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荡岁月》 1 我们这个城市位于湖南省,传说大雁在南飞的时候,经过我们这座城市的天空时就不想再往南面飞了,它们仿佛是看中这块获许是让人欣羡的风水宝地,于是,它们就只想着停栖在这片土地上,于是,人们就把这座城市叫做雁城。 湖南是毛主席的故乡,无论是过去、现在或是将来,它都始终是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故乡。在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在世的时候,我们这个省的人民跟着他老人家沾了很大的光。所以我十分怀念毛主席那个时代,毛主席那个时代真好,他给我们这个省的人民带来了很多的荣誉和好处。那个时候,我们这个省的人民无论到外地不管是那一个地方出差或者是谋事,就像如今的港澳同胞一样倍受别个省份人的羡慕,当然也给我们在许多的事情上带来了方便。如今,这位说一口浓重湖南乡音的老人去世了,我们这个省的人民自然也就不象他在世的时候那么吃香了,尽管如此,我们这个省的人民却仍然梦想着怎样能再度受到别人的羡慕,都希望能像那些香港大佬一样发达起来。我们这座叫做雁城的人们自然也就受到这种在毛主席那个时期是被看做腐朽思想风气的影响,于是,中国的那本古老的“百家姓”里,就只认得那个被古人写了几千年的有着十六手笔画的“錢”字,在人们心里,也就一心只向钱看了,也不管他是违背了祖宗的道德抑或是触犯世人的法律,我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开始堕落,最后也就堕落得臭名昭著了。 时间的轴轮不知疲倦地转动着它的不履,将一些幼童转变成了老翁,又将一些老朽化成了尘埃。不知不觉,在时光的荫护下,我的面容也渐缓地变化,将我导入了成人的行列中,使劲地活了二十多年,行程中所展示出那种种痕迹,使我不得不怨恨这个世界,怨恨起自己竟也成为“人”这种生灵来。 早就知道了“人”这种生灵是有思想的动物,然而除了思想之外,我们应该清楚 “人”原本就是很渺少的,也是微不足道,貌不惊人的,我们应该清楚我们是在和小河边的杨柳在春风中摇摆一样,和它的倾听一样,我们也在摇摆着,也在倾听着,在吸收着。我们摇摆在人世的风浪里,在这个社会的大染缸里,在四面八方的声浪之中,我们倾听声音,我们吸收着颜色,在本质上,我们是否真的是“人之初,性本善”了呢? 我离开我的故乡那个叫做“莫家湾”的小村子已将近二十个年头,在我松散而又模糊的记忆里,我已记不起了在莫家湾的村庄里所经历的那些个童年的往事,也许我的劣性正是由此而产生的。它使我忘却了自己本是一个本分的乡间少年,如今却沦落成一个让祖辈们感到耻齿的囚徒,这让那个叫做“莫家湾”的村子也感到羞耻了。 有时想来,回忆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特别是关于一些劣迹的回忆,那更是不堪回首了,我有时真的好羡慕那些个患了失忆症的病人,我想若是这个时候我摊上了这种病,那将是我此生莫大的幸福,然而这失忆症并不是说得就能得的东西,这个时候, 我坐在这只足十平米的充斥着尿臊腥臭气味的监牢的小铺上,对我所犯过的那些个事情真要来一个好好的回顾和反思了。 2 白天的光阴随着一天暖似一天的气温,一天天的长了起来,春日盎然,明媚如锦的日子,太阳像女人献媚一样将光辉温柔地洒在天下苍生和万物的身上。久锢在阴暗里,长久没有充足的阳光照耀着的房间,已经开始日光满窗了,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也会从那如水泥砖般大小的玻璃窗中钻进来,照在我躺着的床上,淡淡的阳光,映着我惨白的脸,仿佛似墙角下那盆去年秋天里枯萎的白菊花,非常憔悴地卧在房间里。由于那起盗窃单位机机械零件案子的牵连,我已经在这里躲藏了将近一个冬天,我的心情已如墙角的那盆菊花一样颓废了。春天来临了,我的心情应该趋向开朗,这样的心情,促使我走出躲藏了很久的那间发着霉味的屋子,走到人群熙攘且喧嚣的大街。我住在那间小屋子里过得很不安宁、舒适和满意,我觉得我仿佛被困在一间囚笼里,处境很艰难,我非常消沉,我不知道怎样去克服一些困难,夹杂着这种无助和孤寂的心情,我来到人群拥挤的大街,然而,尽管我身处喧哗的都市,但我发现我已对大千世界的一切都变得麻木而不敏感了,更糟糕的是对人的感情同样也变得麻木不仁,碰上几个在社会上打流时认识的朋友竟不知道怎样跟他们打招呼了,我想着一定是困在那间散发着霉味的屋子里久了的缘故。走过一条小巷子,在那绿色的树荫下,有几个瞎子坐在那里忙着给路人算命,在心情无聊之中,我也走过去,找了一位年纪很老的瞎子,让他给我算算近段时期的运气。年老的瞎子听了我报过时辰后,嘴里叽里咕噜默念一阵,掐着手指算了算,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伢子,你这一段时间可有一道坎喔(即劫数)。”我听后心里顿时涌出一丝惊悸,不免有些担忧的问他:“您晓得是道什么坎不?”“你这段时间有一场牢狱之灾咧。”瞎子老头听了我胆怯的问话,更加肯定的夸张说。我平时对算命是不怎么相信的,但这个时候我对他的话却没有持一丝的怀疑,“你能有什么办法帮我化解不罗?”我很虔诚地问瞎子老头。“你给我六十六块六毛六分钱,我去帮你化一道”符“,你戴着我帮你化的这道”符“,就可以免灾避难了。”瞎子老头真的以为他可以主宰我命运一样地用两只黑窟窿样的眼眶对着我,很有把握的这样说。 我马上从身上掏出了七块钱给他,瞎子老头用他那乌黑的指甲缝里藏着污垢的手指摸了摸七张拾圆的票子,然后从身上那满是油腻的黑棉袄的夹缝口袋里掏出一摞零碎的角票,找了我三块三角四分钱,我推了推他的手,意思是零钱不用找了,然而瞎子老头却一本正经地解释说这种事情对数字是很有讲究的,不然就不会灵的,“你今晚上到我屋里来,我给你准备一些香烛和纸钱,用来帮你化这道”符“。”瞎子老头最后这样说。 傍晚,我在我躲藏那屋的小巷子里一家熟人排挡吃了一碗蛋炒饭,然后就在天将落黑的户昏暗天光里,根据瞎子老头给我的地址,来到位于汽车西站那个叫做“王家大屋”的大院子,通过别人的指点,好不容易找到瞎子老头的家。这时,瞎子老头也才刚吃过饭正躺在屋子里一张靠椅椅上养神,他很大声地叫我进屋。我走进去,顿时感觉屋子里有种阴森的气氛,这当然是指瞎子老头没有亮灯的屋里显示出屋里的那种鬼气,也让我知道瞎子是不用点灯的。瞎子老头让我在他旁边边的一张小矮凳上坐下,我很恭敬地递上一支“万宝路”烟给他,并给他点上火。这支进口的美国香烟被瞎子老头很用劲地吸了几口,顿时就短去了半截。瞎子老头很舒适地躺在靠椅上躺了一会儿,吸完烟,就叫他的老婆子去拿一些纸钱和香火出出来,这时从隔壁屋里走出一个老女人,她是瞎子老头的老婆,一个很干瘦的女人。她很听话地去拿出了一些纸钱和香火。瞎子老头于是就坐起身来,装神弄鬼样的摸索着从一堆纸钱里摸出三张纸钱,嘴里就念念有词地开始叨咕,我听不明白他在叽里咕噜叨咕些什么,但我还是很认真的听他叨咕。瞎子老头叨咕很久以后,这才将三张纸钱烧了,又点了三柱香火插在他家专门用来祭祀神灵的案台前,双手合十又叨咕一气,然后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在空中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又念了一些咒语,这才将纸包递给我,我悄悄打开看了一下,只见里面有些茶叶、食盐和大米之类的东西。我问瞎子老头这些都能有些什么作用?瞎子老头很有把握且神秘地说:“你别问了,问多了就不灵的。你别看这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可它能给你免灾去祸的呢。” 我在瞎子老头屋里等整个“仪式”搞完,也就那么一个多小时,临离开时,瞎子老头要我尽快离开这座城市,那样的话我会更加安全些。我问他哪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瞎子老头说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带着他给我化的这道“符”走到哪里都是安全的。 我告辞瞎子老头,带着他给我的只包着一些大米、茶叶、食盐的,在我当时看来是能保护我生命的神“符”回到我的住处,这时在我躲藏的那间屋子的小巷口,我遇见了小我三岁的弟弟来找我。弟弟目前没有工作,一直在社会上打流,他很想跟我混点名堂,然而我自己如今还是这个样子。我把我目前的处境和瞎子算命老头对我讲的情况跟他说了。弟弟给我出了个主意,要我和他一起去湘西靖州那个小县城找在那里做木材生意的父亲去弄一笔钱,然后我们一起到外面去走走看,或许能找到一条路发上一笔横财,我当时对弟弟的这个主意持犹疑态度。 到了深夜,母亲来了,可能是弟弟回去将我的境况跟她讲了,母亲脸上一脸的忧戚表情,我背对着母亲,“我没事,我不会有事的。”我颇有些英雄气地说。我身上揣着一道保护神“符”,我想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母亲听了我的话,泪水顿时就从眼睛里流了出来,“你这个死短命鬼,我要你在屋里头正正当当做人你不做,你偏要去做鬼。你为嘛不听我的?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好些,一天到晚东躲西藏,提心吊胆过日子好些?你嘛不去买块水豆腐撞死?”母亲哭泣着将我数落一顿,鼓着眼盯了我好一会,这才对我说要我到武汉的那位表姨妈家里去躲一阵,等过了这阵风声后再帮我想办法。到目前为止,我认为母亲所说的办法也算是条出路,就答应了她。 母亲出去买了一条烟和一对酒以及其它的一些东西,要我带给我所要投靠的那位表姨妈家里去,再三叮嘱我出门在外,应该要懂得怎样老老实实做人了,不要再做那些让人斥骂的事情了。我头点得像鸡啄米一样应允了她。 母亲走后,弟弟背着个旅行袋又来了,他的表情很灰。我问他怎么回事?弟弟说他刚刚跟母亲吵了一架。我说你怎么又跟老娘吵架了?是怎么吵起来的?弟弟低着头没说话,停了一会,他问我对他几个小时以前出的那个主意考虑得怎么样。我将母亲的意思对他讲了。弟弟躺在我的铺上,头枕着被子仰望着天花板想了那么一会,就对我说要我跟他一起先到父亲那里去搞一些钱,再上武汉的表姨妈家去,请表姨妈给我们租个门面做生意,这样也可以挣些钱回来。我仔细地考虑了弟弟的意见,觉得他说的是一个好主意,于是就在这天晚上,我收拾好行李,决定同弟弟搭车到靖州找父亲弄钱去。 3 从我们住着的这个城市到靖州,无论坐火车或是坐汽车,中途都要转一次车,坐火车是到怀化或柳州转车,坐汽车就是到邵阳转车了。