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传说》 序 午夜凄清的街头,流星划破夜的长幕。 天父的门没有关,依明是他遗落在人间的女孩。 褴褛的青衫抵御不了寒风的肆虐,饥渴和惶恐更使她瑟缩成一团。冰冷的灯杆是她唯一的依靠,午夜沉睡的城里,一任她漂泊的眼眸再多渴盼,也没有一扇门,是可以为她打开的家园。 传说中的那头黑豹,正由迁徒的路途经过这座冰冷的城市。它灵逸的身姿,透射着闪电般的强悍和神秘,穿透黑暗的眼眸,尤如两颗纯净的翡翠那样碧绿。孤独的灯杆下,那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身影,落入了它的眼眸之中。那身影立即化成一缕温柔的梦幻,缠缠绵绵绕住了它迁徙的脚步。 依明屏住了气息。栗色的双眸讶异地张大了:她看到清寂如水的月光里,黑豹那两只碧绿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它的眼光之中没有野兽的暴戾,却透着无尽的温柔与缠绵! 他们静静对视了片刻。黑豹低吼一声,人立而起。它在吼声中幻化成一个俊逸非凡的黑衣少年,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午夜寂寥的长街,印响他清脆的足音,凄清的街灯,投下他欣长的身影。他一步一步,走在依明的惊幻和迷醉之中,象一个由远而近的梦。 黑衣少年在依明的身前驻足。他蹲下身,轻轻托起依明柔润的下巴,在路灯的昏黄里充满探询地凝望着她。一缕桀骜不驯的黑发在风中拂掩着他的前额,却没能掩住他璀粲的眼眸里深深流露的柔情与赞叹。他用指尖怜恤地抚过依明冰凉的脸颊。 依明呆呆地望着他,完全沉浸在无边的迷幻之中,她闪动着凄濛的泪眼,模糊了这一刻到底是真还是梦。然而,黑衣少年那拂过她脸颊的手指间,不是带着真切的体温吗?这暖暖的体温尤如一注甘润的清泉,缓缓流过,瞬间润活了她萎蔫干涸的心田。让那一片萎蔫重新盎然出生命的绿色,让她一度因消瘦而苍白的脸颊,绽出如花一样的明艳。 他们省略了所有的赘言琐语,在午夜冰冷的街头激情相拥,用窒息的长吻交融着彼此真诚的生命。 这是一个曾经的夜晚,天父的门没有关。人子也在这个夜晚降临,他奉父的旨谕来寻找他遗失的亲人。 第一章 当明亮的晨曦拨开依明的睡眼,她发现她还在黑豹的怀里。昨夜那醉心的温柔与缱绻,原来并不是她因孤独而自拟的美梦。此刻,她正依偎在他的怀抱中,细细体味着这从未有过的安全与温暖。她十几年来凄惶无助、苍凉无色的乞儿生涯,因了昨夜突现的神迹,而渲染上了瑰丽的色彩。她怀着深深的感恩和爱恋,轻轻捧住黑豹清俊的脸庞,仰起头,撮起嘴,要去亲吻他坚毅的唇角,却不小心把他碰醒了。黑豹俯下头,熠熠的眼睛里含着和煦的笑。他直视着依明。直视着,直到依明的颊上,悄悄晕染开两朵羞赧的嫣红。 昨夜,那充满了浪漫温馨和美妙传奇的一幕,被一双喜好夜半不寐的眼睛看了个一清二楚。他透过窗帷目睹了寂静的月光下,那头雄壮的黑豹幻化成一个黑衣少年。少年的神俊之气震慑了他整个的心魂。在半响的窒息之后,一股澎渤的欲望随着他粗促的喘息烧灼而起。把他的心脏油煎火燎、跌拓翻滚得没半分安宁。他放下偷窥的帘帷,在屋中狼一样地来回踱步。他觉得那头神奇的黑色精灵应该是属于他的,应该是困于他笼中的玩物。他为这个重大发现兴奋难奈,几乎噢叫出声。他悄悄在黑夜里逐个儿敲开邻居的大门,把街头正上演的醉人一幕,描绘成无比的邪恶和肮脏,以诱惑鼓舞民众协助他擒捉那头异灵的心。 所以,当晨曦的温柔尚未及驱散夜的寒气,长街的路口,已悄然堵满了密密麻麻、手执棍棒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到了灯杆下,和那个乞丐女相拥而坐、出奇得俊逸的黑衣少年。他们觉得他的确不一般,不一般的煞是好看。他们就象在真正的围猎,神情肃重、戒备森严地聚拢过来。 黑衣少年温情脉脉的眼光蓦地骤变。他收缩的瞳孔使那两团碧绿瞬间就象冰凝的寒潭。他迅捷地站起身,把依明挡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怒发出一声咆哮!人们被他威风凛凛的气势震慑住了,脚步立即停滞下来。他们一下想起了那个目睹了一切的人,口中所描叙的妖魅。是啊,一个少年,居然发出野兽的狂嗥! 依明握在黑豹掌心中的手微微一抖,黑豹觉察到了她纤柔的手掌上凉浸浸的汗水。他立刻洞悉了她细微的心念。他用力地攥着她的手,强忍着怒火,克制着想恢复原形、想扑上去尽情撕咬的冲动。他凌然而立,严阵以待。以一个真正的、男孩的形态与人类对峙。 “住手吧!人们。”随着一声威严的低喝,年迈的大祭司晃动着他灰白的旧布袍,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和煦的晨光辉映在他沧桑的脸上。他微眯着混浊的眼睛,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朝阳里折射着仁爱的光芒。 “他们只是孩子……”大祭司不及把话说完,就剧烈地干咳起来。腰背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枯瘦的双肩几乎零散地抖着。多年的肺痨,折损得他就如一株空洞枯朽的老树,没有了一点生机的光泽。他取出一方洁白的布巾,虚弱地按住嘴角。 “不行!他们是妖孽!那个男孩,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头豹子!他会把灾难带给我们的!”人群里有人咬牙切齿地说。 大祭司慢慢直起腰。透过昏花的视线,他看到了说话的人,就是那个素喜夜半不寐的人。 “不管他们是什么,在我的眼里,他们就是两个孩子!”咳嗽之后,大祭司的胸腔略舒服了些。他挺了挺脊背,用清朗的声音说:“把公正的审判留给他们吧,而不是用棍棒来解决。你们的孩子在饥饿的时候,你们岂会把一块石头放在他手中?” 大祭司是个德高望众的人。在这座古老的城里,他为人们举办过数不清的祭仪和婚丧嫁娶,给数不清的孩子施使过神圣而纯洁的割礼。他的话当然极具权威。人们纷纷垂下高举的棍棒,紧张的气氛也松弛下来。那个人,愤愤不甘地撇了撇单薄的唇角,低低咒骂了一句。他两只深陷的眸子,簇簇地燃烧起两团阴郁的茔火。他盯着大祭司。如果眼睛能吃人,此刻,他已把大祭司生生吞噬了。 这个人叫撒旦。他原本不属于这个城。在千年以前,他是被圣灵追赶过的一条人首蛇身的古蛇。圣灵用正义把他压在无底坑下,让他不得危害人间,迷惑人心。而关闭无底坑的门,是由正邪两气来控制的。如果人间正气充盈,无底坑的门就会愈凝重,反之就会愈轻盈。撒旦在无底坑里,每天都疯狂碰试那扇门,他企盼着他的重生。终于,人间的邪恶之气逐渐浓重,那扇正气之门逐渐轻淡,终于有一天化为乌有,撒旦狼一样嚎叫着窜出无底坑,逃逸到现在的这座城。千百年来,他不断地变幻着名字和外形。但他邪恶的本性却与日俱增。他想方设法蛊惑人心,让邪恶不断蔓延滋生。他要让无底坑的正义之门,再难聚成! 大祭司睨视那两簇阴冷的茔火。他把黑豹和依明的手拎在他宽厚的掌中,像拎着他的两个孩子。一面轻咳着,分开人群从容离去。他风烛残年的背影没有一点力量的支撑,却把撒旦的眼睛扯得生生疼。 第二章 人子降临到约旦河边。这里生长着一大簇绉菊。绉菊浓密的枝叶,在夜色里呈现着洇研不开的墨绿,这墨绿随着微微夜风摇曳起伏,荡漾着一片蓬勃的生机。此刻,晨曦未至,花瓣未启,清香却已迭迭弥漫。 涓涓而过的约旦河水,在一片亮冽中晃映着人子金箔一样的衣裳。这衣裳抵御了他穿越空间所带来的任何磨擦及热量。他除下这奇异的服饰,扔在河畔一个废弃的马槽里。然后,他换上一件洁白的细麻布长袍。他在风中用手理理纠结的头发。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袖,猎猎轻响。月华如水,落地生霜。 人子拣选了河畔一块洁净而平坦的大石。他斜倚在上面,支颐作少许的休息。空间里超时速的穿梭,使他疲惫不堪,才闭上眼睛,他就进入了深沉而遥远的梦乡。梦里,他恍惚又回到来时的地方。那地方到处充盈着祥和而柔亮的光芒。空气清新湿润,和风习习,鸟语花香。那里没有一丝纷争和喧嚣,人们往来之间,是真正的宽容和友善……他又梦到襁褓里妹妹娇小如花朵一样的脸庞,那个小小的,金发栗眼的婴孩儿,如今,她遗落在何方? 有一只滑腻的手轻轻摩梭着人子萌出胡茬的脸颊。