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千金奋斗史》 陆府各房主子情况 陆老夫人,周氏,商户出声,居松龄院 大房 大爷陆振远 大夫人姜氏(已故) 妾室周芸 大小姐陆芷华,嫡出,12岁(人物第一次出场时的岁数,以下皆同),7月生 大少爷陆琰,嫡出,9岁,6月生 二小姐陆芷香,庶出,9岁,3月生 七小姐陆芷倩,庶出,0岁,12月生 二房 二爷陆振兴 二夫人王氏 妾室李姨娘(王氏陪嫁丫鬟) 三小姐陆芷兰,嫡出,9岁,8月生 四小姐陆芷安,庶出,8岁,5月生 二少爷陆玧,嫡出,7岁,2月生 三房 三爷陆振邦 三夫人邱氏 五小姐陆芷筠,六小姐陆芷柔(双生姐妹),嫡出,8岁,8月生 三少爷陆珘,嫡出,6岁,9月生 请假条 连续将近一个月,每天不停码字,第一次写书的我感觉很吃不消。这几天状态不好,为了保证作品质量,袖袖暂时会休息两天调整状态。最后,袖袖厚着脸皮求推荐求打赏求长评,写作的道路是枯燥、孤独的,大家的每一分支持,都是作者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谢谢大家 第一章 噩梦苏醒 初冬的下午,天色阴阴沉沉,靖安朝工部陆郎中府里,一个行色匆匆的老婆子正快步走进大小姐陆芷华住的秋华院。“吴妈妈,您怎么来了?”院内的小丫鬟春喜见到她急忙上前行礼,恭敬地问道。“老夫人听说大小姐哭得晕过去了,派我来看看。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是关切的话语,但吴妈妈语气却没什么敬意,她是陆府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老人,平素里就是府上那些小姐少爷们见了她都得给三分薄面,这次老夫人能派她来看大小姐,已是给足了大小姐体面。“大小姐还没醒来,大夫说是悲伤过度,休养几天就好了。只是再不能太伤神。”春喜低着头,跟在吴妈妈身后小声地答道。“大夫人刚走,大小姐悲伤是在所难免的,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这几天都当心一些。”吴妈妈叮嘱了几句,这才走进大小姐休息的房间。 房里正在伺候的是一等丫鬟白兰,只见她正拿着沾了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给大小姐擦拭着干枯的嘴唇。“见过吴妈妈。”见到吴妈妈走了进来,白兰急忙放下棉签行礼。“大少爷一直吵着要见大小姐,老夫人派我来看看,小姐怎么样了。”吴妈妈示意她不用多礼,自己走到大小姐床前俯身查看。 只见大小姐双目紧闭,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看起来虚弱极了。看这样子,大小姐一时半会也不会苏醒,吴妈妈把刚刚叮嘱小丫鬟的话再对着白兰重复了一遍,就告辞去老夫人那复命了。 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白兰守在芷华身边,想起大夫人殡天之后这几天的小姐的悲痛欲绝,忍不住暗自垂泪。这时,原本双目紧闭的陆芷华突然睁大了眼睛,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白色的帐顶,听到身边白兰低低的啜泣声,陆芷华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白兰?”她轻轻地,试探性地低呼了一声。“小姐,你醒了!”白兰惊喜地破涕为笑,“老夫人吩咐了厨房给您热着小米粥,现在要用吗?”白兰一边搀扶着小姐坐起来,一边问道。 死人也要用膳吗?陆芷华疑惑了,她记得自己死了,闭眼前舅舅舅妈悲痛的双眸犹在眼前,一睁眼见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白兰,更是以为身在地府。听到白兰的问话,才发觉不太对劲。看看自己的手,发现白皙幼小,并不是原来那张修长却布满茧子,比一般小姐粗糙的手了。这时,腹中久违的饥饿感更是提醒她,她好像还活着。“小姐?”白兰见她醒来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并不出声,不由急了:“小姐答应大夫人照顾好自己和大少爷的,大夫人才刚入土,看到您伤神成这样,您让她如何走得安心啊!小姐,大少爷还小,您要是病倒了,可不就如了海棠院那边的意了。” 大少爷?她的弟弟还在?听了白兰的话,陆芷华这才想起,这应该是回到了那年,母亲刚刚病逝,她悲痛不已,刚刚办完母亲的葬礼就病倒了。她的弟弟还在,那个女人还没有扶正,陆芷华有些不敢相信老天会如此厚待自己,试探地问了句:“大少爷,他——还好吧?”“大少爷一直吵着要见您,老夫人派了吴妈妈来看您,见您一直没醒,就劝他明天再来。”真的是弟弟,弟弟还没有出事,一切都还来得及。听到这话,陆芷华心里暗暗感激老天爷。想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那些事,她打起精神,吩咐白兰道:“传膳吧,我饿了。” 用过晚膳,芷华靠在床头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白兰见她不在像晕倒之前那样伤神,心里松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做针线。这时,秋华院的另一个大丫鬟清荷走了进来。“大小姐,您醒啦?”看到靠坐在床头的大小姐,清荷赶忙上前行礼问安。见到清荷,芷华又想起了当初清荷做的那些事,冷冷地问道:“我都醒来半天了,你上哪去了?”“周姨娘和二小姐关心大小姐身体,唤奴婢去问了些话,所以耽搁了一下……”听道大小姐声音冷冷的,似乎不太高兴,清荷讪讪地答道,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是吗?问个话要这么久?”芷华不置可否,没等她答话就吩咐她:“下去吧,白兰陪着我就行了。”对于这种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多看一眼都心烦。 清荷和白兰都是自小进府,年岁和她相仿一起长大的大丫鬟。她们既是芷华的丫鬟,也是她从小的玩伴。从前,她们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清荷活泼机灵,白兰稳重大方,当初母亲挑选她们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清荷自打进府就跟在自己身边,养得和小门小户里的小姐一样,所以自己之前一直没看清她势力贪婪的本性,母亲还在病中,她就被海棠院里那个女人收买了,一直在自己面前替她和二小姐说着好话。白兰不像清荷那么能说会道,所以自己以前喜欢清荷多一些,也受了清荷影响跟周姨娘和二妹妹很是亲近,白兰一直提醒自己要防范那两人,却渐渐地不被自己所喜,后来周姨娘扶正成了父亲继室,说白兰冲撞了二妹妹,更是问都没问自己就处置了白兰,而自己呢,二妹妹哭着说了声对不起就原谅了她们,现在回想起来,芷华真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看着灯下默默做着针线活的白兰,芷华心里默默地发誓,弟弟,白兰,陆府里对自己最关心最好的两个人,今生她一定会护他们周全!回想着前世这段时间即将发生的事,芷华心里有了计较,吩咐白兰道:“白兰,明天你去趟庄子上,把忠叔一家叫来,我有事安排他们去做。”忠叔一家是母亲的陪房,前世一直打理着母亲的陪嫁庄子和铺面。周姨娘扶正以后,以她和弟弟年纪尚小为由,接手了母亲的陪嫁,说是替他们姐弟二人打理,忠叔一家因为不是奴籍又不肯接受周姨娘的收买,最后被周姨娘随意寻了个错处辞退了。自己那时候识人不清,太相信周姨娘,她说什么都信,直到后来被送去张家做妾,出门才发现即使加上母亲嫁妆,自己的嫁妆也寒酸得可怜,这才觉得蹊跷。后来二妹出嫁,十里红妆,里面的庄子铺面大多数都是周姨娘说的“亏损太多而卖掉了的”母亲陪嫁,她也因此方才渐渐醒悟,可惜终究还是太迟了。思绪渐渐越飘越远,不再去想那些黑暗的曾经,芷兰提醒自己要养足精神应付接下来的事,熄灯睡下了。只是梦里终究是不受控制,前世那些黑暗片段,不停地在梦里出现,一次又一次提醒她,不要忘记这刻骨的仇恨! 第二章 弟弟陆琰 第二天醒来,芷兰眼底的青色下了白兰一跳。“小姐,昨夜没有睡好吗?要不要多涂些脂粉遮一下?”“不用了,我才十二,用什么脂粉,拿鸡蛋滚两圈吧。”前世用多了脂粉,才发现越用皮肤越糟,到最后不用根本不能见人,索性今生能不用就不用吧。鸡蛋滚过之后,青色只剩淡淡一点了,苍白的脸色,配上素净的衣裳,芷兰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走。“白兰,你去办我昨晚说的事,我带清荷去给老夫人请安。” 陆家祖上是耕读之家,陆老爷本人并没有功名。他一共娶了两个妻子,陆芷华的父亲陆振远是第一任原配冯氏所出,冯氏小门农户出身,生下长子陆振远后亏了身子,终日缠绵病榻。冯氏信佛,即使身子再不好,只要不是下不了床,就必定坚持每月初一十五去寺庙上香。或许是冯氏的诚心打动了佛祖,在陆振远两岁时,冯氏出门上香遇到暴雨,而当时身怀六甲的姜氏母亲也在同一寺庙被困。深夜大雨倾盆,雷电交加,姜夫人受惊早产,随行的丫鬟婆子们都惊慌失措。冯氏闻讯,二话不说就上去帮忙。在冯氏帮助下,姜夫人终于平安产下一女,也就是陆芷华的母亲姜氏。或许是因为进了产房被污血冲撞了,冯氏回到家中就发起高烧,不到半个月便一命呜呼了。如此大恩姜家怎能不报,一听到冯氏大病的消息后,姜老爷就带着媒人上门,亲自定下了女儿和陆家长子的亲事。陆老爷的继室姓周,商户出生。周氏嫁入陆家连续四年肚子都毫无动静,当时她怕自己生不出儿子,一心想拉拢陆振远,很早就开始谋划。姜家她不敢惹,因此便退而求其次打起了贵妾的主意。精心挑选一番后,周氏选中了家境贫寒又颇有几分心计的远房侄女周芸。这个侄女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从小就费尽心思笼络陆振远。青梅竹马加上小意温存,如此攻势陆振远怎能抵挡,为了日后能在姜氏面前有底气提出纳表妹为贵妾,陆振远发奋读书,最终金榜题名,坐拥娇妻美妾,达成了古代大部分书生的终极梦想,羡煞旁人。咳咳……话题说远了,继续回来陆老夫人这边。当时还是陆夫人的周氏进门五年后终于开怀,接连生了两个儿子,陆振兴和陆振邦。只是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陆振兴考了几年不中后开始打理陆家庶务,而陆振邦勉强考中了举人,捐了个县令,外放至岑东至今五年。陆老爷命短,尚未等到第一个孙女芷华出生便病逝了,这些年陆府老夫人当家,周姨娘虽然只生了个女儿,腰杆依旧挺得直直的,给了姜氏不少气受。今年年初,周姨娘肚子传来的喜讯终于成了压垮姜氏的最后一根稻草,缠绵病榻几个月后,撇下年仅十二岁的女儿和九岁的儿子撒手人寰。姜氏娘家是武将世家,目前父母皆已离世,娘家只有一个哥哥在边关,官拜从四品明威将军。姜将军镇守边关十年,这次姜氏大病,虽然捎了信给哥哥,却依旧没能等到他回京,见上最后一面。 芷华记得,当年母亲下葬后半个月,舅舅才赶回京城。算算时间,应该也就是这十多天了。舅舅回京之时,不但没见到唯一的妹妹最后一面,又恰逢外甥落水夭折头七,愤怒之下大闹陆家灵堂。当时陆芷华年纪尚小,一边是恶狠狠大闹陆家的舅舅,一边是放低身段有心讨好的周姨娘,本能地选择了留在陆家不肯和舅舅去边关。谁知道多年后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赶出夫家,只有这个当初让自己害怕不已的舅舅赶回来收留自己。 一番回忆中,老夫人住的松龄院到了。还没进门,里面就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她年幼的弟弟陆琰。“姐姐!”陆琰冲上来抱住芷华,小脸上满是关切“你身体好些了吗?昨天我就想去看你,老夫人说你还没苏醒,叫我别去给你添乱。”说到后面,又带了一丝委屈。姐弟二人从小就养在母亲身边,自幼亲近。陆府小姐少爷都是十岁开始分院,姜氏病倒后,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幼子,狠心提早安排他住进了前院。虽然在前院住了几个月了,陆琰还是很不习惯,时不时就跑来内院看母亲和姐姐。 虽然现在的芷华只是几天没见弟弟,实际上加上前世,芷华已有十多年没见过陆琰了。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在她梦中陪伴多年的弟弟。九岁的陆琰身量大约随了舅舅,身高四尺,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小袄,浓黑的眉毛,杏眼圆睁,里面满满的孺慕之情,小脸虽还未长开,却已能预见来日必定是个英俊的少年。“姐,你别哭了,大夫说你就是哭的太多,伤了神思。母亲没了,我真不想你再病了。”看到姐姐又红了眼,陆琰急了。“姐姐不哭。姐姐再也不哭了,放心吧,我答应了母亲会好好照顾你,一定不会自己病倒害你心急的。”忍住眼泪,芷华认真地对弟弟说道。 “大小姐来了,快随老奴进去吧。”这时,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妈迎了出来。 “给老夫人请安。”例行请安后,芷兰带着陆琰坐在自己位置上。二房嫡女三小姐陆芷兰和庶女四小姐陆芷安比她更早到,早已坐在自己座位上喝茶了。“大姐身子好些了吗?哥哥一早就来了祖母这,我刚到的时候还奇怪,他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原来啊,还是记挂着你,想早点见到你呢。”老夫人偏心自己儿子从不掩饰,陆府里也只有她嫡亲的孙子孙女能唤她祖母,陆芷兰更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因此在她面前,陆芷兰也敢对着兄姐冷嘲热讽。这话一听就是在指陆琰不孝,为了姐姐才早早来给祖母请安。 “我来得也不晚啊,二婶和二弟都还没来呢。”芷华不接她话,却又指出真正来晚的人,说陆琰不孝,那姗姗来迟的二婶和二弟算什么。“弟弟年幼,正是贪睡的时候,母亲要照顾他,所以晚一点过来。”芷兰只比陆琰小五个月,还是个小姑娘,听到芷华隐隐指责母亲和弟弟的话,忍不住马上开口辩解,小脸都有些急红了。“二弟今年也有七岁了吧……我记得琰儿七岁的时候,寅时就起来习武了。”啜了口茶,芷华不紧不慢地反驳着,姿态从容。芷兰词穷,正接不上话来时,老夫人开口了:“好了,吵来吵去的像什么话!你二弟贪睡,我允他晚来一些,怎么,你看不过眼?”毕竟是商户出身,再加上多年来陆府里说一不二,老夫人的偏心是从来不懂掩饰也懒得掩饰。 “老夫人息怒,孙儿今天早来是因为孙师父这几天有事,临走时交代早上只要扎一个时辰马步就好,所以孙儿早上扎完马步就来了。”看到老夫人责怪姐姐,陆琰也忍不住出声解释。“哼,我们陆家诗礼传家,你母亲倒好,让你从小习武,日后可别像你舅舅那个粗人……”老夫人并没有因为陆琰是陆府长孙而多给些脸面,只是她心里也巴不得日后陆琰走武将的路子。武将地位一直不如文官,以后只要自己的嫡亲孙儿能考中功名,前程绝对比陆琰好。因此这指责的话她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老夫人说得对,琰儿你也该对功课多用点心,既然这几天早上不用练功,你就多看些书吧。”芷华却不让她好过,故意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既然祖母也觉得琰儿该多读些书,不要长成粗人,那么就让弟弟开春去兰桂学院吧,他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了。”兰桂学院座落京郊,是京城最好的书院之一,天资不好的里面都不收,以弟弟的资质,芷华不担心他进不去。姐弟二人昔日都是先跟着母亲念千字文开蒙的,弟弟天资聪颖,书念过几次就能牢牢记住,现在教他的启蒙先生庄夫子也对他赞不绝口。只是庄夫子年事已高,上个月就跟母亲提过有辞去的念头,只是因为母亲病重,父亲忙碌一时也找不到好的先生,所以暂时留了下来。 “他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考,要家里出钱打点就免了,咱陆家可丢不起那人。”老夫人心里可不觉得这长孙天资有多好,陆琰从小习武,在她心里早已划入他舅舅姜武那种习武的莽夫之流了。本来也是,要不是读书没有天分,谁舍得让自己儿子这么小就吃尽苦头去习武。以己度人,老夫人自己是舍不得儿子孙儿习武的,却不知姜氏为了保护儿子,特意托弟弟找来军中退役高手教他习武的一片良苦用心。若不是姜氏百般防范又让儿子自小习武,陆琰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身强体壮。 芷华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听到满意答复之后也不再多事,安安静静地服侍完老夫人用膳之后,就带着陆琰回了自己的秋华院。 用过早膳之后,白兰还没有回来,芷华支出所有丫鬟,姐弟二人单独谈了半个时辰左右,白兰终于带着忠叔一家回府了。 忠叔是姜家的家仆,他的父亲在战场上为了救芷华外祖父战死沙场,外祖父体恤他唯一留下的这个儿子,早早给他脱了奴籍并安排他日后做女儿的陪房。忠叔深受父亲影响,对大小姐忠心耿耿,这些年打理大小姐的陪嫁庄子一丝不苟,从无半分贪墨。大小姐去世之后,他的忠心也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大小姐留下的这两个孩子身上。“奴才姜忠,拜见大小姐,大少爷!”见到芷华和陆琰,忠叔赶紧上前行礼,看到大小姐和大少爷酷似亡母的眉眼,忍不住想起故去的大夫人,神色悲戚而激动。“忠叔快起来,这些年母亲的陪嫁庄子和铺面你打理得仅仅有条,辛苦了!”陆琰急忙亲自上前扶起姜忠,想起姐姐刚刚的教导,感激地对忠叔行了个晚辈礼。姜忠连忙避开,不敢身受“少爷这是折煞老奴了!都是老奴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忠叔不必谦让,您的父亲当年对外祖父有救命之恩,这些年又劳您尽心尽力打理母亲陪嫁,在我们姐弟心里,您就是长辈一样,理该受此一拜。”芷华也连忙上前,边说着边行了个晚辈礼,听到这话,姜忠欣慰地流下眼泪,没有再避开。 “这是贱内林氏,这是老奴大儿姜全,今年十三,二儿姜勇,今年十岁,和小女姜翠是双生兄妹。”一番叙情后,姜忠向芷华引见自己的家人。不用芷华吩咐,白兰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都是二钱金裸子。如此重赏,姜忠一家都忍不住有些惶恐。“大小姐,这……赏赐实在太重了吧。”“忠叔不必推辞,此次叫您一家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相托。”芷华知道,如果不这么说,忠叔必定是不肯收这赏赐的。在忠叔心里,自己做的事都是份内之事,如此厚赏只会让他惶恐不安。“大小姐有事尽管吩咐,老奴一家在所不辞!”问都没问是什么事,姜忠一口就应了下来。说话间,芷华一直在暗自打量忠叔家的三个孩子,只见老大有着长子该有的沉稳,老二虽然偷偷打量周围,却又没有轻浮之色,想必是个活泼机灵的,估计是双生子的原因,姜翠看起来也是个机灵的性子。芷华暗自满意,对自己所托之事也更有把握了。“我弟弟陆琰已经搬去了外院居住,之前一直伺候他的丫鬟年纪也有些大了,一直出入外院并不方便。所以我打算帮他找两个小厮。我所托之事,就是请忠叔让姜全和姜勇,跟着琰儿。姜全和姜勇都是良家子,到时候还能以伴读的身份和他一起进书院读书。还有姜翠,我一看就觉得投缘,也想让她进秋华院当差。不过这样一来,三个孩子都进府当差,不能承欢膝下……”不等芷华说完,姜忠赶紧满口答应,“大小姐太客气了。您不嫌弃他们三个粗鄙,尽管使唤就是,说什么托付,真是折煞老奴。”“忠叔,我说的是真的。”芷华满脸严肃,又慎重地对姜全,姜勇二人说道:“这些年,还好有母亲护着我们,不然我们早就……现在,母亲不在了,我又不能时时跟着琰儿,所以,我把他托付给你们,他年纪比你们小,我希望你们把他当成亲弟弟一般护着,可以吗?”不等忠叔表态,姜全和姜勇皆是郑重应是。看向陆琰的目光里,除了原本的尊敬也带上了一丝亲近之色。“小姐,尊卑有别,弟弟二字千万不可再提!姜全,姜勇,你们现在就发誓,誓死也要护得大少爷周全,做不到,就别怪我姜忠不认你们!”已把忠诚二字刻入骨血里的忠叔却是不肯,大少爷如何尊贵,做姜全,姜勇的弟弟他受不起。两个儿子发誓之后,他又叫女儿也立下誓言,誓死守护大小姐。 看到忠叔如此表现,芷华心里暖暖的,原来,还是有对自己和弟弟真正忠心的人,只是她以前被蒙蔽了双眼,没有发现。 第三章 清荷 白兰和姜全三兄妹等人陪着陆琰出门送忠叔和林氏去了,清荷这时忽然提了个食盒走了进来。“小姐,这是周姨娘亲自做的点心。奴婢刚刚按您吩咐去花园折梅的时候,遇到了周姨娘。她亲手做了些糕点,原本打算亲自送来顺便看看你的,又听说大少爷也在,怕打扰你们姐弟叙话,所以就托奴婢拿来了。小姐,你看,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呢。”一边说着,清荷一边拿出了食盒里的点心。 看着桌上那两碟精致的糕点,芷华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忽略的一件小事。在弟弟溺水的那天下午,自己忽然吃错了肚子,起不来身。听说弟弟被救上来的时候,因为落水时间太长,一直昏迷不醒,到了半夜又发起高烧,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她们去请大夫,外院却落了锁,守门的婆子说没有老夫人的对牌不敢深夜开门。等到一番折腾请来大夫时,弟弟已经去了……想到这些,芷华心中一冷,看来,那个女人是选在今天动手了。就是不知道,清荷知不知道这糕点有问题…… “小姐,怎么一直看着奴婢啊?是不是奴婢脸上脏了?”看到大小姐半天没动,只盯着自己,那目光让人忍不住心里直发毛,清荷不安地问道。“没事,我看到这糕点就想起了母亲。以前,我练字累了去母亲那里,她也会亲手做这两种糕点给我吃。”芷华回过神,脸上浮现出几丝怅然,伸手端起一碟碧玉糕,递给清荷:“好清荷,母亲丧事刚办完我就病倒了,这几天多亏你和白兰照顾我。这两碟糕点都赏你了,就在这吃吧。吃完了记得把嘴擦干净啊,别回头让白兰看到说我偏心。”说到后面,芷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打趣。“这……”清荷不知道这糕点里有没有放什么东西,却本能地不想吃。“小姐,这也是周姨娘的一番心意……”“我知道周姨娘也是体恤我思念母亲,可惜她做出来的终究不是母亲做的那个味道。想到这里,我真的吃不下,你就帮我吃了吧,好歹也是周姨娘一番苦心做的,要是扔了,她该有多伤心啊。你不是一直劝我不要辜负姨娘的一番好意吗?”“那……奴婢端回房去吧,回头也分白兰一点,也省得她到时候真怨小姐偏颇奴婢。”清荷还是有点不安,不太想吃。“哼,我还就偏心了!你也知道,我一直就喜欢你比白兰会说话,老夫人和周姨娘那,要不是你帮我周旋,她们哪能对我这么好。这些赏赐都是你该得的,快吃吧,我帮你看着,不让白兰和你抢。”芷华嘟着小嘴,一副少女的娇嗔模样。小姐都把话说这份上,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清荷无法,只能忐忑地在小姐注视下,食不知味地吃下了几块糕点。“小姐,奴婢实在吃不下了……”干吃糕点没有水,清荷有点噎。“瞧我,只记得赏你糕点,忘记赏你水了。”芷华却笑了,亲手倒来一杯水递给清荷,“喝点儿水吧,剩下的放在我这里,回头你饿了再吃。” 这时,送完忠叔的白兰和姜翠回来复命。姜翠的眼睛红红的,看来是哭了一番。“奴婢姜翠,拜见大小姐,请大小姐赐名。”虽然没有签身契,她却依然口称奴婢,姿态恭谨,看来又被忠叔私下叮嘱了一番。芷华亲自上前扶起她,拍拍她的手,说道“就叫翠儿吧,一会儿父亲回来,我带你去和他禀告一声。你先跟着白兰去梳洗一下吧。”又转头对白兰说道:“白兰,这几天你带着翠儿学规矩,先从二等丫鬟做起吧。” 陆家是耕读世家,说白了就是曾经是地主,陆老夫人又是商户出身,嫁妆颇丰,因此陆振远虽然只是个六品小官,府里的架子可是不小。秋华院内就有大丫鬟白兰清荷两个,二等丫鬟春喜,春笑,春颜,春开四个,三等未赐名粗使丫鬟六个,另还有守门婆子两个,原本还应该还有打理院内事务的妈妈一名,陆琰搬去外院后姜氏一时找不到放心的人选,芷华就主动提出了把自己的管事妈妈金氏让给弟弟。金氏青年守寡,一生无子,这些年对芷华也算是尽心,前世弟弟早夭之后,金妈妈大哭对不起夫人嘱托,当场撞柱,随着弟弟去了。只是金妈妈虽然忠心,心计却是不够的。姜氏未出阁时娘家人少清净,陪嫁的丫鬟婆子们也不是擅长宅第之道的,这些年,姜氏虽一路跌跌撞撞,成长起来,却终究还是抑郁难平,早早而去。陆振远饱受教条影响,对内宅事务从不过问。女儿也只是偶尔来请安时候见上一面,对儿子的教育虽然挂心,但工部郎中虽没什么实权,公务却是不少,繁忙之下也无暇亲自教导。当今天子以孝治国,故陆振远对老夫人在内宅的决定几乎从未反对,不过他毕竟也是现任陆家家主,小儿子的仕途尚需他的扶持,老夫人对他提出的事,也甚少反驳,因此母子相处还算和睦。芷华之所以和父亲禀告此事,也是因为父亲对弟弟的事还算关心,由父亲出面跟老夫人说,老夫人不会反对。但若是直接找老夫人,别的不说,光是不签身契这条,她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姜氏刚去,对于年幼丧母的一双姐弟,陆振远还是有几分怜惜的,因此午膳后女儿一提出聘姜全三兄妹进府当差这种小事他一口就答应了。姜忠一家的事,他也是知情的,因此虽然没有签身契,却也不担心他们的忠诚问题。陆振远和古代的大部分男人一样,尊重嫡妻的地位,但是说到宠爱,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周姨娘更与他贴心一些。周姨娘也知道陆振远的底线,这些年,她表面上特别是陆振远面前的时候,对姜氏是低头顺耳,温顺无比。所以这些年陆振远心里一直觉得家里妻妾相处和睦,对比那些后宅不宁或家有悍妻的同僚,他心里还隐隐有些自得。 第四章 韩娘子 从陆振远的砚山院回来,芷华就听到二等丫鬟春颜禀报清荷病了之事。果然和前世一样,吃下那糕点的人,会上吐下泻。“快请大夫来。”芷华面色焦急,赶紧吩咐春颜去请大夫。“对了,我听说济世堂有个很有名气的韩娘子,你去请她吧。清荷病得这么急,要是病情棘手还能留韩娘子住一晚,我也放心些。”不管清荷病得怎么样,韩娘子今晚她是定要留宿的。虽然芷华有七八分把握能避免弟弟再落水,却也要请到韩娘子留宿以备后手。 韩娘子是今年六月从外地来京寻找女儿的。她出身医道世家,祖上曾出过御医,只是那位御医致仕之后立下遗训,不准后代子孙再进宫,因此韩家声名不显。她嫁的也只是个寻常小户,夫家姓赵。婚后不久丈夫应召入伍,只留下一女,闺名盼儿,今年六岁。年初,家中收到军中消息,去年年末里勐人来袭,丈夫所在军队也上了战场。战后清理战场的士兵没有找到丈夫尸首,却拾到了他的军牌。里勐是靖安邻国,土地贫瘠,里勐人凶恶残暴,每年秋冬都会骚扰靖安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和里勐人交战,靖安很多将士都被马踏成了碎肉,因此虽只是找到了军牌,军营里也报了战死的消息回来。韩娘子一家大受打击,公婆双双病倒,她强忍着丧夫之痛,操办丈夫后事,伺候病中公婆,却不想忙中出错,幼小的女儿没人照看偷偷溜出了家门,被拐跑了。这事一出,韩娘子的公婆再也承受不住,撒手人寰。小叔子大骂她是丧门星,当即代兄写下休书,把她赶出了家门。韩娘子也是恨不得杀了自己给亡夫公婆赔罪,可是女儿下落不明,不找到女儿她即使死了也无颜面对夫家先祖。就这样,韩娘子硬撑着这口气,一路从老家岭南追查着,打听着找到了京城。进京之后,寻找女儿的线索就全断了。盘缠用尽的韩娘子决定靠着祖传医术在济世堂坐馆,既能养活自己,又能在每天接触的病人中散播消息寻找女儿。她医术超群,又是女子,渐渐很受后宅贵妇们的青睐。韩娘子不拒绝上门看诊,因为她觉得没准哪个贵人家后院里就能遇到被卖来做丫鬟的女儿。古代后宅妇人们的生活太枯燥了,韩娘子的经历又太过传奇,为了寻找女儿,她也不厌其烦地多次对人提起往事,描述女儿特征,那些后宅妇人们却把她的经历当成故事口口相传,因此她虽然行医只有短短五个月,名气却不小。只是目前人们对她的印象是“丢了女儿的可怜妇人”,而不是后来的医术超群。芷华对韩娘子印象很深刻,因为当年她出门去大觉寺为母弟点长明灯,路过寺前的白鹭河时,亲眼见到别人刚从水里捞出的韩娘子母女二人尸首。当时听到路人感慨,才知道韩娘子的故事。原来韩娘子的女儿当初被京郊一户没有子嗣的农户买去了,本来打算收做女儿的,养了几个月后女主人却有了身孕,这下她日子就难过了。这户人家不但不感谢她带来的子嗣福气,反而说她是“吃闲饭的”,整日里呼来喝去,非打即骂。后来女主人产子后,更是难容她,撺掇着丈夫将她卖入青楼。两年后韩娘子找到女儿时,八岁的小女孩已非完璧,在青楼里被折磨得有如行尸走肉,小小的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没一处好肉。韩娘子一怒之下深夜放火烧了青楼,带着女儿投进了白鹭河。这个故事太过凄惨,芷华当年听闻后几日都吃不下饭。印象太过深刻,连那户曾经收养过小女孩人家的姓名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之所以指明要春颜去请韩娘子,也是有帮助这对可怜母女的意思。芷华现在迫切地想证明,只要她愿意努力,命里的悲剧是可以更改的! 韩娘子很快就到了,看过清荷,开过药方之后,春笑带她来给芷华回话。 “小妇人见过陆大小姐。”只见眼前的妇人,面容端庄,虽然身上穿的是简单素净的粗布衣裳,举止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她目光清澈坚定,芷华一见就喜欢上了,想起秋华院还有个管事妈妈的名额,心中突然有了思量。“韩娘子请坐。白兰,上次母亲给我的上等碧螺春好像还有些吧,你去沏些来。” 即便得到芷华如此隆重的招待,韩娘子也是一脸平静,并没有半点受宠若惊。她不紧不慢地陈述起了清荷病情和开具的药方。芷华对这些虽然并不关心,却也没打断,等韩娘子说完之后,她意有所指地问道:“依韩娘子所见,清荷这次,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才会病成这样?”芷华此时是故意误导韩娘子的,清荷是她的丫鬟,就算是吃了什么才会病成这样,即便不是她的授意,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一般的大夫,遇到这种情况,主子又是一副这样的表情,圆滑的会说那丫鬟只是常见的吃坏了肚子,而不懂变通的则会回禀是吃了致泻的药物,芷华想通过这件事,试探出韩娘子是哪种人。 韩娘子却并不直接回答芷华的话,她反而问道:“不知清荷姑娘病前曾用过哪些食物?是否还有剩余让小妇人一看?”芷华闻言淡淡一笑,心里满意极了。若清荷生病是她的手笔,那么呈上来的就是普通吃食,韩娘子看后的回答就是圆滑之人的那种答案,相反的话,她也只要指出自己看出来的不妥,就事论事,主家也怪不到她身上。处事如此周全,芷华心里秋华院的管事妈妈一职,已非她莫属了。 “午膳是和白兰她们一起用的,现在大家都没病,应该不是午膳的问题了……”芷华状似思量:“哦,对了,午膳之前周姨娘还亲手做了些糕点,我吃不下赏了清荷,她还吃剩几块。白兰,你去内室端出来,给韩娘子瞧瞧。” 果然,韩娘子念起一块剩下的糕点,闻了闻以后指出,这些糕点都下了很重的泻药,因为下得太重,人吃了之后不但会腹泻,还会呕吐,身体虚弱的人,用后一命呜呼也不是不可能的。 完成自己差使后,韩娘子起身告辞,芷华却吩咐白兰守着门口,留下她单独谈话。“韩娘子,你的故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你在寻找女儿,是吗?”提到女儿之事,韩娘子一直的平静之色终于打破了,她激动地惊呼:“小妇人是在寻找女儿,不知大小姐……是否有什么消息?”“我只是想问问韩娘子,不知找到女儿之后,可有什么打算?”原来只是问自己今后打算……看样子又是一个想招揽自己的人。韩娘子恢复了平静。出诊几个月来,也不是没有贵人想要招揽她入府,只是韩娘子有自己的思量,她现在坐馆济世堂,每月赚的钱虽然不如入府丰厚,但胜在每天接触的人多,打探消息容易,因此找到女儿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招揽的。“若小姐能帮小妇人找到女儿,小妇人愿为小姐做牛做马,万死不辞!”一般情况下,想招揽她的主家大都闻弦知雅意,也不会再提招揽的话,只会顺势说一定帮她打探云云,可这次,她听到了和自己意料中完全相反的回话。 “我的确有你女儿的消息,”芷华一脸认真,声音坚定,让人一听就知道她不是在说谎,“不瞒韩娘子,我这秋华院现在缺一个管事妈妈,今日见到韩娘子,我十分希望能聘请您来,但我绝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不管韩娘子愿不愿意来,你女儿的消息我都会如实相告,绝不隐瞒!”愣了片刻,韩娘子这才相信自己听到的,她赶紧起身伏地而跪,哽咽道“承蒙小姐大恩,又不嫌弃奴婢是丧夫被休之身,无论小姐要奴婢做什么,奴婢绝无二话!只是小女年幼,又逢如此大变……”未等她说完,芷华接口道:“这有何难,一并接来秋华院就是。”其实韩娘子是想求她能让自己亲自送女儿回赵家,却不想陆大小姐会这样说。女儿年幼,即使进了陆府也做不了什么事,送她回夫家自己又的确不放心,韩娘子现在的感激之情已实在忍不住,痛哭出声“小姐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无以为报,今后必定尽心伺候小姐,万死不辞!”说完,不顾芷华搀扶,硬是嗑足了九个响头,起身之时,额上已是青紫一片。在靖安国,九个响头是做奴仆的表达忠心的最大之礼,行此大礼的奴仆,终身不事二主,对主人生死相随。“韩娘子,今日将有要事需要你坐镇秋华院,所以今天暂时不能帮你去把女儿接来,但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叫人陪你去接。”芷华体谅她急切想见到女儿之心,因此耐心跟她解释了自己怀疑周姨娘今日将会有动作,要害自己的弟弟。事关大少爷性命,韩娘子也识得轻重,强忍住思女之心,跟着白兰出去熟悉环境了。 芷华知道,没有亲眼见到女儿韩娘子还是不放心的,她也不急着让韩娘子签身契,等到明天接到女儿,一切皆是水到渠成之事。 第五章 暗算 申时(下午3,4点)末,平时的这个时候,正是庄夫子讲完一天最后一堂课放学之时,今天也不例外。陆琰也和平时一样,走在回自己住的青云院路上,身边跟着姜全姜勇兄弟。走到一半时,突然一个眼生的小丫鬟匆匆上来行礼,“大少爷,大小姐有事请您去一趟花园观景亭,她在那里等您。”观景亭位于陆府唯一的小池塘中心,因夏日里最适合观看池塘荷花盛开美景而得名。想起姐姐上午才叮嘱过,千万不可靠近池塘,下午却派人来请自己去观景亭,陆琰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再看眼前这个陌生的小丫鬟,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她行礼的姿势有点摇晃,腿在发抖。陆琰心中有数,面上却不显露,对小丫鬟依旧和颜悦色地说:“今日夫子留下的功课太多,你去回禀姐姐,就说我明日再去看她。”说完,也不等这小丫鬟回话,拔腿就往前走。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原来是那个小丫鬟壮着胆子拉住了自己衣摆。“大少爷,大小姐是有要紧的事找您啊,她刚刚从周姨娘那里出来,好像受了什么委屈,坐在亭子里哭呢。”周姨娘住的海棠院离小池塘不远,若姐姐真是受了委屈的话,在亭子里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想到这里,陆琰不去看一眼实在不能心安,但他心里疑虑还是未消,问道:“你是哪个院里当差的?我在姐姐那从未见过你。”“奴婢是粗使丫鬟,平日里专门负责打扫花园。大小姐现在身边只带了白兰姐姐一人,所以叫奴婢过来传话。”“既是如此,那你带路吧。”几番思量,陆琰决定还是去看上一眼。小丫鬟见他没有叫身边小厮退下,怯怯地出声阻拦:“大少爷,外男不能进后院的……”“我身边的小厮算是外男吗?难不成平日里就没有管事去后院禀事?”陆琰年纪虽小,生气起来板着脸也颇有几分威严。小丫鬟见阻拦不成,也不敢再多生事端,赶紧赔罪带路。 一个唯恐横生枝节,一个担心姐姐,一行人脚步匆匆,走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池塘附近。陆琰眼力很好,远远就看见观景亭里有两个女孩身影,再走近两步,陆琰就看出来那身影虽然身高和姐姐差不多,却绝不是姐姐。他心知有诈,也不出声,掉头就往回走。那小丫鬟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如此警觉,连忙上前故技重施又拖住他衣摆,大声唤道:“大少爷,您怎么往回走啊?大小姐还在等您呢!”这是在提醒不远处假山后埋伏着的那两个婆子,事情有变。那俩婆子暗道不好,对视一眼之后下定决心,赶紧冲了过来,嘴里喊着“大小姐有请少爷”上前去拉扯陆琰。这两个婆子是周姨娘特意找来的,力气比一般的婆子更大,原本计划着陆琰小小年纪,突然惊闻姐姐受了委屈,必定不放心前来查看,只要能骗到池塘附近,不管他是否有心防备,这两个婆子都足以收拾他。周姨娘计划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上午才进府当差,她没当一回事的两个小厮会坏了她的事。姜全和姜勇的祖父当年能做贴身侍卫,陪着陆琰外祖父上战场,身手那是不用说的,姜家侍卫里最顶尖的高手之一。虎父无犬子,姜忠虽然不必再做侍卫陪主人征战沙场,但他一身武艺却依旧没有落下,尽得父亲真传。姜全和姜勇也是从小习武,几年下来兄弟二人配合十分默契,虽然只有十来岁,但二人配合撂倒几个壮汉根本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这两个婆子就被姜全姜勇二人放倒在地。陆琰也没想到这两兄弟身手这么好,早知道他刚刚就不跑了,直接吩咐他们上前查看拿人就好。“绑上她们三个,我们去找姐姐!” 倒在地上的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她们都是周姨娘从外面周找来的,平日里从未进过陆府,现在都被这两兄弟卸去了一条腿的关节,走路都疼,根本跑不了,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被活捉,家人必定都会陪葬。三人下定了决心,当场便咬舌自尽。 姜全背着吓傻了的陆琰回青云院,姜勇去秋华院禀告事情经过。芷华闻讯,当即一面派人通知祖母一面带着韩娘子去看弟弟。见到姐姐后,饱受惊吓的陆琰终于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扑进姐姐怀里,抽抽噎噎地哭着“姐姐,我好怕,她们嘴里突然喷出好多血,好吓人……”弟弟再懂事,毕竟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看到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芷华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拍着他的背,不住地安慰他“没事了,弟弟,姐姐在这里,别怕!”等到陆琰神色稍安之后,韩娘子上前给他把了脉,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里配齐了一副安神的药剂,又亲手煎好。芷华喂弟弟吃下药后,看着他渐渐睡去,心里始终放心不下,嘱托韩娘子今晚留下来照顾他。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马上就要到父亲归家的时辰了。芷华亲自去门口迎父亲,禀告此事。前世弟弟落水的理由是“贪玩”,父亲当时虽然伤心,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如今有人要谋害弟弟的证据确凿,芷华倒要看看父亲是怎么个反应。 陆振远一回府就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脸色一白,拔腿就往青云院走去,边走边问芷华“琰儿现在怎么样了?”听到只是受了惊吓后,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开始思考起这事的前因后果。陆琰还在沉睡,陆振远也没有吵醒他,看过之后便对芷华说:“为父现在就去老夫人那里,你放心,必会给你们姐弟二人一个说法的。你先回去歇着,今日之事,你也吓到了吧,回去叫人也熬点安神的汤药。”芷华自幼养在母亲身边,和父亲并不怎么亲近,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前世她被人算计后身败名裂,父亲当时那失望至极的眼神。如今看来,父亲也和当初的她一样,是被周姨娘刻意做出的温顺假象蒙蔽了,其实他心里还是很看重骨肉之情的。因此,芷华决定,要在父亲面前慢慢撕掉周姨娘的伪装。“父亲,其实……还有一事,我不知道和弟弟今日所受到的事有没有关联……”芷华犹犹豫豫地,一副不知该说不该说的局促模样。“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陆振远想着自己平日里总习惯在孩子面前板着脸维持严父形象,看来好像吓到了孩子,有事都不敢跟自己说。想到这里他刻意放缓了表情,鼓励地看着女儿。“今天上午清荷去花园帮我摘花,遇到了周姨娘。周姨娘亲手做了一些糕点给女儿,清荷便帮姨娘顺手提了回来。女儿看到那些糕点,忍不住想起了母亲的做的,实在是吃不下,又不忍辜负姨娘的一番好意,就赏给了清荷。谁知清荷下午就病倒了,上吐下泻,后来女儿请来了大夫韩娘子,她看过清荷吃过的东西之后说……”说到这里,芷华瞄了瞄父亲,一副怯怯不安不敢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大夫怎么说?”陆振远皱着眉头,看着女儿那胆小的样子心生怜惜:“你是爹的女儿,有什么事就跟爹说清楚,爹定会给你做主的。”“大夫说,别的都没什么异样,只那些糕点里,放了极重的泻药……那糕点不多,若是女儿吃的话,分量刚刚好,今天赏了清荷,她胃口比女儿小,所以剩了一些……”芷华说到后面,已是哭了起来:“爹,女儿不敢跟老夫人提此事,周姨娘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老夫人定不会相信女儿的。今天若病的是女儿,琰儿放学后一听到这消息必定心神大乱,也不会像今天这么警觉……想到这些后果,女儿好怕……”哭到后来,已是假戏真做,因为这可怕的后果,真的发生过!