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都传奇》 第一章 寻觅杜鹃声的女孩(一) 清明泊近,一连几天连绵的阴雨,江面渐涨,雾霭下起伏的远峦,一片黛色。伴随着枣红的杏花在料峭的春寒中开放,果园里白色的绸李花,淡粉的桃花,水边薄烟一般的扬花,以及草地上各种或紫或黄又不知名的野花都争先绽开,仿佛一夜之间,山川就换了另一番模样。 目睹如此绚丽、生机焕发的初春,庭霜并不愉快,相反却是愁思满怀,因为眼前美丽的景物又勾起了她对姐姐的思念。 姐姐的名字叫庭雨,四年前离开了赣北小镇到广州一家纸厂打工,小镇位于长江南岸,隔江与鄂东南一小城相望,两地之间无桥相通,彼此居民借一轮渡相互来往。那时庭霜刚好读小学六年级,四年之内,庭雨就没再回过家,即便是在春节。 每到春节到来时,庭霜看见停泊在镇上码头边的轮船上、车站里熙熙攘攘的车辆里满载着从南边和东边打工归来的青年男女,他们时尚的穿着、饱满的行囊,以及说话时满面带着的幸福的笑容,都会在庭霜心里面投下失落的阴影。 这样的情景一般会一直持续到除夕夜,一连许多天,庭霜偷偷跑到江岸渡口,默默张望步下船的旅客,看着他们穿过浮桥,登上堤岸的石头台阶,希望能在人群中发现姐姐的踪影!结果每回都十分令人失望。 这时庭霜忍不住就要问妈妈,为什么姐姐不回家呢? 于是妈妈莫衷一是地解释:“你姐姐春节要加班。” 或者说:“这时节火车票太难买了,庭雨没有买到票。” 再或者说:“路费太贵了,回家一次跑两趟,划不来!”这般那般的解释,庭霜却觉得都不能成立,甚为可疑,为什么别人都回得独姐姐就回不得呢?但庭霜只把这话藏在心里,没有对妈妈说,也没有写信去询问、更未在电话里含蓄地与姐姐反驳。 然而庭霜心里一直那么暗自以为:“也许姐姐有她自己不愿回家的苦衷呢。” 此刻,庭霜又取出放在枕边的相册,里面夹着十余张庭雨从广州寄回的相片,相片都是近照,庭霜是在前日经过学校信箱时发现有自己的邮件取回的,有一些照片庭雨和朋友合照,更多的是她个人独照,庭霜特别喜欢其中一张以大海为背景的庭雨的个人独照,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短衫,站在一块岩石上,更显得身材匀称而修秒,双唇抿而含笑,比宽广的波浪还要温柔,双眸在黄色帽檐的阴影下依然明亮,找不到一丝一毫在其他照片中流露出的轻烟一般的哀愁。 “没法形容的漂亮。”庭霜喃喃说,她觉得姐姐改变了许多,用妈妈的话说,就是女大十八变,愈变愈漂亮。 妈妈的话对庭霜触动很大,联想到自身,庭霜内心萌生了许多心思,自己不能理解,对妈妈也说不得,茫然一片,仿佛草地上的晨霜,铺了厚厚一层。难道这就是所谓成长的烦恼吗?庭霜在一些书籍中看见过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相似的描叙,但是实际情形似乎不同,因为庭霜还没有对谁暗生情素,或者说庭霜的脑海中充满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当那些幻想象电影镜头的片断一幕幕闪过时,庭霜感到愉快,所有委屈、所有不开心的事一扫而尽。总之,在没有姐姐在身边的四年的时光里,庭霜常感到寂寞,许多心事只能与姐姐叙谈,这是连亲爱的妈妈和同窗的女友都替代不了的。 为了这个缘故,庭霜和姐姐频繁的通信,一些在电话里不想说、说不出口、说不清楚的话都可以凭借笔墨委婉写在纸上,曲尽心意。从寒假到现在,庭霜就一直在专心阅读一般中学生不愿看、拿起来都觉畏惧的的小说《红楼梦》,在信里面她向庭雨详尽的谈起阅读红楼后的心情:“每晚我都读一段或一回甚至更多,最喜爱黛玉了,我并不嫌她的眼泪多,每看到她掉一回眼泪,我也就想流一回眼泪,都不知自己滴湿了多少页纸。” 庭雨回信,先是夸赞了庭霜一番,说她长大了,能读红楼了,然后又安慰说:“悲剧即使在今世,也还在不断演绎。幸好此生之外,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世界,大观园不能容下那些美丽的心灵,但我只要想到她们又回到最初来自的仙境,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我想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庭霜把姐姐的来信包括信封按日期整理好,锁进抽屉里。而最近一次的来信,庭霜昨天下午才从学校图书室管理员那儿出来,还没有来得及细看,暂时藏在枕头下面,信封背面的邮戳显示是2000年4月5日,转换成阴历应该是二月二十七日,信的开始庭雨先是询问了家里的情况以及庭霜的学习,而信的末尾几段大概写的是: 霜儿妹妹,其实我是到海边来寻找春天的,顺便就照了那几张照片。很可惜,广州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天感觉冷的,如果不是我已经养成了每天翻看日历的习惯,大概春天什么时候从我身边错过,我也不会知道。此时此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更是深深的想念故乡的春季。你不会理解我的这种想念,真的是深入骨髓。从前许许多多被我忽略的东西,现在都那么清晰的向我袭过来。比如我会梦到自己置身于漫山遍野的红色杜鹃花丛中,耳畔回响着杜鹃鸟的啼叫,一声声由远而近,清晰而哀婉。稍许遗憾的是,我再不能和你手挽着手穿过低矮的点缀着紫花地丁、青葙草以及其它黄色、白色花朵的草地,我们牵着手轻快地走进寂静的山谷,采一束半开的杜鹃花蕾回家,接着一起修剪花枝,把剪齐的杜鹃枝丛插入刻画了古代仕女的青花瓷瓶中,一切完毕后,我与你相对徘徊在瓶边观花。那是多么美丽的场景啊,它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小妹,你是否仍在怀念那种场景:在涟漪轻柔的砚湖畔,我们并排坐在堆满枯黄松针叶的巨石上,看连绵起伏的湖畔青山,看杜鹃鸟展开青黑色的翅膀掠过湖面,一边啼叫着,啼声仿佛是晶莹易碎的霰珠溅落,另人留连不已,可是当我们想再次想听到,因而仔细聆听时,却是杳然无音,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层峦远处。我在说这些的时候,仍然记得当时你的神色痴呆,那副可爱至极的模样,就好象又回到了我的眼前。那么现在,你告诉我,当时是否已把我断断续续的童话情节抛到九霄之外了啊?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童话我不会忘记,因为它仅仅属于你我姐妹,而且那只仅仅留下身影和啼声的杜鹃鸟,我也要感谢,是它复活了沉睡在我内心很久了的关于蜀都的梦,而这个梦,我相信它,你应也相信它,它是一段久远的、中断了许多纪元没有谈及的、暂时消失在人们记忆中的传说。而今,它经由一阵海风捎回海岸,海岸把它告诉了亲吻它的河流,河流又向偎依河畔的芦苇诉说,最后是一只旅行中的杜鹃鸟因为偶尔羁留在那片芦苇丛,听到了这个传说,便把它源源本本复现于我的幻梦,对我唯一的要求是:用笔墨在空白的纸上记录下始末,使它重回尘寰。恰好我也乐于履行这项听起来不算艰巨的使命,因为萦绕于身的梦是那么多,同时又是那么折磨人,如果我不通过笔墨将它们释放,它们势必会化作幽灵报复腐蚀我的灵魂。 妹妹,我想你一定也记得那件事情,我们曾经救过一只被蛇咬的杜鹃鸟,早晨它突然闯进我们的房间,一只脚爪有血痕,似乎奄奄一息,但总算我们把它救活了,最特别的是它的两边翅膀上各有一根雪白的翎羽,这在其他杜鹃鸟身上多么罕见啊。而最近,它就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如果它的确不同寻常,如果它还记挂我们,如果它还知道报答的话,一定会再度回来的。那么你就多多留意杜鹃鸟的身影,仔细听它们的啼声,就好象我亲耳亲闻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很怀念。 最后,霜儿妹妹,我想告诉你,关于给你讲过的未完的蜀都传说,蜀王的女儿掉进了冥河,然后落入凡尘获得了再生,而今在人世寄身于一个女孩,而这个女孩就是你,并且只能是你! 第一章 寻觅杜鹃声的女孩(二) “如果我果真是蜀国那位美丽善良又勇敢的公主,我要使天下所有不幸的人都获得幸福。”庭霜在心里暗想。 清明节,家家户户都要去墓园扫墓,庭霜和妈妈也不例外。六点半钟,庭霜醒来,曙光从东边山上初露,屋外落了一层薄雾,被阳光映照成玫瑰色。妈妈在厨房做早餐,弄得炊具和盘碟叮当响,未炒熟的菜肴在锅里滋滋响,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使晨梦变得温馨,庭霜觉得妈妈就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正在指挥一曲南方二重奏。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敲了敲门,大声喊庭霜起来,“粥还在煮着,不要让它涌出来了啊?”然后庭霜就听到妈妈蹬蹬下楼梯的声音,她出门去了。庭霜赶紧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墙根下的小河白亮亮的,对岸垂杨烟柳朦胧,白絮纷飞,它们那样柔弱,又白得那样洁净,经不住一丝风的挑逗,刚绽开便离开枝头,在河面上相互追逐,庭霜痴痴看了好一会儿才罢,然后庭霜把脏衣服抱到楼下卫生间。洗了一刻钟左右,妈妈买了食物和祭品回来。庭霜一看见妈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猛然想起厨房里煮的粥还没有搅动。 “糟了,粥肯定是煮糊了!”庭霜抱怨道,一边奔向厨房。刚才水龙头的水声一直哗哗响,一点也听不到鼎沸的粥在噜噜叫。“不能怪我啊?我刚才在洗衣裳。”庭霜在厨房里喊道,她必须在妈妈唠叨之前替自己声辩,这样庭霜妈妈就不能说什么了。其实,妈妈最终也没有说庭霜什么。 小镇附近有一片湖水,湖水三面环山,豁口处是一片平坦的阡陌纵横的水稻田,一条丈许宽泛着清亮波光的水港从中逶迤流过,在水流的尽头也即是湖畔矗立着一方红砖砌成的佛塔。塔下便是柏寿庵,从庵门前可以眺望湖岸周围景色。无论夏冬都呈青黛色的满布杉树的山峦把倒影长留湖底,使得湖水更显幽暗深沉,故名砚湖。庭霜父亲的坟墓便坐落在位于柏寿庵左侧的墓园中。父亲去世时,庭霜还小,几乎完全不记得他的模样。 从镇上沿柏油公路步行去墓园,大约要半小时。庭霜和妈妈八点动身,此时雾已经散尽,气温升起来。庭霜让妈妈空着手,自己提着装有黄表纸、檀香、红烛、纸花以及水果的硬纸袋。一路上都是扫墓人,墓园里爆竹声声,紫蓝色的烟雾在草木上飘浮。到了柏寿庵,往左拐,过石桥,又弯一段山路,才到墓园,园中又添了一些新墓碑。有的坟上冷冷清清,有的坟上纸花飘飞,庭霜偶然发现有的上坟者,行路时笑语不断,墓碑前悄然无语,叩拜时心有戚戚焉。 庭霜一路边走边看,行路人的心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周围景色很美,但就是这份美丽使人发愁。 父亲的墓碑靠近湖边,面湖而立,由于岁月沧桑,与其它新立墓碑颜色不同,呈碧青色。妈妈取出祭品,烧起冥纸,庭霜就着火焰,点燃红烛,又在碑前摆齐三只酒樽,酾满酒。放爆竹后,妈妈跪下叩拜,双手在胸前合十,眼睑低垂,嘴唇龛动,念念有词。 “妈妈,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不大点声?”庭霜在妈妈站起身后问。 “不能说,你伊能听见就行了。” 亡灵也能听得见活人说话吗?庭霜觉得新奇,还有什么不能叫人听见的话呢? 扫完墓,庭霜和妈妈到柏寿庵逗留,天气确实蛮热的,妈妈额角都渗出了汗珠。在庵门口庭霜发现了她的最要好的女友竹影,竹影说她和爷爷一块来的,在墓园里看见了庭霜,扫完墓后就让爷爷独自先回去了,自己在这儿等了好半天。妈妈说柏寿庵右边庭院的百岁梧桐树下有一口老井,据说此井泉水能治病祛灾,于是要庭霜、竹影一起去喝一口。 井口边坐了一位女尼姑,年纪很大了,穿一件灰蓝色半旧长袍,专门负责为香客舀水。妈妈、竹影各自喝了半碗,轮到庭霜时,庭霜问道:“我喝了,菩萨保佑我;那还有许多没有办法喝到这水的人,菩萨保佑不保佑呢?” 菩萨是普渡众生的,那女尼不敢违背这条宗旨。而喝与不喝究竟意义不一样,女尼犯了难,她似乎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疑问。 于是女尼稍微难堪似地笑了笑,解释道:“当然啦,如果你在喝水时能想起他的话。” 庭霜半信半疑,疑它是因为庭霜觉得自己在姐姐离开后一直闷闷不乐,菩萨对此也无能为力;信它是庭霜一时想到了姐姐,希望姐姐和自己都能获得祝福。庭霜把这点心事浅藏着,不便对妈妈说。喝过水就让妈妈先回去,庭霜说,我和竹影一起插山路回去,其实她是想去杉林中采一两束杜鹃花。于是庭霜、竹影手挽着手折向湖畔的小路。 “杜鹃花应该还没开吧,我们这时候来找,不是白费吗?”竹影说。 “再晚点就迟了,”庭霜说,“我只想找到最先开的第一枝杜鹃花,否则,等到漫山遍野都是花时,就没有一点趣味了。” “那怎么可能?要么一株也不会有,要么漫山遍野都是了。哪知道哪一枝先开啊?”竹影说的是事实,庭霜无语,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试着去找。 曲折的山径渐渐远离湖岸,两人也逐渐被引入山林深处。庭霜不说一句话,只顾往前走,一边执拗的拿目光扫描四周每一寸草地。终于发现在一棵粗壮高大的马尾松树下,摇曳着一株绸红色的杜鹃花丛,其中还夹杂着几颗等待绽放的蓓蕾。庭霜惊讶地喊了一声,立即撒开手欢快的跃过悬挂着露珠的草尖奔过去。 “真的是映山红啊!”听得出,竹影也十分高兴。 “只开了十几朵,还有花蕾没开呢?”庭霜俯下身,侧过脸对竹影说。 竹影来到花旁,庭霜开始小心翼翼的采折杜鹃。竹影在一边看着,当庭霜要采摘最后的三两朵杜鹃时,竹影说:“怎么连一朵花都不放过,太残忍了吧?它们本来在这儿开得好好的。” “花开花谢,闲落空谷、无人看。那才真让人觉得悲哀呢!”庭霜顿时变作个青年女诗人,像诗人一样低声深情似水的吟咏,而且装模做样用手比划着花朵掉落的形景,说罢自己倒先禁不住笑起来。 竹影知道自己说不过庭霜,干脆一个人走开,她对庭霜说到别处采摘花朵,好久才高举着一束杜鹃花回来,向庭霜炫耀她采到的花朵更鲜艳更美丽。 此时已临近正午,太阳升得很高,但在浓密的马尾松林中,阳光难以穿过低垂悬挂宛如帘幕一般的松针,地面上留下一层重重的树影,阴翳笼罩着竹影、庭霜,让她们总觉得彼此的说话声,似乎都不能传出三尺之外。四处鸟声啁啾,细小得堪比芝麻粒,每隔一段时间从江上掠过来渡船尖戾的汽笛声,与脚下踏着厚厚松针发出的细碎而近无声的喧响混杂在一起,山林由此愈显得寂静了。 竹影、庭霜来到山顶,朝一个方向坐在草地上,花束放在一边。如果从山麓,或者更高的云雾中看,她们正好处在弯曲的山脊线的最高处,那儿视野宽广,面前是一脉横亘的江水、分割成方块乏着亮光的田野以及红瓦白墙的城镇,背后和两侧是安睡在群山之上的砚湖以及起伏不尽的山峦。轻柔的清风拂过脸颊,竹影、庭霜不禁伸长了胳膊尽情感受这份惬意。 竹影说,她想把杜鹃花秘密的送给青城老师,问庭霜行不行,庭霜没有回答,于是竹影说,最近我们班有些同学谣传说青城老师谈了一个女朋友,据说十分漂亮,可是我不信,你信吗庭霜? 竹影自个摇摇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青城老师是那么单纯,看起来又是那么清秀,这一点连我们班上的某些男生都比不上,怎么会谈恋爱呢?庭霜,你还记得吗?第一次上课,他竟然像一个女孩子那样子害羞,脸红得多厉害啊,叫我们女生都为她捏了一把汗,不过他控制得蛮好,脸上的红潮立即就退回去了。现在想起来当时他的脸多像一个红苹果啊,啃起来味道一定很不错吧。说罢,竹影呵呵笑起来。庭 第一章 寻觅杜鹃声的女孩(三) “青城,你快看,那个女孩手中握的花,大概就是你常向我讲过的杜鹃花吧?”那个美丽的女子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似乎不是本地人。 庭霜听见在说她,知道已被发觉了,为了不被青城老师看见,庭霜把花束藏在胸前,埋头偷偷的走开,但庭霜显然感觉青城的目光在灼烧她的背部,庭霜很是埋怨自己在青城的面前表现出莫名其妙无法控制的害羞。有必要这样吗?我是他的学生哎!庭霜这样对自己说。 庭霜回到家,就开始细心修剪杜鹃花,然后又淋湿花枝,最后插进那只刻画着仕女的青花瓷瓶中,把它摆放在书桌边,自此,庭霜多了一桩心事,她希望能亲眼目睹看着那四五朵花蕾轻轻盛开,因此,庭霜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房间,不管是吃饭还是课堂中,都一心惦记着那些蓓蕾,它们会何时开放啊?即使是在梦中,庭霜梦到自己蓦然醒来,发现它们早已经盛开,又不禁异常的失落。 自从上次竹影、庭霜看到青城老师和一个漂亮的女子在烟雨亭卿卿我我的,不久,这个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无人不晓。竹影问庭霜,青城老师谈了女朋友的事是不是你散播出去的,庭霜就说,谁会去说这么无聊的话,况且眼睛不只是长在我们两人的脑袋上,我们能看见,别人就看不见吗? 节假日后第一次上语文课,几乎所有男生、女生看青城老师的目光与平时有了微妙的差异,他们紧闭着嘴,但是在嘴角却挤出似笑未笑的线条,就连黑色的眼眸也在不断向外溅出明亮的星花。青城站在讲台上,面对一双双直直的眼光,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于是故作沉静,开始授课。 庭霜有时真担心这堂课,笑声突然会像洪水一样决堤而出。但显然,青城比庭霜预想的要镇静,对那一切装作视而不见,偶尔还让目光盯得最直的同学起身回答问题,这个方法果然见效,逐渐使课堂恢复了正常的氛围。尽管这样,却没有几个同学真正静下心来认真听课的,包括庭霜自己,她虽然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课本,但是没有看进去一个字,青城讲的从一边耳朵掉进去,立即又从另一边耳朵漏出来。而黑板上的白色字迹虽然映在她的眸子里,却遥远得像满天的星辰,茫然且无意去捕捉任一点。 青城不由对庭霜多看了几眼,庭霜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回答青城所提问题锁定的目标。 “赵庭霜”,青城终于喊到她的名字,庭霜居然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青城正在讲白居易的作品《琵琶行》的最后一段,他想问庭霜的是他讲到了哪一句。青城打算再喊一遍,就在这时,忽然从教室窗外传来三声杜鹃鸟的啼叫,啼声清脆而响亮,它们仿佛是杜鹃鸟的鸟喙衔着的明月珠,在掠过教学楼时优雅的将其遗落在半空,它们在教室中引起的骚乱甚至超过了下课铃声。所有同学都清醒过来,后排几个调皮的男生兴奋地学起杜鹃鸟的啼叫,青城朝他们瞪了瞪眼,其余同学遥望窗外,但杜鹃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刚才的啼声似乎没有随之消逝,仍在耳畔回荡。 青城顿了顿,让大家保持安静。然后问道:“那是什么鸟的啼声啊?” “布谷鸟”,一两个同学低声回答。 “很对啊,那么大家知不知道布谷鸟还有一个名字?”见没有人说话,青城接着说:“它还叫杜鹃鸟啊,我们这里的山上有一种花不是也叫杜鹃花吗?杜鹃鸟一般是在初夏时归来并啼叫,秋末时就很难再听到了。而且杜鹃鸟回到南方时,正值杜鹃花开,稻秧应该也是刚插不久。最后我想问一句,同学们觉得杜鹃鸟的声音如何?好不好听?说出你们的感觉。” 有男生说它响亮,有女生说它比较委婉,教室里一片嘈杂声。青城示意举手回答。 竹影第一个举手,说:“杜鹃鸟的声音短促,但是很清亮,像露珠。” 青城表扬竹影比喻得非常形象,同时又注意到坐在竹影右前排的庭霜,庭霜仍偏着头,目光迷离,一味沉浸在不可名状的幻梦中。 “赵庭霜”青城试图打断庭霜的思绪,教室里忽然一片静寂,然而庭霜就像丢掉了一半的魂,没有一点动静。 “赵庭霜”青城再次喊道,同学们都把目光投向庭霜。 竹影拿眼睛朝青城瞟了瞟,伸手攘了攘庭霜,使杜鹃鸟模糊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庭霜的眼前。庭霜怔了怔,终于清醒过来。 “在想杜鹃鸟吗?”青城笑笑,依然保持平静的口吻,实际上在提示她, “你觉得杜鹃鸟的啼声怎么样?” 庭霜沉思了一会儿,缓慢而低沉的说道:“优美,仿佛天籁之音,但是又使人觉得伤感,带着许多悲哀。” 青城听了,对庭霜以及全班同学说:“为了你的话,我原谅你刚才的心不在焉。因为,有人只觉得杜鹃鸟的啼声表面很动听,没有什么出奇,但是你能够倾听到杜鹃鸟的灵魂。”接着,青城在黑板上快速的写下四句诗词。其中两句是曹雪芹借林黛玉的手笔在《葬花词》中所吟的句子:“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另两句出自秦观词:“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加上白居易的那两句,青城继续总结说道,他们都是我国古代伟大的诗人,古代的诗人为了表达他们的愁绪,不约而同的喜欢写到杜鹃鸟,并非偶然的巧合,杜鹃鸟作为哀愁的象征已经成为中国诗词中重要的意象,这个意象来自于一个美丽的传说: 据《山海经》记载,古蜀国国王杜宇,为贼所逐,其妻被囚,杜宇死后,因为思念故国与囚妻,他的魂魄不肯离去,化作杜鹃鸟,日夜悲啼,啼血又染红了庭前花朵,是为杜鹃花。 课讲到这里,同学们都听得极其认真,开始认真思索起来。庭霜的心绪也在飘忽不定,耳朵一会能飘进几个字,一会回响的却是杜鹃鸟孤独的啼声。黑板在她看来渐渐变成了一面镜子,在镜子里浮现的是被暮云覆盖的千里山川,绵延的杜鹃红似燃烧的火焰,一只青黑色的杜鹃鸟朝山的尽头,大海的边缘飞去。 “姐姐,姐姐……”庭霜几乎要喊出声来。 幸而这时下课铃声敲响,截断了庭霜的思绪。 庭霜没有立即收拾书本,待同学们走干净,才缓缓的收拾书本。走到门口,发现竹影还在等自己。庭霜简单的向竹影表示感谢,但竹影却想听点别的,说:“庭霜,你在想些什么呢?” 庭霜睇过去一个忧郁的眼神,祈求竹影不要再问,其实庭霜很想对竹影说出自己的苦恼,但是即便说出来,竹影也未必能理解,毕竟姐姐在千里之外是事实。所以庭霜不说,只把跟前的哀伤当作内心隐秘的痛。 出了校门,两人分手,庭霜走进一家文具店,买了一个浅紫色信封,又挑了一枚印着卡通少女的邮票,上完晚自习,也不带外语学习资料,就匆匆赶回家,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也不打开吊灯,仅就着浅而白的台灯伏案给庭雨姐姐写信,草稿纸换了一张又一张,写完一份又誊写一份,直到深夜才落笔,折好信笺塞进信封,正要封口四处寻找固体胶时,目光恰好碰到书桌边的那瓶杜鹃花,蓦然发现花蕾不见了,它们都变化成了几朵鲜艳窈窕的花朵,一时庭霜似乎想到了不能遗忘的事情,她摘下三朵绽开的花蕾,小心的抚平花瓣,连同花蕊一起装进信封里。 窗外竹林响起杜娟声,啼声把乍暖还寒的春月春夜啼叫得异常的宁静、温柔,庭霜的心绪被寄托给柔和的月色、携向远方,回忆、想念是哀愁的,但也是快乐和幸福的。 信里面,庭霜在其中这样写道:“杜鹃声忽然在教室外面忽然想起,可以肯定,当时我和其他人听到的有多么不一样,姐姐,我想起了你,因为你说过,当我听到杜鹃的啼叫,你便也听到。而且我甚至把那三两声鹃啼当成了你的话语,真是这样的!它们对我说,庭雨很 第二章 庭雨的复述(一) 关于庭雨讲叙的蜀都的传说,开始于那个秋天。 