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王柯南》 第一章 女王与女巫 塔拉迷斯躺在那里,感到她前面的黑暗中有一束光在闪。她一边看一边纳闷。那束光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让她有点儿睁不开眼睛。塔拉迷斯屏住呼吸,起身坐了起来。一个黑色的物体从那个光圈里冒出来——一个人头! 恐惧突然袭来,女王张开嘴巴想大声呼叫她的女佣,但是蓦地停住了。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娇小,五官精致,气定神闲,长着一头茂密而有光泽的漆黑长发。她继续看下去,那张脸变得越来越清晰——正是看到这张脸使塔拉迷斯喉咙里的叫喊声冻结住了。那是她自己的脸! 第1节 血红新月 女人的嫉妒如毒蛇的牙,而当对象是另外一个女人时,攻击尤其凶猛。 塔拉迷斯,卡乌兰国的女王,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周围一片死寂,这不是寝宫里平常的安静,更像是地下墓穴里漆黑的宁静。 她平躺着,睁大眼睛看着黑暗,心里纳闷为什么大灯里的蜡烛全都灭了。星星的微微闪光映射着金边的窗扉,它没有照亮房间,反而让它显得更加暗淡。 塔拉迷斯躺在那里,感到她前面的黑暗里有一束光在闪。她一边看一边纳闷。那束光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让她有点儿睁不开眼睛。这片逐渐扩大的圆光在对面墙上的深色天鹅绒上晃动着。塔拉迷斯屏住呼吸,起身坐了起来。一个黑色的物体从那个光圈里冒出来——一个人头! 恐惧突然袭来,女王张开嘴巴想大声呼叫她的女佣,但是蓦地停住了。那个光斑变得更加苍白,人头的轮廓被照得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娇小,五官精致,气定神闲,长着一头茂密而有光泽的漆黑长发。她继续看下去,那张脸变得越来越清晰——正是看到这张脸使塔拉迷斯喉咙里的叫喊声冻结住了。那是她自己的脸! 她想,自己面对的也许是一面镜子,那面镜子稍微改变了自己的形象,使得她的眼睛凶光毕露,就像一只饥饿的老虎,嘴唇还卷起无尽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 “伊什塔尔女神啊,”塔拉迷斯喘息着说,“我是否鬼迷心窍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幽灵开始说话了,而它的声音就像是加了蜜糖的毒药。 “鬼迷心窍?不,亲爱的姐姐,这里没有鬼。” “姐姐?”困惑的少女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妹妹。” “你没有妹妹?”那个甜美而满带恶意的声音讽刺地说道,“你从来没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皮肉跟你的一样柔嫩,可以抚摸或伤害?” “哎呀,我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塔拉迷斯回答道,她相信自己现在还在做噩梦,“但她早就已经死了。” 圆盘中那张美丽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了,表情变得如此凶恶,以至于塔拉迷斯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想那蛇一般弯曲的头发会不会忽然扭动起来,在象牙般的眉毛周围发出嘶嘶声。 “你撒谎!”一声指责从两片咆哮的红唇中喷出来,“她没有死,蠢货!哦,这场装模作样的闹剧演够了!看看——让你开开眼界吧!” 像一条着火的蛇一样,那束光突然迅速沿着挂帘游移,而令人费解的是,金色烛台上的蜡烛再次燃烧起来。 塔拉迷斯的身子不自觉地挺了起来,她柔软的双腿折在身下,跪在铺着天鹅绒的龙床上,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个在她面前挠首弄姿的豹子一样的身影,仿佛在嘲弄她。 那感觉就像她在仰视着另一个塔拉迷斯,五官、四肢以及每一个轮廓都完全一模一样,但却由一个陌生而邪恶的灵魂占据和驱动。这个陌生的闯入者的脸,虽然和女王的如此相似,却呈现出与她完全相反的特点。她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贪欲和玄密,她丰满的红唇上卷着一丝残酷,她灵巧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微妙的暗示。她头上的花饰也是仿冒女王的,脚上穿着塔拉迷斯在闺房里才穿的镀金拖鞋,无袖低领丝质紧身内衣,腰里圈着一条金线织带,这也是女王夜间睡衣的复制品。 “你是何人?”塔拉迷斯喘息着说,一股她无法解释的寒意悄悄沿着她的颈椎往上爬,“你为何会在此处?回答!否则我将命令女仆去召唤守卫了!” “你尽管叫到房顶裂开吧,”陌生人不动声色地回答,“你的那帮母狗要到天亮才会醒,就算这个宫殿烧起熊熊大火围住她们。你的守卫们也不会听到你的叫喊,他们已经被调离宫殿这一翼了。” “什么!”塔拉迷斯惊叫出声,带着愤怒的威严僵住了,“是谁胆敢向我的守卫下如此的命令?” “正是我,亲爱的姐姐,”另一个少女冷笑着说,“一小会儿之前,就我在进来之前,他们还以为我就是他们崇拜的女王呢。哈!我这场戏演得多漂亮啊!用那种专横的尊严,被女性独有的甜美软化的专横,我还跟那些穿着铠甲的笨家伙说了话呢,他们跪在我的面前,跪拜他们亲爱的女王!” 塔拉迷斯觉得好像有一张令人窒息的网罩到自己身上,但是她说不清那是什么。 “你是谁?”她绝望地叫道,“如此胡闹成何体统?你为何到这里来?” “我是谁?”那声轻柔的回答中有股眼镜蛇嘶嘶的恶毒。女孩迈着轻柔的步伐来到龙床边,用长指甲的手指抓进女王白嫩的肩膀,接着弯下身用力盯着塔拉迷斯惊恐的双眼。而在那种魔咒似的瞪视下,女王暂时忘记了憎恨暴力的双手嵌入皇家肌肤的亵渎,这本应激起她前所未有的愤怒的。 “笨蛋!”女孩咬牙切齿地骂,“你能问吗?你能想吗?我是美杜莎!” “美杜莎!”塔拉迷斯喘息着,接着脑皮一阵发麻,因为她意识到这句硬话里夹杂着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我还以为你刚出生就死了……”她弱弱地说。 “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自称美杜莎的女人回答,“他们把我带进沙漠,任我自生自灭!我诅咒他们! 我,一个小猫咪一样发出哀鸣的婴儿,生命如此孱弱,几乎比不上一根蜡烛的微光……而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逼死我吗?” “我……我曾经听说过那个故事。”塔拉迷斯结结巴巴地说。 美杜莎残酷地大笑起来,接着拍了拍自己的胸部——低领的紧身内衣衬出她坚挺胸部的上半部分,而在乳沟之间,闪耀着一个奇异的胎记——一个半月形的胎记,颜色像鲜血一样娇艳欲滴。 “女巫胎记!”塔拉迷斯大叫道,同时往后缩。 “没错!”美杜莎的笑声就像满是憎恨的匕首一样尖锐,“卡乌兰历代国王的诅咒!没错,他们把这个故事搞得市井皆知,说得胡子摇眼睛动。尽职的蠢货们!他们说我们祖先的第一个女王与黑暗中的死敌私通并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一个一直以邪恶的传奇闻名的女儿。而在那之后,每隔100年,卡乌兰王族都会诞生一个女婴,双乳间长着鲜红欲滴的半月形胎记,而那将昭示她的命运。 “每100年都会诞生一个女巫,远古的诅咒就是这么流传的;而它也是这么发生的。有些孩子在出生时就被杀掉了,因为她们有个胎记,但那根本就不是这个胎记!他们企图弄死我。有些人以伟大的女巫——高贵骄傲的卡乌兰女儿——的身份在世上活动,象牙般嫩白的胸膛上火红地显现着地狱之月的标记。每个人都叫美杜莎。我的名字也叫美杜莎。我永远都是女巫美杜莎,永永远远都是美女美杜莎,即使北极雪山的冰咆哮着冲下把一切压成废墟,即使新的世界从灰烬和尘土中崛起,就算到了那个时候,这世上也会有很多个美杜莎,用她们的魅力和魔法去征服最有权力的男人,捕获他们高傲的心,在世界各国国王面前跳舞,看着愚蠢的聪明人的脑袋因她们的喜好落下。” “但是……但是你……”塔拉迷斯结结巴巴地说。 “我?”冒着火花的双眼像鬼火一样若隐若现地燃烧,“他们把我扔进远离城市的流沙,让我赤身露体地躺在火热的沙土上,就在热情而滚烫的太阳下。接着他们驾马离去,任由我被豺狼、秃鹰或沙漠之狼撕扯。 “但是我体内的生命力比普通凡人旺盛多了,因为那生命力来自黑暗的深渊,那里的力量沸腾着,沸腾着,而你们这些俗人根本看不到。时间流失,太阳毒辣地砸下来,就像地狱中可以融化万物的黑色火焰,但是,我没有死——没错,我没有死,我这辈子都将铭记那场痛苦的折磨:它微弱而遥远,就像一个人记得一个阴暗无形的梦;它又近在咫尺,仿佛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脚趾甚至每一根头发仍然被放在火炉上烤着。接着,来了一群骆驼,还有穿着丝袍的男人。他们是迷失的商人,在附近经过,他们的头儿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胸间的血红色半月胎记。他抱起我,并给予我生命。 “他是个魔法师,来自遥远的凯塔伊,他刚刚从斯提吉亚回来,正在返回自己家园的路上。他带着我一起来到满是紫色塔楼的派康,尖塔在爬满藤蔓的竹林中拔地而起,而在那里,我在他的教导下长大成人。岁月使他深深沉入黑暗的智慧之中,年龄从来没有削弱他邪恶的力量。他教了我许多性爱之外的事情……” 她停了下来,露出令人琢磨不透的诡笑,邪恶且神秘的光在她黑色的眼睛里闪烁。 她摇了一下头。 “最后他把我从他身边赶走,他说我不配再做他的徒弟,在他几十年的悉心教导下,我仍然是个资质平庸的女巫。他说,我本可以学会更强大的巫术;他说,他本可以让我成为世界的女王,让我统治所有的国家……但是,我只配做一个娼妓。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自己也无法忍受那些孤独,漫无边际的孤独,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在紫色的高塔里,花漫长的时间盯着水晶球,含糊地念着用处女的血写在蛇皮上的咒语,研读那些发霉的经卷。 “他说我终究是个俗人,一点儿也不能染指宇宙巫术的深渊一样的奥妙。好吧,这个世界上有我渴望的一切——权力、财宝、无数人的崇拜、闪耀的盛典,还有英俊的男人和柔美的女人来做我的情人和奴隶,无数骄傲的心将臣服在我的面前。他跟我说了我的真实身份,说了那个诅咒,还有我王室的血脉。我回来了,拿回属于你、也属于我的权力。现在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属于我了。” “你什么意思?”塔拉迷斯一下子跳起来直面她的妹妹,仿佛困惑和恐惧一下子都被抛弃了。“你以为给几个女佣下药、哄一下守卫你就能名正言顺地获得卡乌兰的王冠?不要忘记我才是卡乌兰的女王!作为我的妹妹,我应当为你加封,赐给你荣誉的席位,但是……” 美杜莎满是憎恶地大笑。 “你可真是慷慨大方啊,我亲爱的、可爱的姐姐!但是在你把我放进我的荣誉之前,或许你该告诉我在城墙外平原上扎营的那些士兵是谁的?” “他们是鹰嘴法尔康的舍姆雇佣兵,他是科斯人,野鹰团的总督。” “那他在卡乌兰干什么?”美杜莎柔声问道。 塔拉迷斯觉得自己仿佛被微妙地讽刺着,但她还是用她几乎没剩多少的尊严勉强回答:“鹰嘴法尔康申请沿着卡乌兰边界去图兰,而他自己可以做为人质,担保他们在我的领土内时遵守这里的法规。” “而鹰嘴法尔康,”美杜莎继续问下去,“今天,他没有向你求婚吗?” 塔拉迷斯满是不解地扫视了她一眼。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纤细白嫩的裸肩傲慢地一耸,算是唯一的回答。 “你拒绝了吗,亲爱的姐姐?” “我当然拒绝了!”塔拉迷斯愤怒地宣布道,“你自己也是阿斯卡乌兰皇城的公主,除了蔑视,难道你真的以为卡乌兰的女王应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这样的求婚?嫁给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冒险投机家,一个因为罪行故被自己的祖国驱逐出境的男人,一个掠夺者和一个雇用屠杀组织的首领? “我原不允许他与他的黑胡子杀手进入卡乌兰。但是他现在被囚禁在南塔,由我的士兵守卫。明天我将要求他命令自己的军队离开我的国土,而他本人应该在他们穿过国界之前继续充当人质。在此期间,我的士兵会守卫着城墙,而我已经警告过他,如果他的雇佣兵对村民或者牧羊者犯下任何暴行,他将负担一切责任。” “他现在被囚禁在南塔里面?”美杜莎问道。 “我就是这么说的,有什么疑问吗?” 美杜莎没有作答,只是拍了拍双手,然后抬高声音叫道:“女王召见,鹰嘴法尔康!”伴随着充满了残酷与狂喜的咯咯笑声。 一扇镂刻着阿拉伯风格花纹的金色大门打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进房间。一看到这个身影,塔拉迷斯马上发出惊讶和愤怒的叫喊声,“法尔康,你胆敢进入我的房间!” “如您所见,女王陛下。”他带着讽刺的谦卑弯下他鹰一样的黝黑脑袋。 鹰嘴法尔康,是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腰围纤细的男人,他的身体像柔软的钢铁一样柔软又强壮。他那鹰一样残酷的样子还算英俊。他的脸被阳光晒得黝黑,而他的头发,像乌鸦一样漆黑,遮不住他又高又窄的前额。他深黑色的眼睛锐利而警觉,薄薄的嘴唇僵硬着,没有被薄薄的胡茬弱化。他的靴子是科尔达凡产的皮革,紧身裤和紧身上衣全部由黑色丝绸制成,因扎营和盔甲的锈渍而黯淡无光。 他拈着胡须,任由自己的视线在萎缩着的女王身上上下移动,其中的厚颜无耻让她退避。 “伊什塔尔女神可以作证,塔拉迷斯,”他软滑地说道,“我个人认为,只穿内衣的你比穿着王袍的你要有魅力得多,真是预示着不错的一夜啊!” 女王黑色眼睛中的恐惧越来越加剧。她并不愚笨;她清楚,除非不需后路,否则法尔康不敢做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来。 “你疯了!”她说道,“我在这个房间里,也许处在你的掌握之中,但你其实在我的臣民的包围之中,如果你敢碰我,他们会把你劈成碎片!现在马上离开,你还有一条生路。” 两人都嘲讽地大笑。美杜莎做了一个不耐烦的手势。 “这个游戏不再有意思了,咱们进入下个环节吧。听着,亲爱的姐姐:把法尔康派到这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当我决定获得卡乌兰王座的时候,我四处寻找一个男人来辅助我,最后我选择了鹰嘴,因为,被人称为善良的东西,他一点儿渣都没有。” “承蒙抬爱,真是受宠若惊,我的公主。”法尔康低声冷笑,同时还深深地鞠了个躬。 “我派他到卡乌兰,一旦他的手下在外头的平原扎好营,而他进了宫殿,我就从西城墙的那个小门进来——守门的那班蠢材还以为是你会完小情人,刚刚从外边回来呢……” “你这地狱的恶猫!”塔拉迷斯脸庞火红地烧起来,而她的憎恨和愤怒使她忘掉了皇室人员应有的克制。 美杜莎残酷地笑了笑。 “他们确实大吃了一惊,但还是毫无疑问地让我进来了。我进了皇宫,给惊讶的守卫下令,让他们离开,在南塔关押法尔康的守卫也是这样。接着我到了这里,在路上顺便料理了一下那些宫女儿。” 塔拉迷斯的手指紧握,脸色苍白。 “好了,接下来是什么?”她颤抖的声音问道。 “什么声音?”美杜莎斜了一下脑袋。从窗扉传来微弱的穿着盔甲的士兵行军的铿然之声;他们说着异族的语言,嗓音粗鲁,这种声音和惊慌的警钟、叫喊声混在一起。 “那些人醒了,开始害怕,”法尔康冷笑着说,“你最好出去安抚一下他们,美杜莎!” “叫我塔拉迷斯,”美杜莎回答道,“咱们自己得先习惯起来。” “你做了什么?”塔拉迷斯大喊,“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去了各个城门,命令士兵开门,”美杜莎回答道,“他们非常震惊,不过他们还是很服从塔拉迷斯的。你现在听到了,那是法尔康的军队,他们正在入城。” “你这个魔鬼!”塔拉迷斯叫喊道,“你冒充了我的身份,出卖了我的人民!你让我背负叛徒的恶名!哦,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 随着一声残忍的笑声,美杜莎捉住她的手腕把她给猛扯了回来,在美杜莎钢化了的柔韧四肢爆发出的充满恨意的力量面前,女王柔弱的美简直不堪一击。 “你知道从皇宫到地牢怎么走吗,法尔康?”女巫问道。“很好。带上这个烈性子的女人,把她关进最牢固的监狱。狱卒们现在已经全部药晕。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们醒来之前,派一个男人去砍断他们的喉咙。不得让任何人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塔拉迷斯,而另一个塔拉迷斯将成为一间无人知晓的监狱里面的一个无名囚徒。” 法尔康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齿在他薄薄的胡子下面发出刺眼的闪光。“非常好,但是你不会介意我先进行一点点的……嗯……娱乐消遣吧。” “我才不会介意!随便你怎么去驯服那个野丫头吧,惩罚她对女王的蔑视。”随着一声邪恶的笑声,美杜莎把她的姐姐扔进科斯人的怀里,转身离开,穿过那扇通向外面走廊的大门。 塔拉迷斯漂亮的大眼睛因恐惧而瞪大,她柔软的身体在法尔康的钢铁中变得僵硬、紧绷……她忘记了街上行军的男人,忘记了对她女王身份的侮辱,在对她的女性身份产生的威胁面前,一切都忘记了。她忘记了所有的感觉,除了恐惧和耻辱,她面对着法尔康那双燃烧着讽刺的眼睛,里面是彻底的讥笑,她感觉到他钢铁一样的手臂挤压着自己扭动的身躯。 美杜莎快速地沿着外头的走廊奔走,露出邪恶的笑容,欣赏着那声充满绝望和愤怒的尖叫声在宫殿里响彻回荡。 第2节 十字架上 我们忍痛从同胞身上拔下长矛,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武器还击。 年轻士兵的军裤和衬衫被干血渍弄污,被汗水弄湿,被尘弄灰。新的血不断渗出来,从他大腿侧、胸部和肩部被刀砍的伤口中渗出来。汗水在他铁青的面孔上闪着光,他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他躺着的沙发垫子边沿。然而,他的话里透露出超越生理疼痛的那种精神磨难。 “她一定是疯了!”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依旧被某种可怕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震惊着,拔不出来。“这真是一场噩梦!塔拉迷斯,所有卡乌兰人爱戴的塔拉迷斯,却为了那个来自科斯的魔鬼背叛了她的人民!噢,伊什塔尔神啊,为什么我没有被砍死?我宁愿死掉也不要活着看到我们的女王变成一个荡妇!” “好好躺着,别说话,瓦列里乌斯。”正在用颤抖的双手给他清洗和包扎伤口的女孩恳求道。“别说话了,躺好,亲爱的!你的伤口会恶化的。我不敢去找大夫……” “不,”受伤的青年喃喃自语,“法尔康的蓝胡子魔鬼们可能正在到处搜寻受伤的卡乌兰人,他们会绞死每一个身上带着与他们作战时留下伤口的勇士。哦,塔拉迷斯,你怎么能背叛热爱你的人民呢!”在猛烈的痛苦中,他翻腾扭动,流下愤怒和羞耻的眼泪,受惊的女孩慌忙把他抱在怀里,把他摇摆的头挤在自己的胸部,恳求他安静下来,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安慰暴怒的婴儿。 “宁可死掉也不愿承受卡乌兰今天的耻辱,”他呻吟着,“你有看到吗,爱薇伽?” “没有,瓦列里乌斯。”她柔软、灵巧地再一次开始工作,轻轻地清洗、合闭着他敞开的伤口的边缘。“我是被街上战斗的噪音吵醒的——我透过窗户往外看,结果瞧见一个舍姆兵正拿着刀砍倒我的同胞,然后过了不久,我听到你在后巷的门口微弱地呼唤我。” “我当时已经到了力量的极限,”他喃喃地说,“我在后巷跌倒,没办法起身。我知道如果我躺在那里,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我杀了三个蓝胡子野兽,伊什塔尔可证!他们永远不再能大摇大摆地走在卡乌兰的街道上,上苍可证!魔鬼正在地狱里撕开他们的心脏!” 颤抖的女孩低声安慰他,就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接着她用自己冰凉甜美的嘴巴封住了他气喘吁吁的嘴唇。但是在他的灵魂里肆虐的怒火不允许他沉默地躺着。 “我当时没有在舍姆士兵入城的那道城墙上值岗,”他突然大声说,“我当时正睡在军营里,跟其他那些不用值班的士兵一起。我们的队长走进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头盔下的脸色苍白。‘舍姆士兵进城了,’他说道,‘女王来到南大门,发布命令说允许他们进入。她让士兵从城墙上撤下来,自从法尔康进入王国以来这些士兵就一直在上面警戒着。我不明白这个做法用意何在,其他任何人也都不明白,但我听到她发布号令,而我们按照往常一样听从命令。我们被命令到皇宫前面的那个广场集合,在军营外头排成纵队并行军,‘把你们的武器和盔甲留在这里’。伊什塔尔神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这是女王的命令。” “好吧,当我们来到广场,舍姆的士兵已经排列成行步行到对面的皇宫,一万个长着蓝胡子的魔鬼,全副武装,人们的脑袋从广场的每一个窗户和每一个门口探出来。通往广场的街道挤满了困惑的民众。塔拉迷斯正站在宫殿的阶梯上,独身一人,身边只有法尔康,他站在那里,抚摸着他的胡须,得意扬扬,就像一只刚刚吞掉麻雀的消瘦巨猫。但是五十个手里拿着弓箭的舍姆士兵在他们两人下面排列就位。” “而那本应是女王的警卫兵该在的地方,但他们却在皇宫的楼梯排列成行,跟我们一样困惑,尽管他们是全副武装地到来的,不顾女王的命令。” “接着塔拉迷斯发言了,她告诉我们,她已经重新考虑了法尔康向她提出的求婚要求——为什么?昨天她才在大殿上当着他的面公开嘲笑他!——而现在她却已经决定让他成为自己的配偶!她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她为什么背信弃义地把舍姆士兵带进城里。但她说,因为法尔康拥有一只职业战士军团的控制权,卡乌兰军队将不再被国家需要,所以她解散了军队,并责令我们静静地回我们自己的家去。” “哎呀,服从我们女王的命令,对我们来说是第一天性,但我们都震惊到无法发声作答。我们还没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被解除了队列,就像一群呆瓜一样。 “但是当皇宫的警卫也依样画葫芦地被解除武装,解散的时候,警卫队队长柯南介入了。有人说前一天晚上他没有值班,并且喝醉了。但是他现在很清醒。他对着警卫们大声叫喊,命令他们原地待命,除非收到他的命令——而他对自己手下的统治权就是这么强大,他们甚至没有听从女王的命令而服从他。他大步走上皇宫的阶梯并瞪着塔拉迷斯——然后他就吼道:‘这个女人不是女王!这个女人不是塔拉迷斯!这是某个恶魔的伪装!’ “接着干戈大动起来!我不知道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是一个舍姆士兵偷袭了柯南,而柯南一剑把他刺死了。转瞬之间,广场变成了战场。舍姆士兵冲向警卫队员,而他们的长矛和弓箭击中了许多已经解散了的士兵。 “我们痛从同胞身上拔下长矛,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武器还击。我们几乎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在打仗,但应该是为了对抗法尔康和他的魔鬼们——而不是对抗塔拉迷斯,我发誓!法尔康高声叫喊说痛杀叛徒。我们才不是叛徒!”绝望与困惑使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少女同情地喃喃低语,她并不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她因爱人的磨难而痛彻心扉。 “人们不知道到底该支持哪一方,那就像一个混乱的疯人院让人一阵发蒙。我们这些人没有机会获胜,因为没有形成作战的阵型,没有盔甲,而且只有一半的武装。警卫队员们全副武装并排成了正方形方阵,但他们只有五百人。在被杀害之前他们个个都至少杀死了一个蓝胡子,但这场战斗只能有一个结局。而当塔拉迷斯的人民在她的面前被屠杀的时候,她站在宫殿的阶梯上,像一个没心没肺的美丽魔鬼一样狂笑!法尔康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腰!诸神啊,一切都疯了——疯了! “我从未见过有人像柯南那样战斗。他背靠着墙,而在被制服之前,死人的尸体在他身前堆到了大腿一样高。但最后,他们还是把他压制住了。以一敌百啊。当我看到他倒下时,我依依不舍地奋力逃脱,感觉仿佛世界像镜子一样破裂。我听到法尔康呼叫他的走狗们生擒队长,摸着自己可恨的胡子和微笑的嘴唇!” 那副笑容现在还挂在法尔康的嘴唇上。他坐在马上,他的走狗围着他——那些身材粗笨、长着卷曲的深蓝色胡子和弯曲鹰钩鼻的舍姆士兵们;低处的阳光折射在他们的尖顶头盔和胸甲上的银色鳞片,闪耀着寒光。在他们后面大约一英里开外,卡乌兰的城墙和塔楼仿佛映衬着草地高高耸起。 在这条商旅道路的路边,一个厚重的十字架插在地上,而在这棵残忍的架子上挂着一个人,双手双脚被铁钉钉牢。他的身上除了一条兜裆布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形同巨人,而他胳膊、腿部、腹部的肌肉就像绳结或山脊一样凸显,太阳早已把他的皮肤晒成了棕色。痛苦的汗水在他的脸上和他宽阔的胸膛上呈珠状凝结,但在那堆在他低而宽阔的前额上纠结的黑发下方,一双犀利的蓝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从他手脚的伤口流出来的鲜血都已结块,厚厚的一层。 法尔康嘲讽地朝他行了个礼。 “对不起咯,队长,”他说,“我不能待的时间太长,也减轻不了你临终前最后几个小时的痛苦,我要到那边的城市去办点儿事儿,跟人约好了的——我可不能让你那美味可口的女王等的太久啊,呵呵!”他低声笑了笑。“所以我要把你一个人单独留下来,陪陪那些美人!”他别有用心地指向不停在高处来回掠过的黑色阴影。 “要不是它们,我猜像你这么威猛的男人可能会在十字架上活上好几天呢。我不会留下来陪你了,你可以有被救走的幻想哦,因为我已经正式宣布,任何想把你从十字架上弄下来——无论是死是活——的人,都将在公共广场和他所有的家人一起被活活剥皮。我在卡乌兰的威望如此坚固,我的命令就像一只警卫队一样有用。我不会留下看守,因为只要有人在附近,秃鹰就不会下来,而我崇尚自由,不希望它们感到任何约束。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把你带到这么遥远的地方,让你能够充分融入到大自然的怀抱。这些沙漠秃鹰绝不会去靠近城墙,顶多在上边转两圈。 “就这样了,勇敢的队长,再见了!一个小时之后,塔拉迷斯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会想起你的。” 鲜血开始从刺穿的手掌里重新流淌,因为受害者的拳头像木槌一样在铁钉的钉头痉挛地握紧,巨大的手臂开始拱起了块块结实的肌肉。柯南把头往前一伸,野蛮地把口水吐在法尔康的脸上。军团总督厚颜无耻地笑了笑,拿出一块儿手帕,把唾液擦掉,勒住缰绳转动马身。 “当秃鹰撕裂你每一块肌肉和皮肤,享用你活生生的肉体时想想我吧,”他嘲讽地叫道,“这帮沙漠清道夫经常忍受饥饿,它们总是吃不饱,这次我算是做了个慈善家——虽然我痛恨这个词。我曾经看到一个男人在十字架上挂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了眼睛,没有了耳朵,头皮也没有了,最后那些锐利的尖喙一路吃进他的内脏里。” 他头也不回地骑向都城,这是个柔软、挺拔的背影,穿着他发亮的盔甲,而那帮麻木的大胡子跟在他的马的后边和旁边跑起来。细微的尘土从践踏过的路上微微扬起,标志着他们的通过。 这是片荒凉冷清的傍晚,挂在十字架上的男人是这幅景象中唯一带有一抹生机的元素。卡乌兰离这里不到一英里远,但是它就像位于世界的另一端,或者存在于另一个时代。 柯南把他眼里的汗水甩开,茫然地盯着自己如此熟悉的土地在面前绵延。在城市的两边和后面,延伸着大片肥沃的草地,牛羊在远处吃着草,那里的田地和葡萄园铺在平原上,纵横交错,像一张绿色的大地毯上的点点格纹。西边和北边的地平线上则点缀着几个零星的村庄,在远处看来成了一个个小点儿。在东南部稍微近一点儿的地方,有一道银色的闪光,说明那是一个河道,而在那条河流对岸,则顿然变成满是沙土的荒漠,一直延伸并超越了地平线。柯南盯着那片广漠的空旷,荒地在暮光中闪着黄褐色的光,就像一只被缚住翅膀的鹰盯着头顶的天空一样。当他瞥向卡乌兰塔楼的闪烁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厌恶之情。这个城市背叛了他——把他抛弃到这样的境地,任由他钉在十字架上,就像一只野兔被钉到了一棵树上。 一阵复仇的欲望瞬间充斥他的心头,如同烈火一样隐约可见红光。骂声从男人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他所有的精神力量在浓缩、集中,并汇集到那四根剥夺他生命力和自由的大铁钉里。他巨大的肌肉在颤动着,像铁缆一样打结、成块。