陆振远心里纷乱无比,他想起女儿所说的后果,心里也是寒毛直竖。原来在他面前温顺恭谨的那个妇人,背地里居然会行如此恶毒之事!陆振远以前虽然对周氏没有怀疑,但他并不是傻子,看到摆在眼前的事实,又联想起老夫人曾笑着跟他说看周姨娘这胎怀像,和当初她怀老三时一模一样,必定是个儿子。唯一的嫡长子如果出事,那么自己定然不愿看到即将出生的幼子成为庶长子,周姨娘是贵妾和他有着多年情份,再加上老夫人做主,到时候扶正是榜上钉钉的事。思及此处,虽然犯事的那几人已经死无对证,但他已经确定,这就是周氏的手笔!把痛哭的女儿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好孩子,一会去给你母亲上柱香吧,多亏她在天之灵保佑,那个毒妇才没能得逞。你别怕,等她生下孩子,爹就送她去庄子上,绝不让她再有机会害你们!日后,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隐瞒,都跟爹说,爹给你做主,知道吗?”芷华顺从地点点头,心里明白送周姨娘去庄子这事可不容易办成,却也没有说破。 亥时初,松龄院传来消息,晚膳后大爷和老夫人遣退下人,在房里不知谈了什么,大爷和老夫人都发了很大的火,争执一番后,大爷拂袖而去。老夫人当即称病,周姨娘受了大爷迁怒,被大爷下令贬为贱妾,生下孩子之前禁足在海棠院哪也不许去。 芷华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一笑。她早就知道陆老夫人不可能看着自己的侄女去庄子上吃苦,对赶出周姨娘之事并不报任何希望,也就没有失望。她知道,贬为贱妾是陆振远的妥协之果,因为做过贱妾的人哪怕最后升回了贵妾,也是没有资格扶正的,陆振远这是想绝了周姨娘的扶正希望。可是芷华也知道,周姨娘这个女人并不会甘心如此认输,对陆振远的了如指掌加上老夫人的撑腰,即便是有贱妾这个屈辱的标签,她也有信心和日后的继室一争高低!芷华也不想就此赶走周姨娘,断她扶正之路这只是第一步,这个女人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痛苦她还没有还清,怎么舍得放她去庄子上享福。 不出芷华所料,此时的海棠院里,周姨娘神色平静。她一手搂着女儿,一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安慰哭泣的女儿:“香儿,别怕。等你弟弟出生之时,你父亲的气头也过了,到时候看在弟弟面子上,姨娘还是会翻身的。只是这次老夫人也病了,若有那迎高踩低的下人给你气受,你就暂且忍忍,咱们不争这一时之气。”只比陆琰大三个月的陆芷香一直生活在周姨娘的娇宠中,父亲生如此大的气她还是头一次看到,父亲走后,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惶恐,周姨娘安慰了半天也止不住哭声。终于,周姨娘耐心用尽了,她大喝:“别哭了!看看人家秋华院那位,只比你大三岁,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轻轻巧巧就破了姨娘的局。再看看你自己,整天掐尖要强,心无半点城府。你不是喜欢和她比吗?你能比她更有心计,更得你父亲宠爱吗?你能吗?!”这也是长这么大以来姨娘第一次吼她,芷香惊得收住了哭声,仔细思量着姨娘的话,争强好胜的她坚定地对姨娘点头:“姨娘,你教我!我一定要比她强!”怒喝心尖上的宝贝闺女,周姨娘心里也不好受,她自责地叹息:“都怪姨娘平日里娇宠你太过了,你放心,姨娘一定会用心教导你为人处世,将来,你必不比那丧母长女差!” 半夜,陆琰还是发起了高烧。幸运的是,芷华留了韩娘子在青云院,在她的精心照顾之下,未等天亮陆琰就退了烧,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命中这一劫。 第六章 教弟 翌日一早,忠叔就按昨晚芷华昨晚传来的口讯,进府待命。 芷华拿出早就写好的地址,递给忠叔“韩娘子的女儿,应该就在这个村里,你去了打听一下这几个月有哪户人家带了个小女孩回来就知道了。”顿了顿,想起那户人家曾经的恶行,又道“带上我父亲的名帖,若那户人家愿意拿银子放人便罢,若是想要狮子大开口,不必多言,直接绑了送官。能从拐子手里买人,必不是什么干净人家。”想到昨日韩娘子听到女儿那激动不已的神色,芷华又吩咐白兰去青云院替换韩娘子,让她亲自跟着忠叔去接女儿。 陆琰身体底子好,昨天也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听说退烧醒来后又生龙活虎了。只是陆振远还是不放心,令他今天不许出青云院,好好休息。 用过早膳后,芷华来到青云院探望弟弟。一进院内就看见弟弟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练拳。“姐姐!”一套拳法打完后,陆琰马上跑来给姐姐行礼,虽然还是神色激动,却沉稳不少,不再像之前一样,直接扑上来了。芷华却不理他,只板着脸说了声:“进屋再说!” 进到房中,遣退下人,芷华对着陆琰喝道:“跪下!”这是姐姐第一次对自己发火,陆琰有点懵,还是听话地跪在地上。本以为接下来会是疾风暴雨一顿怒骂,陆琰缩了缩脖子,谁想却悄无声息。偷偷抬起头瞄了瞄姐姐,缺发现她背对着自己,肩膀一抽一抽地,显然是在哭泣。陆琰心里抽疼,宁愿姐姐打骂自己一顿。他膝行上前,拉住姐姐衣摆:“姐姐,弟弟知道错了,你别再哭了。你……你打我一顿吧!”说完,抿紧嘴唇,就怕忍不住痛哭出声。男儿有泪不轻弹,陆琰心里,自己是姐姐唯一的依靠,可不是小孩子了。 芷华早就准备了一肚子责备他的话,昨天看到他那么可怜说不出来,现在又是不知从何说起,所有的责怪、后怕,全部化作一声叹息。她止住眼泪,冷冷地问弟弟,“我问你,昨天姐姐叮嘱你的话,还记得吗?”“记得的。姐姐说要我遇事三思,还有千万不要靠近水边。”陆琰老老实实回答。“我再问你,若昨天我没有找来姜全,姜勇,你会怎么样?”陆琰闻言,不敢回答,他知道,若是没有姜家兄弟,他昨日必定难逃此劫。“说话!”芷华却不饶他,盯着他要他答话。“弟弟会……会被她们扔进水里。”“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今天叫你跪的,不是跪我,是跪死去的母亲!你如此顽劣,不听姐姐教导,轻视自己生命,可对得起生你养你的母亲,可对得起她临终希望你平安长大的遗愿?”双目含泪,陆琰却轻轻仰起头,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弟弟知错,昨天也是听闻姐姐在周姨娘那里受了委屈,不放心想要去看一眼,才会上当的……”芷华知道弟弟年纪还小,思虑不周在所难免,可是现在的境况,如何容许她们姐弟有一丝一毫大意。她硬下心肠,打断弟弟辩解“你还有脸说!什么是遇事三思?姐姐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就算受了什么委屈,姐姐何曾在人外哭过?那个传话的丫鬟,之前分明从未进过陆府,她说她是洒扫丫鬟你就相信,你有脑子吗?”弟弟年幼,如今这样聪慧懂事已经很难得了,芷华再也苛责不下去,扶起弟弟,柔声继续说:“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则乱。可是弟弟,我们本就是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又没了母亲保护,容不得丝毫大意啊!别看周姨娘平日里对你温和可亲,可是你要知道,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扶正,你这个嫡长子就是她儿子继承家业的最大绊脚石,她怎么可能容得下你!所谓遇事三思,就是要你以后看人看事不能只从表面,要想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懂了吗?”“姐姐,我懂了!日后,我定会想清楚再行事的!”陆琰受教。“还有,你知道你犯的另一个错误吗?”见陆琰面露不解,芷华也没再为难他,直接指出:“你犯的另一个错误,就是没有认清自己!听说你当时,本来是觉得那个丫鬟甚为可疑,是吗?”陆琰点头,“那么后来为什么你还是决定要跟她走一趟呢?除了因为关心姐姐,其实还是因为你自大了。你仗着自己从小习武,根本就没把那个弱弱的小丫鬟放在眼里,对吧?”仔细回忆起当时的心态,陆琰很诚实地点点头,“可是琰儿,你今年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啊。就算你武功练得再好,能力终究有限。认不清自己,盲目的自信就成了自大,过度的自谦就是自卑,而你,就是自大了最后才会以身犯险,差点铸成大错!姐姐希望你今后遇事,不但要想清楚前因后果,还要认清自己的形势地位,只有做到这两点,你做出的决定才会立于不败之地!记住了吗?”“姐姐,我记住了!不但要遇事三思,还要认清自己形势!”陆琰连连点头。多年后,位极人臣的陆琰教育起儿孙时,总会把今日姐姐说过的话再拿出来,嘱咐子孙们也要谨记这段让他受益终生的教育。 午时,姜忠终于带着韩娘子母女回来复命,芷华早已在秋华院偏厅等候多时了,听到通报连忙叫他们进来。只见韩娘子身后,跟了个小小的身影,小女孩低着头,看不到脸色,一双小手怯怯不安地想抓衣摆,却因为缠满纱布动不了手指只能摩挲几下。“回禀小姐,老奴幸不辱命,找到了韩娘子的女儿。”忠叔上前行礼回禀完后,韩娘子母女也紧接着伏地跪下:“多谢小姐大恩,帮奴婢找到女儿!”韩娘子估计是哭了一路,双目红肿,此刻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她回头对女儿说:“盼儿,快叩谢小姐大恩!”赵盼儿膝行上前,跪在母亲身边,呐呐地对芷华说道:“奴婢赵盼儿,叩谢小姐救命之恩!”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不仔细都听不清楚,但她磕头的声音却不小,和昨日的母亲一样,她也嗑足了九个响头,起身之时,额头都已泛出血色。“韩娘子,快给盼儿包扎一下!傻孩子,心意到了就行了,何必要如此用力,女孩子家破了相日后可怎么办!”芷华见状,赶紧亲自扶起母女二人。韩娘子却并不着急:“感谢小姐救命之恩,磕头怎能敷衍了事。别说只是伤了额头,就算地上有刀子,盼儿也得嗑足了这九个响头!”芷华闻言,心里暖暖的,连连催促韩娘子带盼儿下去上药后,方才问起忠叔事情经过。 姜忠和韩娘子来到芷华所指的村子里后,打听到村里一户男人叫张奎的,四个月前领了个小女孩回来。找到张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妇人骂人的声音。农家平日里家中有人时一般都不锁门,二人推开门走进一看,气得浑身血液直往头顶钻。原来,那个妇人骂的正是赵盼儿,只见年幼的赵盼儿正使出吃奶的力气捶打着一件衣裳,身边还堆着一堆待洗的衣服,她小小的手指全是冻疮,红红肿肿的。身旁那咒骂不停的妇人一手插着腰,一手里挥舞着一根细细的竹竿,盼儿动作稍微慢上一些便招来一顿好打。看到如此场景,哪个做母亲的不疯狂?就连现在忠叔说到此处时,都还是忍不住气红了脸。韩娘子当时也是气疯了,她一头冲过去,像牛一样把那妇人顶倒在地,又骑在她身上一顿狠揍,谁知那妇人却怀有身孕,当即小产了。忠叔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也不说拿银钱赎人之类的话了,一见到闻讯从地里赶回来的张奎,二话不说就上前绑了,拿了陆大人名帖直接送去衙门,告他和拐子勾结,诱拐良家子。拐卖人口在靖安国属于重罪,跟人贩子直接打交道的买家和人贩子同罪。京兆府尹当即开堂审理此案,张奎果然不是普通买家,一番拷问后,为了减轻自己罪责举报立功,他当庭就招供了。原来,拐卖盼儿的是一个作案多年的人贩子团伙。他们从各地拐来的孩子都是直接卖给京城一家青楼,张奎的表哥就是这个团伙的小头目之一。张奎成亲多年无子,两口子想买个孩子来养。为了省钱,他们不舍得去正规的人伢子那里买,而是从表哥手里买下了当时那批被拐孩子里年纪最小的赵盼儿。案情的后续就是衙门的事了,韩娘子母女在衙门录完口供,又去济世堂辞了差事,这才跟着忠叔回府。禀完事后,姜忠看着小姐欲言又止。拐卖赵盼儿那伙人贩子多年来行事周密谨慎,韩娘子一路跟着追查,查到最关键的时候就断了线索,小姐一个深闺女儿,哪儿来得来消息呢?忠叔一肚子疑问,但多年来恪守奴仆本分的习惯还是让他最终什么也没有问。芷华也知道忠叔的疑问,看到他最终什么都没问,不禁偷偷松了口气。这件事,她还真的没办法解释。 给女儿上好药后,韩娘子拿出早已写好的身契恭敬地递给芷华。收下韩娘子母女的卖身契后,芷华叫来秋华院众人,郑重地宣布日后韩娘子就是秋华院的管事妈妈。大小丫鬟一齐行礼,自此众人改口称呼韩娘子为“韩妈妈”。 第七章 舅舅 几日的时间眨眼而逝,这几天里,韩妈妈母女二人很快就适应了秋华院的生活。大家对小小年纪就遭遇如此悲惨经历的赵盼儿十分怜惜,芷华也吩咐暂时不用盼儿当差,让她好好调养身子。翠儿只比盼儿早进府一天,年纪也相近,从小到大一直是妹妹的她一见到盼儿就以小姐姐自居,韩妈妈打理秋华院事务时她更是自告奋勇照顾妹妹,两天下来两人就好得跟亲姐妹似的。清荷的病一好,芷华便在第二天给老夫人请安时,说起周姨娘大着肚子被禁足,自己生怕二妹身边下人照顾不周,作为长姐,这个时候她愿意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清荷送给妹妹。言辞恳切,对妹妹的拳拳爱之意溢于言表,老夫人这段时间不愿多生事端再惹怒大儿子,芷香推辞不得,只能强挤着笑容收下姐姐好意。府里谁不知道大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就是从小伺候身边的清荷、白兰,此事一出,大家纷纷赞叹大小姐友爱手足,仁厚大度。事后听到传闻,芷香气的当场砸了茶盏,一腔怒火全撒在了清荷身上,从此对她非打即骂。清荷从前跟着芷华哪吃过这种苦头,不到一天她就想仗着过往情份去求大小姐让自己回秋华院,不料却被秋华院守门的婆子拒之门外,说大小姐交代过,以后清荷就是二小姐的人了,为了避免二小姐产生什么误会,秋华院将不再接待。事到如今清荷哪能不知这是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已经被发现了,她终于开始后悔,但已经太迟了。 这天上午,芷华刚从老夫人那请安出来,就看见一个小厮匆匆跑来报讯,他喘着大气,神情慌乱,一进松龄院就大叫:“老夫人,不好了!舅老爷打上门来了!”闻讯出来的吴妈妈顾不上责罚这小厮的口误,赶紧领着他去跟老夫人回话。听到姜氏大哥姜武大闹陆家,带着几个侍卫从陆府大门一路打了进来,老夫人气的仰倒,战战巍巍地起身亲自赶去。见到芷华还未离开松龄院,吩咐她一同跟上。 一行人走到待客前厅时,姜武正端坐首位,神色肃穆。厅内已无站着的陆家下人,奴仆小厮皆是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哀哀直叫。老夫人强忍住心中恐惧,硬着头皮出声:“不知舅老爷这是何意?”就在这时,闻讯从衙门告假赶回来的陆振远到了。看到当前场景,他也是头皮发麻。“兄长……”陆振远的礼还没行完,姜武冲上来就是一圈,打得他当即青了眼圈。痛揍陆振远一顿后,姜武这才对着老夫人开口“何意?你们陆家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不知道吗?还敢问我何意?”姜武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此时的他就那么随意一站,口气虽不重却吓得老夫人腿软,若不是吴妈妈紧紧扶着,她定会瘫倒在地,出尽洋相。以往只是听闻姜武的勇猛肃杀,今日第一次感受到了。咽了咽口水,老夫人干巴巴地开腔:“舅老爷怕是有什么误会吧?姜琳她……是病逝的……”“病逝?若不是你这老虔婆平日里端着婆婆架子折磨她,若不是你那好侄女平日里隔三差五给她添堵,若不是陆振远这个猪油蒙了心的糊涂蛋对她的境遇置若罔闻,我妹妹底子那么好的人会病逝?!”面对姜武凌厉的指责,陆家上下哑口无言。听到这些话,芷华心里敞亮,定是忠叔按照自己吩咐,在城外等到了舅舅,禀报了母亲的事。 若是周姨娘谋害陆琰之事没有被查出,陆振远还敢壮起胆子辩驳几句,但此刻他却无言以对,第一次觉得以前自认家庭和睦是个天大的笑话。姜武说他被猪油蒙了心,真是半点也没错。 一个激动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让陆家人尴尬万分的沉默,“舅舅!”原来是刚刚上完课的陆琰赶来了。他一路跑来,小小的身体直直撞进姜武怀里,神色激动而又亲近:“舅舅,我和姐姐都好想你!”虽然姜武在他周岁之时就离京奔赴边疆,但母亲经常和他们姐弟二人提起舅舅的种种事迹,因此陆琰对舅舅并无半点生疏。姜武一把抱起外甥,也是激动地红了双眼:“好小子,都长这么大了!”此时,芷华也上前行礼,尽管心里的激动之情不比这甥舅二人少,但她面色不显,只是望向舅舅的双眼盛满孺慕之情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喜悦。姜武这才注意到,刚刚老夫人身后那个小小的少女就是自己外甥女,见她小小年纪沉稳大方,也是满意得连连点头:“好,好,都是好孩子!” 场面终于缓和下来,老夫人急忙唤人上茶看座,不敢有半丝懈怠。陆振远也被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脸上一片愧疚之色,并无半点怨恨。姜武看到他这表现,心里对于陆家人的怒火也终于小了一些。众人就坐后,姜武开门见山地提出,要把妹妹的一双儿女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对于这个提议,陆老夫人和陆振远自然都不肯答应。若是今天姜武接走了这姐弟俩,明日京里就会疯传他们陆家宠妾灭妻,苛待嫡长子女。一旦背上这种名声,陆振远和陆振邦的仕途就彻底断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姜武自然也知道自己带走外甥和外甥女的希望渺茫。但他是真心想亲自照顾这对姐弟,自是寸步不让。 “大哥的好意,我代阿华和琰儿心领了。请大哥放心,妹婿从今之后定会擦亮双眼,护一双儿女周全,否则,又如何配为人父?!大哥若是还有什么地方不放心尽管提出来,我们陆家都能做到,但抚养他们的话,请别再提了。祖母父亲尚在,却要舅舅抚养,传出去我们陆家在京城里该如何立足?!”话说到这份上,姜武也不好再坚持下去。他今日来是给外甥撑腰的,不是来结仇的,也只能见好就收。 “好,那我提三个要求,若你们陆家能做到,接走外甥之事,我日后也不会再提。”回想了一下城外姜忠递来的那封信的内容,姜武缓缓开口:“第一,我妹妹的一切嫁妆由华儿自己打理,将来如何分配由他们姐弟二人自己商量,陆家不能插手丝毫!第二,陆琰今后的学业,陆老夫人不能横加干涉,姐弟二人的婚事,也必须由他这个舅舅点头!第三,陆振远必须给我妹妹守丧一年,你府里那个贱妾,必须要亲自手抄一千本佛经烧给我妹妹赎罪,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解除禁足。抄好的佛经由华儿检验,若有丝毫错处,重抄一千本,抄到没有错误为止!” 这三个条件都合情合理,陆振远没有异议。陆老夫人却不甘心,她张口欲言,不料姜武双目一瞪,盯着她道:“怎么,陆老夫人还是觉得我把这两个孩子接回去更省事,是吗?”这下老夫人哑口了,心灰意懒地摆摆手,“老身老了,管不了这些事了。老大做主就好。”今日的姜武让她终于意识到,姜氏的娘家不好惹。老夫人是个识时务的,决定忍这一时之气,来日姜武离京了再说。 一顿各有心思的午膳后,姜武起身告辞,芷华姐弟二人相送。 “舅舅,这次你在京城能呆多久?”分别在即,陆琰的不舍之前言溢于表。姜武叹息:“边关事多,舅舅不能久留京城。来之前我已经进宫向陛下汇报完了军务,明日就要走了。”他又何尝不想多陪陪十年未见的外甥,奈何公务在身,身不由己。“阿华,还有什么要舅舅帮忙的,你尽管提,舅舅下午还有半日空闲,一定帮你把事都办好了。我送你们的礼物里,有对信鸽,你们姐弟俩一人一只。日后有事,就用这个传信给舅舅。”姜忠送来的那封信让他清楚地明白,外甥女是个聪明有心计的。武将大多欣赏直爽,心无城府的人,可是芷华的心机却只让姜武欣慰而无半丝不喜,有这样一个姐姐的保护,他对琰儿也更为放心。“舅舅,不知道你在吏部,可有关系?”芷华上前一步,附在舅舅耳边悄悄问道。姜武也配合她放低声音,“吏部尚书蒙挚以前是你外祖父好友,虽然你外祖父去世后两家就渐渐断了来往,但若我去找他,一般的事他都不会推辞。”芷华莞尔一笑,有些小小调皮:“舅舅放心,我要你去办的,可是小事一桩。”说完,她又靠近舅舅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就连站在一边的陆琰都没有听清。“哈哈,的确是小事一桩!你放心,舅舅定会给你办好了,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姜武听完,哈哈一笑。 送走舅舅之后,陆琰有些郁郁寡欢。从小,远在边疆保家卫国的舅舅就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好不容易见到舅舅,相处不到半日又要分离。芷华见他神色恹恹,心里不忍,安慰他道:“琰儿若是实在舍不得舅舅,明日一早咱们就去给他送行,可好?”陆琰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那么,你可要起很早喔,到时候可不许赖床!”芷华捏捏他的小鼻子,打趣道。“姐姐,我什么时候赖过床!我每天都是寅时起的,姐姐你起得都没我早呢!”陆琰不满地抗议。见他终于有了精神,芷华抿嘴一笑,也不再逗他。“好好好,是姐姐说错了,琰儿是勤奋的好孩子!” 第八章 送行 第二天,姐弟二人起了个大早,悄悄候在姜府门外,等舅舅出门。他们故意没有给舅舅透露今早要来送行的消息,想给舅舅一个惊喜。姜武的确是又惊又喜,见到姐弟二人,笑得嘴都合不上了。知道舅舅肯定不会选择坐马车,姐弟二人特意着了骑装骑马来送,为了方便,芷华身着男装做男子打扮。甥舅三人骑马并驾而行,说说笑笑间,城门就在眼前了。“就送到城门吧。”姜武说道。陆琰撅着嘴不依,“舅舅,让我们多送一程吧!再送十里,不对,送二十里!”“哈哈,臭小子,你干脆跟舅舅走得了。”姜武逗他道。陆琰却当真了,眼睛一亮,毫不犹像地连连点头,表示对这个提议非常赞同。看到外甥对自己如此亲近,姜武却叹了口气:“傻孩子,舅舅昨日已经说了,只要陆家答应那三个条件,就不带你们走。做人可不能言而无信。”看到陆琰瞬间变得落寞的神色,安慰他:“来日方长,舅舅还会回京的。到时候舅舅带上你们表哥回来,一别这么多年,你表哥可一直记挂着你们呢!”“舅舅,我也记挂表哥呢!”陆琰连忙表示,“还有舅母,我也很想她。”其实他哪里还记得舅母和表哥的模样,只是听母亲常常提起,舅母和表哥以前都对自己很好,心中很是仰慕。芷华趁机解下自己马上携带的包裹,递给舅舅:“舅舅,这是我亲手做的几双鞋,里面还有舅母和表哥的。您和舅母的尺寸娘提过,只是不知道表哥的,我就比着您的尺寸,稍微做小了些,也不知表哥合不合脚。”早就知道会见到舅舅,这段时间一有空闲芷华就在给舅舅一家做鞋。“阿华有心了。”姜武心中贴慰不已,珍重地收好这份礼物。 骑着马,城外十里路不一会就走完了。姜武不让他们姐弟再送,道别之后,洒脱地策马而去。姐弟二人慢慢往回走,沉浸在别愁里都不想开口说话。“弟弟,休息一下喝口水吧。”看到路边一个茶水小摊,芷华提议。 天色尚早,茶水摊上也没别的客人。姐弟二人这次只带了姜全姜勇兄弟俩,四人刚好坐满一张桌子,点了壶热茶慢慢喝着。这时,茶水摊外跑来一个跌跌撞撞的少年,衣裳褴褛,脸上都是泥水印,看不清长相。“小二,来碗热茶!”少年喘着粗气,看起来像个乞丐,口气却一点也不客气,大声使唤小二。芷华盯着眼前少年,虽看不清长相,但这少年左眉下一颗红痣她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想起一人。此人的特征和年纪都与她想起的那人十分相符,应该就是同一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芷华不欲多事,放下茶盏起身带着弟弟离开。那少年见他们起身,一口喝完剩下茶水,放下两个铜板,跟在他们身后。“诸位且慢!”见他们四人上马欲走,那少年终于开口,挡在马前。喝茶之间,他也在观察芷华四人。四人一看就是主仆,年纪稍小的那两个少年是主人,其中一个耳上穿有耳洞,看起来是姐弟二人。那女子一看到自己的脸后,显得若有所思,应该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他却不认识这两人。眼见他们果真要走,那少年这才确定他们并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不知兄台有何指教?”芷华确认了眼前这人身份,心中了然他阻拦自己所为何事。果然,只听他开口说道:“给我一匹马。”姜全见眼前这乞丐不但阻拦他们去路,还如此无礼张口要马,怒喝出声:“大胆!”那乞丐却一点也不怕,直直地看着芷华,等着她的答案。芷华轻轻一笑,出乎他们意料地问:“除了马,还要钱吗?”“我要一百两,再多些碎银子。”乞丐少年也笑了,毫不客气地要求。“弟弟,你带了多时钱?”芷华望向陆琰,虽然不理解姐姐如此举动,但陆琰还是乖乖回答:“带了三百两。” 吩咐姜全兄弟匀出一匹马,接过弟弟乖乖奉上的三百两银票,又从身上解下装满碎银子的钱袋,芷华下马双手递给乞丐少年。少年翻身上马后,郑重地道了声:“多谢!”芷华俏皮一笑,“不必道谢。家父是工部陆郎中,将来你若能活着回来,记得还我一个人情。”少年也笑了,认真地点头“好!”说完,转身策马而去。 “姐姐,你认识他?”走在路上,陆琰终于按耐不住,问了出来,“姐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会认识他?”芷华笑了笑,“只是以前随母亲出门赴宴时,听到有人谈论过他的长相罢了。”“是眉间那颗红痣吗?”陆琰也对这少年的红痣印象深刻,“是啊,听说丈国寺的青灯大师曾经说过,男子左眉上长这种红痣,将来必成大器。”丈国寺是皇家供奉的寺庙,青灯大师是靖安最有名的得道高僧,听说皇上对他都以国师之礼相待,他的批语,由不得人不信。 姐弟二人说话间,迎面走来一队人马,看着装,应该是护院一流,只是看不出是那个府上的。那队护院之首一见这主仆四人,连忙打马迎来,抱拳行礼后自报家门,原来是卫国公沈家护院。早年里勐四十万大军突袭,一口气打下靖安十几座池城。当时将门出生,弱冠之年的沈毅,只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大败里勐人,收复失地。凯旋归来后先帝赐封国公,因为沈毅立下的是不世之功,先帝又特赐封号“卫”以彰显荣宠。芷华外祖父就曾在沈毅帐下听命。现任卫国公是沈毅唯一嫡子沈镔,和父亲相反,沈镔身体羸弱,患有先天心疾,自他成为卫国公后,主动上交了兵权,卫国公府自此不再领兵。 “今早发现府内有一小厮,偷了国公爷的玉佩逃出来了。我们循着踪迹一路追查而来,不知诸位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尽管是出自一品大员府邸,这护院态度却并不倨傲,十分温和懂礼。 “我们路上是遇见过一个少年,衣着褴褛,状似乞丐,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之人。”似乎被国公府的名头吓到,芷华带着敬畏之色,很老实地回话。 “是他没错,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见芷华手指东方,护院头领抱拳致谢后连忙带队打马追去。身后姐弟二人相视一笑,陆琰吐吐舌头小声地说:“姐姐,你真坏!”原来芷华虽然说的是真话,但指的却是相反的方向。竖起食指放在唇上,芷华做出一个“嘘”声手势,示意弟弟,这是他们的小秘密。 刚刚那个少年,其实并不是什么偷盗小厮,而是卫国公世子沈泽。他相貌英俊,眉间一颗红痣却不显女气,端得是丰神俊朗。京中闺阁小姐们的确常常偷偷议论沈泽,他外表出众,还在襁褓之中就得到青灯大师“此子来日必成大器”的算命批语,再加上卫国公夫人端庄贤淑,平易近人,哪个待嫁闺中的小姐不想嫁入沈家?芷华从未见过沈泽,但她记得前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京里传出卫国公世子感染风寒的消息,当时众人都没把这消息放在心上,谁知四个月后也就是明年三月,世子不治身亡。卫国公大受打击,没过多久也病逝了。承袭卫国公的是他的庶子沈沛,前世周姨娘扶正,芷香后来以嫡女的身份嫁给了沈沛的亲弟弟沈浩。 今日见到如此狼狈的沈泽,再联系前世卫国公里发生的大事,芷华哪能猜不到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因为自身遭遇,芷华对庶子庶女之流毫无好感,毫不犹豫就帮助了沈泽。能帮的她已经帮了,卫国公府发生了什么事,沈泽今后能不能改变命运,这些都不是她能管的,她也就丢开此事,不再去想了。 第九章 生产 进入十一月底后,白兰和韩妈妈发现,小姐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尽管韩妈妈精心搭配了药膳调理,小姐的气色还是一天天变差,早上醒来,眼底都是一圈青色。这天,韩妈妈实在抑制不住担忧之情,自请给小姐把脉。“小姐可是有什么心事?”扶脉之后,韩妈妈发现小姐肝火虚旺,郁结于心,心知再这样下去必定伤身,因此忍不住问起。“我……的确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做。”独自思考了多日,芷华还是拿不定主意,此刻韩妈妈问起,她也想说出来,听听她的意见。白兰见小姐神色慎重,显然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韩妈妈商量,主动说道:“奴婢去守着门口。” 理了理思绪,芷华开口:“韩妈妈可知,当日是谁要害我弟弟?”“是周姨娘吧?”当时韩妈妈刚刚入府,此事参与的也不多,但事后下人们的议论她也有所耳闻。芷华点点头“是她,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知道,就是她做的。” “那小姐是想……让周姨娘在生产时出什么意外,是吗?”听小姐说到周姨娘,算算时日,这几日正是周姨娘临盆之时,韩妈妈哪能还不明白小姐的纠结是为什么。“我倒不是想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我想做的……是让这次生产,成为她人生最后一次!”芷华不好直说她知道周姨娘这次不会生儿子,但下胎会是。“老夫人只是随口说她怀的像是儿子,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害我弟弟,将来若真的产下一子,她哪能不再起加害之心?我想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干脆绝了她日后的念想!”说到后面,芷华脸上浮现出厉色。“韩妈妈,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去做?”做与不做芷华心里其实早已有所决定,就如她所说,千日防贼,必有疏漏之时,若将来弟弟万一有所闪失,她还会运气这么好重来一次吗?但这毕竟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算计别人,难免心中不安。 “无论小姐做出什么决定,奴婢定然全力支持!”韩妈妈知道小姐如今的境况,只动周姨娘已经是仁慈宽厚了。只是,她还是担忧:“倘若她这胎,就生下儿子呢?” “就算这次她真的给我生了个弟弟,我也不能容她下次再生,她的孩子越多,对付我们姐弟的决心就越大。稚子无辜,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像周姨娘那样朝一个小孩子下手,只能掐断根源让她生不出来!”阖上双目,芷华突然也有了几丝不确定。自己和弟弟的命运已改,她不知道产生的变数会不会影响到周姨娘的肚子。 “若小姐决定去做,奴婢倒有一个法子,能让小姐得偿所愿!”思量半响,韩妈妈开始献策。 第二天深夜,陆府的库房突然走水,所幸值夜婆子警醒,火势还未蔓延开来便已将火扑灭。起火的是存放药材那间屋子,虽然扑灭及时,但大火还是烧掉了小半间屋子。 下人们呼救灭火的声音惊醒了周姨娘,即便随后就传来火被扑灭的消息,她心里还是觉得揣揣不安,再也睡不着了。这段时间抄写经书这事可把她折腾得够呛,靖安国的习俗,抄写佛经期间,为了表示虔诚必须要斋戒茹素,动笔之前还要祷告焚香。吃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即将临盆,睡得也不香,几日时间周姨娘就瘦了一圈。 天亮时分,辗转一夜未眠的周姨娘突然肚子抽疼,已有生产经验的她知道,自己这是要生了。 芷华今日给老夫人请安也比往日早些。昨夜被吵醒后睡不着的人里,她也是其中一个。既然是睡不着,索性起身早早地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却尚未起身。听吴妈妈说,昨夜老夫人被吵醒后,也是难以入眠,后来吴妈妈点起了安神香,老夫人才缓缓睡去,现在还在没醒。芷华乖巧地静候在耳房,等待老夫人起身。没多久,忽听到一个小丫鬟快步跑来,在门外大声通报:“老夫人,周姨娘要生了!” 不一会,吴妈妈快步走出来,递过对牌:“快去请稳婆和大夫!坐马车去!” 老夫人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立刻赶去海棠院坐镇。芷华跟在她身后,思绪也是很乱。前世周姨娘生产是在今日傍晚,想起自己谋划之事,芷华忍不住担心事情有变。韩妈妈见小姐走神,赶紧上前扶住她,嘴里说着:“小姐,小心脚下。”暗地里偷偷掐了一把。芷华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终于镇定下来。不管怎么样,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必须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稳婆和大夫很快就位。大夫把脉之后开下催产方子,需要的药材他药箱里都有,很快熬好的汤药就端进了产房。 周姨娘此时疼得满头大汗。见到丫鬟端来的汤药,她并没有马上喝,而是问道:“这是谁开的药?”端药的丫鬟是贴身伺候周姨娘多年的红锦,也是众丫鬟里她最信任的一个。“是咱们一直用的瑞安堂李大夫,药是李大夫带来的,也是奴婢亲手熬的,没有假手过他人。”不愧是周姨娘的左膀右臂,她只是问了个开头,红锦就回答了所有她想知道的事。 周姨娘这才放心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随之而来的剧痛让她无暇再去顾及其他。 芷香也赶了过来,被老夫人拦在产房外面。她也知道女儿家不能进产房,可是心里实在牵挂姨娘,焦躁不安地在门口踱着步,不小心撞上了端着空药碗出来的红锦,只听“哐当”一声,药碗打碎了。老夫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忍无可忍地大吼:“你给我老实坐着,少在这添乱!” 芷香闻言坐了下来,看到身旁安安静静饮茶的芷华,想起姨娘往日教导,终于稳住心神,学着芷华端起了茶盏。 这时,吴妈妈匆匆来禀:“老夫人,姨娘有些乏力,大夫说要给她含些老参片。可是咱们府上收藏的那几只老参,昨夜都让大火烧光了……” 人参是很贵重的药材,大夫平日里出门看诊最多只带点參须紧急情况下吊命用。上了年份的老参平日里更是很难买到,一般的大户人家都会收藏备用,若想要购买,须得提前订购,而订后什么时候能拿到货,那是天知道的事。 老夫人也急了,这一时半会上哪找老参去?“这可如何是好……要不然,你去问问大夫,年份浅的人参能不能用吧?年份浅的人参应该好买一些……” 芷香的心也提了起来,放下手中茶盏,她忽然急中生智想到一个好主意,急忙开口:“老夫人,我知道谁有老参!当初母亲生病,舅舅曾派人送来了许多珍贵药材,我记得就有几只上好的老参!母亲应该没有用完吧?”言罢,她立刻对着芷华跪下磕头:“求姐姐救救姨娘吧!” 芷华笑了,世上竟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你叫我,拿我舅舅辛辛苦苦找来的珍贵药材,去救害我弟弟之人?!韩妈妈,去给我找把尺子来,我倒想量量看,芷香的脸皮有多厚才能说出这种话!”芷香哽住了,她本就打着这个主意,既救了姨娘又膈应了芷华,谁料芷华会突然撕破脸,说出这番话来,她一时无言以对。 姜还是老的辣,老夫人帮腔了:“话可不能乱说。谁能证明当日是周姨娘要害琰儿?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周姨娘现在生的,可是你的弟弟。阿华,你还是拿点老参来吧。” “老夫人有命,孙女岂敢不从?”芷华不情不愿地吩咐韩妈妈去切几片老参过来,之后又一直绷着脸,一副忿忿不平之色。 芷香舒心一笑,再有心计又怎么样,孝道之下,她怎能逃出老夫人的五指山。此刻,自觉赢了芷华一局的她,心情从未有过的好。 很快,韩妈妈带着几片老参回来复命。老夫人示意李大夫亲自上前检验。确认没有问题后,红锦立即端进产房。没过多久,产房内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红锦出来道喜:“恭喜老夫人喜得孙女,七小姐重五斤四两。” 此话一出,老夫人当即沉了脸。芷香眼里也是一片失望。芷华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立刻笑着道喜:“恭喜二妹,又多了一个妹妹。”这下,芷香的脸也黑了。老夫人气恼,语气也没了这几日的客气:“好了!现在这也没你们什么事了,都回自己院子里吧!” 芷华也不再留下,施施然起身行礼告退。 回到秋华院,芷华叫来最机灵的丫鬟翠儿,“翠儿,你去留意海棠院那边,一有消息赶紧过来禀报。”翠儿领命,小眼骨溜溜一转,拿出一个小毽子,拉着盼儿出去玩耍。韩妈妈笑骂:“这个小机灵鬼!” 午膳后,翠儿传来消息。周姨娘产后一直止不住血,用过李大夫开的药后,已经渐渐好转,现在无甚大碍了,午膳周姨娘还用了一大碗鸡丝面呢。小机灵鬼翠儿还弄来了红锦熬完药后扔弃的药渣,韩妈妈看过后对着芷华笑着点了点头,芷华也是会心一笑,心里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事成了。 原来,芷华先叫姜全兄弟二人,深夜放火烧了陆府内的老参,为的就是周姨娘生产时光明正大地用上自己提供的。其实当时,就算芷香不会自作聪明出来提议,最后韩妈妈也会出来秉着“医者父母心”的慈悲,出言恳求大小姐出点参片救急的。可笑她自认赢了芷华一局,却不知道是帮她圆善了计划,让芷华提供老参的结果更加顺理成章。韩妈妈拿来的,当然是上好的老参,只是这种人参,和周姨娘需要的可不同。这种人参名叫藏芪参,(咳咳,考据党求放过,俺招了,俺是胡诌的),产自西域,功效,味道和普通老参一模一样,两种药材最大的区别除了产地,就是外形。老参外形呈人型,品相越好的老参外形越像人,而藏芪参则长成五角形,越是年份大的藏芪参越是规则的五角星形。这个破绽被韩妈妈切片弥补了,切片后的藏芪参若和老参混在一起,就连韩妈妈自己都分不出来,李大夫当然也不能。藏芪参不是寻常之物,当然也并不好得。当初韩妈妈提出这个计划时,就发愁上哪去找这藏芪参,翻过秋华院库存的药材后,惊喜地发现当初舅老爷送来给大夫人治病的药材里居然真有这味药。原来,当初收到妹妹病中的消息时,姜武远在边关根本不知道妹妹需要哪些药材,所以他倾尽全力找来了一堆珍稀不易得的药物,没想到妹妹没用上,倒是帮了外甥女大忙。 当然,她们煞费苦心用上藏芪参,也是有原因的。韩家是出过御医的医道世家,韩妈妈的医术其实并不比宫中御医差,她就知道这藏芪参的另一种用法。藏芪参若混合了妇人催产时所必须的那几味药材,就会产生毒素,造成妇人产后血崩的假象。此时正确的医治方法需要由医女拿着配好的药粉,敷在妇人身下出血的创口上,再配以化解藏芪参药力的汤药内服,最后方能痊愈。但李大夫不是医女,也不是宫里医术精湛的御医,他只是个普通大夫,听到周姨娘产后血崩,根本不会进污秽的产房给她把脉,只会像普通大夫一样开一些止住血崩的药方。但这毕竟不是正确的医治方法,所造成的后果就是,血虽然是止住了,但藏芪参和催产药混合后所产生的毒素还留在体内继续腐蚀着子宫。以周姨娘的用量,若不是正确解毒而单单靠自己身体抵抗力慢慢化解的话,毒素消失的时候子宫也会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此生再无法受孕了。 独自走到祠堂母亲牌位前,点上一炷香,芷华伏下身叩拜在地,心里默默地祷告:“母亲,为了弟弟,即便是染上肮脏的鲜血,将来要入十八层地狱,女儿也绝不后悔!请母亲的在天之灵安心,女儿定能护着弟弟平安长大!” 此时,一阵微风吹来,似是母亲的轻抚,又似是母亲低低地叹息。 第十章 三房回京 腊八前一天,小厮来报,三爷一家已到了城外,这会功夫应该快要到家了。老夫人欣喜不已,立刻传话,除了还在衙门当差的老大陆振远和正随着夫子念书的陆琰,全家主子都随她去门口迎接。 众人随着老夫人候在二门外,一刻钟后终于迎来了三房陆振邦一家。 风尘仆仆的陆三爷一见到母亲身影,赶忙大步上前行跪拜大礼,口里激动地大呼:“母亲!”,陆老夫人也是老泪纵横,心疼地扶起儿子:“我的儿!几年不见,想煞为娘了!让娘仔细瞧瞧,怎么瘦了这么多!”一时间,周围弥漫着浓浓的久别重逢之喜,在场众人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芷华却像是个局外人般清醒,这场景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实在是有些意兴阑珊。她冷眼看着老夫人领着三房一家女眷走到松龄院,搂过久别五年的孙子孙女们嘘寒问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让人丝毫看不出她此时内心的冰冷。她不再像前世那样,羡慕地打量三房那对双生妹妹身上那耀眼夺目的穿戴,也不再像前世那样,羡慕老夫人对三房子女们如此上心,因为她知道,这羡慕只会让那对姐妹的优越感更强,更肆无忌惮地欺负自己。 看到芷筠芷柔牵着弟弟陆珘过来给自己行见面礼时,芷华心里浮现的是前世她们经常对着她露出的嘲讽笑容,对比现在的礼貌乖觉,芷华只觉讽刺。若不是弟弟还在,强势的舅舅又亲自来给她和弟弟撑腰,她们应该才懒得带上这伪善的面具吧。 芷华心里所想可和面上做的不同。只见她欣喜地看着弟弟妹妹们,从白兰手里接过备好的礼物,亲自递到弟妹们手里,嘴里还不住地赞叹着妹妹漂亮,弟弟聪明。任谁一看,这都是个挑不出丝毫错处的好姐姐。 三房姐弟三人又继续给其他兄弟姐妹们见礼。一道不和谐的刺耳尖叫,突然打破了这兄友弟恭的和谐场景。“你们走开!我讨厌你们!”原来是二房独子陆玧闹了起来。三房回归之前,陆玧才是老夫人的心肝肉,娇宠得他一向无法无天,就连陆振兴都管教不了。今日祖母眼里只有三房姐弟们,他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现在母亲还要自己给芷筠芷柔行礼,叫她们姐姐,陆玧哪里肯依,当即就闹了起来。