那时候庭雨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中学生,上海、北京、广州这些大城市的名字只存在于她遥不可及的幻梦中,然而转变始于那个秋天的某一天,庭雨就开始滔滔不绝的向庭霜讲叙闻所未闻的传说,庭霜觉得不可思议,她难以想象姐姐突然具有如此宽广的想象力,仿佛是神赐。 但据姐姐说,传说不是自己的想象,是梦中一只身披两枚白色翎羽的杜鹃一句一句告诉的,而且那只杜鹃鸟曾两次三番提醒庭雨:“你们之所以被我选择,不仅仅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只是传说原本就不是由我随意杜撰,它是曾经发生过的、同时又没有完结的一则传奇,而它之所以没有完结,是因为参与演出的主角遗失到了剧情外面,而我现在正在做的只不过是让你们恢复已经中断了千年之久的记忆罢了,我只是在期待着你们将如何给这则传奇作一个悲剧的或者是圆满的结局!” 说真的,对于姐姐说的,庭霜半信半疑,如果是真的,那只杜鹃鸟应该出现在自己的梦中才对,但是庭霜从没有做过哪怕半个梦;如果是假的,姐姐是从来不会对自己说半句谎话的,况且蜀都的故事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庭雨最爱看深秋的砚湖了,金黄的麦蕙、稻谷正等待收割,山谷中枫林渐渐变成玫红,霜叶不断在飘零,常绿松林远望去依然青绿如昔,但是如果置身其中,就会发现树底的草丛已铺满了厚厚一层棕黄、深褐色的松针,当然还有数不尽的云杉球果。依照妈妈的吩咐,庭霜、庭雨分别提了一只竹篮踏入山谷捡拾松针和云杉松塔,因为它们是非常好的煤炉引火燃料。但是庭雨心思多,每次都不忘携一本书随身带着,干完活或者准确点说是让庭霜一人装满两只篮子后,庭雨就坐在砚湖边心无旁骛的阅读,或者将一些从书本上获得的神话、童话故事讲给庭霜听。 为了听故事,庭霜宁愿接受姐姐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平待遇,几乎是愉快的做完,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庭雨身旁。 “姐,给我讲讲故事吧,上次《海的女儿》还没有讲完呢?”庭霜见庭雨半天不作声,忍不住请求道,虽然她知道姐姐阅读书籍时不允许被打扰。 “再说话,我就不给你讲了!”庭雨威胁说。 庭霜只好悲伤的保持静默,把目光移向湖面,对一些随风飘泊到湖面上的红叶凝眸,然后又注意到对岸一片被寒霜苦恋的红色枫影,它们犹如燃烧中的晚霞,偶尔仰起头,还能遇见掠过砚湖上空的点点雁阵,它们渐行渐远,愈飞愈小,此时此刻,庭霜感受到心灵的喜悦,就像秋天的谷粒一般饱满和成熟。 “布谷、不如,”一只杜鹃鸟闪着青黑色的身影从庭霜、庭雨的头顶飞过。庭霜举头去搜寻,而庭雨恍如梦醒似地合上书本。 “姐姐,那是什么鸟,啼声真好听。”庭霜娇嫩的小手指向杜鹃鸟消逝的群山方向,她无法用形象的语言去形容它的啼声。 “是布谷鸟,书里叫作杜鹃鸟。”庭雨悠悠的答道,那两声啼叫,仿佛闪电瞬间擦亮了夜空,也一下子划破了山林的寂静,它们消逝以后,湖山似乎更显得一派死寂,庭雨的心也跟着飘远。过了许久,再去回想那两声啼叫,如果非要与其他的鸟鸣相比,就像卓然矗立于平原上的山峰,绝崖边的青塔,就像伟大的国王比之于庶民。 “听到了吧,它随便啼叫两声,也比燕子、麻雀要高明许多。但是它通常没有旅伴,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就像武林侠客。春天回来时,杜鹃花正开;秋末回去时,杜鹃花已谢。”庭雨接着说。 “那它总有妻子吧?它的妻子和女儿是不是在家里等它回去啊?”庭霜好奇的问道。 “问得正好!”庭雨说,“杜鹃鸟曾经确实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它的女儿也是倾国倾城,不过,这都是三千六百年前的事了。” “什么是倾国倾城?”庭霜不解。 “就是一个国家一个城市里最美的女子啊!连城墙为她的美丽而倒塌了。”庭雨觉得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让庭霜容易理解。 “哦!”庭霜点点头,看着姐姐嘴角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但那么多年,她们还活着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梦见的,总好了吧,问得有完没完啊?” 见姐姐着了恼,庭霜就此打住,它们怎么只去你的梦,而不进入我的梦呢?庭霜都囊道,于是要求庭雨把这个故事认真的讲一遍。 “讲是可以的,但中途你不要插嘴!”庭雨说,于是娓娓说出了下面的一个古老的传说: 几千几百年前,年代已经不可考证了,古蜀国的第六代国王杜宇,在商王使者的恳求与劝说下,响应商王的号召,亲自率领蜀国军队翻越千里蜀山,东到中原,参加了准备讨伐夏朝最后一位暴君桀的联盟军队,这支联盟军队以商王汤为领袖。杜宇在出发前,向他的臣民庄严宣布,国家一切大小事务暂由王后负责处理,宰相鳖灵和其余八大贵族共同辅政。 鳖灵本是荆楚人,死后,他家人按照他的遗愿,把尸体抛入江水,但是使人惊异的是,鳖灵的尸体仿佛是受了神祇的保护,不但没有沉入江底,反而逆江而上,穿过三峡,最后在蜀都郊外的岷江畔复活,复活后的鳖灵随后协助赴蜀治水的大禹的子孙,疏导江流,使万民与百兽获益,因此美名远播,直至传入蜀王杜宇耳中,于是杜宇任命鳖灵为蜀国宰相,鳖灵在任职期间,治理国家公正仁慈,受到上层贵族与下层平民的拥护,理所当然,蜀王也十分信任、器重他。 讨伐夏桀的战争并非一蹴而就,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桀非常顽强,残酷的战争进行得异常艰苦,双方伤亡相当严重。转眼五年过去了,加上出蜀时,由于路途艰险,仅仅为修筑栈道就花费了两年时间,那么一起算起来,已经七年啦!最后一战,在牧野,夏桀的头颅终被砍落,商王为了纪念这次功绩,封蜀王和其他一些国王为地上的神祇,当隆重的祭祀结束后,蜀王向商王拜别,商王命最著名的工匠锻造了一把青铜剑赠送给蜀王,并赐名为蜀王剑,赋予它神奇的力量,最后祝他平安归蜀,这样蜀王和他的军队终于可以启程向故国挺进了。只是稍微遗憾的是,五年的战争毕竟不短,蜀王麾下大半士兵殒命于中原大地,永不复返!即使是未被死神眷顾的士兵,从家乡出发时还是意气豪迈的青年,如今要离开异乡的土地,都已是沧桑满面。 蜀王也不例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住在王宫中的妻子和儿女,他只是没有想到,当照原路返回时,如今已离出征之日整整七年了。在归途中,将士们都不想耽搁多余的一点时间,每天步行到很晚,天微亮时就又开始行军,每个人都是那么急切的想早日重睹父母、兄弟、妻儿的身影啊。他们把明亮的星月当作亲人秋水望穿的眼眸,把风霜、雨雪当作亲人们深情的呼唤。 尽管如此,行军还是非常的缓慢,曾经踏出来的路途,复为荒草掩蔽,有时他们甚至迷失了方向, 不得不多走一些冤枉路。这样经历了一年零三个月的艰难跋涉,终于穿过了苍茫的蜀山,到达了平原地区,当时正是上弦月,蜀王把军队驻扎在蜀江畔,计划养精蓄锐翌日一早进入蜀都城,另一方面派了两名传令官先行进城向王后和宰相通知这一消息。 在蜀国都城宰相鳖灵的府邸中,鳖灵和他忠实的幕僚正在策划一个天大的阴谋。在两名传令官进入城门之前,鳖灵已秘密从蹲守在蜀山上瞭望塔中的哨兵口中得到了情报,说蜀王的军队已抵达了城郊。初听这个消息,鳖灵先是一怔,继而呆若木鸡,那感觉莫过于被一个晴天霹雳击中。在他看来,蜀王的归来,意味着自己要拱手相让一个伟大的国王所具有的生杀予夺的权力,意味着忍受巨大痛苦亲睹美艳绝伦的王后躺卧在敌人的床寝,这我是绝对无法容 第二章 庭雨的复述(二) 鳖灵的谎言编织得是那么天衣无缝,绝大多数国民都相信了他,贵族们惧怕他,即使怀疑,也不敢说出来,就是王后也暂时被她美妙的谎言所欺骗,因为悲痛已经攫取了王后的整颗心,使她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明辨是非。最后只有在神庙主持祭祀的主祭司,名字叫乙丁,他是一位年老而诚实的老人,头发霜白,双眼失明。乙丁通过观察变幻的星象,卜算出了一切。正因为他年纪很大了,黄土掩半,已经无畏生死。 王后是最后闻听噩耗的人。鳖灵清理好战场,就独自前往王宫,哀恸地向王后诉说蜀王的不幸,可怜柔弱的女人,她的灵魂一瞬间被击碎了,泪纷纷如雨,她跌跌撞撞的跑出王宫,一直出了城门,朝蜀江畔的神庙奔去,因为蜀王的棺椁将在神庙里停灵七日。王后由于过度的悲伤,时而停下来哭泣,哭得久了,已是泣不成声,只得断断续续无力的呼喊着蜀王的名字。两个年轻的侍女在一旁搀扶着她,也哭着安慰她,幼小的王子和公主由仆人照顾着,从花园里走出追随他们的母亲而来,他们一路低声饮泣。远远望去,王后敞开的羊毛长袍的白色裙裾在寒风中飘动,摇摇荡荡的身影犹如烟雨中飘摇的柔韧的瘦竹,给人一幅凄婉的印象。 王后踏入神庙,一头栽倒在大理石棺椁上,声泪俱下,直至眼眶中无泪可流: 蜀王,我的君王! 你此刻身在何方? 上穷碧落下黄泉, 可有你的身影? 昨日离别,往梦依稀, 几番寒暑轮回,望穿千山暮雪, 十载苦苦守候,徒换泡影一个! 展眼间,你我咫尺变天涯。 为何?为何? 难道是命运的嫉妒? 使我们独自立在黄泉的两端, 永不相见! 如果你能看见我 请仔细凝视我深邃的眼眸, 此刻你看不见泪滴从中渗出, 它们犹如干枯的二泉, 昔日为你蓄满了眼泪, 却又从秋流到冬,从春流到夏。 为你流尽了,还你最后一滴。 看上去,我的眼神 是否愈加的缠绵和悲哀? 就像潇潇的落叶,黯淡的星光, 果真是十年沧海变桑田! 天上的神祇啊,我祈求你! 如果你怜悯一个女人的柔弱与悲哀, 就不要带走我君王的魂魄, 就让他的魂魄世世追随你, 做你永生的羽翼! 在蜀都的天空中, 我总能听到你的呼喊, 看见你黑色的身影! 王后就这样一字一顿哽咽的念白,时而又悲哀地吟唱。散乱的被泪水濡湿的长发覆盖了她的面颊。苍白的手指映现在黑色的大理石上。人们看到此般情景,十分同情王后,神情庄重、肃穆的向包裹在棺椁中的蜀王的骸骨致以深沉的哀悼之情。 “蜀王死得不值,王后太可怜了。”庭霜叹道,她终于忍不住打岔,“后面怎么样了呢?” “当然了,天上的和地下的众神不会让善良的凡人死得不明不白,一切都有因果报应。但是对于这个传说,我记得不是很清晰,而且杜鹃鸟讲叙时有很多地方都模棱两可。”庭雨答道,她的思绪又飘回到朦胧的似无若有的世界中: 根据蜀国的法律规定,蜀王的权威必须通过手持代表蜀国最高权力和威严的黄金手杖来体现,只有拥有黄金权杖,才能得到国民的真正承认与拥护。虽然鳖灵已向国民宣布将继承王位,但是由于杜宇王处于丧期,因此还没有正式举行加冕典礼,而典礼必须在神庙里由神祇的代言人祭司主持。正直年迈的祭司复述神祇的声音,宣布说,说谎者的誓言将亵渎神祇纯洁的双唇,除非蜀王的子孙,神祇不允许他为一个残暴的弑君者戴上王冠,否则蜀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另一方面,鳖灵没有从杜宇身上找到黄金权杖,就意味着他无法成为合法的统治者,于是只好暂时表面上向臣民妥协,但是暗地里却在集结军队,准备暴力镇压正在秘密积蓄力量的反对者,他已经决定,将坚决废除先贤制定的法律,焚烧法典与神庙,抛弃神祇的庇护,驱逐支持蜀王的贵族。此外,他唯一的想往是得到美貌的王后,即便只是影子,他也要将它留在身边,因此,暗中派人监视王后的一举一动。这样,蜀都的形势变得相当微妙,硝烟即将被点燃。 王后在蜀王的灵柩边哭了三日三夜,泪已流尽,声不能诉,形容十分憔悴,不甚娇弱,终于病倒了,被送回王宫,在卧榻上,一夜,她忽然梦到蜀王,只是他不再戴着王冠,手上也没有权杖,而是化身为一只黑色的杜鹃鸟,尽管度过了漫漫时空,声音听来分明是蜀王的,只听蜀王那样哀诉衷肠: 我的王后,我的爱妻, 我久别的亲人! 你能凭声音就辨别出我吗? 我那真诚的声音,它曾穿越千里蜀山, 号令十万英雄逐鹿中原, 可如今,我只能借杜鹃鸟的鸟喙说话。 啊,对啊!你一定能认出! 因为望月的伊人, 不会否认或嫌弃月亮的残缺。 还有我的王冠、我的权杖, 它们曾是我的荣誉、尊严, 但是现在却被放逐何方? 三千世界,那么宽广, 不管生前与死后,我都不是孤身一人! 因为有你,我折断敌人无数剑戟的光影; 因为有你,我负起不朽的声名, 踏上千里迢迢的归程; 因为有你,灵魂中不渝的爱 犹如草木一般凋谢又再生。 蜀都上的每一片白雪,每一点寒霜, 每一丝风声,每一寸月光, 都是我寄来的祈愿、情意和深情的絮语。 此刻,我凝望着你,在梦境的深处, 却遗憾的发现, 美丽的年华独立于船舷悄然飘远, 光阴躲在时间的角落独自浅酌, 徒留思念的舟影飘零在蜀江尽头。 敌人闪着寒光的剑和矛 没能吞噬我的鲜血, 然而,当我踏入阔别数载的国土, 却陷入同胞的十面埋伏, 颅沉蜀江,罹于都城之郊, 黄泉莫饮,地狱不入, 身不如一断苇可渡江河, 而后,终幸得神祇垂悯,魂化杜鹃 一旦颅归,昔日能重现。 最后,蜀王警告王后,要尽快将儿女送出蜀都,否则性命难保。王后认真的聆听,不敢言半语,因为她担心一出声便会惊扰了梦,致使它突然消失。但就是这样不能说话,王后多么悲伤啊!蜀王的一言一句,字字染血,句句锥心,而自己却未能说一句为之慰藉的话! 当王后醒来,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因为那毕竟是梦,但是王后宁愿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于是王后秘密命令她最贴身最信任的使女去神庙请教年迈的占卜祭司——她必须这么做,假设梦是真实的,如果随便喊了一个使女,就会犯了致命的错误。 在祭司的家中,漂亮的使女将王后的梦详细的向祭司叙述了一遍。乙丁听完,他陷入了沉思,他当然相信王后所梦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首先他是一个占卜祭司,已经从神祇的暗示中获知了真相,如果这还不能让人信服,那么他秘密隐藏在府邸的正在逃难的十二名青铜武士就可以印证一切疑惑。说起跟随蜀王幸存的英雄们,其中有一名女子是年轻的巾帼英雄,名字叫做葬月,她其实是祭司乙丁的第十二个女儿,也是最小的女儿,从小就爱好武艺,曾和哥哥一起师从后羿的传人练习射箭技术,她有着男子一般的豪迈性格,梦想着像男儿一般有朝一日抗敌于沙场 第二章 庭雨的复述(三) “我要说的是,我亲眼所睹,蜀王的灵魂被地狱的使者挟持,他们飘到冥河边,但是冥河的艄公拒绝渡他,他说,失去一半心灵或者残缺不全的灵魂不配进入地狱接受冥王的审判与惩罚,除非蜀王的头颅重新回到他的颈项。于是蜀王的灵魂只好在大地上漂泊。一来他要寻找他的头颅,另一方面他又不是十分在意是否可以回到地狱,因为作为拥有翅膀的杜鹃鸟,他正好可以化为风随时走进你的窗户,又可以变作云从高空俯瞰王宫花园中你半掩的倩影。他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被所有世界抛弃的幽灵,坐在巉岩上看着四溅的浪花白沫暗自叹息,立在云层中,时而也会无声饮泣。” “如此,我多么悲伤啊!我不忍再往下听!”王后缩紧鲜红的鼻翼说道。 “王后,请你节哀!我不是故意提到使你伤心。”乙丁说,“神祇怜悯蜀王,赐了一只杜鹃鸟的形骸盛装蜀王悲痛不已的灵魂。让它可以自由的飞翔于大地与云朵之间,但是规定它只能在白色的花朵降临蜀都大地时,才能与你相见,花朵凋谢后,它就得离开。而且神祇发出庄重的誓言,如果有朝一日,寻回头颅,便使它变回人形!” “蜀王的头颅!难道敌人那般无情?他们甚至残酷的蹂躏一个高傲国王的尸体!我们要立即举全国之兵为蜀王复仇!”王后心中燃起了怒火。 “王后!”葬月突然单膝跪下,俨然一个坚强的武士,双手握着父亲的拐杖面向王后,“已经不必了,你无法从千里之外的敌人手中夺回蜀王高贵的头颅。这并不是说我们惧怕敌人,只是敌人不在千里之外,而是就在我们身边,他们就像毒蛇一样伸出了三角形的扁头觊觎着每一个善良的人,时刻准备着侵袭我们纯洁的肌肤。” “孩子,你在说些什么?”王后不解的问。 于是葬月解开系在衣带上的绛红色香囊,从中取出一根红绳穿起来的绿色玉璧,玉璧正反两面各雕刻着一只黑色的展翅飞鸟。葬月哀泣着说:“王后,你一定记得。这是你当年从神庙里祈来,并亲自戴在夺得第一名的护卫蜀王的战士的脖子上的神赐之物,当时我女扮男装,你当然没能认出我是一介女儿,关于这件事我想只能以后慢慢向您讲述。我理解你祈求蜀王能够平安归国,同时也必定祈望保卫蜀王的英雄们能追随始终。但是,我没能完成您的嘱托!”接着葬月讲述数日前经过千里跋涉已经回到蜀都的国王和他的军队遭到鳖灵秘密杀害的事实。说完,她举起手中父亲的拐杖,取出蜀王的黄金权杖。 王后看到丈夫的遗物,顿时又悲痛的流泪,把权杖紧紧的包在怀中。 葬月紧接着说:“王后,现在还不是悲伤难过的时候,我们必须使蜀王的灵魂得到安息,其次,我们要尽量争取时间把你的儿女秘密送出都城。你知道,这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好呢?”王后意识到事情的紧急,忧心忡忡的问道,扶起葬月。 “宽恕我的愚昧吧,王后,”乙丁平静的说,这时将显示出一个年迈的、经历了许多世事的老人的聪明与睿智,“首先,在臣民尤其是宰相的面前务必继续保持和展现你无比的悲痛,不能让他丝毫的察觉你已获知了真相,那样只会给你招致不可想象的灾难。相反你应该假意奉承他,支持他继承王位。以此换得他九牛一毛的仁慈,或许真能让他放松一点警惕,这样我们才有机会解救出王子和公主。” 王后接受了这个主意,她把权杖交还葬月,让她好好保管。同时表示,只要能保证孩子们的安全,纵然有必要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听到王后这么说,祭司一五一十地说出他的分析结论:“不能从陆地上出走,因为蜀都属于盆地,四周多是高山,只有寥寥几条出蜀的路途,且一般是河流沿岸的陡峻的峡谷,行进非常艰难,极易被鳖灵追赶上,所以水路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就需要质量较好的船只,而蜀国没有水军,也就没有军用船只,因此,如果能乘坐木船逃离的话,鳖灵也只能望尘莫及。” 王后觉得这席话切中了要害,极其务实,于是就采纳了祭司的计划: 第一步,由王后在鳖灵和其余贵族的陪同下,在王宫前的人民广场向全体人民诉说关于蜀王已魂化杜鹃的梦,蜀王的灵魂没有下到地狱,也没有升入天堂,神祇感动于蜀王即使在死后也在眷念着他的人民生活幸福的精神,恩许它飘荡在蜀都的土地上,但是又埋怨蜀都的人民没有给予它寸土作为作为栖身之所。同时王后要借助于梦向人民澄清蜀王传位于宰相的事实。 这一步是关键,但是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蜀都的民众,他们虔诚的信仰神祇,对于王后的言语,丝毫不加怀疑。而鳖灵听说王后公开支持自己继承王位,心里当然高兴,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与防备,而且暗自决定要满足王后一切合理的愿望,如果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是公认的美德的话,那么他根本没有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其余反对的贵族虽然心里不甘,但是由于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只得保持沉默。 这样,开始了计划的第二步,王后来到神庙询问哪儿才是神祇赐予的一片土地,可以用来停放蜀王的棺椁。祭司乙丁在手握权杖的神像身下用云雾一般迷幻的声音说道:“大地上勤劳的人们啊!你们谁曾活着时就踏进了黑暗的地狱之门,有谁曾喝过隐藏在深林高岩之上的不死泉水。我看见过年老体衰的老鹰,一定要留一口气飞回到它的出身地,停落在高不可攀的云岩上,等待死亡的降临,在它的一生中,不曾为自己筑过栖身的窝巢,死后为了保持生前俯瞰大地的高傲和尊严,也必须停泊在地表的最高处,这样,轻飘的云朵才能携它的灵魂进入天堂。那么我们的蜀王,他就是我们的雄鹰,是世代屹立的群山,是永不干涸的蜀江。神祇已在群山之巅,蜀江之畔为他选中了灵魂栖息之所。” 众人不解,请求乙丁用更加浅白的话说明白。乙丁向人们解释,既不能在地底下为蜀王挖出墓穴,也不能沿用古老的习俗,使蜀王的棺椁乘坐木筏随着江流漂向大海,因为它们都与地府相连。我们应该另蜀王的棺椁远离平原,远离江流,但是又不能离开它们,所以神祇暗示,他的棺椁最好被悬挂在江边千寻高的绝崖边,可以不为俗世的变迁所累,既能被太阳炽热的光芒温暖,也能被驶向地狱的冰霜般寒冷的月光所照耀,世代都能倾听到被天堂放逐的云朵的声音。 乙丁说完,人们纷纷议论,不久,底下就有一些奴隶主和自由平民大声呐喊,他们坚决支持神祇智慧的语言,渐渐地几乎所有人同声高呼,蜀王不朽! 于是战士们放下了剑戟,奴隶们被驱赶出辛勤劳作的田园,自由的平民听从内心的召唤拴牢私人拥有的耕牛和羊群,他们从山上砍伐粗大的楠木,制造巨大的船只,在绝崖上修筑坚实的栈道,栈道蜿蜒直上青峰,然后又在炉火中煅烧青铜锁链和滑轮,而且在栈道终止的地方开凿了一个巨大的洞穴,里面堆满了陪葬物品,在洞穴的四壁雕刻出蜀王生前的各种形象。值得一提的是,栈道是这样筑成的:先在绝壁上凿出一个个间距相等的深孔,然后把整段的木桩插入深孔,再在木桩上铺设木板,为了木板不会滑动,用钉子把木板和木桩牢牢连在一起。 经过人民不分昼夜的劳动,三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全体臣民披戴白色麻布,手腕上缠系着亚麻线绳为国王送殡,举行隆重的安葬仪式。一组滑轮已经架好,没有任何瑕疵的锁链垂掉到江面,它的另一端套在一块穿孔的方形岩石上,这块岩石的重量经过测量计算要略小于大理石棺椁的一半,船只载着灵柩驶往岩洞的下方,水手们将青铜钩勾住缠绕棺椁的亚麻绳,上面的人推下方形岩石,奇迹般地只见岩石缓缓掉落,而棺椁以同样的速度升上去,与此同时,祭司们在岸边低声吟唱古老的颂歌,以为亡灵送 第三章 繁华凋落(一) 葬月带着公主、王子安然离开了蜀都,他们自北向南沿江而下,打算在岷江与长江的交汇处登岸,然后又北反越过祁连山脉,再一直朝西方前进,希望在西方诸国中能幸运的找到愿意接待他们的庇护地。 离他们越来越远的故乡却正在经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变故,鳖灵很快就平息了暴乱,许多贵族被杀死,被抓的平民沦为奴隶,然而事情没有就此结束,老祭司乙丁依然顽固的拒绝在神的面前为鳖灵加冕,于是鳖灵接着责问乙丁的助祭是否可以代职,这些神的忠实仆人不敢亵渎违背神的旨意,宁死也要坚守神祇的判决。他们凛然的态度激起了鳖灵心中的怒火,他处死了所有这些祭司,焚烧了神祇制定的法典,最后剩下乙丁时,鳖灵说:“噢,盲人,你虔信的神祇在哪里?如果神祇是慈悲的,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的信徒死在自己的庙宇。你遵守的法典又在哪里?我已经让它化成了一堆冰冷的灰烬!还好,你应该感谢自己看不到它被焚烧时哭泣的火焰,否则不知道会怎样的痛苦了。” 乙丁的眼眶蓄满浑浊的泪水,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打断道:“好了,让你紧接着没有说出来的话在肚子里烂掉吧,以便在你下地狱后它们会化作更少的毒汁腐蚀你的灵魂。你所做的已使我的心灵碎成了碎片!” “哈哈!我为什么要在活着时记得自己的灵魂!我早把它抛到了云霄外”鳖灵大笑,“不要以为此刻我会杀死你,相反我要你活着!