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花剑》 一 暗夜来香 夜已经深了,街角一盏孤灯高挑,只一个卖夜宵的小摊子还没有收。 一碟豆腐干,一壶温酒。条凳上的中年人虽外表落拓,却是意兴飞扬,干了一盏又是一盏。 “老头,打壶酒来。”黑暗里又走来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还没走近酒摊就高声叫道。酒斟上,人也落座,就坐在中年人对面。向手上呵口气这人摩搓着双掌笑道:“这天气来壶温酒驱驱寒气,真是惬意啊。”对面的落拓男子并没有理会的意思,仍旧是自斟自饮。来人也不再说话。泰然自若的喝下碗酒后才又盯着对面的中年人笑道:“听说右副都御史昨晚遇刺,是中剑身亡。”落拓男子霍然抬起了头,一双眸子亮出道寒亮,打量了面前的人片刻冷冷的道:“一个御史死就死了,有什么关系。” 来人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仍旧笑道:“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我怎知道。”落拓男子语气更冷了。 “阁下似乎不是本地人?”落拓男子冷哼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来人笑了:“凑巧的是这个御史跟我有很大关系。” “是我杀了那狗官,怎样!”落拓男子霍然立起手按剑柄道。 来人忽然大笑:“痛快!这个人早就该死了。我敬您一杯!”说罢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落拓男子反而一怔,不知该怎样做了。 此人放下酒盏忽把袍子一撩,露出腰间的剑鞘微笑道:“您知道我是谁了么?” “大概。”落拓男子看着此人腰间的鲨鱼剑鞘。 这人微笑着伸出了手:“我是司马明。” 落拓男子松开了握剑的手:“我是铁剑。”两只手紧握在了一起。 南司马、北铁剑,这两个人是齐名的剑客,名动江湖,江湖上不知道这两人的恐怕比不知道自己爹爹姓什么的还少一些。 铁剑放开了铁剑,把那柄名动天下的铁剑随意的放在了一旁。 “这就是那柄铁剑?”司马明问。 “你喜欢尽可拿去。”铁剑道。 “哦?”司马明有些惊异。 “我已经用它做了最后一件事,对于我它已经没有用了。” “您打算退出?” 铁剑不答却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司马明微笑:“我与铁剑兄的目的也差不太多。” “那么你我的心事都已经了了。”铁剑眼中也泛出笑意。 司马明哈哈一笑:“说的不错。老头,再打两壶酒来,要最烈的!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好、好。”老头懦懦的道,看着那柄斜靠着的铁剑,手似乎都在瑟瑟发抖。 “不用怕,我们对付的只是那些昏官,对你的小摊子是没兴趣的。”司马明对老头微笑道:“快给我们打酒吧。” “是、是。”老头转开了眼光懦懦的道。 酒送上,两人又各干了一盏。司马明呼了一声痛快后,两人便又默然不语,只是一盏盏的灌下酒去。酒摊老头径去一旁歪坐着,这时已经开始打盹。昏黄的灯光下三人的身影都被拉的好细好长。 街角忽有光亮一闪,竟转出两个宫装的仕女来,每人手里都持着盏细纱宫灯。两人挑灯在前,漫步行来,两个人都很美,美的出奇。后面却跟着又出现了一个女子,宫灯发出的黄氲氲的光隐约照亮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朦胧而绝美。空气中也似在这一瞬就带有了隐隐约约的香气。如果说前面女子容颜虽美总还是人间的颜色,后面这女子之美却已经不象是人间所有了。 两个萍水相逢的男子早已在注目观看,见了这种情形不禁都张开了嘴巴。女子把手一招,这两个人就都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两名宫女把灯挑高,光亮变大,照亮了铁剑也照亮了司马明。女子却仍半隐在黑暗里,只是那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更浓了。 “您是铁剑?”女子问。她的声音也似飘渺的非人间所有。 “我是。”纵横江湖的铁剑居然不敢抬头观看。 “您是司马明?” “我是。”总是面露闲适微笑的司马明也似有些局促不安。 女子微微的笑道:“你们的事情都完成了,是吗?” “是。”司马明和铁剑答道。 “很好。”女子转过了身,完全退隐到了黑暗中。两个掌灯的女子也转过了身,款款跟了上去。光亮逐渐消散,这些女子也就象夜里的雾气一样消散了。 “那是仙女么?”铁剑问。“我宁愿相信那就是仙女。”司马明叹道。 说完这两个人就倒了下去。 “喝多了,人就会醉,醉倒了就回不了家。可惜人人明白这个道理,人人又不明白。”老头悠然叹了口气,麻利的收拾起摊子把家伙挑在了肩上,看来是准备收摊回家了。 两个倒在地上的人相对苦笑。 “看来,我们被人算计了。” “还好,我们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件事。” 寒冬之夜,天上没有月亮,唯有颗孤星暗淡闪烁,现在也似乎怕冷的躲入了云层。最后一丝光亮终于消失,夜更深了。 二 金鱼公子 金鱼公子出身于京城世家,祖上曾任将军之职,父乃当世名侠,金鱼公子却是唯一的传人。只因他酷爱金鱼,家中开辟了一大片荷塘,金鱼不下万尾,更蓄有许多珍罕品种。传说他所畜最差的金鱼价值都在百两白银之上。最玄奇之处还是这个金鱼公子善于驯鱼,据说可使鱼群绕池翩翩舞动,见过之人都惊讶莫名,誉为天下奇观,本姓又是姓金故此得名金鱼公子,至于他的本名倒没什么人记得了。说到他在江湖上得名到不全在于养鱼,而在于一次论剑。那一次据说连名动天下的武当萧道长也大嘉赞赏,自叹当此年纪时也无这般造诣。加上几次并未出面就平息了京师一带的门派纷争,更是名声远扬。秦昭拉了拉微微有些发皱的袍子,他正打算拜访这位几乎从不在江湖上走动,却远比很多在江湖上闯荡了一辈子的人还要有名的人。 朱漆大门油光发亮,高大的门楼飞檐高挑,汉白玉的巨大石狮,处处显露出气派不凡。看到这些秦昭不禁怔了怔,他实在没有把握这样一位贵公子会接见他。可由开门的仆役通报过后,出乎意料金鱼公子居然很快亲自赶了出来,来迎接他这个江湖人。 “您好。”秦昭看着仆役引来的一位公子,忙招呼道。 “幸会。”这位公子也忙抱拳行礼道:“我刚才在忙些事情,出迎简慢,请公子误怪。” “您是金公子?”秦昭有些诧异。来人一袭素净长衫,除了一块腰间佩饰再无他物。随意中见潇洒,平和中显高贵,但实在无一丝官宦子弟的气派。真的很难把他和那少年得意家世显赫的贵公子联系起来。 “是我。”面前的人露出微笑,显得既谦和又儒雅。“有些意外?”金鱼公子笑道。 秦昭笑道:“我没有想到您这么随和。” 金鱼公子也笑了:“我也没有想到琴剑山庄的秦公子这样洒脱。” 秦昭看看自己发皱的旧袍子笑了:“洒脱是谈不上,散漫倒是有一点,希望您没有见怪。” “怎么会。”金鱼公子和煦的笑着伸手向门内一引道:“秦兄快请里面说话。” 穿过宽敞的前院,进入厅堂,分宾主落座,仆役很快奉上了香茗。秦昭随目看去但见厅堂布置华丽而不失清雅,颇见品位。心想这金鱼公子倒也不是庸俗之人。 金鱼公子边伸手请秦昭用茶边笑道:“不知秦兄此次来京城有何贵干。” 秦昭笑道:“不过是随意游历,早就想祭拜金大侠的。也想一瞻金公子的风采。所以刚到贵地就冒昧来拜,真有些唐突了。”“秦兄太客气了。家父如在世一定也愿意认识您这么个好朋友。就是小可无德无才,不过就是仰仗一点祖父们遗下来的威名。”金鱼公子虽谦虚的微笑致谢,周身却自然透着种高贵的气质,另秦昭也不禁有些心折。“金公子实在过谦了。”秦昭笑道:“若无金公子调停,六合门和无极门的事端怎么会平息。” “那里那里。不过是尽江湖同道一份薄力。”金鱼公子笑道。 客套过后,秦昭随主人去参拜了金大侠的灵位。对于这位为国捐躯的大侠,秦昭是颇为敬重的。拜祭过后秦昭便欲辞行,金鱼公子却笑道:“秦兄初到此地,不在舍下用一点粗茶淡饭,让小兄尽一下地主之谊如何能行。”秦昭推辞不过,看看日将中午也就只好客随主便了。 两人随意叙话,不一刻便有个利落仆役通报酒宴已就。金鱼公子亲热的携起秦昭的手,一同步入轩厅。 花梨木长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酒菜。金鱼公子道:“匆忙而置,太过简陋。还望秦兄不要见怪。” 秦昭看看满桌已是珍馐美味罗列忙道:“金兄太客气了。真让小弟受宠若惊。这里许多珍味小弟还从未尝试过呢。” 金鱼公子一笑:“如此秦兄可要多用一些。” 秦昭大笑:“那是自然。” 小厅中清风悠扬,两人相携落坐,推杯换盏,笑谈趣闻,一时宾主尽欢。酒席已毕,两人走出厅外,金鱼公子道:“今日天气甚好,秦兄不若随我游园如何?” 秦昭道:“好啊。金兄这里清幽雅致。想必不输过苏杭名园。” “过奖,过奖。勉强还值得一看罢了。” 穿过前院厅堂,后园里一片宽阔的池塘先就映入了眼帘。清澈碧绿的池塘青白奇石围堰,无数的彩色游鱼穿梭其中,阳光下磷光闪闪如一条条织锦彩带变幻。见此情形不由先就让人有些目眩神驰。两人并肩走向塘边,只见池中央一方白石小牌楼静立水中,上刻三字――小龙门。 “传说鲤鱼跃龙门,跃过即可化身为龙,不过我认为金鱼更接近龙。”金鱼公子微笑道:“晋恒冲于庐山西林寺见赤鲋,疑为龙,也便是这种鱼的先祖了。” 秦昭看着一池磷光闪烁也颇感惊叹,不由点头微笑,表示同意:“果然不同凡响。公子所养金鱼可算京师第一了吧。” “那里,当今圣上也好养花木金鱼,有些稀罕品种便是我这里也没有。”虽这么说金鱼公子神色间也是不无得意。不论任何一样能与掌握天下的天子争锋恐怕都不容易,得意一点也不算为过。秦昭笑笑,继续观赏着池塘中穿梭的游鱼。池塘一边建有回廊,两人边走边说走在盘绕着藤木的回廊上,但见两旁碧树成阴,各色花木掩映,几只石榴树上还开着红花。秦昭实在想不到京城里还有这等清幽别致的所在,一边走一边赞叹建筑布置精雅。 金鱼公子一直面露微笑,不时指点介绍,不多时穿过院落引领秦昭到了园后一间精舍外,颇有些得色的道:“您来看看这个。” 秦昭随着走入房中,随目看去,但见贴墙紫檀木架上摆放着一溜瓷盆。正中一方青石台上也放着只大白盆。 秦昭走近观看,只见白玉为盆,珊瑚点缀,里面几尾金鱼长着对大大的龙睛,浑身赤金的鳞片熠熠放光,宽大的四片尾鳍轻轻飘摆,除了身子粗短外,其他地方果然都象极了龙,就只差没长出个龙角来。 金鱼公子颇有得色的笑道:“此鱼名为龙睛,是我新近才育出的一个新种。如果说这种鱼会于雷雨之夜化龙飞去,相信很多人都会相信。” “确实是难得一见。”秦昭盯着盆中的金鱼叹道。如此异种确实让人惊叹。随即目光移向那竟阔三尺的玉盆,秦昭心想这玉盆如此大法雕琢又这般精细恐怕至少也值个万把两银子,金鱼虽好,不过以这白玉盆养鱼可太奢侈了些。 