猝不及防下,年纪最小的陆珘被陆玧推了个大跟头,立刻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老夫人气的仰倒,怒吼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看到眼前好戏,芷华恶趣味地笑了。前世的这个时候,陆玧和现在的陆琰一样,正跟着先生念书。今生一切都已改变,老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心情不佳,也没有心思操持孙儿开蒙之事,因此陆玧才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这场好戏正是因为她改变了命运引发地,芷华收敛了笑容,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再仗着知晓未来而大意,因为她改变了太多事情,未来已不再那么容易预料了。 孩子们的矛盾很容易就升级到大人的勾心斗角,三夫人邱氏首先出手了。“我可怜的珘儿!”只见她快步走去抱起陆珘,“从小到大娘都舍不得动你一个小指头,这才一回来,就摔了这么大个跟头……”邱氏只抱着儿子嘤嘤哭泣,没有半句指责的话语,却让原本就怒气高涨的老夫人火上浇油,死死盯着仰起头不肯下跪认错的陆玧喝道:“请家法!老身今天就打到这孽障知错为止!”“请娘息怒!玧儿还小不懂事,都怪媳妇管教不严,媳妇代他给三弟妹赔礼了,还请弟妹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玧儿吧!”二夫人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番话说得有如珠落,又脆又快,不等邱氏回话就对着她跪了下去。这招可使得漂亮,王氏是邱氏嫂子,现在给她都下跪赔礼了,邱氏若不顺着她的话替陆玧求情,传出去就是她不尊长嫂,度量狭隘不怜惜侄儿。邱氏怎能甘心忍下这口气顺了王氏之意?一时之间她又想不到应对之语,只能把头埋在怀中儿子小小肩膀上,专心哭泣,假装看不到王氏这一跪。好在老夫人还是偏疼五年不见的孙子陆珘一些的,看到王氏如此行事,拿起手中茶盏就朝她砸了过去。“要请家法的是老身!你跪弟媳是跪给谁看?生出如此孽障,你还有脸求情?给我去祠堂跪着!你不懂得如何管教孩子,我来替你管!”说这话时,完全忘记了以前陆振兴要管教儿子时自己是如何阻拦的。王氏不敢躲,被茶盏砸破了额角,几行鲜血流下,她也顾不上去擦,只焦急地去扯陆玧袖子,小声哀求他:“快跪下跟祖母认错,快!”看到母亲流血了,陆玧吓得小腿发软,再也硬气不起来,当即跪下磕头,抽抽噎噎地认错:“祖母……祖母息怒。孙儿知道错了,孙儿……孙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就算再怎么偏颇陆珘,陆玧也是老夫人五年来唯一承欢膝下的孙子,看到他现在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小小的脊背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再大的火气也去了十之*。叹息一声,她招呼陆珘道:“珘儿,到祖母这里来。”六岁的陆珘还有些懵懵懂懂,对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有着天生的亲近感,乖乖巧巧地走上前,顺着老夫人张开的双手扑进她怀里。“好孩子,那是你的哥哥陆玧。他今天不懂事,对不住你。现在祖母已经罚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好不好?”陆老夫人刚刚吼着要请家法那盛怒的情况,除了王氏谁敢出来求情?现在又突然自己心软了,一干不懂事的孙女也没一个站出来给她递台阶,她只好厚着老脸问着年纪最小的孙子,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祖母罚过哥哥了?是不是罚哥哥不准吃饭?爹爹罚我的时候,也不准我吃饭。”谁料,陆珘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偏偏他脸上一片童真,眼神清澈,老夫人被臊得老脸通红却又发不出火来,憋得委实辛苦。 芷华握拳放在嘴唇上,低咳几声,掩饰几欲脱口而出的笑声。下首各位妹妹年纪太小,功力不够,只听几道“噗嗤”声传来,其中芷香的最为大声。这下老夫人的怒火有地方发了,指着还来不及收敛偷笑表情的芷香怒斥:“有什么好笑的?你身为姐姐,不出来调解弟弟们的矛盾,还看戏似的发笑?回去把女德女训给我抄上十遍,明早送来!”嘴里骂着芷香,眼睛却盯着芷华,指桑骂槐之态尽显。可惜芷华肃穆端庄的表情太过完美,她找不到丝毫错处,不然受罚的铁定还要多加一个。 一番闹剧最终以芷香受罚,二夫人罚跪祠堂三日结尾,闹事的陆玧没有得到丝毫教训,芷华从他临走时那满怀怨恨的眼神看出,因为王氏头上的伤和跪祠堂三日的重罚,陆玧连老夫人也恨上了。受害的陆珘最终得到老夫人一堆好东西以示安抚,可从他刚才那状似天真的提问里不难看出,他要的安抚可不是一些死物。本来只是一桩小事,老夫人这样的处理,可以说是糊涂至极,闹大了不说,还两边不讨好,最后又莫名其妙地去惩罚芷香,得罪了周姨娘。 回到秋华院,芷华靠坐在床头默默思索着眼前局势。 前世,周姨娘生产之前就已扶正,还和二夫人王氏共同打理陆府内务,颇得老夫人看重。三房回来之时,周姨娘正和二夫人斗得难分难舍。三个儿媳妇里面,撇去儿子的因素,老夫人最亲近的其实还是自己的侄女,因此二夫人三夫人这对亲妯娌理所当然地抱成团,一同对付大房。芷华这个糊涂虫当年就是因为亲近周姨娘,遭了鱼池之殃,私底下没少受二房,三房三个嫡妹的气。年后,吏部考核下来,陆振远连续六年考核为优,稳稳升了半级,成为从五品工部右侍郎。陆振邦也是六年优等,老夫人舍不得他再外放,央求老大找门路让弟弟留京。陆振远在京中官场混迹多年,还算有点人脉,最后给陆振邦找了个监察御史的缺。办成此事后,周姨娘趁机独揽管家之权,二房三房从此都要仰仗大房鼻息,也不敢再闹,陆府这才消停下来。 而现在的局势却有很大不同。大房主母空缺,手段了得的周姨娘不但被贬为贱妾,生的又是个女儿,已经不足为虑。二夫人三夫人同是老夫人的嫡亲儿媳,生的儿子也同样只有一个,现在老夫人心里估计自己都没决定要多倚重谁一些。今天闹的这出戏,将二房三房直接就推到了对立面,估计再也不能像前世一样沆瀣一气。 芷华并不关心她们之间的斗争,只要她们不把矛头对准弟弟和父亲,任她们闹翻陆府她也只当看戏。 海棠院内,月子中的周姨娘还没睡,正等着探望芷香的红锦归来。 自打她生产后,陆振远只给小女儿取名为芷倩,连面都不曾一见,更别提来看她了。倩,是谐音欠,还是歉呢?听到这个名字周姨娘就觉得可笑。她的女儿什么都不懂,亏欠了谁?又该对谁抱歉?陆振远亏欠了姜氏,难道就不亏欠她周芸吗?她自幼与陆振远相识至今,对他何时不是掏心掏肺地好?结果呢?陆琰一出事,什么证据也没有他就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不听自己任何辩解就贬为贱妾!姜琳那贱人的弟弟打上门来,陆家母子斗不过人家,就推出自己这个弱女子出来顶罪,姜琳的死是自己一人造成的吗?陆家母子就没有半点责任?凭什么到最后,自己要抄一千本佛经,那母子俩就一点事也没有?周芸越想越恨,产后还未恢复的身子又开始发疼。 红锦走进房内时,就看见周姨娘冒着冷汗,直直望着七小姐发愣的场景。“姨娘,奴婢回来了。”她轻声上前行礼,打断了周姨娘的思绪。“香儿怎么样了?”今日之事她也收到消息,才会吩咐红锦去馨香院照看女儿。“二小姐她……是哭着抄完的,奴婢回来之时她刚刚睡下。”叹了口气,周姨娘感觉十分无力。“香儿她……这是受了鱼池之殃啊!可恨我如今,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这段时间你多往馨香院跑几趟,替我盯紧她,来日方长,一切等我出了月子再说。”红锦应诺,臼来一条热毛巾,擦去周姨娘脸上的冷汗。“姨娘的身子又开始疼了吗?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了,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痛了,估计出月子时就会养好。我们如今不比以前,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生产那么痛都熬过来了,这点痛,我还能忍得住。”比起心里的苦,这点疼痛真的不算什么。 “说到生产那日,奴婢可真是吓坏了呢!当时姨娘一夜未眠,生产时使不出力,幸亏二小姐机灵孝顺,逼着大小姐拿出老参,不然……”红锦也知道姨娘心里的苦,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顺口提了生产那日的事。这可是周姨娘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等红锦把话说完,她就急切地打断:“你说什么?我用的老参是大小姐拿来的?当时为什么不说?”红锦被周姨娘急切的样子吓了一跳,呐呐地解释:“当时情况紧急,姨娘痛得迷迷糊糊的,奴婢就算跟您禀报,您也听不进去啊!姨娘放心,当时是二小姐和老夫人逼着大小姐拿出老参的,大小姐根本不愿意。药材送来后李大夫也看过了,并无异常,不然奴婢怎敢擅自做主拿来给姨娘用。”周姨娘松了口气,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明日你去查查,李大夫这段时间和秋华院有没有来往。”红锦应是,上前服侍周姨娘歇息。几日后红锦查到,李大夫和秋华院并无半点来往,周姨娘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第十一章 入学 靖安国平熙十年的新年,陆府过得热闹不已。六年里第一次全家团圆过新年,府里最开心的莫过于老夫人了。大房芷华陆琰姐弟,正值母亲丧期,因此除了团圆的年夜饭,其余时间基本都安静地待在自己院内,从不参与其他弟妹们的饮酒作乐。二人并不沮丧,只觉得清净舒心。陆振远也很是低调,除了家宴,推掉一切同僚应酬。难得有了闲暇,他亲自教导督促长子功课,对于年后考兰桂学院之事,显得比陆琰本人更上心。 元宵过后,朝廷开衙,兰桂学院也开始了每年一度的入学考试。陆振远要当差,芷华亲自送弟弟去考场。虽说对弟弟的资质很有信心,但坐在马车里等候弟弟从考场出来的这段时间,芷华还是忍不住心生忐忑。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一个时辰后,弟弟小小的身影终于走出了兰桂学院,出现在芷华眼前。芷华见他绷着小脸,想问他考试结果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去了这么久,饿了吧?午膳咱们去万江楼,可好?”陆琰点头,等了半响却不见姐姐再开口,他按耐不住地嘟起小嘴:“姐姐,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姐姐见你一脸不开心,想必是没考中吧?”芷华回答得有些小心翼翼“没考中也不要紧,回头咱托舅舅再请个好先生教你,也是一样的。”姐姐总算是上当了,陆琰“噗嗤”一笑:“姐姐,我考中了!先生考的功课我大都读过,回答完后,在场好几个先生都说要收我做弟子呢!”说到后来,小脸上一片洋洋得意。“你这小狭促鬼,居然敢捉弄姐姐!”芷华笑着伸出食指,重重地点了点弟弟额头“那后来呢?哪位先生收了你?”“张院长说平日里有这种情况都是让学生自己选择,因此让我自己决定呢。我也不知道该选哪位,打算回家问过父亲之后再做决定。”芷华连连点头“确该如此!回去让父亲好生打探之后再做决定。若父亲也问你的意思,你就选个教学风趣的。念书本就枯燥,若老师讲解能生动有趣,学生学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姐姐说得很有道理,陆琰自是毫无异议。愿意收陆琰的几个先生风评都很好,陆振远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把打听到的先生情况和儿子说了,让他自己选择,陆琰听姐姐的话,选了最为和蔼风趣的郑先生。 老夫人不干涉的情况下,入学之事格外顺利。陆琰由姜全兄弟二人陪伴,带着早已准备好的行礼,辞别父亲姐姐后独自去了兰桂学院。芷华了却心中一愿,还没来得及放松几天,就在请安之时意外收到老夫人吩咐。 “明日就是闺学开学之日。芷筠芷柔入学之事我早已打点好了。阿华,你是长姐,以后在闺学里要多加照顾妹妹们,知道吗?”这日请安,一众妹妹们都来得比芷华早,原来是在讨论明日去闺学上学之事。老夫人不提,芷华都忘了闺学一事。也不怪她记性不好,母亲一生病她就停学侍疾,这一停就是大半年。重生醒后她满心都谋划着自保,哪还想得起自己还要上学之事。 芷华看向三房姐妹俩:“不知两位妹妹选了哪几门学科?”闺学由国家设立,只供京城七品以上官家小姐入学。学院里分设有乐器、棋艺、书画、舞蹈、女红、厨艺六门学科,由学生们自行选择学习其中一门或者多门。陆府小姐由老夫人做主,统一报了女红一科,其余的就是自己选择了。 “我们选了乐器,我打算学琴,妹妹喜欢琵琶。”芷筠活泼多话,芷柔安静文雅,平日问话姐妹二人里一般都是姐姐回答。 “我记得咱们府里好像只有四妹妹选了乐器,她习的是笛子,到时候可要四妹妹多多照看你们了。”芷华掩唇一笑间,轻松卸去了老夫人交来的一半差使。她习的是书画,教舍处在闺学里最僻静的角落,离乐器楼很远。“对了,二妹妹学的舞蹈,教舍离你们也不远,上完课后,你们可以等她一起回家。”芷华心知老夫人目前正打主意让小儿子留京,三房姐妹也得到授意有心亲近自己,只是她却不愿意同这些人虚委与蛇,因此故意这样说。 果然,芷筠原本打算约芷华放学一道回家的话就这样被堵住了,只得退而求其次:“听说大姐姐针线极好,日后上女红课的时候,可要多多提点我们呀。我和妹妹都没有拿过针线,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让先生不喜?” 芷华尚未回答,芷兰却抢着回道:“你也说了你们没拿过针线,到时候自会有专门负责教导初学者的先生教你们。我们又不是同一个先生教,怎么提点你们。”语气一点也不客气。这段时间二房三房暗地里交手了好几次,各有胜负。今日见芷筠芷柔两姐妹主动亲近芷华,只当她们是要拉拢大房一同对付自己,当然不能让她们如愿。一番话呛得三房姐妹俩面红耳赤,尴尬万分。 老夫人最是见不得二房三房相斗,芷兰对妹妹们如此不客气,算是犯了她的大忌,她愤怒地摔了手边茶盏“放肆!你娘没教你友爱手足吗?!回去抄十遍女训,不抄完不许吃饭!下次若是再犯,就去祠堂里给我跪着!” 陆府小辈里,芷兰陆玧脾气是最骄纵的一对。二人会养出这种性格,老夫人和二夫人功不可没。尽管母亲早就私下里告诫过她,不可在祖母面前对三房无礼,但她仗着自己最能讨祖母欢喜,哪里听得进这番告诫。如今碰了壁,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祖母责罚,心里对三房的怨恨又深了一层。 芷兰撅着嘴,一脸委屈地朝老夫人撒娇:“祖母,兰儿知错了,下次定不敢再犯。抄写女训就免了吧,十遍那么多,兰儿抄完了手上定会长茧子的!”说着,走过去扯起老夫人衣袖,毫无形状地左摇右晃。老夫人“噗嗤”一笑,火气顿消,笑骂道:“知道错了还不去给妹妹们赔个不是?” 芷筠见芷兰撒个娇就免了责罚,心里不忿,正要开口,最是了解她脾气的芷柔赶紧偷偷掐了她一把,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乱说。 第十二章 闺学 翌日清早,陆府小姐们都起了个大早,六人坐上三两马车朝闺学行驶而去。芷筠芷柔一辆,芷香不愿意和芷华同乘,拉着芷兰就上了第二辆,芷华带着芷安坐了剩下一辆。芷安在陆府就像个隐形人,她的生母是二夫人王氏的陪嫁丫鬟,抬了姨娘之后毫无一丝张狂,依旧是尽心伺候着王氏,一直做着王氏身边大丫鬟的差使。芷安从懂事起就做了芷兰的跟班,芷兰指东她从不敢往西。陆府所有妹妹里面,芷华心里最有好感的正是芷安。当年她将被周姨娘送去做妾的时候,一干妹妹看她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鄙夷,只有芷安,在她出嫁的前一晚偷偷跑来添妆,陆府小姐里最穷的她出手就是三百两,几乎掏空了全部积蓄。这份情谊,芷华一直铭记在心。不过虽然如此,芷华表面上待芷安却和其她妹妹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她知道,现在这样隐形人般的生活,才是芷安最好的保护色,她当然不能去破坏。 一路无言,闺学很快就到了。陆府六位小姐齐下马车,一同走了进去。一路上,芷华尽责地给芷筠芷柔介绍着学院内的教舍分布,各科学目的授课时间,知无不言,十分详尽。说话间,众人走到了登记学生选择学科的地方。每年闺学开学,新进学的学生和想要更改自己所学科目的学生第一天都要来此登记。芷香,芷兰,芷安三人都不打算变更所学科目,告辞而去,芷华领着芷筠芷柔留下来排队等候。 “大姐姐,你也回自己教舍吧,我们自己排队就好。可别耽误了你上课。”芷华一路尽心讲解让芷筠姐妹俩心生感激,因此她此时颇为体贴。芷华微笑:“不要紧的。我也打算换门学科,也需要排队登记的。”“姐姐要换学科?怎么昨日没听姐姐说过?”芷筠诧异地睁大眼睛。“也是昨晚考虑很久后才决定的。我大半年都没来了,原先的课业落下太多,估计是跟不上了。因此干脆换一门,从头学起。”“大姐姐,那你也选乐器吧?我们姐妹一起学乐,多好玩!”一向安静的芷柔突然开口提议,芷筠在旁连连点头,表示她也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芷华却笑着婉拒了:“我对乐器可没有半点天份,以前母亲教导我学琴的时候都受不了我的魔音穿脑,我啊,就不去祸害教乐器的先生了。” “怎么,阿华你要换学科吗?”这时,一道惊讶地声音插进了姐妹三人的谈话。顺着这娇莺啼柳般清脆的声音望去,只见两个女子就排在她们身后。出声的那个面若桃李,身着湖蓝色广袖罗衫,梳着很平常的双丫髻,发髻上并无多余发饰,只缠着两圈和田玉珠串成的珠链,端得是清丽脱俗。此人是朝中五品官员宣正大夫李国瑞的嫡长女,闺名玉雪,是芷华前世最好的闺蜜,也是前世害死她的主要凶手之一。前世,李玉雪觊觎芷华的未婚夫,和周姨娘联手算计她,害她闺誉尽损只能做妾。李玉雪如愿成为那个人的正妻后,依旧不放过芷华,想尽各种招数折磨羞辱她,直至姜武回京,打上门来,已经奄奄一息的芷华这才从地狱脱身。只是她终究福薄,进了舅舅家后还是没撑多久……而如今芷华之所以突然改变学科,除了前世已经学完所有课业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再继续和眼前这人有所牵扯。 重生以来,芷华练就的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无论心里多么愤恨,脸色眼神却丝毫没有异常,此时就是这样。只见她惊喜地招呼道:“玉雪!你怎么在这里!”“我妹妹今年新入学,我带她来登记学科。”李玉雪向芷华引见着她身旁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这女孩神色怯怯,一直低着头,着装也非常普通,和陆芷安气质相近,一看就知道是个庶女。李玉雪碍于祖母吩咐,不得不带她来新生登记的地方,原本打算带到就走,却不想遇到了芷华三人,这才出声招呼。芷华也向李家姐妹介绍了芷筠芷柔,三人一番热闹寒暄后,李玉雪又问起刚刚所问:“阿华,你怎么突然决定要换学科?之前你的书画可是最得先生称赞的呢!”她语气真诚,显得为芷华突然放弃书画很是惋惜。 难怪前世李玉雪对她最多的惩罚之一就是抄书、临摹大家画作,原来是因为自己早在学堂里就引起了她的妒恨。芷华暗想,嘴上则把刚刚对芷筠芷柔说过的借口又拿出来重复了一次。李玉雪对芷华退出书画科的结果是乐见其成的,脱口而出的关切也就多了几分真心:“那阿华打算报名什么?”说话间,排在陆家姐妹前面的人都已经登记完毕。心急的芷筠没有注意到她们还在交谈,拉起妹妹和大姐就往前走,芷华只得回头扔给李玉雪一个歉意地微笑,跟着芷筠上前登记去了。 “大姐,你怎么选了厨艺啊?这也太……太不文雅了吧!”走出新生登记处时,芷筠还是忍不住自己对大姐所选择科目的惊异之情。也难怪她如此惊异,因为整个闺学创立至今,选择厨艺这门学科的人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为什么会这样呢?参加完京中大大小小任意一个宴会你就知道了。靖安国的各种宴会里,都有给待嫁千金小姐展示才艺的机会。做上一首诗,画上一幅画,只要认真在闺学里学过的都能博得几声称赞,留个才女之名。做不出来的也没关系,只要把字练好也是能长脸的。对写写画画毫无兴趣的小姐们也有处用武,弹奏自己擅长的乐器,跳一段精心练习过的舞蹈,声音好听的唱首喜庆吉祥的歌儿,都是大出风头的事,虽偶尔会给未来婆母留下不够端庄的印象,但绝对是能讨将来夫婿欢心的。这些都不擅长的小姐们也有出彩的机会,只要献上自己精心绣制的绣品,或送给宴会主家长辈,或送给同辈其她千金好友,轻轻松松就能得个“宜室宜家”的好名声。剩下个别一无是处的小姐,要么找来绣娘的绣品冒充自己之作,要么干脆就呆在家里等亲事上门。若是选择学习厨艺,这样的场合你能当众下厨做菜吗?你能端出一盘自己精心准备的糕点作为贺礼送给主家吗?这要真有人这么做,只会沦为京城笑柄吧。更何况,学习厨艺不但要忍受烟熏火燎,身染油污之苦,还要冒着身段发福皮肤变差的危险,学成后又因为家中养着厨娘,平日里几乎毫无用处,有人去学才是怪事呢。很多大臣们都对皇上提出过废弃闺学厨艺学科之事,只是都被皇上用“祖制不可废”的理由驳回了。 芷华只是温和地笑笑,并不解释。她之所以选择厨艺,一来是因为其他科目能学的她都会了,二来是图打发时间,目前送弟弟去兰桂学院的唯一心愿已经达成,她总不能一只呆在家中后院无所事事吧,三来则是图个清净,目前为止没听说过有人报了厨艺科,估计到时候只有自己一个学生,没有人就没有勾心斗角,这点颇合她心意。 开课时间即将到了,芷华和犹带着不解之色的三房姐妹俩分道而行。厨艺教舍独自设立在闺学最西北的角落,平日里少有人去。这个学期她去掉了女红科,独独只报了厨艺一门。她也并不害怕老夫人因此发怒,降下责罚。舅舅昨日飞鸽传来消息,她所托之事已经定了下来,将来老夫人讨好自己都来不及呢。 开课钟声响起时,芷华刚好不紧不慢地走进厨艺科教舍。出乎意料的是,教舍里不但有学生,还是她完全没有想到之人。 第十三章 敏仪郡主 “臣女参见郡主!”让芷华大感惊讶之人就是眼前的敏仪郡主。苏敏仪也没想到厨艺科会有新学员加入,愣了片刻后才说道:“免礼吧。既然你也选择了厨艺科,日后我们定会常常见面,以后见到我不必再行礼了,我最是不耐烦这些礼仪,能省就省吧。”芷华起身应是,端坐郡主身后,不再多言。 敏仪郡主是京中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她的母亲端惠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曾经和亲里勐。在里勐多年前发动了那场侵略靖安的战争后,端惠长公主从里勐逃回靖安。先帝对狼狈回国的女儿,不但没有半分嫌弃,荣宠反而比出嫁前更盛,但凡公主所求之事,无一不允。更传奇的是,永康三十七年,三十五岁未嫁的端惠长公主高龄怀孕,孩子生父成迷。此消息一出,朝廷几乎所有御史都上奏弹劾,却不料先帝当朝大怒,斥道:“端惠身为靖安最尊贵的公主,已经尽了她公主的职责和亲里勐。如今她享受的一切,正是天之骄女理应得到的待遇。尔等身为臣子,若再敢非议天家公主,一律皆以藐视皇威之罪论处!”当庭杖杀了几个冥顽不灵还要再奏的言官后,无人再敢追究公主一事。永康三十八年,端惠公主生下女儿,先帝按皇室序齿赐名敏仪,封为郡主。先帝驾崩于永康三十九年,新帝即位,改年号为平熙。新帝和端惠公主非一母所出,先帝驾崩后,端惠公主再无往日恩宠,行事也低调许多。这些年更是在家中闭门教女,甚少出现在人前。几年过后,敏仪郡主的出身也不再是禁忌,成为后宅许多长舌贵妇的谈资。敏仪幼年皇宫赴宴时,偶然间第一次听到别人背地里的议论,当场大怒,命丫鬟取来鞭子亲自抽了那两个多嘴妇人一顿,自此“性格暴烈”的名声不胫而走,闺阁小姐里再无人敢与她交往。 今日厨艺科所教的是制作糕点。上课的先生走进教舍时,看见教舍里一下子冒出两个学生也有点惊讶,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姓云,今后负责教你们制作糕点。”就开始了讲学。 “今日我要教你们的,是雪糕的做法。雪糕,顾名思义,其色纯白如雪,味道香甜细腻,食之犹如尝雪。雪糕好吃,做法也很简单,最适合初学者学习。首先,取适量的米粉。我们现在所用的,是上等精米所磨出来的米粉,这样的米粉做出来的雪糕,才会色泽纯白晶莹,若是用中下等米磨出来的米粉,做出来的颜色就会偏黄,只能称之为米糕。”云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动手从摆放着今日所需食材的柜子里取出材料,边做边教。“现在加入水,让米粉变成米糊。一边加水,一边用手搅动,当米糊变成类似面团的米团之后,就可以停止了。然后开始揉米团。揉米团的力道越大,做出来的雪糕色泽越是匀称,吃起来的口感也越细腻。”云先生不愧是宫中御膳房宫女出身,只见她挽起箭袖,露出雪白的手腕揉起米团,虽做的是力气活,但姿态优美,动作如行云流水,那米团在她手中好似没有重量,任她搓圆揉扁,变换出各种形状。做这种糕点对云先生来说太简单了,不一会她就揉好了米团。“掰下一小点米团,看到里面是这样,就算揉好了。”说着,她掰下一小块米团分开,分别盛在两个小碟子里,示意两个学生自己端去查看。闺学中是不允许带丫鬟的,一应事务皆要小姐们亲力亲为。见两个学生都点头,表示看懂了之后,云先生又继续教起来:“接下来,我们就要把米团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捏好后上锅蒸熟,之后再根据自己口味撒上或多或少的白糖,雪糕就完成了。从今天开始,以后你们的午膳不用去闺学膳堂里吃,都以自己上课后亲自做出来的食物为膳。今日你们的午膳,就是这雪糕。”满意地看到堂下两个学生当场傻眼,云先生恶趣味地偷偷笑了。“现在我来教你们捏米糕形状,先学最简单的方形……” 先生的教学告一段落之后,就是两个学生动手实践时间。芷华先闭上眼睛,默默地回忆了一番先生刚才的教学,方才起身去先生教案旁的食材柜里取米粉。厨艺科的学桌是特别定制的,高度在人腰部,桌下放有装着清水和水瓢的木桶,以及劈得整整齐齐码好的木柴。桌子左边是一个小炉子,因为厨艺里火候掌握是一门很重要的功课,所以生火烧柴都要学生亲自动手,烧火丫鬟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曾经也有那热爱美食的千金小姐选学过厨艺,但一看到要自己烧火,顿时吓得花颜失色,逃之夭夭,从此再没在厨艺科出现过。好在,除了切菜,烧火之外,其余洗菜,劈柴,挑水之类的粗话还是有杂役婆子做的。 取了适量米粉后,芷华从桌下木桶里舀出半瓢清水开始做米团。等到自己动手之时,她才知道云先生刚刚那番看似简单的动作,做起来有多困难。那米粉沾水后十分粘稠,手伸进去就几乎拔不出来,即便拔出来了也是沾满米糊。芷华试着再多加了一些水,这才好些。慢慢地,她似乎找到了诀窍,手里的米糊开始渐渐被揉成米团。米团成型后,新的困难又来了。芷华平日里也是娇养闺中的千金小姐,从出生至今哪做过什么力气活,力道十分有限。她仿照着先生用量取的米粉,此时做出的米团也和先生教学时做的大小差不多。但是,在云先生手上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米团,在她这里却是重若千斤,揉起来十分困难。不一会儿,芷华就用光全身力气,出了满头大汗,她只得停下来歇口气,擦擦汗。 敏仪郡主座位在她前面,她看不到郡主此时做得如何,只见郡主也举高胳膊,用衣袖擦着汗,她高举的手掌上满是米糊,看来成果还不如自己呢。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地感觉让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芷华脱口而出:“郡主,你最好再加些水。”听到这话,敏仪转头看向芷华。见到她案桌上的米团,讶异道:“你做好了?”芷华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呢,我好像米粉取得太多了,揉不动。”敏仪也笑了,她爽快地提议:“那我们换换吧!我习过几年武,力气比你大,我来揉米团。你就负责帮我弄好这堆该死的米糊。”芷华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犹豫:“不好吧?揉米团可是力气活,还是我自己来吧,米糊我也帮你弄,费不了什么劲的。”敏仪不由分说走到她位置上,动手揉了起来,“没事,我有的是力气!你去帮我弄吧,这里就教给我了!”语气颇为豪爽。 敏仪当年动鞭子抽人的事发生在宫廷之中,以芷华的交际圈子,根本探听不到前因后果。因此她只听说过敏仪郡主脾气暴烈的名声,却并不知道这名声如何传出来的。今日见到郡主,只觉得她率真又和蔼,和传言半点不搭,忍不住心生好感。或许,她们日后会成为朋友呢,芷华暗暗想道。敏仪现在的想法居然也和她差不多。端惠长公主见女儿整日在家,不是习武就是骑马射箭,身旁一个闺中好友都没有,担心她长成一个假小子,于是逼着她进了闺学。敏仪却讨厌和那些娇柔做作的千金小姐们来往,因此选了无人学习的厨艺科。谁知道快开课之时突然冒出个同学,原本她打算明日再也不来了,相处一番下来发现这新同学和那些她讨厌的小姐们并不相同,此时也产生了结交之意。敏仪是个直爽脾气,想到就做,因此边揉面团边主动出声:“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小姐?我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你?” 厨艺科规矩比较松散,门口写着的教条里并无上课不许说话的规定,因此即使云先生就坐在台上闭目养神,二人也敢小声交谈。“家父曾是工部陆郎中,昨日刚接到吏部公文,现任工部右侍郎。小女闺名芷华。” 靖安国上流社会的交际圈等级泾渭分明,圣眷在身的皇室宗亲和从、正一品,正二品官员及其家眷属于顶级交际圈,从二品到从四品官员属于二流圈子,正五品以下到正七品,就是三流圈子,之后的小官,属于不入流之列。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就算共同参加某个宴会,也不会被宴会主人安排坐在一起,因此即便年纪相仿,芷华和敏仪却并没有机会相识。 “什么小女?我都说了,最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你可别再跟我拘礼啊,不然我……”一时想不起什么颇具威胁力的惩罚,敏仪顿了顿才接下去威胁道“不然我就不理你了!哼!”这么孩子气的话,让芷华想起了弟弟陆琰,便像平日逗陆琰一样逗敏仪:“是,郡主,小女遵命!”敏仪果然炸毛:“你还来这套!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举起沾着米团的手,就朝芷华扑去。芷华连忙笑着闪躲,嘴里不停叫着:“郡主息怒!郡主饶命!小女再也不敢了!” 二人笑闹一团,云先生见闹得实在不像话,故意重重地清了清嗓子,二人这才想起身处课堂之上,顿时噤声。互相对视一眼,只见对方脸上都被糊了白乎乎的米团,同时忍不住“噗嗤”一笑,亲近之情油然而生。 洗手净面后,敏仪和芷华继续“做作业”。芷华的米团已被敏仪揉好,现在她开始揉自己的。芷华也不急着捏图形,等着敏仪揉好米团一起做。等待的时间里,芷华突然想到一个创意,立即开口向先生请教:“云先生,我们做的既是雪糕,能不能吃起来像雪一样凉凉的呢?”闭目养神的云先生闻言顿时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思索片刻后有了答案:“加水的时候,不用普通的水,而是用浸泡过薄荷的水,应该可以做到!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取薄荷来!”说完,她急匆匆地往存放食材的内室走去。 敏仪看向芷华的目光满满的全是崇拜:“芷华,你可真聪明!我就想不出来这点,你可比我强多了!”芷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我小名叫阿华,以后你便这样唤我吧。对了,我是永康三十七年生的,你呢?”“我是三十八年生的,比你小呢。阿华,你也别叫我郡主了,叫我敏仪吧,我母亲可没给我取小名。”说完,敏仪吐吐舌头,很是俏皮。 “揉好了!我们来捏图案吧!”掰下一小块米团观察一番后,敏仪宣布大功告成。“我有个好主意,我们各自做自己的,先不说自己做的什么。等午膳的时候,我们边猜边吃。我猜你做的,你猜我的,猜中了才能吃。若你做的不好,让我猜不出来,今天可是要饿肚子喽!”和敏仪在一起后,芷华不知不觉越来越像个正常十三岁的少女了,好玩的点子一个接一个。这个新奇有趣的主意立即得到了敏仪大力赞成,不过对于芷华的威胁,她可不放在心上,嘿嘿坏笑道:“那有什么关系?若是我饿肚子了,你也别想好过。我一饿脑袋就变笨,到时候你做得再好我也猜不出来,大家一起饿!” 谈笑中,雪糕很快捏好摆放在蒸笼里了。 这时,云先生终于走出了内室,手里提着一个木桶。“这是浸泡着干薄荷的水,现在薄荷的味道还没有浸出来,下午咱们再用这水做一次雪糕,看看效果怎么样。来,现在我教你们生火,看好了,我只教一次,下午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平民百姓家生火都是用打火石,闺学里的生火工具好多了,是火折子。火折子生火时烟雾很大,等到炉子里燃起旺盛的火苗时,芷华敏仪二人均被熏得灰头土脸,又是一番哈哈大笑。 笑闹间,雪糕终于蒸好了。也到了午膳时间,云先生谢绝两个学生的挽留,自己去了学校膳堂。敏仪迫不及待地取来筷子,正要先吃为快,芷华连忙阻止:“还没有撒白糖呢!”敏仪吐吐舌头,有些讪讪的“是啊,差点把这个给忘了。我去取。”取过白糖,敏仪夹起自己蒸笼里的一块雪糕,盛在小碟上,转头问向芷华:“阿华,你喜不喜甜?”芷华正垫着帕子取自己炉子上的蒸笼,随口答道:“不怎么喜欢,我要不了多少白糖的。”放好蒸笼,她正要取来筷子,却接到敏仪递过来的小碟子:“哪,这是本郡主赏你的,上面放的糖很少,快尝尝看。”芷华愣了,突然回想起了幼年和弟弟一起养在母亲身边时的情景。弟弟那时候也是这样,无论得了什么好吃的都是第一个先给自己尝。当时的弟弟就和眼前的敏仪一样,满脸都写着:“快夸我”仨字。笑着夹起小碟里的雪糕,轻轻咬上一口:“嗯!好吃!”得到夸奖的敏仪顿时笑弯了双眼,也不跟芷华客气,笑着催她:“快让我尝尝你的,我喜欢甜食,你把糖放多一些。”芷华选出最大的一块,撒上糖递给她:“给你这块最大的,免得待会我猜不出来你做的是什么,害你饿肚子。”敏华嘟着嘴抗议:“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刚刚我夹给你那块不就很明显地是朵小花么。”要轮斗嘴,她可不是芷华对手:“是啊,多谢郡主把自己做得最好的那块赏赐给我了,接下来啊,您就等着饿肚子吧,哈哈!”敏华佯怒,恶狠狠地咬下一大口雪糕,含糊不清地反威胁:“要饿,大家一起饿!哼!” 最后,两人还是修改了游戏规则,互猜对方形状,猜不出来的就当战利品给自己吃。为了避免出现故意不猜出来的情况,二人又说好无论多少战利品最后都要放学之前吃完,不许浪费。这下可好,边玩边吃后,两人的肚子都撑得圆溜溜的。 下午,云先生领着她们做出了升级版的凉丝丝雪糕,用薄荷水做出来的雪糕吃起来真是名副其实,又凉又甜,可惜二人中午吃得太撑,只得浅尝辄止,剩下的搭配着下午茶都进了先生肚子。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很快就到了放学时间。依依不舍地和敏仪道别之后,芷华坐上了陆府候在闺学外的马车。走入陆府二门,早已等候在此的吴妈妈连忙上前行礼:“见过大小姐!老夫人吩咐,请您放了学立即去见她。” 第十四章 老夫人软肋 靖安国吏部考核公文发放时间分两次,京官的一般在正月十七这天统一发放,而外放官员事务牵扯较多,为仔细审核,这些官员的考核公文要晚三天发放。其实,这是因为找关系打点之类的事,京官们一般都会赶在腊八封衙前办好,而外放的官员就没那么方便了。古代道路艰难,很多人都是快要大年三十才赶到京城。为了多给这些官员一些上下打点的活动时间,吏部干脆就把他们区分出来,统一定于正月二十发放考核公文。 陆振远和普通京官一样,正月十七这天就等到了吏部公文,稳稳升了半级。老夫人昨日才嘱托陆振远这几日好好跑跑关系,让陆振邦调回京城。她所求的官职不高,按理说来,以陆振远这几年的人脉交情,这事应该是不难办的,所以她才会直接给芷筠芷柔报名了京中闺学,丝毫没有考虑过小儿子不能留京的可能。 谁料事情却出了意外。今日一早,吏部发来公文,陆振邦去年考核只得了个“平”,平调西南丽水县县令。接到公文后,母子二人都懵了,老夫人最初以为是大儿子使坏,也不顾他还在衙门当差,立刻差人把他叫回家,劈头就是一顿怒骂。 陆振远被下人以“家中突发急事”的理由召唤回来,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呢,就迎来了一顿莫名其妙的痛骂,当下也是发了火。一番争执之后,陆振远扔下一句:“日后老三之事儿子再也不管了!”,拂袖而去。老夫人这才知道冤枉了大儿子,人家今早才去吏部右侍郎那里递了帖子,约定晚上前去拜访呢。她也顾不上安抚愤怒的陆振远,连忙又找来小儿子,共同探讨这事到底是谁的手笔。取来靖安地图,找到丽水县的位置后,母子二人这才恍然大悟——丽水县位于靖安西南边境,姜武统领的军队就驻扎在此县,事情十有*就是姜家做的。 芷华一见到吴妈妈,就知道吏部公文发下来了,一点也不意外。陆振邦的差事,芷华早就托舅舅都帮他打点好了,公文自然下发得比别人快。 随吴妈妈走入松龄院,芷华如往常一般上前行礼,姿态端庄恭顺,一心找茬的老夫人实在是挑不出半点错处,一口气憋在心口,烧的她老脸通红。找不到筏子出气,老夫人干脆也不找了,愤怒地把茶盏掷在芷华脚边,斥道:“孽障!你舅舅做了什么好事!” 睁大眼睛,芷华无辜地看向老夫人:“舅舅又做了好事?难道他又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吗?祖母无需生气,您若有什么喜欢的,直接挑去就是,就当是孙女孝敬您的。”回想起以往母亲时常在老夫人这听到一肚子冷嘲热讽,却又碍于孝道忍气吞声,只能回去搂着一双儿女痛哭的场景,她故意把老夫人曲解成眼红孙女财物之人,成功地让老夫人由盛怒变成了暴怒。“放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你眼中祖母就是这种人?来人,去取家法,老身今天就教教这孽障什么是孝道!” “老夫人责罚,孙女岂敢不受?只求老夫人万万保重身体,气大伤身。”芷华回忆着母亲每次在老夫人这里受气后忍气吞声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和她如出一辙。“舅舅信中常常教导我们姐弟要尊敬长辈,孙女今日惹老夫人生气,辜负了舅舅教导,看来是要让舅舅失望了……” 芷华长相本就酷似生母,如今又特意做出母亲生前常露的神态,刹那间老夫人恍如又见到了姜氏。暴怒,心虚,再加上对小儿子日后的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直压得她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老夫人!您怎么了老夫人?”见到老夫人吐血,众人无不大惊失色,还是芷华反应最快,抢着上前给她揉着胸口:“老夫人,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您若是病了,三叔该多伤心。” 忠心耿耿的吴妈妈再也忍不住了,跳出来指责道:“大小姐!你就消停一下吧!没看到老夫人都让你气得吐血了?” 对老夫人恭顺,那是因为孝道,对一个下人芷华可懒得客气,她板起脸,不怒自威:“妈妈慎言!敢问吴妈妈,刚刚我说了什么话惹得老夫人吐血?今日您若不说个清楚明白,请恕芷华无礼,这顶不孝的帽子芷华可戴不起!”刚才那番交锋,虽然把老夫人气到吐血,可是芷华从头到尾无论是礼仪,用词,语气,神态皆是柔顺恭敬,即便是圣人来了,也要赞她一声孝心可嘉,因此她执意要和吴妈妈对质清楚。 心口积郁的一口血喷出,其实对老夫人的身体来说是件好事,缓口气之后,她现在感觉可比刚刚好太多了。如今三房去丽水县已经成了定局,除非辞官不做,不然定是要在丽水呆上至少三年。里勐人每年都要骚扰边关,若那姜武起了坏心,边关死个把县令真是太正常了。老夫人想到这点,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得罪芷华。“闭嘴!”这声喝骂是冲着吴妈妈去的。转头面对芷华,老夫人又换上了让所有人出乎意料的和蔼面容:“阿华是个好孩子,祖母刚刚错怪你了,你可别往心里去。你上了一天学也该累了吧?回去好好歇着,祖母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谁知芷华却不依,她也不接祖母的话,只是盯着吴妈妈:“吴妈妈,请你把刚刚的话说清楚!我到底说错了什么惹得祖母吐血?若是芷华有错,芷华这就自请家法!”言下之意,就是不肯放过吴妈妈。 吴妈妈尚未从老夫人的突然变脸中回过味来,又突闻芷华再次发难,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望向老夫人,希望她能替自己做主。 可是现在的老夫人哪里会为了一个奴才去得罪芷华?即便是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的吴妈妈,在她心里也是比不过儿子性命的,因此吴妈妈注定要失望了。“吴妈妈,你也是当差多年的老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知道吗?大小姐是主子,岂容你非议?还不快给大小姐赔罪!”到底还是有些情份,老夫人只说让吴妈妈赔罪,不再提其他惩罚。她觉得自己姿态已经做足,芷华也该见好就收了。 谁料芷华冷眼看着不住磕头,说着“奴婢该死”的吴妈妈,仍旧是不依不饶。“吴妈妈既然说不出芷华的错处,那刚刚那番污蔑就是以下犯上!老夫人治家一向严谨,赏罚分明。敢问老夫人,按照家规,这以下犯上的奴才,应当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老夫人不想接却又不能不接。如今她的软肋就在姜家手里,只能忍气吞声地顺了这丫头的意思:“按照家规,以下犯上,应当重责四十大板,只是吴妈妈年事已高,捱不住这四十大板……”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拿捏,老夫人越说越是憋屈,说到后面,到底还是不甘心,垂死挣扎般想要改口从轻发落。芷华岂会让她如愿?她步步紧逼,不等老夫人说完就抢过话头“老夫人心慈,不忍伤了吴妈妈性命,怎奈家规在此,无法徇私。