只有使臣去顺天府追问案情。” 姜丰看着此人,沉声道:“阏逢,我知道你,你跟着陈璋也有很多年了,在我心中,你是绝对可信的。此次事件,你就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陈璋的贴身护卫,以天干地支命名,“阏逢”就是其中之首。 阏逢思考了一下,说道:“大人是怀疑我们之间有内奸?爆炸时,我们离得稍远,没看清有无可疑之人离开。爆炸后,我们忙着把将军救出来,也无暇追查。这些日子,我也暗暗观察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发现,只能小心防守。” 姜丰说道:“我要把陈璋接到姜府养病,在他病情稳定之前不会让他离开。趁此时间,你把护卫好好清理一遍,我会派人来协助你。” 阏逢应“是”,又迟疑地说:“可大人如今是朝廷的内阁首辅,把将军接过去会不会不妥?” 姜丰笑了笑:“我当了内阁首辅,也还是姜丰!” 他不会成为谁的代言人,他只是他自己。 阏逢又问:“那还要使臣去顺天府问案情吗?” 姜丰想了想说:“让他们不必去追查了,等我消息。” 因姜丰坚持,陈璋的护卫也不反对,大夫给陈璋看了病,让陈璋重新镇静入睡后,姜丰带着他一起回到了自己家。 回家安顿好之后,姜丰才给宫中递牌子请安,按流程告诉皇帝他回来了。 五日后便是大朝会,届时他会以首辅之身入朝! 京中众人得知姜丰回来,也纷纷下拜帖、请安贴,其中就有翰林学士冼海同。 冼海同有官职在身,去大湾喝喜酒是告了假的。婚宴结束,他就和王淮等人一起回京了。 他是姜丰的弟子,第一时间来请安是应当的。 姜丰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早晨接见了冼海同。 桌上摆着几样点心,姜丰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说道:“你一早过来,还没用早膳吧?一起用。” “是。”冼海同恭敬应了,才在旁边坐下。 他不仅是姜丰的弟子,更是机要局在京中的管事! 此时便轻声道:“硝化甘油炸药是从工部火器局流出的,我们查实,是锦衣卫的人去提的。而火器局的郎中,当时有察觉却有意放水、假作不知。这个郎中是威国公府的门下。” 姜丰夹着小笼包的筷子一顿,包子掉回碟子上。 “威国公?岑家?”姜丰眉头紧皱。 若说此案和锦衣卫有关,他并不诧异。陈璋可是被傅冲亲自请回来的……可威国公府何以插手此事? 冼海同道:“岑家察觉了此事,但没有声张、示警,坐视事情发展。” “原来如此。”姜丰脸色有些冷。 这么说来,倒不是岑家协助了这个刺杀案,只是隔岸观火。但作为陈璋的好友,即使岑家只是隔岸观火,姜丰也还是迁怒了。 “威国公府……哼。”姜丰重新夹起可怜的包子,慢慢咬碎吞了,才说:“顺天府就算查到什么,也不能问锦衣卫拿人。” 冼海同道:“老师猜得不错。顺天府尹朱腾还是有些手段的,我们查到的事,他们也查到了。他又不能向锦衣卫要人,就一直在说追查。朱腾被大夏使臣和礼部闹得,一听到有人来问案情就躲茅厕里……” 吃饭的时候能别提什么厕吗? 不过朱腾也挺可怜的……“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倒霉透顶的人才做顺天府尹,上头全是比自己大的官,一点“父母官”的威风都没有。 冼海同又说道:“还有……老师您抵达津港时,陛下把傅冲派了出去公干,据说是到东北协查高丽不臣之事。” “这是怕我回来找傅冲的麻烦?”姜丰冷笑,“他既离了京城,就不必回来了。” 他也不想派人刺杀傅冲,他只想釜底抽薪把锦衣卫衙门给干了,还要指挥使来干什么?! 杀陈璋,问过他同意了吗? 没问过,就要承受他的怒火! 问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姜丰让冼海同回去,然后再安排自己的人弹劾工部火器局郎中渎职、放任危险物品流通! 姜丰进京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皮底下。 皇帝急召姜丰回京就是处理陈璋的事,现在姜丰把陈璋带到姜府,皇帝还松了一口气……陈璋以后再出了什么事,大夏方面也怪不到别人头上了。 现在,就等着姜丰安抚好大夏使臣,等陈璋的病情稳定,把人送走,此事就算结束了。 果然,姜丰一回京,大夏使臣就不去顺天府闹事了……首辅嘛,职责不就是抚国安民吗? 然而,姜丰接下来的表现,就不那么深明大义了。 两日后,就有督察院御史上奏折弹劾工部火器局郎中,并直指实验室爆炸的炸药就是从火器局流出的! 朝野顿时议论纷纷,原本还有人争论此次事件是人为还是意外。 支持“意外说”的人还感叹,这大水冲了龙王庙,姜丰建的理工学院研究炸药把陈璋炸了。 现在姜丰一回来,就把此事摆到台面上:不是意外,是人为,要追究责任。 礼部也立刻响应,要求追究火器局的责任……如此危险的炸药,火器局竟让它流到外头。今日被炸死的是礼部的几个官员,算他们礼部倒霉,改日刺客把炸药埋到皇宫呢? 那名工部火器局郎中大叫冤枉,只说他们火器局管理严格,绝无炸药流出,这必是恶意诬陷。 这种新式炸药还在研究之中,成品有限,是不是火器局流出的,是可以查实的。 但在这段时间里,火器局早已“查漏补缺”,不怕任何人来查。 别说顺天府,就是刑部、大理寺亲自来查,他们也能推得干干净净! 如此,礼部和工部打起了嘴仗,却又一齐去寻顺天府要个说法,要求朱腾彻查到底。 朱腾:……我真是前世不修。 第878章 首辅授印 大朝会前两天,吏部进行了一场庄严的首辅授印仪式,由吏部尚书傅霄代天子授予姜丰内阁首辅印、一品官朝服、朝珠和牙笏。 次辅辜鸿、六部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等内阁重臣共同见证,从此姜丰就是文臣之首,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了。 姜丰本来就是一品官了,所以这朝服什么的,和他原来的一样。唯一多出来的,是那方首辅印。 本朝废宰相,设内阁首辅,又称内阁大学士,而首辅的印符却是前朝传下来的“宰相印”。 在此时,除了皇帝的玉玺,行政权利最大的符印就是宰相印了。 这也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 辜鸿、毛文英、王玢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方宰相印上,心头百般滋味……辜鸿前些时候代掌过一段时间的宰相印,还没过瘾呢就交要给正主了。 而王玢的目光从宰相印上又转到姜丰身上……这个人啊,可以说是自己最早慧眼识珠的,只是顺手提拔一下,谁知他就走到今天这一步,站在自己前方去了。 这便是,时也,运也,命也! 姜丰稳稳地接过相印,朗声道:“今陛下隆恩,授我抚国安民之任,吾当与诸位同僚共参国事,以国家前途、天下苍生为己任,与诸君共勉!” “与首辅大人共勉!”众人躬身回应。 授印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来恭贺。 姜丰笑道:“不日就是中秋节,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本官拟在十八日宴请诸位同僚,还请大家赏脸。” 众人纷纷笑道:“荣幸之至,必去的!” 荣升首辅这样的大喜事,当然要大摆筵席,姜丰也要和自己的内阁班底拉拉关系。 内阁的构成,为首的是首辅,其下有六部尚书、大理寺卿、鸿胪寺卿、督察院左都御史、翰林院掌院学士等各部主官。 姜丰是从外官入主中枢的,和各部主官的关系有远有近。 像督察院左都御史王玢属于关系亲近的;兵部尚书毛文英和施伦关系密切,对姜丰尚算友好。 次辅兼大理寺卿辜鸿是皇帝的心腹;刑部尚书刘东山、礼部尚书卢昆、吏部尚书傅霄和姜丰没啥私交…… 户部尚书原是章成贺的心腹,对新首辅还在观望中。 工部跟姜丰是有新仇旧恨的,早在姜丰任大湾巡抚时,就因发给高山族士兵军备一事狠狠得罪了工部。 虽然工部尚书已经换了人,姜丰和工部的旧仇还是结下了。 现在由于陈璋的事,姜丰一回朝就拿工部下属的火器局开刀……这新仇又结下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莫非这第一把火就是烧到工部头上? 新首辅上任,对六部高官而言,是影响前程仕途的事,每个人都希望对自己来说是新的机会而不是末路。 姜丰领了印回家,往陈璋养病的客院走去。 在姜家,陈璋不用再装病,也不用再被捆在床上了。 因他脑内还有淤血,导致时常头疼,高雷每日过来给他施针,又让人熬药膳、给他补元气。 陈璋配合治疗,还笑道:“小高不是学西医的,怎么也会施针?你可别给我扎错地方,把我真的扎傻了。” 高雷一本正经答道:“我也进过太医院的,和御医学过针灸。陈将军不放心,还是请御医来,他们比我有经验。” “算了,我比较信任你。”陈璋说道,“本来说好带你一家去大夏的,这回耽搁了,还劳你进京给我治病,多谢你了。” 高雷板着脸说:“我是随行照顾舅舅的,不是特意来给你看病的。” 高雷很不高兴,他知道陈璋是长辈,应该尊敬。 可是舅舅听了陈璋遇险的消息,差点急出病了,一路寝食难安。甚至说,如果陈璋遇难了,他就连首辅都不做了,带着陈璋的骨灰远走大夏。 这番兄弟情义实在令人动容…… 结果陈璋不仅没死还在舅舅面前装疯卖傻,高雷能不生气吗? 陈璋大约也觉得理亏,这几日在姜丰和高雷面前态度都很谦和。 过了一会儿,高雷收了针,正要离开,就见姜丰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舅舅回来了。”高雷站起说道。 姜丰点了点头,问道:“陈璋今日好点了吗?” “之前的大夫给他调理过内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有头部的淤血,需要小心处置,等它自己慢慢吸收,急不来的。”高雷说道,“我每日施针,让陈将军不那么痛,好受一些。” 陈璋听了沉吟道:“入秋了,我要回大夏就得尽快启程,否则等天冷了就不好航行了。” 姜丰坐到陈璋身侧,仔细观察了一下陈璋的气色:“你还是给我老实留下养伤,有老范和阿树、董其昌他们在,大夏不会有什么事。在这里过一个冬,开春了再回去。到时候大湾会派人去夏国参加万国博览会,互相有个照应。” 陈璋笑道:“听你的。我一个‘疯子’,也不好到处走。你今日去领了相印回来?这可得放好,被人盗窃麻烦就大了。” “还有人敢盗相印?”高雷在一旁问道。 高雷于科举上没啥成就,史书读得也不精。 姜丰解释:“有的,从前有个宰相叫裴度的,家中饮宴,有人趁乱盗了他的相印。他知道后没有声张,第二天这相印就自己回来了。他还得意地对人说‘小吏敢偷相印,必定是为了伪造文书,用完相印后肯定会尽快原物奉还,因而不必声张,防止偷印者狗急跳墙毁坏相印。’” 高雷瞠目结舌,唏嘘道:“那盗用相印伪造文书就算了?吏治混乱至此。” 姜丰笑道:“可笑还有人夸赞裴度有大智慧呢!放心吧,我不是裴度,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想偷走可没那么容易。” 相印,代表的是相权。 陈璋微笑:“你心中有数就好,作为兄弟,我也希望你能坐稳首辅之位。” 说着,话锋一转:“然而此次顺天府不能交出凶手,我就让大夏使臣呈递绝交国书,撤离京城。因为我是‘疯子’,人们会以为是你下的令,你要有所准备。” 姜丰揉了揉眉心:“你可真会给我甩黑锅……不过我可不会如你所愿,想绝交是不可能的。且等着吧,我会让陛下和锦衣卫给大夏一个交代。” 这一回,姜丰和陈璋产生了分歧。 对姜丰而言,兄弟情义归兄弟情义,原则不能改变。 华、夏绝交就让西洋人看笑话了,这可不符合姜首辅的战略目标。 他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华夏民族的日不落帝国,凡是太阳照到的地方,都有华人的旗帜,一块也不许少。 第879章 首辅大朝 两日后,是姜丰担任首辅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对于百官来说,也是新首辅上任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又有前段时间的遇刺案,全都严阵以待。 姜丰午夜时分就起床了,做京官,尤其是要上朝的高官是很辛苦的…… 姜丰用过早饭,在侍从的服侍下穿上了新的朝服、便乘马车赶往午门外集合。 姜府离皇宫不远,当初他刚到大理寺为主簿时,每日都是走路上下衙的。后来他才知道,官员走路上下衙是要被人嘲笑的……就是举人老爷出门,都要有书僮打伞。 如今他已荣升首辅,吏部本来是要请他住进首辅官邸的,就是章成贺从前那座大宅。 但姜丰觉得自家的宅院也不算小,前院后院齐齐整整,住久了有感情了,便婉拒了。 天还未亮,朝臣们便陆陆续续抵达午门外。 为了方便官员们候朝“待漏”,皇城内建有多处朝房,提前到了的官员就在朝房内按照品级坐着寒暄,等待宫门开启。 首辅这样的高官有专门的直房,还有小吏侍候茶水。 姜丰到的时候,辜鸿等内阁高官已经到了,齐齐站起见礼。 “诸位同僚早啊!”姜丰笑着回礼。 众人看姜首辅言笑晏晏的样子,略略放了心……看样子姜首辅心情还不错,大约不会就爆炸案一事发难了? 姜丰进京这几日,先是把伤病的陈璋接进自己家,而后授意弹劾工部火事局,没有其他过激的举动。 熟悉姜丰的人却觉得,他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 陈璋疯了啊!和陈璋亲如手足的姜丰如何能忍? 众人此时笑着,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姜丰的笑容背后是否藏着惊涛骇浪? 午门之上有“五凤楼”,里面设有朝钟朝鼓,由内廷四司之一钟鼓司太监们负责管理。 东方亮起第一道晨光,圆圆的红日藏在云雾中,如蒙着面纱的美人一般若隐若现。 朝鼓声响起,宫门缓缓打开。 文官由左掖门进入,武官则由右掖门进入,到了金水桥以南,官员们依据品级排列好队列。 执事太监鸣鞭之后,大臣们这才依次过桥,抵达御阶丹墀,在御道两侧相向站立等候。 高高的汉白玉御阶中间雕刻着祥云腾龙,在第一缕晨光的照耀下仿佛要腾云而出。 文官为左班、武官为右班,姜丰站在文官之首,武将之首正是威国公岑巍。 两人相互点头致意。 姜丰目光敛了敛,岑家看到施伦获赐丹书铁券后就沉不住气了,近来动作频频。 他们要打高丽,姜丰也不反对。但是,对陈璋下手就不应该了。 岑巍也微微笑了笑,陈璋伤成这样,姜丰还能淡定地接任首辅,看来所谓兄弟情义也不过如此。 姜丰,就是个伪君子。 文武百官在御阶下“起居”,负责纠察的御史在一旁进行监督,见到咳嗽、吐痰、拥挤等不雅行为者,都会记录下来。 上朝的鼓声响起,金銮殿门大开,文武百官手持牙笏躬身前趋进殿,小官们就一直排出殿外。 皇帝到达御门,钟鼓司开始奏乐,全副铠甲的龙禁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进入殿中,立于御座后左右。 两名内侍站在御座两旁,皇帝踏着庄严的鼓乐声登上御座。 皇帝登上御座之后,再次鸣鞭,文武百官行一拜三叩之礼,早朝这才正式开始。 每一次大朝会都是这样的流程,每一任皇帝都不嫌繁琐。 姜丰行礼后站起,坐在了文官第一位的座位上,隐约能看得见皇帝脸上的神情。 “百官上朝,有事启奏!”大太监唱道。 朝会是有流程的,姜丰老神在在的坐着,就算要发难,也还未轮到他。 朝会的第一个流程:接见近日入京离京官员、外藩使臣。 鸿胪寺卿出列,对皇帝奏报入京谢恩、离京请恩的官员名单,皇帝如果选择召见,便宣入殿觐见,皇帝如果不见,这些人在宫外遥行五拜三叩之礼,行礼之后就可以干自己的事去了。 如果是外藩使臣,通常皇帝都是要见的。 只听鸿胪寺卿秉道:“近有高丽使臣进京,自辩不臣之罪,请见陛下。” 皇帝淡淡地说:“高丽使臣?他们史书瞎编历史,还编戏曲丑化我朝明君,有何可辩?不见。” 众人心下明了,皇帝这是支持岑家征高丽,不给和平解决的机会了? 岑巍出列道:“陛下英明。高丽不臣也非一日两日了,这回黎思安带兵压境,他们才急了,分明是不知悔改。以臣之见,扶桑、鲜卑利亚、鞑靼、女真都在我朝治下了,也是时候收复高丽了。又何必再谈!” 都围成一圈了,高丽夹在其中硬要保持政权独立,也没什么意思嘛,还不如加入华夏版图中,反正都是华夏文明的一员。 再顺便成全岑家收复故土的功劳,你好我好大家好。 岑巍觉得,自己挺为高丽着想的。 皇帝说道:“我天朝上国出师有名,当初攻打扶桑,是因扶桑浪人海寇屡次侵犯我朝沿海、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为之。若是高丽谨守藩属国之本分,我朝也不会主动犯之,如今出兵也是为了训诫。令黎思安只问罪高丽王室,不得侵扰百姓。” 岑巍领旨。 百官齐颂陛下仁义。 鸿胪寺卿接着禀道:“有大夏使臣请见,要求朝廷问责工部火器局渎职之罪,并请顺天府交出凶手。” 皇帝朝姜丰方向看了一眼,说道:“问责火器局之事属我朝内务,无需向外藩交代。至于爆炸案正在追查中,让他们与顺天府交涉。不见。” 鸿胪寺卿领命退下。 这意味着他的汇报结束,没有别的外官请见或京官离京请恩了。 接下来,才到第二个环节,处理朝廷和边疆紧急事务。 姜丰缓缓起身,持笏板出列:“臣姜丰有事启奏!” 来了!他来了! 群臣精神一震!什么高丽、大夏,陛下想不见就不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姜首辅来了! “姜爱卿回京数日,朕本想宣你进宫,可诸事繁忙,便留在今日大朝会相见。”皇帝微微笑道,“朕听闻你将陈璋接入府中养伤,不知其伤情如何?” 皇帝……有些怀疑陈璋的伤情了。 陈璋不让御医近身,关于他的情况都是大夏方面传出的。以皇帝对姜丰的了解,他这几日还能按部就班接首辅印,没有杀进锦衣卫衙门,似乎有些不正常。 莫非,陈璋的伤并不像传闻中那么重? 如果姜丰知道皇帝心思,大概会大喊冤枉:合着我一定要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才正常?陛下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第880章 宣告开战 听到皇帝问候陈璋,姜丰沉痛地说:“陈璋头部受创,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臣回来几日,也是忙着为其求医问药。臣之外甥高雷曾在太医院任职,如今也在给其施针镇痛散淤血。只是这大脑不比别的地方,什么时候能好也难说。” 长叹了一口气,姜丰接着说:“陈璋往日何等英雄?如今因这伤病形销骨立,臣看了心里都难受。本来是要请御医为其看诊的,但夏国使臣和护卫等都不信任,臣也无可奈何。他们提出要带陈璋回大夏治疗,还是我劝着……这海域万里,恐途中颠簸加重伤势,他们才暂时作罢了。” 朝中众人听了稍稍放下心,他们也不希望陈璋此时返回大夏,万一真的途中出了事,这笔债也还是要算到华国头上。 皇帝微微凝眉道:“此次案件虽是人为,却也未必是针对陈璋。或者是有人对理工学院不满,想制造动乱……因此事,理工学院的开学都延期了。又或者是针对礼部,毕竟死者全是礼部官员。” 礼部尚书卢昆闻言叹道:“正是……这贼人歹毒,我礼部痛失四名主事一名司业,如今一片忙乱。” 他们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虚言。 但为了维持华、夏两国正常邦交,也不得不睁眼说瞎话。 皇帝看着姜丰,接着道:“朕本也派了御医给陈璋治伤,他们既不接受朕的好意,如此……也罢了,便由爱卿负责照顾吧,务必等伤势稳定,再送其回国。” 好不好,责任都在你身上。 姜丰似没听出皇帝的话中之意,也不回应皇帝对案件的分析,只躬身道:“臣领旨。陈璋是臣的至交好友又是亲家,就是论私交,臣也有义务照顾好他!臣今日有事启奏,却不是为了此事。” 不是为了陈璋?难道还有更紧要的事? 皇帝和文武百官的目光都停在姜丰身上,只听他朗声道:“有西亚埃及国上书求援,称其被大食教奴役,百姓苦不堪言。请我朝看在同为文明古国、历史上渊源颇深的份上,派兵助其独立,救百姓于水火!为报答我国,愿将该国红海、苏伊士地区驻兵权、运河开凿权交予我国。” 殿中百官全都一怔,首辅回朝第一件事,不是替陈璋报仇、不是拿哪个部门开刀、在内阁换上自己的心腹,而是打不知道在哪里的埃及? 这……很姜丰! 但是,埃及在哪里?国书在哪里?历史上有什么渊源? 文官们自诩博览全书,也想不起哪里记录过两国的渊源,不得不羞愧地低下头,自悔书读得少。 也有像礼部尚书那样高山仰止:论睁眼说瞎话,姜首辅才是状元! 皇帝怔了怔才回过神来:“这个……国书何在?” 姜丰郑重说道:“国书随后呈上。臣与南洋、大湾官员共议,都以为应当出兵援助。救埃及百姓于水火是其一;波斯、大食国家,在唐朝时曾屠广府。正所谓‘国家之仇,百世犹可报也’,吾等出兵,乃兴正义之师,责无旁贷!” 有陈璋重伤在前,此时听到“国家之仇,百世犹可报”这样的话,殿中君臣心中都有些不舒服。 皇帝沉声问道:“朕听下大湾喝喜酒的官员说,大湾派出军队护送南洋贵客返程……如今看来,这军队齐出,为的不是护送贵客,而是掩人耳目地出兵西亚了?”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姜丰坦然承认。 威国公岑巍出列说道:“陛下,姜首辅这又是不告而出了!” 想到自己打个高丽都如此麻烦,还要找证据找借口,又派人去讲历史、先礼后兵,几个月过去了,还未打到高丽国都…… 姜丰倒好,每次打仗都是先斩后奏,说打哪里就打哪里……岑巍不免心酸。 姜丰答道:“陛下明鉴,臣当时是南洋总督,统摄南洋军务,有权处置地方纷争。这西亚也就在南洋旁边,算起来也还是在臣的职责范围内,故而臣可自行调兵。” 不知南洋、西亚地理的官员听得糊里糊涂,知道的人听到这里……又大为叹服姜首辅的厚颜,这西亚离南洋,可不算是旁边吧? 却听姜丰接着说道:“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借着护送贵客回程出兵,可降低西亚、西洋等国的戒心。如此我大军方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来不及回禀朝廷。请陛下明鉴。” 户部尚书出列道:“敢问姜首辅,既是南洋出兵处理‘地方纷争’,这军费从何而出?” 姜丰笑道:“自然是由南洋各国统筹。今有安南、吕宋、马喇甲、仰光……等地上奏,恳请朝廷免除五年税赋,以充军资。” 姜丰敢提这个要求,自然是因为“惯例”如此,从前朝廷让大湾征安南、出兵援救北美,都是让大湾自筹军资,现在他这么做不算出格。 如今再来说免除税收削弱朝廷对地方的统治,是不是太晚了? 户部尚书皱了皱眉:“安南出产煤矿,又有磷灰矿可建化肥厂;马喇甲是海外关税重地;其他地方也各有所出,免除五年税赋是否太长了?且南洋各地还有各个藩属国,朝廷不征税如何控制地方?” 这南洋是朝廷的南洋,还是姜家的南洋? 姜丰对皇帝拱手道:“陛下!征西亚并不是容易的事!波斯、大食有西洋国家支持,奥斯曼帝国更是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强国,别说南洋五年税赋,实则十年也不一定够!为了此战,南洋各地积蓄多年,臣还征调了各家商贾提供军资,集结了一切可用的力量倾力一战!” “请陛下挂出万国舆图!” 皇帝凝视着姜丰,挥了挥手……内侍抬出一副巨大的地图,摆在殿中。 姜丰上前,指着地图说道:“苏伊士运河是世界三大咽喉之一,占领此地,我朝的海军可从红海直达地中海、进入欧洲!即使是商船,也不用再绕过非洲大陆,大大缩短了航程。其地理位置之重要,不在马喇甲、巴拿马之下,必须掌控在我朝手中。” “另外,西亚各国石油蕴藏量丰富,我们驻军在此,近水楼台先得月……待有了更好的石油提炼技术,这丰富的宝藏便可尽为我所用!” 皇帝看着地图,陷入沉思之中。 占领了这个地方,我朝的军队便可直抵欧洲。从前是西洋人入侵南洋甚至大湾,未来是我们主动反攻西洋本土了吗? 石油的作用,姜丰也曾说过,还说要建一个石油研究所…… 过了半晌,礼部尚书卢昆突然说道:“这……姜首辅不是说兴正义之师?” 说了半天,你这是抢地盘、抢资源啊! 正义何在? 第881章 国之重事 姜丰看着礼部尚书,泰然自若:“正义和利益并不冲突。做好事有好报,我们兴正义之师救埃及百姓于水火,上天自然也会给我们收获。” 没有利益谁去做好事?吃饱了撑着? “首辅大人微言大义,下官受教了!”礼部尚书拱手道。 岑巍:……这些不要脸的文官。 抢地盘就算了,还要扯大旗;扯大旗就算了,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皇帝也怔了怔才回过神来,从前姜丰是地方督抚,就算“厚颜无耻”,朝臣也没有太直观的感受。现在姜丰做了首辅,主持朝政,以后百官就会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姜卿所言,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皇帝朗声说道。 户部尚书琢磨着,如果南洋五年的税赋都不够此次征西亚的军费,他要是继续反对,姜丰说不准就要国库出军费了…… 前两年打鲜卑利亚,已经险些把国库掏空了,现在北军征高丽,又是国库出军资…… 虽然威国公私下说了,开了高丽的国库,把战利品运回来,但那是战胜之后的事了,也不知高丽国库厚不厚? 如果南洋军也要国库出军资,今年财政就会很紧张。 且看地图,苏伊士运河的地理位置确实重要,若能拿下此地,假以时日又是第二个马喇甲,海关关税能收不少。 从长远来看,于国于民有利。 因而说道:“臣无异议,南洋肯自行筹措军资,这是为国分忧的大义之举。”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认可……这是姜首辅当政后的第一项大事,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底线,一般人都不想拂姜首辅的面子。 兵部尚书毛文英出列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远征西亚,非同小可。从首辅大人的话中可知,您谋划此战已有数年,想必准备充分。但不知此战以何人为主帅?” 兵部下发出征文书,得知道主帅是谁啊,战后也好论功行赏。 姜丰道:“此战以大湾指挥使徐恭为主帅,东海水师为主力;仰光驻军参将姜殊统帅南洋联军为辅,配合徐恭东西两路夹击。” 说着,在地图上示意了徐恭大军所在的位置。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用姜殊倒不算什么,像岑家、徐家都是自家子弟带兵。 但是东海水师不是全军覆没了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皇帝问了出来:“东海水师在援救北美一役中近乎全军覆没,如今已重建好了?既如此何不返回大湾,反而去了这遥远的地方?” 万万没想到,徐恭也说跑就跑了! 朝中早就有人质疑东海水师“全军覆没”的真假,也有人怀疑徐恭是不是参与了大夏建国一事,但一直没有真凭实据。 皇帝甚至派出与徐恭同族的岭南将军徐康去大夏打探消息…… 现在徐康还未回朝,东海水师的消息却知道了。 可这……却不知算不算好消息啊! 姜丰既然敢把徐恭所在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就是有所准备的,此时镇定地答道:“离京四年,东海水师确实已重建完成,也是要回朝的。只是他们没有走原来的航线,而是探索了一条新的航线。” 姜丰微笑着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按照常规的航线,他们返程应该是从新约城出发,往西南穿过巴拿马运河抵达太平洋,再返回大湾。这一回嘛,他们是向东抵达非洲西海岸,再绕过非洲最南端,进入天竺洋。如此,也是可以回来的。” “我想他们正好在天竺洋,便做此次西征的主力军,若是此战告捷,也可将功抵过,以弥补他们援救北美不利之罪了!” 众人的目光在地图上凝视了好一会儿……大地是圆的,往东往西都是回朝,这么说似乎也不算错? 至于说徐恭没有朝廷调令私自出征西亚……姜丰是南洋总督,他有权利调遣包含大湾在内的军队。 真是……无力反驳! 岑巍看着姜丰,微微笑道:“姜大人好缜密的心思,这是提前几年就把东海水师囊括到此次战役中了?” 朝廷的东海水师,你指哪打哪? 姜丰淡淡说道:“国公爷过奖。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要征西亚,自然是提前几年开始做准备的了。” 说完,朝皇帝拱手道:“陛下,此役关系到我朝和西洋国家以后的势力范围,占据苏伊士、控制波斯湾,就把西亚、天竺到南洋连成一片,都囊括进我朝的势力范围,可谓‘大亚洲帝国’,就算是从前蒙古人最鼎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版图!请陛下下旨!” 虽然已经先斩后奏地出兵了,还是要有皇帝的旨意,才算名正言顺。 皇帝看着姜丰,默默不语。 兵你也出了,粮草军火你也备好了,才来叫朕下旨? 这一刻,皇帝突然发现,姜丰在南洋势力之大。他可以集结出大军攻打西亚,说不定哪天也能集结大军攻打京城! 而朝廷所能倚仗的,不过是姜丰对国家的忠诚! 然而人心易变,忠与奸只在一念之间,姜丰真的可靠吗? 有过陈璋说叛就叛的例子,皇帝不得不多心。 可事到如今,老虎已经养大,他就算察觉到隐患一时也无可奈何。 但是想到陈璋所说,姜丰从头到尾都坚持大夏奉华国为宗主国、反对大夏完全独立,皇帝心中又有了些安慰……姜丰和陈璋那贼子还是不一样的。 沉思半晌,皇帝沉声道:“着兵部拟旨,令大湾指挥使徐恭为主帅,率领东海水师助埃及光复;仰光驻军参将姜殊……” 皇帝把姜丰的派兵安排重复了一遍,兵部尚书毛文英应诺。 岑巍突然笑道:“这可巧了,我们北军正在收复高丽,说不定还能比东海水师早凯旋呢!” 姜丰微微一笑:“国公爷说得是,毕竟高丽距离近些。” 至于谁更难打,那就不用说了。 拿高丽和西亚来做对比,威国公还要点脸吗? 左都御史王玢也插话:“如今我朝是东西双线作战了,好在西征大军自筹军备,否则国库真的吃不消啊!” 有本事北军也自筹军备啊?听闻今年西北土豆丰收,不知可能做军粮? 户部尚书心有余悸地说道:“是啊,幸好西征大军不用朝廷出军资,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臣都得自行挂印了!” 岑巍甩了甩袖子没有说话……看样子姜丰在内阁还是有些支持者的。 他和姜丰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冲突,之所以时不时和姜丰唱反调,也是有意为之……想必皇帝不喜欢文武百官团结一片。 此时他还不知道,姜丰因为陈璋受伤,已经迁怒岑家,暗戳戳想动一动他了。 只是碍于岑皇后和太子萧璟,还在谋划中…… 第882章 王玢探病 征西亚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有远见的人能够看出此战对未来世界局势的影响,不由得关心起遥远波斯湾的战况。 更多的人则是漠不关心……又不用朝廷出钱出兵出粮,和自己没有关系。何况西亚与我朝又不接壤,不像蒙古、鲜卑利亚,就在我朝头顶上。 这战胜还是战败,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给徐恭和姜家增添一份军功罢了。 散朝之后,人们议论着:“姜首辅主政第一件事就是征西亚,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也不奇怪……还记得当初姜大人任大湾巡抚时,跟三大市舶司互相弹劾,一时逼得市舶司改变关税,大家都等着他乘胜追击呢,结果他转头打暹罗去了……” “可不是?还有那回蔡谦遇刺一案,都说是姜大人干的,都等着姜大人上奏折自辩,结果奏折来了,却说要远征北美……” 众人议论着,都笑了起来,姜丰就是这样,仿佛朝堂斗争在他眼中都是小事,唯有开疆拓土才是才是大事。 熟悉姜丰的人却知道,这一回和以往不一样,市舶司、蔡谦、宋全在姜丰眼里不算什么,陈璋和大夏却绝对重要。 大朝会第二日是休沐日,王玢提早下了帖子,这日到姜丰拜访、探望陈璋。 姜丰扫榻欢迎。 姜府,王玢是来过不知多少次了,可谓熟悉之至,和姜丰寒暄之后,便信步朝客院走去。 一边走,王玢一边说道:“你回来好几日,我早想来拜访你,只是知道你忙,才耽搁到今日。” “说什么拜访?你哪日想来就来,我正缺人喝酒说话呢!”姜丰笑道,“要说拜访,也该是我上你家才是。” 王玢摇头失笑:“如今你是首辅大人,是我正经上官,我可不敢托大。” “我们之间,要论官职大小就没意思了。”姜丰随和笑道,“再说你是左都御史,就是陛下也能直谏的,我还怕你哪天让督察院上下弹劾我呢!” 督察院独立于六部之外,有监察百官的权利,是陛下的喉舌和心腹。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客院前面。 姜丰放缓了脚步,说道:“陈璋不知醒没醒,若是昏睡着还好些,若是醒着……我上回差点被他咬了。” 王玢问道:“他还是这样,没有好些?” “大夫说比刚苏醒的时候好些了,那个时候才是难控制。”姜丰说着,脸色变得沉重。 王玢也叹了口气。 他和陈璋的关系不像姜丰这样的密切,但一个英雄人物落得如此下场,还是令人唏嘘。 客院前有护卫守着,见姜丰过来行了军礼。 姜丰抬了抬手,和王玢一起走了进去。 这客院,王玢也曾来过,如今正值秋日,落叶缤纷,似乎来不及打扫,铺了一地金黄,格外萧瑟。 高雷带着药童就住在陈璋隔壁屋子,此时迎了出来,给姜丰和王玢见礼,轻声说道:“陈将军睡着了,最好莫要吵醒他。” 姜丰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和王玢一起走进了屋子。 外间原本是待客的,此时已被清空,连做隔断的百宝架都搬走了,一眼看到里间的床。 门窗已被打开,秋日的暖阳照进来,王玢看着陈璋静静地躺在床上,形容消瘦……和姜丰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走出客院,两人回到前厅坐下,王玢才说道:“前回听说为了防止陈璋伤到自己,都用布条缚着,如今不用缚着了?” 姜丰沉声道:“我不忍心。他这样的人,若是哪天清醒过来,得知自己曾像凶兽一样被绑缚着,一定会觉得屈辱。” “也是不得已……总比他伤了自己要好。”王玢叹息着。 “我把屋里的东西都清掉了,他闹的时候就让人不要接近那屋子。因为用的安神药多,现在也不怎么闹了。”姜丰解释。 他当然知道,王玢今日来,就是想知道陈璋是不是真的疯了。 他不想让陈璋装疯,便让他睡着避了过去。 王玢想了想,说道:“如此也不是办法,还是得尽快邀请名医为其治病。否则,他堂堂一国大将军,也不能长时间不回去……也恐怕西洋人趁虚而入。” “大夏的防卫问题倒不大。陈璋此次是来嫁女的,只带着几千护卫,真正的大军还在大夏,由各部将统领。比如镇守新约城的阿树,原是钱勇的麾下,参与过新约海战,是名宿将。金山城作为金矿重地,也有重兵把守、巴拿马还有杨安麾下的一支军队驻守……” “而我军大举进攻西亚,波斯、大食、天竺都有西洋国家的势力,此战必会牵制住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顾及大夏。总的来说,大夏还是比较安全的。” 王玢抿了一口茶,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口里说着放心,内心却是一沉……听起来,大夏已是兵强马壮。尤其驻守金山城的重兵,向西袭击我朝,也不过数月时间即可抵达! 虽然中间有扶桑挡着,但谁能保证施伦是什么态度? 陈璋的事,不能再含糊拖延,还是得尽快给个说法…… 想着,王玢又问:“前日我督察院石御史弹劾工部火器局,可是你授意的?” “瞒不过你。”姜丰微笑着说道。 督察院副都御使石军曾和王玢一起造访大湾,被姜大人爱惜百姓所感动,从此成了姜大人的支持者。 王玢却不是要追究姜丰指使自己下属的事,而是说道:“火器局那里早有准备,顺天府也查不出什么,就算弹劾也没什么用。” “查不出?”姜丰淡淡笑道,“朱腾手里已经有证据了,也是时候拿出来了。” 王玢怔了怔,是朱腾自己查到的,还是姜丰把证据送给朱腾的? “即使追究火器局渎职之罪,整顿火器局上下,甚至革了主管火器局的工部左侍郎,只怕也不能让大夏方面满意吧?”王玢试探着问道。 所谓让大夏方面满意,首先要让姜大人满意。 姜丰看着王玢,冷声道:“光是一个火器局或者工部侍郎当然不行,还得把罪魁祸首交出来。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阿玢,我不跟你绕圈子,我要上奏朝廷,撤销锦衣卫!” 王玢大吃一惊,险些端不住手中的杯子! 姜丰这是不动则已,动则见血!锦衣卫是皇帝的爪牙,他竟然也敢动手! “不是撤换指挥使,而是撤销锦衣卫?”王玢声音艰涩地问。 第883章 动锦衣卫 这一刻,王玢对陈璋的伤势再无怀疑。 原来姜丰没有一怒之下杀进锦衣卫衙门,不是无动于衷,而是酝酿着更大的报复。 也是,姜丰早不是冲动的年轻人,不是众人印象中一言不合就“大刀拉脖子”的姜巡抚,而是谋定而后动的姜首辅。 只听姜丰说道:“你没听错,不是撤换傅冲,而是撤销锦衣卫。” 姜丰笑容有些冷:“我要报复傅冲不难,他就是躲到高丽去又如何?但此番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锦衣卫的存在真的合理、有必要吗?” “陈仲光建立了锦衣卫,我想他是从别的地方得到启示。像这种特务机构,在乱世是很有作用了。收集军情、策反敌将、刺杀敌首,这是锦衣卫最初的职责,从前朝至今,一直延续了下来。” 王玢点头道:“锦衣卫在战场中也是立过功劳的,前朝驱逐鞑虏,锦衣卫就收集了大量情报。” “然而如今天下平定,已不是乱世了!”姜丰冷笑道,“锦衣卫不对外刺探情报、不去对敌国下手,反而成为了监察百官、对内镇压的部门!可是,若说监察百官,不是有督察院吗?至于缉捕查案,是各级衙门、刑部的职责。这权利,便重叠了。” “锦衣卫只对皇帝负责,可以逮捕任何人,下到诏狱审讯,连皇亲国戚也不可避免。这样的权利太大,也太可怕,如同在百官头上悬了一把利剑。” “拿这一回的事来说,锦衣卫可以对陈璋下手,顺便牵连了好几个礼部的官员。礼部官员是朝廷命官,正经科举选士入朝为官的。朝廷选才是为了抚国安民,岂能随意屠戮之?此事若掀开,必令天下士子寒心。” 你还敢当官吗?无缘无故被炸死那种~~ 王玢沉默了一会儿,气势有些弱地说:“你知道,我手里也掌握着一部分锦衣卫的消息渠道。陛下设立锦衣卫,也是为了不被朝臣蒙蔽,坐在宫中可知天下事。” “难道监察百官不是督察院的职责吗?还是说皇帝连督察院也不信?”姜丰有些嘲讽地笑道,“是了,督察院也是文官……锦衣卫是军户,这是文武制衡。可是,如今的情况,督察院却制衡不了锦衣卫,除了皇帝,没有人能制衡锦衣卫,那么这就是无监督的权利。” “阿玢,陛下靠锦衣卫知天下事,你这个左都御史不羞愧吗?你们督察院的御史领着朝廷的俸禄,挺闲的吧?” 扎心了…… 王玢苦笑道:“此事与我无关,你别逮着我咬。”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如今太平盛世,已没有特务机关存在的必要。锦衣卫不如撤销,合并到龙禁卫中,或是改称銮仪卫,陛下出行的时候举举牌子、摆摆威风就好了。这也不算夺了锦衣卫军户的活路。” 锦衣卫军户是世袭的,若是直接取消,这么多人就“失业”了,姜丰还算厚道,给他们一条更体面的出路。 王玢摇了摇头:“兹事体大,祖宗旧制,岂能说改就改。” “什么祖宗旧制!唐宗宋祖可曾靠这个统治天下?陈仲光这一套也是从别家学来的,如今世道变了,不合时宜了,改了不是应当的吗?” 王玢说道:“你和我说没用,要和陛下说才是。” 姜丰笑道:“不就是陛下让你来的吗?” 王玢:“……你可真直接。” “我自然是要和陛下说的,我这份奏折呈上去,我想文武百官,大多都会同意……谁也不想有个不受制衡的特务机关随时拿捏着自己的性命。”姜丰胸有成竹地说。 王玢叹道:“百官都同意,还会觉得你这个首辅实在好,特别是礼部,恐怕得弹冠相庆。可陛下就不高兴了。你是首辅,真的要一上任就拿陛下最信任的部门开刀吗?子英,我希望你三思,今日之事,我可以假装没听到。” 想了想,又说道:“陈璋如今的样子,我也深为痛心。可事已至此,如今又东西两线开战,正是要君臣同心,实在不该节外生枝。我也明白,你要给大夏军民一个交代……工部左侍郎往下,可撤换。就是指挥使,也可换人。” 姜丰笑道:“王大人可真是老成持重、国之肱骨!可我这一回并不是一时之怒,也不是漫天开价,我是下了决心的!撤销、改组锦衣卫,这道奏折,我一定要上。” 王玢和姜丰相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在一件政务上有如此大的分歧。 即使是前年王珞遇刺,凶手直指姜家,王玢都还能若无其事,而如今……王玢叹了口气:“姜首辅既已有决断,下官也没什么好劝的了。” 说完,便告辞了。 姜丰送着王玢出门,一路默默不语。 “为了陈璋,至于如此吗?”王玢突然问道。 “至于。为了陈璋,为了你和施伦,都至于。”姜丰肯定地说道。 王玢脚步加快,很快离开了。 坐在轿子上,王玢闭目养神……今日来探病的结果,却不知怎么向陛下复命。 实际上,撤销锦衣卫对他来说并没有损害。 姜丰的话虽然扎心,却也是实话……因为锦衣卫的存在,督察院成了或有或无的地方。甚至,纯粹就成了朝臣相互攻击的口舌。 作为主掌督察院的左都御史,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假如真的撤销锦衣卫,那么锦衣卫的消息渠道可以顺理成章地交到督察院手中,他的地位将更超然! 而刑部和大理寺将瓜分锦衣卫缉捕审案的权责,想必也是乐见其成。 即使这件事是对他有利的,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姜丰可以得罪皇帝,他不可以。 从姜家到王家,会经过一片达官贵人的宅院。 王玢正琢磨着此事该怎么和皇帝说,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轿子停了下来。 “出了何事?”王玢问道。 随从答道:“老爷,有人在威国公府前闹事。” “哦?何人如此大胆?” 随从道:“是高丽使臣,聚集了在京的高丽侨民、国子监高丽学生,在国公府前控诉威国公诬陷高丽君臣,擅自派兵攻打他国。” 嗯?皇帝拒绝接见高丽使臣,他们走投无路闹到威国公府了? “我们绕路。”王玢说道。 随从应是。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声,有人高声大喊:“死人了!国公府杀人啦!” 第884章 王玢对策 高丽使臣聚集在京侨民、学生到威国公府前控诉,双方发生冲突。其中一个年迈的使臣突然冲向国公府持刀亲卫,那亲卫拔刀本是震慑,一时收刀不急酿成血案! 这一下可掀起轩然大波。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高丽是我朝藩属国,年年朝贡。虽然有不臣不恭之举,朝廷也派兵去讨伐了,怎么能再杀其使臣? 其他各藩属国的使臣唇亡齿寒,也都就此事向鸿胪寺提出严正抗议,大夏使臣趁机再次要求顺天府交出凶手…… 一时之间,鸿胪寺和顺天府衙门都一片水深火热。 王玢目睹了威国公府前的闹剧,回去后上书皇帝:高丽距离京城不远,在京侨民众多,为防动乱,须命五城兵马司加强戒备、严防高丽侨民串联,杜绝聚集事件;另外,北军征高丽应速战速决、不宜再拖! 皇帝见奏深以为然,很快批复下去,并派东缉事厂太监及兵部右侍郎到高丽督军,年前平定高丽! 威国公则上奏请罪并自辩:高丽山地众多、地形崎岖、天气严寒、民风彪悍……且是我朝藩属国,北军顾忌文化同源,不忍伤其百姓,故而进展稍慢。臣没有处理好使臣闹事,是臣的疏忽,请陛下赐罪。 口口声声说请罪,字里行间却全是说高丽难打。 一位来自扶桑的官员回应道:“地形崎岖、天气严寒、民风彪悍……这说得不是鲜卑利亚吗?我们施总督连鲜卑利亚都打下来了,果然是盖世英雄!” 最终,皇帝只罚了威国公世子岑泽半年俸银,不痛不痒。 国公府前石阶溅血,似乎预示着某种不祥……威国公痛下决心,把世子岑泽派上前线,便应陛下旨意、速战速决! 然而两日后,朝臣就不再议论此事了。 姜首辅一封奏折,如平地一声惊雷在朝堂上炸起! 首辅大人上奏:请撤销锦衣卫!拆分锦衣卫的各项职责,监察百官的权利还给督察院;缉捕审案的权利交给刑部、大理寺;保留“值驾侍卫”的职能、并入龙禁卫、銮仪卫! 这?锦衣卫从前朝至今存在了几百年,文武百官对其忌惮甚至厌恶也无可奈何,那诏狱中不知染了多少朝臣的鲜血,现在姜首辅说要把它撤销? 要知道,姜丰如今不是地方官,而是有辅政决断权的首辅,他提出的意见,皇帝不能忽视、不能搁置,必须交由内阁众议! 谁也没想到,姜首辅对内开的第一刀竟是直指锦衣卫! 这就是钦天监占卜所得“利国利民”的首辅吗? 皇帝心情沉重、脸色难看。 姜丰这是公报私仇!假如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仍是陈璋,他还会提出撤销锦衣卫吗?只怕恨不得和锦衣卫亲如一家! 皇帝急召王玢入宫,沉声问道:“陈璋的伤是好不了了?” 姜丰都疯成这样了? 王玢垂首道:“陈璋是真的伤势严重,形销骨立、看着令人唏嘘。然而姜丰此举恐怕不全是为了替陈璋报仇,而是早有谋划。其所言锦衣卫之弊病,亦确实存在……如今朝臣对此奏折赞同者居多,便可见一斑。” 皇帝盯着王玢,冷笑道:“如此说来,你也同意撤销锦衣卫了。你也是文官,还正是督察院主官。” 此言诛心了。 但王玢脸色不变,从容不迫地说道:“臣不同意撤销锦衣卫。前朝陈仲光设立锦衣卫,本为乱世中情报部门,以刺探敌情、刺杀敌首、策反敌将为主要目的。如今时过境迁、天下太平,锦衣卫成为陛下的眼线、爪牙,确实有违初衷。” “东缉事厂太监已负责监察各地藩王、督抚,有不轨之事可密折上报,再设立锦衣卫监察百官、缉捕审问,为人君者,对臣子一点信任皆无,确实气量不足。” 皇帝阴沉道:“王玢,你也来教朕为君之道!” “臣惶恐。”王玢淡定说道,“陛下,臣是左都御史,有直言进谏的职责。陛下功盖唐宗宋祖,难道没有唐宗宋祖纳谏的气量?” 皇帝听了王玢的比喻,哼了哼没说话……魏征死后可是被唐太宗鞭尸了呢。 “你说,你不赞同撤销锦衣卫。”皇帝说道。 “不错!”王玢回禀,“虽则锦衣卫已不合时宜、有种种弊端,到底为国立过大功,贸然撤销令人心惶惶……如今朝野热议既是明证。依臣之见,不如还锦衣卫最初的职责。” “嗯?”皇帝神色一正,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道:“你细细说来。” “锦衣卫擅长侦查、刺探情报、审问,原是为了对外而不是对内。如今我朝虽然是太平盛世,可远的有西洋各国是为敌国,近的南洋藩属国也应加强掌控,更有西亚、南美、天竺等地不在我朝掌控之内,这些地方都应监察才是!” “百官所忌惮者,不过是锦衣卫悬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如今把这刀挪到外人头上,岂不是皆大欢喜?” 王玢清晰明了地说完了自己的对策。 这是他离开姜家之后,苦思冥想三日想出来的。 既要瓜分锦衣卫的权责,让督察院更上一层楼;又要保住锦衣卫的存在,不得罪皇帝;更要顺应首辅大人的意思…… 唯有如此,可兼顾各方利益。 王玢是三朝元老王阁老的亲孙子,论起来和姜丰是同门师兄弟,又曾给皇帝做伴读、接受名师教导,并主政督察院多年……其政治素养非常人可比。 皇帝听完他的话,脸色都多云转晴了。 姜丰主政内阁,以首辅之名直接向锦衣卫发难,也相当于朝皇帝发难。 这是相权和皇权之间的抗衡,从古至今,权臣和皇帝的博弈一直如此,除非皇帝能专权独断,否则不可避免。 虽说无约束的皇权,对国家来说也是危险的。但身为皇帝,谁喜欢约束呢? 皇帝沉吟半晌,突然笑道:“王爱卿实乃朝廷栋梁!朕明白了。” 王玢:……刚刚还讽刺我,现在又成栋梁了。当皇帝的都是如此善变的吗? 不久,皇帝回复姜首辅:锦衣卫设立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国家安全,如今天下说太平却未完全太平,仍是外敌环伺,正东西两线开战呢。说锦衣卫已不合时宜,是否言之过早?要想撤销锦衣卫,起码等天下真正平定之后! 朝臣私下议论:“陛下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姜首辅热衷于开疆拓土,陛下就以海外未定为由不撤锦衣卫。不知首辅大人要如何应对。” “听闻是王御史给陛下的对策……王御史对陛下真是忠心耿耿。” 可不?明摆着撤销锦衣卫可增加督察院的势力,王玢却反对撤销锦衣卫! 第885章 首辅布局 从姜丰上奏到皇帝回复,一来一回就到中秋了。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百官封衙,想要看姜首辅的下一步应对,也得等节后了。 朝中百官趁佳节互相拜访之际,也顺便交流一下见解和立场,分析局势、利弊,好在节后大朝会上表达自己的观点。 内阁重臣也和各自下属、幕僚商量,如何在陛下和首辅之间寻求平衡……首辅大人十八日开宴,到时候若要他们站队,又该怎么说? 在各种心思之中,中秋佳节如期而至。 今年因出了理工学院爆炸案,顺天府一直没有捉拿凶手,京中人心惶惶,连皇后娘娘的千秋节都从简了,这中秋灯会也取消了。 五城兵马司顿时松了一口气,先后出了好几件事,全城都在戒严呢,若是办灯会又炸了怎么办? 这多事之秋,最好是什么节庆都不要办了! 姜丰在京中过节,身边有高雷、冼海同这两个晚辈,还有陈璋这至交好友,也准备了一桌团圆宴。 只是因陈璋有伤在身,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府内也没有张灯结彩,只大门外挂了两个灯笼应景。 和别家花灯璀璨比起来,显得有几分萧索。 院子外面有亲兵守卫,院中都是自己人,陈璋也悠然赏月。 他平日里也会出来院中走一走、晒晒太阳,休养身体不能整日躺在床上。 此刻坐在太师椅上,陈璋笑道:“你这一道奏折上去,不知多少人坐立不安,你却还有心情在此品酒赏月。” 姜丰神色自若:“开弓没有回头箭,奏折都上了,便见招拆招,难道我也得跟着坐立不安才行?” 陈璋笑着对高雷和冼海同说:“你们姜大人坏得很,他自己也有情报机构呢,非得撤了陛下的。你们说陛下一怒之下,会不会把他这首辅也撤了?虽说祭告过天地祖宗、正式下了任命书,可皇帝想要撤换一个首辅,也不是什么难事。” 又对姜丰道:“汉武帝一生任命十三个丞相,七个丞相惨死,你就不怕?” “大好佳节,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姜丰瞪了陈璋一眼,“你是希望我好呢,还是希望我不好?我这不是为你报仇?” “行了吧……没我这个事,你也要向锦衣卫下手。”陈璋哼道,“你要做实权首辅,自然不能被人掣肘。有锦衣卫在,凡事被人盯着,总是不那么自在。你说,假如现在我仍是锦衣卫指挥使,你会不会提出撤销锦衣卫。” “会。”姜丰很诚实。 陈璋笑道:“我就说吧?没事别拿我做幌子,担不起。” 冼海同和高雷听着,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一开始是真的以为姜丰对锦衣卫出手是为了报仇,如今看来……还是为了和皇权抗衡。 姜丰又说:“我有情报部门,但和锦衣卫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死士、密探,如岑家、徐家皆有,也不仅我。我们这些人家的情报部门,又不能以皇权为后盾,行缉捕审问之事,对朝臣构不成威胁。” “至于说陛下撤换我……他若真有这样的决断和魄力,我也很欣慰的。我们这位陛下,还是太重视名声。