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的婚礼》 第一章 归来 午后暖暖的阳光从我身后那个大大的玻璃窗射进来,让人懒洋洋地想睡一觉。我伸个伸懒腰,把手搭在身后那张墨绿色的沙发上,让阳光暖一暖我有些冰的手。 身边的维儿拍打了我的大腿一下,略带一点笑意地骂道:“你怎么还是这副懒骨头?这又不是你家,别哪儿舒服就倒哪儿好不好?” 我不理会她,索性把鞋子踢掉,卷上了沙发,立刻,维儿尖叫了起来—— “猪啊—你这只猪,放下来,脏死了——” 她的尖叫声冲破云霄,震得我的耳膜有些发疼,我伸手把茶几上的糖果盒捧在怀里,开始大肆搜刮维儿最爱的珍品。 “喂,姓宁的,你和我过不去啊?”维儿凑上来,企图抢下我手中的糖果盒。 我眼尖地抓住一颗包装得很漂亮的糖果,然后把盒子递还给她。 “不要啦!好姐姐,那种糖果我只有两颗,你不可以这么残忍啦,还给我……”维儿噘着小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说。 我冲她甜甜一笑,她立刻别过头去,说:“别用那种笑对我,我招架不住会吐的。” 我转过她的脸,仍旧是甜甜地笑着,她作势要呕吐,翻翻白眼,倒在沙发上,装死。 我开心地挠着她的肚子,她立刻尖叫着和我扭成一团,两个人笑到差点喘不过气来。 这时,门铃响了,维儿无奈地起身,用手拨拉拨拉头发,问我:“怎么样?头发乱不乱?” 我摇摇头,她才满意地去开门,途中还不忘乘机多拉平几下衣服。 我捧起她的糖果盒,在她的家里肆无忌惮地逛了起来。管她的客人是谁,都是一张张裹在胭脂水粉下的脸,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何况我离开这里那么久。 到底是多久呢?有九年了吧?维儿的女儿也已经四岁了,那个坚持要三十而立的豆子也已经订婚了。 听说大家都过得很好——好就好了,九年啊,谁都不容易啊! 我转到维儿的卧房,墙上一张半人高的照片吸引了我,我慢慢地渡着步子走过去,看了半天,才看清楚照片中的主角们。 穿着破旧牛仔装,手中扬着长鞭,腰间插着两把短枪的帅哥及坐在一匹骏马上穿着红色墨西哥歌姬服饰的美女便是阿凯和维儿了,照片的右下方注明了这是一张婚照。 蛮好玩的婚照,特地跑到墨西哥请著名的墨西哥仙人掌当婚伴。 维儿笑得很甜,阿凯也是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收回视线,我打量起维儿的房间,他们的大床同样吸引我,真想躺上去好好磨一磨。 维儿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你怎么跑到这儿了?害我好找!” 我回过头,对她歉意地笑笑。 她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对着她的婚照说:“很特别对不对?那儿好好玩,那些歌者的帽子都好大!哦,还有那些仙人掌——其实我们本来就没想过去那里,我甚至还不知道有这个国家的存在——” 她的声音暗了下去,“是在和朋友们商量要去哪里渡蜜月的时候,朋友们提议的,去那里拍婚照曾经——是你的梦想。” 我别开头,却注意到了门边有另一张婚照,人很多,几乎都是从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维儿一一为我解释:“这是舞儿,这是她老公……这是妃儿,她老公那时还只是她的男朋友而已,你可能还没见过她老公吧?很帅哦,一百九十二公分,吓死人,不过没办法,谁让我们妃儿也那么高……这是宾和他老婆,他们前两年生了个千金……” 我拉住维儿的手,感伤地看了她一眼,手转而摸向像框下的一行字——缺宁扣儿小姐,甚憾。 泪水掉出我的眼眶。维儿抱紧我的手臂,喃喃地说:“回来就好了,天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吸吸鼻子,我轻轻地抚摸着维儿的头发,她突然跳起来,惊叫道:“天啊!我们在干什么?大厅有客人在等我们,我是来叫你的,快走!” 是谁?我问不出口,一种不祥的感觉窜上心头,我的手开始发冷。紧紧握住刚才从维儿眼皮底下抢来的糖果,企图用我的手掌体温融化这颗糖果,却发现我的手掌已冰冷到麻木的地步。在我手中的真的只是一颗糖果而已吗? 现在的我,需要一杯热咖啡。 回大厅的路漫长得可怕,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很慌乱。维儿把我一路拉回去,让我傻愣愣地与四个陌生人对视着。 他们错愕地看着我,我淡笑着,把手中的糖果盒放在茶几上,然后和维儿一同坐下。 没有人说话,我的手冰得发疼,抓过我的手提包,我慢悠悠地从包里拿出一包烟,点了一根,企图想从那一点点小光中找到点温暖。 “你怎么又抽了?嗓子都成那样了,还抽!”维儿厌恶地皱起眉头,伸手抢过我手中的烟。当她的手碰到我的手时,她愣住了,仿佛我冰冷的手指泄露了我所有的心事,她看了我一眼,把烟递还给我。 我接过烟,抬起眼睛正视他们。 “扣儿?”一个女人喃喃地唤了我一声,随之,马上大声地惊叫着:“扣儿?是你吗?天啊,真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我仍是淡笑着,我并不奇怪她这么久才认出我,像我,根本就当她是陌生人。 另一个女人也尖叫了起来:“没错,是扣儿,天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说完起身挤到我的身边,激动地抱住我哭着。 “很棒对不对?”维儿在旁边尖叫着,让伏在我身上哭的女人哭得更厉害。 眼泪真的可以代表思念吗?为什么另一个女人没有哭?她只是淡淡的笑着,除了刚才短暂的激动,她没有别的表示。 剩下两个男人,一个我真的不认识,另一个——似曾相识吧! “你不走了吧?”伏在我身上的女人轻轻地推开我,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脸颊边,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笑着点点头。她应该是夕子吧?很容易哭的一个人。 “我差点忘了。”夕子边擦去泪水边笑着为我介绍那个我不认识的男人:“我老公,叫梅原,你叫他阿原就好了。” 我冲梅原善意地笑笑,他也回给我一个友善的笑容,附带两个酒窝。 眼角瞄到另外那两个人,他们相依偎着,不肯多说一句话。终于,我勇敢地正视他们,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九年来,在我梦里一直不肯妥协的就是这正视他们的勇气。我坦荡荡的,不再逃避,他们也很大方的与我对视,一样不肯妥协。 我细细地打量着那两个人,他们也细细地打量着我。最后,我笑了出来。因为我发现他们苍老得可怜,已不见了当日的风采。 那个女人始终不变的是她倔强的眼神——从不服输,也从不妥协;她仍是那么骄傲地看着我,看我什么?看我的脸上是否也和她一样裹上脂粉,还是看我的眼角有没有和她一样丑陋的鱼尾纹? 我轻轻地牵扯着我的唇角,她也浅浅地笑了一下,仿佛是一面镜子,我在看着自己的表情。 我的目光从她脸上慢慢往下移,突然,愣住了。 她的肚子高高地隆起,怎么,她有了? 我的心似乎被人用力地揉了一下,痛! 惊觉到我的目光,维儿打圆场似地说:“珏儿和屿枫结婚快四年了,今年才打算要孩子,你看看珏儿,她胖了不少吧?” 屿枫?我呆呆地将目光转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啊!是他,没错,还是那张刚毅的脸,只是而今已温雅了许多。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成家立业的缘故,何况他正准备要当爸爸了呢!他胖了一点,珏儿照顾得很周到。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有些不安了起来,轻轻地咳了一声,他的手放在大腿下压着,身子往后挪了挪,紧张环绕着他。 维儿又开 第二章 珏儿和屿枫 珏儿和屿枫的小家布置得很漂亮,最吸引我的是放在客厅里的那个大布偶。 “坐。”屿枫招呼着我,把我安置在客厅的大沙发上之后,他便钻进了厨房里。 珏儿挺着肚子,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可乐,轻轻地放到我面前,问:“喝吗?会不会嫌太冰?” “我想先来点热的汤。”我边说边搓着手。 她顿了一下,才听清楚我那沙哑的声音在讲些什么。她朝厨房的方向喊:“屿枫——先来一碗汤,扣儿冷了。” “好——”屿枫应了一声。 笑笑的,我们又安静了。 我向后靠去,把头发夹到耳后,目光却不知不觉地又落在了珏儿的肚子上。 她有点害羞地低下头,说:“还记得以前吗?姐妹们总爱开玩笑说以后要你生一窝小孩来分,因为大家都羡慕你的漂亮。” 我微笑着把手放在额头上。是啊!那个时候…… 屿枫微笑着从珏儿身后的厨房出来,那笑容竟和我的一样。他的手里拿了只勺子,却是一副绅士模样地问我们:“两位女士,没什么菜了,来碗番茄蛋汤好吗?” “好吗?”珏儿温柔地问我。 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屿枫立刻又钻回厨房。 