孙女想了个两全之法,能替老夫人分忧。今日暂且只打吴妈妈十板,待妈妈养好伤后,再打十板……如此边打边养,既能打完这四十大板,又不会伤了吴妈妈性命。老夫人觉得这法子可好?”芷华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只是征询老夫人意见时的目光是冰冷的。老夫人读懂了她眼中的警告,再不敢起什么幺蛾子,心灰意懒地摆摆手:“如此甚好,就这样办吧!” 芷华这下真心开心了,“吴妈妈,老夫人对你可真好!你不谢谢老夫饶命之恩吗?”吴妈妈恨不得昏死过去,要连续四次在一众下人面前退去裤子挨打,如此羞辱,还不如一口气打死她呢。她算是看出来老夫人对大小姐的忌惮之意了,眼下只得咬紧牙关忍下这口憋屈之气,磕头叩谢:“奴婢多谢老夫人和大小姐饶命之恩!” 松龄院一众下人皆是低头敛目,暗地里打了个寒颤。今日之事给众人敲响了警钟,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的大小姐,原来才是陆府内最不好惹的人。 第十五章 三房离京 无论心里有多么不情愿,陆振邦赴任丽水县的行程还是定了下来。为了小儿子,即便老夫人现在心里最不想看到任何跟姜家有关之人,还是在陆振邦临行前一夜,找来芷华,遣退下人进行了一场深夜会谈。 “说吧,你们到底要什么?”和陆振邦一番商讨后,母子二人均认为姜家插手陆振邦之事,为的并不是给姜氏报仇,毕竟姜氏唯一的骨血还在陆家。姜武真正的目的,老夫人已心中有数,现在叫来芷华,也是要她亲口说出来才能安心。 芷华低头半响不语,老夫人有些沉不住气“现在下人都守在外面,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用再跟老身演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老身现在唯一所求,就是你三叔一家平安。” 芷华不是戏子,演戏不是她的爱好,现在既然老夫人主动撕破脸,她也乐得轻松。微微一笑,她终于开口:“舅舅的要求,当日不是亲自上门提了吗?老夫人莫非是忘记了?” “若只是当日所提之事,老身不是全都答应了吗?姜武为何还要插手你三叔仕途?”一提起那日姜武打上门来之事,老夫人就满身不痛快,因此语气也不再那么和善。 芷华嘲讽一笑:“原来老夫人没忘啊?那么敢问老夫人,我母亲的陪嫁单子在哪里?房契地契在哪里?一应陪房庄头的卖身契在哪里?还有周姨娘,听说她现在鸡肉都吃腻了,只喝厨房精心熬好撇去浮油的鸡汤?这带着肉味的佛经,将来能烧给我娘吗?” 老夫人被这一连串问题堵得老脸一臊,颓然道:“明日我就命人交接你母亲嫁妆,周姨娘那里,我也会派人督促她斋戒抄经,之前抄的都不作数,明日就从第一本开始抄!这下你们满意了?” 芷华笑了:“老夫人说笑了,这些都是你早就答应过的事,和三叔的事可没什么关系。” “那你还要怎样?”陆老夫人现在也是看出来了,这大丫头就不是盏省油的灯,根本没这么好打发。 “其实孙女所求之事很简单,唯弟弟平安长大而已。舅舅也说了,弟弟平安,三叔就无事。老夫人当家这么多年,这点小事对您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不是吗?”顿了顿,芷华又补充道:“对了,除了保证弟弟平安,我们姐弟的其余琐事,就不劳老夫人再费心了。”老夫人独掌陆家内务这么多年,若没有她在背后撑腰,当初周姨娘怎敢对弟弟起加害之心?当日若不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那三个加害弟弟的陌生下人怎能混进陆府?现在只要老夫人力保她们姐弟二人的安全,芷华也就基本可以高枕无忧了。 老夫人点头,“还有别的吗?”这要求对她来说确实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并不过分,只怕芷华得寸进尺,再提别的。 “也没什么其他的了,孙女并不是爱惹事之人,老夫人日后只要约束好其他弟弟妹妹们,不来招惹我和琰儿,我也没有兴趣主动去找他们麻烦。”陆府上下,除了血脉至亲和二房的芷安,芷华对其余之人毫无半分好感,但她也并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和他们保持距离便是。 “好,你所说之事,老身都记下了,今后定保府里无人敢怠慢你们姐弟!”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不过,你也替老身带句话给你舅舅,他日若我儿在任上有个三长两短,老身定要你们姐弟二人陪葬!” 芷华毫不担心舅舅在边关能不能护住陆振邦这个问题,回道:“孙女一定把话带到。不过老夫人这话可别说得太满。当日加害我弟弟那几个丫鬟婆子,是周姨娘从哪找来的?弟弟现在寄读于书院,最容易出事的地方可不在这府上,若老夫人掉以轻心,看不好周姨娘,来日即便是弟弟在府外出了什么差错,这笔账,舅舅也会算在老夫人这里的。言尽于此,孙女告辞!”说罢,她对着若有所思的老夫人行上一礼,告辞而去。 央求舅舅插手陆振邦的仕途,芷华唯一的目的就是自保,从无一丝加害之意。舅舅在丽水县经营多年,换个角度来说,陆振邦去了那里,只要舅舅愿意和他合作,其实还是很有好处的。边关县令最是容易积攒功绩,有舅舅提点,陆振邦从那里回来之后必定会升官,因此对于陆振邦,芷华心里也并无亏欠之感。 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陆振邦就携夫人邱氏和儿子陆珘启程赴任了。边关并无女子学堂,而且听说那边风沙很大,边关女子被这风沙吹得大多皮肤粗糙,心疼女儿的夫妇二人因此决定把双胞胎女儿留在京中继续上闺学。原本老夫人还提议陆珘也留下,不过陆振邦见过二房侄儿后,怎敢留下儿子给老夫人教养?推说“男儿就该多加磨砺”,坚持要带走儿子。 老夫人亲自送走小儿子后,叫来身边另一个管事刘妈妈:“你去开我箱笼,取里边那个红松木匣子来。”吴妈妈的罚还没领完呢,现在松龄院由刘妈妈掌管。刘妈妈是陆府家生子出身,曾是陆老爷成亲之前近身伺候的一等丫鬟。或许是这个原因,即便是陆老爷成亲之后就把她配给了陆家管事,两任主母仍旧不怎么待见她,无论是冯氏还是现在的老夫人,皆是重用娘家陪嫁丫鬟。坐了多年的冷板凳后一朝得(河蟹)势,刘妈妈却并不猖狂,当差反而比之前更为尽心,很快就取来了老夫人要的东西。陆老夫人检查一番,确认并无遗漏后,递给刘妈妈:“这是大夫人生前的陪嫁。里面有张单子,你去开了库房按上面所列之物取出,若有那破损的,便折算成银子,全部送去秋华院吧。”刘妈妈领命,取过对牌办事去了。老夫人又叫来松龄院的二等丫鬟杏雨,吩咐她:“你去厨房传话,今后周姨娘的饮食要格外注意,切不可沾一丝荤腥,以免亵渎佛祖。七小姐尚未满月,周姨娘又要重新从头开始抄写佛经,海棠院估计人手不够,今后你便去那里伺候吧。你还是个小丫鬟,没有带孩子经验,七小姐之事你就不用管了,只尽心伺候姨娘抄经便是。”杏雨是松龄院二等丫鬟里最机灵的一个,一听这话哪会不懂老夫人意思,行礼道:“奴婢遵命,定会从头到尾,尽心伺候好姨娘抄经的。”“从头”二字她故意加重了口气,表示自己听懂了。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好好当差,你仍是我的丫鬟,今后海棠院若有人敢刁难,你直接来松龄院回禀,老身定会替你做主!办好了这差事,来日自有你的好处。”松龄院派去的丫鬟,海棠院内怎会有人敢刁难?老夫人言下之意,就是要自己常过来汇报海棠院的消息。杏雨揣摩着老夫人的意思,领命而去。 第十六章 姜氏嫁妆 且不提海棠院那边,周姨娘一早接到杏雨带来的晴天霹雳,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秋华院内此时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忙碌情景。韩妈妈和刘妈妈一道,根据姜氏的陪嫁单子核对物品,二人每对完一个,一旁的白兰就指派着小丫鬟们或收入秋华院小库房,或摆进小姐房中。众人手里都有事做,秋华院内现在最闲的就是主子大小姐了。交接母亲陪嫁这么重大之事,芷华不得不派人去闺学里告假,亲自在秋华院坐镇。只是一应粗活皆有丫鬟代劳,她只需要交接完后检查一番即可。百无聊赖下,芷华拿出母亲陪嫁的房契、地契单子翻了起来。姜氏本人并不擅长经营,陪嫁的一应铺面全部租了出去,租期签得很长。庄子事务皆有庄头打理,姜忠负责的就是收铺面租金和管理庄头。姜忠能干又忠心,这么多年下来从未出过差错,因此母亲的嫁妆打理起来颇为省心。“咦,这个铺面下个月就要到期了。”每张铺面房契后面都附带着签好的租赁协议,查看起来颇为方便。这份即将到期的租赁合同引起了芷华注意,她自言自语道:“怎么这租金定得这么低?”仔细一看签署这份协议的租户,芷华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租的……怪不得租金这么低。”原来,这租户署名“张咏”,是京城履正大夫张千府上的外院总管。张千的嫡长子张祥,正是姜氏生前替女儿定下的未婚夫婿。芷华继续翻查其他租赁协议,发现姜氏陪嫁的好几家铺子,在芷华定亲后都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租给了张家,而且租期签得都不短。难怪如此贪婪的周姨娘会手下留情,留下这几间铺面给自己当嫁妆,难怪前世即便被害得闺誉尽毁,张家却仍旧愿意接自己过门……芷华提笔记下这几个铺面,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张千是平熙二年同进士出身,当初为了打点他这个履正大夫之职,张家是倾尽全力。张千为官多年,一无实权,二无人脉,不但未能升迁,家境也是无甚改善,很是清贫。这种情况之下,芷华手里这几间千金难买的铺子,如何不让张家眼馋!别说前世她只是毁了闺誉,就算未嫁前成了一具尸体,张家为了这几间铺子,也会费尽心思迎她牌位进门的。 姜氏把女儿定给张家,其实也是煞费苦心。她想着,张千为官清廉,将来必不会有什么灭门之祸;张夫人出身低微,只要女儿将来陪嫁丰厚,她定然不敢拿捏女儿;张祥她也亲自见过,小小年纪便是温文有礼,容貌俊秀,考校他功课,言之有物,将来必能成材。只是让姜氏始料未及的是,她千挑万选定下的人家,内里如此不堪。张千为官清廉,那是因为他毫无实权又碌碌而为,想贪也贪不起来;张夫人出身低微,因此眼皮子浅的可怕,女儿尚未过门她就已经在打女儿嫁妆的主意了;张祥的确是个出色的,将来也如她预料一般成材,考中了探花,但也正是因为太出色了,引来女儿闺蜜觊觎,害得女儿身败名裂,由正妻降为妾,最后还被折磨致死! 姜氏的陪嫁物品终于交接完了,韩妈妈领着刘妈妈进屋回话:“启禀大小姐,大夫人所有陪嫁之物皆已核对完毕,其中损坏了十一样摆件,老夫人吩咐折算成银两,共计五百四十两。去年的铺面租金和庄子出息是年底收的,共计两千三百六十两白银,之前的租金皆由大夫人亲自打理,大夫人生前留有银票三万七千两,所有银两一共三万九千九百两,银票在此,请大小姐清点。”刘妈妈口齿清晰地汇报着账目,从怀里掏出银票双手奉上。芷华接过银票,清点一番后微微颔首:“有劳刘妈妈了。”一旁的白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刘妈妈忙活了半天,辛苦了。这是大小姐的一点心意。”刘妈妈惶恐推辞道:“本就是老奴份内之事,如何敢受小姐如此重赏!说起来,老奴还要多谢大小姐呢,若不是大小姐罚了吴妈妈,老奴哪有出头之日?还请小姐收回这赏,老奴万不敢受!”芷华没想到刘妈妈会说出这番话来,颇有几分意外道:“想不到刘妈妈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不过啊,咱们一码归一码,今日交接母亲嫁妆之事你办得十分尽心,这赏是你该得的,你便安心接着吧。若是真心感激我罚吴妈妈之事,今后老夫人那里有关大房的消息,你提前过来支会一声便算是对我的回报了。”刘妈妈闻言磕头领赏,算是接受了芷华这番招揽之意。芷华也不去计较她现在有几分真心,她本就不打算去老夫人那里谋划什么,刘妈妈即便只是假装应承,回头就禀明了老夫人她所说的话,她也不惧。因此刘妈妈告退后,她便丢开此事,不再去管。 刘妈妈走后,芷华转头递给白兰自己刚刚抄录下的铺子名单:“你现在出府一趟,告诉忠叔,这几个铺面租金太低,我打算全部收回来,另找租户。契约里的违约金我们悉数赔偿就是,让忠叔通知租户,三天之内必须得把铺子给我还回来!”租赁契约里的违约金定为租金的五倍,这些铺子本就租得低廉,即便是五倍赔付违约金,这点小钱芷华也并不放在心上。 白兰双手接过名单,有些好奇:“既然租金这么低,那当初大夫人为何要租给他们呢?”芷华讽刺地笑了笑:“这租户是张家。”白兰惊异地睁大眼睛:“可是……小姐定亲的那个张家?”“自然就是那个张家,对了,你带话给忠叔,若那张家人要闹,告诉他们铺子咱们收定了,不服就去公堂,再不然就退亲,划下道儿来,我一应接着!”芷华露出少见的刚硬之色,表明此事她是下了决心的。白兰见此,也不敢再劝,领命而去。韩妈妈颇有几分担忧:“小姐……您这样行事可不大妥当啊。张家若是因此退亲,将会害您名声受损,再说不上另外的好人家;若他们不退亲,您将来嫁入张家后,日子可就难过了……”韩妈妈是真心替小姐打算,才会如此说。要知道,靖安国里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退过亲的小姐,再次议亲时都很艰难,大多数最后都是低嫁或是去做填房。在韩妈妈眼里,张家这门亲事还是不错的,门当户对不说,还是大夫人亲自挑选,她实在想不出小姐怎会如此行事。 “妈妈不必担心。这门亲事,就算张家不退,我亦会想办法退了的。”芷华心里本就没打算嫁人,只是这话太过于惊世骇俗,她现在不好说。韩妈妈张口还想再劝,看到此时大小姐脸上满是坚定,话到嘴边转了个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午膳后,白兰回来复命:“忠叔托奴婢奉劝小姐,这张家毕竟是小姐未来的夫家,如此贸然上门强收铺子,终究是不妥,望小姐三思而行。他明日去通知张家此事,若小姐改变心意,下午让奴婢再跑一趟,也还来得及。” 芷华没有责怪忠叔拖延时间,心知忠叔和韩妈妈一样,都是一片苦心只为自己好,她点点头“明日就明日吧,我意已决,不会让你再跑这一趟的。对了,你去通知一下门房准备马车,下午我要出门一趟。” 第十七章 再遇沈泽 下午,芷华先是去了一趟金楼。母亲留下的那些首饰,许多金色都有些旧了。这些首饰,皆是母亲生前曾经佩戴过的,即便样式已经过时,芷华也并不舍得溶了重新打造,只带到金楼打磨一番,擦亮金色。 从金楼出来,芷华吩咐车夫去定北街。她心里有个想法,打算去看看那间即将到期的铺子后再做决定。不一会,车夫就把马车停在了大小姐指定的那家商铺门前。芷华并不下车,只掀开车厢里小窗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这间商铺很是宽敞,分为上下两层,目前经营的是布庄。按照地契上所写的尺寸,应该还有后院。芷华心中有数了,也不去看那后院,让车夫掉头回家。 回程路上,马车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只听周围一阵嘈杂,有人惊恐地大叫:“走水了!”人多,芷华不好掀开窗帘查看外面,便问向车夫:“外面出了何事?”车夫的声音也有些慌乱,“回大小姐,前面有家商铺走水了,火势很大,现在周围皆是从前门逃过来的百姓。” “现在可以掉头绕道吗?”既然前路被堵,芷华决定绕道而行。 “不行啊小姐,周围都是人,马车现在已是寸步难行了。”车夫却否定了这个提议。芷华当机立断,吩咐身边的白兰道:“白兰,我们下车,先找个茶楼进去避一避。”这次出来的马车只是陆府里平常所用,即便是扔弃了也并不可惜。细心的白兰仔细检查车厢一番,确认里面没有遗留下任何物品之后,扶着小姐下了马车。二人下车之后才发现车夫所言并不夸张,周围皆是从前面逃窜过来的百姓,个个惊慌失措。“你和我们一起去,这马车就扔在这里吧,骚乱平息后,若是找不到了重新雇辆就是。”车夫在前开路,白兰紧紧护着芷华,三人顺着人流,终于走到了一间茶馆门前。 而此时,一个早已被芷华忘在脑后的人,就在这间茶馆二楼的临窗雅间里等人,芷华主仆三人的身影,已被此人尽收眼底。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沈泽望着茶馆楼下身穿淡蓝素色齐腰襦裙的少女,心中疑惑。或许是因为她曾经有恩于自己,即便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身着女装的样子,沈泽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见或是不见?沈泽心里突然有些纠结。此次沈泽是秘密潜回京城办事的,虽然现在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手下回来复命,但现在实在不是见外人的时机。可是沈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渴望,渴望再次见到那个对自己俏皮一笑的女孩,当这个女孩出现在眼前时,这种渴望攀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极点,几乎要冲破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车夫在柜台前交涉一番后,留在茶馆一楼大厅等候,芷华由白兰陪着,跟在小二身后上了二楼雅间,好巧不巧,这雅间就在沈泽隔壁。沈泽耳力很好,连隔壁开门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店小二一番介绍后,那个久存在他记忆中的嗓音响起:“那就来壶铁观音吧。茶点随便捡几样上来,不要太甜的。”芷华的声音并不清脆,反倒有几分低沉,并不是靖安国里时下最受欢迎的少女声线,可是沈泽就是觉得无比动听。原来她不喜甜食。沈泽留意到这点,仿佛窥见了什么让人惊喜的小秘密般,心跳突然加速了几分,脸上还有些发烫。 一个陌生的女音出现在隔壁,“小姐,这间茶馆还不错呢,看这雅间布置,很是雅致。”“你都说了是雅间了,不雅致怎当得起如此称呼。”芷华带着几分戏略地轻笑。白兰撅嘴抗议:“小姐,你又打趣奴婢!”私底下只有二人单独相处时,一向稳重的白兰才会露出几分小女儿娇态。“好吧,是我不对。一会小二端茶上来,我自罚三杯给你赔不是,可好?”听着隔壁主仆二人的笑谈,沈泽面上也不由自主地浮出微笑。意识到自己在笑,沈泽自嘲地想,原来,他还记得怎么笑啊,还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呢。 沈泽等候已久的人终于出现了,门口传来两声简短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进来吧。”害怕隔壁听到,沈泽低声吩咐。敲门之人看来也是个练家子,沈泽的声音刻意放低了,门外之人依旧听得清清楚楚,轻轻推开了房门。虽然不清楚世子为何放低声音,但这人极为机灵,走上前附在世子耳边低声禀报:“启禀世子,人已经救出来了,为了断后,属下擅自做主烧了他们的铺子,请世子责罚。”“事急从权,不怪你。他现在怎么样?我们的人有没有伤亡?”“暗七和暗八已经带着他往城外庄子赶去了,我们的人全身而退,无人受伤。”沈泽思索片刻后,断然道:“不行,不能送到我们的庄子上去。府里那位可不是省油的灯,这人一被救走,她定会猜测是我们所为,城外庄子就是她第一个要派人查探的地方!你赶紧去追回暗七,暗八,暂到城外城隍庙里等我消息,千万要注意隐藏行踪。”暗一应诺,领命而去。 终于有了再去见她的理由,沈泽内心为了这个荒诞的原因雀跃不已。此时的他,弄不清为什么自己一遇到和陆家小姐有关的事就会反常。也没时间让他仔细思索了,因为隔壁突然传来了那个丫鬟提议:“小姐,奴婢下去查看一下吧,这会功夫,那些百姓也该跑光了。” 听到那丫鬟下楼的声音响起,沈泽快速走到隔壁门前,轻轻敲响房门。 “怎么?可是有什么东西忘了?自己开门进来吧。”芷华正毫无形象地半趴在窗台,顺着只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望向楼下人群。 沈泽一推开房门就见到这幅场景,有些尴尬地轻轻咳了咳,出声提醒那丫头进来的不是她以为的人。听到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芷华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她猛然回头望向门口,见到来人是沈泽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是你?差点吓死我了!”说罢,还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那颗还未从惊吓中恢复正常跳动的可怜心脏。不过随即又想起这个动作貌似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淑女身上,拍到一半的手生硬地停下来垂放身侧,尴尬极了。 沈泽却沉浸在她刚刚那娇嗔的一瞪中,只觉得那表情出现在她脸上,真是说不出的好看。一个尴尬,一个沉醉,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沈泽率先回过神来,主动开口道:“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说着,他闩好房门,走到桌边坐下。芷华也从尴尬中解放出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吧。” “你在城外,可有庄子?”沈泽扬起眉毛,看向芷华。 “有几个,怎么,你要去住?”芷华半开玩笑地反问。 沈泽却点点头:“我倒是只打算借住一晚,明日就该启程离京了。不过有个人,我想安置在你庄子上,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倒是方便,只是……”芷华面露为难之色。 “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若是不行也没关系,我再另想他法便是。”沈泽生怕她为难,主动打了退堂鼓。 “只是你上次欠我的人情还没还清呢,旧债未偿,又添新债,这可如何是好……”芷华古灵精怪地摇头叹息。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发觉,陆琰、白兰、韩妈妈、敏仪,这些常常被她捉弄的,都是她心底亲近之人,现在又多了个沈泽。 沈泽没想到她会如此狭促,“噗嗤”一笑后主动配合道:“的确是愁人啊!还请债主再多宽限些时日,小生愿加付利息。”说着,双手作辑,一副求饶状。 “既然公子如此上道,一切好说,好说……”芷华点点头,一副对于他这低姿态很是受用的神情。玩笑间,她也不忘正事:“我这就手书一封,你带着此信找到地方后,给一个叫姜忠的管事,他会安排剩下之事。”出入茶馆最多的就是那些喜好吟风弄月的文人雅客,因此茶馆的雅间里都备着文房四宝,以供客人使用。 奋笔疾书期间,门口传来了白兰的敲门声:“小姐,车夫已经重新雇好了一辆马车,可以回府了。”不知为什么,芷华此时有点儿心虚,回道:“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喝完这杯茶就来。” 沈泽也不愿再多一人看到自己,芷华此举颇合他心意,二人相视一笑,好像两个偷糖的小孩儿躲过了大人搜查,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欣喜。 第十八章 静月斋 翌日闺学,芷华一进厨艺科的教舍里,敏仪有些嗔怪的声音就响起:“你昨日怎么告假了?害我昨日一人上课,好生无聊。”芷华歉意地笑笑:“抱歉了,家里有事,所以就没来。昨日先生教了什么?”敏仪扁扁嘴,“没教什么。昨日是教做菜的陈先生上的课,一整天都在教如何切食材。也幸亏你没来,逃过一劫,我昨日切了一整天的萝卜,晚上回去后手都抬不起来呢,和当初刚学射箭一样累。”芷华闻言掩嘴偷笑,也是庆幸自己昨日有事告假。 不一会,先生走进了教舍。芷华一见进来的先生面生,就知道这便是敏仪所说的陈先生了,心里突然涌出不好的预感。果然,她心里的预感下一刻就被先生证实了:“今日我教你们做最简单的,素炒萝卜丝。昨日陆小姐没有来上课,今日的食材就全部由你来切,以弥补昨日缺少的刀工练习。我先示范一下怎么切萝卜,你看好了……” 敏仪一听这话,忍不住“噗嗤”一笑,偷瞄了身后一眼,看到芷华垮着小脸的那副哀怨模样,乐得差点笑出声来。有个词叫“乐极生悲”,眼下敏仪就是如此。没等她偷乐太久,陈先生示范完切片后望向她:“郡主也不用偷笑,昨日只教刀工让你尝到了膳堂师傅的手艺,今日这道菜便是你们二人的午膳,陆小姐切得不好只会影响菜肴美观,一会你负责炒菜,若不用心学,炒得不好,那受苦的,可就是你们的舌头了。”说完,见到堂下两个学生齐齐露出哀怨的神情,陈先生满意地偷笑了。 午膳,芷华有一搭没一搭地扒着碗里的白米饭,望着桌上唯一的那盘素炒萝卜丝,久久下不了筷。敏仪自己也不愿做先锋,激励着芷华:“怎么,我都不嫌弃你切得薄厚不均,你敢嫌弃我炒的?” 芷华的筷子差点就要碰到那“块”萝卜丝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算了,我还是吃白饭吧,这白饭蒸得不错,软硬适中,正适合单吃。”二人今日的功课是做菜,煮饭还没学过,因此得以从膳堂领来白米饭。 敏仪气呼呼地翘起嘴巴:“喂!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啊!就算这菜看起来……看起来不怎么样,好歹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厨炒的啊,你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尝上一口吧。”看了看桌上那盘夹杂着烧黑焦块的素炒萝卜丝,说到后面时,她不由心虚地放低了声音。 为了伟大的友谊,芷华也是豁出去了。精心挑选了一根看起来最正常的,放进嘴里……“怎么样?”敏仪双眼发光地盯着她,还未等她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咸淡适中,萝卜吃起来也很脆,不过……”芷华很“中肯”地评价着。“不过什么?”敏仪继续追问。“不过吃起来除了有咸味,好像和生萝卜没多大区别……”“少胡说八道了,你吃过生萝卜吗?”敏仪可不接受这不过之后的评价,自己夹起一根,放进嘴里吃起来。其实这盘萝卜丝还算不错,油盐用量都是比照着先生放的,没有出现过咸或者过淡的情况,除了有些因为来不及翻炒而烧焦了之外,还算能入口的。 吐槽和抗议中,二人热热闹闹的吃完了这顿午膳。 饭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芷华趁机向敏仪提起了自己昨日突发的想法。 “我们一起开个酒楼?”敏仪乍一听到她的提议,惊异地睁大了双眼。“是啊。你看,现在先生教的东西,我们平日里又没地方用,如果开了酒楼,不就能用上了吗?上次云先生还表扬我善于创新呢。酒楼修建起来也要一两个月的功夫,到时候我们把这一两个月学到的菜一起研究创新一下,还怕生意不好吗?不过,毕竟用的是先生们所教的,我们还得征得二位先生同意才行,也要给她们分两成干股出来。云、陈二位先生都是从宫中御膳房退役的出来的宫女,她们的厨艺其实一点也不比京城其他大酒楼里的名厨差。 仔细思量一番后,敏仪连连点头:“这主意好!到时候,咱们的酒楼就只招待女客,这样京城里那些长舌妇人们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我今日一回去就跟母亲说,她那么疼我,定会答应的。”一拿定主意后,敏仪脑子里关于未来酒楼的想法是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给先生两成干股后,剩下股子的我们平分,你出地皮,我就负责修建,菜色创新我不行,那我就负责酒楼的人手,怎么样?”芷华也早就决定要把现在的铺子拆了重建,毕竟现在做的是布庄,并不适合开酒楼。想了一下,她补充道:“既然以后只招待女客,那酒楼后院我们就分成几个小小的院子,若有那喜欢清净的贵人,不喜酒楼雅间,便可以包下一个小院子……”芷华也是越说越兴奋。 “对了敏仪,酒楼名字你想好了吗?”眉飞色舞地说了许多想法后,二人这才发现酒楼名字还没着落呢。“啊?你提议的开酒楼,我还以为名字你早就取好了呢!这事交给你啦,我一取名就头疼,连我最喜欢的马儿名字都是我娘取的。”说到取名,敏仪连连抚额,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那长公主殿下给你的马儿取了个什么好名字啊?”以为长公主擅长此事,芷华想把这酒楼的命名权也交给长公主。 “我的马儿是黑色的,但不是纯黑,身上有几块地方长了白色的毛,像是开了几朵白色的小花一样,我娘便因此给她取名‘白花’。”敏仪真心觉得娘亲这名字取得很是贴切,脸上一片满意之情。芷华嘴角抽搐,庆幸地望着手里的茶盏,幸亏她还没来得及喝,不然非得一口茶喷到敏仪身上不可。“长公主殿下取的名太……有创意了,我还是自己想个普通的吧。” 敏仪这就纳闷了:“有创意不好吗?我们本就要与众不同啊?还是让我娘来取吧,你放心,我亲自去说,她必定会肯的。”“不用了,不用了,这点小事,怎好去劳烦你娘。我已经想到了,就叫……”情急之下,芷华脱口而出:“就叫静月斋!取岁月静好之意,你看如何?”就连“白花”这个名字都能接受的敏仪哪里会有异议,当下点头说好,如此,酒楼名就定为“静月斋”。 下午的课程就是先生总结上午她们实践时的错处,以及日后再做此菜需要注意的地方,最后把上午的功课再重做一遍就可以放学了。二人上课时依旧沉浸在对静月斋的设想中,频频走神,敏仪还好,只是又炒糊了一些萝卜丝,芷华走神的结果就是差点切到手,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 好不容易熬到先生宣布放学,二人急忙上前围住先生,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提出了合开酒楼之事。陈先生这才知道这二人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原因。沉吟半响后,她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因为拿了一成干股,陈先生爽快地表示,不但教给她们的菜式可以拿去酒楼贩卖,若有需要的话,帮她们培训大厨也是可以的。第二天两人又问起云先生,早已和陈先生通过气的她也是当场答应下来。 自此,芷华和敏仪二人开始了边上学边筹办静月斋的忙碌生活。 第十九章 一年后 平熙十年似乎过得极快,一眨眼就进入了平熙十一年二月。十四岁的芷华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精致的五官随着年龄增长渐渐长开,细长的柳眉,大大的杏眼,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挺直鼻梁,让长相八分酷似亡母的她比母亲更多了一分坚毅。这一年芷华过得极为舒心,陆府上下无人敢轻慢她,弟弟在学院里连连受到先生嘉奖,而和敏仪合开的酒楼静月斋,无论是经营方式或是菜式糕点都是京城独家,一开张就受到闺阁千金们的大肆追捧,目前正是高门千金、贵妇们举办聚会的最佳场所,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端惠长公主现在虽不如先帝在位时风光,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她这尊大佛在背后鼎力支持,静月斋的生意做得是顺风顺水。不过,不好的事也不是没有,当初强收铺子后,张家虽没有提退亲一事,但张夫人逢人便说芷华重利忘义,为了一点小钱就强行收回租给收未婚夫家的铺子,芷华和郡主合办酒楼的消息传出后,她“贪财”的名声更是被张夫人传的沸沸扬扬,现在那些长舌妇人们提起她,都会眼红地说上一句“掉进钱眼里了”。一直就不打算嫁人的芷华对此只是一笑而过,从不放在心上。 陆府海棠院内,刚刚从闺学里放学回来的芷香正陪着姨娘说话。“姨娘,玉雪姐姐今日又送了我一串手链,你看!”周姨娘看向女儿手上那串鲜翠欲滴的苹果绿翡翠手链,很是惊讶。眼前这串手链颜色纯粹,难得的是,一颗颗珠子都雕成了一个个精致的小苹果,一看就是难得的好东西。“无功不受禄,她为何要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周姨娘向来精明,一听这事就觉得不太对劲。 “姨娘,你真是少见多怪。玉雪姐姐家里有的是钱,她出手一向阔绰。今日我见她手上戴着这手链,称赞了一声‘真漂亮’,玉雪姐姐当即就褪了下来,送给我了,哪有叫我去做什么事。”芷香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里的手链,对姨娘的话颇不以为然。 “她家真这么有钱?我记得她父亲好像只比你父亲高那么半级吧?”周姨娘对女儿交往的朋友都做过一定的了解,一提到李玉雪就知道是宣正大夫家的嫡长女。 “姨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她家两年前建了一支商队,每年都能从里勐那边弄来不少好东西呢。现在京城就她家铺子里有里勐那边的东西卖,这串手链算什么。”或许是这半年里跟李玉雪常常玩在一起,芷香眼界也是高了不少,这串手链她虽然喜欢,却并不觉得有多珍贵。 周姨娘闻言稍稍放心了一些:“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她对你再好,提防的心思可不能少。”半年前,李玉雪突然和女儿在闺学里结识了,之后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一开始周姨娘很是担心女儿被李家小姐利用,毕竟两人身份悬殊,一个是嫡长女,一个只是庶女。不料大半年下来,李家小姐不但从未利用过女儿做任何事,还处处提点、照顾她。不过周姨娘仍旧是有些不安,不太敢相信李家小姐只是单纯的和女儿脾性相投而已。 “知道了,姨娘。爹今日还会过来陪你用膳吗?”芷香有点不耐烦姨娘老叫她提防玉雪姐姐,转移话题道。“肯定会的。”说到陆振远,周姨娘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上个月她就抄完了所有佛经,秋华院那个小贱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这才放了她出来。“那女儿就先回馨香院了。”芷香年纪渐长,不再像以前那样粘着父亲,打扰姨娘和父亲的独处时光。正欲起身时,她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对了姨娘,今日早上我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出来的时候,看见刘妈妈领了一个婆子进松龄院,看那打扮,好像是个……媒人。您可得抓紧时间,趁新夫人进门之前怀上弟弟。” “这话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该说的吗?姨娘心里有数,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女儿后面的话实在不成体统,周姨娘疾言厉色喝道。芷香撇撇嘴,不再多说什么,行礼告退。 女儿走后,周姨娘望着窗外,开始思量着刚刚听到的消息。其实女儿说得没错,陆振远一年的守丧期已过,娶新夫人之事理应提上议程,只是不知道,老夫人会替大儿子选个怎样的继室。这一年里,老夫人帮着秋华院那个小贱人打压自己,周姨娘心里对她不是没有怨恨,可是她更清楚地知道,若日后还想要跟新夫人争宠,对老夫人的怨恨,她一丝一毫都不能表露出来。现在杏雨那个贱丫头虽然已经调回了松龄院,可是这陆府上上下下,几乎都是老夫人的眼线,她若是表露出半分不妥,老夫人有的是办法拿捏她。无论如何,还是得自己争气怀上儿子才是。周姨娘轻轻抚摸着小腹,仿佛那里已经有了新的小生命。 二月底,周姨娘抄完佛经解除禁足的第一件事,就是端着一碗甜品进了砚山院书房,在陆振远面前一番梨花带雨地哭诉后,当晚成功地留宿在砚山院。当初陆振远对周姨娘的愤怒、失望之情不是作假,否则也不会降下对她那么重的惩罚,但是,一年过去了,时过境迁后,陆振远当初的怒火早已平息,见到周姨娘那可怜的模样,更是觉得她受的惩罚有些太重了,毕竟陆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一个禁。欲一整年的壮年男子,面对老情人一番哭诉衷肠,刻意勾引,哪里还把持得住,积蓄一年的*犹如开了闸门的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从二月底留下周姨娘至今,陆振远连续半个月都歇在海棠院里。一时间,周姨娘又开始得意起来。 芷华得知这个消息也只是讽刺一笑,一切都是意料中的事,她心里一丝失望都没有。甚至周姨娘能这么顺利放出来,也是芷华没有刻意刁难的结果。狗逼急了还跳墙呢,一年丧期已过,陆振远也该再次议亲了,此时若还关着周姨娘,那她对新夫人的忌惮之情就会全部转换成对自己的怨恨,非得想尽方法除了自己,解除禁足,方能罢休。 老夫人叫来媒人给大儿子议亲之事,芷华收到消息的时间比芷香还早。吴妈妈领完体罚后,老脸也丢光了,无颜再回到松龄院面对曾经的手下,自请去了庄子上荣养。刘妈妈坐稳了松龄院管事妈妈一职,这一年来大房无事便甚少跟秋华院有来往。这次老夫人吩咐她第二天去找媒人,她就在当天晚上趁着老夫人睡下后,半夜悄悄来到秋华院报信。芷华亲自接见了刘妈妈,二人关上门单独谈了一会,韩妈妈和白兰都守着院门,无人知晓她们谈了些什么。 关于未来的继母,芷华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并且打定主意要促成此事。 前世周姨娘扶正后,喜爱出门交际,很快就在贵妇圈子里,建立了自己的人脉。其中,与周姨娘关系最为要好的一位夫人,叫王丽铭。王丽铭是陆府二夫人王氏的旁支堂妹,父亲只是个九品的儒林郎小官,在京城贵族社交圈里属于不入流那种,按理说,她和周姨娘本应毫无交集的,就连二夫人王氏这和她有亲戚关系的堂姐平日里都从不搭理她,可是这王丽铭挑夫婿的眼光不错,相中了未来平熙十三年的状元郎林中正。当时的林中正只是个寒门学子,王丽铭嫁给他也算低嫁,因此林中正中了状元后,王丽铭在林家腰杆也挺得很直。这个王丽铭和周姨娘是一路人,二人常常聚在一起讨论着修理家中小妾的经验心得。前世周姨娘为了博个贤惠名声,主动给陆振远纳了几房小妾。只是这些小妾直到芷华病死时,也没谁传出过怀孕的消息。王丽铭家的小妾也是一样,她自己生不出来,也下药不让小妾生,周姨娘的这招正是跟她学的。林中正的父母对儿媳妇多年无所出之事一直颇有怨言,一次婆媳争吵中,王丽铭失口说道,家中妻妾无一人有孕,问题保不齐就出在夫君身上。当下林母大怒,立刻叫来大夫,当面给儿子儿媳把脉,定要把谁不能生这事查个清楚明白。大夫是林母亲自指定的,王丽铭根本做不了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诊出了自己体寒天生不孕之事。林母又叫来林中正的所有妾室,逐一让大夫看过后,方才发现这些小妾全被下了绝嗣之药。如此恶妇,林家岂能容忍?林中正当场写下休书一封,休掉了王丽铭。此事当年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王丽铭成了恶妇典范,京中无人不知。 芷华相中这王丽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此人天生不孕,一个不能生育的继室,除非是和嫡子有宿怨,不然一般情况下对嫡子的态度都是拉拢,父亲娶她进门,她必不会起加害弟弟之心。再就是因为这人也不是什么善茬,陆府现在的实际情况,真按陆老夫人的本意给大房找个柔顺好拿捏的进门,那是害了人家一生,芷华也不愿见此情况。 第二十章 继室 这日早晨,陆府小姐们都聚在老夫人处请安。服侍着老夫人用过早膳后,刘妈妈进来通报:“老夫人,李媒婆带了消息来,您看,现在是否接见她?”一干(河蟹)小姐闻言,很识趣地起身行礼告退,唯独芷华没动,“老夫人这是给父亲议亲吧?不知芷华可否在此旁听?孙女也好奇大房未来主母是个什么人呢!”虽然早有准备,但毕竟此事变数较大,为了以防万一,她必要留下来才能放心。 老夫人哪能说出拒绝的话?就算不愿意,她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得罪芷华。“那你就好好听着吧。”老夫人暗地撇撇嘴,颇有些不以为然。听了又怎么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自己定的人选这丫头不满意,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儿家来插手此事。 很快,李媒婆就进来了。不愧是做媒人的,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她见到室内还有个未出嫁小姐在场,一时摸不清头脑,只开口就把这小姐天花乱坠地夸上一通,就等她害羞地告辞而去。谁知那小姐坐在一旁纹丝不动,脸上除了端庄得体的微笑毫无一丝羞涩,李媒婆不由得用目光询问老夫人接下来该如何。老夫人干脆挑明道:“这是我那大儿子的嫡长女,她关心父亲的终身大事,老身便留她在此旁听,李妈妈但说无妨。”一个未嫁女儿主动听这种事,她不害臊自己又何必为她遮掩? 李媒婆了然地点点头,她说亲几十年,什么情况没见过?一听这事就知道这陆大小姐是个精明厉害的,不过这也不关她事,她和一般的长舌媒婆可不同,一般不会轻易背后道人是非胡乱得罪人。 李媒婆从怀里掏出几张记录着议亲人选详细情况的纸片,并没有亲自走过去献给老夫人,而是递给了一旁的刘妈妈。刘妈妈接过纸片时不着痕迹地看了李媒婆一眼,见她只是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簪,顿时懂了她的意思,放下心来。那金簪正是刘妈妈私下里送给她的,李媒人做出如此动作,就表示刘妈妈所说之事,她已办妥,没有辜负这根金簪。 李媒婆几乎做了一辈子的媒人,说亲之事很有一套。她所送上的纸片里,记录着人选的基本信息,老夫人翻看时,她安安静静地一旁候着,并不打扰。待老夫人看完之后,方才出声询问:“老夫人可有看中的?”一般情况下,若主家自己先看中了某人,做媒人的,就会顺着主家意思开始夸赞这人选,这样说起媒来才会事半功倍。今天情况特殊,李媒婆收了刘妈妈的厚礼,即便老夫人中意的不是那户小姐,李媒婆也要费尽口舌把老夫人的想法掰正过来。 庆幸的是,老夫人自己也尚未拿定主意。李妈妈送来的皆是符合她要求的,情况相近,一时之间,老夫人也挑不出特别满意的,只觉得都不错。因此她回道:“我觉得这些人选都不错。劳烦李妈妈选个最适合我儿的说来听听?”李媒婆听老夫人这话,如闻天籁,顿时心花怒放,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推荐起来:“以老婆子做媒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这王家小姐最符合老夫人心意,将来娶进门,老夫人必定喜欢!”