既要秦皇汉武的功绩,又想要仁君的圣名,什么都想要,难免束手束脚。” 陈璋哈哈笑起来:“我倒是听人如此评价你!原来你也如此评价皇帝。你们这些伪君子,都是这样,重名者为名所累,做什么事都不痛快!” 冼海同正色道:“老师是真君子。赤忱君子,以国家民族为己任。老师所作所为,皆以此为要,俯仰无愧于天地。如果连这样都算虚伪,我不知道世间还有什么算赤忱!” 高雷也说:“舅舅声望已达鼎峰,被誉为当世之圣贤。若是重名,则根本无需再征西亚,凡战争皆有失败的可能,若战败就晚节不保。舅舅若虚伪,又何须冒这个险!” 两个年轻人气愤地盯着陈璋,姜丰但笑不语。 陈璋忙讨饶:“是我说错了!姜丰是君子,真君子!” 欺负他没有徒弟、晚辈在身边呢! 不过,从陈璋内心来说,也是认可冼海同的话的。 正因为姜丰是真君子,俯仰无愧于天地,皇帝才不能轻易对他动手。 对付小人,只需一道圣旨即可;对付君子,却难封天下悠悠之口。即使是皇帝,也不得慎之又慎。 姜丰把自己塑造成当世圣贤,他做什么事就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人们只会认为他是在为国尽责,而非谋求私利。 “撤销锦衣卫,是很多官员的愿望,只是不敢提而已。你这一道奏折,不仅百官会响应,就是地方督抚,也是赞同着多。”陈璋分析道,“只是王玢给皇帝的提议,也恰中核心,你准备如何应对?” 冼海同和高雷担忧地看着姜丰,他们也都想了两日,没想出什么好的方法,只能叹服王玢老奸巨猾。 姜丰把琥珀杯放在石桌上,掰了一瓣柚子慢慢吃着,笑道:“撤销锦衣卫势在必行。至于侦查敌情、策反敌将,此前顾卿他们不就是做的这个事?他们比锦衣卫有经验、也专业得多了。不如组建一个国家安全部,从锦衣卫中抽调一些人才过去,我倒不反对。” 陈璋怔了怔:“顾卿不是在缅甸做女将军,你怎么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即使皇帝肯用她,我看她未必愿意回朝。” 姜丰说道:“我的机要局有一个人,名叫周延年的,我曾派他跟随顾卿到罗刹国办事。因他表现出色,深得顾卿重用,接掌了顾卿在罗刹国的暗探。在鲜卑利亚一战中,周延年充当施伦的军师,利用密探挑起罗刹国内乱,助施伦平定了鲜卑利亚。” “这个人来主持国家安全部,不是正合适吗?” 陈璋皱了皱眉:“听你所说,此人的确是个人才,且有顾卿作保,陛下也会信任。但是此人名声不显,在罗刹做的事又不好公之于众,并不能服众。” 姜丰笑了笑:“不急,他的名声很快就会传到京中了。” 陈璋诧异:“你又做了什么?!” 这一回是冼海同解释:“施伦回京时,周延年已返回了扶桑。老师此次回京前,同时派人往扶桑送信……让周延年说服徐夫人,领一军从海上进攻高丽,‘帮助’北军平定高丽。” “帮助?怕是抢功劳吧?”陈璋失笑,“威国公谋划了那么久,你们直接从海上抄后路抢他功劳?” 想一想,等北军艰难地从陆路推进到高丽国都,发现城头早就插上我朝旗帜了……这是该欣喜若狂还是郁卒吐血呢? “不对!”陈璋突然说道,“你从大湾启程,不是因为我受伤之事伤心愤怒不能自已吗?怎么还有心力安排此事?” 合着你为我伤心愤怒也是假的?陈璋瞪大了眼睛。 姜丰望了望天空:“今天天气真好。” 第886章 质问陈璋 被陈璋抓到话中漏洞,姜丰很快先发制人:“你也是自寻死路!明知陛下对你有不满,还送什么凤冠,难怪连岑家都想弄死你了!” 说起这事,姜丰也来气。 他回京之后才知道陈璋给皇后送的千秋节礼居然是有特殊涵义的凤冠,哪怕你照西洋习俗送王冠呢,都没这么令人遐想。 无奈之下,他只好对外宣传这是大夏备的国礼,是他的意思。 陈璋顿时气短,眼神飘忽:“当着小孩子的面,你说什么呢。” 冼海同和高雷两个三十岁的“小孩子”目光炯炯,一脸好奇。 可偏偏这时候,姜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两人乖乖站起,慢慢的挪了出去。看着皎洁月色下,陈璋晦暗不明的神色,心“砰砰直跳”……这听一半不听一半的也太折磨人了。 待没有外人了,姜丰冷冷地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傻子。我以为你当初远走北美,是想明白了。既已走了,又何必再回来。明知不可说,又何必说出来。” 陈璋沉默了好半晌,才苦笑道:“你就当我糊涂了吧,就心心念念的想送她一顶凤冠。那个时候,蔡氏专宠,她表面不在意,心却渐渐冰冷。陛下一曲《凤求凰》把她求进宫,却是囚进了华丽的牢笼。我替她可惜、不值。” “你认识她很久了?”姜丰问道。 陈璋轻声说:“先帝时,因中宫无子,钱太后听人说岑家大姑娘命格贵重,便起意迎岑家女进宫做贵妃,曾让我们暗卫去打探她的品性,就是我去的。不过此事岑巍拒绝了,贵妃说到底也是妾,他不同意女儿进宫。甚至因此事,岑家还恼了钱太后和先帝。” 姜丰叹道:“钱氏糊涂,难怪陛下登基后,岑家很快倒向陛下。” 让岑家女做妾,骄傲的北军岑家会认为是羞辱。 “此事并没有声张,京中没有人知道。但是碍于钱太后和先帝,岑巍也迟迟没给大女儿定亲。”陈璋接着说道。 所以,今上一曲《凤求凰》来得很及时,岑家即使十分不想做外戚,也只好顺势应下。 而岑皇后最初对皇帝,也是抱有感激和期待的。 谁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那时候你说要去北美,我从你的话语中隐隐知道你的心思。那她知不知道?”姜丰又问。 陈璋自嘲一笑:“她怎么会知道?我们是皇室暗卫,谁当皇帝就效忠谁,先帝驾崩后,我们归顺了陛下,好在陛下宽宏大量,也肯重用我。但男女有别,后宫主要是女卫在保护。后来跟你出去一趟,我才算从暗处走到明处,她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罢了。” “啧~想不到我们冷心冷情的陈大将军居然是个多情种子,难怪你一辈子不娶妻纳妾,还洁身自好的,比范致远还奇葩。大家都疑心你是不是……咳咳……”姜丰啧啧叹道。 陈璋白了姜丰一眼。 姜丰“唉”了一声:“我觉得你这样苦情挺不必的。你既喜欢她,在她未嫁时就该表明心意,她若拒绝了,你就转身离开。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也远走北美,便是看开了,到北美娶个美貌贤妻,说不定白月光也变成米饭粒,朱砂痣变成蚊子血了。” 陈璋良久不语,最后摇了摇头:“我就是……不甘心吧。她若和陛下恩爱幸福,我或许还放得下,可偏偏她过得不好……” “她很好!”姜丰打断,“陈璋,你以为女子一定要夫妻恩爱、两情相悦才算过得好吗?也有的人是以事业为重的!她的事业就是当好皇后!顾卿也曾说过,娘娘在宫中宠辱不惊、怡然自得。看不开、过不好的人是你!” “人家本来好好的,你送这个凤冠,才是给她添麻烦!你在想什么呢?你想告诉她,今时不同往日,你是一国大将军了,给得起她凤冠了,让她跟你走?” “我没有!”陈璋立刻反驳。 “呵呵……真没有吗?炫耀的心思呢?也没有?”姜丰直视着陈璋。 陈璋慢慢的低下头,有些狼狈地说:“是,你说得对。我想要炫耀,让她知道我不是活在阴影里的暗卫,也不是皇帝手中的鹰犬了。一国大将军,是配得上国公府大小姐的。” “可是晚了。”姜丰凉凉地说。 陈璋转过脸,哑声说:“晚了,晚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岑皇后还是岑大小姐,他却不是一国大将军,他什么都不是,连名字都不能示之于人。 凉凉的月色中,姜丰和陈璋都沉默不语。 姜丰早就隐约察觉陈璋的心思,但没有太在意。因为他知道陈璋是个清醒的人,远走北美就是做个了断。 谁知十多年过去了,陈璋偏偏还要走这一趟。大约如他自己所说,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心心念念,那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说了又怎么样呢? 自寻烦恼、予人烦恼。 过了好一会儿,陈璋自嘲笑道:“你心里在嘲笑我吧?一把年纪了竟如此儿女情长。” 姜丰摇头道:“世上痴人多,也不仅你一个。重情之人总比无情之人要好,我为何要笑你?” 爱情是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也不会有梁祝化蝶、孔雀东南飞的悲剧。 他自己夫妻美满,又有什么立场去嘲笑单身狗的痴恋。 姜丰不想再追问此事了,陈璋为了这一时冲动不甘,已经付出代价了。 “但是,事到如今,你想怎样呢?”姜丰又问。 “不怎样。”陈璋低声道,“我本来想等千秋节后就离京的,只是出了这意外。如今等你处理好锦衣卫的事,给我一个交代了,我就回大夏。” 姜丰点头:“等锦衣卫的事落实下来,你的伤就可以慢慢好了。明年开春回大夏,正好主持大夏万国博览会的事……” 陈璋打断:“万国博览会是后年。” 姜丰怔了怔,拍了拍自己的头:“我记差了!媛媛说明年开始准备,我便记成是明年。嗯,从大湾、南洋到大夏都要大半年呢,后年举办,可不是明年开始准备。这正好,后年西亚战事若结束了,一并在大夏举行庆功会!” “战争才开始,你就想着庆功会了?”陈璋掩下种种心思,笑道。 姜丰微微昂首:“打仗没信心,还打什么?” “也是,不虑败,只言胜!范致远也命人打造了一顶王冠,等着姜媛去就职大夏总督时戴呢!”陈璋豪气地说。 “哈哈,老范有意思!”姜丰抚掌而笑。 西洋贵族结婚都会戴王冠,没有的还会借别家的。姜媛就职总督戴王冠,也不算太出格。 但在华人移民看来,王冠是有特殊意义的,如此也是为姜媛造势。 第887章 宴请内阁 次日,高雷给陈璋看诊时,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陈璋淡淡说道:“你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 高雷:“……我听说陈仲光有几百个妃子,存活子女五十多个,你这后世子孙有坠陈皇帝的威名。” 陈璋哼了哼:“从前小的时候领压岁钱,叫我陈叔叔;现在不领压岁钱了,就你啊你的。” 高雷:…… “陈叔叔,我苏家表舅回大湾喝喜酒,带回高丽的消息,舅舅心里就有了想法,安排人去高丽,初衷就是助北军一臂之力,顺便……浑水摸鱼。并不是在知道你重伤后才派人的。” 陈璋笑了:“你这个解释,就把苏垒给卖了。姜丰正是想淡化他的存在,才隐下不说,偏你又说了出来。” 高雷顿时有些懊恼,他不想陈璋和舅舅产生误会,却没想到这一点。 的确,南洋很多人都知道有个做军火和人口贸易的“苏大老爷”,但对苏垒的具体身份就不甚明了,朝中知道的人更少。 陈璋又说:“你不必多虑,我和你舅舅是生死之交,哪有那么容易产生嫌隙?这回他冲锦衣卫发难我已经要承他的情了,甚至成不成都还是次要的,总归摆出姿态来……大夏不是好欺辱的。” “我陈璋大半辈子孤家寡人,有姜丰这样的兄弟,也算不枉此生了!” 高雷正色道:“我想舅舅也是如此。” 一个人朝着高处走,总想前行的路上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同伴,不想到最后高处不胜寒。 十八日,姜首辅宴请内阁重臣。 各部尚书、左右侍郎、督察院左都御史、副都御使、鸿胪寺卿、钦天监监正……等济济一堂。 如果谁在姜府埋几颗炸弹,把这些人一锅端了,整个华国行政中枢就瘫痪了。 因此,在一片锦绣堆烟、张灯结彩的气氛中,暗地里的安检也是很严格的。 姜家在前院摆下席位,搭了戏台。 齐国大长公主府并几家勋贵得闻姜府开宴,送了自家的戏班子来,姜府感谢地接下了。如今好戏尚未开锣,戏台上面还是空的。 熊楚楚不在,就没有邀请女眷,只在前院开席。饶是如此,整个姜府还是热闹非凡。 从门口直到外面大街,各家马车、轿子排得整整齐齐,随从、亲卫等在外等候的,互相攀谈,竟比府内还热闹。 王玢带着长子王淮来得早,还让王淮跟冼海同、高雷一起帮忙招待客人。 高雷略略谦让道:“王大公子是贵客,怎么好劳烦你?” 他兄长高云灵柩回乡,和王家送葬的人在衡川府外发生冲突,王淮彼时也在场。 对王家的人,高雷是心有芥蒂的。 王淮却不以为杵:“我们两家是通家之好,我和阿衡也是好兄弟,你们别和我见外。” 高门世家,关系弯弯绕绕,绕一个弯儿不是亲戚就是仇家,哪能计较那么多。 冼海同便笑着说:“我带阿淮去外边迎客,雷哥在里面待客吧。” 高雷点了点头。 王玢已跟着姜丰走到花园,左右望了望笑道:“你这里地方还是不够大,今日只是宴请内阁,来日请的客人多了,席面就摆不开。首辅官邸已经收拾好了,让你去住你偏不去。” 姜丰道:“若是宴请客人多,就包几座酒楼开席。我在这里住惯了,院中一草一木都是家人手植,实在不想搬。” 王玢摇头叹道:“你也是个恋土难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里修了暗格密道的,非得在这里住才安全……今日这样热闹,可会打扰到陈璋?” “无妨,我把他挪到后院歇着了。这几日他清醒的时间倒长了些,大夫说有好转的迹象了。” 已走到席位前,王玢停下脚步,说道:“是么?那就好。” 一上奏折要求撤销锦衣卫,陈璋的伤势就好转?老君都没这么灵的。 正说着,其他客人也陆续到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 众人入座后,青衣侍女便鱼贯而入,一桌桌的呈着菜肴。 今日设宴,光禄寺卿也很热心地派了厨子、伙夫来帮忙。别看光禄寺摆的宫宴常令人吐槽,但那是有深层次原因的,客观来说,人家的厨子厨艺一流,摆宴席也是行家。 这里里外外的安排妥当,姜丰说了一段祝酒词便开席,戏台上也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酒过三巡,兵部尚书毛文英先说道:“这道海牛肉,如今已难吃到了,扶桑进贡得少了。” 姜丰说道:“海牛主要生活在白令海峡靠近美洲的地方,大夏西部还常见些。近年来扶桑忙着打仗,也没法组织更多的人远洋捕捞。” “原来如此。”辜鸿笑道,“如今北方已定,施总督到塞北任职,扶桑无战事了,想必明年进贡得又多了,听闻宫中也颇为喜欢此物。” 其实以往主要是施太后喜欢,自施太后殁了,扶桑进贡得就少了。 姜丰笑道:“不错,扶桑……无战事了。” 等高丽也收复了,整个东北亚都在我朝的版图呢,以后除非有地方反叛,否则就是天下太平了。 毛文英微微一笑,冲姜丰举了举杯。 王玢把一切看在眼里,忽然说道:“首辅大人上了撤销锦衣卫的折子,陛下答复说天下未平,锦衣卫仍有重任,不可撤销。这不……锦衣卫指挥使傅冲正在东北协助北军收复高丽呢,他这是行使锦衣卫的正职。” 锦衣卫也不仅仅是镇压朝臣,这不也在协助对付外敌嘛! 同一席的六部主官,旁边席位的侍郎、少卿等纷纷敛起笑容,竖起耳朵。 来了,正题来了! 谁今日是来吃饭的?都是冲着锦衣卫一事来的! 王家大公子还帮着姜家待客呢,王玢就明着反对姜首辅,可真是公私分明。 姜丰放下酒杯,缓缓说道:“子曰‘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往小来说,傅冲不足以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他上任以来做成过什么大事?论谋略眼光手段、论武艺审案才能,他哪里比得上前任指挥使陈璋?此番就算去了高丽,恐怕也是无功而返。” “往大来说,一个已忘初衷的锦衣卫衙门,也承担不起对付外敌的重任。明日我将再上一道奏折,恳请陛下撤销锦衣卫,把监察百官的权利还给督察院;缉捕审案的职责还给刑部、大理寺;至于锦衣卫成立的初衷,刺探情报、策反敌将、刺杀敌首,如陛下所言,如今天下未定,这个职责仍然需要。” “我以为可抽调精干力量成立‘国家安全部’,专门负责对付外敌。如此百官不用再战战兢兢,百姓不用再闻锦衣卫色变;又有真正对付对付外敌的部门,术业有专攻!” 姜丰朗朗说着,淡然笑道:“当然,这个部门的主官必须是德能配位的。傅冲?不配。” 众人:……首辅大人好直接。幸好傅冲不在此,否则会气死。 第888章 两件大事 中秋前后,京中的两件大事。 一是姜首辅提出撤销锦衣卫;二是皇家理工学院要开学了。 年轻士子欢欣鼓舞,开学啦,要开学啦~ 这可是关系到前程的大事呢!纵使自己没能考上的,也有亲戚朋友考上的呢? 爆炸案迟迟未能结案,理工学院常有顺天府官吏进进出出,被毁的化肥实验室也在重建,士子们都在担心,今年不会是开不了学了吧? 后年就是会试年,科学本来就是新鲜事物,少了几个月的学习时间,就会少学很多东西!到时候考不上怎么办? 要知道,他们还要和大湾、南洋、扶桑等地的考生竞争,听闻这些地方早就有了科学科! 现在学院贴出告示,九月如期开学! 考中的学子们松了一口气,聚在京城最风雅的茶楼——广贤楼里说起开学的事。 “我娘听说了爆炸案,担心得不得了,让我不要去上学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说。 另一人笑道:“这不是因噎废食?顺天府都查清了,是人为刺杀,不是意外爆炸。” “就是人为才可怕呢,谁知道还有没丧心病狂的匪徒?” 旁人压低声音说:“哪是什么匪徒?工部火器局被弹劾了,礼部也朝工部发难,这事眼看和工部脱不了关系,不知牵连着多少大人物。你想,我们这些小士子,可值得大人物对付?我们安全得很!” “这也难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呢?” 又有人笑道:“怕什么!你不知道礼部重新指派了一位司业大人吗?是原国子监的博士章泰大人。他都不怕,我们怕什么?” “啊?是章阁老的长子?国子监博士正五品,司业从四品,这是升了一级了。” “这是临危受命。听闻前些日子章泰回乡处理族中事务,章阁老告老还乡了他才回京。这不一回来就发生了爆炸案。理工学院的司业大人被炸死,礼部一时也选不出人来,章大人主动请缨。” 学子们听闻都很佩服,其他人怕死都不敢去理工学院任职,章泰这是迎难而上了。 “不愧是章阁老的长子!章阁老致仕了还捐献家产给国库,章泰大人也有如此胆气魄力,实乃吾辈之楷模!” 也有人私下说道:“理工学院司业,可不是什么实权官职,章家到底落寞了。” 司业官负责管理学院内部事务,领一份朝廷的俸禄,清贵是清贵了,和六部这样的实权衙门没法比。 “不过,从此事看,章家和姜家的关系还不错。要不是看好姜首辅,章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加入姜家的阵营。” 外界议论纷纷,其实就章泰自己来说,他既没有临危受命的高觉悟,也没想过姜丰能不能在这场和皇帝的博弈中胜出。 他接任理工学院司业一职,只是想着还姜家的一个人情。 在处理金陵码头的事时,他焦头烂额根本不知该怎么收场,最终还是姜家出手相助……真让锦衣卫拿到人证物证,他爹晚节不保、章家也得满门流放了。 想一想,就觉得心惊胆战。 回京之后,因为首辅官邸上交给了朝廷,他家在京的别庄都变卖了,他只能赁一个小宅子住……符合章家两袖清风的形象,也符合他五品博士的身份。 如今理工学院开学在即,许多事情都要准备,缺少司业官肯定是不行了。国子监的官员本来就归属礼部管辖,他便直接申请调任到理工学院了。 调到理工学院还有个好处,学院给先生们安排了宿舍,他也搬了进去,还省了赁房子的钱。甚至安慰自己,这里从前是公主府的别院呢,有钱都住不进来! 章泰走马上任,便开始筹备起开学典礼,还向名誉院长姜丰、名誉副院长太子萧璟发了邀请函,请他们届时莅临讲话。 姜丰回复了必去,萧璟也说会去。 ………… 对于朝臣而言,理工学院开学只是一件小事。这批科学生能不能走进官场,还得看两年后会试的表现。 与切身利益相关的还是撤销锦衣卫一事。其中利弊,所有人都不停地翻来覆去琢磨。 首辅一上任,就和皇帝发生直接冲突,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但转念一想,又似乎冥冥中一切早有注定:姜丰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比章成贺更强势的人,皇帝任命他做首辅,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姜丰和皇帝一来一往的过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令人胆寒。就连宫中妃嫔、皇子公主都不由得瑟缩起来,整个中秋节战战兢兢,唯恐不小心惹怒皇帝。 而中秋节刚过,百官开衙,姜丰就再次上奏,仍然要求撤销锦衣卫,抽调精干人才组成“国家安全部”。 总而言之,锦衣卫是一定不能留! 首辅事关朝政大事的奏折,皇帝不能压下,只能交给内阁公议。 这日小朝会,只有内阁重臣参加。 礼部尚书卢昆第一个响应、附和了姜丰,义正言辞地说:“韩非子曰‘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今锦衣卫集监察百官、缉捕审问、情报刺探众多职能于一体,朝臣宗室莫不畏惧。唐时宦官专权,逼宫弑帝,专权横行,无恶不作。今锦衣卫权势之重,不在其下矣!” 中心思想:没有制衡的权力是危险的,甚至可能凌驾皇权。 皇帝心知,卢昆因礼部四位主事、一位司业之死,对锦衣卫痛恨至极了。无法让顺天府交出凶手,便也想把锦衣卫整个端了。 次辅辜鸿说道:“卢尚书言辞过矣!锦衣卫如何能和宦官专权比?我朝倒是有东缉事厂,然东缉事厂正好和锦衣卫相互牵制,谁也无法独大。治国如执秤,此乃平衡也!” “然锦衣卫与东缉事厂沆瀣一气呢?”卢昆反驳,“从来明君治理天下,当用德才之士。文有贤臣、武有良将。岂能靠鹰犬一流。” 站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金良不由得暗暗瞟了卢昆一眼,说谁是鹰犬呢?鹰犬者,禽兽也! 姜丰拱手道:“陛下,锦衣卫是前朝陈仲光设立的,此前各朝都没有。我朝取代了前朝,便可证明前朝独创的这个机构于国无用,若有用,前朝如何亡了呢?” “前朝之亡,原因很多!”户部尚书忍不住反驳,“如前朝后期天灾人祸、贪官污吏祸国,国库空虚亦是重要原因。我朝当吸取教训,时刻保证国库储备丰盈。” 姜丰:……知道了,守财奴。 又继续对皇帝说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锦衣卫既已不合时宜,改之又有何不可?” 皇帝淡淡地看了姜丰一眼,又看向王玢:“王卿主持督察院,亦负有督查百官职责,此事你有何见解?”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王玢,姜丰立场坚定,王大人又有何对策? 第889章 各有立场 王玢曾给皇帝想出第一轮的对策,提出现在天下未定,海外征战不休,锦衣卫仍有存在的必要。 但今日,次辅辜鸿都提出意见了,他却一直沉默不语。 现在皇帝直接点名了。 王玢从座位上站起,持笏上前,恭敬地说:“启禀陛下,臣深思熟虑后……附议姜首辅。” !!! 当场反水? 内阁众人悚然一惊,都不敢去看皇帝的神色。 皇帝目光深沉,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殿中重臣,这些就是他的臣子,本朝最位高权重的人。 就是这些人,科举考试的时候拍龙屁唯恐不贴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恨不得掏心掏肺展现“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一旦身居高位,却又把曾经的信念抛诸脑后。 皇帝很想说,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想想曾经作过的文章,真的不脸红、不羞愧吗? 深吸了一口气,皇帝看着王玢,这个少年时就伴读身边的臣子,冷笑道:“卿也认为应当撤销锦衣卫?朕倒以为,不如撤销督察院。锦衣卫是朕的爪牙,也是朕的耳目,让朕端坐宫中而知天下事,督察院呢?今日弹劾这个、明日弹劾那个,除了相互攻讦还能做什么?”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无力反驳。 王玢挺直腰,正色道:“督察院从前朝御史台发展而来,上谏君主、下察百官。除朝中各级御史,地方有十三道监察御史,负责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臣任督察院左都御史以来,地方监察御史共查实大小贪腐、不法之事一百余宗,朝中及地方弹劾官员三百余人次。不敢说明察秋毫,唯兢兢业业不负皇恩、不负民望而已!” “今日附议首辅之议,亦是上谏君主之责!陛下,臣早说过,如今天下未平、海外征战不休,锦衣卫的职责当为刺探敌国情况、对外镇压。姜首辅提出拆分、改组锦衣卫,建‘国家安全部’,正式把锦衣卫的本职独立出来,是周全妥当的谋国之言。因此,臣无异议!” 姜丰有些诧异地看着王玢,似乎这一刻才真正认识这位王三公子。 昔日的王三公子,今日的王大人,并不是皇帝的应声虫,他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出来,挺直腰杆表达自己的立场。 辜鸿目光闪动,对王玢也有些叹服。 他们这样由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理应做陛下的喉舌,说陛下想听的话、做陛下想看的事。 可是,王玢却有自己的信念和立场。 殿中众人心中各有触动,看王玢的目光都不一样了。那日姜首辅开宴,提出这项裁撤、改组之策时,王玢并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 但现在,他当众附议姜首辅了。 不管怎么说,王玢这当场反水,算是把皇帝逼到了一个艰难的处境。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事,还是天下抗税、逼迫施太后认罪之时。 换了一个首辅,皇帝并没有更轻松。 治理天下,从来就不是容易的。当皇帝,更是天下第一等的苦差事。 但王玢有王玢的立场,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立场。 一片沉默中,兵部尚书毛文英突然道:“锦衣卫京城及各地卫所,上下数万人。这些人原是军户,若是裁撤锦衣卫,当是并入地方府军。这其中合并的编制、官职问题也要处理好,否则恐造成冲突和动荡。” 原本锦衣卫和府军不相统属,现在合并了,谁指挥谁? 户部尚书回过神来,也沉吟道:“从前锦衣卫是由朝廷下拨粮饷、军备,比地方府军的规格要高。如果并入府军,自然是按府军的规格来,会不会让士兵不满?府军编制有定数,如此加入数万人,会不会给地方造成负担?也当征询各地卫所的意见。” 若是全体提高规格,户部肯定不同意。 辜鸿立即说道:“不错!兹事体大,应当等傅指挥使回朝,和兵部及地方督抚共同协商。” 皇帝松了一口气,脸色终于好看些。这些才是老成持重之言,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姜丰的。 姜丰向锦衣卫发难,没有想过锦衣卫体量如此大的问题吗? “姜爱卿,你以为呢?”皇帝淡淡笑道。 姜丰拱手答道:“锦衣卫成立之初,只有一千余人,仅在京城一带活动。如今也并不是所有州府都设有锦衣卫,仅在省城及大州府有,目的还是监察地方。如大湾,就只有大佳腊和南屯设有锦衣卫,这些人并入府军,对大湾来说不是负担。” 毛文英道:“大湾属于边疆省份,需要较多的兵力,内陆省份却不需要,也养不起。” 姜丰笑道:“不错!我一直也觉得兵贵精不贵多,别说锦衣卫,就是地方府军,若是一群兵痞,于地方也无用。锦衣卫本是军户,不得科举进士、不得搬迁、不得经商,把前程都限制住了,其实底层颇有怨言。” “以臣之见,愿意自行脱离军户的,可发放一笔遣散费,改成民籍、自谋出路。仍要从军的,当地又养不下的,可调入能接收的省份。本来士兵就该听从调派,也无所谓愿不愿意离乡。” 一番合情合理的话,又把毛文英等人的担忧补上了。 此时,皇帝的心情已经平复,淡淡地说:“诸位爱卿皆老成持重之言,兹事体大,年底地方督抚进京述职,大朝会再议。且如今说锦衣卫对外没有建树,也太武断了。傅冲已到东北协助北军平定高丽,若其此役立下大功又如何?” 姜丰微微一笑:“陛下圣明,此事确实该慎重。” 拖?那就拖吧。 等高丽的消息传来,接掌国家安全部的人也有了。 至于地方督抚共议?他有信心督抚们会同意他的建议。 姜丰自己就是地方官升上来的,做地方官难,做一个好的地方官更难。 想要改善民生、为民谋利,难免有一些不合礼制的事。 他在大湾种种创新政策,什么招商修路、建城,收容逃奴、减免农税……就没少被人弹劾。更有些事,落到朝廷眼中就形同谋反。 如果只是混一个任期,做个风花雪月的县太爷,那又容易得多。但凡有野心,想有所作为的督抚,都不想整天被锦衣卫盯着,动不动被抓小辫子。 此事暂时搁置,姜丰也不着急。 小朝会结束,内阁重臣回到都堂办公。 毛文英笑道:“首辅大人,下官是兵部尚书,当考量兵力安置的问题。” 辜鸿和户部尚书等人也解释了自己的立场。 内阁从来不是首辅的一言堂,就像朝廷不是皇帝的一言堂。有不同的声音,才能让国家机器平稳运转。 姜丰微笑:“本官明白。” 礼部尚书皱眉道:“裁撤锦衣卫一事暂时搁置,那么顺天府是否应该交出凶手了呢?不瞒诸位大人,我礼部无辜遇害的官员家属,还都在等着一个公平的交代呢!” 这事没完! 第890章 太子劝父 散朝之后,皇帝命人把太子召来。 此时,太子萧璟正在东宫练习批复陈年旧折,学习处理政务。东宫属官和伴读们也都在各司其职的忙碌着。 过些天殿下要去出席理工学院的开学仪式,这是殿下第一次正式和“科学生”见面,发言稿要好好斟酌,展现礼贤下士的风度…… 听到皇帝传召,太子詹士说道:“殿下,今日小朝会,恐怕是议裁撤锦衣卫一事,您要慎重。” 萧璟点点头,随传召内侍往养心殿而去。 才走出几步,有小内侍追出来:“殿下,您的披风,起风了。” 萧璟任侍从给他系上披风,淡然笑道:“不过一丝秋风,你们就这样紧张。” 历朝历代,哪年哪月不起风呢? 到了养心殿,萧璟恭敬请安,一抬头就发现皇帝眉心紧皱,脸色凝重,不由得说道:“父皇忧心国事,也该保重龙体。满朝文武领朝廷俸禄,就该为父皇分忧。凡事皆要父皇操心,要他们何用!” 皇帝看着太子孺慕、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太子这话虽然有些孩子气,却也正中他的心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代上天以沐万民,百官皆其统属,当各司其职、各行其政,如此天子垂拱而治、天下太平。 “可惜……他们不仅不能为朕分忧,还给朕添堵!纵使有忠心的,又能力不足,还要朕给他收拾烂摊子!”皇帝叹道。 萧璟走近,给皇帝倒了一杯参茶,说道:“既然能力不足,调换其他人就是。天下之大,总有能人可用。而其既然忠心,总有用武之地。” 皇帝抿了一口参茶,淡淡说道:“你知道朕说谁?” 萧璟笑道:“傅冲吗?其人确实忠心耿耿,武艺才能也算不错,依儿臣看,他纵使考武进士也能中的。但他执掌锦衣卫确实没什么建树,此次还犯下大错。把他调到别的职位,如禁卫军中或津港守备,既给朝臣一个交代,于其自身而言也是一个好前程。”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待其从高丽回来再说,是否调任,都得先把锦衣卫的事情处理好。” 萧璟目光动了动,从父皇的语气听来,对裁撤锦衣卫一事已经松动了? 皇帝让太子在身侧坐下,又说了今日小朝会的事。 “连自幼追随朕的王玢都能反对朕。”皇帝笑容有些冰冷,“朕可真是孤家寡人。那一刻,朕可真想让人把王玢拖出去廷杖一百大板。” 不是文死谏吗?那你去死好了。 萧璟温声安慰:“父皇无须生气,王玢既不好,把他调到西北吃沙子就好了。他自诩为国为民,西北民族众多、信仰与中原不同,正是难处理。派他过去任个安抚使,也好让他知道为国为民不是空口说的!” 皇帝想到王玢在西北风沙之地苦哈哈的样子,心情终于好了些,微微笑了笑:“不错。你外祖家经营西北多年,外头看着风光,内里实在艰难。就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忠臣过去见识见识好了。” 虽如此说,皇帝却没有真的想把王玢调去西北,国家大事不是赌气能决定的。 至于把姜丰调去西北,那更是不行……万一他拉着一支军队,一路向西收复故土怎么办?这种事他真的做得出来的。 见皇帝心情好了一点,萧璟又说道:“儿臣听今日之事,倒有一些感悟。” “嗯?” “儿臣想,这满朝文武是忠是奸,不能从其所说的话来判断,而是观其言行。一件事是好是坏,也不能光从个人立场来判断,而是看最终的结果。譬如当初说组建远洋水师,户部就极力反对,认为劳民伤财、掏空国库,但最终水师从扶桑、虾夷等地搬回银矿、金矿,户部就高兴得支持扩大水师规模了。” “又比如姜丰当初征讨暹罗,朝中许多人也说这是妄开衅端,不合我天朝上国王道之为,但如今连暹罗在内,整个南洋皆为我朝藩属,皆沐王道之光辉。可见霸道和王道,是相辅相成的。” “再如……大夏独立,如今许多人指责陈璋等人狼子野心,数典忘祖、背弃朝廷。但从长远看,大夏独立也是必然的,也并不见得是坏事。” 皇帝瞟了萧璟一眼,不置可否地说:“我儿长进了,你接着说。” “是!”萧璟似乎受到鼓励一般笑道,“儿臣听闻,西洋人一开始占领殖民地,是为了掠夺资源。他们把殖民地积攒千年的财富抢回国内、把金银铜铁的矿产也一船船的运回国内、对殖民地百姓征收重税,以此完成国内的原始积累。” “但当原始积累完成,海外贫穷落后的殖民地就成了累赘,而殖民地的百姓因为贫困和压迫不断的反抗,也令宗主国疲惫不堪。更要派出军队远驻海外、征讨,国内百姓也有怨言。如此尾大不掉,还不如让殖民地独立了,省得拖累宗主国。” “这是自然而然会到的一步,大夏不过是提前到了。” 皇帝看了萧璟一眼,淡淡道:“你这番话倒颇有见识,是从何处听来?” 萧璟道:“是和理工学院的先生们交流所得。” 皇帝话锋一转:“但这番话用在南洋小国或者非洲国家都是对的,北美却不对。北美大陆地大物博、人口少,不会出现你说的累赘情况。” “然而地大物博人口少,便需要大量各族移民,不是最适合移民建国吗?”萧璟说道,“据说当初姜丰派人去刺杀北美的英吉利移民首领,那人原已准备好了建国纲要,姜丰后来的建国纲要,还参考了那人的。同样是独立,在华人手里总比在洋人手里要好。” 皇帝半晌不语,而后说道:“你赞同姜丰的治国方略?” 太子微笑:“父皇明鉴,姜丰也好,王玢、施伦也好,都是皇权之下的刀剑。这刀剑若是锋利,能为我所用,便用之。若是钝了,就磨一磨,若是锈了断了,便换新的又何妨?儿臣认同所有对江山有利的方略,却不是认同某一个人!” 这指点江山、睥睨天下的气势,令皇帝都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的儿子,已经弱冠,是个大人了啊! 太子身上,流淌着萧家皇室和北军岑家的血,让他尊贵威严的同时,又有岑家的勇武血气。 看着英姿勃发的儿子,皇帝心情复杂。既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欣慰自豪,又有种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唏嘘感慨。 朕还未老,太子却已长成了! 第891章 顺天府结案 虽然心情复杂,但太子的劝谏,皇帝还是听进去了。 跳出皇帝的立场来看裁撤锦衣卫的事,这并不完全是坏事。 诚如姜丰和王玢等人所言,锦衣卫如今的职责已经违背了设立的初衷,而职权过大已令百官不安、不满。 比如这一次的事,锦衣卫可以欺上瞒下,不经过皇帝同意刺杀外藩大将军,连带害死了几个朝廷命官,朝野上下为之震动。 顺天府衙前,死者家属的控诉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他也不是不知道。 更甚者,这不受控制的权力有朝一日也可能反噬君主。万一哪一日皇室衰弱,锦衣卫是不是也可能参与进皇子夺嫡,妄议废立? 朝臣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的放矢。 假如裁撤锦衣卫,将其改组…… 地方卫所合兵进府军中,还可为朝廷减少一笔不小的开支;抽调精干组成“国家安全部”,这部分人相当于承担了原锦衣卫的职责,仍然可成为皇帝的耳目和爪牙。 谁说国家安全就只是对外?对内也得防备反叛啊! 那么,削弱的就是原锦衣卫监察百官、缉捕审问的职责,这两项本来就和督察院、刑部、大理寺重叠了。 心平气和地一琢磨,皇帝觉得撤销锦衣卫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太糟糕,与其说是砍断皇帝的爪牙,倒不如说是给大夏和朝野一个交代。 只要把国家安全部握在手里,那么就是换汤不换药。人还是那些人,叫“锦衣卫”还是“国家安全部”又有何区别? 这个国家安全部的统领,必须是绝对可信之人。 至于傅冲,皇帝当然不会把他交出去。 哪怕傅冲是一条狗,也是他养的,岂能丢出去被人欺辱?就如太子所说,安排进正规军中,也是锦绣前程。 把事情理顺,皇帝看了眼还默默坐在一旁的太子,笑道:“皇儿说得不错,一个人是忠是奸,不是看他怎么说,而要看他怎么做。一件事是好是坏,要看最终的结果。人皆有自己的立场,不是与自己立场相同的就是对的,与自己立场不同的就是错的。为人君者,更应跳出立场之外,如此才能明辨是非,亲贤臣,远小人。” “父皇圣明!”萧璟恭敬地说道。 皇帝又笑道:“皇儿都能替朕分忧了,朕心甚慰……前回你母后千秋节,外命妇进宫朝贺,相中了几家名媛,你心中可有偏向?” 皇后千秋节虽然一切从简,外命妇进宫贺寿还是有的。 听到自己的婚事,萧璟有些腼腆地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没有偏向。” 皇帝朗声笑道:“我儿不比那些没主见之人,自然还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若是其他皇子,皇帝觉得父母之命没什么不妥……但太子,实在是太有主见,也太出色了! 萧璟大方笑道:“父皇问我……我虽没见过那些姑娘,但想来母后能看中的都有过人之处,自然都是好的。我听闻其中有马喇甲城主沈之鹤的长女……” 沈之鹤携妻和儿子在马喇甲任职,女儿留在京中老夫人膝下教养,也是为了日后婚嫁,不想把女儿嫁在南洋。 听闻沈氏女,皇帝怔了怔:“他家?外洋城主是四品官,身份倒不算低。本朝皇子娶妃,不崇尚高门,以家风人品为重。但其他几家,也都是不错的。” 其中还有清河公主的女儿,萧璟的亲表妹。 萧璟说道:“儿臣下南洋时,恰逢敌军进攻马喇甲,和沈之鹤一同参与了马喇甲保卫战。沈之鹤虽是文官,却英勇慨然,儿臣印象深刻。且这些年,听户部说,马喇甲上交的关税,可比一些中等省份全省税赋。其经营之道、清廉奉公也可见一斑。” 有钱,还舍得把钱上交给朝廷,这才是忠臣。 皇帝心中也是一动,姜丰是南洋总督,马喇甲的税银却能足额上交给朝廷,一可见姜丰没有截留,二可见沈之鹤之忠心。 微微笑了笑,皇帝看向萧璟:“马喇甲过去曾是南洋强国,一城便是一国。沈之鹤这城主也可比南洋国主了,身份便高了一层;他又把持着关税,有钱;和林海文武相得,兵力也有……娶了他的女儿,对你而言,也是一个助力。” 萧璟傲然道:“儿臣已有了世上最强的助力,又何须外力?” 孺慕、崇敬的目光再次看向皇帝。 皇帝心情舒畅地笑了起来,这个儿子,不仅有主见、有豪气,还很会说话! 至于沈家会不会答应这桩婚事,这至尊父子俩都没去考虑……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室看中了沈家的女儿,他们还能拒绝吗? 皇帝有了决断,次日便授意顺天府结案。 顺天府尹朱腾终于把捂了好久的证据抛了出来,锦衣卫有一千户,从前是陈璋属下,曾因故被陈璋责罚,乃怀恨在心,此次收买了火器局郎中,偷出正在研制的新式炸药,策划了这场爆炸案。 有锦衣卫其他人作证,陈璋当年确实责罚过这个千户。 而火器局郎中也招供,锦衣卫办事,他不敢问缘由,便默许了。但他实在不知道是用来刺杀夏国大将军的,如今不敢恳求宽恕,只想请大人看在他不知情的份上从轻发落。 遇害者家属来旁听此案,听到这个郎中的证词,愤怒指责:“你是不知者不罪?我们家人是到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新式炸药如此危险的东西,你预料不到流出后会发生什么?” 火器局郎中哭道:“就是卖菜刀的,他也猜不到客人买了菜刀是切菜还是杀人!朱大人,我认渎职之罪,其他的真的与我无关啊!” 若只是渎职,顶多是革职。 而那名锦衣卫千户倒是硬气,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能把陈璋炸傻,就是赔上我一条命,也不亏了!” 犯人既已认罪,就可以判决了。 那名锦衣卫千户自然是判了斩立决,火器局郎中流放三千里。 而他们各自的上司,也受了责罚。 其中管辖火器局的工部左侍郎也被革职。 工部左侍郎的地位仅次于工部尚书,是正三品,名副其实的朝廷大员。 姜首辅设宴,他也去参加了,本想讨个人情可是无从开口,这些日子一直战战兢兢……如今结果终于出来了,他的职位到底还是保不住了。 但他也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他确实是渎职,革职已经是轻的了。 现在要怨,也只能怨连累了他的火器局郎中,以及此人背后的……威国公! 这样的结案,礼部尚书等人明白是弃车保帅,但到底给了遇害者家属交代,至于裁撤锦衣卫,要等傅冲回来再说。 如今,便先认了。 朝臣更关心的,是从工部左侍郎到火器局郎中,这两个要紧职位空缺。 姜丰会怎么安排? 是终于要让自己人上位了吗? 工部左侍郎主掌军械制造,火器局的地位这些年也是越来越高。这两个职位掌握在谁手中,都是利器啊! 第892章 侍郎人选 顺天府的结案,礼部勉强接受,姜丰是不能接受的。 凡事“一不做,二不休”,既开了头,不把锦衣卫端了后患无穷! 但他也示意大夏使臣不必去顺天府衙门闹了,给朱腾一个面子。报仇的事慢慢来,就先让对方喘口气。 如今他最关心的,也是工部的空缺,还和陈璋商量起此事。 “工部左侍郎的位置腾出来了,若说人选,沈之鹤本是最适合的。他精通《墨子》,曾主掌过大湾火器局,如今已是四品城主,升三品侍郎合情合理。可现在他要主持征西亚的后勤调拨,不能离开。”姜丰为难地说。 工部尚书年事已高,眼看即将致仕。他若致仕,左侍郎上位顺理成章。要不是出了这件事,姜丰还不好提拔自己的人入主工部,如今是天赐良机。 沈之鹤原本只想接唐昕的大湾巡抚一职,下一步才入主六部。 陈璋沉吟道:“沈之鹤为人,我也有所耳闻,是个贤良君子,他这样的人掌马喇甲要塞海关,朝廷省心又放心。如果提拔他入主工部,至少皇帝那关容易过。” 沈之鹤不仅是姜丰的下属,更是陛下的忠臣。 姜丰微笑:“我做内阁首辅,并不是要把朝廷变成我的一言堂。六部尚书是不是我的人不要紧,只要恪尽职守、心怀天下,不与我为难就可以了。像兵部尚书毛文英,我就没想过要撤换他。” “毛文英是施伦的臂膀,在朝中的代表,你要是撤换他,施伦得跟你翻脸。”陈璋打趣了一句,正色道:“沈之鹤既是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他的。错过这个时机,你再想选派合适的人入主工部,又得重新布局。” “朝廷任命文书下到南洋,在那里耽误一会儿,一来一回便可拖一年,到那时征西亚的战事就明朗了,后勤可交给其他人。你家殊儿不是有意谋马喇甲城主一位?便交给他代掌,将来接任也就顺理成章。” 姜丰想了想,豁然开朗道:“你说得对,咱们先把位置占了,待沈之鹤腾出身来再回京。反正工部上下那么多人,左侍郎暂且空着也无妨。” 想明白后,姜丰就决定保举沈之鹤任工部左侍郎。 他的奏折还没呈上,就有好几家人来拜访——都是为了工部的空缺。 最先来的正是沈家的人,是沈之鹤的弟弟沈鹰。 沈鹰没有入朝为官,只在京中侍奉父母、打理族中庶务、人情往来,和姜家也是常来往的。 他下了拜帖,姜丰亲自见了他,先问了沈家老太爷、老夫人好。 沈鹰恭敬地答了,才说起来意:“家父家母听闻工部左侍郎一职出缺,便让在下来问一问,可能让大哥回朝?当然,我们也知道侍郎是朝廷要员,并不敢强求。只是父母年迈,惦记着常年在外的大哥,侄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总得问问大哥的意见……请首辅大人原谅我们唐突。” 沈之鹤自从调到大湾任经历司经历,接着又出访西洋,过了好几年才回来。一回来又到马喇甲任职去了,十年间也回不来两三次。 沈家两口又听人说马喇甲四战之地,有一回还差点被洋人杀进城中,心里哪有不惦记的? 明白沈之鹤这是为国尽忠,男儿志在四方、忠孝两难全,只能把担忧惦记都藏在心里。 姜丰笑道:“是这个事……我也觉得之鹤是最佳的人选,正要为其保举。但成不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沈鹰顿时大喜,姜丰是实权首辅,他保举一个侍郎,这是十拿九稳的。 高兴地道谢,沈鹰又说道:“还有一个事,皇后娘娘千秋节,召见了我大哥的长女,还赐了凤钗。前些日子,威国公府世子夫人来访,又问及我们大姑娘可曾定亲。话里话外,有为太子说亲之意。这是从未预料之喜,家中犹豫不定,也想问问大人您的意思。” 太子选妃,有哪些候选人姜丰是知道的,听到沈鹰的话毫不诧异。 想了想,姜丰说道:“殿下人中龙凤,可为一代明主。然而嫁女进宫的利弊,不用我多说,想来你们也明白。我和之鹤相交多年,也希望他的女儿能有好归属。此事我并不反对,但你们还是要问之鹤的意思。大姑娘若是有主见的,也可问一问她,总要心甘情愿才好。” 听到姜丰说不反对,沈鹰脸上明显出现喜色。 对这桩婚事,沈家是乐意的! 太子殿下确实是人中龙凤,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 沈家本来是中等人家,全族最出息的就是沈之鹤这个外洋城主。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沈之鹤在南洋再风光,京里人也没啥感觉。 若是做了太子的老丈人,那就不一样了,沈家从此一跃成为京中一等人家了! 沈鹰高兴地离开了,姜丰却摇头失笑……沈之鹤做不做太子的老丈人,都能成为朝廷大员,就是现在做马喇甲城主,同样举足轻重。 太子要娶沈家女,难道不是看重沈之鹤吗? 换句话说,沈之鹤根本不需要和皇室联姻,自己就能成为一等人家。和太子联姻,反而因外戚身份受到掣肘。 再者,一入宫门深似海,如果是他,绝不希望女儿去做什么太子妃! 这头沈家人离开,不久后又有吕宋总督陆宽的家人来,同样是为了工部侍郎一职。 来人是陆宽的大哥、陆灿的父亲陆广。 陆广送了一份厚礼,恭敬笑道:“舍弟在吕宋任总督,犬子在大湾任海关提举,皆是大人提拔,陆家上下深感大人之恩。然舍弟在吕宋多年,心中惦念家乡,也想回朝,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姜丰笑了,陆宽是真的十分惦记回朝,隔三差五就往京中进贡香蕉、芒果,生怕朝廷忘了他。 “陆大人在吕宋兢兢业业,确实功劳卓著。然而他已是外藩总督,要想回朝唯有平调六部尚书,如今却没有合适的职位。”姜丰说道。 陆广忙说:“舍弟曾说,就是侍郎也使得。京官素来比外官高一级。” 姜丰摇头道:“不妥。他又没有犯错,只有升官哪有降职的?说起来,我本来还想着他经营吕宋很不错,大夏国也缺这样的人才,想请他到大夏任西部六省总督呢。” 陆广吓了一跳,连忙说:“这……还是算了,以后若有机会再说。如今在吕宋,就很妥,很妥!” 回不了京城还调去大夏,他弟会跳海的! 姜丰看陆广笑容都僵了,微笑道:“陆总督职位高,往上升得看机遇。倒是陆灿,他在海关挺有建树,前程远大。” 有了姜丰这句话,想到儿子的前程……陆广终于转忧为喜了。 和弟弟比,还是儿子亲一些。 跟着姜大人,有肉吃! 第893章 冼海同被打 为了工部左侍郎的位置,许多人都走动了起来。 也有走工部尚书、吏部尚书门路的,这两人在工部左侍郎职位上也是能说上话的。 但内阁众人都明白,此事恐怕还是姜首辅说了算…… 工部左侍郎是高官,姜丰虽上了保举奏折,朝廷还要再议,一时难定。 倒是火器局郎中更快定了下来。 各部郎中属于技术型官员的,往往要通过选拔考试。比如工部营缮司郎中,要懂工程建造;户部税赋司郎中,算学要出色。 姜丰授意冼海同去参加选拔考试。 冼海同原是七品翰林学士,升从五品工部郎中算是高升了。 考火器、机械,京中有几个能比得上从大湾理工学院毕业的冼海同? 一般这种官员,都是有家学渊源的,岑家门下倒是有几个客卿擅长火器制造,可惜也没考赢冼海同。 不久吏部便下了任命文书,升翰林学士冼海同任工部火器局郎中。 听闻消息,京中各人反应不一。 威国公岑巍有些气恼:“合着我们顺手推舟,没把陈璋炸死,反而损了自己人,给姜丰的人让了位。” 幕僚凝眉道:“在下倒是担心,姜丰若是知道岑家在这件事上推了一手,恐怕会迁怒。” 岑巍哼了哼:“他就算知道又如何?老夫还会怕他?陈璋做事不地道,我们岑家出口气怎么了?” 就陈璋那厮,也敢惦记他女儿?简直找死! 想了想,岑巍说道:“阿泽去了高丽,我让他分些功劳给傅冲,先把锦衣卫保下来。如此,我们岑家就是锦衣卫的大恩人,上同一条船了。” 幕僚笑道:“国公爷高明!姜丰新官上任首先拿锦衣卫开刀,是捅了马蜂窝了。全国各地卫所几万人,他以为是好安置的?等傅冲立下大功回来,朝廷必要封赏,裁撤锦衣卫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姜首辅出师不利,以后想抓稳相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岑巍听了也露出一丝笑意:“他也是……多少软柿子不捏,非啃锦衣卫这个硬骨头。罢了,一个火器局郎中,就交给他的人好了。听闻大湾火器先进,不如让姓冼的帮火器局提升技术,事成后再撤了他。” 过河拆桥,用完就抛。 ………… 太子萧璟也对属下的人说:“孤曾随姜首辅下南洋、征天竺,是亲自见识过大湾火器的,比京中火器局强得多。此前施家军征鲜卑利亚,朝廷还要从南洋购买火器。如今冼海同任火器局郎中,对朝廷来说是好事。” 伴读齐棠道:“正是……冼家在南洋好大的势力,想必和南洋军火商也有关系,由他做火器局郎中,就是他自己技术不行,请懂行的也容易。” 东宫詹士笑道:“姜首辅知人善任,这一招可真是妙棋。” 冼海同任火器局郎中,朝野有异议的不多,也都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拂逆姜首辅。火器局郎中只是中层官员,纵然冼海同能力不足,将来要换人也容易。 翰林院这头,得知冼海同高升了,也都一起给他在广贤楼设宴庆贺。 朝中有“非翰林不能入阁”的传说,但翰林学士散馆后,也要到地方和六部任职,积累执政经验,最后才能一步步升入内阁。 前一次散馆,冼海同留任了,这一个任期有三年。按理,再过两年任期结束,他就要选调到地方或六部了。 这选调也是要讲关系、走门路的,要是没有门路的,说不定就选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任县令、同知,再没机会回京了。 因此,对冼海同提前升入工部任郎中,同一批的小翰林们都是羡慕的……至少留在了京中,且又是实权部门。 而冼海同在翰林院人缘也颇好,来给他庆贺的人不少,一席酒喝到傍晚日落。 冼海同盛情难却,不免多了几杯,出门时已醉得糊涂了,由随从服侍着上马车。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有两拨人打了起来,看打扮还是高门豪奴。 这两拨人打着打着,就到了冼海同身前,不等冼海同避让,突然一起朝他出手…… 冼家的随从身兼护卫之责,身手也是好的。可双拳难敌四手,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让这群人靠近了冼海同。 门口一阵混乱,来赴宴的翰林们连忙拉架,酒楼的掌柜又让人去请五城兵马司…… 待五城兵马司的衙役赶到时,那群人已经一哄而散,冼家的随从把冼海同救了出来。 有同僚去请了大夫来,就在酒楼给冼海同看伤。 “这伤势倒不要紧,都是皮外伤。”