汗水再次从他逐渐苍白的脸上流了下来。他想用一点儿巧劲儿或者什么杠杆作用,好把铁钉从木头上扯下来。但是,没用,它们钉得很深。接着他用力想让他的手与铁钉分开,而最终让他停止的,并非被钉子穿刺的深不可测的疼痛,而是这种行为的徒劳。钉头又宽又厚,他无法让钉头穿过伤口。一股无奈震撼着这个巨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无助。他一动也不动地挂在那里,头垂在胸前,闭上眼睛,不去理会让皮肤刺痛的太阳。 翅膀的拍打声让他睁开了眼睛,只看见一双翅膀的影子从天空急速俯冲下来。锋利的鸟喙啄向他的眼睛,他猛地把头转向一旁,割破了脸颊,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大声叫喊,充满威胁的嘶哑、绝望地呼喊。秃鹫们被他的声音吓到了,转身退却,飞开。它们继续在他的头顶上方盘旋着,虎视眈眈。血液流淌到柯南的嘴里,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接着因那股咸味又吐了出来。 口渴凶猛地折磨着他。前一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可是酒喝多了会让人口渴难耐,还没来得及补充水分,就发生了那天拂晓广场前的战斗,所以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喝过一口水。而杀人也是一门相当让人渴的工作,就像盐一样,出汗很多。他瞪着远处的河流,就像地狱门口的恶魔透过铁棱渴望着外面的世界。他想到喷涌的白色洪水冲向他的胸膛,一杯又一杯闪耀的酒不慎撒到或溢到小酒馆的地板上。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因无法忍受的痛苦而大声吼叫,像只被折磨的动物那样。 太阳沉下去了,就像一片火热血海上的一颗火球,挨着绯红色的城墙,而城墙沿地平线一路奔驰,而塔楼犹如梦幻般虚幻地漂浮着。在他朦胧的瞪视中,这片天空犹如被鲜血染得一片鲜红。他舔了舔变黑的嘴唇,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远处的河流。它看上去也像沾染了鲜血一样鲜红。更多的黑影从东面铺过来,看上去都像乌木一样漆黑。 他迟钝的耳边响起响亮的翅膀拍打声。他抬起头,用狼一样火热的视线盯着在他身上盘旋的阴影。他知道,自己的叫喊声再也无法把秃鹰吓跑了。往下……往下……越来越低。柯南把头尽可能往后仰,以令人恐惧的耐心等待着。一只秃鹰急速拍了一下翅膀,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头朝下猛冲下来,柯南猛地把头一扭,鸟嘴扯下了一块他下巴的皮肤;那只鸟还没来得及扑扇着离开,他有力的颈部肌肉一绷,头猛地往前一扑,于是,他的牙齿,像狼的牙齿一样,就紧紧地咬住了秃鹰光秃秃、长着皮瘤的脖子。 一瞬间,秃鹫狂叫不已,歇斯底里地拍打着翅膀。它发狂一样抖动的翅膀遮住了他的眼睛,它胡乱扑腾的厉爪则撕开了他的胸膛。但是,他继续冷酷地咬着,下巴的肌肉就像肿起来一样凸起着。那只清道夫脖子的骨头在那两排有力的牙齿之间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随着一阵痉挛性的鼓翼,那只鸟疲软无力地停下来,挂在那里。柯南松开嘴,把血吐出来。而其他的秃鹫被它们同伴的命运吓坏了,全力飞到一颗远的树上,它们像展开秘密会议的黑色恶魔静静地栖息在那里。 凶猛的胜利兴奋感在柯南麻木的大脑里升腾。生命力在他的血管里强烈而野蛮地撞击着他的身体。他仍然可以对付死亡,他还活着!每一个刺痛的感觉,每一个极度痛苦的感觉,都是对死亡的否定。 “米特拉神可证!”要么是一个声音在说话,要么是柯南产生了幻听。“我这辈子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柯南把眼睛里的汗水和鲜血甩掉,查看声音的来源,他看到暮色中,四个骑手骑着战马,正凝视着他。其中三个体型消瘦,穿着白袍,鹰脸,毫无疑问是祖亚吉尔部落的男人,他们是河流那边的游牧民族。另一个人跟他们一样穿着束有腰带的白色阿拉比丝袍,头上戴着来回摆动的头饰,骆驼毛编成的带子绕着额头绑了三圈,尾端落在他的肩膀上。但他并不是舍姆士兵。空气中的尘沙并不算太浓厚,而柯南鹰一样的视力也没有变得太模糊,所以,他还看得清那人的面部特征。 他像柯南一样高大,虽然四肢没有他那么发达。他的肩膀宽阔,而他轻盈的身子像钢铁或鲸骨一样坚硬。一缕短短的黑胡子没有完全掩盖住他突出而瘦削下巴,灰色的眼睛冰冷而炯炯有神,就像两把剑在闪闪发光。他迅速而自信地拉住躁动不安的骏马,让它安静下来,接着说话了:“米特拉神可证,我认识这个人!” “是的!这是女王的警卫队长!” “她一定是把她所有的旧爱都抛弃了,”骑手喃喃自语道,“谁曾想塔拉迷斯女王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不愿相信,我宁愿去打一场漫长代血的大仗,那会给那些沙漠弟兄们(指秃鹫)一顿饱餐的机会。就为了照顾它们,我们才来这里,结果只发现了这只驽马”——他朝其中一个牧民牵着的一头去势的马看了看——“还有这只快死的暗夜族的狗。” 柯南抬起自己血淋淋的脑袋。 “如果我能从这儿下来,我会让你变成一只求饶的野狗,你这个盗贼!”他喘息着,透过变黑的嘴唇。 “米特拉神啊,这个流氓居然认识我!”对方惊叫道,“怎么,流氓,你认识我吗?” 柯南喃喃说道:“你是奥尔格德?弗拉季斯拉夫,被放逐的首领。” “没错!曾是扎珀罗斯卡河的部落酋长。啊,流氓,你想活命吗?” “只有蠢蛋才会问这样的问题。”柯南喘息着说。 “我是一个不易相处的人,”奥尔格德说,“而我唯一尊重的品质是男人的韧性。我要判断你是否是个男人,值得去救,还是只是条狗,只配躺在这里死掉。” “如果我们把他放下来,城墙上的人会看到的!”一个牧民抗议道。 奥尔格德摇了摇头。 “这么晚了。来,拿着这把斧头,德耶巴尔,砍断十字架。” “如果它往前倒,他就得被压碎了。”德耶巴尔抗议道,“如果往后跌,可能一下子震裂他的头骨,五脏六腑都得震出来。” “如果他配得上和我一起骑马,他会挺过去的,”奥尔格德泰然自若地回答,“如果没有挺过去,那他就不配活下去。给我砍!” 斧头开始攻击木头,一阵随之而来的振动让柯南被刺穿的双手双脚产生了剧烈的疼痛感。刀刃一次又一次落下,每一击都震荡着他受伤的头,使他备受折磨的神经颤抖不已。但是他狠狠地咬住牙齿,一点声音也没有。斧头砍断了木头,十字架在它断裂的基部摇摇摆摆,接着往后倒下去。柯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就像钢铁一样坚硬,头往后紧挨着木头并坚硬地挺在那里。十字架重重地撞到地面上,微微向上反弹。这一撞撕裂了他的伤口,并让他茫然了一阵子。他拼命对抗那一股像潮水一样猛涌过来的黑暗、恶心和眩晕的感觉,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收到什么致命的伤害,钢筋铁肉保护着他重要的器官。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虽然鲜血从他鼻孔里蹿出来,而他肚子部位的筋肉因呕吐感而颤抖着。德耶巴尔赞叹地骂了一声他妈的,朝柯南弯下身,手拿一把用来拔马蹄钉的钳子,撕裂他的皮肤,好紧紧地钳住深入皮肤的钉头。钳子对这根铁钉来说太小了。德耶巴尔流着汗水猛拉,一边骂一边和那颗不屈不挠的钉子斗争,来回回地扭着,在肿胀的血肉上,在木头上。血冒了出来。他平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已经死了,除了他宽阔的胸膛上痉挛似的上下起伏。钉子松了,德耶巴尔带着满意的咕噜声夹起了那颗血迹斑斑的玩意儿,把它扔掉,接着弯身去处理另一颗钉子。 过程开始重复,然后将是左脚,接着是右脚。但是这个暗夜族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把德耶巴尔手里的钳子一把扭过来,搡了他一把,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柯南的双手肿到两倍大,手指看上去都跟畸形的拇指一样,而握起手必然异常痛疼,因为鲜血从他咬紧的牙齿下面冒出来。他用用两只手握着钳子,笨得看起来什么都干不了,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拔出了第一颗钉子,然后第二颗。 他站起来,被撕开的双脚支撑着僵硬的身体,那脚肿得厉害,他东倒西歪地摇摆,冰冷的汗水从他的脸和身上滴下来。痉挛猛烈地袭击着他。他咬紧下巴,压制住呕吐的冲撞。 奥尔格德冷漠地看着他,示意他可以骑偷来的那匹马。柯南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每一步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第几层地狱中需要施加如此的刑罚?他嘴上满是血沫和斑点。一只畸形的手笨拙地摸索着,最后落在马鞍上,一只血淋淋的脚不知怎么地找到了马镫。他牙齿一紧,猛地往上一跃;几乎在半空晕倒,但还是坐在了马鞍上。就在他刚坐下的时候,奥尔格德用马鞭用力抽打那匹马。受惊的马儿后腿站起,马鞍上的男人摇摇摆摆得就像一袋开口的沙袋,几乎摔下去。柯南用两只胖手紧紧地攥住缰绳——只用拇指和食指,因为他的手实在太胖了,别的手指无法发挥作用。他东倒西歪,巨大的二头肌砰的绷紧,把马硬压了下来;马尖叫了一声,下巴几乎脱臼。 一个舍姆士兵疑惑地举起一个水瓶。 奥尔格德摇了摇头。 “等到我们到达营地之后吧,只有十英里的路。如果他能在沙漠里存活,他就能在没水的情况下活那么长的时间。” 这一伙儿人像鬼魂一样急速奔向河流;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像醉汉一样的柯南,骑在马鞍上左右摆动,满是血丝的眼睛呆滞无光,血沫在他发黑的嘴唇上风干。 第3节 冷眼旁观 你发现自己其实还有眼泪可流了? 博士阿斯特雷斯,此时正在东方旅行,进行着他永不疲倦的对知识的追求,他给欧洲老家的朋友——哲学家阿尔瑟米德斯写了一封信。那个时代的西方各国就是通过这封信了解东方的,在西方人的心里,东方永远都是一片半神话的地域。 信中部分写到:“你简直无法想象,我亲爱的老朋友,自从女王塔拉迷斯允许法尔康进城,这个小国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已经七个月了,这里就像地狱大门洞开,魔鬼被自由地释放到这个不幸的王国。塔拉迷斯似乎已经变得非常疯狂。以往她以美德、公正和镇定美名远播,而现在则以与上述品质完全对立的品格恶名昭彰。她的私人生活是一个丑闻——或者呢,也许说‘私人’并不准确,因为女王一点也没有掩饰她皇宫里的放荡生活。她不断地沉溺于最声名狼藉的狂欢,而宫廷中所有的女官、女人都被迫参加,无论是年轻的已婚少妇还是不幸的处女。” “她自己本人根本没有嫁给她的情夫法尔康的意思,但他和她同坐王座,作为她的配偶去执政。他的军官以他为榜样,一点也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淫辱他们希望占有的任何女子,不管她的身份和等级如何。可怜的王国在苛税下呻吟,农场被剥削到只剩空空的谷仓,商人们穿着褴褛的衣衫,这是征税官留给他们的唯一财产。哎,如果他们能够带着完整的一层皮肤安然逃脱,那就算他们走运了。” “我感觉你肯定不相信我的话,善良的阿尔瑟米德斯,你会担心我夸大了卡乌兰的状态。无可否认,这样的状态在西方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不可想象的,但你必须明白东方和西方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区别,尤其是东方的这一部分。首先,卡乌兰这个国家的面积并不大,是个独立的公国,虽然他们的独立现在仍然在早期阶段。世界的这个部分是由这些小小的国家组成的,与西方的伟大帝国——更别说东方的伟大的中国——相比,其国土面积简直相去甚远,但是他们的重要之处在于其对通商路线的控制,还有他们国内凝结的巨大财富。” “在这些公国之中,卡乌兰位于最东南的边沿,与舍姆东部的沙漠接壤。卡乌兰,作为一个城市是其国内唯一一个具备规模的城市,旁边一眼之隔的是一条河,这河将大地一分为二,这边是草原,那边是荒漠。它就像守卫着身后肥沃草场的哨岗。这片土地是如此富饶,一年可收获三季庄稼。北部和西部的平原上星罗棋布着无数个微小的村庄,田地和葡萄园小到令人诧异,但是,粮食和水果里面的财富就像从丰饶之角流出来一样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村民都是农学家。虽然他们都是原著民,但并不好战,所以无法保护自己,并且被禁止拥有武器。他们完全依赖城市的士兵对他们进行保护,所以,面对目前的情况,他们完全无可无奈。在西方农村地区的农民反抗,在这里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们在法尔康的铁腕下无精打采地劳作,而他的黑胡子舍姆士兵则不停地骑马穿过农田,手里拿着鞭子,像南方种植园的奴隶主驱赶黑人农奴一样。” “城市居民的生活似乎更糟。他们的财富被剥夺一空,他们最漂亮的女儿们被带去满足雇佣军们贪得无厌的欲望。这些人完全没有怜悯或同情之心,他们具备其他军队痛恨并羡慕的所有恶劣本质——非人的残酷、丝毫没有约束的欲望和野兽一样的残暴。城市居民是卡乌兰国的贵族种姓阶层,主要西柏里亚人,他们勇武无畏,骁勇善战。但是,他们的女王的背叛却使得他们沦落,被曾经的死敌统治与蹂躏。舍姆士兵现在成了卡乌兰唯一的合法武装力量,而最可怕的惩罚被施加到任何被发现持有武器的卡乌兰人身上。有能力携带武器的年轻卡乌兰人也被系统性地残骸,一个虐待政策已被野蛮地实行。许多人被无情地虐待致死,灵魂没有被赶出身体的那很少的一部分人,则被卖给图兰国的人做奴隶。大部分人逃不掉,但是几千人逃离了,他们要么去替其他统治者服务,要么变成了不法分子,沿着边界潜伏,等待过往的商旅。” “另外还可能产生沙漠对草原的侵袭。法尔康的雇佣军,都被祖亚吉尔部落和其他沙漠流浪部落恨之入骨。如你所知,善良的阿尔瑟米德斯,在消瘦的游牧民族当道的沙漠与富饶的城市居民做主的草原之间,征战不断。” “祖亚吉尔部落已经攻打并企图掠夺卡乌兰国好几个世纪了,一直都没有成功,但他们最不满的是这个国家竟然被别人征服。有传言说,煽动他们进攻卡乌兰的是个男人,曾经担任过女王的警卫队长,而这个人呢,不知何故逃脱了曾经将他挂在十字架上的法尔康的仇恨,转而投奔到了沙漠民族那里。他名叫柯南,本身是个野蛮人,属于那些阴郁的暗夜人之一。我们的战士们曾经不止一次地用惨痛的代价体会暗夜人的凶残啊。据传闻,他已成为奥尔格德?弗拉季斯拉夫的得力助手,奥尔格德?弗拉季斯拉夫是一个冒险家,他从北部的干草原漫游南下,最终使自己成为一个祖亚吉尔部落的领军团的领袖。还有人传闻说,这个团伙在过去几个月人数倍增,而奥尔格德毫无疑问被这个暗夜人给煽动了,甚至正在考虑对卡乌兰展开攻击。” “这可能只是一场普通的袭击,因为祖亚吉尔人没有围攻城市的武器,即使攻下来也没有建造城市的知识,而且游牧民族编排松散,或者说根本就缺乏编排,根本无法与舍姆城市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战士进行肉搏战。卡乌兰国人或许会欢迎这种征服,因为游牧民族不可能比他们目前的主人更加残酷地对待他们,甚至可以说,他们宁可彻底地灭绝,也不愿意承受现在这种不得不忍受的磨难。但他们是如此的惊恐和无助,他们无法对征服者提供任何援助。” “他们的境况是最为可怜的。塔拉迷斯显然是被一只魔鬼附体了,现在百无禁忌。她已经取消了对伊什塔尔女神的崇拜,转而把神殿变成了崇拜邪神的圣坛。她已经摧毁了西柏里亚人所崇拜的女神的象牙雕像,树立舍姆士兵崇拜的魔神,并在伊什塔尔的神殿里摆满了任何你能想象的出和不能想象的到的淫秽塑像——男黑神和女淫神,摆着各种各样猥亵背德的姿势,面带那些只有堕落的脑子才能想象的出令人作呕的淫态。这些塑像都只能在最为隐晦的传说中得以保留,连野蛮人都已经遗忘的回忆。女王是在哪儿知道他们的,我甚至不敢冒险猜测。” “她已经实行活人献祭的制度。自从她和法尔康相好以来,已经有至少五百个男人、妇女和儿童祭神。他们死在她在神殿中的祭坛上,有些人是她亲自挥舞着献祭匕首宰杀的,但是,大部分人则遭遇了更为可怕的厄运,因为他们不能享受女王痛快的恩赐。” “塔拉迷斯在神殿的墓穴中放养了某种怪物。它是什么生物,它从哪里来的,没有人知道。女王亲手粉碎了自己的士兵对法尔康的绝望反抗后不久,她一个人在那神殿里待了一整个晚上,里面只有十二个被缚住的俘虏,而战栗的人们看到浓厚恶臭的烟雾从神殿的穹顶袅袅而上,听到女王通宵狂热的吟唱声音,还有俘虏发出的超越痛苦的呼喊声。而在黎明即将来临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与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一个刺耳的、让所有听众的血液冻结的尖利叫声。” “黎明降临之后,塔拉迷斯从神殿里跌跌撞撞地迈出来,眼睛里燃烧着魔鬼出笼一般的胜利喜悦。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些俘虏,也再也没有人听到过那种叫声。但是神殿里有一个除了女王没有其他任何人进去过的房间,在她进去之前,都会赶着一个俘虏。而这个受害者将再不会被人看到。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面,潜伏着某只来古老暗夜时代的怪物,它吞噬人类的尖叫与恐惧,而塔拉迷斯为它提供祭品。” “我再也不能把她看成一个女人,她是一个狂热的女恶魔,蜷缩在她满是血腥污垢的巢穴里,在她的猎物的尸骨和残骸之间,手指上长着利爪,鲜红如刃。她的存在,几乎动摇了我对天地有正气的信念。” “七个月前我第一次来到卡乌兰国时,所目睹的一切与此完全不同,面对她现在的行为,我心里满是杂乱的困惑,倾向于相信被许多人相信的那样——恶魔占据了塔拉迷斯的身体。一位年轻的士兵,瓦列里乌斯,则持有另一种判断。他认为,一个女巫伪装出一副与卡乌兰国备受爱戴的统治者一模一样的外表。他相信塔拉迷斯在某个夜间被神秘拐走,被杀害,或者被囚禁在某间地牢里,而现在取代她的是一个女巫。他发誓说自己一定会找到真正的女王,如果她仍然活着的话,但我非常担心他本人早已被法尔康残酷地杀害。他在皇宫警卫队的叛乱中受到牵连,逃跑并躲藏了一段时间,顽固地拒绝逃逸到国外寻求安全,我就是在那段时间内认识他的。” “但他已经消失了,正如其他消失的众人一样,他们的命运没有人敢去猜想,而我恐怕他已经被法尔康的间谍逮捕。” “但我必须写下这封信,并通过速度飞快的信鸽把它偷偷带出城市,它会带着信件前往科斯边界。通过骑师和骆驼车队,它最终将落到你的手里。我必须加急速度,在黎明之前送出去。夜已经深了,星星的光芒正苍白地照耀在卡乌兰的花园式屋顶上。一股令人颤抖的沉默笼罩着这个城市,而在这股沉默中我听到远方的神殿传来阴郁鼓声的震动。我怀疑塔拉迷斯现在又在那里,炮制着更多的妖术暴行。” 但是这个博学之士对塔拉迷斯的猜测并不准确。被世人所知的少女卡乌兰女王现在正站在一个地牢里,这里只有一把摇曳闪烁的火炬的光,火光照在她的五官上,清晰地显示着着她那美丽容颜上的残忍与蛮横。她多像撒旦的情人啊。 在她身前光秃秃的石头地板上,蹲坐着一个衣不蔽体的人影。 美杜莎用镀金凉鞋中上翘的脚趾轻蔑地碰了碰这个躯体,她畏缩避开了,她露出恶毒的微笑。 “你不喜欢我的爱抚吗,我可爱的姐姐?” 塔拉迷斯依然美丽,尽管她衣不蔽体,而且已经被监禁了七个月,被虐待了七个月了。她没有回答她妹妹的嘲讽,而是像一个已经习惯嘲笑的人一样低下头去。 这种顺从并没有使美杜莎满意。她咬着自己的红唇站着,同时用鞋尖踢打着地板,朝那个萎缩的身影皱起了眉头。美杜莎的一桌华丽而野蛮。宝石在她的镀金凉鞋、金色胸甲上无光自闪,连接衣物的纤细链子上的珍珠在火炬的照耀下发出夺目而昏暗的光。她每走一步,脚踝上的金镯便发出撞击声,裸露的白嫩手臂上戴满了缀着宝石的手镯。祖母绿垂饰从她的耳朵上的金色圆环上垂下来,高傲的头的每一个不耐烦的动作都使得它们闪烁发光。一条缀满蓝宝石的腰带撑住了一件来自中国的丝绸衬衫,这件衣服是如此单薄透明,白嫩的躯体若隐若现,这本身就是对习俗最玩世不恭的讽刺。 一条阴郁的猩红色披风从她的肩膀垂下,沿着后背拖拉着,被漫不经心地抛在一根手臂的臂弯里握着的包裹上面。 美杜莎突然蹲下来,用她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扯住她姐姐蓬乱的头发,强迫少女仰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塔拉迷斯仰视迎接着那老虎一样凶狠的瞪视。 “你不像以前那么容易落泪了,可爱的姐姐。”女巫喃喃道。 “你将不能从我这里再榨取出更多的眼泪。”塔拉迷斯回答道,“抽泣的卡乌兰女王跪倒在地恳求怜悯的哭泣景象,让你太过频繁地沉醉,那就是为什么你把你的折磨限制在不屠杀、不毁容的范围内。但我再也不怕你了,你已经把我最后残余的一丁点希望、恐惧和羞耻撤走了。杀了我吧,我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让你消遣,你这只来自地狱的女魔鬼!” “你太过自以为是了,我亲爱的姐姐。”美杜莎发出低沉的震颤声。“到目前为止,我只是让你漂亮的身体遭受痛苦,粉碎的只是你的骄傲和自尊。但是你忘了一件事,你不像我,因为你有接受精神折磨的能力。我与你那些愚蠢的子民上演的喜剧、这一次我带来的这个闹剧,都将生动地证明这一点。你知道你忠实的议员卡斯刚刚从图兰偷偷潜回来就被我逮住了吗?” 塔拉迷斯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作为回答,美杜莎从她的披风下面拿出了那个神秘的包裹。她弄掉丝绸裹布,接着举起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脑袋,五官在痉挛中静止,看得出,死神并没有把他从非人的痛苦中及时解救。 塔拉迷斯大声尖叫,仿佛刀片划破了她的心脏。 “哦,伊什塔尔神啊!卡斯!” “没错!他想煽动人们起来反抗我,可怜的傻瓜,他还告诉他们,柯南说我不是塔拉迷斯,是真的。他要怎么反抗法尔康的舍姆军团呢?用棍棒和石块吗?算了吧!狗儿们这会儿正在街上啃他的无头尸体,而这团恶臭的死肉应该被扔进阴沟里,任它腐烂。” “怎么了,姐姐!”她停顿了一下,低头朝她的猎物微笑。“你发现自己其实还有的是眼泪可流了?很好!精神折磨才是最让人快意的。从今天起,我会给你看更多更多的东西,跟这个一样的东西,很多,很多。” 她站在火炬的灯火下,手里拿着砍断的首级,看上去美得令人畏惧,让人窒息。塔拉迷斯没有抬头。她脸朝下躺在泥泞的地板上,苗条的身体因痛苦的呜咽而抖动,握紧的双手击打着石头。美杜莎闲步迈向门口,每走一步,脚镯都发出碰撞声,耳朵上的吊坠在火炬的强光下一闪一闪的。 不久,她出现在一扇门后面,这扇门通向一个庭院,而庭院则与一条蜿蜒的巷子相连。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转向她——那是一个体型巨大的舍姆士兵,眼神忧郁,肩膀像公牛一样宽阔,他那把大黑胡子往下垂到他宽阔、佩戴着银质锁子甲的胸膛上。 “她还能流眼泪?”他的声音就像一头公牛,深沉,低调,粗暴。他是雇佣军的司令官,法尔康的平等合作伙伴,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卡乌兰女王秘密的人之一。 “没错,库姆。她还有很多我没有触碰过的情感部分。一种感觉被持续不断地折磨,就会因痛苦而钝化,我就会去发掘一种更崭新、更尖锐的刺激。给,狗儿!”一个颤颤巍巍、踉踉跄跄、衣衫褴褛、头发肮脏蓬乱的身影走近,这是睡在小巷和庭院之间的一个乞丐。美杜莎把脑袋扔向他。“给你,死聋子。把那玩意儿扔进水沟里——用手颠颠那个破头,库姆。他听不到。” 司令官遵命,那个蓬乱的脑袋上下摆动,接着那个男人痛苦地转身离开。 “为什么你要一直坚持搞这样的闹剧?”库姆低声问道。“你现在已经牢牢地握住了王位,没有什么可以推翻你。卡乌兰国的傻瓜们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把你真实的身份宣告全国,然后让他们看看自己爱戴的前女王在广场被砍掉脑袋!” “还不行,我的好库姆……” 门随着美杜莎硬朗的强调的语气、库姆猛烈的答语慢慢关上了。沉默的乞丐蹲在角落里,没有人看到他握着那颗头颅的双手正在猛烈地颤抖——一双褐色、强壮的手,与弯曲的身体和肮脏的衣服产生奇特的不协调之感。 “我就知道!”这是一个激烈而战栗的低语声,几乎无法听见。“她活着!哦,卡斯,你的牺牲没有白费,他们把她锁在地牢里!噢,伊什塔尔神啊,如果你爱正直的男人,那现在就帮助我吧!” 第4节 沙漠群狼 如果你让一个男人晋升,可以肯定的是,你一定会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好处。 奥尔格德?弗拉季斯拉夫把黄金酒壶里的深红色葡萄酒倒进他嵌着宝石的酒杯里,然后把酒壶猛地推给了乌木桌子对面的暗夜人柯南。奥尔格德奢华的服装足以满足任何扎珀罗斯卡指挥官的虚荣心。 白色丝绸的袍子,胸膛绣着珍珠,下摆被往后拉开,好显露出他那装着金线的短靴。他头上带着一顶由黄金雕刻出来的尖顶头盔。他身上唯一的武器是一把又宽又弯的切尔基斯刀,它高高地插在他左髋部的象牙刀鞘里,这是典型的科扎克流匪风格。奥尔格德在雕刻着雄鹰的的金椅子上往后一仰,把腿摊在自己的身前,哗啦哗啦地把闪耀发光的红酒一饮而尽。 与他的奢华相比,他对面巨大的暗夜人则显露出强烈的差异:伤痕累累的棕色面容,阴郁黯淡的蓝色眼睛,黑色的战甲破破烂烂的,他身上唯一闪烁的是他腰间的一个金扣,这个扣子撑住插在破旧剑鞘里的那把破剑。 丝壁帐篷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地上散乱地铺着天鹅绒的座垫,当然,这都是从商队那里抢来的。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杂音,一大堆扎营的男人的声音。一阵偶然吹起的沙漠强风吹响了棕榈的叶子。 “今天活在阴影之下,明天活在太阳之中。”奥尔格德说,松了松他深红色的腰带,把手伸向葡萄酒壶。“这就是生活,我曾经是扎珀罗斯卡的一个酋长,现在是沙漠领袖。七个月前,你被挂在卡乌兰国外头的十字架上,现在是图兰和西方草原之间最强大的掠夺者的副官。你应该感激我!” “感激你认出我的用处?”柯南大笑并抬高酒壶。“如果你让一个男人晋升,可以肯定的是,你一定会从他那里获得更多的好处。我已经挣来了我应得的一切,用我的血,用我的汗。”他瞄了一眼自己手掌中间的疤。 “你的战斗力,我承认,可以抵得过一个魔鬼军团。不过,你可不要认为新人蜂拥而来加入我们,是你的功劳。他们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是我在突击上的胜利把他们吸引来的,我智慧地指挥得来的胜利。这些游牧民族总是在寻找一个成功的领导者去追随,而他们对外国人有着比对自己种族的人更多的忠诚。” “我们可以做的事儿很多,我们现在有一万一千人了。再过一年,可能会再涨三倍。目前,我们能够自给自足,图兰边区村落和西部城邦的袭击就能够养活我们。不过,再多三四万人手的话我们就不用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行当了。我们将侵略和征服,并坐上王座。我会成为舍姆人的皇帝,而你会是我的元老高官,只要你不加质疑地执行我的命令。在我当上皇帝之前,我想咱们该骑马到东边去,狠狠地攻击图兰人在维泽克边境的村落,在那里商队得缴纳通行费。” 柯南摇了摇头,“我不赞同。” 奥尔格德瞪着眼睛,火爆脾气很快被惹怒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赞同?我才是这支军队的智慧,我才为整队人进行思考!” “现在人马已经够了,”暗夜人回答道,“我已经厌烦了等待。我还有一笔账要算呢。” “哦!”奥尔格德沉下脸,把酒一口干掉,张嘴大笑,露出两排牙来,“还还想那十字架呢?好吧,我欣赏你这种此仇不报非君子的固执。但是,那可以等等再说。” “你答应过我,你会帮我攻打卡乌兰。”柯南说道。 “是的,但是那时候我还没看到咱们的力量能发展得如此迅速,”奥尔格德回答道,“我当时只想着城市里的战利品。但是现在,我不想白白浪费咱们的兵力。卡乌兰现在还太过强壮,光打劫点儿东西不值得,我要攒点儿力气征服它。也许再过一年……” “就这个星期。”柯南打断了他,而科扎克流匪瞪起眼睛,觉得这个家伙也太他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说话这么肯定。 “听着,”奥尔格德说,“即使我愿意贸然出击,让手下送几条命,你能指望什么?你认为这些像狼一样凶猛、像老虎一样愚蠢的人们能围攻并占领像卡乌兰这样的城邦?” “不围攻,”暗夜人回答说,“我知道如何把法尔康引到平原上来。” “然后呢?”奥尔格德骂了一声,“咱们的骑手不擅长弓箭,因为对方的盔甲比我们的好,而如果进行剑斗,他们训练有素的剑士排列整齐的方阵会劈开我们松散的战线,把我们的人像粗糠一样打散。” “三千个西柏里亚骑兵死士练成我的楔子方阵就行。”柯南回答道。 “那你从哪里弄来那三千个西柏里亚人?”奥尔格德问道,满是讽刺之情,“你要把他们凭空变出来吗?” “我已经拥有他们了,”暗夜人不慌不忙地说,“卡乌兰军营的三千个男人现在正在阿克利尔绿洲等候我的命令。” “什么?”奥尔格德瞪着眼睛,像一匹受惊的狼。 “没错。之前从法尔康那里逃出来的男人们,大部分都在卡乌兰沙漠东部过着逃犯的生活,他们像好久没吃人的老虎一样憔悴、艰辛和绝望。他们一个能打三个矮胖的雇佣军。只有压迫和困苦才能磨砺男人的胆量和坚定,把地狱之火融进他们的筋肉。