又是一阵沉默。 我咳了一下,企图打破我们之间的这层尴尬。珏儿深呼吸了一下,笑笑地问:“你男朋友长什么样?” 她是真的想知道还是因为我们之间太安静了,而她随便扯一个话题?管他的,问了就回答吧! “他很黑,高高瘦瘦的,戴一副眼镜。”我简单地回答她。 “对你好吗?” “好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她兴奋地睁大眼睛。 我挑高眉头,注视着她,不讲话。我相信我的表情一定会让她想到些什么,因为她方才的表情就让我想到了以前那个天真的我。 她有些不安地笑笑,说:“不好讲就算了。” “不想听吗?”我颇有兴致地问她。 “不!不是……只是如果讲了会不高兴的话还是不讲的好。” “不高兴?不会啊!我很高兴,故事讲完了之后不高兴的人不会是我。” 她看着我,眼睛大得不真实,小小的梨窝挂在她的嘴角边有些生硬。 “我去看汤好了没有。”她说。 “我不是很饿。” “不好啦!你也没吃多少。我去看看,马上就来。”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好像真的很关心我似的。 才不接受她的虚伪关心呢!我从包包里抽出一根烟点上,目送她和她的大肚子走去厨房。 好奇怪哦!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逃避话题的人竟然会是当初勇敢的她,难道我真的坚强了,还是因为她终于明白自己的错了? 我拿起桌子上的烟灰缸,在大厅转了起来。 大厅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吧台,吧台的柜子上摆了很多的酒,其中有一瓶82年的小葡萄红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走过去,轻轻地拿起酒瓶,放在鼻子底下嗅了一口,瓶子还没开封过,所以只闻到一鼻子的灰。 “要来一杯吗?”不知何时,屿枫已经站在我身后。 “上面好多灰尘。”我说。 “很久没有整理过了,从知道珏儿有小孩了之后吧!我戒酒了,但是如果你要是想喝,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破例一次!”他傻呼呼地笑着,用围裙擦了擦手。 我放下酒,敲了敲烟灰,顺手把烟灰缸放在吧台上,眼睛却落到了雪白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婚纱照及婚照底下的那只白色大狗熊布偶。 屿枫注意到我的目光,立刻说:“漂亮吗?呃——我是说布娃娃,好看吗?送你的。” 我的拳头轻轻地打在布偶脸上,没回答他的话。布娃娃?我已经有好多好多了的布娃娃了,但多了又可以怎么样?伤心的时候又不可以躲进布娃娃的肚子里痛快地哭一场。 “你现在还打拳吗?”屿枫的声音突然降了下来。 怎么,他还记得?还真有心啊! “早就不玩了,偶尔只当是健身,没有以前那种傲气了。”我笑笑地看着他,突然,我朝他做了一个漂亮的击拳动作,吓了他一跳。 他随即大笑起来,把我拉到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前,窗外漆黑的天色让玻璃变成了一面若大的镜子。屿枫学我做着刚才的那个动作,高大的他看起来有点笨拙。他感叹着:“还是你做好看啊!怎么说你那时也拿过女生组的金牌,虽说那时女生组只有两个女生报名,但真的,你很厉害——不过你看,九年没见,你还是没长高,还是只站在我的胳肢窝而已。” 他笔直的站好,用手在我的头顶和他的胳肢窝来回比划着,然后自顾自笑得傻呼呼的。 镜中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纯的年代,那时的我们天真不知愁,无忧的样子就像此时这般,光是站在镜子前就可以让我们满足。我是比他矮了许多,那时我喜欢拿身高的问题和他闹,为了拉近我们之间的这种距离,他放弃了他最爱的篮球,我也垫上了不下十公分的高跟鞋。 我最讨厌的事就是赤足与他站在一起。 “扣儿,屿枫!”珏儿的声音自我们身后柔柔地传来。 我转过头,看见珏儿一手扶着腰,另一手端着一盘菜,颤巍巍的,令人看了觉得可怜。 我原本想上前去接过她的菜,屿枫却早我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干嘛,我来就好了。”屿枫没有怒意地瞪了她一眼,又说:“你陪扣儿坐一会儿,我来端菜。” 珏儿回了他一个会心的笑容。不一会儿,屿枫已经风风火火的将菜端上了桌子。 “少了什么吧?”屿枫边念叨着边抓抓头发。 “没有碗筷。”珏儿温柔地提醒。 屿枫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对!我怎么给忘了,对对对!还有碗筷,我去拿,多谢老婆大人提醒!” 看着他又匆忙地跑进厨房拿碗筷,珏儿禁不住笑骂了一句:“没大脑。” 转眼间,屿枫出来了,好不容易就坐了,分了碗筷,他开心地宣布道:“我们开动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仍有一个很漂亮的酒窝。 我低下头,有点落寞地径自吃起来。 “好吃吗?”珏儿和屿枫不约而同地问。 我的心抖了一下,有点酸涩的感觉挤上心头,只是不语的地点点头。然而这已经让他们很开心了,尤其是屿枫,笑得像个孩子。 接下来,我们开始静静地吃饭,没有人再说什么,似乎是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好气氛。 偶尔,屿枫会夹菜给珏儿,珏儿总是回报他一个会心的笑容。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有好几次,屿枫夹菜的手是想转到我这边来的,可在空中停顿了几秒后,就又夹到了珏儿的碗里去了。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我才放下碗筷,问:“可以来点喝的吗?” “来点香宾好吗?”屿枫兴奋地问我,不等我回答,他就跑去拿酒了。 珏儿的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关切地劝我:“别喝了,你不是烟酒过度吗?别让嗓子太累。” 我冷冷地抽回我的手,拒绝了她的关心,我不要她的同情,所以这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屿枫把酒放在我的面前,倒了一杯给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小嘬了一口,身子向后靠去,目光却刚好又落在了角落里的那只小葡萄红上,笑笑的,没说什么。当目光开始慢慢地溜达这幢白色的建筑物时,我想,我应该好好地夸一夸他们的婚照了——仅出于礼貌,但事实上,他们的婚照是真的很好看,很正式,很传统。 那婚纱照使我的心情很沉重。 “婚照很漂亮。”我说。 第三章 林和仕奇 走在街上,风无情地入侵我的身体,我的脸烧得厉害,我知道,我是在生气。 我在生那两个人的气。 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我的坚持的! 家越来越近了,突然,我感觉到身后有动静,似乎有个人靠我很近地在走路,我甚至还可以感觉得到那个人轻微地喘气声。 猛地回过头,我的鼻子撞上一堵肉墙,痛得我赶紧捂住鼻子,眼泪立即流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突然会转过身来。”对方惊慌失措地向我道歉,手往我的鼻子摸了过来。 “别碰我!”我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无奈地笑笑,手放在口袋里。 我用“恶毒”的眼光扫视着这个男人,发现他其实长得不错,尤其是脸上的那两撇小八字胡子很漂亮。他的脸在我脑海里定格了很久,我却找不到一个适合他的名字,我想我不认识他吧?但是对他似乎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是谁呢? 他看到我迟疑的目光,立刻从口袋里翻处了一个漂亮的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双手递到我面前。“我叫林,请多多指教。” 我没有接他的名片,只是往上面瞄了瞄——我知道这样做很没有礼貌。他是个医生。 我讨厌医生。 他又笑了一下,又把名片往前推来。 我的眼神开始冷了起来,尽管他有一小撇很好看的小八字胡,尽管他的穿着很有品味,尽管他的笑容让人看起来很放心——但我还是对他没有多少好感,我甚至不想与他有什么瓜葛。 他没有因此而死心,反倒是胆大包天地抓住我的手,想把名片放到我手里。 我警觉地避开,一个漂亮地擒拿将他的手扳到他身后,他痛得哇哇大叫:“别,别这样,我没有恶意的,扣儿,相信我!” 他知道我的名字?他认识我?我猛地推开他,他往前踉跄了一步,随即站住,整了整衣服,回过头又冲我笑着。 “你是谁?”我冷冷地问。 “我是林啊!”