人子从遥远的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他发现有一群洗衣的妇女正围拢在他的身边。她们叽喳吵闹,指指点点,就象发现了一只稀有珍禽,肆无忌惮地把他评赏。而抚摸他脸庞的,是一位年轻而妖媚的女人。她棕红色的卷发,好像盛开的朱砂菊,风情万种地散翘在肩头。擎起的手腕上,桃红色的丝锻衣袖滑落下来,露着一截粉白诱人的臂膀。她微翕着双唇,亮如点漆的眸子贪婪地搜索着人子。长长的睫毛掩盖不住眼底流露无疑的痴醉。此际,初升的朝霞正灿烂铺开,一如她艳丽的衣裳。 “你一定是天国里的人。”那个妖媚的女人梦呓般他说。她执起人子的衣襟贴在颊上:“到我的家里去吧。我会用绝好的酥茶来招待你,为你驱散疲惫。” 人子站起挺拔的身子。短暂的休息让他恢复了十足的精力。他弹了弹衣襟上沾染的尘土,像眼前什么都没发生,从容洒脱地掠过众妇人的身旁,走向前方已开启的、古老的城门。 那个年轻的妇人在女伴的哄笑声中,兀自呆立在当地。她望着人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缠裹了一片纠结的惆怅。她是城里出名的美人,寡妇若菲。她尚在花儿颠放在枝头的韶华,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丈夫。虽然此后她在闺房里没有守过一夜的弧独,但绕她裙角的人当中,绝没有一个如眼前那个渐行渐远的青年一样,以他飘逸脱尘的气质,深深震荡了她最底的心湖。 黑豹和依明被大祭司带到家中,空落的院子里,一株梧桐。一口枯井。一只慵懒的老猫。洁净的青石板地面上,散落着几枚已蔫然的桐花,甜丝丝的清香,若有若无地飘绕在风中,同样空落的屋子里,同样清冷而洁净。简单的古藤家具是大祭司的所有。老人一跨进屋,就急不可待地蜷缩进一张斑驳油亮的旧藤椅里,疲惫不堪地闭住了双眼。在长久的喘息之后,他仍然闭着眼,用低哑的声音说:“从哪里来要去哪里的,趁今夜的月光赶紧走吧,这里岂是你容身的地方?”。 黑豹和依明站在大祭司的身前,他们手牵着手,默默地看着对方。四目的凝视,宣写了心与心的交融。爱,根本无需语言。此刻,他们都明了地体会到彼此的心里,那股生生的疼痛和眷恋。拥有和失去,原来就在转眼间。 大祭司好像睡着了,脸上一片宁静详和。只有他浊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地鼓动着他枯瘦的胸膛。黑豹轻轻地撩起他的袍襟,盖住他嶙峋突兀的膝头。 第三章 午夜,土垒的祭台。千年祭台,在月光下一片昏黄。风刮过,夹杂着翻飞的垃圾,还有一缕燃烧的柴香。 黑豹站在祭台上,抬头望天,象一幅完美的剪影。夜风似水,抖动着他黑色的衣裳。无限痛苦的眷恋,正冲荡着他年轻的胸膛。他感到积聚难忍,几乎要爆裂开来。他“嚓啦”一声扯裂了胸前的黑衫,爆发出一声仰天的长哮!他在咆哮声中绝望地跪在祭台上。膝下一汪尚未风干的雨水,冷冷地刺入摔破的肌肤中。他感觉不到肢体上的刺痛。他只是不忍想象那个美丽清灵,纤柔无依的女孩,在只拥有了一夜的温柔后,再度落入无边的孤苦和冷清,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独自哀泣,独自彷徨。但他只是一头豹子,一头会幻化的神秘的黑豹。人类绝不会允许他陪伴着依明,生存在他们的屋檐下。他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此刻只能绝望得频频长嗥。野性的嗥声惊动了夜栖的乌鸦,乌鸦哇哇乱叫着,扑喇喇钻入黑暗的云层;嗥声震爆了他身后的街灯,街灯散落的碎片,象打翻了一箩筐亮晶晶的星星。他俯首暗泣。许久之后,他抬起头,甩甩额前汗水浸透的发缕,紧锁双眉,咬牙忍禁着心头的万般无奈,忍禁着膝盖碎裂的疼痛,支起身,依旧化成那头慓悍神俊的黑豹。它用碧绿的、充满忧郁的眼睛默默地、久久地凝视着依明。尔后,它转过身,在凄黄的灯影里,一步、一步,踏尽依明泪水模糊的视线,终不可盼。 依明一直无语,她能说什么呢?她呆呆望着黑豹逐渐远去的背影,任它一下一下,铿锵有力的脚步,把她心头踏成空。天知道,她是多么留恋他温暖又安全的怀抱,多么贪婪他深情而炙烈的长吻。她知道如果她开口,黑豹会义无返顾地留下来。留下来,哪怕只能活一天。然而,她岂能以孤苦为由,来牵绊住他?他是天地的神迹,是大自然的灵物,他自由奔放的生命,绝不能窒息在人类的纷杂和肮脏中! 依明久久地伫立在空阔的祭台上,仰首向天,闭着眼睛。千年祭台,在她脚下恒古的沉默。风纠结了她金色的长发,冰针一样刺痛着她的肌肤。她已感觉不到一丝的寒冷,她是一具灵魂已飞逝的躯壳。从她张开瞳蒙的眼睛,她的命运就已注定多劫。浸骨的冷清和孤助,饥渴与惶恐,早已让她习惯了。她习惯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数路边一盏盏昏黄的街灯。街灯曾是她唯一的依靠。而黑豹在那个曾经的夜晚神秘地出现,在她封冻的绝望里是纵其一生的温柔与缠绵。她品尝了刻骨铭心的真爱,从此更加不会奢望,这古老麻木的城市里,还会有谁的怀抱,是可以让她依靠的港湾。 “那头豹子,它肯定走不远。”有人在她背后阴森地说。依明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到撒旦正冷笑着、晃动着一条长长的铁链。他的身后,聚集了十几名手拿器械的家仆。而祭台的下边,是一群受撒旦的蛊惑而赶来凑热闹的人。 “他只是一头豹子。他只是偶尔路过这里。他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为什么要和他过不去!”依明凌然立站在撒旦的身前,清冷的眼眸里放射着倔强的光芒。 撒旦围着依明踱了一圈。他打量着她:她褴褛的青布长裙几乎不能完全遮掩她玲珑有致的身体,破裂的衣衫下透着肌肤的晶莹。金色的长发随风披散在腰背上,在清亮的月光下闪耀着眩目的光泽,就好象是披了一件华丽的衣裳。她白皙的双颊反射着冰冷的光晕,清湛的眼睛里充满着坚硬和倨傲! 撒旦踱到依明的身前,瘦长的身体挡住了月光,把她完全罩在一片阴影里。他伸手捏住她俏丽而高傲的下巴,“啧啧”了两声,说:“多么美好的姑娘呀,象天上的明月一样。只可惜,你自己都救赎不了自己的孤哀,反倒还有心替别人求起情来!” 他转身面向众人,挥动着灵蛇一样的双臂,说:“你们不要怜悯这个没人教养的孤女,她和一头豹子行苟且之事,这是在嘲弄我们,在亵渎我们的神明,神会降罪与我们的,我们要对她做出应有的惩罚,才能免去我们的罪责!” 祭台下的人们振臂狂呼,激情响应。他们才不在乎有什么亵渎他们的神明。他们只是急需强烈的刺激,来安慰他们麻木空虚、千篇一律的神经。于是,撒旦的奴仆们就一拥而上,层层围住了依明。 撒旦露出了胜劵在握的狞笑。他看着苍惶挣扎的依明,象看着一只受困的小兔。要不是黑豹的偶然出现,他对眼前的这个女孩才不会感兴趣。他丝毫不欣赏她的俏丽动人及她清冷出尘的气质。他嗜爱的是美人若菲那样的娇艳性感,柔若无骨。若菲在新婚不久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丈夫,原本就是他撒旦的一番杰作。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拥有比他更好的东西。而现在,他更想据为己有的,则是那头灵异的黑豹。而依明只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一颗棋子。从他透过窗帷的缝隙,目睹午夜的长街上,黑豹神奇的出现,神奇的幻化,他心里难以遏制的欲望,就一直在咬噬他。这欲望告诉他,他要得到它!得到那头神秘的黑豹,还要在玩赏厌腻之后再毁掉它,让它的完美从此彻底消亡!他莫名其妙地惧怕黑衣少年那股神秘不可测的力量。 撒旦把这邪恶诱惑的种子撒播到许多人的心中。于是,许多人就感染了撒旦的心理,他们明知那头豹子对自己也没什么危害,但他们不约而同地嗜爱这占有并毁坏的乐趣。这乐趣象一块蜜糖,粘缠着他们的心脏,让他们一经品尝就兴奋难耐,热血贲张。这乐趣又生成一根虬结的老藤,把他们原本温良柔软的心,扎结得死死生硬。 第四章 大祭司此刻正困扰在昏沉而散乱的梦中。他梦到一条淫黑的、人首蛇身的古蛇,冲破了一道状如太极的门。那门上朱红的封印化作千万颗血迹,像风干的桃花瓣一样四下飞散。那古蛇逃逸而去,潜伏在一国。古蛇用邪恶迷惑了它,使它和另一国以石油争端触发了战火。战火由小而大,牵延不绝,又引发七国十王掺扰在其中。