老夫人扬起眉毛,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示意李媒婆继续说下去。 “这王家小姐,是京中儒林郎家的嫡长女,说起来,还要叫府上二夫人一声‘堂姐’呢,这堂姐妹成了妯娌,将来必能和睦相处。她年芳二八,为母守孝方才耽误了议亲。年纪是稍微大了点,不过老夫人最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也是不在乎这填房年纪稍大那么点的吧。王小姐性情最是温柔孝顺,当年为母侍疾细心周到,提起她,京中知道的人里谁不竖起大拇指夸赞一番?因此老婆子才说,老夫人聘了她做儿媳,将来必定满意!”李媒婆知道老夫人心意,条条件件都捡那让老夫人心动的来说。出身官家,家世却并不显赫,说明在外体面在家又不敢猖狂;老大和老二老三这两个弟弟之间的兄弟之情颇淡,娶一个和二媳妇沾着亲的填房进来,将来老夫人百年之后,大房和二房关系也不会渐渐疏远;为人孝顺细心,最是方便老夫人拿捏,一个孝字压下来,她必与那前任姜氏一样,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桩桩件件无不说进了老夫人心坎里,她一边听着李媒婆的介绍一边连连点头,李媒婆一说完,她就拿定了主意:“的确是不错,那就劳烦李妈妈前去说合了。老身等着李妈妈的好消息。” 刘妈妈奉上备好的说媒钱,亲自送李媒婆出去。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芷华得到了满意结果,李妈妈走后也行礼告退。老夫人见她果真只是来听消息并不插手,满意地点点头,任她离去。 ~~~~~~~~~~~~~~~~~~~~~~~~~~~~~~~~~~~~~~~~~~~~~~~~~~~~~~~~~~~~~~~~~~~~~~~~~~~ 王夫人病逝后,王老爷无心再娶,真心疼爱女儿的他把府里一应内务,连同女儿自己的婚事决定权都交给王丽铭自己做主。 这日,李媒婆上门为陆家提亲,就是王丽铭身边最信任的乳娘王妈妈亲自接待的。仔细询问了陆家情况后,王妈妈表示此事需要老爷做主,等老爷当差回来后,她必会详细禀报。李媒婆也知道这事不是一个下人能决定的,和王妈妈约好明日再来后,识趣地告辞而去。 送走李媒婆后,王妈妈抬脚就进了小姐房中,禀报此事。 听完王妈妈对陆家的详细介绍,王丽铭面上浮现出为难之色,良久无言。王妈妈见小姐心中难以抉择,主动说起了自己深思后的建议:“小姐,老奴认为,这王家比那林家更适合您,不如……” 哪个少女不喜欢年纪相仿的少年?王丽铭其实心中更倾向于林家,一听乳娘的话,愁道:“可是……我还是觉得林公子……”毕竟还是女儿家,有些话难以启齿。 从小当成女儿奶大的小姐心里在想什么,王妈妈岂会不知?她劝道:“小姐,这终生大事您可不能光凭对方外表决定啊。更何况,那李媒婆刚刚也说陆家大爷仪表堂堂,是个端方的正人君子。而那林公子,除了年纪比陆大爷轻之外,其余可都是不如陆家大爷的。您想想看,陆大爷已经是当朝的五品官员,而林公子尚未考取功名,来日能否高中不得而知;陆家老夫人不是陆大爷的亲生母亲,算不上正经婆婆,将来嫁过去,她也不敢过分拿捏你,再加上,陆家二房夫人正是您的堂姐,以后这妯娌相处起来也容易。”姜还是老的辣,王妈妈分析得面面俱到。 “可是……妈妈之前不也说林公子很好吗?怎么现在又一无是处了呢?”其实说起来,王丽铭和林公子还算有段渊源。某日出门逛街时,路遇大雨,王丽铭和林中正,恰巧在同一屋檐下避雨。一个是颇有姿色的小户千金,一个是风度翩翩的文雅书生,二人一见钟情。心照不宣地互报家门后,王丽铭便等来了林家提亲。当时王妈妈也在场,对一表人才的林公子很是赞赏。 “之前老奴的确是觉得林公子很好,可是现在陆家大爷一来提亲,不就把他比下去了吗?良臣都要择主而事,更何况关系女儿家一生的婚姻大事?谁家选夫婿不是比了又比,挑那最好的定下?可怜夫人去得太早,不能亲自帮您挑选,只能靠您自己拿主意。小姐,事关终身,您可要擦亮眼睛,考虑周全之后再做决定啊。”王妈妈端得是苦口婆心,一片挚诚。 “我又何尝不知妈妈说得在理?只不过即便那陆家大爷条件再好,我毕竟没有见过本人……心里实在是没底。”王丽铭始终还是下不定决心。 靖安国男女议亲之时的确有相看的步骤,但那是在门当户对或者女方低嫁的情况下。若女方是高嫁,而男方没有提出相看之事,议亲程序便会跳过这步。女方可以选择接受或者直接拒绝婚事,但相看之事却是万万不能主动提的,这会让男方产生屈尊低娶还要被人挑选的屈辱感,最后不但亲事不成反而结仇。 因此即便王丽铭此刻心中万分纠结,也是毫无办法解决,她的家境和陆家真的相差太远,根本没有底气提出要相看。不过,她也没有犹豫太久,王妈妈靠过来附在耳边说的话,帮她做出了最终决定:“小姐,奴婢如此推崇陆家,还有另一个原因。您可还记得,您的身体……听说这陆大爷膝下已有了一个年满十一岁嫡长子,目前就读于兰桂学院,而那林公子,他可是家中独苗!您若嫁入林家,将来多年无所出……”王妈妈的话都是点到即止,却惊得王丽铭出了一身冷汗。她点点头:“还是妈妈看事通透,我竟是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我省得了,明日你便应了陆家这门亲事吧。” “那老奴这就去捎口信给老爷,推了林家亲事。”王妈妈见小姐终于做了她认为的正确选择,欣慰地笑笑,主动办差去了。 王家给出回信后,两家很快就开始筹备起婚事来。因为男女双方年纪都不小了,婚期就定在了最近的吉日——下月二十六。 第二十一章 大夫人 平熙十一年五月。今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更早,进入五月后天气就渐渐炎热起来,还未到盛夏,树上便已有了三三两两的蝉鸣声。这呱噪的声音一到了正午时分最是响亮,连绵不绝于耳,终于吵醒了病中昏睡的陆家大夫人。“王妈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丽铭嘶哑的声音响起,惊醒了守在床榻前打盹的乳娘。“大夫人,您醒了!现在已到了午时。”王妈妈惊喜地低呼:“夫人,老奴叫厨房炖了最是清热去火的南瓜粥,已经叫丫鬟们先晾着,现在温度正好,您要用些吗?”王妈妈一边扶着大夫人坐起来,一边问道。“我哪里吃得下。”王丽铭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嫁入陆家已将近一个月了。掀开盖头第一眼见到夫君时的惊喜,婚后二人甜蜜和谐的新婚时光犹如一场美梦,在老夫人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渐渐破碎。待嫁时,王丽铭也曾设想过将来婚后的生活。在她的设想里,有夫君的不喜,有继子继女的疏远抗拒,她也自认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进门后的一切却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夫君仪表堂堂,成熟稳重,虽不能做到琴瑟和鸣,二人之间却也相敬如宾;继子继女们态度恭敬,嫡长女更是常常送来一些自己做的小物件表达善意;反而是她以为算不上正经婆婆的老夫人,架子摆的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婆婆还大,她从未放在眼里的那个被贬为贱妾的女人,更是仗着婆婆撑腰时不时跳出来兴风作浪!原以为堂姐看在同是亲戚面上会帮衬自己一把,谁知这女人待她犹如路人,每见她在老夫人那里受气,有如看戏般袖手旁观! 三日回门后,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要大儿媳立规矩。每日天还未亮王丽铭就要赶到松龄院,服侍老夫人起身梳洗,穿衣打扮;一日三餐,她必须在一旁服侍老夫人用膳,端茶倒水,举箸布菜;等到夜里,老夫人说自己浑身酸痛,她又要给老夫人捶背按摩,一直服侍到老夫人睡着方才能回道自己的丽和院。几乎包揽了松龄院所有大丫鬟活计的大夫人,每日回到自己院中都是手脚发软。所幸夫君心疼她,从不要累了一天的妻子再来伺候自己生活琐事。实在委屈的时候,王丽铭也试着对夫君哭诉婆母的刁难,可是夫君却举出一堆“因为媳妇不孝婆母,惹来御史弹劾,被皇上当朝罢官”的可怕实例,歉疚地叫她多多忍耐,只要她事事顺着老夫人,日子久了,总能把老夫人的心捂热。为了夫君的前途,王丽铭唯有忍气吞声,安慰自己老夫人总会有心软的一天。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靖安习俗里,成亲的第一个月,丈夫为了表示对妻子的敬重,一整个月都要宿在妻子房中。一个月刚满,海棠院那个不安分的贱妾,就迫不及待的出来争宠。 这日王丽铭如往常一样,服侍到老夫人睡下后,方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丽和院。本以为丈夫和往常一样,在房里边看书边等着自己回来。谁知一进房,发现里边空无一人。问起老夫人拨来的大丫鬟杏霜大爷去向,她这才支支吾吾地禀报,“大爷原本是在房里等着夫人的,但是刚刚海棠院那边来人,说七小姐不舒服,哭着要父亲,大爷就去周姨娘那里了,临走时吩咐,夫人今晚不必等他。”王丽铭闻言大怒,连日操劳加上急怒攻心,当场就昏了过去。病倒后的王丽铭终于等到了老夫人心软的这天,松龄院刘妈妈传来老夫人的话,嘱咐大夫人这几天好好调养,等身子好了再去老夫人那里请安。 服侍着靠床而坐的大夫人用过一小碗南瓜粥后,王妈妈遣退了一众下人,自己坐在夫人床边的小塌上,陪她说话解闷。大夫人家境毕竟不好,陪嫁来的只有乳娘王妈妈。大夫人也信不过其他丫鬟,主仆二人说话时,哪怕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也不许其他人在场伺候。 “夫人,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啊,你这一病,海棠院那边可就称心如意了。”连日照顾病中的夫人,王妈妈自己的脸色也很憔悴,可是她丝毫不挂在心上,一颗心只顾着担心夫人。 “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一想起病好了以后,又要开始过那水深火热的生活,心里就恨不得这么一直病下去得了。”阖上双目,大夫人心灰意冷地叹息着。 “小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情急之下,王妈妈脱口而出往日的称呼。她掏出怀中的手帕,拭去自己突然奔涌而出的泪水:“都怪老奴当初瞎了眼,劝小姐嫁来这陆家!小姐,您责罚老奴吧,一切都是老奴的错,老奴该死啊!”悔恨让王妈妈的眼泪越流越多,她索性也不擦了,起身跪下给小姐连连磕头,恨不得以死谢罪。 “妈妈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何时怪过你?”大夫人也急了,她病中乏力,不能站起来过去扶起乳娘,看到乳娘头都磕得青紫却仍不愿起身,着急得一手拍在床沿上:“妈妈这是要急死我吗?我现在病成这样还需要妈妈照顾呢,你现在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是想着索性自己也病倒了,不管我了吗?” 王妈妈这才停下了磕头,战战巍巍地站起来,走过去把痛哭的小姐揽入怀中,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抚。主仆二人相拥痛哭一阵后,痛苦的情绪终于宣泄够了,大夫人这才开口:“当初选择陆家,也是我自己拿定主意的事,妈妈劝我的那些话,哪一条哪一件不是为我考虑?我怎么会怪妈妈?妈妈别看我现在日子过得苦,但这苦吃得值得!将来若有那一天,我身子的事被人揭穿了,大爷现在对我越愧疚那时候就越不能休我!若嫁的是那林家,我就是吃再多的苦,将来也会有被休的一天啊。”生活的磨砺让大夫人开始成长起来,想事也越发通透。王妈妈悔意稍平,叹息道:“我苦命的小姐啊!” “只是,这样一味的忍气吞声也实在不是办法。我算是看出来了,越是顺从只会让松龄院那个老虔婆越是变本加厉,与其指望捂热她那颗石头心肠,倒不如自己想法子立起来。”柔顺只是王丽铭待嫁时为博个好名声戴上的面具,从来不是她的本性。前世那个精明厉害的王丽铭,终于在老夫人的打磨下,提前成长了出来。 “夫人可是有了主意?”王妈妈一听夫人这话,还以为她已有了计划,精神一振。 “这倒没有……咱们二人再梳理一下这陆家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法子吧。我相信,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主仆二人一番思量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妈妈,你说,老夫人如此对我,不就是因为我不是她亲儿媳,是吗?可是大丫头芷华也不是她嫡亲孙女,为何老夫人从不刁难她?二房三房那几个小丫头们暗地里斗得如此厉害,为何从不见她们打大丫头的主意?”大夫人忽然想起了长女,每次见到她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对老夫人和姐妹们,从来都是温和而又保持着距离。奇怪的是,柔柔弱弱的看起来如此好欺负的一个人,在这狼窝般的陆府里却无一人敢招惹。细细思量一番后,她觉得大丫头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王妈妈仔细思量一下后颔首:“的确如此。夫人,您该庆幸,这大小姐明面上对您还是恭敬有加的,咱们若想从她这里着手,可只能拉拢,万万不能得罪啊。”王妈妈就怕夫人想歪了,以主母的身份去命令大小姐做些什么,那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不得不说王妈妈真就像大夫人肚里的蛔虫似的,她现在就这么想的,先主动交好长女,若她识相,主动替自己在老夫人面前说好话,那是最好;若她是那不开窍的,凭她长房主母这个身份,要拿捏女儿不就跟老夫人拿捏自己似的容易? 因此,大夫人对乳娘的话有些不以为然:“我是她的母亲,孝道之下,让她做什么她敢不从?这府里不就以孝治家吗?我孝顺老夫人,这女儿,就得孝顺我!”王妈妈其实也是赞同这个观点的,只不过人老成精的她,还是想劝夫人不要轻易胡乱得罪人:“话虽如此,但咱们现在在这陆府里,处境已是颇为艰难了,若还要胡乱树敌,实为不智。我看夫人还是尽力拉拢吧!” 大夫人点点头:“我自是会先礼后兵的,就看那丫头识不识相了!反正咱们现在已经这样了,即便得罪她,又能再差到哪去?对老夫人我不敢反抗,对继女若还要察言观色的,那我还做什么大夫人?自请家去得了!”随即,附在王妈妈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 ~~~~~~~~~~~~~~~~~~~~~~~~~~~~~~~~~~~~~~~~~~~~~~~~~~~~~~~~~~~~~~~~~~~~~~~~~~~ 芷华今日从学堂里回来得稍稍晚了一些,敏仪那丫头缠着她非得要重做一份今日所学的糕点,说是带回去给母亲品尝。这一年的用心钻研下来,芷华的厨艺是突飞猛进,现在她做出来糕点,连云先生都常常点头称赞。今日教的是一道碧玉膏,芷华在原有的材料上加入了蜂蜜和薄荷水,做出来的新品甜而不腻,清凉可口,最适合现在这初夏时节吃了,因此敏仪自己吃了不算,还要软磨硬泡地磨着芷华再做一份打包回家。 “小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韩妈妈一早就候在秋华院门口了,一见小姐身影,顿时迎了出来。 “还不是敏仪那丫头害的。”芷华笑着跟韩妈妈把敏仪那死皮赖脸的小无赖事迹说了一遍,不料韩妈妈却笑不起来,反而皱着眉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芷华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出言询问,只带着韩妈妈往屋里走去。待进到房中,接过白兰早已泡好的热茶在手时,芷华方才问道:“妈妈,可是出了什么事?” “下午时候丽和院那边的王妈妈亲自来了咱们这一趟,说大夫人的病这几天不见起色,让您明日在学堂告假,去那边侍疾。”回想起这话韩妈妈就忍不住要皱眉,大夫人这是打算要学那老夫人一般拿捏小姐呢。 芷华不怒反笑,“她这是无路可走了,想从我这边下手,让我帮她呢。”大夫人的情况她一直看在眼里,却从未主动出手相帮,就如同对陆府其他人一样,礼貌温和却不亲近。 “小姐,您可别小瞧了她。别看她在老夫人面前温顺得像只无害绵羊,老奴瞧她那眼神,可不是什么善类。依老奴之见,您还是让老夫人出马来处理此事吧?这侍疾可不是什么轻省活,您何必去吃那苦?”韩妈妈见小姐没有推辞的意思,担心她是轻视了大夫人。 韩妈妈的担心让芷华心里暖暖的,贴慰不已,她笑着安抚道:“妈妈放心吧,侍疾的确不容易,但那个被服侍的人,也不见得就会舒服!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韩妈妈闻言,心下稍安,张罗小姐晚膳去了。 和大夫人之间的交锋,早在她尚未进门之前芷华就已有所准备了。对付王丽铭这种人,无论是主动出手,或等她一示好就点头帮助她,不会让她感激,只会让她觉得理所应当,帮了一次就有下一次,只要拒绝一次就会成为她的仇人;等她端出主母身份来压制自己的时候就更不能妥协了,否则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纸老虎,看上去不简单,实际上好欺负。这种人,只有将她打怕了,打服了,让她知道自己厉害之后再出手相助,这才会让她心生感激又不敢得寸进尺。 第二十二章 侍疾(一)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呢,丽和院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守门的婆子打着哈欠,一边嘴里嘟嘟嚷嚷咒骂着那扰人清梦的家伙,一边掏出钥匙前去开锁。打开门,见到敲门的是秋华院的大丫鬟白兰,当即吓得睡意全消,待看到白兰身后笑意盈盈的大小姐后,这婆子连忙点头哈腰,大开院门迎大小姐进来。 值夜的是大丫鬟杏霜,王妈妈年纪大,大夫人体恤她不让她熬夜,只负责白日伺候。连续几夜当值的杏霜此刻正是困意最浓时,正趴在外室的桌子上打盹。守门婆子的开门声,大小姐的脚步声都没能让她惊醒过来。 无人出来通报,芷华也不以为意,对白兰丢了个眼色,白兰立即会意,自己大声通报起来:“启禀大夫人,大小姐前来侍疾!”白兰是扯着嗓子喊的,不但叫醒了杏霜,连内室的大夫人也一同惊醒了。不过大夫人并未起身,只出声吩咐杏霜:“怎么回事?你去看看,让她在外候着。”说罢,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杏霜起身打开房门,对大小姐行礼之后轻声转达了大夫人的吩咐。芷华看到她眼睛上那圈浓浓的青色,怜悯地说道:“杏霜姑娘这是好几夜没合眼了吧?我来侍疾了,你便下去歇着,大夫人这里有我伺候,你不必担心。”感激地对大小姐点点头,杏霜什么也没说,直接行礼告退。 大夫人只觉得自己刚刚阖眼睡去,就被一阵响亮的背书声吵醒了,接连被人扰了清梦,让她烦躁地吼道:“谁在读书?给我闭嘴!吵死了。”读书声停了,不一会,芷华闻声走进内室:“夫人醒了?白兰,快去外面打水来,给夫人梳洗。” 大夫人睡意正浓,吼完之后外面安静下来,她又接着睡着了,根本没有听到芷华后来走进来那番话,因此,她再一次被人打断了美梦——一张冰凉的帕子突然覆在了她脸上,让她猛然惊醒尖叫,本能的一挥手,只听“啪”地一声传来,好像打中了什么人。见到小姐挨打,白兰也尖叫起来:“小姐!您怎么样了?”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手里端着的水盆也吓得掉了下来,一盆水直接倒在了大夫人床上! 大夫人刚刚拿开脸上那好像是浸了井水般冰凉的帕子,还没看清自己打中了什么地方呢,一盆井水就倒了过来,直把她浇了个透心凉!清晨本就是一日中最冷的时刻,即便已是初夏,这盆井水浇过来,也将大夫人冻得直打哆嗦,嘴里说不出个完整句子,只能死死盯着眼前这对主仆。若目光能杀人,眼前这两人瞬间就会被大夫人凌迟了。 芷华手捂着脸,仿佛没有发现自己丫鬟把水倒在了大夫人床上,垂头嘤嘤低泣,那肇事的丫鬟仿佛也忘了自己刚刚闯了什么大祸,只顾心疼小姐:“小姐,很疼吗?奴婢这就带您去韩妈妈那用药敷一下吧。咱们一会再来伺候大夫人起身。”说完,她直接上前扶起芷华,主仆二人就这样扬长而去,把冻得发抖的大夫人忘在了床上。 被井水浸透的薄被重若千钧,大夫人现在话都说不出来,哪还有力气去掀开被子?对长女的恨意已经到了顶点,大夫人暗地里发誓,这几日侍疾定要将如今所受加倍奉还!床上的大夫人就靠着这一腔恨意硬撑着等人来救,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被冻死的时候,外边终于有小丫鬟怯怯的声音传来:“夫人,大小姐说您好像醒了,她现在还敷着药不方便来伺候您,您可要奴婢进来服侍?”她只是个二等丫鬟,没有主子传唤平日里是不能进内室的,因此只在外屋询问。大夫人聚集起所有力气,方才挤出了两个字“进……来”。所幸室内安静,尽管她声音很小,那小丫鬟也听清楚了,这才走了进来。见到大夫人床上都是湿的,那丫鬟脸上没有一点惊讶之色,只是安安静静地扶起大夫人,先用一张干净的毯子裹在她身上,再找来一身干衣服服侍她换下。这时,又一个二等丫鬟的声音传来,“夫人,大小姐吩咐的姜汤、热水都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可要沐浴?”芷华只想给她一点教训,又不是要取她性命,因此早帮她在外布置好了一切。可惜大夫人并未领情,只把这当成她理应做的补救。 喝过姜汤,又泡了个热水澡,大夫人终于缓过气来。“大小姐呢?叫她过来给我跪着!”此时王妈妈早已起来当差,忠心耿耿的她对大小姐的所作所为也很是气愤,夫人发话,她亲自领了这差事,势必要把大小姐抓来给夫人赔罪。 气势汹汹的王妈妈刚走出房门,就见大小姐坐在丽和院小花园的石桌上用早膳。此情此景有如往王妈妈那原本就高涨的怒火中直接泼上了一桶油,怒气上涌直冲脑门,她当场就发起大怒:“大小姐居然还有脸在这里用早膳!”言罢,冲上去就是一拂,把那杯盏碗筷全都打翻在地。 芷华也不动怒,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来人,把这王妈妈送到老夫人那里去,问问老夫人以下犯上该怎么处置!”陆府里最大的老夫人现在都要顺着芷华,这丽和院的下人们如何敢违命?当即出来两个粗使婆子,堵上王妈妈的嘴拖了就走。 刚才,芷华从大夫人内室出来后,并未回秋华院,而是吩咐白兰去取药来。白兰一路哭哭啼啼而去,等到她从秋华院里回来后,陆府上下关于大夫人清早暴打侍疾继女的传言已经传遍了各个角落。现在又出了个以下犯上的王妈妈,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嘴上都说大小姐真是可怜,清早起来侍疾,不但被大夫人打了一巴掌,还被一个老奴羞辱了一顿。传言在老夫人默许的情况下,以惊人的速度扩散了出去。 老夫人对大丫头的事,向来就和那木鱼一样,敲一下动一下。这次大夫人要长女侍疾之事,她一早就得到消息,只是大丫头没来找她出面,她便袖手作壁上观。现在主动出手扩散传言,其实是为了自己。不管怎么说,她这个不算正经婆婆的把儿媳妇折腾到病倒,这种事说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现在大儿媳这不慈的名声传出去后,她这做婆婆的修理这种儿媳,那是人人拍手称快的事。王妈妈的下场也可想而知了,召集了所有陆府下人之后,刘妈妈当众宣布出她以下犯上欺负大小姐的恶行,在一干下人或幸灾乐祸,或兔死狐悲的目光中,王妈妈屈辱地被褪去裤子,实打实挨了四十大板。 第二十三章 侍疾(二) 再说这丽和院这边,王妈妈被带走后,芷华也没再吩咐重新传膳,施施然走进了大夫人屋里。大夫人此时还不知道王妈妈的事,一见到芷华,当即拿起茶盏砸了过去:“你这逆女!一大早就想谋害主母吗!”芷华止步行礼,避开她扔来的茶盏:“夫人可是冤枉女儿了,女儿好心伺候夫人梳洗,却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巴掌。丫鬟惊慌失措,这才失手打湿了母亲床榻,这可不能怪她。”言下之意,若不是你无缘无故打人,怎会有此罪受?其实那一掌只打在了芷华手背上,主仆二人昨日就已演练过好几次,无论出了什么情况,这盆井水最后都要不小心打翻在大夫人床上的。 大夫人被这话噎得直喘粗气,曝起怒吼道:“你还敢狡辩!给我跪下!” 不料芷华却不吃这套,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女儿是来给夫人侍疾的,跪着可做不了这差事。夫人看起来真是病糊涂了,白兰,叫外边传膳吧。用过早膳之后夫人的病或许就会好些了。” 一众丫鬟举着托盘走了进来,无视暴跳的主母,只利落地摆好托盘中的杯盏碗筷,行礼退下。 大夫人见无人搭理自己,总算是想起了自己的人:“王妈妈呢?叫王妈妈进来!”叫声响亮刺耳,若王妈妈在丽和院,听到这声音必定会冲进来。 “夫人要王妈妈服侍您用膳吗?可惜她现在不在这里呢。”相对于大夫人的气急败坏,芷华的从容姿态愈加突显。 “你把王妈妈怎么样了?”大夫人不敢置信地问,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妈妈是夫人的人,女儿怎敢擅自处置?只不过她毕竟是王家下人,没有学过咱们陆家的规矩,因此女儿便把她送到老夫那里,让老夫人来教教她。”芷华语气淡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妈妈在大夫人心里向来是半奴半母的角色,一听这话,当即大惊失色,顾不上跟眼前这贱丫头再算什么帐,拔腿就往松龄院快步走去。懂事以来王丽铭第一次走得这么急这么快,可惜赶到松龄院时还是太迟,王妈妈已被打完了板子,由两个婆子用担架抬着正要往丽和院送来。 一见到王妈妈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大夫人控制不住尖叫起来:“来人,快去请大夫!快去!”两个抬着担架的婆子中,有人回道:“夫人,老夫人说了,这样以下犯上的恶奴,没有直接打死已是仁慈了。如若夫人不忍心,自己回去找些伤药给她抹上便是,咱陆府可没有替这种恶奴请大夫的规矩!”婆媳就是天生的敌人,更何况这还不是亲儿媳。老夫人专拣那挖大夫人心窝子的话来说,看她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一听这话,愤怒,心痛,担忧,屈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再加上原本强压下去的一肚子气,大夫人恨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双眼一番,晕死过去。松龄院里响起那俩婆子的尖叫:“大夫人晕倒了,快来人!”顿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 大夫人睁眼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印入眼帘的便是心中仇人榜上,迅速崛起,荣升至和老夫人并列第一的长女。只见芷华双眼含笑,语气关切:“夫人醒了!午膳已备好多时,您半天没吃过东西了,女儿心里实在是担心。来,女儿服侍您用膳吧!”说罢,也不管她答不答应,和白兰二人一同上前,“扶”着大夫人起身,坐到桌子前。 “你要喂我吃什么?”见她端来的不是清淡的粥品,而是晶莹的米饭,大夫人睁大了眼睛。 “夫人多虑了,今日女儿是来侍疾的,服侍夫人吃的,自然都是大补之物。这几日您一直吃得清淡,没有胃口,女儿特意给您准备了这些开胃的荤菜。夫人您看,这红烧猪蹄,炖的是骨酥肉烂,这道香辣老鸭,女儿特意吩咐多加了一些开胃辣椒,保管您用了,能吃下两大碗米饭!对了,若您觉得太辣,还有那清炖的海带筒子骨汤,喝上一盅最是养胃了,您现在要来一碗吗?”芷华逐一介绍着身后丫鬟托盘上端着的菜品。她是个实诚人,一字一句皆无虚言。这些菜品的确是补身又开胃,但也正如她所说,这些菜早已备好多时,此时已全部冷却,每样上面都浮着厚厚的一层油。 芷华当然知道这些菜大夫人吃不下,可是她精心准备的心意岂容大夫人浪费?不等大夫人开口,便吩咐身后那两个早有准备的婆子:“大夫人忧心王妈妈没有胃口,早膳已经没用了,为了她的身体,这午膳可不能再不吃,劳烦二位妈妈过来助我服侍夫人用膳。” 大夫人从没想过长女居然敢这样做,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那俩婆子一左一右按住了胳膊,她愤怒地张口欲骂,却被一块香辣老鸭堵了个正着。一股辛辣充满口腔,猝不及防下,大夫人吸了一口辣气入喉,顿时呛得咳嗽不已,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在芷华的“服侍”下,大夫人果然如她这实诚人所说的,用下了两大碗饭,肚子撑得圆溜溜的。一众下人收拾碗筷而去,解除禁制后的大夫人立马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往芷华脸上招呼!一旁早有准备的白兰挡在小姐面前,架住了大夫人挥过来那只手。 “蠢货!”眼下没有外人,芷华也收起面具,出声讽笑道。“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很恨我?恨不得马上除掉我?” “是!”接二连三的吃瘪让大夫人愤怒到了极点,心中的愤恨根本掩饰不住,她索性就懒得掩饰。“你最好祈祷日后不要落在我手里,不然……” “所以我才说,你是个蠢货!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吗?这陆府里,你真正的敌人是谁?是以折磨你为乐的老夫人!是海棠院那个虎视眈眈要跟你抢男人的贱妾!而不是我这个一副嫁妆就能打发的嫡女!”芷华劈头就是一顿痛骂,也不去看大夫人渐渐浮现的深思之色,继续道:“今日吃这闷亏,完全就是你自找的!你这蠢货没看到陆府上下没人敢动我吗?你凭什么就以为自己能比经营陆家十多年内务的老夫人厉害,来动老夫人都忌惮的人?搞不清对方底细就贸然出手得罪,说你蠢货还是抬举你了!你扪心自问,嫁入陆家这么久,我可有亏待你的地方?就算我对你的遭遇袖手旁观,那也是因为你还不够清醒,愚蠢到丝毫没有值得我利用的价值!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自己的事,自己还不清楚吗?要不是因为你生不出嫡子,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种蠢货嫁进陆家当上大房夫人?”芷华的痛骂针针见血,刺得大夫人心头滴血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后面那句更是有如惊雷炸响,让她一脸震惊见鬼似的看着芷华。 “我若是真要对付你,别的不说,只管往海棠院递个消息过去,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动手,海棠院那位就能生生把你拉下来!你且自己考虑清楚,一个无子的继室将来靠什么立足?是不是还要继续自己作死,对付大房唯一嫡子的姐姐?”说完这些,芷华的语气有所缓和,“你嫁进来只有一个多月,对陆家情况不够了解,我可以原谅你这次的冒犯。倘若你咽不下今日这口气,还要找我报复,我随时奉陪!我先把话说清楚了,当日我能想办法让老夫人从一堆人选中,选中你这个九品小官的女儿上门提亲,来日我就能想办法让老夫人休你出去!你且自己考虑清楚,是否还要继续以我为敌!”说罢,芷华理也不理呆若木鸡的大夫人,带着白兰扬长而去。 一整个下午,大夫人都是心乱如麻。王妈妈发着高烧,大夫人既要忧心她的身体,又要自己独自思量未来之路,一下午的思索没能让她清明多少,心里仍旧是举棋不定。芷华那顿劈头痛骂,她全都听进了心里。的确,自己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实力去招惹芷华这样的敌人,可要她忘记今日之恨,别的不说,只要看到现在这奄奄一息的王妈妈,她如何甘心咽下这口气?先虚委与蛇,再伺机报复吧,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带着怨气在芷华这种人精面前挑战“做小伏低的大房主母”这种高难度角色!若是被她看穿伪装,这和直接撕破脸与她为敌有什么区别? 大夫人一脑门子官司尚未理清,告假归来,怒气冲冲的大爷径直走来了丽和院。见到大夫人,陆振远挥手遣退下人,劈头就是一声怒喝:“恶妇!你今天做了什么好事?”大夫人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大爷怒气从何而来:“夫君何出此言?” “你还有脸问?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吗?我问你,今日阿华一早前来侍疾,你是如何对她的?” 一说起今日侍疾之事,大夫人是有苦难言。她还不知道现在外面已是流言纷纷,只当夫君是听了某位下人的告状,因此辩解道:“夫君有所不知,大小姐她犯了错,妾身才会……”她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这要是在夫君面前把事情说出来,转头秋华院那边就会当成她释放的敌意,已经见识过芷华手段的她根本不敢再去招惹。 陆振远却把她的欲言又止当成了做贼心虚。他一脸痛心地望向大夫人:“你还敢狡辩?你可知现在京里都传遍了你虐待一早上门侍疾的继女一事?你可知今日同僚们是用何种奇怪的眼光看待为夫的?你不要脸面我们陆家还要呢!你若真是容不下我那可怜的长女,这就自请家去吧,我陆家长房主母,实在不是你这种恶妇能胜任的!”陆振远心里最看中的,就是自己的官声,王丽铭今日所为,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老爷息怒!”大夫人一听这话,赶紧跪下来磕头求饶,心中对长女已是忌惮到了极点,根本再兴不起要继续与她为敌的心思,只恨自己猪油蒙了心,跑去招惹这个恐怖的魔星。 就在大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百思脱身之法而不得时,一个犹如天籁的声音传来,替大夫人解了眼前之危。 “女儿给父亲请安。” 见到亭亭玉立的长女款款走了进来,陆振远暴怒的神色缓和了不少。“阿华,你是来找为父替你做主的吗?你放心,今日之事父亲都听说了,为父这就休了这个恶妇替你出气!” “父亲何出此言?”回过秋华院的芷华已经得到外面流言纷纷的消息,她心里一合计,已经猜到了陆振远会有的反应,这才过来救场。若是现在眼睁睁看着大夫人被休,那她之前辛辛苦苦的一番谋划不就白费了吗。 陆振远被女儿问得有些愣住了:“难道今日外面传言不是真的吗?大夫人没有打你?” “今日女儿来侍疾时,笨手笨脚地打湿了母亲的床铺,母亲这才生气责罚女儿的,女儿道歉之后,母亲就原谅了女儿,并无父亲说的打人之事。母亲大病初愈,身体最是虚弱,都怪女儿太笨了,王妈妈担心女儿会害得夫人病情加重,这才言行无状……丽和院的一众丫鬟婆子都是祖母的人,王妈妈一有不妥就立刻被她们带去祖母那里了,这才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趁着眼前没有外人,芷华一脸无辜地颠倒黑白。 陆振远也知道妻子陪嫁的,只有王妈妈一个老奴。想到老夫人往日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今日之事后最终得利之人,陆振远对大夫人的怒气已消了个干干净净。“夫人,你且起来吧,是为夫今日错怪你了。”亲自扶起夫人,陆振远能屈能伸,竟抱拳作偮给她行礼赔罪。 大夫人连忙避开不敢身受,表情一如既往的贤惠端庄:“夫君说的是哪里话。今日之事,你也是太过关心阿华,才会受了这流言蒙蔽,妾身怎能咋怪你?”说到后面,已经委屈得红了眼眶。是啊,今日之事,最可恨的就是那故意放出流言之人!可怜夫人心里委屈也不敢说那人半个字不是,陆振远脑补着夫人心思。 见到夫妻二人同气连枝,芷华欣慰地笑了,说起了自己的另一个来意:“母亲,王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老夫人不许您请大夫看她,此事毕竟因女儿粗苯而起,女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若您不嫌弃的话,我秋华院里的管事韩妈妈略通一些歧黄之道……” 大夫人闻言讶异地望向芷华,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心里对长女的忌惮之中,也开始升起了一丝感激:“多谢大小姐不计前嫌,愿意派人来医治王妈妈,妾身感激不尽,何来嫌弃一说。”言罢,真心实意地行上了感激的一礼。 大夫人是芷华长辈,无论再怎么感激也用不着行礼表达。王丽铭是想用这一礼,告诉芷华自己的心悦臣服。 芷华并没有避开,而是迎上去扶起她,二人相视一笑,皆是明白了彼此的意思。陆振远看到眼前母女和睦相处的一幕,心里对新夫人又多了一丝满意。 事后,陆振远亲自去了老夫那里一趟。此次老夫人为了一己私心,不顾自己的官声,陆振远的一腔火气都出在了松龄院。老夫人自知理亏,妥协地提出让大儿媳和二儿媳共同管家之事,自此,大夫人才渐渐在陆家站稳脚跟。 几日后,大房母女二人相携出门赴宴。芷华亲自引着大夫人进入陆家在外的社交圈,二人在外谈笑相溶,共同出演了一场母慈女孝的好戏后,谣言不攻自破。 第二十四章 山庄避暑 进入盛夏后,兰桂学院和闺学都开始放假。芷华体恤弟弟念书辛苦,想趁着假期带他去城外庄子上小住一段时日,敏仪得知此事后,死缠烂打的非得跟上。芷华向来拿她耍赖那套毫无办法,确认长公主同意此事后,只得带上她同去。 “怎么还没到啊?”三人清早起来赶路,已经将近正午了,马车里十分闷热。敏仪早就不耐烦了,出声询问道。两辈子加起来芷华也没来过母亲陪嫁的庄子,因此对这问话也答不上来,只能劝敏仪道:“应该快了吧,你再忍忍。” “这该死的天气,这么热!早知道我就穿骑装骑马了。”敏仪掀开马车窗帘,羡慕地望着外面骑马的陆琰。 “看,前面就要到了!”陆琰骑着马,视野比坐在马车里的人开阔,率先发现了前方那座庄园。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我都要快热死了。”敏仪有些夸张地欢呼道。 马车里的芷华好笑地看着孩子似的敏仪,无奈地摇摇头:“长公主还说近朱者赤,你跟着我怎么也能变得文静点,谁知道你这块顽石,什么赤什么黑都染不上。” “好啊!居然敢说本郡主是块顽石!你见过这么漂亮的顽石吗?看本郡主怎么收拾你!”敏仪说完,张牙舞爪地扑向芷华,施展起“挠痒痒*”,两人在马车里笑成一团。 嬉笑间,庄子很快就到了。 忠叔和他妻子林氏一早就等候在门外,翘首以盼。见到陆府一行人,二人赶紧率领着庄子上的下人们迎了上来。 三人各自进房梳洗后,出来共进午膳。 庄子里的菜色十分普通,做得并不如家里精致,但味道却很好。没有长辈在场,三人也不讲那食不言的规矩,边吃边聊,很是自在。 “阿华,这庄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敏仪咽下一口饭,眼巴巴地看着芷华。 “这要问翠儿了,她是这里长大的。我和你一样,从未来过这里呢。”这次来庄子上,芷华只带了韩妈妈母女,白兰和翠儿四人。 翠儿天性活泼,进了陆府之后芷华也从不拘着她,因此主动答道:“这庄子后面有座小山,山里有山鸡,兔子,还有一个小水潭,奴婢哥哥小时候常带奴婢去里面抓鱼呢,夏天抓鱼最是好玩了!” 敏仪闻言心动不已:“那咱们下午就去抓鱼!” 芷华睨她一眼:“你会凫水吗?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下水抓鱼,你咋不上树掏鸟窝呢?” 敏仪撇嘴:“只要陆琰他们不去,都是女孩子有什么关系。阿华,你就不想去玩吗?明年及笄就要准备嫁人了,可没有机会玩了。再说了,有绛珠和绛紫在呢,你怕什么”绛珠和绛紫都是长公主从小精心培养给女儿的丫鬟,武艺高强,凫水也不在话下。 好不容易来庄子上小住,陆琰也希望姐姐玩得开心,怂恿道:“姐姐,你们去玩吧。姜全说他们兄弟小时候常随忠叔在山上打猎,我早就想去了。” 既然弟弟和好友都兴致勃勃,芷华当然也不能扫兴。眼珠一转,她提议:“那晚上我们就在庄子上自己烧烤吧?不管是鱼还是兔子山鸡,烤起来都好吃。弟弟,你可别空手而归啊,不然晚上就要饿肚子喽!” 敏仪哈哈大笑“你姐姐调制出来的配料,烧烤用最美味了。陆琰,到时候你看着我们吞口水,我可不会心软分给你的。” 陆琰虽然和敏仪只见过几次面,但二人都是开朗性格,这次结伴来庄子,一路上说说笑笑已很是熟悉了,因此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到时候你别抢我的兔子山鸡肉吃就好!” 午膳后,众人回房小憩。午时正是一日中太阳最毒的时候,再心急敏仪也不敢这时候跑出去,中暑了可不是好玩的。 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芷华是被敏仪捏着鼻子叫醒的:“小懒虫,快起来,太阳都要下山啦!再不去就天黑了!” 睁眼看着心急的敏仪,芷华好气又好笑:“瞧你那猴急样!” 敏仪嘻嘻一笑,也不跟芷华犟嘴,连连催促她赶紧梳洗。 翠儿在前引路,一行人从庄子后门而出,走了一里来远,就到了山脚下。爬到半山腰时,一颗三四人环抱才能围上一圈的松树印入眼帘。“马上就要到了。这颗松树往北就是一片竹林,我们要去的小水潭就在竹林后面。”向导翠儿介绍道。 敏仪还好,素日里习武骑射,一口气走到这里半丝疲态不显。芷华体力就差了很多,此刻呼吸急促,显然有些体力不支。“我还真是缺乏锻炼呢。”她自嘲地笑笑。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嘛。平日里咱们同一先生授课,我的厨艺就大不如你呢。”敏仪安慰道,主动过去搀住芷华。 竹林并不大,或许是因为少有人来,一路上竹枝密布,稍不留心就会挂住头发、衣角。翠儿熟悉道路,走得比她们快些,只听此时她在前面欢喜地催促:“小姐,快来,我们到了!” 敏仪一手搀扶着芷华,一手拨开眼前挡路的枝桠,一副美景顿时出现在眼前,二人同声叹道:“好美!” 只见一条不大的溪流从山顶峭壁上飞流而下,落入下方的水潭里。阳光照射在瀑布中,折射出一条类似彩虹般的彩带,倒印在清澈见底的水潭上。岸边绿草成茵,草丛里盛开着山间不知名的野花,姹紫嫣红,丝毫不比那花房娇养的名品差。整个水潭身处竹林中心,无论习习凉风从哪个方向吹来,都会带来丝丝竹子的清香。 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惊扰了水边原本的游客,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一只圆滚滚的大白兔冒了出来。三蹦两跳,一下又钻入草丛不见了踪影。