他指着他名片上的名字,又说:“aling是我的英文名,如果你喜欢可以叫我aling。” “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我很高兴可以再见到你,要知道,我刚刚可是在珏儿的家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天啊,冷死我了!”他越说越兴奋,还不忘来几个动作增加气氛。 他的话无疑吸引了我,什么叫做“再见到”?我和他以前很熟吗?为什么他要在珏儿的家门口等我?他——是谁? “可以请你去喝杯咖啡吗?”他问我。 我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是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关于珏儿、屿枫、你还有我。”他边说边挑高了他的眉毛。 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我对他真的没有什么印象。他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此时的我像极了一只好奇心很重却又怕危险的猫——想知道答案又怕前面是个陷阱。 他知道他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了,立刻接下去说:“当然了,我要和你谈的东西还包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的兴趣被彻底地挑起了,望着他,我似乎正在看着一颗神秘的,包罗万象的水晶球。 “啊!往前走大约两百米,有一家很棒的咖啡屋,那里的咖啡可是一流的,怎么样,去喝一杯?”他很绅士地把手肘伸向我。 我安静地把手递过去,随他走了。 我对他真的很好奇很好奇。 咖啡屋很漂亮,尤其是服务生,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身材高挑、气宇非凡——我不知道原来小镇会有这么一块令我吃惊的宝地,维儿没说。 叫“林”的男人把我带进一间包厢,令我更加意外的是这里的灯光亮如白昼,起先我还以为灯光会是昏黄昏黄的,没想到却是亮得可以让我看清林的五官。 他的鼻子很漂亮,小胡子更迷人。 “坐!灯光会不会太亮?我不喜欢太暗,那种昏暗的灯光容易让人胡思乱想,所以我叫我的伙计们帮我把灯换了。”他顿了一下又说:“忘了告诉你,这家咖啡屋的老板是我姐姐,我是合伙人。这间包厢是我专属的,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的。” 我静静地看了一下房间的布置,我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因为我发现了这间房间的四个墙角都栽种了玫瑰,毫无修饰的任其攀上天花板;一幅凡高的《星空》装饰画挂在墙壁上却被嚣张的玫瑰紧紧地缠住,那种感觉就像一颗心被捆绑着,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房间没有太多的摆设,边上的墙角里摆放着一张仿欧洲风格的复古梳妆台,这张梳妆台与这间房间很不搭调,因为这个房间的主人是个男人,所以我想这个梳妆台应该很有历史;我和林的身下坐着深咖啡色的贵妃椅,看得出这些椅子的名贵,因为布料上的图案是很精致的传统手工刺绣,而扶手的木料是上好的红木,手感很好。正当我准备要低下头来仔细的研究脚下的地毯是不是纯手工制作的时候,就听见林的声音:“我的房间怎么样?喜欢吗?” “很美,你设计的?”我回应他。 他点点头。 “我喜欢玫瑰。”他说,“玫瑰的生命力很旺盛,就像我一样。这些玫瑰可不是一般的玫瑰,它们是野生的玫瑰,是霸道而又嚣张的精灵。我最喜欢它们的刺,很迷人。看到那张凡高的《星空》了吗?那是一张装饰画,我买不起原作……呵呵!”他径自笑了起来。“你注意到了没有?虽然这张装饰画的色彩比原作还绚丽,却不见得更漂亮。我喜欢凡高的作品,尤其是这张《星空》,我觉得很配我的玫瑰,一样是疯狂的艺术。” 他点了一根烟,问:“要吗?” 我摇摇头。 “为什么要摆一张梳妆台在那里呢?”我问。 他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了梳妆台边说:“我在一次拍卖会上买下来的,它有一个很美丽的故事,结局不是很好,但我很喜欢——事实上我喜欢一切悲剧性的故事,所以我买下它来给我的玫瑰梳妆。” “价格不菲吧?” “还好,要了我两年半的工资。” 他轻轻地用手指在梳妆台上游走,注视着它,像在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难道他真的把那梳妆台当成一个活生生的物体,用超乎常人的心态去对待? 这时,一个服务生送上了两杯咖啡,林给了他一些小费让他退下了。 “你对自己的员工很好啊!”我靠向椅背,笑着说。 “我从没有把自己当做是老板,我是一个客人,一个每天都来的客人。”他端起杯子,想了一会儿,问:“怎样喝咖啡?加糖还是白兰地?” 我轻轻的点点头,“糖。” 他夹了一块糖在我的杯子里,自己则没加。 然后,我们便这样对坐着,没有说话地喝着咖啡,似乎在比赛着谁的耐性好一点。 终于,我开口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了吧!” 他握紧杯子,没有任何修饰地说:“你回来报复他们了,对不对?” 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问:“何以见得?” 我发现他的眼睛很漂亮,深沉而又明亮,有一种很精明的感觉。此时,听到我的话,他的眼睛里立刻有了一丝火花,他紧张而又略带一点愤怒地问道:“你不是回来向他们报复的?” 我冷笑着,不回答他。 “你不知道我已经等了你九年了!现在你回来了,加入我的报复行列吧?”男人兴奋得脸都红了。 “为什么是我?”我静静地反问他。 “为什么不是你?”他激动起来,口气开始有些急切了:“你有足够的理由去恨他们,你有足够的理由来接受我的邀请啊!” “哦?”我挑高眉头看着他,“说个理由啊!” 第四章 徘徊 昨日和朋友说我要做东,朋友们自然是全部按时到齐,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想好好宰我一顿,他们是真地想和我再好好聚一聚,只是分别了这么久,大家陌生了许多,他们找不到一个好借口。 我和仕奇到达了饭店,维儿的电话随之而来。 “扣儿,你在哪里逛啊?人都到了,你是不是想赖帐?我告诉你,我们可不等了,吃完了我把帐单给你寄去,你别想逃。”维儿霸道地喊着。 电话里又传来了阿凯在一旁的声音,“你这娘们怎么这么说话,要是把她又给吓跑了怎么办?” 我不禁好笑,随口应她:“我在楼下了。” 关了电话上了楼,一见到人,那些家伙们就开始胡乱尖叫了起来,以此表示他们的兴奋。 “别吵,别吵!”妃儿大声地制止这项“暴动”,“我的宝贝儿子在睡觉,你们不要这样吵!” 我和仕奇相视而笑,双双入坐。 这次来的还有他们的小孩,有会跑会跳的,也有还躺在襁褓里的。豆子也把他的新娘带来了,是一个很斯文的女孩子,见了人会有点害羞。 不用我介绍,每个人看见仕奇都明了那个人是谁。妃儿边摇着怀中的小家伙边对我说:“你男朋友的酒窝好漂亮。” 仕奇不太好意思地道了声谢,这时,妃儿的儿子不知怎的眉头一皱,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开始嚎然大哭。妃儿乱了手脚,又是摇又是哄的,可她的宝贝儿子根本就不卖她的帐,越哭越起劲。 妃儿的宝贝儿子一哭,也不知牵动宾的那个宝贝女儿的哪一条神经,那个小家伙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包厢被两个小家伙的哭声淹没。 大人们愣了一下,随即都开怀大笑。宾从老婆手中接过女儿,疼惜得不得了,边亲着女儿的小脸蛋边念着:“宝贝乖,我们不理那个臭小子,他不乖我们不要理他,宝宝乖……” “我看这两小家伙倒很投缘啊,有点夫唱妇随的样子,来来来,今天干脆就给他们定个娃娃亲,热闹热闹!”永平一开口,立刻就引起强烈的反应,大家都说好,除了宾和妃儿。 妃儿故意白了宾一眼,不屑地说:“我们家子杰才不会娶你们家那个什么什么阿菊阿花的,我们子杰以后要出国,娶个美国的洋妞,增进两国友谊说不定以后就是我们家子杰的重任了。” “哎,那位女同志,我女儿叫恺梅,生在冬天里的一朵美丽快乐的梅花,这名字可是街口那个黄大仙给取的,人家说了,这个名字是他老人家这几十年来给人取名取得最好的一个,还保平安呢!”宾的神情骄傲得像只孔雀。 妃儿刚想说什么,永平就拉过他的儿子一本正经的说:“哎哎,你说街口那个黄大仙?他也说我们家刘怜的名字是他这几十年来给人取名取得最好的,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那个什么‘恺梅’是最好的?” “‘榴莲’?我还‘苹果’呢!你那什么名字,你让大伙说说看。”宾的脸上一副嫌弃的表情。 这时,永平那个五岁的儿子(姑且叫他“小榴莲”吧)拉了拉永平的衣角,委屈地问永平:“爸爸,你把宾叔叔的女儿嫁给妃儿阿姨,那我以后怎么办呢?” 众人一阵哄笑,这时,菜上了。“吃菜——吃菜……” “他们都是这么玩的。”我笑着对仕奇说。 仕奇的笑容淡淡的,我知道他不喜欢这种聚会。