为了能尽快地赶到父亲那里去弄到钱,我们决定坐当天晚上的汽车赶到邵阳,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赶坐到那趟从邵阳直达靖州的汽车,次日下午就可以到父亲那里了。 来到汽车站,准确地说是来到汽车东站,这里大多数停的个体车都是能在凌晨发车的,所以我们就只能到这里坐车了。到了车站,弟弟就将行李递给我,说他要去找一个人。我问他找谁?“你莫问。”弟弟很神气的样子对我说完,就朝那一排停放着很多新旧不等、良莠不及大客车的大坪里走去了,那里尽管亮着亮盏一百瓦的灯泡,但在那样旷大的大坪里还是显得很昏暗,弟弟的身影也就很快消失在昏暗之中。过了一会儿,弟弟带着很失望的表情走回来了,我又问他在找谁。他说在找一位女孩,可惜没有找到。望着他满脸带着的那些沮丧的形容,我就问他怎么回事。弟弟就给我讲了他跟这女孩的一些事情。他说在早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那时刚刚进入秋季,天气还不很冷,弟弟到邵阳去办什么事情,坐的是这女孩卖票的一辆客车,车上人很多,他没有占到座位,就坐到离驾驶室不远的车厢中间的一件行李包上,这女孩卖完票后,因为人太挤,就走到离弟弟旁边的一张边倚靠站着,由于汽车的摇晃,弟弟的手指起初不经意地碰触到女孩的大腿,这下就在这个初秋的不很冷的夜晚,弟弟的那颗淫心被触动了,在那个幽暗的车厢里,弟弟开始试探着去抚摸这女孩的大腿根部,谁知这女孩心性也不怎么纯净,让弟弟抚摸得火烧火燎,她抓起不知是哪位乘客的行李,塞进弟弟同车上另一位乘客的中间,在弟弟身边坐了下来。这个不很冷的初秋之夜,女孩只穿了一件羊毛衫外套,弟弟的手就迫不及待地伸进了这女孩的羊毛衫里,开始抚摸起这女孩隆起着的丰满的乳房和微微翘起的乳头,女孩在弟弟的抚摸之下,头伏在大腿上,压抑地发出快活的呻吟,这呻吟声在整个车厢里弥漫,让车厢里坐着的那些个男人和女人们像是吃过一种类似兴奋剂的东西,使他们那根欲睡的神经马上振奋起来,车厢里顿时发出一阵骚动,伴随着一阵猥琐的喝彩声,这让女孩突然之间意识到一种羞耻,待弟弟的手掌正欲穿过她的裤腰要往下身探去的时候,她果断地将弟弟的手按住,然后将弟弟的手从她的裤腰里抽了出来,站起身往车厢后面挤去了。天亮以后,车子到达了弟弟要去的那座邵阳城,弟弟下车时向女孩瞅了一眼,女孩满脸羞涩地向弟弟递了一个媚笑,这让弟弟神魂颠倒了好一阵,至今还对这女孩迷恋,希望在这个夜晚能再次遇到这位女孩,重温旅途上的那种快感,然而这个夜晚没有再让弟弟遇见这位女孩子,车上卖票的是一位小个子长得很丑的女人,这当然就让弟弟感到很沮丧了。 摇晃着的汽车载着满满的一车子人驶出了车站,穿过湘江桥,再穿过雁城的街道,然后就在两束通亮的车头灯的引导下行驶在坑洼不平的衡邵公路上。整个车厢里充斥着人的汗臭、尿骚味,尽管如此,白日的劳累,仍然使坐在车厢的人都有了那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弟弟旁边坐着一位刚从广东打工回来的四十多岁的邵阳地区的乡下男人这个时候已睡得跟死猪一样的摇晃着脑袋。突然,弟弟“哎哟”地大叫一声,原来是那男人将脑袋撞在了他的脸颊上,他摸了摸被撞痛的地方,见那男人睡得还跟死猪一样的没有一点反应,他很生气,心里自然就冒出了一股子火,等那男人再次将脑袋向他晃来的时候,他用额头用力地对准那男人的脸敲去,痛得那乡下男人蓦地惊醒过来弟弟忙假装很不安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弟弟故作歉意地赔不是。这个肮脏猥琐的乡下男人就只有干瞪着眼盯着弟弟,却没有一点办法对付他。要知道,弟弟的额头是在读书时加入学校足球队,练就了一种比较过硬的头功,这一下敲去,我想那男人是有一阵子受的了。 汽车是凌晨两点在我们城市发车,到我们换车的邵阳城已是早上六点多,我们又走了大约一公里的路程赶到邵阳汽车西站,坐上直达靖州的汽车。在邵阳往靖州的这条路上,经过一市四县,这一路不怎么好走,一路上灰尘弥漫,摇晃不定,昨天夜晚由于赶车没有睡觉,这个时候连打不起精神,很想靠在座椅上睡一会儿,还没靠上头就“咚”地一下撞在座位的铁杆上,弄得我一阵钻心的疼,日他娘的象遭罪一样。一路上我都迷迷糊糊的,在迷迷糊糊的昏睡中汽车开了几个小时,在洞口地段一家很脏乱的小饭店里吃过午饭,汽车接着往靖州驶去。 这条路我以前曾经过好几次,那几次都是为父亲送一些他做生意用的他们单位的票据之类的东西而去的,所以那几次的感受与这次当然就不同,我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车窗外已经进入绥宁地段的那飘飘渺渺的山谷,在山谷里游动着那些小村庄,望着象刀削一样险峻的一些山崖,那山崖上生长着的树木和一些红红的不知名的野花,我想我的心情应该在这个时候有些开朗了,然而我对这个世界仍然是一种麻木不仁的漠视。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在洞口地段上车的穿花格夹克的小青年,他头上蓄着的一头长发看起来象极了一只刺猬的样子。这家伙这个时候正歪着那种刺猬的脑袋靠在我的肩上呼呼大睡,嘴里的涎水流在我的肩上,这当然让我感到很气愤了,于是我用手一把很用劲地将他那刺猬脑袋推开了,这家伙迷迷糊糊地醒来,鼓着一对水牛一样通红的眼睛盯着我,这让我更加恼火,真想给他扇上一个嘴巴,幸好刺猬脑袋没有与我的目光对峙,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没抽上两口,一副完全没睡醒的样子,他又将双手枕在前面座位的横杆上睡着了,他手上那香烟头的一点红光,正对着前面一个中年男人肉蛋一样的光头,这时候车子猛地颠了一下,那支燃着的香烟很自然地戳到了前面那男人的光头上,我听到“哎哟”一声大叫,那光头回过头来,坐在我旁边的刺猬头也从梦里醒来了,光头很气愤地盯着他,问他的手是怎么放的,“你他娘的手是么子放的啰?”光头操着一口湘南话说。这个刺猬头这时候非但没有道歉,还反而责怪光头说:“哪个要你把光脑壳靠在后面背椅上的。”这句话当然就气得光头顿时是怒火朝天,他扶着椅背站起来,转过身准备对刺猬头好好教训一顿,幸亏被车上的其他乘客劝住了,才避免了一场斗殴。我这时的心情很带有一些恶意,我很希望他们打起来,让我像欣赏香港功夫片一样的过过眼瘾,以缓解我这途中的疲乏。 汽车经过近十个小时的颠簸,我和弟弟在下午四点多钟赶到了靖州县城。我们下车后,找到父亲住的招待所,这是一家叫饮食服务公司的招待所,所里那位女服务员说父亲已经不在他们这里住了,搬到一家叫武装部的招待所去住了。我们通过向服务员打听,终于弄清了武装部招待所的地址,好不容易才找到靖州县武装部。 我和弟弟找到那家开在武装部最里面的招待所,弟弟操着一口不很流利的普通话问服务员:“我爸爸是不是住在这里。”那姑娘看起来不怎么聪明,查了半天也没在登记本上找到有我父亲这么个人住在他们这里,后来还是住在父亲隔壁的一位客人正好来到服务台打电话,通过他的告知才弄清楚雁城来的刘老板是住在109号房间。我想不明白父亲怎么搬到这么一个服务员连自己住客都搞不清的招待所来住了,后来听父亲解释说这招待所是靖州武装部开的招待所,搬来这里的原因主要是这里的治安比较好。我想这武装部开的招待所未必就治安很好,或许会比其他招待所治安还乱,就象一些表面看起来很清廉的政府,未必骨子里就很纯洁一样。 我们找到父亲住的房间时,已满头白发的父亲正坐在 4 第二天上午,我们坐汽车去怀化,准备赶当天到武昌的火车,因为路上阻车严重,到怀化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我们赶到火车站,看了看站前的列车时间表,上面好象还有一趟深夜去武昌的火车,于是我们就排队去买车票,在这此前我们就将行李寄存好了,为的是想买好车票后再去办其它的事情诸如吃饭或者去怀化城里打发那一段等车的时间方便些。好不容易排到卖票窗口,窗里一个沉闷的女人声音摔出来:“今天没有到武昌的火车了。”这声音顿时就让我感到沮丧,就好比我们走在春意盎然的大街陡然被一件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的心情一样。我带着这种沮丧的心情退出了售票窗口,跟弟弟说没有深夜的那趟火车了,于是我们只有在怀化又呆上一晚。 我和弟弟想先去找一家旅馆订房间,然后再来寄存处把行李取出来,走到车站对面的一家旅馆,登记房间时,我们俩只有弟弟的一张身份证,而且还是临时的,这让服务员将我们像盯贼一样的打量了好久。定好了房间,我们就到外面去吃了点东西,然后到火车站重新将行李从寄存处取了出来,等我们提着行李再一次回旅馆时,那位看门的女人又将我们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从她那古怪的表情里我已经看出了她是把我们当成了不良分子,表面看起来这女人警惕性还蛮高的,不知道真的要让她碰上了几个歹徒,是否她还会像她表面这么勇敢。 次日早上,我们没有再去排队买车票,而是从火车站边的一栋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旁边进入了月台。月台上人不少,一个个都在翘首企盼那列绿色长龙样的现代交通工具将他们带到他们所希望到达的目的地,在这些企盼中不知能有多少人可以达到他们所期望值那样的完成他们的这一次旅程。我和弟弟在月台上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一列从贵州方向开来的火车进入了站台,我和弟弟随着人群迅速跨上了火车。火车上的人也很多,很挤,我和弟弟被人群带着在车厢里来回蠕动。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别说是想占一个座位了,就连站着也要想办法挤一块空地。这样的空间里,每个人的脾气都仿佛被炒粟米一样的炒的火爆极了,再加上长途旅行的疲劳,以至于让我对别人对视这种行为很反感,站在我对面不远的一位中年男人眼里始终射出一种让我无法接受的眼神望着我,这自然驱使我对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这一路上,我已经见过好多这样的目光,在昨晚的旅社里,在来靖州的汽车上……对我来说,我已经相当恐惧别人对我的一种让我无法接受的盯视,这种视线已经具有改变我心里与行为的力量了,我仿佛觉得被别人盯视这种事,已经具有一种左右我以后所有行动自由的能力。那男人在我的怒视下,没有再度对望我,我想如果他再有白我一眼的行为,就会成为我在这节车厢里斗殴的开端了,幸好这家伙还比较识趣,以后再没有看我了。 