但这绝不是我在发善心,我告诉你,你被驱逐出蜀都了,你将像青萍一般饱受寒风摧残、漂泊之苦,即使你客死异乡,你的骨骸也无法叶落归根!” 鳖灵命令战士们推倒神祇的雕塑,关闭庙宇的拱形石门,于是神祇的智慧之光匆匆在蜀都的天空黯淡了,愤怒的神祇在群山之上酝酿毁灭蜀都的计划。年迈的乙丁由它的第十一个女儿绿萝牵引着朝西方漫游,对于是否能与葬月不期而遇,在心中埋下了一颗希冀的种子,但是否能否开花结果,几乎不敢抱奢望。一同被驱逐出国都的还有王室的一些贵族成员,他们走着另一条路线,他们沿着月弧形的横断山脉,穿越彩云下的高山峡谷去投奔居住在西南的古老越族。 至于留在蜀都的王后,鳖灵将她幽禁在刚刚修筑的越过百寻的白塔中。鳖灵对王后说:“我对你的爱是千真万确的,我可以原谅你的背叛。今天你不肯嫁给我,我就等明日,等上十年、百年,一千年也没关系啊,反正我是不死的,你大概听说过,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我之所以复生,是因为统治着东方海洋和岛屿的不朽的阿修罗王赐予了我地狱不死泉的泉水,呵呵,你是否感到诧异,你一定一直以为,使人青春永驻的圣泉不是掌握在神祇手上吗?哼!这就是神祇笼络欺骗凡人的教育。是谁允诺了神祇独占圣泉,是谁规定了生命的结局是死亡。你可知道,从前的天空互相辉映着十个太阳。世界有三千,我们只不过像花种被撒播在一片蛮荒的土地上,智慧如恒河沙数,但是你明白了一粒沙子的秘密吗?我要说,光明与黑暗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它们在任何一个世界里总是平分秋色,各自统治着世界的一半,谁若只看见光明,而忽略黑暗,他就是践踏了真理。因此,黑暗值得人们像崇拜光明一样去景仰!如果说我的灵魂是一片黑暗,那么与你充满光明的灵魂不是刚好般配吗!” 王后对鳖灵的一番谬论嗤之以鼻,说纵然是月死珠沉你也休想得逞!但是鳖灵又威胁说,我会想办法让你乖乖就范的,首先我会派人乘船去东方的海岸,登上海洋中的岛屿,在阿修罗管辖的不死泉中,提一罐泉水,这样你也就可以不必担心死了以后掉入地狱,这是我第一想做的事情,其次,我会命令强大的军队西征,消灭任何一个敢于收留王子、公主的国家,不久的明日,你就会发现你离别的儿女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你肯定会高兴吧,如果你直到目睹亲子的鲜血,才肯嫁给我的话,我会尽快这么做的,你放心好了。 鳖灵正式登上了蜀王的王座。一年后,春天来了,王后从白塔的塔顶孤独远眺,看到青色的蜀山和绿色的江水添了一抹素淡的女妆,白色的花朵层层叠叠布满了山川,就是悬崖峭壁也点缀了一些,这在以前从未见过,仿佛大地用这种方式哀悼死者。况且天空中的飞鸟铺天盖地,它们飞过天空时投下大片的浓荫在地上,就像云团在飘移。它们的啼叫响彻晨昏,蜀都的百姓惊恐的感觉到,也许他们不久将陷入难以自拔的危险境地,这另人不寒而栗的一切都是神祇的惩罚,但是他们又觉得,也许情况没有那么严重,那些白色花朵会随着季节凋谢,那么飞鸟会跟随西风往东去。 只有王后一人,她相信已离去的祭司乙丁的预言,眼前的现象正是蜀王回归的象征,因此,王后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了幸福之色,阴郁的眼眸犹如镜台抹去了灰尘,恢复了光亮,镇日不知疲倦的伫立在窗边观望。 一夜,下弦月,月光惨淡,王后夜不成寐,临窗望月,倾听鹃声。无声的风拂动她散乱的头发,一些零乱的黑发丝落到面部,苍白的面颊仿佛一块稀世的白玉璧掩映在一丛荒草中,时而闪着冰冷的寒光。她一动不动,大概是深深的被鹃声吸引,虽然她听不懂它的声音,但情愿一直听下去,因为那声音确实比一剂良药还管用,能够慰藉她内心的痛苦。 一只栖息在梧桐树稍的杜鹃鸟已经啼叫了几昼几夜了,一刻也没有停止,它的啼声引起王后的注意,除了十分悲戚外,这只杜鹃鸟面对着王后,而且离得很近,几乎是十步之内,它之所以能离得这样近,是因为杜鹃鸟身下的梧桐非常古老,它的躯干要数十人合抱,高度就像一座挺拔的山峰。看守王后的卫兵,服侍她的使女听了鹃声,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乃至没有把这种异常情况报告给鳖灵。 然而无论杜鹃鸟的啼声如何痴心一片,却喊不出一句人的语言,——在从它的喉咙里流出滚烫的鲜血染红白色的花朵之前,它不能说话,但是它蓝色的眼睛直视着王后,那绝望的眼光就像冷锋利刃,试图刺穿阻隔在它与王后之间的三尺暗影,王后默默迎着它的目光,也希望发现隐藏在那两颗明亮的瞳仁中的秘密,但是什么都没有,却发现了自己的幽灵般的面影,王后不禁心头一颤,一道雪白的闪电划亮了她心中处于黑夜中弥漫着悲伤的海岸。 她想起了在丈夫灵柩前发过的誓愿。 王后既痛苦,且幸福,她缓缓说道:“果真是你吗,蜀王?如果不是你,为何你憩于梧桐上,与我相对而啼,泣血才可止吗?如果就是你,又为何不现身相见,化啼声为人语!哦,这都是我虚幻的梦想!如果是蜀王,他一定会用他的权杖不让我陷于囹圄。但是!我相信你是我的蜀王,否则,你怎么会用这样炽烈的眼神看我。啊,神祇啊……”王后在异常寂寞时,把杜鹃鸟当作贴心可靠的倾诉对象。现在,她说完这些话,完全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下,她的双眸分别噙了一颗泪珠。摇摇欲坠。 过了半刻,王后近乎绝望地祈求道:“你要是蜀王,你便点一下头,或者展开双翼,再或者你能飞到我的掌心上吗!”王后伸出了双手,作出渴求的姿势,又像是一名乞丐卑贱地祈求施舍者的赐予。 王后一说完,梧桐树上的杜鹃鸟立即连连点头,然后忽然展开双翼频频扇动,还嫌这些都不够表明它已理解王后的话似的,从树梢一跃而起,飞到窗台上,又从窗台上轻轻跳上王后的手肘。 王后惊呆了,她一边抚摸着杜鹃鸟的翎羽,一边低声抽噎着说:“原来这都是真的,蜀王,你为什么不说话呢?你的王袍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黑色的羽翼?” 杜鹃鸟无声的把头颅深深埋进她的掌心,濡湿的掌心使王后感觉到杜鹃鸟在流泪。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这种令人悲痛的场面侍女们看在眼里,其中大多数是鳖灵埋伏在王后 第三章 繁华凋落(二) “我可以发誓!因为我看见了鳖灵派往东海的舰队回到了蜀都。” “是啊,我们也看到了。千真万确,鳖灵从东边大海上取回了阿修罗的不死泉水。”其余人也都附和说。 他们一言一语,杜鹃鸟无法从中理清一个来龙去脉,于是请求最年老的看起来见多识广的麋鹿说出过去一百年发生的事情,他的犄角像他的胡子,都变成了云朵一般的白色。 老麋鹿很愿意为国王效劳,麋鹿说:“他们说的尽管只是不连贯的片断,但都基本合乎史实。我能做到的是补充不多的一点。据说,鳖灵不仅带回了阿修罗的泉水,阿修罗还赠送给鳖灵另一样东西,那就是阿修罗之瞳,它实际上是一扇通往这个世界之外任何一个世界的地狱之门,鳖灵正是穿过它,才避免了在神祇降下的洪荒带给蜀都彻底的毁灭中丧生。但是谁也找不到通向他们所到达的世界的入口。不过,我听著名占卜家乙丁说,当第三次睁开眼睛时,阿修罗之瞳会再度开启。那时你就会和王后重遇。” “你遇见过乙丁,他还好吗?”孔雀问道。 “当然,好些年前我在赴西方森林会议的途中相遇,他的气色不错,她的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我们匆匆对饮了几盅酒。啊哈……你打断之后,我不知道说哪儿啦!” “乙丁的预言!”青蛇说。 “对,喝酒时他对我说出了这个预测,但是我没法理解,现在我完整的交予了你,蜀王,我的责任尽到了!如果还有什么,比如峡谷上最新出生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花朵,你是如何获救的等等问题,那些细节你以后慢慢向大伙打听吧。他们会比我讲得更精彩。是不是,朋友们?” 杜鹃鸟对麋鹿的讲述表示非常的感谢。 随后,杜鹃鸟从青白蛇、水牛以及孔雀公主的讲述中零零碎碎得知,自那次从白塔安然逃离后,鳖灵颁布了一道命令,凡射杀杜鹃鸟者皆有奖赏。国民见利忘德,先是在城市中大肆捕杀杜鹃鸟,他们渐渐在杀戮获得一种愉快,后来殃及池鱼,乌鸦、麻雀等鸟类也跟着遭殃,迫使迁徙的雁群不再把蜀都当作短暂停留进行休整的驿站。城中的鸟杀绝了,就远涉周围的山林中捕杀。一次,有几名贪婪的猎人——或许他们原本不是猎人,驾了一叶扁舟到经过这里,正好撞见我们在岩石上晒太阳,他们就在江心一个石滩中泊住船,准备射击,情况十分危急,猿兄见状搬起一块巨石砸下去,虽然没有砸中,但是石头掀起的波浪无情地摇晃他们的船只,几个人没有站稳,掉下江被江水带走了,另三个人靠岸,他们似乎并不甘心,也为了报复,更为了那份不薄的奖励,寻找了一条比较平缓的路径攀爬上来,他们越来越近,胜利的果实似乎就要唾手可得,但白蛇和她的妹妹青蛇从岩缝中钻出来,给予其中两个致命的一袭。剩下一个,在他企图驾船离去时,白鳍豚从水里把船只用坚硬的牙齿刺穿了无数个大洞,于是那人也随他的船只一同沉入江底。 又据孔雀公主说,在这块岩石上,你啼叫了整整七个昼夜啊,任何一个人,但凡有点善心,不论是情感脆弱,或者是铁石心肠,只要在他的情感的琴上还剩下一根弦丝未断,听了你的啼声,没有不引起共鸣的。我正是在这样的心情下,偷偷和我的使女离开了父王的宫殿。我们只是用心倾听,不管日升月落,和你一样不思饮食,我们没有谁敢上前说一句安慰的话,冒然打扰你的悲痛,我们非常害怕、担心,一旦你的歌声突然终止,也许你的灵魂会随着歌声飘散在群山之巅。 我凝视着从你的身体里流出的鲜血,一点一滴,有规律的,间隔相等的时间滴下一点,在月光下串成了一条细小的红丝线,这条丝线似乎被一枚针牵引着穿过绸布一般的江面。有时,当风吹过,这根红线会弯曲,风小时,就像微颤的胡丝,风大一点,就像紧绷的箭弦,这时,不免许多血滴飘落在岩壁上,它们逐渐凝结,并且被岩石吸收,岩石也因此呈现绛红色,第一个冬天过去,当白雪融化,倒悬在岩石上的冰凌消退,从这儿就长出了第一朵浅红色的杜鹃花。随着时光的流逝,原先的白花颜色逐渐变深,由白色变成浅黄色,再由浅黄变为粉红,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胭脂红。然而在偏远的一些地方,竟开出了紫红色的花朵,不过非常稀少,因此也异常珍贵,一般只有在中原贵族仕女优雅的房间里,才能偶尔见到。 蜀都的少女迷恋杜鹃花持久的花容与花色,喜欢把它们装饰在阁楼上,一名到蜀国访问的来自东方的使者,从长江乘舟东归,穿过峡江时,春末的落花自两岸岩壁,飘落到行驶的船上,它们在风中缤纷的盛景,别有一番风情,仰头观望时,便瞥见从花丛中翩然飞起的杜鹃鸟,一边将两声悲戚的啼声洒落在身后。使者远眺着杜鹃鸟孤寂的身影逐渐远去,他觉得这幅情景实在使人倾倒,然而又为它的转瞬即逝,心底怅怅然起来,于是摘了两束带会东方。 后来有人问起这是何花,不俗不艳,使者忆起当时此花飘零时,上有杜鹃鸟啼叫,遂以杜鹃名之。 当杜鹃鸟大致了解到事情的梗概,便决定飞回到都城看过究竟,但是朋友们阻止,说蜀都已经没有人居住了,有的人在洪水中被淹死,有的因为乘坐木舟死里逃生,而更多的人则追随鳖灵去了别处。但是杜鹃鸟说,我若不去看一回,怎么能够甘心,怎么能够安心!于是就飞走了,它最先看到了那座白塔,只是它的颜色不再是白颜色,而是青色或者绿色,因为它的表面铺满了绿苔和青藤,还有一些紫色的青葙,在风中摇摆的狗尾草。其它的建筑成了残垣断壁,掩映在丛林中,俨然一堆被忘却的废墟! 杜鹃鸟无比失落的离开了。 “后来呢?他们后来都怎么样了嘛?特别是王子、公主还有葬月,他们一直去了哪里?你怎么一直不再提起这几个人的踪迹呢?再就是王后,她仍然被鳖灵幽禁吗?”这么多问题被庭霜脱口而出,就像断线的念珠,她似乎迷上了这个故事,迫不及待想知道最终的结果。 但是庭雨很久闭口不言,愠色挂在脸上,心情郁闷。最近一段时间,好几次,她都看到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样子显得十分亲密。一次是在周末,庭雨对妈妈说到女同学家里写作业,但是那女友写了一半,却邀庭霜陪她去对岸小城逛街,而且申明一切车旅食宿费用它请,于是庭雨跟她去了,直到暮色浓重时,才搭了晚班船回家,妈妈刚好也在船上,紧挨着一个略微发福的男人坐着,他们似乎在愉快的交谈什么,庭雨本想喊妈妈的,但当她上前几步,突然脸吓得惨白,庭雨看见那男人肥厚的手正紧紧地握着妈妈的掌心,赶紧退出来,假意哄着女友一起到了船舱的另一头。 另一次也是庭雨在小城中溜达,经过一间餐厅时,无意看见他们两个正坐在贴近透明的玻璃墙的桌子边对饮。 不知为什么,庭雨有点怨恨起妈妈,那时距父亲去世才不过四年,而她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最可恨的是,终于一天,庭雨看到妈妈半推半就的就让那陌生男人踏进了家门,妈妈说:“庭雨,给叔叔倒杯茶啊?” 庭雨没有答应,她是故意不合妈妈的心意,使她心里不快。妈妈又用命令的语调喊了一遍,干脆就说,我不倒,要倒你自己倒去,一边说着一边上楼梯,这时庭霜刚好下楼,似乎为了挽回在女儿身上失去的面子,妈妈又对庭霜说,给叔叔倒被茶,庭霜爽快的应了,但是庭雨对妹妹说,还要不要听故事,是等会再去倒,还是先上楼听童话。庭雨是个聪明的女孩,姐姐显然是让它别去倒,同时她也看了那男子一眼,又拉长了距离感,高兴的转身上楼去了。 妈妈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变成赤红,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她的嘴唇在嗫嚅,呆呆的盯着楼梯口,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那男的慌忙说:“让孩子 第四章 双命鸟与瀑布之门(一) 如果仔细去回想,庭雨的出走不是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迹象。但当时这些迹象没有引起庭霜的特别在意,它就像一层薄雾,身在其中不知有无,只有在一千个日夜以后,随着庭霜对姐姐的思恋之情不断加重累积,再回首远眺,庭霜才看清了它是一块白色的云朵,而且笼罩了彼此,时而朦胧,时而又很清晰。 那幅画面是一个漫长而寂静的冬夜,庭雨和庭霜侧身相向而卧,庭雨的心很乱,有点胡思乱想,她一想起明天离开妈妈和妹妹,离开这座镌刻了她最美丽青春的小镇,就感到无比的惆怅和失落。 而庭霜在轻柔的黑暗中等待姐姐说点新鲜的故事。 同样地,庭雨死死的凝视着妹妹,看她洁净的面额,明亮的眼眸以及柔美的眉毛,她的眼神犹如一支笔、一柄短刃,极力想把庭霜的形象刻画进心灵深处。 虽然夜色浓重,但庭霜还是感觉到了,她伸出一只手蒙住姐姐的眼睛,说:“你看我的眼神很唬人哦,就像地狱的幽灵要把我抓到地狱!”她之所以想起幽灵,因为庭雨时常讲给她听一些鬼怪故事。 庭雨没有阻拦,也没有回答。而是轻声地提出一个问题:“庭霜,你还记得伊吗?” “不记得了。”这样的问题不再令她悲伤。 “一点印象也没有吗?”“好像伊有密密硬硬的胡须。” 庭霜的回答总是很透明,像温暖的玻璃一般,但是庭雨问话时沉重而伤感的语气犹如一层霜花抹在玻璃表面。 “要是我也离开这个世界,或者我只是离开几个月、三两年,你肯定也把我忘得干干净净,是不是?”“不是,怎么会?你是我姐姐!” “但伊还是我们的伊啊!”“但……”庭霜憋了半天,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接下去。她也不知道最先的回答是对是错,她忽然觉得悲伤。 庭雨笑了,刚才她所说的,一半是真心话,一半为了撩妹妹,使她颇受了些委屈。庭雨就喜欢庭霜受委屈的时候可爱的神态,那无辜的样子使人联想到受伤的小鹿。 庭雨接着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庭霜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也许期间姐姐说了别的话语,而那些正是令庭霜后来努力去回想却没有留下片影、因而无比遗憾的源泉。庭霜从没有想过,忽然一天,姐姐会离奇地从伞下走失,是在何时、因为何故,对于庭霜来说,这些都已成了十分缥缈的问题,虽然电话那头偶尔传来她的语音,虽然从邮递员手中飞来雪片般的信笺,但上面的字迹真是姐姐的话语吗?庭霜又觉得是从自己身上遗落的另一半灵魂,仿佛一座山,被一把鬼斧劈成了两半,半壁留在原地,另一半壁却不知去向。一直以来,庭霜都认为自己与姐姐本是一个生命,只是在与姐姐分别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种感觉更加清晰,就像一座山峰投在大地上的阴影,就像它的曲折起伏的轮廓横亘在平原上。 庭雨连续两天没有回家,妈妈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到处去打听女儿的下落,当最终获悉庭霜跟人去了广州后,已经是泪流满面,形容憔悴,她觉得庭雨离家责任完全在自己,如果万一庭雨有什么闪失,作母亲的必定会终身悔恨,她加入到春节未过完就忙着南下或者东去的拥挤的人群中,长途车站、火车站及各个售票点爆满,仿佛一场破坏力极大的凌讯,她足足排了一整夜的队,才购到一张从九江到广州的特快列车票。 妈妈去了广州,直到半个月后,才回来,妈妈去时一个人,回时依然孤身寡人。庭霜问妈妈,为什么没有把姐姐带回家,妈妈没有回答,这几天已经让她伤透了心神,她无法说服庭雨跟她回家,她不是没有想过和庭雨呆在一起,但是她更不放心让庭霜成为留守学生,许多这样的家庭,教育大多失败了,庭雨她已经管不住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同样的剧情在小女儿身上重演,毕竟庭霜的心智和性格都还在形成时期。 妈妈递给庭霜一张小纸条,悲伤的说道:“庭霜,你想知道什么,就写信去问你姐。这是庭雨工作的地址。你一定要多写信过去,晓得不?” 庭霜写了许多信过去,每次庭雨都立即回了,但是每次她都避免回答那个问题。庭雨只是告诉妹妹,不要再问它了,你再长大一点就会理解了,同时也能理解我今日的所作所为。然而庭雨答应庭霜,一定会满足庭霜的愿望,会抽空把夜梦的传说续写完。其实,这何尝不是自己最大的希冀呢? 不久,庭雨邮寄来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有几本书,一叠关于蜀都的草稿,扉页上有庭雨的一句题词:即便你忘记了我,然而无论今夕何昔,杜鹃鸟的传说都不会在你的灵魂里消失。 但是庭雨执意说那不是自己说的话,我只是复述杜鹃鸟的话,它还说,等待也是一种守候,你听到的每一声悲哀的鹃啼,绝不仅仅是徒劳的呼喊,在季节的轮回与时间的过往中穿梭迁徙,也不是在白白消磨岁月。每一个人的坚持和始终不渝的初衷都会得到神祇的肯定与祝福,会得到命运美好的报答。 接着上一节的叙述,庭雨在草稿中接着写道:青萝和父亲向西去,在途中遇见了白麋鹿,在短暂的相聚中,乙丁请求好友向世人宣扬他的预言,那么多少年过后,他相信那句模糊的话也该传到了应该听到的人的耳边,既然他们听到,也就有找到他本人的线索了。自从离开蜀都的第七个年头为止,他们已经走过了九个国家,这些国家的都城有的建设在沼泽边,有的位于沙漠腹地,依傍着暗河和绿洲,路途可谓漫长而艰险,旅途中的食宿全靠一些好心人的资助。 这一年的秋天有到了,大地显得一派荒凉和寂寞,天空湛蓝而悠远,乙丁站住,任由一身褴褛的衣服在寒风中飘摇,他让女儿描述前方的景物。青萝说:“父亲,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天空、云朵、大地和永无止境的漫漫长路。我们就在此停止漂泊的旅程吧?这几年来,我们一直向西行,哪里有尽头啊?对于蜀都来说,我们已被放逐得够久远了;对于我们来说,蜀都似乎也成了湮没在时间洪流中的废墟。况且这儿是天然的草场,我们可以在这里造一所小木房,收割枯草,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季,当春天再次光临时,我可以蓄养一个很大的马群和羊群,那么你就可以幸福的度过晚年。父亲,我求你了!” 青萝说出这番话,并不是说她忍受不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这么些年过去,她已完全适应了乞丐般的日子,但是当她目睹父亲日渐枯瘦的身体,就感到非常的不堪,父亲的胡须已完全花白了,仿佛冰河边枯萎的芦花。说不定哪时哪刻就会精疲力竭折倒在路旁。 老人听出女儿哽咽的声音里含有埋怨、赌气的成分,十分坚定的安慰道:“我的女儿,你的孝心我完全知道。我眼虽已盲,但心里面亮着的一盏灯始终不灭。我要说的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不是囚在一所房子里,无病无灾十分平凡的度过,而是要追逐梦想,即使我会像鹰一般从天空掉落,即使我抓住的只是一片梦影,我也满足了。” “可是,在何时何地,我们才可能停住脚步?” “当我们走到一座双命鸟守护的城门时,我们便可停止漂泊的生涯。这种鸟生着两个少女的头颅,披着黑色头发,它的头发有多长没有人说得清,但只有一个身体,而且它的两个头颅一美一丑,美的专门捡清甜的食物,而丑的则只吃有毒的食物。一路上,我们穿过一百座城门,但是我们并没有看见双命鸟令人敬畏的身影!我的灵魂要求我必须前行,即使青丝变成白发,即使无情的岁月揉碎我的肉身,即使光明在我的眼前寸失无踪。你要记住我的话:今生没有完成的事业,来世我还是要接着去做。命运不会因我们停止步伐就结束自己。箭已离弦,就不能停止飞翔;涓水融自冰雪,纵使有重重山岭阻隔,也不能阻止它们投奔湖泊与海洋的决心,那么,我又怎能够置初衷 第四章 双命鸟与瀑布之门(二) “哦,是的。我们这样做并不是不看重自己的生命价值!只是我又不得不这样做。那么还是让我从头说起事情的缘由吧!我们的国王是一个伟大的、同时却也是十分残酷的君主。他励精图治希望国家富强,从而有足够实力抵御外敌入侵,因此他鼓励国民生息、勤劳工作,凭借他的这个措施,从实质上实现了国王的誓言,使周边的虎狼之国不敢觊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十余年后,这项措施却招来了当初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严重后果,膨胀的人口就像泛滥的洪水不可阻挡,已经没有足够的生活资料满足人们的生存。于是国王颁布了一个可怕的政策:即驱逐所有花甲之年的老人,因为国王、祭司以及贵族们认为,老人年老体衰,不能为国家做任何贡献。而子女必须将老人送到寄死岩中,如果发现老人被子女匿藏,老人和他的儿女都将会被判处死刑。当然有一些人不忍心让父母在寄死岩中饿死,或是被凶猛的禽兽咬死,他们就跟随父母一同被放逐,在寄死岩中艰难的与野兽共舞。我和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我以为我们很快会死去,但是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守卫我们国家的瀑布之门在七天之内消失了,站在瀑布旁的双命鸟忽然凝固成石头雕像,我想那只是神祇对国王的行为不满的象征,神祇也不愿再捍卫这个失去了爱和道德的国度!它曾经繁荣一时,曾经让每一个它的国民无比骄傲,但是有什么办法,我们无法阻止,甚至是眼睁睁看着它慢慢衰落!” “你指的转机是什么?”乙丁问。 “如果一个人从悬崖上掉落山谷而有幸不死,他最初会怎么做呢?”苁穑反问道。 “当然是向上眺望,看是否能够重返人间!”青萝不假思索的说。 “就是啊,那么对于一个贫弱的国家来说,它最渴望的是如何重新振兴!当然有时候也不免是迫不得已,对于国内出现的危机,东方和北方的两个宿敌很快就风闻了,所谓好消息不传,坏消息传千里。