大夫说道。 “幸好!幸好!”同僚们都说。 可冼家人脸色阴沉……那群人确实没有下重手,却盯着冼海同的脸打。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他家老爷是官员,正要去工部上任呢,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怎么见人? 大夫给冼海同上药,又把破损的伤口包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冼海同的头包成了一个布球,只露出两只青肿的眼睛。 冼海同不时抽着冷气,酒都被打醒了,最后不忘向同僚们道谢,才跟着随从离开。 ……身上也挨了几拳,有些疼……但更疼的是脸,丢人丢大了! 冼家在南洋势大,但在京城是很低调的。冼海同又只是个小翰林,出门没有前呼后拥的。 也没想到有人会“行刺”他,因而只带了几个人出门。谁知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遭此横祸。 朝廷命官当街被打,五城兵马司报到顺天府。 顺天府尹朱腾怔了怔,这被打的人近日风头正盛啊! 由于理工学院爆炸案,京中人人都知道了一向不起眼的火器局郎中一职,现在也都知道姜首辅的弟子要出任这个职位。 这是还没上任就先挨打了? 可想而知,姜首辅知道会震怒。 朱腾苦笑,在爆炸案中,他还承了姜丰的情,既收了一些姜丰提供的证据,又有大夏使臣不再来闹,让他得以顺利结案。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查肯定是要查的,但是敢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的,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啊! 他真是前世不修…… 姜丰得知冼海同被打,果然又急又怒,带着高雷去冼家探望。 高雷一看冼海同包成猪头的惨状,忍不住笑了。 冼海同怒了,含糊不清地说:“你还笑我!” “抱歉!你这个样子,实在想笑。”高雷已听说冼海同没大碍的,此时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才有心情笑。 道完歉,高雷重新给冼海同检查完伤口,确认是皮外伤,又重新包扎。 他的手法好一些,总算没把冼海同包成猪头。 “老师!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去上任?你要替我做主啊!”冼海同委屈地告状。 姜丰确认冼海同没大碍,先是松了口气,看他这衰样,哭笑不得地说:“这歹徒当街行凶,肯定是要有个说法的,你放心。” 就是这种“打脸”的手段,有点不上台面,更像是小孩子发脾气…… 第894章 小人报复 虽然冼海同只是轻伤,但被人打成这样,姜丰还是生气的。 他的弟子,他能打,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打? 安慰冼海同在家安心养伤,让人去工部告个假,不必急着去上任……姜丰才和高雷离开。 冼海同的长随送着姜丰出门,低声说:“大人,我们要传信回大湾。” “可。” 长随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是冼海同的奶兄,陪着冼海同一起长大的。 冼家在京城名声不显,但家族里却有马来国相,更是大夏第一国商。姜丰征西亚,都要征用冼家的商队运输粮草! 现在有人打冼海同的脸,就是欺辱整个冼家,他要传信回去,让家族做主! 本以为姜大人不会同意,但他同意了! 姜丰回程的时候,坐在马车上,对高雷说:“有人要倒霉了。正好,我也想看看冼家会怎么做。” 高雷道:“这怕是哪个小人做的。” 这个案件并不难查,打人的豪奴似乎有恃无恐,也根本没怎么遮掩。 顺天府很快查到这批人进了清河公主府的别院……这就不好往下查了啊! 姜丰也很快知道了,结果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清河公主府和姜家有大仇,要报复他不奇怪,但这手段是否太粗暴简单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现在冼海同属于工部的人了,工部尚书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案情,得知和清河公主府有关就不吭声了。 倒是冼海同的旧上司翰林院掌院学士上奏,告清河公主府纵奴行凶,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督察院副都御使石军义愤填膺:“皇室宗亲,受百姓奉养,当修身自持,为天下范!今清河公主纵奴行凶,震惊朝野,陛下绝不能姑息、徇私!” 皇帝得知此事也是挺震惊的,让人打冼海同一顿?除了发泄怒气还有什么用? 他姐不会那么孩子气吧? 再说要打……不是也应该打姜丰或高雷吗?打冼海同算是迁怒? 乃命顺天府到公主府拿人、严加审问,不枉不纵,既不放过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的人,也绝不能冤枉公主。 皇帝此时还抱有侥幸心理,或者有人栽赃陷害公主呢? 就算……真的是公主府的人所为,也可以推到下人头上,只说下人擅作主张便罢了。 有了皇帝的旨意,朱腾可以向清河公主府要人了。 顺天府衙役和姜丰的手下早盯着那个别院,根本不让凶手有逃窜的可能。 公主府的管事和顺天府衙役对峙了小半日,终究不能抗旨,把打人的豪奴交了出来,却是公主府的护卫。 这些人上了顺天府的公堂,仍然十分傲慢,对朱腾不屑地说:“我们隶属龙禁卫,由圣上赐给公主府的,大人恐怕不能对我们用刑!” 朱腾眉头紧皱,这些人还真是有官职在身的,非一般豪奴,别说不能用刑,甚至公堂上都不用下跪。 无奈之下,朱腾想为今之计只能进一步把案情上报,若到了刑部衙门,就属于大案要犯,可以动刑了。 还没等朱腾上报,清河公主府的长子王渊带着人闯进了顺天府衙门。 他一路策马而来,后面跟了一串看热闹的人。 驸马王珞遇刺身亡,皇帝可怜外甥年幼丧父,给他封了个不世袭的伯爵,如今王渊已经是小伯爷了。 王渊冲进府衙,昂首道:“这些护卫都是受我指使去打冼海同的,我娘都不知道!让朝堂上那些人别弹劾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有本事冲我来!” 得,不用审,幕后主使自己招供了。 王渊大刀阔马地站在堂前,立刻就要把他的人带走,朱腾当然不允,这些人就算是受人主使,也是动手打人,这寻衅滋事、殴打他人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王渊冷哼:“朱大人,你这顺天府尹做得很辛苦吧?要不要改个地方舒适舒适?小爷听说,西北、西南,都是不错的。” 朱腾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他当了大半辈子官,还能被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威胁? 这些纨绔子弟最讨厌了! 朱府尹难得硬气一回,冷声道:“既然小伯爷自己招供,指使手下殴打朝廷命官,此举已犯国法。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请小伯爷在我顺天府牢房住几天,等候判决吧!” “你敢!”王渊瞪圆了眼睛,圆圆的脸鼓了起来,气咻咻地喊:“我要向皇帝舅舅告状,贬你去琼州、去玉门!” 随着王渊一起来的护卫围成一圈,不让顺天府衙役靠近他们小伯爷。 要是让顺天府把小伯爷下狱,哪怕是关几天,清河公主府和王家的脸面都丢光了,以后也再难在京中勋贵间立足了! 朱腾看这架势,大力拍了拍惊堂木,严肃地说:“王渊,你是皇亲国戚,但朝廷的官员也不是你说打就打,说贬就贬的。此案的结案文书,我会上呈给大理寺复核!若是陛下也觉得下官有错,就是贬到琼州、玉门,下官也认了!” 在京城这地方任“父母官”本来就是前世不修,再让一个小孩子给威胁了,以后他都别想树立威信了! 双方僵持之后,王渊放了一句狠话“我去找皇帝舅舅告状!”,就带着人呼啦啦的离开了。 朱腾没有让人阻拦,只把动手打人的护卫当众打了二十大板,再下到狱中。 这些护卫是世袭的军户,长成之后选入龙禁卫,没真的上过战场、见过血,其实也是纨绔子弟,哪有受过这样的罪? 看到王渊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傻了眼,被衙役按着打了一顿,一个个再也傲慢不起来,只哇哇叫着哭爹喊娘。 顺天府衙前早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听到朱府尹和小伯爷对峙,最后还把公主府的护卫给打了,不知谁第一个鼓掌,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 “朱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不畏强权!” “就是!前回把锦衣卫千户问罪,已经够强硬的了,今天还敢打公主府的人!” “戏文里唱的,古时有‘强项令’,今时有朱府尹!” ………… 听见百姓的赞美声,朱腾脸更黑了,他就是骑虎难下,求别给他戴高帽! 靠打公主府的人邀名,就算皇帝一时碍于民意赞赏他,心里必然也膈应。他可真不想去琼州、玉门! 可惜百姓没有听到朱腾的心声,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今日的事传遍了京城。 对于朝臣来说,这一下案情是明了了,更要追究责任。 姜丰站了出来,上奏道:“被打的工部郎中冼海同,是我的弟子。老臣与清河公主府是有些过节,若是公主府要问罪老臣,也只管来就是。如此殴打朝廷命官,实在令百官寒心、人人自危。” 礼部尚书卢昆想到自家无辜遇害的几个主事,也站在了姜丰一边,要求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帝也没想到事情真的是他的外甥干的,只能说王渊年幼,大约是受人挑唆。 现在顺天府已经把凶徒问罪了,至于王渊,皇帝亲自下旨申饬,勒令其回乡守孝读书,无诏不得回京。 这样的处罚,也削了公主府的脸面,可以说给冼海同一个交代了。 纵有不满,也无奈何,总不能逼着皇帝把他外甥也打一顿。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一个美好愿望罢了。 第895章 登门致歉 冼海同受伤以来,不时有同僚来探伤,尤其结案之后,来的人就更多了。 养了好几天,他脸上的青紫褪了,红肿散了,看起来就不那么惨了。 一些人便宽慰道:“你这伤也不严重,陛下严厉申饬王渊,勒令其回乡守孝,也是为臣子做主了,实乃公正无私、圣明之君。” 冼海同微笑:“阁下说得是。”……是个屁啊,反正被打的不是你! 工部也派人来说:“尚书大人说,你的伤若好了,也该去赴任了。北军需要一批火器,要加紧打造呢!” 冼海同只能答应过两日销了假去上任,总不能误了公事。 但他心里还是不舒服,挨了一场打,倒让人称颂陛下大公无私?是不是他还要感谢王渊赐打啊? 说起来,王渊这小子也贼,知道照着他的脸打,又不打成重伤。过后就是被人追究,也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伤都好了,还要怎么样? 这日王玢的长子王淮也来了,还带着一份厚礼。 他一见到冼海同就要躬身行礼,冼海同忙避开,假笑道:“咱们也是朋友,你这是做什么?” 王淮道:“奉父命,替我那族弟赔罪。他年幼……” 话没说完,就被冼海同打断:“赔罪就不必了,和你无关。至于说年幼,谁还不是从小孩子过来的,你我可曾做过这样无法无天的事?他是皇亲,仗着身份横行霸道罢了!我人微言轻,活该被打,也无话可说。” “唉……你这是连我也怨上了。”王淮自顾自地在一旁的西式沙发坐下,因为姜衡的关系,他和冼海同、施平波都算是好友,举止也随意。 冼海同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王淮仔细看着冼海同残留的伤口,问道:“挺疼的吧?王渊那小子也是被人挑唆……” “你再替他开脱就请便吧!”冼海同没好气地说,“年幼不懂事,被人挑唆,总归你家的孩子是好的,不好都是因为别人。” 王淮忙说:“这个事……确实是有缘由的。高雷进京了,王渊本来是想找人打高雷一顿,为他父亲报仇。但是高雷常在家中,出门也是跟着姜大人,他没有机会下手。” “然后又听人说施平波和令妹定了亲。他姐姐曾和施家议过亲,两家是有些默契的。当初王渊让施平波上山顶滑雪,施平波都肯。结果,出了几件事,两家的亲事不成了。原本公主府还想着太子妃一位,谁知近来传出消息,又不成了。” 冼海同皱眉道:“所以王渊迁怒于我,就把我给打了?” “是。他一个小少年,哪里知道这些事?自然是有人挑唆他,不是我为他开脱。”王淮说着,朝冼海同做了一揖,“家父叮嘱,一定要向你道歉,请求你原谅。王渊到了衡川府,我们王家会严加管教,不会再让他生事。” 冼海同神色有些冷:“我若是说不,你们就要说我揪着不放,跟个小孩子计较了!” 王淮讪讪地说:“不瞒你说,家父是怕你家报复。” 别人不知道,王玢是知道南洋冼家有多大能耐的,王渊被皇帝打发回乡守孝读书,在衡川府那地方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王玢也不能眼看着王渊倒霉。 冼海同道:“你们真是高看我了,我家区区海商,敢对皇亲国戚做什么?今日就是无辜挨打,也只得忍气吞声罢了。礼物你带回去,以后不说王渊,我们还能做朋友。” 王淮叹气,只能带着礼物回家。 今日休沐日,王玢在家中,见到儿子回来,忙问他经过。得知冼海同连赔礼都不肯收,皱眉道:“此事不好办,冼家不肯善罢甘休。” 王淮嘟囔:“要是我当街被人打成猪头,成为全京城的笑话,我也不肯善罢甘休。” 王玢揉了揉眉心。 他已经去过清河公主府,原是要王渊亲自上冼家道歉的。 结果清河公主把他冷嘲热讽了一顿,说他这左都御史为了邀名,拿自家侄儿开刀;还说他连个侄儿都护不住,胳膊肘往外拐,白做那么多年的官。 甚至说道:“当初父王看你们王家世家大族,家风严谨,才招王珞做郡主仪宾。谁知你们王家表面花团锦绣,内里一滩浑水,自家父子兄弟就斗得乌眼鸡似的!王珞死了,你暗地里高兴吧?还和仇家称兄道弟。保不准姜衡那兔崽子动手,就有你帮忙!” 这样诛心的话说出来,王玢只能甩袖离开。 现在得知儿子去冼家也被嘲讽了,王玢气道:“好好的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就闹出这样的事,连累我们里外不是人!行吧,我索性撒手不管,将来有他们哭的!” 王淮忙给父亲递了一杯茶,劝道:“爹别气了……我们两家也就只剩面子情了。他们既不识好歹,将来出了事也怨不到我们头上。” 王玢抿了一口茶,顺了口气道:“冼海同出任火器局郎中,这是何等要紧职位?出过爆炸案一事,他们还一点警惕心的都没有!那硝化甘油炸药可是够厉害的,陛下都有意给北军送去,炸开高丽城门。” 王淮怔了怔,问道:“这炸药是理工学院用火器局的地方研制的,大湾和大夏有没有?” 王玢凝眉:“多半是有的?这可真是,不得不防。” 王家父子在为王渊闯下的祸操心,清河公主府也在闹腾。 王渊梗着脖子不肯去衡川府,不满地说:“不就是打了一个小官吗?舅舅就这样申饬我!如今出门,人家都笑话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娘,你去跟舅舅求情,我不要回衡川府。” 清河公主瞪着儿子:“你做这样的事,也不和我说一声?光是打脸算什么?既然出手就该把人打残,也好出口恶气!什么南洋冼家,也敢和我们家抢!” 本来她自己是不怎么看得上施平波,一个外洋总督的儿子,把女儿嫁到扶桑还真舍不得。她女儿就该嫁给太子,做尊贵的太子妃。 可两头没了着落后,回头一看,又觉得施平波一表人才,施家还有了丹书铁券,实在是一等一的人选。 王渊摇着母亲的手臂:“娘,我打他的脸,就是出口气。反正他也没受什么伤,让舅舅收回处罚吧。衡川府那地方没意思,王家人一个个趋炎附势的,个个捧着我,我看不上这样的人。” 清河公主道:“你就当出去游山玩水,慢慢的回到衡川府,等你舅舅气消了自然让你回来。说是无诏不能返京,有诏呢?等你姐姐订亲,自然要你回来。” 王渊目光一亮,又有些气馁:“阿姐真的做不成太子妃了?” 提到此事,清河公主就来气:“冼海同果然该打!什么表亲结合,后代易出畸形就是他那里流传出来的。偏偏皇后和太子还信了!” 冼海同:……万万没想到,做科普也会挨打。 第896章 科学生进学 冼海同销假后到工部火器局走马上任,皇家理工学院也如期开学了。 考进理工学院的多数都是家境优越年轻人,有钱才能延请懂科学的先生教导,年轻则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这些,都是科学派的新血液和种子。 一百多名新生穿着月白色的长袍,束着发冠,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来到了位于西山的皇家理工学院。 今日开学典礼后,他们将正式入住学院,等候两年后的乡试,若是乡试、会试得中,他们将成为第一批科学进士、选官进入仕途。 若是不中,通过结业考试,也可以选到其他地方任教谕……如今许多地方的府学也陆续开设科学科了。 作为第一批科学生,他们每一个人的前途都是光明的。 一百多人,比起很多省城府学的规模都小,但科学生教学成本高,是宁缺毋滥的。 皇家理工学院的祭酒、司业和先生们近些日子都在筹备“开学礼”,务必以焕然一新、朝气蓬勃的仪式洗去爆炸案造成的负面影响。 太阳出来了,微凉的秋日变得温暖,学院的校场上,学生们已经在监丞的指引下排好了队。 他们像待检阅的士兵一样站得笔直,心情激动,不久之后,太子殿下和首辅大人都将莅临发表讲话。 他们是姜首辅和太子殿下的学生! 徐徐清风吹拂着月白色的衣袍,从上往下看去,仿佛平静的湖面泛起波涛。 新上任的司业官章泰站在上方,检查着坐席、瓜果摆设等,目光接触到排在学生中前列的幼弟章寿,微微一笑。 兄弟俩的心情和其他人一样激动。 章成贺告老还乡,临走前还出了一个大招,把家产给捐献了。 家中女眷哭哭啼啼,自幼养尊处优、呼奴使婢的章家兄弟也懵了。 老章把这两兄弟打发进京城,语重心长地告诫他们:“你们两个都不聪明,走到为父这个高度是不能的了,跟在姜首辅后头,章家不至于落魄。” 章家兄弟是听父亲话的,毕竟老爹曾官至首辅、位极人臣啊! 章泰进京,就主动请缨从国子监调到理工学院任司业,成了这批新生口中的“先生”,来日这批科学生有了出息,他这个“先生”也有份香火情啊! 章寿是凭本事考进理工学院的,更觉得自豪……以后就抱紧姜首辅的大腿,若是能成功拜师为入门弟子就更好了! 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衣甲鲜明的龙禁卫进入校场,在红毯两侧侍立。 阳光照在他们的铠甲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入口处望去,只见姜首辅和太子殿下联袂而来,缓步登上检阅台。 校场上的学生们一齐躬身行礼,颂道:“太子殿下千岁!” 萧璟抬了抬手,朗声道:“诸位学子请起。” 学生们一齐起身,崇敬的目光朝上方看去。 在这个时代,皇权是至高无上的,能够这么近距离地瞻仰太子殿下容颜、聆听殿下说话,对许多人而言,是激动的、荣耀的。 这种感觉,仿佛是第一次踏进金銮殿上朝,听到皇帝陛下的声音。 萧璟和姜丰依次入座,理工学院祭酒大人先发表了开学致辞,阐述科学的诞生、理工学院的建立历程,科学派奠基人姜首辅的丰功伟绩……勉励学生们珍惜时光、努力学习,来日成为朝廷的栋梁。 随后,司业官章泰上前,邀请太子殿下、姜首辅讲话。 太子殿下的发言稿是由东宫詹士润色的,辞藻华丽、花团锦簇,听之郎朗入耳如天花乱坠,这些学生大多是科举正途不太出色的,文采一般,如今听得也是云里雾里……只觉得殿下果然非比常人。 好在很快到了姜首辅说话,又让他们从天上回到人间。 “诸位当知,理工学院最先是在大湾开设的。大湾理工学院硕果累累,其中蒸汽机的发明让我朝的海船军舰领先于世界;而蒸汽纺织机大大促进了纺织行业的发展,让我朝的布匹占领了洋绸、洋布的市场。” “而蒸汽机还能运用到火车上,你们听说过火车吗?运行在铁轨上,不用牛马拉,一次可运载上千人,速度比最快的马还要快!” “大湾理工学院第二项伟大的发明,是发电机。如今大湾及岭南等地已开始建设火力发电厂,假以时日,电线拉进千家万户,家家都能使用电灯照明。” “你们中的有些人已经见过,有些没有,但我们皇家理工学院也是有电灯的,你们入学后就能见到!” 人群中传来一阵小小的欢呼声。 姜丰微笑,接着说道:“过往的成绩只代表过往,我们皇家理工学院将更创辉煌!诸位应知,今春陛下动用皇家内库成立科研金,用于学院的科研项目。我们皇家理工学院初次立项的混合化肥、禽畜饲料都已经取得成功,可以建厂大规模生产。” “你们不要觉得和蒸汽机、发电机比起来,化肥、猪饲料不够档次……” 说到这里,下方有一些笑声。 姜丰正色道:“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有了化肥,农作物可以增产;有了饲料,家禽家畜可以更快出栏,如此谷物、肉类不可胜食,盛世无饥馑矣!” 下方一片轰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孟子曰“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古往今来,多少圣贤明君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老百姓丰衣足食的太平盛世。 可谁又能做到呢? 如今,姜首辅提出了这个理想。 谁还能说化肥、饲料不够档次呢? 年轻的学子们望着台上的首辅大人,只觉得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散发着庄严的金光。 “姜大人圣贤!” 不知谁第一个喊出,一瞬间“姜大人圣贤”的呼声响彻云霄。 只有一百多人,却嘶声竭力地喊出千万人的气魄,比方才喊“太子千岁”更要真情实意。 士子们发自内心的呼声,让来自大湾的先生们热泪盈眶,为他们的姜大人而骄傲。 侍立的龙禁卫也为之动容,心潮澎湃,而萧璟目光也不由得投在姜丰身上。 天降圣贤,乃是天佑我华夏,天佑萧家江山! 姜丰发表完通俗易懂又激动人心的讲话,在全体学子的目送下,和太子殿下先行离开。 他们将在祭酒和司业官陪同下参观学院,为了避免再发生意外,这一次的安检更加谨慎。 身后的校场上,清朗的声音越来越远,那是各分院的先生们给学生介绍学院的课程、制度…… 第897章 母猪产后护理 理工学院祭酒和司业官向太子殿下介绍了科研项目的进展。 “饲料和化肥是内务府出资立项的,如今选址建厂,也是内务府和地方官府合作,我们学院无偿提供技术。”祭酒大人光风霁月地说。 萧璟知道饲料和化肥的重要性,也能想到这两样东西一旦大规模投产,销路是不愁的,掌握在谁手里都是能生财的聚宝盆。 “孤听闻,大湾理工学院研发的新产品,都是以技术入股的形式参与建厂生产,分成所得的资金用于学院建设发展……为何皇家理工学院不是如此?”萧璟说出了他的疑惑。 祭酒恭敬答道:“是姜大人的意思……我们学院本来就是用陛下的钱做科研,这产出的结果当然也是陛下的。由内务府出面与地方官府合作建厂,也省了我们的事。学院是科研和教书育人的地方,就专心做学问。反正……陛下不会少了我们建设发展的资金。” 萧璟恍然大悟,又赞叹姜丰的大公无私和对皇帝的信任。 姜丰微微一笑……饲料、化肥这些关乎民生的东西,又不能卖高价。前期建厂、建生产线,都是巨大的投入,亏损的可能性极大。 这种亏本赚吆喝的事,抛给内务府极好……反正皇帝陛下不差钱~~ 司业章泰接着介绍:“我们首先投入生产的是猪饲料,为了扩大生猪养殖,农学院的先生们决定编撰一本书,与饲料一起推广。为了提高推广力度,先生们想请姜首辅也署名。姜首辅说这本书虽然极好,可与其所学领域不符,婉拒了……若是殿下肯署名,就更好了。” 说完,陪同参观的祭酒和其他先生都期待地看着萧璟。 著书立学、流芳百世? 萧璟心情激动,脸有些红地说:“这……我没有参与编撰,平白署名是不是不好?” 姜丰微笑:“无妨,都是为了扩大影响、促进民生。” 萧璟压抑着喜意道:“既如此,孤便参详一下……这本书是何书名?” 祭酒和章泰对视一眼,答道:“《母猪的产后护理》。” “……”萧璟沉默一瞬,轻咳两声:“孤觉得,与我的所学领域也不符,还是算了吧!” 堂堂一国太子,研究母猪的产后护理,还著书立学,流芳百世?笑话百世还差不多。 这些人,是拿他取笑吗? 面对太子狐疑的眼神,姜丰一本正经地说:“饲料、化肥是为了百姓生计,王道之始,是重中之重。这母猪的产后护理也是一样,目的都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有肉吃,这没什么丢人的。殿下可以考虑一下。” 说得那么好,你为什么不署名? 当然,姜首辅声望已经够高,都是科学一派的开山祖师、当世圣贤了,确实不差这点声望。 按下内心的犹豫,太子殿下接着参观。 总体来说,对学院的建设还算满意。 被炸毁的实验室也重建了,整个学院处处井井有条,青松翠柏四季常青,水泥校道平坦干净,阳光透过大玻璃窗照进教室,明净亮堂。 这就是华国最高的科学殿堂。 参观结束,萧璟和姜丰等人还在学院的食堂用午膳。 “学生膳食跟国子监、府学等官府学堂一样,是要收钱的。但内务府给我们补贴,膳食费就比府学还要便宜,每顿还有菜有肉。”章泰介绍,“府学里,岁考的前十名每月发放廪米,可交到食堂抵扣伙食费。我们学院也设有奖学金,是真金白银。” 萧璟一一听着,见这食堂里的饭菜虽比不上宫里的精致,但看着干净。 清早出门到中午也饿了,也认真地吃了起来。 学院的学子们原有出身好的,进到学院里吃食堂、住宿舍,都不能和家里比,心中还觉得委屈。 听说太子殿下也在他们食堂用膳后,再无怨言。 就算有提出“走读”,回家吃住的,也被家人赶回学校:“你是去读书,不是去享乐的!这点苦都吃不了,来日如何成为国家栋梁?” 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太子殿下用膳后,便要返回宫中。 在学院门口和姜丰道别时,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冼海同那件事,父皇严厉斥责了王渊。孤这表弟年幼丧父,长辈溺爱,行事莽撞,还请姜大人原谅。” 姜丰淡淡一笑:“一点小事,还劳太子殿下为其说话,也是抬举他了。” 萧璟笑道:“ 到底是皇亲,孤也是怒其不争。” 说完便略过此事,与姜丰告别。 姜丰目送萧璟离开,才上了自家马车。 他刚上任首辅,自己弟子成功选入工部,就出现这样的事。这打的是冼海同的脸,更是他的脸。 此事若是其他人做的,都不能如此轻易放过。 偏偏王渊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如果真是受人挑唆,那挑唆他的人也狡猾得很。 皇帝轻拿轻放地处罚过王渊,王家又亲自登门向冼海同致歉,这件事看来只能这样了…… 不过,姜丰自己不能揪着一个孩子不放,但冼家不是也有小孩子吗? 小孩子的恶作剧,总归是无伤大雅的。 萧璟回到宫中,便去中宫给皇后请安,却见皇帝和九皇子萧玮都在。 萧玮见到萧璟进来,已经快步迎了出去,双目亮晶晶地说:“太子哥哥,今日有什么新鲜事?快与我说说。” 萧璟先给皇帝和皇后行礼请安,才笑道:“一个开学仪罢了,人没有国子监多,仪式也没有国子监的隆重盛大,不过半天就结束了。” 国子监的开学仪,要焚香沐浴,祭拜孔圣,还有礼部官员出席主持,全套繁琐的仪式持续三日。 萧玮颇为失望:“姜丰为科学造势了那么久,理工学院第一次开学就这么简单?” “热闹是做给外人看的,这开学仪虽然简单,该有的也有了。尤其姜首辅一番话倒是说得振奋人心。”萧璟笑着把姜丰的发言复述了一遍。 岑皇后见太子平安回来就已松了一口气……发生过爆炸案,今日太子还去参加开学仪,她还真有些不放心。 如今听太子说完开学仪的事,岑皇后微笑:“姜丰还是这一套,以国家大义、崇高理想鼓舞人心。” 皇帝也笑道:“偏偏读书人最吃这一套。”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是无数读书人的信念。 帝后正感叹着,就听太子说:“还有一事,姜首辅说让我考虑一下。就是学院的先生编了一本书……” 在帝后和弟弟好奇的目光下,太子艰难的把书名说了出来。 “母猪的产后护理?”皇帝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898章 外官进京 萧璟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署名。 姜丰得知后还有些遗憾……想想后世子孙考试,提到《母猪的产后护理》这本伟大的农学著作编者是谁? 是某一任皇帝。 那不是很有趣吗? 萧璟不觉得有趣,但他感受到了姜丰的善意。 听了姜丰的开学致辞、看到了理工学院的建设情况、又听说了大夏已经在建铁路了之后……萧璟同样向皇帝保举沈之鹤任工部左侍郎。 皇帝犹豫:“工部尚书年迈,左侍郎一职至关重要。沈之鹤虽好,却和姜丰关系过于紧密。” 太子有意和沈家结亲,如今保举沈之鹤,是不是也有加强自己势力的意思? 萧璟劝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沈家数代治《墨子》,沈之鹤也是父皇派去大湾的人,忠心可鉴。况且,工部左侍郎一职不可久缺,来回南洋传旨耗时不少,若真要任命此人,宜早不宜迟。” 他的话语坦荡,似乎并无私心。 皇帝笑了笑:“沈之鹤早日回来,也可早日把皇儿的婚事定下。” 萧璟这才脸色微红:“父皇取笑儿臣。” 皇帝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太子的话。 工部左侍郎一职压着也不是个事,等到年底外官进京,扯上锦衣卫的事,恐怕节外生枝。到时候各方博弈,新的人选还未必比得上沈之鹤呢。 如果沈家应下亲事,沈之鹤也算是皇亲了,以后未必会向着姜丰。 这么想着,他也有点期待沈之鹤任职工部左侍郎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不久之后,皇帝下旨升南洋马喇甲城主沈之鹤任工部左侍郎。 旨意终于出来,朝臣并没有太意外。虽然候选人有好几个,但平心而论,沈之鹤确实是其中最出色的。 姜首辅选人的眼光是极好的。 吏部要派人南下传旨,但如今南洋集结力量征西亚,恐被战乱波及。 这南下传旨可是有风险的,吏部主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大过年的,去哪不好啊,非得下南洋吃海风冒生命危险。 吏部侍郎正要强硬“点兵”,威国公知道此事,上奏皇帝:“陛下,如今锦衣卫尚在,何不选派锦衣卫保护朝臣南下传旨?也好发挥锦衣卫的作用。” 皇帝双目一亮,对啊!锦衣卫这不是还没裁撤吗? 充分发挥锦衣卫的作用,朝臣以后再提起裁撤锦衣卫,语气还能那么坚定吗? 于是,皇帝下令锦衣卫选十余精干护送吏部主事南下传旨,到大湾后,再由大湾府军一起护送。 “这国土太大,传个旨也不容易啊!”皇帝对左右感叹。 心腹太监奉承道:“陛下威加宇内,也只有我泱泱华夏才有这样的国土,其他国家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皇帝笑道:“你这老奴,倒是会说话!” 心中却是满满的骄傲。 汉武帝勒石燕然,他如今也做到了,甚至设立塞北总督,真正把蒙古草原、鲜卑利亚纳入治下; 大唐设西域都护府,此后因战乱西域脱离中原数百年,如今岑家平定西域,重设西域行省; 安南自古以来是我朝国土,前朝时趁机独立,如今重回祖国怀抱; 扶桑海寇数百年来扰我海疆,如今早已被沉入历史长河中…… 至于南洋、北美、西亚,皆前代不曾探索之地,如今均逐一收入囊中! 说他功盖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并不觉得是吹嘘! “隋炀帝、唐太宗征高句丽,皆未遂全功……亦看今朝了!”皇帝目光悠远,对高丽一战的战况更加关注。 重阳节一过,万寿节至。 今年万寿节没有办大型庆典,但在京百官还是要向皇帝进献寿礼的。 这一回,姜丰没有再送“奇技淫巧”的发明,而是财大气粗地送了一箱尖晶石。 这些来自安南的尖晶石,有红、蓝、绿、褐等多种颜色,其中又以近似红宝石的红色尖晶石最珍贵。 这样一箱宝光璀璨的尖晶石,皇帝将其分赐给宫中妃嫔、公主。 其中三皇子的母妃心头又是一热,姜丰这南洋总督都能拿出那么多宝石,安王萧玦还不得富得流油?听闻前回他回京恭贺皇后千秋,送上的礼物就很珍贵。 海外奇珍异宝众多……安南已被萧玦占了先,不如仍求就藩瀚海?那里不是有祖母绿宝石矿吗? 三皇子还不知道,因为一箱尖晶石,他的母妃又动了把他卖去鲜卑利亚的心思。 朔风南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各地督抚外官也陆续进京述职了。 外官进京述职,最忙碌的是礼部和吏部。 礼部要负责安排外官住宿的驿馆,吏部则要安排述职的具体流程。 姜丰也忙碌了起来。 首先,他也需要了解各地的全年发展情况,年终大朝会的时候,他自己要做全国年度报告。 其次,地方官难得进京一趟,都会各处走动。他这个首辅家,更是门庭若市。 一些从前来往不多,像云滇总督段白乔、凉州巡抚之类,如今也都登门拜访,他都需要一一接见。 今年代表大湾进京述职的是布政使罗鹏,而扶桑也派了布政使进京,都到姜家下了拜帖。 罗鹏到来,首先问候的陈璋的伤势。 姜丰离岛时那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可把众人都吓得够呛,生怕姜大人冲冠一怒就反了。 幸好……后来得知陈璋大难不死。 罗鹏拍了拍胸口道:“大湾上下都为此事提心吊胆,得知陈将军逃过一劫才稍稍放下心。陈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好起来的。” 姜丰笑道:“承你贵言了。” 罗鹏说起大湾的情况:“如今受西亚战事影响,海商数量锐减,今年海关关税大幅下降了。” 这些都在姜丰的预料内。 罗鹏犹豫一瞬,又说道:“姜大小姐收到一封来自扶桑的信,把陈将军的护卫营派了出去。说是配合扶桑军行动。” 陈璋的护卫营只有两千多人,却都是精兵悍将,若是进攻津港是不够看,但派到其他地方就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兵力。 因为陈璋重伤,大湾高官时刻担心这支护卫营有异动,因此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 在收到陈璋死里逃生的消息后,岛上的气氛才缓和了下来,结果这支队伍却被姜媛派了出去。 如果是往南,众人还不至于疑心,偏偏是往北…… 因罗鹏和姜家是姻亲,便由他去姜家打听消息,却得知和扶桑有关。 姜丰闻言也是微微一怔……配合扶桑军行动?是他想的那样吗? 还有个问题,姜媛已经能不经过他同意指挥大夏的兵将了? 他这个前任大夏总督,有种被取代的失落和心酸啊! 第899章 百官争议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姜丰很快反应过来问道。 罗鹏道:“下官和郑达知晓。” 都是自己人…… 姜丰看罗鹏欲言欲止,抿了口茶轻笑:“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怕过不了多久,京城也收到消息了。” 罗鹏脑子出现一副东北地图,在扶桑周围转了一圈,轻声道:“是与高丽有关?” 姜丰但笑不语。 就是默认了! 罗鹏双目微睁,不由得唏嘘:“小小一个高丽,竟吸引了那么多支军队,可真是瞧得起它。” 威国公派了黎思安这员宿将压境,还把世子岑泽也派了过去,以求速战速决;皇帝把锦衣卫指挥使傅冲派去协助;现在连扶桑和夏国军队都出动了…… 罗鹏替高丽君臣默哀,这不仅是问罪、搬国库的节奏,而是要把高丽王朝彻底摁死啊! 这可真是……招谁惹谁了? 罗鹏从姜丰这里离开,又和妹夫高雷出去小聚,送上罗鹃的家书。 高雷看完家书,知道妻儿、侄子们一切都好,谢过罗鹏对家人的照顾。 罗鹏摆了摆手:“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岛上最紧张的时候,都是姜家派人守卫。如今岛上太平,衡公子也回岛了。他问你今年可回去过年?” 高雷叹道:“我今年恐怕回不去……陈将军的伤还未好全呢。舅舅的意思,大约等过了年,陈将军伤势稳定了,我和陈将军一起回岛,到时候再一起去大夏。” 罗鹏点了点头,对于妹夫一家要去大夏,他并没有太多不舍。 他有十几个妹妹,罗鹃比他女儿还小,说不上感情。只是通过这个妹妹,他和姜大人成了亲戚,仕途都顺畅了很多,才比其他妹妹要亲近。 此时他关注的仍是公事,问道:“大人决意裁撤锦衣卫,我们知道此事对大人稳固相权、执掌朝政有好处。可是否太急了些?” 姜丰上奏要求撤销锦衣卫,消息传到地方,也是轩然大波、争议不休。 大湾的高官都是支持姜丰的,只是担心他操之过急、把皇帝逼得反目。 高雷垂眸笑道:“舅舅素来行事,谋定而后动,不是临时起意。锦衣卫指挥使傅冲做了蠢事,外有强大的夏国步步紧逼,内有礼部、顺天府的压力,陛下也不好维护,此时出手,时机正好。” 罗鹏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我跟着大人也有近二十年了,从大佳腊建城招商至今……对大人也算了解。说句心里话,其实这些明面上的缘由都不是最重要的吧?” 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陈璋。 高雷笑道:“大哥目光如炬。” 两人碰了碰杯……罗鹏叹了口气,虽然姜大人这回似乎莽撞了一些,但身为属下,对于这种重情重义的主上,还是有触动的。 罗鹏和高雷私下议论裁撤锦衣卫的事,进京的外官同样在议论此事。 这也是朝廷的意思……交由天下百官公议! 皇帝相信,当官的还是老成持重的多,都讲究萧规曹随,不喜欢变动。 锦衣卫从前朝至今,存在了数百年,即使有忌惮、不满、厌恶的,也多数习惯了它的存在。 一旦裁撤可能引起一系列动荡,这是老成持重之人不愿看到的。 如今,外官聚集的驿馆就有人在高谈阔论。 “一个人在山路上摔倒,是路的错?鞋的错?还是人的错?”一个中年文官笑着问道。 另一人答道:“当然是人的错!” 文官笑曰:“如此,锦衣卫之制何过之有?” 旁人皱了皱眉,道:“已忘初衷、不合时宜。” 那文官哈哈大笑:“锦衣卫是帝王手中之刀。明君可控利刃,削铁如泥;昏君孱弱无力,便祸国伤己。阁下说锦衣卫已不合时宜,莫非说今上乃昏君也?” “这是你说的,我没说过!”前头那人立马反驳。 其他人看这人杀伤力太大,纷纷坐远了一些。 有人悄悄问驿臣此人是谁,得知是凉州巡抚马蔷,目光动了动……西北系的?威国公的人? 也有人腹诽,威国公的亲信、堂堂一省巡抚,就算在京没有宅院,住进国公府亦可,何必和他们来挤驿馆? 专门来打嘴炮的? 却听马蔷朗声说道:“世间制度,有利则有弊。锦衣卫是陈仲光所创,几百年来也立下不少功劳。如今纵有瑕疵,也当因时而改、与时俱进。为人臣子,见君上刀钝,不思为君上磨刀,只想着让君上缴械,是否逾矩了?” 他这番话似乎很有道理,不少人都陷入沉思…… 马蔷正欲接着开火,就听门口走进一人说:“既然刀钝了,换一把不是更好吗?换刀和缴械如何能混为一谈?” 此人为岭南口音,即使已极力说官话了,还是让众人听得很吃力。 但看他身后随从护卫,马蔷站起问道:“不知阁下是?” 这人淡淡答道:“安南总督莫明。” 驿馆里传来一阵阵吸气声! 安南总督莫明,姜丰的嫡系! 即使不提姜丰,莫明自己就是一个传奇。他上一回进京,还是平定安南后,进京领旨去赴任。 据说此人在两国边境蛰伏十年,把刺客内奸安插到安南殿前大将军阮栋家中,配合姜丰的女儿策划了安南大火…… 想一想在蛮荒瘴疠之地蛰伏十年,孜孜不倦往敌国安插探子,这份隐忍、毅力和心机,就知此人肯定不好惹! 这么个不好惹的人进京了,还出现在驿馆? 也是来打嘴炮的? 驿臣忙来接待,莫明摆了摆手,笑道:“我今日才进京,还未到吏部报到。听闻驿馆这里热闹,便过来看看。” 驿臣忙说:“大人随便看、随便看。” 只是看看就好……想来,这位莫总督该会去姜府下榻。 马蔷沉默一瞬,接着说道:“穷乡僻壤有一座山,阻隔了村民外出。终有一日,一愚公带领子孙造一天梯,村民终于可以攀爬天梯看到外面的世界。可愚公逝后,天梯无人照管,终于年久失修,摔死一村民。愚公可有过,天梯可有错?” 莫明望了马蔷一眼:“马巡抚真会讲故事。愚公无过,天梯亦无错。” 他进京还没去吏部报到,也没派人告知姜大人……听人说驿馆热闹,还想先来这里舌战群儒,给姜大人一个惊喜。 如今看来,敌军甚强啊! 第900章 引经据典 马蔷这个人,莫明是了解过的。 此人不是汉人,而是西北回民。马家盘踞西北,手下有一支精悍的回民骑兵。 岑家出镇西北,为了巩固统治,和马家联姻,相互之间有合作也有防备。 马家是回民,信仰、风俗、习惯都和汉人大不相同。但是马蔷是个例外,他的母亲是岑氏女,自幼仰慕汉文化。 马家也乐意培养一个精通汉学的子弟,出任文官……总比汉人来管理他们要好。 如今听马蔷开口“之乎者也”,比汉人还要像汉人,可知马、岑两家培养的结果不错。 听到莫明认可了他的话,马蔷微黄的胡子翘了起来,继续高谈阔论:“锦衣卫制就像这天梯,对朝廷和国家的稳定有巨大裨益。皇帝坐镇皇宫而知天下,锦衣卫及厂卫当居大功。否则,皇帝居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知民间疾苦,难免有‘何不食肉糜’的笑话。”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锦衣卫之制也渐渐显露弊端。姜首辅既已察觉,便应协助朝廷调整修改,而不是直接要求裁撤。难道天梯旧了,就把它直接拆了吗?让山民重新困于深山之中,与世隔绝吗?” “为人臣子们,闭塞君主耳目,又是何居心?” 这话诛心了。 众人看向马蔷的目光有些变了,这个雄壮粗豪的外族巡抚,竟引经据典地把众人堵得无话可说。 明明觉得他的话不对,却又冠冕堂皇,让人抓不住漏洞。 莫明已经走到了马蔷所在的一桌,悠然坐下:“天梯无错、愚公亦无错,而是马巡抚的比喻错了。锦衣卫不是路,也不是梯子,而是帝王手中的鹰犬。有朝一日,这犬露出真面目,却是一匹狼。它不仅不听使唤,还乱咬人,主人为其善后、疲于奔命,又该如何?甚至谁也不能保证,这狼会不会反噬其主。” 他的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接道:“正是如此!锦衣卫历年所犯之过已激起众怒,就连礼部卢尚书这样克己复礼的老臣都同意裁撤!” 又有一老者说道:“《陈史》称之为‘本朝自创,不衷古制’。然诏狱在汉武帝时已有,‘凡九卿、郡守等高官有罪,皇帝下诏书始能系狱。’如今锦衣卫缉捕官员下诏狱,甚至不用皇帝下诏书,此已是逾越。《史记》则明确将诏狱写进‘酷吏列传’中,可知严刑峻法并不得人心。” “即使是武帝朝,诏狱酷政也只是武帝晚年较短时期存在。如今长达数百年的锦衣卫诏狱,实乃闻所未闻!” 姜首辅知道百官进京,裁撤锦衣卫一事必有争议,要引导舆论,早安排好了人手,哪里会任由一西北巡抚夸夸其谈! 一时间,形势扭转,莫明微笑着向马蔷敬了一杯茶。 马蔷连忙回敬,脸色却沉了沉,朗声说道:“天下愦愦,独锦衣卫之罪耶?” 《后汉书·何进传》,汉末十常侍说“天下愦愦,亦非独我曹罪。”天下混乱昏聩,不仅是我们太监的错。 马蔷引用此语为锦衣卫辩护。 莫明笑道:“天下清明,何愦之有?今陛下圣明、海晏河清,已是千百年来难遇之盛世。只听说乱世当用重典,没听说过盛世用重典的!” 其他人立刻称颂皇帝英明、威加宇内,质疑马蔷说“天下愦愦”是何居心? 莫非对皇帝不满? 马蔷暗道不好,一不小心引用典故出错,被人抓到马脚了!连忙解释他是忧心天下,绝无影射陛下之意。 莫明心中暗笑,你个西北蛮子,在我面前掉书袋?砸死你! 马蔷解释完,瞥见莫明嘴角的笑,目光沉了沉,这南蛮子不好惹! 莫明一击获胜也没有骄傲,接着说:“马巡抚亦承认锦衣卫已不合时宜,当因时而改、与时俱进,据我所知,姜巡抚提出裁撤锦衣卫,还有一项举措,即成立‘国家安全部’,这新的部门正是锦衣卫的与时俱进、涅槃重生!” 老者抚掌赞道:“好一个涅槃重生!涅槃者,无为也。以无为法为诸法之本体,凤凰历经火焰煎熬、考验而重生。此乃锦衣卫之大机遇也!老夫常闻姜首辅与陈皇帝一样乃异人降世,陈皇帝因时而创锦衣卫,姜首辅因时而改之!” 马蔷:……一对多,不公平。 今日敌方有莫明在,看样子难讨便宜。 驿馆中因莫明和老者的话,不是歌功颂德的,就是讲姜丰屡立奇功的,都在拍皇帝和姜丰的马屁。 审时度势之下,马蔷决定今日暂且偃旗息鼓,改日再战! 微微笑了笑,马蔷说道:“久仰莫总督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听闻南洋正在开战,莫总督如何有暇进京?” 莫明道:“南洋征西亚,主战场在波斯湾,后方在缅甸、马喇甲、暹罗,我安南已远离战场。此次进京,是为公务。” 是何公务,就不便对你说了。 “原来如此!”马蔷笑道,“我还以为莫总督和我一样,因姜首辅入主内阁,特回京述职并庆贺!” “难得马巡抚有心,在下替首辅大人谢过了。”莫明举了举杯。 马蔷见状,心道这南蛮子果然和姜丰关系紧密,此时进京恐怕是为姜丰助势啊! 两人引经据典地你来我往,一个西北口音,一个岭南口音,旁边的人听他们说话都要在脑子里翻译一遍,吃力得很。 说了小半晌的话,驿馆门口又传来人马声,众人看去,有人认出这正是前段日子“风头正盛”的冼海同。 却是姜丰得闻莫明进京,派冼海同来请。 “老师听闻莫大人进京,欢欣鼓舞,命晚辈来迎。”冼海同恭敬地说道。 莫明站起,笑道:“我听说驿馆热闹,特来看一看。正好遇到马巡抚,一见如故,不知不觉就谈久了一些。” 马蔷:……一见如故? 冼海同又朝马蔷行礼,笑道:“前几日马大人到姜府,下官有幸也听了马大人说话。马大人博览群书、精通经史,乃我辈楷模。” 马蔷不咸不淡地回了一礼。总觉得冼海同话里有话,不是夸他。 莫明又向驿馆内众官员拱了拱手,才跟着冼海同离开。 驿馆里的人目送他离开,有人说道:“姜首辅特意派弟子来迎,真是看重这位莫大人。” “自然……听闻姜首辅任开建知府时,莫明就是经历司总经历。” “这真是水涨船高……可惜我生不逢时,没能与姜首辅相识于微末。”一个年轻小官可惜地说道。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你就是相识于微末,也得自己有才能方可。” 也有人悄悄看向马蔷那边,试探着上前交谈…… 马巡抚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啊,还是威国公门下,若能得他赏识,也是机缘啊! 驿馆里的热闹,已抛在身后,距离姜府越来越近,莫明的心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和姜大人久别重逢,竟有种近乡情更怯之感! 第901章 倒屣相迎 天气已转凉,姜丰特意在花园亭子里摆了炭盆,温着酒等候老友的到来。 听仆从来报,莫明已到,姜丰接过侍女手中的狐裘披风,随手一披就大步走了出去。 莫明一下马车,就见姜府朱门大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内走出。 多年不见,莫明一时怔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姜丰已三两步迎出,拍着莫明的肩膀道:“昭卿,好久不见!” 熟悉的、温厚的声音在身前响起,莫明回过神来,笑道:“大人,好久不见!” 别后千言万语,万水千山,尽在这平平淡淡的“好久不见”中,仿佛数年岁月不过弹指一瞬,他们不过是分别了那么一刹那。 冼海同下马,轻咳一声道:“老师,你的披风反了。” 姜丰低头一看,果然是反了,豪迈笑道:“一时心急不及细看,失礼了。” 莫明失笑:“你还是像当年一样。” 姜丰认真点头:“我如当年一样英明神武,明察秋毫。”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都想起在开建的时光。 无论是洪水后逼捐乡绅,还是审案,到省城强买纺织机,无论是光明正大的,还是不拘小节的,时过境迁再想起,都添了一层岁月的滤镜,显得格外温暖。 两人相挟着进门,上台阶时,姜丰发现莫明的腿脚有些不便,微微皱了皱眉。 一直到花园里,重新入座,姜丰解下披风递给侍女。 冼海同在一旁作陪,笑道:“古有蔡伯喈倒屣相迎,今有老师倒衣相迎,亦不逊古之贤者矣!” 姜丰失笑:“穿反衣服还能说出道理来,不愧是读书人。” 莫明在左侧入座,问道:“我听闻夏国大将军也在,此时可能拜访?” 姜丰解释:“这些日子访客多,我怕吵到陈璋。正好王家在西山有个温泉小庄子,他到那里去疗养,阿雷也跟着过去。迟些日子他回来了,我们一起聚聚。” 莫明随意地点了点头,他和陈璋交情泛泛,只是客套的问候一句。 姜丰又道:“你回京如何不提前告知我?我好让人出城相迎。” 莫明笑道:“想给大人一个惊喜……也是今日才到的,刚让人去吏部报到。听人说驿馆热闹,就过去看了看。” “的确很热闹。”姜丰接过冼海同奉上的酒,“这些日子纷纷扰扰,不过如今昭卿来了,是我一大助力,我也没什么烦忧了。” 莫明双手接过冼海同倒的酒,叹道:“惭愧!今日本想舌战群儒的,谁知那马蔷巧舌如簧,差点被他套了进去。” “马蔷嘛……他前几日来拜访过我,倒是人才难得。”姜丰目光一转,别有深意地说:“我有一个想法。” 莫明手一顿,每当姜大人说“有一个想法”,就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迎着莫明和冼海同期待的目光,姜丰淡然笑道:“西亚是大食教的地盘。正好回教也是大食教的一支,却受了汉文化的影响,比西亚的大食教要世俗化、好控制。” “我们如今征西亚,战事总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便要稳固西亚的统治。我想,异教徒统治那个地方,容易招致民众的抵触,如果是同根同源的回教就好很多吧?” 闻弦歌而知雅意,莫明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想派马家军出海,到西亚去镇守?” 姜丰点头:“马家在西域势力大,岑家花了几十年也不过是结成联盟,并没有完全收服。这样一支宗教势力在我朝治下,到底不是太好。他们不是向往本教圣地,还有人不远万里西去朝圣的吗?我愿意做个好人,把他们全族迁过去。” 这…… 莫明和冼海同面面相觑,让人全族背井离乡是做好事? 不过,姜大人这算不算祸水西引? 冼海同思考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可是老师不是说,让天师道的人去西亚传教吗?” “做好两手准备。”姜丰笑道,“张真音那点人,能掌控好爪哇已经算不错了。借着张和光‘驸马’的身份里应外合,或者能在埃及占有一席之地,但是还不够……况且,天师道那些贼道也不一定老实,让马家军过去相互牵制正好。” 莫明沉吟道:“我只怕,回教徒去了西亚,反被大食教融合了。” 这也是有可能的。 宗教的力量是强大的,尤其是回教、大食教这种精神控制、政教合一的宗教。如果把西北回民迁到西亚,反被人融合了,那姜丰这招就成了送人口,千古笑柄了! 姜丰一怔,拱手道:“昭卿提醒得是。我思虑不周了,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但我觉得,此事要是运作得好,一可解决苏伊士运河的镇守兵力问题;二可解决西域长治久安的问题。” 一箭双雕。 听到姜丰没有放弃,莫明出谋划策:“此事对岑家也有利,大人不如和威国公商量。