“有兔子!绛珠,绛紫,快帮我抓来!”敏仪惊喜地大叫,身后一个丫鬟闪身追去,另一个继续留下照看主子,捉只兔子而已,哪用得上二人同去。 芷华羡慕敏仪:“有两个高手做丫鬟可真好!”习武的丫鬟的确难得,只有勋贵之家才会从小培养,像陆府这种毫无底蕴的家族,可找不出这种丫鬟。 敏仪有些不舍,但还是咬牙说道:“要不,我分你一个?”其实绛珠绛紫都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送谁出去她都不舍,但芷华例外。 即便二人情谊向来深厚,此刻芷华依然忍不住很是感动。“算了吧,她们都是长公主殿下精心为你培养的,君子不夺人所好。”她只是羡慕而已,本就没有向敏仪讨要的意思。 说话间,绛珠带着那只圆滚滚的兔子回来复命。 “阿华,你看,这只兔子怎么这么胖!”敏仪欣喜地从绛珠手中抱过白兔,连连惊叹。 芷华也上前研究,“对啊,真不是一般的胖。难为这家伙长这么胖还能跑得这么快。”她们手中的兔子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不对,是翻了个红眼,心道,逃命事大,能跑不快吗? 身后的翠儿笑不可支:“哈哈,二位小姐,这只兔子可不是胖,她啊,这是要生小兔子了呢。” 两个深养闺中的千金小姐哪见过兔子怀孕?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芷华斜睨翠儿一眼:“就你见多识广!等这兔子生了小宝宝,罚你伺候她坐月子!” 翠儿立刻苦了脸:“小姐,兔子的月子怎么坐啊?奴婢不会,您教教奴婢吧!”众人无不喷笑。 玩笑过后,她们放掉了兔妈妈,走到水潭边除鞋去袜,准备开始敏仪心心念念的捉鱼大业。 “池中水深,你可不能往中心走啊。咱们就呆在浅水的地方玩玩就好。”下水之前,芷华不放心,再一次叮嘱贪玩的敏仪。 敏仪只顾盯着水底,寻找鱼儿踪迹,闻言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知道啦。你放心好了,我可是很惜命的,不会乱来。” 别看敏仪大大咧咧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其实芷华的话她是最能听进去的。鱼儿只要一往水潭中心游去,她就丢开不再去追,因此玩了一下午都没出大事。 这座山划分在姜氏的陪嫁庄子里,属于私产。庄子上的农户们平日里没有庄头允许,都不敢上山打猎网鱼,因此水潭里的大鱼可真是不少。水潭清澈见底,翻开水中石块,那一条条大鱼俱都无处藏身,胡乱逃窜下都进了众人的网兜。欢声笑语中,大家都是满载而归。 随行的有两名庄子里的农妇,带着两个大大的背篓。两个大背篓都装得快要盖不上盖子时,敏仪这才肯结束愉快的抓鱼之旅。 回到庄子上,已是傍晚时分,恰巧打猎的陆琰,姜全,姜勇三人也刚从山下回来,正在院中整理猎物。 敏仪一见到陆琰,就兴冲冲地嚷道:“陆琰,我们捉了两大篓子大鱼呢!你们收获怎么样啊?” 陆琰也还沉浸在第一次打到猎物的兴奋中,咧嘴笑道:“你看!这一地的猎物都是我们打的,不但有兔子,山鸡,我们还打到两只孢子呢!” 敏仪这才注意到他脚边的那堆猎物,她像个男孩子似的,上前拍拍陆琰的小肩膀,赞道:“好小子!一下午居然打了这么多回来!这下咱们晚上可有的吃了。” 芷华笑着接口:“哪吃得完这么多!这天气不能久放,咱们留下一些,其余的都分给庄子里的农户吧,给大家都添道菜。” 二人都不是小气之人,自是毫无异议。 晚膳,下人们在院中燃起了一堆堆篝火。鱼去掉鳞片和内脏,只在鱼身切几道入味的刀口,整只用竹签穿起;猎物收拾好后切成小块,分类摆在盘中,另外还有庄子上自产的时令蔬菜,清洗好了堆放在竹篮里。众人不分主仆,皆是席地而坐。想吃什么就自己拿起长长的竹签串上,搭配着芷华调制的佐料放在篝火上烤。不多时,院中便萦绕着浓浓的烧烤香味。 忠叔还给大家准备了吊在井水中浸了一下午的美酒。男人们喝的是庄户自酿的竹叶青,小姐们这边则有山上不知名野果酿成的果酒,入口酸甜,后劲也不大。咬一口自己搭配烤制的食物,再品一口沁凉醇香的美酒,众人无不发出心满意足的低叹。 敏仪偏爱荤食,吃得是满嘴流油,直呼过瘾;陆琰此时也不复平日里的少年老成,露出了十一岁小男孩该有的活泼天性,只见他举起手中烤的香飘四溢的食物,先是深吸了一大口香气,被馋虫引得随意吹了吹就咬下一大口,结果自然是烫的吐了出来,伸出舌头使劲扇风。忠叔被他这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倒上一杯酒递给他,陆琰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这酒虽是冰凉,但入口辛辣。第一次喝酒的陆琰毫无准备,呛得咳嗽连连,脸上瞬间红通通一片。翠儿盼儿这对小姐妹年纪虽小吃得可不少,脚边已经扔下了一堆吃剩的竹签。韩妈妈不许二人喝酒,翠儿便趁她照顾小姐之时偷偷把自己和盼儿专用的茶壶倒空,换上她们早就眼馋不已的果子酒,韩妈妈也没发现。等到吃饱之后,这俩小丫头已经醉的东倒西歪,蜷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了。 第二十五章 怪老头 盛夏最凉爽舒适的时刻是每日清晨。值夜的月亮耐不住困意回房睡觉了,白日当值的太阳尚未起床,正在由黑变白的灰色天空中,只有零零碎碎的几颗星星闪烁,倒映在地面花草丛中刚刚凝结出来的露珠上,让那些晶莹的露珠犹如零落的碎钻般耀眼。 京外百里官道上,一队身着劲装的骑士策马奔来,打破了这幅静谧的清晨美景图。为首之人正是沈泽。他身穿玄色骑装,头上束着乳白色和田玉冠,浓黑的剑眉微微上挑,一双狭长的凤眼里有着淡淡的血丝,显示出主人一夜未眠。左边眉眼间一颗如玛瑙般的红痣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英俊的脸上因为连夜赶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色。 见到标志着离京一百里的路碑后,沈泽举起右手,示意队伍暂停休息。此次随他赶路的皆是军中精锐,令行禁止。众人下马之后训练有素地分出几人负责警戒,其余人等皆是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望着京城方向,沈泽有些走神。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场景。 “阿尺,”骨瘦如柴的父亲轻呼他的乳名,战战巍巍地从身下瓷枕里打开机关,掏出一块玄铁令牌,递向他:“这是只传给下一任卫国公的家主令牌,上面正反两面都有不同的花纹,正面是我们沈家的族徽,反面则是卫国公府暗地势力皆有的标志,无论调动任何一方,都要凭此令牌。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虽然如今沈家明面上的势力已经不认此牌,但你可以用它调动暗处的。当年你祖父对现在的明威将军姜武之父有提携之恩,你带着这块令牌去西北边境找姜武,我们沈家最精锐的暗卫就挂名在他的麾下。没有这块令牌,谁也调动不了这些人。”这段不长的话,父亲说得很是吃力,说完便是撕心裂肺的一阵猛咳。 沈泽连忙上前给父亲顺着胸口,却被他摆手制止住了:“别耽误时间了,等你有了自保之力后,再回来救我。你放心,那个女人一日找不到这块令牌,就一日不会动我。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来了我这,赶紧走,快!”父亲说完,用尽全力把他推开。 沈泽含着热泪,跪下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带着令牌离开。 远方天际一跃而起的太阳驱散了所有黑暗,突如其来的阳光照在身上,打断了沈泽的回忆。他起身上马,对众亲卫道:“走吧,我们先去接一个人。” 这几日,翠儿带着小妹妹盼儿玩遍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庄子,两个挂名丫鬟玩得比主子还疯,主子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二人接连尝试了个遍。什么上树掏鸟窝,下田捉泥鳅,淘气指数直逼土生土长的乡间野小子。 这天,二人正在庄院里某个角落捕麻雀。撒上一把谷子,用一根拴着绳子的小木棍撑起倒扣在谷子上的竹筐,姐妹俩就埋伏在不远处草丛里等着麻雀上钩。“怎么还没来啊。”年纪最小的盼儿最没耐性,等了半天不见有鸟儿飞来,有些呆不住了。“应该快来了吧。”两年没玩过这个,翠儿也不确定现在的鸟儿是不是变得更聪明了。“两个傻丫头!”突然,一颗花白的头颅从她们身边的草丛里冒出来。“啊!”两个丫头下了一跳,差点要叫出声来,却又想起自己正在做的大事,自觉捂住嘴,把尖叫憋回了肚子里。 出声的老头丝毫没有吓到别人的内疚感,反而笑嘻嘻地继续嘲笑道:“真是两个小呆瓜!”翠儿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子,只见他双眼漆黑有神,脸上皮肤红润光滑,虽然须发皆是白色,但半点不显老态,此刻脸上带着她只从庄户人家里调皮捣蛋的小男孩身上才看到过的淘气笑容取笑着她们两姐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后,翠儿也不理他的取笑,很是警惕地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怎么没见过你?”盼儿因为幼年经历,最是害怕见到陌生人,此刻就躲在姐姐身后,只露出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老爷爷。 “你又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也从未见过你们两个小丫头。”那老头不答反问。 翠儿看向身后,见妹妹脸上只有好奇,没有害怕,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盼儿小小年纪,看人却最为精确,眼前这人若对她们有恶意,盼儿早就会害怕得瑟瑟发抖了。 既然不是坏人,从小被教导要尊老爱幼的翠儿乖巧地答道:“我叫翠儿,这是我妹妹盼儿。我爹就是这庄子的管事。老爷爷,你到这里来住了这么久,我家大小姐知道吗?这里是大小姐的庄子,你住了这么久,可不能不经过她同意。”从未听大小姐提过庄子上有客人居住,翠儿还以为这老头是自己跑来偷偷住在附近的。出于忠仆本性,她这才婉言提醒。 那老头听了却不高兴了:“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多少人想请我,我还不乐意去呢,又怎会偷住在你们这破庄子上!肯定是你年纪小,没资格知道你家小姐请我留住在此这种大事。” 翠儿一听这话,还要不服气地跟这老头辩上一辩,身后盼儿却扯扯她的衣袖,小声惊呼“姐姐你看,有鸟儿飞来了!” 一老一小听到这话,也忘记了争执,一同拨开树枝,望向那个简陋的捕鸟陷阱。 只见陷阱外,围着几只小麻雀,正警惕地四处张望,并不着急奔向眼前的美味。三人屏住呼吸,心里共同有个声音在呐喊:“快去吃呀!快去快去!”或许是感受到了周围潜伏的杀气,一只机灵的麻雀叽喳几声,领着剩下几只呆头小弟振翅飞去。 两个小丫头一同垮下了小脸,对那只精明的领头鸟忿忿不已。老头却“噗嗤”一笑,声音又换上了刚出来时那种嘲笑语气:“我就说你们俩是一对小呆瓜吧!要不要我教你们怎么做啊?”一张老脸满是洋洋得意,就差写出“快求我”三字了。 盼儿拉拉老头衣袖,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很配合地露出了乞求之色:“老爷爷,你教教我们吧。” 翠儿却被这老头一再出声嘲笑弄出了火气:“妹妹,别求他。抓鸟儿是我们小孩子才喜欢玩的,他一个糟老头懂什么,我们再等等,肯定会有笨鸟上当的。” 老头一听这话,红着脸,梗着脖子,瞪大了眼睛:“你这小丫头好生无礼!居然敢不相信我的话!你们俩给我看好了!”说完,他鼓起腮帮子吹起了口哨。顿时,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从这老头的嘴里发出,叽叽喳喳的,仿佛有一群麻雀就在眼前欢唱。 两姐妹第一次见到这种绝技,两双睁大的眼睛里全是震惊之色。 那老头见自己一张口就震住了这俩小丫头,更是得意忘形,摇头晃脑地使劲卖弄起来。他嘴里鸟鸣声不听,时而欢快,时而急促,声音里除了常见的麻雀叫声,还时不时夹杂几声燕子、鸽子、布谷鸟等其它鸟儿的声音。此时若只是闭眼倾听,任谁都会以为身处在深山老林里,遇到百鸟齐鸣的奇景了。 不一会儿,叫声引来了一大群鸟儿,乌压压一片,在天空盘旋,仿佛在寻找那发出如此欢乐叫声的同伴。老头见状,徒然音调一转,也不知他怎么做的,发出的鸟鸣声变得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好像一只鸟儿藏身在地上那个竹筐里,一边啄食着美味的谷粒,一边呼朋唤友,共享美食。 许多鸟儿一听这声音,忍不住俯冲而下,直奔那竹筐下的谷粒而去。剩下一些机警的,仍旧在天空中盘旋观望。 踏入陷阱的鸟儿渐渐越来越多,谷粒越来越少。那小姐妹二人张大嘴巴看着老头,仍旧沉浸在震惊之中,根本没注意到陷阱那边的情况。老头现在不便出声,便手舞足蹈地示意她们该拉绳子了。不料这俩小呆瓜根本没有读懂他的意思,还以为他不但卖弄口技,还要来段舞蹈呢。老头气得跳脚,抢过盼儿手中的绳子,自己亲自动手用力一拉,竹筐里的鸟儿眼前一黑,竹筐外的则一哄四散,连同天上观望的,一下子飞了个精光。 翠儿盼儿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还在捕鸟呢。不过眼下虽然收获巨大,姐妹俩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了。两人齐齐冲过去,一个拉着那老头的袖子左摇右摆地撒娇,一个则用湿漉漉的崇拜眼神看着老爷爷,嘴里异口同声:“老爷爷,你真厉害!教教我们吧!” 这番崇拜之情显然让这老头十分受用,他面上含笑,手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就是不开口答应她们的请求。 翠儿这小机灵鬼最先回过神来,想起这老头之前的表现,小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妹妹,算了吧,我看啊,这个老爷爷只会自己吹,根本不懂得怎么教别人呢。” 只可惜,同样的伎俩,这老头却不再同样上当。他斜睨翠儿一眼:“小丫头人小心眼却不小,又对我使激将法啊?嘿,我偏偏不上你的当!”说罢,故意连连摇头,一副“就要气死你”的可恶表情。 翠儿咬牙,无话可说。盼儿出招了。 “老爷爷,你教我们吹这口哨,我们烤鸟儿给你吃好不好?大小姐做的调料烤这肉食最是美味了,你还没有尝过吧?我保证你尝过就忘不了!以后我们学会了,就可以经常捕鸟烤给你吃了。” 老头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有些怀疑地看向盼儿:“真这么好吃?”这几****正巧出门,不在庄子里,故而有此一问。 翠儿最受不了别人对大小姐的质疑,抢答道:“当然!我家大小姐做什么菜都好吃,只是调配个烧烤佐料而已,对她来说最简单不过了!”盼儿在一旁用力点头,竭力证明翠儿所言非虚。 老头眼珠子一转:“那好吧,你们先把这次抓到的烤来给我尝尝,要真如你们说的那么美味,我教你们吹口哨又何妨。” 姐妹二人迅速分头行动起来,翠儿以前和哥哥们也没少干这捕鸟烧烤之事,她熟门熟路地找到菜刀砧板,又打来一桶水,开始处理起鸟儿。盼儿年纪小最会卖乖,由她负责出面,去大小姐那里讨要佐料。老头不知从哪找来一张躺椅,舒服地躺在树荫下,就等着美食送上来。 第二十六章 神医毕陀 午膳时,翠儿和盼儿两个小丫头在一旁交头接耳,时不时嘴里还发出“嘘嘘”的声音,碗里的饭菜根本没动几口。韩妈妈忍无可忍,喝斥道:“你们俩这是做什么?还不好好吃饭?”娘亲一发怒,胆小的盼儿缩了缩脖子,乖乖扒饭。翠儿可不怕韩妈妈,笑嘻嘻地跟韩妈妈解释道:“妈妈,我们今日遇到大小姐的客人了,是个很厉害的老爷爷呢。他会学很多种鸟叫,我们今日抓的鸟儿都是他的叫声引来的。后来我们用大小姐配的佐料烤鸟儿给老爷爷吃,他便答应以后教我们学鸟叫。” 韩妈妈也是第一次听说这庄子上还有小姐的客人。“小姐什么时候请来的客人?怎么没听她提过?”其实芷华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众人,当日她写下那封信交给沈泽后,早就丢开此事不再去管了,连沈泽安排了什么人住进来都没问,现在更是丝毫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客人。 翠儿见韩妈妈也没听说过这人,顿时起了疑心:“咦,怎么韩妈妈也没听说过此事吗?难道那老头是骗我们的?” 盼儿见娘亲脸上已经没有了怒色,这才敢插话:“不是骗人!老爷爷没骗人!”老爷爷对她们说话时,眼神从无半点闪烁,虽然喜欢嘲笑她们俩小呆瓜,但丝毫没有半点恶意,因此盼儿很确信自己判断。 韩妈妈也是知道女儿本事的,闻言稍稍放心了一些:“快吃饭吧,一会小姐用完膳后问问她有没有这么个人,就知道那老头是不是骗人了。” 没想到芷华一听这事也很是惊讶:“我请的客人?还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仔细回想一番后,芷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沈泽曾说过的要安置在她庄上之人。“我知道了,他的确算是我的客人,只是我自己也没想到是个老爷子。” “那小姐要见他吗?听姜忠说,这老爷子经常出门,一出去就是好几天。”韩妈妈想着,好歹也是住了一年多的客人,又是小姐自己请来的,怎么也会见一面吧。 “不必了,他的事,都不用去管。时间到了,他自己会走的。我们就是提供给他一个安身之处。” 姜忠妻子林氏,这时步履匆匆地从外院走来。 “启禀小姐,沈公子来了,现在就在外院。沈公子带了大约二十来人,夫君已安排了厨房给他们做午饭。” 沈泽来了?是来接那个老头的吗?芷华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后院住着我和敏仪,不方便接见客人,就让忠叔在外院招呼他们就好。” 得到吩咐,林氏行礼告退下去安排待客之事。 不过,有个人,她无意接见,对方却自己找来了。 “你这小女娃,不是沈泽那臭小子的相好吗?怎么不去见他?”一个苍劲的声音突然从窗外响起,接着,那声音的主人打开窗子,自己翻窗而入。 “呸!你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嘴里胡说些什么呢?我们小姐与你有何仇怨,你要如此辱她名节!”韩妈妈炸毛,冲上去就要撕了这老家伙的嘴。 那老头没想到随意一句话就引来一个疯婆子,他刚从窗外翻进来还未站稳脚跟呢,这疯婆子就扑了上来,吓得他就地一个驴打滚,这才避开这一扑。 “喂喂喂,你这疯婆子!住手,快住手!”韩妈妈一扑不中,再接再厉又冲了过来,手撕糟老头的决心坚定无比。糟老头连连闪躲,奈何屋内空间不够宽敞,只能靠着屋里的圆桌和疯婆子周旋。这老头身手异常灵敏,韩妈妈向左他就往右,还能准确判断对方是不是佯攻,二人围着桌子一口气转了十来个圈,韩妈妈气喘连连却连对方衣角都没摸到。 毕竟上了年纪,那老头此刻也是呼吸急促:“疯婆子,你抓不到我的!”说罢,居然还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韩妈妈气得直接把桌子一掀,一个箭步上前,就拉住了那老头衣襟! 老头自己都没料到韩妈妈居然会在小姐面前掀桌子,被逮了个正着,反应过来时韩妈妈的拳头已经砸了过来。这老头连忙护住脸,能屈能伸地大叫道:“女侠饶命!” 坐在床边看戏的芷华被这一嗓子逗得“噗嗤”一笑,看出来这老头刚刚的话只是口无遮拦,没有恶意,这才出声阻止:“妈妈,算了吧。” 小姐发话,韩妈妈这才收起拳头,却不松开手里抓着的衣襟,犹不解气道:“还不跟我家小姐道歉!刚刚那种混账话是能随意乱说的吗?” 老头眼珠子一转,心道好男不跟女斗,拱起双手朝芷华做辑:“小姐恕罪!老生口无遮拦惯了,还望小姐原谅则个。” 芷华被这不伦不类的“老生”一词逗得直发笑,掩饰地干咳两声,这才笑道:“既然他已知错,妈妈就放过他吧。” 在韩妈妈看来,小姐就是太心软了,这么轻易就原谅此人。不情不愿地松开手,韩妈妈不甘心地训斥道:“糟老头,你给我记住了,以后这种话再让我听见你乱说,我非得撕烂你的嘴!” 那老头就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子被家人训斥一样,讪讪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嘴里如蚊子呐喊般小声地应道:“知道了!”想想自己这样传出去似乎会很丢脸,他嘴里又嘟嘟囔囔骂了声“疯婆子!”,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不是怕了此人。 那句疯婆子声音实在太小,韩妈妈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老头无辜地睁大双眼,用力摇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芷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老顽童,只觉得这人十分好玩:“老先生,沈公子是来接你的吧?不知你跑来我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老头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嘟起嘴,一副赌气模样:“我就是知道他来接我,这才避到你这里来的。哼,把老头子我扔在这里一年多不管,现在有需要了才想起来接我,我才不去呢!小女娃,你这闺房借我躲一躲,只要你不说,那臭小子绝对想不到我躲在这里的。”说到后面,这老头十分沾沾自喜。 “毕陀老前辈,你说谁想不到你躲在这里?”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老头那沾沾自喜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僵硬地望向门口:“你怎么找来的?” “整个庄子里就后院是我最不方便来的地方,你不往这里躲,还能上哪?”沈泽双目含笑。 “后院这么大,你怎么就偏偏找来了这小女娃房里?哼,还说不是……”老头不愿相信自己心思这么好猜,垂死挣扎般发问。说到后面,看到一旁死死盯着自己的疯婆子,吓得把话又吞了回去。 沈泽不知道之前那番骚乱,也不理会这老头的问话,走进来抱拳行礼:“见过陆小姐。”以沈泽的身份,芷华可不敢托大受此一礼,急忙起身一福:“不敢!” 虽不知这沈公子是何身份,但他毕竟是个外男,不便在小姐闺房里久留。韩妈妈十分尽责地开口赶人:“公子是来找这糟老头的吗?人在这里,你这便带走吧。小姐闺房,实在不是待客之地。” 沈泽并未计较韩妈妈的出言不逊,反而因为她对陆家小姐的忠心待她十分客气,赔礼之后也不多待,带着那老头告辞而去。 刚刚还赌气表示不愿意跟沈泽走的怪老头,此刻就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温顺,十分配合地跟着沈泽走了。 二人走后,韩妈妈突然回想起某事:“小姐,刚刚沈公子叫那糟老头……毕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向小姐求证道。 芷华仔细回想一下:“唔……的确是叫毕陀。怎么了韩妈妈,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奴婢的确是听过毕陀这名字……实在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毕陀居然是个糟老头!”见小姐面露不解,也不等她追问,韩妈妈主动介绍起来:“这毕陀在江湖的名声可不小,人称天下第一神医。听闻他还是学徒之时,就发誓要以华佗为目标,成为举世闻名的神医,因此给自己取名为毕陀,而他之前的名字,早已无从查证了。” 天下第一神医?芷华喃喃地念叨着这几个字,忽然有些好奇“韩妈妈,你和他的医术比起来,应该差不了多少吧?”在芷华心里,韩妈妈可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大夫。 尽管对这糟老头十分不齿,韩妈妈还是很诚实地摇摇头:“奴婢怎能与他相比。奴婢虽未见识过他行医,但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这么响亮,若他的医术只比奴婢高一些,早就被人抢去这名头了。” “妈妈不必妄自菲薄。我就觉得你比他差不了多少。既然你说他是天下第一,那你就是天下第二。”芷华嘻嘻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对韩妈妈的推崇。 韩妈妈嗔了小姐一眼:“小姐又打趣人!这话若是传出去,奴婢今后可就不能再伺候小姐了,每日里应付上门挑战的人都忙不过来。” 第二十七章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离开陆家小姐居住的后院后,沈泽毕陀走在回前院的小路上。 “世子爷终于想起我这个糟老头子啦?”毕陀阴阳怪气地出声讥讽道。 沈泽停下来,认认真真地弯腰给他行了个大礼:“老前辈勿怪,晚辈现在才来接你,实在是有苦衷的。”这一年来他躲在暗处,整合起一盘散沙的卫国公势力,各种艰辛,实在不足对外人道起。 “依我上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情况,若按我当时所说,放宽心怀,不再忧虑,现在医治起来还算容易,只是看你们卫国公府里如今形势,你父亲想要做到这两条,难喽。也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如何了,应该只剩一口气了吧。”当年毕陀身受沈毅大恩,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卫国公府为沈毅唯一的嫡子调养身子,因此对于卫国公府的情况,也算了解。 “晚辈当时也没想到,那恶妇竟歹毒至此,居然敢对您下手。晚辈失算,不但没有救出父亲,反而连累老前辈也差点招来杀身之祸。经过这一年多的筹备,晚辈现在手里总算是有了点根基。虽然和那恶妇相比,终究还是太弱,可是老前辈也知道,我父亲他……怕是不能再等了。”沈泽阖上双目,惆怅地低叹一声。 突如其来的伤感让毕陀很不习惯,他挥挥手:“早跟你这小子说过了,别一口一个老前辈,晚辈什么的,听得小老儿头晕。就算叫我糟老头也比那什么老前辈顺耳啊!” 沈泽轻哂:“您好歹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沈泽怎能如此无礼?就称呼您老爷子吧。” 一年前,在外游历了两年的毕陀收到沈泽派人送来的书信,说明了父亲被继母囚禁一事,恳求他回来帮助自己救出父亲。毕陀二话不说赶来京城,按照沈泽要求,装成什么事也不知道,上门探望沈镔。下人们都知道这个古怪的老头子是卫国公的专属大夫,无人阻拦,因此毕陀很顺利地见到了沈镔。谁知,进去容易,出来却难了。沈夫人手揽卫国公府内务大权,连世子爷都要逃出京城暂避她的锋芒,毕陀一个糟老头子哪里反抗得了?扣押了毕陀之后,沈夫人逼他配出“千蚁散”这幅药来。 千蚁散是毕陀独创的一种散剂,皮肤稍稍沾上一点便有如千只蚂蚁在上面撕咬,但只是疼痛而已,对身体却并无任何损伤。当初毕陀在观看蚂蚁下雨前搬家上树时,突发奇想,这蚂蚁爬在人血管里行走该是什么感受?是痒还是疼?或者是又疼又痒?这不着调的糟老头为了弄清楚这答案,竟然把自己的皮肉割开,放了几只蚂蚁上去!结果自然是尝到了终身难忘的教训。自作自受的糟老头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尝过这种痛苦,于是发明出了千蚁散,逢人便问:“你尝过世界上最痛苦之事吗?”若别人摇头,他便向别人力荐自己新药,使劲怂恿别人体验一下;若遇到那点头,说自己早已经历过世上最痛苦之事的人,他又十分不服,保证撒了自己的千蚁散才是最痛苦的事,非逼得别人亲自尝试确认他说的没错方才罢休。当年千蚁散刚刚现世的时候,几乎所有来找毕陀求医的人都体验到了什么是人间最痛苦之事。这种离奇的宣传手法使得千蚁散名声大噪,最后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用于刑讯逼供。毕陀得知后深感后悔,销毁了所有配置好的千蚁散和药方,发誓从此再也不做此药。 别说当年发过毒誓不再制作此药,就算没有发誓毕陀也不会屈服于沈夫人,这个恶妇打算把千蚁散用在自己夫君身上,逼他交出家主令牌,传爵给庶子。心知这点的毕陀无论沈夫人如何威逼利诱,坚决不肯点头。 耐性用尽的沈夫人决定对他用刑。幸运的是,他们刚把毕陀带到那间明面上是商铺,地下里却是刑室的据点后,就被早已盯着卫国公府动静的沈泽暗卫抢在动刑之前把人救了出来,安置在陆家小姐庄子里。 这一年多时间,受挫的沈泽忙着重振旗鼓,重新筹划救父之事,自然也就顾不上毕陀。糟老头嘴上埋怨,心里却明白这小子的不易。 沉默半响后,毕陀问道:“此次救你父亲,可以说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你都安排好了吗?” 沈泽神色凝重:“不敢保证万无一失,但总要拼尽全力一试吧!若是父亲的身子能等,我当然想积蓄更多力量后再来,可是……上个月我收到消息,父亲现在很不好,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以毕陀的医术,从小被他调养才能长这么大的沈镔出现这种情况,他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他少见地叹了口气:“这个臭小子,估计钻进了牛角尖,恨不得自己死了让你不再受制于那恶妇。没有求生之欲的病人最是难医,到时候即便救他出来,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沈泽红了双眼,对毕陀的话无法接受:“若不能救活父亲,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父亲以前常说,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我平安长大,娶妻生子,若父亲不能等到这一天,我也不必去想什么娶妻生子了,跟那恶妇同归于尽便是!” 说完这番话,他心头不期而然地浮现了那个狭促丫头的身影,阖上双目,压下心底那丝悸动。 毕陀却偏爱哪壶不开体哪壶,他嗤笑一声:“真不想娶妻生子?那陆家这女娃可怎么办?你别地不选,偏把老头子扔在她这庄子上一年多,难道不是因为她与众不同让你十分信任?” 这糟老头今日会跑去人家闺房里胡闹,其实是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娃娃让沈泽这臭小子另眼相待,达到目的之后,自然也不再闹了,随着沈泽乖乖离开。 沈泽苦涩一笑:“我如今身负如此重担,有什么资格儿女情长?更何况,将来做我妻子之人,要面对那样恶毒的婆婆。她有恩于我,我怎能恩将仇报,把她拖入这趟浑水里来呢?”这一年来,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年终于懂了什么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上的重任有如一座大山,压得这个少年常常喘不过气来,却压不住他心底时不时涌现出的相思,压不住想起那个身影就悸动不已的心跳。可正如他所说,这样的他根本不是女子的良配,面对芷华他用尽所有自制力才没有露出半分异常。只有在那夜深无人之时,他才敢放纵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毕陀不知如何接话,他也是过来人,深知这爱而不得之苦。“或许……或许那女娃娃愿意陪你入这泥潭呢?你不打算问问她再做决定吗?”沉默半响,他才呐呐说道。 沈泽断然道:“她根本不知道我心意,谈什么愿意不愿意?我如今只能勉强自保,想要救出父亲都是千难万难。贸然前去表明心迹却又没有能力保护她的安危,这样一来我和那禽兽有何区别?老爷子,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这种话,休得再提。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才是最好的。” 毕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随你吧!男女之情这种事,最是麻烦,老头子不管了!” 第二十八章 偷听 翠儿和盼儿两个小丫头,吃过午饭后被韩妈妈勒令回房休息。刚刚跟老爷爷学过鸟叫的二人正是兴奋之时,哪里睡得着,躲在被窝里偷偷练习吹口哨。 “嘘嘘嘘”地吹了半天,口水都吹干了,仍旧只是吹出一口气,根本吹不出老爷爷示范的那种初学之声。 “是不是我们俩没有听老爷爷说清楚啊?”翠儿口干舌燥,有些怀疑起是不是哪出了差错。 盼儿歪着脑袋回想了一番,印象却有些模糊了,不太确定地说:“或许是我们哪里漏掉了或者是听错了吧。要不然不可能两个人都吹不出来啊。” 翠儿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开始往脚上套鞋子:“走,我们去找老爷爷问问。” “要是娘发现我们没睡觉怎么办?”盼儿有些发怵。 “没事,我们也躺了这么久了。要是韩妈妈发现,我们就说已经小睡了一会就是。”心急的翠儿可等不了,恨不得马上就能学会老爷爷那百鸟齐鸣的绝技。 盼儿觉得此计可行,遂起身穿鞋,二人悄悄打开房门张望一番后,发现四下无人,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向老爷爷住的前院走去。不料到了老爷爷住那里,却扑了个空,房里空无一人。等了一小会儿,老爷爷还没回来。这两个没耐心的小丫头也等不下去了,耷拉着脑袋,手拉手往回走。 这座庄子前院和后院相连的拱门处,有一座不大的假山。两个小丫头走到这里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的翠儿提议:“不如我们来玩捉迷藏吧。这座假山里最好藏人了,我们边玩边等老爷爷回来,怎么样?”盼儿毫无异议,也觉得这主意很好。二人正要开始玩,忽听后院那边有说话声从拱门处传来,离她们越来越近。翠儿连忙竖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盼儿噤声,自己附在盼儿耳边小声道:“是老爷爷的声音。我们躲在这里,等他经过时吓他一跳!”盼儿点点头,二人屏住呼吸,就等着老爷爷走过来。 谁知老爷爷就站在拱门处和人聊了起来。躲在假山上的两个小丫头没有等来老爷爷经过,却无意中把那段对话听了个*不离十。听到后来,这两人的谈话居然涉及到自家小姐,姐妹俩更是凝神细听,生怕回去禀报小姐时漏掉一个字。 老爷爷走后,机灵的翠儿拉着妹妹又在假山上藏了半响,等到四下毫无一丝声音时这才出来。张望一番后,确认刚刚谈话的二人全都走了,这才领着妹妹奔往小姐那禀报。 ~~~~~~~~~~~~~~~~~~~~~~~~~~~~~~~~~~~~~~~~~~~~~~~~~~~~~~~~~~~~~~~~~~~~~~~~ 刚刚送走两个不速之客的芷华闺房里,又有人来拜访了。不过这个客人可比刚才那两个受欢迎多了,韩妈妈一见到她就笑着迎上去:“见过郡主。” 刚刚美美地睡完午觉的敏仪精神十足,摆摆手示意韩妈妈不必多礼,自己蹦蹦跳跳地进了内室。 芷华一见到她毫无形状的走路姿势就连连抚额:“你就不能好好走吗?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淘气,将来看谁敢娶你!”说来也怪,有过一世经历的芷华,回忆起敏仪当年嫁给谁这事时,却怎么也没有印象,仿佛根本就没听说过郡主嫁人一事。可郡主只比自己小一岁,怎么也不应该直到自己病逝那年还未嫁人啊。 见到芷华走神,敏仪在她面前挥挥手:“回神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芷华回神过来,歉意地笑笑。 “下个月初一是太后六十大寿,我娘刚刚派人给我捎来了金楼里现在最流行的样式图册,打算现在就开始给我订做首饰呢!你要不要也挑一套啊?” “我又没资格去,打什么首饰啊。”芷华端起茶盏,用茶盖轻叩着杯子边缘,随口答道。 突然,脑海里一道闪电划过,原来怎么也回想不起来之事,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浮现出了答案!芷华被这答案吓得心惊肉跳,脸上的血色唰一下退了个干干净净,拿着茶盖的手无意识一松,“叮当”一声脆响,倒把毫无准备的敏仪吓了一跳。 “芷华,你怎么了?”看到芷华突然变得煞白的脸色,敏仪有些着急:“是不是不舒服啊?快叫韩妈妈给你把把脉。” 芷华回过神来,摆摆手,止住正要上前的韩妈妈,转头对敏仪说道:“敏仪,太后寿宴那天,你可以不去吗?”其实不用敏仪回答,芷华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太后六十大寿,敏仪若是找借口不去,回头有心人就会传出她目中无人,不把太后放在眼里的闲言碎语。端惠长公主再怎么宠溺女儿,也不会允许她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敏仪果然为难地答道:“为什么不让我去啊?太后六十大寿,除非是病得下不了床,不然我怎么可能不去!” 病得下不了床?芷华眼前一亮,顿时找到了解决事情的办法。 “敏仪,你相不相信我?” 虽不解芷华怎会突然有此一问,敏仪还是认真答道:“自然是相信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相信你我还能相信谁?” “那你听我一言,太后寿辰那日,你绝对不能去!哪怕是真的大病一场,也好过参加这寿宴!”芷华一脸郑重。“长公主殿下可能因为我无法解释原因而反对你听我的,所以,这事最好还是瞒着她。” 敏仪看着身边绛珠绛紫两个丫鬟,一脸严肃地叮嘱道:“我相信芷华不会害我,你们若是真把我当主子,就不要跟娘提起此事,若是做不到,那便现在就走,我身边不需要这种丫鬟。”二人毫不犹豫地当场发誓,必不会向任何人说出此事。 芷华稍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韩妈妈:“妈妈可能配置出什么药物,不损伤身体,但用过之后却像是病得很重吗?”韩妈妈神色有些为难:“奴婢无能,配不出这种药物。一般要服用之后看上去病得很重的药材,对身体都有一定的损伤。更何况到时候想必会有御医前来诊治郡主,奴婢实在没有把握能配出不损伤身体又瞒过御医之药。”顿了顿后,她咬牙提起了那个她恨不得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糟老头:“不过,小姐可还记得毕陀?或许他会有办法……” 芷华点点头,拍拍敏仪的手:“这药我来替你想办法,若实在配不出来,只得委屈你真正的大病一场了。不管怎么样,我保证,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敏仪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没事,病一场就病一场,我正好也厌烦这种不得不跟人客套寒暄的宴会,就算呆在床上睡大觉也比这强。你放心好了,我不怕吃苦的。” 就在这时,翠儿盼儿也到了芷华住的小院,还没进门,翠儿嘴里就嚷嚷开了:“小姐,奴婢有要事禀报。” 第二十九章 心事 郡主走后,韩妈妈这才斥责两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倘若下次你们依旧是这样,有点事就大呼小叫的,被有心人听去,将会给小姐带来多少麻烦!一会跟小姐禀报完事情之后,自己到我这里来领罚!” 芷华在一边看着韩妈妈管教二人,并不插手。待她训完话之后方才出声:“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是什么事?” 翠儿盼儿齐齐吐吐舌头,这才上前和小姐汇报自己偷听之事。二人一个模仿沈泽,一个模仿毕陀,重现起了那段对话。两个小丫头年纪小,很多地方都是懵懵懂懂根本搞不清什么意思,靠着分工合作,每人负责记一个人所说的话这才全部硬背了出来。说到沈泽最后吐露心声那番话时也丝毫不懂得修饰,就这么明明白白地背了出来,顺带着连沈泽说这话时那种想爱而又没有资格去爱的痛苦语气也学了个五六分。 饶是芷华两世为人,此时被这两个小丫头背诵着别人对自己表明心迹的话也是臊得满脸通红,直接被口水呛住了气管,一阵猛咳。 韩妈妈好气又好笑,赶紧上前轻拍小姐背部,舒缓她的不适。转头看向那两个傻丫头,喝道:“好了,你们的事禀报完了,现在去把千字文抄一遍,当做刚刚那事的惩罚。什么时候抄好什么时候吃晚膳!” 喝了口水,芷华终于顺过气来,朝韩妈妈摆摆手道:“妈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韩妈妈也懂小女儿家心思,此刻的确是不想别人在场,遂行礼退下。 今日让她震惊的事接连而来,芷华靠坐在床头默默整理思绪。 先是敏仪之事。 前世,今年的太后寿宴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事,有刺客随贺寿的戏班杂耍团混进宫中,献艺时行刺。皇上无事,太后却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最后还是养好了,没有什么大碍。直到芷华病逝那年,朝廷都没有查出真凶,所有刺客失败后通通自尽,无一活口,身上也毫无追查的线索。而这场刺杀,伤及的旁人却不少,不过因为太后也受了伤,所有人谈论、关心的都在她的伤势上,对于其他被牵连者,都甚少提及。前世的芷华,离京城顶级交际圈太远,听过下人议论此事却从未仔细打探。事后某月,有一次两个碎嘴夫人前来张家作客。为了在这两个向来喜欢背地道人是非的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贤惠,李玉雪破例让她跟在身边待客。那时候的芷华,整日浑浑噩噩,站在李玉雪身后有如木头桩子似的,什么也漠不关心。刚刚她刹那想起来的,就是这两个夫人那日的几句寥寥碎语。她记得有个夫人说:“可怜长公主在这场行刺中痛失爱女,听说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另一个赶紧制止她:“嘘!长公主疯了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毕竟是天家之事,可别犯了上面忌讳才好!”先帝平安长大的就只有端惠长公主这么一个女儿,因此这两个夫人议论的,绝对不是别人!难怪,难怪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敏仪嫁人之事,原来她……思及此处,芷华现在仍旧是心绪难平。