我不知道其他的人有没有害怕被别人盯视的目光,但我是十分地不能容忍别人对我的这种目光,尤其是在人声噪杂的环境里。我很想从这种视线恐惧症中解救出来,将真实的自我表露,然而我已经无法去放松自己的身心了,我的所作所为使我永远都害怕这样的一种注视。 从怀化到武昌城,又是一段漫长的行程,在怀化站我们是早上八点多上的车,到武昌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火车长鸣一声进入武昌站时,一时清冷的站台立刻又被洪水一样的人流淹了。我们这些忍受了旅途疲劳的人奋力拥挤着,埋怨着,嘘嘘地喘着粗气,驱散令人作呕的车厢里的怪味,从单调的让人烦躁的声响中解脱出来。我和弟弟好不容易在拥挤的人群中挤下了车,将行李丢在站台的地上,我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从一个武汉口音很浓的老妇女手里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弟弟一瓶,自己便什么也不顾地坐在行李包上喝了起来,我真的口渴极了。 5 一瓶矿泉水,我将近喝去了一半,月台上的人也逐渐稀少了,我拿出纸巾擦了擦手,顺便看了下月台上的钟,不早了,已经午夜十二点,由于来时没有买车票,我们不能从检票口出站,我和弟弟只能背着行李从车站后面的院墙边绕出月台。武昌我曾经来过,那是早几年我跟一位叫唐昕的朋友赶“铁滚子”(意在火车上进行扒窃)时来过这里,那次我们也没有买车票,也是从后面的院墙边绕出去的,只是如今这四周耸立起了许多的建筑物,再加上又在漆黑的深夜里,让我一时无法辨认清方向,绕了许多个弯后好不容易才绕了出来。 绕出车站,武昌城里已基本上趋于平静,尽管街上的路灯还闪着它那原有的光泽,但路上已少有行人了,只有时不时的一辆汽车或摩托车开过来开过去,我们站在马路边,等了很久才有一辆从火车站开往汉口的中巴车开过来,我和弟弟赶紧跨上了中巴,由于旅途上的疲劳,我一上车就靠在座位上闭着眼打起了盹,旁边坐着一位女人,好像也是一位刚下火车的年轻少妇,她正在饶有兴趣地辅导她的孩子背一首唐诗,我听出那是一首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男孩用稚嫩的嗓音将这首诗背完,年轻的少妇好像是在卖弄她儿子的智慧样的问她的儿子:“你对”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是怎么理解的呢?”小男孩愣了一下,又稚气地对那年轻的少妇说:“妈妈,李白这家伙可能是个近视眼,要不就是当时他喝酒喝多了,不然怎么会把床前的月光当成了地上的白霜了呢?”我不由得一笑,睁开眼看了一眼这小男孩,发现是一个很机灵的孩子,心想这孩子说的也对,李白这家伙当时或许真的喝多了。 我靠在椅背上打盹,以至中巴驶过长江桥都无暇去欣赏长江两岸的夜景。等中巴驶过大桥后面的几站,就到了我们要去的那个友益街,我和弟弟下了中巴,拿着母亲给的地址,借着昏暗夜色里的天光,到友益街寻找新城里27号我那表姨妈的家。这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住在那条巷子的人我想都已经跨入了鬼都打不着的睡梦里了,每条巷子都是乌七八黑的没有一丝的光亮,这就让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表姨妈的家。这时弟弟和我都已十分疲劳了,决定在这街上找一家旅馆先住下来,等次日天亮再来寻找表姨妈的家。 我们走到友益街上一家还亮着灯的小旅社,一个女人打着哈欠说这里的房间都已经客满了。我心里说客满了你他妈的还亮着灯干什么?是想遭打劫?我们退出来,又连着去找了几家旅社,门口都挂着客满的牌子,我这时自然地生出了一种委琐的念头:汉口城的小旅社生意这么好,我他娘的在这里开个妓院生意肯定会爆满。 我和弟弟退出友益街,来到相邻的大智街寻找旅社,武汉是个大城市,自然少不了一些豪华的星级酒店宾馆,然而凭我们的财力,这个时候根本无法享受这种奢侈的待遇。我和弟弟走了一段路程,好不容易在大智街上找到一家叫“欣欣”的小旅社,幸好里面还有一个双人房间,由于旅社小,也就没有过多的注意我们的证件,我们就要下了这个双人间住下了。由于一路的疲劳,我也顾不上房间里散发出的一丝怪味和床铺上不怎么干净的被褥,连脸和脚都没洗就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6 我一直很小心地带着瞎子算命老头给我弄的“护身符”来到武汉城,每次睡觉以前我都要检查一遍的,由于昨天一路的劳累,再加上找了那么久表姨妈的家,睡觉时自然就没有精力留意它了,于是第二天清晨,我就发现我的“护身符”不晓得跑到哪个鬼旮旯里去了,不知道是在火车上掉的,还是在寻找表姨妈家的时候掉的,我心里感到很不安,顿时有了种恐惧不祥的预感,这预示着我的那场劫数时刻伴随着我,我带着这种恐惧感起了床,很惊悸样的洗漱完,叫醒还在睡觉的弟弟在旅社等着我,自己就出去寻找表姨妈的家去了。 清晨的汉口城,一片繁忙与杂乱的风景,到处涌动着上班的成人和上学的孩子。我开始沿着友益街去寻找那条叫新城里的巷弄,找到27号时,发现那里是一处大杂院,一位年长的老头正蹲在门前的一处台阶上漱口,我就说着表姨妈的名字问老头她是否住在这里。老头讲着很浓的武汉口音说:“住倒是在这里住过,不过她家现在搬走了。”我听了心里顿时又涌出一丝悚然,我很忧惧样的询问老头:“您老知不知道她家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老头说:“这个我不太清楚,那是她爱人单位分的房子,找她爱人单位去问问可能会清楚。”“她爱人单位在什么地方呢?”我仍然很焦急地问老头。老头倒是很热情地告诉了我,这使我很感激他,只是他那浓重的武汉口音让我开始将表姨父的单位“江汉大队”听成了“江汉大学”,这就导致我在整个上午乱寻了一气。我买了张武汉地图,乘着渡轮在长江两岸的武昌和汉口之间不停地向人打听寻找,“您知道江汉大学在么子地方?”我学着不很纯正的武汉话向一个行人打听道。“江汉大学?没听讲过。”那人一副不晓事的样子说。“您知道江汉大学在么子地方?”我又向一位开着副食店的店主问道。“江汉大学?江汉大学可能在武昌那边吧。”店主也是摸不着头脑地说。我坐着渡轮来到武昌镇寻找一气,向一位摆烟摊的妇女问道:“您知道江汉大学在么子地方?”“江汉大学?这里有么子大学啰,这里有鬼的大学咧。”妇女倒是很权威地懂得这里地形样的这样肯定说。 我像只瞎熊一样在武昌镇又寻了将近一个上午,依然徒劳地寻找不到我那表姨父的单位,那个所谓的江汉大学倒是有那么一家,不过那是民国时期的,现在早已成了革命纪念馆一样的老古迹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坐船重新回到汉口镇,重新找到友益街新城里27号,询问那位似乎很热情的老头,这次终于弄清楚了原来表姨父的单位是在位于张自忠路11号的“江汉交通大队”。这个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我回到旅社,弟弟还在睡觉,我叫醒了他,要他赶快起来去把房退了,因为登记房间使用的是他的临时身份证。 弟弟起了床,洗漱完后就去把房间退了,然后我们到外面的路边小摊各吃了盘炒粉,炒粉的味道很差劲,我没吃两口就丢下了。弟弟背着行李依旧回旅社等我,我就前往张自忠路11号“江汉交通大队”寻我的表姨父去了。 我坐上一辆经过张自忠路的中巴车,卖票的家伙见我是外地人,就很不讲理的多收了我一块钱,我也没和他去计较。中巴到站,我下了车,匆忙赶去11号的“江汉交通大队”,传达室里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我很客气地问他:“请问老人家,邹某某是不是在这里上……”老头没有等我把这句话问完,就很不客气地打断我,吼着嗓门说:“已经下班了,要找人下午来。”这种态度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他使我忘掉上午在新城里27号遇到的那位热情的老人心中所涌出的对这个城市的那种美好印象。 我退出传达室,徙倚在汉口城这条叫张自忠路的小街上,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会是什么,这座城市将会给我和弟弟带来怎样的结局。我悠悠忽忽地在外面浪游了两个多小时,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两点半,当我再次来到张自忠路11号的“江汉交通大队”时,这家单位的人开始上班了,这也算老天爷在帮我了。当时表姨父刚好从门口的传达室取了件什么东西走出去不远,只是我从来没有和他打过照面,我的父母也只是跟他们家时常有些书信往来,所以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当我说着表姨父的名字再次向传达室打听时里面的一位中年男人指着那位刚才从传达室走出去不远的瘦小男人说: “那就是他。”我赶紧追上那男人,将我父母的一些情况跟她说了,表姨父这才认下我来。 表姨父到办公室去请了假,就与我坐上 235路公共汽车,将我带到竹园山18号他新迁入的家,到那里后,我意外地看见了母亲也在屋里。他她正坐在我的这位表姨妈家里跟表姨妈说着什么。看她那神情也是刚到这里不久。我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也到武汉来了,后来听母亲解释说她晓得这位表姨妈是一位比较势利的女人,她若不来和这位表姨妈讲清楚,再打一点好处给她,表姨妈是不会收留我的,所以母亲才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为的是将我妥善安置好。母亲还给我带了一床铺盖来,她认为这样就会减轻一些给表姨妈家添的麻烦。母亲这一番苦心让我感动得直想哭。表姨妈家搬了新的地址母亲开始也不知道,她是千辛万苦通过打听才找到表姨妈新家的。母亲晕车,她一坐汽车就闻不得那种汽油味,闻着就头晕得不得了,若大的武汉城,她完全是凭着两条腿,挑着一副沉重的行李,在武汉城的大街小巷寻找表姨妈的新家,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地方。我为自己给母亲造成的这些麻烦深感懊悔和愧疚。 我坐在表姨妈家里,听母亲跟表姨妈一家子闲扯一气家常话,就告辞他们到旅社取行李。