一时间,战争、瘟疫、硫磺和火在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里交迭不穷。人们在战火和瘟疫中生离死别,流离失所。在饥渴和惶恐中苦苦挣扎,一双双充满哀怨和期待救助的眼睛,仿佛穿破了梦靥的时空,在大祭司昏沉的脑中闪动,闪动……。 一阵疯狂的叫嚣声远远传来,大祭司一下惊醒了。他定了定神,在叫嚣声中听出了端倪。他紧张焦灼起来。哆嗦着、杂乱地披上长袍,趿着布鞋,就一路磕磕绊绊,奔向城内古老的祭台。远远地,他看到祭台上一片火光,而火光的中间,那个孤苦的乞丐女正被死死地捆绑在石柱上。 大祭司老泪滂沱。他喃喃地哀怨着,艰难地爬上祭台。他想过去救那个可怜的姑娘。可烈焰冲天,他根本就无法近身。大祭司跪倒在熊熊的烈火前,双手扑地,涕泪交零,他仰头向苍天哭喊:“天哪,这倒底是干什么?她有什么罪过?”撒旦在祭台上洋洋自得,他胸有成竹地盯着黑暗的街角,相信会重新看到那头神秘的黑豹。 一股股热浪的汹涌袭击,使依明几近昏厥。浓烈的烟气熏烤,让她的眼睛涩辣生疼,根本就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无止尽的热泪,象沸溢的水,涌出眼睑,顺着脸颊流淌。她的双唇焦裂了,浸凝出颗颗紫红的血珠。长长的金发在呼呼的火气里飘拂,在颊前焦灼成细碎的曲卷,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发出生生的挣痛。这摧心的苦楚依明并不畏惧,她反而坦荡释然,她只想让生命尽快化为灰烬。那样,她心爱的黑豹就不会再有牵绊,撒旦设好的圈套也就会失去作用。然而,狡猾的撒旦虽把依明死死捆缚着,但火焰却并不近身。她只能被炙烤得如同一块通心透的烙铁,灼痛难忍却一时难以毙命。 撒旦终于窥探到了街角那两只碧绿的眼睛,他兴奋得几乎让心脏迸跳出来。他踢起一根正燃烧的木棒,摔打在依明身上,让一直咬牙生受而不肯出声的依明,终于在几近昏迷中惨叫出声。 街角的黑暗里,那慓悍的身影刹时如一道黑色的电光,迅捷无比的窜逸过来。黑豹咆哮着跃上祭台冲入火海,咆哮着用宽厚的脚爪扑灭依明身上的火苗。它嚼断了缚她手足的绳索,在瞬间里又幻化成那个英气逼人的黑衣少年。他把依明抄在怀里,跃出了烈火的围困。他碧绿的眼眸放射着仇恨的寒光。冷锐的杀气巡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目光停驻的地方,那脸庞就情不自禁地怯然变色。最后,他的杀气凝聚在撒旦的脸上。他抱着依明的手微微松开,他想扑过去,咬断撒旦突兀的喉管。他甚至已经听到了喉管碎裂的脆响! 撒旦在这样的逼视下,也不禁有点儿腿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依明发出了一声低弱的呻吟。黑豹的手臂一紧,眼光立即温柔下来。他转而注视着依明,发出轻柔的呼唤。 依明睁开眼睛,虚弱地倚靠在黑豹的肩头。她艰难地举起手腕,轻轻抚摸着黑豹的脸颊,思潮翻涌,心头又悲又喜。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该回来的,你明知这是陷阱,而我是诱捕你的饵”。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回来,我绝不会舍下你一走了之。”黑豹握住依明纤柔的手掌,用力吻着。他微笑着,碧绿的眼眸中却流下两行长长的清泪。 依明焦裂的唇边,绽开一朵无比美丽而温柔的笑,她环住黑豹的脖颈,把头埋在他怀中。他们就这样在撒旦的陷阱里,在熊熊的烈火旁,在祭台下千百只眼睛的注视下,旁若无人,紧紧相拥,仿佛天地之间,已自此永恒。撒旦诡笑着,将早已备好的铁丝网从空中悄悄罩下,将他们裹在其中。黑豹仍然用双臂紧环着已陷入昏迷的依明,他一动不动,静静地像什么也没发生。此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要尽快医治、保全依明。 撒旦答应了黑豹的条件,把奄奄一息的依明交给大祭司,并为她请全城最好的医生。然后,撒旦打开铁笼,黑豹顺从地钻了进去。他在笼中伏下少年的身体,化为兽形。 大祭司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揩去脸上粘浊的涕泪,哆哆嗦嗦地接过依明。年老体衰尤其加上今夜的一番折腾,使他枯瘦的身体摇摇欲坠,难以支撑。这时候,有一双强劲有力、透着温暖的手,托住了大祭司的腰背。大祭司疑惑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人子充满了怜恤和智慧的眼睛。人子抱过依明,随着几乎走不成个儿的大祭司,回到了他冷清洁净的家中。青石板的院落里,零落的桐花沾染着露珠,在凄清的月光下,泛着嫣红。 依明被放在藤床上。她已经听到了那一团柔和的光明中,父亲切的召唤。那并不是天堂。那是人类最初的家乡。依明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盈。象生了一对透明的羽翼,缓缓飞升。然而灵魂深处有一双翡翠一样的眼睛,是她今生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的牵绊。这牵绊才一萌动,依明顿时失去重心,旋转着从那团光明的边缘栽落下来。她微弱地睁开眼睛,感到全身灼痛如裂,而佝偻在床前的大祭司,正在老泪纵横。大祭司的旁边,坐着一个依稀相识的人。他穿着洁白的细麻衣,面容俊秀而温文。尤其他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和宽厚的光芒。依明呆呆地凝视着他,觉得他就如自己才脱离的那片柔和的光明一样,何等的熟悉,何等的亲切!尤其那团光明,似曾到过的感觉,初始在什么时期?抑或,她的潜意识里,对那光明的境地,竟有一个遥远的、遥远的真的到过的记忆? “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生受这苦楚?”人子怜恤地说。 依明不懂他话里的含义。她看着人子,忽然觉得十几年来满腹的辛酸与委屈一下子涨潮而汹涌。她压制不住情感的匣,一任它决堤。人子轻叹一声,把她轻轻扶起揽在肩头。 大祭司的双眼被连日来的泪水浸褥得烂红。他用衣袖揩了揩粘浊的眼睛,沧桑的脸上为这亲情脉脉的一幕展开一抹微微的笑容。那只褐色的花斑老猫,“喵呜”一声纵上主人的膝头,温驯地蜷伏下来。大祭司轻捋着它顺滑的毛,无限慈爱的笑意,绽放在他苍老的眉梢眼角。然而,在他的心灵深处,仍旧有那么一道鲜活的伤口,一触即疼。那是他对那头异灵无限的牵挂和担忧,是一种慈父怜子的心情。 依明的心中何尝不是如此呢?她忍禁着身体上的阵阵灼痛,从藤床上勉强探起身。她抓住大祭司的衣襟,切切地注视着他。未及开口,清莹的眼眸里,已汹涌出汨汨的泪水。 大祭司哽咽了一下,转开头去。他拍了拍依明的手背,低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为了你能及时得到救治,他甘愿钻入了撒旦的牢笼。什么也别问了,孩子。成全他的心愿吧。快快好起来,你康复的日子,才是他脱离困境的时期”。 依明无语。她隐忍着五内俱焚的苦楚呆怔了片刻。然后,她闭上眼睛,默默地躺下身去。她遏制不住泪水的喷涌,泪水涌满了她的脸颊,润湿了洁白的枕头。她仿佛看到了黑衣少年顺从地钻进撒旦的牢笼,幻化成黑豹时,那凝视着她,充满恋恋不舍和期待的眼睛。但是,心爱的人呵,你现在究竟怎样? 第五章 撒旦宽阔的院落里,植着一株老石榴树。树枝盘结虬绕,如几条褐黑的蛇。娇嫩的石榴花才吹开花辨,盈红欲滴,一如美人的双唇。 美人若菲此际就站在树下。她的身前,神俊而不驯服的黑豹,正在笼中焦燥地来回踱步。 若菲自那一早从约旦河边回来,就清减了不少。她的心中,那个飘逸而俊美的身影还在一步、一步,若即若离地践踏着她青春的心田。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焚心蚀骨的折磨。她来到撒旦的身边,寻求臂膀和怀抱的安慰,却看到了那头神奇而困乏的黑色精灵。她委实纳闷,这古老的城里,怎么一下出现了那么多奇迹! 若菲好奇地伸出手掌,想去抚摸黑豹顺滑的毛皮。黑豹“呜”地一声,向她龇出雪亮的利齿。若菲一声惊叫,趔趄着险些跌倒。这时候,仆人提着一桶新汲的井水走来。