她根本不知道当日寿宴的情形,也不知道敏仪怎么会遇害,绛珠绛紫那两个丫鬟为何没有保护好主子,她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让敏仪装病不去。敏仪现在虽然是答应了她,可这个劫她一日未度,芷华的心就一日放不下来。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芷华才开始思索另一件事。 改变命运之后,她意外地和沈泽接二连三有所牵扯。卫国公府的事,她从未想过插手,也不认为自己有插手的能力。可是今日两个小丫头偷听来的这段对话,对她的触动颇大。两辈子加起来,芷华都没有被任何男子倾慕过。前世她嫁给张祥,只是遵循母亲遗愿。嫁入张家前她连张祥面都没见过,进门之后又被李玉雪深深忌惮,处处提防,根本不让夫君和她有机会交流。每次张祥在她这里时,李玉雪从不会让他留宿,定要找尽借口半夜叫走夫君。一来二去之下,张祥也懂了妻子的意思,反正只要他来芷华这里,定是睡不成一个安稳觉的,最后干脆也就不来了。这样的两个人之间,谈何感情?芷华从未想过,原来知道有人暗地里倾慕自己是这种感觉,心里抑制不住偷偷窃喜,嘴角也控制不住要往上扬,回忆起那人丰神俊朗的身姿,还有曾经听到过的那些少女们背地里带着爱慕的议论,酸酸甜甜中又带着隐隐自得,这样优秀的人,他心里居然会倾慕自己呢。 今日之前,芷华并未觉得自己对沈泽有什么特殊感觉,可是面对这样一个身负重任,倾慕她却又不从不想连累她的少年,她无法不被深深打动。想要拯救血脉至亲这种心情,芷华太过于感同身受,忍不住就想着怎么才能帮帮他。 卫国公的妻子出身于当朝左相府,不过不知道是左相费宁的第几个女儿。芷华从未听说卫国公娶过两个夫人之事,沈泽又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子,按理来说二人应该是亲母子关系,却不知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她记得年幼时,母亲曾和身边的管事妈妈说起,要是她和父亲能像卫国公夫妇那样鹣鲽情深该多好,这当中又是发生了何事,会让这样一对夫妻反目成仇,甚至做妻子的还要这么丧心病狂加害丈夫?芷华对这些一无所知,想要帮沈泽又不知从何处下手。蹙眉思量半天,仍是不得其法。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芷华想不出办法,正是因为对卫国公府里的情势一无所知。从这里下手显然是不行的,那么她知道什么呢?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预见京中将会发生的大事,若从这点下手,会不会想出能帮到沈泽的办法呢?芷华丢开卫国公府的事,把目光放到了朝廷局势里。最近将要发生的大事,只有太后遇刺一事,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一个想法渐渐在她脑海里成形。 夜幕降临,韩妈妈走进内室掌灯时,芷华仍旧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小姐?”韩妈妈有些担心,上前轻呼一声。 芷华回神过来:“呀,天都黑了。”刚刚一直在思索着怎么完善计划,可是无论她怎么筹谋,这计划却仍带有一定的风险,芷华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沈泽提起。疲倦地按了按眉心,吩咐韩妈妈道:“摆膳吧,我饿了。” 第三十章 沈家秘事 晚膳后,沈泽端坐灯下,手捧着一本书,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半天不曾翻动一页。 这时,门口传来轻轻叩门声。 “谁?” “奴婢是陆家大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 是她?只是一听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来找自己,心跳就忍不住开始加速。沈泽无力地摇摇头,自己真是入了魔障了。 开门后,韩妈妈并未进屋,只福身一礼,开门见山地禀报:“我家小姐在书房等公子,有要事相商,不知公子可否移驾前去一叙?” 韩妈妈心里其实很不赞同小姐选择此时找沈泽,不管怎么样,深夜见外男,若不小心传出去,终究会损害小姐清誉。怪就怪这沈公子行程定的太匆忙,明日就要启程离开,小姐无奈之下,这才夜请此人。 半响等不到回话,韩妈妈忍不住抬头偷偷瞪了一眼呆头鹅似的沈泽:“沈公子?” “啊!我这就同妈妈前去。”沈泽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脸上一红。 行至书房门口,韩妈妈止步:“公子自行进去吧,奴婢就守在门口。”这是委婉地提醒他,不要起什么歪念。听过两个傻丫头学来的那些话,韩妈妈对沈公子的品性也算是有所了解,婉言提醒只是出于谨慎罢了。 沈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此时就端坐在书桌后。端庄的鹅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灯下越显柔和,明亮有神的杏眼此刻正随着他的到访望过来,眼神含笑而不轻浮。“你来了。”只是短短三字,并无多余客气寒暄,沈泽听后却倍感亲切。 他点点头,意简言骇道:“找我有事?”不敢多说一字,深怕泄露自己半分心思。 “公子此次行程匆匆,是否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的确有事。”沈泽实在无意牵连芷华,并不打算深谈。 芷华却因此对他的品性越发欣赏,主动道:“可是为了令尊之事?” 沈泽面露震惊,“你怎会知道?” 芷华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示意他坐在对面,又执起桌上茶壶,亲自给他沏上一杯茶,这才抬眼望去:“公子可否答应我一事?” 沈泽举茶轻啜,“陆大小姐请说。”也不问她所求何事,直接应承下来。 “无论我接下来说什么,公子都不要质疑我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需知道,小女子并不是妄言之人。”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既然她不愿说,沈泽也不去追问,颔首答应。“陆大小姐既然已经知晓,我也实不相瞒,此次的确是为了救我父亲而来。” “那么敢问公子准备怎么做?就这样直接打上门去吗?”芷华想听听他的计划,若比自己的周全,也就不用再提自己的打算。 毕陀这糟老头行事虽不着调,但看人的眼光却很准,沈泽的确对陆家小姐有着他自己都莫名其妙的信任,当下毫不犹豫就把自己计划和盘托出:“我打算假扮贼人,趁那恶妇出门时把她掳走,逼她交出父亲。” 芷华没料到他竟然是这样计划的。“卫国公府护院我曾有缘一见,观其姿态,都不是等闲之辈吧?公子可有万全把握一定能从他们手里掳人?就算公子真的做到了,沈夫人也愿意交出卫国公,公子打算带令尊前往何处?卫国公是朝廷堂堂一品大员,若无陛下首肯,你又怎么带他走?倘若公子打算假扮贼人到底,到时候,朝廷定会发文追捕,令尊的身子是否又能承受这四处躲藏路途颠簸之苦?” 沈泽想不到她一个闺阁女儿家,看事却如此一针见血。叹息一声,颓然道:“我又何尝不知自己这是莽撞行事?可如今事态紧急,我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在那恶妇手里受尽折磨,性命垂危却不管不顾继续暗中潜伏,培植势力吧?这与禽兽何异?我能有今天这微薄的根基,全靠营救父亲这个信念支撑,父亲若是不在了,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公子信得过,我这里有一策献上。此计虽要多等些时日,却比公子原本的计划更为周全。只不过,仍是带有一定风险。”芷华欲言又止。 “陆大小姐但说无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出父亲!” 见他神色坚定,芷华也不兜圈子,直接说出自己筹谋:“八月初一,太后寿宴上会有刺客行刺,这些刺客我也不知是谁派来的,但我知道他们都是死士。只要沈公子能在寿宴上抓住机会,救下太后或皇上,生擒刺客,待陛下论功行赏时,你便能光明正大提出带卫国公离京调养之事。不过,这些刺客心怀死志,动起手来无所顾忌,战力可比卫国公护院之流强多了,此计说来容易,实则凶险万分,还望公子三思而后行。”这已经是芷华思索一下午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了。 听完,沈泽站起身来,郑重地给芷华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小姐赐计!无论沈泽能否救出父亲,此恩此德没齿难忘!小姐一再相帮,沈泽无以为报,将来若有吩咐,必万死不辞!” “公子言重了。我只是帮你想了个计划而已,其余之事,全靠公子自己。小女别无他求,今日帮你,也只是因为对公子想要拯救至亲之心感同身受罢了,公子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沈泽摇摇头:“大小姐此言差矣。你一番好心,一再帮我,施恩不望报是你品质高洁,而我再三受你恩惠,怎能不时刻铭记于心,以图后报?” 芷华听到“时刻铭记于心”这几个字,又忽然想起他背地里吐露心声那段话,忍不住脸上一红,清清嗓子,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一些疑惑,不知公子是否肯解答?” “陆大小姐请说,我定知无不言。” “早年间卫国公夫妇二人鹣鲽情深的传闻京中无人不知,而我,似乎也从未听说过卫国公再娶一事,国公夫人应该是公子的亲生母亲吧?不知道为什么,卫国公府如今会是这种情况?”这些疑问自从发现之后就一直萦绕在芷华心头,实在不吐不快。 沈泽面露悲怆之色,沉吟半响方才开口道来。 原来,卫国公夫妇鹣鲽情深此话不假,沈泽也的确是卫国公的嫡亲长子,只不过,卫国公却娶了两位夫人。两位夫人同出一门,这继室还是由原配夫人亲自选定,亲口要求他们在自己死后百日之内完婚的。沈泽的亲生母亲是当朝左相费宁的嫡长女,嫁给卫国公后夫妻恩爱,可以说是一段天作之合的良缘。可惜的是,沈泽三岁时,母亲患上了不治之症。担心后母苛待儿子的国公夫人费氏,煞费苦心决定从家里未嫁妹妹中选出一人,嫁来卫国公府做填房。深思熟虑后,费氏在母亲的建议下选择了家中排行第七的庶妹。这个妹妹天性柔顺,费氏母女就是看在这点上选了她。不过左相夫人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放心,生怕这个庶女将来嫁过去,有了自己孩子就会对付她的嫡亲外孙。未雨绸缪的想法让她最终出手,哄骗着庶女,亲眼看她喝下绝嗣之药之后,这才放心地让她出阁。左相夫人一直以为庶女不知此事,哪料到她明明知道那是碗毒药也咬牙一饮而尽。如此善于隐忍的女人,又怎会有一副柔顺性情?因为是原配百日之内办的婚事,婚礼办得匆促简陋,就连宾客都没请。因此卫国公娶了两位夫人一事,京中甚少人知道。 成为国公夫人后,继室小费氏没有把自己满腔怨恨表露出一丝一毫。这个最擅长隐忍的女人,开始一丁一点地布局。她敬爱夫君,沈镔身子不好,一年之中至少有大半时间卧病在床,每次生病小费氏都衣不解带亲自服侍病床前,擦身喂药,从不假手丫鬟;沈镔子嗣太少,姐姐丧期一过,小费氏就把自己的丫鬟开脸抬了姨娘,时常劝夫君雨露均沾,子嗣为重;对待孩子,无论是世子沈泽还是后来丫鬟生的两个庶子,她都全部视如己出,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衣食住行无一不亲自过问,从无半点苛刻,不但如此,若孩子们犯了错,小费氏从来都不姑息,该教就教,该罚就罚,可以说真正的母亲也不过如此。这样一个完美的国公夫人,只用了五年时间就赢得了卫国公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敬重。从这个时候起,她才开始一点一滴地往卫国公府里安插自己人手。又过了七年之后,卫国公府里几乎所有下人无不遵她之命,卫国公名下所有明面上的产业也都是她安排的人在打理,可以说她已经成了隐形的卫国公。所有局面都已控制住后,这个隐忍得可怕的女人这才渐渐显露出真面目。 小费氏最先下手的目标就是心里最痛恨的嫡母。一个孤苦无依的庶女在精明严厉的嫡母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下,无论她心里是否愿意做填房,已经看中她的嫡长姐和嫡母根本不会给她选择的机会。那碗绝嗣之药,若是她当场揭穿不愿喝,嫡母灌也要灌下去。如此深仇,小费氏岂能不报?她启动了埋在嫡母身边十多年的内线,一击致命。杀了嫡母之后,小费氏竟然还主动去找父亲密谈,亲口承认是自己所为。面对这个手里掌握了卫国公府所有明面势力的女儿,官场混迹多年的左相妥协了,不但不再追究发妻之死,还和女儿结成了同盟,默认了她要朝嫡亲外孙下手的决定。 小费氏的仇人可不止嫡母一个,嫡长姐就是她的二号仇人。从小,无论是衣服首饰还是待客时收到的礼物,她们这些庶女所得无不是嫡长姐挑剩不要的。这也就罢了,长大后,她所嫁的还是长姐病得快要死了,为了儿子才让出来的男人。甚至连人生惟一的一次婚礼,也因为正值长姐丧期办得如同纳妾般屈辱,小费氏心里怎能不怨?长姐已经死了,这腔仇恨就转到了她生前最在乎的两个男人身上。为了报复这两个人,小费氏先是给自己的丫鬟开了脸,抬做姨娘。沈镔根本不是好女色之人,他连亡妻亲自选的继室都很少碰,更何况是一个莫名其妙抬上来的丫鬟?无论小费氏如何苦劝,他就是不愿意进那姨娘屋子。为了谋夺本该由长姐儿子继承的爵位,小费氏只能用上了不着痕迹的迷香。第一次成功后,沈镔有了庶子沈沛;为保将来夺爵一事万无一失,不满足只有一个庶子的她又故技重施,于是,沈沛的亲弟弟沈浩出生了。说来也真是可笑,别人家的主母都是费尽心思提防小妾,只有这被仇恨蒙了心的小费氏,用迷香把夫君往姨娘床上送。小费氏有了两个庶子,轻而易举地收拾掉他们生母之后,养在身边用心教导,成长得丝毫不比沈泽差。 左相夫人管家几十年,不可能没有忠心于她的仆人。小费氏和费宁的一番密谈,就被一个一直在追查夫人死因的老仆偷听到了。这老仆也是个很有能力之人,他想办法领了左相府送节礼的差使,趁机混进了卫国公府。得知真相的沈镔沈泽父子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心里那个完美的卫国公夫人居然是这样一副歹毒心肠!为了证实这老仆所说之事,沈镔强撑病体亲自打探,这才发现府里忠于他们父子二人的下人几乎已经没有了,府外产业管事亦全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不得不说沈镔此举实在是失策,不但打草惊蛇惊动了小费氏,让她索性撕破脸软禁起夫君,更是害沈泽失去了最佳逃命机会,若不是今生遇到芷华,沈泽当初根本逃不出小费氏派出的护院追捕。 第三十一章 进宫赴宴 八月初一,长公主府。 端惠长公主抿了口茶水,问起身边的管事高妈妈:“现在都什么时辰了?郡主怎么还没过来。” 高妈妈欠了欠身,恭敬地答道:“殿下别急,奴婢已经派了小丫鬟过去催了。” 长公主望向门口,嘴里埋怨道:“那丫头,真是在庄子里玩野了。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也敢睡过头!” 话音刚落,门外一个丫鬟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长公主殿下,郡主她……” 长公主一听,快步冲到门口,也不等那丫鬟喘过气来,急道:“郡主她怎么了?” 这丫鬟是一路跑过来的,吞了吞口水润喉,这才出声:“郡主……郡主她昨夜不许人值夜,今早绛珠姐姐去叫她起身时,才发现她病了,现在正发着高烧呢!” 长公主一听,扔下一句:“快去请御医!”拔腿就往女儿房中急步走去。 看到女儿小脸烧的通红,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可怜模样,长公主只觉得心都要碎了。“郡主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早点来禀报于我?为什么不去请御医?”转头望向地下跪着的几排下人,长公主有如一只暴躁的母狮,愤怒得想杀人。 发着高烧的敏仪睡得并不安稳,听到母亲愤怒的声音,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母亲,不要怪她们,是我吩咐她们不要请御医的。女儿以为自己再睡一会就好了,谁知道……谁知道身子越来越热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生病是睡觉能睡好的吗?”女儿的辩解没有浇熄长公主的怒火,她依旧恨声道:“郡主病糊涂了,你们也犯糊涂吗?她说不请御医就真不去请?伺候郡主的大丫鬟和管事妈妈每人二十板子,其余人十板,自己去高妈妈那里领罚!” “娘!她们都是我的丫鬟,遵我命令行事,有何不妥?不听我的才该罚呢!”敏仪固执地阻拦道。 向来活蹦乱跳的女儿用这样柔柔弱弱的声音求情,长公主哪里还硬得下心肠?更何况她说的也没错,今日这些下人们只是遵女儿之命行事,若自己还要责罚,只会损害女儿在下人们心里的威望。无奈地叹息一声,长公主不再提责罚一事。 长公主府里就养着当年先帝赐下的两名御医。不一会儿,这两名御医联袂赶来。 轮番上前给郡主把脉之后,两位御医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 躺在病床上的敏仪一颗心也提了起来。这次让她致病的药,是毕陀亲手调配,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这药用后症状就是很严重的风寒,发过一次高烧之后就会痊愈,不会损伤身体。毕陀那糟老头从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内院有如他的内花园,想进就进。因此住在庄子上的这段日子里,敏仪和他也熟了起来,深知这糟老头不靠谱的本性,因此此时难免担心他在吹牛,被御医查了出来。 却不知,这两位御医神色古怪的原因并不是发现了郡主病情有假。 长公主见二人神色古怪,把脉之后半响不说话,还以为女儿病得有多严重:“郡主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倒是说句话啊?” 年纪稍长那位躬身禀道:“回长公主殿下,郡主这是感染了很严重的风寒,待服过退烧药之后,只要悉心调理,定无大碍。”另一位也随后附议“微臣诊断亦是如此。” 长公主却是不大相信:“那二位刚刚神情为何如此奇怪?” “回长公主殿下,微臣二人只是想不通,这八月的天气,身体向来很好的郡主怎么会染上如此严重的风寒。” 敏仪闻言,心中大骂毕陀那糟老头,果然不靠谱!配什么药不好配个看起来像风寒的,也不考虑如今正值盛夏,得个风寒不是惹人怀疑吗?不过这次敏仪倒是冤枉毕陀了,她不懂医术,根本不知道这种要让人病得下不了床却又不伤身体的药有多难配,否则韩妈妈那种杏林高手也不会试都没试就直接摇头了。能配出现在这种看似得了风寒的,都是毕陀苦思了三天,又实验了一整个通宵的结果。 长公主也奇怪地看向女儿:“敏仪,你昨晚不许人值夜,到底是做了什么?为何会在这盛夏感染风寒?“ 敏仪哪能说她不许人值夜,是不想害身边大丫鬟承担服侍不周的责任?若她身边有人服侍而依然生病,不管再怎么求情,母亲也绝不会姑息的。 眼珠子一转,敏仪讪讪地解释:“女儿昨夜贪凉,在内室多放了好几块冰……怕绛珠绛紫不准,这才不许她们值夜的。” “胡闹!”长公主怒道“等你病好了,给我禁足一个月!”说罢,起身欲走。 “娘!”敏仪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哀声道:“女儿错了,娘不要生气。娘进宫时,把绛珠绛紫都带上吧,听说这次许多有名的戏班和杂耍团都从外地赶来给太后娘娘贺寿,可惜女儿这次病了无法去看,娘带上她们,回来也能说给女儿解闷。好不好嘛?娘……” 每次女儿撒娇求情时,就会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唤她“娘”,长公主最吃这套,几乎百试百灵。此刻虽是恼她胡闹不爱惜身体,但女儿说得实在可怜,这撒娇声还带着病中虚弱,长公主终究是不忍心拒绝,没好气地道:“那就让她们跟去,只是和你说话解闷可以,这禁足却一日都不能少!” 达到目的的敏仪也不再闹,乖巧地点点头:“女儿省的。时辰不早了,母亲这就进宫去吧,女儿在家定会乖乖服药的,母亲无需挂心。” 服下丫鬟熬好的退烧后,敏仪怔怔的望着帐顶发呆,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心母亲。芷华不让她进宫赴宴,又交代定要绛珠绛紫陪母亲同去,虽没有解释为什么,但敏仪哪能猜不到,她定是从某种渠道得知了这次宴会不太平。牵挂母亲的敏仪最终敌不过药力,沉沉睡去。 ~~~~~~~~~~~~~~~~~~~~~~~~~~~~~~~~~~~~~~~~~~~~~~~~~~~~~~~~~~~~~~~~~~~~~~~~ 卫国公府,小费氏此刻也是盛装打扮,正准备启程前往宫中参加太后寿宴。最近卫国公沈镔病情加重的消息她没有刻意封锁,宫里前几日也曾派过御医前来诊治,因此今日卫国公不去,太后也不会怪罪。 行至大门口,小费氏正要坐上马车,一个下人突然匆匆来报:“夫人,世子爷进宫了。” 小费氏心里一惊,厉声问道:“此事当真?世子爷什么时候回京的?” “此事千真万确。左相大人刚刚在宫门前遇到了世子爷,立刻派小的过来传话。世子爷什么时候回京的,这个左相大人也从未收到过消息。” 深吸一口气,小费氏面上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自己去卫国公府账房领赏吧。”那小厮面露喜色,行礼退下。 坐上马车后,小费氏面上方才露出凝重之色。“夫人,世子爷直接进宫,您说他会不会,直接向皇上求情,接国公爷出府?”出声的是打小服侍她的心腹周妈妈。 小费氏冷冷一哼:“他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资格向圣上提出这种请求?国公府里既有御医坐诊,又有我这个好妻子亲自侍疾,圣上也是讲道理的,就算他真的求情,也必不会允。” 周妈妈一心向着小费氏,闻言心里安定不少。小费氏心里却并不像她所说的那么轻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揣揣不安。 二人从不担心沈泽会当众揭穿所有事,一来小费氏苦心布局十多年,行事周全,沈泽根本抓不到她半分把柄,二来小费氏这个完美的国公夫人形象太过于深入人心,现在京中谁家做婆婆的不以她为榜样教育儿媳?即便是沈泽无计可施之下,跑出来公布自己所有遭遇,没有左相作证,谁都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话。而想要左相出来为他作证,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为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孙而得罪手握国公府大权的女儿,站出来承认自己教女无方,养出了一个恶妇,左相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主仆二人各有心事,一番思量中,马车已经抵达了宫门前。 第三十二章 太后大寿 太后此次寿宴办得无比隆重,当今天子以孝治国,为了给太后办一个最热闹的寿宴博她老人家一笑,早在三个月前就发文公告天下,召集全国各地著名的戏班和杂耍团入京给太后贺寿。太后寿辰时除了宫里戏台,宫外的各大戏园也将由皇家包场,连续十天免费对普通百姓开放,与民同乐。登台演出的戏班和杂耍团自愿报名,其中技艺最佳的可入宫献艺,赏赐也最丰厚,其余为中选者就轮流在各大戏园登台,报酬也不低。公告一出后,全国各地稍有些名气的戏班子杂耍团纷涌而来,一时间,京城各大客栈爆满,连带着京城各大商家生意也比往日好了数倍。走在街上,原本就热闹繁华的京城现在更是人流倍增,到处是一片人头攒动,接踵摩肩的盛世之景。 宫外民乐无穷,宫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从四面八分各个宫门直到御花园,一路张灯结彩,红毯铺地。太后所住的凤栖宫院里,搭着一个大大的金棚,各命妇献上的寿礼均摆放其中,放眼望去,一片奇珍异宝,差点能闪花人的眼睛。凤栖宫里也到处是人,正三品到正五品的命妇们,皆被安排在凤栖宫的偏殿里,只有顶级交际圈里的命妇,才能进入凤栖宫正殿见到太后。而其中能得太后单独问话的,无一不是家世才貌品性皆是一等一的贵女。 “端惠啊,怎么不见敏仪那个小丫头?”待端惠长公主上前行过大礼,送上贺词之后,太后好奇地问起。 “敏仪昨夜贪凉,房里多放了一些冰块,哪知今日一早就发起了高烧,人都烧得迷迷糊糊的,下不了床,还望太后见谅……”说起女儿,长公主不敢露出愁色,语气带着淡淡的担忧。 太后轻嗔:“你也是,敏仪都病得如此严重了,还进宫做什么?派人来禀告哀家一声就是,哀家还会怪你不成?”转头又吩咐身边宫人:“让周御医去长公主府给郡主瞧瞧,这小丫头命苦,遇到这么一个狠心的娘,哀家可不能坐视不理。”这话虽说得像是在打趣,但配合她脸上那浓浓地关切担忧之情,到显得长公主这个亲娘还不如她更挂心郡主。 这种小刁难长公主哪会放在眼里?她赶紧叩头谢恩,语气一片发自肺腑地感激之情。 今日来贺之人实在太多,二人说话间,又有一批刚到的命妇候在一旁,等着给太后拜寿。长公主起身让开后,这些命妇们赶紧上前,跪成一排行叩拜大礼。 太后见到为首的那位贵妇,脸上浮现出十分欢喜的笑容,命诸位平身之后,单独把她叫上前来。“阿芜,你来得可有点晚呀。”阿芜是小费氏的小名,太后如此唤她,足见待她十分亲厚。小费氏是京城贵妇的表率,哪位做婆婆的不喜欢这种儿媳妇?因此她在京中老一辈的贵妇面前十分得脸,就连太后这也不例外。 小费氏面带赫色:“回禀太后,夫君今早难得地清醒过来,臣妾服侍他用过早膳之后方才出门,故此来迟,请太后恕罪。” 太后毫无怪罪的意思,反而十分欢喜地问:“卫国公清醒了?可见这是开始好转起来了,真是大喜啊。哀家早就说了,卫国公能娶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可见是个福泽深厚之人,此次虽病得凶险,但迟早会好起来的,你看,这不就应验了。” 小费氏大方一笑,敛身行礼:“臣妾多谢太后娘娘的金口玉言。” 身旁一众贵妇们无不露出羡慕神色,其中一口齿伶俐地出声道:“卫国公夫人真是我等为妇楷模,婆婆时常拿夫人做榜样,教育妾身和几位妯娌都要向夫人学习呢。奈何妾身是个愚笨之人,还望夫人能时常提点,妾身感激不禁。” 小费氏只是谦虚地笑笑:“夫人过奖了。”并不多言,神色不骄不躁。 正午时分的群臣宴上,沈泽与一众年纪与他相仿的勋贵大臣之子坐在同一桌。小费氏从前给沈泽安排的功课十分繁重,文治武功,无一不学。每日课业都被拍得满满的,很少有机会出来结识同龄之人。小费氏此举不但博得了一个悉心培养儿子的好名声,还切断了继子结交朋友培植助力的机会。经过这两年对京中势力的恶补,沈泽现在虽然能叫出同桌之人的名字,也大致了解他们的出身,但实际上,谈得上认识的却没一个。自小被刻意拘束,长大后又身负重任,沈泽并不是个开朗善谈之人,因此他只是姿态优雅地用膳,并不主动向周围的人敬酒寒暄。不过他不主动,不代表别人也不主动,此时就有几个善于交际的勋贵子弟举起酒杯,主动向他敬酒示好。沈泽来者不拒,无论是谁来敬酒,他都带着温和的笑容一饮而尽,十分平易近人。沈泽的酒量很好,军中呆了一年多,进展神速的除了身手之外就是酒量了。尽管喝下了许多酒,他依旧神色清明。与别人交谈时,言辞恳切,语气真诚,若遇到难以回答的问题,也并不局促,只是微笑以对。众人原本以为他是个骄傲难以结识的,一番杯斛交错之后纷纷改观,待到散席之后,已有几个家世好的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另一桌的左相费宁,却有些食不知味。对于嫡亲外孙,他自认从未主动加害,因此没什么亏欠,可在外孙面对他礼仪周到眼神却冰冷无比时,他又忍不住有些心虚。想起故去的发妻和嫡长女,费宁对沈泽一时有些怜惜,可当他又想到今非昔比的庶女,那几丝怜惜根本不足以让他改变决定出手帮助外孙。一番心事纠结在心,不知不觉左相就多喝了几杯。待散席之后,酒气上涌,他已有些面红耳赤。 群臣宴结束之后,众人皆随御驾前往特地为太后大寿搭建的宫中戏园。戏台位于戏园正中间,四周皆是座位,大臣命妇分坐两边,与皇上太后共同赏戏。 今日第一出戏是皇上亲自为太后点的蟠桃会。尽管在场众人无不看过很多次这出戏了,皇上亲自点的他们岂能不捧场?无论男女皆是看得津津有味,脸上随着剧情或急或喜,真真是丝毫也不输给台上戏子。 太后本就喜爱看戏,此次又是皇帝一片孝心亲自点的,自是含笑欣赏。待这场戏一唱完,开怀大笑道:“好!唱的好!重赏!”台上班主手捧太监送来的一盘金裸子,领着一众戏子们磕头谢恩。看到领头戏班子得此重赏,后台等待上场的其余班主们,无不面露羡慕、兴奋之色,连连交代手下之人定好好好表现,再博重赏。 接下来几出,都是应景又喜气的贺寿曲目,麻姑献寿,龙凤呈祥,游龙戏凤。众人卖力演出之下,太后看得也是十分满意,无不重赏。不过再喜欢看戏,连续看了好几场也有些审美疲劳了,太后转头问起身边宫女:“接下来是什么?”宫女敛身答道:“回太后,陛下早已安排好了,这几出演完就轮到杂耍班子上场。”皇帝的贴心安排让太后满意不已,含笑颔首。 说话间,后面的杂耍艺人们准备好了,四面大幕缓缓拉开。 只见台上云雾缭绕,隐隐约约的潺潺流水声幽幽传来,众人仿佛见到了天上仙境。片刻后,浓雾稍褪,露出了里面各摆姿势的九个仙子。几位仙子统一梳着飞仙髻,眉心一点红痣,九张脸看上去竟一模一样,若不是身上纱裙颜色各不相同,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仙子露出真容后,丝竹之声渐渐响起,九位仙子随乐舞动,身姿妙曼,衣带飘飘,四周云雾随着她们舞动时带出的清风渐渐变淡,好一出仙女群舞。音调一转,八位仙子蓦然保持着舞姿静止不动,余下一位身着大红色纱裙的仙子继续舞动。这位仙子舞动之间,两侧云袖里忽然飘出两根金色彩带。乐声转疾,仙子左脚为轴,手持两根金色彩带,随着乐声由慢至快,飞速转动起来。随着她的转动,彩带越来越长,到最后,宛如两条金龙盘旋在她周围,随着她的舞姿嬉戏玩耍。 如此奇景,台下众人无不看得如痴如醉,皇帝率先击掌而笑,大声叫好。 此时,乐声渐缓,红色仙子退在一边,另一名紫衣仙子苏醒过来,莲步轻启,款款上前。这名仙子不知从那变出两只小碟,双手食指竖起,小碟倒扣其上,飞速旋转起来。仙子轻轻一抛,小碟飞高,她趁机从双手袖中滑出三根细细的竹竿,待小碟落下之际,正好用三根竹竿里最中间那根接住,而小碟转速不停。这时,台下一人手腕一旋,飞掷出一物直奔那仙子脸上而去!众人轻呼,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何物,却被紫衣仙子退后一步,右手微低,用一根竹竿接了起来。众人这才看清,那飞掷而去的,也是一只小碟。台下之人又出手了,这次他一只接一只,一口气连续飞掷出五只小碟,而那紫衣仙子也是了得,这不同方向飞来的小碟无一不被她轻轻巧巧地接在竹竿上而转速不停。这项技艺到也是常见,因此并未有人出声喝彩。就在众人以为紫衣仙子表演结束之时,台下那人又飞掷出了一只小碟!此时仙子手里竹竿已满,众人无不为她提了一口气。紫衣仙子不慌不忙,轻轻把腰一弯,右脚高抬,那飞来的小碟,就恰巧落在她穿着粉色绣鞋的小脚上。这只小碟与众不同,绘有紫色的花纹,此刻被她小巧精致的莲足接下来飞速而转,恰如几只紫色蝴蝶围着那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翩翩起舞。 台下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大声鼓掌喝彩。就连太后也是笑着连连赞好。 乐声又是一变,紫衣仙子手脚齐齐发力,七只小碟被抛向空中,仙子趁机扔下竹竿,用手一一接下落下来的碟子。就在众人松懈下来,期待下一位仙子表演时,异变突生,那个本该退下的紫衣仙子素手一挥,手里七只小碟飞速朝台下的皇帝、太后射去! 皇上身旁高手围绕,电光火石中早有人反应过来,大叫:“有刺客!保护皇上!”飞掷而来的碟子也被众高手一一击落。而另一边,太后身边的宫女还瞪大双眼处于呆愣之中,三只飞碟直射过来,眼看就要危及太后性命。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挡在太后身前,双手连挥,将那三只飞碟一一挡下。这人正是早有准备的沈泽。芷华提醒过他,皇上身边高手云集,轮不到他救驾,想要立功,就要盯紧太后。因此他特意挑了离女眷这边最近的座位,那紫衣女子挥手之时,他就已朝太后这边冲了过来,正好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太后身前,救了太后。沈泽举高被飞碟划伤的双臂,做出一副保护姿态,嘴里大叫:“保护太后!”被他护在身后的太后惊魂未定,见他不顾犹在出血的双臂,仍然要保护自己,不由露出真心实意地感激之色。 台上紫衣女子出手后,也不管得手与否,与另外八名女子齐齐掏出贴身紧藏的凶器,各自寻找目标大开杀戒!而台下那些刚刚还在奏乐的伶人,此时也是凶形毕露,直冲人群而去!紫衣女子身手最高,手持匕首飞跃而来,直直朝皇帝刺去;红衣女子身手其次,便朝太后奔去,手里两条金色彩带就是她的凶器,内力灌注其中,舞动起来有如两条金龙飞舞,发出破空之声,沿路触及之人纷纷倒地,不知死活。其余六人则各自寻找王公大臣们刺杀。 沈泽并未因对方的凌厉攻势而退缩半步,他嘴里大叫:“快带太后离开!”一面迎了上去,和那红衣女子缠斗在一起。一边是有备而来手持最趁手武器的刺客,一边是进宫贺寿身无任何武器,又手臂带伤的勋贵之子,二人一交手,沈泽就落在了下风。 第三十三章 生死恶斗 沈泽手上带伤,行动间不如以往灵活,那刺客却招招狠辣,不顾自己安危,直往对手要害击去,哪怕拼着自己带伤也要第一时间击杀眼前拦路之人。几番交手中,沈泽状况频出,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危机并未使他退缩,反而激起了心中血性,越战越勇。太后已在宫人的保护中撤走,沈泽只要缠着她坚持到皇上那边的高手解决完刺客赶过来增援即可。意识到这点,沈泽打起精神,只守不攻,倒也能与那刺客斗个旗鼓相当。 那女刺客眼睁睁看着太后越走越远,心里着急却被沈泽缠得脱不开身,心中越发愤恨。眼下刺杀太后无望,她毕竟又是女儿身,耐力不足。继续缠斗下去不但会耗尽自己体力,还会引来宫中禁卫高手,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想通之后,女刺客不再保存体力,用上了自己最凌厉的杀招。 她左手金带直取沈泽面门,趁对方侧身避让之际,右手轻轻一勾,手中金带犹如一条灵蛇,趁机缠住了对手脖子。左手放开原本抓着的金带,抓住缠上对方脖子那根的另一头,身体轻轻一转,打了个回旋,反手一拉,顿时把沈泽背对自己拖了过来。二人背靠着背,沈泽被那金带勒着脖子仰倒在刺客背上,女刺客身子大幅往前躬,背得他双脚离地,手里用尽全力绞紧金带,势必要当场勒死此人! 沈泽艰难地伸进一根手指头插入脖子间勒紧的金带中,想要给自己争取一丝喘气的机会。可那女刺客全力绞动之下,这根手指根本起不了丝毫作用,差点还被绞断。沈泽被勒得直翻白眼,眼神逐渐迷离,眼看就要坚持不住了。 自己终究还是不够强大,就要死在这里了吗?极度的缺氧让他手脚开始发软,心里明白自己估计是在劫难逃了。可惜了,可惜虽然救了太后,却救不了父亲……想到父亲,沈泽眼前又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催他快走时,那含着热泪的双眼里只写了三个字:活下去!回想起那个眼神,沈泽徒然清醒,他已经有了救驾之功,眼看就要能救出父亲,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哪怕就是要死,也要坚持到向皇上恳求让毕陀赶回来带父亲出京调养之后,他才能咽得下最后一口气! 心中执念激发了沈泽身体最后的潜力,他抬起自己被女刺客背起来已经离地的双脚,做出个鲤鱼打挺的动作,重重往下一压,顿时立在了地面上。紧接着,他又弯下腰,学着那女刺客把她反背在自己背上。 女刺客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他动作,也料不到原本已经逐渐失去挣扎的对手徒然发难,反击起自己。自她出道以来,中了此招的对手最后下场无不是被勒死,从未有人想出如此破解之法。大惊之中,她下盘不稳,被沈泽反背得双脚离地。这种姿势之下,女刺客无处借力,手中金带虽仍旧没有松开对方脖子,使出的力道却大不如前。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皇上派来增援的高手到了。女刺客此时双手还紧绞着金带,和沈泽缠斗在一起,被突然加入的敌人一剑削断了一只手臂。连番费尽体力的缠斗加上突然其来的断臂剧痛,让她哼也没哼一声,直接晕死过去。四周赶来的禁军立即上前,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脖子得到解放的沈泽也是瘫倒在地,毫无形象地大声喘着粗气。乍死还生之后,他这才发现能大口呼吸的感觉是这么美妙。“世子,您没事吧?下官来迟了,请世子恕罪。”刚刚出手的是禁军统领卫凌。皇上那边险情刚除,立即吩咐他赶过来救太后。卫凌先是找到了太后,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又被太后命他赶来解救沈泽,因此这才有所耽搁。 沈泽还在喘气,说不出话来,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片刻之后,终于缓过来的沈泽这才开口,声音嘶哑:“我除了手臂和手指受了点轻伤,并无其他大碍,卫统领放心。” “世子此次拯救太后凤驾有功,太后吩咐,请您脱险之后立即去凤栖宫见驾。”卫凌双手抱拳,躬身请道。 沈泽闻言,想站起来,可惜四肢仍旧发软,毫无一丝力气。卫凌挥挥手,一名亲卫匆匆而去,不多时,就领来了两个抬着软轿的小太监。卫凌亲自上前,正欲扶着沈泽上轿,不料他却突然出声:“卫统领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不知世子还有何吩咐?” “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观刚刚那刺客行事,定是某个势力所豢养的死士。如今行事失败,这种死士清醒之后定会自裁,卫统领可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卫凌闻言,惊出了一声冷汗。刚刚顺利地拿下了那女刺客,让他根本没想到这点。其余的刺客皆是一番苦斗后身疲力竭,被当场诛杀,因此他丝毫没有想到这些人若被活捉会怎样。这名刺客是目前唯一活口,若是在他的看押之下出了什么差错,他必难逃皇上怒责。 因此,卫凌感激地向沈泽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世子提点!下官差点就犯了大错!” 沈泽嗓子火辣辣地疼,便只是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 坐在行往凤栖宫的轿子里,沈泽回忆起今日之事,心里对那个处处料得先机的神奇女子感激之中又添了几分惊叹。今日他处处按照那丫头制定的计划行事,竟然如此顺利地就立下了救驾之功,还通过提点卫凌,结下善缘。那丫头足不出户,却能料尽各种情况,古书里记载的诸葛亮也不过如此了吧。最艰难地救驾之步他已经走完,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说服太后,皇上。回想着芷华预料的小费氏种种反应和应对之词,沈泽郑重地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大意,不能失败在最关键的这步上。 不多时,凤栖宫的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第三十四章 论功行赏 “好孩子,快让御医瞧瞧,可有什么大碍?”乍一见到被两个小太监搀扶进来的沈泽,太后就露出慈爱的笑容,嘴上更是一片关切地问道。 “启禀太后,微臣出了手臂和手指有伤之外,并无其他大碍。”沈泽下跪行礼后,忍者喉咙火辣辣的剧痛,哑着声音答道。 “都这样了还行什么大礼啊,快快起来。”太后连忙示意他身后那两个跪着的小太监去扶起沈泽,“我看除此之外,这喉咙也该给御医看看。” 刚刚沈泽差点被那女刺客勒死之事,早有宫人提早一步,过来禀报。此刻亲眼见到沈泽脖子上那圈触目惊心的青紫勒痕,太后感激之余,又带有几分心疼。 御医赶紧上前,引着沈泽进入凤栖宫偏殿,替他敷药疗伤。 身上的伤势被御医一番处理后,沈泽感觉好了很多。喉咙火辣疼痛烧减,说话间声音虽然依旧嘶哑,但已不如之前那么疼痛难忍了。 再次回到凤栖宫正殿时,殿内除了太后,还有刚刚处理完事情赶过来安抚母亲的皇上。 “微臣参见皇上、太后娘娘。”沈泽上前磕头行礼。 “快平身。今日你拯救太后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出来。”皇上语气亲切,含笑道。 “微臣只是做了身为臣子该做之事,不敢居功。”尽管很想现在就提出要求,但沈泽还是按捺了下来,说出最该说的场面话。 果然,皇上太后无不露出满意笑容,太后更是笑道:“这孩子,真是个实诚的。你虽不敢居功,皇上和哀家可不能不赏,有什么想要的你尽管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沈泽敛身:“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微臣并不要其他赏赐,只想向皇上求个恩德。” 皇帝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扬起眉毛:“哦?你且说来听听。” “微臣想带着父亲离京,去云州调养身体。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好奇了:“京中有最好的御医,又有你母亲的悉心照料,你为何反而要带卫国公长途跋涉,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现在的身子,哪还禁得起一路长途跋涉之苦?” 沈泽当前只求能救出父亲,并不想多生事端去告小费氏的状。虽然他眼下博得了太后感激,皇上好感,可那小费氏苦心经营十多年,完美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他若贸然揭发她真面目,手里毫无半点证据,怎可取信于皇上、太后?若最后牵出早已上交军权的卫国公,在军中仍有势力一事,恐怕还会引起皇上震怒,招来灭门之祸。 因此他答道:“天下第一神医毕陀曾受微臣祖父所托,定期上门来替家父调理身体。