他们四处分散,所以最需要的只是一个领导者,我派我的骑手传话过去了,他们已经聚集在绿洲上,把自己的命交给我,任我安排。” “所有这些事儿都是背着我干的?”一股凶猛的光线开始在奥尔格德的眼睛里闪耀。他猛地拉起腰间的武器。 “他们愿意追随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那你跟这些弃儿说了些什么,就得到了他们的效忠?”奥尔格德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口气。 “我告诉他们,我会利用一群沙漠之狼来帮助他们摧毁法尔康,并把卡乌兰交还给它的人民。” “你这蠢货!”奥尔格德低声骂道,“你已经自认为首领了?” 两个男人同时站起身来,隔着乌木桌互望着,奥尔格德冰冷的灰色眼睛里跳动着邪恶的光线,暗夜人坚硬的嘴唇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我要把你在四棵棕榈树之间撕裂。”奥尔格德平静地说。 “叫手下来做呀!”柯南挑战道,“看他们是否会听你的!” 奥尔格德咆哮了一声,露出尖牙,他举起手……但是又停了下来。暗夜人黝黑面孔中的什么东西震撼到了他。哦,是什么?是那份淡定的自信,还有开始像狼的眼睛一样燃烧的双眼。 “你这个败类,”他喃喃地说,“你胆敢夺权?” “我用不着那么做,”柯南回答说,“你说我新兵加入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在撒谎。我跟这件事非常有关系。他们听你的命令,但是,他们替我战斗。一座山头不能容下两只猛虎。他们知道我更强大。我比你更理解他们,而他们呢,更理解我。” “那要是你命令他们去为卡乌兰战斗,他们会怎么说?”奥尔格德讽刺地问道。 “他们会跟我走。我会答应他们一骆驼队的黄金,全部来自皇室的内宫。卡乌兰人会愿意支付那笔钱,作为摆脱法尔康的报酬。而在那之后,我将按照你之前的计划,去见图兰人。他们渴望战利品,也会像任何其他人一样为了战利品和法尔康一决高下。” 奥尔格德的眼睛中逐渐暴露了他对失败的认识。在鲜红的帝国梦想中,他错过了周围发生的一切。以前某些貌似毫无意义的活动和事件开始在他脑海里闪现,他意识到它们的真正意图,他认识,柯南的话并不是随便吹的牛皮。黑色盔甲中的这个巨大声音才是祖亚吉尔人的真正领袖。 “如果你死了就不是了!”奥尔格德喃喃自语,他的手急速握向他的刀柄。但是柯南快得像一只猫,这和他巨大的身材毫不协调,他手臂的块状肌肉瞬间伸过桌子,手指紧紧锁住奥尔格德的前臂。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两个男人像塑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汗水从奥尔格德额头上渗出来。柯南笑了。握住断裂手臂的那只手没有松开。 “你愿意活下去吗,奥尔格德?” 他的笑容没有改变,而他前臂上坚实成块的肌肉像打结的山脊一样微微一动,手指深深地扭动着这个科扎克人颤抖的皮肉。传来破碎的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奥尔格德面色转成死灰状,血从他紧咬的嘴唇渗出来,他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柯南笑了一下,放开手,科扎克人摇晃了一下,用那只好手抵住桌子边缘稳住自己。 “我给了你生命,奥尔格德,就像你给了我生命一样,”柯南平静地说,“虽然你是为了你自己才把我从十字架上解下来。那是对我的考验,严峻的考验;你绝对无法忍受那种考验,没有任何人能,除了我。” “骑着你的马离开吧。它拴在帐篷后面,马鞍袋里有水和食物。没有人会看到你走的,但走快点儿。沙漠不会给一个失败的领袖留太多的空间。如果哪个战士看到你残废了,他们决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这你比我清楚。” 奥尔格德没有回答,他一句话也没说,慢慢地转过身去,大步穿过帐篷,走出被风拍打着的幕布。他默默地爬上白色大种马的马鞍,在一棵棕榈树的树荫下;他继续沉默着,断裂的手臂插在丝袍怀里。他勒了勒缰绳,让马转身,接着马儿向东疾驰,进入空旷的沙漠之中,离开了祖亚吉尔人的生活。 在帐篷里,柯南倒空了酒罐,并津津有味地咂着自己的嘴唇。他把空空的容器扔到一个角落,勒紧自己的腰带,大步流星地穿过前面的幕布,停了一会儿,目光扫射着在他前面撑起的骆驼毛帐篷,还有帐篷间移动的白袍身影,他们在争论、唱歌、修补马笼或者磨着弯刀。 他抬高声音,就像雷鸣一样,一直传送到营地最远的边界:“喂,你们这群狗杂种,竖起你们的耳朵给我听好了,到我这里来,我有个故事要讲给你们听!” 第5节 水晶的声音 国家危难之际,正是真正的子民舍命的时候;伙伴危难之时,正是真正的朋友出手的时候。城墙,塔楼,阴暗的房间。一个人在讲,一群人在听。他们都是年轻的男人,个个体型结实、强壮有力,穿着锁子甲衬衣和磨损的皮革,刀剑挂在腰带上。他们的举止只有那些被逆境磨难到绝望的人才会有。 “我就知道柯南是对的,他说那不是塔拉迷斯!”年轻人大声宣布,“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宫殿的附近察看,装成一个又聋又哑的乞丐。最后,我终于确认了自己以前一直相信的事实——我们的女王现在还活着,就关在宫殿的地牢里。我瞅准机会抓了一个舍姆狱卒——某天深夜把他一拳打昏,拖进附近的地窖并质问他。他死之前说了我我刚才告诉你们的话,还有我们一直以来就所怀疑的那件事:现在统治卡乌兰的女人是个女巫,她叫美杜莎!” “祖亚吉尔的这场入侵,给我们带来了长久以来一直等待的机会。柯南到底想做什么,我说不出来。或许他只是想报复法尔康,或许他打算洗劫城市,摧毁它。没有人能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是,这是我们必须做的:在战斗白热化的时候把塔拉迷斯救出来!国家危难之际,正是真正的子民舍命的时候;伙伴危难之时,正是真正的朋友出手的时候。法尔康会把军队调到平原上去。现在他的手下正在备马。他这么做是因为城里没有足够的粮食抵御围城的战略。柯南从沙漠里突然蹦出来,法尔康还没有时间准备足够的粮食。侦察员说,祖亚吉尔人有攻城的器械,毫无疑问,是按照柯南的指示造出来的,这个人从西方各国那里学会了所有的战争艺术。” “法尔康不希望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所以他会和他的战士们一起到平原上去扎营,他打算在那里一举打散柯南的力量。他只会在城里留几百人,在城墙上和塔楼上居高临下地控制城门。” “监狱就没人看守了。救了塔拉迷斯之后,再定下一步行动。如果柯南赢了,我们就让塔拉迷斯站在人民面前,号召大家站起来——他们会的!哦,他们会的!用他们手无寸铁的双手,就足以制服留在城里的舍姆士兵,然后我们关闭城门对抗雇佣兵和游牧民族。这两伙强盗都不能靠近城墙!然后我们和柯南谈判。他是忠于塔拉迷斯的。如果他知道了真相,而她向他呼吁,我相信他会绕过城市的。如果——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法尔康胜了,而柯南被击溃了,我们就带着女王逃出城去寻求安全。” “大家都清楚了吗?”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么,让我们给鞘里面的刀自由,把我们的的灵魂托付给伊什塔尔,动身到监狱去吧,雇佣军们现在已经走出南大门了!” 这是事实。清晨的阳光透过宽宽的拱门源源不断地投下光线,照在尖顶的头盔上,射在前锋队明亮的盔甲上。这是一场骑兵与骑兵的对决。骑手像一条由钢铁形成的河流一样缓缓地通过大门——阴郁的人影穿着黑色和银色的锁子甲,脸上长着弯弯的胡须和卷曲的钩鼻,还有一双双冷酷无情的眼睛,闪耀着他们种族的天命:服从命令、残忍嗜血。 街道上和墙壁上成群结对地挤满了人,他们默默地看着这些外族的士兵们骑着马出发去捍卫自己的家乡。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们迟钝、毫无表情地看着,憔悴的人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目光呆滞。 塔楼俯瞰着这条通往南大门的街道,美杜莎慵懒地靠着丝绒沙发,冷笑地看着法尔康把他宽阔的佩剑带固定在他消瘦的臀部上,接着穿起臂铠。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在外面,马具有规律的叮当声和马蹄拖地的声音往上涌起,透过镶着黄金栅栏的窗扉传来。 “夜幕降临时,”法尔康说道,同时捻了捻他薄薄的小胡子,“你将有一批俘虏来喂养你神殿里的魔鬼。难道它就不厌倦在城市里养尊处优的柔软身体?也许它更欣赏沙漠人那种比较硬的筋肉。” “万事小心,不要成为比你更凶残的野兽的牺牲品,”少女警告道,“不要忘记领导沙漠群狼的人到底是谁。”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他回答,“他的出现,是我为什么着急出城的原因。这条狗曾参加过欧洲的战争,非常懂围攻的战术。我的侦察兵很难靠近他的纵队,他的警卫都像长着鹰眼一样。但是他们远远地也看到了他们骆驼车里的器械——投石机、撞锤、弩炮、射石机——伊什塔尔可证!他一定是让一万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赶了一个月。那些好材料从哪儿来的,实在让人想不明白。也许他和图兰签了什么条约,得到他们的帮助了吧。 “不过,这些武器根本帮不了他们。我以前和这些沙漠狼交过手。弓箭来回穿梭——我的士兵身披铠甲,毫发无伤——一场冲锋,我的骑兵中队就打散了游牧民族松散的布阵,把他们打散成了四份!我会在日落前骑马回来,穿过南大门,我的马尾上将会拖着数百个裸体的俘虏。咱们今晚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庆祝会,就在大广场上举办最好。我的士兵最喜欢活剥敌人的皮,他们以此为乐。我们将来一场大规模的剥皮比赛怎么样?城里人必须都来观看。至于柯南,处置他会给我带来强烈的快感,如果我能活抓他,我就把他钉在皇宫阶梯上的尖桩上。” “你想剥多少就剥多少,”美杜莎漠然地回答道,“我只想要一条人皮裙子。另外,你至少给我一百个俘虏,留给祭坛,还有我的‘丧’。” “没问题,”法尔康回答道,他戴着臂铠的手轻轻地把稀疏的头发往后一拨,高高的秃脑门被太阳照得黝黑,“为了胜利,为了塔拉迷斯的公平和荣誉!”同时把带着面罩的头盔夹在胳膊下面。他抬起一只手敬了个礼,然后大步流星、叮当作响地走了出去。他的声音飘了回来,抬高了的刺耳声音,他在命令他的军队。 美杜莎在沙发上往后一倚,打了个哈欠,像一只柔软的母狮似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叫道:“葬!” 一个走路像猫一样静悄悄的祭司,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的五官就像黄色的羊皮纸盖着一个头盖骨。 美杜莎转向一个象牙底座,上面放着两个水晶球,她把较小的那个发光体拿起来,递给了祭司。 “和法尔康一起骑马,”她说,“给我战斗的消息。去!” 面如骷髅的男人深深鞠了一躬,把水晶球藏在他黑色的披风下面,匆匆离开了房间。 城市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铮铮的马蹄声,过了一段时间,是大门关闭的铿锵声。美杜莎登上一条宽广的大理石楼梯,通往平坦的、用天蓬遮住的城垛顶。这是城市里最高的位置。街上空空如也,宫殿正前方的广场上也空无一人。这很正常,居民们都不敢靠近广场对面拔地而起的那座阴郁的神殿,现在,整个城市看起来就像一个死人,没有什么生命的迹象。只有南墙有人。他们等在那里,但是并不知道自己应当期望法尔康胜利的消息,还是等他失败。胜利意味着在他的统治下继续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失败则可能意味着家园被洗劫一空,包括妇女和儿童在内的血腥屠杀。关于柯南,什么消息都没有;他们不知道该期待什么。他们记得:他是一个外地人。 柯南并没有把他的攻城器械搬过河,显然是害怕在渡河中遭到袭击,但他和他的骑兵已经渡过河来了。太阳升起来了,阳光在士兵的铠甲上反射回来。 城市的骑兵队突然飞奔起来,厚重且持久的轰鸣声传到南墙上的众人的耳朵里。军队双方滚动着,交织着;在冲压的马蹄下,阵阵尘云从平原上升起,遮掩住战况。从远远的南墙看来,那里仅仅是一团纠结,一团乱战,根本看不出到底是谁在进攻,谁在反攻。通过这些旋转的团团尘土,大量的骑手隐隐约约地显现,出现并消失,长矛一闪而过。 美杜莎耸了耸肩膀,下了楼梯。宫殿默默地躺在那里,所有的奴隶都立在墙上,与市民一起徒劳地向南方凝视。 她进入之前的房间,坐下来,注视着水晶球。深红色的血液条纹流过。她俯下身靠近水晶球,屏住气息低声念着咒语。 “葬!”她叫喊道,“葬!” 滚滚尘云在球里盘旋,黑色的声音闪电一样冲破烟雾。接着,葬的面孔猛地出现了,非常清晰、透亮;好像那双瞪大的双眼抬头看着美杜莎。骷髅脑袋上砍出来的伤口上滴落着黑色的血液,汗入雨下的皮肤上满裹着灰色的尘土。他嘴唇分开,扭动着;水晶球中的那张脸孔无声地扭曲着。信息从那两片苍白的嘴唇中冒出来。 “美杜莎!”那个血淋淋的脑袋尖叫着,“美杜莎!” “我听见了!”她尖叫着,“说话!打得怎么样?” “我们的末日到了!”骷髅一样的幻影尖叫着,“卡乌兰正在失陷!死神作证,我的马被砍倒了,我脱不了身!我的士兵正在倒下!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死去,穿着他们的银色锁子甲!” “少给我哭哭啼啼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粗暴地叫道。 “我们的骑兵冲向那群沙漠野狗,他们冲过来迎战!”祭司恸哭道,“弓箭在两军之间的尘土中飞射,法尔康下令开始进攻,我们的队伍像闪电一样冲过去。 “接着么他们分成左右两边,接着从这个裂口冲出来三千多西柏里亚马兵,我们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群卡乌兰的男人,这群满怀仇恨的疯狂男人!这些全副武装的大个子骑着巨马!他们摆出来钢楔阵,像霹雳一样劈开了我们的军队,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劈开了。接着那群沙漠豺狼从侧翼朝我们一拥而上。 “这是那个邪恶的柯南的诡计!围城器械是假的——全都是棕榈树干和手绘丝绸做的,愚弄了咱们的侦察兵!目的就是把咱们引出来!我们的战士在逃跑!库姆已经倒下了——柯南杀了他,我没有看到法尔康,卡乌兰男人的愤怒像血狂的狮子一样把我们穿着盔甲的士兵像鸡仔一样屠杀着,而沙漠汉子们就用弓箭狠狠地射向我们。我……啊!” 一阵闪光——尖锐的钢铁一样的闪光——和一道鲜血从水晶球里喷出来。图像突然消失了,就像一个破裂的泡沫,而美杜莎呆呆地盯着空空如也的水晶球,上面反射着她愤怒的脸。 她一动也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直直地盯着屋顶。她拍了拍手,另一个长得跟骷髅似的祭司出现,像他的前任一样安静与稳定。 “法尔康被干掉了,”她像再往外喷话,“咱们的末日到了。” “柯南会在一小时后撞毁大门。如果他抓住我,我实在不敢想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但是,首先我要保证那个受诅咒的娘们永远再也无法登上宝座。跟我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应当让丧吃饱。” 她走下楼梯,走进宫殿走廊的时候,听到一阵微弱的回声从南城墙传来。那里的人民已经开始意识到,这场战斗是对抗法尔康的。透过尘土飞扬的迷阵,大批的骑兵正朝城市冲过来! 宫殿和监狱之间有一条走廊相连,长期封闭。假女王和她的奴隶沿着这条走廊疾走,穿过另一端的石门,进入监狱的幽深处,有一条石梯往下通往黑暗里。美杜莎突然退缩了,同时开始咒骂。在阴暗的大厅里躺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一个舍姆狱卒,他短短的胡子朝向屋顶的方向,而脑袋挂在被半割断的脖子上。下面传来喘息声。她往后一退,躲在拱门后面,把祭司推到身后,手在腰带上摸索。 第6节 秃鹰的翅膀 你的能耐主要在于施加折磨,而不是忍受痛苦。但那不是本事。 一把烟雾弥漫的火把唤醒卡乌兰的女王塔拉迷斯,让她从寻求遗忘的沉睡中惊醒。她用一只手撑起身体,用另一只手把纠结的头发拨了拨,眨巴着眼睛,期待去迎接美杜莎满是嘲讽的脸和杀人不用刀的眼睛,恶狠狠地带来新的折磨。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声满怀怜悯和恐惧的哭声传到她的耳朵里。 “塔拉迷斯!啊,我的女王!” 这声音在她的耳朵里响起,听起来是如此的奇怪和陌生,以至于她以为自己梦还没醒。她慢慢开始相信,因为火把后面的人影已经很清晰,五张面孔朝她弯着身体,没有鹰钩鼻,而是削瘦的鹰面脸,被太阳晒成了棕黄色。她蜷缩在自己褴褛的衣服里面,睁大眼睛盯着。 一个人影冲上去前,在她身前弯下一个膝盖,恳求地朝她伸出手臂。 “哦,塔拉迷斯!感谢伊什塔尔之神,我们终于找到您了!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瓦列里乌斯,您曾经用您的嘴唇称赞过我,在克尔维卡战役后!” “瓦列里乌斯!”她结结巴巴地说。顷刻之间,泪水涌出她的眼睛。“噢,我在做梦!是美杜莎的魔法又来折磨我了啊!” “不是的!”悲伤的喊声里饱含着欢欣。“是您的臣民来救您来了!但是我们必须快点儿。柯南带领着祖亚吉尔人穿过河流,法尔康不在城里,但这里仍然有三百个舍姆兵守卫。我们杀了狱卒,夺了钥匙,虽然没再看到其他守卫,但是我们必须赶快。来吧,我的女王!” 女王的双腿不听使唤,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腿断了。瓦列里乌斯把她慢慢扶起,就像搀扶自己的孩子。拿着火把的人在前面开路,他们离开了地牢,走上一条滑滑的石头台阶。它似乎在永无止境地向上走,过了许久,他们进入一条回廊。 就在他们通过一个黑黝黝的拱门时,火把突然被击灭了,而手持火把的人激烈、尖刺而疼痛地叫了一声。一团蓝色的火焰在黑暗的回廊里闪耀,而在这团火光中,美杜莎愤怒的脸闪了一下,那阵火光瞬间把所有人的眼睛几乎刺瞎。在那阵闪耀中只看清她身边蹲着一个四脚夜叉一样的身影。 瓦列里乌斯连忙踉跄着摸索,企图带着女王沿回廊回去;在失明中,他听到凶残的重击深入肉体的声音,死亡的喘息,野兽的闷吼。接着,女王从他的怀里被残忍地夺走,而头盔上一记重击,他的头猛地撞在地上。 他坚挺地爬了起来,摇晃着脑袋,费力地想要摆脱似乎仍然在他身前的蓝色火焰,像魔鬼在舞动。视线清晰之后,他发现,回廊里头只剩下他自己了——独身一人,除了地上的尸体。四个同伴躺在自己的血里,头、胸前都被劈开,露出深深的伤口。他们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死了。女王不见了。 瓦列里乌斯满含痛苦地骂了一声,拿起了他的剑,把撕裂的头盔拉下来砸在石地板上;鲜血从他头皮上的切口流下来,沿着他的脸颊。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不知道往哪儿走,他疯狂了,这时,一个带着绝望的迫切叫喊声传来:“瓦列里乌斯!瓦列里乌斯!”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声音,拐过一个角落,一个柔软、轻盈、朝他疯狂扑过来的身躯填在了他的怀里。 “爱薇伽!你疯了!” “我不得不来!”她抽泣着说,“我偷偷跟在你后面呢,躲在院子里。刚刚我看见她和一只夜叉出去了,那只夜叉手上夹着一个女人。我知道那就是塔拉迷斯,而你失败了!哦,你受伤了!” “皮外伤而已!”他把她紧抓不放的手挣开了。“快,爱薇伽,告诉我,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他们穿过广场向神殿逃了。” 他脸色苍白起来。“伊什塔尔!哦,那个恶魔!她打算把塔拉迷斯献祭给她跪拜的魔鬼!快点,爱薇伽!跑到南城墙那里!告诉那里的人民,他们的真正的女王已经找到了——那个冒名顶替的骗子把她拖到神殿里面去了!快去!” 女孩一边抽泣着一边急速跑开,她轻轻的凉鞋啪嗒啪嗒地打在鹅卵石上,而瓦列里乌斯迅速穿过庭院,冲进街道,冲进开阔的广场之中,跑向对面拔地而起的建筑。 他如飞的脚步重重地踏过大理石,冲上宽阔的阶梯,穿过柱子支撑的门。显然,塔拉迷斯给了她们一些麻烦。感觉到自己的厄运的塔拉迷斯,用她年轻的身体全力反抗。她挣开了那个夜叉一次,但最后还是被拖倒了。 她们走在宽宽的中殿,中殿另一端耸立着阴森的祭坛,祭坛之后是一面巨大的铁门,上面雕刻着猥亵的图像;曾经有无数人进入这扇门,但只有美杜莎一个从门后出来过。塔拉迷斯的呼吸变成急促的喘气声;她挣扎着,已经破烂的衣服从身上撕裂开来。她在那个猴子一样的夜叉手里翻腾扭动,就像雪白、赤裸的仙女在好色的魔神手中挣扎。美杜莎冷笑着,看着,不耐烦着,穿越着大门。暮色中,那些淫秽的神和怪兽不怀好意地斜视着,充满了猥亵。 瓦列里乌斯冲下宏伟的大堂,手握重剑,满腔怒火。美杜莎刺耳的叫喊声下,颅骨脸夜叉抬起头,松开塔拉迷斯,抽出一把长刀,上面沾满了血迹,迎向瓦列里乌斯。 但是,砍下被美杜莎邪恶火焰弄瞎的男人的头,和对付喷射着仇恨和愤怒的热血沸腾的男人,是完全两回事。 滴血的长刀往上一挥,还没落下,瓦列里乌斯锋利的重刀已经晴空劈过,举着长刀的拳头伴着如雨喷涌的血水从手腕上弹开。发狂的瓦列里乌斯一次又一次地狠狠劈下,直到那身躯缓缓散落在地上,切断了的肉和骨头。骷髅一样的脑袋朝一个方向倒下,半被切开的躯干则倒向另一方。 瓦列里乌斯铆着脚趾转过身,就像一只野猫一样迅速而猛烈地瞪向美杜莎。她一定在监狱里耗尽了她的火尘。她弯向塔拉迷斯,一只手抓住她姐姐的黑发,一只手举起一把匕首。随着一声炸雷一样的叫声,瓦列里乌斯的剑带着他的愤怒深深地扎入了她的胸膛。剑尖在她的肩膀之间蹿了出来。一声可怕的尖叫,女巫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扭动,手里抓着刚拔出来的匕首,刀刃上裹着一层烟,淌着一注血。她的眼睛不像人,带着一股超越人类的生命力。她紧紧捉着匕首不放,生命从她象牙般白嫩的胸脯上的被切开的鲜红色新月伤口中渐渐流失。她匍匐着,挣扎着,痛苦着,张牙舞爪地啃咬着光秃秃的石头。 瓦列里乌斯被这幅景象恶心到了。他弯下腰,抱起了半昏迷的女王;转身背朝地板上扭曲的人影看了看,向门口跑去,因为太匆忙差点绊倒。他一瘸一拐地来到门廊外头,在阶梯的顶端停下脚步。广场上挤满了人。爱薇伽语无伦次的呼声起了作用;另外,他们畏惧着从沙漠冲击而来的大兵,失去理智地冲向城市的中心。麻木的顺从已经消失,人群沸腾、纷杂、呼喊、尖叫。路边某处响起了石头和木材崩裂的声音。 一群舍姆士兵赶到,驱散了人群——他们是北大门的警卫们,正赶往南大门去增援。他们突然勒住了缰绳,看到阶梯上的青年,怀里抱着一个软弱赤裸的身体。人群的脑袋转向神殿,目瞪口呆,他们的眩晕和混乱里增加了新的困惑。 “我们的女王在这里!”瓦列里乌斯大声叫道,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下面的喧闹。人们以一种莫名其妙的轰鸣声回复。他们不太明白,而瓦列里乌斯徒劳地想通过抬高声音来盖过喧闹。舍姆士兵骑向神殿的阶梯,用他们的长矛在人群中打出一条路来。 接着,一个可怕的元素出现了,疯狂进入高潮:瓦列里乌斯背后阴霾一样的神殿中,摇摇摆摆地走出来一个苗条的白色身影,身上缀着深红色。人们尖叫着;他们以为挂在瓦列里乌斯怀里的女人是他们的女王,但是神殿的门口却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另一个身影,跟第一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开始抓狂,大脑开始眩晕。瓦列里乌斯盯着那个摇曳的巫女,觉得自己的血好像冻住了。之前,他的剑刺穿了她,刺穿了她的心脏啊……她应该早就死了……早就应该死了啊……然而,她就在那里,摇摆着,站着,恐怖而执着地活着。 “丧!”她尖叫了一声,“丧!”好像为了回应这个可怕的召唤,神殿里隆隆地传来一声雷鸣一样的嘶哑叫声,接着是木材和金属被劈裂的声音。 “那就是女王!”舍姆队长大叫一声,同时举起了他的弓,“射落那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 但是,人群中发出一阵惊醒的狼群一样的怒吼,他们猜到了真相,明白了瓦列里乌斯疯狂的呼吁,他们知道,软弱无力地挂在他怀里的那个少女才是他们真正的女王。随着震动灵魂的怒吼声,他们蜂拥地扑向舍姆士兵,用牙齿、指甲和拳头撕裂、击打着他们,带着压抑良久终于被释放的绝望和狂怒。上面,美杜莎摇摇晃晃地从大理石楼梯上跌落下来,死了。 弓箭在瓦列里乌斯身边穿梭,他跑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女王的身体。舍姆士兵人抵御着疯狂的人群,死撑着,残忍地劈砍着。瓦列里乌斯飞奔到神殿的大门,可是,一只脚刚迈上门槛,他便往后退缩,恐惧让这个男人发出绝望的哭喊。 大堂另一端的阴暗之中,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这个东西像只巨蛙在跳——急速向他冲过来。但是,除了速度,它哪样也不像青蛙。他看到巨大的眼睛、獠牙、利爪,都闪着或反射着邪恶的光。他往后倒下,但是飞箭的飕飕声刺穿他的耳朵,警告他:死神同样在他身后。他拼命转过身。四五个舍姆兵已经从人群杀出来一条血路,正策马冲上台阶,他们抬起了弓箭。他急速跳到一根柱子后面,弓箭在柱子上摔折了。塔拉迷斯已经完全昏迷,就像一个死去的女人一样挂在他的怀里。 舍姆兵还没来得及再次开火,门口被一个巨大的形状挡住了。随着一声惊恐的叫喊声,雇佣军们突然转身疯狂地在人群中打出一条路,人群瞬间狂挤着往后退。恐怖压顶,人们在蜂拥的惊慌逃逸中相互踩踏。 但是怪物似乎一直注视着瓦列里乌斯和少女。它巨大的身体挤过大门,朝他跳去,他跑下楼梯。他感到怪物阴森森地追在身后,就像暗夜之心对自然的拙劣模仿,一个黑色但形状不定的怪物,在它的身上只有死盯着的眼睛和闪闪发光的獠牙和爪子可以辨认清楚。 突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马蹄声;一群溃败的舍姆兵从南面流入人群,浑身血迹,满是尘土,盲目地汇入已经挤得满满的人群。在他们身后,席卷而来的是一群骑兵,他们高声叫喊着熟悉的母语,高高地挥舞着红色的剑——流亡者,回来了!后面是五十个黑胡子沙漠骑士,最前面的巨大身影穿着一身黑色锁子甲。 “柯南!”瓦列里乌斯尖声叫喊,“柯南!” 巨人大声下令,沙漠男人们在奔突的马上举起了手中的弓弩,一拉一放。一阵箭云呼啸着穿过广场,在众人沸腾的脑袋上飞过,深及羽毛地进入了黑色的怪物的身体。它停下来,摇摆颤抖,后肢站起,与白色的大理石柱相衬,就像一个黑洞。尖锐的箭云再次呼啸。怪物倒塌,滚下阶梯,就像之前把它从古老黑夜中召唤出来的女巫一样消失了。 柯南在柱廊旁边勒住缰绳,跃身下马。瓦列里乌斯把女王铺放在大理石上,在她的身旁倒下,精疲力尽。人民逐渐包围过来。暗夜人把他们骂了回去,他抬起她乌黑头的长发,让她枕着自己戴着锁子甲的肩膀。 “女神为证,这是谁?真正的塔拉迷斯!但是那边的那个人是谁?” “穿着她的形状的魔鬼。”瓦列里乌斯喘息着说道。 柯南痛快地咒骂着。他从一个士兵的肩膀上扯下一块披风,用它裹住裸体的女王。她长长的黑色睫毛在自己的脸颊上颤抖了几下,她睁开眼睛,她不相信似的盯进暗夜人遍布疤痕的面孔。 “柯南!”她柔软的手指抓住他,“我在做梦呢?她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才没有呢!”他刚烈地露齿一笑。“您没有做梦,卡乌兰的女王。我打败了法尔康,就在河边。他的爪牙都没命来到城墙边,因为我下了命令,除了法尔康之外不需要任何俘虏。南城门已经关了,我把我的沙漠之狼留在了外头,除了这五十个,因为我不信任他们。” “这真是一场噩梦!”她呜咽着,“哦,我可怜的子民们!你必须帮助我安慰他们,他们都遭受了磨难,柯南,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我的国王!” 柯南大声发笑,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扶着女王站好,接着示意他的卡乌兰的骑兵。他们从坐骑上跃下来,迫切地听从他们新发现的女王的命令。 “不,小姑娘,我曾经是你的人,但是我还需要作为男人的磨练;我先是一个男人,然后才可称王。这个小伙计,瓦列里乌斯,会成为一个很好的队长。我现在必须离开你了,我得去干完我的活儿,舍姆兵仍然活在卡乌兰城内。” 瓦列里乌斯正准备跟随塔拉迷斯穿过广场,通过一条疯狂欢呼的人群自动排开的走道,他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怯生生地滑入他肌肉发达的盔甲内的身躯上。他转过身,把爱薇伽纤细的身体拥入怀中。他用力地抱住她,疯狂地亲吻她,带着一个经过苦难和风暴后终于得到安宁的疲惫战士的感激。 但并非所有人都寻求安宁与平和;有些人生来就注定要在鲜血和风暴之中彰显自己的精神,不得安宁,只得暴力与鲜血,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太阳正在升起。古老的商旅之路上满是穿着白袍的骑士,他们拍成一条摇摆不定的白线,从卡乌兰城墙一直延伸到平原远方的地平线上。暗夜人柯南没有入列,他坐在路边的一个木桩上,木桩旁边升起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挂着一个双手双脚被木钉钉住的男人。 “七个月前,法尔康,”柯南说,“挂在那里的人是我,而坐在这里的人是你。” 法尔康没有回答;他舔了舔灰色的嘴唇,眼睛因疼痛和恐惧失去了光彩,肌肉沿着他瘦削的身躯像绳子一样痛苦地扭动着。 “你更适合施加酷刑而不是忍受酷刑,”柯南平静地说,“我曾经像你现在一样挂在这里,我活了下来,感谢神恩,感谢我作为男人独有的毅力。但是,你则软弱不堪。你们的生命不像我们的一样被钉到脊梁上。你的能耐主要在于施加折磨,而不是忍受痛苦。但那不是本事。你将在日落前死亡。因此,沙漠的法尔康,我会离开你,任由沙漠的另一种飞鸟来陪伴你。” 他朝头顶旋转的秃鹫示意,影子在沙地上掠过,法尔康的嘴唇上发出一声满含绝望与恐怖的非人的叫声。 柯南举起缰绳,策马奔向在晨光中如白银一样闪光的河流。在他的身后,穿着白袍的骑手策马开始小步跑,每个人的视线,当他经过时,都带着沙漠男人曾经所缺乏的信任和同情。他冷漠地转向十字架和挂在那里的憔悴的身影,衬着升起的太阳,一片黑影萦绕在那里。他们的马蹄在尘土中敲打。饥饿的秃鹫扑棱而下,伸展着它们巨大的翅膀。 第二章 霜神的女儿 每一个国王,都是男人,是男人,便有男人的弱点。 沉默笼罩血迹斑斑的雪地,红妆素裹。兵戎相击的铿锵声,已经远逝;大肆屠杀时的高呼声,已经落幕。冷酷无情的阳光苍白地照耀着,在冰原与雪原上光彩夺目地反射出彩虹色的光芒,在伤痕累累的盔甲和折断的刀刃上反射出银白色的光辉。 尸体们就躺在他们倒下的地方。失去生命力的手仍然紧紧捉住断刃的剑柄;头盔下的脑袋们在临终的痛苦中摔落,红色的胡子或者金色的胡子残酷地向上翘起,好像是在向战神发出最后的祈愿。 在一片红色的血流和披着铠甲的尸体堆中,两个人互相瞪着。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只有他们俩在动,所以,这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活着的生命。头顶结霜的天空,周围是漫无边际的白色平原,他们的脚边是一堆堆的尸体。他们在尸体中动得如此缓慢,仿佛生怕鬼魂会从这个杀戮后的死亡世界中冒出来幽会。在一片心事重重的沉默中,他们面对面站着。 他们都是个子高大的男人,体型像老虎一样壮硕。盾牌早已不见,盔甲饱受磨损,遍处凹痕。血在他们的锁子甲上凝结、变干;宝剑暗红。头盔上显示出猛烈打击的痕迹。他长着一头黑色散发,没有胡子。他的头发和胡子则颜色鲜红,在日光与白雪的阴沉下,如同一滴永远不会坠落的鲜血。 “伙计,”他说,“把你的名字告诉我,那样,我在瓦纳海姆的弟兄们就会知道,谁是最后一个倒在海姆杜尔剑下的暗夜走狗。” “才不是在瓦纳海姆,”黑头发咆哮道,“但在瓦尔哈拉(北欧英烈祠)你可以告诉你的弟兄们,你遇到过暗夜王柯南。” 海姆杜尔怒吼一声往前一跃,宝剑以致命的弧形闪耀。柯南踉跄了一下,视线里满满的都是挥舞过来的剑砍在他头盔上迸发出的红色火花,这些火花颤动着变成星点的蓝火。他一边躲避,一边用宽阔的肩膀的所有力气顶出去,剑身刺出的时候发出嗡鸣的声音。锋利的剑尖刺穿了黄铜鳞片,还有骨头和心脏,红头发倒在了柯南的脚下。 暗夜人站直,手里托着他的剑,一阵令人作呕的疲惫感突然朝他袭来。雪上反射的猛烈阳光像一把尖刀刺痛着他的眼睛,天空看上去就像皱缩起来又奇怪地分开了。他转身走去,走离被蹂躏过的广阔土地,在那上面,黄胡子的士兵和红头发的杀手的尸体在死神的怀抱中相互交缠,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战友。迈了几步,雪地上刺眼的光芒突然变暗了。一波突袭的眩晕感卷入他的身体,他往下沉了一下,沉入雪中,他用戴着铠甲的一只手臂撑住自己,像雄狮甩动鬃毛一样想把眼中的失明感甩出去。 传来一丝银铃一样的笑声,穿透了他的眩晕,他的视力缓慢地恢复了过来。抬头;所有的风景里有一种他无法定位或者定义的奇特感——一抹大地和天空所不熟悉的色调。但他并没有多想。在他身前,站着一个像风中的小树一样摇晃着的女人。在他茫然的凝视中,她的身体就像象牙一样白,除了一层薄薄的纱巾,没有穿其他任何东西。她纤细的赤脚比被她踢开的雪还要白。她俯视着不知所措的士兵,在笑。笑声比叮当作响的喷泉还要甜美,同时,又夹杂着残忍的讽刺与恶意。 “你是什么人?”暗夜人问道,“从哪里来?” “跟你有关系吗?”她的声音比银弦竖琴发出的乐声还要美妙,但是夹带着一丝明显的残酷与无情。 “把你的男人们叫来,”他说,同时抓紧自己的宝剑,“尽管我现在没剩下什么力气,他们也不可能活着抓到我。我看得出,你是瓦尼尔人。” “我有这么说过吗?” 他的视线再一次凝结在她飘逸的头发上,乍一看他还以为那是红色的。现在他知道,既不是红色也不是黄色,而是两种颜色的完美混合。他的视线被迷住了。她的头发像精灵似的那样金黄;阳光令人眩晕地照射在上面,他几乎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也一样,既不是蓝色,也不是黑色,而是跳动、变幻着各种颜色,他无法说得清的颜色和光泽。她饱满丰润的红唇微微一笑。从纤细的双脚到炫人眼目的大波浪头发的皇冠之间,她象牙色的身体就像梦中的神祗一样完美。柯南的脉搏激烈地冲撞着太阳穴。 “我说不清。”他回答道,“如果你是瓦纳海姆人,就是我的敌人;如果你来自阿斯加尔德,就是我的朋友。我漫游千里,遍迹天下,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像你一样的女人。你的头发鲜艳灿烂,足以弄瞎我的双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发,就连埃西尔人最漂亮的女儿都没有。尤弥尔神啊……”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说尤弥尔神的名字?”她嘲笑道,“你对冰雪之神有什么了解,你这个土老帽?” “黑暗之神啊!”他怒了,“我不是金头发的埃西尔族人,但是再没有其他种族比他们更喜欢挥刀舞剑了!光是今天,我就看到八十个男人倒下。暗夜英雄与布拉吉的狼虎之徒交锋的战场上,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告诉我,姑娘,你没有看到铠甲的闪光照耀过冰雪平原,没有看到披着战甲的男人在冰上战斗?” “我只看到灰白的冰霜在太阳底下闪耀发光,还听到寒风在永不溶解的冰雪中低声耳语。” 他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尼奥德本应该在交战之前来和我们会合。我怕他带领的军队已经被伏击了,他和战士们躺着死去。” “我原本以为,方圆几里都不应该有村庄的,但在这堆冰雪之上的你,不可能来自遥远的地方,而且,你几乎衣不蔽体。如果你是阿斯加尔德人,就把我领到你的部落去,因为风吹和战争的疲惫足以让钢铁磨损。” “我的村庄远在你步行不能及的地方,蛮王柯南。”她笑道。她大大地舒展双臂,在他的面前摇摆,金发充满诱惑地轻轻垂下,闪耀的眼睛半被长长的光亮睫毛挡住。“我漂亮吗,哦,男人?” “就像在雪地上赤身裸体的黎明女神。”他喃喃自语,眼睛像狼一样在灼烧着欲火。 “那么,你为什么不站起来跟我走呢?躺在我前面的这个男人是何许人也?”她嘲讽地吟唱着,口气令人愤怒。“躺着别动,在冰雪中和其他傻瓜一起死吧,黑头发的柯南。你跟不上我将去的地方。” 暗夜咒骂了一声,喘息着站起身来,蓝色的眼睛里喷着怒火,遍布疤痕的黑脸扭曲起来。愤怒让他的灵魂颤抖,但是,对这个奚落自己的身影的欲望,猛烈地跳动着,脉搏冲击着,使他狂野的血液在血管里激烈地流动。炽热的激情和生理的痛苦遍布他的全身,以致大地和天空红彤彤地在他眩晕的眼前打转。他身上袭来的这阵疯狂,使疲倦和眩晕立刻一扫而光。 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朝她猛冲过去,伸开手指要抓住她柔软的肌肤。随着一声尖锐的笑声,她往后一跃,跑起来,回过她白嫩的肩头,继续嘲笑他。柯南低声咆哮了一声跟了上去。他已经忘记了战争,忘记了躺在自己血泊中的铠甲战士,忘记了尼奥德和那些没能及时赶上参战的掠夺者。他脑子想的,只有那个在他眼前飘动的纤细且白嫩的身体。 这阵追赶在令人炫目的辽阔白色平原中展开。满目疮痍的红色战争在他身后渐渐远去,柯南以其种族特有的沉默与韧性追赶着。铠甲下的双脚踏破了冰冻的雪壳,他深深地陷入了冰流之中,他用绝对的力量在冰流中加速前进。而她在雪中就像飘过池塘的一缕羽毛,跳动着;赤裸的双脚几乎没有在霜与雪的冰壳上留下脚印。他的血管中热情如火,但是寒冷穿透了他的盔甲和内衬着皮草的上衣。披着薄纱丝巾的女孩像薄纱一样轻盈,欢乐得仿佛蝴蝶舞动着穿过珀依顿的棕榈玫瑰花园。 她一直领着路,柯南一直跟着。嘲讽的诅咒声一直在暗夜的耳边响着,燥热的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他额头的大血管膨胀而抽搐,他咬紧了牙齿。 “你别想逃出我的手心!”他咆哮着,“如果你把我领进圈套,我会把你族中所有男人的脑袋堆在你的脚边!如果你躲避我,我就会翻遍整座山来找到你!我会跟着你,一直到地狱!” 她令人疯狂的笑声飘荡着,唾液从暗夜的唇边流淌出来。她领着他,他跟着她,越来越深入荒芜。渐渐的,广阔的平原变成了低矮的丘陵,往上则是高高低低的山脊。在遥远的北方他瞥见了高耸的群山,从远处看去是一片蓝色,或者,覆盖着千年积雪的白色。在崇山峻岭之上闪耀着北极光,这些光线扇状散开投射向天空,就像冰冷如霜的刃相击打出的火光一样,不时改变着颜色,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头顶的天空发出红光,产生奇特的光纹。雪地也在奇异地发亮,一会儿是霜冻的蓝色,一会儿是冰冻的绯色,一会儿又是冷冻的银色。这片令人着迷的闪光下,柯南顽强地向前挺进,他身处一片水晶迷宫里,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唯一的现实就是在灿烂的雪中舞动着的白色身影,他无法抓住那个身影——永远也够不着。 周围在渐渐地变着,一切都已不同,但是他并没有过多地去注意,就连两个巨大的身影往上升起挡住他的去路时他也没有丝毫在意。他们铠甲上的鳞片覆盖着霜的白色,头盔和斧头也覆盖着冰雪;雪花从他们的头发中洒下,胡子里结着尖尖的小冰柱,和他们眼睛中照耀下的光线一样冰冷。 “兄弟们!”女孩叫道,一边在他们之间跳着,“看看谁跟来了!我带了个男人来给你们试斧头!取出他的心脏,我们可以把他的心放在咱们父亲的木板上熏烟!” 两个巨人咆哮一声算做回答,声音就像冰山磨过冻结的海岸一样刺耳,他们抬起闪亮的斧头。疯狂的暗夜人朝他们扑了过来。一道冰冷的刀锋在他眼前闪过,它的明亮让他失去了视力,而他令人恐惧地挥剑,直接切断了敌人的大腿。受害者呻吟一声倒下去了,而柯南被击起飞进了雪中,他的左肩膀因为另一个巨人的一击麻木了,暗夜人的盔甲险险地救了他一命。柯南看到巨人在慢慢地靠近,高高在上,如同冰雕雪刻出来的巨像,与冰冻闪光的天空形成了一道逆光。斧头往下,沉入雪中,深深陷入冻结的地面;柯南翻到一边,纵身一跳,站了起来。巨人怒吼一声,用力把斧头拔出来。但就在他拔出斧头的瞬间,柯南的宝剑已经呼啸一声刺了下去。巨人跪下来,缓缓倒进雪中,被半砍断的脖子里流出的血液把雪地染得鲜红一片,红妆素裹。 柯南转过身,那个女孩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她睁大眼睛恐惧地盯着他,脸上的嘲弄不复存在。他凶猛地大喝一声,激动得手臂颤抖,抖得血滴从剑身上飞下。 “把你其他的兄弟们都叫出来吧!”他大声命令道。“我会把他们的心脏扔给野狼!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随着一声恐惧的叫喊声,少女转身迅速逃跑。现在,她没有发出笑声,也没有回过白嫩的肩头去嘲笑他,为了逃跑。他费尽全身的精力,直到他的脑门好像要爆炸一样,直到眼中的雪地变成一片红色,她还是逃开了,天边的巫火越来越小,直到她变成一个比孩童还小的身影,然后是雪地上一团舞动的白色火焰,然后是远方一抹模糊的影子。柯南狠狠地咬紧牙齿,血液开始从牙龈里冒出来,他踉跄着脚步继续前进。 他看到那片模糊的影子变成了一团舞动的白色火焰,接着火焰变成了孩童大小的身影;接着她就在他前边不足百步的地方奔跑,而慢慢的步伐数量在减少,一步一步地减少。 现在,她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奔跑,金黄色的头发被风散乱地吹开;在她回过白嫩的肩头看的时候,他瞥见了一抹惊恐之色。暗夜人令人恐惧的耐力确实让她受益匪浅。她白得闪耀的双腿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慢了下来,步伐踉跄起来,蹒跚起来。他不能驾驭的自己的灵魂被她煽动得如地狱猛火一样炽热。他猛地往上一跃。在一声咆哮声中,他逼近了她,她尖叫一喝,转身伸出手臂想把他挡开。 他的剑掉进了雪里,但是同时他把她死死地搂进了怀里。她柔软的身体往后弯曲,在他的怀里绝望而疯狂地挣扎。金黄色的头发吹拂到他的脸上,这光泽让他炫目;纤细的身体在他披着铠甲的怀里扭动,这感觉逼得他什么别的都想不到。柯南疯狂了。他强壮的手指深深陷入她光滑的皮肤中,冷如冰霜的肌肤。就好像他怀里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而是一个由冰火幻化的女人。炫目的金黄扭到一边,她挣扎着避开那阵阵猛力碰撞她红唇的激吻。 “你冷得像冰雪,”他迷惑地骂了一声他妈的,“我会用我的热情让你暖和暖和……” 她尖叫一声,拼了命猛地挣开,从他的手臂中逃了出来,她身上唯一那件薄纱丝巾留在了他紧握的手里。她往后一跃,看着他,炫目的金黄乱七八糟地飘动着,她雪白的胸脯上下起伏,美丽的眼睛闪耀着恐惧。 那一刻他僵直地站着,看着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雪地上。他被她的美丽震慑住了。 而就在那一刻,她张开双臂向她头上闪光的天空呼喊,这个声音非常响亮,一直在柯南的耳朵里回转:“尤弥尔!哦,我的父亲啊,救救我吧!” 柯南往前一跃,张开双臂准备抓住她。这时传来一声冰山破裂的爆炸声,整个天空仿佛跃入蓝色的冰火。女孩象牙色的身体被冰冷的蓝色火焰包围,那些火焰如此炫目,以致暗夜人不得不抬起双手去保护眼睛。刹那间,天空和雪地都沐浴在白色火焰、猛烈的蓝色冰光和冰冻的绯色火焰的爆裂声中。柯南摇摇晃晃地叫了一声。女孩不见了。闪耀的雪地上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头顶结霜的天空中,巫火一样的光疯狂地闪耀、晃动;而在远处的蓝色山峰中,传来一阵起伏不断的雷鸣,好像一架战车,而战马狂乱的马蹄在雪上如雷鸣一样践踏,声音在天空中回响。 北极光、披雪的山峰和燃烧的天空在柯南的视线中东倒西歪起来;无数火球带着阵阵火花爆炸;天空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轮子,一边旋转一边下着星雨。双脚之下,他感觉到雪山像波浪一样起伏。他倒塌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 在这个冰冷黑暗的世界里,柯南竟然感觉到生命活动的声音,陌生而又出乎意料,有人用力地摩擦着他的双手双脚,直到他因疼痛而生气得摸索他的剑。 “柯南醒了,霍尔萨,”一个声音说道,“快点,咱们得把他手脚上霜擦掉,不然他再也不能挥剑了。” “他不肯张开左手,”另一个声音大吼,“他抓着什么呢……” 柯南睁开眼睛,看到弯在他身上的那些大胡子,一群穿着铠甲和皮草的高大金发士兵包围着。 “柯南,你还活着。” “血魔神啊,尼奥德,”暗夜人喘息着说,“我到底是活着,还是咱们都死了,到了瓦尔哈拉(北欧英烈祠)?” “我们都活着,”尼奥德骂了一声他妈的,同时忙着摩擦柯南冻住的脚,“我们遭到了伏击,杀出一条血路才到这儿,要不然我们早就赶上你了。到了看到尸体都凉了。我们没有在死人堆里找到你,所以就跟着你的脚印追来了。我们在雪里追你的脚印,追了好几个小时。要是期间下点儿雪盖住你的脚印,我们就永远找不到你了!尤弥尔神啊!柯南王,你不为什么不等您的军队,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不要老提尤弥尔神,”一个士兵不安地嘟哝了一下,朝远处的山瞥了一眼,“这里是他的土地,据传说,他就住在那边的山里。” “我看到一个勾魂夺魄的女人。”柯南说,“我们在平原上遇到了布拉吉兵,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整片土地像场梦一样摆在我面前。那个女人走过来奚落我,她像来自地狱的冰冻火焰一样美丽。我看着她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疯癫,所以忘记了世界上其他的一切。我跟着她。你没有找到她的脚印吗?或者,我杀掉的两个穿着冰铠甲的巨人?” 尼奥德摇了摇头。 “我们只找到了你的脚印,柯南。” “那我可能确实疯了,”柯南说,“但是对我来说,那个在雪地里赤裸奔逃的美人,就跟你们几个一样真实。但是,在我自己的手里,她像一团冰火一样消失了。” “他冻傻了。”一个战士低声说。 “才不是那样!”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叫道,他的眼神疯狂而古怪,“那是阿塔丽,霜巨人尤弥尔的女儿!她总是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向垂死的人展示自己自己的妖娆!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见过她,当时我是窝尔拉凡的血腥战场。在雪地里,我看到她漫步在死者之中,赤裸的身子如同象牙一样闪着光芒,而她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明亮得令人受不了。我躺在那里,像头垂死的狗一样吼叫,因为,我无法爬着跟上她。她从激战后的战场勾引男人进入荒原,交给她的哥哥们,霜巨人们会把血红的心脏放在尤弥尔的木板上熏烟。国王见到了阿塔丽,冰霜巨人的女儿!” “我呸!”霍尔萨骂了一声他妈的接着说,“老戈尔姆本来就是傻的,他年轻时候脑袋上的一剑让他一辈子精神失常。柯南王也精神错乱了,看看他头盔被砸成什么德性了。这样的打击足以打傻任何人。哪里有什么阿塔丽!”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柯南咕哝一声。 他突然不说话了,眼睛凝视着从他紧握的左拳里飘出来的东西;其他人默不作声,张大嘴巴看着他举起的那条纱巾——这是一束人类的纺纱杆永远纺织不出的丝巾,轻薄、悠扬,像梦一样。 第三章 女王的男人 男人的魅力由女人评判,男人的价值需要女人来实现。 第1节 男人的魅力 相信绿色的叶芽在春日中醒来; 相信秋天用阴郁的火涂抹叶子; 相信我一颗真心永远坚贞不移, 把我火辣的欲望献给一个男人。 ——贝莉特之歌 马蹄声如鼓点在通往码头的倾斜街道上落下。叫喊着急忙散开的人群,黑色骏马,穿着锁子盔甲的人影,绯红色斗篷在风中飞扬。后面传来追赶的喊叫和喧闹,马上的男人没有回头去看。他匆匆骑上码头,在堤口一勒,前冲的马猛地后肢直立起来。水手们站在船首高高、船腰宽宽的单层帆船的甲板和条纹帆布边,睁大眼睛仰视着他。黑胡子船主站在船头,拿着艇钩,船正准备慢慢地离开岸上的木桩。骑士大吼一声,从马鞍上一跃而下,长腿飞伸,端端正正地落在甲板中央。 “谁让你上船的?” “开船!”入侵者大喝,怒目圆睁,手一挥,血滴从阔剑上甩出。 “但是……我们要去的是库什海岸!”船主劝告他。 “那我就去库什!开船,我告诉你!” 他朝街那边瞥了一眼,街道上有一团骑兵正在飞驰;后面则跟着一群弓箭手,弓箭手跑得很费力,肩膀上弓弩齐备。 “你能给点儿船费吗?”船主恳求道。 “这剑够不够付路费的!”盔甲男人大喝,挥舞着阳光下闪着蓝光的巨剑。“胆小鬼,如果你不马上开船,你船员的鲜血将会浸透这艘船!” 船主朝剑客苦恼忿怒的脸瞅了一眼,那表情因激动而坚硬,于是急速发令,用力推了一下木桩。大船颠簸着从港口进入清澈空荡的水域,船桨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划水声;一阵风吹鼓了闪光的帆布,这艘轻船随风而行,像一只天鹅优美地掠过水面。 码头上,骑兵们摇晃着手里的剑,叫喊着威胁和命令,要求船掉转航向,同时呼叫弓箭手们加快速度,因为船很快就开到射程之外了。 “让他们骂吧,”剑客鲁莽地露齿而笑,“麻烦你继续,舵手老大。” 船主从船前走下来,走过一排又一排的桨手,走上甲板。陌生人站在那里,背朝船主,眼睛警惕地眯缝起来,钢剑紧握。船主从容不迫地端详着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做出任何靠近自己腰里长刀的动作。他看到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身体,黑色的鳞片锁子甲,磨得铮亮的护胫套,蓝钢头盔,也擦得发亮。肩甲上垂下绯红色的披风,在海风中随风飘荡。腰间系着一条宽宽的鲨鱼皮腰带,金色的皮带扣挂着剑鞘。头盔下是一头方形的漆黑鬃毛,燃烧着怒火的湛蓝眼睛。 “如果咱们必须一起走,”船长说,“最好还是和平相处为妙。我叫提托,阿尔哥港口船老大,有经销许可证。我要去库什,用珠子、丝绸、蔗糖和黄铜剑与那里的国王们交换象牙、椰子干、铜矿石、奴隶和珍珠。” 剑客回过头向急速远去的码头看了一眼,人影仍在无可奈何地做着手势,显然,他们找不到快船赶上来。 “我叫柯南,暗夜人,”他回答,“我本来到阿尔哥找差事干,但是这里没有战争,所以没什么可以做的。” “护卫兵为什么要追你?”提托问,“虽然与我无关,那是我认为或许……” “我没有可隐瞒的,”暗夜人回答,“和你们这些文明开化的人待的时间久了,也没有改变我的本性。” “好吧,昨晚在一家酒馆里,国王护卫队队长对一个年轻士兵的情人动了粗,士兵拿剑刺死了他。但是貌似这里有他妈的不能犯上作乱的禁令,那个小伙子和他的心上人逃跑了。有人看到我曾经跟他见过面,所以今天就被人拖到法院去。一个法官问我小伙子去哪儿了。我说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背叛他。接着整个法院的人大为光火,法官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什么我对国家的义务、对社会的义务,还有其他一些我一点也不明白的事儿,然后他要求我说出我的朋友逃哪儿去了。到了这个时候,我自己早就气得半死了,因为我早就解释过了,朋友不是用来出卖的。” “但是我硬是咽下怒火,什么话也没说。而法官居然大叫说我公然蔑视法庭,接着还说我应该被扔到地牢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让我自生自灭活活饿死渴死,直到我肯背叛我的朋友。所以呢,那个时候,我明白到一个事实:这里的社会高层都是疯子,法院就是疯人院。于是我拔出剑,把法官的脑袋劈成了两半;然后我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法庭,看到大治安官的坐骑绑在那儿,我就骑着它跑到码头。我想也许能在码头找到一艘前往异国他乡的船。” “是吗?”提托大胆地说,“法庭的人没事儿老是串通有钱的商人用诉讼案敲诈我,我对他们也实在没什么好感。如果我再在那个港口下锚,一定被抓,就算我可以证明我受了威胁才开的船,也一定得破费一下。你最好还是收起你的剑吧。我们可都是和平温顺的水手,而且跟你也无冤无仇。不过,船上有个像你这样的武士倒也不错。到船尾来吧,咱们可以喝一大杯麦芽酒。” “那倒不错。”暗夜人欣然作答,同时把剑插进剑鞘。 阿尔戈号是一艘结实的小船,带着货物在阿尔哥及南方海岸往返,紧紧贴着海岸线航行,很少大胆地进入远洋冒险。船尾很高,船头立着一尊高高弯起的雕饰;船腰很宽,在船头船尾之间有一点儿优美的倾斜幅度。其推力主要由条纹丝绸的主帆供应,另有一面三角帆辅助。船桨只在驶出小溪或海湾时改变航线用,风平浪静时也用。船每侧有十个桨手,船头五个,后边五个。最宝贵的货物堆在甲板和船头下面。男人们在甲板上或桨手的长凳之间睡觉,天气不好的时候就躲在遮篷下面。船员共二十名普通桨手,三名大桨水手,还有船长。 好天气一连几天,阿尔戈号平稳地推进着。阳光日复一日地照下来,炎热不已;遮篷撑起来了,那是一块条纹丝绸布料,与闪光的船帆、船首的雕像及船舷上的金雕相互辉映。 他们见到了舍姆海岸——漫长而起伏的草地,远方都市塔楼的白冠;留着深蓝色胡子、长着鹰勾鼻的骑手骑着战马,沿着海岸满是怀疑地注视着货船。阿尔戈号并没有朝舍姆开进,和舍姆人做生意毫无利润可言。 同样,船主提托也没有驶入斯提克河把一泻千里的洪水倾入海洋的宽广海湾。克米的巨大黑色城堡在蓝色的海洋对面隐隐浮现。没有船只可以随便进出这个海港。在这里,巫师在祭品燃烧的烟雾中编织可怕的咒语,烟雾持续不断地从沾染着鲜血的祭坛上升起,赤裸的女人在祭坛中尖叫。在这里,古老的蛇神,据传说,就在它的崇拜者中间扭动它闪亮的身体。 船主提托对那片如梦如幻、像玻璃地板一样平静闪光的海湾敬而远之,尽管船头立着巨蛇雕像的狭长小船从陆地后面驶出来时,皮肤黝黑、头发上插着大红花的赤裸女子总会站在小船上朝他的水手叫喊,厚颜无耻地搔首弄姿、卖弄风情。 现在看不到闪光的塔楼在陆地上拔地而起了。他们已经驶过了斯提吉亚的南部边境,现在正沿着库什海岸慢速前进。大海和海上的风对柯南来说是永无止尽的谜,他是山里长大的。强健的水手对这个流浪汉饶有兴趣,因为他们很少有人见过他的族人。 他们是典型的阿尔哥水手,个子矮小,体型敦实。柯南比他们高大得多,两个水手加起来也拼不过他的力气。水手们吃苦耐劳、精力充沛,而他则拥有狼一样的耐力和生命力,他的肌肉像钢铁一样坚硬,他大半辈子都在世界各地的荒地上备受磨练,所以神经敏锐,眼光犀利。他很容易就会笑起来,但更容易发怒,而且非常恐怖。他食量大得惊人,而烈酒既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弱点。他在很多方面幼稚得就像个孩子,不懂得文明社会的诡辩世故,但他天生聪明伶俐,珍惜自己的权利,而且像只饥饿的老虎一样危险。虽然年纪尚轻,但他却在战争和流浪中变得老成持重,世界各地的痕迹明显地呈现在他的衣服上。他那个带角的头盔跟诺德海姆地区的金发埃西尔人戴的一模一样,锁子甲和护胫套出自科斯最好的工匠之手,他手臂和大腿上的精制锁环甲产自欧洲,腰间的阔剑则是一把阿奎隆尼亚的上等好剑,而他那张华美的绯红色披风只有俄斐这个地方才纺得出来。 他们继续南下,船主提托开始寻找被高墙围绕的村庄。但是他们只在一个海湾找到一座冒烟的废墟,里头遍布赤裸的黑人的尸体。提托骂了一声。 “原来,我在这里做过好买卖。这是海盗干的。” “要是我们遇到海盗怎么办?”柯南的剑鞘松开了。 “我的船可不是战船。咱们逃跑,不打。不过以前真到了节骨眼上,我也干掉过几个强盗船,不得已时可能会这么干;不过到了节骨眼上,也得避开贝莉特的母老虎号。” “谁是贝莉特?” “我听说过的最狂野但还没被绞死的女魔头。如果我没有看错,海湾上的村庄是她手下的屠夫的杰作。我真希望有一天看到她吊在帆上左右摇摆!她的绰号是“黑海岸的皇后”,舍姆女人,打家劫舍;不光掠货,不留活口,无数商人尸沉海底啊。” 在船尾楼甲板下面,提托拿出絮着棉花的短上衣、钢帽,还有弓箭。 “如果她真的来了,这些其实都没什么用,”他咕哝了一下,“不过,不反抗就放弃生命,那实在太窝囊了。男人嘛,死也得死得像点儿样。” 现在正是拂晓,看守发出一声警告。从船首右舷海岛的一个长长的海角后面,滑出来一个又长又骇人的形状,一艘细长的蛇型单层甲板大帆船。左右船舷各四十个桨手,它急速地划过水面,低处的栏杆边站满了赤身裸体的黑人,一边唱一边用战矛击打椭圆形的盾牌。桅顶飘着一面狭长的深红色三角旗。 “贝莉特!”提托失声了,面色唰地变白,“亚勒!调转船头!进那个河口!如果咱们在他们追上之前冲到海滩那里,就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阿尔戈号大幅掉转方向,冲向生长着茂密棕榈树的海岸,破浪而行。提托前前后后大步地走动着,激励那些喘着粗气的桨手再加把劲儿。船主黑色的胡须根根立起,眼睛睁得大大的。 “给我一把弓,”柯南说,“弓不是男人的理想武器,但要是射不死甲板上的一两个人,情况就不妙了。” 他站在船尾,看着蛇型船轻快地擦过水面;虽然他出海的时间并不长,也明显看出阿尔戈号永远快不过这艘船。这时飞箭已经从海盗甲板上划着弧形射过来,嘶嘶地落入海中,距离船尾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我们最好准备战斗,”暗夜人大吼,“要不然我们都会被箭射死,而不是被拳头打死。” “听他的话,伙计们!”提托大声吼道,强而有力的拳头激情四溢地挥动着。大胡子桨手们继续哼哼,用力划桨;他们的肌肉一条条、一块块地凸现,汗水从他们背上猛流出来。结实坚固的小船的木料发出辗轧声和呻吟声,风已经停了,帆布软弱无力地垂下。不屈不挠而无情的掠夺者越逼越紧。他们距海岸还有足足一英里的时候,其中一个舵手在划桨中突然断气跌倒,一只长箭射穿了他的喉咙。提托一跃而起,替代他的位置。柯南在起伏不停的船尾伸开双脚,站稳身子,抬起他的弓。他非常清楚地看到海盗船那边的细节了。他们的桨手被沿着船舷升起的一圈舷窗盖护住,但在狭窄的甲板上跳舞的战士们却可以尽收眼底。这些人身上涂着色彩,戴着羽毛,赤身露体,手里耀武扬威地举着战矛和带斑点的盾牌。 船头升起的平台上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她白嫩得闪光的肌肤与周围战士黑檀木一样的乌黑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毫无疑问,那正是贝莉特。柯南把箭杆拉到耳边——一丝杂念和不安停留在他手上,使得发射出去的箭射穿了她旁边的一个高个持矛士兵。 海盗船在桨手的一划又一划中逐渐赶了上来。弓箭在阿尔戈号周围如雨落下,海员们大声叫喊。所有的舵手都被箭射倒了,而提托正一个人撑着巨大的长桨,气喘吁吁地厉声咒骂,他稳稳撑着双腿,满是绷紧的肌肉和粗筋。