若菲一把夺过水桶,兜头向那倔犟的豹子浇去。黑豹困在笼中,根本没有躲闪的余地,冰凉的井水,尽数浇了个满身。它禁不住激伶伶一抖,柔亮的毛立即一绺一绺拖脦了下来。看着它狼狈不堪的样子,若菲“咯咯”笑了。 撒旦捻着一朵新鲜的石榴花,淡红的汁液染着他的指尖。眼前的这一幕,让他非常开心,他瘦削的脸上,堆着满意而不屑的笑。他围着铁笼转了一圈,然后用脚尖撩起地上的灰土,踢到黑豹笼中盛饭食的饲盆里。盆里有冷冷的剩饭。撒旦蹲下身,直视着黑豹碧绿的眼睛,他对它冷冷的恨意不屑一顾。他嘲弄地撇撇嘴角,说:“你多么不可一世啊,又是多么神奇而隽秀。为了能够和那个瘦骨嶙峋的乞丐女继续相爱,你可千万别饿死。我的饭再馊,再不合你口味,也还能给你提供活着的热量。” 黑豹静默地迎视着撒旦,黑亮的鼻尖上慢慢浸出晶莹的液体。突然,它用力一窜,发出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它的窜动连带着铁笼往前滑了几步,惊乍的吼声更是几乎吓破了撒旦的胆。撒旦未及站起身,就一屁股坐倒在地。黑豹冰凉的鼻头,触到了他的手背。 若菲一惊之后,笑得更畅亮了。桃红的衣裙随着她颤若花枝的身体抖抖而动。但当她看到撒旦灰白的脸上,那团乌云一样的阴郁时,她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脸上。 撒旦精通于各种惩罚的手段。他可以把单纯的惩罚设计得极具游戏和娱乐的性质。 他把那头倨傲却无可奈何的豹子用一条长长的铁链缚了脖颈,拴在老石榴树的粗杆上。而后又亲手做了一箩筐浸饱了油的布团。他把布团用铁钳夹了,放在火上引燃,然后像抛球一样,接二连三地砸向黑豹。他的目的是要黑豹用脚爪把火球一个个快速的扑开,或者要火球因它的反应不及而落到身上。他想欣赏它被灼烫时痛苦的表情。 黑豹当然没有兴趣陪撒旦玩这种游戏。但它又有什么办法呢?当那些火球一个个凌空袭来,它唯一的反应还是迅速地跃起,敏捷地把它们击开。火球没落到它身上。但它的脚爪却在一次次的扑击之后,逐渐灼痛钻心,靡浸出粘粘的血水。 虽是惩罚的游戏,但面对黑豹的强悍,撒旦也没能讨得丝毫便宜。尤其当最后一个火球被黑豹凌厉地击开,擦着他的鬓角险险而过时,他的怒火终于被那一缕炙烫的火焰撩拨起来。他提起皮鞭,“啪”一声,结结实实抽在黑豹坚厚的背上。黑豹不自禁地痛吼一声,呲出了雪亮的牙齿,却没做任何反击。 撒旦又找来一个木盘,在手中“砰砰”地拍着,远远地对那头豹子说:“试试你的敏锐吧!这可是一个通常只有家狗才会玩的盘子。来,接几个给我看看!” 黑豹趴在地上,抬起眼皮扫了撒旦一眼。它把下巴伏在前脚爪上,对撒旦的话置若罔闻。 撒旦又提着长长的鞭子绕了过来。黑豹一动不动。那鞭子就在它头顶的上空清脆地炸响。黑豹索性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它黑亮的鼻头上,反射着冷冷的不屑。 撒旦在黑豹的蔑视下,有些老羞成怒。他气急败坏地挥动皮鞭,一顿猛抽。然而,任凭他的暴力肆虐,终究还是征服不了那头已皮开肉绽却仍然桀骜不驯的异灵。撒旦气喘吁吁,有些泄气地说:“你信不信我立刻去通知那些医生,让他们停止对那个乞丐女的医治?” 黑豹的耳朵抖了一下。神情有些变了。 撒旦得意地大笑起来。他远远地蹲在黑豹的前面,戏谑地说:“我险些忘了,这才是你致命的弱点。要没这一点,我还真擒不住你。很好。你既然那么关心那个乞丐女,就得好好听我的话。我会让医生给她最好的帮助,否则……”他干笑了两声,没有把话说下去。但黑豹听得出他的阴险和威胁。它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人的话。人类的语言实在太过丰富了,谎话比真话要精彩得多。当然,眼前这个人好像不是人,从他的气息上就可以嗅得出。不过,他的威胁还是有道理的,以这个人邪恶的势力,完全能控制得了全城的医生。而依明此际最需要的就是医生。 黑豹在心里默默斟酌了一番。然后,它缓缓站起了身。 撒旦哈哈大笑。他把木盘旋空抛起来,一边说:“来,狗儿,接住!” 黑豹不是狗。但这个用嘴接衔木盘的动作也还难不倒它。它带动着长长的铁链跳跃而起,准确地咬住了凌空飞来的木盘。它叼着木盘落在地上。铁链“咯喇喇”地响。它碧绿的眼睛,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光。 大祭司年迈的心脏,已经感应到了黑豹遭受的种种折磨。他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他避着依明悄悄去探望那头受困的异灵。 撒旦迷宫一样的院落房舍让大祭司摸不着头绪,脱离了仆人的跟随,他在焦急和无意之中闯入了撒旦的寝室。他看到幽暗的屋中,在床上有一团扭动的肉体。他立时如遭棒喝,呆在当地。等他惧然惊醒,那个全城出名的美人,寡妇若菲,已披上她桃红的衣裙,风一样从他眼前掠过。只留下一抹香冽的气息,冲击着大祭司迟钝的嗅觉。 大祭司“乞嗤”打了个喷嚏,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难过地、迟疑在当地,不知是进还是退。这种尴尬的场面,纵他漫长的一生,也还是头一次碰到。饶是他融通世故,竟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觉得好像不是他撞到了什么不光鲜的事,反倒是他自己被当众揭穿了丑行。强烈的羞愤交加和无地自容,使他原本就不畅快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一股强大的气流急逆而上,噎在喉中。接连爆发的咳嗽,让他抽搐成一团。他痛苦的委顿在墙根下。 撒旦从容地系好裤带,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他骂骂咧咧,象拎小鸡一样拎起这个病弱的老人,把他拎到街上,掼在当地。他对这个朽木一样虚弱而又好是非的老人厌恶到了极点。 大祭司趴在撒旦的大门外。风吹来,沙尘迷漫了他的眼睛,肮脏的纸屑象蝴蝶一样在他的头上翻飞。他把脸俯在地面上,在长久的喘息之后,他终于积足了气力,拖起抖若筛糠的躯体,磕磕绊绊,恍恍惚惚回到了家中。 大祭司疲惫已极地栽倒在藤床上,片刻间就陷入了排山倒海一样袭来的病气中。迷迷糊糊里,他好像又进入了为若菲主持的那场圣洁无尚的婚礼,婚礼正在进行,倏忽变幻,又成了那场充满了无尽悲怆的丧礼,若菲那裹着黑纱的身影和她凄惶无助的哀泣的眼神,在他眼前晃动、晃动……。 第六章 若菲羞愤交加,她恨极了大祭司那双窥视到一切的眼睛,她觉得那双昏花粘浊的老眼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她在这密密匝匝的眼睛的监视下,体无完肤,鲜血淋沥。 撒旦也决定除去那棵年迈的眼中钉。他带着若菲,当她做诱惑的果子,趁午夜赶到祭司长的家。祭司长贪婪地品尝了撒旦为他种植的诱果。那邪恶就侵入到他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遍布了他心脏里的每一道脉络。他立即忘了大祭司待他就象和蔼的父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大祭司制订一个罪名,就派千户长带领兵丁,连夜包围了大祭司清寒的家院。 大祭司还在昏沉的睡梦里。高烧不退,让他发出连续不断而又毫不知觉的呻吟。他枯瘦的双颧朱砂一样赤红,炽烈地涂写着他生命最后的色泽。他的身边,和衣躺着人子。依明已在人子悉心地照料下,逐渐恢复着健康和美丽。可随之倒下的大祭司,又成了他们心头卸不下的责累。 一阵喧嚣,伴着铁链“咯喇喇”的晃动声,惊醒了半睡的人子。他刚翻起身,千户长已带着兵丁破门而入。他们二话不说,用铁链兜头套住刚刚睁开睡眼的大祭司,拖下床拽着就走。人子伸开双臂挡在大祭司的身前,还未及开口,一记狠且准的棍棒打落下来,人子只觉额头痛裂,浓稠的鲜血已涌流而出。他眼前一黑,“扑”地倒在大祭司的脚边。大祭司坐倒在地上想去扶他,却被兵丁用铁链勒着脖颈生生拖走了。一口粘稠的痰液堵塞在他的喉中,随着他愤怒却上不来的呼吸呜呜抽鸣。 依明也惊醒了。但她只见到了地上一滩被数不清的脚印践踏得污浊而凌乱的血迹。这血迹被脚印通过院中青石板的地面,一直印染到大门外、长街口。依明不知道病入膏肓的大祭司和温和如长兄的人子在短短瞬间被带去了哪里,但她知道这一切都跟那个撒旦决脱不了关系。