我重新找到弟弟,一起走出了旅社大厅,我告诉弟弟母亲来了。弟弟瞅了我一眼,说:“她怎么来了?”我说: “她是来帮我跟表姨妈讲清楚的,她怕表姨妈不肯收留我。”弟弟说:“她这是自己找事情做。我们这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还不晓得照顾好自己?”“她这也是好心。”我有些动感情地说,“她也想把我安全地安置在这里,免得再受坏人的干扰。”弟弟没有再表示意见,停了一会,他问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说: “老娘可能不会同意我们在这里找门面做生意的,我看你还是一个人回家去算了。”因为弟弟说过他在离家之前跟母亲吵过一架,母亲也还不知道他是跟我到父亲那里去弄了一笔钱到汉口来了的,我想弟弟这时肯定还不想跟母亲打照面,所以我只有这样劝说他。弟弟听了我的话感到很恼火,他批评我说:“你这个人当真是没有一点主意,做什么事都是这个样子。开始要就莫答应和我到这里来做生意啰,现在来了又要我回去,真的烦躁。”我见他这样,心里也生起了一股无名火,“这也是你要来的噻。”我有些生气地说。“算哒,你把老爸给的七千块钱分一半给我,我自己到外面闯去。”弟弟好像看我不来地说。我嗔了他一眼,去旁边的小巷子里找了一间公共厕所,厕所里自然有那种很刺鼻的臭味充斥着我的鼻子,我也顾不上这些,很快将藏在内裤兜里还剩下的六千块钱取了四千块钱出来。走出厕所,我将钱给了弟弟,他接过钱,将它放进西装口袋里,然后背着他的行李很有些悻然地走了。走出不远,也就那么四五十米的样子他又转了回来,跟我说我们两个人暂时还是不要分开的好,我们先去找个离表姨妈家不远的招待所让他住下来,等母亲回去后我们再做打算。我当时也并不放心他带着四千块钱一个人走,也只好同意了他的建议。 我们坐公共汽车到离表姨妈家不远的那个站下了车,我陪着弟弟找了一家叫做“电力招待所”的地方将他安顿好,然后拿着我的行李和弟弟重新交给我的四千块钱回到表姨妈家里,过了一会儿,他们家就开始吃晚饭,因为一千块钱的缘故(母亲来时打给了表姨妈一千块钱),表姨妈一家子对我母子俩当然就 7 次日清晨母亲没有吃早饭就去火车站坐火车回家,我送她去火车站,母亲在走往火车站的路上不停地哭泣,她哭我们不为她争气,一个劲地给她找麻烦,惹祸。一个劲地要她出来卖脸,一个劲地让她做不得人。哭她的命竟是如此不好,让老天爷这么地惩罚她,不给她好日子过。我见她这样,心里十分地懊丧。 母亲坐火车走后,我到弟弟住的那个招待所里找到弟弟,告诉他母亲已经走了,弟弟很高兴,说:“这下我们可以按原先的计划做事了。”我说:“老娘已经托表姨妈和表姨父帮我去联系工作了,他们如果联系好的话,我准备去打工。”弟弟说:“那我怎么办?”我说:“你还是回去算了,这里一时难以容得下两个人。我也问过表姨妈,她说这里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做。”弟弟听了,很生气的坐在床铺上,想了很久之后,又要我把剩下的六千块钱给他,他要到外面去走走,看看能有些什么好的生意做。我一时也无法拿定主意,也没有办法要他怎么样,就将剩下的六千多块钱掏了出来,除自己留下几百块钱外,其余的全给了他。弟弟将六千块钱分成两叠,放进鞋子里的垫底下,然后穿上鞋,背着他的行李离开了招待所,走去坐231路公共汽车赶往火车站,这时天正下着一丝濛濛的细雨,我看着弟弟冒着雨水在街上踽踽行走着的身影,心里涌出一种少有的忧伤,看着他走的那种情景,我心里已经生出的这种伤感让我真切地意识到世界上一切分离之苦的含义。然而到了次日清晨,在我正躺在表姨妈家里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了很熟悉的叫唤我同学名字的声音,我知道那是弟弟在叫我,他又转回来了。 我慵懒地起了床,一边穿衣一边打着哈欠,慢吞吞地走出表姨妈家,在屋外的一块空地上,站着疲倦的弟弟,他正靠在一根笔直的水泥电线杆上打盹。我走过去唤醒弟弟,点了一支烟给他,问他怎么又转来了。弟弟说他昨天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坐了一个晚上,仔细地想了很久,不忍心将这几千块钱带走,他说要是带着这几千块钱去做出点什么事情还好,要是做不成什么事,白白地将钱花掉了,他觉得愧对年已花甲的老父亲,他决定将钱留给我,自己带上几百块钱还是回家去算了。 弟弟跟我分手后,我在表姨妈家里住着,表姨妈把我安排在一间原本是凉台,后来用铝合金玻璃窗封闭成的小屋子里。表姨妈这套新房子是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住着她两口子和她儿子媳妇两口子,儿子媳妇还没有生小孩,房子说起来应该算是宽敞的,可她却将我安排在这样一个空间,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也是不可能)向她表示任何不满的情绪。这间屋子笼统归算起来也只能放一张床和一张小书桌,而且床和书桌也只能分两处摆,若硬要把它们往一处摆,那这个空间就会发生灾难,这就是我的栖身之地。这个象棺材形状一样的狭窄空间容纳着我的躯体和灵魂在里面驰骋,我的躯体还很健全,我的灵魂却已经十分地残缺了。每天晚上在这个摆在棺材一样的屋子里的木板床上入睡的时候,我就总想着从此别再醒来了,可是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我惊奇自己竟然还活着,可心里面还想着死的事情。 表姨妈和表姨父答应给我寻找工作的事自母亲走了以后就一直没有见什么动静,倒是有几次在吃饭的时候跟我提过这事情,可也只是光听见打雷不见下雨,我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目前还有父亲的几千块钱在身上,足够一阵的折腾。 在表姨妈家楼房附近有间桌球室,不远,也就那么几十米的距离。桌球室不大,摆了两张台子,里面有些湖北伢子在打桌球进行赌博。平时没事我就到桌球室去看看这些湖北伢子打桌球。去的次数多了,相互看着也就面熟了,因此,这天上午,两个湖北伢子在打桌球时见我进去,就有其中一个提出跟我来玩玩,“我们来打两盘玩一玩。”这个湖北伢子瞅着我像老朋友一样地说。我这个人爱赌,尽管在赌桌上经常是输多赢少,但还是戒不掉这个毛病,若是我看见某一种赌博游戏,好象不赌就对不起我的这双手。我见过这两个湖北伢子打的桌球,感觉他们的球技很臭,我肯定自己比他们强一些,我很有信心能打败他们,于是,我操起了一根球杆, “来就来噻。”我很信心十足地说。就这样,我就开始跟这个湖北伢子打起桌球来了,我和他进行的是二十块钱一盘的输赢。 在绿茵茵的桌球台上,我的右手握着球杆,我的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伸着一个“厂”字形状摆在台子上,很老练地架着球杆,待瞄准之后,我就开始击球,我右手握着的球杆在撞击母球,母球很脆烈地去撞击我要打的标着号码的子球,凭我的球技,子球在母球的撞击下很听话,很乖巧地进入了网兜里,尽管有时我也出现过一些或大或小的失误,但总的来说我还是比那湖北伢子强,这自然就使我增加了很足的干劲,于是我也就开始在赢钱了,这让我很高兴,我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确实惬意,不但很容易打发时间,更主要的是能有进帐在口袋里。 8 起初的一些日子,我几乎在天天赢钱,这使我的赌瘾越来越大,也让我的名声大了很多,在那一个圈子里,传说一个外地崽在桌球台上技术也就是说我的球技如何的了得,这使我的感觉当然就有些飘飘然和自以为是了。 大约是过了二十多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在表姨妈家睡到很晚才起床,日子过的舒畅了睡眠也就充实了不少。在外面的早餐店里吃了点东西,我就来到桌球室,这时一个家伙提出要跟我来两杆,这家伙我以前没有见过,并不知道他的球技如何,然而赌瘾驱使我上了他的“贼船”。我们开始挥动球杆,你来我往的打着,似乎都在试探对方的底势。这个狗杂种明显是赌场上的老手,一开始他饶有兴趣地跟我玩,还让我或多或小的赢那么一点,等到把我诱惑到足够程度,他就对我说:“朋友,我们搞这么少有么子意思啰。要搞我们就搞大的,两百块钱一盘,来不来?”我见这家伙前面打的几盘球技也不怎么样,就决定和他试试,谁知这狗杂种在诈我,他在我跟他玩大的时候,他就毫不留情地将我击败。在后面的赌局里,他越战越勇,盘盘都胜我,让我口袋里的钱输了不少,这一天下来,我竟输了两千多,尽管我以前那些天总是赢钱,但那都是些小数目,一起加起来也不过几百块,除去这几百块,我还是输了一千多。我心里懊丧极了,然而我并不甘心,决定第二天再跟他来。这次我没有再跟他赌大的了,只是二十块钱一盘的同他来,这杂种又使出了他的那套把戏,赌小数目时总是让我,故意把一些改进的球不进,用来吊起我的胃口。一天过去了,我还是战绩平平,没输也没赢,然而输掉的一千多块钱让我想起来心里就十分地不舒服,总想把它赢回来,这种心情驱使我再一次大数目的跟这家伙上了桌球台,经过几天的较量,我口袋里的钱输得更多了,加上以前输的,总共算起来已有四千有余,再加上这些日子来我用去的以及弟弟拿走的,父亲给的七千块钱已经去得差不多了。 我走出桌球室,心里很不痛快,像是患病一样的萎靡不振,天色阴郁,我的心情倍感苦涩,我开始害怕这天气,就像害怕瘟疫一样。我没有再回表姨妈家,我踽踽地在已是下午时辰的汉口街头走着,看街上的行人都换上了春季的服装,仿佛都在想走出一些新鲜的气息。我看见一群走过我身边的孩子,他们都仰着稚气的眼睛瞅着我,有个男孩似乎还对我在微笑,样子很可爱,但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热情面对这个热闹的世界,我已经没有希望了,梦里没有,醒了更没有,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想想那些伴随着我一起走过的二十多年的往事,想想还在这个地球上生活着的父母家人,我仿佛被注定要成为一个永远让人唾骂的忤逆不孝的儿子。我漫无目的地在汉口城的大街上踱来踱去,我的脚步踏在像学生小字本里方格子一样水泥地砖上,那声音显得单调极了,像是小孩子弹的微型电子琴中固定的两个琴键在无谓地轮流跳动。 我一直在街头踯躅,街上到处是人流、车流和噪杂的的声浪,闹哄哄的世界,我不清楚我想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思想好象被空气蒸发变成了一滩水,我感到莫名其妙地彷徨起来,我立在街头,茫然得不知何去何从,我失去了方向的概念。