我垂下眼睑,暗地里,桌子下,我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有一点歉意。 他以为我不舒服,马上看向我,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歉意地笑笑。 “傻瓜!”他小声的骂我,私底下把我的手握得更紧,紧得我有点疼。 我突然想起了屿枫和珏儿,看向他们,刚好看见珏儿正在用餐巾纸把屿枫衣服上沾到的菜汁擦干净,他们真是好恩爱。 虽然大家昨天不欢而散,但是今天却如同没事一样,他们还是来了,他们不敢不来。再看看屿枫,我记起林说的那件事,心头紧了一下。 仕奇把菜夹到我碗里,我回过神,冲他笑笑。 好生事的宾这时起了哄:“扣儿,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没有应话,屿枫和珏儿立刻看向我们。 仕奇在一旁笑笑地接下话题,“快了,到时你们一定要来喝喜酒。” “那当然了!”宾越说越兴奋,干脆放下手中的碗筷,说:“我们这些朋友中以前就是扣儿最活泼了,你不知道啊——她的拳头可厉害了,一个可以顶两三个男的!她以前老吵着要早婚,结果,现在二十有九了,还没嫁。你呀!哥们我说,你就把她给娶回去,洗衣做饭也好,看门买菜也行,你就当做是做善事,拯救一个无辜少女即将老去的青春,就把她娶了吧!别让她过期变质了。” 朋友们立即大笑起来。 屿枫和珏儿似乎正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仕奇呢?我的仕奇也在笑,只是那笑有一点凄楚,我不忍看了,暗暗地怨恨自己。如果我是健康的,如果我能活得久一点,如果…… 仕奇也看向我,我却把头转开了。 孩子们在我的身边跑来跑去,我只认得维儿的小孩,其余的小孩我一个也不认识——不认识也好,反正也不会有我的小孩。 生命是一个轮回,生生世世的延续我却要断在这一生。没有来世,也没有生命的重新开始,没有孩子无辜的眼睛。我只有一个空壳,正如仕奇所说过的一样,只是一颗尘埃,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在寻找回家的路。 只是,天黑得太快,孤独无孔不入。 如果我停止我的思绪那是否可以躲开恐怖的死亡?如果这一切只是梦境,我是否可以在惊恐中醒来?如果,如果,如果这都是如果那该有多好! 看看身边的人,是自己爱的还是爱自己的,是昨日为你哭泣的还是明日你准备托付终身的?是上苍垂怜你而赐予的还是缘分提早从来世赶来的? 没有人知道我即将死去,只有我身边的仕奇;没有人心疼我这短暂的生命,只有爱我的仕奇。若问你——怎样才算爱情?是轰轰烈烈的一场刻骨铭心还是平平淡淡的相扶到老?爱又可以支撑多久?是花落的一瞬间还是坚持至死的不渝? 其实什么都不用去想,我只有一点点的时间可以喘息,我来不及想,我害怕去想。 有人推了推我,我转过头,原来是舞儿。 “你怎么都不吃东西啊?”舞儿边说边夹了一块肉放到我碗里。“你瘦太多了,这样不好。” “你也多吃点。”我也夹了一块肉放到她碗里。 “我这几天胃口不好。”她小喝了一口酒。“你有没有见过我女儿?呐!那个扎冲天辨的丫头。 我看过去,小家伙刚好也看向我,四目一相对,彼此都会心的笑着。 “她很漂亮。”我说。 “像她爸。我肚子里这个像我。”她说得很平淡,不像是一个正准备要当母亲的女人的态度。 我在想,她该不会是和她老公闹别扭了吧? “和老公闹别扭了吗?怎么还喝酒?” “没有啊!”她安慰性的拍拍我的手背,说:“别担心我,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别忘了我是护士呢!” “那你老公呢?今天没有看到你带老公来。”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径自说:“又不是第一次,我以前那才叫辛苦,大热的六月天……” “你老公呢?”我坚持着。 她愣了一下,口气仍是淡淡地说:“他在外面做生意,一年才回来两三次,肚子里的小家伙不是他的。” 我很吃惊,幸好大家聊天的声音很大,没人听见舞儿的话。 舞儿看我一脸吃惊,反倒是有几分嘲笑:“你怎么了?我以为你还和以前 第五章 失踪 夜已深,一轮明月挂在天上,说真的,我很少看见冬天的夜里有月亮。 仕奇坐在阳台的栏杆上发呆,而我则坐在阳台的小太阳椅上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我不想叫他,相信他也不想我此时去打搅他。可是这是我的生命,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可以浪费我却不行。于是我走了过去,立在他的身边,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天上那个白色发亮的物体。 “我明天要回去。”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从我耳边传来。 “好啊。”我应了他一声。 他看向我,没有笑意地扬了扬嘴角,我的泪水便顺着月光流下脸颊。 “你从不懂得反抗。”他说,“当别人伤害了你,你接受了那份伤害,逃开了,像乌龟一样躲在自我仇恨的壳里,却不懂得怎样报复别人。你总是把气吞进肚子里,一次一次成为别人伤害的对象,一直都是。” 让他说吧!他没说错。 他的手指向天空,问我:“你说,那是什么?” 我看过过去,原来是那轮月亮,有点圆了。 “是挤满思念的心。”我说。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又问:“是他对吗?你仍是想着他的,为他担心、为他牵挂,于是思念就挤满了那瘦弱的月牙,挤涨了,却一直都坠不下来。” “不对!”我勇敢地对上他的眼睛,“月亮本来就可怜,因为他是情人们寄相思的媒介,不止我一个人在思念,每个人都在思念,是大家挤涨了她。” “不对!”他也反驳我。 我挑高了眉头看着他。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心口上,问:“那我手底下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是孤独可怜的月亮。”我闭上眼睛。 他笑了一下,说:“不!是好几层衣服。” 我把衣服层层地解开,将他的手放在我赤裸的胸口上,坚定地说:“现在衣服没了,你可以感受得到了吧?” “还有一层皮肤,皮肤下面还有脂肪、血液、肉、骨头……最后才是那轮月亮,她并不孤独。”他的口气仍是轻轻的,却是惹怒了我。 我转过身,冲到太阳椅旁边的玻璃桌边,抓起一柄水果刀,面对着仕奇。 月光下,刀子明晃晃的冰凉,靠着我滚烫的胸口。 他坐直了,问:“你要干什么?” 我把刀尖指向自己的胸口,对他宣誓道:“如果看你不见这轮月亮,如果这轮月亮面前有这么多的阻隔,那么就让我撕开这密布的乌云,就让我用鲜血洗净你所有的疑惑,让你看看这月亮。” “不——”他冲向我。 我闭上眼睛,刀子随着泪水落下,在胸口上划下一道不深的血痕——这只怪那柄刀子不是很锋利。 他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我失足跌倒。 “你这个坏女人,坏蛋!”他用力地摇着我。 他的声音在抖,我知道他在害怕,可我头晕。下一秒,我被他揉进了怀里。 “别——别——”他抱我抱得很用力,吼叫着:“你要死吗?你这个坏蛋!丢下我吗?好吧,好吧!你死吧!你这个没良心的,丢下我一个人,你死去吧……” “别生气了,好吗?”我虚弱地笑着说。 他狠狠地掐了我的脖子一下,我差点断气。下一秒,他吻住了我。 这次是真的透不过气来了,急忙推开他。 他的目光如火炬,我很害怕。 他把我纵身抱起,往里走,抛下一地的月光孤零零的在阳台。 进了卧房,他把我扔在了床上。我的身体在厚厚软软的床垫上弹了几下,却震得想吐,立刻大声叫着:“我现在受了伤,是个病人,你怎么可以这么粗暴地对待一个病人?” “信不信我待会儿拿胶布封住你的嘴?”他面无表情地把药箱里的药用胶布拿了出来。 我只好闭嘴。 “你没有别的消毒药吗?”他问。 “没有,就只有酒精,我准备自焚用的。” “你又说!”他生气地把我翻了一个身,用力地往我屁股狠狠地打了一下。 我惨叫了一声。 他又翻正我的身体,开始他的工作。 “会有疤的。”他说。 我笑笑地看着他俊朗的脸。 “别计较我的一切过去,过去已经没有了,你是我的现在、将来、永远,对吗?”我边说边靠向他。 他把我推远,为我清洗伤口。“会有疤的,以后别找我哭,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我坐起来,搂住他撒娇道:“你答应我好吗?你答应我好吗?别记着我的过去,我活得只有你了。” 他把我用力地推倒在床上,吼叫着:“再不好好清洗包扎伤口,会有一条长长的疤,丑死你!” “看!你比我紧张哦!什么疤,什么伤痕我都不怕,我甚至会很骄傲!仕奇,血流尽了,我仍有说‘爱你’的力气。我们只要快乐,别悲伤好吗?记着我们相爱,什么事就都不用怕了。我爱你,仕奇,你也爱我不是吗?说啊!说‘我爱你’。”我捧住他的脸。 “我不和你说。”他收拾妥当,躺到我身边。 “说!”我坚持着。 “睡觉!”他伸手关灯。 “好吧!”我蒙上被子大声吼着:“你就一辈子藏在心里好了,别说出来,乌龟!” 他没有应话。