他一声呜咽,倒下了,一只长箭射穿了他强健的心脏。阿尔戈号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在波浪中荡漾。水手们不知所措地大声叫喊,而柯南以其特有的方式开始指挥大局。 “站起来,伙计们!”他大声咆哮,砰然一声,“拿起你们的武器,在这些混蛋砍断我们的喉咙之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弯起腰来再也没有什么作用了,咱们再划50步以前他们就已经登上我们的船了!” 绝望之中,水手们放弃手中的船桨,拿起他们的武器。这一行为虽然英勇,但却毫无作用;他们只有时间避开一阵阵飞射过来的箭。海盗已经来到他们身边。因为没人掌控大桨,阿尔戈号无法转向,海盗船的铸铁船头直接撞上了阿尔戈号的船腹。对付敌船的挠钩嘎吱嘎吱地扎入侧边。黑色的海盗们从高高在上的船舷上齐齐发射飞箭,射穿了穿着夹层外套的可怜水手们;接着海盗们手拿战矛冲下来完成屠杀,就像一群蚂蚁突然发起了进攻。海盗船的甲板上躺着半打的尸体,这是柯南精湛箭术的成果。 阿尔戈号上的征服短暂而血腥。个子敦实的水手们完全不是魁梧黑人的对手;人数锐减成了一个。战场的另一边,局势发生了少见的变化。柯尔站在高而陡的船尾,船尾与海盗船的甲板连成了一个平面。在船头铁像猛冲进阿尔戈号的时候,他在颠簸之中稳住双脚,同时把他的弓扔到一边。一个高大的海盗正跳过围栏,结果在半空撞上了暗夜人的巨剑,身体被干净利落地切开,上身落到一边,双脚倒在另一边。在一股盛怒之下,船舷上遍布了一大堆被砍碎的尸体。柯南翻过围栏,来到母老虎号的甲板上。 不一会儿,猛刺的战矛和狂击的棍棒形成了一股飓风,而柯南处在中心。他钢铁一样的身体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移动。战矛在他的盔甲上砸弯或者嗖的一声刺空,而他的巨剑吟唱着它的死亡之歌。暗夜人对战斗的狂热渴望在他的体内苏醒,他不再受理智的控制,暴怒中,一阵红色的迷雾在他燃烧着怒火的眼前飘摇,他劈开脑颅、切开胸膛、砍断手脚、扯出内脏,他用令人恐惧的大量脑浆和血液把甲板装扮成了一个宰猪场。 穿着盔甲的他所向披靡,背部挨着桅杆,脚边堆积出越来越高的碎尸,直到他的敌人在愤怒和恐惧中喘着粗气后退。当他们举起战矛抛向他,而他绷紧神经准备冲上去死在他们中间的时候,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喊声僵住了那些高举的手臂。他们像雕像一样呆站着,黑色的巨人们为是否投出战矛犹豫不决;穿着锁子甲的剑客手持滴血的阔剑。 贝莉特跃身来到黑人们身前,把他们的战矛拍落。她转身朝向柯南,她的胸部上下起伏,她的眼睛闪耀发光。她脑子里的好奇,像伸开手指一样激烈地抓住了他的心脏。这是个身材苗条、既柔软轻盈又性感美艳的身体。她身上唯一的衣物是一条宽大的丝质腰带。她象牙色的白嫩臂膀、修长的腿,还有比象牙还要迷人的浑圆乳房让暗夜人的脉搏一阵激情地猛跳,虽然他正在战斗。她黑色头发富有光泽,黑得就像斯提吉亚的夜,如波浪一样倾泄在她柔软的背上。她黑色的眼睛火热地盯着暗夜人。 她就像一阵沙漠风暴一样难以驾驭和控制,像一头母豹一样轻盈而危险。她走近他,一点也不忌惮巨剑上正在滴落的自己士兵的血。她柔软的大腿轻轻蹭着那把剑,身体靠近威猛的战士。她鲜红的嘴唇分开,向上凝视着他那双阴郁而骇人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她问。“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虽然我的脚印印在了从金伽拉的所有海岸到极南炎热土地之间的所有海域。你是从哪里来的?” “阿尔戈。”他只说了一个词,警惕地提防任何变化。一旦她纤细的手往下移到她腰带上嵌着宝石的匕首边,他空着的那只手就会轻轻扬起,一击就能让她塌在甲板上。但是他的心里没有恐惧;他钢铁一样强硬的肌肉里拥抱过太多的女人,文明的女人和野蛮的女人都有,他无法认出眼前这双眼睛里燃烧的是什么光。 “你才不是窝囊的希柏里亚人!”她高声叫喊,“你像头灰狼一样骁勇刚烈。那双眼睛永远不会被城市的安逸弄淡,那些肌肉永远不会被大理石墙壁软化。” “我叫柯南,暗夜人。”他回答。 对于南方人来说,北方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神话一样的国度;长着凶残的蓝色眼睛的巨人偶尔会带着火把和刀剑从他们冰冷的偏远之地南下而来。他们的攻击从来没有蔓延到舍姆,这个舍姆女人也无法分辨埃西尔人、瓦尼尔人和暗夜人之间的区别。但在女人的直觉一贯灵敏、准确。她知道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而他是什么人根本没有参考价值。 “我是贝莉特,”她叫道,好似在召唤,“我是这里的女王或者皇后。” “看着我,柯南!”她大大地伸开双臂,“我是贝莉特,黑色海岸的皇后。哦,来自北方的猛虎啊,你就像哺育你的雪山一样冰冷。用你激烈的爱占据并压碎我吧!和我一起滚到地球的尽头、海洋的尽头!我是热爱烈火、钢铁和屠杀的皇后——做我的皇帝吧!” 他的眼睛扫过那些满身血污的海盗,寻找愤怒或者嫉妒的表情。但是没有。愤怒已经从那些乌黑的脸上散去,嫉妒仍未升起。他意识到,对于这些男人来说,贝莉特,像很多女人对很多男人一样,不只是个女人,更是个女神,她的命令无可置疑。他瞥了一眼阿尔戈号,它在绯红的海水中翻滚,船身严重倾斜,甲板被挠钩拖着,没有陷入水底。他瞥了一眼蓝蓝的海岸,回望绿色迷茫、一望无际的海洋,看着站在他身前这个满是生命的身影;野蛮之魂在他体内骚动起来。和这个皮肤雪白的猫一样的年轻女人,在闪光的蓝色地带,一起恋爱,一起欢笑,一起漫游,一起打家劫舍、掠夺货船……“我可以上你的船。”他骂了一句,甩掉刀上的血珠。 “嗬,恩亚伽!”她的声音像弓弦一样带着鼻音,“去拿草药来包扎你主人的伤口!其他人把战利品拖上船,然后把船沉掉。” 柯南背挨着船尾栏杆坐着,老萨满巫医照料着他手脚上的刀伤;命途多舛的阿尔戈号上的货物急速地转移到母老虎号堆积在甲板下的船舱里;成群的鲨鱼游过来,船员和被杀海盗的尸体被抛下船;受伤的黑人们躺在船腰等待包扎。接着挠钩松开,随着阿尔戈号寂静地沉入血迹斑斑的海水,母老虎号则在有节奏的划桨声中向南游去。 这片蓝色的深海像镜子一样平静。莉特走上船尾,双眼像蹲在黑暗里的母豹一样燃烧着热情,她一件件脱去身上的饰物、她的草鞋、她的腰带,把它们抛到他的脚边。她踮着脚尖站起来,双臂向上伸展,白色而细长身体颤抖着,向极度渴望的人群大叫:“蓝色海洋的群狼,此刻好好看着吧——贝莉特的交配之舞,我的父辈是阿斯卡隆的君主们!” 接着她翩翩起舞,像沙漠里的一阵旋风一样转动,像一抹难以减弱的火焰一样跳跃,就像生命和死亡的冲动相交。她雪白的双脚踢踏着染血的甲板,垂死的男人们忘记了死亡,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接着,当白色的星星透过蓝天鹅绒一样的薄暮闪着亮光的时候,她旋转的身体变成了一圈模糊的白色火焰,伴着一声狂野的叫喊,她扑倒在他的脚边;暗夜人的欲望如洪水一样涌出,他把所有人赶开,然后巨大的黑色身躯压向上下起伏的雪白。 第2节 暗夜莲花香 在那摇摇欲坠的碎石荒城之中, 她的双眸闪着邪恶之光并操控; 好奇与疯狂仿佛扼住我的咽喉, 如一个情敌在其间把刀奋力捅。 ——贝莉特之歌 母老虎号雄霸海洋,四方村镇无不闻风丧胆。手鼓在夜里敲起,仿佛讲述一个故事:海上的女魔头已经找到了伴侣,一个钢铁一样硬的男人,其怒火就像受伤的狮子。 惨遭屠杀的斯提吉亚船队——如果有幸存者的话——声声咒骂着贝莉特,声声诅咒那个长着凶猛蓝眸的男人;斯提吉亚的王子们永永远远地记住了这个男人,他们的记忆就像一棵苦树,在未来的日子里结出鲜红欲滴的果实。 母老虎号就像一阵漂泊不定的风似的巡弋于南部各大海岸,所向披靡,毫无畏惧,直到它在一条宽广而缓慢的河口抛锚,河口两岸紧围着密不透风的丛林。 “这条河叫‘黛丝’(death),也就是死亡的意思,”贝莉特说,“河水有毒。看到水流多黑、多混浊了吗?只有有毒的动物才能在河里居住。附近的人都对它避犹不及。曾有一次,一艘斯提吉亚单层甲板大帆船为了避开我的船,向北逃入这条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这个河口抛锚,几天后,那艘船沿着黑色的河水飘荡而来,甲板上全是血,没有尸体,整艘船都破破烂烂的。船上只有一个男人,而他精神失常,最后说着胡话死去。船上的货物原封未动,但是船员们却消失在寂静和神秘之中了。” “我的爱人啊,我曾听说过传说:敢于前往条河中央的水手会瞥见远处的巨塔和高墙,我相信那条河上的某处有座城市。柯南,我的爱,咱们去洗劫那个城市吧。” 柯南同意了。他对她的计划向来言听计从。她是指挥他们劫掠行动的大脑,而他则是执行她的计划的手臂。她用来征服他的,不只是自己的身体。对他来说,他们往哪儿航行或者和什么人作战并不重要,只要他们继续航行和作战就够了。他觉得这种生活非常惬意,因为有她。 持续的战斗和袭击削减了他们船员的数量;当前只剩下大约八十个持矛斗士,对这艘长长的单层甲板大帆船来说,人手不算太多。但是贝莉特不愿意花时间长途南下去征募。她现在满腔热情地期待最新的冒险;母老虎号改变航向,进入河口,桨手们努力地划着船,挺进宽大的河流之中。 绕过一个拐角,大海的景色被完全挡住,夕阳西下,他们平稳地在缓缓流动的河水中逆流而上,避开古怪的爬行动物盘绕的那些沙洲。他们连只鳄鱼都没有看到,更不用说其他能叫得上名字的动物,也没有长着翅膀的鸟下来到河边喝水。在月亮升起之前的黑暗中,他们继续前进,黑色的河水两岸,传来瑟瑟声和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还有若有若无的眼睛的微微闪光。一个不像人类的声音惊起。听起来就像是猴子在叫,贝莉特说,邪恶的灵魂被囚禁在类人的动物身体里,作为罪孽的惩罚。柯南第一次对她的话产生了怀疑,因为在赫卡尼亚城的一个金笼子里,他见过一只眼神忧郁的畸形动物,人们说那是一只猿猴,而那只可怜的猿猴发出的叫声和这种叫声很像,虽然没有黑色丛林里回响的刺耳笑声里那种邪恶感。 月亮升起来了,如一滩血,天空暗下去了,像乌木。丛林在骚乱与恐惧中醒来,迎接着月亮。咆哮与嚎叫声使士兵们不寒而栗;柯南注意到,所有这些噪音,全都来自丛里深处,好像那些野兽跟人类一样对黛丝的黑水避犹不及。 月亮高高挂在黑压压的树木之上,在摇摆的各类植物上。月光照在河面上,船划过一道轨迹,变成了磷光起伏闪烁着的波浪涟漪,不停地外扩,就像一条宝石爆裂的闪亮之路。船桨伸入闪亮的河水中,拔出时覆盖着冰冷的银光。剑柄、盔甲上的宝石闪着霜一样的冷光。 光线从贝莉特浓密黑发上的珠宝折射出冰色的火焰,她在甲板上的一张豹皮上伸展着她柔美的身体。她用双肘撑起身子,下巴靠着纤细的双手,往上凝视着柯南的脸;他慵懒地躺在她的身边,漆黑的鬃毛在微弱的风中轻轻飘动。月光的照耀下,贝莉特的双眼像黑夜中的宝石一样闪光。 “神秘和恐惧就在我们周围,柯南,而我们正在死神的领域游荡,你怕吗?” 他投来漠然的眼神,算作回答。 “我也不怕,”她沉思了一下,“我从来没有怕过。死神光秃秃的的獠牙,我实在看得太多了。柯南,你惧怕众神吗?” “我一般不招惹他们,会尽量不踩到他们的影子。”暗夜人一向谨慎,“有些神很强,杀不死;另一些爱帮助人,也很强。比如盗神贝尔,就是善良的神;我是在扎马拉当盗贼的时候了解到他的。” “那你自己的神呢?我从来没有听你召唤过他们。” “我们的主神是血魔。他居住在雄伟的高山上。召唤他有什么用?他才不管他的子民是死是活。最好还是不要唤起他的注意;他会送来厄运,而不是幸运!他既阴郁又无情,在每个人出生时给他吹入渴望杀戮的灵魂,注定在挣扎中结束生命,不过人们还能向神要求别的什么东西呢?” “那么,死了之后呢?”她问道。 “我的族人,无论生时还是死后都没有任何希望;在这个世界,人们徒劳地斗争、挣扎、经历磨难,在生机勃勃的战争中寻求片刻疯狂的乐趣;死亡之后,他们的灵魂则进入云雾和寒风构成的灰色迷雾国度,永生永世地漫游。” 贝莉特不禁发抖,“活着,无论有多糟糕,总比进入这样的世界要值得庆幸。” “我知道的神太多了。彻底的无神论者,其实和完全的教徒一样盲目。我并不奢求死亡之后的世界,那可能是黑暗混沌的世界,或者冰雪云雾的国度。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要能呼吸的时候活得深刻一点;让我的味蕾体会到红肉的鲜美多汁和红酒的刺激香醇,让我知道白嫩身体和胸部的火辣拥抱,让我知道战场上蓝色刀刃和绯红战火催生的疯癫狂喜;这样我就满足了,死后的世界什么样,到底有什么关系。让哲学家们为现实和后世茶饭不思去吧;我只知道一点儿,如果生命本是一团幻影,那我不外乎也是一场幻影,因此,幻影对我来说就是真实的。我激情地燃烧着我的生命,我爱,我杀,我活着,我心满意足。” “除了幻影,我知道,还有这个,暗夜的柯南啊……”她轻盈地升起,双膝跪着,像一只猫一样挤在他的身体上,“我的爱胜过死亡,我的身体胜过幻影!我已经在你的怀里躺下,为我们猛烈的爱而喘息;你已经拥抱、压碎并征服了我,用你激烈的狂吻把我的灵魂吸入了你的唇中。我的灵魂融入你的灵魂,正如你的身体融入我的身体!假如你奋死作战时我已死去,我也会越过地狱的深渊回来帮你——没错,不论我的灵魂是在水晶一样的天堂与五色的云彩一起漂浮,还是在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中翻腾扭曲,我都仍然是你的;神什么的不能把我们分开!” 一声尖叫从船头传来。柯南把贝莉特用力一推一跃而起,长剑在月光下闪着银光,他的头发因为眼前的情景根根竖起。一个黑人士兵挂在甲板上方,摇摇晃晃的,撑起他的好像是拱过船舷的树干。接着,他看到那其实是一条大蛇,翻腾着闪亮的身体,嘴巴咬住那个倒霉的士兵。鳞片在月光下闪着黑色的光彩,它在甲板上高高耸起自己的身体;与此同时受到袭击的男人像蟒蛇牙中的老鼠一样尖叫、挣扎。柯南冲上船头,一剑砍断了比人还粗的蛇身。蛇血喷了一船,怪物往外摇摆,仍然死咬着它的猎物;蛇身一圈绕着一圈地沉入了河水,猛击着水面,河上满是血沫;士兵和蛇头一起消失进血沫之中。 在那之后,柯南亲自守船,但是再没有其他怪物从朦胧中慢慢爬上来。当黎明的白光降临丛林的时候,他看到黑色的塔楼棱角从树丛中冒出来。他叫贝莉特,后者正包着他的绯红披风睡在甲板上;她快速地跳到他身边,眼里燃烧着火。她分开双唇,发布号令:拿起弓箭长矛准备战斗;接着,她美丽的眼睛睁大了。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城市的废墟。繁茂的野草和水草生长在破败的码头桥墩和破碎的铺路石之间,它们曾经是宽宽的街道、开阔的广场和宽敞的法院。除了河这面,丛林围绕其他三面,令人不快的绿色覆盖着倒塌的圆柱。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塔楼,断裂的柱子在倒塌的墙壁间伸出来。在废墟的中间,一个大理石金字塔的最上面竖着一根细长的圆柱,圆柱顶端蹲着一个东西,柯南一开始以为是个雕像,接着,他敏锐的眼睛看出,那是活的。 “那是只大鸟。”一个士兵说,他正站在船头。 “那是只大蝙蝠。”另一个士兵说。 “那是只猿猴。”贝莉特说道。 就在这时,那只生物敞开宽广的翅膀,扑扇了几下飞进了丛林。 “一只长翅膀的猴子!”老恩亚伽焦躁不安地说,“到这儿来简直等于送命,咱们还不如自己割自己的喉咙算了。这个地方太不吉利了。” 贝莉特嘲笑他的迷信,命令船靠岸下锚。她第一个跃上岸,柯南紧随其后;海盗们跟在他们后面,手握长矛,眼睛里满是不安。 寂静笼罩着一切,这寂静就像一条沉睡的毒蛇一样凶险。贝莉特在废墟中扭着身体,她柔美躯体的旺盛生命力与这里的荒凉破败形成了奇特的对比。太阳缓慢而阴沉地逐渐升高、变热,照在丛林上,给那堆碎石涂上了一层暗哑的金光。贝莉特指向一座摇摇晃晃的圆塔,疯长的野草挨着塔身往上爬,塔前立着一个大祭坛。 “这是古人的神殿,”她说,“瞧瞧,祭坛侧边是放血的管道,千万年的雨水都没能洗掉上面的污渍。所有的墙都塌了,但是这块石头却挺过了时间和各种恶劣的天气。” “古人?”柯南问。 她伸开纤细的双手,“看看祭坛两端的手孔!祭司们总是把他们珍贵的东西藏在祭坛下边。你们四个过来捉住这些手孔,把它抬起来。” 她往后退,给他们腾出空间,抬起头仰视着摇摇晃晃地拔地而起的那座破塔。这些孔模样古怪得很……这时,贝莉特尖声一叫往后一跃。他们全都僵在原地,正弯腰帮忙抬石头的柯南骂了一声转过身来。 “草里有条蛇,”她边说边退,“过来把它杀了,其他人继续。” 柯南快速走过来,另一个人取代了他的位置。正当他不耐烦地翻看草地寻找那只爬虫的时候,黑人们站稳脚步,发出喘息声,巨大的肌肉在皮肤下收缩、鼓起。祭坛没有抬高,而是突然翻转;上面传来刺耳的辘辘声;塔倒下来;碎石头盖住了四个黑人。 恐惧的叫声升起。贝莉特纤细的身体钻进柯南满是肌肉的臂弯里。“其实没有蛇,”她低声说道,“我只是叫你走开。古人守卫自己的宝贝都留一手。” 他们清理了石头,抬出破碎的尸体;在鲜血下面,海盗们发现了一个石洞,祭坛其实是这个石洞的盖子。一眼看上去,这个石洞仿佛满溢着液体的火焰,百万个燃烧的平面反射着清晨的阳光……仔细看,平躺在张大嘴巴的海盗们面前的是超越梦境的财富:钻石、红宝石、血石、蓝宝石、绿松石、月长石、猫眼石、绿宝石、紫水晶等等,还有像邪恶的女人的眼睛一样闪光的不知名的石头。石洞里满满的都是色彩鲜艳的石头,在清晨的阳光中形成了一湾闪烁光的湖泊。 贝莉特惊叫一声,跪在石洞边沾血的石头上,把她雪白的手臂深深地探入那一池光辉之中。她把手抽出来,抓着的一个东西让她的嘴唇再次发出一声尖叫——一长串深红色的石头,就像一条粗粗的金丝上凝着冻结的血滴。在它们的光芒中,金色的阳光变成了血色的朦胧。 贝莉特的眼睛像着了魔一样,女人对珠宝的光向来没有抵抗能力。虽然这是一个见惯了世界上所有珠宝的女人,但是这宝贝足以撼动一个餍足的中国皇帝的灵魂。 “收割时间到了,小的们!”她的声音激动、尖锐。 “看!”一只肌肉发达的黑色手臂指向母老虎号,贝莉特转过身,眼露凶光,仿佛随时会有一艘敌对海盗船猛冲过来夺她的战利品。但她只看到船舷上飞起一个黑影。 “那只猴子一直在研究咱们的船。”海盗们焦躁不安地咕哝道。 “有什么关系?”贝莉特骂了一声,用一只不耐烦的手把一缕不听话的头发拨开,“做几个担架运这些宝石——你他妈到哪儿去?” “去看一下船。”柯南说,“谁知道呢,那只蝙蝠一样的怪物搞不好已经在船底打了一个洞。” 他跑下破碎的码头,跃身上了船,在甲板下面进行一番急速的检查之后,他火冒三丈地骂了一声,朝刚刚那只蝙蝠消失的方向瞥了一眼,急速跑回贝莉特身边。她已经把那串项链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在她雪白的胸部,红色的宝石闪着鲜血的微光。一个大黑人站在满是宝石的石洞里,宝石深及他的裆部,他分开双腿,正在用手捧起一堆又一堆的华丽宝石,传给上面那些满是渴望的手。一道又一道冰冷的彩虹一样的光线挂在他黝黑的手指上;一滴又一滴红色的火焰从手里坠落,高高地堆着星光和彩虹。此情此景就像巨大的黑撒旦在地狱里分开双腿,抬起满手的繁星。 “那只会飞的恶魔把蓄水桶凿穿了,”柯南说,“如果我们不是被这些石头炫晕了眼睛,早该听到那个声音的。这条河的水不能喝。我要带上二十个男人到丛林里去找淡水。” 她茫然地看着他,眼里闪着奇怪的热情和茫然,她的手指抚摸着自己胸口那些宝石。 “好,”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我会把战利品搬到船上。” 丛林迅速在他们身边包围过来,光线从金色变成了灰色。满是苔藓的树枝上,爬山虎像蟒蛇一样垂挂着。战士们排成一列,蹑手蹑脚地在树林的微光中穿行,就像一队黑色的幽灵尾随着一个白色的人。 他们越来越深入,丛林深处是一片起起伏伏的绿色海洋,但是他们没有看到水,别说流动的水,连水洼都没有。柯南突然停住,他的士兵们看到柯南的表情,都像玄武石雕一样静止不敢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秒钟的紧张与寂静过后,暗夜人暴躁地晃着脑袋。 “往前走,”他朝副队长恩戈拉叫道,“一直往前走,直到你看不到我拉倒,停下等我。咱们被跟踪了。我听到了声音。” 黑人们局促不安地拖着脚慢吞吞地走过去,摇晃着前进,柯南迅速躲到一棵树后面,盯着他们之前走过来的路。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海盗们微弱的脚步声在远方渐渐变小。柯南突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陌生而奇异的香味。一个东西轻轻地刷过他的脑门。他迅速转身。在一堆碧绿而形状奇特的叶子里,巨大的黑色花朵正在向他点头。其中一朵花触到了他。它们看上去就像在勾引他,朝他拱起它们柔软的颈。它们敞开花瓣,沙沙作响,虽然周围没有一丝风。 他往后跳;这是暗夜莲花,汁液剧毒,而它们的香味会导致满是噩梦的深眠。但是,他已经感到一种微弱的昏睡感偷偷朝他袭来。他想抬起剑去砍蛇一样卷曲的花茎,但手臂却软弱无力地垂下来。他想张开嘴巴叫唤他的士兵,却只能发出一声微弱喘息。丛林在他眼前开始波动,逐渐变暗;他并没有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因为他的膝盖已经往下一沉,他已经虚弱无力地倒在地上了。 在他伏地的躯体上面,黑色的巨大花朵在无风的空气中点着头。 第3节 向神进化的人 夜色一样漆黑的莲花带来的梦, 诅咒与梦魇攫住了停滞的生命; 被延误的哪一个滚烫的分或秒, 没有看到深红刀刃滴落的热血? ——贝莉特之歌 完全虚无的宇宙黑暗中,寒风阵阵吹过,形成一个漩涡,就像一个黑洞;从黑洞里探出形状;烟消云散,黑暗翻到两边去,一个巨大的城市耸立在一条河流的岸边;在这个城市中,移动着高大的生物。 他们像人,但又和人截然不同,长着翅膀,身形巨大。他们是人向神进化过程中的过渡。正如所有血肉之躯一样,他们也难免一死。像人一样,他们活过、爱过并死去,尽管寿命非常漫长。这是他们的城市。 地震来了,震塌了城市外墙和塔;地底深处喷出来的致命物质染黑了河水。许多喝过水的居民因此而死;而活下来的则导致了变异,微妙、逐步而可怕的变化。有毒的水恐怖地改变着他们,一代比一代更像野兽。曾经是长着羽翼的神的他们,变成了长着翅膀的魔。因为他们曾经处在人类梦犹不及的高度,下降后,也达到人类最疯狂的噩梦也难以抵达的深度。撇开它们的翅膀,它们很像被打碎又粗劣组装起来的泥人像。它们死得很快,死于同类相食。最后,在长着青苔的废墟中,只剩下一个身影在潜伏着,一个被令人厌恶的畸形的生灵。 接着人类第一次出现了,他们都有鹰一样消瘦的脸。他们因饥饿和持续的耗力而形容枯槁,身上染血的绷带意味着之前的战斗。在他们的心里,印着一个关于战争和战败的故事,还有逃跑,这导致他们更加深入丛林,直到他们在绿色的海洋中失去了自我。他们精疲力尽地躺在废墟之中,那里开着每100年才在满月下绽放一次的红色花朵,接着睡意降临到他们身上。在他们睡着的时候,一个形状骇人、红色眼睛的身影从阴影中爬出来,在每一个熟睡者身上做着古怪而可怕的仪式。月亮高高挂在阴暗的天空,把丛林涂成一片红色和黑色;在入睡者的身上闪耀着绯红色的花朵,它们就像喷溅的鲜血一样鲜艳。接着月亮沉下去了,巫师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亮,就像两颗红宝石。 当黎明朦胧地照亮河流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毛茸茸、长着翅膀的怪物蹲在一个圈子中间,周围是五十匹巨大的野狼,正颤抖着鼻口向天空嚎叫,如同地狱里的群鬼。接着一阵又一阵的香味袭来,速度快得就像每一阵都绊到前一阵的脚后跟。然后是一阵混乱,光与影翻腾、融合。 接着,绕过丛林的一角,在渐白的黎明中划来一艘长长的单层甲板大帆船,上面挤满了人影,船头站着一个拿着蓝色钢刀的白皮肤鬼影。 而正是在这一刻,柯南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在做梦。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感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当他看见自己在母老虎号上踏步,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知道这是梦境,虽然他并没有醒来。 就在他迷惑不解的时候,场景突然变成了林地,而恩戈拉和其他十九个矛兵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人。当他意识到他们等的人其实正是他自己的时候,一个怪物从天空猛扑下来,阵阵恐惧的叫声打破了寂静。他们就像疯了一样扔掉了武器,在丛林中慌不择路,一个怪物在他们上面扑棱着翅膀,淌着口水。 混沌和困惑中,看着这一过程的柯南衰弱无力地挣扎着醒来。朦胧中他好像看到自己躺在一簇丛生的黑色花朵下面,花朵摇摆着,而一个恐怖的身影从丛林之中偷偷爬向他。他猛地努力,挣脱把他困在梦中的看不见的束缚,吃了一惊直坐起来。他环顾四周,睁大的眼里满是迷乱。夜色的莲花在他的身边摇摆。 在他附近,土壤如海绵一样柔软,印着一个脚印,好像一只动物朝上面踩了一脚,准备从灌木中冒出来,接着又退了回去。那个脚印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得异常的野狼。 他大叫恩戈拉的名字。原始树林的寂静笼罩在丛林之上,而在这片寂静之中,他的叫喊声听起来非常讽刺地尖锐而空洞。他没有看到太阳。一想到自己失去知觉躺了好几个小时了,一股不安他心里升起来。他匆忙跟上矛兵们的脚印。他们排成一列跑的。他很快来到一块平地,停下,肩部的皮肤冒出鸡皮疙瘩,因为他意识到,这正是他在莲花迷晕的梦中所看到的那块平地,盾牌和长矛散乱地四处躺着。 从蔓延进沼泽的那些脚印来看,柯南知道矛兵们是疯狂逃窜的。脚印相互交叠,在树与树之间盲目地弯曲。而在令人惊讶的瞬间,暗夜人加紧速度,走出丛林,来到一快大得像个小山似的岩石边,它险峻地斜在有四十英尺高的断崖边。他看到一个蹲在上面。 柯南以为那是一只大猩猩,接着他看出那是一个巨大的黑人像大猩猩一样蹲着,长长的手臂摇晃着,泡沫从他敞开的嘴里流下来。一声呜咽,那个生物抬起巨大的双手冲了过来,直到这时柯南才认出,那是恩戈拉。黑人一路狂奔过来,一点儿也没理会柯南的叫喊声,他的眼睛上翻,露出眼白,尖牙闪着寒光,表情像带着面具。 柯南的后背发紧。他的剑砍穿了黑人的身体;接着,他避开恩戈拉沉下去时伸向他的钩状手,大步跨到悬崖的边缘。 有那么一刻,他站在那里,往下俯视着参差不齐的岩石。那里躺着恩戈拉的矛兵们的身体,像面条一样。没有一个动弹的。黑色的苍蝇在溅满鲜血的石头上嗡嗡作响,蚂蚁大军已经开始享受自己的美餐。一只豺狼正抬头看着悬崖上的男人,接着鬼鬼祟祟地溜走了。 柯南静止不动地站了一会。他转过身沿着来的路跑回去,穿过高高的野草和灌木,跨过路上蛇一样笨拙爬行的匍匐植物。剑在他的右手中挥动着,黝黑的脸上出现异乎寻常的苍白。 支配着丛林的寂静并没有被打破。太阳已经落山,巨大的阴影急速地冲过大地。穿行在潜伏着死神的阴森与荒凉之中的柯南,仅剩下一片急速前进的鲜红和蓝色闪光。在这场孤寂之中没有其他任何声音,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他从阴影中冲出,来到河岸边。 他看到船挤着破败的码头,像酒醉一样旋转着。 而在石头之中,仿佛一只手任沾着鲜红颜料的画笔粗心大意地四处乱溅。 柯南凝视着死亡与毁灭。他面前躺着他的矛兵们,但他们并没有站起来对他行礼。从丛林边到岸边,在破碎的柱子之间,在破败的码头边,都躺着士兵的尸体,有的被扯碎,有的被压扁,有的被啃掉一半。 在残骸周围,遍布着巨大的脚印,群狼一样的脚印。 柯南悄然无声地来到岸边,走向帆船,甲板上挂着一个微微闪光的、象牙一样泛着白光的物体。暗夜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皇后吊在她自己的船的桅杆上。桅杆和她雪白的喉咙之间,拉着一金黄串的鲜红色凝晶体,在暗淡的光线中像鲜血一样闪耀发光。 第4节 我是你的女人 影子们黑幽幽地围绕着他, 敞开的利齿滴落红色雨血, 但我的爱比死神黑咒还浓, 就算地狱的重重铁墙林立, 也不能让我离开他的身旁。 ——贝莉特之歌 丛林用双臂拥抱满是尸体的空地。月亮还没升起来;星星像琥珀一样在无风的天空中闪光。倒塌的塔顶,暗夜人柯南像尊钢铁像一样呆呆地坐着,下巴撑在巨大的双拳上。黑色的影子里,秘密的脚步偷偷潜行,红色的眼睛微微闪耀。死者仍然如他们倒下的样子静卧着。母老虎号的甲板上,在用破碎的木凳、长矛的木杆及豹子皮堆成的火葬柴堆上,黑色海岸的皇后静静地长眠于此,包裹在柯南绯红色的披风里。她是他真正的皇后,她掠夺来的宝物高高地堆在身边:丝绸、金线织物、白银编带、一桶又一桶的珠宝、金币、银锭、镶着宝石的匕首、古神庙里的纯金楔子…… 至于那些从被诅咒的城市夺来的战利品,只有黛丝阴郁的黑水知道柯南是怎么粗野地咒骂着扔进去的。他冷酷地坐在塔顶,等待着他看不见的敌人。灵魂深处的狂怒在燃烧,如同黑色的火焰吞噬着他。什么东西会从黑暗中冒出来,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明白了,在空地等他的空当,恩戈拉和他的同伴们被长着翅膀的怪物吓坏了,怪物从空中朝他们展开攻击,他们在恐惧中奔逃,跌落了悬崖,所以人都摔死了,只有他们的头儿幸免,他莫名奇妙地摆脱了他们的命运,但却没有摆脱他们的疯癫。在此期间,或者在此前后吧,河岸上的毁灭也被完成。黑人大多迷信。迷信的人会徒增恐惧,怯懦不堪,在敌人袭击时,往往连拿起弓箭自卫的能力都会消失。 为什么他被赦免了,或缓刑这么长的时间,他并不知道,除非那个邪恶的东西是有意让他活着,用悲伤和恐惧来折磨他。全部证据都指向超越人类的智慧——蓄水桶的洞,驱赶黑人跳下悬崖,最后,也是最险恶的招数,那串鲜红色的项链像绞索一样衬着贝莉特雪白的脖子。 暗夜人被精选为最后的牺牲者,精妙的构思透出一点儿细腻的虐待感,就像这个敌人精心安排了一出戏剧,暗夜人被选为观众,最后当场上没有演员的时候,观众再上场。