金鱼公子显然看出他的心思,当下笑道:“以玉盆养鱼确实奢华了些,不过此种鱼乃是绝种,等养的茁壮有所产出,少不得要呈给宫里。若用陶盆呈上太过平庸小气不足显其珍贵,而临时换盆便会伤鱼了。” 秦昭笑笑:“原来如此,金兄思虑还真是周密。” 金鱼公子又道:“据说元时燕帖木儿曾建起水晶亭,亭四壁水晶镂空,贮水养五色鱼于其中,剪采白苹红蓝等花置水上。壁内置珊瑚栏杆,镶嵌八宝奇石,红白掩映,光彩玲珑,奢华到了极点,那才是前代绝无,后代难效。我这里与他一比却是不足一提了。” 秦昭面上虽在微笑点头心下却在暗自叹息。这房间天顶镶嵌了数块巨大的西域玻璃,使阳光可以透入,还有窗前那只专用来培养幼鱼径阔近三尺的青花大瓷缸,实在也是极为奢华了。而架上各色珍罕金鱼的容身瓷缸俱是名窑瓷器,怕那一只也不下几百两银子,如此养鱼真不知花费如何巨大。联想起自己上京途中不时见到的衣不蔽体的流民,偶有倒毙路旁官府也只施舍一片草席覆盖,连小腿都裸露在外。就地草草掩埋后,多有被野狗刨出啃食过的尸身,情形真是惨不忍睹。而京城不过饲养些水中玩物已是如此奢侈。秦昭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一时沉默不语。 金鱼公子似觉察出秦昭神色有异微笑道:“这里有些湿热,我们还是去亭中纳凉吧。” 三 岁寒三友 秦昭要找的好朋友叫康泰来,是这顺天府的总捕头,专门负责棘手的重案。想想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面,秦昭还真有些想他。在衙门的耳房里等着人通报,秦昭是一脸的愉快。 “好兄弟,你可是来了。”不片刻康泰来便快步迎出,笑着亲热的拍打秦昭肩膀。 秦昭也笑:“有什么事情是你老兄处理不了的,还要找小弟来帮忙?” “先去我房里安顿一下。”康泰来看看秦昭笑道:“你这身衣服该有半个月没洗了吧,赶紧换了,在这里别给我丢人。” “那有半个月,最多不过才十一二天。”秦昭拉了拉旧棉袍笑道:“我这么英俊倜傥还会给你丢人么?” 康泰来大笑:“你呀你呀!真是一点没变。” 两人一路谈笑进入康泰来的房间,秦昭赫然发现多了两张铺位。 “怎么?”秦昭笑问:“你这么个大捕头还要与人同住?” “当然不是。”康泰来细长的眼睛一眯笑道:“是另外两个你认识的鸟人也来了。” “难道陆飞和薛剑他们也来了?”秦昭有些惊诧。 “比你早几天。”康泰来道:“这里有些事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来。” 秦昭不笑了: “有这么严重?”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好兄弟。其实我也不想把你们牵扯进来。”康泰来道:“不过这次非同寻常,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 秦昭面色凝重起来:“到底什么事会……他们现在去了那里?” “薛剑和我几个得力人手去了被刺的御史宅子。陆飞去街面上打探消息了。” “派他们去查案?怎么不等我。”秦昭忍不住又笑了。薛剑粗旷陆飞毛躁,这么急派这两个小子去调查,他实在想不通康泰来是怎么想的。 “没有你他们一样要去的。”康泰来却很严肃。 “哦?”秦昭不笑了:“为什么?” “铁剑和司马明死了。在冬至第二天。”康泰来道:“并且有个御史遇刺似乎也与他们有关。” 秦昭一怔:“铁剑和司马明死了!怎么会!怎么死的?” “不知道。每人心口中了一剑,他们的成名兵器也都不见了。” 秦昭惊道:“以他二人剑术、怎么可能!” 康泰来叹道:“确实难以想象。心口中剑,只入心三分,不留片点血迹,可真是高手中的高手。” 秦昭沉默了一会儿:“那么这件事会很严重了。” “是的。绝对不可以轻视。”康泰来一脸的凝重:“我已经调查了半月,至今毫无收获。因为他们的死影响很大,所以我极力封锁了消息。不然江湖上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轩然大波。” 秦昭皱起了眉头,康泰来办案的本领他是知道的,半月里居然毫无线索,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铁剑和司马明的死对江湖的影响绝对是惊天动地。而这次事件似乎背景也很复杂。难怪康泰来也会一愁莫展。 康泰来拉了秦昭坐下,手捻着细细的胡须道:“你知道我找你过来是什么事了吧。” 秦昭苦笑道:“事情果然不小……” “你答应帮哥哥这个忙么?” 秦昭郑重道:“那还用说。”顿了顿又道:“当时情况如何?可有人看到些情形?” “没有,那天夜里很黑,地方也很僻静。” 秦昭叹口气:“看来你办案的本领也不象传的那么好。” “所以我才找你。” 秦昭轻笑道:“你还真看得起我。” 康泰来拍拍秦昭肩膀:“我们几人中虽然看起来数你最玩世不恭,不过我们很清楚,你的才智远在我们之上。” 秦昭皱眉道:“怎么这么说。” 康泰来哈哈一笑:“求人办事自然要说些好的。” “少来!”秦昭一笑道:“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看的?” 康泰来沉吟了下道:“你随我来。” 两人穿过重院落走入存放公文案卷的房间。一股纸张霉气扑面而来,秦昭不禁抽了抽鼻子,看那康泰来却是面色凝重浑然未觉。 “你来看看这个。”康泰来自架上取来一卷文书递给他。 只有很薄的几页纸,字也不多,每一页都是几个人的资料。 铁剑 男,年三十八,山东人士,出身寒苦,父母皆农,已故。其人为人勇武刚烈,好饮酒。 学艺于六合门,山东三十年来最杰出人物,生平未尝败绩。惯用剑,双手铁剑。重十三斤七两,六合门至宝,传为秦时古物,失踪。冬至,心口中一剑,已死。 司马明 男,年三十五,湖北人士,出身富家,父当地商贾,已故。母第三房,尚在。其人为人圆通谦和,好游历。学艺于东海剑派,湖北三十年来最杰出人物,生平未尝败绩。惯用剑,沉鱼。重七斤三两,为其早年重金购得,失踪。冬至,心口中一剑,已死。 这是刚死的两个人,秦昭已经知道,看起来还不觉得怎样,其后却越看越是惊心。只见这一页下面还有三个人名。 晚松道人 俗名戴松,年五十二,江西人士,父当地小吏,母不详,皆故。其人为人淡泊平和。好丹青。 学艺于榆城派,榆城派掌门,江西领袖人物。惯用剑,白露。重四斤六两,上古利器,得来不详,失踪。立冬左右,暴疾,病故。 陆百变 男,年四十,河南人士,父为当地拳师,母当地富户,皆尚在。其人为人和煦,好养马。 学艺于少林派,开设广源镖行,交游广阔,河南大家。惯用剑,青纹,重十一斤九两,自太行山匪寨得来,失踪。霜降左右,出镖,失踪。 岳峰 男,年二十九,河北人士,父八卦剑门掌门,母当地商贾之女,皆在。其人为人好勇斗武,好女色。学艺于乃父,剑术已青出于蓝,号河北第一,生平未尝败绩。惯用剑,两仪,重六斤四两,八卦剑门相传至宝,失踪。寒露左右,暴死,死因不明。 以下每页都有数人,秦昭草草翻过,只见这些人竟无一不是当世名剑客和当地武林的头面人物。 “看出些什么没有?”康泰来问。 “这些人都有把好剑,而且最近都死了,佩剑也失踪了。” “虽然大多数人据说是因病而死,但是都很突然,并且成名的兵器也消失了,我想不会这么简单。” “我想也是。”秦昭道。 “你看,加上铁剑司马明,最近已是第五个了。”康泰来道。 秦昭眉头微皱:“确实很奇怪。”五个人都是高手,都是用剑的绝顶高手,什么人敢于向他们下手?什么人有能力向他们下手?秦昭沉思着。他们的死与他们的剑有关么? 康泰来忽然道:“你也有把好剑!” 秦昭微笑了:“这不会是你把我找来的真正原因吧。” “那么你愿不愿意做这个饵呢?”康泰来微笑。 “我本来不想。”秦昭笑笑道:“不过看过这个,我现在还真想见见那条鱼。” “这里是我的批注。”康泰来道:“你仔细看看。有些案卷不方便给你看,不过疑点我都写明了。” 秦昭接过看的眉峰逐渐拧起,这些人似乎多少都和官府有些牵连。而且近期有几位与他们有关的官员也遇刺身亡,遇刺的日期赫然也和几个人的死亡日期相近。 “我只知道这两年出了一些事情,有些不对劲,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秦昭放下了批注道:“恐怕以我的身份帮不上太多忙。” 康泰来狡狯的一笑:“我早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说罢递上了一纸捕快任书。 秦昭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康泰来不答反问:“你是干什么来了?” 四 一楼风月 夜色降临,街上行人渐少,终于完全黑暗。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腰挑着只担子从暗巷里走了出来。斜插的竿头上挑着盏似乎同样苍老的灯笼。昏黄的光摇晃着,映的他满是皱褶的脸忽明忽暗。摆上摊子,也不需召唤,他只是静静的等待那些夜行人上门。 秦昭坐在条凳上,慢慢喝着碗中的酒。酒不好,淡的象水,好在不是很酸。这种小摊子通常就是这样,做的菜卖的酒既不会太好也不会太差。因为如果滋味很好就不会很便宜,而光顾的大多是付不起太多钱的穷客人,倘若味道太差却又不会再有客人来,所以秦昭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还未到一更,夜色就已很深。天色浓的象墨,除了几只星斗闪烁和这个小摊的昏黄灯光就再没有了任何的光亮。宵禁刚刚解除,初春的夜里还是有些寒冷,如此天气里夜行人是极少的。这样的酒已经喝了三碗。秦昭却还没有丝毫酒意,反而越发的清醒。他盯着那个路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街角散出柔柔的光晕,光晕逐渐扩散,现出了个窈窕的身影。她是慢慢的从一个角门中出来的,身畔还跟着个同样纤秀的少女为她掌灯。女子缓缓的自他眼前走过,秦昭眼前一亮,虽在暗夜中依然可以感觉到那面庞是多么的清丽。他忍不住立起身来,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坐下。他现在坐在这个小摊子上,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会为了再见她一面而呆呆的等在这里。这守株待兔的方式他一直是有些不屑一顾的。可在他拒绝了别人的替换连盯了三个晚上之后,连一向不会好奇的康泰来也难免有些惊奇。 她手中似乎总是抱着一盆花,有时是墨菊有时是冬梅,每一盆每一枝都很美。人却更美,不是艳光四射,而是清清的淡雅饴人。女子终于注意到了他,有时也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竟似远胜过她手中的花朵。