她赤着双脚,不顾病体的虚弱,疯狂冲刺在黎明前夕黑暗而幽静的长街上。她来到撒旦的门前,伏在厚重的木门上,力竭声嘶地又拍又喊。为了救赎她的生命,她的黑豹已经落入了魔鬼的掌中,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善良正直的大祭司和人子再陷沼泽。那个可怜的老人呵,他已在作油灯最后的晃亮了,他已经不住任何一股风。 撒旦的仆人打开了大门。依明耿耿地夺门而入。她忘记了虚弱是什么,她是一头被激怒的斗牛,凭着心底轰轰燃烧的怒火,搜遍撒旦的每一间屋子。依明没有见到大祭司和人子,也没有见到撒旦。此时的撒旦,正陷在美人若菲的香闺里无法自拨。 依明推开后院的木门,曙色朦胧里,蓦然就看到了老蛇般虬结的石榴树下,被困在笼中的黑豹。黑豹蜷伏着,石榴坠落的残花,纷洒在它的肩头。 依明钉在当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笼中所困的,真的是她心爱的黑豹吗?那曾经骠悍而俊逸的豹子,怎么瘦骨峥嵘?怎么憔悴不堪?它曾柔亮顺滑的绒毛,被血渍和露水溽湿得一缕、一缕,紧贴着突兀的骨架。它受尽了折磨!然而它天生的神俊之气,却依然穿透暗哑失色的毛皮,宣射着强悍的、不可摧抵的魅力! 黑豹听到了声息。它敏锐地抬起头,翡翠一样的眼睛在微弱的晨曦里,射出两道寒冷的光芒。这光芒充满了仇恨。但这光芒一碰到依明,在短暂的一怔之后,立即又折射出温柔而绚丽的色彩。它“嗷”地一声兴奋的短吼,“腾”地在笼中站起蜷伏的身体。 依明如梦初醒,扑过去跪在铁笼边。她隔着铁栏,用颤抖的双臂抱住黑豹冰凉潮湿的脖颈。她亲吻着它,数十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思恋和牵挂,一下化作汩汩清泉,自她栗色的双眸里,恣肆泛滥。 黑豹喉中发出低柔的呼噜声。它伸出舌尖,温情款款地把依明颊上亮如水晶的泪珠一颗颗吮去。淡淡的咸涩自舌尖浸入心底,漾成一片汪洋的温柔。 这时候,撒旦的仆人端来了饲盆。黑豹温柔的眼光突然间变得笃定而凌锐。它用宽厚的脚爪把依明轻轻推开,然后闪电一般叼住了仆人伸过来放饲盆的手腕。仆人瘫倒在地,发出猪一样的嚎叫。黑豹用凌厉的眼神告诉仆人,他应该怎样去做。那仆人哀泣着说:“我没有打开笼锁的钥匙,钥匙在主人撒旦的腰上。”黑豹口劲收紧。仆人的骨胳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浓稠而新鲜的血液沿着黑豹的口角缓缓溢出。仆人只好乞求同伴取来铁锤,把笼锁硬生生敲开。黑豹这才松开他残断的手腕。它钻出牢笼,惬意地在阳光的温柔里伸展四肢,抖擞毛皮。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数十名家仆,持着木棒和柴刀,叫喝着拥过来。黑豹碧绿的眼眸慢慢凝聚出仇恨而狂野的杀气。它仰首爆发出一声短暂而高亢的咆哮。然后,它低俯着头,“呜呜”鸣叫着,呲开雪亮的利齿。就在依明说“不”的时候,它已如闪电般纵到仆人们中间,迅捷无伦地咬断了一个人的喉管。鲜亮的血液在朝阳里醒目地炸射,家仆们魂飞魄散,鬼哭狼嚎,轰然四散。有一个许是吓傻了,杵在当地,战栗一团。黑豹狂嗥着飞起利爪,“哗啦”一声,撕开了他的胸膛。顿时,五色脏腑,涌着热气腾腾的腥臭之气,翻滚而出。 依明心头一惊,只觉一股强烈的血腥兜头袭来,气息一塞,身体一晃,就要晕蹶过去。黑豹转眼间又幻化成那个依然俊秀却清瘦了许多的黑衣少年,把依明揽在臂弯里。他清俊的脸上带着一股霸戾,扶在依明腰间的手上,人类的鲜血正往下滴。他的额前,仍旧垂着那绺桀骜不驯的黑发,黑发掩住了他一只眼睛,却没能掩住发丝下,迸射的一道碧绿的、夺人心魄的眸光! 依明伏在黑衣少年的胸前,轻蹙着双眉。她拂开他额前的发缕,为他拭去它撕咬人时留在唇边的血迹。她的心里又惧又乱,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战发抖。她不知道眼前这血腥的一片,该怎样来论断?她凝望着黑豹的眼睛,充满着无边的虚弱和茫乱。黑豹拥住她纤弱的腰肢。轻轻理开她苍白消瘦的面颊上缠绕的发丝。他俯下头,深深地、狂热地吮住她的双唇,把一股不可抵挡的、炙热的力量,注入她衰竭的心脏。 黑豹蓬勃狂野的生命力被人类的血腥激发了出来,如今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里,都变得缈小而轻淡。他的整个世界里,就只有怀中这个他视若生命的女孩。她是他在人类残酷纷争中留恋忘返的唯一诠释。他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可以为她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可以为她战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热血!他强霸地拥着依明,在光亮的晨曦里意气飞扬,血脉贲张!晨风吹来,石榴树撒下鲜红的花瓣,纷纷扬扬! 朝阳拨开阴霾,灿烂缤纷。晨起的人们,还未及睁开惺松的睡眼,就在一片迷蒙里看到,那个一度孤伶无依的乞丐女,正长发飘飘,青袂飞扬,骑坐在那头神俊的黑豹背上,风一样掠过城市清旷的长街。他们风一样掠过,象一首美丽的传说。 第七章 当人子从头骨碎裂的痛楚里悠悠醒转,他已在阴暗潮湿的铁狱里。脚边,有几只快乐的蜣螂,正饮啜着他滴淌在青砖泥缝里的血液。 狱监倒背着双手,握着油亮的短铁棒,悠闲地来回踱着。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歌。在转了几圈之后,他象突然想到了什么,在人子身前的铁槛边戛然止步。他用铁棒穿过铁槛挑起人子的下巴,用充满了不屑和嘲弄的声音说:“你看起来斯文俊秀,好象不是这城里的人。” 人子挪开头,淡淡地说:“是的,我不是这城里的人。在我们的城里,没有流血和争斗。” “你们的城?”狱监“嗤嗤”笑了起来,“谁相信?有人类的地方就有流血和争斗,这是真理。” “不”!人子说:“我们的城,远远超出了你们的所知和想象,我们的城,比这里早了何止千亿年。我们的城,在形成并开始发展的时候,你们这里,还只是一粒在气流的旋转中,尚未被吸附的尘埃。我们可以转换基因,克服了生命体的脆弱,获得了长生的方法。而你们却在借助不断的轮回,来延续生命,且今生不知道前生的事,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归零!你们的一生短暂如风,从幼体到成人,就白白耗去了四分之一的生命。你们在这苦短的几十年里,不但不反思自己的种种,反而流同类的血,丧同类的命,毫不吝惜地破坏着仅有的生存环境!你们在邪恶和罪孽里不断地复制、滋生。你们根本就迷失了人类的本性!”狱监“哈哈”大笑。笑得鼻涕眼泪都涌到了嘴边。他一边揩着,一边偶尔伸出舌尖触一下那混淆的粘液,一边说:“你是个疯子,你在胡说什么呢?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人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倚在墙上,默默做调整细胞记忆组合的呼息。慢慢地,他流血的伤口就自愈了,且没留下任何痕迹。他正想通过植在心里的通讯器对父传递讯息,只见阴暗的走廊里晃动一抹桃红的艳影,款款走来一个女子。 人子认得是美人若菲,他闭上双眼,静静地象是疲倦地睡着了。 若菲的脸色不好。失去了往日玉润娇艳的光泽,脸儿戚戚地,眼儿肿肿的。她蹲下身,自顾自地从挎来的竹蓝里取出酒壶和菜肴,一一摆放在人子脚前。她低叹一声,幽幽地说:“我不知道你会在大祭司的家里。我不知道你会趟这个浑水。我更不知道大祭司那么不经折腾……他是个好人,我真后悔让这一切发生。” 人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静静地注视着若菲。 若菲红肿的眼皮抬了起来,充满哀凄的眸子亮亮地迎视着人子。她说:“这都是我犯下的过错,尤其让你受了这般连累。我真心地为这一切忏悔。所以,撒旦也体谅我的悲伤,准我来看你,求得你的宽恕。”人子沉吟了一下,笑了笑,说:“那条古蛇?他让你求得宽恕?很好,很好。”人子在说了两个“很好”之后,眼睛看着那酒壶,说:“现在,你可以斟酒给我了。” 