想必马家军的存在,对岑家来说也是如芒刺在背,早想拔除了。”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冼海同恭敬道:“学生觉得,此事恐怕不易。威国公当然知道清除西北回民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但是马家军对岑家来说不仅是芒刺,也是助力。双方联络有亲,相互忌惮又相互合作。” 姜丰点头:“岑家利用马家在回民中的威望安定西域,马家借岑家和朝廷达成合作,保持着地方势力。双方在朝廷的眼皮下相互勾结,称霸西北。当然,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西北那地方,不求收多少税,能安定就好。” “但如果有机会,把这个地方变成和内地行省一样,为后世子孙解除隐患,想来陛下也是愿意的。看来,我应该先说服陛下。” 莫明道:“大人一心为国,大公无私。但凡事涉及民族势力,都该谨慎。强扭的瓜不甜,想要迁徙,还是要让回民心甘情愿。” 他在安南多年,处理民族事务是很有心得的。 姜丰道:“不瞒你们说,我自见过马蔷,就动了这个心思。他是岑家外甥,素来仰慕汉学,有青云之志。若许之爵位,或者能让其心甘情愿迁徙。” 马家盘踞西北数百年,以“土著”自居,内心里不愿屈居岑家之下,不愿接受汉人的管理。 现在给他们一个机会,回到本教发源之地去建国呢?他们有没有这个野心? 姜丰相信,野心如野草,给它一阵东风,就能长出来。 “如今,因锦衣卫一事,我和皇帝的关系有些紧张啊。”姜丰捋了捋长须,沉着地说:“还是得先解决锦衣卫的问题。一步一步,慢慢来。” 莫明微笑:“不错,来日方长……” 抿了一口酒,突然说道:“大人这酒,我喝着似乎是家乡的味道?” 第902章 安南公务 “你喝出来了?是苍梧青芒酒,衡儿成亲的时候开建客人送的。”姜丰亲手给莫明满上一杯。 莫明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似曾相识。青芒酒难得,就是苍梧、开建也不多见的。衡儿成亲,我公务缠身不能亲至,实在惭愧。” 姜丰微笑:“公务要紧。只要各自平安,总有相见之日。况且,我还有一个长子呢,喝喜酒还有机会。” 莫明想到关于姜殊和缅甸女王的传闻,嘴角抽了抽……没想到姜大人那么开明! 小酌几杯,莫明慢慢把回京的原因说了出来,果然都是安南的公务。 第一项,安南准备修一条铁路,直达桂省。 莫明道:“要修铁路,得开山架桥,需要技术工匠;还得定制铁轨和火车,这些安南也没有。我们有的,唯有煤矿和钱财,其余都需要朝廷的支持。” 姜丰怔了怔,他也想过修铁路,但想的是京城通往津港、大同府和东北的。 通往津港,是为了直达出海口;通往大同府,是为了晋地的煤矿;通往东北,是加强对北方的控制。 但朝中反对声音较多,有说修建铁路、轰隆隆的火车破坏风水龙脉的;又担心耗资过多,劳民伤财的……总之对新事物,还是谨慎观望的居多。 “你想要修从安南到桂省的铁路,是为了促进安南融入我朝?”姜丰问。 莫明道:“是的。收复安南也有好些年了,但安南却始终相对独立。安南人和桂省人同为古时百越民族,只要加强交流,融为一体应当不难。道路通畅、相互之间的交流就会变多了。” 姜丰放下杯子,沉吟道:“这个想法不错,安南与桂省相邻,铁路的里程不长。但是桂省地质结构复杂,这条铁路真想建成通车,也要好多年。” 得到姜丰的认可,莫明松了口气:“时间长不怕,安南脱离祖国数百年,不都这么过来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总有建好的一日。” 此事光得到姜丰认可还不行,莫明还要上报朝廷,取得皇帝和内阁的同意。 第二项,是安王萧玦和阮氏小公主的婚事。 “今年安王回京庆贺皇后娘娘千秋节,陛下曾同意安王提前成婚,待小公主及笄后再圆房。安南上下都期待这场婚礼,我此次进京,就是来请礼部、宗人府主持婚礼的。”莫明道。 姜丰微微皱眉:“太子尚未大婚……如此着急,是出了什么事?” 莫明叹道:“是安南王太后身体不太好了,想看到小公主成婚。” 安南最后一任国主自尽身亡,如果这王太后也薨了,阮氏王朝就只剩一个小公主了。 小公主成为安王妃,阮氏王朝便烟消云散了。 莫明叹息着,姜丰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喜意。 王室是一个象征,也是百姓心中的一个寄托。王室不存在了,安南便和其他行省没有区别了。 再修建铁路,促进百姓的迁徙、交流,假以时日,安南就和桂省融为一体了。 姜丰点了点头:“事有从权,萧玦先成亲也行。” 冼海同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有些感悟,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莫明任安南总督,是实实在在为安南的未来殚精竭虑的。 莫明就在姜府住下,第二日朝野上下也得到了安南总督回朝的消息。 因为《京城日报》上大篇幅写了驿馆的论战,安南总督大战凉州巡抚,双方打了个平手,胜负未分! 这两个可都是封疆大吏!他们的观点,也代表了朝野的两种观点。 这裁撤锦衣卫究竟是利是弊?是断皇帝的臂膀还是为君分忧? 连皇帝也知道莫明回来了,对左右道:“莫明是姜丰的心腹,他是回来为姜丰壮声势的?” 心腹太监恭敬道:“老奴不敢妄言。但想来莫总督、马巡抚位高权重,回京自然是为了公事了。” 皇帝不置可否。 不仅皇帝如此猜测,就是内阁重臣,也都猜测莫明是进京帮姜丰说话的。 既要全国督抚公议,莫明这个军政一把抓的边疆总督分量是很重的。 可述职时,莫明却没有多说裁撤锦衣卫一事,而是郑重提出了修铁路和安王大婚的事,表明他是为公务进京。 皇帝和百官:……抱歉,是我觉悟不够。 原来人家莫总督一心想着都是本职工作! 但莫明提出的这两件事,同样具有争议。 过了几日就是大朝会。 这次大朝会因为有外地督抚参与而格外隆重,小官们依次往后排,都要排到宫门处了,根本听不到殿内的声音。 针对莫明所提之事,宗人府宗正齐国驸马道:“长幼有序,按礼应太子大婚后才到其他皇子。且安王和阮氏公主均年幼,成婚不妥。” 莫明恳切地说:“安南王太后凤体有恙,此事乃全体官民之所愿。” 齐国驸马更加反对:“如此则有冲喜之嫌了,安王乃堂堂亲王,岂能行冲喜之事?不如派两位太医随莫大人南下,给王太后看诊。若实在天命将至,也是人力所不可违。陛下已给安王和小公主赐婚,再无更改,王太后也该放心了才是。”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皇帝和众臣都暗暗点头。 姜丰持笏出列:“宗正大人此言差矣。安南不同于别的地方……收复安南时,其殿前大将军当众触柱而亡,而末代国主亦颇为惨烈,其民风之彪悍可见一斑。如今安南虽回归我朝,民间却仍有反抗,莫总督为稳定安南,费尽心思!” “一旦安南王太后薨,民众惶恐不安,恐生动乱。唯有尽快让安王与小公主成婚,成为‘一家人’,才可令百姓安定!” 众人心中一凛,不能把安南和其他行省相提并论啊!毕竟是脱离祖国数百年的地方! 而且,姜丰虽未直说,他们也知道那末代国主是怎么死的……从安南人的角度来说,这是生死大仇啊! 莫明叹道:“臣奉皇命安抚地方,日夜不敢放松,唯恐有负皇恩。今察觉情势紧急,特赶回京城向朝廷汇报,还请诸位大人助我!” 你们要是不帮我,以后安南动乱可怪不了我! 听懂了莫明的未尽之意,齐国驸马沉默了,内阁众臣面面相觑,一时也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齐国驸马道:“既如此,臣请陛下先为太子殿下赐婚。如此名分已定,安王为封藩亲王,先成婚亦无妨了。” 先给太子赐婚? 太子相中的是沈之鹤的长女,如今皇家虽和沈家达成了默契,却没得到沈之鹤同意。 皇帝看了姜丰一眼,问道:“依姜爱卿之见呢?” 如果姜丰也同意,那么就给太子赐婚。以后沈之鹤要有不满,也得怪姜丰了。 第903章 太子定亲 皇帝光明正大的给姜丰挖坑,这是阳谋,姜丰避无可避,只能说道:“臣附议宗正大人,可先给太子殿下定亲。” 定就定吧,人选是你们选的,又不是我选的。 且沈家都同意了这门婚事……太子算得上佳婿了。 皇帝笑道:“诸位爱卿言之有理,太子也确实到了成婚的年龄。” 乃命待诏学士拟旨:“朕之太子萧璟人品贵重,行孝有嘉,亲征海外,于国有功,今已至弱冠。今有工部左侍郎沈之鹤之长女,致及笄之年,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故朕下旨钦定为太子萧璟之嫡妻,择吉日大婚。” 听皇帝毫不犹豫地说出赐婚圣旨,众臣明白,这太子妃的人选是早已内定的了。宗正趁此机会提出太子婚事,正合上意! 大朝会,太子随朝听政,听到赐婚旨意,连忙出列谢恩,脸上带着喜气和少年人的腼腆。 内阁众臣、勋贵武将、督抚等齐齐向太子道贺,一时之间,殿内喜气洋洋。 赐婚圣旨一下,一些人恍然大悟,难怪不久前朝廷升沈之鹤为工部左侍郎呢,原来是皇家相中了沈氏女! 有心谋太子妃一职的人家则暗自叹息,论门第出身,沈家也只是中等人家而已,偏偏皇家相中他家…… 太子的亲事定下,言归正传,皇帝也命钦天监给安王萧玦选黄道吉日,由礼部、宗人府派人随莫明下安南主持婚礼。 至于安南修铁路一事,听闻由安南出资、出民夫,户部和工部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 姜首辅早已流露出要修铁路的意思,如今拿安南来做试验也好。 若是建得好、运行顺畅,再在国内其他地方建;若是不可行,安南偏远之地,影响也有限。 这两件事便定了下来。 接着,又有凉州巡抚马蔷等出列,提出反对撤销锦衣卫。 马蔷朗声道:“锦衣卫凉州卫所,有兵士两千余人,在抗击马贼、安定地方中立下大功。姜首辅说锦衣卫于国无用了,臣是不赞同的!” 姜丰从容说道:“马巡抚博览群书,想必看过盲人摸象的故事。锦衣卫在西北可抗击马贼,在其他地方却白领朝廷俸禄,尸位素餐甚至行欺压百姓之事,官民敢怒不敢言。这些事,历年各地巡抚、知府奏折可见一斑。” “且抗击马贼不是府军的责任吗?锦衣卫凉州卫所既行此职责,何不合并到府军中,请功封赏亦更为名正言顺?” 马蔷被堵了回来,不由得向威国公看去。 岑巍持笏出列,笑道:“老臣记得,姜首辅提出裁撤锦衣卫时,曾指责锦衣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德配不配位,口说无凭。今锦衣卫指挥使傅冲已抵达高丽,若其能在此役中立下大功,岂非证明锦衣卫不曾抛去初衷,于国仍有大用?” 马蔷立刻接道:“吾等边疆督抚,不擅长与人论道,只手底下见真章!臣昔日也曾见过傅指挥使,其英勇忠义,实为一时豪杰。说其德不配位,乃至整个锦衣卫都德不配位,未免偏颇了。臣知姜首辅与夏国大将军陈璋情谊深厚,但评价一个人或一个衙门,岂能以感情用事?” 姜丰:……你来教我当官? 礼部尚书卢昆闻言出列道:“老臣与陈璋可没有什么情谊,和傅指挥使也没有私仇。从公而论,亦认为其德不配位,锦衣卫擅权逾矩、弊大于利,当裁撤改组!” 礼部右侍郎朱昭亦笑道:“马巡抚认为傅指挥使是一时豪杰,想来与其是惺惺相惜。然而塞北总督施伦却言傅冲谋略、眼光、才能、城府,无一可及前任陈璋。其什么都做不了主,不愿与其多谈。施总督盖世英雄,却与马巡抚意见相反呢!” 你马蔷看人眼光不行啊!你既和傅冲惺惺相惜,那就是一类人了? 岑巍皱了皱眉,心中暗骂傅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平白无故把礼部得罪死了,以致四面树敌,想保他都难! 兵部尚书毛文英正色道:“各地锦衣卫卫所并入府军,从锦衣卫中选拔精干组成‘国家安全部’已获得内阁上下认同。听闻马巡抚亦承认锦衣卫有积弊当改,裁撤改组锦衣卫,正是为朝廷、为陛下挖去腐肉,重长新肌。请陛下明鉴!” 人人都说请陛下明鉴,皇帝冷声道:“诸位爱卿各有见解,是否裁撤,还是要等傅冲回京再说。威国公所言,德是否配位,口说无凭,便看傅冲能否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锦衣卫的作用吧!” “吾皇英明!”威国公朗声颂道。 马蔷往姜丰的方向望了一眼,暗自得意。 泱泱大国征一个小小的高丽,还不是手到擒来?此战眼看着就是给岑家、给傅冲送功劳的,皇帝此言,是偏向锦衣卫啊! 姜丰云淡风轻地说道:“陛下英明,就等傅冲的消息!” 他这么镇定,岑巍反而心中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帝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倒不是要维护锦衣卫。 事到如今,他也想通了,把锦衣卫改组成“国家安全部”,对他来说并没太大损失;把锦衣卫合并进府军,精兵简政,还能减轻国家财政的负担。 之所以顺着威国公的话,不过是不想太轻易让姜丰如愿。 内阁提出削弱皇权的政策,皇帝总得挣扎一番才合理嘛! 但是,姜丰如此镇定……难道是高丽情况不妙? 皇帝一锤定音,群臣不再争论,此事暂时达成共识。 今日又有给太子赐婚这样的大喜事,其他朝臣没有要上奏的,大朝会便结束了。 散朝之后,百官按照顺序井然有序地退出金銮殿。 岑巍和姜丰都是高官,位置相近,最后才慢慢退出。 走到姜丰身边,岑巍试探着问道:“姜大人向来主张收复故土,想必也希望早日收复高丽了?” 拉锦衣卫一把只是顺带,最重要的还是岑家收复故土的军功,这关系到岑家能不能如愿获得丹书铁券呢! 以姜丰的人品,当不至于为私仇拖岑家后腿吧? 姜丰微笑:“我当然希望高丽早日回到祖国怀抱!也正在期待征高丽的捷报呢!” 岑巍拿不准姜丰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微笑道:“待捷报回京,老夫立即告知大人。” 接着拱了拱手告别,姜丰含笑目送他离开。 岑巍回到府中,对马蔷在内的心腹下属道:“唐高宗时,大军进至平壤城下,灭亡当时的高句丽政权,设置安东都护府,统治高句丽各地,高句丽名副其实是我朝故土。如今的高丽政权身为藩属国竟然对我朝不敬,讨伐是名正言顺的。以姜丰的性格,对收复高丽一事当乐见其成才是。” 马蔷以西北“土著”自居,听到岑巍理所当然地把高丽视为华国的一部分,心中微微有点不舒服,但没有说什么。 众人分析着此事有何不妥之处,毕竟姜丰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 过了一会儿,岑巍一个心腹幕僚突然说道:“不好!姜丰恐怕不仅不会拖后腿,还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嗯?助我们一臂之力算什么不好? 岑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果然不好!来人,速速派人去东北打探消息!” 其他人想明白后,都是脸色惨白……算一算时间,如果姜丰真的做了什么,恐怕来不及了。 第904章 收复高丽 五月,施伦回京献俘,获皇帝赐丹书铁券、任塞北总督,统摄塞北草原及鲜卑利亚广袤的地域。 塞北草原有金矿,乌拉尔山有宝石矿都让许多人垂涎不已。而最令岑家羡慕嫉妒的,仍是那份丹书铁券! 这对勋贵、武将来说是最高的荣誉,也是家族长存的保障。 岑家作为外戚,一直有种不安,既怕有朝一日太子出事,岑家受牵连,又怕太子顺利继位后忌惮岑家势力、削弱外戚。 自古以来,顺利继位的元后嫡出太子有几个?权势过大的外戚能善终的有几个? 长孙无忌作为唐高宗的亲舅舅,都被逼得自缢、子孙流放岭南为奴。 岑家想想就忧心。 有丹书铁券这种誓约就不一样了。 岑巍召集岑家子弟力求为岑家也获得一份丹书铁券,乃将目光投向高丽。 高丽从唐朝起就是我朝领土,如今收复故土岂非名正言顺? 岑家突然发难,攻讦高丽编排我朝明君、狂妄自大,有不臣不敬之心,引发朝野对高丽的谴责,朝廷遣使去高丽问责。 高丽君臣突然收到宗主国的问责文书,一开始是懵的。 他们的史书,向来是那么写的,唐太宗征高句丽大败而归,眼睛被射瞎,难道不是事实? 孔子是高丽人、端午祭是高丽传统习俗,那不是事实?鲁地和东北,历史上都是高丽的。 ……反正他们的史书就是这么认为的。 高丽历来如此,华国也一直不计较,怎么突然就计较起来了呢? 一开始,高丽君臣还心存侥幸,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误会?或者有人恶意挑拨两国关系? 自扶桑被征服后,他们一直战战兢兢、安分老实,应该不会再引起华国厌恶了啊? 高丽忙派人送上一份自辩奏折,一切都是误会!我们作为藩属国,对宗主国一向是最尊敬的!这不,还集全国之力为皇后娘娘准备了一份千秋节礼呢! 高丽使臣也不傻,进京后打听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知道和岑家有关,马上为岑皇后备了一份贵重的千秋节礼,希望贿赂岑皇后,让岑家为高丽说话。 他们态度如此诚恳,应该平安无事了吧? 可谁知岑皇后收了千秋节礼,使臣却进不了威国公府的门。 不仅如此,不久之后听说两国边境发生冲突,一个华国士兵莫不其妙死了,凶手是高丽人。 岑巍义愤填膺,指责高丽不满朝廷问责,蓄意报复!华国每一个士兵的性命都是珍贵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让高丽付出代价! 图穷匕见。 即使是最敦厚的国子监祭酒都看出了岑巍的用心,高丽使臣焦头烂额,近乎绝望。 接下来,就是朝廷以威国公世子岑泽为统帅、大同总兵黎思安为东征提督,征讨高丽、严惩不臣不敬的高丽君臣。 檄文一出,高丽顿时慌了,此时他们也明白,所谓凶手不过是莫须有的。 华国就是想打他们,不需要理由。 被逼到绝境,高丽李国主反而生出一丝勇气来,集结各路兵马到东北边境抵抗。 “华国也不是无敌的。历史上,隋朝征高句丽,征得自己都亡国了。唐太宗亲征,眼睛都被我们射瞎了。蒙古人那么厉害,也只是短暂统治我们……我高丽民族勇敢、坚毅,绝不会轻易屈服!”李国主登上城楼,高声鼓舞着出征的士兵。 这些话,既是给将士壮行,同样是给自己鼓气。 内心深处,他明白以华国今时今日的实力,想要征服整个高丽半岛,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如果能坚守一段时间,华国就退兵了呢? 高丽一边派兵抵抗,一边继续派使臣进京求情,甚至在威国公府前上演了“壮烈殉国”的一幕,只希望激情华国仁人君子的同情,放弃征讨高丽。 如果是过去,高丽这一招可能会有用。 当初姜丰提议征扶桑的时候,就有不少老学究严词反对,说什么“远人不服而不能来,则修文德以来之”;而姜丰征暹罗的时候,更是被人指责“无端对藩属国开战,不合王道”…… 姜丰听了吗?没有。 该打哪里就打哪里。 有了这样的例子,后来征天竺、打北美,都没有人啰嗦了。 满朝文武已经习惯了我朝不断的对外开拓,现在岑家征高丽,更不会有人置喙了。 爆炸案发生后,皇帝把锦衣卫指挥使傅冲派到高丽“督军”,以避风头。 岑泽和黎思安率领大军穿过辽东,直抵鸭绿江。 此时高丽京城在半岛的中部京畿道汉城府,思及边境有鸭绿江高地、盖马高地等天险,山高林密,又派有大军阻挡,高丽君臣稍稍安心。 只要拖到冬天,有冰雪为阻,说不定敌军就撤兵了。 岑家大军抵达鸭绿江高地,与高丽兵马酣战。 岑泽作为威国公世子、北军四镇统帅,实际上只是个官二代,没指挥过前线战争,此时很识相地把指挥权交给了黎思安。 “傅大人,锦衣卫有没有高丽的地形图、驻防图?”黎思安询问傅冲。 锦衣卫不是监察地方、无孔不入吗?对藩属国有没有监察? 傅冲神色尴尬:“没有。” 他们已经好多年不对外监察了。 陈璋在的时候,还亲自带人到扶桑、虾夷、北美等地,也派人下南洋、渗透高丽,确实有收集到一些情报。 后来陈璋去北美,带走了一些自己的亲信,扶桑、虾夷暗探都在陈璋手里。傅冲上任后,又清理了陈璋留下来的一些人,自己把南洋、高丽的耳目给割了。 反正,南洋、高丽都是藩属国,监不监察没啥要紧的。 谁知有一天会打高丽呢? 黎思安淡淡地点了点头,本来也没对锦衣卫抱多大希望。 只是岑泽说要分一些功劳给锦衣卫,那他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吧? 傅冲也很识相,连忙派人去刺探情报、刺杀敌军将领。 在鸭绿江高地僵持了一段时间,我朝军队仰仗火器之力终于往前推进了不少,即将抵达北部平安道的平壤府。 平壤府是高丽的大城重镇,也是通往京畿道汉城府的一道重要防线,高丽派了大将防守。 傅冲艺高人胆大,提出要亲自带人去刺杀高丽大将,立首功! 刺探情报、刺杀敌酋本是锦衣卫的看家本领,他既主动请缨,岑泽和黎思安商议之下就同意了。 若能成功刺杀敌军大将,必能让敌军大乱,消息传到汉城府,只怕那李国主都得弃京城而逃。 “傅冲若能立此功,就不用我们特意分功劳给他了。”岑泽含笑说道。 黎思安也说:“他能有如此勇气亲入险地,令我刮目相看,不愧是陛下看重的锦衣卫指挥使。” 至于失败什么的……傅冲有这个想法,想必计划充分吧? 且锦衣卫指挥使都是身手敏捷的,即使刺杀不成,全身而退总不会太难? 听闻当年陈璋随军征扶桑,把幕府将军都生擒了,傅冲不会差太远吧? 第905章 被逼议和 对于傅冲的主动请缨,岑泽和黎思安都很乐观。 我朝军队近些年来的所向披靡让他们有了一种盲目自信。 虽然他们自己对朝廷说高丽难打,但心里却觉得,高丽弹丸之地,有什么难打的?比得上扶桑、南洋还是鲜卑利亚? 甚至连暹罗、安南都不及吧? 毕竟这两个地方还有瘴疠,中原士兵容易水土不服。 高丽,就是砧板上的肉,送上门的军功罢了。 数日之后,当他们得到高丽守将射来箭书,告知傅冲被俘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不是带了几个高手去?” “不是配了最好的火器,还带着炸药?”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没把握还去行刺?!” 岑泽甩出一连串的问题,越说越怒。 他爹说了帮助傅冲立功、以收拢锦衣卫,他也尽力帮忙了。 结果事情成了这样……却令他们投鼠忌器,进退两难。 黎思安到底是宿将,很快冷静下来,看到箭书上让他们议和退兵的要求,脸色一沉:“敌方知道了傅冲的身份。” 该死的! 锦衣卫擅长审讯别人,撬开别人的嘴巴,怎么自己的嘴巴也不严实? 这才几天呢,不仅行动失败被俘,还被人审讯出身份? “绝不能议和退兵,否则我泱泱上国颜面何在!”黎思安接着说道。 华夏是文明之邦,又是宗主国,要讲信用的,一旦议和就绝不能反悔,错过收复高丽的机会。 岑泽长在京中,知道傅冲是皇帝的心腹,闯下大祸皇帝都还想保他,让他戴罪立功……踟蹰道:“如果不同意议和,他们要杀了傅冲祭旗。我们见死不救,即使陛下不怪我们,也会深深得罪锦衣卫。” 想想锦衣卫那么多人,必然有忠诚于傅冲的。万一这些人迁怒他们,也是不尽的麻烦。 黎思安眉头紧皱,他是岑家的部属,是要听岑泽的。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带兵主动出征藩属国,还带着加官进爵的美好心愿。一旦战败,却连大同总兵之位都保不住。 他还想着借此战之功,为长子求娶清河公主之女,让黎家再上一层楼,不再屈居岑家之下呢! 沉默半晌,黎思安道:“既然不能见死不救,我们便暂且撤退百里,同时派人和敌方谈判、拖延时间,然后分兵绕过平壤,穿过黄海道、直达汉城府!” 从平壤到京畿道,中间还隔着一个黄海道。 岑泽一怔,原地踱了几步,忽然说道:“平壤东南临江,西枕山陡立,迤北牡丹台高耸,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强攻,也是虚耗时日。与其分兵,削弱自己的兵力,不如大胆一点,在这里只留下少量人马虚张声势,然后大军全力进攻京畿道。” 黎思安双目一亮:“对!我们将计就计,让敌军以为我们答应议和,然后声东击西!不过大军穿过黄海道恐怕瞒不过敌军的眼线,不如向右后方,绕过江原道向京畿道进发。” 高丽分为“九道”行政区域。 其中北边平安道与我朝接壤,最大的城池是平壤。再往下是黄海道,有黄州、海州、开城三座较大的城池。 再往下则是高丽京城所在的京畿道,最大的城池就是京城汉城府! 平安道、黄海道、京畿道都濒临东海,与我朝胶东半岛隔海相望。 而江原道则在京畿道的右上方,濒临东高丽海、扶桑海。 黎思安与岑泽达成共识,召集麾下副将来细化战术。 绕行江原道固然比直接走黄海道要费时,但却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岑泽朗声道:“高丽军队有限,他们派了大军在平壤阻截我们,是看在平壤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其他地方的守卫必然空虚,整个江原道也没有说得上规模的城池,其治所也在濒临扶桑海的岭东,北面、西面都没什么驻军。这是天助我也!” 傅冲被俘,反而给了他们麻痹敌人的机会,可不是天助? 岑泽目光炯炯,他自幼熟读兵书,又领北军将军一职,却一直没机会上前线,如今终于到了他大展拳脚的时候! 副将和军师对着地图议论了一阵,也都觉得此计可行。 虽然有些冒险,但打仗哪有不冒险的呢?只要胜率超过六成,就值得一试了! 军师说道:“要想迷惑敌军,我们要有人在此和敌军谈判、拖延时间。” 这个人,自然最好是岑泽。以岑泽的身份,才有资格代表华国议和。 但是大军声东击西去了,留在平壤这里的兵力空虚,留守的人是很危险的。一旦敌人察觉我军的真实动向,恼羞成怒之下派兵来袭…… 岑泽自信的笑容僵了僵,带兵穿过江原道是冒险,赌的是江原道没有守军,任他们入无人之境; 可留在平壤同样是冒险。 相对来说,他更愿意带兵进攻汉城,既能立灭国之功,相对危险也小些。 “思安,你留下与敌军议和如何?”岑泽看向黎思安问道。 黎思安点了点头:“我先派人与敌方接洽,他们若愿意和我谈,就由我带亲兵留下。若是他们执意要和你谈……” 岑泽正色道:“那进攻汉城一事就交给你了!” 当下议定,黎思安派人回复平壤守军,愿意议和,请他们务必善待俘虏,若是傅冲等人伤了一根手指,都必举全国之力报此大仇。 使者和随行的锦衣卫要求亲眼见傅冲,敌军将领同意了。 他们没能和傅冲交谈太长时间,无法打听他是怎么被俘的,只见他垂头丧气、脸色灰败。 “大人,他们可曾对你动刑?”那名锦衣卫是傅冲的亲信,急切地说。 傅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声道:“你们来此,难道是答应议和?告知岑将军不必管我,让他们杀了我好了。然后血洗平壤、汉城,以高丽人的血为我报仇,我也不亏了!” 锦衣卫咬牙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保重!” 傅冲皱眉:“这是怎么说?岑泽的意思?他要救我?” 就算岑泽看在皇帝份上肯救他,黎思安也不会同意啊? 使者是岑泽的幕僚,此时说道:“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我们岂敢不救!” 你真想死,被俘的时候就该自尽殉国!别说你们锦衣卫连自尽都做不到! 此时大义凛然什么呢? 傅冲脸色又青又白,变来变去,终于颓然道:“我对不起陛下。” 使者见傅冲精神不太好,身体没什么大碍,忍着气安慰了几句,就被敌军带了出去。 “傅大人在你们手里,我们不得不同意议和,但傅大人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这议和就不必了,这份血债必要你们血偿。”使者姿态傲慢地说。 他一副被人捏着鼻子满脸晦气,比高丽更想让傅冲死的样子,让高丽人迟疑不定。 他们派人送箭书,也不过是抱着一丝希望,没想到华国还真肯议和,这锦衣卫指挥使真的这么重要? 对方真的有议和的诚意吗? 事到如今,高丽守将倒忐忑不安又猜疑了起来。 第906章 声东击西 平壤守将紧急商议了一番,都觉得不管对方抱有什么目的,议和都是一个机会。 本来双方就是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就算华国打下高丽,也同样是从属的关系,和现在差别不大。 也许对方也就是吓吓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打到底呢? 虽然这是侥幸心理……但考虑到两国实力的差距,只要有希望就应该去尝试。 “都是那些使臣,道个歉都不会!就是认个错,说史书写错了又怎么样?再拿两个史官出去顶罪,事情就结束了,也不会打这场仗了!”有个高丽将领说。 这种想法,是许多高丽人的想法。 普通百姓大多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唐太宗是谁,大约就是曾经和他们祖先打过仗的中原皇帝?既然宗主国说他厉害,那就厉害好了…… 非得争个谁对谁错?拳头大的就是对的,有什么好争的! 事到如今,只能尽力弥补了,如果能议和,高丽就渡过了一场灭国的危机。 这也是他们的功劳! 平壤守将一面派人回汉城告知这个好消息,一面提出要和对方主帅岑泽议和。 “岑将军是国公府世子、皇后的亲兄长、北军四镇将军,我们高丽也久仰华国岑家的威名,希望能和岑将军共议和平。”高丽派出阵前使者到华国军中。 岑泽和黎思安对视了一眼,果然还是要岑泽留下……这些高丽棒子还挺有心计的。 按照岑泽最初的设想,大军压境,高丽人都得望风而逃,君臣出降……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敢反抗。 从前只听说姜家征暹罗、收安南,似乎都很容易,轮到自己上阵,才知道每一场战争都有变数,再弱小的敌人都不能轻视。 计策已定,没有过多犹豫,岑泽就同意了由他出面和高丽会谈。 但他也提出,以平壤守将的身份没资格和他议和,必须由汉城派有份量的人来。 平壤守将松了一口气,他们已经得知华国人有一种威力巨大的炸药,把他们的城墙炸掉也很简单。 如果不是俘虏了傅冲,平壤失守是迟早的事。 对方提出要和汉城来使议和,可见还是有些诚意的,倒让他放下了戒心,一口答应了这个要求。 为表己方的诚意,平壤方面还把除傅冲之外的几个俘虏释放了。 岑泽黑着脸接收了这几个人,也没问他们被俘的经过就把人押了下去。这些人隶属锦衣卫,不是他的下属,要论罪也是来日押回京城问罪! 现在他必须拖延时间,让黎思安带兵绕行江原道进攻汉城;同时,他还要唱一出空城计,以少量兵力拖住平壤守军。 这对岑泽来说是一场挑战,他自幼熟读兵书,却是第一次把声东击西、空城计运用到实战中。 这是一次冒险,一个不好就连他自己也陷进去。 岑泽想过最坏的情况,就是他也和傅冲一样被俘了。 只要黎思安顺利攻下汉城、俘虏高丽君臣,灭亡高丽国……那么平壤守军就成了一支孤军,除了投降别无出路,更不敢拿他怎么样。 除非是平壤守将丧失理智,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杀他泄愤,那就算他倒霉了。 想要唱好空城计,必要的掩饰少不了。 先是华国军队为表议和的诚意,同意后撤百里,在后撤的同时,黎思安率部化整为零悄悄离开,而留守的将士来回进出,表现出声势浩大的假象。 岑泽有意拖延时间,平壤守将派人回汉城报信,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双方暂时休战。 在这样表面和平、暗潮汹涌下,黎思安带兵进发汉城。 从平壤至汉城,按原来的路线走黄海道,是海边平原,行军较容易。高丽防守的,也是这条路线。 但如果绕行江原道,却是山路崎岖,莽莽的原始森林,行军困难。 横在黎思安大军面前的,是阿虎飞岭山脉、马恩山脉等几座山脉,可以说整个江原道都是崇山峻岭…… 难怪江原道守卫空虚,这些崇山峻岭就是最好的屏障。 北军大军还在阿虎飞岭山脉中潜行,汉城先收到了平壤的消息,华国军队肯议和,由威国公世子、北军将军岑泽亲自和他们谈! 李国主大喜:“我军俘虏了他们的一个重要人物,他们肯议和了!我们这就选人去议和,条件可以谈。” 为了抵抗华国来袭,李国主把镇守京畿道和南边全罗道、庆尚道的士兵都调去了北方。 全罗道和庆尚道的驻军防范的是扶桑和海寇,作战经验较丰富。全部士兵调去北方,已经是孤注一掷了,整个南方防守都空了…… 为防再出变故,唯有尽快停战。 高丽群臣也欢呼雀跃,他们同样不想和强大的华国开战。 华国有多强大呢?前朝时,扶桑曾入侵高丽,高丽国主都流亡到华国去了,最终还是华国派兵击退扶桑,助他们复国。 本朝就更不必说了,连扶桑都被华国灭了。 “若要议和,我们的姿态就要放得更低一点了。”高丽老臣道,“比如历史的事,就暂且承认他们的史书是对的吧!” 其他人脸上出现一阵屈辱愤怒的神色,却是悲愤而不敢言。 承认华国的史书是对的,就是承认他们的祖先是华国的手下败将?承认孔夫子不是高丽人?这也太屈辱,太欺负人了! 李国主叹道:“形势比人强,也是没有办法。我们忍下今日之辱,来日我们强大了,再改口吧!” 商议之后,李国主派出亲弟仁川王做使者去与岑泽议和,这人选分量够重,给足岑世子的面子。 仁川王身负重任,带着一支随从护卫,就走黄海道,疾行入平安道,抵达平壤城外。 “他们这么快就到了?”收到消息后,岑泽有些惊愕,又问黎思安到哪里了。 信兵回报:“黎将军已穿过马恩岭!” 岑泽盯着地图看着,前方还有一道横跨南北的大山脉,只要穿过这道山脉,大军就能抵达江汉平原,往前直到汉城都是一马平川…… “很好,我们慢慢议和!”岑泽笑着,布置了下去。 议和嘛,当然是你来我往慢慢谈,哪里有一下子就谈好的? 岑泽提出要求: 一、高丽向宗主国认罪,检讨己方篡改历史、不臣不敬之罪,严惩史官等人; 二、高丽上交人口册、各地行政、地形图册; 三、高丽赔偿本次华国出征的军费; 四、高丽必须接受华国朝廷下派官员、由华国在高丽驻军。 ………… 这一条条要求,是岑泽参照了当初《安南条约》设置的,只除了由朝廷向高丽征税这一条。 毕竟要是加上这一条,就不是藩属国而是行省了。想必高丽决不答应,岑泽自认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但即便如此,高丽也形同亡国了。 “岑世子这样就不够诚意了,我们手中还有俘虏呢!”仁川王提醒。 第907章 假意和谈 岑泽看着眼前的高丽王子,优雅地笑道:“我已经很通情达理了。现在议和,是为了减少贵国的伤亡,否则我们大军从北至南一路推进,后果是什么?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想想扶桑,你还觉得我没有诚意吗?”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参与议和的高丽众人满腔悲愤,可无法反驳。 扶桑被灭国一事犹在眼前,所谓唇亡齿寒,即使扶桑跟高丽是宿敌,但扶桑被灭,他们也高兴不起来。 仁川王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阁下,我们高丽是贵国的藩属国,一直对天朝上国恭敬尊崇,如今在天朝国子监有高丽留学生一百五十余人,在下年轻时,亦曾前往天朝留学。” “前科会试,高丽有三人参加,及第一人,授东昌府安丘县丞。高丽仰慕上国文化,以学习汉文为荣,从来不敢有不臣不敬之心!” “凡万寿节、千秋节庆典,高丽亦隆重上贡;每年正旦大朝会,高丽使臣从不敢缺席,此皆我高丽谨守臣属之礼。” 先是拉关系,再摆事实、讲道理,把高丽说成一个谦恭有礼的藩属国。 如此恭敬了,华国还要打它们,简直太不讲道理了。 李国主把仁川王派来议和,就是知道他曾在天朝留学,深谙汉文化,能言善辩。 岑泽淡淡地说:“史书的事怎么说?杀我边疆士兵的事怎么说?你们高丽人虚伪,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实在不可信。” 又被骂了…… 仁川王忍着气,谦恭地说道:“史书的事,是我们失察,不知其中竟出现这样的谬误。我们已把史官革职下狱,而把这些谬误搬上戏台的戏班子,官府也一律查办了。上国若要问罪,我们可以把人送进京城。而杀边疆士兵一事,恐怕其中有误会。” “没有误会。”岑泽冷笑,“从前扶桑攻打你们,需要华国助你们复国的时候,你们可恭敬了。后来扶桑浪人入侵我朝沿海,你们的人没少给他们提供帮助……不必辩解,我说得出就是有证据的。现在自称藩属国,却在背后诋毁宗主国,可见狼子野心!这个国家,你们李姓王朝治理不好,我们愿意代劳!” 仁川王皱了皱眉,岑泽提出的要求,只有第一条“严惩不臣不敬之人”是他可以做主的,随便拉几个替罪羔羊出来即可。 但后面每一条要求,他都不能做主。 甚至他的王兄在此也无法决定,一旦答应了,就会成为高丽的千古罪人。 第一场谈判,不欢而散。 岑泽不着急,他现在拖延时间,就等黎思安的好消息。 仁川王也想拖一拖……冬天就快到了,冬日的高丽也是很冷的。华国军队出征所带的粮草辎重有限,说不定熬不过冬天就得退兵了。 平壤守将听了仁川王的想法,说道:“我们得到情报,敌军携带了冬日的军备,其中有防寒的护耳帽、皮羽绒服、皮靴,都是在鲜卑利亚战场用过的。” 仁川王心中一沉,能经历鲜卑利亚的考验,在高丽当然不成问题了。和高丽比起来,鲜卑利亚的寒流才是人间炼狱。 “人质在手,也不能让他们退步吗?”仁川王呢喃着,“可岑泽都答应和谈了,必然有他的考量。” 守将道:“我们分析过,他们说是为了减少我们的伤亡,这当然是假的,恐怕是为了减少他们自己的伤亡。从北至南一路推进,会遭遇我们的抵抗,到最后他们就算取得胜利,也会有伤亡。他们是想威吓我们答应他们的要求,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仁川王点点头:“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他们愿意和谈。不过,岑泽的要求实在过分了。我想见一见那个傅冲,看他肯不肯帮助我们。” 守将带着仁川王一起去见傅冲,但心里不抱什么希望。 他们是用一些比较特别的审讯手段从傅冲嘴里挖出了情报,但自从华国答应和谈后,傅冲就死气沉沉的,他们还得防着傅冲自尽呢。 傅冲身手好,高丽人给他用了药,让他虚弱无力,还用粗粗的铁链绑缚了他的手脚。除此之外,吃的穿的都还算好。 看到高丽人进来,傅冲一声不吭。 仁川王站在傅冲面前,抱拳行了一礼:“锦衣卫指挥使傅大人,当年我在国子监留学时,曾见过你们指挥使陈璋大人,如今多年不见,不知陈大人可好?” 第一步,先拉关系。 谁知这第一步就走错了。 傅冲冷冷地说:“我出京时,陈璋重伤未愈,如今生死未知。” 仁川王站直身子,尴尬地说:“这可是真没想到,人有旦夕祸福……” 听傅冲的语气,似乎和陈璋关系不好?仁川王暗悔自己没打听清楚,这些汉人惯会窝里斗,谁知道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关系! 仁川王收敛神色,把岑泽的和谈要求说了出来,末了道:“傅大人,岑将军这样,是不在乎你的生死啊!” 傅冲垂眸:“我早说过,你们想以我质威胁北军是不可能的。现在我已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傅大人,你是锦衣卫军户,好不容易才从一小兵升至指挥使,成为皇帝的心腹,就这么死了,不遗憾吗?”仁川王笑道,“现在,不是我们威胁岑泽退兵,是他自己愿意和我们和谈。大约是国内出了什么事吧?” “岑将军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么打下去必然伤亡惨重。对我们高丽来说惨重,对贵国来说同样不容易。我听说北军是岑家手中的精锐,想必岑家也不愿意将其损失在高丽。我们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既能全岑家东征的功劳,又能放高丽一条生路,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岑将军是勋贵世子,高傲不好说话,我希望傅大人能为我们做中间人。只要肯收回让高丽亡国的条件,其他都好说。” 接着,仁川王提出了好几条建议,听着还挺有诚意的。 如除万寿节、千秋节朝贡外,高丽按年岁贡,这岁贡的钱可以谈。这是参照宋朝对辽、金岁贡的协议。对高丽来说当然是耻辱,但总比征税要好。 再如,高丽女子谦卑温柔,素来是海外人口贸易的重要组成,“新罗婢”可是兴盛了几百年。高丽愿意每年甄选美貌女子送进宫中…… 傅冲一直神色淡淡,听到这一条,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是不是忘了,皇后姓岑?” 还要给宫中进贡美女?怕是岑泽为绝后患,把高丽灭了要紧。 仁川王反应过来,连忙改口:“给贵国教坊司进贡美女,以充官伎。” 傅冲脸色变了变,深沉地说:“做高丽女子真不容易啊!” 随时可能变成外贸的商品为国家创收,也可能作为工具讨好上国…… 傅冲昧着良心杀旧主,还为自己扯一层忠义的遮羞布。 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羞愧,觉得自己不是人,没想到这高丽棒子比他还不是人。 第908章 海上来袭 仁川王听了傅冲的讽刺,脸色不变。 在这些高丽贵族眼中,女子本来就等同于货物。 见傅冲不肯合作,仁川王站起身,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地说:“傅指挥使,你这一次做了俘虏,牵制了贵国大军前进的步伐,回国后会有什么下场,想必不用我提醒吧?其实……保下高丽,对你是有好处的。” 傅冲心头一跳,回去之后会有什么下场?他当然是知道的。 本来因为自作主张行刺陈璋,皇帝虽保下了他,也对他有不满。 姜丰回朝了,肯定也对他磨刀霍霍。 他若是能够在高丽立下大功,还可能将功赎罪,即使不能再担任锦衣卫指挥使,调进京营或别的地方也是锦绣前程。 可现在,所有的前程都成了泡影。 即使谈判成功,他被赎回朝,等待他的也是处斩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言不发,不对高丽棒子低头。 仁川王观察他的神色,知道他内心已经动摇了,接着劝道:“傅大人,只要高丽不亡,你在我们这里改名换姓,还是能够活下去的。” 傅冲冷笑:“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你还是太小看了我。这种事你们高丽人会做,我不做。阁下请回吧,若是谈崩了,你们杀了我祭旗就是。” 事到如今,想明白自己再无活路,傅冲反而升起了几分慨然。 仁川王深深地看了傅冲一眼,拂袖离开。 这个俘虏很棘手,杀不能杀,放更不可能放…… 平壤城外,仁川王和岑泽僵持了起来,谈判停滞了。 高丽人在等冬天到来,等华人大军粮草不济主动退兵。岑泽也在等汉城方面的消息,为了迷惑敌人,他还时不时要求高丽把傅冲推出来,证明人质安全。 在这样的僵持中,来自鲜卑利亚的寒流悄悄来临。 没几日,汉城方面的消息传了过来,最先收到消息的是平壤守军。 “来自扶桑的大军从釜山登陆,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抵达了汉城,国王和大臣出城投降了。”仁川王拿着信喃喃自语,手都在抖。 现在,驻守平壤的这支军队成了孤军,北方有岑泽的大军,南方有扶桑军。 他们上当了,来自北方的军队只是疑兵,真正的大军是扶桑军! 平壤守将再三从报信的人那里确认了消息,不可置信地说道:“天朝不是派北军将军岑泽做统帅、大同总兵黎思安为东征提督征高丽吗?都已经派出这支大军了,为什么还要派扶桑军?” 用得着这么看得起他们吗? 早知道扶桑军要来,他们还抵抗什么?老老实实出城投降啊! 仁川王皱眉道:“是扶桑那位将军的旗号?他们的主力应该还在塞北才对。鲜卑利亚刚平定,听说塞北发现了大金矿,那个施总督都去塞北挖矿了,哪来的扶桑军?” 报信的人说:“来的人打的是‘周’字旗,听说原本是施伦身边的一个军师,被扶桑委派为此战统帅,他带的兵,打的是‘夏’字旗号,却不知是谁的兵。” 仁川王还没想清楚,平壤守将道:“现在我们怎么办?以扶桑军的速度,只怕再过几天就要到平壤城下了。”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出城向岑泽投降,合约也不必签了,国王被俘,国都亡了,还签什么? 第二条路是出城决战,他们肯定打不赢岑泽的大军,这样做只是寻死。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难题。 仁川王吸了一口气,问守将:“你觉得呢?” 守将苦笑:“国王都投降了,我们还有得选择吗?投降吧。” 仁川王却摇了摇头:“也许这才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拼死一战,打赢了岑泽呢?打赢了他们,可以换回国王。” 平壤守将犹豫:“北军很强。” “可统帅岑泽只是个勋贵公子而已。”仁川王抱着最后的决心说道,“我是国王的弟弟,我命令你听我的。” 守将目光一凛,行礼道:“是!” 仁川王大步踏出,不过是一死而已,那个傅冲都不怕,他会怕吗? 他从小就没什么比得过长兄的,出生比他晚,文采也不如,但这一回,他总有一样比长兄强的了。 他敢死! 仁川王封锁了来自汉城的消息,和守将一起登上高塔,他们决定对士兵撒一个弥天大谎:“华国军队军需不足,提督黎思安已经回后方接应粮草了,现在城外就只有岑泽,他是个只会喝酒睡女人的公子爷,我们杀出去,把他也俘虏了!”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杀出去,不做亡国奴!” “杀出去!不做亡国奴!” ………… 城内的轰动很快传到了城外,岑泽眉头紧皱。 按时日来算,黎思安应该还未到汉城,高丽人在闹什么?难道……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空城计? 岑泽立刻严阵以待,他这些日子其实也一直在提心吊胆地应付着高丽棒子,已经心力交瘁了。 打仗,真的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的。 可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敌军冲了出来,这一回没有半点和谈的样子,似乎要全力致他们于死地。 这是背水一战的决心! “他母亲的!”岑泽骂了一句粗口,难道是黎思安那一路泄露了消息? 现在也来不及多想了,他只能命后军为前军,调头撤退! 只要退到边境,就有东北军接应,到时候黎思安占领汉城,还是他们胜了。 他不后撤还好,他这一后撤,很快暴露了他们兵力不足的事实。 高丽的底层将领和普通士兵对主将的话更加深信不疑,呼啦啦地追击……他们要是把岑泽俘虏了,他们的国家就有救了。 仁川王和守将既兴奋又担忧……岑泽兵力空虚,那军队哪里去了? 回后方领粮草不过是个谎言,那么……黎思安是打汉城去了。 “可是汉城已经被扶桑军攻破了,再坏也不能更坏了。”守将冷静了下来,说道:“说不定这真的是我们最后的生机。” 岑泽被高丽军队追得落荒而逃,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从进攻高丽以来,他们从北至南一路推进,虽也遇到抵抗,大体上是顺利的。 现在他后悔了,早知如此就直接攻城,管他傅冲是死是活,玩什么“声东击西”、“空城计”,兵书里都是骗人的! 第909章 岑泽被俘 岑泽自幼熟读兵法,又领了“北军将军”一职,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兵书给坑了。 他被俘了。 平壤守军背水一战,箭矢如雨,而他身边只有只有区区一千护卫营。他这一千护卫其实算是仪卫,跟着他身边巡视四镇摆国公府世子排场的,没有多少作战经验。 现在他后悔了,他早年应该跟着叔叔去西北平叛,积累作战经验的。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和他的护卫营在没有退路的平壤军面前露怯了,最后兵败如山倒。 然后,他和傅冲做邻居了。 傅冲:……你也来了? 他们之前对平壤城围而不攻,想要奇袭汉城,这座高丽中部沿海城池还算完整,城中衣食均有,敌人又收缴了战利品,俘虏的待遇不算差。 但是岑泽面沉如水……他是来高丽建功立业的,不是来做俘虏的。 现在也不知道黎思安那一路怎么样了?只要黎思安占领了汉城,谅仁川王也不敢对他们做什么,最终还是他们赢了。至于被俘的事情,也可以想办法掩盖下去。 没过多久,岑泽知道了汉城方面的消息,仁川王主动告诉他的。 仁川王和平壤守将一起来见岑泽,甚至还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 岑泽心念一动,微笑:“两位这是收到汉城的消息了?” 仁川王沉声道:“不错,贵国扶桑军从釜山登陆,迅速占领了汉城,我国君臣出城投降,再过一日,扶桑军就到平壤了。” ??? 岑泽怔住了,不是黎思安攻下汉城?扶桑军,哪来的扶桑军? 转念一想,他很快明白过来,是扶桑趁着他们在北部战线和高丽军僵持,南方空虚之际,从海上突袭了高丽,一路高歌拿下了汉城。 简直岂有此理! 他们从北至南一路推进、艰苦行军,结果就是把自己送给高丽人做俘虏,功劳却被扶桑军抢了? 施伦! 岑泽气得脸都青了。 看他这样的神色,仁川王有些疑惑……难道说南北夹击不是华国的计谋?岑泽也不知道扶桑出兵? 如果他们之间有嫌隙,自己还能不能用岑泽威胁扶桑军撤兵呢? 岑泽很快回过神来,稍稍吸了口气,笑道:“原来是我朝扶桑军到了,想必他们也是听闻了高丽不臣不敬之举出兵讨伐,如此甚好,省却了我军南下决战了!” 虽然扶桑军抢功,但对外他们还是一国的。 仁川王皱眉:“岑世子还笑得出?你已经是俘虏了,如果贵国不肯和我国议和、释放我国君臣、退出高丽,我虽无法抵抗大军,却能和世子同归于尽,有华国世袭国公府的公子陪葬,也不算太亏。” 有了岑泽这个人质,傅冲都变得可有可无了。 岑泽淡然道:“你威胁我也没用,以我做人质,可威胁不到扶桑军。” 仁川王沉默了……从岑泽一开始的反应来看,这很可能是个事实。 这一刻,他也没有了刚俘虏岑泽时的喜悦。难道这也是个鸡肋的人质? “能不能威胁,总得试一试!请岑世子写一封信,劝扶桑军退兵。”仁川王说道。 岑泽哈哈笑道:“我劝你不必垂死挣扎,现在扶桑军退兵又如何,你们经此一战兵力、粮草、武器,什么都没了。扶桑离高丽可近得很,这个月退兵,下个月又可以再来。” 劝说信当然不能写,这关系到他的百年名声。 仁川王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拂袖而去。 等扶桑军来了,他就把岑泽推出去,看那个“周将军”敢不敢不管岑泽的死活。再怎么说,岑泽也是皇后的哥哥,太子的舅舅! 平壤守军把岑泽和傅冲关在了一起,想看他们内讧,好平复一下己方即将亡国的悲痛。 高丽人走后,这间牢房里就只有岑泽和傅冲了,傅冲手、脚上有镣铐,岑泽身上没有。 这时,岑泽才上下打量了傅冲,冷声说:“又见面了,傅大人别来无恙。” 傅冲苦笑:“岑将军,我一开始就说让你们不必顾忌我,直接攻城。也是实在没想到你们会议和……议和也就罢了,又何必分兵呢?平壤兵力虽强些,强攻也不是不行。” 岑泽:“你现在倒是挺会分析的,当初又何必选择进城行刺呢?” 马后炮。 傅冲噎了噎,他选择进城行刺,是为了立功啊!否则他特意来一趟,功劳全是北军的,要北军分功劳给他,就欠了岑家的人情。 没想到…… 两人对视一眼,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竟没有吵起来。 过了半晌,傅冲才说:“扶桑军攻打高丽,肯定是姜丰的意思。施伦刚刚平定塞北,精力上顾不过来,也犯不着抢岑家的功劳,得罪岑家。姜丰却不一样,他要为陈璋报仇,出一口气。” 岑泽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这个地方“英雄所见略同”实在不值得高兴。 “扶桑领军的不知道是谁,我还真不希望他为我退兵。”岑泽苦笑,“那样我只能自尽谢罪了。” 傅冲没说话,他在想有没有办法挣脱这镣铐,或者锦衣卫的其他人能不能来救援,他想把岑泽救出去。 到了这步田地,为了国家和陛下的脸面,岑泽的命比他重要。 