秦昭始终没有敢上前搭讪,似乎生怕她会如仙子般忽然消失。可这一次她却径直向他走来,并且在他面前站定,还对着他露出了微笑。 “您是秦昭,秦公子吧?”秦昭点点头:“我是。”这一刻他竟有些目眩神驰。不是单纯因为女子的美丽,而是那张脸似曾在自己梦中出现。这一刻时间仿佛已凝滞,心脏似乎也已停跳。秦昭出神片刻后才有些惊疑:“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绽开了柔柔的笑靥:“我认得您佩带的这把剑。” “哦?” 秦昭真有些吃惊了。 “这把是留情剑吧。剑无锋,人留情。能佩带此剑的若不是琴剑山庄的秦大侠应该就是秦少侠了。”女子淡淡的笑:“您的年纪似乎不象秦大侠,那么一定是秦少侠了,没错吧?” 秦昭微笑:“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被人认出来。” “您注视了我那么多天,我总不能不对您有所了解吧。”女子笑道。 秦昭也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实在孟浪,请您万勿见怪。” 女子抱以微微一笑,只是低下头去看花。 他也注意到了姑娘手里的花,这次却是盆生机勃勃的兰花。一茎一花香气淡雅,该是株名品。 “这是春兰花?” 秦昭又惊奇了。 “很好看,是吧。”女子绽开笑颜,那笑容合着柔柔的灯光映衬在盛放的兰花上是如此的幽雅。不禁又让秦昭有些失魂,他忙整整精神道:“冬天的兰花我还从未见过,一定很稀有吧。” “冬日兰花开放虽然少见,但若在温室中养育也还不算太难。”女子微笑答道。 “原来如此。”秦昭叹道:“姑娘真是爱花之人,能下这番心思。” “公子也是爱花之人吧。”“可惜远不如姑娘懂花了。”秦昭笑道:“姑娘为何总在晚间出来?” 女子转头望向隔街的几处灯火:“这些花育在此间花舍,我喜欢亲自照料挑选,选些精致的放到各处去。白日行走不便,就只好在夜晚了。这些花儿们都是珍罕异种,不得不小心培育。” “原来如此。”秦昭恍然。大家女子自然不可随意露面,而如此品貌的女子若白日里走在街上,会引来什么状况,恐怕可以想见。 “您会一直在这里么?”女子轻声问。 “大概还会住些时间。”秦昭道。 “那么我们应该还会见面吧。”女子微微一笑转身而去,便空余下秦昭鼻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兰花香。 不知怎的,他就对这个陌生的女子有了种莫明的好感。并不全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那清雅如兰的气质,那娴静若水的眼神,或者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香。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神秘,她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似乎又不太象是一般的大家小姐或者侍婢了。她还的真是个谜啊,秦昭越来越有兴趣了。 “帮我调查一下她。”秦昭道。 “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康泰来瞪着秦昭道。 秦昭一笑不置可否。能让他砰然心动的女子确实还没有出现过,这一次……或许有些例外了。 “小楼上孤独的少女,放浪于江湖的游侠。这可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呢。”陆飞盘膝歪坐榻上啧啧有声的调笑道。 秦昭呵呵一笑道:“你和薛剑恐怕已经有了不少这样的故事了吧。” 薛剑故意皱眉道:“你说小陆就说小陆,不要把我也扯进来嘛。” 陆飞哈哈大笑:“你看他先就心虚了,就属你的故事最多,不扯你扯谁。” “胡说!你和陆家妹妹的事情要我给大家说说吗!”薛剑也不甘示弱。 “你敢!”陆飞一跃从床上跳下直扑薛剑。秦昭笑着一边阻拦一边道:“我怎么都不知道,薛剑你快说来听听。”几个人互相调侃着,终于大打出手,有跑有追,闹做一团。康泰来也不阻拦,只是微微笑看,眼神中却透出些难以琢磨的光来。 还是没有月亮的夜晚,还是那个小摊子,秦昭又等在那里。 那盏熟悉的灯火又出现了,秦昭的心又蓦然激动起来。灯火握在那个窈窕纤细的人影手里,这一次,她却没有带着侍女,只是孤身一人。她很快也看到了秦昭,便径直向他走来,一路浅笑。柔柔的光晕里漾着柔柔的笑,几乎又让秦昭出神了。 “我们又见面了。”女子微笑道。“是啊。”秦昭微笑起身迎上前道。“又来看花?”秦昭问。 女子微笑点头。秦昭也微笑,两人微笑对视,一时虽无言,却是无声胜有声。 两人并肩而行,直到花园门外。 女子停住脚步转向秦昭道:“有些花正值花期,夜间需要加意照料,也许需要一整晚。” “是么。”秦昭道:“夜间露重,姑娘要小心身体。” 女子笑笑似乎刚要说些什么,神色却忽然一变,不知看到了什么。秦昭猛然扭头回望,见街道空空并无异样,于是问道:“怎么?有什么事情么?” 女子面色却已恢复了正常,只轻声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忘了一些事情。” 秦昭道:“姑娘既还有事要忙,在下就不打扰了。” 女子却忽然问:“您觉得会有人不喜欢花么?” “其实每个人都喜欢花,只是有人不愿意承认罢了。”虽并不明女子所指,感受却是如此,于是秦昭便照直说道。女子微笑,她显然已理解了话中的意思:“不知公子有无雅兴乘月赏花,秉烛游园呢?” “月夜赏花,乘香游园,皆为雅事。既是雅事怎能缺了我呢?”秦昭笑道。 女子一笑:“明晚月圆,恰此园中有奇花可赏,公子若有余暇便请移驾光临寒舍。”言罢轻移莲步飘然入门。空余下秦昭一丝残香和久久凝望的眼神。 “她是退隐上林苑监的养女,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她最近却经常出入宫里。”康泰来道。 “哦?”秦昭道:“这却是为何?” 五 更鼓声 走过厚载门途经鼓楼时正敲二更。听得一声声更鼓,秦昭心情却又沉重起来,这一晚对于追查的案件来说毫无收获。她,依旧是那般神秘,不过对他似乎并未看出企图。秦昭有些后悔怎么没有隐晦的问问。似乎这一切当时都被忽略了,已淹没在她那娴静的笑容里了。秦昭摇摇头,自己怎么可以意乱情迷。 将至府衙后门的时候,秦昭忽然觉得不对,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可左右观察了片刻,街道空旷,却哪有人在。秦昭暗笑一声自己多疑,敲开角门走进了衙门。已过了亥时,秦昭推门进去,薛陆二人却都还没睡。 “今夜又去那了?”陆飞问:“还在盯哪个柳老儿的宅子么?” “是啊。”秦昭笑笑,脱掉外衣躺在了床上一时尤回味着今晚的际遇。那个若即若离娴静中略带忧郁的眼神终是挥散不去。 “呆子,还用问。咱们秦兄肯定是又去会那个红颜知己了。”陆飞躺在卧榻上翘着二郎腿把玩着自己的小剑道:“听说他盯的那宅子里有个姑娘很美呢!”薛剑露出惊诧神情:“真的吗?老秦!你不是一向不把庸脂俗粉放在眼里么?怎么帮老康办案还办出个红颜知己来了。”“是啊,要不他这个懒家伙能这么积极。一盯就是半晚上。” 秦昭被他们两个搅和的无法平静,只好道:“不过就是偶然见过几次,一起赏月看花而已。” 那知道他这句话立时引来轩然大波。陆飞和薛剑先是一愣,然后一齐面向他,嘴巴张的可以随便丢个鸭蛋进去。随后就是轮番的调笑:“赏月?赏月赏月,已经两情相悦了吧。”“半夜看花,不止是单纯看花吧。” 秦昭对着这么两个坏笑的朋友实在是哭笑不得,知道越描越黑,只有转向床里闷头不语。不过心底却有丝甜意,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微笑。陆飞薛剑两人仍旧是相互唱和有一搭没一搭的取笑秦昭。直到康泰来面色凝重的进来,两人才安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陆飞率先发问。秦昭听到动静早坐了起来,看到康泰来面色也有些惊疑。康泰来虽平时颇为稳重严肃,但和他们在一起绝不会如此,若露出如此面色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康泰来摆摆手转向秦昭道:“你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说罢对薛陆二人点一点头就走了出去。 陆飞和薛剑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昭也惊疑不定,急忙套起衣衫走出房外。 康泰来正立在檐下,仰头望着黑沉的天空。圆圆的月亮又被浓厚的黑云遮了,再也放不出皎白的光来,昏暗中康泰来的脸便显得有些灰白。 秦昭定定神道:“泰来,出了什么事?” 康泰来呼出口长长的白气:“我们走一走。” 两人走到庭院一侧,康泰来又呼出口长长的白气才道:“我刚才被罢了职。” “啊?”秦昭惊道:“怎么会这样?” 康泰来眯起细长的眼睛忽然笑笑:“我现在只是普通捕快了,看来这些事是很难查下去了。” 秦昭沉默了片刻道:“你有什么打算?” 康泰来眼睛眯的更紧:“我还是决定继续追查下去。你们也该离开这个事非之地了。” 秦昭皱皱眉:“你不把我们当兄弟么!” “我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现在即使不再查下去,结果也难以预料,我已是骑虎难下。你们却不同,不必为这些事冒险。” 片刻的沉默后,秦昭把手按上康态来肩头:“朋友不是只一起喝酒的,不论结果会怎样,既然我们来了,就会陪你走到底。” 康泰来身子一震转过头来,感激的笑笑,也拍拍秦昭肩头便又转过头去盯着那深沉的天空。秦昭也转头看天,他却没有看到康泰来眼底闪过的异样颜色。 前夜还是晴朗的星空此刻却已阴云密布,大概明天会有一场雪吧。 第二日康泰来一早就出了门,及至下午才回来,不过出门前面色暗淡回来后却是神采奕奕。叫了秦昭到房中道:“告诉你一件事情,又有新线索了。” 秦昭看着他不由也有些兴奋:“铁剑与司马明的调查有结果了?” “是。”康泰来笑道:“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背景都很复杂。” “哦?”秦昭道:“怎样个复杂法?” “铁剑与司马明并没有那么简单。你可知他们的师承?” 秦昭诧道:“师承?铁剑不是师出六合门,司马明不是东海剑派的么。这些人人都知道的。” 康泰来笑笑:“这些是事实,不过他们还牵扯到两位武林前辈。” “是么?那是谁?” “寒梅客和桃花公。寒梅客曾指点过司马明剑术,而铁剑简直可算桃花公的关门弟子。” 秦昭惊道:“竟是这样!怪不得他二人剑术如此之高。” 