我看你们到处流浪,也是见识广博的人,大概听说过三十年前女氏国与百腊国的火湖之战。” 乙丁和青萝轻轻唔了一声。 “但是现在,他们为了洗雪前耻而联合起来,决意报一箭之仇。虞山国与西芎国各派出两名使者前来挑衅,跟随使者的士兵护卫着一只犀鼠,这只犀鼠我们从没有见过,就像是古代所传说的物种,它的体型就像一头小牛犊那么庞大,但是它傲视一切的王者风范就连动物之王老虎也要逊色几分。使者威胁国王,如果我们不能战胜犀鼠,就得向两国俯首称臣,并且割划一半的城池给两国,国王没有办法,自知已经失去了抵抗敌人的最可靠的屏障,开战必然失败,只得忍受耻辱接受挑战。国中两名最勇敢的英雄先后迎战犀鼠,但都无谓的成了犀鼠尖爪下的亡魂,因为英雄手中的冷锋利刃丝毫不能刺伤犀鼠岩石般坚硬的毛皮,而他们手中的盾牌在犀鼠闪电般的进攻下成了一块腐败的黄麻布,轻易就被划破了。接着国王找来了国中一切有可能与之对抗的动物,比如野猪、疯狗、狼等凶狠的动物,但一点作用都不起,它们一看见犀鼠魔鬼般浑身漆黑的外表,就立即被吓唬得四肢瘫软趴在地上,不战自屈。后来又有大臣向国王建议,百兽中唯有猛虎至高尊贵,要战胜犀鼠,只有请虎出山,但是没有人敢冒生命危险到寄死岩活捉老虎。于是国王下令,无论谁能为国家活擒猛虎,国王会满足他一个合理高尚的愿望。” “所以你和哥哥决定让国王满足你们的愿望吗?”青萝说,而差一点她说出了另一句话:“你们是不是想娶国王娇艳的女儿为妻?” “是的,我们只是想让年迈的父亲度过幸福的晚年。我们的愿望只有一个,让我们的国王改变他并非明智的驱逐老人的政策。但是我的兄长却为此付出了生命。” 到此,乙丁和青萝一路上的疑惑总算解开。父女俩帮助这位新认识的朋友将楠木笼子和石斛的尸体抬到马车上,然后一起辗转到达苁穑建造在树林中的简陋的茅屋。但是在茅屋前,苁穑却徘徊犹豫了,他不敢敲门,而转身对乙丁和青萝说,我怎么能独自面对已经病重的父亲而不带丝毫愧疚,我的父亲又怎么能经受得住失去儿子的悲痛,我不能让父亲知道。还是由你,替我向父亲报个平安,就说时间紧迫,我和兄长载着胜利品直接穿过了瀑布之门。他把恳求的眼神投向青萝。 “好吧,我会尽量做到不让你父亲有所察觉。”青萝低声说道。 苁穑将兄长的尸体放到一棵雪松树的背后,用双手捧起松针叶厚厚的掩盖,并深深的向遗体鞠了一躬,“哥,我这就去了,等我回来!”随即策马迂回而去,马蹄声渐渐隐没在林梢簌簌的风声中。 青萝轻敲了三下木门,回应它们的是一连串艰难的咳嗽声,当咳嗽声停止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苁穑,石斛,你们回来了,怎么不进门啊?” “你好,大伯,我是苁穑、石斛的朋友,他们让我转告您,他们已经穿过了瀑布之门。”青萝推开半掩的门让父亲先进去。 “哎,有什么办法,他们这样是行不通的。啊,我儿子的朋友,请原谅,我无法起身迎接你们,寒舍实在太简陋了啦!那儿有椅子坐下吧。” 一只金黄色的猫依偎在老人身边,青萝从没有看见这么大的猫,它有一条成年的狗那么大,它的胡须像太阳金色的光芒一般耀眼。青萝看见老人掀开牛毛被褥,挣扎着想起来,慌忙走上前帮他依靠在床边,然后替他盖上毛被。老人调整了一阵气息接着又都囊说,猛虎是打不败犀鼠的。老人还想向青萝和乙丁诉说他和儿子们的遭遇,青萝马上回说苁穑、石斛已经讲述了发生的一切。老人又问客人来自何方,虽然他看见乙丁年纪也很大,但根据青萝的口音判断,显然不是被百腊国驱逐的同胞。于是青萝向老人介绍:“我们来自东方的蜀国,我父亲的眼睛看不见,但他曾是最受人尊敬的祭司。和你们一样,我们被杀害国王的宰相放逐,至今已经十年了,直到现在,我和父亲按照命运的吩咐才最终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地方。” “哦,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无法想象你们度过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是多么艰苦。我想这是我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请求你们帮我做一件事,它能够拯救我的儿子。我听见了远去的马蹄声,但它不是迈向瀑布之门,而是一步一步涉水渡过地狱的冥河。你不必讶异,因为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知道这些并不难,不过我非常感谢陌生的朋友对我说的美丽的谎言。” “是什么话让我转告,你说吧!” “把它交给我儿子!”老人用手摩梭着,“小布跟随我十年了,只有它才能打败犀鼠,但是务必在第一道晨曦出山前抵达百腊国角兽场,否则我的儿子会有危险。当这一切结束后,告诉他要将我们的尸骨埋在故乡高高的离原。” 说完,老人将小布放到地上,“你就喊它布布,小布你走吧,百腊更需要你。”小布不舍的看着主人,不肯离去,但是老人把脸转向另一边,不再看它,也不让它看。 青萝和父亲已经走出门外,许久之后,小布才缓缓走出来,它低着头,似乎不愿让青萝发现隐藏在它眼角的泪珠,青萝左脚跪在地上,温柔地为它揩去眼泪。 青萝搀扶着父亲开始动身了,小布走在前面带路,它的脚步轻盈,踩在树叶上悄然无声。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树林的尽头,一片镜子般清净的湖泊出现在面前,乙丁说这是雪湖,雪湖对岸是一面千寻高的瀑布直落九天,哗哗的水声使得寂静的月光和漆黑的夜都在抖动,高大的瀑布犹如驰骋在天空的一片梦幻的白帆。但显然它比以前要瘦小,因为瀑布没有完全遮住背后的半月状黑暗的洞口,半月洞口两边的上方的岩石上各立着一个鸟爪女儿身的裸体石头雕像。她们弯弯曲曲的黑发自然挽到身前,掩住了半个 第五章 灯火阑珊的旷野(一) 庭霜后来知道青城老师女友的名字叫绛珠,一种西方灵河畔的香草。 绛珠来自西蜀芙蓉城,妈妈在大学教书,父亲在一研究所作科研工作,如果在古时,算的上是生长于书香门第,因此她接受的家教甚为严格。也正因为如此,在不自觉中,逐渐培养了绛珠反叛的性格,但做父母的还从没有听到过女儿一言半句的顶撞的言词,所以说,绛珠一直隐藏着,可是心底深埋着什么,她自己并不知道,绛珠的性格就好比梅雨时期的江河,水面渐渐涨高,忽然某时越过了警戒水位,但是一点也没有回落的趋势,因为春夏之交的天空持续阴霾,而恰好与之成鲜明映衬的是,绛珠的天空却是绚丽的阳光照耀她。 父母悉知绛珠的温驯有时却非常执拗的心性,而除了绛珠的父母,最先向绛珠一针见血指出的是青城,青城说:“你表面看起来像晴朗天空的云朵,温柔而娴静,但是高处不甚寒,于是就显得孤高,对大地上的事物不屑一顾,这是其一,其二,从本质上看,你还是云朵,不过却是变化莫测的云朵,是来自西伯利亚突然袭击南方的寒潮。”绛珠听了心头一怔,忘了当时作何感想,直到若干年后,当她处身于灯火阑珊的旷野,平静地直视青城明暗恍惚的瞳仁时,才彻底明白,就是在那一刻,在听完青城随心所欲的评价后,绛珠就已经把青城划作了只此一生的朋友和知己。正如青城对绛珠所说的,我们的相遇相识,犹如亘古仅现一回的生命的风,它生于泥壤,起于青萍之末,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继而席卷了峡谷森林和草原,最终我们将世代相携,徜徉在草原深处,群山之间。 绛珠很高兴的相信了青城这句美丽的话,也为了这句话,当绛珠大学毕业后,自然没有遵从父母的意愿去异国求学。 正是受了内心不可言说的秘密的驱使,当初绛珠选择大学填报志愿时,口头上表面答应会留在成都父母亲的身边,但让父母千万不能想象的是,一向乖巧唯母命诺诺是听的女儿,居然骗了他们。绛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报了外省一所大学,一下子与父母隔了数百重巴山秋池,为此他们伤心怨恨,终日唉声叹气的,彼此与女儿无话说,待临行前夜,妈妈一件一件为女儿整理行囊,绛珠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里面痛痛的,就像被针刺了的感觉,翌日,父亲请了假到火车站为绛珠送行,出门前,绛珠趁妈妈没有注意,在客厅中,将一个旧黄信封压在一只玻璃杯下。 在踏上列车的一刹那,当妈妈温暖的掌心从身上离开,绛珠感到一阵失落和迷惘,绛珠看见妈妈的眼圈泛红,在吵闹喧嚣的人群中,妈妈用哽噎的嗓音喊出最后的叮嘱,但是绛珠已经听不清楚,她只能看见妈妈脸颊上划落的泪珠。绛珠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无限伤感,不敢再看,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任由列车将自己带离这座熟悉的城市。纵然她想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但是现在后悔的念头闪过她的脑际,使绛珠想起了一位诗人说过的话,直到分别之际,才知彼此爱得深沉。 信封里装着绛珠写给妈妈的一封不过数百字的短信: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正如同样的感受,我也知道你们无时无刻不那样深爱着我。我一直想,即使你为我指引安排的是通向真理的坦途,你们想让我的命运一帆风顺,但是我可能要使妈妈失望了,纵然我获知了些许真理和知识,而我并不因此而感到快乐和幸福,我对于生活更加困惑了。所以我选择离开你,离开熟悉的故乡去陌生的地方,穿越陌生的宏伟的桥梁,在新的街道漫步,认识新的云朵,河流和朋友。 妈妈,祝福女儿吧,雁鸟只有离开窝巢,才能独自飞越太阳。如果我是那只飞离弓弦的箭矢,就绝不会在偏离耙心的位置停留。 妈妈,你且别为女儿担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和爸爸珍重!” 绛珠念的是医学专业,理论知识比较艰深,因此,没有多余的时间做其它事情,比如谈一场恋爱,绛珠不是不想,而是十分异常的想,她怎么能不想呢,无心无思的年纪早已经成为过去。但是在潜意识里,绛珠却是死命抗拒的,看到校园各个角落充满了一对对学生情侣的身影,他们卿卿我我置旁人的目光于不顾的玩世不恭的样子十分使人反感,多半为了摆脱内心的空虚或者只不过是一时钟情罢了,绛珠想,我可不想成为虚情假意的牺牲者,我要的仅是一桩不渝的真情,如果不能够倾国倾城,至少也应是小桥流水、西风可驻马,否则,宁可伫立春江畔,独怜瘦影,凭它花落钓人头。 抱了这种想法,绛珠在现实中看到的大多是虚幻的面孔,于是一心寄情于图书馆的书山中,游弋于另一个更真实的理想世界。这个选择使得绛珠最终认识了青城,或者换句话说,绛珠与青城的相识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过了相当漫长的过程。 绛珠会利用周末一点闲暇到图书馆阅读外国文学书籍,图书馆位于湖畔,在阅览室中阅读首先是能让人心静,其次当看书感到倦怠时,可以抬头凝视着湖水使眼睛获得片刻的休息,而且往往还能忽现心灵的闪光,绛珠正是喜欢这两点,才乐此不疲。外文阅览室在第七层,上下楼要靠乘电梯。在远离服务台靠窗的第二张茶红色桌子左边每回总是坐着一名戴眼镜的男生,他并不特别引人注意,但是看到的次数多了,自然牵住了绛珠的青眼。绛珠注意到,那位男生的坐姿端正,神情专注严肃,左手按住书的左侧,翻书时右手落在半空,指尖轻沾书页右上角,姿态十分风雅,仿佛古代的诗人气质。可以这么说,青城最初展现给绛珠的印象就是非同一般的“书虫”。 之后,绛珠与青城有了数次眼神对视。几回在电梯中恰好碰到,青城怀里抱了几本书,眼神相遇的瞬间,彼此的脸颊被一种莫名的情感浸染成粉紫色,仿佛一阵汹涌的浪潮横扫了一片从未被侵扰过的处女地。看到青城显得局促不安,绛珠暗自侥幸,心里窃喜,原来这只书虫身上灵性未除。还有几次,绛珠受到内心一个古怪念头的驱使,侵占了青城一直专属的位置,结果弄得青城像只迷途的羔羊,不知坐哪里好。绛珠看到不知所措的青城,快乐得不行。 更多的时候,绛珠直接预先坐到青城的斜对面。 这种情形终于在次年晚秋的一个日暮得到了进展,绛珠就坐在青城对面,深红的晚照从窗口射进来,斜铺在桌面、绛珠的脸颊上,绛珠只要张开手掌或把身体向右移动一点,便遮住了落在青城身上以及翻开的书页上的玫瑰色的残阳。而事实上绛珠在无意中已经任凭残阳将头发的倩影投射到青城的脸上和手中,寒冷的阴影却让青城感到温暖,慢慢地青城感到那一层阴影开始变厚,加重了分量,似乎要渗透他的血脉。青城抬头瞟了绛珠一眼,心里微漾波澜,停止了做笔记,思绪顿了顿,将铅性笔绕着无名指缓缓旋转,但由于他的魂不守舍,报错了家门,导致笔失去了控制,忽然脱离了手指的轴心,嘭的一声被甩到了地上,于是“语”惊四座。青城立即弓身去捡,未想到身体又失去了平衡,本来浅握着十几颗香樟果实的左手只好松开抓住桌角,这些球状的紫色浆果顿时满桌四溅,在桌面上欢腾跳跃,三颗蹦到绛珠面前,她把他们收起来,攥在手心。 待青城坐定,伸直了左手,与桌面平行,然后轻轻张开拳头,绛珠这么郑重其事,就好像躺在她手掌上是两颗紫色浆果是珍贵的宝石。但她这不是完璧归赵。 “你的。”绛珠说,她内敛的嘴角略微往后缩,合起的嘴唇因此而形成了一道很优美的曲线。青城这时才敢认真看了看绛珠,她的脸不管肤色和形式,都像清冷的弦月,尺寸比例完全符合黄金分割线,不然不会那么适中和美丽。脸颊粉红,几根青丝摆脱了发带的束缚,犹如断弦在微微抖动,它们所奏出的音符正在飘越青城的心海沉寂的海岸。绛珠身后宁静的湖水、半坠的晚照、 第五章 灯火阑珊的旷野(二) 绛珠把乘车路线,地名、换乘位置和交通工具详细的记录在纸上,为了防止半途遗失,多抄了几张做备份。接着整理行箧,一部分行李邮寄到医院,自己只带了必要的衣物,专业书籍以及舍不得扔的小说,其余的全部拖到毕业生的旧货市场折卖,最后才与女友分享告别晚餐,把其中一些珍爱的小饰物送给她们。 姐妹们晚餐时纷纷与绛珠碰杯,充满悲伤的提醒绛珠:“珠珠,真的希望你是在千思万虑之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有知道我们多么替你担心吗?真的,我们想合伙救你逃出火坑,你知道吗?你仿佛着了魔。你的行为简直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绛珠听了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姐姐妹妹们的关心,我会牢记于心,但对于这件事,我也有一个比喻。就说五年前,我因为不满死气沉沉的学习和家庭氛围,一心想远走高飞,否则也不会遇见你们啊?可是,我错了,过一个人的生活只是我臆想中的自由、浪漫,事实上我却陷进了自己从未假想过的湖沼中,纵使头顶的天空、云朵、飞鸟,周围原始的树林和小小的城镇都是曾经无数次掠过我脑际的梦影,但是我发现美丽的心更加孤独、寂寞。但是如今,有那么一个人的灵魂与我的一样,他是我的一面镜子,通过它我才能认识自己。”绛珠停下来,再倒一杯冰冷的青岛啤酒,又喝了,“那你们说说,我学习再多的知识,医术再高明,它能帮助我铸造这样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灵魂吗?于事无补啊!我已经储备了足够的生存本领,我只要向前跨出一步,就能摆脱生活的阴影,我为什么还要等待呢?明日,就是明日,我将踏出校园,与过去、与所有混沌蒙昧的黑夜与白昼说声再见,再见了!我还管它前途未卜吗?束缚在漫长黑暗中的蝶蛹还会认真思量它的未卜前途吗?它只想着如何能破茧而出!” 翌日,女友们送绛珠到北京西站,离别的悲伤让她们纷纷垂泪,绛珠止住了,反而是她去安慰梨花带雨的姐妹们。绛珠不忍多待,匆忙踏上西去的列车。 列车穿越秦岭隧道和长江大桥时,绛珠从睡眠中醒过来,漫长的黑暗和流向天际的江水使绛珠的心灵产生了一些共鸣,既有蝴蝶难以渡沧海的悲凉,也有进入另一片世界、脱胎换骨的净化之感。 特快列车到达武昌站时已经晚点一个半钟头,这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绛珠出了站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到付家坡长途客运站,买了一张最早一班到达小城的车票。客车出发时间是15点 ,绛珠有些为难,因为可能在天黑之前赶不到小城,加上天气开始转阴,似乎要下雨,绛珠十分懊恼,怪只怪她考虑了各种情况,惟独遗漏了中南地区的天气。照这种情形,绛珠更不抱奢望,能够平安抵达就谢天谢地了。 客车艰难的驶出市区,到了郊外,很快就进了高速公路,路两旁难见房屋和村庄,映入眼帘的尽是青绿色的稻田,或者是渐渐远去的墨绿色柔和的山影和雾霭。不知何时,炽热的阳光消失了,绛珠拉开窗帘发现天空上变厚的云层成乌紫色,风在地面上劲吹,雨意渐浓。简直糟糕透了,绛珠在心里暗自嘀咕,如果是这样,她将不得不联系青城让他过江来接。客车刚下高速,暴雨终究哗啦啦的落下来,雨线如箭矢。一阵雨过后,云块散了,化成朦胧的灰雾,视线很短,已划不清天空与大地的界限。 客车在雨雾中艰难跋涉,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离县城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天色暗淡下去,比平时更显深沉,绛珠还从未看到过如此寂静的雨夜。车厢中不再有人说话,不再有人打盹,大家仿佛受了弥漫在周围的无边黑暗的浸染,再联想到自身风雨归程的处境,全都不禁多愁善感起来,一些旅客忧郁地凝望窗外,看到等候在路旁的橘红色的灯光断断续续地“擦肩而过”,而且十分缓慢地与之愈离愈远,这时内心难免有些不舍。身后的灯光消逝了,前面的灯光又浮现,绛珠忽然开始怜悯那些已经消逝的和即将出现的灯光,她一边看着灯光孤零零的有些柔弱的身影,一边却想着它们似乎也有着与人一般孤傲坚强的心灵,绛珠甚至暗自以为,这些雨夜中的灯光不会第二次出现,但也不会从她以后的记忆中消亡,它们将永久地照耀着她的生命,因为正是它们让她懂得了哀愁,促使她去认识自己,思考生活。 绛珠的邻座是一位年龄与她相仿的女孩,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胸前的手机屏幕,淡蓝色冷冷的荧光照亮了车厢的一角,也照亮了她凝重沉静的脸庞,女孩似乎在深思,但她在想些什么呢?也许在怀念一个人,也许在努力忘却某些不应该记起的东西,或者两者都不是,这些太悲观了些,她可能在期待着与某人相遇呢!绛珠莫衷一是的猜测着,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旅途的伤感。绛珠不禁扪心自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昨日还是明快的大学时光,可以在图书馆静心读书,可以在暗红的街灯下漫步沉思,或者与女伴一起徘徊在商场炫目的橱窗前,而现在,我孤身一人,穿越在灯火阑珊的陌生的旷野,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沉默的旅伴。为了不切实际的爱情,对可以预见的未来和前程,我是否能够做到义无反顾呢? 绛珠隐隐的感到心痛,眼泪在眼眶里打漩,摇摇欲坠,轻轻合上眼睑,掉下两颗泪珠,眼睫毛便被濡湿了。绛珠用衣袖拭干泪痕,从针织的云灰色挎肩包中取出手机,十分费力地按动了那一串反复念过千百次的数字。 “绛珠!”话筒中传出青城的声音,他柔和的话语总是让绛珠感到温暖。但绛珠没有立即回答,她仍在极力控制自己一触即发的情绪,害怕自己禁不住便任凭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沉默的一分钟,每一秒都在煎熬着两人的心,青城又连续喊了两声,绛珠依然不应。 “绛珠,怎么了?你在哪里?”青城听出了电话另一头的雨声、客车发动机的轰隆声,除外还有那宽广的非同寻常的沉默和寂静。青城不停地呼喊绛珠,那种心急如焚的心情,就仿佛是他自己迷失在风雪的荒原中。绛珠体会到这一点,略感宽慰,终于开了口:“你过江来武穴车汽车站接我吧!我快到了。” 青城惊愕不已,一时还不相信听到的话,但那的确是久违了的声音,“你来了吗?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呢?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啊?”青城说话的语气半是抱怨半是关切。绛珠听着他唠叨了几句,可是无论哪一句都没有触摸到自己的心意,觉得很委屈,突然大声叫嚷道:“少废话!来不来由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反正该说的话都已说了一遍,未曾整理过的生活方才也都反复思虑了几番。绛珠无力地仰面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目光平静迷离的眺望窗外。这儿的地形属江南丘陵,低矮的山丘连绵不绝,狭窄的依山公路随着山谷与山脊的交替,而显得异常蜿蜒曲折,仿佛缥缈的飘带不能自已。偶尔遭遇村庄,它们有的只有零落的三两户,或就在路旁,或离公路很远的远山的山麓、半岩处。但无一例外的,它们暗红的、惨白的灯光悬浮在圆锥形的青杉树影边,显得黯淡和孤单。由于客车在公路上纵横疾驶,灯光也随之变换位置,绛珠痴望得久了,便发现那些瘦弱的灯光仿佛黑夜的精灵在跳舞,犹如闪亮的音符在琴键上轻柔的跳跃,它们在缓慢的谱写一首最美丽的乐曲,这首无声的乐曲是从天堂放逐到这个雨夜和这片灯火阑珊的旷野的。但它只让绛珠一人看到。 抵达城区客运车站已是晚上七点钟了,绛珠从车底储物箱中拖出行李,浑身感到乏力,站在行李边茫然四顾,这时她多么希望看到青城的身影。在一旁暗暗观察绛珠的女孩关切地说道:“有问题没有?接你的人还没到吗?”绛珠看见是车上与她同座的女子,两人有过几句谈话,便慌忙应答:“应该快了吧!”绛珠莞尔一笑,那女子点点头,说了声再见就跟一个身段苗条的大概是她妈妈的妇 第六章 竹影 绛珠很快就习惯了小城的生活,工作虽然不轻松,但一想到自己认真细致的工作使那么多的病人减轻了疾病带给他们的痛苦,心情也十分愉快。最幸福的时候是周末有一天可以休息,因为这时候她可以和青城相见,一起逛街,在江边漫步,或者在宿舍里相对无言送走寂寞的时光,有时青城过江,有时绛珠乘船去对岸,不过多数时候是青城来看绛珠。 转眼半年的时间过去了,绛珠的实习期结束,医院的领导很满意绛珠的表现,领导询问绛珠,是否真的已经下定决心长期留下来,如果是那样,户口就应该迁过来,只有这样医院才能给她落实和其它职工一样的待遇。绛珠就对领导实话说,我的男朋友在这里教书,我们就要结婚了。 绛珠把这个消息告诉青城,快乐之情溢于言表,青城听了却感到担忧,冷静的说道:“珠珠,你要想清楚,这可能是一生。”“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顿时,绛珠的脸色沉下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的初衷不会改变!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贫穷或者富贵,是否有远大的前程,我都愿随你到海角天涯。可是你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对我说一句安慰的话,作为一个堂堂的男子,你为什么就不敢为爱担当呢?”“你知道,我并不是这样的人。”青城说,“我只是有点害怕,害怕我们今后的生活或许很艰难,那时该怎么办?庄子也告诫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是,既然你舍弃了一切,捧一颗心给我,我怎么可能辜负你呢?