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手伸向我,把我抱出被子,一双温柔的唇伴随着轻轻喘息声吻着我受伤的胸口。 吻轻轻淡淡的,却是浓浓的充满爱意。 于是,月光也悄悄洒进我们的窗子。 ———————————————————————————————— 离开这里这么久,我只和一个人联系过,那就是现在已经出家的幽。我记得幽给我写的信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她出家的那家寺院就坐落在小镇的南门海边,叫“红叶远庵”。 而幽已经改了名字,脱去了这凡胎,法号“远尘”。 我拿起手表看了看,已经十一点了,现在去打搅她不知道合不合适?一定不合适,可我想见幽。 计程车把我送到了南门海边,我下车,付了钱。司机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在找我钱的时候,说了一句:“小姐,这里的小混混很多的,你要小心。” 谢过了他的好心,我开始朝“红叶远庵”走去。路不是很好走,有很多的鹅卵石,刚刚的司机就是因为这里的路不好走,所以没把我送到目的地。 到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了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仔叼着烟,吊儿啷噹地开着玩笑,蹲在“红叶远寺”的大门口。他们的穿着很古怪,东拉一条铁链,西挂一堆棉线的;他们的头发也是青一块紫一块,有的小孩还穿了一大排的耳洞——用我们的家乡话来说,这些小孩叫“阿谢仔”,就是不成材的混混。 “红叶远寺”的大门紧闭着,隔绝了这一票乌烟瘴气的“阿谢仔”。 看到我,那些“阿谢仔”们吹起了口哨,流里流气的磨到我身边,其中一个鼻子上挂了一个银环的小流氓痞痞的对我说:“阿姨,这么晚还出来赚钱啊?” 其他的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我瞪着他们看。 “阿姨,借点钱花花。”小流氓又说。 我的拳头慢慢地握紧,这时,“红叶远寺”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提着垃圾桶的老尼姑走了出来,看见了那些小混混,立刻大动肝火,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阿谢仔’天天在这里,没家可回是不是?没大人教养是不是?怎么不被警察抓去关?” “阿婆,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这样骂人是会被佛祖怪罪的,你会下地狱的!”小混混们边开心地叫喊着边跑开了。 老尼姑又念叨了几 第六章 叛徒 终于,过年了。 谁都没有心思过这个年。可怜的豆子因为珏儿的失踪而取消了婚期,要等珏儿回来后再选日子。 珏儿以前常去的花店和书店、蛋糕店之类的店铺我们几乎是天天去“报到”;酒店、旅社、饭店也几乎都问遍了,还留下了我们的通讯地址,生怕会漏掉一丝线索。 这样紧张的日子一直熬倒了正月底,那是屿枫和珏儿结婚四周年纪念日。这个纪念日对大家而言只是一个徒添伤心的日子,只能陪着早已不成人形的屿枫安静地坐着、等着。 我带着林送我的勿忘我与仕奇一起去看屿枫。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那株花并没有凋谢,或许是因为我悉心照料,也或许是因为勿忘我这种花本就是这样——盛开与凋谢都如同纸剪的花,没有水分。 再见到屿枫,我的心立刻酸涩了起来。 其实他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可气色仍不见红润,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眼神也很空洞。 我觉得他像一具木偶。 他看见我手上的花,呆住了。 我把花递给他。 他接过花,怔怔的看看花,又看看我。 朋友们的目光全转过来,没有人说半句话,很安静。 “花上市了吗?”屿枫虚弱的问,语气中拖着长长的伤感。 “没有。”我用手理理头发。“你好像还有一个合伙人,他送的。” “是林吧?”屿枫苦笑着。“他的确是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赞助商。这几年,他一直在支持我。” 我想,我知道林为什么要支持他。因为屿枫要改变花的基因和染色体所需的那些药物全由林经手,而林知道哪些药物可以至癌。 “我一直找不到关键的所在,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失败。”屿枫低下头寻思着,“为什么它会褪色?不能永恒呢?” 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思考中,他歉意地笑笑,把花递给豆子说:“豆子,帮我把花插起来,虽然是次品,但也不错。”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我皱着眉头问他。 “这束花是被染过的。” “是假的?” 屿枫点点头。 “看来林比我聪明许多,懂得如何使勿忘我变色,我真笨。”屿枫自嘲着。 我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 屋子里的人很多,能来的都来了。 我把轮椅转向舞儿,她马上走过来,把我推到人群当中去,仕奇紧跟在我身后。 “你的腿怎么样了?”舞儿轻声问我。 “很好啊!”我简单地回答她。 她用手摸摸我的腿,严肃地说:“有点不正常,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还没好,一定有问题。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年纪大了,骨质疏松,又缺乏运动,你一直都是很懒的。” 朋友们笑了起来。 维儿从手腕上摘下一个漂亮的发束,把我的头发束了起来,突然她惊叫了起来:“扣儿,你的头发好少哦!” “本来就少嘛!”我淡淡地应她。 “胡说!”她点了我的鼻子一下。 她的手指凉凉的,而我的鼻子是烫的。 这时,宾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纸盒。不用说,谁都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大蛋糕。 “现在是几月份?”屿枫突然开口。 “今天?”宾愣了一下,说:“现在是正月底,今天是你和珏儿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大家都记得。” “原来已经过了三月了。”屿枫的双手抚上了他的额头,泪水掉了下来。 每个人都安静地看着屿枫。 宾轻轻地拍拍屿枫的肩头,无言地安慰着。 “孩子——”屿枫哽咽着,“孩子的预产期就快到了,而珏儿——我不在她身边。” 维儿红了眼眶,伏在阿凯的肩头哭了起来。她生过小孩,知道一个女人的不容易,知道生产的辛苦。 电话突然响起来。 豆子顺手接起来,听了一会儿递给我说 :“扣儿,好奇怪——找你的。” 我接了过去,听了一会儿,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我只好把电话挂了。 电话又再次响起。 我又接了起来。对方很安静,没有声响,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敢再挂电话,而是和对方一起沉默,僵持着。 一声咳嗽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的心脏差点停止。我看向屿枫,双手抖了起来。屿枫也看向我,只是不很明白我为何是那样的表情。 “扣儿,你还好吗?”仕奇关切地问我。 终于,我把话筒用颤抖的双手交到屿枫的手里面,我的声音沙哑到我自己都听不见那两个字——“珏儿!” 众人惊吁了一声。 屿枫睁大眼睛,马上提起话筒,凑到耳边,泪水不住的往下掉。他激动万分的“喂”了一声。 然而,对方却挂断了电话。 屿枫又失控了,抓着话筒哭喊着:“珏儿,你在哪里?你说话啊,别丢下我一个人啊——珏儿,别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几个朋友过去,企图抢下屿枫手中的话筒却没有成功。屿枫拼了命地拽着话筒,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脸,他的悲伤彻底决堤。 我不忍看,只觉得我的泪水也已经打湿了我的前襟。 一双手伸来,擦去了我的泪水,那是仕奇厚实温暖的手。他不让我再为这个男人多掉几颗泪,于是我必须忍住。 突然间,屿枫冲向我,猛地跪在我脚下,抱着我没有知觉的腿,激动地喊:“她在哪?扣儿,我求你,你告诉我,她在哪?我求求你……” “我不知道,她没说话。”我害怕地想挣脱他。 仕奇用力地拖起屿枫,把他推向人群,然后严厉地对屿枫说:“不许你再伤害扣儿!如果你再碰她一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拉住仕奇的手,轻轻地摇了摇。 