想到这里,柯南冷酷的嘴唇并没有被笑意弯曲,但他的眼睛却像钢铁在狂笑。 月亮升起来了;没有声音,所以没有回声。突然夜色变得紧张起来,而丛林屏住它的呼吸。在本能的驱使下,柯南握紧了剑鞘上的剑柄。他坐着的金子塔共有四面——朝丛林的那一面是宽阔的阶梯。他静静地坐着,手里是一把弓,这是贝莉特的海盗们用的那种。一堆箭放在脚边,羽毛那端朝向他。而他静静地坐着休息。 什么东西在树下的黑暗里动了一下。升起的月光中暴露出它的轮廓,柯南看到一个黑黑的脑袋形状,看上去就像只野兽。从黑暗中,一个接一个的形体静静地、急速地、低低地跑出来——二十匹巨大的野狼。它们淌着口水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着白色的亮光,它们的眼睛燃烧着绿色的亮光。 二十匹。这么看来,海盗们的长矛管了点儿用的。柯南把箭羽拉到耳边,而随着箭弦砰的一声,一对高高跳起的绿色眼睛扭曲着跌落在地。其他野狼并没有犹豫,它们往前冲上来;暗夜人的弓箭像死亡之雨一样落在它们身上,这些弓箭里夹杂着他钢筋铁肉的所有力量和准确性,还有一股比熔渣地狱更暴怒的仇恨。 在他的暴怒中,半空中充满羽毛兵器带来的破坏。狼群非常勇敢,勇敢的代价触目惊心。走到了金字塔脚的野狼不多,宽阔的阶梯上也横着几只。柯南俯视着一对怒火熊熊的眼睛,弯起弓,把最后一只箭的箭头指向这头朝他的咽喉飞扑过来的毛兽。那根箭在月光下就像一道光线一样飞闪向前,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箭影,那只怪兽在半空中痉挛地猛跌下来,一头栽在地上,身体被箭贯穿。 群狼朝他袭来,带着像噩梦一样的眼神和淌着涎液的獠牙。激烈挥动的剑把第一匹狼砍成了碎片,但是,群狼的狠命攻击让他疲惫起来。他用剑柄上的圆球砸碎了一个脑颅,感到骨头破裂,脑浆喷到他的手上;接着,他扔掉巨剑,因为剑太长了,在敌手逼近时毫无用处;他紧紧扣住两头怪物的喉咙,任由其无声的狂怒猛撕狠扯,然后双手相击。一股恶臭突然袭来,几乎让他窒息,一股臭血模糊了他的视线。然后,他右手紧抓一个毛茸茸的咽喉并单手把它掐断;他的左手错失了另一只怪兽的喉咙,则抓住并扭断了怪兽的一只前脚。一声短暂的吠叫从那只残废的怪兽嘴里冒出来,这是这场战役中唯一的叫声,这叫声,不像世间的生物所能发出的。野兽喉咙传出的哭声让柯南一阵恶心,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一匹被扯断的脖子的野狼,血从动脉中往外喷,突然带着最后一丝残暴朝他袭来,在他的喉咙上狠狠地扎下它的獠牙,然后往后一跌,死掉了;就连柯南都感到了它临死前的可怕。 另一匹土狼,用它三只脚往前一跃,像一片横刀一样朝他的腹部撞来,一下子撕开了他锁子甲的扣节。柯南急速抓住断腿怪物的两只后腿,满是鲜血的嘴唇发出一声呻吟,喘息着站直身体,胳膊左右伸直,野兽的身体从裆部撕裂,分成了三份。后面一只野兽猛扑上来,刹那间他踉跄着失去了平衡,这只土狼带着恶臭的呼吸火热地刺激着他的鼻孔;它的下颚一口下来,瞄准他的脖子;他钳住狼的脖子,一把扔开,它砸中大理石阶梯上,听见骨折声,身体反弹起来。 当他敞开双脚稳住身体、呜咽地喘息着的时候,丛林和月亮在他的眼中血色一样漂浮着,蝙蝠翅膀的连续拍击在他耳中嘹亮地响着。他蹲下身去摸他的剑,站起身,像酒醉一样站稳,双手把巨大的剑举过头顶,甩掉眼里的血,在空中寻找他的敌人。 空中的敌人并没有攻过来,金字塔突然在他脚下摇晃起来。他听到一声隆隆的劈啪声,接着看到一条圆柱在前面像一阵风一样摆动。在一声山崩一样的粉碎声中,金字塔轰然倒塌,圆柱爆碎着落下,天空好像在下大理石碎片雨一样。 柯南移动了一下身体,想把半盖住身体的碎片甩掉;但是在他的腿上倒着一大截石柱,动弹不得。他不确定自己的腿是否断了。他黑色的头发上满是汗水和灰土,血液从他的喉咙和双手的伤口徐徐地流下。他用一只手臂往上抬,挣扎着把囚住他的石柱弄开。 某样东西从星空猛地扑下来,突然落到他身边的草地上。四处扭动的他看到了——那只长着翅膀的东西! 它令人恐惧地快速冲过来,很快,快得柯南都看不清。这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一个巨大的类人动物用弯曲而短小的双腿朝自己猛撞过来;毛茸茸的巨大双臂往前伸着畸形的黑指甲爪子;畸形的脑袋上唯一可以辨认出来的是一双血红的眼睛。这个东西既不是人,也不是怪兽,更不是恶魔,它充满着智慧。 但是柯南没有时间进行思考。他伸向掉落的巨剑,但是费力伸出去的手指离剑还有几厘米。绝望中,他抓住压住双腿的石柱,脑门上的青筋鼓起。它缓慢地退让。但是他知道,在身体自由之前,怪物早就扑过来了,他也知道,那双长着黑色尖甲的爪子是致命的。 它像个黑影一样高高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暗夜人,双臂大大的张开,它并没有犹豫——在它和它的猎物之间闪过一道白色。 在那疯狂的一刻,她出现在那里——一个绷紧的白色形体,充满着母豹一样的爱和激情。眩晕的暗夜人在自己和冲过来的死神之间,看到了她柔美的身体,在月光下如象牙一样闪着光芒;他看到她黑色的双眼中的火焰,看到她光亮的头发厚厚地飞扬;她的胸上下起伏;她的红唇张开;她喊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同时扑向怪物的胸膛。 “贝莉特!”柯南尖叫道。她朝他急速地瞥了一眼,而在她漆黑的眼中,他看到她燃烧的爱火,一阵熔岩一样的毫无掩饰的热情。然后,她消失了;暗夜人只看到那头长着翅膀的恶敌,带着异乎寻常的恐惧往后退。他知道,贝莉特实际上正躺在母老虎号甲板上的火葬柴堆上。他的耳朵里回响起她激情的叫喊:“假如你奋死作战时我已死去,我也会越过地狱的深渊回来帮你……” 带着一声恐惧的叫喊,他往上一抬,石头被抛开。长着翅膀的怪兽再次来袭,柯南跃上前去迎接它,他的血管因疯狂而着火,他前臂上的青筋像绳子一样突出,他挥舞着他的巨剑,以脚跟为轴心,挥出一道弧形。剑刚好在砍中猛冲过来的它的臀部,接着,臀部以下倒向一边,臀部以上倒向另一边,刀身干净利落地切断了它毛茸茸的身体。 柯南站在月光下的沉寂中,巨剑在滴血,眼睛俯视着仇敌的残骸。血红的眼睛带着憎恨仰视着他,慢慢呆滞下去,凝固了;那双巨手痉挛着紧缩,僵住了。 柯南抬起头,寻找翼怪的奴隶和刽子手。他什么也没看到。月光照耀的草地上躺着的尸体,是人类,而不是野兽,鹰一样消瘦的脸,赤身裸体,被弓箭射穿或者被剑砍碎。接着,他们在他的眼前崩溃,瓦解成了粉末。 为什么当他和这些东西厮杀的时候,那只翼怪没有出来帮它的奴隶们呢?它是在害怕只要自己一靠近,那些獠牙会掉转过来撕裂它吗? 柯南转过身,大步走向破败的码头,踏上单层甲板大帆船。他的剑砍了一下,切断缰绳,任船只漂流开来。母老虎号在阴郁的水中缓慢地来回晃动,慢悠悠地滑到河流的中间。柯南依在大桨上,忧郁的目光凝视着那具躺在柴堆上的身体,柴堆边的财富可以与一个皇后的赎金匹敌。 第5节 火葬柴堆 我们走到了尽头, 再不需要桨, 再不受风的约束, 再没有鲜红的三角旗震惊黑水海岸。 蓝色的海洋啊, 你再一次 回收了赐给我的女人。 ——贝莉特之歌 黎明给海洋染上了色彩。红光点亮了河口。暗夜人在白色的海滩上倚着他的巨剑,眼睁睁地看着母老虎号在海上摇摆着,进行它最后的航程。他凝视着海浪的那双玻璃一样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在翻滚着波浪的海水之外,什么光荣,什么荣耀,什么冒险精神,一切都消逝了,什么都变得仿佛不再有意义。他盯着绿色的大浪,慢慢变成紫色的薄雾。 贝莉特来自海洋,她曾经给大海增添光辉与诱惑,没有了她,海洋只是两极之间一滩贫瘠、沉默而且荒凉的废水。她属于海洋,而他把她还给了海洋。他没有什么可做的。对他而言,它闪耀的壮观景色比他身后那片荒地还要令他厌恶。 母老虎号的大桨没有人在划动,没有桨手的船进入绿色的海水之中。一阵清爽的厉风鼓起了它的帆,这艘船像一只野天鹅冲向天空飞回自己的巢穴一样,开始急速地破浪而行,火焰从甲板上升得越来越高,舔舐着桅杆,并把包裹在鲜红之中的身影团团包住。 黑色海岸的女王从此漂去,柯南倚着他那把染着鲜血的剑,沉默地站着,直到那片红光在蓝色薄雾的远方消逝,朝阳从水面上跳出来,在海面上洒下一片金光。 第5节 火葬柴堆 我们走到了尽头, 再不需要桨, 再不受风的约束, 再没有鲜红的三角旗震惊黑水海岸。 蓝色的海洋啊, 你再一次 回收了赐给我的女人。 ——贝莉特之歌 黎明给海洋染上了色彩。红光点亮了河口。暗夜人在白色的海滩上倚着他的巨剑,眼睁睁地看着母老虎号在海上摇摆着,进行它最后的航程。他凝视着海浪的那双玻璃一样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在翻滚着波浪的海水之外,什么光荣,什么荣耀,什么冒险精神,一切都消逝了,什么都变得仿佛不再有意义。他盯着绿色的大浪,慢慢变成紫色的薄雾。 贝莉特来自海洋,她曾经给大海增添光辉与诱惑,没有了她,海洋只是两极之间一滩贫瘠、沉默而且荒凉的废水。她属于海洋,而他把她还给了海洋。他没有什么可做的。对他而言,它闪耀的壮观景色比他身后那片荒地还要令他厌恶。 母老虎号的大桨没有人在划动,没有桨手的船进入绿色的海水之中。一阵清爽的厉风鼓起了它的帆,这艘船像一只野天鹅冲向天空飞回自己的巢穴一样,开始急速地破浪而行,火焰从甲板上升得越来越高,舔舐着桅杆,并把包裹在鲜红之中的身影团团包住。 黑色海岸的女王从此漂去,柯南倚着他那把染着鲜血的剑,沉默地站着,直到那片红光在蓝色薄雾的远方消逝,朝阳从水面上跳出来,在海面上洒下一片金光。 第六章 剑上的凤凰 但我今天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曾经的朋友和敌手一定瞪圆眼睛,要是他们看到魔法戒指的主人索斯居然在服侍一个外地人,一个恶棍,而且居然是帮他实现帝王美梦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儿! 第1节 傀儡 饱食终日的狼,看着 帮助它的狮子。它不知, 某人正在喂养它, 等待秋天的收割? 塔尖上的微光,为尖塔平添鬼魅一样的黑暗。黎明前的黑暗,万籁俱寂。 幽暗的巷子像迷宫一样蜿蜒,黝黑的手悄悄打开一扇门,四个蒙面人从门内溜出来,裹着斗篷,如鬼魂一样悄无声息,急速消失在黑暗之中。他们身后半开的门缝中露出一张冷笑的脸,邪恶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恶意的光芒。 “进入夜色之中吧,夜晚的老鼠们!”一个声音嘲讽着,“蠢货们,你们的末日就像一条瞎了眼的狗似的紧紧追着你们的脚后跟,你们这帮浑然不知的蠢材!”他关上大门,插上门栓,手持蜡烛转身沿着走廊走去。他是一个严肃的巨人。他走进内室,一个穿着破旧黑衣的高瘦男人,像只慵懒的巨猫一样懒洋洋地卧在一张丝绸床上,一个硕大的纯金高脚杯向他的嘴里倒着葡萄酒。 “好了,哈迪斯,他边说边放下蜡烛,“你那骗的那几个蠢货已经像钻回地洞的耗子一样鬼鬼祟祟地溜进街道里去了。真是奇特啊,你的这些工具。” “工具?”哈迪斯回答,“是吗?他们还以为我是他们的工具。谋反四人组把我从沙漠召来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一直深居敌方腹地,白天在这阴暗的屋子里藏身,晚上则在黑暗的巷子和更加黑暗的过道里穿行。谋反的贵族们无法做到的事情,我都已经完成了。通过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真容的他们,我已经煽动起骚乱和不安,把帝国弄得千疮百孔。简而言之,在阴影中行事的我,已经给在阳光下掌权的君主铺好了垮台的道路。上帝可证,在我成为不法之徒之前,我曾是个政治家。当然,所有的政治家都会成为不法之徒。” “而那些蠢货还以为是你的主人!” “在我完成手头的事儿之前,我允许他们继续认为我是他们的工具。无论哪根葱,都想和我哈迪斯斗智斗勇:小个子的卡拉伯爵若智、暗黑军团的头儿达拿都斯、肥头大耳的阿塔鲁斯男爵迪肥翁、放荡浮躁但自以为风流自诩为诗人的里昂那多。我才是把钢铁焊接在一起、把粘土凝聚在一起的力量,只要时机一到,我就把他们捏成灰尘。不过,那是将来的事情了,今晚要死的人是国王。” “几天前我看到帝国的骑兵大队从城市出发。”斯提吉亚人说。 “他们前往被皮克特人蹂躏的边界——这还多亏了我走私来的烈酒助长了他们的疯狂。迪肥翁巨大的财富让走私成功,若智则解决掉了城里的骑兵中队:通过他在英国的王侯裙带,柯南王被轻而易举地被说服让阿奎隆的大管家——珀依顿的特罗瑟罗伯爵——去欧洲一趟。而且当然啦,为了显摆,特罗瑟罗会带上骑兵中队——他掌管的军队,还有柯南王的得力助手普罗米修斯结伴前行。那样,城里除了暗黑军团,就只剩下国王的御前侍卫了。我已经通过达拿都斯收买了御前侍卫里的一个头儿,午夜的时候他会带着他的士兵离开国王的大门。” “然后,我会带着十六个手下,通过秘道进入皇宫。事成之后,就算人民不起立欢迎我们,达拿都斯的暗黑军团也足以镇压,皇冠稳操胜券啊。” “迪肥翁认为皇冠将会交给他?” “是啊。那个脑满肠肥的蠢货自恃甚高,流着那么一丝皇室血统就想要皇位!柯南犯了个严重的错误:那些以前朝后人自豪的人,他居然还让他们活着!他可是从前任国王那里武力夺取了阿奎隆的皇冠。” “若智希望能恢复前朝备受青睐的地位,那样他就能让自己困顿不堪的庄园恢复昔日的宏伟。达拿都斯憎恶黑龙军团的头儿帕兰德,还想掌控整个军队,满脑子都是波沙尼亚人特有的顽固。在我们所有人之中,只有里昂那多没有任何野心,他只是瞧不起柯南,一个手染鲜血、脚踏白骨的外地人。他把柯南杀掉夺走皇冠的国王理想化了,他只记得那个国王偶尔倡导艺术,而选择性地忘掉了他的暴政,而他也正在让人民忘掉。人民已经公开传唱《国王挽歌》了,歌词里,里昂那多赞颂那个被追封为圣人的恶棍,并诋毁柯南诋毁是‘来自地狱的黑心人’。柯南为此大笑,但是人民为之咆哮。” “他为什么憎恨柯南?” “诗人总是憎恨大权在握的人。对诗人来说,完美总属于上一个角落之上,或者下一个角落之下。他们从来不活在当下,只梦想过去或者梦想未来。里昂那多是理想主义的熊熊火把,而他想,理想主义即将崛起,推翻暴君,解放人民。哈哈哈哈哈!至于我——哼,几个月前除了掠夺商旅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野心,打算一辈子就这样干下去了;现在呢?我的旧梦正在骚动。柯南今晚就会死,迪肥翁继位登基。接着呢,他也会死。一个接一个的,所有挡路的都会死——被火烧死、被刀砍死,或者被你精通酿造的致命美酒毒死。哈迪斯,阿奎隆之王!你觉得这听上去是否非常动听?” 斯提吉亚人耸了耸宽广的肩膀,“曾几何时,”他的语气掩盖不住辛酸,“我,也曾经有过自己的雄心壮志,而且相比之下,你的雄心只怕也显得幼稚。但我今天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曾经的朋友和敌手一定瞪圆眼睛,要是他们看到魔法戒指的主人索斯居然在服侍一个外地人,一个恶棍,而且居然是帮他实现帝王美梦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儿!” “你尽管相信你的魔法闹剧吧,”哈迪斯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相信我的智慧和匕首。” “你的智慧和匕首就像稻草一样无用,和黑暗的智慧相比!”斯提吉亚人咆哮着说,黑色的双眼闪着恶意的光与影,“如果我没有丢失戒指,咱俩的位置就会颠倒过来。” “尽管如此,”这个恶棍不耐烦地回答,“你的背上却将永远印刻着我的鞭子的痕迹,而且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将继续下去。” “别这么肯定!”咬牙切齿的斯提吉亚人眼睛里腾起火红的怒火,“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重新找回我的戒指,一旦我找到戒指,我以蛇神赛特的毒牙发誓,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脾气火爆的阿奎隆人猛地站起来,用力地掌掴他的嘴。浪滔天踉跄地向后退了一下,血从他的嘴边流下。 “你越来越放肆了,废物,”恶棍大骂,“给我小心点!我仍然是你的主人,我知道你的秘密。跑到屋顶上大喊哈迪斯正在密谋国王啊——如果你有胆量的话。” “我不敢。”斯提吉亚人低声含糊地说,擦掉嘴上的血。 “没错,你不敢,”哈迪斯阴沉地咧嘴一笑,“要是我被你的背叛害死了,南方沙漠的祭司就会知道我的死,他就会打开我交给他的手稿。只要他朗读出来,一个词就会在斯提吉亚密传,风言风语会在午夜时分从南方悄悄吹起。到时你要把你那颗脑袋藏在哪儿呢,索斯?” 奴隶直打哆嗦,他的脸吓得苍白。 “够了!”哈迪斯不由分说地改变语气,“我有任务交给你。我不相信迪肥翁。我嘱咐他骑到他的庄园去,在那里待到今晚事成之后。那个又胖又蠢的家伙,今天竟然没能在国王面前掩盖住他的紧张。你骑马跟在他后面,如果没有在半路赶上他,那就到他的庄园里和他待在一起,直到我派人去找他。别让他脱离你的视线。他现在害怕得不知所措——搞不好会跑到柯南那里,揭开谋反的秘密,以求保住他那条老命。去吧!” 奴隶鞠了个躬,藏住眼里的恨意,按照嘱咐出发了。哈迪斯又转向他的葡萄酒。在珠宝装饰的塔尖上,升起了一轮动脉血一样鲜艳的朝霞。 第2节 同伴 往昔我为战士时,他们敲打壶形鼓, 人们在我马蹄前,洒着黄金土; 今日我称帝王时,人们跟踪我行走, 在我杯中斟毒酒,后背捅匕首。 房间很大,装饰华丽:纯白的大理石墙上,挂着彩虹一样的织锦;象牙地板上,偶尔金砖装饰;银质的天花板上,精细的镂刻着白色的漩涡;镶嵌着黄金的象牙色书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宽阔的肩膀,被太阳晒黑的皮肤与周围的奢华格格不入。他看上去更像黄土高原上的烈日狂风中的一部分。他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显示出其钢簧一样的肌肉与敏锐头脑的结合。他的动作很小,几乎不能算动作;他就像完全地静止在那里——就像一座铜像一样一动不动。 他衣服的布料上乘,样式却粗糙无比。他既没有戴戒指也没有任何装饰,硬黑的头发剪成了方形。 现在他放下了手里的金笔,之前他用这支笔花了不少功夫描画,他把下巴停靠在自己的拳头上,阴郁的蓝眼睛羡慕地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个男人正忙着他自己的事,他在收紧自己那套雕花的黄金盔甲,同时心不在焉地吹着口哨——这种行为相当地不合规矩,考虑到国王就坐在他面前。 “普罗米修斯,”桌边的男人说,“管理国家比我打的所有仗加起来都累人啊。” “在其位,谋其政,柯南,”那人回答,“你是个国王,所以,你就得有个国王的样。” “我真希望能和你一起骑马去欧洲,”柯南嫉妒地说,“我的腿好长时间没有夹过一匹马了,大腿上都长肥肉了;男人是不应当有脂肪的。但是阿凡说城里的事儿都需要我在场。真他妈烦。” “我颠覆旧王朝的时候,”他继续说,用的是只存在于朋友之间的口气,“那倒是挺容易的。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一路走过的疯狂道路,就像一场美梦一样。” “我的梦想并不远大,普罗米修斯。当宙斯躺在我脚边死去,我从他血淋淋的脑袋上扯下皇冠戴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我感觉已经达到梦想的最终边缘了。可是现在好像不是那个样子了。在那逝去的自由的日子里,我想要的就是一把锋利的好剑,还有一条径直通向敌人的路。现在,没有一条路可以杀进去,而我的好剑变得毫无用处了。” “我推翻暴政时,被推举为解放者,可是,现在你看,他们却朝我的影子吐唾沫。他们在神殿为那个卑鄙的家伙立了一座雕像,人民在雕像前跪拜哀号,把它当成被手沾鲜血的外地人杀掉的神圣君主。当我带领这个国家获得胜利的时候,阿奎隆人民忽略了我外地人的身份,现在,这个国家却无法原谅我了。” “现在在神殿里,大家开始焚香纪念宙斯,那些男人曾经被他的刽子手砍掉手脚或烧瞎眼睛,那些男人的儿子们在他的地牢里被残害,那些男人的妻女曾被拖入他的后宫。真是一帮反复无常的愚夫啊!” “里昂那多要负主要责任,”普罗米修斯回答,同时把挂宝剑的腰带又勒紧了一小节,“他编的那些曲子。把这个小丑挂在尖塔上吧,让他去给秃鹰们写韵脚去吧。” 柯南摇了摇猛狮一样的脑袋,“不行啊,普罗米修斯,我根本拿他没办法。我认为,一个诗人比任何一个国王都伟大。他的歌曲比我的权杖更有魅力;以前他为我歌唱的时候,差点把我的心都醉透了。我死了,可能会被世人遗忘,但里昂那多的歌曲却会流芳百世。” “不对啊,普罗米修斯,”国王继续,一股严肃的神色突然在他的眼中升起来,“这里头肯定藏着什么事儿,一股我们不知道的的暗流。我能感觉到它,就像我年轻时感觉到隐藏在深草丛中的老虎一样。整个王国流动着一股莫名的动荡之感。我就像一个在森林里蹲在小篝火边的猎人,我能听到黑暗中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我几乎看到炙热如火的眼睛在微弱闪光。我希望自己能和有形的东西交手搏斗,那样我就能用我的宝剑劈开它!我告诉你,近来皮克特人突然猛烈袭击边界,波沙尼亚人急切地向咱们要求援军把他们打回去,这件事儿,可绝对不是什么意外。我本该和军队一起骑马出征的。” “阿凡怕那是一个圈套,在边界上干掉你可容易得多。”普罗米修斯回答,在他闪光发亮的铠甲上缓缓地套上一件丝制外衣,同时对着一面银镜欣赏着自己高挑灵活的身体。“那也是为什么他是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让你老老实实留在城里的根本原因。我知道你烦他这个样子,但是他说的很有道理。” “真正关心你的人,总有那么一点两点让你受不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你得学会接受这种带着烦恼的爱,那才是正途。柯南,我希望你别老把他当成话唠或者累赘什么的。不过,暗流什么的,在皇宫里根本不可能发生。就任由人民咆哮去吧,街道上的牢骚顶个屁用!黑龙军团是我们的,珀依顿里所有的猛士都发誓效忠于你。你的可能遭遇的危险就是暗杀,而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只要你不一个人偷偷溜到街上去,帝国军队的战士们日日夜夜层层地守卫着你——你在那边忙活什么呢?” “一幅地图,”柯南自豪地回答,“宫里的那些地图很详细地展示了南部、东部和西部的各个国家,唯独北部的地图却含糊不清、漏洞百出、诸多空白。我正在亲自添加北部地区的地形。你看,这里是暗夜,我出生的地方。还有……” “天堂一样的阿斯加拉和地狱一样的瓦纳海姆,”普罗米修斯粗略地朝地图瞥了一眼,“我以前坚信那只在个传说。” 柯南粗矿地露齿大笑,不由自主地触碰自己面庞上的伤疤,“要是你年轻的时候是在暗夜北方的边界度过的,包管你不会那么想!阿斯加拉比暗夜更靠北,而瓦纳海姆则在暗夜的西北部,在边界上,一直长年累月地进行战争。” “北方民族的汉子是什么样子的?”普罗米修斯问。 “个子高大、虎背熊腰。他们的神是冰霜巨人尤弥尔,大漠的每个部落都各有各的领袖。他们性格刚烈,凶猛无比,大多刚愎自用。他们整天作战,彻夜饮酒,几乎每天晚上都换一个女人,所以很少能叫得上她的名字。” “这样的话,我想你跟他们很像,”普罗米修斯笑,“你笑声豪迈、喝酒痛快、热爱嚎歌,不喝水只喝酒、不说废话,成山的尸体也不会成为你继续猛砍敌人的障碍,不管那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不过,柯南,你为什么不养一堆妃子?” “大概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国王回答,“从故乡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比那里更加压抑的地方——到处都是树木繁多的阴暗丘陵,天空下几乎永远都是一片灰色,厉风从不间断地带着哀鸣吹过山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觉得那里很好的原因。” “从地狱走过,活着,就是天堂。不过,叶落归根,来自哪里,必将归于那里;我很想死在自己的故乡,至少我希望,我的墓碑能够立在那里。” “难怪暗夜人的眼睛里,永远都有一抹忧郁。”普罗米修斯耸了耸肩说,心里想着珀依顿阳光明媚的的绿色草原和缓缓流动的蓝色河水,珀依顿是阿奎隆最东南的省,是一个岛。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们都了无希望,”柯南回答,“他们的神是血魔及其黑暗种族,这个神统治着一片永远弥漫着迷雾、从来没有阳光光临的土地,那里是死亡的世界。死亡世界有死亡世界的魅力。” “是吗?”普罗米修斯露齿一笑,“暗夜的黑暗丘陵离你千山万水,你就别瞎想那个破地方的什么破魅力了。现在我得走了。我会在努玛的皇宫里替你多喝几杯欧洲白酒的。” “好。不过一杯就好了。”国王咕哝着回答,“替你自己多吻几个跳舞的姑娘就行了。女人比烈酒安全,可以预防你闹出什么国际笑话来!” 他豁朗的笑声伴着普罗米修斯走出房间。 第3节 魔戒 凿洞的金字塔下伟大的赛特神蜷缩沉睡; 陵墓的阴影之中他黝黑的子民偷偷进退, 他吟唱着不知何处得来的隐秘深渊之词: 派个仆人来替我报仇,噢,哪里有闪亮有鳞的戒指! 太阳正在西下,一圈微弱的金晕逐渐笼罩在森林的绿色和蒙蒙的蓝色上。迪肥翁粗胖的双手不停地捻着一根粗粗的金链,渐弱的夕阳在这条金链子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迪肥翁正坐在自己家花团锦簇、争芳斗艳的花园里。 他在大理石座椅上移动着肥胖的身体,偷偷地环顾四周,好像是在寻找潜藏在周围的敌人。他坐在一圈由细长的树木围成的树丛之间,树枝与树枝相互交叠,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浓密的树荫。他身旁有一个叮当作响的喷泉在流动,巨大的花园各个位置中都有他看不到的喷泉正低声合奏着一曲永不停止的交响乐。 迪肥翁身边没有其他人,除了一个懒洋洋地躺在他身旁大理石长凳上的大家伙,正用一双严肃而捉摸不透的眼睛看着男爵。迪肥翁并没有把索斯挂在心上。他只模糊地知道他是哈迪斯身边的红人。大多数有钱人,向来很少在意比自己身份低于的人。而迪肥翁富得流油,比他那身肥肉能榨出来的还多。 “您不用那么紧张,”索斯说,“计划不可能失败。” “哈迪斯也是人,是人就可能犯错。”迪肥翁不待他说完就猛地回嘴,极不耐烦。光是想到可能会失败就让他大汗直流。 “他不会,”斯提吉亚人粗野地裂开嘴笑,“要不然,我就不会是他的奴隶,而是他的主人了。” “这话什么意思?”迪肥翁急躁地反驳,他只有半副心思放在当前的对话上。 索斯眯缝起眼睛,隐藏起自己眼里的火,但他差点就被他语气里天然自带的蔑视引爆。 有时候你惹怒对方的,不一定是你说了什么话,而是你怎么说的,尤其是当你遇到一个长期压抑羞耻、仇恨和愤怒的人时,因为他随时准备好抓住任何进行绝地反击的机会,复仇的对象不一定是带给他羞耻、仇恨和愤怒的人。越是关心他的人,越会受到攻击。你最好不要理他,不知哪个语气就会把他引爆。 迪肥翁压根没把他当成一个有智慧有脑子的人看待,纯粹把他当成一个奴隶,一条狗,而且很丑。也正因如此,在他眼里,索斯只是一个不值得注意的生物。 但是索斯有铁一样严格的自控力。他想象着把迪肥翁那身肥膘放进油锅里炸一炸时会是什么感觉。他心满意足了,坚信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他心满意足了,又睁开眼睛。 “听我说,”索斯说,“毫无疑问可言,您将成为一国之君。但是,您一点也不了解哈迪斯。一旦干掉柯南,您可千万不能相信他。我可以祝您一臂之力,敬爱的爵爷;如果您掌权后答应保护我,我就会帮助你。” “尊敬的爵爷,我曾是南方的一个伟大的巫师,那里的人们提起索斯的名字就像提起大祭司拉蒙一样充满崇畏之色。斯提吉亚国王赛特斯芬恩赐给我极大的荣誉,他贬低位居高职的魔法师,把我晋升为护国法杖。所有的魔法师都憎恨我,但他们畏惧我,因为我能够召唤并操控外界之兽;魔兽听从我的指令,像我的卫队,供我骑乘,为我瞬间攻击任何一个咒语指向的敌人或朋友。赛特神可证,我的敌人不知道夜晚什么时候醒来,就会发现一只神兽的利爪正掐着他的喉咙!我那些黑暗恐怖的魔法都来自赛特神的毒蛇戒指,我在一个暗如夜色的坟墓下一里格(约为三英里)的地方找到了它,那地层早在第一个人类爬出粘糊糊的海洋之前就被遗忘了。” “但是一个贼偷走了我的戒指,我的力量破灭了。魔法师们瞬间群起追杀我,我侥幸逃脱。我伪装成一个赶骆驼的人,当我跟一只沙漠商队在科思境内行进的时候,哈迪斯带着他的狼群袭击了我们。商队里除了我没有一个人留下了头颅,因为我向哈迪斯透漏了自己的身份并发誓效忠他直至生命的终点。自此我一直痛苦地遭受他的奴役和蹂躏!” “为了操控我,他把我的身份写进一份手稿,密封并交给了一个科思南方的隐士手里。这样,我不敢在他熟睡时朝他捅下匕首,或者向他的敌人背叛他,因为一旦他在斯提吉亚说出一个字……” 索斯打起阵阵哆嗦,一层惨白之色沾染上他的皮肤,如同吸血鬼一样。 “阿奎隆的人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如果那些身处斯提吉亚的敌人知道了我的下落,哪怕我们隔着半个世界的距离也不足以让我逃离必死的定数。只有一个拥有城堡、供养剑客的君主可以保护我。因此我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于您,迫切地希望您能施舍您的保护。我可以用我的智慧辅助您。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的戒指的……” “戒指?” 索斯低估了这个男人彻底的自我主义。迪肥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压根就没有听到这个奴隶在说什么,只有最后那个词在他唯我独尊的心里荡起了一个涟漪。 “戒指?”