我的生命也是属于你的,一生将听从你的吩咐。”一番话让绛珠感动不已,与青城深情相拥。 不久,绛珠拜托北京的女友把户口和档案邮寄过来,绛珠立即就在医院办理好了一切手续。于是,青城和绛珠正式开始了谈婚论嫁。寒假,绛珠以实习为由没有打算回家过春节,青城于是把绛珠带到了九江的父母面前,让老人过目,并把结婚的事情报告给父母亲,青城的父母十分欢喜,但了解到绛珠的背景后,略感不妥,认为婚姻不能草率,不能太仓促,一定得得到绛珠的父母的赞同和允许,否则不能冒然行事。青城也非常以为然,表示正在考虑暑假时随绛珠回成都拜访父母大人。但是绛珠心里却非常惶恐,决定利用清明节找青城认真谈谈。 天刚蒙蒙亮,绛珠就起床了,走出宿舍叫了一辆三轮车赶往码头,搭了最早一班过江的轮渡。江面上雾气很浓,偶尔有几根雨丝擦过脸颊,有点粘,有点稠,还有一点寒意,绛珠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儿春山烟雨。风景很美,绛珠在内心赞叹不叠,两岸的城镇仍然没有苏醒,笼罩在轻柔的静谧下,她忽然觉得小城的生活是那么悠远,宁静,如果就这样安适平凡的度过时光,也不枉此生只爱一回啊,绛珠一边想,一边却又生出一丝丝的遗憾,因为此刻青城并没有在身边与她一同看这份美丽。 镇高级中学远离公路,建造在一座低矮的山丘上,不过仍有部分建筑规划在了山丘一侧的60度扇形山谷中,比如青城的宿舍所在的教师住宿区。绛珠先从江边步行到镇上的主要街道,买了两袋温热的豆浆,两碗热干面,又买了一格小笼包,她料定青城还在被褥中,因此也给他捎带了一份早餐。连接街道和中学的水泥路起伏曲折,有一大段斜坡,最后是数十级宽大的石板铺成的台阶通向牌坊似的学校大门。校园很安静,除了晨唤的鸟雀,就只有零星晨练的老人。青城的宿舍在3栋5楼,左侧是山丘,生长着枞树,后面是一片未砍伐的竹林,面积不大。 绛珠敲了三下青城的房门,恐怕这样不凑效,又用手机拨青城的电话。“绛珠,稍微等会啊,我马上起来!”青城在里面喊道。很快门开了。“绛珠,这么早!我还想去你那呢?”青城揉着惺忪的睡眼。 “如果是那样,晚上的星星都出来了!快去刷牙洗脸吃早餐吧。”绛珠一边说一边摆好碗筷。当青城就坐时,绛珠问:“昨天是否又熬夜了?这样对身体很不好的,明白不明白?” “哪能不知道呢?和你在一起,就是傻瓜也被教育好了,何况我还是耳濡目染呢?不过,总有特殊情况吧?我昨晚看了看学生试卷上的作文,可是一看就陶醉了,而且还有一份试卷更是不可思议!” “什么?” “可是你不能生气!” “嗯?”绛珠有些疑惑,生气地瞪圆了双眼,心里更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看起来不是什么坏事,因为青城很快乐。青城胆怯似的起身,从桌上抽出一份试卷,准备递给绛珠,但是又立即缩了回来,“不许生气啊?晓得不?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你把嘴张开?”青城慢慢扬起脖子示意绛珠张嘴,绛珠乖乖就范,青城就用竹箸夹了一颗小笼包塞进绛珠口中,同时把试卷交给她。 这是一张空白试卷,但是所有者却郑重其事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秦竹影……”绛珠一字一字的念完,“这是一个女生的名字!但是连一个题目也没有做,是个问题学生吧?”青城让绛珠看后面,绛珠翻一页,还是什么也没有,“哦,看到了!一首现代诗,字迹十分清秀。”绛珠感到吃惊,仔细看下去,诗歌的标题是“海岸的情意”,绛珠一字一字的念下去: 大海的尽头,海岸线曲折, 就像我守候的爱情, 隔着缥缈的烟涛,千年不知君。 我在此岸,你在彼岸, 此岸是画楼竹影,寒雨江南, 而彼岸,鹃啼渐远,孤雁过雪江。 大海与海岸相亲, 是因为有连绵的波涛相连, 而我们,难道仅是火焰与冰霜, 月光与闪电的相遇? 因为我是海岸,你是波涛, 无论你奔向何方 总有一处海岸等待你的归航 我既是你的尽头,也是起点。 我不要你匆匆离去, 仿佛昔日逝去的风,没有回音, 又像日后忘却的梦,无法重温。 请应允我,即便是假意, 暂停留,请掩藏起似箭的归心, 让我来得及采摘一剪寒梅, 或一束杨柳枝, 再等片刻,墨迹干了才好装进信封。 请许我随你走一程,再送一程, 以便我有足够的时间记取海浪的残痕。 第六章 竹影(二) 绛珠看完了,在沉默中回味,不等青城询问,先就赞不绝口,“字是好字,文是好文,开头一句话就把我的心捉住了,了不起!虽然有几处引自他人文句,但都化为己出,不愧是蔡女再生,才华馥比仙!可以将功抵过了。”“看来你不应该去学医,学文更好!”于是绛珠将此诗再读一遍,字细而工如刺绣,每一笔每一画都似乎经过了苦心孤诣的经营,真所谓是司马昭之心。绛珠心底的情意也仿佛如泉涌出。然后绛珠突然把目光转向青城,死死盯着,意味深长的说:“好了,你打算怎么办?你怎么能让纯洁的少女深陷泥淖呢?如果你继续教书,肯定还会导致不少这样的女子前仆后继的牺牲!”“说什么呢?一个小女生对爱还不懂呢?把对老师的喜爱和情窦初开的爱混为一谈。这种事我不好和其它老师讨论,你帮我出出主意吧。” 绛珠于是分析说,你不要想歪了,褒奖你几句,就真把自己当成老大了!既然是少女单纯的相思,那还怎么能拿来讨论呢?你要做的就是既不要去扼杀它,更不能揠苗助长似的把自己搭进去。否则你就会成为一个令人痛恨的毁掉一名女子心中最初的关于最美最纯洁爱情的幻想的刽子手,你知道吗?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试卷也不要改,就当没有看过这份试卷,所谓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就把竹影的相思当作清白无暇的晨霜朝露,当她真正的太阳升起来时,“单相思”自然是从来处来,到来处去了! “好聪明的一招,这叫做任其自生自灭!对吧?”青城竖起大拇指,“差不多!”绛珠说,接着又问青城有没有脏衣服,青城说留着明日自己洗,今天是清明节,我带你去砚湖踏青吧,顺便我们可以拍一些好的照片。 绛珠挽着青城的手肘,在镇上的街道上遛了一遍,绛珠和青城彼此都坚信,他们已经成了小镇街上一道最靓丽的风景,不久青城谈恋爱的消息就会风靡全校,因为绛珠发现了一些男孩女孩避着他们走开,而且嘴角绽开了羞涩的笑容。然后他们登上了江边的烟雨亭,在亭上,青城为绛珠拍了几张以长江和往来船只为背景的全身照。绛珠说:“关于我的父母,我们不能告诉我们结婚的事情,不管怎样他们是不会原谅我的,除非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但是青城却很不赞同,要是这样隐瞒下去,会更严重伤害父母的心,要知道他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怎样该感谢是他们给了你生命,所以对于这件事不能不顾及父母的情感,只有取得他们的谅解我们才能更加幸福。绛珠想了想,终于缓和过来,“那好吧,我也没有奢望爸爸妈妈一下子全部接受我惹下的过失,我只能回去慢慢试探化解,那么你就给我设计一个完美的方案吧!”青城同意了。 正说着,青城穿过树影的罅隙看见竹影、庭霜从弯曲的山路上下来,而且手上各自握了一束杜鹃花,绛珠也看见了,问那是什么花。青城告诉她是杜鹃花,不过它还有一个俗名叫作映山红,意思是这种花开到四五月间,漫山遍野都是,山林看上去仿佛燃烧的火焰铺天盖地,即使是唐僧过的西域火焰山也不过如此。绛珠于是要求上山去采摘杜鹃花,青城说砚湖也在山背后的山谷中,我本来就要带你去的。 庭霜和竹影没有沿着山路折到烟雨亭边,而是躲避似的拐到了另一条岔路走远了,丢给青城绛珠两枚细小的金黄的、粉红的背影。绛珠问:“哎!她们是不是你的学生?”青城答:“是啊,一个叫庭霜,一个就是写海岸的秦竹影,都是十分听话、学习也非常好的女生。”“废话!不是女生,难道是男生吗?”绛珠大发脾气,青城因此取笑绛珠莫名的吃醋,两人走下亭台,进入青杉林中,绛珠在砚湖边拍了几张照片,忽然发现从湖畔的漠漠平林中袅袅升起一缕青蓝色的炊烟。绛珠问那里住了人家吗?青城说,“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不过实际上只一家,一个古怪老头住的简陋木屋,关于这个老头和他的木屋,我还了解一些,是学生在作文中记叙的,有点传奇色彩,怪吓人的,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吧?青城最后又补充道。但是绛珠要求此刻就听,青城没有依她,说在这么死寂的寂静中听恐怖故事极其没有诗意,而且我恐怕你以后不敢再来了,绛珠有点害怕了,没有再恳求,说那儿景色好,如果拍一张依靠木屋的照片,一定非常的典雅。青城没有办法,依言。老人不在家,门窗都关了,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摆设,绛珠的好奇心暂时被抑制住了,不过景物不错,可以说是优美、秀丽,屋侧一面倚靠山岩和一淙溪涧,岩壁上生长着一丛丛低矮的箭竹,远望犹如飘浮着一层竹烟,朦胧如雾。背后是竹林,屋前有一片草茵,伫立着数棵雄壮的枞树。绛珠摆了几样姿势,或倚修竹,或抱枞树,或背靠木屋,青城拍照,最后对着岩壁拍,用胶卷复制了自然美丽的景观。 当天晚上,绛珠没有过江,在青城宿舍里与青城一起利用电脑挑选和处理相片,将近10点时,青城离开到同事那儿借宿,绛珠闻着青城留在被褥中的味道,安然入梦,当清晨渡轮的汽笛声隐约响起时,仿佛觉得有人敲门,绛珠暗想,青城不会起那么早,想必是谁敲错了房门,于是接着小眯了一会儿,但是耳边仍听到两个女子在门口短暂的交谈了几句,然后是渐渐微弱的离去的脚步声。她们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让青城知道,却又不想让他见到,绛珠怀着好奇心开了门,果然她们在门口放了一个硬纸盒,纸盒用浅紫蓝花的油纸包裹着,而且系了一根红色宽线绳,样式十分专业。 绛珠赶紧那着纸盒跑到窗户边,想看看是谁送来的。“是昨天的两个女孩,她们很会动心思呢!”绛珠推开窗户看见了庭霜和竹影,她们并没有走远,绛珠喊了一声,同时把纸盒伸出窗外摇晃了几遍,她们应着声音举头仰望,绛珠看见一个女孩脸顿时红了,另一个温和地捶了捶她的肩背,两人仿佛被人戳破了秘密,彼此拉着手腼腆似的垂首拔腿跑开。 红脸的女孩是竹影,捶她肩背的女孩是庭霜。两人一口气奔出了校园才敢停下来喘息,庭霜说到街上买两碗混沌吃,但是竹影啐她,怨恨地说:“都怪你,我本来不想去的,可是你一再怂恿我,去吧,去吧,竹影,否则就失去了的绝好的机会,我心一软,就鬼使神差的跟你一起来了,现在可好,我们让他那位传说中的女朋友发现了,以后怎么办呢?” “凉拌啊!”庭霜接道,“我可是有两点要纠正你说的啊,第一,不是我怂恿你,而是我应你的请求帮助你,我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如果你真的没有存一丁点儿歪心,凭我怎么说也只能无济于事,因为脚还是在你自己身上;第二,他,他是谁?人称指代不明,犯了语法错误。而且她也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的未婚妻,因为人家都已经那个了嘛!那个你知道吗?” “哪个?什么是那个?你可不要随便说?你又没有看见青城老师在?或许他去其他老师那儿借宿呢?”竹影几乎要哭出来,刚才所见场景使她难以接受,但是庭霜半开玩笑的撩拨似的话语也句句在理,她也不想再去埋怨庭霜,唯独要怪的话,就怪自己的心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如果她还要说一些无谓的不着边际的话,反倒显得自己动了真格,但是她依傍在眼睑边的泪珠告诉自己,也告诉庭霜,我并不想欲盖弥彰。庭霜看到竹影的样子,忽然愣住了,她很懊悔刚才对她调戏的言语。庭霜于是对竹影说,悲伤归悲伤,但饭总要吃,男人痛苦的时候借酒浇愁,那么我请你沽酒怎么样?竹影说,算了吧,他们只是“少年爱说愁滋味”,骗人骗己的一套,还不能真正的理解悲哀,真正的悲哀是形神俱毁,仿佛梁祝,化成梦幻泡影。庭霜于是问:“你想怎么样,你不是祝英台!”“对,我不是,但我手中还捏着自己的生命啊?我想去坐坐船,我还想到对岸去看看爸爸在做什么?你陪我去吗?”“我不陪着你照顾你,万一你想不开跳 第七章 湖畔木屋(一) 庭霜暗地里对青城说,或许竹影到柏寿庵找她做了尼姑的姑姑去了,这已经是最后的可能了,既然竹影没有离开水镇,她就应该先觅个落脚的地方,如果想到同学家里去,就非找庭霜不可,但是竹影明白庭霜不会在这件事情上与她“沆瀣一气”的,除开庭霜,竹影也不可能再去找亲人,因为妈妈爸爸已经离婚了,话说回来,就是他们本身也不一定能成为竹影的亲人,那么他们的亲人还能和竹影亲吗? 从各个方面一起考量,竹影必定是去找了个美丽忧伤的地方在独自沉思默想。因为庭霜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每当寂寞哀愁的时候,就会夹一本书到砚湖畔坐下来,看湖水的涟漪,静听松涛,思索无形的风在湖面和林梢飞奔而过留下的脚印。曾经是她跟随姐姐,而姐姐去了南方之后,时而和竹影一起去呆过。 于是青城和庭霜启程去砚湖,路过超市时,青城买了几盒饼干和几片面包,他想竹影一定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此时,庭霜开始有些担忧,如果万一竹影不在,怎么办呢?即使她真的像她所假想的在这儿,但是她如果刻意躲藏,那也是在情在理,只是要让青城老师失望了,而且还要白费他许多时间。想想也是的,竹影做出这样的“不义之举”,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这将会牵动许多人的心弦而为她担忧吗? 竹影当然考虑过这些,她想象过肯定会有一些人,他们的生活会为此混乱一段时间,她觉得生活中很多事情已变得没有意义,譬如现在父母婚姻不合,给她造成了不尽的痛苦,那么,将来呢?她能阻止同样的悲剧不再次在自己身上重演吗?她甚至想过一死了之,以自己的死亡惩罚父母,但是当她一度伫立在十米跳台一般的水塔边时,心中涌起了片刻的犹豫,这片刻的犹豫让竹影感到害怕。据竹影所知,从这儿跳下去沉入湖底溺亡的不乏其人,有落榜的学子,有天予以情而不让其可得的,为此而殉情的情侣,然而更多的是婚姻不幸的女人,死者死已,而为他们而活的人至今无法摆脱失去亲人的痛苦,一想到死者的尸骨已成尘化泥,她们的死从本质上并没有改变亲人朋友的一如既往的生活,他们只是会偶尔想念她们,然而她们的灵魂都去哪儿了呢? 竹影越想越多,渐渐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愈加觉得就此死了很不值得,我为什么要用牺牲生命去促使与我已然不相干的人觉醒呢?他们不会为此幡然醒悟的,他们也不会使自己的心悲哀,然后去倾听死者的心跳和静止的脉息。 竹影这么想着,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她需要去重新审度生活。 于是竹影从水塔上缓缓走下来,在湖畔的草地上坐下,身后不远处是白眉公的木屋和陡峻的竹岩,浅黄色的行李包被放到一颗马尾松的背后,就这样,竹影一直坐到青蓝色的朝雾从湖面上消失,等到落日的余晖伴随寺庵的晚钟和祷告声乘坐湖面的水纹颤悠悠地飘过来,竹影从脚边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向湖面,然后顿悟似的弹起身体,当她准备转身离去时,那颗石头漾起的最初一圈涟漪即将到达她正在站立的湖岸。 “你已经在这儿一动不动的坐了一整天了,你就一点也不觉得累吗?”白眉公从山谷中走出来,牵着他的白犄角黑毛皮的公牛到湖边饮水,公牛把嘴潜进水里一寸,一口气喝了好几分钟。 它已经喝了很多的水了,它怎么能憋那么长的时间呢?竹影想。 竹影疑惑的看着白眉公以及公牛的弦月白犄角,她没有想到能够这么近距离的看到白眉公和他的白犄角公牛,而且白眉公还主动和竹影打招呼,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是昔日,竹影只要远远看见这座森林边缘的湖畔木屋,便会无意识地避开绕行,因为她听到过许多有关白眉公和他的白犄角公牛的恐怖故事,各位读者,你只要想想,单单白眉公的白色眉毛,体格强健庞大的公牛的白犄角,他们这些非同寻常的形象本身就有点蹊跷,可是具体是什么,竹影却又说不出,但是一定是藏着些秘密的,方圆十里的七村八寨都盛传着白眉公和他的公牛的名声,没有人能够确切知道白眉公的年龄,像竹影一般大的青年人称呼他白眉公,就是竹影的爷爷也称呼他为白眉公,所以白眉公到底有多大年岁,便没有人说得好。 “那么白眉公有没有亲人呢?总不至于总是他一个人吧,靠什么生活啊?”青城和庭霜在砚湖畔一边走一边聊,当青城看见树影下的发黑的木屋时问庭霜。 “没见得白眉公和谁交往,要说有的话,只有庵里的一个年迈的师太时常到他的木屋,向他请教拉二胡的艺术。至于生活,是有保障的,白眉公为政府照管砚湖边的这些森林,能够得到一些工资。”庭霜回答。 “要是病了那指靠谁去?年纪大了,总有不能动的时候吧?” “不会的,他自己会深入山林采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而且他还会会给病人刺针灸,镇上许多居民因为吃了他的中药,病就好了,不过白眉公从不轻易为人施药的!” “是吗?世上真有这样的老头子!而且多才多艺,如果在古代,已经算得上是个隐居山野的先知和贤士呢?” “可不是,我妈妈的牙痛由于吃了她的药,已经好多啦!”庭霜说。 “赵庭霜,你真的能肯定竹影在这儿吗?”青城虽然谈着白眉公的话题,但他没有忘记此行的主题是寻找竹影。 “嗯,沈老师,既然你跟我来了,你要相信我,竹影极有可能就在我们附近的某个地方正看着我们呢?” 听庭霜在数落自己,青城立即缄口不言,他有点责备自己,作为老师,他不够沉着冷静,在处理危机时没有为他的学生树立起自信沉静的典范和楷模。他表现出的犹豫未决已经使庭霜看不下去了,庭霜反而安慰青城:“沈老师,我们不消那么焦急,竹影不会有事的,她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的!” 青城再次眺望木屋所在的湖畔,但是西方的落日已经隐藏在黛黑色山峦起伏曲折的轮廓后面,它唤回了它留在大地上最后一片玫瑰色的晚照。隔岸的湖畔浮起了浅蓝色的雾霭,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见归巢的白色羽翼的鹊鸟在砚湖上空穿越昏沉寂寞的暮晚。 这时候,青城和庭霜不敢分散去寻找,他们时而并肩而行,时而隔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青城喊一句竹影,庭霜喊一句竹影,时而两人的声音重叠为一句,竹影!竹影!你在那儿,你出来见我们! 竹影并非没有听见青城和庭霜的叫喊声,她听见了,而且可以说是很明晰的听到了,虽然她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但是从他们心急如焚的叫喊声中,竹影能体会到源自青城和庭霜心底的柔情和厚意。当她先前坐在湖畔思索时,一心一念都在想着,会有哪些人,他们会如何把她寻觅,为她掉落眼泪,此刻竹影明白了,对于自己,对于生活,似乎已然洞察秋毫,她没有白把庭霜当作平生最可信任最可倾诉肺腑的“红颜”知己。但是当竹影想完这些,她的内心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你们在喊我,我就躲在一旁静听你们的呼喊,什么时候你们感到疲惫了,感到厌倦了,感到心灰意懒了,我就出来见你们,那时我会对你们说,谢谢,是你们的千呼万唤使我在穿越地狱之门时犹豫了,于是我毅然转身回头,重又与你们一起站在洒满阳光或者月光的大地上。 “他们是在叫你吗?竹影?”白眉公问竹影。 “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瞎猜的,我刚才本来还不知道,但是现在你已经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呢?他们是你的同学吗?” “不对!错了,有一个是我的老师。” “你凝视了那么久的湖水,明白了什么吗?”“明白什么?” “你心中的困惑!你应该去见你的老师和同学,他们会帮助你的。” “他们帮不了我,妈妈和爸 第七章 湖畔木屋(二) 当画轴完全展开时,竹影无限羡慕赞美地目睹了整幅画面,“太美丽了!”竹影失声叫道。只见一脉清净宽阔的秋江横贯左右,在狭窄处,深入江心的洲渚上覆盖着稀疏凋萎的芦苇,江面上零落的飘荡着几叶瘦小的舟影,舟上的一头隐约可见身着白布衣的船夫,但是看不清他们是伫立还是危坐着。隔江是绵延不尽的笼罩着薄薄雾霭的山峦,山峦依江而行,时而离得很远,时而又很近,离得远的依稀朦胧,离得近的分明可见从山中伸展到山麓的平芜上的青杉,黛黑色的青杉木在萧瑟中矗立,与舒缓的江流,曲折的山的轮廓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给观赏者的心魄以强烈的震撼,竹影说不出是什么,但是她却不想做在画中游览的舟上模糊的人影,而情愿化身成一颗青杉木,作为它们中的一员,共度春秋。当再次细看平芜中的青杉林时,在几处稀疏的接近空白的地方,竹影看见了被青杉木掩映的用蓬茅覆盖的陈旧的木屋,这些零星的木屋与周围黛黑色的青杉色彩几乎混溶为一体,如果不是竹影的痴迷和细致观察,恐怕就要与它们错过了。 竹影不禁对白眉公的别出心裁感到由衷的敬佩。而在画的左上角,也就是秋江流向画轴的尽头处,青杉林的上方有一处高愈千寻的峡谷,从峡谷再往上就是覆盖了山巅的白茫茫的积雪。 “看到没有,一位穿着绛红色的女孩,她的身边像她一般矗立着一株晚秋的千年梧桐树。”白眉公的手指指向峡谷和积雪线的交界处。竹影看见那颗梧桐树的桐叶似乎有一把油纸伞那么大,而且它们已经枯萎了,但是没有随风掉落。 “我的梦呢?”这时竹影想起了此行的责任。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怎么还要问我?”“在哪?我没有看见!”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白眉公呢喃说,画中的女孩便是!她来到峡谷的边缘,当梧桐叶飘零的时候,便可以启程为你寻觅到属于你的幸福了。 “我的幸福?”竹影反问,“我没有幸福!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我记得西方有一句古老的神谕,神谕说,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一个幸福的人!”白眉公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问竹影:“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除非死去吗?你的意思是说!”竹影脱口而出。 “你非常聪明,不过也不一定,还有另一个办法,离开这个世界吧,到另一个世界经历一番梦幻即可,或者你的梦死去,或者你死去!” “还能活过来吗?我不能离开我的梦,可是梦和我,两者我都愿意舍弃!要么都留下,要么都离去。如果你能帮助我从这个世界抵达另一个自由陌生的同时充满了幸福快乐的世界的话!” “我帮不了你什么,但你可以自己帮助自己。”竹影疑惑地看着白眉公,白眉公又接着说:“刚才我对你说了,她要伴随梧桐叶一起飘零,因为只有桐叶才能携带她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洞穴。但是梧桐叶是不会飘零的,即使经历了无数的风霜!除非它沾惹了你处女般的鲜血。” “我可以给你我的鲜血,但是凭什么我能相信你的话呢?