再看看屿枫,他把头埋在阿凯的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唉!珏儿,你折磨够你的男人了没有? 电话又再次响起,吓了每个人一跳。 维儿马上接了起来,“喂?是珏儿吗?” 对方仍是安静着,没说话。维儿着急地喊:“你是不是珏儿?是不是?你说话啊……”维儿停了下来,看向我,呆呆地说:“扣儿,一个男人——找你的。” 每个人都看向我,我颤着手去接电话,声音很不真实地说:“你好。” “是我。”林的声音传来。 “是你?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林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你们那里好像很热闹啊!是在等女主角吗?” “你还不肯说出珏儿的下落吗?” “她就在你们身边啊,你们没有认真找而已啊!她也不想见你们,呃——我可是绅士,女士说什么我总得照办才体现得出我的风度,不是吗?” “只要你放了她,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好商量。” “扣儿,话说清楚一点,我可没有绑架她,是她自己要留下的。她很好,孩子也很快就要出生了。你——时间也不多了,做为一名医生,我有职责提醒你,不可过于激动,否则很容易出事的。你还是和你男朋友尽情去玩吧,别浪费时间了。” “我们已经报警了。”我一字一顿地说。 “报警了也没有用,人不是我带走的,而且,你们找不到我的,我和珏儿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这里的风景可真迷人啊!” “你是我见过的最无耻的人。” “谢谢!我很喜欢你给我的称赞,这是我最至高无上的荣耀!”林的笑声不时的又传来。 “疯子!“ “真是话不投机啊!不然就这样吧,祝福你好运了。” 第七章 伤害 我想我是没有机会走出这家医院了,每天排得满满的全是治疗课程表。 头发掉得差不多了,只好全剃了,光溜溜的脑袋戴了一顶很漂亮的假发,但没过几天我就把假发给摘掉了,因为光头也不是很难看,重要的是我要勇敢面对。 课程表被我给撕碎了,我对年轻的医生说:“我不想把我剩下的时间浪费在医院里,我要去很多的地方游玩,花掉我这些宝贵的时间。” “你现在连最起码的坐轮椅也没办法坐好,还想到哪里去度假?”医生笑笑地拍拍我的肩膀,走了。 我在等仕奇,他去给自己倒杯咖啡,顺便帮我倒点开水。 电话响了,我慢慢拿过来看,是维儿。 “在哪里?几天不见你了!”维儿的大嗓门毫不客气地嚷着,“是不是和仕奇偷偷跑去结婚了?” “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现在想跑也跑不动,在医院里动手术呢!” “呸!呸!呸!不吉利!你和仕奇到底有没有好消息啊?可别骗我们哦!” 我失声哑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但说到消息,我就想起了珏儿,急忙问维儿:“珏儿呢?有没有珏儿的消息?” 维儿安静了衣会儿,我心底便猜到了七八分,结果她的答案却出乎我的意料,“珏儿有打了一次电话来,要屿枫放心,说她很好,孩子也快生了,等孩子生了就回来,还留下一个手机号码,叫你有空打给她。” “那个混蛋女人!”我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她总是这么的任性,太过份了!那屿枫呢?他怎么样了?” 维儿重重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现在整个人傻傻的,就像一个低能儿一样,饭也不吃,澡也不洗,就知道发呆,说他像植物人还贴切一点,医生都拿他没办法。” “我去看看他。”我坚决地说。 “不行!”仕奇的声音打碎了我的坚决。 我看过去,仕奇站在门口,手上的两杯水已经被他激动地泼光。他把杯子丢进垃圾桶,随后走到我的面前,用清晰的声音告诉我:“我决不会让你去的,不会!” 看着他,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一股恨。 维儿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的一直讲,我把电话用力地摔在地上,立刻,电话四分五裂。 仕奇静静的,我也是静静的。 终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淡淡地说:“你去吧。” 他的声音很低沉。 泪水冲出眼眶,我捂住脸痛哭,此时的心情有如一只榨汁器在我的伤口上榨着青涩的柠檬果。 他像往常一样没有安慰我,只是安静地等待我停止哭泣。 痛快了,哭够了,我放开手,却看见仕奇背对着我,他的一只手搭在脸上,不知是何种表情。 恐惧窜上了我的心,我怕他不理我了,于是我连忙呼唤着他:“仕奇——仕奇,你别生气了,我不对,是我不好,回过头来吧,对不起……” “我去洗把脸。”他头也没回,放下他的手,大步的走出去,离开我。 我看见他刚才搭在脸上而今已经放下的手掌是湿的,还有一滴液体滴落下来,晶莹剔透,那一定是他的泪水。 天啊,可恶的我! “别走,仕奇,别走——”我凄厉地冲他的背影喊,生怕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仕奇定在门口,没有走,也没有回头。 一阵空白窜上我的脑子,我念着他的名字停止我的悲伤,停止了意识。 努力的睁开眼,迎接我的是仕奇疲惫而又急切的脸,他一定又很久没睡了。 “好丑啊!”我的喉咙发不出什么声音,却还想和他开开玩笑,“你非得让我看这么丑的你吗?” “要不要喝点水?”他淡淡地问。 我摇摇头,声音实在是小得可怜,“你要不要吻我?你吻我一下,我就不渴了。” 他愣了一下,一种被我打败的表情浮在脸上。他的手指抚过我的嘴唇,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细嫩的指腹正在我的干涸的嘴唇上滑出血来。他的手指是天生拿笔的,比我的手指还纤细、修长,有时真羡慕他。 但是,他没有吻我,他不会像我这么的任性。 “你要让我渴死吗?”我轻轻地问。 “我去帮你倒杯水。”他做势要站起来。 我是很赖皮的,于是我抓住他,不让他走,然后继续我的坚持:“你还没吻我呢!睡美人睡了一百年不也是为了等王子的一个吻?可见吻是多么的伟大,是一剂可解百毒治百病的药。你吻吻我,说不定我的病就好了,就可以成为你的新娘了,可以……” 他用嘴唇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 他在抖,吻我吻得很用力。我知道他在害怕,他不让我用自嘲的方式来伤害彼此。 他最终还是吻我了。 时间停止了吗?我们吻了多久?是一个世纪吗?当他离开了我的嘴唇,我才慢慢睁开眼睛。 “看!我好了,我生龙活虎了!你救活了我,你是我的王子,把我从这罪恶的地狱带倒你家吧!我给你洗地板、煮饭、洗碗、洗衣服;我会很认真的学烧菜,每天都为你按摩、看门……我会做的东西有很多,总之,带我离开这儿,去哪里都可以!”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该睡觉了。”他拉高我的被子。 “不!”我拉住他要离去的手,放在脸颊,对他撒娇着:“让我多看看你,我睡那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醒了,就让我多看看,把你的样子带进梦里去。” “你的梦里有什么?”他皱着眉头问。 我伸出手仔细的抚平他的眉头,然后学他皱起眉头严肃地说:“梦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你一定不肯来!有时梦会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怕吗?” “嗯!怕极了。那你呢?你的梦里有什么?” “我没有梦。”他边说边低下头。 “不!你有,说嘛!” 他用手抹了一下脸,顺势把手停在下巴,支撑着自己的头。“我的梦里全是鬼。” “那你怕吗?” “怕!” 我的心被揪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口气却是很轻松地对他说:“没事的,等我也变成鬼了,就到你的梦里去把那些鬼都给吓跑,以后,你的梦里只能有我,知道吗?” “傻瓜!”他疼爱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开心地笑起来,似乎好久没有这样了。 “我帮你办理了出院手续了。”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 他的眼睛很明亮,闪烁着认真的光芒,“我知道你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里,所以我帮你办好出院手续了。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好吗?” 怎么的,我又想哭了?不!我不可以哭,不可以在这个我今生最挚爱的男人面前再哭了。 “我们去哪里玩?”他握住我的手问。 “我们去西藏,去完成你的心愿。”