天暗了,晚雾在向人间笼罩,我这时像一个幽灵,出没在这座江城的人潮之中,我在街头站定,想着这些日子在桌球室里发生的那些个事,心里禁不住的悲哀,我懊悔自己这双戒不掉赌瘾的双手所带来的这些后果,这个时候我感到十分觖望。天色更加地暗下来,整个天野出现一种即将沉睡的状态,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喷吐出一股烟雾,在烟雾缭绕中,我感觉自己像个梦游者,漫无方向,漫无目的,沉重的脚步重重地压在地板上,我这时很想去喝些酒,想把自己灌醉,那样也许对我这个时候的心情很有些好处,喝醉了,我可以用不着想这些烦恼的事情,用不着担心这些本不应该发生的结果,然而我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这种解脱只是暂时的,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我无法逃离和摆脱这种精神上的压抑和困境,我无法使自己的心情轻松起来,平静下来,我的脑子乱糟糟的没有头绪,好象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顺着笔直的解放大道我毫无目的往前走,仿佛整个躯体都由两条腿支配了。经过一家取名叫“凯悦”的酒楼,我走了进去,酒楼里女人们脚下那皮鞋尖细后跟的铁掌和男人们脚下波鞋的软底敲击着发光的花岗岩地面,“咯咯”和“沓沓”的声波似乎在有节奏的震动着耳鼓,宛如打在我寂寞的心上,我突然觉得我好可怜,畸零零一个人。 我走近柜台要了一瓶贵州茅台酒厂出的“贵州大曲”和几小蝶卤菜,我端着我的吃食走到一张圆桌旁坐下,在我的隔壁坐着四个男人和三个女人在谈笑风生,在他们中间的大圆上摆满了的叠叠碗碗装着一些丰盛的菜肴,似乎在显示他们的阔绰,他们脸上的形容也是那么不可一世。 我将贵州大曲打开,在装得下二两酒的酒杯里倒了满满的一杯,我啜了一大口,强烈的酒精烧得我喉咙生出呛人的辣味。我喝着酒,吃着卤肉,一边欣赏各色食客就餐的姿势,日他娘的整个酒楼里吵吵嚷嚷的没有一块清静之地,那些男人女人们快乐的泛着红光的面孔让我更加怊怅。我的嘴里给食物塞满,脑袋也像塞满了一团棉絮,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生命没有意义了,思想也极混乱,在酒精的烧灼下,我发现我的神经又开始麻木,我的灵魂已灰暗得似污浊的阴沟水,高度的白酒迷醉我一颗孤独的心,我很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一位可爱的善解人意的女人来陪陪我,像电影里那些可爱的女人一样来陪陪我,陪我喝杯酒,陪我说说话,让我的心情能有短暂的安慰。 一瓶贵州大曲,在烦恼和孤独的刺激下,被我一个晚上整个的全喝完了,我走出酒楼时,里面已经没有一个食客,只有几个服务员站在柜台边窃窃地说着什么。我的大脑已经昏沉沉的,趔趄着走到街上,夜已经很深了,汉口城的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除了间隔的路灯,街上仿佛完全让潮湿的黑夜吞没,街上的路灯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往日玉盘一样的月亮和眨着媚眼的星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一些桔黄的或炽白的路灯在大街上静静地亮下去,一些大型商场也都已关了门,门前亮着的荧光灯象守着鬼屋的小鬼一样的照着门前的空地,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处决的游魂在夜街上漂游,我东倒西歪地蹒跚在街上,我的脑袋已经沉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了,眼睛也酸涩得很厉害,像害了红眼病一样,我的双腿仿佛也失去了控制,拖着我疲软的躯体,使劲地往前移动,我蒙眬的双眼看见几条街道通体幽暗,我的视线感受到它们的存在,能看见这些影影绰绰的街道在眼前晃动,在街口摆着的一些在我视线之内一时无法辨清的东西好像洒得满地都是,远处的一家大商场的玻璃橱窗里站着几个光着身子的女人,我好一阵的兴奋,伴着酒劲我想过去跟她们亲热亲热,这个时候女人可以让我忘记一切的烦恼。我趔趄着步子走过去,才看清是几具石膏的衣架模特,我感到好一阵的颓然。 我游荡穿行在夜汉口城的街道上,夜很静,街道上空荡荡的显得比白天要宽阔很多。我的神经及我的双腿不由支配地在夜暗的城市中的水泥丛林里流串,不知什么时候,我模糊感觉自己已游荡到靠近长江边的沿江大道上,这时的天空黝黑无比,我向两头望去,幽黑的高楼,重叠着耸立在沿江大道上,那座代表武汉市政府的楼群这时也象古墓般的立在那里,整个街道象是鬼魂们的公寓,清静极了,也阴暗极了,这时的空气中显露些寒意,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搂紧了略显单薄的衣服,一股酒力促使我拔动双腿盲目地在街道上狂奔,我麻木的身躯穿过那片水泥建筑,穿过那片立交桥墩, 9 天快亮的时候我还是醒来了,脑袋还是昏沉沉的胀痛,我再没有回表姨妈家,我悄悄地溜进了汉口火车站,爬上了一列往南方去的火车回我户籍所在的这座城市,车上的人仍然很拥挤,我靠在车厢的车门边上,身子随着火车无谓地摇晃,一路上恨不得这趟火车永远不要靠站才好,我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绝情的地步,我很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了,我真希望火车就这么一路地开下去,越开越远,越开越久,永远不要靠站,一直开到另外那个世界。然而,这火车行驶得再慢,再耗时间,我还是回到了我户籍所在的这座城市了,我不知道回来之后又是怎样一种结局等着我,也许结果早就等在这里了,我只是出去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起点而已,我觉得自己仿佛象是一只愚蠢的毛驴,任我怎样地去挣扎,鼻子依然被绳索套着,我仍被掌握在命运的手里。 我在单位犯的那件案子不知道这个时候是否了结,我是不敢再回单位去了,我晓得我一回去那些杂种又会找我的麻烦,弄不好就会将我投进监狱,瞎子老头给我化的那道“护身符” 被我弄丢了,而我又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我的那场劫数会随时降临到我的头上,只不过是时候未到而已。母亲可能从弟弟的口中知道了我们到父亲那里弄的七千块钱,尽管母亲不会将我怎么样,但是我已经无法再去面对她那十分衰老憔悴的面容,所以我也不能再回我的那个家了。 我从火车站上了一辆已经坐满了人的中巴,这时已经深夜,城市里已经失去了白天的一切喧哗。中巴开过湘江河,不久就到了解放路中心,我下了车,走进“中豪面馆”,买了碗 “菜心香菇面”,昨晚喝醉了酒,这个时候胃还很不舒服,我只想吃些清淡的东西。面里有粒沙子,我本想叫来老板向他质问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谁在这个世界上谋生都不容易,何必去刁难人家呢。于是我将沙子吐掉,将面吞进了肚子里。 吃完面,我掏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扬长走出了面馆,这时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了,整个世界好仿佛进入了洪荒年代。我摸索着来到北区易赖街的一幢很破旧的楼房里,找我以前在社会上混时结识的一位朋友,他叫岚岚,是一位个子长得足有一米八六的家伙,很有些唱“冬天里的一把火”那个混血杂种的风采。 我和岚岚以前经常靠在我们称为“走私街”的和平北路服装市场里偷盗别人的高档服装出售混饭吃,后来那些摊主精明了,不再把服装挂在店面门外,这当然就使我们失去了一个混吃的饭碗,这时父母通过拉关系走后门将我弄进了我犯事的那个单位,岚岚就以扒窃别人口袋的钱包为生。 我找到岚岚时,他还没有睡觉,正在屋里对一本服装杂志看得入神,我问他:“你这家伙时候又对服装感兴趣了?”“我这不是对服装本身有兴趣,我是对服装设计的口袋感兴趣,”岚岚一本正经地形容说,“现在这些设计服装的杂毛种对服装口袋的设计也他妈的弄得古里古怪、千变万化,这对我扒钱有很大的阻碍,我现在是在好好的研究这些家伙对服装口袋的设计,好方便我怎样进行扒窃。”这家伙做什么事都离不开他所干的那些事。我笑了笑,和他彼此问候一下最近的状况,然后就没有再去管他,独自在他那张老式的双人床上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我跟岚岚准备坐四路公共汽车去市郊去找他的一位扒道上的朋友。上车的人很多,好大的一摊子人同时在挤一辆公共汽车,弄得司机都烦躁了于是他借口倒车,“吱溜”一下就将车子开走了。我和岚岚重新去赶另一辆车,这时,岚岚遇见了他以前玩过的一位女孩,这女孩不甘心被岚岚抛弃,仍一个劲地腻着岚岚,惹得岚岚十分恼火,猛地朝她踢了一脚,那女孩这才哭着悻悻地离开,我和岚岚也再没有心情去找他那位扒道上的朋友。 我们重新回到岚岚家,打开他家那台十四吋破黑白电视机无聊地看着电视。蓝蓝的这个家是他父亲单位七十年代分给他们家的房子,这些年因为单位效益不好,单位一直没有钱建新的,眼见房屋已经很破损了还要支撑,幸好岚岚的母亲捞了个好单位前年给他们家分了套二室一厅的房子,他家现在的这套房子也没退给单位,岚岚不愿受父母的管制,继续住在这套破烂的房子里,干着他的扒窃勾当。岚岚的父母对他的这种行径自然是深恶痛绝,但他们无论用什么办法也没有管制住岚岚,也只好任由岚岚放纵下去。我和岚岚在社会上混的时候,曾无数次受到岚岚父母的谩骂,只是我这个人脸皮厚,任他们怎么骂,我依然我行我素,岚岚的父母只好将我与岚岚同时列为社会的残渣行列,也曾有好几次叫警察把我们抓进了派出所,这使我对岚岚的父母憎恨了好一阵。 我在岚岚屋里住着,每天靠蓝岚岚出去扒些钱来生活,可是现在的这些人精明多了,都把钱捏在手上的,要想把他那钱搞到手,那就只有明抢,那样的话,罪行就会重很多的,所以岚岚每天也就扒不了几个钱,于是几天以后,我和岚岚干起了官话称之为“托”,而我们则趁他为“丢坨”的营生。