如果我回不来了,怎么办?如果我仍然不够快乐,怎么办?” “无论我现在怎么劝说,你都会持怀疑态度的。因此,我只说最后一句话,等待或者抱怨都不会得到幸福和快乐,幸福和快乐只青睐敢作敢为生死无畏的人。如果此世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割舍不下,那么你就不要轻易献出你的生命,我不想你后悔。” 竹影沉思了一会儿,把与白眉公的谈话前前后后思虑了一遍,再联想起昔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传说和实际的济世举动,觉得白眉公虽然非常怪癖,但在小镇上所有居民的心目中好像不是一个坏老头。 于是竹影捋起衣袖,伸出手臂,等待白眉公抽出亮闪闪的匕首。当白眉公的匕首极其缓慢的靠近竹影的肌肤时,匕首的冷锋一直浸透到竹影的内心,一阵寒意骤然传遍竹影全身,一念间竹影感到恐惧!“不,我还没想好!”竹影猛然推开白眉公,从他的臂弯中弯腰钻出来,夺门而出,冲出木屋后直接朝青城和庭霜的呼喊声来自的方向奔去。 天色早已经昏暗,一勾上弦月在群山之上浮起,竹影在湖岸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疯狂般的奔跑, 一边呼救般的叫喊,“沈老师!庭霜……沈老师,庭霜,我在这儿!”当终于看见青城和庭霜暮霭中的身影时,竹影嚎啕大哭,加快了步伐,一头扑倒在庭霜的肩膀上,与她紧紧拥抱,竹影埋首偷偷掉下了眼泪。 庭霜任凭竹影久久拥抱,拥抱时庭霜能够感到彼此的体温,竹影浑身颤抖的身体渐渐缓和下来。“莫哭了,竹影,莫哭了,我和沈老师不是都来了吗?”庭霜轻拍着竹影的肩背安慰她。 竹影终于从庭霜身上慢慢松开手臂,转身哽噎着对青城说。“对不起,沈老师,是我的任性,使你和同学们为我着急。以后我不再会了。”青城听了竹影的话,对竹影愈加心疼和怜爱。如果说在寻找竹影时还想着找到时要把她批评一番,但是现在青城却苦于不知如何才能安慰竹影,使她心情清朗起来。 “好了,再不哭了,你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女孩,现在也不要丢弃了坚强。我们先不说那些,事情的原委我已经大概都清楚了。我们先回去,这儿有点凉。”竹影立在原地怔了一会儿,说实话,她此刻又不想回去了,因为她还从没有像现在一样伫立在夜晚的砚湖畔,清冷的白月光静静俯视和照耀着群山拥抱的砚湖,仿佛纯洁的霜花、柔和的白雪。竹影一时迷恋上了此情此景,于是恳求青城和庭霜,“能不能暂留一会儿?陪我看看砚湖和月光如何?”青城看见庭霜难为情的目光,不忍也不好意思拒绝:“行,但是不要很晚。”于是竹影和庭霜像昔日一样亲密地面朝砚湖坐下,青城在一旁打电话给学校领导汇报情况,完了从附近的灌木丛中捡拾了一堆枯枝败叶在庭霜、竹影身边燃起熊熊的篝火。 暗红的火光照亮了砚湖的一角,当然也照亮了三人的脸颊,火苗随湖畔的风轻轻摇摆,当火苗摆动时,竹影分明感到温暖的光线从脸颊上划过去,不过立即又移回来,划过去的同时竹影感到脸颊被一抹冰冷的阴影乘虚而入,就好像是潮退后赤裸的海岸重又置身于无穷的夜色的笼罩或者是雪霜的覆盖。 竹影,庭霜和青城,围坐在篝火旁,他们的身后是无穷的黑夜,彼此无言,或者可以说,大家都在静默中仔细倾听自然的风声、彼此的心声,再或者说,各自借着静谧的夜色和闪烁的火焰正在酝酿、锻炼最简洁有力的话语,竹影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这种感觉同时又让她伤感,感伤的心绪不断扩散,犹如弥漫于周围的渐渐深沉的夜色,它们由于火焰暗红的光亮的驱赶而退避三舍,驻足在远处却又不肯远去,时时在觊觎着这片未被侵占的“处女地”。总之,竹影沉浸于此时感伤而温暖的氛围,它既能使人不必担心别人一眼便窥破心底不愿说出的话语,同时又使竹影能够放松心情,能够容她缓缓的说出深藏了许久的心语,就像一眼绵绵不尽的细泉不断而长久的往外汩出泉水。 青城和庭霜安静寡语地倾听竹影的诉说,偶尔才打断一次。竹影断断续续的说,她的声音有时戛然而止,就像枯枝的碎屑在闪耀的瞬间骤然熄灭,使当前各人陷进了更深的思索和寂静,回忆如烟,丝丝如缕,缥缈不定。 竹影说,我本来是想离家出走的,可是走到码头上时,我突然变得迷惘和犹豫,或者说我没有胆量像庭霜的姐姐、庭雨姐姐那样毅然决然的离开,然后一去几年不归,可是我做不到,我很害怕,如果当我真在广州找到打工的妈妈时,或许她以为我是累赘呢?而且这种害怕很早以前也有,当我每回看见妈妈和爸爸阴沉的嘴脸时,我就很担惊受怕,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因为什 第八章 不幸的归程(一) 自从竹影出走那件事情发生后,一段时间以来,不管是学校的、还是家庭的,昔日生活的情景,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有的轨迹,周末到来时,青城依然过江去,有时绛珠会先青城乘坐轮渡而来,竹影和庭霜依旧偶尔能够碰见青城和绛珠手牵着手在小镇或者对岸小城的街道上漫步,这时,青城和绛珠的恋爱历程仍然是她们嘴上最为新鲜、最令人惊愕的趣谈,那么在谈话的结尾,要么是庭霜,要么就会是竹影感叹似地说:“既然两人那么相爱,何不趁早把婚姻之事办了呢,久候必生变,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天予以情,而不予长相守!”竹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已不再有先前一些与青城有关的事件投射在心底残留下的阴影,语调中满含着希冀与祝福之情。 又过了一段平静的光阴,青城也就断然撕破了遮挡在他与竹影之间的一层薄纱,他征求了竹影的意见,获得她的许可,将竹影写的“海岸的情意”推荐到校园文学月刊《砚湖诗社》上发表了,并且吸引了诗友们和编辑老师的赞美和褒奖,他们一致宣称她今后只消肯多练笔,必定能在文学的园地步易安后尘。竹影浅笑之,不置可否,因为她从未想过怎么把文章写得怎样的好以此博得别人的肯定,她只是想凭借流淌的文字倾泄出内心喧嚣回荡的灵魂的瀑布和湍流,或者说,她只为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写诗,再没有第三者,如此而已。虽然这般,竹影还是非常高兴,有那么多人喜欢她的诗篇。 另一方面,绛珠的父母亲从芙蓉城不断寄信或者打电话过来,从他们谈话的内容,绛珠可以断定父母亲似乎从哪里已经闻到了风声,他们想尽所有的办法让绛珠回去一趟,或者干脆想趁旅行的便利亲自到绛珠所在的城市见绛珠一面,但是绛珠却以在医院实习,或者以和女友一起到别处旅行为理由推脱掉了,不过为了安慰和缓和父母亲迫切思念的心情,答应今年春节一定回家,这才让他们暂时罢休。但是绛珠在不顾一切地辩解和否认的同时,却说漏了嘴,露出了蛛丝马迹。 譬如,一回妈妈问绛珠:“绛珠,如果想妈妈和爸爸,能不能利用暑假回家一趟?”绛珠说,我很想你们,但我不能回,因为我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医院实习,可是隔了半个月后,当妈妈再次打电话过来,并说要到医院看望绛珠时,绛珠没有奈何,慌忙就说,她现在已经不在医院,她和同事去了庐山旅行,于是妈妈问绛珠打算在庐山玩几天,绛珠说少说也要个三天吧,那你请了几天假呢?妈妈在穷问不舍,“四天啊!”“真的吗?没骗我?”“真的呀,我骗你干嘛?”“你这孩子,怎么总在糊弄我,四天时间还不够你坐车在路上消磨的。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那个时代没有学过地理啊?”绛珠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到了这个份上,绛珠就没有其它的话值得和妈妈纠缠了,于是蛮横地说,反正你们最好不要来看我,来了我也抽不出半分钟额外的时间! 再说,庭霜既然已经通过竹影获悉了妈妈和姐姐庭雨之间的秘密,于是邮寄了一封信笺给广州的庭雨,详尽地阐述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和态度,现摘录几段要紧的如下: 姐姐,你还要等到何时才肯回呢?我已经知道了你和妈妈不愿对我说的所有的一切。 你离开了,一去四年不回头,妈妈虽然还在我身边,但是我看得出,妈妈的工作十分沉重和辛苦,为了我们的生活而在小镇和对岸小城之间不断来回奔波,风雨无阻。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看起来非常萎靡和憔悴不已;另一方面,我想,妈妈如果不是为了你和我的感情,就不会到处避人耳目、躲躲闪闪的和竹影的父亲交往,因此,如果不是竹影的家庭由此而变得四分五裂,说不定到目前为止我仍然被瞒在骨子里。想当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离去,妈妈的解释也是莫衷一是,一日一月一年的过去,数不清春秋轮回了几遍,我对你的思念也与日俱增,一想到当我想念你时,还可以写信对你诉说内心的哀愁与隐衷,说完了心里往往会好受舒服很多,可是妈妈呢,她一定也会有许多的痛苦和哀伤的吧,可是妈妈写不了字,也无处倾述,那么堆在她心底的深奥的烦恼要怎么才能处理掉呢,妈妈也不可能曲折委婉的对我们姐妹说,它们就像一片成熟的果实无人采摘,只好任其自然地凋落,化成黑色的泥土,那些泥土又不断沉淀变质,化为厚厚硬硬的岩层,高高的陡峭的岩壁矗立在妈妈的心上该是多么的险峻和不堪重负啊。 姐姐,我还是叫你声庭雨吧,难道你对妈妈的怨恨就是没完没了地燃烧的太阳吗?难道你的太阳就没有落山的时候吗?难道你投射在妈妈痛苦的岩壁上的晚照的余温永昼永夜不会冷却消退吗? 如果它已经、或者正在退却,姐姐你能不能回家一趟呢?我和妈妈都很想你!你想念我和妈妈吗?如果是这样,你还在等待什么呢?我觉得如今在心灵方面看来,我们和妈妈分割异地,彼此不能安慰、给予不了对方实际的温暖和帮助,这根本就是在彼此折磨人!我们这个家很早以前就已经不是完整的了,我和你似乎从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的关爱,如果这样推己及人,妈妈不是也一样吗?有谁来照顾妈妈呢?我们那时哪里懂得这些!纵使那时我们不能够想到,但是现在却不能够不去想,因为如今,我们都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无心无思的小女孩了! 姐姐,还有一件事情我务必要告诉你,妈妈明天周末就要去武汉同济医院检查身体,近来她的牙齿不同寻常的痛疼,每天半夜时我都被妈妈痛苦的呻吟声惊醒,当你目睹妈妈不堪忍受痛苦的样子,你会深刻地感到妈妈的灵魂也因此而变得狰狞扭曲,除了怜悯和揪心之痛外,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其它的话去表达那时那刻的爱莫能助以及无可奈何的心情。 其实妈妈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女人,她不能为自己而活,当她为自己而活时,却又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可是我们能吗?好像是能的,就像你能够自己选择远离我和妈妈,但是结果却给我们每一个人造成了不可抹去的伤痕。从前我苦苦的思索过,在生与死之间,真正属于我的到底是什么呢?恐怕只有自己的生命吧。什么爱恋之情、仇恨之心,它们都不是我与生俱来的。但是现在看来,这句话也不可靠,因为有许多必然的不可预料的事情,就像势不可挡的风沙、排山倒海的潮汐不断侵蚀着我们脆弱的生命。诸如疾病、祸患、战乱、悲观、绝望甚至是幸福和爱恋也随时都有可能剥夺我们生命的权利。因此掌控我们生命的除了我们的心外,还有神祇和命运的安排! 以上的话,妈妈本来是嘱咐我不许对你说的,为的是使你在外能够安心工作,可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姐姐,你还要飞翔多久才感到倦怠,当你倦怠时是否会回首眺望家乡呢?你还记得连接故园的是哪一条铁轨吗?当你看见我时,会不会误把我当作陌生人啊? 但是我真的很为妈妈担心,希望上苍保佑妈妈的身体永远健康,祝姐姐的工作顺利!一路平安! 庭雨展开妹妹的信笺阅读,越看到后面,内心愈是悲痛,心海久久难以平静,就像是被孙悟空的定海神针搅动、翻江倒海。最近庭雨总是做噩梦,梦中她变幻成了一只不会说话的杜鹃鸟,当它从南方的海边跟随迁徙的雁群千里迢迢回到故园时,妈妈认不得她,庭霜也看不出是她,它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在庭霜窗外的竹林中朝夕啼叫,仿佛永远被风吹响的不知歇止的风铃。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庭霜对它的啼声习以为常,而且渐渐喜欢上了杜鹃鸟的啼声,晚上看书倦了时,会端坐在书桌边,左手撑起下颌,似是而非地往一边侧身凝视着玻璃窗外一片飘摇的浓黑的竹影,一边仔细倾听啼叫声。 化成杜鹃鸟的庭雨心里清楚庭霜只能听见它,却看不见她,相反庭雨不仅能看见她清晰的侧影、明亮的眼眸,更能目睹庭霜心灵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这么一对比, 第八章 不幸的归程(二) “你还来广州吗?”小娟关切的问。 “我们是结拜的姐妹,就是不来,不管你在哪,我总要去见你的,你明白吗?”小娟悲伤地一言不发,双手合捧装满热茶的白瓷缀花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 小娟悲伤的情绪传染给庭雨,庭雨也沉默了一会,忽然想起似的问道:“小娟,春节你回去吗?” “我已经没有家了,往哪儿去?湘西的房子上次回家就卖了。”小娟说时声音喑哑,还未说完,眼眶中便蓄满了眼泪,一收拾不住就从眼睑边滚落,在脸颊上串成两行雨线。 流泪的小娟在庭雨看来,愈加楚楚可怜。“莫哭了,和我一起回江西过春节,行吗?”庭雨说。“不了,你妈妈不是病了吗?我怎么能再去添乱!你替我向你妈妈问好,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她,谁要我们是永不分离的姐妹嘛?”小娟边说边用手揩了揩湿润的眼睛,庭雨默默递给她一片干净的餐巾纸。 这次圣诞前夜的用餐是庭雨、小娟最后一回郑重其事的晚宴。之后就再没有这样奢侈地花费过,因为要回家,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且庭雨也很忙,首先火车票就非常难买,广州火车站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的订票业务以应对春节期间规模庞大的民工返乡潮。庭雨请假去了很多次,可是一看到售票窗前由等待的人群排起的蜿蜒的长龙,就不禁让人叹为观止、退而却步,倒吸一口凉气。几次无功而返后,这一棘手的问题被小娟获知,她便央求妈妈给弄一张从广州到南昌或者九江的特快火车票,妈妈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并且很快把一张广州至南昌的特快火车票交给小娟,当小娟把火车票摆在庭雨面前时,庭雨非常惊喜,说如何才能感激你呢?赶紧掏钱给小娟,但小娟断然拒绝了,说这就当做我送给姐姐的礼物吧。庭雨情不过,只得收下,但是换了另一种隐讳的方式偿还她,周末与小娟一起逛街的时候,庭雨为妈妈买了一件皮衣,又为妹妹庭霜挑了一件黄色长棉袄,而当小娟在两次三番试穿一件钟爱不已的粉红色外套时,庭雨暗中为她付了费款。小娟一看那价格,489元,简直吓了一跳,这几乎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小娟坚持要退掉,但庭雨拉着她的手离开,一边说,这件衣服穿在你身上,就像一位公主,容貌沉鱼落雁,那么漂亮,为什么不要,难道只能你为我买车票,不许我为妹妹买一件衣服吗?是谁那样规定的? 这次回家,庭雨自己也不能确信还能否再返广州,怕是不能了吧,庭雨有这种预感,况且现实就是这样。对这这座已经生活了近五年的城市,庭雨是既爱且恨,爱它是因为它在庭雨无家可归时,为她提供了依托和归宿,而恨它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它使得庭雨与故乡一别就是悠悠五载,尤其当夜深沉时,庭雨有时就特别想念家、想念小镇、想念妈妈和妹妹,于是趁大家熟睡时,一人披衣偷偷爬到高楼的顶端,远眺一望无边的宁静的灯盏,庭雨情不自禁的清唱由自己胡乱“作词编曲”的歌谣,请看歌词: 我凝眸着你, 东南沿海的都市, 你的夜宁静, 你的灯盏美丽愁人,仿佛星辰, 我是藏于群星之间的天使, 天使惆怅,寂寞, 天使的眼泪正无声地掉落, 仿佛消残飘零的红雨,柔弱无力。 你可知晓,我的心潮, 澎湃不已? 你可知晓? 我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身似萍絮,心比孤竹; 你可知晓, 我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来自那个小镇,它位于楚江畔, 晚春的山峦,从山麓到山巅, 从山谷到陡峻的岩壁, 处处弥漫着火焰般的杜鹃花。 今夜我想它,很想它, 我纯洁无瑕的年纪, 我的至亲都生活在那里, 可我又不得不与之相离。 庭雨一边念着清唱着,眼泪哗哗的涌出,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哭泣声。于是庭雨决定对工作和生活上的一些事情必须作个了断,而且已经着手写好了辞呈,把自己的一些带不走的衣服留给了小娟。此外,庭雨更觉得有必要重新慎重地整理一遍在外这几年的心情,整理书稿,浏览笔记,每阅一页,若觉得不值得珍藏,就把它撕下来,丢在边,等到末了,一起将它们焚毁,结果所有的笔记都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烬。通过这样庄重的仪式,庭雨心中的欢乐和忧伤终于告了一段落,虽然不能尽除,但是浑身感到轻松,心灵明净,从外到内焕然一新。 庭雨凭靠节衣缩食买的许多书籍,堆满了衣柜和床头,已经不可能尽数带走,只得随身带走一些最钟爱的时时一想起来就想翻阅几页的几本书,这些书的名字有: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张爱玲的《半生缘》、《倾城之恋》,十九世纪中后期德国作家施托姆的诗意小说《茵梦湖》,以及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小说《雪国》和《古都》,而庭雨最早阅读并且深深喜欢的一部长篇小说则是路遥著的《平凡的世界》,还有唯一的散文集《枕草子》。其余的杂志和小说则统统赠予小娟,但是庭雨想到小娟并不像自己一样把身心灵魂都寄托在文字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不现实的世界里面,于是开玩笑似的对小娟说:“你如果不想看,又嫌它们占空间的话,就把这些书当做垃圾废纸卖了吧,我想应该还可以买几块巧克力和糖果吃的吧。” 一个月后,庭雨结清了工资,临行前夜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拨通了,电话那头很寂静,是那种很可怕的寂静,庭雨心绪杂乱,心中爱恨交织、悲乐参半,一时还说不出话来,“喂,是谁?”然后许久又没有听到声音,但对方的电话又没有挂,因为还可以听到她微弱的呼吸声,于是妈妈低沉地问了一句,她在心里已经预感到这是庭雨的电话,而且必定是的。 “庭雨,是你吗?庭雨你为什么不说话?”不知出于什么,妈妈突然很焦急,在这样的时刻她是多么希望能听到女儿的声音啊,她感觉自己的柔肠已然碎成千百段,顿时声泪俱下,哭着对庭雨说:“女儿,是我不好,是妈妈的错,你不能原谅妈妈、回家一趟看看我吗?也让妈妈看看你,我很想你,你晓得么,庭雨?我已经是进棺材的人了,可是我不看见你,我闭眼了也不能瞑目!” 说到后来,妈妈没有话语,只剩下哭泣声,庭雨静静听着妈妈的哭声,僵硬的心渐渐变得极其柔软,而且在隐隐作疼,这是庭雨平生第一回感到心疼痛时是什么滋味,当初离家时也没有这种感觉,它就像是草木不得不屈服于寒冬,逐渐枯萎凋零、又像是覆盖着山巅和青杉的残雪在渐渐消融而身不由己地化成涓流掉下山谷。 庭雨忽然非常怜悯妈妈,其实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这样想着这样听着,庭雨的眼睛早已湿润。 “妈妈,妈妈!”庭雨终于忍不住跟着哭起来,“我不记恨你,明天我就坐火车回来了,以后我不再离开你,我这个女儿不孝,我和妹妹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妈妈,怎么了?你不要哭,是不是姐姐打电话过来了?”庭雨听到庭霜在隔壁的喊声,然后又听到庭霜对妈妈说:“妈妈,莫哭了,姐姐不是答应回来了吗?把电话给我,我和姐姐说几句。”这时庭霜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明显的,她已经来到了妈妈的身边了。 妈妈把话筒交给了庭霜。 “姐姐!”“庭霜!”庭雨和庭霜几乎同时出声。 “好,姐姐,你先说,我听着。”庭霜立即转而说道。 “妈妈好吗?”庭雨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妈妈听到。 “不好,你快回来吧,姐姐,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庭霜的心思和庭雨的一般,也省略了妈妈二字,而“不好”两字又说得尤其细,就像角落里颤动的蛛丝。“你 第九章 遥遥无期 听说姐姐就要动身回家了,庭霜一夜辗转反侧,对着书桌上浅而白的灯光哀愁不眠。翌日上完了早自习,就匆匆跑到青城居住的宿舍,向他请假,当庭霜敲响房门的时候,青城还裹在被子里面,听到敲门声,最初想到的不是别人,惟独绛珠的名字和倩影一齐闪入他迷离的晨梦,因为绛珠为了回家已经向医院请了假,但由于今天刚好是青城的生日,绛珠于是把返程的日期推迟了一天,她希望与青城一起过了他的生日以后再回蜀看望父母。 但是青城清楚的记得,昨晚绛珠在电话中说今天会晚些过来,难道今天乘早班船过来,是为了给他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吗? “绛珠吗?第一班船这么快到了吗?我还没有起床呢,门没反锁吧?”青城不愿起来,仍赖在床上,反正他房门上的钥匙绛珠手上也配了一枚,她自己能够开门的。但是过了一分钟,并不见绛珠推门进来,外面又恢复了安静。 或许是谁敲错了门吧,青城想。 庭霜在屋外听见青城老师迷糊的叫喊绛珠这个名字,知道是青城老师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朋友,想到这一点,双颊顿时发烫,绯红的颜色迅即漾开来,即使与青城老师隔着一扇木门,庭霜仍觉不好意思,再敲门的话会让她很难为情,一时无所适从,呆滞的站在门前,手指徘徊在半空,不敢再敲,但是庭霜又不情愿离开,此行她一定要请好假的,因为她要去码头接姐姐,错过了今日,明天庭霜肯定不能原谅自己。明天是周末。 又过了片刻之后,庭霜心情平息下来,鼓足勇气喊道,“沈老师,沈老师。”声音的响度没有达到自己期望的境界,庭霜不能确信青城老师听见了她的叫喊,但是自己已经喊了两句,所以不好再多余喊,只得垂手安静地立着,等待青城老师的回话。 