他们没有内讧,高丽人挺失望的,但此时也顾不上看好戏了……第二天,扶桑军兵临城下。 这支军队打着“周”和“夏”字大旗,二话不说直接攻城。 平壤军连忙放矢箭,用缴获的火枪射击,可他们面对的却是大火炮和炸药……没多久,就被扶桑军攻到城下,炸开了城门。 仁川王连忙竖起白旗,把傅冲和岑泽绑缚着推了出来。 城外的扶桑军见状,暂时停止了进攻。 而这时,城楼上的岑泽和傅冲也认出扶桑军的统领竟是他们在塞北见过的周延年! 周延年是施伦的军师! 难道说他们猜错了,这不是姜丰的报复而是施伦要和岑家抢功?可看那打着“夏”字旗号的军队身着的是大夏军队的服饰。 大夏军出现在这里,只能是陈璋的那支护卫营。 情况不妙啊……里里外外全是敌人。 岑泽和傅冲苦笑,这是天要亡他们。 “城外的将军!贵国的威国公世子和锦衣卫指挥使都在我们手里,如果你们不退兵并保证永远不再进犯我国,我就杀了他们。”仁川王让人大喊。 敌人会被他们威胁到吗? 很快,扶桑军中响起一阵哄笑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这笑声,让高丽人脸色大变。 仁川王一言难尽地看着岑泽和傅冲,你们那么遭人恨的嘛? 岑泽一脸无奈,我早说了拿我做人质没用,你偏不信。 第910章 高丽战报 来自鲜卑利亚的寒流抵达京城,高丽的战报也随即送到。 高丽的战况,本是京中君臣翘首以盼的。无论抱着什么立场,大多数人都希望此战能获胜,从此把高丽彻底收复,纳入我朝的版图中。 此后我朝和高丽,也不用再争论屈原和孔子是哪国人了,毕竟大家都是一国的~~ 恢弘的大殿上,信兵领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在皇帝和内阁大臣面前当众汇报。 听着金銮殿上信兵的报信,从皇帝到百官,神情都是不可置信! 他们听到了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傅冲和威国公世子岑泽先后被高丽军俘虏,而黎思安将主帅置于险地自己去奇袭高丽都城,结果却困在崇山峻岭中艰难行军? 信兵没有注意到皇帝和大官们的神色,接着汇报:“扶桑徐夫人听闻我朝收复高丽,便派出军师周延年领卫队和大夏护卫营合兵,从釜山登陆。因高丽把南方的兵力都调到北方防守,夏军直接进逼到汉城,毫无防守的高丽君臣出城投降。” “随后,周军师及大夏军北上平壤与最后一支高丽军决战,在阵前解救了岑泽将军。彼时情况混乱,傅冲为协助救岑将军死于敌军箭下,壮烈殉国。夏军已为其收敛,将由黎将军送灵柩回国。” 现在谁还关注傅冲的灵柩? 皇帝沉声道:“你是扶桑军的信兵,朕问你,扶桑没有朝廷的调令,何以出兵高丽?” 一旁的威国公岑巍目光炯炯,心情复杂。 果然如他所料,姜丰派人“助他们一臂之力”了,可他却不能埋怨姜丰抢功,毕竟对方解救了他被俘的儿子。 他做梦都没想到,被他寄以厚望的长子竟是这样的绣花枕头,早知如此就不派岑泽出去了…… 信兵口齿清晰地答道:“小的是徐夫人的亲兵。我们国夫人听闻高丽战事,便道自古以来征高丽都是水陆并进的。从前唐朝征高丽,从胶东出海,有‘瞒天过海’的典故;前朝时,扶桑征高丽,也是从海路进攻。高丽都城汉城、大城平壤都是沿海城池,海攻才是最合适的。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朝廷不派水师。” 废话!岑巍心中暗骂,那是因为岑家手中没有水师!难道如此功劳要让给别人吗? 那信兵又接着说:“国夫人说,国家大事,扶桑亦有义务相助,因高丽在扶桑旁边,我军出兵也算是在自己所辖区域,不算异地调兵,因此没有事先请示朝廷。况且战机稍瞬即逝,出兵高丽本是奇袭,若走漏消息就不好了。” 皇帝微微颔首,对他来说,无论是施家还是岑家,都是本朝兵马,谁收复高丽其实都是一样的。 “既如此,为何又用到大夏护卫营?是谁调遣?”皇帝问这个问题,目光投向文官之首的姜丰。 姜丰一派坦荡。 信兵答道:“我扶桑大军仍在塞北,徐夫人身边只有我们一队亲兵,虽是奇袭,也太冒险。徐夫人听闻有大夏护卫营在大湾,便派人去请援。夏军的护卫营统领,是陈大将军的麾下,从前却是我扶桑军属下,被派去金山城镇守开矿的。统领听了徐夫人征召,慨然道夏国亦是华国属国,此国家民族大事,岂有华、夏之分!应随扶桑军一起进攻高丽。” 好一个“国家民族”,真是大公无私! 在大夏的大义凛然面前,刺杀夏国大将军的人显得更加卑劣! 明明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借口,岑巍却无法反驳。 事实就是,傅冲和岑泽被俘了,而夏军却攻下了高丽,俘虏了高丽君臣、解救了岑泽。 而有心借高丽之战让傅冲戴罪立功、为锦衣卫解围的皇帝则有些郁闷,他后悔了,早知傅冲如此无能,他根本不该为了保他和陈璋、姜丰相持,还影响了华、夏两国邦交。 现在,攻下高丽的却是这支大夏护卫营,皇帝觉得有种被人当众打耳光的难堪。 而这个后悔,只是开始…… 大臣们知道皇帝心中不好受,一时都不敢说话,明明是大捷的战报,殿中却一时寂静。 忽然,姜丰哈哈大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我朝收复高丽,让高丽时隔数百年重回祖国怀抱,高丽百姓又得沐天朝圣恩,必感激涕零!陛下一统东方,威加宇内,乃古今未有之功绩也!”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齐齐颂道:“恭喜陛下,一统东方!” 至于死去的傅冲,大势已去的锦衣卫,现在还要提吗? 皇帝在群臣的恭贺声中吸了一口气,是,是华国打了胜仗,他应该高兴才是! 思及此,皇帝也暂且放下其他心思,笑道:“此乃天佑我华夏,兹与诸君同贺!” 又下令礼部拟旨封赏有功将士。 至于被俘的岑泽和无功而返的黎思安,就等回朝之后再按功过定夺了! 在一片恭贺声中,岑巍脸色铁青,他心心念念想用收复高丽之功为岑家换一换丹书铁券,没想到功败垂成,还丢了岑家的脸面。 从此人们提到岑家,都难免提到“哦,被高丽俘虏的那个?” 想到岑家世代威名毁在自己手里,岑巍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礼部侍郎朱昭道:“臣奉旨出塞劳军时,曾见过周延年。听施总督说,在征鲜卑利亚一役中,周延年居功至伟,然而其人生性淡薄、不欲为官,故而前次封赏,只给他赏银,未曾封官。此次周延年又立下大功,如此贤才终为陛下所用。” 姜丰笑道:“你们只知他居功甚伟,却不知他具体做了什么……要老臣说来,没有周延年,施伦还真没那么容易打赢罗刹国!” 他小小的卖了一个关子,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接着说道:“周延年早在数年前就带人潜伏在罗刹国,收买罗刹国人,在鲜卑利亚战争开启后,留在罗刹国的暗探发动了一系列的动乱,罗刹国忙于镇压叛乱,再腾不出手来援救远东。” “否则偌大的罗刹国,我朝想取得胜利可真没那么容易。潜伏敌国、收买敌人、策划动乱,这一系列的事情,听起来不过三言两语,但背后却是血雨腥风、是重重艰难险阻!”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鲜卑利亚之战背后还有这个内情,如今都是一片哗然。 难怪施伦说周延年居功至伟,这简直就是当居首功啊! 想一想同样敌后战线的,周延年能打这一场漂亮仗,傅冲却刺杀个敌将都失手被捕。 这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王玢灵光一闪,想到姜丰曾说他欠了顾卿的人情,就是这个事吧?周延年是姜丰的人,策划罗刹国动乱用到了顾卿的暗线。 他想到的,皇帝也想到了。 只听姜丰接着说道:“周延年屡立大功,臣请保举其为国家安全部主官!” 虽傅冲已死,锦衣卫却还在,国家安全部还在计划中,姜丰就要为其保举主官了,这是步步紧逼啊! 第911章 大捷之喜 在理工学院爆炸案一事中,锦衣卫可谓犯了众怒,如今傅冲一死更是群龙无首,上下如一盘散沙。 锦衣卫内部本就因裁撤一事人心惶惶,有的已经开始找新的出路,有的怨声载道。时间拖长了,恐怕造成新的动乱。 皇帝也明白,此时硬保锦衣卫已经意义不大,裁撤改组才是众望所归。或许,存在了三百年的锦衣卫,也终于到了完成历史使命的时候。 反而是组建国家安全部,若能将这个部门控制在手中,对巩固皇权更有用。 因此,这个国家安全部的主官,是绝不能落在姜丰的人手中的。 皇帝看了吏部尚书一眼。 吏部尚书傅霄很快出列道:“首辅大人此言不妥。此前内阁共议,若组建国家安全部,独立于六部之外,其主官为二品正卿,与大理寺卿、左都御史等级。周延年虽屡立奇功,也不过一届白身,岂有从白身直升正品大员之理。” 傅霄是章成贺提拔上来的人,素以刚正不阿自称,当年姜丰保举莫明任安南总督,以不合规矩为名反对的也是他。 但他这一番话却是在理的,皇帝也点头道:“傅爱卿言之有理……如今高丽大捷,周延年会与黎思安一起押高丽君臣进京,着礼部及鸿胪寺筹备献俘大典。至于国家安全部正卿人选,由内阁再议。” 众人都朝姜丰看去,岑巍听到皇帝驳回了姜丰的保举,心情终于舒畅了一些。 姜丰微笑:“陛下英明!” 皇帝微微一怔……上当了! 姜丰本来就不是要立刻把周延年推上安全部正卿一职,只是提出这个人选,把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人选合不合适的问题上来。 而自己中计,虽否决了人选,却把成立国家安全部的事一锤定音了! 前面僵持了几个月,还趁督抚进京述职之际让百官公议,现在却直接把事情定了下来了。 事已至此……皇帝也只能尽量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引。 傅霄也明白过来,脸色僵了僵,姜首辅,你坑我! 因有高丽大捷之喜,散朝之后,姜丰及内阁众人就献俘大典的安排、派何人到高丽督抚稳定局势等又商议了半日。 献俘大典一事,是礼部为主。 礼部尚书卢昆感叹:“老夫在入朝为官数十年,一年内连续两次献俘大典,也是从未有过之事。” 礼部侍郎朱昭也道:“下官看史书,这样的事就是自古以来也少见呢!这正是我华夏威加宇内的证明!” “如此盛世,全赖陛下英明神武,却也离不开姜首辅抚国安民、海外开拓。”卢昆恭敬地朝姜丰行礼一礼,“下官代天下万民谢姜首辅!” 他这一行礼,其他人也纷纷朝姜丰行礼。 姜丰连忙扶起卢昆,谦虚地说:“开创盛世,是陛下英明、百官齐心、将士用命,本官不敢居功。” 卢昆感谢姜丰,当然不仅是明面上的原因,还有姜丰为礼部遇害官员讨回了一个公道。 卢昆在顺天府衙前,曾向无辜遇难的主事家属承诺,会给他们一个公道和交代,最后朝廷只处置了工部一个郎中、锦衣卫一千户,这远远没有达到公道。 现在傅冲死了,才是杀人偿命了。 至于派人到高丽稳定局势,兵部尚书毛文英道:“黎思安留下一部分人马镇压惶恐不安的高丽百姓已足够,谅他们不敢再生乱。如今已收复高丽,便将高丽设为一个行省。今年恰是述职之年,可从政绩优秀的地方官中选拔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官员。” 这是把高丽当成寻常内陆省份了。 姜丰笑道:“毛大人所言正合我意,选拔官员一事,就请吏部多费心了。” 才刚刚在金銮殿上被姜丰坑了一把的傅霄勉强笑道:“职责所在,请首辅大人放心。” 一样样事情安排下来,又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内阁众人便离开都堂,准备回家和家人一起庆贺收复高丽这样的大喜事了。 离开宫城,便听见内城、外城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守在宫外的护卫见姜丰出来,连忙给他披上斗篷,递过手炉。这冬日的京城,可是寒风萧瑟。 姜丰正欲上马车,就见威国公岑巍也从宫中出来了。 出了岑泽被俘这样的事,散朝之后皇帝单独留下了岑巍,大约是商议怎么压下此事的影响。 太子刚刚赐婚,正是积累威信的时候,此时太子的外家岑家,实在不宜流出不好的名声。 虽然是被俘,也要看事情怎么对外宣传,兵败被俘是丑闻,但岑泽并不是兵败被俘,而是主动留在险境迷惑敌军,以致敌人后方空虚,扶桑军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整个高丽。 若是宣传得好,岑泽不仅无过还有功,是个勇于犯陷的孤胆英雄。 大约是和皇帝商量好了处置方式,岑巍此时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他看到姜丰也在,便顺势朝姜丰走来,沉默了一瞬道:“姜首辅好手段。” 姜丰微笑:“国公爷若要谢,当谢出兵的徐夫人、不计前嫌的大夏军,是他们救下了世子。” 岑巍听到此语,忍了又忍终于说道:“是岑家棋差一招,姜首辅之高明,岑某见识了!” 说完便转身。 姜丰淡淡说道:“徐夫人有一句话,本官认为极对,历来征高丽都是水陆并进,收复故土是国家大事,不是一家一姓之事。国公爷若有暇,本官想登门拜访,有些事想跟国公爷探讨。” 岑巍脚步顿了顿:“为犬子被俘一事,岑家事忙,恐无暇招待姜大人,来日再说吧!” 姜丰目送岑巍走远,也上了自家的马车。 不急,今日岑巍拒绝了他的好意,来日必会主动求上门。 岑巍忍着气回到家,便是大怒,岑家众人及幕僚本来听说岑泽被俘一事就惶惶不安,如今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岑巍咬牙切齿地骂了姜丰一顿,又咒骂了坏事的傅冲,连不争气的岑泽都骂了,才抚了抚胸口,命人往扶桑和大夏使馆送谢礼,又命人往姜家送礼,是给夏国大将军陈璋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这救命之恩不能不谢。真是见鬼的救命之恩!等岑泽回来必抽他一顿。 幕僚见岑巍冷静下来,才安慰道:“国公爷息怒,此战虽无功而返,北军也没有太大的消耗,算是全身而退了。岑家还有西北,总不至于败落。” 岑家一国公一侯爷,已是荣耀至极。岑巍的弟弟威北侯岑恪就镇守西北,这是岑家最后的底气。 而另一边,姜丰也已回到了家,冼海同和高雷一起迎了出来。 “舅舅,听说大夏军收复了高丽?”高雷兴奋的问道。 听到这种打别人脸的事能不兴奋吗?姜家都放了一轮鞭炮了! “进去说吧。”姜丰笑着,把斗篷脱下交给侍女。 走进荣安堂,壁炉的火烧得正旺,陈璋正围炉烤肉呢。 “你已经能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了?”姜丰惊喜地问道。 陈璋笑道:“我的护卫营都要进京献俘了,我的伤病也可以好了!” 谁能想到呢? 京中派津港总兵小心翼翼地防范大夏军异动,他们却光明正大地进京献俘! 第912章 两国关系 听了陈璋的话,姜丰在另一侧坐下,正色问:“你回去之后,打算如何?” 如果陈璋死亡或者重伤疯傻,那么大夏为了维护自己的国家尊严,也要和华国断交、彻底独立。 可现在,陈璋好起来了,大夏的军队还看在民族大义的份上帮助收复了高丽。 皇帝一方面有些被打脸的难堪,另一方面未尝不是稍稍松了口气……华、夏两国关系不至于彻底决裂、走向敌对。 姜丰作为华国首辅,自然也要站在华国的立场考虑两国关系。 陈璋垂了垂眸,给手中的肉翻了个面,微笑道:“我打算如何?两国邦交是国之大事,自然要国内重臣一起商议。姜媛明年生完孩子,也要启程去大夏了,她是大夏宫的主人,这个问题得她来决定。” 姜媛和范致远是什么人,姜丰是知道的。 出了这样的事,不是陈璋大难不死就可以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让大夏军协助收复高丽,是站在大义的高度,将来问责华国的时候才能更加大义凛然。 “如果是媛媛来主事,就是停止朝贡了。”姜丰肯定地说道。 陈璋笑道:“这不是应该的?我总不能白白被人炸一回。既然华国不稀罕我们来朝贡,那便不来了。” 姜丰一时沉默。 一旁的冼海同和高雷对视一眼,如果是这样,陛下得悔得肠子都青了。要知道上一回万寿节,还不是旬寿呢,夏国都进贡了二十万两黄金。 如今姜丰回朝,皇帝和百官都期待着下一次旬寿的万寿节,夏国怎样的壕无人性。 结果,因为傅冲一声炸响,金子没了,没了…… 高雷幸灾乐祸:“朝廷若得到消息,不说别人,户部就恨不得把傅冲挖出来鞭尸吧!” 朝贡本是藩属国对宗主国的义务,如果停止了朝贡,华国对夏国的宗主身份便名存实亡了。 冼海同微微皱眉:“那样的话,老师会有些难做。” 陈璋看向姜丰:“你既已卸了大夏总督一职,便管不到我们头上了。怎样?后不后悔?若是后悔了,便卸了这首辅一职,随我回大夏去。” 高雷竟也期待地看了过来。 姜丰哭笑不得地说:“你们还是这样……我有什么后悔的?祖国才是根本,这是永远不能改变的。我这首辅的位置都还没坐热呢,谁也休想夺走!停止进贡就停止吧,难道华国还会差你们那二十万两?等我和施伦商量,把蒙古的金矿挖了……” 哼~他都回到华国来了,难道华国的发展还会落后于大夏?他堂堂前浪会怕姜媛那个后浪? 况且华夏两国的关系稍稍紧张一点,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有夏国在外虎视眈眈,才好给这个国家压力,让陛下更支持他的改革! 姜丰不反对这个事,陈璋和高雷碰了碰眼神,嘴角都勾了勾。 姜丰要做忠臣,他们偏偏要做贼子~~ “傅冲这回死在平壤,倒是便宜了他。”姜丰又说道,“他恐怕是知道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故意借着救岑泽的机会求死,还落得个好名声。” 陈璋目光黯了黯:“在锦衣卫中,傅冲也算不错的。但他心气高能力却不足,若不做主官,做个副指挥使,只需听命执行,还是很好用的,也不至于这个下场。” 姜丰淡淡道:“这就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脚步声,却是莫明回来了。 像莫明这样的边疆督抚,路途遥远,难得回京一次的,如今述职结束,也要等明年开春再回去。 这些日子他常去驿馆和其他地方官交流,尤其是和马蔷争论裁撤锦衣卫一事,算是不分胜负。 今日得知陛下金口玉言将组建国家安全部一事一锤定音了,莫明便又去寻马蔷辩论。 这回马蔷耷拉了……岑家无功而返,岑世子还曾被敌军俘虏,他心情不好,也不理会莫明的耀武扬威。 一走近,莫明就笑道:“大人,现在全城都知道陛下决定裁撤锦衣卫、改组国家安全部了,也都在议论这正卿人选。” 姜丰让莫明在旁边坐下,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那他们有什么建议?” 中午散朝后,关于高丽大捷、组建安全部的消息就传了开去,姜丰也想听听其他人的看法。 “大人提议的周延年,众人都不了解,但听了他的事迹也很佩服。又有人透露,说施伦之所以知道蒙古矿藏的具体位置,也是周延年勘探的。这样的人可真是神通广大,做正卿不行,做副卿还是很妥当的。” “至于正卿的人选……呼声最高的是王玢。他本是左都御史,管督查百官的,是陛下的心腹,他自己又赞同组建安全部。如今平调这个新建的部门,可不正合适?” 说着,对众人眨了眨眼。 姜丰顿时明白,这是莫明自己的主意,故意在人前造势了。 “嗯……这个主意不错,周延年资历浅些,不足以担当正卿,便由王玢把部门组建起来,来日再交到周延年手中。”姜丰笑道,“只是王玢不知道肯不肯接这个事。” 如果王玢肯,皇帝多半还是会同意的,和其他人比起来,王玢还是可信的。 说起来,如果清河驸马王珞尚在,这个职位他也担得,可惜他死了啊~~ 姜丰问:“只说了这个事?我不是让你多和马蔷接触,跟他说西亚的事?他是什么反应?” 听到这个问题,莫明敛了笑容,摇头道:“马蔷不愿意去。” “不愿意?他们和大食教不是同出一源吗?给他机会回宗教发源之地也不愿意?”姜丰皱眉。 莫明道:“这不奇怪。马家在西北威威赫赫,去了西亚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至于举族移民,他又没这个魄力。” “我今日和岑巍说来日登门拜访,就是想跟他说这个事,他也拒绝了。”姜丰不是很高兴。 陈璋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此时笑道:“不急,等西亚捷报传回,朝廷肯定要派人驻守苏伊士地区、开凿运河,到时候再和岑巍谈。你们……可以找皇后娘娘,她是岑家最聪明的人。” 姜丰点了点头,岑巍不肯合作,那就只能从皇后娘娘这边入手了。 把回民迁徙到苏伊士地区去,实在是一举多得。 想到这里,姜丰笑道:“今日大捷之喜,我们先不说这些事,要烦恼也是威国公府的人去烦恼……高丽俘虏来京,我有个想法,你们觉得给这个前高丽国王封个‘安乐公’如何?” 高丽和罗刹国不一样,它本是我朝藩属国,虽有不臣不敬之举,但并没有入侵我朝,所以这俘虏的待遇也和罗刹国的不一样。 铁木司科等人被押去开矿,高丽国王还是可以关起来荣养的。 这“安乐公”,正是姜丰对高丽国王的安排。 冼海同最先反应过来,抚掌笑道:“妙极!此间乐,不思高丽也!” 第913章 太子来访 次日,威国公府大张旗鼓地给陈璋送礼,陈璋竟亲自接见了送礼的管事。 这还是自爆炸案后陈璋第一次见外人,京中很快也传出陈璋痊愈的消息。 这伤好的可正是时候啊,倒像高丽亡国就是为了给他冲喜一样。 而关于岑泽被俘一事,果然又有了新的说法。 新一期的《京城日报》上,将岑泽留守平壤说成是此战获胜的关键,正是因为岑泽牵制住了高丽军,才让扶桑大夏联军如入无人之境。 岑泽堂堂威国公世子,为了战事竟以身犯险,果然不坠先祖威名! 文人墨客聚集的茶楼也在议论此事: “此次岑家虽未能立下收复高丽的全功,也是居功至伟了。” “岑世子以身犯险,勇武无双,朝廷应该褒奖才是。” “真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太子殿下的舅舅!” ………… 对于这些引导舆论的话,姜丰和陈璋都没有太在意。 由大夏军抢先入了高丽国都,既占下了收复高丽之功,又搬空了高丽王朝数百年的积藏。这些战利品除了挑出少部分送回京中,其他大部分被扶桑、大夏分赃了,两家都收获满满。 这可是面子和里子全占了,还坏了岑家想获得丹书铁券的事。 岑家顺手推舟炸陈璋的仇,可是连本带利地报了。 姜丰还笑着调侃陈璋:“把岑家坑得那么惨,你不觉得对不起某人?” 陈璋说道:“要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我要岑泽的命。” 借着平壤之战,大夏军能让傅冲殉国,自然也能让岑泽殉国。当然,他们要是早一天赶到平壤,岑泽也不至于做俘虏。 陈璋这个人即使做了大夏国大将军,还是这么睚眦必报。 得知陈璋伤愈的消息,来探病的人也渐渐多了。 太子萧璟也过来了。 这日是休沐日,姜家中门大开,姜丰和陈璋等人一齐迎了出去。 陈璋是外邦大将军,可以不跪,姜丰却要行大礼。 还没等他跪下去,萧璟已经拦道:“孤微服而来,首辅大人不必多礼。孤这段时日也去理工学院听了几日课,可惜没遇到首辅大人去授课。” 姜丰顺势站直,和陈璋一起拱手对萧璟行礼,才说道:“近日忙着安排献捷大礼,年底公务又多,也没怎么去理工学院那边。” 一边说着,一边把太子和随行的人员往府内请。 到了荣安堂,姜丰请太子坐了主位,自己和陈璋在左侧椅子上坐下,高雷也坐在了下手。今日冼海同当值,没有来姜府;莫明受邀赴宴,也不在。 太子的随行属官一起给姜首辅行礼,向陈璋问好,在另一侧坐下。 青衣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茶来,萧璟请抿了一口茶,才看向陈璋笑道:“陈大将军伤好了,父皇很高兴,特命孤来探望。” 陈璋淡然地说:“多谢陛下关心。” 萧璟不在意陈璋的冷淡,接着说道:“爆炸案一事,是不轨之徒所为,如今已经结案,相关人等已经问罪。发生这样的事,父皇也是深为遗憾,幸而陈大将军吉人天相,希望此事不要影响华、夏两国邦交才好。” 陈璋伤好了,大夏护卫营也要进京了……皇帝希望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没发生过。 夏国是个大藩属国,一旦夏国带头断交,恐怕南洋小藩属国有样学样。 陈璋微笑:“两国邦交之事,还是得大夏总督做主。” 萧璟看了看姜丰:“姜大人,你认为呢?” 姜丰苦笑道:“我已卸任大夏总督了,此事无法干涉,但我会写一封信给大夏的高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尽量维护两国关系。” 萧璟眉头微蹇……父皇千方百计让姜丰回朝,是怕姜丰在大夏自立。没想到,姜丰回来了,留下的大夏却更难控制。 和大夏其他人比起来,姜丰倒是心向华国的大忠臣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因姜丰不能给出准话,萧璟只能说道:“这夏国新任总督,不知是何人?” 曾听人说姜丰有意让女儿姜媛接任大夏总督,可君臣百官还是不大相信……姜媛是女子啊,怎么能做一国总督? 陈璋肯定地说:“是姜媛。我们大夏已经在筹备新总督的就任大典了,贵国若是感兴趣,不妨派人去观礼。” 萧璟又看向姜丰。 姜丰无奈地说:“大夏众人既拥护姜媛做总督,她也只能站在大夏的立场,我这做父亲的也无法干涉。” 确认了这个消息,萧璟怔了怔才说的:“虎父无犬女,恭喜首辅大人后继有人。” 姜家出了一个大国首辅,又出一个大国总督,这是父女联手执掌天下啊! 得知了大夏方的态度,萧璟略坐了一坐,就回宫了。 回到东宫,随行的属官才忿忿不平地说:“一个小藩属国罢了,也敢摆出平起平坐的姿态。就是断交又如何?谁稀罕!” 其他属官也纷纷点头。太子殿下都亲自上门了,陈璋还一副冷淡的样子,就是姜丰也没有帮着殿下说话。 他还是华国首辅呢,立场呢? 萧璟摇了摇头……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出过洋,没有一个见识过世界有多大。 从他知道的消息来看,大夏已经通过铁路,有了蒸汽火车;建了发电厂,拉起了电线;城中大大小小的工厂,机器日夜轰鸣……夏圆更是通行南北美及欧洲。 萧璟也辗转从海商手里拿到几张夏圆,看到这掺了金丝的纸币上印着的姜丰头像。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前进的步伐快得令他心慌。 华、夏两国的友好邦交,可不仅仅是朝贡的黄金那么简单。 整理好思绪,萧璟换了一身衣服去到养心殿,将今日去姜府的事情汇报给皇帝。 皇帝正在批复礼部的奏折,有关于献捷大礼的安排,还有封高丽王为“安乐公”,建安乐公府的事,他面带笑意,批了个“准”字。 高丽夜郎自大,竟敢诽谤天朝明君、篡改历史,如今终于成为历史的尘埃了。 整个东亚大陆,再也没有别的国家,只有一个庞大的华夏帝国! 见太子进来了,皇帝心情还是不错的,让太子坐下后,才问道:“从姜府回来了?陈璋的伤病果然好了?” 萧璟答道:“陈璋思路清晰,的确是好了。” 皇帝带着一丝冷笑道:“恐怕是早就好了,一直等着傅冲的死讯,等着裁撤锦衣卫的消息。姜丰这是偏袒大夏,沆瀣一气,忘了他自己的身份。” 萧璟微笑:“姜丰和陈璋的交情是众所周知的,他为陈璋出气不奇怪。父皇也不必放在心上,就是一个傅冲罢了。” “到底也是傅冲不争气,辜负了朕维护他的心。”想到傅冲死了,皇帝收复高丽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揉了揉眉心说道:“事已至此,锦衣卫也不必管了,把安全部握在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对华、夏两国接下来的关系,他们怎么说?” 第914章 帝王气度 听到太子的回复,皇帝倒没有太意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朕早知会有今日。” “当年姜丰一意要去北美做总督,朕犹豫不定,就是因为北美和南洋不一样,这是个适合建国、能发展为强国的地方。假以时日,必能和华国分庭抗礼。” “当时,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太后所言,朝廷派大军打下北美,最后却独立建国、尾大不掉,反而可能威胁本土;另一种是姜丰所言,华人不去,洋人会去,这片大陆落在华人手中总比洋人手中要好。这关系到民族未来的生存空间,是国家大义。” “最后,是姜丰赢了。北美成为了大夏国,发展得更是超乎许多人的想象。” “璟儿,我们必须接受和面对这个事实了!”皇帝冷静沉着地说道。 萧璟拱手受教。 他知道,他的父皇是一代明君,不是看不透的人。 皇帝接着说道:“姜丰回朝任首辅,制定的一系列政策,是要走科学兴国的道路,朕也允许了。我们华国有更好的基础,只要道路是对的,也能迅速的腾飞,这个信心,朕是有的。” “至于朝中老臣担忧的科学、工业动摇国本,其实和姜丰所说新兴的阶级冲击皇权是一个意思。璟儿,你怕吗?” 听到皇帝突然发问,萧璟思考了一会儿答道:“父皇,儿臣下大湾的时候,曾亲眼看到工厂轰鸣的机器、滚滚的浓烟,看到大街上行走的朝气蓬勃的工人。儿臣那时候曾担忧害怕,但现在儿臣不怕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室若无过,百姓又何必倾覆之?” 皇帝哈哈大笑:“皇儿所言极是!从前汉武帝接受了董仲舒所献的‘美人’,以儒学治理天下。现在,朕接受了科学,以科学来兴国。儒学为道,科学为术,都为朕所用,能令国家强盛,天下万民丰衣足食,百姓何必倾覆之?” 说到这里,皇帝目光凝了凝:“那日在朝会上,姜丰当廷保举国家安全部的正卿。京中有人说,朕同意裁撤锦衣卫、组建国家安全部,便是向姜丰退让了。真是可笑!锦衣卫也好,国家安全部也罢,都可为朕之刀剑,又有何区别?” 萧璟笑道:“父皇圣明,即使是姜丰、施伦,他们所有开疆拓土的功绩,也都是华夏帝国的、是父皇的。史书上论起这些功绩,他们怎么也越不过父皇去。父皇才是这江山的执掌者,是华夏这座大船的掌舵之人。” 太子这龙屁拍到了皇帝的心坎上,令他满心欢畅。 父子俩相视而笑,皇帝慨然道:“在他们看来的大事,在朕眼中也不过是区区小事。想看到朕悔恨、痛苦?他们恐怕是要失望了。璟儿,朕与说这些是希望你明白,身为帝王,只要占据大义,根本无需计较阴谋小道。像岑家那样,为了一份丹书铁券气急败坏、忘记本心,就可笑了。” 岑巍到底是自己的外祖父,萧璟有点尴尬了。 好在皇帝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说道:“陈璋伤好了,开春后必会返回大夏。届时姜媛的第二个孩儿也出生了,大湾众人会一起去。朕会让礼部及鸿胪寺组成使团,一同前往,参加后年举行的大夏博览会。我们这个国家,需要更多眼界开阔、头脑清醒的人,朕让他们去见一见世面。” 萧璟笑道:“父皇英明,省得那些人总是坐井观天,说这也不足虑、那也不足虑。” 皇帝摇头失笑:“朕才说高丽夜郎自大、故而亡国,我们是绝不能犯这个错误的。至于大夏要分庭抗礼,停止朝贡……这一日不过是比预料中早一点到来罢了。” “大夏认华国为宗主国、按年节朝贡,不过是初建时的缓兵之计。姜丰若任大夏总督,凭他的为人,这个朝贡还会持续得久一点。他既回来了,就算没有陈璋遇刺一事,大夏迟早也会找理由停止朝贡。” “朕看明白了,大夏的那些人里,对国家都没有多少归属感,对朕更说不上忠心。” 说到这里,皇帝的语气还是有些黯然。 道理是明白,可想到乱臣贼子一窝窝,还是挺扎心的……尤其是那个姜媛,皇室对姜家不薄,敕封她为郡君,她的母亲为国夫人,怎么她一点忠义之心都没有呢? 只能说,是天生反骨了。 皇帝不愿意去想,是太后的种种行为把姜家逼得越来越远,是他的防备忌惮让姜家不得不寻后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虽英明,却也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臣子的心。 萧璟忙安慰道:“父皇,世人本来就是愚者众、智者稀,既不能为我所用,也不必可惜。天下之大,愿意为皇室效劳的人才不知凡几!真要说起来,儿臣更可惜大夏的黄金。” 所谓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名义,不过是面子关系,丢了也就丢了,金子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国家要高速发展,更是离不开金子。 父子二人又商议了一回蒙古的金矿,甚至探讨了一番发行纸币的可能性。 金子的作用是货币,那么以纸币为货币呢?如果国内通行纸币,民间少用黄金,黄金就能集中到国库,成为国家储备…… 关乎这个国家未来前进道路的许多事情,在未想清楚之前,皇帝不能拿出来内阁共议。 那些朝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一个不好就把好事办成坏事。 但他却能拿出来和太子商议。 儿子长大了,终于成了他的左臂右膀。 至九皇子萧玮后,宫中再无小皇子出生,如今这些皇子中也没有比萧璟更出色的。皇帝认清了这个现实,渐渐愿意放权给太子。 这也是因为权臣势大,只能父子齐心了。 中午,皇帝又留了太子用饭。 后宫妃嫔听说此事,也麻木了……事到如今,谁还能和太子相争? 太子当初是和姜丰一起征天竺的,两人在朝堂上上演了抱头痛哭的一幕,世人皆知太子和姜丰相得,而现在姜丰入主内阁了。 马喇甲城主沈之鹤是姜丰的心腹,现在也将成为太子的老丈人了。 与其在这里做无谓的争斗,还不如考虑一下分封海外的事呢。 说起来,高丽也收复了,这倒是个好地方……封个萧家的人做高丽王,陛下想必会同意? 在高丽俘虏进京的同时,有不少人盯上了“高丽王”的位置,除了宫中的皇子,也有外地的藩王。 皇帝不是有心削藩,把他们分封海外吗?不如自己占据主动权,去高丽总比去大夏、南洋、塞北之类的要好啊! 第915章 降臣进京 在全城的期待中,迎着飒飒北风,我朝献捷大军临近京郊。 此时已快到冬至,礼部便请旨在冬至日举行献捷大礼,告祭天地,皇帝准了。 “这些高丽降臣来的可真是时候,今年的冬至‘奠礼’可谓是独一无二了!” “冬至祭天大典历来是由首辅大人安排的,想是上天也知道姜大人最热衷于开疆拓土,固有此大捷!” 这是把高丽大捷的功劳也算到姜丰身上了?和威国公府相关的人听得实在不是滋味。 本来……这场功劳该是岑家的,大捷的荣耀也是岑家的。 岑家为此战铺垫了那么久,派出了心腹将领,也招致了不少非议,连高丽使臣都撞死在威国公府前…… 结果,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心情最复杂的,当属和周延年一起进京献捷的黎思安和岑泽。 黎思安作为东征提督,是此战的实际统帅。他和岑泽制定的兵分两路、声东击西的战略,虽有些冒险,却并不算错。 如果没有周延年率军提前拿下汉城,黎思安同样能拿下汉城,届时就算岑泽被俘,他也能把人救出来,还能掩下被俘一事,完成收复高丽的大功。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不要脸的扶桑大夏联军抢先一步拿下汉城、又攻破平壤,俘虏了高丽君臣,对比得他行军缓慢、无功而返。 筹备了那么久的一场战争,眼看着即将获胜了,偏偏功败垂成,赔了世子又折兵。 站在已被搜刮一空的高丽王宫,黎思安气得脸都青了,狠狠地咒骂了扶桑、大夏的人,却只能晦气地留下一队人马驻守汉城,再跟在大夏军的屁股后面去平壤。 在平壤见到了同样满脸晦气的岑泽。 周延年很体贴的给了他们说话的空间。 听着外头大夏军高喊着口号、唱着嘹亮的军歌,岑泽黑着脸问:“你行军如何这么慢?白白让别人抢了功劳!” 黎思安郁闷地说:“从江原道的崇山峻岭过去,就是要那么久的,他们从海上登陆,一路又没有阻碍,肯定比我们快。历来收复高丽,都是水陆共进,如此高丽根本无力抵抗,省了许多事。” 但岑家没有水师,这么一来功劳就不是岑家的了。这原是岑家的一点私心,最终还是没能如愿。 黎思安看岑泽脸色难看,劝道:“我们大军没怎么消耗,世子也平安归来……此战我们没有功劳,也有牵制高丽军的苦劳,总不至于问罪。” 岑泽气闷,这是问不问罪的事吗?这是面子的事! 朝中之人得知岑家无功而返,他还曾经被捕,他这个威国公世子的脸都丢光了。 想到曾被高丽人挂上墙头,他就恨不得把所有知情的人都灭口。 在平壤城外,大夏军不受高丽守将的威胁,执意攻城。那仁川王也是个狠人,眼见城破,竟要拉着他从城墙跳下去。 这城墙虽不算太高,但下面还有乱箭,这么跳下去不摔死也会被扎死。 危急关头,竟是傅冲挣脱了绑缚在身上的绳子,救下了他。 又有大夏军来接应,岑泽活了下来,傅冲却在混乱中被射成了刺猬,也不知是敌人射的箭还是我军射的箭。 想到扶桑和大夏军不顾他的死活,岑泽又是咬牙切齿。特别是那个周延年,当初在塞北所见,不过施伦身边一军师,现在对他却没几分尊重。 岑泽和黎思安再懊恼,见识了大夏军的强大战力,双方又是友军,也不敢内讧,只能忍气吞声地跟着周延年一起进京献捷。 到了京郊,周延年却命部属停下,对岑泽说:“此次征高丽,岑将军是统帅,黎将军是提督,当由两位押送降臣进京才是。我们本是援军,不敢居功,还是就地扎营,等朝廷下令便离开。” 这幅不看重功劳的姿态让岑泽更加难堪,忍着气道:“收复高丽,扶桑大夏联军当居首功,捷报都已送进京中,周大人还是不要谦虚了吧!” 周延年又再三推辞了一翻,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由他带领扶桑亲兵押送降臣进京献捷。 大夏军人数不多,但毕竟属于藩属国军,不能进京,暂时和岑泽、黎思安等一起到北军营地扎营,等待朝廷的圣旨。 他们来京城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示威和接应陈大将军,让京城的人知道大夏不是好欺辱的! 现在随着高丽捷报,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冬至日,礼部侍郎朱昭带人来郊迎,接下高丽王上交的降表,并接引他们到太庙进行献俘大捷。 朱昭和周延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此时再看到周延年,却觉得此人和塞北时所见不一样。 那时候的周延年只是施伦身边的军师,低调内敛,如今却尽显锋芒。难怪姜丰保举此人为国家安全部正卿,果然是个人物! 高丽君臣望着不远处恢宏的京城,垂头丧气,心中茫然。 他们是投降的,从汉城到平壤再到京城,这条路很短暂,却也很漫长。 降表交上去的那一刻,他们恍然明白,世间再无高丽了。 如果在北军第一次和他们和谈的时候,他们爽快地答应所有的要求,结局会不一样吗?那时候,他们觉得如果接受了那份条约,高丽就和安南一样形同亡国。 可现在却觉得,那样至少还能保留王室啊,哪怕只是一个象征,至少没有亡国。 只后悔了一瞬,高丽王脸色又变了变……没用的,华国人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和谈,那份苛刻的条约也不过是个幌子。 从头到尾,华国就是要灭了高丽!即使他们再恭敬,再老实,再卑微……华国也还是要灭了高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今时今日的世界,再也没有王道,只有霸道。 这个道理,在扶桑灭亡的时候,他们就该清楚了……只是心存侥幸,苟存了那么多年。 似乎感受到了高丽君臣的沮丧,周延年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是。高丽自古以来是我朝领土,如今是回归祖国怀抱。因为国主肯弃暗投明,主动投降,朝廷已下旨封你为安乐公,安享太平。” “华国已是当世第一强国,成为华国百姓,你们应该感到骄傲和荣幸才是。” 安乐公:……我可谢谢你了。 旁边的朱昭叹为观止,果然不愧是姜首辅看上的人。 第916章 祭天大典 今日的献捷之礼,因为恰逢冬至祭天大典,比鲜卑利亚大捷的献捷之礼更要隆重。 周延年随着朱昭押送高丽降臣到太庙,便见皇帝、太子及勋贵、内阁重臣皆在此。 整个祭坛彩旗招展,礼乐飘扬。四周守卫的是高大挺拔、衣甲鲜明的禁卫,冬日和煦的阳光照在刀枪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高丽君臣也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庄严隆重的祭典,不知该做什么表情……难道真的要感到荣幸吗? 因献捷之礼和祭天大典合二为一,流程又格外繁琐。 庄严的礼乐声中,行第一项“迎神”之礼。 皇帝身着衮服,头戴冠冕,先至昊天大帝神位前行跪拜之礼。接着,携太子到祖宗牌位前上香。 皇帝乃天子,能让他跪拜的只有上天和祖宗。《公羊传》曰“天子祭天,诸侯祭土”。 皇帝念了祭奠昊天的祭文,接着是百官祭诸神。 以姜丰为首的内阁重臣在圆坛上对诸神行三跪九叩礼。姜丰是从外官入主内阁的,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冬至祭天大典。 朗朗晴空,暖暖旭日,宽阔的祭坛上一片肃穆,仿佛真的能沟通天地神明。 三跪九叩后,姜丰朗声念了祭天祷文:“吾等法天地始祖……以祀诸神,祁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重臣齐声祈祷“……祈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在外围等待被“献祭”的高丽君臣,听得懂汉语的都是一言难尽的神色……你们不去征伐别人,就是天下太平了! 主动南征北战的人祈祷“天下太平”,这不是最大的笑话吗? 第二项是“进俎”之礼,献俘也是这个时候。 皇帝在太常寺官员陪同下,到主神位行现爵礼。 礼乐声响,侍臣高声唱道:“今日冬至,引献俘以祭天地。” 随即,礼部官员和周延年麾下士兵一起引降臣到献俘位。 到了这个地步,高丽君臣再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如提线木偶一般,让他们跪就跪,让他们拜就拜。 顶多在心中安慰自己,这祭拜的是天地,受得起他们的跪拜。 周延年朗声告道:“今扶桑军、大夏军及北军收复高丽,引降臣至此敬告天地,请有司处置。” 刑部尚书刘东山出列道:“今冬至祭日,感上天好生之德,虽高丽君臣不敬不臣,吾皇恩德,特赦之,并封高丽罪王为安乐公,沐我华夏恩典。” 众臣齐颂:“吾皇恩典,泽被天下!” 这阵阵的歌颂声在礼乐的衬托下格外神圣,仿佛真是上天降下的声音。 跪在献俘位上、新出炉的安乐公都不由得一阵恍惚,难道这就是天意吗?高丽亡国,不是自己不够勤勉,不是高丽军队不够强,而是天意? 最后,皇帝行饮福受胙礼,光禄寺官员向皇帝进上福酒和胙肉。皇帝饮下福酒,将白水煮肉的胙肉分成一份份,赐给诸皇子以示恩宠。 这胙肉官员就吃不到了,只有天子才能接受上天的赐福。皇子们也只是沾上天子的福气,得赐胙肉的皇子们都会很荣幸地把这沾着白色油花的福肉吃下。 饮福受胙后,天子带百官送神。 进帛官捧帛,读祝官捧祝,掌祭官捧撰……皇帝到望燎位观看焚烧祭文,礼乐声毕,祭天大典才正式结束。 整个流程中,作为特殊祭品的高丽君臣都一脸木然,直到祭礼结束,他们才被刑部官员带了下去。 这些人中,凡参与“篡改史书、污蔑我朝明君”、“见王师而不降、抵抗被俘”的人都要接受刑罚,但安乐公是特赦的,他可以参加接下来进行的宫宴。 其实,这位新出炉的安乐公是一点也不想去参加什么宫宴,在那样的地方,他怕被人问一句“还想念高丽吗?”…… 冬至不仅是皇室和朝廷的大事,也是民间的大节日。 今日又有献捷之喜,城里的鞭炮声从早到晚响个不停,百姓们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国家大事虽然距离普通百姓很远,但自己国家打了胜仗还是值得庆贺的,何况还能看到献捷的热闹。 威国公岑巍作为勋贵也去了太庙参加祭天大典,亲眼看着姜丰作为文官之首率领百官祭神、看着高丽君臣垂头丧气地跪在献俘位上,看着那周延年昂首挺胸地念告文…… 今日的荣耀,本来是属于岑家的。 此时,不孝子岑泽或许已经回到家中了吧? 岑巍板着脸,倒也符合这祭天大典庄严肃穆的氛围。 而祭典结束,百官奉圣驾回宫,到宫中参加宫宴,就该换一张笑脸了。 周延年此时已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换了一身从三品的官服。就在方才,礼部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升周延年为从三品的国家安全部副卿。 这个国家安全部,终于名正言顺的摆在了台前。只是这副卿人选有了,正卿呢? 从三品已算是高官,周延年也终于可以走到姜丰身前了,只见他单膝下跪,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姜丰行了个下属之礼,说道:“属下周延年,奉大人之命协助施总督征罗刹、助北军收复高丽,幸不辱命,今向大人复命!” 此时皇帝还未升座,举行宫宴的大殿上只有文武百官和一脸晦气的安乐公。 众人虽早已猜测,这个周延年恐怕和姜丰有关系,出兵高丽也有姜丰的授意,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万没想到,周延年在众人面前,直接揭露了这一点。 众人看向姜丰的目光都有些复杂,姜首辅,你把属下派到施伦身边去,他知道吗? 你派人去抢岑家军的功劳,他知道吗? 想到这里,有人去看岑巍的脸色,果然国公爷的脸色已变得铁青! 姜丰似乎也怔了怔,连忙扶起周延年,笑道:“你我同朝为官,何须如此多礼?” 看到众人好奇的目光,姜丰也只能解释:“周大人是江南人,早年到大湾求学,也是大湾理工学院的高材生,因其擅长机变,就投到了扶桑施总督麾下,随其收复鲜卑利亚。” 至于周延年是大湾机要局探子,曾跟随顾卿学习这种事就不必说了。 岑巍忍无可忍,终于说道:“姜首辅好手段,却不知我岑家可有‘擅长机变’的人投来?” 有?还是没有? 姜丰笑容不变地说:“国公爷麾下人才济济,这擅长机变的人自然是有的。当然,和我是无关的。” 岑巍原只是气话,听到姜丰的答复,却不禁疑心起来,难道自家真的也有姜丰的探子? 说起来,那个莫明近来老是找马蔷喝酒辩论,莫非是想挖他墙角? 第917章 庆典结束 国家安全部是姜首辅一力主张要建的,而且是要取代锦衣卫一部分职责的。 虽然国家安全部的主要职责是对外,和国内官员的关系似乎不大,但这也是一个重要部门。只看周延年立下的大功就知道了,连威国公府都被他坑了啊! 又看周延年以姜丰的下属自居,不少人就凑过去拉关系,有论同乡的,有论同僚的,周延年含笑应对着。 皇帝走出大殿升座,众人才安静下来,一齐行礼。 礼毕,皇帝升座,百官才依次入座。 今日既是冬至庆典,又有献捷之喜,自然少不了作诗。 作诗要歌颂皇帝英明神武、赞扬我朝军队的勇武……前排的安乐公听得简直要哭了,只觉得杯中的酒太苦,太苦了! 这些人欺人太甚,亡了他的国,还让他来喝这庆功酒。作为“战利品”,这就是苦酒啊!此时此刻,他不禁有些羡慕在平壤跳墙殉国的仁川王。 坐在不远处的姜丰看到了安乐公的神色,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是的,这一场战争揭开所有大义的遮羞布,就是一场名副其实的侵略战争。拿下扶桑那么些年,他一直没有征伐高丽,就是因为没有充分的理由。 这一回“妄开衅端”的人不是他,而是岑家。收复高丽,从长远来看,也是解除隐患,对国家来说是有利的。 因此,他虽然和岑家有嫌隙,却不会在这场战争中拖后腿,而是“助”岑家一臂之力。 觥筹交错之中,皇帝又赞赏了周延年的诗做得豪迈,还给他赐了一杯御酒。 皇帝已经知道周延年是姜丰的人了,但他还是封了周延年为安全部的副卿。正如他对太子所说,锦衣卫或国家安全部,都可为皇帝的刀剑。不论是谁的人,也都可为皇帝所用。 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人没有自己的私心呢? 百官见皇帝如此赏识周延年,稍稍有些诧异,难道陛下真的不介意新建的国家安全部掌控在姜丰的人手中吗? 这可是个情报部门啊! 姜丰看着周延年受赏,面不改色,发现岑巍看了过来,还朝他举了举杯。 宫宴结束,新出炉的安乐公到礼部安排的安乐公府入住。如今城中的高丽使馆已经没了,这处安乐公府原是一犯了事的勋贵宅邸,占地面积还挺大的。 引着安乐公过来的礼部官员笑道:“府内下人、护卫都是朝廷安排的,请安乐公安心入住。” 安乐公喝了几杯苦酒,头脑已经不甚清醒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扶了进房子,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身在何处。 另一边,周延年也在众人的瞩目下上了姜家的马车,随姜丰回家。 官员中相熟的不由得小声议论: “这个周延年真是一点都不避讳,就这么当众让人知道他是姜首辅的人。” “姜首辅也是厉害,把探子都安插到施伦身边。” “施伦恐怕是知情的,这也不算是探子了。” 也有人说道: “这回周延年是抢了岑家的功劳,威国公脸色真难看。” “那没办法,谁叫世子爷不争气呢?” “话不能这么说,世子爷这是以身犯险,圣上都下旨褒奖了。” 如今高丽战事的赏罚也定下来了,周延年有攻克汉城,劝降高丽君臣的大功,升从三品的国家安全部副卿; 参与支援的大夏护卫营获得金银犒赏,皇帝还下旨褒奖了陈璋的民族大义; 黎思安延误军机,罚俸一年; 岑泽以身犯险,虽曾被俘,也有牵制平壤守军之功,皇帝下旨褒奖其勇武。 这道圣旨,算是为岑家保住了面子。但知道事情经过的,都难免嘲笑岑家百般算计,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反欠了对手的救命之恩,真正是赔了世子又折兵。 姜丰携周延年回到家中,陈璋、莫明、高雷也走了出来,众人相互见礼。 周延年只比高雷大几岁,当初在大湾理工学院也是相识的。 此时久别重逢,高雷惊喜地说:“早听人说周师兄出海办事,原来是到了扶桑。” 周延年微笑:“我去过的地方可就多了。” 高雷叹道:“你们都比我有出息……冼海同也厉害,做了火器局郎中了。周师兄更是立下好大的功劳,像你这么年轻的从三品官员,朝中上下也没几个。” 周延年笑道:“都是大人栽培。大人当初升大湾巡抚时,也是三十多岁,比我现在还年轻。” 姜丰听了他们的话,心中也有些欣慰。他早说过,他手下的人是要一一站到台前的。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独木难支,他的身后需要支持者。 重新入座之后,姜丰抿了一口茶消了些酒气,说道:“延年今日可把我吓了一跳,这当众就暴露了我们的关系。” 周延年忙解释:“施伦对我身份是心知肚明的,他都不在意,其他人就更不要紧了。属下是觉得,大人为征罗刹的事费了那么多心,也得让人知道才行。” “我要那么多功劳做什么?”姜丰摇头失笑,“这些功劳对我来说都成了负担了。” 陈璋和莫明听了姜丰的话都笑了,陈璋还说:“你这话要是让岑巍听到,又得气得咬牙。” 世人都想要功劳,也只有姜丰把功劳当负担。 姜丰叹道:“我说的是实话,本来皇帝就是猜到延年是我的人,也照样敢用,升为安全部副卿。但事情摆在明面上,就得顾虑其他人的想法了。有人会觉得皇帝被权臣压制了,说不定还有忠义之士想帮助皇帝清除权臣呢。” 周延年怔了怔,愧疚地说:“属下一时没想到这层。不过,世上哪有什么忠义之士?所谓忠义都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人皆为名为利,纵有反对的,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这个人竟还是范致远一流的小人? 陈璋和莫明对周延年了解得不多……此时却都觉得他不是君子,姜丰自己是个君子,却偏偏喜欢重用这样的小人! 姜丰笑了笑:“既然已经暴露了,也不必在意了。延年说得对,世人皆是为名为利,想要什么给什么就好了。这安全部正卿一职,我们再推一把,落实在王玢头上。” 