那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来到位于南城雁峰山上的雁峰寺,我在菩萨身边点了三柱香,烧了好些纸钱,以求菩萨保佑我和岚岚的生计获得成功,尽管我心里十分地对这些生硬的土菩萨能不能保佑我们去干这种营生很清楚,但我还是很虔诚地祷告了好一阵。上午,岚岚坐在一家商场的门口,弄了些假冒的伪劣商品兜售着,眼睛却睃着街上来往的人的口袋,我倚在商场里的柜台边,看一位女孩正挤出一些颜料来“作画”,我看了一会,问她要画什么?女孩一本正经地说要画山和水。我说画山河水怎么能调这种颜色?我重新挤出了一些颜料来帮女孩调匀,女孩送我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感到很兴奋,很想凑上去亲她一下,但我忍住了,我怕吓坏了这女孩,只是还给她一个微笑。这个时候,岚岚用声音向我打了一个暗号,我赶紧跨出店门,用一本杂志夹着预先准备好的那个“坨”装得很急忙赶路的样子快步赶到岚岚看中的一个乡下男人前面,并且“很不小心”地将我的那坨“钱”遗失在这个乡下男人的面前,自己又假装很不知情的样子继续匆忙往前赶。这时的岚岚配合很默契地赶向前捡起那坨“钱”,装作是捡到什么宝贝要与这乡下男人平分的样子将那乡下男人带到一条很少有人去的小巷子,我走过去很远之后转过身来,看见岚岚已将那乡下男人带进那条小巷子了,于是我就急忙地追过去,以失主的身份开始搜他们两个。我开始在这乡下男人身上搜,这男人开始很不情愿让我搜他的身,我说我丢了一万块钱,有人看见是你们两个捡到了,我必须要从你们两个身上找出来。这时岚岚就将那乡下男人带到旁边,跟他耳语了几句,无非就是要跟他平分捡到我的那坨“钱”,要这乡下男人让我随便搜一下了事,这个时候这乡下男人就比较情愿地让我搜他的身了,他以为岚岚捡着的那个包里真的有一叠很厚的钞票,他心里这时候肯定正在想他的运气真好,一走到街上,街上真的就有钱捡了。 我开始在这乡下男人身上搜,从他的上身搜到下身,终于在他的内裤口袋里搜出了用布包着的一千块钱,我心里暗自一阵窃喜,总算宰到一只“肥猪”了,我想。那乡下男人一把抢过他的一千块钱,说这钱是他从屋里带出来买东西的。我又假装到岚岚的身上去搜,岚岚一开始也“很不情愿”让我搜,我拽着岚岚,一边搜一边“很伤心”地说我那一万块钱是要交给单位的集资款,现在钱丢了,我的饭碗从此也要丢了的。岚岚在我搜他身的时候,一边躲一边用恶言恶语骂我,差一点还跟我打了起来,吓得我只好随便在他的身上搜了一下,好象什么也没搜到,带着满脸颓丧地表情离开他们。余下的就是岚岚的事了,岚岚这时候一定会找出个什么理由将一千块钱从那乡下男人身上 10 我和岚岚很投入地做着我们的“买卖”,我也产生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然而不久以后发生的那些事,又让我改变了对世界的看法。 这天上午,这是一个天气很好,阳光很温馨的上午,我和岚岚去位于中山北路的进步电影院看射写电影,由于那天我们起床起得比较晚,所以到那里时前面的那一场已经开演很久了,我们只有等看下一场。我们买好票,就在入场口跟两位守门的姑娘聊了起来,这其中就有一位长着一双海豚一样智智慧眼睛、容貌姣好叫做卿美凤的女孩。 我们去的时候没有吃早餐,岚岚站起来要到外面的粉馆里端卤粉来吃,走时问氰美凤和另外那位女孩是否也吃点。卿美凤笑着说她们不吃粉,她们要吃水饺。岚岚说:“那我就带两碗水饺来罗。”卿美凤连忙站起来阻止,说她们已经吃过了,只是说着玩的。岚岚出去用快餐盒端来了两份卤粉,顺便用那种食品袋兜了些煎饺回来给两位姑娘吃,卿美凤和另外那位姑娘很表示了一番谢意。就在我和岚岚开始吃卤粉的时候,镭射厅散场了,里面的观众陆续地出场,我端着快餐盒,一边让着,一边跟那些人说着“当心”,“当心”的话,也怪我这自做多情的举动,这时出场的人群中有几个家伙似乎看我不顺眼,好象是跟我有仇的样子,就在我避让他的时候,不小心将粉汤撒了一点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身上,这就酿成了接下来的斗殴。当时我是连忙站起来一再向他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有诚意地道歉说。并用纸巾去揩掉那家伙衣服上的汤渍。“你娘卖逼的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这个家伙并不听我道歉,鼓着眼睛瞪着我,很不讲情理地说。说完,几个家伙就走上来揪着我,狠很地捶了我一顿,我当时是强忍住了我的脾气,也算是尝到了那种“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味道。我没有还手,擦了下嘴角的血迹,对那几个小青年说:“算了吧,朋友。你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应该消了噻。”“你这杂种还敢罗嗦。”其中一个家伙伸出手来还想打我,岚岚走上前去要跟他殴打,我一把拽住了岚岚,让他别把事情搞大了。这几个家伙打了我之后,很威武样的扬长走出了电影院,过了不久他们又转来了,好象十分不心甘不解恨的,这次的人群中他们还多了几个那种穿保安制服的朋友,这自然使我一下子就涌出了一股怒火,我他娘的这样让他们,他们还不知趣,于是就和岚岚冲过去,一人对付几个的和他们撕打起来。毕竟我们人少,一时打不过他们,很吃了一些亏,于是我冲进电影院里面,准备从这里的后门跑出去叫几个朋友来解围,然而后面的那扇门这个时候不知为什么锁着没开。那几个家伙仍叫嚣着追赶我,似乎要置我于死地,我一面躲避着他们的攻击,一边向他们做一些必要的还击,这时其中的两个家伙捡起地上的两块砖头死命地往我身上砸来,这当然就使我更加愤怒了,我躲过砖头,抄起墙旮旯的一张破椅子用劲地向这个往我身上扑来的家伙挥去,顿时将他打得趴在地上,另外的几个追我的家伙也同时抄起几把摆在墙边的拖把,本想向我挥过来,但又怕我再往他们身上挥椅子,正在我们僵持中,来了几个民警解救了我们,原来是卿美凤怕我们吃亏,打了电话去报警,将民警同志引来的。 民警同志将我们一起铐着带到了派出所,他们在了解整个案情时,那几个家伙都说了对我和岚岚很不利的措辞,一口咬定是我们的错,是由我们把事情挑起来的。幸亏同去的卿美凤出来说了公道话,她公正地指出了是他们的不是,她向警察说了打架的起因,并说了我已经向他们道了歉,他们还讲狠一样地追着我和岚岚打。这样,我和岚岚当天晚上就被释放了,那几个家伙却被警察刑事拘留起来。 第二天,我决定请卿美凤去撮一顿,以感谢她对我们公正的帮助,于是在她中午下班的时候,我拽着她进了一家餐馆。 “谢谢你昨天帮了我们。”坐在餐馆的一张椅子上,我真诚的说。 “这有什么关系罗,事情本来就是那样的嘛。”卿美凤张着嘴,带着夸张的语气笑着说。 “但总得有人勇敢地站出来说句公道话才行。不管怎样,我还是很真诚地感谢你。”我真诚的样子笑着说。 卿美凤这次没说话,只是笑着用充满智慧的海豚眼睛瞥了我一眼,样子好娇媚。 我请她点菜,她很矜持地点了两样素菜,我当然不能让她只吃这样一些东西的,于是我点了几样当时在我们城市很时兴的菜肴。我问她喝点什么,卿美凤开始说不喝,在我的坚持下,她才要了“苹果爽”饮料,后来我知道这种饮料是她最爱喝的饮料。 在吃饭的过程中,卿美凤问我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她很好奇的样子问我。我说我是杀猪的。她说我一点都不像杀猪的,“你莫吊我口味,你长得怎么像杀猪的罗。”我问杀猪的应该长得什么样。她说杀猪的应该长得肩宽体阔,五大三粗,凶神煞脸,像《水浒传》里的蒋门神那样的,说我长得这么秀秀气气,文弱书生样的,哪像一个杀猪的屠夫。我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心想这女孩真是纯洁得可爱,一点都不谙这大千世界的险恶复杂,十亿人民九亿“猪”我杀的是那种 “猪”。 接下来的时间,我和卿美凤边吃边聊,其间找了很多有趣的话题,使我们吃饭的气氛变得很融洽。 吃过饭,我们走出餐馆。 “怎么吃得这么少?”我用牙签剔了一下牙缝,关心地瞅着她问。 “还吃得少啊?!我吃得可够多的了,平时根本吃不了这么多。”卿美凤用纸巾揩了下嘴唇,又带些夸张的语气说。 在与卿美凤这两次接触中,我发现她开口说话时,总是先带些夸张的语气,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我和卿美凤走在街上,这时已经是春末夏初了,街上到处插着那种印着矿泉水广告的硕大阳伞,那些花花绿绿的阳伞插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各摊点上。我们的身边尽是行人,我和卿美凤走在人群中聊着,其实大多数都是我在对她说,说我在杀“猪”中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我把这些事转嫁在我一个朋友身上,好显示我的纯朴、正直。卿美凤竖着耳朵在听我说话,这时一个中学生骑着一辆单车在人行道上迎面驶过来,我一把将卿美凤拉到身边,伸手搂住了她,她没有挣脱,我却看见她的脸一下子红了,露出了一丝羞色。 11 从这次以后,我经常到进步电影院去同卿美凤聊天,我们聊一些关于人生的话题。尽管我对人生没有寄予多大的期望,但在这样一位纯洁正直的女孩面前,我必须装成一个正派的男人。有时,我还能在卿美凤当班的时候趁便捞两场电影看。一些日子过去后,我跟卿美凤的友谊迅速亲密起来,我们像恋人一样的在街上散步、游玩,我心里期待着跟她更深一步地发展我们的亲密关系。一天晚上,我请她到那家叫做“大富豪”的歌舞厅跳舞,散场的时候已是午夜,我送她回家,我们走进一条陌生的小巷(这对于我当时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一条小巷),我们来到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前,这栋小楼那时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陌生的,卿美凤过去从来没有引我来过她的家,我几次要求送她回家都被她拒绝了。这天晚上,卿美凤将我引到这栋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的小楼前,她站在小楼边,她的脸闪着一种浅黄的亮光。我捉住她的手,紧握不放,我两四目相对,无语,不动。