其实青城已经醒了,他也正在猜测是谁在敲门,当他听到庭霜的声音时,心中惊愕不已,自觉刚才在庭霜面前原形毕露,不好意思地张圆了嘴巴,舌头不禁伸到唇边。 “赵庭霜啊,你等一等!”青城慌忙掀开被子,边穿衣裳边打开手机,绛珠一早发来的三四条短信窜进来,青城来不及细看,就去开门,“赵庭霜,进来说吧!”庭霜不肯进来,反而退了一步,立在门边只说要请两天假。有什么事情吗?青城问,庭霜忽然感到莫名的紧张,说没有什么事情,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句笨话,想更改可为时已晚,不是的,我是说我要请假,庭霜涨红了脸,这时她才想起自己其实并不会请假,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庭霜都在想请假时该说的每一句话,可是一旦听见了青城老师的问话,所有的话都莫名地从心底失踪了,连意思都表达不清楚,其实只要随便编出一个理由,青城都会一口答应的,问题是,庭霜站在青城面前时,所有假话,所有美丽的谎言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一叶小舟随着退落的潮汐划向大海深处。羞怯感就像云雾一般萦绕着她,挥之不去,愈是想冲破,愈是像蒙在玻璃窗上的霜花愈加浓厚,而对于对方,即在青城看来,那一层霜花越是朦胧,庭霜的心思愈是清浅,一眼便看穿了。 青城再问有什么事情没有,庭霜顾不了害羞,索性回说这两天要在家照顾妈妈,她心里其实很想照实说为了要到码头边去接姐姐而不得不耽搁两天,尽管如此,庭霜又害怕这个理由并不十分恰当,说出来若被青城老师否决,再改口就不行了。对于庭雨来说,等候姐姐是她的第一等大事件,别人不可能理解她对于姐姐的深厚感情和日久弥坚的思恋。即使庭霜这么说,心里总有一点点别扭,不过也基本符合事实。是这样的呀,好的,你的假我批了,不过要及时返校啊,青城叮嘱道。但是当庭霜转身离去时,青城想起了什么,又喊住庭霜,说你妈妈身体好吗?要不要紧?庭霜说不出话,只摇摇头,然后不等青城再问,先说了青城想问的话:“我只照顾这两天,两天以后我姐姐就回家了。”庭霜原本非常不情愿说出这些言语的,她在心底一直守着这个秘密,并不曾对竹影以外的人提到过,可是今天在青城老师的一再追问下,自己不小心把它给戳破了,因此庭霜心里无比悲伤,说话的音调很低,每吐出半句,就仿佛赤着脚丫艰难地穿越布满乱石的浅滩,流水清澈而淙淙,淙淙而逝的是哀愁。 青城站在门边目送庭霜纤弱的背影缓慢地消失在楼梯口的转折处,心中浮起怜悯之情。盘算着如何抽个时间登门拜访庭霜的家一次,正在沉思默想时,绛珠的电话来了。 绛珠告诉青城她已经在船上,大地全变白了,而且雪花还在飘落,你能听到雪落的声音吗?青城回说,我听到了轮船叶轮转动的声音,还有你告诉我的你天籁般的幸福的音符,但就是听不到雪落的声音。说完,青城呵呵笑起来,你不要笑了,绛珠愠恼地说,一点都不浪漫,你不能这么说吗?嗯,我不止听见了,其实飘落的雪花的声音就是我的低声絮语,你没有听到它们在说什么吗?弥漫天空的每一片雪都在重复着一句话。什么话?青城故意问,不,我要你说,我不知道嘛,你叫我说什么?你不说是吧,青城?那好我立即挂电话,坐下一班船回对岸去了,青城赶忙说,等一等,我说还不行吗?然后绛珠不出声,默默等待青城的话,青城清了清嗓子,想了片刻,庄重地说: “绛珠,你看见了满天的风雪了吗? 它们是我从天堂采摘下来的花朵, 是神祇赐给我们不渝的爱情的礼品, 并且每一片雪花上镌刻着我们必须铭记的神谕: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 换来今生一次的擦肩而过。 今生我们相遇,来生也必相遇, 相遇时,必是似曾相识、难分难舍时, 今生你爱我,再生也爱我, 这生我不能偿还尽你的爱, 它生我将用灵魂和纯洁的心继续爱你, 直至四季不再轮回、 昼夜停止更替、昆仑山巅的积雪与 最南端大陆上的千寻冰川俱化成炽热的火焰。” “呵呵,这么说,要结束你爱我是不可能的事了!不错!我很满意,话说得好听,虽然我知道有点骗人,可是我愿意听,以后你要多对我说这样的话,知道吗?”绛珠暧昧地说。遵命!青城笑着说,其实不管真话还是假话,还不是为了说明我对你真挚的爱和你对我不变的爱?然后又向绛珠交代,一刻钟后码头见。 庭霜离开学校后,径直去了码头,站在风雪之中等候姐姐回归。 当每一班船靠岸时,庭霜的目光会锁定每一个踏上石阶上岸的旅客仔细辨认一番,毕竟五年的时间,姐姐的模样已变了很多。即便如此,庭霜仍然相信自己一眼便能认出姐姐来,不论她打扮成什么样子,还是化成风或者冰雪,就像竹影当初说青城老师的那样,即使化成了“灰烬”我也能认得出!当然庭霜更不放过每一辆从南昌或者九江方向来的客车,以及下车的乘客,可是一上午过去了,仍未看见姐姐的身影。 青城感到码头时,绛珠乘坐的渡船这时恰好靠岸。青城没有发现庭霜,因为庭霜先看见了青城老师,看见时,庭霜就立即躲了起来,生怕青城看到了自己,如果是这样,庭霜就真的露了馅,有话也无论如何解释不清,最担心也就是自己到时在青城老师心目中的印象会大打折扣。 青城藏在门柱的后面,直到客船的旅客走得差不多了,绛珠才悠然地飘出舱门,眼睛立刻扫描了一下四周,但是没有发现青城,于是站在石阶上给青城编辑了一条短信息,青城看了,但是未回。几十秒后,绛珠拨了青城的电话号码,青城也把它挂了。再打,青城的手机关机。绛珠毫无办法,但是又不愿在码头边等,江风冷嗦嗦的。或许青城就到了,因此没有接,真是吝啬鬼,一分钱也要节省,绛珠暗自嘀咕,这么想着,绛珠决定不 第十章 三生石(一) 就我所见所闻,三生石有三块,其一为我们现实世界所有,位于杭州西湖畔与飞来峰相连接的莲花峰东麓,该石峭拔玲珑,石上刻有“三生石”三个碗口大小的篆书及《唐•;圆泽和尚•;三生石迹》的碑文,记述“三生石”之由来;而据传说,另一块三生石被遗落在地狱的边界,它一直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红尘中那些准备喝孟婆汤、轮回投胎的人们,而当死者走过黄泉路,到了奈何桥,也就会看到三生石,他便能够从三生石上看到自己前世的模样;最后剩下一块三生石则由曹公记载,在遥远的西方灵河畔,它的周围长满了绛珠草,而其中一株绛珠草便是后来闻名遐迩的下到凡尘化为女儿身的黛玉。 但是我梦中的杜鹃鸟告诉我,三生石只有一块,或者可以这么说,我上面记叙的三块三生石其实是一块,它们的前世本来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只是后来才流落到不同的世界,可是三生石的生命是在什么情况下、怎么分离流散的呢?请听杜鹃鸟下面的讲叙: 在很早很早以前的纪元,当女娲氏和其它的一些神祇还没有用泥土造出男人和女人时,三生石就已经在三千世界交界处的中央山脉之巅沉睡了数千年,可以说它的历史和众神祇的历史一样悠久,当人类在大地上出现并不断繁衍时,三生石醒来了,不过这时中央山脉开始在向西向北漂移,朝遥远的星辰靠近,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它与圣洁的冰霜相遇了,冰霜覆盖在三生石的身上,逐渐凝结变厚,十年只增一毫分,再经历数千年的累积,有了一尺厚。不知何时,三生石实在难耐时光的空虚寂寞,于是请求一位路过的女神把她的灵魂注入了仅有半个生命的厚厚的冰霜的内心,在这之后更悠久的岁月中,三生石与那一尺冰霜日日相伴,纵然春秋轮回不尽,冷月寂寥,千山浮沉,它们彼此倾诉,相互慰藉,心中情愫与日俱增,并非孤独的度过了数不尽的纪元。 但是他们这种一成不变的相守终于在天塌地陷的时代来临时终结了,原来天塌地陷后,娲皇氏为了拯救自己亲手缔造的生灵,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丈顽石三万六千三百零一块,补天时恰好选择了三生石作为垫脚,因为只有如此她才能够触及天穹,当娲皇氏将其中的三万六千三百块顽石全部砌到缺口处后不久,那一尺冰霜在娲皇氏的脚底由于不堪沉重的负荷,终于碎裂融化了,它极度难过,悲痛欲绝地从三生石的表面穿越过去,而在她的踪影消逝前,对与之依恋了数千年的三生石仅只说了一句:“从今与石君一别,再相聚就不知等到何世何时了,不过当我不得已漫游流遍所有世界归来时,请君一定要记得我。”说罢从此与三生石各分天涯。 三生石目睹那一尺冰霜离开它的身体后,它那一缕澄澈的轻魂从陡峻的山峰上坠落,在山脊线处一分为二,汇入两边山谷的涓流,继而沿着沟壑向东方和西方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流去,三生石寸心仿佛百箭穿过,于是悲哀地向正欲转身离开的女娲氏哭诉: 哦,垂名千古的东方的女神, 你为什么这么匆匆地离去, 难道还有其它世界的缺憾和危险 等着你去修补和拯救吗? 难道我就不值得你凝眸一次吗? 你所做的功绩,没有人不承认它的伟大, 无论经历几多时光的掩埋, 也磨灭不掉、将永远被你的子民记忆。 你的仁爱与天媲美, 笼罩着群山和海洋, 你的宽厚的胸怀犹如脚底的大地, 既让没有心灵和灵魂的生命居住, 你埋葬了死者, 又任凭呼吸的生灵在你的肌肤上 开垦、迁徙, 你赞美它们的善良, 同时又宽恕它们的罪恶。 当它们不明白为什么生命总是 无法摆脱欢笑的伪善,眼泪的痛苦时, 你赐予它们洞悉一切的智慧、 以及能慰藉生与死之间的寂寥的爱情。 你让欢乐更是欢乐, 你使眼泪不是眼泪。 可是,你怎么能对我的悲痛 置若罔闻呢? 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那一尺冰霜, 你又怎能触摸到天穹的缺口, 而今你身负着崇高的荣誉离开, 你的名字所闪耀的光辉, 足以令黑夜的月亮和星辰都黯然失色, 可是,你留给我什么呢? 徒劳的等待、无穷无尽的相思, 以及刻骨铭心的伤痛与梦靥! 然后我将被历史彻底遗忘, 我的生命将跌落到地狱的熔岩化为灰烬, 我的灵魂化作幽咽的风声、海声,无处可安! 女娲听完三生石的哭诉,平静地对三生石说:“你的伤痛就是我的伤痛,我不会一走了之的。你说吧,你有什么有求于我,我尽量帮助你,可是我要先对你说一句话,每一个生灵的命运是注定了的,就是神祇也不能逃脱自己的命运。所以,既然你们相遇,那么分别也就是命运难违了。” “既然如此,我们将分离多久?当我们重逢时,我们还认得彼此吗?我们还记得我们曾经相知相守过吗?” “恐怕不能!不过你真的不愧是一块痴心的石头!”女娲氏回答。 “可是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和她再次重逢,让她和我都记得清对方。望尊敬的女神成全!”三生石诚恳的祈求。 “你真的很奇怪,大地上的生民都希冀着死后能忘记过去,忘记所有的痛苦以求有个全新的开始,可你呢?偏偏想牢记生前身后的一切,而且还不止这样,你还要妄求对方也同样记得你,你不觉得这有点强人所难吗?不过,也罢了,看你痴心一片,我给你指点一条道,你自己如果愿意,你就去做吧。” “你说,纵然牺牲一切我也在所不惜!”三生石意志异常坚定。 “好,那我说了,我先来打个譬喻。爱情、思念、痛苦、恐惧、以及你心灵中其它一切的情感、思绪虽然无法捉摸,那么它们像什么呢?你能够将他们与大地上终年封冻的霜雪,清浅的河水,以及枯萎凋零的草木联系起来吗?你必须承认,你的爱情、思念、痛苦、恐惧其实并非与生俱来,更不是凭空而来。如果你没有遇见她,你的爱从何生、而又会给谁呢?如果她不离你而去,你灵魂的一半也不用化作思念跋山涉水地跟随它远行了,如果你的思念并未离弃你的身体,你又怎会感到痛苦呢?我再浅白点说,在你遇见她之前,你不是同样度过了数不尽的年月吗?那么为什么在她离去后,你反而就不能孤身一人度过剩下的年月呢?你试图生生世世恪守你们的之间的爱恋,可是这只可能是一段没有结局的幻梦,就好像你要让清浅的河水停止流动,结果只能是徒劳。纵然你对她的爱恋在时间的荒野中仿佛覆盖在大地上的寒霜白雪,纵然它们经历千年的堆积重叠,也会逐渐消逝、了无痕迹。因此如果你要使你的幻梦不是幻梦,就必须付出与之相等的代价,你非得忍受漫长时间的苦寂。” “女神,请求你快点说吧!” “再次相会注定了将会是遥遥无期,除非你从群山之巅坠落到最深的山谷底部,而且必须是一块石头痛苦地碎裂成三分,然后流落于三个不同的世界,一分落入凡尘,一分坠入黑暗的地狱的边界,一分被灵河的水携到充满罪恶的西方,只有当误落凡尘的一块成就人间姻缘无数,坠入地狱的一块帮助身披杜鹃鸟的蜀王的后裔避免在地狱中沉沦,最后从西方世界夺回那最后一枚黑色的圣石,当三者归一时,你便可以与她重逢了!不过你一定得铭记我的忠告,否则你只能够望尘莫及。”说罢,女娲氏飘然远去,消逝在云雾缥缈的群山之间。 按照女娲氏的叙 第十章 三生石(二) 但是随之不久,各种不利的消息渐渐汇集到狭小的客店中,葬月从店主以及路过的茶客那儿听说,鳖灵的增援军队正从蜀都从西南方和南方两个方向源源不断地千里跋涉而来,兰姬国和枕月女王已经答应了从南边方向来的一支军队强行借道的请求,这只军队与北山冷杉率领的先行军会合后直接接受北山冷杉的领导,枕月女王只得违心地与北山冷杉及其随行的军官们虚与委蛇,而另一方面,从西南方远徙而来的军队直扑雁丘城,这一支军队的将领名叫三川雪海,他极受鳖灵信任,这个人非常暴戾,在协助鳖灵平息蜀都平民的暴乱后,非常残暴地杀害了许多反对鳖灵统治的无辜的人们,因此,人们说,就是数遍地狱无数罪恶的灵魂,也找不到一个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就是这个三川雪海在向雁丘城挺进的路途中,征服了沿途的许多城市和国家,对于一些顽固抵抗的国家和城市,实行灭绝人性的屠城政策,他们将成年的男子全部杀光,而所有的妇人和年轻的少女以及懵懂的孩童则沦为他们的奴隶。一共算起来,被三川雪海攻破的城市有兰楼城,海棠城,龟兹城,高昌城,蓝田城,玉山国,而向三川雪海屈服或者称臣的国家有吐蕃国,月氏国,鄯善国。 直到第十个年份,三川雪海和他的已经十分疲惫的军队抵达了百腊国的瀑布之门,继而率军又向东威胁虞山国西北与西芎国西南的边境,虞山国和西芎国是两个小国,而且是世代的姻亲之国,但是西芎国的女王却是一个强悍而十分明智的女王,虽然她在不惑之年犯过严重的错误,给西芎国的人民招来了无穷的灾难,为此西芎女王在年老时深深地反省思过,决定实行宽容、公正、慈悲的新政以弥补她曾经的过失。当三川雪海的军队和使者到达时,她的新政策已初现成效,人民刚刚从过去四年战争的灰烬和创伤中站立起来,并且重建了幸福的家园。因此当三川雪海的使者强词夺理的不遵守神祇法则的蛮横的言语和举止从女王的王宫流传出去后,西芎国的人民义愤填膺,虽然他们很热爱和珍惜和平,但是却没有办法容忍这种无端的傲慢的挑衅和蔑视,他们把自由和尊严看得高于一切,在三川雪海和他的军队抵达西芎国境之前,人们就已经耳闻和目睹了他们的种种劣迹和罪行,因此人们自发地在国王宫殿前的广场上集会讨论,并一致表示必须拒绝三川雪海的无理要求,同仇敌忾地发出誓言将坚决抵抗到底。尽管如此,虽然女王知道民众的心愿不好违背,但是她更担心,如果就此冲动地拒绝要求,她先前所有的努力和改革成果将会不可避免地付之东流,因此女王还在犹豫未决,称病或者找出其他各种理由推托,迟迟不愿接见三川雪海的使者。 就在西芎女王和三川雪海的使者陷入胶着的状态时,葬月和蜀都的武士们率领着国王九羊西鼎给予他们的一支一千人的军队来到了西芎国。葬月和蜀都的武士们在进入西芎国之前,先换了一身西芎国普通的民族服装,他们身上携着国王九羊西鼎的一封亲笔信,九羊西鼎简单地向他们透漏了信上所写的内容,即意欲劝说和邀请西芎国和雁丘城联合起来,组成强大的联军共同对付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强敌。而他们人数微乎其微的军队则留在身后,驻扎在西芎国的边境随时候命。 葬月和蜀都的武士们恰好赶上了西芎国的民众声势浩大的集会,从人们的谈论中曲折地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葬月果断地对蜀都的武士们说:“照情形看来,西芎国的女王陛下已经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和壮志,她变得优柔和寡断起来,这样对我们十分不利,时间越往后拖延,女王动摇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我们必须在女王陛下痛下错误的决定之前,让她不得不站在我们这一边!” 武士们说:“怎样才能让女王迫不得已而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呢?” “大家可以仔细想一想,如果三川雪海不见他派出的劝降使团归来,他会怎么办呢?”葬月说。 “怎么办,这个凶残的人会怎么办?一定会盛怒至极、兵临城下的。” “难道此时此刻他们是在退避三舍吗?难道他们不是在城外像虎狼一半觊觎着我们的土地、财富和女人吗?纵使我们退让了,我们也不会得到好结果的。因为失败者从来都是无条件接受屈辱的一方,那些不论是被攻破的城市兰楼城,海棠城,龟兹城,高昌城,蓝田城,玉山国,还是向三川雪海屈服或者称臣的国家吐蕃国,月氏国,鄯善国,最后他们获得的待遇又有什么大的差别!因为我还没有听说,不论你是甘愿为别人的奴隶,还是被迫沦为他人的奴隶,作为奴隶的他的内心还能有自尊和荣誉吗?就是他自己希冀、渴望拥有,别人也不愿赐予呀!所以嘛,与其委屈求瓦全,还不如粉身玉碎!” “到底要怎么办吧?葬月小姐!你究竟在卖什么关子,你把最重要的想法给隐藏起来,不愿对我们说吗?难道你对我们不放心,也要心存戒心吗?”蜀都的武士之一蜀山银木说。 “你们不要那么着急嘛,我并不打算隐瞒我的想法,我更没有想过要防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是你们的心情太急躁了,大家该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倾听我的计策是否可行!” 然后葬月将心中酝酿多时的计划和盘托出,蜀都的武士们听完葬月的叙说不禁同声赞叹。 “真的是个好主意,其实这原来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呀!可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另一名武士蜀江半瑟恍然大悟似地说。 事不宜迟,当天夜里,葬月带领着蜀都的武士们悄悄潜入三川雪海的使者团驻扎的皇家东苑别墅里,此时月亮的光芒很暗淡,庭院里灯火清寂,充满了不安详的恐怖氛围,葬月以及蜀都的武士们一身黑衣,完全一幅刺客的装扮,但葬月事先并没有打探清楚守卫三川雪海的使者团的随行士兵的人数到底有多少。因此当葬月和蜀都的武士们进入东苑别墅时,顿时感到里面的每一个角落弥漫着雾一般阴森恐怖危机四伏的氛围。但是葬月和蜀都的武士们心里只有一个信念,纵使他们进的是龙潭虎穴,即使他们自己可能全部牺牲,无论如何也要把目标实现。廊道错综复杂,迂回曲折,廊柱边缘悬挂着暗红的灯火,葬月走了几条廊道,但并没有发现卫兵守候。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其他的蜀都武士每两人一组,一共分成五组,剩下蜀山银木一人跟着葬月。 不久,葬月和蜀山银木隐约听到从东苑的西北角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串轻柔的少女的歌声,那个娇嫩的声音吟唱的歌词,葬月只能清晰地听清寥寥几句,它唱的是:“蜀都女子,名唤绿绮,倾国倾城,容颜绝世,身世飘零,千山之外,与君相遇,只此一世。” 当葬月和蜀山银木认真地倾听时,从他们的周围忽然闪出6名三川雪海的身披盔甲的战士,他们似乎早已预先做了防备,因此他们并没有大声叫嚷,呼喊来更多的战士一起对付葬月,从他们利剑一般虎视眈眈的犀利的透露着死亡阴影的眼光中,葬月和蜀山银木能够看出来,他们对于能否剑饮对方的鲜血,心中充满了足够的自信,百倍的相信不用费吹灰之力便可以将闯入的刺客俘获或者置于死地。 这样双方对峙了一刻钟,彼此都不愿刺出第一剑让对方看出破绽。葬月和蜀山银木耐心地等待机会,直到当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忍无可忍向葬月的头颅猛然挥来一剑时,葬月异常迅捷地一闪,同时用她的青铜剑刺向对方暴露出来的胸口,敌人惨叫一声倒地,两人的动作都在瞬间完成,因此其他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可是当他们意识过来,看到他们的同伴在刹那间被眼前的敌人在不经意间杀死,顿时变得暴怒,但是忽然开始畏惧葬月和蜀山银木,不敢再轻视。随着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威猛,身份看起来最为高贵,功夫也似乎最为厉害的人,他长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坚决果断地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他们一齐向葬月和 第十一章 重逢与月亮桥之战(一) 跟随葬月前往百腊国的除了蜀都的武士,还有女王委派给她的一百余个英勇善战的特别卫兵。因为三川雪海的军队已将西芎国的绝大部分国境封锁和监视,葬月只得沿着未被封锁的与虞山国交界的国境线蜿蜒向西行,虽然敌人派遣了数十只飞鸟进行空中侦察,并且发现了葬月一行的踪迹,它们像发现了珍宝一般嚎叫着欢欣鼓舞,其中一些迅即返回了营地,把这则消息报告给三川雪海,而另一半则留在天空中,时而飞近葬月率领的使者们的头顶,但是他们却总是不进攻。葬月和其它的众人看见这些体型庞大的飞鸟的黑影时远时近,若即若离,时时感到一种随时都可能的不祥会突然降临到身边,因此大家不免心有余悸,时刻准备着一场血拼。 但是一场大家心里期盼已久的战斗却迟迟没有到来。 这样,直到一个月之后,葬月领导的使团平安地抵达了虞山国,百腊国以及西芎国交界的火湖地区,这时恰好是夏秋之交,辽阔的起伏不大的湖畔平原青绿色的青草间点缀着一些浅浅的紫蓝色青葙草,葬月放下青铜剑,低头摘了一朵青葙夹在手指间抚弄轻柔地旋转。轻柔的暖风从草原的深处携带着清新的野草气味一阵阵拂动众人的衣襟和长长的头发,而众人目睹美景禁不住放开胸怀仰望清净的天空,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沉着冷静的头脑的蜀都杰出的英雄蜀山银木,只有他在独自低头默默沉思。 葬月沉醉在自己的快乐中,当她偶然醒过来,瞥见沉默不语的蜀山银木,于是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询问:“银木,你一个人在思索什么?你看这样美丽的景物和这样愉快的心情多么难得一遇,可是你看起来多么忧愁呀,你是否又在想起故国和久别的亲人了?” 蜀山银木看着葬月,一句话也不说。短短的几秒钟过后,蜀山银木神情肃穆地对葬月说:“葬月小姐,美丽的景物我也禁不住不去看,遥远的故国和久违的亲人我更没有办法不去思念,可是我不敢和大家一同沉浸在幸福中,因为灾祸总是在适当的时候与我们的幸福不期而遇,况且我只要一想到西芎国的都城此时出于水深火热中,我的心就仿佛在经受着痛苦的煎熬。我甚至认为我们此时在半途中停留的间隙偷偷享受取乐都是不应该的,我似乎能够预感到危险与我们已经近在咫尺。” “你的心情我当然能够理解”,葬月说,“必要的戒备是需要的,可是像你这样时时提心吊胆,把应该享受的快乐置之不理,对美丽的风物也是视若无睹,就更没有必要啦。而且你所说的敌人在哪里呢?” “他们就在附近,我可以闻得到!”蜀山银木轻声叹道,他的目光然后转向草原的西方。 