若菲不明白人子莫名其妙的话语,但她还是顺从地端起酒壶,缓缓斟了满满一杯,她柔声说:“你终于可以体会我的心,肯喝这酒了。”人子说:“如果这酒能洗去你的罪恶,唤回你未泯的良善,从此脱离邪恶的诱惑,我肯喝。”若菲以为人子在暗喻她与撒旦的奸情,脸腾地涨红了。她嗫嚅地说:“我知道我做错了许多事,但自从你在约旦河边走进我的心里,我就决定了,只要爱肯留我,我愿放弃一切。” 她端起酒杯,双手捧着,切切地要递给人子。就在人子伸手去接的时候,若菲忽然感到那酒有些不对。她迟疑地把手缩了回来,在阴暗的光线里细细观察。恍然之间,她明白了人子刚才话里的含意。原来这酒是被撒旦下过了毒药的,而人子已经洞悉!一刹那间,若菲面若死灰,绝望到了极点。她泪水盈盈地凝视着人子,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她说:“愿你相信我的心。” 人子不语。 若菲又说:“愿你相信我的心!” 人子仍不语,但心已经软了。 若菲举起杯,就在人子伸手阻拦时,她已仰头把满满一杯毒酒灌下喉去。她定定地盯着人子。而后,她“咕咚”一声仰面倒下。一缕黑红的血,蛇一样蜿蜒出她的嘴角。 人子在心中对父通告了全部的讯息。 倾刻,监狱上空的天开了。 有狂风从北方刮来,随着有一朵包括闪烁火的大云,周围有光辉,从其中的火内,发出好象光耀的精金。在这宝座形象以上,有仿佛人的形状。从他腰以下,有仿佛火的形状,周围也有光辉。下雨的日子云中虹的形状怎样,周围光辉的形状就也怎样。(摘自旧约《以西结书》)人子知道,这就是父的形象,他立即俯伏在地,向父亲行敬重的礼。 父的车辇打开了四道门,有四个使者缓缓降临,他们的衣著闪亮如光明的铜,他们降临的时候,脚下都踩着一个轮,轮的形状和颜色,好象水苍玉,四个轮都是一样的样式,形状和做法好象轮中套轮,轮行走的时候,向四个方向都能直行,并不掉转,且轮辋之间,好象有无数的眼睛,四个使者去巡视脚下的城,他们各自头向何方,轮也向何方,行走的时候,不用转身。(摘自旧约《以西结书》) 城里所有的人都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异象惊呆了,他们以为是传说中神仙的降临,但神仙应该是架着祥云的,而他们却怎么乘坐着金属的器械?父的声音传入人子植在心中的通迅器。人子听到父说:“起来,我要和你讲话。”人子就站起身,且身上的镣铐就被天空上光辉的车辇中射来的光束击毁了。 父的声音在他心里说:“我要你降临在这城,寻找你遗失的亲人,你却从一开始就沉陷在种种困扰里,这困扰岂可扰乱你的心性?” 人子说:“父啊,我已找到了妹妹,但她还有牵绊不肯回去。这牵绊缘于这里的邪恶太过猖盛。人和人之间没有真善,他们互相诋毁,相互残害,陷同类于困苦的境地而自快。他们的邪恶,我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你施你的权柄,把这里毁去吧,不要让这无边的邪恶再蔓延滋生。”天空中传来一个沉重的叹息,父用低缓的声音说:“这里的生命原本是从我们那里转载而来的。只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误差,转换环境,竟使他们原本同我们一样的心性,变得如此陌生。这都是我的疏忽所致,错不在他们。他们都是我迷失的子民,这正是我让你来寻找的。我不能把他们毁灭。我必用重生的方法,找到错误的根源,让我迷失的孩子们,恢复如来故土的心境。”人子说:“父啊,你将如何做呢?让我们遗失的亲人恢复原本的心性?” 父说:“在阴阳两气相互吸附的强大气流中,有一颗三等星和这里一并形成。它也能受到太阳的光照,且有一颗绕它旋转的卫星。那里用海洋湖泊来贮存水,空气和土壤,与这里几近相同。我要把他们转载到这颗三等星上,让他们从生命最基本的形态一步步重来,我将要担负起指引他们的责任,让他们不再迷失,找回心性。若干年后,他们将会把现在的故土,命名为”火星“。 父说完,就举起手中权柄的杖。一道强烈的光束笼罩下来,顷刻之间,父用最高密的仪器,收集了全城包括依明和黑豹的生命。他们脱离了蠢笨而脆弱的生命体,聚集在一个小小的盒里。 人子升腾在空中,他洁白的细麻布长袍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色的光晕里。象一个梦中的情景,他对父说:“我的妹妹,她也在其中。她是回去还是重生?” 父说:“一切都在程式之中。” 父把全城的生命用螺旋蛹动的链的形态,装载到一个小小的飞行器里,把他们发往那颗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三等星。飞行器着地之后,自行消融,所有的生命链都融入土中。他们象一粒粒沉睡的种子,等待着温度和湿度的适宜,再次萌生。可 是,父又忽略了一点环节,在飞行器着地之时,轻微的碰撞所带来的一丝震颤,使生链改变了最初排列的正确形式。等生命的因子通过土壤和水份的结合,经过漫长的演变,最终以个体成形,他们却一个个庞大如龙。他们食量惊人,欺弱凌强,凶残成性。他们统治践踏着整个三等星。 父只好击落一颗小行星,把他们的生命体全部消灭,将生命链重新调整。终于,生命又以人的形态出现在三等星。他们逐渐繁多,组成部落。他们“断竹、续竹。飞土,逐鹿。”然而,撒旦还是混在其中,他迷惑各部落之间,不断产生纷争。 父及时派遣一位使者到达三等星。赐他以黄帝为名。让他和化名蚩尤的撒旦,在涿鹿之野展开斗争。有硫磺和火从空中频频降落。黄帝终于杀死了撒旦以蚩尤为形的生命体,迫使他化成人首蛇身的大蛇,隐匿在洞中。 然而。惨烈的斗争中,黄帝的子民也伤残无数。为了救治他们脆弱的生命,黄帝用带来的智慧,编写了一部“内经”。他把利用精密仪器所得的各类数据,将人体的每一块骨胳,每一寸经络,都剖析得清清楚楚,毫发可辨。为人类的医学知识,先掘渊源。 终于,生命重新强壮繁荣起来。时间,流经了一代又一代。历史,在不断复制的程式里,一页页翻开。 为了便于管理,减少纷争,父又把人类分发到三等星上的各个区域。以让他们发展的历史不同,语言的交流不通。但是无论差异再大,父仍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共同的守恒,那就是爱,不分言语,不分肤色,不分地域,不分鸟兽与人,永远互通。 为了凝聚人类分化的灵魂,不让心性再度迷失。父又分派了四大使者,再次降临到三等星。他让使者通过不同的方式,把一个共同的真理扬颂。人子仍然降临到和以前一样的那个城。这一次,他带着圣谕和实施一切的权柄。 手持正义之剑的使者降临到中东。用他的智慧和真理,历经二十三载,把纷杂的人心逐渐净化收拢; 心性宽容悲悯的使者降临到天竺,他掌握轮回,因果报应。用割肉饲鹰,舍身饲虎的精神,感悟众生; 形态超然的使者降临到华夏,他传扬修身养性,治国安邦的道理,让人们明白,顺应自然,维护环境,才是生存和发展的途径。 然而,面对芸芸众生,使者们的力量也没显出多少轻重。究竟是哪个环节错了,重新繁衍的人类,还是迷失了真善纯美的本性。仰或,那颗“火星”并现在的这颗三等星,根本比拟不上生命最初的那个“城?”环境的恶劣和巨大的差异,使生命链为了适应而改变了一个微妙的形? 空间中的转换,就在转瞬之间。生存在三维世界的人类,根本没有丝毫感应。当然,除了父遗落的女儿依明。人子降临的这个城,倾刻又演变到了从前的那个程式之中。 人子依旧被铁链铐了手脚,关在阴暗霉湿的铁狱中。这一切一切的演变和发生,都只在人子的心里。对于城里的人来说,这里根本就什么都没发生。人子的面前,若菲正“咕咚”倒下,口角蜿蜒出一缕蛇样的血线。 狱监握着油亮的铁棒踱了回来。幽暗之中,他险些被若菲的尸体绊倒。他惊诧地看到了若菲死定定、充满了绝望的眼珠。那眼珠的幽深和空洞,仿佛通往另一个空间的甬道。 狱监一时竟挪不开自己的视线。他喉中不由自主地发出“咕噜、咕噜”一个劲儿地吞咽唾液的声音。半晌之后,他终于低喃地说:“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近乎失控地叫道:“你杀死她了!你杀死她了!” 人子平静地说:“不,她是在魔鬼的掌中救赎了自己。” 狱监一步扑到铁槛边,用铁棒抵住人子的下巴,说:“你这个疯子,你杀了人,还在狡辩!你应该被绞死!” 人子微笑不语。俊秀的脸上一片宁静与从容。他奇异的神情,有一种奇异的光耀,使狱监怔了一怔。 人子说:“你手中的铁棒,落下来吧。砸到自己的脚上。”