裁撤了锦衣卫,原属锦衣卫的权利就被拆分了。其中缉捕审案归了刑部,监察勋贵高官藩王归了督察院,对外刺探情报归了国家安全部。 这么一来,还是督察院的权利最重。 王玢自己,可未必愿意从督察院的左都御史平调什么安全部正卿。 正是因为他不愿意,姜丰才觉得……皇帝可能会同意。 皇帝治国如执秤,保持各方平衡,姜丰就在这平衡之中实现自己的目的。 第918章 高官调动 皇帝已任命了国家安全部副卿人选,这个衙门就是正式成立了。姜丰提议,将原锦衣卫衙门改建成国家安全部,皇帝准了。 随着锦衣卫衙门的牌匾被摘下,换上新的“国家安全部”牌匾,这个存在了几百年的特务机关终于成为了过去。 悬在百官头上的利剑也被挪开了,勋贵高官人家尤为高兴,不用担心哪天和小妾抱怨一下皇帝都被人知道了。 各地藩王更是弹冠相庆,他们是锦衣卫监察的重点对象。现在圣旨一下,锦衣卫卫所都解散,合并到府军里去了,从此不用再提心吊胆,出城踏青都被人举报“逾制、不轨”,可能拿下诏狱了。 按制,藩王只能在王府荣养,每年只有祭奠先王的时候才能出城。即使出城,也要提前给朝廷写奏折请旨,否则就是不轨。 简直就是圈起来当猪养。 现在没有锦衣卫盯梢了,大家的自由度可以稍微提高提高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就找到姜丰说:“如今锦衣卫骤然取消,恐怕有人趁机生事,不得不防。” 姜丰答道:“监察地方和百官,本来就是御史的职责。虽没有锦衣卫,还是御史呢,乱不起来。” “如此,督察院责任重大啊!”官员们说道,心中对大权在握的左都御史王玢很是羡慕。 王玢当初也是支持裁撤锦衣卫的,这不督察院的权势增强了,他自己的权势也水涨船高了。 可没等他们羡慕多久,皇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平调督察院左都御史王玢为国家安全部正卿,另外升了督察院一个副都御使为主官。 督察院有几个副都御使,其中一个石军和姜丰交好。石军曾和王玢一起到大湾查访,被姜大人的爱民如子所折服。这些年在姜家提供情报的帮助下,石军在督察院立了几次大功,从一个小御史升为了副都御使。 没想到也因为和姜丰关系好,这一回却和左都御史失之交臂了。 正是“福兮祸之所伏”。 对于这一场人事变动,先前羡慕王玢大权在握的人也不由得唏嘘起来,王玢这是得罪了陛下,明升暗降了吗? 王玢自己对此倒是淡定,对长子王淮道:“我从前在督察院,做陛下的口舌,得罪的人也不少。如今国家安全部是对外的,由明转暗、由内转外正合我意。” 朝野有人将他和姜丰、施伦并称为“衡川三杰”,可姜丰和施伦对外开拓立不世之功业,将来必定青史留名。 而他一直做京官,虽是皇帝的心腹,却没什么功绩。所谓“文死谏,武死战”,他没机会死一死,恐怕是没机会青史留名了。 想一想,就觉得自己这“衡川三杰”之一有些名不副实。 朝廷裁撤锦衣卫,明面上的锦衣卫卫所是没有了,但暗中收买的探子暗线还是有的,这些人还在王玢手里。 现在王玢迁了安全部正卿,也不打算解除手中的暗线,将来说不定还会有用。 王淮见父亲不介怀,也放下了心,笑道:“父亲主管这个国家安全部,有周延年那样的人做手下,以后也必能在对外开拓上立下功劳了。” 他也知道,父亲一直是羡慕姜丰和施伦的。 王玢叹道:“对外开拓?现在也只有对外监察,防止新收复的地方有人不甘亡国,暗中串联谋反罢了。要说开拓,现在还有哪里可开拓?如今已到年底了,姜殊征西亚也快半年了,说不定都告捷了。” 扶桑、南洋、北美再到鲜卑利亚、高丽,再占领苏伊士地区,我朝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好大的疆域,还有哪里可开拓? 至于说彻底占领天竺、波斯、大食,姜丰都说这些地方民族宗教势力复杂,一不小心就陷入泥潭之中,弊大于利。 王淮也叹了口气,王家最终还是错过了海外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 错过海外开拓的不仅是王家,更可惜的是岑家。 岑泽平安归来,威国公府上下却高兴不起来。 年底了,镇守西北的威北侯岑恪也回京了。岑家一国公一侯,可谓赫赫扬扬。为了征高丽,岑家派出了北军四镇中的大同、辽东兵马,只有西北兵马未动。 威北侯回京,先是递牌子进宫请安,向皇帝汇报西北各族的情况。现在华国强盛,西北安定,和葱岭以西的中亚各国来往频繁,古丝绸之路再次焕发了生机。 西北的龟兹、库车、伊犁等城池也兴旺了起来,驼铃声不断…… 皇帝兴致勃勃地听了,赞道:“岑卿镇守西北,保一方安宁,朕心甚慰。” 岑恪谦虚地说:“陛下英明神武,西北各族都称颂陛下为圣君,比古之‘天可汗’更强大。国家强大、威震四方,我们镇守边疆的压力也小了。今年西北大面积种土豆,收成不错,百姓丰衣足食,对朝廷更加拥护。” 皇帝笑道:“土豆就是姜丰的功劳了。” 岑恪道:“姜首辅抚国安民,助我岑家良多,臣是很佩服他的,改日还得登门拜访。” 皇帝目光凝了凝,微笑着说:“你兄长因高丽一战,正和姜丰怄气了,你回来了好好劝一劝。都是为国尽忠,何必分你家他家的。” 岑恪连忙应是……皇帝希望岑家和姜家和睦?还是说希望岑家不要再和姜家较劲? 可是……皇帝应该愿意看到岑家和姜家抗衡才对啊? 岑恪心思百转,终于述职完毕,带着亲卫回到京中威国公府。 他是知道岑泽在高丽被俘一事的,结果这一回来,发现岑泽身上带伤,怒道:“高丽棒子给你用刑了?” 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伤还没好?岑恪立刻就要拉上人马打去安乐公府。 岑泽连忙拉住叔叔,尴尬地说:“是我爹打的,家法处置。” 岑恪皱了皱眉,对兄长道:“阿泽的儿子都要成亲了,他也是要做祖父的人了,兄长你怎么可以打他呢?” 岑巍怒道:“他卖弄兵法,坏了我岑家获得丹书铁券的大计,我如何不打他?” 岑恪让其他人都退下,才对岑巍说:“姜丰让人给我送信,说送我们岑家一份‘丹书铁券’,他说他本要和你谈,你拒他于千里之外,故而向我送信。” “什么丹书铁券?送丹书铁券他说了算?他是首辅,又不是……”岑巍冷嘲,“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看他是想谋算我们家什么东西,我才不上当呢!” 岑恪问:“你觉得,他想要什么?” 姜丰已位极人臣,姜家有兵,又是众所皆知的豪富,岑家还有什么可供谋算的? 第919章 首辅工作 威北侯岑恪回京这种大事,自然是满朝瞩目的。 陈璋问姜丰:“你选择从他入手?” 姜丰点头:“他比娘娘合适。” 岑皇后虽是岑家难得的聪明人,可朝臣和后宫勾结终究是大忌,对姜丰不好,对娘娘也不利。 陈璋微笑:“岑巍是元配嫡出,岑恪是继室所出,年轻时颇有不睦。如今年纪大了,看在家族利益的份上大约和睦了许多。但他说的话,岑巍未必会同意,你最终还是要说服岑巍才行。” “我对岑恪说,可以给岑家‘免死金牌’,岑家若动心自己会找我。”姜丰笑道,“我这可是不计前嫌,真真正正为岑家好。所谓丹书铁券,不过是一份死物。像宋朝的柴家,有丹书铁券又怎样?还不是一样没落。” “真正的免死金牌,从来就不是丹书铁券,而是实力。你看,我就不去谋那个东西。” 陈璋:“……你倒是毫不谦虚。” “我谦虚什么?我再谦虚就虚伪了。”姜丰洒脱一笑,“把回民迁徙到埃及去,马家驻守苏伊士开运河,这条运河咱们自己起个名字……就叫‘华夏运河’好了。有这么一支亲近岑家的大军在外面,这才是岑家的免死金牌啊!” 姜丰认为,假如他是岑家,就会选择这条路,现在就看岑家有没有这个决断了。 不久之后,是周延年的乔迁大喜。 周延年回朝任京官,姜丰早给他准备了一套宅子,巧合的是,这套宅子离王家不远。 如今周延年也算是京中的红人了,来给他庆祝乔迁之喜的人不少……还有新选入国家安全部的属官,这些人原本是锦衣卫的,王玢从中选拔了合适的迁到国家安全部。 可以说,这个新的国家安全部,除了正副两位主官,其他都是原锦衣卫的班底。怎么收服这些人,是摆在王玢和周延年面前的难题。 来贺喜的人发现周府距离王府不远,得知是姜首辅的安排,心中又有想法……看来这国家安全部正卿人选,也在姜首辅的计划之中。 对这样的一个算无遗策的人,实在让人难以兴起抵抗之心。 因周延年算是对岑泽有救命之恩,这日岑泽也代表岑家来喝入伙酒。 姜府派了管事协助周家安排宴席,高雷和冼海同作为师弟帮忙待客。 宾客到得差不多的时候,姜丰也到了。 王玢、岑泽等人都一齐站起,到二门处迎接。今日不同往日,姜丰已是宾客中身份最高的人了。 姜丰也没有托大,看到众人出迎,先抱拳行礼,笑着说:“你们都到了?正好我今日带了好酒来,咱们好好喝一杯。” 相互见礼毕,众人说笑着进去。花园里摆着席面,还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子咚咚锵锵地演戏。 因周延年的家眷还在家乡,就没有请女客。 席上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却没几个人的心思在酒席或戏台上。 众人先恭喜了周延年的乔迁大喜,便各自说起话来。 王玢和周延年商议着安全部的内部事务,岑泽看姜丰似乎在看戏,端着酒杯过来,敬了姜丰一杯。 “高丽一战,全靠姜大人运筹帷幄,我朝才能迅速获胜,免去损耗……我要感谢姜大人。”岑泽勉强地笑道。 姜丰喝了岑泽的敬酒,和煦地说:“世子爷客气了,我也是为了国家大义。” 岑泽觉得牙疼……扯着大义的旗帜,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忍了又忍,岑泽扯了扯嘴角说道:“家中红梅绽放,家父邀请大人赏花煮酒,不知大人可能赏脸?” 来了…… 姜丰笑道:“岑家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另一边,王玢也关注了姜丰和岑泽的动静,姜丰是要和岑家化干戈为玉帛了? 真正说起来,姜、岑两家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只不过是新旧势力的对抗罢了……现在姜丰是想把旧势力也拉上他的新船? 周延年看到王玢的目光,对这位新上司说:“我们姜大人说过,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了力量。” 王玢一怔,笑道:“果然是姜首辅的作风。” 周家乔迁之喜过后,姜丰就接到了岑家的赏梅的请帖,先放到了一边……这要下一次休沐日才有空去。 年终大朝会近在眼前,他作为首辅做全年工作总结、明年的工作计划。 光是一年的发展规划还不够……姜丰召集内阁众人,要做“十年发展计划”。 内阁众人早就听说姜丰任大夏总督时,给大夏制定了“五年发展方案”、“十年发展计划”、“百年发展纲要”的,现在终于要轮到华国了吗? “这份计划,要如何做?”户部尚书问道。 姜丰认真地说:“这份计划是未来十年发展的指导方针和行动纲领,要涵盖国家开拓、社会稳定、经济发展、百姓生计等方方面面。具体来说,就是兵部要制定全国各地及新收复的藩属国驻军计划;户部对税赋的调整、财政收入支出的安排;刑部对全国治安、藩属国稳定的计划;工部建设多少官道、铁路、发电厂的计划……” 姜丰一一说着,各部主官及侍郎等连忙记下来,这些内容,有他们原本的职责,也有新的职责…… 比如说,户部就提出疑问:“方才大人说,要有计划地安排发行纸币,下官也听说了大夏有夏圆,可我朝发行纸币,百姓肯不肯用?” “这就涉及一个国家公信力以及纸币防伪之类的工作了。”姜丰说道,“你先制定一个方案出来,大家共同参详。” 工部也说:“先前安南总督莫明提出在安南修建铁路,朝廷已经准了。其他地方是不是先等安南的示范?” 姜丰笑道:“难道其他地方还要落后于安南吗?既要示范,就多选几个地方。” 工部尚书勉强应了下来……反正他致仕在即,来年就是沈之鹤回朝任工部左侍郎了,到时候有什么难事就交给他! 把一项项工作安排了下去,姜丰每日都在都堂,和六部九卿讨论年终总结和十年计划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这忙忙碌碌的,终于到了和岑家约定的日子。 这日,姜丰穿了一身暗红色绣祥云纹的织锦常服,头戴玉冠,披了一件黑色的狐裘大衣,腰上挂着一块青玉佩,端得是贵气逼人。 养移体,居移气。如今的姜丰,已有了一国首辅的威严和气势。 岑家中门大开,岑巍和岑恪等人一起看着姜丰下马车,也看到了姜首辅的一身威势。 岑巍目光凝了凝,希望姜丰信守承诺,真的是给岑家送丹书铁券来的! 第920章 说服岑巍 岑家前院的小花园里,两株红梅开得正艳。 岑巍邀请姜丰在园中八角亭坐下,两个总角童子扇着小火炉,正温着酒。 说是赏梅品酒,就是赏梅品酒。 两人分宾主坐下,岑巍淡淡地说:“早就听说,姜大人最喜青梅煮酒,不如品一品我岑家的。” 姜丰施施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园中红梅,笑道:“我们这是红梅煮酒论英雄。当今之世,若论英雄,第一位是陛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不是他拍龙屁,而是确实佩服皇帝。天下能人辈出,皇帝能稳坐江山,坐看风云变,这才是真英雄。 岑巍瞟了姜丰一眼:“陛下自然是英雄,姜首辅可称枭雄。” “枭雄”者,骁勇强横有野心之人。《三国志》和《三国演义》都称刘备为“枭雄”,姜丰不是很喜欢这个比喻。 “国公爷似乎不大喜欢我。”姜丰洒脱一笑,“说起来,我们两家其实并没有什么私仇。若说有什么不合的,那是海权与陆权之争,外洋督抚与内地将门之争,文官与勋贵之争……但世道的变迁,并不是一家两家可左右的。” “姜某听闻,开国之君曾赐岑家‘精忠报国’的题字,就挂在岑家宗祠。我想,我们两家虽有很多分歧,但在国家民族大义上,利益是一致的。” 小童给岑巍和姜丰分别倒了一杯酒,浅红色的梅子酒,清清浅浅,在碧玉杯中微微荡漾。 岑巍花白的眉毛挑了挑,不紧不慢地说:“姜大人高义,然而老夫年纪大了,只想保住岑家昔日的荣光。世道的变迁,非一家两家可左右,难道我们这种陆军将门,就注定要没落吗?老夫真是不甘心啊!” 姜丰笑道:“岑家一国公一侯爷,巍巍赫赫,谈何没落?葱岭以西直至波斯大食,都大有可为。如今我朝南洋大军已进军波斯湾,在下也正欲和国公爷合作呢!” 说了那么久,终于到了正题。 岑巍捏着碧玉杯,凝视着姜丰:“首辅大人说送岑家丹书铁券,就是和西亚有关?莫非是想岑家从陆路进军,水陆并进‘收复’波斯大食?” 姜丰眼睛微微睁大:“国公爷威武!如此雄心壮志,在下可不敢想啊!” 陆军从西域出征西亚?这和千年前罗马帝国东征有得一拼了,岑巍能提出这个想法,就是野心勃勃、老当益壮啊! 岑巍一噎:“姜首辅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想法虽然很冒险,但和施伦征鲜卑利亚比起来,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行……向西行军是高原和沙漠,鲜卑利亚还是冻原呢,环境一样恶劣。 “中亚、西亚各国民族、宗教势力复杂,当年蒙古人被陈仲光打败,无法南下就一路向西,虽短暂征服中西亚各国,最后也还是被当地人反融合了。我们不必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真要开疆拓土,还不如去占无主的地方呢。”姜丰连忙解释。 看岑巍脸色不太好,姜丰也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们南洋军的战略目标是占领红海、苏伊士地区的驻兵权,扶持埃及脱离奥斯曼帝国独立、渗透西亚各国,可谓任重而道远。” “光靠南洋军是不行的,还需要移民去开凿运河,逐渐夺下埃及政权。但是当地百姓都是信奉大食教的,若迁徙普通百姓过去,会招致当地百姓抵抗。我们总不能……把当地人都给屠杀了吧?如此有伤天和。” 岑巍哼了哼,对付扶桑人、北美西洋人没听你说有伤天和? 姜丰不在意岑巍的不以为然,推心置腹地说:“我本来是想让爪哇天师道过去传教的,但天师道人数毕竟有限,且民族文化不同,想必传教也会很困难。天师道的牛鼻子,肯定又是用铁血手段的。” “我想……何不双管齐下呢?我朝西北一些百姓所信奉的回教,和大食教同出一源,虽然教派不同,也比道家要亲近得多。迁徙这些人到埃及去开凿运河,占领这个国家,当地人的抵触想必会小很多。” 从这段时间莫明的动作中,岑巍就猜到姜丰要挖他墙角,如今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冷笑说:“姜首辅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就算西北这些百姓愿意迁徙,他们也是外来户,外貌和当地人千差万别,他们怎么收服当地人?更遑论夺取政权!” 姜丰看着杯中的酒,微微点了点头。 岑巍接着说:“即使我们提供武力支持,帮助他们在当地站稳脚跟。他们和当地人的宗教同出一源,五十年后、百年后……被当地人同化了呢?我们成了送人口的了。” “更不必说,这些人不一定肯过去。莫明近来常找马蔷,就是为了这个事吧?他们虽信仰回教,本质上仍是东方民族,也是恋土难移的。” 方方面面的难处,都被岑巍说透了。 还有一点没说的,是岑家要借助马家军安定西北,并不想自家的助力被迁走。 没了马家军,岑家势力大降,在这个国家更说不上话了。 姜丰轻轻抿了一口梅子酒,笑道:“国公爷所说的,全部都在情在理。那么,在下也说说我的想法吧!” “南洋军夺下该地区的驻兵权,以武力震慑,帮助移民在当地站稳脚跟。同时,也允许天师道过去传教,扶持道教,让两个教派相互抗衡。天师道惯常装神弄鬼,传教还是有一套的。” “至于百年后移民被当地人同化……只要我们能一直比他们强大,其政权仍在我朝控制,我们能获得苏伊士运河和西亚的资源就可以了,至于百姓,爱信什么信什么。” 岑巍眉头紧皱:“大人根本不在乎这些移民!或者说,大人想趁机把他们迁走!” 所谓一箭双雕,姜丰的目标不仅是西亚,也是马家这些人! “国公爷,岑家世代经营西北,当比我更清楚这些教派的危害。虽然从短期来看,马家军与岑家结盟,可以帮助岑家安定西北。可长期来看……把马家迁走,由我朝完全控制西北不是更好吗?” 姜丰认真地说:“国公爷,此事对岑家是有好处的。一来,从此岑家不用再防备马家突然反水、祸害西北了;二来,马家去了埃及,就必须完全依仗我朝,必须和岑家紧密联系;三来,有这样一支大军在外,才是岑家真正的免死金牌!” “国公爷,请三思。” 第921章 十年规划 姜丰和岑巍密谈后不久,就是年终大朝会了。 这是姜丰入主内阁后的第一次年终大朝会,认真说来,今年还是执行前阁老章成贺留下的政令。明年,才是姜首辅施政的元年。 每一任内阁首辅,都有他独特的个人风格。 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任首辅郑阁老是先帝留下的,没两年就告老还乡了。 第二任首辅是崔凛,从兵部尚书升任的。这是一个支持对外开拓的首辅,他在任期间,我朝完成了收复扶桑、南洋等战绩。可以说,姜丰和施伦这样的外洋督抚想要对外开拓,是离不开朝廷支持的。 第三任首辅,就是章成贺。章首辅擅长经营,我朝对外开拓运回来的一船船金子银子,在他的主导下用于民生的方方面面。他的思想也较开明,工厂遍地开花、从沿海各省辐射到内地。正是有开明的首辅,戴文纲才敢在闽省大办血汗工厂。 皇帝擅长用人,也敢于用人,前两任首辅执政期间都取得了辉煌的政绩,这个国家蒸蒸日上。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新任首辅姜丰身上。 姜丰在任地方督抚时功勋卓著,可是地方官和一国首辅是不一样的。他来主导朝政,能否带领这个国家再创辉煌? 他是萧规曹随遵循章成贺留下的治国政策还是推翻章成贺的主张,开启他自己的治国方针? 年终大朝会上,姜丰根据六部九卿提出的方案,自己重新整理后,提出了《十年发展规划》。 在这份规划中,他提出了对外和对内的种种策略: 一、我朝现有殖民地区域安南、吕宋、塞北、扶桑、高丽,由工部和地方共同派人勘探,充分利用殖民地的矿产资源。首先开发的是已知的安南磷灰矿、煤矿以及塞北草原的金矿。以殖民地的矿产助力国内的发展; 二、加深和爪哇、缅甸、夏国等藩属国的交流,派出使团参加大夏万国博览会、派出商队到这些藩属国通商; 三、兵部加强对殖民地驻军的控制和支持,适当调整各地指挥使的人选,如调防制度,防止地方指挥使拥兵自重; 四、朝廷可选择合适的宗室亲王封藩海外,以宗室守藩篱; ………… 在对内方面: 进一步发展科学教育,各地官学增设科学科,由皇家理工学院下派教谕;各地因地制宜建科研所,自选科研项目;建设工厂、修建铁路、水泥官道、发电厂等…… 总的来说,就是用海外掠夺来加快国内建设,以科技助力国内建设的步伐。 这一份《十年发展规划》很长,涵盖了对内对外的方方面面,展现了姜首辅的雄心,也展现了他一心为国的无私情怀。 比如用南洋的资源助力国内建设,这些地方可是姜家的势力范围内;再如指挥使调防制度,连钱勇、姜殊等人也在调防监管之内。 这是君子坦荡荡,一心为公! 然而,这份规划也太长远,似乎并不是十年内可以完成的。 姜丰念完这份规划,整个金銮殿就是一片寂静。 即使参与拟订这份计划的内阁众人也沉默了,他们每人是提出了一两项政策,但经过姜首辅的完善,就变得更广阔更长远。 顺着这份规划,人们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新的蓝图:一艘艘海船靠岸,各种矿产从殖民地源源不断地运回国内;国内修建了一条条新的水泥官道,火车轰隆隆的贯通南北,工厂遍地开花,机器生产着各种商品,再通过海船销往世界各地…… 这是怎样的一个国家,怎样的一个世界?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说道:“姜爱卿,你这份规划已不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可以完成的,各项政策也需要细化,治大国若烹小鲜,急不得。” 就拿殖民地指挥使调防来说,要把钱勇和一内地指挥使互调,他会心甘情愿?这个调防要怎么调,也是需要细细斟酌的。 姜丰持笏道:“陛下所言甚是!臣提出的规划是一个指导性的方针,是我们这个国家的发展方向。在这个方向下,各项具体的政策都要细化,落到实处。这需要朝廷文武百官的鼎力支持,臣在此,请各位同僚,共创盛世!” 威国公岑巍哈哈大笑,第一个响应道:“好一个共创盛世,吾等文武协力,以这十年规划创百年基业!” 朝中原本有些勋贵、老臣还没接受这份规划,特别是对内的种种新政策,可能影响到自家的利益……但没想到岑巍响应得那么快! 有了岑巍领头,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兵部尚书毛文英道:“如今我朝持续不断的对外开拓,已有了广阔的殖民地,这些地方也的确是要加强控制的。先前,我朝和殖民地之间相互移民、通商,统一货币、派出官员,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这些地区的发展。” “既然殖民地发展起来,也是时候加强控制了,否则尾大不掉。姜首辅的政策是老成谋国之策,臣附议!” 户部尚书也说:“虽然修建铁路、水泥官道,建科研所等都是巨大的开支,但也不是要一步到位,我们可以逐步逐步来。比如这铁路,安南已提出修了,其他地方也可以选一两处尝试。姜首辅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臣亦深以为然。” 工部、刑部及新建的国家安全部都陆续发表了观点,皇帝明白,姜丰这是真的坐稳了首辅之位,以实权首辅的姿态开展他的治国方略了! 皇帝微笑:“既如此,诸位爱卿按此十年发展规划进一步细化,拿出明年的发展计划来,在开年后的大朝会上议定。朕也很想看一看,按照这份规划,我们这个国家会发展成怎样!” “吾皇英明!”群臣齐颂。 冬日暖暖的阳光照进殿中,这座恢弘的大殿四处闪耀着金光。 皇帝望着玉阶之下的群臣,突然生出一股豪气……华夏,会成为姜丰描述中的“日不落帝国”! 年终大朝会结束,皇帝封印,百官休沐,新年是一天天的逼近了。 姜丰也接到了一封来自小儿子姜衡的家书。 第922章 新年喜事 姜衡的信是报喜。 他和周佳恒到江南“度蜜月”,在江南转一圈,就启程去衡川府。新婚第一年,要回家乡祭拜祖先。 他们在衡川府优哉游哉地度过了一个月,就接连收到姜丰升任首辅、陈璋遇刺重伤的消息。 周佳恒得知养父重伤,顿时急哭了,要回京探望,姜衡自己也着急,连忙安排车马要进京。 谁知还没出门,周佳恒就查出身孕。 这是入门喜,大喜事啊! 熊家和苏家等亲戚知道了,都过来劝说“日子浅,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是留在家乡养胎好”、“第一胎最要慎重,不是闹着玩的”。 连向来不管事的熊老太爷都说:“有你爹在京中,什么事他处理不了?亲家老爷的伤,他自会找人医治,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去了能帮上什么?还是老实在家里等消息。” 姜衡听了外祖父的劝,也觉得有道理,有他爹在,确实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就留在衡川府陪伴周佳恒。 姜衡一边留意着京中的消息,一边派人回大湾、京城报喜。 这么过了两个月,到了入冬了,朝廷邸报上说高丽大捷,大夏军立下大功。姜衡也收到传信,陈璋的伤痊愈了。 周佳恒提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这肚子也渐渐显怀了。 她年纪不大,又是第一胎,提心吊胆了几个月……好在姜衡日日在身边安慰,才没有影响到身体。 ………… 姜丰收到喜报,三两步走进陈璋住的院子,高兴的大喊:“老陈,我要做祖父了!” 陈璋瞬间明白过来,却故意调侃道:“怎么,缅甸女王有喜了?” “胡说八道!”姜丰笑骂了一句,把信递给陈璋:“你要做外祖父了!来,咱们两亲家好好喝一杯!” 当初在苍梧地宫,他们陷入绝境,姜丰问陈璋“以你的身手能逃出去的,为何要跳下来?”,陈璋冷冷地说“我不能不管你”。 那个时候,他们都以为这是要“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又多活了那么多年,从满头青丝到鬓生华发。 他们竟还成了儿女亲家,要坐在一起喝孙子的酒,这也是难得的缘分。 陈璋一辈子孤家寡人,这个养女其实也不是在膝下长大的,如今骤然要做外祖父了,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怔了怔才说道:“果然是大喜事。” 下一代都陆陆续续出生,他们也都渐渐老了。 还没到新年,姜家就提前放了一串大鞭炮,京中许多人家也都知道姜衡的媳妇有喜了。 皇后娘娘知道后,还命人送了一份礼物到姜家,说是赐给周佳恒的。 这个新年,似乎预示着连连不断的喜事。 正旦大朝会上,皇帝下旨为塞北总督施伦的公子施平波及冼家姑娘赐婚。施家和冼家本就过了订婚礼,有皇帝的圣旨赐婚,是最大的荣耀和祝福。 皇帝早就答应过给施平波赐婚的,原本是想择一京中名门世宦家的小姐。谁知施家先和冼家定了亲,既已成了事实,皇帝也只能锦上添花了。 对于施家,皇帝现在只等进一步拉拢。 第二道圣旨,是封三皇子为汉王,封地高丽旧都汉城。这是继安王之后,第二个分封“海外”的亲王。 有了这两个例子,皇帝决定进一步把其他大藩王封到海外去,把国内的大藩王削干净。其中最难的,就是选一个人封到大夏…… 三皇子高高兴兴地接了旨,高丽虽不像乌拉尔山那样有祖母绿宝石矿,但距离京城近,不像鲜卑利亚的环境那么恶劣。 高兴之余,也有一点淡淡的失落。虽明白和太子没法相争,但这明明白白的封藩,再也没有了皇位继承权,还是难免失落。 新年过后,春风送暖,京郊驿亭的柳树都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去年回京述职的边疆督抚也陆续启程,京郊驿亭日日都是挥泪送别。 陈璋也要准备返回大夏了。他在京城也待得够久了,如果不是出了遇刺的意外,他去年就该返回夏国了。 那顶十二龙九凤花钗冠最终蒙尘,他也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大夏使臣向朝廷递了辞呈,朝会上,鸿胪寺卿按例禀告,问皇帝是否接见。 皇帝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朕与夏国大将军陈璋相识多年,如今其要远行,朕不忍分别,便不见了!” 众臣齐齐称颂陛下重情。 皇帝没有接见辞别的陈璋一行,却派姜丰前往送行。 “朕知你与陈璋情深义重,便由爱卿送他一程吧!” 姜丰谢恩,次日亲自到送陈璋到津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到了这里也不能再往前了,姜丰依依不舍地说:“此去大夏万里之遥,祝你一帆风顺。高雷一家跟着你去大夏,以后就请你多关照了。” 至于华夏两国的关系,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纵使他们感情再好,也没有私情可讲。 陈璋拍了拍姜丰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在外面,永远是你的免死金牌。” 姜丰说让马家驻守苏伊士,做岑家的免死金牌。那么陈璋就是姜丰最坚硬的免死金牌。 拳拳友情,让姜丰心中涩然,把手盖在陈璋的手上,用力拍了拍:“你保重!” 他们这一次分别,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但人生在世,就是一次次的相聚,和一次次的离别,能陪伴着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人? 姜丰忍着伤感,又对高雷说:“你去了大夏,帮我照顾好你陈叔叔。” 高雷点头:“舅舅放心!” 他倒是年轻,以后还能往返华、夏两国。 姜丰看着陈璋,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觉得该说的都说了,终于还是没再说什么。 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转身离开。 莫明陪着姜丰一起来送行,看着陈璋的船越来越远,终于成为海上的一个黑点,轻声说:“大人,春日风寒,码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姜丰眼眶红红的,说道:“昭卿啊,想到你过两日也要回安南了,我就满心不舍。要不我给你谋个京官,回京赴任吧!” 莫明笑道:“我在安南自在得很,大人可千万别拉我回来。我还要和礼部、宗人府官员南下主持安王的婚礼,安南上下都望眼欲穿了,我不回去可不行。” 姜丰知道安南离不开莫明,只是一时感慨而已。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做小儿女姿态! 第923章 最后离别 姜丰送别陈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离得远的人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那依依不舍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京中众人听说姜首辅泪洒码头,都有些感慨“世人都说姜丰重情,然而以真心换真心,他身边才聚集了那么多义士”。 皇帝的心情则有些微妙……他自认对姜丰和陈璋都不薄,没想到他们却结成了联盟,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背弃了他。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有两个很宠爱的妃子,某一天得知这两个妃子私下里勾搭到了一起,“陛下,我们是魔镜,你一边儿凉快去吧~”,这么想着,皇帝觉得心情很沉重! 过了两日,皇帝下意识地问岑皇后:“皇后入宫也有二十年了,在这宫中可有情深义厚的姐妹?” 岑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不屑和宫妃争宠,可是要说亲如姐妹那也做不到啊?皇帝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只能斟酌着答道:“这宫中妃嫔,也都是懂礼的。” 皇帝见岑皇后不明所以的表情,自己先尴尬了,连忙扯开话题……都怪姜丰,把他的思想都带歪了~~ 姜丰送别莫明之后,便是新春大朝会,内阁拿出了今年的具体发展规划,要一一施行起来了。 而姜丰身为首辅,今年是要名正言顺地参加耕耙礼。 去年,他已按照三公的身份行五推五返之礼,没道理今年反而降规格,因而他今年还是行五推五返之礼。 另一头,陈璋迎着春风回到了大湾。 到了大湾,春意就更浓了,全城的刺杜鹃盛开,粉的、紫的,一团团一簇簇开得如火如荼。洋紫荆的花也没谢,鲜花开满枝头,地上铺了一层花瓣,远远望去,如锦缎一般…… 一到大湾,陈璋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姜媛生下一个女儿,刚刚出月子,派了人往京城送信,只是信恐怕还在路上。 陈璋对高雷说:“你舅舅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很高兴。” 别人家都喜欢男孩子,但姜丰是喜欢女儿的,当然也喜欢外孙女。 高雷连连点头:“回来之前,舅舅就说媛姐恐怕快生了,拟了好几个名字让我带回来,我看那些名字都倾向于女孩儿的。” 这幸好生的是女孩儿,要是男孩顶着一个偏女孩的名字就不太美妙了~~ 陈璋到姜家道喜,也问姜媛的行程。 原本姜媛是打算今年带队去大夏参加万国博览会的,如果去,和陈璋同行是最有安全保障的。 但她现在刚生完孩子,就不便出行了。 姜媛也想清楚了,此时说道:“万国博览会明年才举行,我就等南洋军大捷,再和南洋各国一起过去。姜殊战胜归来,也要成亲了,我总得喝了他的喜酒再走。” 陈璋点头:“这样也好……那大夏先筹备着就职典礼,等姜总督过来了!” 这个姜总督,是姜媛! 接下来,陈璋又和姜媛明确了对华国的态度,停止进贡是第一步,以后进一步的独立、分庭抗礼…… 大夏国也是有尊严的,堂堂一国大将军差点被炸死,当然得做点什么。 陈璋还在京中,大夏投鼠忌器不敢太激进,便先忍下来,等到陈璋回去,这停止进贡的国书就可以送进京城了。 姜媛人在大湾,夏国总督印在她手上,这国书可以直接从大湾送到京城。 熊楚楚出来招待陈璋,听了陈璋和姜媛的对话,既欢喜又茫然,还有几分无奈……她的女儿,真的要去大夏做总督? 大夏的文武官员竟也支持她?这简直是像做梦一样。 只是,这相当于脱离藩属国身份的国书从大湾送进京城,会不会让姜丰难做? 熊楚楚问出了自己的顾虑。 姜媛笑道:“大夏助朝廷收复高丽,守住了民族大义。是朝廷对不起大夏在先,大夏以停止进贡作为抗议,陛下也不好说什么了。要怪就怪死去的傅冲好了,他这才是真正的妄开衅端。” 接着,神色一正说道:“我以后任大夏总督,自然要以大夏的利益为重,和父亲的立场有冲突是肯定的。这不是我们父女的事,是两国邦交的事。只要父亲行得正坐得正,皇帝和朝中其他人也无从攻讦。” 熊楚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叹息道:“你羽翼丰满了,我也不会拦着你,只希望你飞得更高、更稳。” 这个女儿,始终是她和姜丰的骄傲。 熊楚楚又对陈璋说:“佳恒过两个月也要生了,你要不要留下喝了外孙的满月酒再走?” 这一去大夏,以后就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想到丈夫和陈璋的情谊,熊楚楚也替丈夫留客。 陈璋笑着拒绝了:“我离开大夏一年多了,实在挂念国内防务,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熊楚楚点点头,没有再劝。这些人都是心怀天下的,家人在国事面前,就不那么重要了。 陈璋在大湾休整几日,高雷也赶紧回家整理行囊。 他是早就做好去大夏准备的,手中管理的事务都交接了出去,也让家人做好了准备。 罗鹃对于去大夏没有太恐慌,甚至隐隐还有几分期待。 姜媛都要去大夏呢,想必那里不是什么蛮荒之地。 她到了那里,也许能做更多的事。她大哥罗鹏管着大湾到南美的航线,说不定她也可以组织一个商队,把大夏、南美和大湾联成一条线…… 而且,她和高雷夫妻感情甚笃,自然是夫唱妇随,丈夫去哪里她就去哪里的。 只是还有一件小事…… 罗鹃对高雷说:“大嫂还在观里修行,我们要把几个侄儿也带到夏国去,大嫂怎么办?” 听到张氏,高雷脸色就是一黑。 要不是张氏愚蠢,也不会让敌人有可乘之机。他只有一个哥哥,却那样糊里糊涂就死了。 为了完成哥哥未尽的心愿,他要去大夏主持药厂……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张氏。 “不管她。”高雷冷冷地说。 罗鹃应了,却悄悄让人送了一大包银币给张氏。 张氏在道观里,有姜家的名头在,没有人会欺辱她,但也没有额外的关照,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清苦的。 这些年她一直被内疚、悔恨种种情绪折磨,此时知道高家众人出海,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孩子们了,终于悲从中来…… 高家人随陈璋一起离开大湾时,熊楚楚带人亲自到港口送行,张氏也躲在人群里远远相送,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宽敞的大佳腊港,有南来北往、东去西来的船,密密麻麻如帜如林,大夏的海船离开了,又有南洋的海船停靠,带来了新的消息…… 第924章 西亚战况 来自马喇甲的官船在大佳腊港停靠。 驻守港口的士兵连忙报了上去,大佳腊知府潘德运带属官出来迎接。 此次从马喇甲进京的有吏部南下颁旨的官员,还有即将就任工部左侍郎的原马喇甲城主沈之鹤。 朝廷已发邸报,皇帝将沈之鹤的长女赐婚给太子,这位沈大人可是太子的老丈人! 潘德运是卢远扬就任仰光城主后才调到大湾的,和沈之鹤没有共事过,没有什么交情,只是以下官恭迎上官的礼节将沈之鹤接到城中。 沈之鹤和潘德运寒暄几句,便直接去了总督衙门。 自从南洋总督姜丰升任首辅后,总督印交给其长子姜殊代掌,因姜殊主持征西亚的战事,在这个重要关头,朝廷也没有另外派人来接任南洋总督之位。 总督衙门不仅是总督办公的地方,其左侧是巡抚衙门,右侧依次是布政使和按察使的衙门,中间一排是经历司、武库司及其他省级各司衙门。 整个大湾的省级行政机构都在这里,姜丰不在,也只是关闭了总督办公的地方,其他地方日日人来人往。 潘德运的知府衙门是州府一级的行政机构,却在附近另一条街。看到沈之鹤径直去了总督衙门,他略一思索,安排人带吏部官员去驿馆下榻,自己也跟了进去。 果然,巡抚衙门的大堂里,大湾巡抚唐昕、刚从京城回来的布政使罗鹏、按察使崔城和姜媛都在此。 潘德运依次给上官行礼,稍微迟疑了一下也给姜媛行礼。 姜媛客气地回礼,潘德运才在最下首坐下。 他虽是一地父母官,可在座的官都比他高。至于姜媛的座位也在前面,别人都没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 众人全部坐下后,姜媛笑道:“我猜沈叔是个急性子,回岛了肯定会来衙门,故而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 姜府就在总督衙门后方,直接走过来也没多远。 沈之鹤笑道:“大小姐才是急性子……我要是再拖着不说,你们恐怕就要打我了。” 唐昕、罗鹏等人齐声道:“那你倒是快说啊!” 他们听说沈之鹤到了大湾,就知道肯定是征西亚的战事有了结果的,即使不是大获全胜,至少也有了阶段性的战果。 否则沈之鹤坐镇后方,怎么能轻易放下手中的公务奉召进京? 果然,沈之鹤笑呵呵地说:“与诸位同僚报捷,去年八月,徐恭率东海水师进军红海,与当地奥斯曼驻军短兵相接,迅速抢滩苏伊士,全歼当地守军。” 此次征西亚,徐恭的东海水师是主力,他们本来驻扎在非洲东海岸的马达加斯加岛,北上距离波斯湾不远,一收到姜丰的调令,就可以迅速进军。 而埃及只是奥斯曼帝国的附属国,驻守在苏伊士地区的守军不多,根本不是如狼似虎的东海水师的对手。 要知道,东海水师在北美和西洋联军正面交战,全军上下都是身经百战的。他们在这个非洲海岛呆得够久了,憋足了一口气要快速攻上大陆,奥斯曼军队猝不及防,哪里是对手! 沈之鹤把过程细细说了,大堂里一阵欢呼声,这是首战告捷! 欢呼过后,姜媛问道:“奥斯曼帝国虽是日薄西山,陆军却挺强大的。他们一时猝不及防,回过神来肯定会派兵驱逐,后来怎么样?” 沈之鹤答道:“姜大人派姜殊率领南洋联军从东往西进军波斯湾,配合徐恭的大军。东海水师主要是海军,我们南洋军却有陆军。” “九月,南洋军随后登陆苏伊士,姜殊和钱勇率军向东北进发,将奥军阻截在大马士革一带,狙杀敌军统帅。奥军不敌,向后撤退,同时向波斯、大食等国求援!” 听到姜殊和钱勇一击获胜,姜媛首先问道:“我方伤亡如何?” “东海水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苏伊士,几乎没有伤亡。南洋军在大马士革狙击奥军,阵亡将士两百多人,受伤上千人。姜殊和钱勇负轻伤,具体战报,会由徐恭和姜殊上报朝廷。” 寥寥数语,却是刀光剑影。 姜媛轻轻点了点头,战争获胜的喜悦也冲淡了一些。父亲曾说过,阵亡的每一个将士,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父母家人,不是战报上一串冰冷的数字。 可用两百多人的阵亡换取苏伊士地区的驻兵权,是值得的。 沈之鹤接着说:“波斯、大食等国,有英吉利等西洋国家的驻军,听闻我军进军红海、击败奥军,全都悚然一惊。他们中也有目光长远者,知道苏伊士地理位置的重要,便对外宣称我国无故进犯奥斯曼帝国领土,他们应奥国所请,驱逐侵略者。” 听到这里,不少人心中都是一沉。 虽然当今之世,揭开所有仁义道德的遮羞布,都是赤裸裸的侵略。但是泱泱华夏,文明古国,大义还是要有的。 沈之鹤很快说道:“与此同时,争议的中心埃及国宣布脱离奥斯曼帝国独立,我军是受埃及人民所请来驱逐奥国侵略者的。在国际上,我军占据了大义!” 唐昕、罗鹏等人松了一口气。 坐在下首的潘德运也悄悄拍了拍胸口。他官职小,也一直没得受姜总督重用,战前会议没有他的一席之地。此时听到沈之鹤说遥远西亚的战况,只觉得惊心动魄。 姜媛笑道:“这埃及独立一事,恐怕少不了天师道牛鼻子的功劳。” 沈之鹤道:“正是……天师道的张和光做了埃及的驸马。我曾听人说,这张和光是修鲁班术的,命中‘五弊三缺’,最是克妻,就不知道克不克大食教的信徒。” 毕竟大家信仰不同,或许华夏的天道规则管不到大食教信徒头上? 说了一句闲话,沈之鹤正色道:“英吉利殖民者率当地人组成的波斯军支援奥军,结果……杨安将军率大湾特种营登陆阿曼,波斯军再也顾不上别人,连忙回头保卫自己的地盘。” 姜媛笑道:“这一回征西亚,为了一个小小的埃及、苏伊士,派出了徐恭的东海水师、杨安的特种营,还有姜殊、钱勇的南洋联军,三路大军齐发,还真是看得起他们。” 沈之鹤道:“大人这是为了以最小的伤亡取得战果。西亚地区民族、宗教势力复杂,奥斯曼帝国余威犹在,不是好欺负的,又要防止波斯大食等国趁火打劫……再谨慎都不为过。即使如今一时获胜,也要谨防敌军反扑。” “为此,姜殊和钱勇还在当地镇压动乱,东海水师和特种营已返航了,过不了多久可送战报回京。” 姜媛微叹:“打胜仗难,守住战果更难。我军占领了苏伊士地区、扶持了埃及独立,已达到了此战的战略目标,接下来就是和当地各方势力达成协议,稳固战果了。” 沈之鹤严肃地说:“等朝廷收到正式的捷报,就可以安排驻守苏伊士、开凿运河的事了。” 虽有伤亡,但整场战事,还是我朝军队大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场众人互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大湾也都沸腾起来。 要知道出征的将士很多都是大湾人,都有家人在大湾呢! 战争结束,他们的家人就能平安回来了! 第925章 保举姜殊 沈之鹤是奉召进京的,在大湾稍微休整了两日,汇报了西南的战况,就和吏部传旨官员一起北上。 朝中得知沈之鹤回京的消息,不少人心中都叹道,姜首辅的势力更大了。 工部尚书年后已递了告老折子,陛下按流程留中挽留。但告老只是流程问题,沈之鹤已是工部左侍郎,入主工部只是时间问题。 这一部尚书,是姜首辅的故吏旧属! 但细论起来,也不能说姜丰结党。这朝中百官,谁和谁还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关系呢? 兵部尚书毛文英是施伦一手推上台的;礼部右侍郎朱昭和施伦是同科;安全部正卿王玢和姜丰是同乡好友、副卿是姜丰的旧属;吏部尚书傅霄是章成贺旧属…… 其余各部,也都有各种各样的人脉。 沈之鹤进京,最高兴的人要属太子殿下。皇帝已给太子赐婚,要等沈之鹤回京,才命钦天监择期举办大婚。 太子殿下大婚,这流程是非常繁琐的,光是筹备工作都要大半年……皇后娘娘已经暗暗开始准备了。 沈之鹤在南洋政绩卓越,马喇甲又是此次征西亚的后方粮草军备中转地,能获知第一手战报。 朝中上下对征西亚的战况还是挺关心的,虽然西亚遥远,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且姜首辅在十年发展规划明确提出用海外殖民地的资源发展国内……这西亚听说也是有丰富的资源的。 姜首辅说西亚蕴藏有大量的黑火油,是一种重要的能源,大多数人都深信不疑,因为“姜子”是科学派的开山祖师啊! 为此,姜丰请示皇帝,为迎接沈之鹤回朝,加开一次大朝会,皇帝准了。 沈之鹤得知朝廷加开了大朝会,从津港连夜赶回了京城,第二日换上正三品的侍郎官服,精神抖擞地去上朝。 天还蒙蒙亮,百官陆续抵达宫门,在朝房“待漏”。沈之鹤到了高官暂歇的直房,已经有好些六部高官到了,相互之间寒暄见礼,就见姜丰也走了进来。 姜丰一走进,就拉着沈之鹤说:“我可是望穿秋水,终于等到了飞卿回朝!” 沈之鹤笑道:“大人等的不是我,是西亚的战报。” 西亚的战报,比沈之鹤更早抵达京城。姜丰已经知道了三路大军征西亚的战果,心中还是颇为喜悦和欣慰的。 世界三大咽喉,马喇甲海峡、巴拿马运河、苏伊士运河,终于都到了华夏帝国手中! 掌握了这三大咽喉,就掌握了世界经济的命脉、占据了军事的领先权! 春日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天地,朝鼓声响起,众人不再寒暄,文武百官分两列缓缓前行,向金銮殿走去。 威国公岑巍朝姜丰点了点头,沈之鹤进京,西亚战事结束,他们那个移民镇守苏伊士地区的计划也要提出来了。 那一日密探,岑巍最终还是被姜丰说服了,同意迁徙西北回教民到西亚,并且说服了马蔷。 他是怎么说服马蔷的,姜丰不得而知,总归是名与利相结合。马蔷的母亲虽是岑家旁支,算是岑家外甥,但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能让强悍的西北马家军动心的。 百官依次在大殿上等候,皇帝升座,文武百官一拜三扣,早朝正式开始。 这次大朝会本是为了沈之鹤回京而加开的,沈之鹤出列谢恩,便汇报起南洋和西亚的政务军务。 他本是马喇甲城城主,统管马喇甲政务及海关诸事,如今他回朝任工部左侍郎,便将公务暂时交接给副手。 “马喇甲乃南洋重镇,主官不可久缺。臣与马喇甲驻军将军林海联名保举西征军主帅姜殊为马喇甲城主!” 沈之鹤话音一落,金銮殿中响起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吏部尚书质疑道:“先不说姜殊无功名,他本是武将,又如何能任城主?城主可是文官,统管一地政务,岂容轻忽!” 沈之鹤正色道:“非常之地,用非常之人。马喇甲城乃四战之地,政务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军备防务。在战时,城主也是要亲自守城的,本官当初就参与过马喇甲守城之战,姜首辅和太子殿下是亲历的。” 姜丰及一旁上朝听政的太子都点头。 沈之鹤又说道:“吾等保举姜殊,是因为其文武双全。此前他与卢远扬共同建设仰光城,把一河口滩涂之地建设成南洋大城。为了仰光城的建设,姜殊沟通缅甸、暹罗、天竺,夙兴夜寐,功不可没。此次征西亚,他更是主帅……” 接着,沈之鹤说起了此次西征的战况,这也是满朝君臣都在等待的事。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只有沈之鹤清朗而不疾不徐的声音。 姜丰虽提早得到了战报,此时听沈之鹤再次说起,又听他着重说了姜殊在大马士革与奥斯曼帝国的陆地遭遇战,还是提起了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儿子万里征战,做父母又怎么可能不挂心? 当初钱勇在新约海战中失踪,险些丧命……姜丰对自己说,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别人能死,自家人当然也能死。 可道理是这么说,又如何能不伤心? 沈之鹤此前在大湾说姜殊和钱勇是轻伤,到了朝堂之上,他才清楚地说出来,此战关系到我朝能否在苏伊士地区站稳脚跟,敌我双方可谓是拼死一战,姜殊作为主将身先士卒,身上也中了一枪。 火枪的威力,众人是知道的。 这一枪没有射死姜殊,已是上天保佑! 沈之鹤朗声道:“姜殊作为此次西征军主帅,统帅仰光、马喇甲、安南、爪哇各路兵马,立下赫赫战功,他在南洋威望极高。马喇甲军民一致恳请姜殊来任城主,有他做城主,马喇甲全体军民才可安心!”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众人想到姜殊的勇武,一时也无法再反驳其任马喇甲城主,更多的是感慨佩服,齐齐向姜丰看去…… 这可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皇帝也看向姜丰,赞道:“姜爱卿为国培养了一个栋梁,朕心甚慰!” 他的心情更复杂……听说姜媛已是大夏的下一任总督,现在姜殊在南洋也是声望正隆,这日不落帝国是萧家的,也是姜家的啊! 姜丰宠辱不惊的微笑道:“满朝文武皆国之栋梁,姜殊能立下微末之功,全靠陛下威震宇内。” 兵部尚书毛文英出列道:“姜殊文武双全,如今人又在苏伊士地区,何不就由他任苏伊士总督,镇守此地、开凿运河?苏伊士运河开通,其险要不下于马喇甲!” 沈之鹤和姜丰还没说什么,岑巍已出列道:“老臣有本上奏!” 第926章 日不落帝国 岑巍突然出列,提出了一系列稳定西亚局势的政策,是满朝君臣都没有料到的。 此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位老当益壮的国公爷侃侃而谈。 确实是老当益壮啊,国公爷都年过六旬了,还惦记着遥远西亚的局势,不是老当益壮是什么? 迁徙西北回民到埃及,由马家军镇守苏伊士、招募当地百姓开凿运河? 这可真是何从想来! 可偏偏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姜丰不是说西亚百姓信仰大食教,宗教势力复杂吗?那回教和大食教同出一源,把他们派出去,可减少当地百姓的抵触。 只是,这个地方是南洋军打下来的,姜丰会心甘情愿地让给马家军吗? 一些心思灵敏的人想到年前姜丰到岑家赏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姜家和岑家达成了什么协议? 果然,岑巍一提出移民西亚的策略,姜丰就持笏出列:“臣附议威国公所奏!马家军在西北威名赫赫,实力是有的,由他们驻守苏伊士,和南洋遥相呼应、守望相助,稳定地方应当无虞!