葬月顺着蜀山银木的悠远的目光向悬挂在天地之间的瀑布之门眺望,心中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甜蜜的感觉就在看见如密林一般的敌人时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很快大家就都能清晰地听见敌人排山倒海般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敌人正缓慢地靠近,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相信眼前的现实,而宁愿正在经历一场梦靥,葬月大声地呼唤,警告大家保持镇静,准备战斗,很久之后,众人才从深深的错愕中回过魂来,从草地上重拾起武器鼓足勇气准备抵抗,最后只等葬月一声号令。 可是正当葬月要对众人呐喊号召向愈来愈近的敌人冲杀时,天空中飞来一群棕褐色的飞鸟,就像一片厚厚的云块,它们戾声嘶叫着在狂奔的敌人的头顶曲折追赶,时而一同射出无数的箭羽,在敌人的身后死横遍野,沾满了鲜血的翎羽横七竖八刺在已经死去的躯体上,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而在敌人的身后,另一支大军高举着虞山国的旗帜,排成了一个巨大人字的雁群逐渐将三川雪海的军队包围,但是被包围的敌人一点也不甘心失败,战斗开始了,他们拼死抵抗挣扎,企图突围出去,因此他们由于绝望和恐惧而奋不顾身地向虞山国锋利的剑矛,迎着飕飕飞驰而来的箭羽,以及像山岩一般坚硬的盾牌冲去,负隅顽抗的士兵就像舍生忘死的投身于烈火的飞蛾扑向了虞山国的剑和矛,荆棘一般的剑尖和矛尖冷酷地刺穿了他们的胸膛,数不尽的生命纷纷倒下,就像一阵飓风吹过秋林后,无边的落木萧萧而下。 然后虞山国的士兵手执着剑矛和坚固的盾牌开始逼近剩余的敌人,那剩下的一半终于看清了形势,把手中的武器纷纷仍在草地上,举起双手向虞山国的将领和士兵投降。这时虞山国的一个英雄乘坐着四匹马驾的车缓缓来到葬月面前,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列整齐的队伍。 葬月一直看着他们走到身边。 “请问,你是哪里人?为何到了此地?”四驾马车上的御者彬彬有礼地问葬月,而左边的英雄一句话不说,只是凝视着葬月。 “我们是西芎国派遣前往虞山国的使者,在瀑布之门前恰巧遇见贵国正在围追来自蜀都的三川雪海的一支军队。” “西芎国?”那名英雄憎恨似地反问。 “是的,我这里有西芎国女王赐予我的白色象牙使节。”葬月边说边从怀中取出象牙使节,御者恭敬肃穆地再将它递给将领。 那位英雄模样的人物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坚定地对左右说:“果然没有欺骗我们,不过我要谢谢你对我们说的真话,那么,把他们每一个人带到我们的相国面前!” 对方立即把葬月及其同伴们围在中间,一圈又一圈,同时张开了坚强的的弓弩,对准了每一个人的胸膛,蜀都的武士和西芎国的数百名勇士纷纷拔出青铜长剑、以及锋利短小的匕首。 在千钧一发之际,葬月大声地警告同志们:“不许抵抗!要保持冷静和智慧!” 在制止住了众人鲁莽的反应后,葬月立即转向态度漠然的虞山国的英雄,对他说,反正我们已经是你的瓮中之物,怎么处置是你们的事情,可是在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我是否可以提出一个建议或者说是请求呢?让你的士兵留在这里,照现在这样用弓箭和剑戟对准他们的咽喉,更没有必要像你说的必须劳师动众一番将我们一起架到你的相国面前,这样就要省心省力多了,我一个人跟你去,你的相国是决定要我们死,或者活,就随便了! 那位英雄人物心里很以为然,一边微微点了点头,便命令近旁一骑马的士兵下马,让葬月跨上马背随他去面见相国。 葬月在前去的路上认真地思考该如何向相国游说一番,同时心头又不免猜测他是一位有着怎样脾气和性格的大人物,如果不成,她清楚降临的是怎样悲惨的结局。可是我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结果变成现实,否则我岂不要辜负了对我此行寄予无限希望的西芎女王和民众的期望了吗?还有,我怎么向无数埋在地底的亡魂交代呢? 不久,前方的草坡上就闪现出了一座高大的柠檬黄的圆塔状的营帐,它的周围点缀了布满了较小的红色的塔,除了那座黄色的塔门前飘扬着绣着虞山国三个子的旗帜,其它红色小塔的门檐上固定着的稍小一些的旗帜上绣着藏青色的双命鸟图案。 两列全副武装的卫兵守候在柠檬色的塔前,虞山国的英雄跳下马车,葬月也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随之走进营帐里面,帐中央站立着一位威严的老者,他的旁边还有一名年轻的女子,葬月只看见她的侧脸,但是从她身上穿着的红色的薄如蝉翼的购自遥远的东方的丝绸披肩,大概可以推断这名女子不是下层人士的女儿,因为下层人士一般穿着从西方转运过来的亚麻布衫,只有贵族的女儿们才可能才有机会侍奉在诸侯或者王者身边。 “姐姐,你是葬月姐姐吗?”那名侍女看见葬月,既错愕又惊喜地喊道。 “青萝!妹妹……父亲!真的是你们吗?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亲爱的父亲,你好吗?”葬月走上前去,扑倒在父亲的怀中,湿润的眼眸深深地埋进乙丁雪白的头发和胡须 第十一章 重逢与月亮桥之战(二) “好吧,我答应你,我的女儿,是雄鹰就应该飞上高天,是蛟龙就不该一直深潜在海底,而你的宝剑、勇气以及矢志不渝的忠诚就不该陪着我年迈的躯体在安宁和平庸中逐渐衰老!但是在临别之前,你把这片竹片带着,它上面镌刻了我要对蜀都公子子剪、公主砚心的忠告,不到不得已的时刻,你千万不要拆开亚麻线绳自己一睹为快,这是神祇的忠告,你去吧,愿神祇祝福你!” 乙丁将破旧的亚麻布层层包裹的一尺来长的竹片交给葬月,葬月看了一眼这件东西,不敢立即接了,虽然父亲刚才只轻描淡写了几句,但她知道,眼前的竹片系着沉重的责任。片刻的犹豫,葬月心一横便把它紧握在手中。离去时又再三嘱咐青萝妹妹照顾父亲。 “我会的,姐姐,你保重。”青萝连连低声答道。 当篝火燃起来时,葬月带着朋友们随着柏高将军和他的充满了雄心壮志的军队出发了,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一堆篝火,照亮了黑暗的天空。 黎明前夕,他们翻越过一座山峰,站在山峰的顶端时,能隐约地看见一条浅灰色的飘带般的河流,是的,这条如少女般的纤柔的河流名叫伊梦卡河,伊梦卡河发源于雁丘城北部的伊梦山脉,她蜿蜒而下,委曲往西去,是西方诸国所有汇入火湖的河流中是惟一自东向西流来的河流,据传自远古的史书记载,伊梦卡河和地狱的冥河一对孪生姐妹。我的伊梦卡河呀,西芎的使者所骑的马匹忽然一致站在山坡上不肯再前进,它们抬起头对着伊梦卡山麓的雁丘城开始嘶鸣。 使者们用鞭子挥打着马背,一边喊道:“到了,可是它已经是危城了。” 葬月的目光越过对面的河流眺望雁丘城,由敌人燃起的血红色的战火和黑色的硝烟笼罩了的整座城市,葬月不禁在心底问,伊梦卡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如今消融了吗?肯定不会,可是我又为什么看不见他那覆盖在伊梦卡山巅晶莹闪亮的白雪呢?但我始终坚信它们是不朽的,我必须用完美彻底的胜利为它洗去被敌人蒙上的尘垢。 当东方晨曦的第一缕曙光越过伊梦卡山脊线,铺满了起伏的大地,洒向清亮委婉的伊梦卡河时,狼烟已经消散殆尽,这时可以看见河对岸的敌人人头攒动,像蝼蚁一般,射出的箭矢密集地飞向雁丘城高大的城墙,昔日环抱婴儿一般的保护雁丘城的伊梦卡河,如今拥抱着数以万计的敌人。 跨过伊梦卡河,与雁丘城相连的惟一通道月亮桥如今已被敌人控制。 葬月向柏高将军建议,趁着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此时一味在攻打雁丘城,我们派出强悍的骑兵冲垮守卫月亮桥的敌军,当他们发现月亮桥重新回到我们手中扼守着,一定会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尽管他们的军队比我们强大,却没有办法完全展开队伍与我们拼杀,你想会怎样呢?无可奈何,望“河”兴叹。如果他们驾乘着舟船来袭,我们就凭着我们的百腊自己铸造的青铜弓箭顽强的阻止敌人的进攻。 柏高将军采纳了葬月的建议。 柏高将军命令百腊国英勇的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月亮桥,后面的士兵呐喊着像汹涌澎湃的波浪一般冲下山坡,在伊梦卡河的一岸摆下阵势,严阵以待。不久,月亮桥一端的敌人被消灭,另一端的敌人不甘心彼端的失守,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侵袭,但都被蜀都的众英雄拼杀了回去。而葬月宛如一棵修长的银杉树屹立在所有英雄的前面。 战局很快被扭转,站立在雁丘城头的西芎国的军民看见伊梦卡河畔转瞬间发生的一切,信心顿时倍增,勇气顷刻间重新被唤回,他们同声呐喊,雁丘城不朽!阿修罗必败!鳖灵的战士都将葬身于雁丘城墙的脚下和伊梦卡河畔。愿神祇让我们的信念能够应验! 雁丘城的战士和民众开始组织反攻,石头和箭矢像雷阵雨般的雨线降落在敌人的周遭。在穷途末路之际,许多敌人蜂拥登舟,一些瘦弱的人被另一些较强壮的战士挤落伊梦卡河。 当敌人的船队先后启航,像飘浮的羽毛和芭蕉叶布满河面,不久第一艘战船驶进伊梦卡河的中央时,百腊的战士们对着天空张起了箭矢上燃烧着火把的弓弩,蓄势待发! 对岸城墙的战士和民众远眺到彼岸的火光,不禁齐声欢呼,“发!发!”,然后弓箭手后面的战士们听到他们的喊声,跟着附和道:“射!射!”,两岸众志成城的呼喊声夹杂在一起,使得山河变得愈加辽阔悲壮起来。 在柏高将军挥动黄色旗帜的一刹那间,数以万计的带着火焰的箭矢飞向灰色的天空,然后像陨落的流星划落在敌人的舰船上,许多的士兵被箭矢射中,许多的船只着火开始燃烧,很快,伊梦卡河陷入一片火海,痛苦的惨叫声,喧嚣声,混成一片,仿佛是正在沉沦的地狱。 因此,没有船只能够毫发无损的抵达对岸,而那些最终停泊在南岸的船只已经是千疮百孔,浓烟冲天,高高的竖在船头的灰黑色的蜀国的旗帜变成了缴械投降的黄白蓝三色旗。 然而月亮桥上的战斗仍在继续,敌人的进攻断断续续,指挥此次月亮桥之战的地方的将领看见桥面上越积越厚的战士们的死体,不禁对月亮桥对岸的葬月和蜀都武士、以及其余的众英雄恨得咬牙切齿,直至他手下的战士远远的看见葬月横握着闪亮的青铜剑,那种威严凛冽就像高高的山峰不容侵犯,使人肃然敬畏,因此都不敢再前进,白白送掉性命。但是那位将领心中复仇的火焰掩盖了敬畏屈服之心,他先是逼迫一部分战士冲向葬月和众英雄坚守的桥头,当他看见葬月和其余的众人感到疲倦和力不从心时,假意地命令他的战士举起黄白蓝三色旗,然后他悄然隐藏在放下了武器的人群中缓缓前进,当人群离葬月十分靠近时,趁着葬月短暂的犹豫和迟疑,猛然拉满了弓弦,射出了他那一支寄托了他那复仇之心的箭矢。 蜀山银木最先看见了那一支阴险的箭矢,但是由于他在葬月身后有几步之遥,他本已垂下了紧握着长剑的双手,已经来不及挥出他的刀锋剑刃,当发现箭矢宛如流星疾驶而来奔向葬月的心脏,而试图大声提醒葬月时,为时已晚! 不等蜀山银木说完“小心,乙丁的女儿!”可恨的箭矢瞬间就穿透了葬月的心脏,葬月痛苦的叫喊一声,随即用痉挛的右手紧紧地握住送走她短暂而绚烂的一生中被世人所公认为勇敢而善良的生命的死亡之剑。 葬月慢慢地倒在了月亮桥上,她闭上了双眼,但是她那辗转一生的灵魂不愿离开她那不愿屈服的身体,仍在她的四周徘徊不已。死神飞临到身边,对葬月说随他回到地狱,但是葬月时刻谨记着父亲乙丁的嘱咐,灵魂始终不肯离去,先是恳求死神宽限一刻钟,待我履行了自己的誓言后再追随你回到黑暗的地狱吧!但是死神没有答应,要求葬月无论如何即刻启程,于是葬月只得拼尽余力和勇气抗拒死神的无力。 半个时辰后,敌人被按部就班地卸下武装,同时,葬月的躯体被蜀山银木蜀都的武士们抬向雁丘城,公子子剪、公主砚心在看见眼前的一切,心中想起葬月昔日为了他们的安全而作出的种种努力和种种牺牲,不禁悲从心底涌出,眼泪斑斑洒向西风。兄妹两怀着无限的悲伤走下城墙,来到平躺在软榻上的葬月身边,随同来看视并表达关切问候之意的还有西芎国女王,女王命令全国最好的医官诊治葬月的伤势,但是那名医官无奈向女王说,我的确已经素手无策,假使神祇此刻现身,恐怕也只能无能无力啊。 葬月在半梦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到公子子剪、公主砚心的呼叫声,在最后的时刻,请求死神给予她在人世的最后时光,死神也看见悲伤欲绝的众人,不禁心软了,答应了葬月的请求。 这样葬月就能够艰难地睁开双眼睑,颤动着苍白的双唇说:“亚麻布,打开,里面有我父亲赠予公主、公子的话,我只能说这么,死神在焦急地等待 第十二章 荒城之月(一) “事事有原委,心心有踪迹。一池萍碎,不是风过,便是雨过,萍不会自碎,是人碎之。蜀都仿佛凋落在无边的时间的荒野中的一粒果实,然而却不是寒秋自然催其成熟、衰老。若要救你母亲出去九层石塔,若要使你父亲其魂魄如王者一般归来,除非瀑布之门不再开启,除非三生石永远在吾人之手,不为地狱的王者所夺,除非蜀王勇敢的后裔子孙能够独自在冥河畔寻回他的头颅,在废墟之下举起已经生了锈的却依然保持无穷力量和无上荣誉的黄金权杖。但是,最终的胜利和喜悦是不易得的,你们要经历月死珠沉般的痛苦、枯木生花般的灵魂的升华,才能够重新迎来!而且你们要牢牢记住,你们要靠自己的勇气和坚贞不渝的信念创造事业和梦想,才能真正成为不朽的蜀都传奇的一部分!”庭霜惊讶地一边在心底轻声读道。 语文期中考试时间已过了将近一半多,庭霜时而咬着精致小巧的钢笔,时而用笔头摩擦着脸颊,时而合上笔盖在手指间灵巧地绕来绕去,眼睛迷茫地看看坐在前面的监考老师,那位女老师正在椅子上撑着头颅打盹。教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见同学们埋头奋笔疾书的声音,庭霜似乎能够感觉到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淌,她还只写了一个标题——“如果我是砚心公主”,几个蓝黑隽秀的字迹居中填在第一行格子上。然后正文莫名其妙地写了上面一段话,下面却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只能茫然地望向窗外,外面正在下雨,春天的烟雨,绵绵霏霏,似有若无,听不见一丝雨声,远处的墨兰色的山峦轻笼着一层雨雾,偶尔有一些黑色的鸟飞出层峦,庭霜固执地以为它们都是杜鹃鸟。再往近处,越过教师的宿舍楼楼顶,附近的山坡上是一片竹林,短剑一般的竹叶油亮青翠,无风,但时而仿佛觉得它们在飘飘摇摇。 庭霜看着美丽的雨景,阴霾的天空,心灵逐渐变得柔软极了,但仍然看不见闪着火花的灵感光临。庭霜终于有点急了,她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前每次考试,她希冀着能碰上雨天,而且总能遇上,因为只有看着雨时,文思才能够如海涛般磅礴而出,可是此时此刻,庭霜的思绪完全断了,庭霜甚至有点嗔怪起自己来,为何嘛?为何嘛?我真的就这样成为才已用尽了的江郎了吗?才怪呢?才怪呢! 这时候,教室的窗边草地上的一棵参天古木,不时地飘落一片两片枯黄的树叶,隔着透明的玻璃窗,庭霜凝视着它们飘飘忽忽而下,监考的女老师醒来时,看见庭霜向右边歪着脖子出神,误以为这个女孩在抄袭别人的答案,于是走到庭霜的面前。 女老师在庭霜的左边站定,庭霜看着窗外的落叶,并没有注意到监考老师已在身旁立了好长一段时间,而是凝神于每一片断断续续划过窗户的落叶,它们往下掉的速度是那么的缓慢,就像鹅毛悬浮在半空中,忽升忽降,然后庭霜仿佛觉得它们渐渐幻化成了一幅幅正在演绎着剧情的画页。庭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所见,于是又揉了揉眼睛,但还是如先前所见,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由于胡思乱想而产生的幻觉,也并非心在梦乡中。 第一幕,庭霜看见的是梦谷的少女,驾乘着一片巨大的青黄色的梧桐叶悠悠然地坠落寒江边的梦谷,最令人惊愕的是,庭霜发现自己披散着长发与剪着齐耳短发的竹影相拥在一起,他们两人的前面是身着红色绸缎裙子的梦谷的少女。庭霜、竹影彼此都不知梦谷的少女是谁,但庭霜在心里断定,梦谷的少女与自己定然是相知相识许久了的好友和知己。 第二幕,庭霜看着第一片败叶陡然倏忽而过后,第二片展现在眼前:一列绿皮火车在高山峡谷中行驶,列车时而穿过架设在山巅与山巅之间的桥梁,桥梁相邻之间的桥墩镶嵌着仿佛巴洛克风格的拱门,非常优美,当列车驶出幽暗漫长的隧道时,一名女子隔着窗玻璃用迷离的眼神眺望悬崖边幽深的峡谷,底下是狭窄急湍的水流。“绛珠姐姐!”庭霜不禁惊愕地在心底叫喊,差一点就叫出声了,庭霜猛然用掌心捂住嘴巴,眼睛瞅了瞅四周。而树叶中的绛珠也似乎听见了庭霜的声音,抬起头,弯曲的嘴角朝庭霜朦胧般的浅浅一笑,而她的眼神似乎望在别处。 然后庭霜只感觉那双无助的眼睛缓缓地离开了列车、峡谷,高山,一边像山泉般往外汩出点点鲜血,一边一步步向她飘移过来,忽然一下子贴近到庭霜的眼睫毛边。使庭霜不由得惊惧地叫喊了一声。 正在写试卷的同学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到庭霜和女监考老师身上,他们弄不懂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更想观看监考老师要怎么处置庭霜,但大家发现女老师并不想做出什么大动作,又转而埋头写作。只是在心里拭目以待着。 原来是那位女老师突然躬身把脸颊凑到庭霜的眼前。尽管如此,庭霜并不想理会身边的女老师,甚至有些恼恨她阻断了自己的视线,并且让自己无谓地惊惧了一番。所以庭霜仍然装作熟视无睹的神态看窗外的树叶,还好,绛珠姐姐还在,她的眼眸依然在往外汩出血滴,她的浅笑依旧朦胧、迷幻。 “你在看什么?那么着迷!你知不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啊?”女监考老师对于庭霜的置之不理和轻慢的表情,心里显然有些不满和不平衡,她用手指头使劲敲了敲庭霜的桌面,似乎在给予她严重警告。 “我看到了绛珠姐姐!”庭霜说。 “绛珠姐姐?你怎么知道她叫绛珠?她都已经回成都去了,怎么可能?你这同学尽说一些疯话!”女老师轻声反驳说,听她这么说,她和青城老师的关系定然非同一般啦。 女老师望向窗外,除了一片翩然而下的落叶划过窗户,别无其它正在运动的事物,于是悻悻然离开。 庭霜仍然望着窗外,发现绛珠姐姐已飘逝,山峦在震动,列车驶进一条峰峦之间的隧道,然后就没有再现身。庭霜期待着第三片树叶掉落。 第三幕,庭霜看见一艘竖着高高桅杆和长长白帆的船只行驶在海天相接处,船头上伫立着几个身着浅色亚麻布衣衫的男女,他们的面影模糊,庭霜只能隐约觉得他们是朝向大海。 第四幕,庭霜看见了一只小船隐没在一片繁茂的潮湿的芦苇水巷中,离江畔不远处,几位衣着华丽、容华若桃李的女子匆匆从三尺余高的苞茅丛中奔出来,稍微年长的女子还不时往身后张望,她的头发蓬乱,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恐惧,似乎她们正在逃避灾难和战祸。 第五幕,庭霜看见了一座被黑夜和惨淡的月色笼罩的荒城,它的城墙,石头堆砌的王宫,神庙,圆形的高塔,以及普通居民低矮的建筑,如今只留下一些断壁残垣,但从它们厚重而古老的轮廓可以立即在想象中重现昔日的辉煌和荣耀。 第六幕,那是一座古老的新月般的桥梁,横跨了一条清亮凄婉的河流,河流两岸是宽广的脉脉平林,寒烟如织,桥面上镌刻着古代英雄与敌人搏杀的战争场面,桥栏杆是白色的大理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雕刻着一名古代英雄的等高人身像,有的躬身引箭,有的横刀立马,有的闲卧云岭之上,其中一位女英雄从剑鞘中拔出了青铜剑,剑尖直指被打倒在地的戴着黄金头盔敌人的胸膛。庭霜对着女英雄看了好久,愈来愈觉得她十分像一个人,但不属于庭霜生活的这个世界,而是想象中的世界,但是它更真实,对,她不就是蜀都的葬月小姐吗?但时而庭霜更觉得她像姐姐庭雨。啊,你到底是谁?庭霜心里很疑惑。 “我就是蜀都传奇中的葬月啊,难道你能够忘掉我吗?是我牺牲了生命将你作文中的话、也就是我父亲乙丁嘱咐我无比亲自转述给你的神祇的箴言。”女英雄的大理石像说。 但是它旁边的一位英雄说:“对,你是虞山国,西芎城、以及雁丘城人民人人景仰的女英雄葬月小姐,你既是公子子剪、砚心公主的守护者、庇护者,可同时又是她,这位叫作庭霜的可爱女孩的姐 第十二章 荒城之月(二) 诗的题目写作《流萤》,诗歌的后面署名是绛珠草,又有“写给青城”的字样。庭霜猜想这一定是绛珠姐姐的手笔。离开青城的宿舍后,庭霜将刚才默记下来的绛珠草写的流萤小诗一句一句念给竹影听,一直到听完,竹影都不作任何言语,但是当她经过一株马尾松时,下意识地扯了几根葱绿的枞针掐断了。 黄昏后,青城如约前来,竹影、庭霜两人早已在湖岸的树木后面看着青城凝视着湖面的背影,趁他精神恍惚时,竹影抓起一块石头扔向青城前面湖面,石头激起的浪花和水声使青城吃了一惊,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庭霜和竹影在捣鬼。 青城命令庭霜、竹影出来,威胁说若再不现身,就要离开啦!这时两个女孩才咯咯地笑着来到青城面前。 三人一起来到白眉公的木屋,白眉公已经等候多时。但是白眉公说:“我还没有吃饭,你们煮一顿饭给我吃吧。”竹影、庭霜立即皱起了眉头,十分不情愿地给白眉公生火煮饭,一个往炉灶里添柴生火,一个捡了几个土豆和几片蔬菜去砚湖边洗净,接着又赶回来烧炒。 而青城则被白眉公邀请到书房谈话,两人相对坐在一张矮桌子边,白眉公为青城沏了一杯茶,“你很想见到绛珠吗?”白眉公沏完茶问。 “当然想,可是想有什么用?”青城忧伤地说。 “如果不想,你还真的没有希望见到她,可是如果你是真的想见的话,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你看到了吗?” “没有看到,她乘坐的列车进去了蜀山隧道,就没有再出来!省市的电视新闻都报道过了的。” “你真迂腐,她和她乘坐的列车只是没有回到你的世界。” “她回到了死亡的黑暗世界!” “你记住,她、列车、列车上的所有旅客都完好无缺。” “如何让我相信你?” “我没有要你相信我,你要相信的除了你自己没有其它人。”白眉公最后说。 吃饭毕,庭霜、竹影焦急地等待白眉公履行他的承诺。“夜幕还没有降下,因此我还无法开始。因此耐心等待吧。”白眉公说。 于是几个人在沉闷的木屋中安静地环坐在堂前,彼此无语。这一段时间对于庭霜、竹影以及青城来说,度过去是如此艰难,简直是一种煎熬。但是白眉公一个人在一边神情怡然地抽着旱烟,烟叶子被不断地捏成小点,然后塞进烟筒,烟灰被不断地掸出来。 许久之后,白眉公打破了沉默。“白昼退去,黑夜笼罩了大地,月亮升到了群山之上,我们可以出发了。庭霜你把那几片梧桐树叶准备好,既然你肯把叶子拿出来,我还你一幅我亲笔绘的画轴吧,如果你们什么时候想回来的话,打开它,它会指引你们找到归来之路的。” 他们来到湖畔一座巉岩上,白眉公把庭霜递上去的五片梧桐树叶一起撒像湖面,当它们都飘浮在湖面,然后渐渐融进砚湖水中,月光顷刻倾泻在上面,庭霜、竹影立即就又看见了她们曾看见过的奇幻世界。青城目睹眼前的幻象,不信神祇的他忽然想到了神祇,内心顿时变得十分虔诚。 “此时此刻,昨日的世界与明日的世界,你们在这里重逢,如果你们仍然还那么的归心似箭,那么你将竹影、庭霜、还有青城捎带一程,了结他们心中的痛苦和夙愿吧!”月光一般悠远神秘的声音从白眉公的唇边飘出。 这时刻,湖岸四周的青杉的树叶开始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