他漫不经心的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念力,迫使狱监握了十几年的铁棒掉落下来,“呯”地一声砸到他的脚趾上。狱监抱着脚痛跳起来。他叫道:“你这个疯子还会使巫术!” 人子笑了笑,说:“是的,我果真会使巫术。”说着,就挣断了缚着手脚的铁链,象挣断了两根面条。他超然地穿越铁槛走了出来。狱监在短时间的大脑空白之后,惧然惊醒。“扑通”俯伏在地,抱住人子的双脚,将嘴唇贴在他鞋面上,恳求说:“主人,我跟从你,愿你收留我。” 人子什么也没说。径自挪开双脚,抱起地上若菲渐已冰冷的尸体,飘然而去。狱监赶紧爬起身,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第八章 依明和黑豹正在晨曦里掠过城市清旷的长街。他们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人子和他手中托着的彩衣飘飘的若菲的尸体。人子走在一片明媚的光耀之中。那光耀有一种可以让灵魂休憩、涤净的感觉。在他的光耀之外,跟随着俯首帖耳的狱监。 他们一齐走出城来。走到约旦河边,那晚人子随流星降临的地方。大祭司的尸体正浸泡在清冽的河水之中。他破旧的长袍和灰白的乱发,在水里起伏漂曳。他没能逃脱得了那一晚的折磨。他在祭司长粗暴的训斥之中,就熄灭了他油灯最后一线光亮的晃动。他被祭司长连夜抛尸,在这古老的约旦河中。如今,他安然地闭着他浑浊的老眼,终于停止了那折磨了他一生的痛苦的咳嗽。他静静地离去。人世繁杂的一切,是他松开的手掌中,再也握不住的牵绊。 人子默默地把若菲和大祭司的尸体并放在河畔那丛盛开的娇黄的绉菊中。风吹来,蓬勃的墨绿携嫩黄起伏。清香,掩埋了一切。 天空突然一扫朝阳的明媚。阴风怒号,晦明不定。约旦河中,浊浪排空。 人子站在河边。河水溅湿了他的衣摆。风鼓起他白色的袍袖。他就象一只飘飘欲飞的鹤,鼓动了双翼,却迟迟不去。 黑豹、依明和狱监站在人子的身后。他们都感觉到了那个沉默如山的背影里,正酝酿着一个悲壮的决定。 人子缓缓转过身来。双眉微锁,面容凝重。他穆然说:“我本可以就此离去。但我不能纵容这无边的邪恶再蔓延下去。我要流正义的鲜血,重铸无底坑之门。以救赎世人脱离邪恶所招致的灾祸。你们要跟从我,用生命做正义的见证!” 他走到黑衣少年身前,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是天地间至阳。我要你以人的生命和真爱,经烈火的焚烧,煅化成绝对的正气,来重聚无底坑的大门。” 黑豹挺拨地立在依明的身边。清俊的脸上带着意气飞扬的微笑。他揽住依明瘦俏的双肩,在她柔亮的金发上轻轻一吻。他说:“即然人间邪恶不容许我们相爱,我宁可化作一团正气,来阻止邪恶的蔓延,减少灾难的发生。只是,我牺牲容易,但依明怎么办?” 人子说:“她是我遗失多年的妹妹。她降落到这里,就已注定了所有的程序,包括你的出现。她自有自己的安排。” 依明笃信地注视着黑豹,肯定地点点头。她美丽的双眸里,闪烁着智慧和温柔的光芒。她的心中,原来也有一个微妙的感应器。当她和黑豹风一样掠过城市清旷的长街时,父把人类从“火星”转载到三等星的过程,就全部印在了她的心中。她的心机豁然开朗,洞晓了一切。黑豹望着依明。四目相凝,他没再赘语。他相信冥冥之中的安排。他只是用力地、倾注着他无尽的爱恋,把依明紧紧拥在胸口。 人子执起黑豹的手,用力握着。他郑重地说:“兄弟,最关健,是你要坚持你的力量,战胜撒旦邪恶之火的焚烧。你宁可在烈火中化为灰烬,也绝不能以人的形态,发出兽的嗥嚎。绝不能经受不住考验而重现原形。那样,天地间至阳被邪恶焚化收拢,你强悍的生命力就会化为泛滥的邪恶而不可阻挡。人间将会变成真正的炼狱,所有的生灵。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沼泽,所以,这一切的演变,全部取决于你的意志是否坚定!” 狱监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热泪盈眶。 第九章 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落。这气势磅礴的大雨,好像也要为世人洗出一个崭新的天地。 长街上,污浊的雨水夹杂着翻滚的垃圾汨汨流泄。土垒的祭台坍塌了一角。新鲜的泥土混成缕缕黄色的泥浆,漂荡在雨水中。 人子坐在祭台上。黑豹匍匐在他的脚前。依明和狱监并立在他的身后。他们的空间,在茫茫雨瀑里一片干燥晴朗。头上的那方寸天空,在无垠的阴霾中突兀地呈现出如玉的清湛。人子白袍猎猎。风雨助势,宣写着他遗世独立的风姿。 人们看到了祭台上空那一方玄妙的天。大雨甫停,一道七彩绚烂的虹漫天挂过。天空,一片瑰丽而奇异的景象。 人至蜂拥。盏茶时分,祭台下就围困得水泄不通。撒旦披着他灰色的曵地长袍,在夹着雨气的冷风中抱着双肩。他深陷的双眸里,那浓郁的阴郁几乎要流出来。他认得祭台上那个超然的青年。那是曾追赶过他的那人的独子。 人子从容笃定的目光避开密匝匝的人群,直接停落在撒旦的脸上。他与那双阴郁的眸子对视了片刻。撒旦的眼睑绝堤,那阴郁就流泄了满脸。人子微微笑了。他垂下手,温和地抚摸着脚前匍匐的黑豹,用充满亲和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人们,你们因不准这头神奇的豹子和人类产生美好的情感,才被邪恶利用,生出许多祸端。如今,我要让这头豹子成为真正的人,无论生死。你们要在这里,做我预言的见证。” 撒旦掖了掖长袍,抱紧了双肩。他睨视着人子,一抹冷冷的讥笑扯动着他紧封的唇角。人群里起了嘈杂。 狱监向前走了两歩,扬了扬双臂,示意人们停止喧哗。祭台下逐渐静了下来。狱监指了指人子,朗声说:“我知道这个人,他有异能。他是来救赎我们脱离邪恶的。”他的话音刚落,祭台下飞来一只破木鞋,“扑”地砸到狱监的脸上。狱监的口鼻之中,登时涌出血来。祭台下一片哄然。狱监一面用衣袖拭着脸上的血水,一面低哀地说:“主人,你为什么不救我?” 人子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狱监的心里就有些动摇了。 撒旦“嘿嘿”干笑了两声,他大声地挑衅说:“那人,施展你的异能吧!我倒要看看,你比另一人如何?” 人子站起身,衣袂飘扬。他说:“我预言这头豹子会成为真正的人。只要他永不开口说话,不流露兽的气息;只要他能在你的邪恶之火里坚持直到最后。就算他死,他永生的灵也将是人!而无底坑的正义之门,将会因一个兽变的人,不可摧抵的正义之气凝聚形成!你!撒旦,将无以遁形!” 撒旦扬起双手,在空中漫不经心地“啪啪”鼓了两下。他分开人群走上祭台,张狂地站在人子身前。他知道眼前这个青年要展开和他的真正较量了。但他委实不相信那头豹子的力量。他在心里笑人子的幼稚。他笑这个看起来儒雅斯文的青年和他的父亲相比,相差太远。 撒旦绕着人子转了一圈,用充满嘲弄的语气说:“好得很。试试你们的正义吧!就凭那头畜生!人类连自己都救赎不了自己的罪恶,还企图指望一头豹子!” 人子微笑而无语。黑豹就在他的笑容里伏地幻化了。依然化成那个俊逸非凡、英气逼人的黑衣少年。 依明走到黑豹的身边,擎起他的双手。她温柔地伏在他的胸前,轻轻吻了吻他坚毅的唇角。她用心灵之间的交流,给了黑豹无限的支撑。 黑豹灿若星辰的眸子深情而热烈地凝视着依明。久久地、一直凝视到她的心底里去。为了印证人子的预言,他已不能再开口说话,泄露出野兽的气息。这凝视,就是他所有的语言。 祭台下的人们,也实在没看得出此时的黑衣少年和彼时的黑衣少年除了一贯的神俊,还有什么两样。就算他真的拥有了一颗正义的、无坚不摧的人的心脏,又该怎样向人展现?人们议论纷纷、摇头质疑。有一对亲兄弟,甚至仅仅为了意见不同,就相互漫骂、撕打起来。 撒旦借着这个因由,又鼓动他的如簧之舌。他说:“不管这个少年此际是人是兽,我们只要给他真正的考验,就很容易得出结论。众所周知,兽类都是怕火的,它一定会在火中原形毕露!” 撒旦的话音未落,人们的脑海里立即涌现出一个烈火焚烧巨兽,而巨兽在烈火中哀嚎的精彩场面。他们立刻停止了纷争,热烈呼应。他们怀着兴奋莫名的心情,就象为迎接盛大的节日而布置一个华丽的舞台,很快就在祭台上支起了一个沉重的铁铸的十字架,且在十字架周围,堆满了浇上烈酒和酥油的干柴。他们把顺从的黑衣少年伸展双臂,用铁链牢牢捆绑在十字架上。撒旦就迫不及待地亲自点燃了火苗。 木柴本就干燥,再加上油酒助燃,火苗一下子冲天而起,吞没了整个十字架。