康泰来笑笑:“这还不算什么,桃花公与寒梅客竟也大有关系。” “什么关系?” “在五岭中曾有一个南岭派,他们师承一脉,而且还是同一个师傅。” 秦昭道:“是么?怎么我没有听说过。” 康泰来笑笑:“已经这么多年,南岭派早已经散了,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本就不多,如今就更少。” 秦昭笑道:“那你是从那里探到的?” 康泰来一笑:“南岭派虽散,派中人还没有死绝。巧的是我还认识个派中辈份不低的人。这消息得来也就不难了。怎样?你不敢小瞧我办案了吧。” “是。”秦昭笑笑:“康捕爷,往日还请您多多赐教。” 秦昭又道:“铁剑与司马明剑术如此高超,我一直想不通什么人能够下手,而且似乎豪不费力。” 康泰来道:“也许惟有那一剑才能够办到。” “你是说……” 康泰来点点头道:“所余的半式残招威力已经非同小可,何况整式。不过听说已经失传好久了。” “是啊。”秦昭道:“那只是个传说。” “不,其实这式残招有几个人得到,他们都各自有些领悟,创出来的招式又各不相同。”康泰来道:“而这一式也与寒梅客和桃花公有很大关系。” “何以见得?” “只是感觉。”康泰啦道:“那个人并没有和我详说。不过我推断有人一定会使整招剑法。” 秦昭皱眉道:“那么或许我们只能去找寒梅客和桃花公了。可他们已经退隐江湖很久,早就没有音训了。” 康泰来笑了:“就算找到,他们会不会告诉你也只能凭运气,不过也只有他们可以解开这些疑惑。” “那么,说不得也只好去找他们。” “对。”康泰来道:“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他们,一查到他们隐居的地点还要烦劳你跑一趟。” 秦昭点点头:“好。” 偶然回望,才发现日薄西山,远山已成青黛颜色。天已近大寒,这一年又将过去了。 “今日已晚,明朝再谈吧。”康泰来道:“我也再把头绪理一理。” “也好。”秦昭道:“那么,我回去了。” “你等一下。”康泰来顿了顿道:“不要和薛剑陆飞他们说。” 秦昭怔了怔回望他一眼道:“好。” 立夏之时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秦昭自从五岭回来一直没有什么事做。这天正在房中闲坐,却有个差役过来道:“公子,外面有个人找您。”秦昭不觉一怔道:“是什么人?”那差役笑道:“是个小姑娘。”说罢笑笑就径自去了。秦昭不禁,颇有些奇怪,自己在京城中朋友不过康泰来这么一两人,却会是谁呢? 秦昭出了侧门一望不禁奇道:“咦,杨梅!你怎么来了。” 对面的小姑娘笑道:“公子还没有忘了我啊。”秦昭笑笑:“怎么会呢。令主人身体可好 六 寒梅客 紫芝、绿萝、野竹、飞泉、白石、浮云,还有那梅花。很难想象这些东西会这么和谐的聚集在一起,这些东西本不应该在一起出现得,可偏偏她们就糅合的这么自然。秦昭漫步山间,一路行来一路惊奇。 岭中梅花其实大多还没有开,所能看到的只是梅树。但道旁这片梅林每株梅树每只枝桠上都绑着细绢做的梅花,就象真的梅花一样。秦昭不禁啧啧称奇,又走一刻便见梅树丛中有两个童子,一个拿着短锄,一个拎着木桶,正在细心的照料着这些还没开花的腊梅树。两个童子都是面目俊秀,穿戴更是完全一样,只是一个鲜红、一个淡绿。 秦昭凝眉注目片刻才走上前问道:“请问两位小友,可有位寒梅先生居于此间?” 两个童子有些诧异的对望一眼放下了手中活计。其中那个绿衫女童道:“请问公子是……” 秦昭笑道:“在下秦昭,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红衫男童道:“我是朱砂,她名绿萼。” 秦昭随口笑道:“两位的名字真有雅趣。” 穿红衣的朱砂童子颇有些不屑:“梅花有绿萼、朱砂之异,我们只是以花为名。” 秦昭待他说完微笑道:“莲花有重台、并蒂之奇。两位若养莲那大概就会叫做重台、并蒂了吧。” 两个童子又是对望一眼,两人面上都是微红。绿萼童子道:“请问公子来此何事?” “在下想求见寒梅先生。” “您想见家师?” 朱砂童子奇道。 秦昭心中一喜,这两个童子竟是寒梅客的弟子。连忙微笑道: “在下有要事想向尊师请教。可否烦劳引见。” 朱砂童子道:“家师不见外客,您还是请回吧。” 秦昭早有准备,解下了留情剑道:“那么烦劳您把这个交予寒梅先生。或许尊师就会见我。” 朱砂童子皱了皱眉,颇有不耐。还是小女童绿萼比较和善,伸手接过长剑,引领秦昭到了梅树林旁的小屋中等候。秦昭游目四顾但见室内颇为冷清,只几张粗木桌椅,此外别无它物。 绿萼童子道:“公子您请稍坐,我去禀报家师。” 秦昭微笑点头:“有劳了。” 两个童子又出门收拾了东西便结伴而去。不意这两个童子一去竟是再不回来。天色渐晚,冷风穿堂而过,颇有些寒意。秦昭裹紧了衣服不由面露苦笑。心道:也不知这寒梅客会不会见我,怎么如此之久还不出来。 几日奔波劳累,倦意涌来,冷风里秦昭不觉竟是坐着睡着了。 天光透入,室内逐渐敞亮,秦昭朦胧中忽觉房内响起了脚步声,身子一震立时醒了。进来的却是那个朱砂童子,一言不发的打开了所有的窗子。 推开了窗子,冷冽的空气涌入,忽然就有阵阵轻香扑鼻而来。外面正飘着细碎的雪花,纷纷洒洒。 秦昭不觉精神一爽,活动了活动手脚立了起来便走到窗前看雪。 一夜风雪过后,那梅花竟全开放了。红的、白的、粉的,一树树、一丛丛,开的那样美,开的那样令人惊奇。秦昭惊喜不已的快步走到屋外,放眼望去,一枝枝,一条条,无数梅花带着冰雪傲然绽放,满眼的美不盛收。 原来此处地势高寒,冬雪来的比别处早了许多,也许是受了雪气滋润,梅花开的格外多,格外的香。秦昭满心欢喜的站在窗前看着这些美妙而顽强的花朵。一晚的寒冷不适似也被这景色冲去了。 朱砂童子此时也出了屋,似要走开。 秦昭忙问道:“不知寒梅先生……”刚说出声朱砂童子已冷冷的道:“莫急。先生今日会出来看花的。” 秦昭笑笑便不再问。看着这些花儿他忽然心中一动,如果一年只能选择一天,那么自己或许也会等到这些美妙的花儿开了才会出来吧。 “家师马上就来了,请公子稍待片刻,不要着急。”这时绿萼童子走进门说道。 “不急,不急。”秦昭笑笑,心想我已经稍等了一个晚上了,还会在乎这一时么。拿回了绿萼童子捧上的留情剑,秦昭又坐了下来。这一等就又等到了日上三竿。 秦昭一日一夜未食,仍不知要等什么时候,正在暗自叫苦。绿萼童子却走了进来告之寒梅客将至,秦昭连忙起身肃立等候。 门外踏雪声方响,一人已走入房中。一身单薄的青衣,枯瘦的面容,步履间似乎还带着轻颤,很难想象他曾是名扬天下的剑客,江湖上第一等的风流浪子。秦昭怔了怔不由微有些失望,这寒梅客全然不象传说中那样。传说中的寒梅客风流洒脱,飘逸俊秀,见到他的少女中十个会有九个脸红,见到他的少年中十个会有九个嫉妒。不过秦昭面上自不会表露出来,急忙躬身行礼道:“晚辈拜见先生。” “坐吧。”寒梅客也不还礼只淡淡的道。秦昭道:“晚辈冒昧而来,打扰先生清静了。” 寒梅客摆摆手:“有什么事请讲吧。”秦昭刚欲讲话,寒梅客却又伸手止住了他的话:“你是秦暮的什么人。”秦昭恭恭敬敬的道:“那是家父。” 寒梅客点点头:“看来他已把留情传给了你。” “是。晚辈惭愧。”秦昭心头有些惴惴,不知寒梅客有何用意。 寒梅客道:“当年我们也曾有些情谊,那时他还很年轻。” “原来您与家父是故人。”秦昭恍然。怪不得康泰来说自己来也许能见到寒梅客。 寒梅客仍冷冷的道:“若不然你就是在此守候再久我也不会见你。”秦昭说不出话,只有尴尬的笑笑。寒梅客似乎意兴阑珊,只是定定的望向窗外的梅花:“有什么事情,请讲吧。” “近日铁剑,司马明与金鱼公子相继遇刺,均是中剑身亡……” 寒梅客的面色微变随即冷冷的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些事情晚辈理不出头绪,正想请前辈赐教。” 寒梅客口气更加冷了:“江湖上的事情已与我无关。你来找我是何用意。” 秦昭没有想到他听到这些事情仍然会如此冷淡,一时无言以对。 “送客。”寒梅客立起身来,竟是准备走了。 秦昭再顾不得其他也霍的立起道:“等等,请您看些张东西。” “什么东西。拿出来吧。”寒梅客驻足道。秦昭沉吟了一下道:“ 您请看看这个。” 寒梅客看了看那页纸神情似有些变了:“你找我是做什么打算。”秦昭道:“他们的事,我想您应该清楚一些。”寒梅客的身躯骤然一抖,他猛然转头道:“这上所写可都是真的?”秦昭立起道:“自然是真的,不然我也不会贸然拜访您。” “你打算了解这些事的来历?” “是。请您见告。”秦昭点头道。 寒梅客出了会神忽然道:“跟我来。” 出了小屋,走不一刻眼前出现一处院落。房舍不多,院子却是极大。里面也植了不少梅树,一片红白掩映。寒梅客带他进入院中,却绕至房后,直走到尽头一间上着锁头的屋外。落了锁头两人入内,寒梅客在房中站定待了片刻才取了一卷书道:“你需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秦昭喜道:“多谢前辈。” “不用谢我。”寒梅客道:“你看好你的留情便是。” “是。”秦昭点头:“那么晚辈告辞了。” 寒梅客却道:“莫急。你由昨日到此还没有用过饭吧。我也有些事情问你,且等一会再走吧。” 秦昭腹中正自咕咕作响而寒梅客口气冷漠又不容反驳于是道:“是。叨扰前辈了。” 寒梅客却似心不在焉,只是看着墙上。秦昭顺他目光看去见墙上悬着幅画。画中一枝腊梅点点红瓣如若凝血,虽在雪压之下依旧傲然挺拔。只是画上落了不少尘灰,稍显些陈旧。 寒梅客忽道:“这 七 采菱曲 风轻云淡,阳光也并不热烈。如此天气出游无疑非常惬意。能够和心仪之人同游更是惬意中的惬意。一早秦昭正自准备,陆飞却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看了看道:“泰来他们去那了?” 秦昭道:“怎么?有什么事情么?” 陆飞笑道:“我今日探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是什么?”秦昭忙道。 陆飞却不紧不慢的道:“你知道朝天宫么?” 秦昭道:“略有所闻,只知道这个地方是为宫中做事的道观,规模相当不小。” “是了。”陆飞道:“朝天宫里面是道箓司,主要是庆典前为百官演习礼仪,偶然也炼制些丹药。此外听说还为宫中调配些香料,据说就有一种很特别的兰花香囊。” “哦?”秦昭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兰花香真正的出处有可能是朝天宫。” “呵呵。”陆飞一笑:“聪明。虽然希望比较渺茫不过很值得查一查。这个朝天宫挺神秘的。搞不好真与他们有关。” 秦昭点点头:“是。其实我也得了些线索直指朝天宫,再有这兰花香料朝天宫确实是可疑。” 陆飞道:“只是我们这些小捕快,根本没权利进那里去随便调查。这却很伤脑筋了。” 秦昭一笑道:“这些到时候再说吧。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佳人有约吧。