巡抚马蔷精通经典,由其去西亚教化当地百姓,传播华夏文明,也正合适!” 他们真的达成协议了……内阁次辅辜鸿、吏部尚书傅霄等人面面相觑,一时想不清楚这样布局的战略意义,只想着姜、岑两家联合对朝堂的影响…… 兵部尚书毛文英回过神来,沉吟道:“威国公此策是老成谋国之策,对稳定西北有重要意义,可谓替子孙后代消除隐患,本官佩服。然而西北本来就是各民族聚居的地方,贸然迁徙一个民族,他们可愿意?可会引起其他民族的恐慌?” 岑巍淡定地说:“老夫能提出这个策略,就是说服了马蔷,且有把握说服整个马家。” 以马家在回民中的势力,说服了马家,迁徙整个民族就问题不大了。 姜丰笑道:“如此全族迁徙的事,也是有过先例的。此前大湾高山族迁徙到大夏,也是全族移民。大湾在处理移民方面很有经验,可以作为借鉴。” 皇帝看看姜丰,又看看岑巍,明白这个政策肯定是姜丰提出的,只是岑巍也被说服了,倒有些出乎意料。 但不管这些臣子想什么,皇帝只思考这件事情对国家的利与弊。 其中有利之处,毛文英虽碍于民族和谐未把话说透,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想必姜丰提出这个策略,最重要的也是这个目的。 至于岑家……他们在高丽一战中没有取得功劳,莫非是想借马家建立自己在海外的影响力? 方方面面的利弊关系想了一遍,皇帝沉吟道:“全族迁徙事关重大,如今马蔷只怕都还未回到凉州呢,先等他那边的消息。等东海水师凯旋,西北做出了决定,再议迁徙之事不迟!” “陛下圣明!”众臣齐齐颂道。 听陛下话中之意……是同意迁徙之事的,只等回民自己的决断。 在国家大事上,陛下是从来不糊涂的。 “至于马喇甲城主一事,既然是马喇甲军民众望,朕亦不好让百姓失望。”皇帝看了一眼姜丰,缓缓说道:“吏部拟旨,升仰光驻军将军姜殊为马喇甲城主,安排好苏伊士驻军一事后择日上任。” 吏部尚书傅霄虽觉得姜殊这官升得太快,皇帝一锤定音了,他也不好反驳了。 没听陛下说吗?这是马喇甲军民的众望,这是民心所向啊! 姜丰替儿子谢恩,又说道:“‘苏伊士’这个地名,原是西洋人所拟,他们本来想在这里开凿运河,如今我朝不远万里帮助埃及人民脱离黑暗统治,不辞劳苦帮助当地百姓开凿运河,这条即将开凿的运河也该另取一个名字才是。” 百官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这命名可是大事啊! 想想未来人们提起这条运河,从名字上就知道它是由华夏国开凿的,这是华夏民族的荣光。 翰林院掌院学士是名老学究,此时出列道:“姜首辅所言极是,臣以为莫如‘华夏运河’更为贴切了!臣听姜首辅说过,这埃及也曾是一个文明古国,其远古文明和我朝夏商文明颇有渊源,如今算是重回华夏文明之中,便以‘华夏运河’作为纪念。” 皇帝看向群臣:“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其他人都看向姜丰,毕竟这是南洋军打下来的,姜丰该有命名权。 姜丰笑道:“臣以为,‘华夏运河’极好!” 皇帝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在遥远的西亚,亚、非、欧三块大陆交接的地方,有条以“华夏”命名的运河!这是几百年后,天下万民也必须仰望的事! 此次大朝会可谓圆满结束,我朝西征大捷、姜首辅的儿子荣升四品海外城主、陛下准了移民之事……文武百官,无论是亲近姜家的还是亲近岑家的,都很满意。 早朝结束,皇帝留姜丰共用午膳。 百官依次退朝,都羡慕地看向姜丰。 做一个实权首辅,还能得到皇帝如此信重,姜首辅真乃神人也!佩服!佩服! 此时大朝会刚结束,还没到用午膳的时间,君臣也都累了。 皇帝先回寝宫更衣,姜丰也回都堂的休息室略微歇了一会儿,才随小太监到养心殿用御膳。 等候上菜的时间,皇帝笑道:“世界三大咽喉,终究还是在我华夏手中,从东到西,由南至北,皆有我华夏龙旗,爱卿当初描述的‘日不落帝国’蓝图,终于实现了。” 姜丰诚挚地说:“华夏成为日不落帝国,是臣此生最大的梦想,全靠陛下英明神武,一力支持海外开拓,这个梦想才得以实现。臣对威国公说,陛下是当世最大的英雄,乃肺腑之言!” 皇帝听了姜丰的话,哈哈大笑……心中也升起了一股豪气!他当然是当世最大的英雄,如姜丰、施伦等人,再强势也在他的掌控之下! 只是此时此刻,想到姜家的势力,也不得不心生警惕。 其实,他同意了岑巍提出的移民之策,也有牵制姜家的意图。姜殊做马喇甲城主,整个南洋都是姜家的势力范围,有一支属于别家的军队在西亚,对姜家也是一个震慑。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 “东海水师凯旋已在途中,岭南水师徐康也已返航,我朝南方又有两支大军了,海防无忧矣!”皇帝凝视着姜丰,似乎叹息着说:“不知姜爱卿对这两支水师有何安排?” 姜丰笑道:“东海水师是在夏国的支持下重建的,徐恭同时领了夏国海军元帅一职。这支军队可成为华、夏两国的桥梁,加强华、夏两国的联系。大湾已经开拓了从我朝到南美的商道,由东海水师护航南美、大夏商道是最合适的。” “至于岭南水师,有其震慑南洋,如陛下所言,海防无忧矣!” 他所有的言行,都是一心为这个国家打算,坦荡无私。 皇帝听着,也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大奸似忠,大忠似奸。 不一时,太监呈上了一样又一样的御膳,姜丰陪着皇帝入座。 正午的阳光照进殿中,给所有的一切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看着其中一道红烧狮子头,姜丰恍惚想起,那一年正旦大朝会,皇帝赐给他一品狮子头,结果差点把他噎死…… 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已从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官成为了当朝首辅,皇帝也成为当世最强帝国的君主。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的个人理想实现了;世界三大咽喉尽在掌握,华夏日不落帝国的理想也实现了。 (正文完。感谢各位读者陪着姜丰一路走来,实现个人和国家的理想,虽然很不舍,也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后面还有姜家下一代和大夏国的番外,敬请期待~~再次感谢大家!!) 第927章 姜衡当爹 姜衡陪着周佳恒在衡川府养胎,住了快一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家乡住那么久。 小夫妻新婚燕尔,又带着对新生命的期待,在这个宁静的小城忘却天边的风云,过得怡然自得。 尤其是得知陈璋的伤痊愈后,两人放下心事,便日日在这大宅里读书作画,颇有意趣。 姜衡的右手有旧伤,描不了精细的工笔花鸟图,也写不出铁钩银画的好字,但拿着粗粗细细的西洋画笔涂涂抹抹,画一些抽象的油画倒是可以。 周佳恒坐在小椅子上,看姜衡在画布上抹着各色颜料,一副色彩碰撞浓烈的海上日出图就出来了。 “你想念大湾,生完孩子我们就回去。”周佳恒抚摸着肚子,温柔地说。 她知道姜衡是在大湾长大的,对大湾有着浓厚的感情。 姜衡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画作,笑道:“在家乡也挺好的,我明日画一幅山涧云海图。” 过年的时候,姜衡带着下人里里外外的贴对联、挂灯笼,把衡川姜府布置得喜气洋洋。 来往的亲友都说:“往年你们家只有管事在,今年衡儿回来了,这姜府也有当家人了。” 姜衡带着周佳恒去熊家、苏家、卢家……一家家的喝年酒,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 这其中,又数熊老太爷最高兴,拉着姜衡的手絮絮叨叨:“从你爹当官之后,我一年也见不到你娘几次。你们姐弟三个,也是好难得见一面,上次见还是小孩子,下次见就是大人了……你既回来了,就住久一点,别急着走。” 他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这见一次就少一次了。但想到姜衡的孩子即将出生,能看到曾外孙,熊老太爷又觉得很欣慰。 姜衡笑着应了。 到了清明,姜衡又到山上扫墓。 大树头村的田地,这些年陆陆续续被姜家买了下来,山上建了墓园,山下的是祭田,还安排了守墓的人。 往年姜丰都是安排管事来扫墓的,今年姜衡在,就由他来主祭。 清明期间,还出了一件事。 清河公主的长子王渊去年在京中闯了祸,被皇帝勒令回乡守孝读书,今年也在衡川府。 王渊平日里深居简出,到了清明也要去王家祖坟及衡王陵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扫完墓回城的时候,半道上就下起雨来。雨雾朦胧之中,两头疯牛不知怎么从路边窜了出来,冲向了王渊的车架。 王渊出门,身边跟着十几个护卫随从,在衡川府这个地方,也没人敢对王家公子、衡宣王外孙不敬。但牛不是人,牛是不懂尊卑上下的。 “王公子的马受了惊吓,拉着马车冲到了田里,王公子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虽有护卫及时救援,没有受伤,但是受了惊吓又淋了雨,当日就病了。”管事对姜衡回禀。 姜衡微笑:“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咱们派人去王家送一份礼物,慰问一下王公子。” 过了两日,又听说王家逼着知府大人抓拿嫌疑人。说是最近有大湾冼家的人到了衡川府,肯定是他们干的! 知府大人很无奈,冼家是派了几个管事来,却是和施家商议婚事的。 施平波和冼家姑娘定了亲,婚礼要在扶桑举行,但衡川府这里也要摆酒席宴请族亲。 这施家和王家也是姻亲…… 知府大人甩袖不管了:你们连枝连蔓的亲戚关系,有什么仇自己解决,别到头来害他里外不是人。 王渊没有证据,到底不能硬拿冼家的人,最后只能宰了那两头疯牛出气,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的。 从这以后,王渊更加深居简出了。 周佳恒听说这个事后,好奇地问:“这事真的是意外?” 姜衡凑在周佳恒耳边悄悄说:“哪有那么多意外?就是冼家做的。王渊让人打了冼海同一顿,因他是小孩子又是皇亲国戚,就是袭击朝廷命官,也不过回乡守孝罢了。冼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不大不小的恶作剧,讨回一个面子罢了。” 周佳恒瞠目结舌:“这也太孩子气了吧?” 姜衡笑道:“你以为大人物就一定是用什么大手段的?互相斗气的也有。那些豪富之家斗富的,你家用锦缎铺地,他家用蜡烛当柴烧,难道不幼稚?” 周佳恒摇头,只希望腹中的孩子不要是这样的纨绔。 到了四月,熊楚楚带着人回到了衡川府。 姜衡夫妻都很惊喜,忙问:“娘怎么来了?” 熊楚楚笑道:“就是乡下人家,儿媳妇生孩子,做婆婆的也要在身边照顾的呢。你们姐姐出月子了,我不就带着人过来了。” 接着,熊楚楚又说了给陈璋和高雷一家送行的事。 姜衡和周佳恒听了也没有太伤感,他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相见的机会。 “姐姐生了个女儿,起了名字没有?”姜衡问。 熊楚楚笑呵呵地说:“你爹爹让阿雷回来说,若是女儿就叫令仪。”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爹爹希望阿姐的孩子做个君子。”姜衡失笑,阿爹一直希望姐姐做个君子,谁知姐姐却和范致远脾气相投,离君子越来越远。 眼看着姐姐做不了君子了,阿爹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 熊楚楚笑着说:“君子不君子的,只要平安和乐就好了。阿钱土司给起了个小名,叫乐乐。” 钱多多,钱乐乐……很不错。 端午节这日,周佳恒痛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 见到是女儿,又是端午节生的……李嬷嬷脸色就僵了僵,勉强安慰周佳恒:“先开花后结果,下一胎就是儿子了。” 可惜这姑娘出生的日子不好,将来婚嫁上可能会比较难。 陪嫁的嬷嬷们都担心姜家人会不高兴,谁知从熊楚楚到姜衡都很高兴。 “爹爹的小宝贝,以后你每年生辰都可以看龙船,最好记了。”姜衡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小软软的婴儿,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你不会不高兴?”周佳恒试探着问道。 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是敏感的,她听到嬷嬷们小声的叹息,也怕这个女儿不讨喜。 “怎么会不高兴?我们家最宝贝女儿了!”姜衡正色道,“至于出生日期,你别听那些愚人的,哪有什么吉不吉?再过三日就是我爹的生辰,我们女儿可会选日子了,可以和她祖父一起庆生。” 大户人家的生辰宴,是连摆几天的,可不是一起庆生嘛? 周佳恒看姜衡是真心欢喜,又见婆婆也是兴冲冲地给孩子准备洗三、满月宴,才放下心来。 这个孩子,是姜家的下一代了。 姜衡当了爹,日日抱着香香软软的女儿,看着这个小人儿一天一个样,心也软了。 某日,姜衡对周佳恒说:“我明年进京会试。” 周佳恒怔了怔:“你决定了?” 姜衡正色道:“决定了。为了女儿,我要更努力才行,我要中个状元回来!” 以姜家的声势,他的女儿可以一生无忧。但他作为父亲的,也想给女儿最好的。 那一年元宵的枪声,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终于要推开了,他的右手仿佛也更有力量了。 他要中进士,入朝为官,不负姜家威名! 第928章 大军回朝 姜衡喜得千金,衡川府亲眷纷纷来参加洗三之礼,祝福这新生儿平安吉祥。 不久之后,朝廷的邸报也到了衡川府,其中和姜家密切相关的就是升姜殊为四品马喇甲城城主的调令。 衡川府这里的人,相对于内陆其他地方对海外有更多的认识。 施伦在扶桑、卢远扬在仰光,姜丰从前更是大夏总督,相关联的人家出海的也多,比如苏垒就是南洋大海商…… 因此听闻姜殊升了这海外大城的城主,本地士绅纷纷来贺。 姜衡还特意办了一场宴席,招待来贺的客人们。 男人关注的是姜殊任马喇甲城主,对南洋局势的影响,女眷们关心的就是姜殊的亲事了。 后院里,和熊楚楚坐一席的都是自家亲眷。 金老太太对熊楚楚说:“大家都在议论,衡儿都当爹了,殊儿这做兄长的还未成亲……去年你们说已经有眉目了,如今仗也打完了,婚事也该办了。” 原本衡川府大户人家私底下议论姜殊和缅甸女王的香艳秘闻,后来萧瑢的出身传了出去,人们又有了别的说法……姜丰是先帝旧臣,照顾先帝遗孤也是应有之义,姜殊这是替父报恩了。 熊楚楚笑道:“他爹早就安排好了,媒人都请好了,如今已去缅甸提亲,连同‘请期’的礼一并办了,等殊儿从埃及回来,途中去缅甸迎亲,到大湾举行婚礼。算算日子,怕是九月就能喝上殊儿的喜酒了。” 长幼有序,姜殊的婚事确实不好再拖,姜家也想尽快办妥。而且姜媛要去大夏参加明年的万国博览会,也不能在大湾久留。 “是在大湾办婚礼?上面是什么意思?”坐在一旁的赵氏好奇地问道,她是熊森的妻子,姜殊的舅母。 “皇室和宗人府不打算干涉萧瑢的事,想要陛下赐婚是不能的了。”熊楚楚笑容不变地说,“就以当下的身份论,这是马喇甲城主迎娶缅甸女王,在国际上也是盛事了。等婚期定下,我们就往各地送请帖。” “婚事在大湾办,是为了方便各家亲友,要是去马喇甲就太远了。” 熊梦儿连连点头:“南洋确实是远,前些日子我家悠儿去仰光探望他爹,来回好几个月。他说途中也经过马喇甲城,是个繁华不下大佳腊的大城。原来的沈城主升工部左侍郎,沈家姑娘被赐婚给了太子。” 由此可见,马喇甲城实在重要,姜殊做这个城主也是前途广阔了。 女眷们羡慕之余,又后悔自己没有早下手,白白放跑了姜殊这个乘龙贵婿。 ………… 此时南洋海上,一艘艘高大雄伟的蒸汽战舰昂然航行在宽阔的海面上,远远看到战舰旗帜的西洋船只都赶紧回避……这是当世最强大的海上军队——华夏海军! 这支海军,是东海水师和姜家特种营。 他们完成了征西亚的作战任务,此时顺利返航。 挂着“杨”字大旗的战舰上,杨棋兴奋激动地问道:“爹,真的由我进京送捷报?” 杨安笑道:“你是姜殊的副将,当然由你去。怎么,害怕了?” “才不是呢!我是兴奋!”杨棋摩拳擦掌地说,“我这也是要上金銮殿了!” 姜殊还在埃及苦哈哈的镇压叛乱、稳定局势呢,他先要登上金銮殿了! 杨安扫了儿子一眼:“你此战表现得不错,等大公子的婚礼结束,也把你的婚事办了,我和你娘也等着抱孙子。” 杨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想到性情彪悍、长相很有个性的林家姑娘,顿时恨不得回到西亚吃沙子。 东海水师和特种营在南屯靠岸,对于东海水师来说,这是阔别家乡多年再次回来……不少人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奉旨去北美支援,结果却被困在北美,参与了大夏建国一事,从此有家归不得。然后重建舰队,远航到非洲东岸的马达加斯加岛,最后终于在征西亚的战事中立下大功,得以光明正大的回朝。 大湾指挥使徐恭及一些高级将领的家眷已经悄悄接去大夏了,他们也领了大夏国的军衔,但他们同时也是华国的军队。 此时近乡情更怯,心中感慨万分。 想到进京面圣,徐恭就觉得头皮发麻,这种忐忑和不安比面对千军万马更甚!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把大军留在大湾,徐恭和杨棋一起,率一队亲兵正式进京报捷。 此前朝廷已从沈之鹤口中得知征西亚的战况,如今徐恭和杨棋回朝,在金銮殿上亲自汇报了此战的伤亡、缴获的俘虏和战利品、埃及国的情况和有功将士的名录。 征西亚的战事,是由南洋各国自筹军备的,其中粮草、枪支弹药耗费不少。原本朝臣都想,这一回南洋各国是伤筋动骨了,想要获利,也是开通华夏运河之后的事了。 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战利品! “奥斯曼帝国统治埃及多年,搜刮了埃及百姓的民脂民膏,我军助埃及人民推翻了奥国的统治,驱逐了奥国殖民者,缴获了奥国在埃及的国库。除了一部分留下安抚当地百姓,其余作为战利品,按照此战立功情况,分给东海水师、马喇甲、仰光、安南等地。” 大殿之上,徐恭朗声汇报。 君臣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员老将身上。 徐恭是和姜丰一起到大湾开拓的,姜丰如今都是老臣了,徐恭也成了老将。 皇帝和大臣们恍惚想起,当初姜丰和徐恭初到大湾一穷二白,就是靠做没本买卖发家的……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三路大军征埃及,他们又把别人的国库给端了。 说好的解救埃及人民于水火之中呢?就是这样解救的吗? 皇帝看着阶下的徐恭,难得的嘴角抽了抽,有些一言难尽……怪道徐恭会和陈璋、姜丰一起谋划大夏建国,原来都是一丘之貉! 户部尚书轻咳两声,说道:“既然此战获利颇丰,这犒赏有功将士、抚恤伤亡将士的银子,就由各家军队自行支出,首辅大人以为如何?” 姜丰微笑道:“南洋各家军队出一份,朝廷也要有所表示,这是朝廷对将士们的心意。” 南洋联军出征西亚,是自筹军备,同时朝廷免去南洋各地五年税赋。如今这犒赏抚恤银子也由南洋各地自行支出…… 看来要换个户部尚书才行了,管一国财政,不能只做守财奴,还得有大局观才行啊! 皇帝目光沉了沉,说道:“姜爱卿言之有理。” 又下令兵部按徐恭、杨棋提交的名单拟出战功名录,论功行赏。 散朝之后,皇帝留下了徐恭。 南徐北岑,皆帝国之支柱,堂堂大湾指挥使、东海水师提督成了夏国的海军元帅,得给皇帝一个交代才行! 第929章 姜殊喜事 要说交代,徐恭觉得自己没什么好交代的。 整个大夏建国的事,他可以说是误上贼船、半推半就的,除了被“骗”去北美的姜丰,就属他最冤了。 此时也是一股脑地把责任往陈璋身上推。反正陈璋已经够招人恨了,再背多两个黑锅也无妨。 皇帝双眼微眯,姿态闲适地听着徐恭在阶下侃侃而谈,不时地抿一口茶,像是在听说书一般。 等徐恭终于二一添作五地推了个干净,皇帝慢悠悠地说:“你是从京营调出去的,在镇压张之衡叛乱中还立下大功,后来派你去组建东海水师,朕对你寄予厚望……” 说到这里,瞟了徐恭一眼,徐恭原本坦荡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皇帝接着说道:“朕命你为大湾指挥使,支援北美,也是对你绝对信任。南徐北岑,是跟随圣祖爷开国的,对这个国家绝对忠诚。” “陈璋、姜丰在海外建国,朕虽意外却也是预料之中,唯有你……实在令朕意外,徐家全族还在国内,你那族兄徐康还是岭南将军,你也半点不顾他们的处境吗?” 徐恭利落地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臣也是无可奈何啊!臣的舰队受重创,只能滞留北美,还是大夏建国之后,在大夏的支持下才重建舰队。现在的战船,有一部分是缴获西洋人的、另一部分是大夏新造船厂出的。” “你起来。”皇帝淡淡地说,“说得那么大义凛然,又何必跪呢?事到如今,是真是假,朕也无法追究了。何况你在西亚立下大功,更是有功之臣。” 徐恭站起,讪讪地说:“臣有今日,都是陛下的恩典。” 皇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徐恭坐下,随口问道:“你是和大夏海军一起训练的,大夏军的实力如何?” 徐恭答道:“陈璋是大夏国大将军,统领海陆两军。海军是由其心腹属下统帅,论人数和战舰,是不如东海水师,也不如姜家的特种营,但在美洲、西洋一带也算是一支强军了。” “西洋各国的海军在北美决战中受重创,如今也还在恢复中,他们各自为政,更不是大夏军的对手。因此,就防守来说,夏国的安全是无虞的。”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对夏国的军事实力心中有数了,虽比不上华国,防备西洋人绰绰有余。 军事实力一定程度上也反应了经济实力,大夏有了造军舰的实力,这意味着钢铁、水泥厂也是有的。 “短短数年,大夏就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姜丰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果然不错。”皇帝叹道。 徐恭想了想,说道:“其实,并不仅是这几年的事。西洋人在北美经营了上百年,都已到了建国的边缘,已有一定的基础。陈璋和范致远接收了西洋人留下的产业,在这基础上大力发展工业。后来虽在战争中毁坏了一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重新建设可比从无到有要容易。” “建国之后,姜大人把大湾高山族迁徙了过去,又让钱勇把大湾科研所的许多设备和科学家也迁了过去,再通过大湾万国博览会招商引资,才有今日的成就。可以说,大夏的成就离不开大湾的鼎力支持。” 皇帝听着,终于回过味来……从前姜丰迁徙大湾科研所的设备和人才去大夏,朝廷收到消息,但没有太在意,觉得不过是奇技淫巧的事情罢了。 后来姜丰回朝后,通过论道会和输血实验、化肥饲料等为科学造势,人们才逐渐意识到科技的重要性。 现在,皇帝再想到姜丰把重要的科研资料搬到大夏,也心疼了……这么多好东西,搬到皇家理工学院来也好啊! “姜丰还真是不留余力地发展大夏。”皇帝晦暗地说。 徐恭小心翼翼地答道:“当初姜大人任大夏总督,奉旨抚国安民,自然得不留余力。” 要不是姜丰不留余力地发展大夏,他们也就没有令皇帝忌惮的实力,现在等着他们的就是屠刀了! 这些事,君臣都是心知肚明。 皇帝问清楚了大夏的实力,虽隐隐有些后悔,却也还放得下。世界各国都在发展,没有大夏也还有西洋各国。 有大夏还有个好处,大夏离西洋极近的,正好作为华国和西洋之间的屏障。 至于说趁现在夏国实力没有华国强,举全国之力攻打夏国,彻底将其收复?皇帝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做。 一来华夏民族内讧,让西洋人看笑话;二来派哪支军队呢?实力最强的东海水师,徐恭还领着夏国海军元帅的头衔呢。 派他出去,恐怕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皇帝心中对徐恭的忠诚本不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见他还肯以华国将领自居,想到姜丰说让东海水师护航,建立一条从华国通过南北美大陆的商道,就此事说了几句,就摆了摆手让徐恭离开了。 徐恭淡然跪安,步履平稳地从宫中走了出去,然后径直回了徐家在京的宅子。 一众观望的人得知徐恭平安无事地回家,有人庆幸有人唏嘘。 大夏乱臣贼子的三巨头,姜丰、陈璋、徐恭,就这样都从悬崖边上回来了。不仅逃过了乱臣贼子的名声,以他们的功绩,还能名垂青史,得百世令名。 可见古人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是没错的,是忠是奸也是靠实力说话。 因天色已晚,徐恭便次日再去姜家拜访,杨棋却是一下朝就跟着姜丰回了家。 “沈之鹤说殊儿和阿勇受了伤,他们的伤怎么样了?”一回到家,姜丰就问杨棋。 杨棋在姜殊面前是洒脱不羁的,在姜丰面前却是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答道:“大公子被流弹所伤,钱将军是刀伤,我回来的时候,他们都痊愈了。大公子说等局势安定一点,他就到缅甸去,亲口把大捷的喜讯告诉萧女王。” 姜丰舒了口气:“他们没事就好……殊儿急着去缅甸,怕不是为了报捷吧?” “瞒不过大人。”杨棋答道,“大公子出征前就对萧女王说,请萧女王安心等他回来,他凯旋就去缅甸迎亲,一定会给女王一个最盛大的婚礼。缅甸那里,顾大人已经命人筹备婚礼了。” “这小子!还真是有主见!”姜丰笑道,“他还怕我食言不成?我说好会成全他,就会成全他。如今已经请陆宽、林海到缅甸提亲、请期了!钦天监选了几个黄道吉日,九月、十月的都有,让缅甸挑。” 马喇甲城主迎娶缅甸女王,是南洋盛事。陆宽是吕宋总督,林海是马喇甲总兵,他们两个做男方大媒人,很有分量也很合适。 杨棋高兴地说:“大人真好!” 说着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乐呵呵地说:“只怕大公子去到缅甸,陆大人和林将军都还没走呢,正好一起回来!哈哈,我们姜家军要喝大公子的喜酒啦!” 姜殊麾下的,是名副其实的“姜家军”!军中将领许多都和杨棋一样,是大湾的“军二代”,从小跟着姜殊一起摸滚打爬长大的。 姜殊的喜事,就是姜家军的喜事! 第930章 同化缅民 受“窃国者为诸侯”的刺激,威国公岑巍不日上奏,请调凉州巡抚马蔷为红海总督,由马家军镇守红海、开凿华夏运河。 他既能上这个奏折,就是和马家达成协议了。 朝廷准了。 至于迁徙西北回民到埃及的事,等马家军在埃及站稳脚跟后再议不迟。 因马家军以骑兵为主,兵部令东海水师派兵派船护送他们到西亚。刚刚回朝的东海水师又被派了出去,这一回领的是朝廷的旨意,正是责无旁贷。 当然,护送这种事,是不用指挥使徐恭亲自去的。 如今整个南洋,从大湾到马喇甲再到天竺、波斯湾都在我朝的控制下,不用担心中途被人袭击。 最需要担心的是西北的旱鸭子会不会晕船、水土不服…… 调令一出,早已集结好军队的马蔷率领马家军精锐分批抵达津港,由东海水师派船接应,送到西亚去。 他们从西北到津港,一路穿州过府,由威北侯岑恪带兵“护送”,其中防备之意,马家军上下心知肚明。 心中对迁徙到埃及去更加期待……马蔷说得对,与其在这里永远被人防备着,不如借助朝廷的势力,到海外去建立自己的国家。 天师道那些人都能在爪哇建国,难道他们还不如天师道?若论“政教合一”,他们才是行家! 马家军素有“西北狼”之称,看到这些狼一船船地被送走,朝中重臣都露出了笑容。这祸水西引,硬是要得! 辽阔的大海上,一艘艘大船南下、西去,前往陌生的远方。而遥远的西亚,也有获胜的战士载誉而归。 姜殊和钱勇以雷霆手段平定了滞留在埃及的奥斯曼残军、击退了来试探的小股波斯兵马,又和张和光合作,扶持了埃及傀儡政府,和埃及政府正式签订了关于开凿运河及红海地区驻兵权的协议。 完成了任务,姜殊便对钱勇说:“埃及的事就交给姐夫了,我要回去娶媳妇了!” 钱勇笑道:“好!你尽管回去,奥斯曼帝国失了大义,其国内对征讨埃及争论不休,一时之间不会卷土重来。朝廷想必也有了决议,接管埃及的人也该来了。” 奥斯曼帝国本来就在走下坡路了,他们的重心又一直在欧洲,就连国都也在欧洲,对地处非洲的埃及早已力不从心。 现在埃及自己要脱离奥斯曼,其国内不少人便觉得,这个偏远之地没多大利益,为了这个地方和强大的华夏帝国为敌更没必要。 既然埃及人要臣服于异教徒,那就随他们好了,迟早必受到真主的惩罚。 爪哇天师道和张和光已经勾结上了,逐渐控制了埃及上层,现在这个地方局势是比较平稳的。 姜殊又谢过钱勇,才带着自己的仰光军扬帆起航,浩浩荡荡地往仰光城而去! 父亲既答应了他的婚事,想必不会食言……现在他还没收到朝廷的邸报,不知道朝廷升他为马喇甲城主的消息,但无论做不做城主,他都要娶萧瑢! 他征西亚的功劳,足以让他风风光光地迎娶萧瑢了。 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难到手的越念念不忘。 姜衡为求娶周佳恒,发奋读书考科举;姜殊为了光明正大的和萧瑢成为夫妻,所费的心更是不小。 这可是他真刀真枪获得的姻缘! 此时已是初夏,波斯湾暖流是逆时针的。姜殊从埃及到天竺茫买城是逆流而行,但有蒸汽战船,逆流也没有影响航速。 茫买城早已不是英属东天竺公司的地盘,如今这里是南洋联军征西亚的基点,还有驻军留守,姜殊在这里短暂停留补给,便继续往仰光而去。 从茫买到仰光就更近了…… 姜殊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心情激动、兴奋又有些忐忑,心心念念多年的事终于要实现了,他竟有种不真实感。 本来……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如果父母不同意,他就只能把人抢了往海上去了~~ 此时的仰光城,从城主卢远扬到普通百姓都喜气洋洋,讨论着西亚大捷和即将到来的大喜事。 陆宽和林海带着人到缅甸提亲,就是在仰光城登陆,再往缅甸国都东吁城而去。 他们两人,一个是吕宋总督,一个是马喇甲总兵,都是南洋举足轻重的人物,抵达仰光是军民夹道相迎的。 陆宽和林海大张旗鼓地去东吁城提亲,又让这个好消息传遍了整个缅甸。 是的……大多数缅甸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 当年英吉利人入侵缅甸,从南到北一路扫荡,把缅甸老国王和几个王子都杀了,东吁城几乎成为废墟,这是整个缅甸的浩劫。 而后,是华国助他们复国。 华国在仰光建城、驻兵,防止了西洋人再次来犯。建城需要大量的人力,让经历浩劫的缅甸百姓有了吃饱饭的地方,这些年从缅甸各地前往仰光城的人越来越多…… 对于强大的宗主国,缅甸百姓都很羡慕尊崇,恨不得自己也是华国人。 这些年,缅甸国内也有些声音,把国都迁到仰光,让缅甸成为华国的一个省,他们都成为华国人! 至于国王……女王不是姓萧吗?这和华国其他地方的藩王是一样的。 这些民意,自然是有人刻意引导。普通百姓本来没多大见识,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而民族意识较强烈的富人贵族,这些年陆陆续续被萧瑢削干净了。缅甸的官府里,更多的是从内地来的读书人,国内也通行华国银币、定汉语为官话、官府文书用汉字。 整个国家上行下效,以说汉语、写汉字为荣。 世人皆慕强者,不用两代人,缅甸就被同化得差不多了……这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当初顾卿支持萧瑢入主缅甸的目的! 萧瑢的儿子孟康也改名为萧康。 他一开始抵触改姓,不是因为萧康这个名字拗口,而是……“孟”是缅甸王室最后的象征了。正如民间议论的,如果改姓了萧,那这缅甸王和华国其他萧姓藩王有什么不同呢? 但是母亲说得也有道理……缅甸人本来就没有姓啊! 所谓国姓“孟”,也是前王室为自己取的汉姓……王室本身也是没有姓的。有的人名前加上“德钦”,意思是“主人”;“吴”意思是叔伯、“郭”为哥哥…… 萧康凌乱了,觉得自己坚持姓氏没有意义了。 而且,顾卿含糊地告诉他,他完全就是汉人血脉……萧康终于放弃抵抗了,就做萧家藩王挺好的。 面对强壮的华国,他也以身为华国人为荣! ……萧康只能这么说服和安慰自己,反正命运无法抵抗,也只能接受了。 第931章 姜殊迎亲 姜殊抵达仰光,便看到军民欢庆的场面。 卢远扬带着人到码头迎接凯旋的姜殊,告诉了他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朝廷邸报从陆路快马送到缅甸,升姜殊为马喇甲城主;第二个好消息,陆宽和林海到缅甸提亲,已正式过了婚书,定了婚期。 姜殊整个人都愣住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仍然像是心中绽开一朵花,整个人都恍惚了…… “殊儿?欢喜傻了?”卢远扬黝黑的脸露出一脸姨父的和蔼笑容。 姜殊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嘴里念叨着:“马喇甲城主……成亲……哈哈,我答应瑢儿的都做到了!瑢儿一定和我一样激动!” 瑢儿……在场的人都抖了抖。 像卢远扬这样有幸去东吁城看订婚礼的,心中想……萧女王可比你镇定多了。 男方媒人是吕宋总督陆宽、马喇甲总兵林海,女方媒人是缅甸殿前大将军顾卿和另一位缅甸高官,这是两国联姻的盛事,整个订婚礼是在缅甸官民的见证下完成的。 萧瑢气度俨然,严肃和端庄,没有半点待嫁新娘的娇羞或喜悦。 和现在姜殊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也不奇怪……萧瑢的人生经历了太多的起起落落,世上已难有让她激动动容的事了。 姜殊压抑着心中的欢喜,问道:“婚期定在九月?如何不定在八月?赶回大湾,八月也来得及。” 卢远扬失笑:“九月都很赶了,我们已经派人海、陆两路去送喜帖了,得给客人去参加婚礼的时间。” 姜殊算了算,确实是有些赶了,又担忧地问:“既如此,会不会太仓促了?再定迟一点也使得。” 这是早也不是,迟也不是,心中患得患失。 卢远扬和仰光属官们都笑了起来,他们英勇的少将军竟也有如此忐忑的一面,果然是少年郎。 “不仓促的……萧女王的婚事,顾卿是早就开始筹备的,如今过了订婚礼,只等你去迎亲了,想必大湾那里,也一切筹备妥当。”卢远扬安慰道。 姜殊连连点头:“我的婚事,爹娘也是早早就开始筹备的。唉,现在可算是让他们如愿以偿了。” 到底是谁如愿以偿啊! 众人都善意地取笑了起来。 迎亲有迎亲的礼。若是一般的人家,就是请六个或八个迎亲使,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地去女方家迎亲。 姜殊的亲卫中多数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谁做迎亲使都行……姜殊索性也不挑了,便带着这两千亲兵呼啦啦地向东吁城而去。 缅甸百姓还是西洋人入侵的时候见过大队人马直扑国都,现在见这大队强悍的士兵,一开始还吓了一跳,得知是马喇甲城主迎亲的队伍才松了一口气…… 却又纷纷好奇,听说这马喇甲城主就是此前驻守在仰光的参将姜殊,对缅甸百姓来说,也算是自己人了,那么迎亲又何必带兵来? 难道他们女王不是自愿的? 种种猜测中,姜殊带兵抵达东吁城外,缅甸殿前大将军顾卿带文武官员到城门相迎,只见姜家军旗帜井然地列阵,姜殊骑着高大的大食马在阵前…… 令旗一挥,两千军士齐声喊道:“马喇甲城主姜殊迎亲,请缅甸女王萧瑢出嫁!” “马喇甲城主姜殊迎亲,请缅甸女王萧瑢出嫁!” 阵阵响亮的声音的空中回荡,传遍了整个东吁城。 这个战后重建、规模不大的西南小城轰动了,全城的百姓纷纷走出门,听着那嘹亮的呼声。 随着汉语在缅甸的普及,家里有读书人的都知道将士呼喊的是什么,听不懂的人由旁人转告,也都听懂了。 这……迎亲还能是这样的?跟攻城叫阵一样? 收到姜殊来迎亲的消息,萧瑢已经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喜服,在王宫中等待。 她没有穿红色的嫁衣,而是一身明黄绣龙凤的王袍,头上也不蒙喜帕,而是珠帘幕冠,如同帝王的冕冠一般。 她是先帝嫡长公主,是缅甸女王,她有这个资格穿这一身王袍! 纵使嫁给了姜殊,她也还是女王。 萧康也换了一身喜庆的衣衫,陪在母亲身边等候。 和母亲萧瑢的镇定相比,萧康显得更紧张……他这是要有后爹了,俗话说“有了后爹就有后娘”,他能不紧张吗? 可突如其来的攻城叫阵声,把萧康吓了一跳,也顾不上紧张了,连忙向母亲望去。 萧瑢微微一怔,便笑道:“走吧。” 随即双手束在胸前,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从王宫到城门,已经铺了红色的地毯,两旁还撒满了鲜花。 宫中护卫扈从着萧瑢向前,仿佛这不是送亲,而是两军将领对阵。 城门处,顾卿挥了挥手,有士兵敲响了城墙的军鼓。 轰隆隆的军鼓声中,萧瑢在缅甸军民的护送下到了城门。 她不像寻常的新娘子一样要兄长背出门,她没有兄长,这一路是她自己走过来的,和过去的三十年一样。 每一步,她都走得很稳,没有犹豫、没有后悔。 这一路,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军鼓声歇,城外的叫阵声也停下了,姜殊骑在马上,和萧瑢遥遥相望。 “萧瑢,我来迎亲了,你可愿嫁给我?”姜殊高声喊道。 周围的人都抿唇微笑,这个时候了……还要问愿不愿意? 萧瑢也不扭捏,同样朗声道:“我愿意!” 姜殊哈哈大笑:“好!从今往后,你是我姜殊的妻子,此生我必不负你!” 在两国军民的见证下,姜殊立下了誓言。 他是男子,即使萧瑢是一国女王,也没有人会逼着他立誓。 但他就是立了这个誓言,他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萧瑢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作为大媒人陪同出城的陆宽和林海面面相觑,有其父必有其子,姜家父子都是情种啊! 萧瑢平静无波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她孤身走了那么久,终于有一个可以并肩走下去的人了吗? 老天爷总算对她不薄,这算不算是父皇留下的余庆呢? 姜殊没有安排喜轿,而是安排了一辆镶金顶的马车,由六匹骏马拉车,所谓“天子六驾”,这是姜殊对萧瑢的尊重。 “请女王上车!”迎亲的士兵齐声喊道。 萧瑢再次看了姜殊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稳稳地上了马车。 顾卿带着缅甸士兵送嫁,两国军队会齐,向仰光城而去。 军队开拔的一刻,王宫放起了烟花,全城百姓似乎才从大军迎亲的震撼中回过神,纷纷欢呼了起来~ 第932章 南洋盛事 去年姜衡成亲,是大湾的盛事。来自京城的达官贵人、南洋各地的督抚都来庆贺。 而今年姜殊成亲,更是整个南洋的盛事。 马喇甲在过去曾是南洋强国,在南洋百姓的认识中,城主的地位和国主也相当了。姜殊和萧瑢的亲事,相当于是南洋两国联姻。 那么,这场婚事之后,缅甸国何去何从?是正式加入到华夏的版图中,成为一个行省吗?其他南洋国家在思考这个问题,也在想这个事对自己的影响。 比如暹罗、马来之类,他们也要成为华夏的行省吗? 自然,也少不了来庆贺这场婚礼、喝姜大公子的喜酒。 婚期定下后,整个大湾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婚礼。有了去年筹备姜衡婚礼的经验,姜家算是熟门熟路,忙而不乱。 熊楚楚和姜衡夫妻带着小宝宝赶回了大湾,和姜媛一起筹备姜殊的婚礼。 别人家都是长兄如父,筹备弟妹的婚礼,他们家是反过来了……由弟弟、弟媳帮助筹备兄长的婚礼。 衡川府的亲友也跟着姜家人一起来大湾,提前一点到,给姜家搭把手也好。 到了八月底,姜丰安排好手中的公务,也告了假返回大湾。 和他一起南下的,还有王淮、章寿等各家公子。这些公子们和姜衡关系好,跟姜殊不熟悉,但姜大公子的婚礼,他们还是要代表家族来送贺礼的。 和去年姜衡的婚事相比,少的就是宗人府的人。 周佳恒以宗室女的身份下嫁姜衡,由皇帝赐婚、宗人府送嫁,然而萧瑢这个真正的先帝嫡长公主出嫁,从帝后到宗室都沉默了。 实在是萧瑢的身份太尴尬,她是先帝嫡长公主,按理应该乖巧地在行宫长大,到及笄了太后和皇后自会为她觅得贵婿,一辈子平顺无忧。 可她受张之衡叛乱牵连,被乱党裹挟南逃,还嫁给藩属国老国王……最后抢了儿子的王位登基。在施太后谋害先帝一案中,她又是第一家上檄文的。 皇帝对这个不懂事的侄女感情复杂,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当宗室里没这个人了。 姜丰回到大湾后,便和姜衡一起招待客人、给熙熙攘攘的宾客安排住的地方。 布政使罗鹏笑道:“若是年年有这样的盛事,我们大湾不用办别的庆典商会,也能客似云来了!” 姜丰失笑:“你这想法不错,我这两儿一女都成亲了……以后就看你的了!” 巡抚唐昕的告老折子,朝廷已经批复了。下一任大湾巡抚,大概率就是罗鹏。这是最初由皇帝指派到大湾的“三剑客”之一,为大湾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 迎亲的船队还未抵达大湾,各路宾客已经率先到了,其中还有像章成贺、韩光这样的先帝老臣。 章成贺已经致仕,回乡前还捐献了大量家产,如今在淮扬老家含饴弄孙,远离了官场;韩光更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姜丰第一次当官,任大理寺主薄,韩光就是大理寺卿。 先帝驾崩后没几年,处理完张之衡叛乱一案,韩光就致仕了。 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许多都已致仕多年,还是第一次踏足大湾这个地方。 他们千里迢迢的过来,自然不仅仅是给姜家的面子,而是为了萧瑢。 这是先帝留下的最后血脉,即使皇室不承认她的身份,曾受先帝恩典的老臣,还是愿意来给她一份祝福。 九月的天,大湾还是烈日炎炎,却也有了一丝秋意。 在飒飒海风吹拂下,港口的彩旗迎风招展,一艘艘高大的战舰出现在海面上,桅杆上的“姜”字远远就能看到。 岸上瞭望塔上拿着望远镜的令兵吹起了号角,全城顿时轰动了起来……迎亲队伍到了! 姜殊的船队整齐有序的靠岸,从港口到城中同样铺着红色的地毯,两旁放着一盆盆的鲜花。 特种营的将士穿着军服,奏起了军乐,一辆华丽的六驾马车已经在岸上等候了。 迎娶的一国之主,当以国主之礼待之。 在恢弘的军乐声中,姜殊牵着萧瑢的手下船,把她送上马车,亲自送她回缅甸会馆,到婚礼的正日子,才从缅甸会馆把新娘接回家。 这是一辆敞开式的马车,周围的人可清晰地看到车上的人。 从港口到城中,一路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那就是缅甸女王,真是气派。” “军队迎亲,军队送嫁……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当然,这是两国联姻的大事呢!” ………… 东海阁临街的雅座上,韩光、章成贺等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一起,看到马车上的那个女子,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半晌,韩光说道:“是大公主,她也长那么大了。” 今上登基后,先帝张皇后迁到行宫,在京百官送行到城外,韩光是见过萧瑢的。 本来对萧瑢的身份,是众说纷纭,先帝遗臣们也是半信半疑,却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忍先帝血脉断绝。 先帝虽爱好广泛,不符合明主规范,但也并不是暴君,对臣子还是不错的。 章成贺看着骑在马上的萧康,叹道:“那位小王子,眉眼长得像萧家的人。” 这些老臣们此刻都有些感慨,当初姜丰弹劾张之衡,后来更间接导致张家满门抄斩,人人都说他不念先帝旧情……没想到最念旧情的是他。 在照顾先帝遗孤上,还是姜丰做得最好,让自家长子娶了被皇帝忌惮不喜的萧瑢,老臣们全都自愧弗如! 姜丰:……这回真不关我的事。 缅甸会馆早已张灯结彩,萧瑢和送嫁的萧康、顾卿等住了进去,随行的缅甸护卫兵便和姜家军一起暂时在军营安置。 到婚礼那日,他们会亲自送萧瑢到姜家。 姜殊依依不舍地把萧瑢送到会馆,才回了自己家。 看到在家门口等着的父母、姐姐和弟弟,姜殊利落下马,单膝跪在父亲身前,朗声道:“末将姜殊奉命远征西亚,今大战结束,已交接军务,特回朝复命;孩儿奉父母之命,迎接新娘回来,爹娘为我操劳,孩儿感激不尽。” 先公后私,从国家到个人,都是大事。 他亲自带兵上战场,姜丰和熊楚楚虽已知他无大碍,却也是牵挂不已,此时看到高大威武的儿子跪在阶下,平平安安须尾俱全……熊楚楚早已喜极而泣、哽咽不能语。 姜丰三两步上前扶着姜殊起来,看着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儿子,手微微颤抖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儿为国开疆拓土,迎得佳妇归来,为父甚是欣慰!” 这是他的儿子,从一个小小的肉团到一个别扭的小少年,最终长成了一个英姿魁梧的大将军! 这些孩子们,都是他的骄傲! 第933章 东西分离 姜殊的婚礼之盛大,比姜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光是缅甸以军队送嫁,就足以载入史册了。 姜府大摆七天流水席,宴请八方来客和城中百姓,而缅甸会馆也摆出流水席。有趣的是,像章成贺和韩光这样的致仕老臣竟去了女方家喝喜酒,又令人微微侧目。 王淮、齐棠这样的京中贵公子私下议论:“阿衡娶的媳妇,来头已经够大了,这姜大公子的媳妇来头更大,我看姜家这惧内的传统是改不了了!” 姜衡得知了他们的议论,满不在乎地笑道:“我爹说怕媳妇的男人才有出息!” “姜子”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谁若理解不了肯定是他悟性不够! 婚礼的第二日,新婚夫妇给公婆敬茶。 看着并肩而来,气势不在姜殊之下的萧女王,姜丰和熊楚楚的感觉微妙得很……大约就是既欣慰骄傲,又有点担心自家儿子夫纲不振吧! 姜衡成亲之前,姜丰曾严肃地教育他不可辜负周姑娘。现在,姜丰倒不必特意嘱咐姜殊。 因为萧瑢是个不怕男人变心的女人。 姜丰比较担心的,反而是自家耿直的儿子……像萧瑢和岑皇后这样的女人,对感情更理智,更收放自如。 敬茶的时候,萧瑢并没有自恃身份,而是恭敬地依礼而行,姜丰和熊楚楚都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敬茶礼本是让新娘认识夫家人的仪式,萧瑢认识完姜家众人,萧康也到了,他也要认识继父家的长辈。 在给姜丰和熊楚楚行礼的时候,萧康痛快地喊出了“祖父”、“祖母”……吓得姜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可是个从天而降的大孙子啊! 旁边的姜媛和姜衡也是目瞪口呆,萧康这是终于接受现实了?敢情娶二婚的媳妇还有这个好处,平白得个大儿子? 好在姜丰身居高位多年,端得住,轻咳两声说道:“好孩子!今后努力进学,孝顺父母。”然后送上见面礼。 萧康给祖父母行了礼,又给父母、姑母、叔叔婶娘见礼,收获了一圈的礼物。 姜殊对大儿子的懂事很满意,笑道:“今年万寿节就由康儿代表缅甸进京贺寿,然后留在国子监读书。在缅甸虽给他请了先生,到底不比京城文风鼎盛。” 萧康高兴地说:“孩儿久慕京城繁华,能进京读书就最好了!” 看他们“父子情深”的,姜家众人简直不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倒是萧瑢很淡定,儿子的表现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康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也很识时务。 虽是新婚,姜殊和萧瑢却不能在大湾住太久,待婚礼结束,各方宾客离开,他们也要启程离开了。 姜殊要到马喇甲就任城主,萧瑢要回缅甸做女王。 马喇甲和缅甸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他们夫妻怎么安排公务和私事,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姜家人到港口送别姜殊和萧瑢,心中虽也伤感,但想到马喇甲距离京城总不算太远,姜殊做马喇甲城主,也是要回京述职的,这伤感还能克制。 姜丰郑重嘱咐姜殊要做好一地主官,凡事多和下属商议,治理一城不比带兵打仗,民生无小事……姜殊一一听着。 熊楚楚则拉着萧瑢的手,絮絮叨叨地让她照顾好自己和殊儿,早日为姜家开枝散叶。 萧康虽也喊她做祖母,到底不是自家血脉啊!! 萧瑢微笑着答应,没有半分不耐。 她能历经艰难险阻走到今日,对任何人都有一套应对的方法,并不是一味高傲的人。 眼看着缅甸的大船扬帆起航,又到了姜媛离开的时候。 姜媛要带齐南洋的商队前往大夏,参加明年的万国博览会。 大夏那里,已经筹备着隆重的总督就职典礼,只等她这位“姜总督”到任! 姜媛这一次离开,是带着两个孩子,和阿钱土司夫妻共同离开的。钱勇还在埃及,等马家军在埃及稳定之后,钱勇才会回安南,处理好安南的事务,再去大夏和家人团聚。 他们一家,从此移居大夏。到了钱嘉树和钱令仪那一代,恐怕就是以“夏人”自居了。 从前人们说“千里做官,骨肉分离”,如今这一旦分离,更是万里之遥。想到女儿和外孙这一去大夏,不知何日再见,熊楚楚就泪水涟涟。 就是姜丰也有些哽咽,最后只对姜媛说:“若有暇,便回来看看。” 大夏同样是他的心血,交到姜媛手中,他是最放心的。 姜媛笑道:“以后华夏两国商船来往更频繁,回来的机会尽有!爹娘保重,我会常带孩子们回来的!” 听到孩子们,熊楚楚更舍不得,搂着外孙和外孙女不放手……又担心起孩子那么小,坐那么久的船,万一途中水土不服怎么办? 想要把孩子留下,却也知道……孩子们要在爹娘身边才好。 种种不舍,最后却只能依依惜别,送走了女儿和外孙们。 这日回到家里,熊楚楚扑到姜丰怀里哭道:“想到孩子们一个个去那么远,我这心就难受。从前我爹娘在衡川府,我和梦儿在大湾,现在想想,我们也是不孝,让父母为我们悬心。” “养儿才知父母恩啊!”姜丰抚摸着熊楚楚的后背,安慰道:“当官的都是这样天南地北的,只是如今的世界更大,去得也就更远了。但如今的交通也比从前便利,回来也不难。” “楚楚,孩子们能继承我的理想,有自己的事业,我们应该欣慰才是。” 熊楚楚用帕子抹着眼泪,带着泪笑道:“我如何不知道呢?这一回殊儿成亲又是巍巍赫赫,他们说比七月里太子大婚还盛大……人人都说我们的孩子出息,我也为他们骄傲呢!” 两人唏嘘感慨了一回,又安慰自己,总算还有小儿子一家在身边。 不日,姜丰也要启程回京了。 他这一回是带着妻子、姜衡一家、新得的大孙子回京。十月就是万寿节,今年不是旬寿,不办大庆典,但京中百官还是要送寿礼的。 他是首辅,当然也要贺寿。 