他重复,“那倒让我想起来了——我的幸运戒指。我从一个舍姆贼手里偷来的,因为他要价太高;他说戒指是从遥远南方的一个男巫手里偷来的,还说会给我带来好运气。苍天上的诸神啊,我需要得到我所能得到的运气,因为现在若智和哈迪斯把我硬拖进他们该死的阴谋里来了——我得去找找那枚戒指。” 索斯猛地坐起身,血液直奔他阴沉的脸,瞬间眼里涌满震惊的怒火,他意识到一个卑鄙的傻瓜居然可以蠢到这种地步。迪肥翁根本就没听见他说话,他掀起大理石座椅里的一个秘密盖子,在一大堆各式各样的废物里翻腾了一阵——护身符、各种小块的骨头、俗不可耐的珠宝——这些都是在这个男人在迷信的天性下收集来的各种幸运小玩意。 “啊,我找到啦!”他得意洋洋地抬起一枚古怪的戒指。戒指是用红铜样的金属做成的,造型像一条磷光闪闪的毒蛇,蛇的身子圈成三周,蛇尾咬在自己嘴里。它的眼睛是闪耀着灾难之光的黄宝石。索斯像是被人砍了一剑似的发出尖叫,而迪肥翁转过身子张大嘴巴,他的脸刹那间失去了血色。这个奴隶的眼睛喷着熊熊怒火,咧嘴露牙,巨大的双手像利爪一样伸过来。 “戒指!赛特神啊!戒指!”他尖叫,“我的戒指——我被偷走的戒指——”钢铁在斯提吉亚人手里闪出微光,巨大的肩膀用力一扭,匕首狠狠地深入男爵肥胖的身体里。迪肥翁高高细细的尖叫声逐渐变成了窒息的咳咳声,而他整个躯体像融化的黄油一样无力地倒塌落地。一个蠢货,死于发疯的恶人手里,还没明白原因就一命呜呼了。索斯把他塌陷的身体翻过来,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他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那个戒指,幽黑的眼睛里闪着让任何观察者心里一阵发寒的渴望。 “我的戒指!”他恐怖的狂喜低声响起,“我的力量!” 他像座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地蹲在地上,手握着那枚满是恶意的东西,把戒指那股邪恶的灵气吸进自己阴暗的灵魂里。时间到底持续了多久,就连斯提吉亚人自己也不知道,当他摇晃着身体摆脱幻想、把心思从暗夜的深渊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月亮正在升起,月光在花园座椅的大理石靠背后投下长长的影子,而在座椅底部大字躺开的那个更加阴暗的影子,则是阿塔鲁斯男爵的尸体。 “再也不是了,哈迪斯,再也不是了!”斯提吉亚人低声说着,眼睛像吸血鬼一样在黑暗中燃烧着红光。他弯着上身,从尸体躺着的那滩黏稠血水中抓起一把凝固的血液,在铜蛇的眼睛上摩擦,直到那两颗黄宝石盖上一层深红色。 “让你的眼睛看不到,神秘的毒蛇,”他的声音可以让血液冻结,“让你的眼睛看不到月光,并在更为阴暗的深渊里睁开!你看到了什么,哦,赛特神的毒蛇?你从暗夜深渊里召唤到了谁?谁的阴影投在渐弱的光明中?把他给我叫来,哦,赛特神的毒蛇!” 他的手指来回地抚摸着鳞片,就像在抚摸一只宠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语着黑暗的名字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咒语,这种咒语早已被世界遗忘,只有斯提吉亚阴霾的内陆人才知道,在这个国度,畸形的怪影在暮色下的坟墓里迈动焦躁的脚步。 他周围有一团空气在移动,空气的漩涡就像某种生物浮到水面上来时一样。一阵不可名状的冷风轻轻吹过他,好像是从一扇敞开的门后吹来的。索斯感到自己后背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但他并没有转过头去看。他的视线凝聚在被月光照亮的大理石上,上面盘旋着一团稀薄的影子。他继续低声吟诵咒语,这团影子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直到它的形状完全呈现出来。它的轮廓与一头金刚差不多,但是世界上或小说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狒狒,就连斯提吉亚也没有见过。索斯仍然没有去看,而是从腰带里抽出一只鞋——他总是随身携带这只鞋子,微弱地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把它派上用场——他把鞋子往后一扔。 “好好闻闻它,戒指的奴隶!”他大叫,“找到这只鞋子的主人并毁灭他!盯着他的眼睛让他的灵魂枯萎,然后再扯断他的喉咙!杀了他!明白吗?”他不假思索地激动要求,“还有他周围所有的人!” 在被月光照亮的墙上,怪物低下自己畸形的脑袋,像某种恶心的疯狗一样闻了闻鞋子的气味。接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脑袋往后一仰,转身像一阵穿过树林的风一样消失不见。斯提吉亚人带着疯癫的狂喜高高挥起自己的双臂,他的牙齿和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墙外的一个守卫惊恐地发出尖叫,一个长着喷火的眼睛的巨大黑影大步跃过墙壁,从他身边穿过,就像一阵旋风吹过。它消失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致那个不知所措的士兵呆呆地站在原地,思考刚刚到底是个噩梦还是幻觉。 第4节 蛇魔 世界年轻时,人类无能,夜晚的邪神逍遥法外, 我用火焰、钢铁和尤巴斯树的毒液把赛特击败; 现在我睡在山上的黑色心脏里,岁月逐渐流逝, 汝等忘了某人与魔蛇相搏拯救人类灵魂的功绩? 一个人在黄金圆顶的寝宫里沉睡的国王柯南,做着一场梦。在挥之不去的灰色迷雾中他听到一个古怪的呼叫声,那声音微弱而遥远。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好像没有能力无视这个声音。他手里拿着剑,走进了迷雾中,就像一个人飘过云朵一样,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他明明白白地挺清楚了那个声音中的那个词——在时间与空间的深渊中,被呼唤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现在迷雾变得越来越薄,而他看到自己身处一条宽广而阴暗的回廊中,这条回廊好像是用一整块黑色巨石雕刻出来的一样。走廊里没有灯光,但不知为什么他能看得清清楚楚。地板、天花板和墙壁都被磨得异常光滑,发出暗淡的光,上面刻着古代英雄和早已被遗忘的神祗的图像。 他登上一条宽广的楼梯,而楼梯扶手上装饰的古老而可怕的神秘符号,让国王柯南看了不禁毛骨悚然。每一级阶梯都刻着毒蛇赛特令人恶心的图像;他每踏上一级,都会把蛇的头部踩在脚后跟下,正如古代设计这条楼梯的目的所在。但他并没有为这感到一丝的轻松自在。 但是那个声音持续不断地呼唤他,最终,在原本不可能被他的肉眼看穿的黑暗之中,他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巨洞,并看到一个模糊的白胡子人影坐在坟墓之上。柯南竖起汗毛,接着抓住他的剑,但是那个人影用阴森森的语调开始说话了。 “哦,伙计,你认识我吗?” “我不认识你,血魔神可证!”国王发誓。 “伙计,”那个老者说,“我是厄佩恺撒。” “但是,圣人厄佩恺撒,早已仙逝一千五百年了!”柯南缓慢地说。 “给我听着!”另外那个人带着命令的口气说,“扔下黑暗湖水的小鹅卵石会给远方的水岸送去圈圈涟漪,在看不见的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波浪一样打断了我的睡眠。我已经给了你祝福,暗夜人柯南,伟大的事件和伟大的业绩即将降临于你。但是厄运正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穿行,而你的宝剑无法让你摆脱厄运。” “您是在打哑谜,”柯南倔强地说,“让我看看我的敌人,我会把他的脑壳劈成两半,一直劈到牙齿。” “抹去你对血肉之躯的敌人的野蛮愤慨吧,”老者回答,“我必须庇护你,对抗的不是人类。世上有八层不为人知的黑暗世界,在那些世界里,形状不明的魔兽高视阔步地走动,可能在邪恶魔法师的召唤下从外在空间脱离,化为肉身撕裂、吞噬。你的宫殿里有一条毒蛇,哦,国王陛下——你的国度里有一条蝰蛇,它来自斯提吉亚,它阴郁的灵魂里有阴影般的黑色智慧。正如一个睡觉的男人梦到了爬近自己的毒蛇,我也感到了赛特的新教徒们肮脏的存在。它现在浸泡在可怕的力量中,而它向敌人展开的攻击会导致帝国的覆灭。我把你召唤到我这里,为的是给你一件武器去对抗它和它的地狱走狗。” “但是为什么?”柯南迷惑不解地问。“世人说你在戈拉米拉山上的黑色心脏里沉睡,在真正需要的时候,你的魂魄会从那里展开看不见的翅膀帮助阿奎隆,但是我——我是一个外地人,还是一个外地人。” “和平!”鬼魅一样的声音在巨大的阴暗墓穴中回荡,“你的命运与阿奎隆相连,人是在命运的子宫中形成的。而一个血管里喷涌着疯狂的巫师不应该挡在帝国命运的路上。很久很久之前,赛特像巨蟒圈起猎物一样萦绕着整个世界。在我的有生之年,相当于三个寻常凡人的寿命相加的岁月里,我与它相搏。我把它赶入了南方的阴影之中。对我们来说它是魔头,但斯提吉亚的人仍然秘密地崇拜着它。我对抗赛特的时候,也在对抗他的崇拜者、他的追随者和他的助手们。伸出你的剑。” 柯南满怀好奇地照做,而在宽大的剑身上,靠近厚重的银刀把处,老者用一根瘦骨嶙峋的手指画出一个古怪符号,在阴影中像白色的火焰一样闪光。而就在下一刻,巨洞、坟墓和老者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手足无措的柯南在他黄金圆顶的寝宫的床上猛地跃起。当他站在屋里,为他梦的不可思议感到迷惑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宝剑。他颈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因为,在宽大的剑身上刻着一个符号——一只凤凰的轮廓。接着,他想起坟墓上他好像也看见了类似的图案,就刻在石头上。他为这奇异的一切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接着,就在他呆站着的时候,外面走廊上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他没有犹豫,也没有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而是马上穿起他的盔甲;再一次的,他化身为武士,像一头绝境中的灰狼一样,时刻警惕。 第5节 凤凰 我知道什么是文明:镀金、诡计和耍赖, 我出生于荒瘠的土地,抚育于蓝天之下; 杀人的舌头、狡猾的诡计,在宝剑歌唱时全部失神, 来受死吧,废物们!在我称王之前,就是个男人! 二十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偷偷穿过笼罩着皇宫的寂静。这帮悄声潜行的人,要不就是光着脚,要不就是在脚上包着什么,他们在厚厚的地毯与光滑的大理石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插在走廊沿路壁龛上的火把,红红地照耀着匕首、刀、剑和边缘锐利的斧头。 “所有人停下!”哈迪斯发出不满的嘘声,“不准再给我发出用力的呼吸声,很让人讨厌,我不管你是谁!走廊的大部分哨兵都被军官调走了,剩下的哨兵也灌醉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是去杀人,不是在妓院!给我往后退,护卫队往这边来了!” 他们挤在一堆刻着花纹的柱子后面,没过多久一只披着黑甲的十人护卫队整齐地经过走廊。他们瞥着那个领着他们离开自己执勤岗位的军官,脸上露出怀疑之色。那个军官面色相当苍白;护卫队经过密谋者藏身的地方时,看到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擦掉眉毛上的汗水。 他年纪不大,所以干起坏事儿来并不容易。对国王的背叛对他来说更非易事。他在心里骂着自己的浪费行为,正是这一点让他受到放债人的摆布,并最终成为诡计多端的政客手里的一枚棋子。 身着盔甲的护卫队当啷作响地经过并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太好了!”哈迪斯咧着嘴笑,“柯南正在睡觉,毫无防备。给我快点!别他妈等到天亮他醒了咱们还没完事儿!” “是的,迅速些!”里昂那多叫道,他蓝色的眼睛与他挥到脑袋上端的宝剑闪着同一颜色。“我的刀锋正在饥渴!我听到秃鹰聚集的声音!” 他们以不计后果的速度匆匆跑过走廊,在一扇刻着阿奎隆皇族龙徽的镀金大门前停下。 “达拿都斯!”哈迪斯猛喊,“给我破开它!” 巨人深吸了一口气,把他巨大的身体撞向门板,门发出嘎吱的响声并在撞击下变弯。他弓起身子再一次冲过去,在门栓断裂、木头碎开掉下的声音中,大门破裂并往内倒塌。 “前进!”哈迪斯大声吼叫,带着伟业将成的激情。 “前进!”里昂那多高声叫唤,“暴君将死!”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柯南面对着他们。他不是一个沉睡中被吵醒所以手足无措且手无寸铁的赤裸男人,他不是一头即将被屠宰的绵羊,而是一个戒备森严且头脑清醒的武士,身上装备着盔甲,手里握着他那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静止。四个反贼站在遭到破坏的门旁,那群满脸是毛的脑袋聚集在他们身后,面对着蜡烛照亮的寝宫中手持宝剑满眼怒火的巨人,吓傻了。在那一刻,哈迪斯注意到,在靠近龙床的小桌子上,放着一把银色的权杖和一个纤细的黄金头圈,阿奎隆的皇冠,让他心中欲望疯狂。 “上,小的们!他现在是以一敌二十,而且没戴头盔!” 那是事实;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戴上沉重的金盔,更没有时间把墙上的盾牌摘下来,而若智和达拿都斯都穿着全副盔甲。 国王瞪着眼睛,被这群人的身份搞糊涂了。他不认识哈迪斯,更看不透谋反者头上合闭的面甲,而里昂那多把他耷拉的帽子往下拉,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但现在没有时间进行猜测。一声直冲屋顶的叫喊声后,杀手们涌入寝宫,达拿都斯冲在最前面。他像头冲锋的公牛一样冲过来,脑袋朝下,宝剑放低,为的就是一击开膛破肚。柯南纵身一跃,迎接挑战,他猛虎一样强大的力量全部凝注在挥舞宝剑的手臂上。剑一声啸鸣划过一个弧形,巨大的刀身在空中一挥而过,直接砸在波沙尼亚人的头盔上;刀身和头盔碰撞后同时击碎,达拿都斯死气沉沉地翻身倒地。柯南往后一跃,手里拿着断刃的剑柄。 “达拿都斯!”他喷口而出,眼睛因惊讶燃烧着怒火,因为看到破碎的头盔下破碎的脑袋。接着,其他的暴徒冲向他。一把匕首的尖刃沿着他的肋骨擦过,一把剑的剑锋在他的眼前闪过。他左臂把匕首主人一把甩到一边,同时断剑的剑柄像一把匕首一样刺进剑客的太阳穴。男人的脑浆溅到国王的脸上。 “去看大门,你们五个!”哈迪斯尖叫,捉住几个暴徒把他们挤向唯一的那扇门,他怕柯南打不过会逃。就在那短暂的延误中,柯南跳向墙壁,猛地扯下一把古代战斧,这把良久未被触碰的兵器,已经在那里挂了超过半个世纪。 他没有背靠墙壁,面对逼近的人圈,而是瞬间纵身跃入人群最密的地方,嗖嗖的钢铁漩涡。他不是个以防卫为主的战士,即使以寡敌众他也总是采取主动攻击。战场是他热爱的地方,因为很多男人已经死在那里;柯南并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但他确实勇猛地渴望倒下之前的快感。对于真正的战士,战斗和死亡都是值得享受和期待的。他的野蛮之魂满是怒火,古代英雄的颂歌在他耳边鸣响:武士的耻辱是背上的剑伤,英雄的渴望不是死在床上…… 他从墙壁跃下来时战斧往下一劈,砍断了一个肩膀,而反手一击则打飞了另一个头颅。几把剑在他身边发出恶毒的剑鸣,死神扣人心弦地与他擦肩而过。暗夜人令人炫目的速度逼近,就像一群狒狒中的一头猛虎,跳、侧身、旋转,成为一个永不静止的靶心,他的战斧织成一个闪亮的死亡之轮。 暗杀者凶猛地围住他,盲目的剑如雨点般落下,人太多反而妨碍了他们的进攻;接着,他们突然往后退——地板上的两具尸体证明了国王的盛怒,柯南的手臂、脖子、腿部开始淌血。 “暴徒们,”里昂那多的叫声响起,猛地掀开帽子,瞪大自己那双疯狂的眼睛,“汝等从战场退缩?专制者理应存活?给我全力而上!” 他冲了过去,疯狂地劈砍,但认出他身份的柯南用简短的一劈砍断他的剑,接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把他甩在地板上。国王的左臂承受着哈迪斯的剑尖,哈迪斯迅速低头并往后跳避开挥过来的战斧,惊险地救了自己一命。狼虎之徒再次打着转逼近,柯南的斧头呼啸着劈砍。战斧向上一划,一头长发弯身下刃袭向国王的腿部,在铁塔前抬起脑袋,及时地看到战斧落下,却没能及时地避开。同时另一个大汉双手握刀劈向国王的左肩护甲,伤到了护甲下的肩肉。不出片刻,柯南的铁甲沾满了血。 若智不耐烦地把同伴粗野地扔开,废力地冲过人群凶狠地向柯南的头颅劈去。国王猛一弯身,剑刃在他腰上面鸣啸擦过,削去他头顶一缕头发。柯南以脚跟旋转,侧向攻来。战斧嘎扎一声凿穿钢铁胸甲,整个左腹被砍穿的若智倒了下去。 “若智!”柯南气喘吁吁地叫到,“我就知道是你这个的死侏儒,真他妈瞎坏哑狠矬子毒……”他挺直身子去迎接疯狂的里昂那多,一个狂野而傲慢的家伙只有一把匕首护身。柯南往后一跃,抬起战斧。 “里昂那多!”他洪亮的嗓音里满是迫切的敦促,“后退!我不会杀你……” “受死吧,暴君!”疯狂的诗人尖叫,身体一头扑向国王。柯南实在不想发出一击,直到为时已晚。最后,当他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刺进铁刃之后,他才能够不加思考地疯狂一击。 脑颅破碎,里昂那多颓然倒下,柯南踉跄地往后退,挨着墙,鲜血从他紧捂伤口的指缝中喷溅而出。 “过去,快点,把他杀了!”哈迪斯叫道。 柯南背部挨着墙壁,手则抬起他的战斧;双腿大开撑住,头向前挺,一只手抓住墙壁支持身体,一只手抓紧战斧高高举起,青筋暴露的肌肉显现出铁一样发达的曲线,而他面部的表情被致命的盛怒凝固住了——他双眼充血闪出可怕的怒火。受伤的狮子更危险。柯南像雄狮一样瞪大血红的眼睛,暴徒们局促不安——虽然他们无一不是疯狂的恶人,他们毕竟是人;而他们面前则是一头受伤的猛兽,一个被激怒的天生杀手。他们往后缩。 柯南感觉到他们的动摇,苦涩而凶猛地咧嘴一笑。“谁先上来享受先死的荣耀?”他透过破裂流血的嘴唇问。 哈迪斯像匹饿狼一样跃过来,却以难以置信的灵敏几乎在半空停下,接着扑在地上避开嘶嘶叫着扑向他的死神。他猛旋双脚、移开原地、翻身跃开。在这之前柯南已经抽回再劈,战斧陷入哈迪斯旋转的双腿旁的大理石地板。 一个误入歧途的亡命之徒选择这一刻展开袭击,想赶在柯南把战斧拔出来之前干掉暗夜人,但他的判断是错误的。错误的判断往往是致命的。红色的战斧向上倾斜,满是鲜血的袭击者撞在柯南的腿上。 就在那一刻,一声恐怖的尖叫声从一个暴徒口中传来,一个黑色的畸形阴影穿过墙壁落下。哈迪斯之外的所有人为那声尖叫转过身,接着,这群暴徒像狗一样咒骂着不顾一切地冲出大门,尖叫着跑向走廊的另一端。 哈迪斯并没有看大门,他的眼里只有国王,因为他受伤了。他猜噪音最终弄醒了整个皇宫,皇家护卫队正赶过来,但是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尽管在那一刻他也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他那帮杀人不眨眼的恶棍逃跑中居然会发出那种可怕的尖叫。柯南也没有望向大门,他正用垂死野狼的愤怒之眼死盯着这个不法之徒。在这种困境下,哈迪斯的傲慢并没有摒弃他。 “好像一切都失去了,尤其是荣耀,”他大叫,“但是,国王将站着死去——而且……”到底什么想法跃上了他的脑袋,谁也不知道;因为他没有说完,就在暗夜人用握着战斧的手去抹双眼里的血的时候,他敏捷地冲向柯南。 但是,就在他袭击的瞬间,空气中出现一团奇异的激流,接着一股重重的压力极其可怕地袭向他的脊骨。他一头往前栽下去,尖利的爪牙深深地进入他的皮肤和肌肉,在骨骼之间游动。他拼命挣扎,扭过脑袋,看到一张噩梦一样让人精神错乱的脸。他知道,蹲伏在自己身体上的那头巨大的黑色怪兽并非来自人类的世界。它淌着口水的黑色獠牙凑近了他的喉咙,黄色眼睛的瞪视,就像一阵烈风一样吹散了他的灵魂。 它的丑陋远远超越任何野兽。那可能是一张邪恶的木乃伊的脸,或者一颗枯萎的头。他扩散的瞳孔中反射着令人憎恶的五官,接着哈迪斯的傲慢终于摒弃了他,他以一声鬼魂一样的哭叫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因为那对淌着口水的獠牙已经结束了自己的任务。没有一个人不最终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柯南把流进眼里的血滴甩掉,僵住身子凝视。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一只大黑狗站在哈迪斯扭曲的尸体上;接着他看清楚了,他看出那既不是巨犬也不是猩猩。 柯南大吼一声,和着哈迪斯死前尖叫的回声,他踉跄着脚步推开墙壁直面这个猛冲过来的怪物,他用尽他震惊的神经中所有迫切的力量把战斧投了出去。飞动的武器呼啸着滑过空中,没有击中。接着国王在巨大的躯体的撞击下,被猛掷飞过半个寝宫。 淌着口水的下巴在柯南挥上来保护喉咙的手臂上闭合,但是怪物并没有死死擒住它的意思。它在国王手臂上面凶狠地瞪入他的眼睛,怪物的双眼开始显现出之前盯着哈迪斯的黄色。柯南感到自己枯萎无力,开始从自己的身体里脱离,淹入眼前这只怪物的眼睛里。鬼魅一样的光芒,吞噬所有的生命和理智。那双眼睛越来越大,变得巨大无比,而就在这双眼睛里暗夜人瞥见所有潜伏在外界黑暗里的畸形怪物们。他用力张开沾血的嘴唇,喉咙里冒出的却只有一声干燥无力的喉鸣。 麻痹并摧毁哈迪斯的怪物,却使暗夜人燃起一股疯癫的狂怒。他的整个身体像火山爆发一样用力一拧,往后猛地一倾,用被怪物咬住的手臂拖着怪物的身体随自己一起往下。接着,他朝外挥动的那只手撞到什么东西,他因作战而迷茫的大脑认出那是自己那把断了刃的剑柄。本能下,他抓起剑柄便刺,用尽全身的精神和力量。断裂的刀身深入进去,柯南的手臂松了下来,怪物令人厌恶的嘴巴疼得大大张开。国王被残暴地扔向一边,他用一只手撑起自己。就在这个时候,他迷惑地看到,断刃的伤口处喷涌出浓稠的黑血,怪物发出阵阵猛烈的痉挛。他继续看着,怪物的挣扎逐渐消停,它躺在地上不断抽搐,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死眼向上凝视。柯南眨了眨眼睛,把挡住视线的血眨掉;他不太明白,因为他看着那只怪物好像在融化,然后分解成了一堆黏糊糊的什么东西。 接着,混杂的人声飘入他的耳内,房间里涌入了终于被唤醒的宫廷人员——骑士们、贵族们、贵妇们、披甲武士、评议员们——所有人滔滔不绝地说话并相互妨碍。黑龙军团的人也来了,因暴怒而疯狂,他们手里握着刀柄,咒骂声不绝于耳。至于大门护卫队的年轻军官则不见踪影,虽然经过认真的搜索,当时或者后来都一直没人找到他。 “达拿都斯!若智!里昂那多!”大议员阿凡高声叫喊,肥胖的双手在尸体上扭动,“黑色的背叛!该有人来为此而舞!召唤护卫队。” “护卫队就在这里,你这老杂毛!”黑龙军团的司令官帕兰德傲慢地叫唤。关键时刻,他可顾不上阿凡的官职等级。“你最好还是别他妈像野猫似的乱叫,过来帮我包扎国王的伤口。他都快流血流死了。” “没错,没错!”阿凡叫道,“先包扎他的伤口。把所有的御医都给我赶过来!哦,国王陛下,这是多大的耻辱啊!你把他们全杀了吗?” “酒!”被人们安放在床上的国王要求道,他们把一个高脚杯放到他满是鲜血的嘴唇上,他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一样拼命喝下去。 “好!”他咕哝一声,同时往后躺下去,“杀人这活儿可真他妈让人口渴。” 血止住了,男人天生的旺盛生命力再次露出来。 “先检查我侧腹的匕首刀伤。”他嘱咐宫廷御医。 “里昂那多在那里给我写了一首致命之歌,锋利得就像他的铁笔。” “我们早就该把他吊死,”阿凡生气地嘟囔,“作诗的没一个好东西——这是谁?” 他紧张地用脚触碰哈迪斯的尸体。 司令官突然发出声音,“我的天啊,那是哈迪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从自己的沙漠巢穴跑到这里来了?” “但是,为什么他的眼睛这样瞪着?”阿凡低声问,同时往后退步,他自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肥胖颈背的短头发下冒出一阵奇特的刺痛感。其他人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死去的哈迪斯。 “要是你们瞧见他和我看见的东西,”国王咆哮着说,不管大夫们的反对坐起了身子,“你们就不会好奇了。睁大你们的眼睛,去看看……”他突然停下来,嘴巴大大张开,手指徒劳地指着。怪物死去的地方,只有空无一物的地板。 “血魔神呐!”他咒骂,“那个玩意融化又蒸发回到那个生它养它的空间去了!” “国王精神错乱了。”一个贵族低声评价。柯南听到这话,开始慷慨万千地大骂:“我精神正常得很!那玩意就像一个木乃伊和猩猩的合体。它没从大门进来,而哈迪斯的暴徒们在它之前逃跑了。它杀了哈迪斯,当时他正要砍过来。接着它来到我身上,而我把它宰了——用什么方式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的斧头只是轻轻擦过它而没有命中。但是我认为圣人厄佩恺撒在这件事里应该插了一份手……” “听听,他都说厄佩恺撒的名字了,圣人都已经仙逝一千五百年了!”贵族们互相低声耳语。 “尤弥尔神可证!”国王厉声怒吼,“今天晚上我和厄佩恺撒谈过话!他在梦里呼唤我,而我走过一条黑色石头回廊,踏过一条每一级都刻着赛特神的石楼梯,来到一个地穴,那里有一个坟墓,上头刻着一只凤凰……” “看在老天的份上,国王陛下,请您安静吧!”喊话的人是米特拉神殿的大祭司,他面容苍白如死灰。 柯南像头雄狮一样把鬃毛往后甩,头往后一仰,而他的咆哮也像愤怒的狮子一样厚重,“我是个奴隶,得在你的命令之下闭嘴吗?” “不是,不是,陛下啊!”大祭司正在颤抖,但却不是畏惧国王的盛怒,“小的并没有冒犯的意思。”他弯下脑袋靠近国王,用只有柯南的耳朵才能听到的细声说话。 “国王陛下,人类根本无法理解这件事。神职祭司中也只有核心的人才知道凿穿在戈拉米拉山黑色心脏里的黑石头回廊,以及一千五百年前安葬厄佩恺撒的那座由凤凰守护的陵墓。没有活着的人能够进入它,因为厄佩恺撒把选中的祭司进去之后,就封住了出口,没有人会找到坟墓,至今就连大祭司只知道有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位于何方。这可是奠定米特拉之根的秘密,您这么一嚷……” “你多虑了。我不能说厄佩恺撒到底用什么魔法把我带到他的身边,但是我跟他谈话了,而他在我的宝剑上做了一个标志。好像是那个标志对魔鬼产生了致命的作用,或者,那个标志包含什么魔法,我不知道;剑在达拿都斯的头盔上断裂,但是残剑却足以干掉那个魔怪。” “让我看看你的剑。”大祭司低声回答,他的喉咙突然变干。 柯南伸出断裂的兵器,大祭司发出一阵哭喊并跪倒在地上。 “米特拉神保佑我们对抗黑暗的力量!”他喘息着说,“国王今天晚上确实跟厄佩恺撒谈过话!这把剑上是只有厄佩恺撒才会做出的秘密记号——那是永远在他坟墓上沉思的不死凤凰的徽章!拿蜡烛过来,快点!重新看看恶魔死掉的地方!” 它本来躺在一面屏风的影子里。他们把屏风扔到一边,亮堂堂的烛光照着那片地板。接着人们一起颤栗着默不作声,呆呆地看着。接着,某些人跪倒在地板上呼叫着米特拉神的名字,另外一些人则尖叫着冲出寝宫。 在怪物死去的地板上,躺着的是一块黑暗的阴影;那个玩意的血在地板上清晰地蚀刻出自己的轮廓,而那个阴森恐怖地呈现在地板上的恐怖轮廓,就足以让任何身经百战的猛士吓坏。柯南摸到了一个剑柄,他拿起来;残剑不知怎的复原了,靠近剑柄的地方,一只凤凰像白色的火焰一样闪闪发光。 凤凰是不死的。 第八章 迷失女人谷 只有你有资格占有我,因为你懂得欣赏我,懂得如何享有一个女人。我将是你的奴隶,而你也将是我的奴隶;信任和尊重将男人和女人绑在一起,束缚在一起。不要占有我,让我占有你,我的男人。 第1节 她不属于这里 不是每个长胡子的都是男人,很可能是只禽兽。 如雷一样的鼓声和象牙的号角声震耳欲聋,但对丽维亚来说,所有这些喧嚣就像远在天边,她什么都没听见。她躺在那张简易木绳床上,精神在错乱和无意识之间徘徊。她的整个精神恍惚而混乱,只集中在她弟弟赤身露体、痛苦扭曲的身影上,血不停地从他颤抖的大腿上流下来。背景是一个阴暗的噩梦一样的景象,朦胧地交织着形状和影子,白色的身体被残忍而无比清晰地刻画出来。空气似乎随着令人痛苦的尖叫声有规律地跳动着,恶心地交织着一阵残忍的沙沙笑声。 她并没有像人一样察觉到这一切,她与宇宙的分开并有所区别。 痛苦的尽头是麻木,麻木的尽头,人便疯了。幸亏她的麻木似乎还没有被耗光。但是,痛苦却在她的肉体上明确而清晰地呈现着。所以她毫无知觉、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忘了外头的轰鸣的鼓声、喧闹的角声、可憎的吟唱声、赤脚踏地声、手掌相互拍击的声音…… 但在她冻结的意识中,感觉开始慢慢地恢复。为什么她的身体仍然毫发无损,这个沉闷的好奇让她恢复了知觉。她不带一丝感激地接受了这个奇迹。她像机械一样动着,在床上坐起身,开始呆滞地四处看。她的四肢开始进行微弱的移动,她的双脚在被压硬的泥地面上拖动,她的手指痉挛性地扭动着裙子,这条布料不多的紧身内裙是她身上唯一的衣服。在非感性的客观状态下,她想起了曾经,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粗鲁的双手把她身上其他的衣服扯掉,而她曾经为惊恐和羞耻而痛哭流涕。现在,那感觉是这么的奇怪,那样不起眼的小事居然让她产生了那么大的悲伤。