这么着急!”陆飞在后嬉笑道:“早点回来啊。” 秦昭一笑挥手。他确实是与佳人有约,正是无比的惬意,此时迎风纵马一路都在微笑。 俗称的西湖就是瓮山泊,离城中不远,秦昭乘了马不过多半个时辰就到了。后湖这里不同于大湖,水面上苇草茂盛,四面也无游人颇为幽静。秦昭沿堤行来,微风拂面,往日里来的沉重心情一扫而空。 东岸边一座亭边已停了具双辕马车,亭中一抹身影又让秦昭怦然心动。听得蹄声含漱回首一望也便看到了他,立时露出了笑容。秦昭忙赶过去下马施礼:“又让姑娘久等了,真是失礼。” 含漱微笑道:“那里,您来的也很早啊,我也是刚到。” 秦昭笑道:“可惜还是让您等我了。” 含漱一笑道:“天气真好,我们沿岸走走吧。” 两人并肩沿湖走去,和风习习,暖日洋洋,碧波微微,远山重重。两人一时都感心旷神怡。 秦昭深吸口气道:“这里风景真不错,无怪也称西湖。” 含漱笑笑:“杭州西湖我却没有去过,不知风貌如何。” 秦昭道:“其实也差不太多,只是名胜多些芦苇少些吧。” 含漱笑道:“若有机会我真想去看一看。” “好啊。到时我一定作好向导。” 含漱一笑:“那就有劳了。” 两人相对微笑不再言语,只沿着东岸缓缓走去,清风荡漾中心底都有说不出的滋味。一时无言,均感只是默默的行走也是这般美好。 “前面就是耶律丞相墓了。”含漱看向远方忽道:“公子不曾来过这里吧。” 秦昭道:“耶律丞相?是耶律楚材么?” “是。就是这里。” 秦昭向楚材墓看去,见祠堂只剩些残壁,坟已平了土基生满了野草,满眼荒芜,就只余了两只翁仲相对守望。秦昭不禁轻叹一声:“这耶律楚材任了许多年丞相,身后却也这般凄凉了。” “是啊。含漱轻叹道:耶律晚号玉泉老人,最爱这玉泉山的湖光山色,死前尤嘱人把遗骨运回来葬在了此处。凭吊之人络意不绝,一时也是此地一景。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元朝强盛不过百年,及至今朝,祠被焚,坟也被夷平了。” 又有谁可以预见身后事呢。秦昭看向那两只翁仲,大约是耶律和夫人的石像,尤端坐荒陌里,神态安然。 含漱看着那面目已显模糊的石人轻声道:“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横翠嶂,架寒烟。野花平碧怨啼鹃。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沈思到酒边。” 秦昭接声道。 含漱转过头来眼中浮出些神采:“玉泉老人题七真洞的词,公子竟也知道。” 秦昭笑笑:“约略看过一些。此词甚好,豪迈旷达又不失缠绵凄婉,当不输于黄涪翁。” “确实如此,只是也都属无奈语。”含漱转头看向湖面道。 两人都不再说话,便如耶律楚材这样人物,终究也是无奈,寄情酒中只求忘却罢了。 “我们走吧。”含漱道。秦昭点点头。两人别了耶律楚材墓绕回原路,又走回水边。不远处就是芦苇荡漾的湖水,走的近了,便见只近岸的老树拴着叶扁舟。水中立着几只木桩,铺上块板子便是个小小的码头了。 “我们上船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含漱指指小船道。扁舟上早有个带着斗笠的老舟子等着。见了秦昭便对他绽开笑容。秦昭也对他笑笑,踏上船把手伸向含漱,含漱却对他一笑。轻轻一跃就跳到了船上:“我身手还不错吧。” 秦昭收回手笑了:“相当不错。”含漱原来也有这样顽皮的时候,秦昭不禁又微笑了。 船桨一撑,小舟荡开湖岸,缓缓向芦苇丛中行去。秦昭扶含漱坐稳后道:“我们这是去那里?” “去我父亲喜欢的一个地方。”含漱道:“他唤它做幽草琴堂。” “幽草琴堂,很雅致的名字,一定是个幽雅的所在吧。” 含漱微笑:“确实没有别的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清净,绝少有人来打扰。” 她说的不错,乘着一叶小舟穿过茂密的芦苇丛,逐渐就进入到了一个寂静的世界。除了偶尔的一两声水鸟鸣,就只剩下苇草沙沙拂动的声音。 秦昭从未有过这样的境遇,与含漱前后坐在小舟上,在安静的苇草丛中穿过,看着她的鬓发和柔美的颈项,秦昭一时有些失神了。范蠡宁愿辞去将军卿相与西施泛舟五湖,便是如此吧。也不知行了多久,忽听得含漱轻轻的叫:“到了。”她立起身来,声音里有些欣喜,伸手指着前方给秦昭看。秦昭顺着她的手看去,就看到了只铺了苇草的顶子。 小船穿过水道,逐渐慢了。无数高耸的蒿草芦苇丛中竟有一个小岛,他们到的时候还有几只随性的鸟儿歇息在上面。这么一个奇妙的所在确实不容易为外界知晓。岛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楼,但小楼并未完全建在岛上,而有一多半由打入湖底的坚实木桩凌空架起,别致而又空灵。 秦昭看着小楼笑道:“你似乎特别喜欢临水的建筑。” 含漱笑笑:“我确实喜欢。小时侯我常做一个梦,梦见我忽然变成了一条落在岸上的鱼,我总会惊醒,所以我喜欢临水的房舍,因为在临水的阁楼上,即使我变成一条鱼只要一跃也就可以跃到水中去了。” 秦昭也笑笑:“这主意确实不错。”秦昭虽于解梦之道并不熟悉,却也知道常做此梦之人是因为总感觉不安稳,不安全,总会感觉压抑。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心中想到:这样柔弱温婉的女子怎会有这么重的心事呢。随即却是一凛,便再不敢想下去了。 老舟子当先跳下,淌水上了小岛,把小舟拉近在棵木桩上系了缆。 “走,我们上去吧。”小舟刚刚停稳含漱已拉起秦昭的手道。 “好。”秦昭一笑,握住含漱的手前后踏上小岛。踏上了小岛含漱却也不松手,握在掌心的手温润微凉轻柔如水,秦昭心中便也如水般荡漾开来。 并肩坐在临近水面的栏杆上,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苍蓝的天空。四面是密密围拢的芦苇,不时的有水鸟飞过,它们的家就在左近,甚至分开苇草就可以看到鸟儿们的巢穴。 含漱转过脸来,面庞泛出红润:“真好。是吧。”秦昭微笑:“是啊,真好。” 阳光逐渐热烈 八 幽冥饮宴 红日西垂,夜幕降临。秦昭呼出口气,今日到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发生。自那日后,康泰来执意要他与薛剑陆飞轮换盯守,秦昭知道康泰来并非信不过自己只是有所考虑,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康泰来平日忙忙碌碌今日回来的到早。陆飞不知从哪里搬回坛酒来道:“京城的老烧刀。尝尝!我今刚觅得。一锅酒头三锅酒尾都去了,这可是二锅的精华。难得今日清闲,来!咱们喝点。”康泰来笑道:“让你去街上打探消息却去买酒了。好。从你们过来,还没请你们好好喝一顿。真有些过意不去。” 路飞笑道:“这可是我弄的,怎么又成你请了。” 几人哈哈一笑,各找酒具。陆飞拍开酒封,轮个斟满。康泰来端起酒道:“我先敬大家一碗。你们能来帮我,我真的很感激。” 余下三人闹道:“死老康,说这些作什么。”“来来!大家一起干了。” 三人喝的几盏康泰来道:“我们也别干喝。咱们把各自查到的事情合计一下,看看有什么疏漏。” 几个朋友边喝边谈,正各把查到的可疑之处述说,忽闻外间一阵凄厉的笛声,可细听却又不大像。康泰来眉头皱了皱:“我出去看看。”正说着,刷的一声,一物却穿过窗子直投了进来。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一张帖子投在桌上,四人不假思索急抢出门去看。出了门便都吃了一惊。对面一人背月而立,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这影子的主人就立在屋脊上,身子极高极瘦,象极了只秃兀的树桩。 “来者何人!”陆飞高声叫道。 对面人道:“无名小卒,只来送帖。” 康泰来朗声道:“夤夜佳客,踏月而至,不胜欣喜,何不下来一叙?” “深夜传书,不便叨扰,信已送达,就此别过。”这人说罢霍的一闪人便已经不见。 秦昭急忙纵身跃上屋脊,四面却已空无一人。不由暗自吃惊,此人轻功高明之极,却不知这是何用意。 陆飞此刻也跃上了屋脊四面环顾道:“人呢?这么快就跑了?”秦昭摇摇头,四面夜色沉沉,早无人迹。 等秦昭两人回到房中时却看康泰来两人正眼睛发直的盯着桌上。桌上便是那张帖子,黑色的帖子镶着道银色的边,表面上的几个字正发出惨碧色的光来。 “什么鬼东西?”陆飞伸手便要去拿,康泰来忙伸手阻止:“小心有毒。”陆飞吓了一跳,吐吐舌头收了手。秦昭拔出长剑轻轻一挑翻开了帖子。帖子上只有两行字:秦公子望安。今日午夜请您去地府一游,有要事相商,万务推辞。龙门涧鬼谷断魂崖上,自有人接。下面落款:幽冥,阎罗。微微倾斜着的同样碧绿的字迹仿佛也透着一丝邪气。 这张拜帖摊在桌上,真象从地府而来,似乎还在冒着丝丝寒气。几人都抽了口气,陆飞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帖子忽然就爆出了火光,升起一股清烟。几人心中都是一惊各自向旁跃开,秦昭虽惊不乱长剑一展间已把帖子挑出窗外,几人便都急忙走出屋子观看。昏黄的火苗中帖子一瞬就已燃烧殆尽,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几人移到上风看着,各自都有些心惊。 “似乎并没有毒。”康泰来嗅了嗅蹲下身翻动着那一小撮灰烬道:“想不到这衙门成了多事之地了,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拜访。” 几个人哈哈一笑,薛剑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看起来还真挺骇人。” 秦昭笑笑道:“既然约我,那我去一次不就知道了。” 康泰来道:“这次有些邪门,你还是不要去了吧。” “不。”秦昭笑了笑:“我倒很想见识一下,毕竟阎王邀请活人到地府中去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我和你一起去。”薛剑道。 陆飞也道:“我与你同去。” 秦昭笑着道“你和小陆还是和老康一起吧,这次还是由我来,他们只邀我一人,倘若有你们在恐怕他们就不会现身了。” “也好。”康泰来道:“只是千万要小心,我这便去准备。随时接应你。” “好的。”秦昭笑笑:“希望有些有趣的事情在等着我。” 龙门涧就在怀柔境内,远离村落,平日里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行人乘马赶至,夜也已经深了。康泰来本欲找个当地村民带路,那知连问了几户都是死也不肯。只好问了指引,好在此处岔路不多,一行人顺利的直走到鬼谷外。 “就到这里吧。”秦昭跳下马道。