如今姜丰长住京城,熊楚楚自然陪他上任。姜衡打定主意明年考会试,也带着妻子和女儿进京。 大孙子萧康进国子监读书,也是同行。 他们还带了一份由姜媛签名盖印的大夏国书,这份国书将在万寿节前,由在京的大夏使臣呈交给鸿胪寺。 姜丰可以想象朝中众人看到这份国书会是什么心情…… 第934章 大夏国书 收到大夏使臣呈交上来的国书,皇帝和内阁重臣都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陈璋离京前,太子亲自去探望他,提及两国邦交,陈璋态度冷淡……皇帝就知道,夏国还会就陈璋遇刺一事做文章。 现在这份国书上义正言辞地写着,夏国大将军不远万里来送贺礼,却招致华国官府中人行刺,可见华国并不欢迎夏国的朝贡。为了保障夏国使臣的安全,从今往后,大夏停止对华国的新年贺礼、万寿节寿礼等一切进贡。 内阁重臣想到夏国一船船的金子,心就拔凉拔凉的。 前年万寿节,大夏可是进贡了二十万两黄金,他们还想着等旬寿再大挣一笔。别的小国朝贡,贡品价值还比不上朝廷的赏赐,对朝廷来说是亏本的买卖。 但夏国财大气粗,从来都是真金白银的。 现在黄灿灿的金子,就沉入了太平洋……呜呼哀哉! 今年姜首辅制定了一系列的发展规划,工部侍郎沈之鹤走马上任,一一落实起来,又是修铁路又是建发电厂的,申请了一笔又一笔的拨款……国家财政已经赤字了! 户部还抱着一线希望,等大夏的金子来填补窟窿呢,现在希望彻底破灭了。 “都怪傅冲!妄开衅端、破坏属国邦交,实乃民族罪人!”户部尚书恨得直咬牙。 他主持户部也近十年了,每年财政都是盈余,眼看着即将致仕了,却面临赤字,这都是傅冲的错! “就是!他在平壤战死,陛下还下旨给他厚葬,如此罪人,根本不配厚葬!” 朝野上下,骂声一片。 从前他们虽不满傅冲的鲁莽行径,也不敢多言。毕竟傅冲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是陛下的心腹,如今锦衣卫都没了,新仇旧恨一起算,想骂也就能骂了。 鸿胪寺卿犹豫地请示陛下,是否回一道国书,挽回两国关系。 皇帝淡淡地说:“泱泱华夏礼仪之邦,从来没有强迫藩属国上贡的。本来朝贡一事,就是藩属国慕我华夏文明,主动来朝。既然夏国不放心使臣安全,不欲朝贡,便罢了。” 鸿胪寺卿想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松了口气说道:“陛下圣明!那些藩属国来朝贡,多数都是他们占便宜的,只是我们天朝上国不予计较罢了。如今这夏国既不来朝,也是他们的损失。” 普通百姓不知道夏国和其他藩属小国的区别,如此混为一谈至少可以挽回朝廷的脸面。 朝廷如此对外宣传,市井间也说:“那夏国是不识好歹,以后可别觍着脸来朝贡,我们可不稀罕。” “就是,那些番邦小国,拿些没处卖的土产,就来换朝廷赏赐的丝绸锦缎银子,也说是朝贡!” 这一场“外交危机”算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落下了帷幕。 唯有知情人士,心情实在复杂。 皇帝看着大夏国书上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对太子说道:“这姜媛果然以夏国总督自居了。当初姜丰在大夏建国,说是不称王、不世袭,如今这大夏总督之位还是落到他女儿手里,这也是世袭了!” 太子想了想,说道:“还是有不同的。若是世袭,就是姜丰任大夏总督到终老,才传给姜媛。大夏建国的纲要上说,总督一任四年,任期不超过两届,姜丰是做到了,将来看姜媛如何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说道:“户部和鸿胪寺派了人去大夏参加明年的万国博览会,如今的大夏到底怎么样,等他们回来也知道了。” 太子笑道:“以邻国为鉴,督促本国发展,使我们不骄不躁、心存警惕。但也无需太把邻国放在心上。如今我朝也大力发展科技和工业了。前回我去皇家理工学院,他们正在研究新型钢材和内燃机,说这内燃机是比蒸汽机更厉害的东西。” “儿臣也没听懂,但姜丰说有了这东西,不用马拉的汽车和天上飞的飞机都可以有了。” “若是从前,这些当然是天方夜谭。但如今蒸汽轮船和火车都有了,发电机也有了,想必这汽车和飞机也是可能的。” 皇帝想象了一下,笑道:“皇儿说得对,有姜丰在,我们总不会落后于大夏。” 姜丰用了二十多年时间,又一个个事实和一场场战争向皇帝证明,科技的领先代表着国力的领先。 让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意识到科技的重要性。 “他们父女俩也有趣,这是要站在两国的立场上博弈了?也不知谁更强些。”皇帝和太子说笑着。 虽然不畏惧新生的夏国,但既然存了竞争的念头,皇帝对科技更加重视,吩咐户部对理工学院及各地科研所的科研资金绝不能克扣和拖延…… 户部无可奈何地应了,心中只希望塞北的金矿和海贸的利益可以弥补损失。 塞北金矿这一块,是工部和施伦合作开发,目前进展顺利…… 至于海贸,西亚战事结束后,来自西洋、南洋、南美各国的船又陆续停靠广府、鸡笼城码头,户部对前往夏国的使团也给予厚望…… 我朝近些年新建了那么多工厂,国内的市场已经渐渐饱和了,最好通过这场博览会,让天下各国都认识我朝的新产品,把我朝的商品倾销到大夏及西洋各国去! 姜媛所率的南洋船队是穿过巴拿马海峡,往夏国东部海岸而去。华国的使团则是从津港出发,途径扶桑补给,在夏国西部的金山城登岸,再从金山城走陆路去新约。 选择这一条路,一来是海上航行时间较短,减少风险;二来是他们身负皇命,要看看整个大夏的建设和发展情况。 都说大夏地域广袤,要考察,那当然不仅是看东部的几座城啊! 因为从津港到金山城的航程较短,姜媛还没抵达巴拿马,华国使团先到了金山城。 使团中为首的是鸿胪寺少卿傅仲哲,当年新约海战大捷,他还是礼部郎中,和大太监高金良一起到新约城颁旨,可以说是朝中少有的对大夏有了解的高官。 此次同行的,还有高金良的义子高军,也已升了内廷的大太监。 高军是第一次坐大海船,从津港一路吐着到扶桑,又一路吐着到了金山城,看到遥遥在望的金山城港口,喘着气瞪大眼睛说道:“这金山城光看港口,规模就不下津港,甚是恢弘啊!” 傅仲哲第一次去金山城时还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现在升了鸿胪寺少卿,却已鬓生华发,看到恢弘的金山港,唏嘘道:“当年我来的时候,金山港还很简陋,形同野港呢。从金山城到新约,许多地方都没有路,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高家好奇地说:“我听义父说,从金山城到新约城一路都是森林,如今也不知开荒了没有?” “谁知道呢?”傅仲哲展开折扇摇了摇,“拭目以待吧!” 第935章 金山新貌 傅仲哲第一次来金山城的时候,不仅港口形同野港,就连城中也只有军营和矿工营,这是个为了采矿而建立的城池。 最初来金山城建城的,就是陈璋及其麾下将士。 大夏建国之后,根据建国纲要,东部是政治和经济中心,发展工商业;中部沃野千里,发展农业;西部荒原,只开发金矿。 但金山城毕竟是大夏西海岸的大城,与扶桑、大湾等常有贸易往来,经过几年的建设,也颇具规模了。 金山城的知州名叫袁斌,是从南洋迁徙来的。 说起来还有一段故事,当初姜衡和高雷策划了元宵节刺杀案,连累冼海云陷入诏狱,为了营救冼海云,来自南洋和大湾的举子联合起来到贡院请愿,其中领头的几个被剥夺了三科会试资格。 这袁斌就是被剥夺会试资格的举子之一。他已经三十岁了,三科之后就四十岁了,不想再蹉跎下去,索性就来了大夏为官。 彼时大夏紧缺人才,他这样有举人功名,又是南洋出身的正合用,通过范致远的考核,便来了金山城做知州。 和他一起来的几个南洋举子,也都到了大夏各处为官。 得知华国派来参加万国博览会的使团到了,袁斌忙带着一队护卫到港口迎接。 “不知诸位贵客到来,未曾安排欢迎仪式,真是失礼!”袁斌连连道歉。 他也是没想到华国使团来得这么早,如今才十一月呢,万国博览会定在明年五月,从金山城去新约,慢悠悠的走也用不了那么久。 穿着从四品鸿胪寺少卿官服的傅仲哲听了袁斌的话,抿了抿唇,笑道:“何须多礼?都是同朝为官。吾等也是担忧冬日海上航行困难,故而提早出发。” 现在有了蒸汽海船,冬日航行的问题其实已经不大了,但是天气冷,在船上万一生病了就不太好办了。 傅仲哲不虞的是,袁斌称他为“贵客”,按照当初大夏建国时对朝廷的交代,这夏国的官员也由朝廷指派,袁斌是五品知州,按礼应以下官之礼待他,而不是宾主之礼。 果然,夏国从头到尾就没以殖民地国自居,而是自居平等的地位,和华国分庭抗礼。 袁斌仿佛没听出傅仲哲话中深意,客气地引着他们进城。 使团是由鸿胪寺、户部官员组成的,带了大量展品,此时便留下小官,和夏国的士兵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展品搬下船。 傅仲哲和高军等乘着敞篷马车,随着夏国官员进城。 金山城属于“地中海气候”,冬日温暖,阳光和煦。使团官员们只见街道两旁是整齐的骑楼式建筑,各种商铺、客栈、医馆应有尽有,行人以我朝面孔的居多,偶尔可见几个西洋人和黑人,看着和我朝南方城池颇为相似。 高军奇道:“咱家听说,大夏曾被西洋人殖民统治好多年,新约那里都是西式建筑居多,怎么金山城这里却不一样?” 袁斌听高军说话,就知是宫中内宦,微笑着答道:“因为西洋人主要建设的是东部的新约、波斯顿、费城等,西部这里是陈大将军建设的。这里的居民,除了我朝驻军家属、矿工,就是各国的商贾。” 最初流放到北美西部的马贼、囚犯,在驻军的控制下也老老实实的,如今大多也成了矿工。 这座金山城不大,进城后没多久就到了知州衙门,后方就是官邸。 袁斌将客人安排到城中最大的客栈入住,还派了一队士兵保护他们。华国使团远道而来,也是带有护卫的,因为住不下,这些护卫又安排到军营安歇。 “今日天色已晚,请诸位贵客先休息,明日再为贵客们接风洗尘,如有怠慢之处,敬请原谅。”袁斌客气地说道。 傅仲哲笑道:“我们在海上航行了一个多月,确实疲惫,今日便先休息了,有劳袁大人招待了。” 双方客气了几句,袁斌才带着人离开。 使团的人在客栈住下,掌柜亲自带人上菜,给贵客们安排好席面,恭敬地陪侍在一旁。他们客栈是金山城唯二的客栈,也是最大的一家,但从未接待过天朝上国的使团啊! 使臣们又累又饿,此时便先用膳,然后回房休息。 到了客房,发现这里的客栈虽然简朴,但一应用品也是齐全的,像香皂、花露水这些都有。 次日,袁斌和城中驻军将领、属官一起给华国使团接风。 见到这位驻军将领,傅仲哲怔了怔笑道:“这位将军,还是你驻守金山城?别来无恙啊!” 将领仔细看了看,笑道:“是傅大人?您升官了,恭喜恭喜!” 傅仲哲正想叙叙旧,试探一下大夏的情况,就听袁斌笑道:“我们本来安排了万寿节贺礼的,谁知后来说取消了。否则我们说不准在扶桑港遇上呢。” 那将领也说:“去年听说陈大将军遇刺,可把我们吓了一跳,都集结好了军队,想着去接我们将军,好在将军福大命大,便不用我们去接。” 这话就不那么客气了……华国使臣们笑容有些僵硬,但此事是他们理亏。 傅仲哲斟酌着说道:“此事是意外,朝廷也将涉案人等处置了。我们华、夏两国同根同源,不要伤了和气才是。这不,朝廷派我们来参加大夏万国博览会,也是给大夏捧场了。” 袁斌微笑:“傅大人所言甚是,不要伤了和气。我们姜总督也即将回国了,新约城筹备着就职典礼,就在新年时举行。届时我要去新约城庆贺,不知诸位贵客可与我同行?” “如此盛事,自然是要参与的。”傅仲哲等人齐说。 一时之间,气氛倒还融洽,又觥筹交错了起来。 接风宴后,使团还要在金山城休整几日,便在这城中游览了一圈。 他们也去了金矿参观,驻军参将陪同着。 矿区热火朝天,金沙被送进厂区,融成金液铸成金条…… 看着一根根金条被铸造出来,使臣们的眼中只剩下一片金光,从矿区走出来时,眼神还是恍惚的,看人都是闪着金光的。 脚步虚浮地回到客栈,高军恍惚地说:“金子,好多金子。” 难怪前年万寿节,大夏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黄金,他们今日去的只是一个矿区,据说金山城这样的矿区还很多! 可惜这名副其实的金山,最终脱离了华国的掌控。 好半晌,高军神色复杂地看着傅仲哲:“傅大人和先锦衣卫指挥使同姓,不知可是同族?” 其他使臣也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傅仲哲,似乎他说一个“是”字,就要上前围殴了。 傅仲哲苦笑道:“没有!真没有!” 傅冲是锦衣卫军户出身,他是堂堂正正的汉中傅家,书香门第! 他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因姓氏被人鄙视…… 第936章 大夏见闻 朝廷的使团在金山城停留了几日,走遍了这座西部滨海城池,也品尝了当地美食,甚至有在京城价比黄金的海牛肉。 因袁斌也要去新约参加姜媛的总督就职大典,使团便和袁斌一起启程。 当年来传旨时,傅仲哲等一路披荆斩棘、没有路的地方开出路来,还要小心警戒,防止有敌人袭击,实在没有心情和时间游览风景。 如今从金山城去新约,因时间充裕,便可缓缓前行了。 途中经过一个盐湖城,袁斌说道:“此处仍属西部州府,知州是大湾人,早期来到大夏的移民。盐湖城虽是极小的一个城,却有一处壮丽的自然景色,贵客们既来了,便不可不去。” 使臣们听了,都笑道:“袁大人如此说,那是必要去的。” 实则心中都不以为然,他们中有的年少时外出游学,有的曾到地方外任,有的常去各地颁旨,自诩见惯祖国大好河山,没什么“不可不去”的了。 然后他们就由袁斌带着到了那处名为布斯峡谷的石林。 石林在国内亦有,但此处峡谷仍令人目眩神迷。一根根自然侵蚀而成的尖柱形岩柱在广袤的荒野上耸立着,在阳光的映照下,呈现着如火般的颜色。 在这片寂静的荒原,火柱不知经历了多少万年才形成,天地苍茫,人如此渺小。 眼前的奇景,令人想要吟诗一首,又或是立刻拿出纸笔将其永恒地记录下来。 鸿胪寺和礼部的文官们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峡谷的,回到小小的盐湖城中,才回过神来,也忘了一路上的颠簸疲惫,一个个凑在一起作诗,以抒胸臆。 一位礼部郎中道:“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若不走这一趟,哪里知道世界的另一端竟有如此壮观之景?想来南洋、西亚、西洋,亦各有千秋了!” 傅仲哲捋须叹道:“从前也听姜大人说,要开眼看世界,人不能做井底之蛙,国不能固步自封,便是如此了。” 离开盐湖城继续向东,他们也经过了森林,远远地看到了熊。 但这些地方,大多已开出了官道。 袁斌介绍:“行政区域划分后,各州便有了知州,州和州之间的官道也修了起来。像金山城这样有钱有人的,通往西部数州的路,多由金山城出资。中部平原是农业区,就由当地知州组织人修,他们有黑人奴隶可用。” 又行了一些时日,途中还观赏了高山瀑布、蔚蓝静谧的大湖,终于到了中部的大平原。 这又是另一番风光。 “中部平原土地肥沃,但是气候较为干燥,都是旱地,因此主要种植番麦、大豆和春小麦。如今是冬日,小麦已经收割了,你们看地上的都是秸秆。”袁斌指着马车外说道。 使臣们向外望去,果然见到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尽是秸秆,象征着丰收后的喜悦。 “这么多的田地,如何耕种得完!”使臣们感慨。 袁斌笑道:“土地在大夏可以说是最不缺的东西。这些肥沃的良田,被开发的也不过十之一二,移民还是不够用,新约那边在研究大型农用机器,以后或许能帮得上忙。在中部耕种的主要是我朝和南洋移民,开荒即可得地,也有买了黑人奴隶,建设大庄园的。” 在国内被视为重要生产资料,因一条田埂也能打得你死我活的土地,在这里成了不稀罕的东西。 难怪姜丰一力主张对外开拓,说是为了扩张民族生存空间。 凡读过史书的人都知道,到了皇朝末年,土地兼并就是无可避免的事。土地集中在少量人手里,大量失去土地的贫民、佃农抗风险能力极低,一场灾祸活不下去便只能聚众动乱,又开启一个新的朝代…… 如今有了广阔的海外殖民地,是否就可以打破这个魔咒了呢? 中部平原地广人稀,这日到达不了城中,一行人便找到了一个庄园借宿。 这是一个华国移民的庄园,女主人却是原住民土著,肤色比我朝的人稍微深些,五官亦有不同。 但华夏本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南北东西百姓长相都各有特色,因而这点差异并不算太大。 得知客人是华国来的使团,主人家很开心,热情地招待他们,还拿出几桶葡萄酒来,说是自家酿的。 一个系着围裙的黑人仆妇为客人们准备着晚餐,长桌上点着蜡烛,小孩子们好奇地看着客人们。 使臣们此行,就是要深入考察大夏国情的,此时便和男主人攀谈起来。 “你们移民到大夏多久了?有多少田地?日子过得不错啊!”傅仲哲和煦地说道。 男主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恭敬地说:“回老爷的话,我是闽省人,最初迁徙到大湾,后来又来了大夏,算算也有十年了。最初是在西部淘金的,后来响应官府号召,到中部开荒。我家是兄弟几个一起移民来的,一家人勤劳肯干,就在这里立足下来。” 说到这里,男人有些自得地说:“当初就是听说到大夏可以娶到美貌的原住民姑娘,我们兄弟都是大光棍,便一起过来了,现在这愿望是实现了。” 另一个礼部郎中问道:“你们田地这么多,官府税赋可重?” 男人笑道:“开荒五年免税,到后面就要交税了,倒也不算重,和大湾相当吧!主要是大湾也没这么多土地,在这里只要你勤劳,就少不了地。当然……西洋人开荒是不得地的。” “这个自然。”使臣们都点头。 男人又说道:“我们庄园和附近几个庄园离城里远,便自己建了个小学堂,官府派了先生来教孩子们识字。等孩子们大一些,我就送他们到大城里读书,不然下一代还是在地里刨食。多读些书,也到新约当官去!” 使臣们都纷纷赞他有见识。 对读书、当官的执着,大概是刻入华夏民族血脉中的了,即使到了这遥远的大夏也一样。 听到天朝大人们的称赞,男主人更加高兴,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让他们展现自己的学问,又指着最大的一个女孩儿说:“这是我大女儿,先生说她物理学得好,将来可以去考新约理工学院!” 那女孩儿微微昂着头,脆生生地把她知道的那些原理说了出来。 使臣们面面相觑,女孩儿也能考理工学院? 这大夏果然和华国不一样……也是,姜媛都能被众人认可做总督,女孩儿读书当官也不奇怪了! 但能够让女子读书,不仅体现了这家人的开明,更体现了庄园主的生活水平。 要知道,读书可是耗费金钱的事情,要是生活条件差,别说女孩,就是男孩也读不起! 次日在马车上,傅仲哲便问袁斌:“我朝移民大多像这户人家的生活?” “那怎么可能?”袁斌笑道,“勤劳的人过得好,懒的人在哪里都过不好。” 众人点头,是这个道理。 但窥一斑而见全豹,可知这夏国普通百姓的生活确实不差。当初姜丰鼓励移民,也并不是瞎忽悠、害人了。 第937章 入新约城 一路慢行到新约城,已是隆冬腊月,处处白雪皑皑。 傅仲哲有些感慨地对高军说:“当年我和你义父来传旨,也是冬日。冰天雪地里进去新约城,全城只有军士,都没几个普通百姓。现在想必大不相同了。” 他们从西部一路行来,路上所见所闻和傅仲哲初次来时已完全不同,新约城作为大夏国都,想必更繁华兴盛了。 袁斌到了新约,就先行离开了。 大夏收到朝廷使团到来的消息,范致远亲自带人出城迎接。 看到傅仲哲,范致远笑道:“傅大人是夏国的老朋友了,得知你带队,夏国上下都很高兴。” 上一次傅仲哲来,是给杨安、钱勇升官加爵,这一次来是参加万国博览会,也算是给大夏捧场了,大家自然欢迎。 傅仲哲对范致远也有印象,凡是见过范致远的人,都很难忘记。 多年不见,这位范大人竟穿着二品高官的官服,更加意气风发了……想也知道,这官肯定是大夏自封的。 种种不合规矩之处,此时也没法追究。唯有先记下,回朝后禀告朝廷再由朝廷处置。 此时傅仲哲便寒暄道:“听闻范大人做了大夏的吏部尚书还兼任国务大臣,这也是位极人臣了,恭喜!恭喜!” 范致远眯着小眼睛,毫不谦虚地说:“都是众人拥戴。” 因天气寒冷,双方寒暄了几句就进城了。使臣们看着范致远身上绯色的二品官服,一个个羡慕嫉妒唏嘘,就凭这范致远的长相,在国内顶多做一奸猾师爷啊! 这范致远的传奇经历,他们也都听说过,一个屡试不第、投靠无门的落魄书生,大雪天被威国公赶出门,机缘巧合被姜丰捡回家,成了姜丰的心腹…… 大夏建国,也有此人在背后推动,十足十的奸佞小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小人,竟主持起一国政务!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进入城中,又发现这新约城和傅仲哲所言完全不一样。 使臣们乘着宽敞的四轮马车进城,后方还有护卫押送着各种展品,这浩浩荡荡的队伍,吸引了全城百姓的围观。 这些热情的百姓聚集在街道两旁,欢呼着:“是华国的使团!是我们祖国的使团!” “难怪范大人亲自出去迎,前日南美的使团也到了,是小戴大人去的。” ………… 百姓们热闹的欢呼声,让傅仲哲等人有些受宠若惊,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以使臣的身份出使藩属国呢! 范致远还挺嘚瑟的,骑在马上对围观的百姓挥手,又引发一阵欢呼声。 傅仲哲回过神来,对身边的人说:“这新约城的百姓,也是以我朝移民为主。” 另一人点头道:“听闻大湾高山族举族迁徙,这新约就是主要聚居地。” 既是以我朝移民为主,难怪看到来自祖国的使团如此欣喜激动了。 范致远带着使臣们到一栋洋楼前,楼顶还插着一面龙旗,笑道:“这是我们为华国准备的使馆,你们看如何?” 傅仲哲等人抬头一看,这座石制的洋楼看起来很是气派……但,宗主国似乎没必要在藩属国派驻使臣,自然也不需要使馆了。 “多谢范大人招待,至于使馆一事,吾等回朝后禀告朝廷,得陛下同意才行。当然,也要问一问姜首辅的意思!”傅仲哲淡淡地说道。 言下之意,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得考虑一下姜首辅的立场啊! 范致远笑眯眯地说:“派不派使臣常驻,自然是贵国说了算。但想来大人们来庆贺我们姜总督的就职典礼、参加明年的万国博览会,也是为了加强两国的交流。” 傅仲哲微微一笑:“夏国从我朝引进人才、招商引资,想必比我们更注重两国的友好合作。” 是夏国需要华国,不是华国需要夏国。 虽然户部有意利用大夏万国博览会宣扬本国的商品,但道理还是要讲清楚的。 范致远不在意口舌上的输赢,笑道:“傅大人说得对,我们夏国重商,商人嘛最讲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的了。” 把使臣们交给使馆的管事,范致远就先告辞了。 使团便先在这使馆住下,这使馆内外都布置得华丽又雅致,虽外观是西洋式的建筑,内部装饰却是汉唐式的,颇有古风古韵。 “这里会客室、办公房、书房、各级属官房样样齐全,还真是使馆的规制。” 坐在壁炉前的长桌上,户部郎中说道。 傅仲哲站在玻璃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恢弘的大夏宫,正色道:“我们就是来参加万国博览会的,只管推荐我们的展品,吸引客商到华国贸易,其他的事情我们说了也不算,也不必管。” 户部郎中点头:“这个自然……听那管事说,姜媛前些日子也到了新约了,我们可要递帖子去见她?” 傅仲哲摇了摇头:“不是还没举行就职典礼吗?等举行了就职典礼再说。离博览会还有好几个月,我们可以好好逛一逛东部的几个城。” 他们可是来考察国情的,尤其是东部。听说从契亚山到新约、波斯顿城之间的铁路已经修好了,他们还计划去坐一坐火车…… 到了夜间,只见仆从拉了墙边的灯绳,大堂中几盏电灯便一齐亮了起来,照得整个大堂亮如白昼。 使臣们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发电机,便问了出来。 仆从答道:“新约城建了发电厂,是从电线送到城中各处。如今也只有官办工厂和大夏宫及几位大官宅邸通了电。我们华国使馆是最先通电的一批了。” 语气中难掩自豪。 使臣们望了望屋顶的电灯,有些恍惚……这电真的通过电线输送到千家万户吗? 晚膳自然是丰盛的,喝了小半杯葡萄酒,户部郎中唏嘘道:“年初时,首辅大人制定的发展规划,就有建发电厂一项。因为耗资过大,我们尚书大人还据理力争过,看来这发电厂还是必要建的。” 另一位户部官员点头:“姜首辅从前任大夏总督,这夏国就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这发电厂自然是好的,他才会在夏国建。” “若不出来看看,我们哪里知道呢?”众人议论着。 从金山城到新约城,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让他们对夏国有了新的认识。这夏国才建国多少年,就有这样的成就,科技功不可没啊! 谈论了一会儿见闻,傅仲哲道:“我们虽不去拜访姜媛,但贺礼还是要上一份的。再有大夏其他高官,可以私人的名义去拜会。比如说……主官户部的那位戴大人!” 今日他们已经确认,大夏的户部尚书就是曾被华国通缉的戴文纲! 虽然朝廷撤了通缉文书,却也让戴文纲回朝自辩,戴文纲不仅不回朝,还堂而皇之地在大夏做高官……这说不过去吧? 第938章 总督姜媛 姜媛比华国使团更早抵达了新约城。 一到新约城,范致远和陈璋就把她迎到了大夏宫入住。 这座宫殿,本是姜媛和范致远共同设计的,也是促成姜丰在大夏建国的一个契机。 但姜媛还是第一次抵达新建立的大夏国,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座恢弘的大夏宫。 姜丰曾对孩子们描述过一座以白色为基调的砂岩石制宫殿,姜媛听了就记在心上,终于把它建了出来。 这座大夏宫是集总督衙门和官邸于一体的,落成之后姜丰曾短暂入住,便回国了。现在,宫殿迎来了新的主人——大夏国的第二任总督,姜媛! 大夏宫前方有草坪和花园,飘飘洒洒的雪花落在草坪上,把花草树木和宫殿连成素白的一片。 范致远走在一侧,对姜媛说:“就职大典就定在正月初一,我们也办一场盛大的‘正旦大朝会’!” 姜媛微笑:“那我就等你们安排了。” 当初大夏建国是秘密而仓促的,没有大张旗鼓地安排就职大典,现在姜媛算是替父亲弥补上这个遗憾。 范致远笑呵呵地说:“我们也都期待着这个庆典呢,陈璋和戴文纲还罢了,他们在京中参加过正旦大朝会,我是从未见识过的,如今我们自己办一场。” 他是小人,姜媛是女子,都没有资格参加朝廷的正旦大朝会,现在自己给自己办,想多隆重就多隆重! 就职大典的事由范致远带着各部属官安排,姜媛也有自己的工作。 她一到大夏,就要开展总督的工作了。 大夏这几年的经济、工程、民生等情况,她要一一了解清楚,光是各部的文书就是几大箱。 姜媛就请各部主官来商讨公务。 主管兵部和全国兵马的是陈璋,汇报海陆两军的建设情况。 “海军是高山族士兵的基础上组建的,他们最初是杨安的麾下,在爪哇打了几年仗,又参与过新约海战,个个都是精兵,后来又招募了一批南洋移民,将士是不缺了。”陈璋平稳地说着,“现在主要是缺战舰和大炮、鱼雷等武器。” 姜媛点了点头。 大夏已有了造船厂和兵工厂,但还不够…… “姜家在南洋的兵工厂可以迁到大夏来。从前在南洋建,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征讨西亚。现在迁到大夏来,光明正大的不是更好?”姜媛微笑,“我给苏表叔去一封信,让他逐步搬迁。” 陈璋松了口气:“有姜家的兵工厂,我们就不缺武器了。” 这就是他一力支持姜媛任大夏总督的原因之一,姜家人有实力把这个国家建设得更强大。 陈璋又说:“我们的驻军,主要集中在东部,防的是西洋人。西部金山城主要防的是海盗,可要加强防守?” 防备华国的威胁? 姜媛摇头:“西洋海盗若袭击金山城,还是要经过巴拿马运河,或是从南美殖民地北上,我们加强巴拿马的驻兵要紧。这个地方作为交通要塞,认真经营,效益不会比马喇甲差。” 陈璋之后,就是戴文纲来汇报商贸、工业的建设。 “我们这几年重点建设的是重工业,如钢铁、造船、机器之类,为了方便燃料运输,才修了从契亚山煤矿通往新约、波斯顿城的铁路。” 戴文纲面对姜媛,也是严肃恭敬,没有半点对年轻女子的轻视……实在姜媛的“丰功伟绩”他也听了不少,知道这是个比姜丰更心狠手辣的“姜总督”。 “因为主要建设的是重工业,民用轻工业就薄弱了。因此来年的万国博览会,我们也没什么商品可展示的,重点也还是招商引资。” 姜媛微笑:“虽说没什么轻工业品展示,但我们的火车制造技术、发电厂等,想必吸引了洋人的目光,他们是愿意花大价钱买我们的技术和设备的。这个怎么和他们合作,还有得谈。” “那当然是要大大的敲一笔竹竿了!”戴文纲爽朗笑道。 他在大夏做户部尚书,可比在闽省做巡抚更爽快,做什么都不用束手束脚,也不用走谁的门路、买通阁臣为自己说话。 “中部的农庄还缺劳动力,黑人奴隶是供不应求,人口贸易我们还是继续做。”笑了一会儿,戴文纲正色道:“非洲那里,西北部主要是法兰西人的殖民地,他们对当地人还好些。中南部那里,有个西洋啤利市国的殖民地,其国王非常凶残,要求当地人上交橡胶,谁上交的量不够,就要处死。” “军队以手脚作为处死的证明,发展到后来,到处砍当地人的手脚上交。从几岁的小孩儿到老人,都有被砍手砍脚的。我们派去买奴隶的商人说,还有当着做父亲的面,砍掉其六岁女儿手脚的。” “这些西洋人自诩绅士风度,说别的民族是野蛮人,到底谁才是野蛮人,恐怕只有天知道。我和陈将军、范大人商量,我们就去这个地方买奴隶,也算是解救当地百姓了。事实上,我们的船一去,当地人不要钱都要求我们带他们走。” 姜媛听了,好半晌没有说话,慢慢说道:“我父亲说,西洋人的文明,都是血淋淋的原始积累,果然没错。既然那里的人可怜,我们宁可多花点钱,走远一点,去那里解救当地百姓吧。这也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了。” “姜总督高义!”戴文纲赞道。 接着,又有高雷到来,他到大夏来,是要建设药厂的。 此前,大夏药厂是由官府和冼家合建,高雷来了之后,就把官府的工作接了过去。 临时掌管药厂事务的侯鸿等大大松了一口气,制药什么的,他们真的不会啊! 高雷来了后,先道了歉:“殊儿成亲这样的大事,我都未能出席,实在是过意不去。” 姜媛笑道:“公事要紧,你给他补一份贺礼就好了。” 高雷点了点头,在姜媛面前的皮沙发坐下,说道:“如今天冷,城中得风寒的人也多了,去氧麻黄碱和伪麻黄素都不够用。我来之前,大夏没有生产这个药,都是从大湾运来的。” 去氧麻黄碱和伪麻黄素虽然有成瘾性,但只要适量,确实是治疗风寒感冒鼻炎的好药。 “你的意思,在大夏生产这个药?”姜媛问。 高雷点头:“各种大湾研发出来的新药,都要在大夏建厂生产,说不定将来还能反销回华国。而去氧麻黄碱的作用,媛姐你是知道的。这些年,西洋高层军官中,不少人都上瘾了,是一日不可缺……” “现在钱姐夫和戴子高还在埃及,我想,何不把这种药也销到波斯大食各国去?舅舅想要对那里宗教殖民、政治控制,何不加上一层药物控制?” 姜媛双目微睁,愕然道:“阿雷,你是大夫啊!” 医者父母心,你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第939章 理想之国 有人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猛兽,有的人永远把猛兽关在心中,有的人把猛兽释放出来。 大约是到了大夏这个地方,让高雷把心中的猛兽释放了出来,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姜媛从前没有意识到。 但这一切都不要紧……大夏是所有人的理想之国,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是实现自己理想的。 姜媛忙着处理公务,两个幼小的孩子交由阿钱土司夫妻照料。 从高山族全族迁徙开始,阿钱夫妻就决心移居大夏来,由于接连出了好多事,才耽误到如今。 高山族迁徙到大夏几年,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如今也安居乐业了。 新的族长是娶了原住民酋长女儿的阿树,他任着新约将军,负责新约城的防务。他的妻子蒂瓦在大夏工部升到侍郎了……一是大夏缺人才,二是为了拉拢原住民,安排她做一个高官。 好在蒂瓦确实好学能干,也担得起工部侍郎的责任,带着人勘测地方修路、挖矿建厂,她手下又有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 阿钱土司的女儿阿凤则做侯鸿的贤内助,管着工厂的事务,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土司夫妻看儿媳妇、女儿女婿都忙碌,便承担起照顾孙儿、外孙的责任,又有族人相伴,日子过得颇为怡然自得,若说有什么遗憾,就是钱勇还未过来一家团聚了…… 华国使团到来,姜媛安排范致远去接待。 范致远作为吏部尚书兼国务大臣,接待使团也并不失礼。 傅仲哲等人在使馆住下,休息了一两日便开始四处考察、拜访,第一家拜访的就是大夏户部尚书戴文纲。 戴文纲接到拜帖,坦然地设宴款待来客们。 使团里的都是京官,戴文纲从前是地方巡抚,来往不算多,却也大多见过。 尤其是跟在戴文纲身边的戴子中和戴子品,京官们印象深刻啊!当初就是这两个小子进京挞登闻鼓告御状,险些把天捅了一个窟窿。 现在看到这父子三人衣冠楚楚地站在朱红色的官邸大门前,使臣们内心暗骂了一句,乱臣贼子一窝窝! 因是私人名义拜访,众人都没有穿官服,戴文纲披了一身黑色的貂裘,迎上前笑道:“听闻天朝使团到了,我就想去使馆拜访诸位大人,倒是大人们先来了,令我陋室蓬荜生辉。” 使臣们看了看这座戴府,中西融合的建筑,朱门白墙,气派俨然,实在算不上是陋室。 “戴大人客气了。大人是朝廷的从二品巡抚,也比下官职位高多了。”傅仲哲和其他人一起行礼。 戴文纲哈哈一笑:“我早已不是巡抚,都是通缉犯了……此事不提了!走,我温着酒等着故乡来客,都进去喝一杯!” 一旁的戴子中也笑道:“新约的冬日就是冷,在门口吹一吹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不论心里怎么想,使臣们还是随戴家父子走了进去。 戴府的大厅里,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众人一走进便觉得一阵热浪袭来,忙把披风、皮裘脱下递给一旁的侍女。 虽是西洋式的大厅,却又摆放着中式的家具,八仙椅、方几一应俱全。 分宾主坐下后,傅仲哲说道:“早听闻戴大人到大夏做了高官,朝中许多人还不相信。都知道戴大人忠君爱国,怎么会因为民乱就畏罪潜逃?其中必有误会。如今朝廷已撤了通缉文书,请大人回朝自辩,想必大人不日也要回去了?” “傅大人是个爽快人。”戴文纲端着茶杯,抿了一口醇香的大吉岭红茶,微笑道:“误会不误会的,我的两个犬子进京告御状,也说清楚了。至于自辩,我也没什么好辩的。总归民乱确实是我的疏忽,朝廷按律问罪,也将我革职抄家,妇孺发回家乡了。一个案子没有问两次罪的,我回不回去也不要紧了。” 使臣们互视一眼,都有一些尴尬。 确实,朝廷已经对戴家问过罪了……本来还要追究戴文纲畏罪叛逃之罪,但有了告御状一事,也把叛逃的原因推到施太后身上了,如今朝廷都撤了通缉令,他已经无罪了。 傅仲哲沉默了一瞬,说道:“戴大人是肱骨之臣,从前已是一方封疆大吏,如今误会解释清楚了,回朝为官也使得。姜大人都做了首辅,戴大人也不差什么。” 他的话音一落,陪客的戴子品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戴子中一边给弟弟拍着背,一边道歉:“舍弟年轻,一时受到惊吓,失礼了。” 拿他爹和姜大人比,是想吓死他们吗? 到了大夏,才知道姜丰的威信有多高,有多可怕。 傅仲哲等人连说:“无妨。”,神色却有些尴尬。 这个戴文纲做闽省巡抚时,不是暗戳戳和大湾竞争,想和姜丰争首辅一职吗?怎么现在完全丧失斗志了? 戴文纲看着两个儿子受惊过度的样子,抽了抽嘴角道:“我一介罪官,幸蒙姜大人抬举,到大夏来尽微薄之力,已是毕生所愿。如今朝廷肯宽赦戴家的罪名,我也再没有遗憾了。” 开什么玩笑……戴家坑了施太后,就是把皇帝得罪得死死的,他还能回去? 回去送人头吗? 这个傅仲哲良心大大的坏了~~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就开席了,招待使臣吃了一顿饭,戴文纲便推说公务繁忙,让两个儿子送一送贵客。 戴子中和戴子品送使臣们回使馆,笑道:“我们兄弟现在外事部做主事,招待外国来使正是职责所在。若是诸位贵客有哪里想去的,也可以来找我们。像科研所和重工厂,都要有批条才能进的。” 从戴文纲那里碰了个软钉子,使臣们心里也有些不舒服,略略点了点头就走进了使馆。 待没有外人了,高军才说:“这戴家可真是从根子上就歪了,难怪他家两个小子就敢进京告御状。” 傅仲哲叹道:“也是大夏这里的待遇好。” 看戴家住的、穿的,要是在京中,早就被人弹劾奢侈、逾制了,也就大夏这个礼乐崩坏的新国度,才不讲究这些。 戴文纲是不可能回去的了,傅仲哲等人也没有太失望……反正回去之后照实回禀就是了。 接下来他们又去探访了外事卿周晟,在夏国的其他华国大海商、同样来参加博览会的别国宾客,便到了新年……正旦就职大典开始了! 第940章 就职大典 新约城以华国移民为主,临近年底,家家户户庆贺新年,街上的商家更是早早挂起了红灯笼,全城一片喜庆。 今年的新年,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从腊月开始,官府就命人布置城中各大街道,枯叶落叶的树上挂上了彩旗,石柱上缠绕了锦缎,尤其是大夏宫前方的大道,更是洒水清扫,搭起一个个“龙门”。 百姓们围观着官府布置,议论着即将到来的就职大典。 “姜总督要在就职典礼上演讲,我们都能看到她呢!” “我是大湾来的,早就见过姜总督!”另一人自豪地说道。 没见过姜媛的人,便围过来问他姜媛的相貌。 “自然是好威严体面的相貌,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到那日就知道了。”那人挠了挠头说,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形容,姜总督和别的女子都不一样。 到了正旦这日,全城的百姓都早早起来了,聚在大夏宫前方的大道两旁围观。这条大道宽阔平坦,从大夏宫一直延伸到城外,此时都挤满了人。 人群前方,是整整齐齐的一排军士,这些士兵几乎都一样高,穿着红黑两色碰撞的军服,昂首挺胸、持枪而立,威武肃穆。 而被请来观礼的宾客则坐在大夏宫前广场上,这里放了一排排的椅子。 傅仲哲等使臣坐在最前方,可清晰地看到前方的高台。那里铺着红毯,放着一张镶金嵌宝的椅子,是大夏总督将要入座的位置。 使臣们心道,这也大约相当于龙椅了。 这一日天公作美,是难得的大晴天,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天地,只听见仪卫吹响号角,众人的目光往街头望去。 八匹骏马拉着一辆黄金马车从街道那头缓缓驶来,马车两侧有卫兵扈从随行。 身后跟着的一队亲卫,踏着整齐的方步,铮铮有声。 这辆马车是皇冠的形状,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目眩神迷。 街上的百姓顿时欢呼了起来:“姜总督威武!” “姜总督威武!” ……来自华国的移民知道“万岁”是忌讳的词,只有“威武”能表达心中的激动。 姜媛端坐在马车上,微笑着向路边的民众挥手,端庄典雅又亲和。 远远地看着马车驶来,听着百姓的欢呼声,观礼的各国使臣一起站了起来。 华国使臣也随大流地站了起来,论品阶,夏国总督也比他们高,站起来迎一迎也是应当的。 仪卫吹奏着洪亮的军乐,马车在大夏宫前绕了一圈,停留在广场前。 十二响礼炮齐鸣,军乐变得更加嘹亮,姜媛就着侍卫的手下了马车,只见她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宫装,上面金丝绣着凤凰,折射着金光,头上戴着一顶镶满宝石的王冠。 ……礼部的官员眉头微皱,这不合礼制啊?这是总督就职典礼还是女王登基典礼? 但此时此刻,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异国他乡有异国他乡的风俗,他们只当入乡随俗了。 宫装的衣摆有些长,姜媛走在红色的地毯上,一步一步地走上广场上的高台。 当她站在高台正中,乐声停止,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见范致远和陈璋等文武官员穿着全套官服,从左侧上来,手上捧着一方玉印,朗声道:“请总督大人接印!” 阶下的士兵单膝跪地,齐声喊道:“请总督大人接印。” 声音传了出去,街上的百姓也一齐喊了起来:“请总督大人接印!” “请总督大人接印!” ………… 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一种狂热的气氛中。 万众瞩目之下,姜媛双手接过这方“大夏总督印”,高高地举了起来……军士们齐呼:“姜总督威武!” 整个广场一阵阵的回音“姜总督威武!”“……威武!” 傅仲哲等使臣看着高台上那个威严肃穆的女子,发自内心地感慨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可这却不是大丈夫,只是一个女子,却更令人唏嘘感慨。 这,是姜丰的女儿,是大夏的总督! “感谢大夏军民的拥护,我对大夏国的召唤,永远待命!”姜媛高声说道,接下来,是她的就职演讲。 “我们这个国家是新建立的,是在场的每一位同胞共同建立的。我们有的来自大湾,有的来自南洋,也有本地原住民,我们从四面八方相聚在这里,成为同胞,从此同舟共济,这是我们的缘分。” 姜媛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般柔婉,她是坚强而有力的。 “在大夏的发展过程中,我们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阻碍,但我们唯一不会畏惧的,就是畏惧本身!所有不能阻碍我们前进的困难,都将成为我们的力量!” “我相信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大夏会日新月异,成为当世之强国,我相信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每一个人都会给我支持……” 姜媛铿锵有力地说着,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骈四俪六的对仗,就这样朴实而诚挚的言语,却说到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参与了大夏建国的范致远、陈璋、周晟等人,想到这些年来的战战兢兢,唯恐落于人后的不断拼搏,想到陈璋到华国都能遇刺,一个个感慨万分; 从华国迁徙过来的移民,想到这个国家在他们的眼皮之下日益繁华,每个人的生活都越来越好,也是热泪盈眶。 未来,未来会是怎么样呢?姜总督说未来会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姜媛的就职演讲结束,她躬身朝众人行了一礼,众人连忙回礼,清朗蔚蓝的天空上,炸起了烟花,姜媛端坐在正中的大椅上,大夏各部高官依次向前见礼,接着是外国使臣…… 到了傅仲哲和礼部官员上前时,他们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位女总督。 当年来大夏传旨时,傅仲哲是见过姜媛的,那时候的姜媛还是个未婚的姑娘,虽意气风发却带着少年人的活泼。 现在的姜总督,身上更有久居上位的端方气度,令人恍惚间和姜丰的身影重叠起来。 虎父无犬女,不过如是……姜丰有个这样的女儿,可真是令人嫉妒啊! 见礼毕,广场上开始舞龙舞狮,百姓远远围观,姜媛及众官员到大夏宫开宴。 许多外国使臣这是第一次踏入这座大夏宫,心中震撼又是难以言喻。 这就是大夏宫,这大夏……是真的强大了! 第941章 未来的世界(大结局) 这一场就职大典,提前到大夏来了的宾客都津津乐道。 尤其是朝廷和南洋来的贵客们,他们从前都听说过姜媛,有的知道她的传奇故事,像下西洋做使臣、万里寻夫、安南大火之类,有的人则只知道她是姜丰的女儿。 直到这一日,看到带着璀璨王冠,形同女王登基的总督姜媛,才真正认识到,这是一个能屹立于天地间的女子。 也许有一天人们强调的,不再是“姜媛是姜丰的女儿”而是“姜丰是姜媛的父亲”!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未来的世界,是这些年轻人的。 开春之后才陆续赶到大夏的宾客,听了旁人的描述则捶胸顿足,他们就是耽误了一点时间,竟错过了如此盛事! 好在不久之后就是万国博览会,届时姜媛作为总督,肯定也是会出来讲话的,他们还能见到姜总督! 大夏万国博览会的会馆就修建在城外的空地上,离港口不太远,凡是来大夏的宾客从港口进城,都能看到这个像温室一般的大玻璃房子。 姜媛是有主办博览会经验的,这大夏博览会的会馆,也修得和当初大湾的一样的阔气,用了大量的玻璃和彩灯,映照得整个会馆如琉璃世界一般。 临近博览会,整个新约城人声鼎沸,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人行走在街头。 西洋来的使臣们看到繁华热闹的新约城,心中百般滋味。 瞧这条街道,全都是英式的建筑,还是他们的先辈建的呢,现在腾笼换鸟被华人侵占了…… 这座城,这个广袤的大陆,都是他们的先辈先发现的,在这里殖民上百年,建城、修路、盖房子,建码头……然后通通移交给了华人。 仿佛他们的使命就是为华人做苦力的。 这个认知,让来自不同国家的西洋使臣摒弃了过往的仇恨,同仇敌忾起来,坐在酒楼上,遥望着不远处恢弘的大夏宫,喝一杯苦酒,低声骂几句…… 就让华人在这里努力经营建设好了,总有一日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而傅仲哲等人这些日子也参观了科研所、重要的工厂、理工学院、医馆、博物馆乃至体验了一回从契亚山到新约城的火车。 “这火车实在颠簸,我吃下的东西都一路吐干净了。”傅仲哲叹道,“若论速度,火车也未必比得上快马,但火车一次能运输大量物品和人。像这样运煤的且不说,打仗的时候也能运兵。” 其他人想象了一下,打仗的时候,自己只能拉着队伍步行,敌军却能乘坐火车轰隆隆的直达目的地…… 另一位礼部郎中摇了摇头:“我虽没见过打仗,但想来这火车平时调兵可以,真到战时反而不行吧?万一被人炸了铁轨呢?再说,修铁路是耗时许久的事,真要修一条贯通东西的铁路,没有几十年也不行。” 傅仲哲点头:“你说得也有理,但以‘大夏速度’,或者不用几十年。” 太监高军左右看看,笑道:“快也好、慢也好,横竖是大夏的事。这些日子我看到那些西洋人,倒替大夏悬心。这地方才是真正的四战之地,也不知姜媛总督能不能守得住。” 傅仲哲等人脸色也有些沉重,华、夏两国再怎么暗别苗头、互相竞争,那都是自家的事,大家同根同源呢……面对西洋人,我们还是一个整体。 “待博览会结束,要提醒这小姜总督一二才行。”傅仲哲正色道,“她虽未必领我们的情,但这是我们的心意。” 众人都说:“正是如此!” 总督就职典礼和万国博览会这样声势浩大,小姜总督到底是年轻人,可别得意忘形了才好! 万国博览会期间,会馆还有各国的文艺表演,穿着各国服饰的艺人载歌载舞,又增添了一份热闹。 华国的使团是冲着展销商品来的,本来没带艺人。但他们也算半个东道主了,在夏国这里招募了一些会唱戏的移民,也凑出了一个表演团,在华国展馆前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 这戏曲洋人听不懂,但都认为是高雅的艺术,把附近拉丁展馆那热情奔放的舞蹈比成了下里巴人。 展馆中的各色展品,又以华国的新工业品最夺人眼球,果然收获了不少订单。 大夏这边,吸引的却是价格高昂的订单。 西洋各国都来谈火车、铁路的技术,但要想从夏国购买火车、请技术人员去修铁路,哪里是便宜的事?这不仅需要钱,还要用别的利益来交换。 比如…… “华国已经和埃及达成了协议,取得了红海地区的驻兵权,在亚、非交界的地方开凿运河,贯通红海和地中海。有了这一条运河,不仅对华国有利,对欧洲各国也是有利的。双方的商船从此可以不用再绕过非洲大陆,大大缩减了航程……” 戴文纲做为夏国户部尚书,对西洋国家的代表笑道:“开凿这条运河,需要大量的人力。听闻你们在波斯大食很有影响力,不知可否提供劳工?” 西洋代表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这条运河重要,可这运河开通后掌握在华国手中,不用想都知道会对他们的商船征收重税! 更何况华国人驻兵红海,随时可以进军欧洲啊! 想一想当年蒙古大军入侵欧洲,造成了多少人死亡…… 一位英吉利代表说道:“这是华国的事,和夏国无关吧?据我所知,你们应该也存在竞争关系。” 戴文纲严肃地说:“我们之间的竞争,是兄弟之间的竞争,对外却是一家人。” 所有大夏的高官都坚守一个理念,他们到大夏建国,是为了给华夏民族扩张生存空间,而不是另起炉灶反过来威胁祖国! 洋人犹豫了,想修铁路就要派劳工去帮助华人修运河?这值得吗? 他们需要好好的权衡利弊…… 傅仲哲等人知道了夏国和洋人的谈判,心中也熨帖,姜首辅在国内修铁路、建发电厂,可是不提任何要求的! 嘿嘿~那些洋鬼子还想挑拨华、夏两国的关系?就得让他们知道,我们华人才不是只会窝里斗! 这些所见所闻,回国后自然要禀告陛下和朝廷! 博览会结束,华国使团采购了大量新奇的海货,又从东到西返回金山城,再从金山城回国。 他们此行大大增长了见识,更是收获满满。 而遥远的京城,也从未停过各种热闹事。 四月底,新科进士出炉了,朝廷按惯例举行天官夸街,状元、榜眼和探花郎身着红色一甲及第礼服,挂着红绣球,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三鼎甲中,最受人瞩目的就是状元郎。 “这状元郎可真年轻啊,怕是才刚刚弱冠吧?” “长得也是俊逸,不知道成亲了没有……” “你们不知道?这是姜首辅家的公子啊!” …………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姜府前响起,锣鼓喧嚣,姜家为姜衡高中状元大摆流水席! 熊楚楚见人就笑:“当初衡儿中解元,我们都不在京中,这回可得好好给他庆祝!” 亲戚们都捧场:“衡儿这是子承父业!他爹当初是传胪,他是状元,姜家更上一层楼了!” “承大家吉言!”熊楚楚喜气洋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女儿去大夏做总督,殊儿在马喇甲做城主,在熊楚楚看来,都没有衡儿中状元这般荣耀! 钱勇也交接了埃及和安南的军务进京,正好赶上喝姜衡的状元酒,也乐呵呵地说:“我到了大夏,也监督多多读书,未来让他回京考状元,和他舅舅一样厉害!” 姜衡被众人捧得脸红,只能落荒而逃。 钱勇和姜家众人告别后,带着亲兵前往大夏,分别了那么久,也到了一家团聚的时候。 在新约城的大夏宫,穿着华丽宫装的姜媛见到了钱勇,清浅笑问:“将军可还记得,成亲前说过什么?” 钱勇看着姜媛身后的大地图,沉稳地说:“我去读书、学兵法做真正的将军;将来你看哪个国家不顺眼,我替你打下来;你想要什么,我替你抢回来。” 姜媛轻轻一笑,目光停留在西洋各国上,声音明朗:“那就请将军与我同行!” 那是未来的事了,未来的世界,我们不会再被动挨打,而是主动出击! (全文完。新书《一品寒士》已上传,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