暴行凌辱和尊严毕竟只是相对的事物,世界上所有事物都需要参照物。 茅屋门敞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她身体柔软得像只母豹,她身上唯一的装饰一小块丝绸,绑在她趾高气扬的腰里。她邪恶地翻动着眼睛,眼白反射着外头的火光。她带来一竹盘食物——烟熏肉、烤地瓜、玉米、粗硬的面包块——还有一个用金子锤出来的瓶子,里面装着亚拉提产的啤酒。她把东西放在床边,丽维亚没有转头看;她坐在那里,眼睛呆滞地望着对面的墙,上面挂着幼竹编织的席子。那个女人邪恶地笑了笑,黑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牙齿微微闪光;一声不怀好意的嘶嘶声,一次比她的语言更加恶心的爱抚,她转过身,神气活现地走出茅屋,臀部摇摆中的傲慢胜过任何女人能用语言表达出的侮辱。 这个女人的言语和行动都没能搅弄丽维亚。她所有的感觉仍然是内在的。仍然,她心里的那个画面是那么生动,使得可见的世界就像一幅鬼魂和阴影组成的超现实全景图。她像机械一样呆板地吃食物,喝啤酒,一点味道也没尝到。 最后,她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穿过茅屋竹篾间的裂缝向外看的时候,动作仍然是机械性的。一开始她无法理解她看到的东西;一切都是混乱而阴暗的,形状在移动和混合,翻腾和扭动,形状不明的黑色块状物显出轮廓,背景是一轮沉闷发光的血色夕阳。接着,动作和物体终于有了适当的比例,最后,她终于看出,那是男人和女人在火边移动。红色的火光照在白银和象牙上;赤裸的身影趾高气扬地扭着姿势;黑暗中的这些轮廓像,被描绘得鲜红刺眼。 在一张围着豹皮的巨象牙椅上,坐着一个矮矮胖胖、令人反胃的类似癞蛤蟆的一大团黑东西,散发着沼泽的恶臭。这个家伙那双又粗又短的手,停在他那个鼓鼓的胖肚子上;他的头皮像一圈煤烟熏黑的油皮,而他子弹一样的脑袋往上顶出来。他的眼睛在火光中发亮,就像一截枯死的黑树桩上燃烧的煤炭。巨大恶心的身体令人惊恐,他懒洋洋地坐着。 女孩的视线碰到那副恶心的躯体上时,她的身体僵住,紧张起来,狂乱再次穿透了她。一个呆头呆脑的自动机器,颤抖的血肉之躯。她备受刺激,火怒三丈。痛苦淹没在憎恨之中,这股恨意强到又变成痛苦;她感到冷峻而尖锐,好像她的身体正在变成钢铁。她感到自己的恨几乎随着她的视线投射出去,仿佛这情感的对象应该从他的座椅上跌下去摔死。 但是巴巨吉,巴卡拉之王,并没有因为他的俘虏集中的精神而感到身体上有任何不舒服,如果有,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继续往自己癞蛤蟆一样的嘴巴里塞进一把又一把的玉米,直到整张嘴满满地鼓起来,那些玉米是从一个容器里舀起来的,一个跪着的女人正高举那个容器。 在这条流着汗的黑人围出的道路的另一头,根据钟鼓和号角刺耳的喧闹声判断,丽维亚模糊地意识到,某个重要人物就快来了。就在她看的时候,有人走过来了。 一个士兵纵队,三人一排并肩走向象牙椅。在乌木一样黝黑的矛兵前面,迈着大步走出了一个人,丽维亚看到这个人时被吓了一跳;她的心跳好像停止了,接着再次开始令人窒息地蹦跳。朦胧的背景中,这个男人以其生动的特殊性凸显出来,他和他的随从一样围着豹皮,但他却是个白种人。 他走向象牙椅,高傲的,当他在那个矮胖的家伙面前停下时,寂静降临人群。丽维亚察觉到一股紧张感,尽管她只能隐约地知道那预示着什么。有那么一会,巴巨吉坐着,费力地抬起他那条短粗的脖子,一只巨型癞蛤蟆;接着,好像众人目不转睛的凝视违背了他的意愿,他摇摇晃晃地坐起身,下了座椅,诡异地摆动他那个剃光了的脑袋。 忽然紧张被破解。一阵巨大无比的叫声从村民中升起。陌生人的手势下,他的士兵举起长矛对着巴巨吉王行了一个皇家礼。无论他是什么人,丽维亚知道,这个男人在这片狂野的土地上掌握着权力,因为巴卡拉的巴巨吉站起来招待他。而权力意味着军事上的威望——暴力是被凶猛种族所尊敬的唯一的东西。 丽维亚站在原地,眼睛牢牢地贴着墙上的缝隙,看着那个白种陌生人。他的战士们和巴卡拉人聚在一起,手舞足蹈、吃肉、喝酒。而他和他的几个军官,则和巴巨吉和巴卡拉的酋长们在席子上盘腿坐下,狼吞虎咽。她看到,他的手和其他人一样深深地探入锅里,看到他的嘴用力深入巴巨吉之前喝过的啤酒瓶中。她注意到,他受到了国王一样的尊敬待遇。因为他没有椅子,巴巨吉也放弃坐他的椅子,并和他的客人一起坐在席子上。当一罐新啤酒被拿来,巴卡拉王几乎没有喝上半口,就直接把它传给了那个男人。权力!所有这些礼貌都指向权力——力量——威望!丽维亚兴奋地颤抖,一个扣人心弦的计划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型。 她全副精神地看着那个男人,注意他外貌上的每个细节。他个子高大,身高体型都不输给任何巨人。他像巨型豹子一样轻盈灵巧。火光照到他眼睛的时候,它们像蓝色的火焰一样燃烧。宽阔的腰带上,挂着一把皮革剑鞘。他一副外地人的样子,丽维亚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但是,她知道他跟她一样,他的皮肤是白色的,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狂欢的轰鸣逐渐下降,男人和女人陷入了酒醉后的沉眠。最后巴巨吉站起身踉跄着脚步,抬起他的双手。这个结束宴会的手势,更像是喝酒喝不过而投降的标志,他一边抬手一边踉跄,他的战士撑住他,扶着他回到他的茅屋去。男人站起身,显然一点也不受他之前喝下去的海量啤酒的影响。护送他回宾客屋的是那些还能踉跄地走的酋长们。他消失进茅屋,而丽维亚注意到他有一打矛兵在茅屋附近各就各位,手里抡着长矛做好准备。显然,这个陌生人一点也不想因为巴巨吉的友谊而冒险。 丽维亚环顾村庄,这里有点像是朦胧版的世界末日,散乱的街道到处堆着酒醉的人群。她知道,神智清醒的男人正守着营场的外围,但她看到,村庄里,唯一清醒的男人是白种男人茅屋周围站岗的矛兵——而他们中有一些也已经开始昏昏欲睡地倚向他们的长矛了。 她的心跳猛烈得就像被锤子击打,她偷偷溜到关押她的茅屋后面,出了门,通过打鼾的门卫——巴巨吉派他看着她。她像个象牙色的影子一样,偷偷滑过自己的茅屋和陌生男人茅屋之间的空间。她趴在地上,手膝并用地爬到那个茅屋的后面。一个黑色的巨人蹲在这里,他的脑袋沉在膝盖上。她慢慢蠕动着爬过他,来到茅屋的墙。她一开始是被关在这个茅屋里的,而墙上挂着一张席子,席子掩盖住的狭窄缝隙,代表着她之前微弱而又可悲的逃跑企图。她找着那个开口,把它往侧边挪开,慢慢移动她柔软的身体进入,把茅屋内的那块席子推开。 外头的火光微微照亮了茅屋的里头。就在她把席子往后推的时候,她听到一声低沉的骂声,同时感到一只手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接着她整个身体被拖过那个缝,扑通一声被扔到地上。 她被突发情况吓得手足无措,但还是很快定下心来,把跑进眼睛里的那缕散乱头发挑开,昂着头盯着那个比她高很多的男人,他黝黑且遍布疤痕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出鞘的剑握在手里。他的眼睛像火把一样熊熊燃烧,到底是愤怒、怀疑还是惊讶?她不知道。他开口说话了,说一种她无法了解的语言。 “哦,求您了!”她恳求,“别那么大声。他们会听到……” “你是谁?”他换成英语盘问,带着野蛮的口音,“血魔神可证,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地狱一样险恶的地方看到一个白的像你一样的女人!” “我叫丽维亚,”她回答,“我是巴巨吉的俘虏。哦,听着,请您听我说!我无法在这里呆久,我必须赶在他们发现我从屋里失踪之前回去。” “我的弟弟……”一声哽咽让她发不出声音,她继续说下去,“我的弟弟叫哈姆雷,我们来自切尔库斯家族,俄斐的科学家和贵族世家。在斯提吉亚国王的特别许可之下,我的弟弟被允许到魔法师之城学习他们的技艺,而我陪他一起。他只是一个孩子——比我自己还要小……”她的声音发颤,泣不成声。陌生人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用那双燃烧的眼睛看着她,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不悦。他身上有些狂野难以驯服的特质,让她又惊又恐,而且紧张得不知所措。 “库斯人突然袭击了柯沙塔城,”她匆匆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们还没进城,我们的护卫逃跑了,掠夺者带着我们和他们一起离开。但是他们并没有伤害我们,并且让我们知道,他们会跟斯提吉亚人谈判,接受赎金让我们回去。但是其中一个首领想一个人独占赎金,所以和他的手下在一天晚上把我们偷偷带出了兵营,带着我们远远地逃到东南,一直来到库斯边界。在那里,他们遭到巴卡拉强盗集团的袭击和歼灭。哈姆雷和我被拖进了这个野兽的巢穴之中……”她哭得浑身上下都哆嗦着,“今天早上,我的弟弟就在我的面前,被砍掉了手、生殖器和脚,然后就被……”她哭花了眼,“就被扔给了豺狼。我到底昏了多久都不知道……”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抬起自己的眼睛盯着陌生人阴沉的脸。一股发狂的怒火突然朝她席卷而来;她举起她的拳头,在他硕大的胸膛上无力地捶打,而他把此好像当成苍蝇的嗡嗡声一样不加理会。 “您怎么能像个愚蠢的畜生一样站在那里?”她带着鬼魂低语一样的声音尖叫,“难道你跟其他那些人一样禽兽不如吗?啊,米特拉神啊,我曾经以为男人都有荣耀之心。现在我知道,不是每个长胡子的都是男人,很可能是只禽兽。你——你知道个什么荣耀——或者仁慈,或者怜悯吗?你就像其他人一样,冷酷、野蛮,你的灵魂和他们所有人一样漆黑。” “你一点也不关心一个跟你一样但将被那些畜生们暴虐至死的女人!非常好。”她往后推开远离他,喘息着,因激动气得脸色难看之极。 “我会给你出个价。”他咆哮着说,同时把紧身内衣从她象牙色的胸部扯开。 “难道我不漂亮吗?难道我不比荡妇更有吸引力吗?难道我不能成为一宗流血事件之后的战利品吗?难道一个皮肤雪白的女人不值屠杀的价格吗?” “杀掉混账巴巨吉!如果你不是懦夫!让我看到他被诅咒的脑袋在满是鲜血的灰尘里翻滚!杀了他!杀了他!”在剧烈的悲痛中,她握着拳头的两只手击打着他的肩膀,“接着征服我,对我为所欲为吧。我会做你的奴隶!” 那一瞬间,他并没有说话,而是像个沉思的的屠杀或者巨人石像一样站着,手指抚摸着他的剑鞘。 “你说的好像,你享有献出自己的自由和权力,”他说,“好像你身体这个礼物有能力动摇帝国。为什么我就该为了得到你去杀了巴巨吉?在这片土地上,女人贱得就跟香蕉似的,而她们到底愿意不愿意一点也不重要。而且你应该不会太贵,你太高估自己的价格了。如果我想要你,我用不着跟巴巨吉结仇。他会把你送给我,因为不敢和我打仗,但是我会名义上给他三根香蕉作为交换,免得人们说我巧取豪夺。” 丽维亚喘不过气来,她身体里所有的精力都消失了,茅屋在她眼前令人眩晕地旋转。她踉跄了几步,接着瘫成一团跌坐到床上。茫然的辛酸压碎了她的灵魂,终极的无能为力的意识被残忍地挤到了身上和心里。之前,人类的理智在无意识中紧紧地附着熟悉的价值和观点,就算身处陌生的环境,而且是在并不接纳这些价值和观点的荒郊野外。丽维亚经历了挫折,她仍然本能地坚持,一个女人的承诺是她所有要求的支点。但是,她被震撼到了,意识到情况根本由不得她做主,她不能像下棋一样把男人当做兵卒移动,因为她自己是一只毫无用处的卒。 “我的决定真是荒诞啊,居然认为世界上的所有男人都会根据星球上公行的规则行事。一个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的女人,在这里竟然换不来解救……”她微弱地喃喃,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而战胜她的想法,确实也只是不由自主地说出来的。她被命运的扭转而震撼,一动也不动地躺着,直到男人钢铁一样的手指握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再次站起来。 “你说我不一样,”他说,“而那是真的,只有你有这样的眼光。如果你的守卫不是胆小软弱的懦夫,你今晚就不会成为一只猪的奴隶了。我叫柯南,暗夜人,靠剑生活。但我不是那种会眼巴巴任由一个蠢猪男人掌控一个纤细女人的混账东西;而且,虽然我被称为强盗,但我从来不会强迫一个女人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风俗习惯在各个国家各有不同,但是男人的标准到处都一样;在我眼里,巴巨吉只是只猪或者癞蛤蟆,而不是个男人。还有,从来没有人称我为懦夫!” “就算你像恶魔的宠物秃鹰那样又老又丑,我还是会把你从巴巨吉身边带走,仅仅因为你要求我这么做。” “但是你年轻又漂亮,而我看过的很多女人都让我作呕。我会按照你的方式玩这个游戏,因为咱俩气场相合。现在回到你的茅屋去。巴巨吉今天醉得太厉害,所以不会到你那里去,我会想办法让他明天忙活一整天。而明天晚上,你需要暖的那张床是柯南的,不是巴巨吉的。” “您要怎么完成呢?”她带着复杂的情感颤抖着,“您只有那些士兵吗?” “人够多了,”他哼了一口气,“柯南的军团,每一个都是好样的,战争的检验和哺育,让柯南的人一个杀十个才会倒下。我是在巴巨吉的邀请下过来的,他希望我加入对吉希吉的进攻。今晚是宴会,明天开会讨论。等我收了抵押聘礼,他就会在地狱里参加魔王的会议了,不过他将只是个听众。” “你会打破停战协议?” “任何协议都是用来打破的,”他回答,“只有尊敬和人格是协议的生命。他无数次打破他的停战协议,已经丧失人格。没有人格的人是无法获得尊敬的。在我们一起把镇子洗劫一空之后,只要他逮到我松懈的机会,肯定会马上把我灭掉。最受憎恶的背信弃义,可以留给那些先背信弃义而且将背信弃义的人。我一路辛苦才爬到领袖的位置,把兵团改叫柯南兵团,不可能没学会各种人生课程。现在给我回到你的屋睡觉去,充足的睡眠是皮肤的守护天使,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而你要记住,你是在为柯南,而不是巴巨吉在保养自己的美貌!” 第2节 收货 不诚实的生意人,就是收了钱却拒绝交货的人。 透过竹墙裂缝,丽维亚看着,她的神经绷紧,颤抖着。一整天,从他们很晚醒来,睡眼朦胧,好不容易从他们昨晚的狂欢中醒来,黑人们已经开始准备好今晚的盛宴。一整天暗夜人都坐在巴巨吉的茅屋里,他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丽维亚不知道。她努力地掩藏起她的兴奋,不让唯一进入她茅屋的那个人——给她带来食物和饮料的那个充满恶意的女人——知道,而且,那个下流的荡妇因为昨晚被灌了很多而头昏眼花,没有能力注意俘虏举止的变化。 现在夜幕再次降临,火光照亮了村庄,而再一次的,酋长们离开国王的茅屋,在茅屋与茅屋之间的空地上坐下进行宴会和最后的正式讨论会议。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多的啤酒了。丽维亚注意到柯南的的士兵们若无其事地聚向酋长们坐着的那个圈子。她看到巴巨吉,坐在他对面饭锅另一边的柯南,则大笑着和巴巨吉的司令——巨人阿伽——谈话。 暗夜人正啃着一大根牛肉骨,就在她看着的时候,见到他朝自己肩膀之后瞥了个眼色。那好像是柯南的一个士兵一直在等待的信号,所有士兵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他。柯南站起身,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好像要把手伸进菜锅里拿另一块儿肉骨头——接着,他像猎豹一样急速用骨头给了阿伽一击,重重的狠命的一击。司令猛然跌倒在地,头颅凹了下去,而马上,一声令人恐惧的叫喊撕开了天空,柯南的人像血液疯狂的猎狗一样展开了行动。 菜锅被推翻,烫到了蹲着的女人,竹墙被四处跳蹿的人撞弯,痛苦的尖叫声震撼了夜晚,而最响亮的是柯南的疯狂士兵欢悦的“欧耶!”声,长矛在残忍的火光中变得鲜红。 这个疯狂之地被血洗为屠宰场。屠杀者意想不到的突然行动麻痹了倒霉的村民。他们呆板的脑子里从没想到他们的客人会袭击自己。大部分长矛都堆积在茅屋里面,大部分士兵早已半醉。阿伽的倒下是一个信号,士兵闪亮的刀刃深入一百具醉醺醺的身体里,之后则是大屠杀。 她透过裂缝窥视着,僵直地站着,她的双手把额头的头发往后拉,在头顶上挤成一团。她瞳孔扩大,她的整个身体僵住。痛苦和愤怒的叫喊声严重地打击着她的神经;扭动着、乱砍着的身体在她的眼前模糊一片,然后惊恐的轮廓再次出现,然后是扭动着、乱砍着的身体。她看到长矛刺进翻滚扭动的身体,鲜血先憋住然后喷出来。她看到棍棒带着可怕的力道砸向卷发的脑袋。火石从火里踢出来,散布着火花;茅屋上的茅草闷闷地点着并开始熊熊燃烧起来。刺耳的痛苦尖叫声从隆隆的喊中冒出来,活着的猎物被一头扔进燃烧的建筑里。血肉烧焦的味道恶心地弥漫在空气里,混杂着汗水和新鲜血液的臭味。 丽维亚过度紧张的神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一次又一次的尖叫,沉没在火焰和屠杀者的咆哮声中,备受折磨后的突然释放。她握紧的拳头击打自己的脑门。她的神智被动摇了,她的叫喊声变成歇斯底里的响亮笑声。她徒劳地想让自己记住,那些恐怖死去的人是她的仇人——而这本来就是她疯狂地希望和策划的,而惊悚的牺牲只不过是她和她弟弟的迫害的正义赔偿——但狂乱的恐惧紧紧地包住她。 她对在滴血的长矛下成批死去的受害者没有丝毫的怜悯。她唯一的情感是蒙蔽的、僵硬的、疯狂的、不可理喻的恐惧。她看到柯南,她看到他剑光闪烁,男人在他周围倒下。忽然冲过来一根燃烧的木头,不,那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身体正在火里翻滚扭动。柯南杀出一条出路,身影被人影挡住。人群中间升起一声不堪忍受的尖叫。人群分开了一会儿,而她瞥了一眼,惊恐地发现一个踉跄的绝望矮胖的身体,脖子处血如泉涌。人群再次聚合起来,钢剑在人们手中,像黄昏的雷电一样闪光。 一声野兽一样的咆哮响起来,其中所带的狂性令人惊恐。柯南高大的身形推开人群。他正大跨步走向囚禁女孩的茅屋,而他的手里则握着一个可怕的纪念品——红色的火光耀眼地照射着巴巨吉王被砍下来的脑袋。黑色的双眼因失去了生命毫无光彩地向上翻起,只露出眼白;下巴松懈地张开,好像傻瓜一样咧着嘴笑;鲜红的血水一路洒在地上。 丽维亚带着呻吟的叫喊往后退。柯南已经付了代价,现在正过来领取她,手里带着可怕的支付手段。他会沾满热血的手指抓住她,用屠杀后喘息的嘴狠狠地压住她的嘴唇。想到这些,随之而来的是发狂的错乱。 一声尖叫,丽维亚跑过茅屋,身体冲向后墙的门。门被撞开,她急速地冲过空地,就像一个白色的鬼魂在满是红色火焰的领土掠过。 难以理解的本能驱使她来到圈马的围栏。一个战士正在拿下马棚和营场之间的木条,当她急速冲过他的时候士兵惊讶地叫一声。他的手抓住了她,握紧了她紧身内衣的领口。她疯狂地猛扯,把衣服留在男人的手里。马儿们喷着鼻息从她身边逃窜,把男人翻到地上——瘦长结实的库斯战马,已经被火焰和血的味道刺激得发狂了。 忙乱中她抓住一匹飞驰的马,双脚被快速拖起来,她用脚趾重踏地面,边跳边扯爬上战马绷紧的背。她恐惧而疯狂,同时听到马群急速流窜进火堆中,细小的马蹄像眼花缭乱的雨水一样蹬踏着火花。被吓到的人们急速瞥到女孩赤身露体地抓住马的鬃毛,那匹马像一阵风一样逃窜,骑手松散的黄色头发随风飘动。接着,战马如闪电一样冲向营场外围,惊人地飞驰,仿佛四蹄根本不接触地面,然后进入夜色之中。 柯南站在火光中思考:这不是个诚实的生意人,自己付了钱,她却拒绝交货。 第3节 占有 没有了女人,男人的存在便失去了价值,没有了男人,女人的存在也不再完整。 丽维亚完全没有能力操控她的坐骑,但她也没有感到操控坐骑的需要。火堆那边的叫喊声和光亮在她身后越来微弱;风吹动着她的头发,轻抚着她赤裸的四肢。她唯一的感觉是眩晕,她要握紧那飘动的鬃毛骑啊骑啊,骑过世界的边缘,远离所有的痛苦、悲伤和恐惧。 瘦长结实的的战马连续飞驰了几个小时,最终,来到一座星光点亮的山峰,它失足绊倒,把骑手往前摔了出去。 她落在柔软缓和的草地上,在那里躺了一会,半眩晕半昏迷,微弱地听到她的坐骑小跑着离开。当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第一件让她印象深刻的东西就是寂静。好几天连续不的号角和钟鼓声后,寂静就像一件有形的东西挂在她的感官上,就像柔软、深色的天鹅绒。她仰视着深蓝色的天空中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的白色大星星。天空中没有月亮,但是星光照亮了土地,如幻影一样。她站在一片高地上,从那儿往下是缓缓的山坡,在星光下柔软。在远方,她认出一片浓密的黑色线条,那意味着远方的森林。而在这里,只有夜色和令人恍惚的沉静,还有微弱的风儿在星星中间飘动。 土地看上去好像广阔而令人昏昏欲睡,像个长眠的好地方。微风暖和地吹拂,让她察觉到自己的裸体,她有点不自在地扭动,张开双手去盖自己身体的敏感部位。接着她感觉到夜色的孤寂,还有这份寂寞的坚不可破。只有她一个人,赤裸地站在土地的顶点,没有东西会看到,除了夜晚低语的风儿,什么也没有。 她突然为夜色和寂寞兴奋起来;没有任何东西会威胁她,或者用粗野暴力的手抓住她。她看着自己的前面,山坡缓缓进入一个宽阔的山谷;那里,植物在浓密地摆动,星光反射着遍布山谷的细小物体的白光。她认为那是巨大的白色花朵,而这让她产生了模糊的回忆;她想到一个人带着惊恐谈及的山谷,一个女人逃进去的山谷。据说,在那里,她们变成了白色的花朵,被古老的神变形,以摆脱她们的强暴犯。没有男人敢到那里去。 丽维亚敢于进入那个山谷。她敢于走下长满小草的山坡。草儿在她敏感的脚下就像天鹅绒一样柔滑;她会和那些微微摆动的白花居住在一起,再没有男人会朝她伸出火热、粗鲁的手。柯南曾经说过,协议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她要打破自己和他之间的协议。她会走进那个迷失了女人的山谷——她会把自己迷失在孤寂和沉默之中……这如梦如幻、杂乱无章的想法在她的意识中浮动,她迈下缓缓的山坡,山谷两边升得越来越高。 但是,山坡的坡度是这么微小,以致当她站在谷底的时候,她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高低不平的山壁囚禁起来了。她的周围漂浮着海一样的影子,白色的花朵朝她点头低语。她随意漫步其中,用纤细的手分开身前的植物,倾听着风儿吹过树叶的低语,在一条看不到的溪水的汩汩流动声中找到一种天真的喜悦。她就像在梦中一样,在一种奇异的非现实中移动。一个想法接连不断的重复着自己:在那里,她安全地远离了男人的残暴。她哭了起来,但那都是喜悦的泪水。她在草地上伸直身体躺下,抓住了柔软的小草,好像它会把她新找到的避难所挤进她的胸膛,在那里永远地握住。 她摘下下大白花的花瓣,把它们制成一个花冠戴在自己金黄色的头发上。它们的香味和山谷里其他所有的东西一样,梦幻、微妙、令人入迷。 最终,她来到了山谷中间的一块空地,并在那里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好像是人手砍出来的,石头上点缀着苔藓和盛放的花朵。她站在那里凝视着它,接着,她周围出现了动态和生命。她转过身,看到浓密的阴影中偷偷走出来一个个人影——一个纤细的女人,柔美、赤裸,夜色一样漆黑的头发上插满盛开的花朵。她们像梦中的生物一样走近她,但她们并没有说话。就在她看进她们眼睛的时候,她产生了恐惧感。那些眼睛发亮,在星光下光芒四射;但是那不是人类的眼睛。她们的身体是人类,但是仿佛灵魂里发生了玄秘的改变;这个改变反映在她们发光的眼睛里。恐惧像一阵波浪冲在丽维亚身上。大蛇在她新找到的天堂里拱起了它骇人的脑袋。 但是她无法逃跑。柔美的女人把她团团围住。其中最漂亮的一个,一言不发地走向颤抖的女孩,用柔软的双臂把她抱住。她的呼吸散发着和星光下摆动的大白花一样的香味。她的嘴唇压在丽维亚的嘴唇上,进行了一个绵长而又可怕的吻。她感到冰冷在自己的血管中穿行;她的四肢变得敏感易碎;她就像一尊白色的大理石像一样躺在她的捕获者怀里,无法说话,无法动弹。 很快,柔软的手抬起她把她放平在花床中的石头上。女人手握着手形成一个圈,接着围着石头轻盈地移动起来,带着一丝诡异的拍子舞动着。太阳和月亮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一颗白色的星星变得愈来愈亮,散发出一种更加明亮的光,好像在与舞蹈产生了反应。 接着,一阵低沉的吟唱声响起来,这种声音比远处小溪的汩汩流动声更不像人发出的;那是一种沙沙作响的声音,就像在星光下摆动的白花的低语。丽维亚躺着,脑子有意识,但是身子没有移动的能力。她并没有想到要去怀疑自己是否神志健全。她什么都不想,也不想在她周围舞动的奇异生物在做什么;她慢慢浮出了自己在做梦的感觉,无助地躺在那里,睁大眼睛仰望着星星密布的天空。从那里,她想,或许什么东西会朝她而来,正如这个东西在很久以前让这些赤裸的女人变成她们现在这样一样。 一开始,在她身上的高处,她在星星之间看到一个黑点;黑点越变越大;它越来越靠近它;它膨胀成了一只蝙蝠;接着它继续变大,形状没有进一步变化。它在星空中在她的身上盘旋,口水像铅锤一样向地上滴落,它巨大的翅膀敞开,盖过她;她躺在它黑暗的影子中。她周围所有的吟唱升高了,变成了一首轻柔而欢乐的颂歌,但是没有感情,没有灵魂,这是在欢迎来此获取新鲜祭品的神祗,而这个祭品就像一朵破晓露水中的花一样新鲜粉嫩,娇艳欲滴。 它直直地挂在她的身上,她的灵魂逐渐枯萎,寒气开始增加。它的翅膀像蝙蝠一样;但是它的身体和俯视着她的那张阴沉沉的脸却一点也不像海洋、空中或者陆地上的任何生物;她知道自己正仰视着一只终极怪物,宇宙的黑暗在夜色一样漆黑的深渊里生长,深渊远远超过疯子最狂野的噩梦。 她打破了那些让自己发不出声音的无形的束缚,剧烈地尖叫起来。回复她的叫喊声的,是一阵低沉的吼叫。她听到急速奔跑的脚步声;围绕在她身边的是一个急速流动的漩涡;白色的花朵被狂野地扔开,棕色的女人们不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她身上,接着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头发朝着星星微微摆动。他快步奔向她。 “柯南!”叫声无意识地从她唇边爆发出来。带着一声剧烈而模糊的叫喊,他往空中一跃,把他的剑向上一挥,剑光在星光下闪烁。 巨大的黑色双翼上升并跌下。被恐惧麻痹了的丽维亚看到暗夜人被包围在黑色的影子之中。男人的呼吸声急促地传来;他的双脚猛跺着下面的泥土,把白色的花朵踩进去。他的剑击劈的声响在夜色中回荡。他像只猎犬围攻的耗子一样来回猛投;血液浓浓地喷洒在草地上,和像地毯一样铺满了草地的白色花瓣混在一起。 接着,少女看着眼前的惨烈斗争,就像另一个噩梦。她看到黑翅膀的怪物在半空摇摆;被削断的翅膀颠簸地扑扇着,接着一飞冲天,向上翱翔、混进并消失在群星之中。胜利者眩晕地踉跄着,拿着剑犹豫不决,双脚分开站稳,傻头傻脑地仰视着,为胜利而吃惊,但做好再次迎接战斗的准备。 过了一小会柯南走向祭坛,喘着粗气,跨过的每一步都在滴血,巨大的胸膛下起伏,汗水闪耀发光。血从他的脖子和双肩如小溪一样流下他的双臂。当他碰到她,女孩身上的魔咒被打破,接着,她笨拙地坐起身从石头上滑下来。他挨着石头,俯视着她,而她在他的身下蜷缩成一团。 “有人说你骑着马跑出了村庄,”他说,“我尽快跟了上来,虽然凭借火把的光亮追踪并不是简单的任务。我一直追到你的马把你扔下的地方,那时火把已经燃尽了,而我在草地上找不到你的脚印,我肯定你往下走进山谷了。我的手下不肯跟上我,所以我一个人进来了。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山谷啊?那玩意到底是什么?” “一个神,”她低声说,“一个来自远方和远古的神!” “一个来自黑暗的魔鬼,”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噢,可不怎么寻常。他们像跳蚤一样密集地潜伏在这个世界的光圈带之外的地方。我曾听说扎马拉的智者们讨论它们。它们有一些找到了来地球的路,但是一旦找到路,它们必须变成地球上某种生物的形状和血肉。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带着一把剑,可以干掉任何数量的獠牙和利爪,无论来自阴间还是天上。过来吧,我的手下正在山谷边等着呢。” 她一动也不动地蹲着,无法开口说话,而他往下朝她皱起眉头。接着她开口了:“我逃离了你。我打算欺骗你。我没打算兑现承诺。在我们的协定里,我是你的奴隶,但是如果我能,我一定会逃离你。随你惩罚我吧。” 他甩掉头发上的汗水和血液,把剑收入剑鞘。 “站起来,”他咕哝,“那是一个我定下的糟糕协议。我并不后悔杀了巴巨吉那头黑狗,但你不是可以被随便买卖的女人。在我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我明白如果根据协议占有你,其实跟强迫你没有什么两样。你不习惯我成长的环境,如果继续待在这里,你会很快丧命。一个死去的女人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会带你到斯提吉亚的边境。斯提吉亚人会送你你回你的老家。” 她向上凝视着他,好像她没有听清楚。“家?”她呆板地重复,“家?我的家?城市、塔楼、和平、我的家?”突然间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她沉下身跪着,用她的双臂抱住他的膝盖。 “姑娘,”柯南骂道,不好意思地说,“别那么做。你得明白,我把你踢出这个国家是在帮你的忙,我没有跟你解释过你不是柯南王后的合适人选吗?” “只有你有资格占有我,因为你懂得欣赏我,懂得如何享有一个女人。我将是你的奴隶,而你也将是我的奴隶;信任和尊重将男人和女人绑在一起,束缚在一起。不要占有我,让我占有你,我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