几个朋友也跟着下了马。“千万要小心。”康泰来道:“我们在这里等你,有什么事情记得赶快发信号。” 陆飞道:“老秦,快点回来不要冒险啊。” 秦昭点点头:“好。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薛剑取出一物道:“这是我家独门的袖弩,你带上吧。” 秦昭笑笑道:“好了好了,搞的我好象真要去地狱一样。” 几个人哈哈一笑,不再多说。与众人在谷口分了手,秦昭一个人向谷内走去。月亮已隐入云层,虽是夜晚却仍可感觉到昏沉的夜空,没有了星辰的天空死寂一片。整个山谷死气沉沉,阴风飕飕,此刻还真像是孤魂野鬼出没的境地。 秦昭摸了摸怀中揣着的焰火筒,擎了火把一步步向谷中走去,心中暗想:到要看看这些人能闹些什么玄虚。依着村民所言的路径很顺利的就登上了断魂崖。此刻已将午夜,四野寂静崖下阵阵阴风吹来,秦昭心中也打了突。又有些担心火把若尽数燃尽,照不到路该如何下山。 好在在崖口等了不片刻迎接的人就出现了,却并不是如他所料扮的青面獠牙的牛头马面或者披头散发的小鬼,相反这个"人"还很斯文,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不过仍然会让人感觉有些不舒服,因为他的身材太高了,比寻常人至少高出了两个头,而且极瘦,瘦的就象根会走的竹竿。荒野中白晃晃的飘过来也真让秦昭心跳快了几分。 “秦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人首先开言道。 秦昭一笑:“就是您找在下么。” “不。我只是负责带您到地府中去。” “好。我们这就走么?”秦昭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是的。瘦高的白衣人伸出了细长的手掌,掌中一枚药丸黑黝黝的在他苍白的手掌里滚动:“请含下这粒药,您就可以到地府中去了。” 秦昭看看药丸又笑了:“我并不打算永远住在那里。” “您如果不打算去,在下这就告辞。”这白衣人收回了手掌竟欲走开。 秦昭颇有些意外:“您请留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要吃这个。” 白衣人斜斜瞥着秦昭道:“这是阴阳丸,只有含着它,魂魄才能和肉身分离,阳界的人才能够到阴世去。” “原来如此。”秦昭接过药丸打量了片刻笑道:“您不用也吃一粒么?” “您既信不过在下,在下告辞。”这白衣人竟毫不作伪说走就走。 您请稍等。秦昭一笑把药丸含在了口中,药丸居然很甜,竟不难吃。 白衣人停住脚步,盯着秦昭看了看,忽然露出一丝笑:“很好。” “可以出发了么?”秦昭问。 “走吧。”白衣人道。 这一路行来,却是走向崖边。 “就是这里了。请熄了火把。”白衣人道。 “这里?”秦昭看向幽深的崖底,不禁有些诧异。不过还是依言将火把踩灭。 白衣人不再理他面向崖下,口中念念有词,似是什么咒语。边念边取出符来迎风晃着了丢下崖去。秦昭也看不懂是些什么意思。等得一会,便觉得一阵阵困意上涌,只是勉力撑着。 “我们下去吧。”秦昭正迷离间,白衣人念作已毕一把拉了他的手向前一跨就踏向了深谷,秦昭心头一紧却身不由己的跟着他坠了下去。 九 桃花公 明净的溪水欢快的流淌,溪旁有座小小的村落,几片小小的池塘点缀其间。骑牛的孩童扬着柳梢做的鞭子。归来的山翁唱着悠远的调子。浣衣的少女露出了雪白的腕子。白云、蓝天、青山、碧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闲适那么恬静,一派田园风光美如画卷。秦昭深深吸了口气,直感到无比的惬意,三月的天气中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一天了。 “老丈您好,借问一下,桃花谷离此不远了吧。”秦昭躬身问向个田头劳作的老农。 老农颔首道:“穿过那山就是了。” 秦昭道声谢转身欲行,却被老农叫住:“请问公子到桃花谷有何事?” 哦。秦昭停步道:“我是寻访一位故人。” 老人皱起了眉,满脸的皱纹深的就象一条条沟壑:“桃花谷中常有瘴气,没听说有人居住的。” “哦,是么。”秦昭笑笑:多谢老丈提醒。人却仍继续前行。 老农摇了摇头:“年轻人总是不听劝,总是自己找麻烦。” 穿过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秦昭翻过山梁,只见一道狭窄的入口。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葱绿中点缀着的红粉颜色。秦昭擦擦汗笑了,沿着前人踏出的小径又再向前走去。桃花满眼,浮云初现,好美妙的所在。秦昭一路走过,一边心里暗赞。绕过山弯,就到了谷底,透过扶疏的枝干,阳光洒落着温暖。 “喂!你是谁?”忽有个清脆的如同风铃的声音问。 秦昭怔一怔,回首四顾却没有发现周围有人,周围只有一丛丛的山花盛开。 “别找啦!我在这里呢!”枝叶一动,随着咯咯笑声树丛中忽然就现出一张比桃花还要灿烂的笑脸来。 秦昭愣了愣然后就笑了,猛然就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来,形容的还真是贴切。 “你来这里做什么?”花丛中人问道。 秦昭笑道:“你好啊,我是来找桃花公的。” 花丛中人哦一声咯咯一笑跳了出来,是个亮丽活泼的小姑娘。粉扑扑的小脸鲜鲜嫩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弯成月芽,头上还缀着些细碎的桃花,真是无比的可爱。 “你要找我爷爷啊!跟我来。”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居然也不细问,拉起了秦昭的手就跑。 秦昭还从未有这样被姑娘握过手,只感觉反握的那只小手柔若无骨,软的就象一小团棉花。不自觉的松了松,小姑娘却并不在意反而握紧的更紧,还回首向他一笑,跑的更加快了。 “桃花公是你爷爷吗?”秦昭边跑边问。 小姑娘笑道:“是呀。跟我走吧。我们找他去。” 就这样一路被这个小姑娘拽着飞跑,秦昭一时有些好笑。跑过个山坡就见了两间草舍散落在一片空地上。 “看!我爷爷在那里呢。”小姑娘笑道,急奔了一阵小脸更是红仆仆的,越发象桃花了。秦昭对她笑笑,远远看去只见草舍外有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正在棵大桃树下,花白的头发落了几朵桃花。 小姑娘指了指:“那就是我爷爷。走!我们过去。” 小姑娘的手嫩嫩滑滑,秦昭还真有些舍不得放开。但骤然看到桃花公心中一震,慌忙放开手快步向老人走去。 “爷爷!”小姑娘只三蹦两跳就到了爷爷身边。 “你这个小丫头又到那里胡闹了?”老人口中虽在吓斥口气却是极为宠溺。 “才没有呢,这个大哥哥要找你!”小姑娘一脸娇憨,偎入老人怀里,还伸手去摸爷爷的胡子。 老人却早就注意到了秦昭,这时眼光已由孙女转向秦昭,一双眸子精光闪耀:“请问您是那位?” 秦昭忙施一礼道:“晚辈秦昭,拜见前辈。” 桃花公皱皱眉:“琴剑山庄秦昭?” 秦昭躬身道:“是。” “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晚辈遇到些事情,想请教前辈。” 桃花公皱了眉捉住仍在调皮的小姑娘的手道:“小桃花,你去一边玩。爷爷和这个哥哥说些事。” “喔。”小姑娘答应一声,钻出爷爷怀抱对秦昭眨眨眼就跑去一旁玩了。 桃花公看孙女离的远了才道:“秦公子,有什么事情请讲吧。” “不知前辈有无耳闻,司马明,铁剑以及金鱼公子等人近些日子都已遇刺身亡。” 桃花公神色一变:“公子从那里听说的?” 秦昭从怀中掏出文案道:“请前辈看看这个。” 桃花公伸手接过凝神细看,看罢掩卷半晌不语。一会才沉声道:“不知公子为何要查这些。” 秦昭顿了顿道:“晚辈有个朋友在公门里做事,查探此事也是受他所托。” 桃花公皱眉沉思片刻道:“抱歉,秦公子。我已久不在江湖,这些事恐怕老朽无能为力。” 秦昭凝眉道:“前辈只需告之在下铁剑一些事情即可。晚辈不会打扰前辈太久。” 桃花公递回案卷道:“他近些年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帮不上公子什么忙。秦公子还是去别处再查吧。” 秦昭心中暗自叹口气知道不可勉强,只好道:“好吧。打扰前辈了。在下告辞。” 桃花公点点头:“抱歉了,还是用了饭再走吧。” 秦昭忙摆手道:“不用了,晚辈还有些事情,打扰前辈了。” 桃花公点点头:“好吧,那老朽就不担搁秦公子查访了。小桃花。”桃花公向孙女招招手道:“去送送秦公子。” 小桃花蹦蹦跳跳的跑来有些失望的道:“怎么了大哥哥,你这么快就要走么。” 秦昭勉强笑笑对桃花公施了一礼,心下一时大为遗憾。走了这么远也寻到了桃花公却是一无所获,心中真有些不舒服。这里探寻不到什么,再去铁剑的家乡找寻线索可就更加费力了。 随着小桃花秦昭向谷口走去。一路桃花美景落在眼里也不是那么美了。“我是自在桃花仙,青竹笛,绿蓑衣,常在我身边。云为友,风做伴,逍遥山水间。”小姑娘摇头晃脑的唱着,小手拉着秦昭大手悠来悠去,到是无忧无虑。秦昭道:“小桃花,你和爷爷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小桃花道:“爷爷总不许我出去,一个人好没趣的。大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呀。” 秦昭笑笑:“我是来找爷爷问些事情,爷爷并不清楚,所以哥哥还要去别处问。” “哦。”小桃花道:“爷爷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一定是哥哥你不乖,爷爷不肯告诉你。” 秦昭笑笑,心下却是一醒。是啊,也许桃花公并不信任自己,所以有些事情就不会随便说出来。 “怎么了?哥哥。你怎么不高兴?爷爷也训你了么。”小姑娘闪动着晶亮的大眼睛看的秦昭几乎有些不好意思,也眨眨眼一笑:“没有啊。”此刻秦昭已转过主意,既然已经来了,不妨厚下脸皮再回去说一说,磨上一段时日,也许桃花公会转念也说不定。当下道:“我想起些事情还没有问,不如我们回去再问问爷爷,好不好。” 小桃花拍手道好,兴奋的拉起他的手:“走走,我们回去。” 两人说话中转身走回谷底,穿入一片林子。眼见一片红雾,漫漫的弥漫在桃花林中。秦昭看的希奇,便想凑的近些观看。 “别过去!”小姑娘却惊叫起来。秦昭一惊停步。 “那是桃花瘴。吸进去会死人的!我们快向上风去吧。”小桃花说着拉起秦昭就走。此时山风吹来,那桃花瘴移动竟是极为迅速,一片飞红眼见就要逼近。小桃花花颜失色,连叫糟糕。秦昭也是吃惊不小,顾不得避嫌忙一把抱起小桃花,展开轻功飞掠开来。穿出林子,眼见已脱出了桃花瘴的范围,再无危险。秦昭才立定放了小桃花下来,只见小桃花脸红红的,神色扭捏竟颇有些羞涩的意思。