这时候,我伸手将她拉紧在怀里,吻了她的脸颊,她挣脱我,一下子反而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拉进墙角边,身子靠在墙上,双手捧着我的头,将她的嘴唇贴在我的唇上,用那湿滑的舌尖伸进我的口腔里,像许多影视片中恋人那样地吻我,对她来说,一切多余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这时隔壁的人家有人开门,是谁从屋里走出来,我们赶紧相互分开,卿美凤掏出钥匙打开她家的门,我们两走进屋里,她家里没有一个人。我们迅速关上门,不能自恃地拥抱在一起。我们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屋檐下的路灯闪烁着昏暗的光泽,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相拥着移动到床边,这个时候已经是什么话都没有必要说了,只需要我们双方彼此充分的行为。卿美凤像春天里迎着蜜蜂主动开放的花朵一样,一刹那间感情的波涛就卷动起来,如痴如醉,一切都是自然开放,没有一点拘谨、羞涩。****** ****** 我们在双方肉体的充分奉献和接受中得到了悠然自得的快乐,没有任何一方有所保留。 事后我躺在床上抚摩卿美凤,突然我摸着她身下的床单有些濡湿,打开灯一看,有一小滩血迹流在床单上面,我知道那是卿美凤的处女的血,我有些感动了,尽管我的思想不怎么纯洁但在这样的一位纯洁的女孩面前,我告诉自己不能有半点轻薄的意念。我撕了张卫生纸将那处女的血迹揩干,我们重新拥抱着躺在床上。 “你好懂的。”卿美凤有些羞涩地搂着我的脖子轻声说道。“恩?”我有些不解地掉头睃着她。“你干吗这么懂?”卿美凤又问了一句,不看我,只是仰望着天花板。我又瞅了一眼她有些红晕的脸,顿时明白了,我刚才的那些床上动作让卿美凤有了一种不解的情形。“懂嘛事?”我故意装傻问。“你还装傻,”卿美凤撑起身子趴在我身上俯视着我,伸出秀拳娇嗔地打了我一下。我将她的手拽着放在胸口上,笑了笑,说:“看书看的。”“你好痞的,专门看些这样的书。”卿美凤有点生气地说。“以后保证不看了。”我拍了拍她放在我胸口上的手说。卿美凤娇柔地瞥了我一眼,说:“这还差不多。”说完,将头枕在我的胳膊上。 我们躺在床上,相互抚摩对方裸着的身子,感受高潮后的余温,这时我发现她的臀部左边靠近大腿的地方有一块银光洋大小的疤痕,“你这是怎么搞的?”我搂紧她轻声问。卿美凤瞄到我怀里,有些伤感地说:“我娘打的列。”“你娘打的?”我说,“你娘未必也会打人。你娘看起来好慈祥的。” 卿美凤说她娘本来是好慈祥的一个女人,只是跟父亲离婚以后脾气就变得好暴躁了。她说她五岁时父亲就跟娘离婚了,是她娘一个人将她三兄妹抚养大的,那时她娘只有三四十岁的年纪,脾气自然就变得很暴躁了,不过这暴躁只是针对家里人来的,娘在外面却很怯弱,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只有对着家里人发火,她的哥哥姐姐不怎么怕她娘,她娘对哥哥姐姐也就没有任何办法,只有她充当了娘的出气筒,这块疤就是在她八岁那年,有一次挑水时,她不小心将一只铁桶撞坏了,将水全泼洒在外面,她娘打她时她往后面退,结果撞在一颗铁钉上,当时流了好多的血,她娘也被吓得不得了,将她背到医院去缝了好几针,从此以后她娘就再没有打她,甚至比以前还变得慈祥了,也再没有见她发什么脾气,也许是娘是将一些烦恼藏在了内心里,默默地独自去承受着那份痛苦。 我抚摩着卿美凤靠近大腿边的这块疤痕,将她紧拥在怀里,我决定用我全部的真心真情来疼爱这位女孩子,让她在我的保护下快快乐乐地生活,不再有悲伤,这也算是我的灵魂还没有完全堕落的一种体现。 从这个晚上开始,我住进了卿美凤的家里。她的家是一栋上下各一间房子的红砖水泥结构的两层楼房,房间里摆着一些简朴的家具和日常生活用品,下面那间房的旁边有一处通往楼上的小屋子被充当了厨房,里面有不规则的水泥阶梯连着上下两间房子。卿美凤说这栋楼是她外公留下来的,她外公就她娘一个女儿,自从父亲跟她娘离婚后,娘就带着他们三兄妹在这里艰难地度日,那时她家是两层的木板房,房子很破旧,后来她哥哥参加了工作挣了些钱,加上娘平时省吃俭用余下了些钱,将那栋破楼改成了现在这栋红砖水泥楼房,房子尽管不十分宽敞,她说她感到很舒适了,如今她的哥哥姐姐都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窝,这栋小楼里就只住着她跟她娘两个人,这些天她娘到云南她表姨家走亲戚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希望我住到这里来陪伴她,于是,我就从岚岚家住进了她的家里。 我每天在卿美凤家里住着,除了出去和岚岚搞些那种“丢坨”的营生外,大多都跟她守在一起,她去上班时我就陪着她去守电影院大门,她下班后我们就一起回到她家的那栋小楼里,每当晚饭后,我会坐在她家楼下的房间里,习惯性的把脚搁在茶几上,点燃一支烟,一边兴趣盎然地看着她。电视机前,她聚精会神的样子,像个看“米老鼠和唐老鸭”的小女孩,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线条柔和的脸上,海豚样的眼睛始终都不眨一下,偶尔,她会把冷烫过的短发用发卡夹着别在脑顶,露出光洁的额头,看起来既顽皮又可爱,这个时候,我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常提醒我不要这样毫无顾忌地盯着一个女孩看,“你不要这样盯别的女孩看,不然,别人会骂你的。”卿美凤有些娇柔地轻声说。我笑了笑,说:“我连不会盯别的女孩看,看着你就是一种享受了。”的确,她的一切行为,动作在我眼里都是那么的可爱。 12 我住在卿美凤家里,我没有告诉岚岚卿美凤家的地址,免得以后万一我们出什么事时会给她造成不必要的牵连岚岚几次有事找我都无法找到,有一次我呆在卿美凤家里,错过了“杀”一个“肥猪”的机会,岚岚将我痛骂了一顿。我也没有让卿美凤知道我和岚岚搞的这种“买卖”,我明白若一旦让她知道了这种事,她那纯洁的心灵是绝对接受不了这样一种让人唾骂的赚钱手段的。 卿美凤做得一手好菜,她每天都让我生活得像老爷一样的有滋有味。我们一起到菜市场买来那些待煮的食物,卿美凤很会买菜,就是买青菜她都会买得比别人要便宜一毛两毛,而且是水淋淋的极新鲜。有一次,她买了一条鱼,走到我面前很神气的样子问我道:“你看这条鱼,又肥又新鲜。你猜好多钱一斤?”我摇了摇头。“才三块五一斤哎,你看几便宜,”卿美凤很得意的样子说,“我本来是不想买鱼的,可那卖鱼的男的说一斤便宜我五毛钱,我到别个摊子上去打听了一下,真的是这样的,我就买了。”我说:“你一定是全菜场最会买菜的妹子。”她笑着很娇媚地嗔了我一眼,她这样的目光几次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让我感觉总是那么韵味。 我们买来这些东西,然后回去经过她的手加工,很快就变成了美味佳肴,有次开西红柿蛋汤,屋里的葱用完了,卿美凤也懒得到菜市场去买了,就用蒜叶代替了葱,她说做菜必须要讲究个色香味。蒜叶漂在那汤上面,色彩看起来果然翠绿极了,再加上黄的蛋花和红的西红柿,更勾起了我的食欲。那个时候我们城市流行喝那种北京出的“桂花陈酿”,卿美凤就经常买这种酒给我喝,有时还陪我喝上两杯,我每天都会生出让好女人服侍的一种温柔。 卿美凤对爱情方面的东西其实懂得也很多,这也许是她是电影院的职工,看那些关于爱情题材的影片较多的原因了,在我们相爱的那些日子,她总找一些花样来刺激调节我们的爱情生活。 有一天晚上,卿美凤因为第二天轮休,她就要我陪着她去逛雁城的夜景,我们走在街上,见到一堆人围着看一个老头捏那种泥塑的小人物卖,卿美凤这时就跟我说起了她小时侯跟邻居家的孩子玩泥坨坨的游戏,她说那时侯父亲还跟娘在一起,那一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日子。 我逗她说:“你还有这么聪明噻,晓得找机会跟别个细伢子玩这些东西,我可没点用,我在屋里玩纸飞机的时候只有我爸爸妈妈围着看。” 卿美凤没有理我,她拿起一个小泥塑像问我:“你讲这个东西像细伢子呗?”她瞅着我,满脸期待我肯定回答的表情。 为了“报复”她刚才对我那句话的反应,我故做调皮地说:“一点都不象。”卿美凤瞪了我一眼,笑着捶打了我几下。 那夜的整整一个晚上,卿美凤挽着我的胳膊游逛在城市的街上,我双手插在裤兜里,卿美凤就总喜欢一只手和我的一只手握着插进我的裤兜,另一只手就拽着我这只手的胳膊,我裤子的口袋很勉强地容下两只手,我有时就逗她,不让她这样插在我的裤兜里,卿美凤就紧紧地拽着我,很娇媚的样子说:“我就要这样。” 我和卿美凤在有着辉煌灯火的城市的夜里走着,我们从湘江西岸走到湘江东岸,又从湘江东岸走回湘江西岸,两座湘江桥(一座公路桥,一座公路铁路两用桥)被我们一个晚上丈量了好几遍,我们几次清楚地听到了火车叫着那尖锐的鸣声从我们脚下穿过,我本来瞌睡很重了,但为了满足她,我还是打起精神陪着她去逛。我买了一些“话梅”之类女孩子爱吃的零食给她,她吃了更加有兴致去逛了,还时不时送一粒到我嘴里。我们在午夜里说些情话昵语,有时我瞌睡上来了,靠在她的肩上,卿美凤就用手掐我胳膊一下,尽管有点疼,但更多的是一种酥麻感。 那天晚上,天上出了一轮上弦月,上弦月很亮,亮的仿佛要透彻地球的心核似的。不一会儿,那勾弯月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变得神秘起来,好似一个佝偻的精灵悬于我们的头上,一种超脱尘俗的朦胧让我跟卿美凤的亲密行为在上弦月的俯视之下变得更加的密不可分。 我们是从上弦月升起一直游逛到那勾弯月落下去才疲倦地回到卿美凤的家里,弄吃了一点早餐,然后我们就在床上睡了整整一个白天,期间自然还做了几次爱。 我和卿美凤就这样如火如荼地谈着我们的爱情,如果不是几个星期后发生的那件事,一切都是美好的,我跟卿美凤也会有美好的未来。 那个悲剧发生的日子,是我一生都难以原谅自己的日子,我时刻都感受着那场灾难的重现。 那天,卿美凤因为值晚班,白天她就不必要到单位去。那天上午我们自然是睡到很晚才起床。起来后,卿美凤弄了些早餐我们一起吃了,然后卿美凤就去清洗我们换下的衣服,将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她才将衣服洗完,我们一起动手搞过午饭吃后,卿美凤见这天天气不错,就决定将被子也拆换下来清洗。我是在下午一点二十五分离开她家的,这个时间是在我一生中都无法忘记的时间,我之所以记得这么准确,是因为我在看表之前,跟卿美凤还拥抱了那么一会儿,当时她正弯着腰洗被单,一大截腰脊露出衣服外面,我拥抱她时,她还嬉笑着一边扭着腰说“好痒,好痒”地躲我,我将她的衣服扯下来遮住腰,她就这么敞开满是肥皂泡的双臂笑着让我搂着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后来想这个拥抱是我与她从此诀别的一种暗示。 