我哽咽着说。 他点点头,吻一下我的手,然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心窝,“我们会带很多的土特产回来,回来后我们就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把大家都给请过来喝我们的喜酒。” “仕奇,以前我很爱做梦,你笑我天真,现在是你爱做梦,我却笑不出来。原谅我,我不行。” 他苦笑着,脸上尽是失望的表情,让我痛彻心扉。 我抱住他,用手轻轻摸着他的后背让他安心,我尽量放得很轻松,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找一个会煮饭得女人,让她把你养胖,让……” 他打断了我的话,只用了三个字,便让我的泪水泛滥成灾。我听见他用着我听过的最悲伤的语气对我说:“求你了……” 我的心一刹那间全碎了,“仕奇,你怎么可以对 第八章 真相 一路上,屿枫的心情出奇的好,一直询问着我们他会不会丑了,珏儿见到会不会不喜欢之类的话。 可怜的男人。 花棚离屿枫的家有一点距离,这可苦了屿枫了,他简直是望眼欲穿,苦恼得不得了,为我们不给他任何的答案而抱怨连连。 “舞儿,怎么样,我的头发乱不乱?待会儿见到珏儿我应该是先过去抱她,还是等她过来抱我?哦对!她身子不方便,不可以抱她,要沉住气……”屿枫对着舞儿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舞儿叹口气,揉揉眼角,把正要掉下来的眼泪又给揉了回去,红着眼眶看着窗外。 妃儿一向心软,此时还肯安慰屿枫的人也只有她了。“屿枫,没事的,说不定珏儿就在那里等我们呢!你别太激动,她还不知道我们正要去接她,我们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好吗?” “好!好!还是和你说有用些,等以后孩子出生了,你一定要当他的干妈!妃儿,你要和她说我一顿饭吃两大碗,她会很放心的。我现在生龙活虎了不是吗?我没事的,你别和珏儿说别的,她看见我这么活蹦乱跳的就知道了……”屿枫又喋喋不休地说着,只是这次的目标对准了妃儿。 妃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泪水,不小心就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 屿枫帮妃儿擦去了泪水,“就要见到珏儿了所以你高兴对不对?我也很高兴,也好想哭……” 路到尽头了,一间漂亮的玻璃屋映入我们的眼帘,舞儿探出头,淡淡地说:“到了。” 到了,屿枫的希望也要破碎了。 我们慢慢地下了车,出乎意料的是屿枫没有飞奔过去。他整了整衣服,也慢慢地下了车。 或许,他也知道最坏的结局是什么,所以他不敢太快知道真相,怕会再次从高处摔下来,粉碎了,连痛都来不及喊出口,让风一吹,渣都不剩。 走到门口,屿枫抢先仕奇一步握住了门把,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没有人去惊动他,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我真怕他再流汗下去就会虚脱倒地。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转了一下门把,把门打开走了进去——绿色的美丽盆景占了这间宽敞的实验室四分之三的位置,剩下的那四分之一空白着,没有一丝尘埃,站着一个看似纯洁的女人附加一个小小的生命体。 那个女人很美丽,但那两个生命体却是残忍的。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小花铲,白色的孕妇裙沾上了点褐色的泥土,但这并没有减少几分她给予人的明亮气息。看到我们,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会心地笑了起来,声音很平淡地问:“来了?” 来了?好简单的一句“来了”!可知道这一句话撕碎了多少在场抑或不在场的人那颗关切她的心?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会体谅别人的感受。 我们都是傻子。 屿枫的泪水已经投降,夹着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牵挂、他的悲伤一起从他的身体里倾泻下来,打湿了他现在已经凹下去的脸颊。 是她,没错,是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若说是这辈子必须要偿还上辈子欠她的债,我想,我们谁都还了,不用再为她牵肠挂肚了。她根本就不值得别人对她好,她也永远不明白。 “你太过分了!”妃儿气愤地冲她喊。 珏儿笑笑地回应她。走过来了,她立在我的面前,示威性的把手放在肚子上说:“孩子过预产期了可还没有动静呢!哦!他踢我了,这小东西!” 若不是我的下半身失去了知觉,我一定会踢破她的肚子,让她也尝一尝痛苦的滋味。 屿枫慢慢地走向前,像个行尸走肉。他的眼睛盯着珏儿——他今生最挚爱的女人看。待走近了,他们四目相待,却无言以对。 珏儿冲屿枫甜甜一笑,笑容美得如同清晨里那第一缕阳光。 屿枫的手高高扬起,像一阵风扫落了那缕美丽的金色丝线,随着一声动人的“啪!”——我的心陶醉了,带着一丝复仇后的快感欣赏着屿枫给珏儿的脸上印上去的那一个巴掌印。 他的手掌还是那么的大,曾经包裹住我的小拳头,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有力! 珏儿的头发乱了,她的脸别向一边,血丝淌下她的嘴角。她拨开头发,脸上仍是那抹甜甜的笑。 然后,屿枫轻轻地抱住了珏儿,就像他的动作一样轻的声音传来——“珏儿,我们回家吧!” 一巴掌结束了他对珏儿的愤怒,取而代之的仍是宽容与爱护,多多少少,我有些失望。但我想怎么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么快就来了?”林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愤怒地看着他。 “哦,扣儿,越来越漂亮了,怎么还不能走路吗?你的假发倒是很适合你啊!”他边说边走过来,走到了屿枫面前,与屿枫面对面。 屿枫搂着珏儿的手因气愤而抖动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们这对纠缠了九年的情敌把各自的面具摘下来,血淋淋地相对。 “真不该嫁给他啊!你看,被打了吧?当初你若不是从我的婚礼上逃跑,今天就不会被老公打了,我可是一个好老公,疼你都来不及,怎还会打你?”林的口气全然是开玩笑,可我知道那是真的。 “闭嘴!” 说话的是舞儿,只见她快步走到林面前,很帅气地甩了林一巴掌。 林挨了舞儿一巴掌却仍是笑笑的,那态度像极了刚才的珏儿。 “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你不配被爱,没资格去爱,你是人渣!”舞儿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打女人的,”林平静地看着舞儿,“尤其是一个怀了孕的女人,你的孩子是我的还是你老公的?” 舞儿又愤怒地甩了林一巴掌,林依旧没有闪躲,没有反手,依旧是那么平静的口气:“怀了孕就应该告诉我,怎么说我也是有责任的。” 仕奇的拳头从林的脸上狠狠地砸下去。 林站不稳,倒在地上。他爬起来,血淌下他的嘴角,他笑笑地拍拍手,看着舞儿。 舞儿一甩头,哭着跑出花棚,妃儿马上追了出去。我想,她们走了或许是件好事。 林回头看了一眼离去的舞儿,又回过头来,对珏儿轻声地说:“你别回去。” “不,我要回去。”珏儿淡淡地说。 “说好了要等孩子出生的。” “屿枫来接我了,这也是我们说好的。” “真的要走?” “是的。” “你真无情。” “我们都一样。”珏儿向林走去,想去牵林的手,“我们都一样无情,你是另一个我,我是另一个你,看到对方,我们就像看到了自己。” 林向后退去,喃喃地说:“别碰我,你一碰我,我就会死掉,会灰飞烟灭的。” 珏儿停下脚步,回头向屿枫招招手,“屿枫,我们回家吧!” 屿枫牵住了珏儿的手,紧紧地,似乎在承诺着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珏儿,请不要离开我。”林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遥控器,按了一下,然后用力地将遥控器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玻璃屋顶立刻向四周慢慢地延伸下钢墙,林守在门边哈哈大笑,“遥控器没了,谁也不能出去!珏儿,我们永远在一起!” “快出去!”仕奇大叫一声,扑向林,与林扭打成一团。 屿枫扶着珏儿小心翼翼地向门外跑去,林见状立刻挣脱仕奇。他扑向屿枫,把屿枫推向我,珏儿失去依靠一下子重心不稳撞在门上。 瘦弱的屿枫跌向我,我们双双跌倒。而这时,珏儿惨叫一声,扶着肚子,靠着玻璃门。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下身的裙子和地板湿了一片。 “羊水破了!”珏儿 第九章 相守 一片青草地,珏儿和屿枫在并肩走着,屿枫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家伙,一家人看起来很甜蜜的样子。 仕奇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人孤单地走着,我赶紧跑上前去,拉住他的手。 “我等你好久了。”他说。 “你在这里干嘛?”我调皮地攀上他的手臂。 “我们要去结婚啊!你跑不见了,大家都在找你,快点,我们快来不及去教堂了。”他边说边整理着他的领带。 这是我才发现他今天穿得特别的不一样,是一套很正式的白色礼服,脖子上还打了个金色的领结,他的头发梳得很油光,胡子也刮得很干净,看起来,整个人帅极了。 我低下头,看见自己只穿着便服,脚上甚至连一双鞋子也没有,立刻很羞涩地摇摇头说:“我没有婚纱……” “可是朋友们都在等我们啊!”仕奇帮我把凌乱的头发拨好,在我的额头轻轻的吻了一下,“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我都是爱你的。” 顷刻间,天朗朗地晴了起来,彩虹在天边铺了一条路,五彩缤纷的花朵在草地上尽情开放,朋友们从四面八方而来。 我觉得幸福。看向仕奇,仕奇也看向我。 “我爱你啊,扣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遥远。 “我也爱你啊,我的仕奇!”我高兴地叫喊着。 闭上眼,我把我的双唇献上,他认真仔细地吻了下来,幸福与喜悦填满了我的心间。我想睁开眼睛,但我的眼皮好重,我觉得痛,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闷闷的痛。 “仕奇,仕奇……”我呢喃着。 终于,我用力地睁开我的眼睛—— 脖子好酸啊,我好像正躺在哪里。花没了,彩虹也不见了,我把头别向一边,看见了一张焦急憔悴的脸——哀伤的眼神、布满胡渣的下巴、下陷的双颊、黑色的眼圈、凌乱的头发……根本不是刚才那个仕奇,但我知道,这个才是真实的。 “你醒了?”仕奇焦急的问。 “你刚才好帅。”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奇怪,我的力气都到哪里去了? “你又做梦了。”他怜爱地拍拍我的脸颊。 “才没有呢!”我转正我的脸,盯着天花板看,“你穿着礼服,头发梳得很油光,胡子剃得很干净。好多人都来了,都好幸福的样子;那一刻有彩虹为我们铺路,所有的花儿都开了,唯独少了一种颜色,但也是很美的……这些是梦吗?如果是就太可惜了。” “不,不是梦,是真的!等你病好了——不!明天,我们明天就去登记,明天就去结婚……扣儿,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是我最爱的妻……”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脸颊边上不住地来回磨蹭着,泪水掉了下来。 这种感觉好熟悉,似乎我已经对他念叨了很多遍的样子,莫非我真的在做梦? 啊!仕奇,你为什么哭呢?你的泪水使我觉得沉重。 “你哭了?”我不安地问。 “没有,我是高兴,”他胡乱擦着泪水。 “我睡多久了?” “一会儿而已。”他淡淡地回答我。 “骗人!”我心疼地看着他,“你的眼袋好大,很久没睡了吧?”我想抚摸他的脸,但我的手提不起来,我知道,死神已经站在我的脚边了。 他摇摇头。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怎么没有人?” “现在是凌晨三点,大家都回去了。”他边说边把他的手表翻给我看。 “你怎么不睡?” “有,我有睡的,刚刚醒过来。”他轻松地笑笑,却掩饰不住他的疲惫,他一定很久没有合眼了。 好心疼他。 “你睡一会儿吧,趴在我的身边,我想看你睡觉的样子。”我轻声地哀求他,“求你了。” 他摇摇头,亲吻着我的手指,“我不累。” “拜托——求你了,你知道吗?你睡觉的样子很可爱,很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 “一个长胡子的洋娃娃?”他调皮地睁大双眼。 我笑着,这也算是苦中做乐吧! “来啊,趴着睡一会儿,睡醒了你就又有精神了,有了精神你才可以更好的照顾我。现在我醒了,换过来让我照顾你,我给你唱歌,你睡吧!”我认真地看着他。 他的眼里闪烁着泪花,点点头,趴在床沿边上,闭上了眼。 我知道,他并没有睡。 “我唱那首《相守》给你听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这首歌,说这首歌轻淡淡地,旋律很美。你带着我跑了很多条街去找这片片子,买到的时候你好开心。我很用心的把歌学了起来,因为你喜欢听,我总想着会有一天可以唱给你听。”我的心中无比的幸福,我觉得快乐。 他的眼皮晃动着,很不安分,是想睁开眼睛看看我还是正在与睡眠做斗争? “轻轻牵我的手,轻轻与我相拥 冰冷的寒风,我躲在你怀中 总是以为会长久,起码到白头 只靠这一点热,还少什么? 你说我会做—— 紧贴你的额头,感受你的温柔 冰冷的双手,你不肯交给我 紧紧贴在你胸口,温暖我的手 只靠这一点热,还少什么? 你说我会懂—— 从不愿再去想以后,什么和什么 以为这就是我们的相守 从不曾对你有所求,什么和什么 因为这就是永远的相守……” ——仕奇的呼噜声轻轻地传来,我知道他是真地睡了。我睁大我的双眼,看着那漆黑的窗外,我怕,我怕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世界守夜,为我的仕奇守夜。 天渐渐亮了,仕奇睡得很安详,我一夜未曾合眼,我怕我再睡去就不会醒来了。 护士小姐来巡房,看见了仕奇趴在床沿边睡着了,立刻会意地离去。 倒是维儿,一大早就提了个盏子,和阿凯急冲冲地跑来,一进门就大喊:“扣儿,我来了!” 仕奇惊醒,双眼布满血丝,更憔悴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休息。”维儿歉意地笑笑,走向仕奇,“仕奇,你回去睡一觉吧?这里交给我和阿凯就可以了。” “不用!”仕奇拉住我的手,在我唇边轻吻了一下,“我离开一下去洗把脸。” 维儿看仕奇离开,立刻坐在床边,仔细地看着我。阿凯把维儿手里提的盏子接了过去,倒了一碗汤递给维儿,对我说:“这汤很补的,是我和维儿昨晚上炖的,一夜没合眼,这叫‘十全爱心大补汤’,专治百病,试试看。” “你的爱全给维儿了,哪还有我的份?”我笑笑地看看阿凯再看看维儿。 维儿瞪了阿凯一眼,边给我喂汤边说:“你要就拿去,我还巴不得呢,他啊——烦死人了。” “没良心的女人!”阿凯小声地嘀咕着。 “回家我收拾你!”维儿用力地捏了阿开一把。 两个人恩爱的吵闹着,全然忘记了再给我喂汤。我真的很羡慕他们,不禁想起了我的仕奇,如果我“走了”,他能再找到一个爱的人好好的过完下半生就好了,我也就真的放心了 但是——一个人一生真正的可以爱几次?生命如此短暂,一生一世够用吗? 维儿又开始给我喂汤,很小心翼翼地吹着,我觉得很幸福。 阿凯坐在一旁翻着报纸,时不时的抬起头看我们一眼,似乎有话要讲,又似乎没有。 “你今天的精神好很多。”维儿的声音降了下来,“前两天你一直都迷迷糊糊的,怪吓人的。” “你们都知道了吗?”我的声音也暗淡无光。 “仕奇没有讲,我们私底下找医生的,舞儿和那个医生关系不错——我们大家都很难过。”维儿的眼圈红了起来。 后记 阳春三月,扣儿在这个生她养她的小镇举行了简单的葬礼。那一天,天气很晴朗,只是风吹来有一点凉…… 小镇有一个风俗:凡是还未成家的孩子死后不可以有碑。但扣儿有一座很大的坟,还有一块精美的青石碑,因为她是我的妻,我今生最爱的妻。 扣儿旧时的朋友很多,大家都是接到了来自维儿和阿凯他们发出的消息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我挤在人群中,感受着他们对扣儿发自内心的悲痛和惋惜,陪大家一起落泪。 扣儿走了。 我也要走了,要带着扣儿的骨灰去西藏,这是我和扣儿的心愿。我的行囊不重,简简单单的,除了一些衣服之外,里面还放了一缕扣儿微卷的长发,那是她在做化疗的时候掉下来的,虽然她的头发不是为了我而留,但是我亲手接住了,一丝丝的整理,用我对扣儿的爱和执着。 以后要走的路该怎样,我不知道。扣儿用了九年的时间去遗忘屿枫和珏儿带给她的伤痛,最后也没有成功,我想我也一样吧——我也会用我剩下的人生来怀念扣儿,我无法遗忘她也不能遗忘她,因为她是我今生最爱的妻。 我在扣儿的坟边种了一枝柳,希望等我从西藏回来时,这枝柳已经长大,可以代替我的双手为扣儿挡去即将来临的炎炎烈日——原来,春天已经在我们的不知不觉间,溜走了…… 我会回来的,带着扣儿的骨灰回到这里,还有我们一路上点点滴滴的回忆。回来之后,我会长居在这个小镇,因为扣儿就在这里,这里有扣儿的牵挂,而扣儿是我最美的妻,最爱的妻。 会有很多人为我们祝福的。舞儿和林当初在争执的时候有一句话让我很感动——“有一种爱是刻骨铭心的”,我对扣儿的爱便是如此。 趁着这个好天气,扣儿,我的妻,我们该上路了…… ——吴仕奇 《给我最爱的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