秦昭看的有趣故意逗她道:“小桃花 十.逐夜客 月明星稀,街道还是那样熟悉,只是那个常在此处的小摊子却没有了。秦昭与同值的捕快打个招呼,选了个背风角落坐下静静的等待着。心中只想,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在这时出现。 等了一刻正在出神间,院墙上便出现了一道黑影。似乎是个人在向外张望。秦昭心头一紧,凝神看去,果然这黑影观察了一刻便轻巧的翻出院墙,隐在黑暗里又扫视了片刻才沿着墙角阴影走去。此人出来的地方是个死角,若非秦昭所在位置凑巧本极难发现,周围那几个捕快就都未发觉。秦昭不便声张赶忙立起身悄悄的缀着,跟了一程这人却甚为警惕竟似发觉了,身形一纵便跃上房脊飞奔起来。秦昭吃了一惊,也只好显出身形,发力急追。此刻凑的近了一些,秦昭不禁心又颤了一下,这黑影一身紧身玄衣怎么象个女子。难道真会是她?可看看又不大象。这人身材虽然单薄,却更为高挑。秦昭心下稍松脚上却不敢懈怠,只是全力施展。这人也是身法奇快,只几个起落就掠过了高高低低的数重房舍。秦昭心知此人身上可能会有线索,因此足下不断加劲,把轻身功夫发挥到极致,眼看终于越追越近,黑影却一闪,跃入了一处高墙内。秦昭一越上墙凝神看去,里面是一处宽敞的庭院,一路追踪的黑衣人却已了无踪迹。秦昭一时有些犹豫,也许这是个圈套,下面不知会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自己,不过只是犹豫了一瞬他还是跃了进去。 脚接触到的是松软的泥土,并没什么异样。秦昭加了小心,慢慢穿过一丛丛花丛,闪在棵树后细细观察。庭院中并没有人,四处漆黑一片,只迎面一处高楼上有些灯火。看院内格局,此间主人地位必然不低,也不知这里是什么所在,秦昭犹豫着,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 此时忽听高楼上琴声鸣响,轻韵悠扬。秦昭心中一动,紧走几步纵身一跃勾住了檐角,向内观看。 这一看却吃了一惊,里面是个清挽云鬓的美人,一双素手正轻抚琴弦,似乎陶醉其间。 秦昭心中打了个突知道不妥,便准备纵身跃下。 里面的女子并未抬头却悠悠然道:“雅客既来,为何不辞而别。”。 秦昭心头一惊也不知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只有应道:“误闯小姐芳宅,唐突之至,请小姐恕罪。在下这就离开。” 里面女子仍未抬头却道:“君既非歹人,何需避讳,为何不进来一叙。” “夤夜误入,已是十分冒昧,何敢安坐。” “君来此必有因由,若不表明,岂不有心虚之意。” “既如此,打扰了。”一丝微风飘过秦昭已穿窗立于房中。 女子抬起头来,微笑着。白净的面庞清秀的象是工笔描绘,宁静的气质俨然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并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涩。 秦昭对此也是大感诧异勉力微笑了下,一时无语。即使有特别身份,又属无意,如此时候闯入一个女子的闺阁毕竟不妥,即如秦昭这般洒脱不羁也有些许尴尬了。 “公子请坐。”女子却并未露出什么不安,只是淡淡的道:“红梅,奉茶。” 立时里间便出来个不过十二三的小丫头,手上已经托着一只茶盘,一身利落的红裙头上还梳着两只小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惊诧的盯着秦昭。 红梅捧了茶盏略一犹豫便要奉给小姐。小姐眼神一挑道:“没规矩,先为客人奉上。” 小丫头吓了一跳悄悄吐吐舌头,转把茶盏送到秦昭身前。 “谢谢。”秦昭忙笑笑接过。房内本有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迷漫,再加上茶香,幽幽的极为好闻,但却让秦昭越发的有些不自在。怎的这里也有这种气息。 这小姐道:“这菊花茶味道清淡,也不知公子喝不喝的惯。”显然这盏茶原本是为小姐准备的,茶盏中还飘着只微呈碧绿的菊花瓣。 秦昭忙道:“多谢小姐,在下真是失礼之极。” “那里。”女子一笑:“既属无意何罪之有。” 秦昭摸出腰牌,正打算亮明身份,那知女子却道:“不必了。秦公子。” 秦昭心底又是微微一惊:“您认识我?” “我认识您的这把剑。” 秦昭更为惊诧了,她初见时也是这么说的,难道京城的女子都如此厉害。 那小姐却微笑道:“月白剑鞘青丝缠柄,当今天下名剑虽不少,您这把留情也至少排在前五。小女子虽然见识浅薄,不过听的多了,也就知道了。”女子微微的笑着,面庞若白玉般在灯下泛出种温润的光泽。她的下颌有枚小小黑痣,虽如白璧微瑕却丝毫不减美丽,反而有种特别的风韵。秦昭忽然觉得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女子,所以才会有美人痣一说吧。 秦昭心头正自思绪纷乱。女子却道:“不知秦公子踏月到此所为何事?” 秦昭踌躇了一下道:“在下在追踪一个夜行人,这人跳入了小姐庭院,在下一时卤莽跟了进来,误闯小姐闺阁,还望恕罪。” “哦?却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面目我没有看清楚,不过身材高挑有些单薄,穿了一身黑衣。” “是么。”小姐道:“红梅,让小九他们查查,看是否有其他人闯进来。” “是。”红梅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室内只剩这女子与秦昭。秦昭不觉又尴尬起来。只是想这女子何许人也,竟然如此镇定,居然敢与一夜半闯入的陌生男子独处。 女子微微一笑:“秦公子不必拘束。且请稍坐片刻。” 秦昭尴尬一笑坐了下来。小姐虽引请,那盏菊花茶却不敢去碰。 不片刻外面就热闹起来,显是不少人出来查探。 果然一会后,进来个瘦长汉子道:“小姐,园内已经查过了,并无外人在。”言罢却用眼角瞄了瞄秦昭,颇见敌意。 女子笑了笑道:“辛苦了,这是我的朋友。你们都下去吧。” 那汉子施了礼又看了看秦昭便退了下去。 秦昭此时已坐立不安,颇有些后悔进这楼中。这女子看来绝非一般人,如果有什么事情真是说不清楚。当下道:“在下冒昧,既然没有人进来,在下这便告辞了。惊扰小姐处还望恕罪。” 女子笑笑:“怎么会。公子侠肝义胆又为朝廷出力,做的都是应做之事。”说着唤了红梅上来道:“你送秦公子出去吧。” 秦昭忙拱一拱手跟了那红梅出去,一时真感觉有些灰溜溜的。 出得正门来秦昭更吃了一惊,这宅子前院和大门竟似比金鱼公子宅院还要气派。门口挑了灯笼,映出匾额上沈府两个大字,门旁还有数位家丁守卫。秦昭不敢细看对送他出来的红梅拱拱手道声有劳,便急急走了。此处看来至少也是一二品的大员家宅所在,秦昭心下真有些庆幸,还好没有在这里闹出什么事来。 绕着这宅子转了一圈,在远处又观察了片刻,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秦昭只好打道回府。此刻再去盯守柳府与柳园意义不大,不若回去与康泰来商量一下。回到住处秦昭便先把那宅邸描述了一番向康泰来询问。康泰来听罢惊道:“你胆子可也太大了。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秦昭本来心下就有些惴惴忙问道:“什么地方?” “那是沈学士府啊。你若在那里有什么事情,那怕是亮了身份。别说是我就是大人又如何承担的起。” 秦昭心头一跳,也不禁吃了一惊。不过随即笑道:“我也没来过京城几次那里分的清楚。不过我到真是被人认了出来。” 康泰来更惊道:“什么?怎么回事。” 十一.慈大爷 白露已过,天气仍旧有些炎热。经过一个火热的夏季,格外的让人气闷。清晨偶有的一丝凉风,便让人特别舒爽了。 康泰来一早出去,走前道:“秦昭你今天不要出去了,我一会就回来。” 秦昭道:“有什么事情么。” 康泰来道:“大人今天可能要召见我们。” “是么。”秦昭听到不禁心下惴惴。 “我也不清楚今天大人召我们过去是问些什么,可能仍是问些进展。你说话一定要谨慎一些。” “我知道。”秦昭点头道:“上次我在屏风外……” 康泰来一笑道:“不要多心,我先出去一下。你准备准备。” 秦昭更衣准备利落,未至巳时康泰来便已回来:“走吧。” 一路无话,仍旧是由那下人接引进了许大人府中。这次却不去上次那院落,而是另进了一间房内。此处看来是间书房,屋内摆满了书卷,许大人正坐于案前看着篇东西凝神思索。秦昭见这次许大人一身常服面色好了一些,也就威严了不少。 许弘刚看到他两人进来抬了抬手道:“先坐吧。”两人躬身行礼,谢了坐各在下首坐了。这许大人又停了片刻才问道:“泰来,一月期限将过,案情可已明了。”康泰来周身一震抢在下首跪了:“大人恕罪,卑职无能,还未能侦破案情。” 许大人舒了口气道:“知道了,先起来吧。”顿了顿才道:“我也知道这些事错综复杂非短日内能查明。你先出去,我和秦昭单独说几句话。”康泰来忙躬身退了出去。 待康泰来出去后这许大人起身离座走近秦昭道:“秦少侠。我安排你去见一个人。也许他会给你些指引。”秦昭忙应一声是,看这许大人面色郑重,心下不禁大为疑惑。 许大人目注秦昭道:“这个人身份尊贵,你言语行事勿必要谨慎。” “是。小人明白。不该小人问的,小人不敢问。” 许大人笑笑:“泰来没有看错你。好好干。” “是。多谢大人赏识。”秦昭口中说话心头却暗叹一声。 “等见过那人再同泰来来向我禀报详情。”许大人道:“你去吧,此人说的话。。。有些事不要和泰来讲。” 秦昭怔了怔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这许大人又召了康泰来进去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半晌康泰来才走出来。 两人走出许大人府邸康泰来才道:“大人和你说了吧。近日会安排你见个人。” “是。大人说这人可能知道些线索,要我多留意。” 康泰来道:“那么这几日白天你就不要四处走动了。” 秦昭点点头,只是暗思许大人是要自己见一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几日却平静如常,便如没这事一般,秦昭正自疑惑,这天康泰来一早又急匆匆的由外面回来:“你准备一下,今天大人可能会安排你和那个人见面。”秦昭道:“你见到大人了?大人没有再说什么么?” 康泰来转头看了看左右才压低声音道:“我只知道是位姓慈的大爷。似乎身份非同小可。大人要我叮嘱你言行务必谨慎。” 秦昭点点头道:“这位慈大爷也不知是什么人,你说大人为何要我见这位慈大爷?他真能有线索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康泰来转过眼光道:“大人自有道理,你见到他言行可勿必要谨慎些。” 