我是下午一点二十五分从卿美凤家走出来,去找岚岚一起去做我们赖以生存的那种“丢坨”的营生。那天下午我们的运气一直不好,一直到下午五点多还没有碰到一个“猪”,最后是在黄昏的时候别人都下班以后,才在蒸湘北路的建设银行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杀”了一个来这个城市办事的“外地猪”,数目也不多,才两百多块钱。我和岚岚在外面的餐馆吃了晚饭,将剩下的一些钱分了,岚岚霸蛮就把我拖到他家,跟他和他隔壁的一个小青年打我们城市流行的那种字牌(叫做和大贰)。我不知道卿美凤那天是什么时候洗完被单的,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听她的同事后来跟我说卿美凤那天是五点半钟就到了单位,本来是六点半的班,可能是我没在家里陪她,她一个人在家呆着无聊,就提前赶来接班了。 我至今还在懊悔那天下午没有在家陪她,而是跑出来跟岚岚做我们这种“丢坨”的事情。如果那天下午我不出来跟岚岚做事,岚岚就不会拖我到他家去打牌,我也就可以到电影院去陪卿美凤值班,那样的话,我想卿美凤肯定不会遭受到如此的厄运。 那天傍晚,卿美凤是在六点半钟的时候跟她的同事完成了交接班,六点三十分的一场电影也开场了,就是这场六点三十分开场的电影,竟要了卿美凤的命。 那天傍晚六点三十分,电影已经开场了,这时走来一位满身酒气的家伙要看电影,因为他没有买票,卿美凤当然就有理由将他拦在了门外,顺便说一句,这个家伙也是上次在电影院跟我和岚岚打架的那一群人中的一个,他很恼火上次卿美凤帮我们说了话,曾几次想侮辱卿美凤,卿美凤都没有理他,这次卿美凤将他拦在电影入场口门外,他心里自然又非常恼火,于是他又对卿美凤进行侮辱,卿美凤这次没有再让他,她很有脾气地骂了他几句:“你这个臭流氓,你硬是死了这块血,老子不理你了你还总是欺负老子,你怕老子是那么好吃的是吧?!”卿美凤瞪着她那双智慧的海豚眼睛怒视着这个家伙,这个家伙凭着酒劲打了卿美凤一个耳光,卿美凤气极了,就回手还了他一个耳光,于是这家伙就拿随身带着的一把水果刀捅向了卿美凤,这就将卿美凤给捅死了。他后来对审讯他的警察说当时他并不想捅死卿美凤的,只是想拿刀吓吓她,谁知一失手,刀子就撞进了卿美凤的身体。我后 流荡岁月——续接《流荡岁月》1——12 (13)卿美凤死了,对我的打击很大,尽管岚岚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多少能缓解一点我心头的痛苦,但我一闭上眼睛时,就会看到卿美凤那俊俏美丽的脸,尽管在她临死之前我没有在现场,但我却能感受到她在临死之前射出幽怨和痛苦的那双充满智慧的海豚眼睛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时常周身颤栗,内疚和悲哀交替折磨着我,搅扰着我的灵魂,我时常清夜扪心地想着这件事,我认为她的死跟我有很大的直接关系,假如没有我和岚岚跟凶手那一群人上次在电影院所发生的斗殴事件,凶手就不会跟卿美凤过不去,就不会侮辱她,也就不会将她捅死;又假如那天晚上我不在岚岚家里打牌,而是到电影院陪着她值班,凶手也就不会捅死她,就算凶手敢拿刀捅的话,我也会替她挡上这一刀,那样她就不会死了;这么多的假如现在都悔之晚了我觉得我是一个比凶手还要可恶的罪人。我常常在梦里大喊大叫地惊醒过来,这在以后的很多个夜晚,我都在做一种可怕的梦,这种梦让我一直得不到安宁,一直因灵魂受到折磨而倍感痛苦,于是我和岚岚离开了我们这座城市,决定到南方去捞世界。 那天我和岚岚坐傍晚七点多从我们城市始发的319次火车去广州的。车上挤满了南下去打工的乡下伢子妹崽,我们坐在混杂着腥臭气味以及一些说不出来的怪味的空气中,为了打发时间,岚岚找了很多的粗话、痞话和一些不正经的笑话来嬉逗和取笑这些见过世面或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妹子们,逗得这些个乡里妹子们一路嬉笑过没停。清晨五点多钟,火车到了广州站,我们走出车站,在车站对面带“里”字的那些小巷弄转了几圈,想找一些“买卖”来做,这时候广州城才从梦里醒来,我们在一家早起做生意的小排挡吃了些带粤式风味的早点,然后决定到广州城遛遛,以便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给我们以后在这里做事带来些方便。这个时候的季节已经进入夏季了,在内地还刚刚走进夏天的时候,广州城里已经出现了一派炎热的景象,那些女人们的穿着(特别是那些少女、少妇们)都尽量往少的、露的方向发展,一些本来可以展示女人们性感、苗条的服装,在那些干瘪的女人身上却看不出一点她们所期望的那种效果,但在一些北方去的女人身上却充分暴露出了那种性感。在这座南方最大的城市,那些大街小巷里的各种高级商场、酒家、贸易公司、个体商店、排挡、货摊鳞次栉比,各种商品(包括一些国外有名的进口商品)琳琅满目,来自内地各省的游客如蝗如蚁,在货柜旁、小摊边和行人道上摩肩接踵,不时传来几声南方口音和北方口音混杂在一起的争吵和叱骂。来自北方和内地的一些“野鸡”“死耗子”们也都毫不顾忌地拉扯着那些似乎会给她们带来好运的客人,她们这些本来是要在夜晚进行的“交易”,有的也“迫不及待”地想在清晨来完成了。这座南方最大的省会城市更大限度地容纳着这些社会上一切好的和不好的东西存在。 我和岚岚在这个躁杂的广州城里转了一个上午,这才坐着的士赶到湖南省外贸驻广州办事处。在省外贸驻广州办事处,我们装得很有绅士派头地用两张弄来的假身份证登记住进了一楼那处招待所,房间是三人间,装有空调、闭路电视,环境还不错,住着也很舒适。开始那里面只有我和岚岚住着,我们在外面的公共卫生间里洗了个清爽的澡,就回房间躺下休息了,到了傍晚,我们醒来时,房间里又住进了一个湘潭人,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岚岚决定夜里搞这个湘潭人一笔。 “看这个湘潭鳖的样子,身上肯定带了不少钱,我们晚上搞他一笔。”吃饭时岚岚很有把握地说。 吃过饭,我们回到房间,湘潭人也吃过晚饭回来了,我们用普通话跟他打了招呼,还扯了一些别的话题。因为我们白天睡过觉,这时就没有什么瞌睡,我和岚岚就很规矩地坐在自己的铺上看香港卫视中文台的电视,而湘潭人由于旅途上的疲劳,很早就躺下休息了。到了后半夜,岚岚给我使了下眼色,我去将电视的音响调大了一点,用来试探一下湘潭人的反应,幸好那湘潭人贪睡,睡得跟死猪样的,于是岚岚就起了身,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他搭在椅子上的衣裤搜了搜,里面什么都没有,岚岚将他的衣裤重新放好,蹑着脚走到床边,将湘潭人身上盖着的毛毯轻轻掀开,用他那专干扒窃的手在湘潭人身上细细地摸寻,却依然没有找出什么来,他就将毛毯重新给湘潭人盖好,轻轻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将手伸进了湘潭人睡着的枕头底下,手伸出来的时候,岚岚的手上就多了一个皮夹子,他很轻很缓地屏住一口气,将皮夹子从枕头底下夹出来,这时候那湘潭人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岚岚将钱包放进自己的裤兜里,准备还要去搜湘潭人的其它地方时我制止了他,和他赶紧穿好外衣连夜离开了湖南省外贸驻广州办事处。 出来后,岚岚掏出钱包数了一下,里面有三千多人民币,还有一些其它的证件,岚岚把这些没有一点价值的证件拿出来,点了一把火扔进垃圾箱里烧了,然后我们到街口边拦了一辆的士,瘦小的广仔司机问我们到哪里。岚岚说随便。广仔司机于是就很有些畏惧,他担惊受怕的样子从后视镜里瞅着我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是怕我们打劫他。他这样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我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将目光调开。的士开了一段路程后,我们让司机把车停了,广仔司机连我们递给他的钱都没收,“吱溜”一下把车开走了。他以为我们真的要打劫他,现在放过他了,心里兴许还对我们存有一丝感激。 我和岚岚站在灯火璀璨的广州城的午夜里,我们的心情很兴奋,因为这是我们来南方的第一个晚上弄的一笔钱,而且数目还比较大,用我们的行话说质量不错,这将预示这着我们在这个地方弄钱一定会很如意。这时岚岚说他的一个朋友在惠州,朋友曾对他说过惠州的秩序比广州还乱,是个捞钱的好地方,“我们到惠州去肯定会杀得好多的‘猪’到。”岚岚带些夸张的语气对我说。于是我们又拦了一辆的士往惠州赶去。 到惠州时还是深夜,我们先在惠州城里找了家招待所住下,惠州的“死耗子”(意妓女)很多,随便“捡”就是,从我们一住进招待所,就有很多这样的女人搅扰我们,但我很怕得那种性病,于是克制了自己,这个晚上,岚岚几次怂恿我去捡“死耗子”我都没有动心。 第二天,我们去找岚岚在惠州的那位朋友,岚岚的朋友却早就不在那里了。我们在惠州呆了两天,等地形熟悉之后,我们就开始进行我们的“业务”。一天下来,我发现惠州事实上并不像岚岚说的那样好搞钱,我们搞的那种“丢坨”的把戏没有几个人会上当,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的人钱太多的缘故,对掉在地上的钱都看不起? 过了两天的一个下午,我和岚岚到了惠州城的西湖边,这里有许多内地来的游客,我们想在这些人中找两个能上我们当的“猪”。我们在西湖边一边游玩,一边观察过往的那些人,我们的目光专找那些从内地来游玩的乡下人,这样的人比较贪婪,容易上当,再加上他们中的一些暴发户,到这里游玩身上也带了一些钱。过了好久,我们终于找到了目标,那是一位河南人,大大咧咧的,看样子就是个很贪的人。 我们一直跟着他来到惠州城里一条偏僻的街道,我迅速走上前去,将我预先准备好的那个“坨”很觫地“遗失”在他的面前,在我往前面急赶的时候,岚岚配合默契地赶上来,在那河南男人脚下捡起那坨“钱”,似乎要与河南男人平分的样子将河南男人带到一条小巷子里,我看见他们进去后,以飞快的速度赶过去,并以失主的身份指责他们捡了我的钱。岚岚这时假装骂我,说我是疯子,说没有人捡到我的钱。我说我要在他们身上搜,没搜到就算了。于是我就开始搜他们。我先再岚岚身上搜,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