祭台下的人们,也被热浪的轰袭逼退了一步。强烈的焦灼,瞬间就吞噬了黑豹的全身。人们透过晃动的火墙,影影绰绰地看到黑衣少年的身体在痛苦地剧烈抽搐,却没听到他一丝一毫的呻吟。人们狂呼助势:“烧死他!快现形!烧死他!” 撒旦负手而立,洋洋自得。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看到烈火之中,一头幻化的黑豹,拼命挣扎着,发出本能的哀嚎。 人子握着依明的手,并肩而立。呼呼的火气鼓起他们的衣衫。人们忽然发现,火光映照之下,那个在城里流浪乞讨了十几年的女孩,此际竟是如此的美丽非凡。她站在那里,金发飞舞,青衣飘飘,仿佛天使一般就要凌风飞去。 撒旦转眼之间也看到了依明的身上,那个曾追赶过他的人的影子。他惊惧了一下。心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萦绕起一股隐隐的不安。他粗鲁地骂了一句,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液,然后抱起一捆木柴扔到烈火之上。他诅咒那个黑衣少年抵挡不住烈火的进攻,赶紧恢复兽形。那样,他的邪恶之气大获全胜,无底坑的正义之门就休想再聚成。这古老的城市,还是他横行的天下,他撒旦将无所不行!他甚至已兴奋地想到,他要挑发战争,惹起瘟疫,让人类相互攻击,难得安宁。那时,他会站在橄榄山上,哈哈大笑。 黑豹眼前的世界,除了冲天的烈焰和滚滚的浓烟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他全然陷入了一片无尽的火海。他在火海之中忍受着巨浪的颠沛。所有的意识都凝聚成依明的容颜。他想象着她的清灵质朴,她的温柔可人。想象着他们在午夜冰冷的灯杆下第一次相拥。这一切,一次次拔动他的心灵深处,那根最柔软的弦。他几乎有些迷醉,几乎忍禁不住地想低唤出她的名字。又怕一开口,会打破人子的预言。他屏息瞑目,用人子教他的方法入定,力求做到“无我无它,”来克制烈焰和心念纷杂的侵袭。然而,他终究是血肉的身躯。他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骨肉的灼裂和血液凝重的浸露。他甚至已经清晰地听到了那灼裂和浸漏所发出的滋滋的响声。嗅到了自己的肉体浓重的焦烤的气味。他的大脑逐渐热涨而昏沉。他感觉他又回到了空旷辽远的大草原。那里有缤纷如霞的野花,草地象一匹无垠的织锦。它撒欢儿在柔软的草地上,和翩飞的彩蝶嬉戏。阳光温暖如手,轻抚着它,让它懒洋洋地又倦怠又舒服。它真想就此睡去。忽然,一个意念侵入他脑中。他又感觉他一下子进入了幽深的密林,那里古木参天,老藤纵横,莺萝纠结。它饥饿地追赶一只肥硕的兔子。攀过嶙峋的山石,跨过淙淙的山涧,那兔子倏忽不见了。它正口干舌燥,热气蒸腾,想伏下来休憩,幽暗的灌木丛中,突地射来两道眼光!这眼光阴森冷郁,好象坟茔之火。好生熟悉,好生刺心!那是撒旦的眼睛!黑豹忍禁不住,冲着那双眼睛怒跃而起,纵声咆哮! 这时候,一双温润的唇吮住了他难耐的焦灼。他在昏沉之中慢慢睁开双眼,看到他心爱的女孩,因感应到了他心念的波动,而毫不犹豫地冲入火海,用双唇堵住了他即将 爆发的兽嗥! 依明拥着黑豹如炭的身体。任凭自己一并燃烧。黑豹缚在十字架上的双臂拿不下来,无法拥住怀里也倾刻变得炙热而焦灼的女孩。他看到依明仰起的脸上,美丽的双眸里,也燃烧着簇簇火苗。那是永不止息的爱。黑豹碧绿的眼睛里,溢漫出两行热烫的清泪。他感到他的身体在依明的环绕里逐渐碎裂、逐渐坍塌、逐渐熔化了。他的双臂终于脱离了铁链的束缚。他感觉到他又把心爱的女孩紧紧拥在怀里,拥住她再也不分开。他吻着她,吻着她,直到心脏熔化成一股汪洋的热浪,四下翻滚流淌。 祭台下所有的人都看得痴呆了。灵魂里好像被触动了什么。时间好象凝滞了脚步。人们眼里的世界,除了那堆烈烈大火,在漫无止境的燃烧,还是燃烧。 终于,木柴用完了。终于,火焰逐渐缓弱下来。铁铸的十字架,又裸露出了它的轮廓,殷红通透的轮廓。十字架下,堆积如山的熤煜的炭焰里,没有了黑豹和依明的身形。他们让烈火焚碎了生命,却用真情挚爱凝聚成一股相互吸附的气流,缠绕着,旋转着盈盈蒸腾。这气流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阴阳相济,生四象、衍万物,正如太极之初。 撒旦面色骤变。冷汗热汗交汇而流。他不敢相信那头黑豹真的经住了诱惑和考验,坚持直到最后;也不敢相信依明的奋然舍身,助就了那股纯正之气的升腾。撒旦不死心,他还要做最后的反叛。他不想再次陷入幽暗无边的无底坑。他突然用邪恶的欲念侵袭了站在人子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叫犹大的狱监。 狱监的灵刹时蒙上了阴霾的尘灰。他目光突变。“呼”地操起一支拔火用的木钎,“扑”地刺入人子的胁下,人子眉心一蹙,脚下晃了晃。他看着狱监,挪动身体,让狱监犹大手中的木钎,缓缓抽出他的胸腔。他的袍子刺破了,露出肋骨旁一个幽深的伤口,伤口翻露着鲜红的粘染上灰烬的肌肉,却没流一滴血。 犹大惊呆了。瞠目结舌。撒旦面如纸灰,“扑”地委顿在祭台上。祭台下万籁俱寂。所有的人也都瞠目结舌,所有的灵魂都已窒息。只有十字架下残燃的木炭,还在发出偶尔的噼啪声。 人子灿然而笑,凝注着撒旦。撒旦就在这微笑的目光里无以遁形,倏忽消失了。就象在骄阳下蒸发散怠的水份。十字架上那股盈盈蒸腾的纯正之气,箭一般掠向天际。人子仰天大笑。胁下创处,鲜血这才突然迸溅,像千万朵怒绽的桃花,打着旋儿,追随那正气而去。 这时候,空中传来博大宏亮的声音。这声音好象萦绕着整个宇宙。这声音说:“我用世间至阳融合至阴,经真爱炼化成柔韧无比的正气,来为你们凝聚成无底坑的门。我流我唯一的儿子的鲜血,封掩无底坑之门的缝隙。我只愿你们,我迷失的孩子们,能够从此远离邪恶,萌发良善的种子。你们本同出一辙,不要再像一盘散砂,在这方寸之地上互相残害。你们都是我的子民,我等待着你们能恢复原本的心性,还人世间以真善纯美的面目。但是,人子的血液只能保持一千年的新鲜凝固。千年当中,只有你们的良善之气足够充盈,无底坑的正义之门才会依然牢固。反之,那条古蛇将又冲破无底坑重返人间。他将会变本加厉,制造邪恶,挑发祸端。那样,人间将会战事连连,灾祸重重。瘟疫不断,死伤无数。所以,救赎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你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的一念之间。唉,但愿不要有那一天。”这充满仁爱而沉重的声音逐渐隐去,空中祥光缭绕,宁静一片。 犹大狂号一声,疯癫而去。祭台下的人们一阵愕然。他们看到人子缓缓倒了下去。但倒了下去,却不见人,只是一件浸透了殷红血迹的长袍,飘然覆地。祭台上根本空无一人。只有那冷熄成黑铁的十字架,恒古地矗立。 人们互相探询地对望,脸上俱是一片迷惘。他们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黑豹、人子、依明、撒旦还有天空中充满了仁爱的声音,好象在眨眼之间已成了一个晃过脑海的模糊的梦。人们莫名其妙,机械摇头,然后混混沌沌地四下散去。只在潜意识里好像看到过什么。看到过天的上空好似开过,好似有过荣耀的精光。好似听到过一个遥远又亲情的哀叹,象父亲恨不成器的孩子那样深绻。好似看到过曾有一头神奇的黑豹,幻化成一个迷人的少年。还有,每一个夜晚都蜷缩在灯杆下,望着满天星斗发呆的乞丐女,今夜的梦里长街,她还会不会出现?还有,在什么地方透过来一双阴霾凶残的眼睛,那眼睛里的茔火之光,冷气森森而充满怨恨。 人们茫然自顾地忙碌去了,一切尽被遗忘。祭台上刮过空阔辽远的长风。 第十章 午夜依然清寂的长街。灯杆依旧在昏黄里孤独。人们正在痴憨的梦里,流着长涎。天父的门没有关。他正默默地关注着他迷失的孩子,发出爱意深重的哀叹。那些在不知不觉里迷失的孩子,远离了真爱,在浑浑噩噩里,在不知不觉中制造着灾难,引发着祸端。他们不相信真情,不相信人间爱的守恒。他们为欲望和贪念改变本性。 父不会放弃他们,他会努力地引导,让他们脱离邪恶,远离灾祸;让他们恢复本性,萌生良善。好让那无底坑的正义之门,永不消散;好让他迷失的孩子们,再不要在睡梦中,看到父亲因失望而哀哀涰泣的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