秦昭只有再点点头,瞬时真有点一入公门深似海的感觉。许大人且不说,便是康泰来此时也有些让人疑虑了。 康泰来交代完就又匆匆忙忙出去了,秦昭换了套衣衫坐在房中等候,一时颇有些忐忑。不多时门房听差果然领来一人,看打扮却是个酒楼的小厮。这人带了张请柬给秦昭。秦昭打开一看,见请柬写道:诚邀秦公子至嵇康楼一晤,盼至。 落款只一个慈字。 秦昭看了请柬,知道恐怕就是这位慈大爷所派了。当下收拾利落,随了那小厮赶去嵇康酒楼。进了酒楼由那小厮引领直奔楼中一角的包厢。秦昭进了包厢见里面已摆了一桌酒宴,正有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等他。秦昭递上请柬,刚欲讲话,那人却摆了摆手看了看请柬就立起道:“秦公子,请随我来。”说罢就向包厢里进走去,秦昭虽有些诧异,也只好随他而行。这处包厢里进却还有个小门直通酒楼后院。秦昭跟了这中年人,穿过后院走在后门,此处早有辆马车等着。两人上了马车,那中年人也不言语马车就径自走了起来。 这中年人不苟言笑对秦昭也是爱理不理,秦昭心中惊疑不定,只好闷头而坐。好在只走了约摸一柱香,马车便停了下来。中年人跳下车道:“到了。秦公子,请下车吧。”秦昭应一声随之下了马车,见马车停在个院子中。中年人又领他走进一旁个小院中,秦昭略一打量,见院里几间精致小舍,院当中一株银杏树生气盎然,还挂着些果实(一般4月上旬至中旬开花,9月下旬至10月上旬种子成熟,10月下旬至11月落叶。雌株一般20年左右开始结实)。 “慈大爷就在房内。”引他来的中年人道:“您请吧。”伸手向那小舍一引,就径自退出了院去。秦昭定定神向房门走去,小舍门外却还立着两个男子,都是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他。秦昭心中不觉动了动,这两人看似随意立在门旁,却是互为犄角,不论那个方向有情况都能马上觉查,若有人来袭立时便可互为支援。这两人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这房中会是谁呢?就是那慈大爷么?这慈大爷若能有如此护卫果然不是一般人。 两人看了看秦昭,让了开来。秦昭也不便多看,低头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中却只有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坐在书桌旁。看到秦昭进来就笑道:“您就是秦少侠吧,幸会幸会。” “幸会幸会。”秦昭忙拱工手还礼,心中不禁有些惊诧。真没想到许大人安排来见的这位神秘的慈大爷竟如此年轻。 慈大爷笑道:“秦少侠,请坐。” 秦昭再施了一礼坐了下来,抬眼打量这位慈大爷,见他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面庞清瘦,两鬓却已有了些微霜。 慈大爷道:“秦少侠,唐突约您见面,请勿介怀。” “那里。”秦昭忙欠身道:“不知大爷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慈大爷微笑道:“也没有什么特别事情。只是听说秦少侠英武不失儒雅又颇有才干,在xx一地大行善举做的那些事大快人心,所以极想一见,真是唐突之至了。” 秦昭笑笑:“大爷太客气了。” 慈大爷微笑招手:“来尝尝我新得的明前狮峰,此茶据说最为香醇。”引了秦昭到一旁小几旁,秦昭见这几上茶焙、茶笼、汤瓶、茶壶、茶盏、纸囊、茶洗、茶瓶、茶炉一应俱全,这慈大爷看来也是个茶道中的行家。 慈大爷捧过只甜白尖足茶盏做个请势:“秦少侠,不要客气。” 秦昭忙致谢端起茶盏,但见盏中芽叶柔嫩细小色呈嫩黄,一旗一枪自然舒展,定是龙井珍品。轻嗟下果然浓醇爽口,过口甘鲜无比。秦昭不禁脱口赞道:“真是好茶!在下一生当中还从未尝过。” 慈大爷一笑:“这茶确实少见。只是虽用玉泉山之玉泉水,也不免失了龙井真味。若用龙井之水真不知会有何种滋味。” 秦昭笑道:“大爷于茶道真是精通。在下就是牛饮一般。这般好茶给在下喝真属糟蹋了。” 慈大爷哈哈一笑:“秦少侠直爽洒脱,怪不得许大人对您这么欣赏。” 秦昭谦逊几句,慈大爷又自冲泡茶汤,却也不说其他。如此品茗随意闲 十二.新年元夕 正月初九,昊天皇帝诞。宜斋醮、祈福、入殓、安香、合寿木。忌移徙、订盟、嫁娶、入宅、会亲友。煞南。冲狗。 正值新年,街面上热热闹闹,衙门里却是冷冷清清。薛剑陆飞两人也不见踪影,整日里就是康泰来与秦昭两人,不免有些孤单。两人启了一坛新酒相对而饮。秦昭道:“这些年你都是如此过的么?” 康泰来笑笑:“是啊。不然能到那里去。” 秦昭心颤了一下,是啊。康泰来无父无母,也无妻儿,能到那里去呢。他孤身一人在这京城地面上,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才捱到现在的位置,这些年是怎么挺过来的。正想婉转的劝慰他几句。康泰来却道:“初九朝天宫中会开祈祥道场,那位沈府千金大约也会去瞻观。” 秦昭道:“你是想要我去探探她的虚实,顺便熟悉下朝天宫内各处的地形吧。” 康泰来笑笑:“朝天宫的道场影响甚大,一向是京城里的盛事。便是没事去看看也好。” “好。那走我初九就去看看。”秦昭道。 果然初九这天沈府就忙碌起来,一早就整备车马轿子,众多家眷陆续出门向朝天宫而去。秦昭也在后远远跟随。到得朝天宫门外但见好不热闹,达官显贵士子名流,文人墨客善男信女各色人等不知聚了多少。朝天宫已宫门大开,门旁还有不少道士迎候接待,一见沈府人等过来,立刻就有道士迎上前接引。秦昭也忙赶上前随着人流走入朝天宫。这沈家人等只在三清,通明几处大殿走了一走就走到正殿外等候。秦昭不便乱走便也在后面拣了个位置立脚。 不多时斋醮开始,喧哗渐止,众人肃立。一群穿了华丽法衣的道士鱼贯而出,设坛摆供,焚香化符,又是念咒又是诵经。除了主坛还筑了数个分坛,各色道士来来往往,各行其职,看起来规模极大。秦昭看了一会,见这群老道又是礼拜诵经又是步虚进表程序甚多,听来听去都是些赞颂之词,秦昭既不信教对这些也不感兴趣,便只注目沈府人等,见那沈小姐到是颇为虔诚,低首垂眉,口中念念有词。一群善男信女也是各怀虔诚,神情肃穆,可让秦昭大有些不自在起来。这般再立得一会秦昭实在不耐,便起身到各坛口转了一转发觉也差不多少,一时颇觉气闷。这道场时间甚长,由早晨直作到中午,才算稍歇。除了守坛的道士继续诵经礼拜外,余人便都散了。如沈府般有身份地位的名流开始俱被迎进殿中,秦昭等百姓小民只有在殿外观看。此时到了饭口,殿中之人陆续出来,秦昭便闪过一旁,只是盯着沈府中人。 中午朝天宫内有斋饭供给,那些如沈府等达官贵人就又被道士引至偏殿中用斋。秦昭等普通人众便随些一般道士进了斋堂。不想这里开出斋饭前又是敲磬,献斋,又是念供,好一通折腾。秦昭跟着装模作样忍了半晌才等得一声“大众请斋。”不由心中暗道:真不知道士们吃个饭如此麻烦,自己真不如忍忍省了这一顿。虽心中不耐秦昭却也不敢做声,胡乱扒拉了些斋饭,便学别人样子拱礼而退。 出了斋堂秦昭松了口气便又走到沈府等人用斋饭的偏殿外,而那沈小姐也正自殿中出来,一抬眼间正看到了秦昭。两人四目相对,沈小姐微怔了下就微笑着走了过来:“秦公子,您也在呀。”秦昭装着有些意外的样子笑道:“真巧,小姐也来看道场啊。” “是呀。”沈小姐道:“朝天宫每次道场我都会来的。公子怎么也会来的?” “我只是来观瞻一下。”秦昭道:“京城最近颇不宁静。原该多开祈祥道场。” “是么。”沈小姐道:“这些我却不清楚了。” 秦昭道:“那天误入小姐闺阁真是多有失礼,还请小姐恕罪。” 沈小姐一笑道:“秦公子太多礼了,您也属公事所急,何怪之有。”随即问道:“秦公子是如何来的。” 秦昭一笑:“自然是走路来的。” “那可辛苦了。”沈小姐道:“秦公子那日追寻的夜行人可捕到了。” “真是惭愧。还没有什么线索。”秦昭顺着意思问道:“小姐怎知在下在查案。” 沈小姐凝了凝眉笑道:“秦公子那日不是取出腰牌要给我看么。又是追踪夜行人,我想秦公子应该是在查案吧。” 秦昭笑笑:“小姐心思真是细密。” “只是不知秦公子何时已为官府做事了呢。”沈小姐道:“令尊的事迹我从朋友口中听得不少,似乎素不喜与官府来往。” “在下也是受朋友所托,暂时助些力而已。”秦昭笑笑:“无怪小姐认得留情剑。您的朋友看来于江湖中事很是熟悉吧。” “是。他以前就是江湖中人。”沈小姐一笑:“公子能为朝廷出力自然不错,不过怕会觉得拘束一些吧。” 秦昭笑笑:“是。小姐果然敏锐,在下帮朋友处理完事情就走了。” 沈小姐笑笑:“公子淡泊名利洒脱不凡,真令人心折。只是京城错踪复杂,有些事情实非常人可以把握,公子也不必过于苛责。” 秦昭心头一动笑笑道:“小姐说的是。” 此刻那个红梅小丫头却捧了件袍子过来,看到秦昭怔了怔才对小姐道:“小姐,老夫人请您加件衣服。” 此时天色变化,起了阵阵寒风,确实是冷了。沈小姐点点头,披上了皮裘对秦昭道:“公子可觉体寒,要不要加件衣服。” 秦昭笑笑道:“我这人不知冷热,平时便也不惯多带衣物。” “我到忘了公子是习武之人。”沈小姐笑笑对红梅道:“你去为公子取一把伞吧。” “这怎么好意思。”秦昭连忙推辞。 沈小姐道:“公子不要客气,天色不好,一会可能会有大雪。公子还要走路回去,打湿了衣服总会冷了。”红梅刚走,另一个小丫头又走出来对沈小姐道:“小姐,外间寒冷,老夫人唤您进去呢。” “你去和夫人说我就进去了。”沈小姐转向秦昭道:“不好意思。公子请稍歇,我要先进去了。” 秦昭笑道:“没有关系,小姐请便。” 这沈小姐却不就走:“公子还要看下午的道场么?” “是。”秦昭道:“小姐什么时候回府?” 沈小姐道:“我们准备今晚就宿在这里。” “哦。”秦昭道:“要等这道场结束吧。” “是。”沈小姐道:“家母最喜道术,便是在家都做早晚功课。” 如此片刻红梅已走了出来,手上正捧了把油纸伞。沈小姐接了递过伞来:“秦公子,我进去了。”“多谢小姐。”秦昭连忙接过道:“小姐太客气了。外间寒冷,快请回吧。”沈小姐轻轻一笑道:“外间风寒,公子还是别站太久。”言罢微微一笑飘然入殿。 言语有尽意无穷,秦昭此刻便大深有体会,捧了油纸伞,想着她刚刚的言语神色,心中只感这沈小姐真有种不一般的意味。 下午的斋醮在秦昭看来与上午一般无二,并没多少意思,院中的人也走了不少。秦昭立在一旁殿檐下看了会沈府人等。沈小姐偶尔也便抬起头来对他这里露出微笑。秦昭立了一刻觉得有些不妥,想到对这朝天宫还不熟悉,便又移步走开,在四周围转了起来。不过终归是对这沈小姐有些疑惑,转过一圈便又走回来查看。如此来来去去走的两次天将傍晚时,斋醮又告一段落。沈小姐随人流走出殿外,向秦昭走来:“秦公子还没有走么,我们却要先行一步了。” 秦昭疑道:“小姐要回府了?” “是啊。”沈小姐道:“天气不好,家母身体欠安,等不得晚间道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