不过一年前神医出门远游,家父又突然病情加重,无奈之下才请宫里御医前来诊治。微臣循着神医踪迹追去,终于在上个月找到了他。毕神医调理家父身体数十年,对他的情况最是清楚不过。听闻他病情加重,毕神医却并不肯与微臣同来。他说京中气候根本不适合家父的身体,若还留在京中,即便毕神医赶来也根本治不好他,唯有将他带到四季如春的云州药王谷,在里面那口常年浸满灵药的温泉里医治,方才能医好家父之疾。如今毕神医已经赶往药王谷,就等着微臣带家父前去,因此微臣这才斗胆恳求陛下恩准。”言辞恳切,一片孝心让人无法不动容。 他的话里八分真二分假。一年前毕陀上门探望卫国公时并未掩饰行踪,但之后被沈泽救出安置在庄子上,却是十分保密,谁也想不到他会住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子庄子里。而沈泽的行踪就更是隐秘了,他从卫国公府逃出一事,小费氏巴不得无人问起,怎会四处宣扬。他素日里又无好友上门拜访,因此即便在京里消失了两年,也无人发现。毕陀替郡主配好药之后,就收拾行囊先去了云州。此次行动,若沈泽不能接出父亲,毕陀即使留在京里也没有机会替卫国公治病,而京中气候不适合卫国公身体,也并非虚言,因此沈泽就让毕陀先行赶往云州布置治病事宜。 皇上也是知道毕陀此人的,早前还曾经试图揽他入宫,但那老头十分不着调,面对皇上的招揽,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自己一旦进宫,肯定命不久矣。皇帝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人,因此印象非常深刻。不过他也知道,毕陀为人虽不着调,医术却是十分高明的,他既如此说,恐怕卫国公这病,还真得出京才能治好。 若皇上没有听到沈泽这番话也就算了,如今听过之后再拒绝,岂不显得他刻意不让卫国公治好病?再加上,沈泽刚刚才救了太后,皇上没有拒绝的理由也说不出不准的话。 沉吟半响后,皇上终于开口:“既然如此,那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小太监的通报声,打断了皇上说的话。“启禀陛下,左相费大人求见。” “宣。” “微臣费宁,叩见陛下。” “平身。”皇上以为左相也是为了女婿出京一事前来求情,笑道:“费宁,你可是为了卫国公出京治病一事而来?你可真是白来这趟了,朕刚刚正准备准了卫国公世子所奏之事呢。” “皇上,沈泽他年少无知,遇事想得不够周全。微臣此次前来,正是为了阻止他在陛下面前乱提要求的,不料还是晚了一步。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上和太后面上皆浮现出讶异之色,根本没想到他来意竟是如此。 “费大人何出此言?”太后直接插话问道。 “我那女婿如今正是身子最虚弱的时候,怎经得起长途跋涉?他缠绵病榻数十载,一直都是小女细心贴身照顾,如今不但要忍受一路颠簸之苦,身边伺候的又不是细心周全的妻子,这对他的身体,岂不是雪上加霜?到时候只怕还未到达目的地,就……沈泽只想着带父亲出去治病,却从不考虑实际情况,终究还是年纪轻轻,处事不周啊。”左相一副苦口婆心的好长辈模样。 “左相大人此话差矣。先帝当年体恤祖父年老体衰,早年征战的旧疾晚年复发,特赐内务府精心打制的五驾马车一辆,左相莫非是忘了?祖父当年腿疼得根本走不了路,全靠先帝御赐的宝车才能出门,如今父亲只要乘此车出行,又怎会有那颠簸之苦?至于母亲,倒是孙儿考虑不周了,请皇上、太后能恩准母亲同行,好一路照顾父亲。”沈泽和芷华二人早已共同设想过小费氏的种种推脱之词,只是没料到,出来阻止的竟然是左相。不过他显然也是在小费氏授意之下而来,阻拦的理由也在预料中,因此沈泽反驳的话立刻脱口而出。 左相哑口无言。他能说即便有先帝御赐的马车,行如此远路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吗?质疑御赐之物,他的老命还要不要了?小费氏根基全在京城,她岂会同意随沈镔父子二人出京?今日宫里大乱,得知沈泽救了太后一事消息太晚,仓促之下小费氏只是交代了这两条阻止的理由,却没有来得及去想怎么应对沈泽的反驳之辞,因此左相此刻涨红了一张老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眼见皇上面上露出赞同之色,张嘴就要下旨,费宁急忙抢先开口:“如今卫国公内外庶务全靠你母亲一人打理,实在脱不开身跟你父亲同去,还是让她留在京城看家吧。” 沈泽步步紧逼:“圣人有云,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家父尚在,母亲不随行照顾病重远行夫君,反而为了打理庶务留在家里,左相此言,是想将母亲至于何地?母亲贤淑之名京中无人不知,依孙儿所见,即便她就是病了,也不会放心家父身边无贴心之人照料,定会带病同去的。”一番话连消带打,阻断了左相所有推脱。 太后直接点头:“说得不错。你母亲的为人哀家最是了解,定是以夫为天的。皇上,你这就下旨,让他们一家三口同去云州吧。沈泽如此孝顺,定是想要随父母同行的。” 目标终于将要实现,沈泽内心激动不已,脸上露出发自肺腑地感激之色:“微臣代家父叩谢皇上、太后体恤之恩!”言罢,实打实磕下三个响头。 第三十五章 圣旨 从宫里回到家的小费氏,前脚刚刚跨入自己住的静宁居,后脚一个跑腿小丫鬟就匆匆来报:“夫人,宫里派人前来通报,皇上刚刚下了圣旨给咱们府上,请夫人即刻准备香案,迎接圣旨。” 小费氏闻言,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那个小贱种,居然还是求来了圣旨!心中浮现出一个毒计,小费氏转头叫来周妈妈,附耳过去说了些什么。周妈妈听后蓦然睁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夫人,这……”小费氏咬牙切齿道:“咱们没时间了,圣旨即将传来。现在若不动手,将来就没机会了!你火速去办,要快!”周妈妈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领命匆匆而去。 小费氏这才不紧不慢地筹备起迎圣旨之事。 刚走出宫门,沈泽就对传旨的高公公和护送的卫凌抱拳作偮:“小生出门寻找神医一年,今日刚刚回京就先进宫给太后贺寿,久未归家,还请二位体谅小生一番思父之情,能加快行程,小生感激不尽。” 能混到出宫传旨的公公哪位不是人精?高公公自然乐意在这种小事上卖卫国公世子一个小小人情,他点点头,笑道:“世子一片孝心,奴才焉有不成全之理?尽管赶路就是,卫国公府不远,奴才这把老骨头还承受得起。” 卫凌也并未多说什么。待世子和高公公二人上了马车之后,他也翻身上马,下令道:“疾速出发!” 堂堂一品国公府,座落在皇城内最显赫的地段,离皇宫也最近,一番急行下,不多时就见到了摆着香案的卫国公府大门。卫国公病得下不了床,皇帝上次派御医前来时就已说过,今后卫国公府接旨不必强求卫国公起身领旨,因此此时就只有小费氏早领着两位庶子候在门前。 下了马车之后,高公公见一应接旨事务具已准备周全,也不耽搁,拿出怀中圣旨就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卫国公沈镔,德才兼备……今朕体念卫国公此疾医治不易,故准其远赴云州药王谷治病,卫国公夫人贤良淑德,世子子沈泽至忠至孝,特许二人随卫国公同行,另加赐仪程黄金百两,宫中珍奇药材三箱,令禁军副统领林志率五十禁军,护送卫国公一家前往云州。钦此!” 沈泽跪在小费氏身后,随她一同领旨谢恩。 接旨后,传旨的高公公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笑着对小费氏道:“卫国公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痊愈回京,皇上特命奴才前去探望卫国公,也算是替皇上给卫国公大人送行,不知夫人可否行个方便?” 算算时间,周妈妈应该已经得手了,小费氏心中笃定,脸上毫无异色,敛身行礼:“妾身这就给公公带路。” 沈泽跟在公公身后,心中忐忑不安又带着丝丝渴望,也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再说另一边,周妈妈领着几个三大五粗的婆子,匆匆赶到了国公爷居住的翠琉居。一进院中就看到两个大丫鬟坐在门外屋檐下,手里做着针线活,说说笑笑的。 见到周妈妈,那两个丫鬟赶紧起身行礼。 周妈妈问道:“国公爷呢?” 其中一丫鬟答道:“国公爷尚未苏醒,奴婢们不敢吵着国公爷,这才在外等候。”周妈妈也不追究这丫鬟一番狡辩之词,吩咐道:“去开门。” 那丫鬟急忙上前推门,不料门却从里面闩上了,根本推不开。 “谁在里面?”周妈妈皱眉,厉声问道。 另一个丫鬟也不知怎会这样,着急道:“奴婢不知。奴婢们一直就守在门外,没人进去过呀。”周妈妈挥挥手,身后那几个婆子一同上前,使劲推起门来。 屋内的人似乎早有准备,几个婆子使出吃奶的力气,那门也纹丝不动。 “你们几个,分头去几扇窗户那里试试!”大门不通,周妈妈试图改走其他途径。 不一会,几个婆子无功而返,里面的人准备周全,连窗户也一同堵上了。 周妈妈没想到会是这样,朝那两个偷懒的大丫鬟怒道:“到底谁在里面?国公爷病得床都下不了,根本不可能自己闩上门窗!” 两个丫鬟吓得脸色煞白,跪地磕头不止,可就是对于周妈妈所问之事,她们实在是答不上来。 时间紧急,眼下也不是该查谁在里面的时候。周妈妈果断道:“去小厨房取罐子油过来,快!” 这边,小费氏正领着众人去往翠琉居,行至半路,前方突然冒出了滚滚浓烟。沈泽见状,哪还顾得了其他,当即撇下众人直冲而去,卫凌紧随其后。 二人赶到翠琉居门前时,只见正房门口燃着熊熊大火,一众婆子丫鬟聚在一起,仿佛集体被吓傻了一般,呆呆围观。 “你们这些狗奴才!这是明目张胆地弑主吗?”沈泽见此情景,气红了双眼。 正死死盯着大火,心里催促它烧快点的周妈妈,哪想到沈泽这么快就赶来了。听到沈泽怒吼,她反应不可谓不快,转身时脸上已满是惊慌之色:“世子爷息怒,奴婢们都是吓傻了。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火!” 一众下人这才一哄而散,嘴上大喊:“走水了!快来救火!” 眼下可不是跟这些刁奴们一般见识的时候,沈泽上前,朝屋里大喊:“张妈妈,我是沈泽。我来了!你把堵门之物移开,我这就来救你们!” 屋里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世子爷,您终于来了!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国公爷,您快醒醒啊,世子来救我们了!”紧接着,就是一阵重物摩擦声。 听到这一切,周妈妈心底暗自磨牙,想不到,那个装聋作哑的老妇居然会是国公爷的人!可恨自己和夫人都让她给蒙混了这么多年。 庆幸的是,沈泽赶来的早。有皇上的人在一旁,周妈妈也不敢递眼色给其他人拖延救火,几桶水之后,门口的火就被扑灭了。 火势一灭,沈泽就冲过去,一脚将那被烧得摇摇欲坠的大门踹开。 “父亲,孩儿不孝,来得太晚,让您受苦了……”见到床上气若游丝,仍旧昏迷不醒的父亲,沈泽再也抑制不住,像个孩子似的大声痛哭。 两年了,距离上一次见到父亲,已经过了整整两年。今年刚满四十的父亲,满头白发,苍白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皱纹,身子却比两年前又瘦了几分,可想而知,这两年他熬得多么辛苦。沈泽内心一片绞痛,动作却丝毫不敢耽搁,急切地从怀里掏出毕陀留给他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 身后连连拭泪的张妈妈见状,立刻机灵地倒来一杯水。 毕陀不愧是神医,服下他的药后,没过多久沈镔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血色,不似刚刚那样苍白如纸,只是仍未苏醒过来。 御书房内,刚刚从卫国公府宣完圣旨的高公公和卫凌正向皇上复命。 “启禀陛下,老奴宣读完陛下旨意后,按陛下吩咐前去探望卫国公大人。谁知老奴只走到半路,卫国公居住的翠琉居忽然走水了。所幸发现得早,等到老奴赶到时,火势已被扑灭。世子给卫国公服下了神医所赠之药,老奴回来复命时,卫国公仍未苏醒,不过脸色却比之前好了很多。世子托老奴转告陛下,卫国公的病情实在不能再耽搁,因此他决定明日一早就启程,带卫国公前去云州。还望陛下勿怪。” 皇上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事态紧急,他一片孝心可嘉,朕原本就准了卫国公去云州一事,怎会怪罪。” 见卫凌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皇上主动问道:“卫爱卿还有话要说?” 卫凌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微臣刚刚和高公公同行,所见所闻和他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发现翠琉居走水时,微臣是跟着世子先行赶过去的。微臣和世子赶到时,翠琉居大门起火,门被从里面闩上了,一众下人皆在门口围观火势,并无人救火。世子大声斥骂之后,那些下人这才惊慌失措地开始救火。”卫凌只是禀报自己所见所闻,并不夹杂任何主观意识。 皇上最满意他这点,闻言点点头。京中哪个高门大户里没有龌蹉?皇帝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回道:“朕知道了。这事真相无论如何,也是卫国公府的家事,朕虽是皇帝,也不好胡乱插手臣子的家事。若真是那刁奴弑主,想必卫国公世子也能自己处理。好了,你们退下吧。” 卫凌闻言,也不再纠结,顺从地跟着公公告退。 第三十六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敏仪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退烧出的一身汗让她感觉十分不舒服,只觉得浑身黏糊糊地。正要出声唤人来服侍自己沐浴,不想一转头,就看到坐在床边垂头低泣的母亲。 “娘,你怎么了?”敏仪开口,声音还带着初醒时的沙哑。 长公主惊喜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擦拭的泪痕,“乖女儿,你醒了!” “嗯,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太后寿宴上受了什么委屈?” 说起太后寿宴,长公主脸上不由浮现出惊魂未定的神色,后怕道:“真是老天保佑啊,幸亏你今日病了,没去成。你可知道……” 长公主仔细跟敏仪说起了下午刺客一事。原来,那整个杂耍团都是刺客伪装的,人人身手不凡,虽然主要目标是皇帝和太后,但其余王公大臣他们也不放过,专拣那身穿官服和衣饰华贵的贵妇千金们下手,长公主自然也是他们的挑中的刺杀对象。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丫鬟们四处逃命,幸亏长公主身边有绛珠绛紫两个丫鬟拼死命护着,这才没有遭到毒手。绛珠和绛紫两个丫鬟武艺高强,那刺客本不是她们对手。不过二人赤手空拳又要保护主子,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一时倒也斗了个旗鼓相当。缠斗半响,那刺客见两个丫鬟实在难以对付,突然发了狠,丝毫不顾绛珠绛紫的攻击,就那么直刺长公主而去,打算一命换一命,拼死也要击杀对方。离长公主最近的绛珠见状,立刻收住攻势,纵身一跃,挡在了殿下身前,替她受了刺客一剑,而另一边的绛紫趁机一掌拍断了刺客心脉,三人这才从危机中解脱出来。这些刺客此次行事,极有章法,每人负责刺杀一个目标,成功了就继续寻找下一个,若遇到难缠的,那就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这些死士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尽可能地杀人。 若是敏仪今日跟着长公主同去,那当时必定会招来两名刺客,绛珠绛紫手无寸铁,护一个长公主都很艰难,要是再加上敏仪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累赘,又再多引来一个刺客,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因此回家之后,长公主看到安然无恙的女儿睡颜,想到若今日女儿同去的后果,忍不住后怕地低泣起来。 敏仪听完也是到抽了一口冷气,想不到今日母亲竟会遇到如此凶险之事。回想起芷华事先的种种安排,她喃喃道:“早知道,就该让母亲生病,我进宫赴宴……” 长公主只当女儿是心疼自己,说着孩子气的胡话,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傻丫头,胡说些什么啊!生病也是你能控制的?这次真真是老天保佑,让向来活蹦乱跳的你及时地病了这一场,赶明儿咱们娘俩就去庙里还愿,多谢菩萨保佑。” 敏仪自知失言,转移话题道:“母亲,那绛珠现在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忠心的丫鬟,长公主一脸的赞赏和感激:“我已经让御医看过她了,伤口不深,没有伤及心脉,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这次真是多亏了这两个丫鬟。你说,母亲赏她们什么好?” 敏仪有些吃味:“母亲,是我让她们陪你进宫的呢。你怎么不谢我啊?我也要赏赐!” 长公主被这活宝女儿逗得破涕为笑,伸出食指轻点她额头,“你这小无赖!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啊?” 敏仪笑嘻嘻地爬出被窝,把头枕在长公主腿上:“我也不要别的赏赐了,只求功过相抵,母亲解了我的禁足吧。母亲也说了,这次是菩萨保佑才让女儿突然这么怕热,多用了些冰块,母亲可不能再怪女儿不懂事了,这禁足啊,还是免了吧。” 能活着和女儿团聚,长公主此时已是万分庆幸了。别说只是解除禁足这种小事,此时女儿就是想要那天上的星星,长公主也要想尽办法给这心头肉摘下来。她笑着轻抚女儿柔顺的头发,算是默许了。 长公主府里是温馨的母女团圆,而卫国公府里的主母,可就不那么愉快了。 说来这小费氏也是命大,刺客行刺之时,她恰巧扶着酒气上涌唯恐御前失仪的费宁下去休息,父女二人幸运地避开了一劫。可谁知还没庆幸多久,就听到了眼中钉世子立下救驾之功的消息。小费氏急智地弄醒左相,让他出面阻止,毕竟她一个做妻子的,总不好站出来反对夫君求医,可谁料左相居然这么不中用,三言两语就被那贱种逼得下不了台,最后还把她也牵扯进去。 “夫人,要不然,咱们明天就装病吧?世子总不能勉强母亲带病前行,不是吗?”周妈妈看夫人心烦地紧皱眉头,出口建议道。 “哪有那么简单。父亲派来的人把那小贱种在御前的话学了一番,我明日即便病得在重,也不可能不去。更何况,圣旨里已经指明了要我前去,我怎能抗旨?”小费氏听到周妈妈不靠谱的建议,更加心烦了。 “这可如何是好?”周妈妈手足无措,喃喃自语。 “好在圣上派了禁卫军同行,有这些人在,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加害我,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小心提防了。府里的护院,这次咱们得全部带上,一个不留。你一会先送一笔钱过去,告诉他们,日后我若平安归来,另有厚赏。” “是,奴婢这就去办。” 沈泽这次真是有备而来,他带来的二十多个军中精锐现在就守在翠琉居,把翠琉居守得跟个铁通似的,风吹不动,水泼不进。小费氏派去送饭的人都被赶了出来,那些家伙宁愿啃干粮,看都不看国公府厨子精制的饭菜一眼。绝对的实力下,小费氏空有一肚子诡计却丝毫使不出来。 另一边,收到沈泽派人送来的消息后,芷华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敏仪那边她一早就派人盯着,长公主独自出门又平安归来的消息她早已知晓。心头的两件大事都顺利解决,芷华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接下来的路,就要要靠你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了。”望着窗外不知名的远方,她喃喃低语道。 第三十七章 大觉寺上香 太后寿宴遇刺一事,和前世一样依旧闹得满城风雨。 不过不同的是,在沈泽的提点下,死士里唯一被生擒的女子被拔去毒牙,清醒之后自杀无望,留下了唯一活口。 皇帝对外严密封锁有活口的消息,同时亲自督促刑部加紧审理,在刑部那些酷吏绞尽脑汁使出所有用得上的酷刑后,那名女刺客终于熬不过,招出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事。 京城里迎来了一阵腥风血雨的大清洗,许多牵连其中的官员纷纷落马,再加上之前被刺杀的,靖安朝官场上现在是严重缺人,秋试的举行已经是迫在眉睫,不得不提前。 陆府倒是因祸得福,原工部尚书在太后寿宴上被刺身亡,原工部左侍郎升任新的尚书,陆振远也顺带提升了半级,成为新的工部左侍郎。 在兰桂学院学习了两年多的陆琰进步神速,先生推荐他秋试下场,参加童生考试。 秋试举行的前几日,芷华接到了长公主亲自下的帖子,邀请她第二天一同去京郊大觉寺上香。 这段时间京城风声鹤唳,勋贵之家的女眷们无不是闭门不出,唯恐遭到刺客余孽的再次刺杀,如今女刺客招供,背后势力虽未连根拔起,但已大伤元气,长公主这才敢带着女儿出门上香还愿。 “阿华,等很久了吧?快上来。”敏仪掀开车帘,兴奋地对等在陆府门口的芷华招招手。 芷华上了马车,刚一坐稳,敏仪一面大叫着“好阿华,我可想死你了!”一面直扑过来,差点把她扑倒,跌出车外。 芷华被吓得不清,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半个多月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就不能稳重一点?我看你不是想死我了,是想吓死我了吧?” 敏仪嘻嘻一笑,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好阿华,人家是太兴奋了嘛。要不是你神机妙算,我今日可就见不到你啦,难道你就不替我逃过死劫而感到高兴?” 芷华啐她一口:“说什么傻话,你可答应过我的,这事不许再提,怎么又忘了。” 敏仪吐吐舌头:“我可没忘,不然我娘早就备了厚礼上门道谢了,哪会向今天这样,只在城门口等我们。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才说的嘛。对了,阿华,你到底从哪得来的消息啊,这半个多月我在家无聊就使劲琢磨这个问题,都快要好奇死了,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芷华一脸严肃:“你真想知道?那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见她如此轻易就肯说,敏仪眼睛一亮,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其实啊,这是菩萨托梦给我的,你信吗?”芷华一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模样。 敏仪半个字都不信,伸出双手捏住芷华腮帮子:“好你个狭促丫头,居然敢捉弄本郡主,看本郡主如何大刑伺候!” 芷华直呼“郡主饶命!”插科打诨下,终于把敏仪的问题绕了过去。 此次出门,为了安全起见,长公主带足了仪仗,十二个宫女分坐三辆马车,再加上随行的三十亲卫,浩浩荡荡一行人就等在城门口。和敏仪会和后,出行队伍又加入了两辆马车和十个亲卫,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启程前往大觉寺。 一早起来也前往大觉寺上香的李玉雪此时正行至路上。忽听马车后面有人敲锣大喊:“长公主出行,前人回避!”她连忙吩咐车夫避到一旁,让长公主先行。 李玉雪轻轻掀开马车窗帘一脚,望着长公主殿下那声势浩大的仪仗前行,眼里一片羡慕,嘴上轻叹道:“真威风啊!”与她同承的贴身丫鬟小青嘻嘻一笑:“小姐可不必羡慕,将来嫁个好姑爷,高中状元,少不得要给小姐挣来一副诰命,也不会比长公主殿下差多少。” 李玉雪嗔她一眼:“口无遮拦的臭丫头,这话要是在外人面前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嘴角却控制不住微微上扬,十足一副怀春少女模样,看来这“好姑爷”,在她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小青贴身伺候小姐多年,哪会怵她这假怒模样,依旧笑嘻嘻地打趣道:“奴婢口无遮拦惯了,小姐可别生气。眉头气出皱纹来,一会未来的好姑爷见了,可不得心疼死。” 这话可真是说进了李玉雪心坎里,想起那个对自己充满怜惜、爱恋的优秀男子,她脸上的笑容比吃了蜜还甜。不过片刻之后,又甜蜜褪去,换上了无尽苦涩,幽幽叹道:“他哪里是你的未来好姑爷,人家早就订亲了,挣来那诰命,将来也不是我的。”心上人才名远扬,是京里有名的才子,主仆二人皆肯定他将来必会封妻萌子,前途不可限量,因此说到他已订亲之事,更添哀怨。 小青从小就被当成李玉雪的陪嫁丫鬟培养,将来李玉雪嫁人后很有可能成为帮小姐服侍夫君的通房丫鬟,可以说将来的姑爷也会成为她的夫婿,因此她也面露愁色:“小姐和她家世相当,想要赢她,可真是不好办呀。” 二人说话间,长公主仪仗已全部从她们马车面前经过,车夫驱使马儿继续前行。 心里的忧愁被渐渐被即将见到心上人的兴奋取代,李玉雪毅然道:“不管怎样,咱们先牢牢拢住张公子的心,将来即便是最坏的情况,做了平妻,有了夫君的宠爱,咱们也不惧她!”看来已是打定主意,非心上人不嫁了。 小青赞同地点点头,脸上一片斗志昂扬:“就是,凭公子现在对小姐的爱慕,咱们可不怕她!” 芷华可不知道身后正有人摩拳擦掌势要与她争个高低。她和敏仪跟在长公主身后,在主持亲迎之下迈入了大觉寺。 长公主事佛虔诚,从不做那寺庙清场之事。佛家宣扬众生平等,因为自己礼佛而阻止别人上香,这并不是真正的佛教信徒所为。故此,此时寺庙正殿里,还有比她们来得更早的香客。众人听说长公主凤驾已到了寺门,都自觉地避让到殿外门口。小青口中的未来姑爷张祥,此刻也在这群人中。众香客里,除了平民百姓之外,也有那被家里连续拘了半个月,出来透气的纨绔子弟,张祥身边就有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伸长着脖子望向寺庙大门方向,嘴里嘟嘟嚷嚷着:“怎么还不来。”张祥看他那急切地模样,嗤笑道:“兄台就这么急着见到长公主啊?”“你懂什么?今日陪同长公主殿下的,可是她独生爱女敏仪郡主!我早就听说郡主娇俏可人,眼看就要到了议亲年龄了。我现在偷偷看上一眼,若是满意了,回头就让家里上门提亲去。”张祥暗忖,向郡主提亲,说得如此轻松,看来此人家世应该挺显赫的。因而心里起了结交之意,带着十足的奉承道:“兄台真是深谋远虑,在下佩服佩服。”那公子听闻,受用不已,不一会二人就称兄道弟起来。 二人就京中适龄小姐哪位长相更出众这个话题聊得不亦乐乎时,长公主带着身后两个女孩款款而来。二人止住交谈,定眼望去,不由齐齐吞了吞口水。 只见走在最前的长公主头插七头凤钗,衣饰华贵,虽已年近半百却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面色和蔼可亲,一望就让人心生好感。而她身后随行的两名少女,则各有风情。左边身穿大红色的那位,头上梳着凌云髻,六颗黄豆大小的红宝石发卡并排插在发髻之中,阳光下红艳似火,更衬得她肤白如玉。小巧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双明亮机灵的大眼睛里,正含着狡黠的笑意看向身旁女子,红润饱满的樱唇一张一合地在和说着什么,脸上一直带着明媚地笑容,两颗酒窝浮现出来,更显得她娇俏可人。而她身边那位,身穿湖蓝色齐胸襦裙的少女也让人眼前一亮。这少女头梳百合髻,发间只插了一根芙蓉玉簪,并无其他多余配饰。她生了一张端庄秀丽的鹅蛋脸,细细长长的柳眉下,有双灿若星辰的杏眼。虽然这位女子打扮并不如长公主母女二人华贵,但站在一起却丝毫不逊色,或许是因为脸上那娴静淡然的微笑,又或许是因为她行走时不同于其她少女的笔挺身姿,让她整个人如同那迎风傲立的翠竹,有着自己独特的风骨。 “美!真美!你看那红衣女子,一定就是郡主了,果然是天真明媚,俏丽动人。再看她旁边那位,端庄秀丽,应该就是郡主的闺中密友,工部陆侍郎家的嫡长千金。”那油头粉面的少年公子小声点评道。 张祥眼中惊艳之色尚未退去,一听这话,又添几分讶异:“陆侍郎家的嫡长千金?兄台怎么知道?”他和芷华自幼定亲,却从未见过未婚妻一面,今日连一个陌生男人都能认出自己未婚妻,心中不免有些吃味。 那少年丢给他一个“你真笨”的鄙夷眼神,说道:“这你都不知道!郡主在京中唯一的好友就是这位陆小姐了,二人还合开了京中唯一一家只招待女眷的静月斋呢,此时能和郡主一同出来上香的,不用说就是她了。” 张祥恍然大悟。郡主和未婚妻合开酒楼之事,他曾听母亲抱怨过几句,但他一心扑在学业上,从未往心里去。张祥近日结识了宣正大夫李大人家千金,二人一见钟情,目前正处于火热甜蜜的热恋期。原本他是打算要想办法退了陆家亲事,娶李小姐过门的,今日见到未婚妻后却又改了主意。娥皇女英也是那千古佳话呢,张祥心里美美地想道。 芷华也早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张祥,心里虽然有点惊讶他怎会出现在这里,面上却并不显露,扫过他的眼神,就如同见到了不认识的陌生人。 长公主领着她们给佛祖上过香之后,自己去了禅房听主持方丈讲经,知道年轻人不耐烦听这个,也不强求她们跟着,再三交代二人只能在寺庙里玩,不许乱跑。 第三十八章 风波乍起 “阿华,大觉寺的素斋别有特色,我已经交代了他们午膳时将那拿手的菜色全都做来,到时候你多用一些,学会了教给咱们的静月斋里的大厨,那些常年茹素的客人们肯定喜欢。”敏仪对静月斋一向上心,就连来寺庙里上香也不忘偷学人家的独门菜式。 芷华有些心不在焉。看到张祥和身旁那个轻浮浪荡的纨绔子弟相谈甚欢,她心中厌恶之情已达到顶点,正想着怎样退亲。 敏仪见她沉默不语,不满道:“阿华,你怎么又走神了?和我在一起就那么不耐烦啊,老想着别的事。” 二人之间太熟了,芷华也不把她这番抱怨之辞当一回事,斜她一眼:“我这不是按你吩咐,在琢磨着怎么偷学人家菜式嘛。你还以为我真有那么神啊,吃过就知道人家怎么做的。” 敏仪不信:“那我们住在庄子上时,为何人家庄户做出来的菜你一吃就懂怎么做?换了这大觉寺的就不行了?” 芷华撇撇嘴:“亏你还是学厨艺的,这都不懂。庄户人家菜式简单,自然一吃就知道怎么做,这大觉寺里招待长公主的菜能简单吗?别的不说,那道招牌菜佛跳墙做起来就繁琐无比,别说吃一次了,吃个十次八次也学不会啊。” 敏仪眼珠子一转,支招道:“那咱们现在去厨房里光明正大地学吧,谅那些和尚们也不敢赶我们走。” “依我见,先帝当年赐封你郡主时定是忘了加个封号。”芷华忽然正色道。 “是吗?什么封号啊?”敏仪一头雾水,不懂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先帝若是能活到今日,定会把这封号给你补上的,因为实在是太贴切了。”芷华继续卖关子。 “到底是什么封号啊?你倒是快说啊!” “此封号上无下赖,无赖郡主,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切啊?”芷华说完,拔腿就跑。 “好啊!居然敢嘲讽本郡主,有种你别跑!”敏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着追上去。 论身手,芷华可不如敏仪,不一会就被她赶上,好一顿收拾才被放开。二人嬉闹中,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大觉寺后院的树林里。 “郡主,前面有人。”绛珠还在府里调养,只有绛紫跟着敏仪,她耳尖地听到前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提醒道。 “居然有人跑这里来?走,我们看看去。”敏仪好奇之心大起,不由分说拉着芷华就往前走。 三人走了一小段路,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供游客歇脚的小亭子,一男一女正坐在一起低头窃语,身边站着一个小丫鬟。这小丫鬟并没有警惕地四处张望,视线一直粘在那男子身上。 芷华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对男女就是张祥和李玉雪。想不到,他们二人这时候就勾搭在了一起。前世,周姨娘陷害她的事就在两个月之后,现在看来,这件事恐怕也少不了李玉雪的功劳。如今周姨娘已不成气候,不知李玉雪,又打算使出什么手段来逼自己退亲? 敏仪发现只是一对偷偷幽会的男女在此,顿感兴意阑珊,她生平最讨厌那嚼嘴多舌之人,也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准备掉头就走。一转头发现芷华神色古怪,不由好奇道:“阿华,你认识他们?”芷华的性格她也是清楚,最不喜欢多管闲事,如今盯着这两人露出如此神色,定是认识他们。 芷华心里还在猜测着李玉雪接下来的动作,嘴里随口答道:“嗯,一个是我未婚夫,一个是以前闺学里同班的好朋友。” “什么?”敏仪一听,双目圆瞪,眼里渐渐浮现起两簇愤怒的小火苗,挽起衣袖就要上前收拾那对狗男女。 芷华连忙拉住她,深知敏仪性格的她立刻用一只右手紧紧捂住敏仪嘴巴,把她正要发出的大喝堵在嘴里。 “别出声,我们悄悄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说不定啊,正在谈论怎么对付我呢。”芷华在敏仪耳边小声安抚道。 敏仪逐渐冷静下来,点点头,示意芷华可以放开她了,三人弓着腰,做贼似的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挪了过去。 往前一小段之后,前面之人说话声逐渐清晰起来,三人各自找了一颗大树,躲藏在后面。 “公子,刚刚小青去请你时,和你一起聊天那个是哪家的公子啊?”刚刚倾诉完一番相思,李玉雪这才有功夫关心起别的事来。 “别提了,我还以为那人出身于哪户高门之中,谁知道,最后一问,家世还不如我呢,白浪费我半天功夫和他闲聊。”提起这事张祥就郁闷,也怪他自己没脑子,宫里每次举办的宴会郡主几乎都会参加,若真是那家世显赫的,怎会从未见过她。 李玉雪掩嘴轻笑:“那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啊?小青说老远就看见你们二人相谈甚欢。” “唔……那人虽然家世不怎样,说话却也风趣,最会说些市井小笑话,倒也能让我开怀一笑……”张祥和那纨绔子聊的话题实在不足为外人道起,因此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 为了转移这个让他尴尬的话题,他随口提道:“对了,我今日第一次见到长公主殿下,想不到她如此年轻,身后两位姑娘也是……”忽然意识到这个话题好像更危险,赶紧打住。 不过显然,还是太晚了。 “也是什么?公子又见到了哪家貌美的姑娘?对人家如此念念不忘的……”李玉雪甜蜜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几颗泪珠说来就来,含在眼里要掉不掉,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委屈哀怨。 “没有,我哪敢啊。长公主还能带谁,当然是敏仪郡主了,我怎敢对郡主有什么非分之想。没说完就是怕你这小脑袋,胡思乱想。你看看你……”张祥有点心虚,不敢去看那双含泪的大眼睛。 “真的吗?你刚刚说长公主身后两位姑娘,一个是郡主,那还有一个是谁?”李玉雪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穷追不舍地问道。 想起自己刚刚那个娥皇女英的想法,或许此刻正是个试探的好机会。因此张祥老实答道:“还有一个,就是那和我从小定亲的……未婚妻,陆家大小姐。” 虽然早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此时亲耳听见,李玉雪仍是脸色霎白,眼中那几颗晶莹泪珠再也忍不住,缓缓流了出来。“看来,公子还是动心了,不打算退亲了,是吗?” “玉雪,你也知道,我和她自幼定亲……父母之命,实在是不好违抗……可是,你放心,我也不会亏待你,做那负心之人的。”听到玉雪心碎的声音,张祥一阵心疼,急忙连连保证,就差指天发誓了。 吸了吸鼻子,李玉雪故作坚强地问道:“那公子打算如何不负我?” “这……恐怕只能,委屈你做平妻了,不过你放心,我保证,日后你必比她先生出嫡子。” 做平妻,只是李玉雪心里最坏的打算,不放手一搏,她根本不会甘心。咬咬牙,她面露决然之色:“我和她同是五品官员之嫡长女,怎能屈居她之下做平妻?公子若是如此打算,玉雪怕是要让公子失望了。这就告辞,你我二人,日后就当从未相识过吧。”言罢,起身欲走。 张祥赶紧拉住她衣袖,哀求道:“好玉雪,你别这样。我一颗心如今都在你身上,怎能说忘就忘?”见玉雪神色依旧决然,并无所动,他把心一横,咬牙道:“你若实在不愿,我……我让她做小,你做大,这样可好?” 李玉雪心中大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你待如何让她做小?” “这……”张祥答不出来。后宅之事,他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实在不擅此道。 “我就知道,你只是信口开河,随便说说的。公子,放手吧,玉雪已经死心了。”李玉雪再接再厉,从张祥手中抽出衣袖,转身就走。 张祥哪舍得就此放弃?急忙起身,从背后拥住心上人:“玉雪,我是真心的!我答不出来,只是一时没想到办法,不是存心骗你的,你要相信我。” 李玉雪怎会不知他不懂宅第之事?她所求的,就是他站在自己这边的态度而已。 “公子只是想不出办法吗?若玉雪能想出来,公子舍不舍得照做呢?” “我都听你的便是,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张祥大喜,连连催促:“好玉雪,你有什么好主意,尽管说来听听。” “我这一计,恐怕会损害你未婚妻的名声,到时候就怕公子心疼佳人,怪我心狠手辣。”李玉雪转身睨他一眼,少女羞怯娇嗔的模样,实在是说不出的风情。 张祥被这一眼迷得神魂颠倒,哪还有其他心思。“我怎会怪你,你一片苦心,皆是为了体谅我不能违抗父母之命的苦衷,我心里对你只会更加爱恋,哪会有一丝一毫地责备?” 李玉雪满意地一笑:“那好。我跟你说,陆家二小姐可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可以这样……事成之后,你们张家不计较她闺誉尽损,愿意纳她做妾,她心里只会感激涕零。怎么样,此计可是如了你的意?” 自己的小算盘被看穿,她不但不责怪,反而还费心献策成全,张祥感动道:“玉雪,你真是善解人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该听的都听完了,芷华和敏仪对视一眼,都不愿意继续留下来看这对恶心的狗男女亲亲我我,三人悄悄退走。 回到寺庙提供给她们小憩的厢房中,敏仪一路板着的小脸终于解放,露出气呼呼的表情,大叫道:“真是气死我了!世上怎会有如此让人讨厌的一对狗男女!阿华,你刚刚怎么不让我直接出面,捉他们一个现行!你该不会是犯糊涂,想要和那个李玉雪争吧?”说到最后,敏仪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胡说什么啊?我还巴不得直接成全他们呢,怎么会和李玉雪争?”芷华斜睨她一眼,实在不满好友居然会如此猜测自己。 敏仪却生怕她犯糊涂,仍旧碎碎念道:“你不会最好,我这不是怕你犯糊涂嘛。那张祥可是京里有名的大才子,教他的先生曾放言,他有状元之才。原本我是很佩服你。娘。的,慧眼识珠早早就给你定了个这么好的人家,谁知道……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跟你说啊,这事我做主,这亲一定要退,咱一定要退亲!” 芷华好笑道:“我何时说过不退亲了?亲事我定是要退的,可这打算要害我之人,我也不能放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敏仪连连颔首:“没错,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说呢,你怎么不当场捉奸,原来是想到了这点。你可不能跟我见外啊,这事我一定要帮你,不亲自修理这些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芷华感动得一把搂住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喃喃道:“敏仪,遇见你,真好……” 第三十九章 秋试 一眨眼,从大觉寺上香归来已过了两天,明日陆琰即将下场参加童生考试。 “准备得怎么样了?不要给自己压力,你年纪还小,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闭门苦读几年就是。”丽和院里,大夫人正和蔼地问起长子备考之事。 “回大夫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就算没中也没有关系,就当是积累经验。”陆琰躬身答道。 嫡子常年寄读在学院里,虽和自己不甚亲近,态度却从来都是恭谨尊敬的,大夫人心里也还算满意。 “如此甚好。我就担心你年纪小,不够稳定,给自己太大压力反而适得其反。” “多谢夫人关心。” “你姐姐还在秋华院里等你呢,她两日前去大觉寺替你求了道平安符,你们姐弟二人也许久未见,我就不耽搁你了,去吧。”大夫人知道他们姐弟二人一向感情深厚,从学院到家看完老夫人之后能先过来跟她请安,已经是给足了她这个继室尊重了。 陆琰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那孩儿告退了。” “姐姐,我回来了!”一踏进秋华院,陆琰就像变了个人,还没到正房门口就大声嚷道。 屋里的白兰连忙迎了出来:“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大小姐一直在等您呢。” 陆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跟着她进了正房,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臭小子,都要下场的人了,还这么咋咋呼呼的,也不知道先生夸你那稳重之词从何而来。”芷华一见弟弟那兴奋的小模样,笑骂道。 陆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傻笑。 芷华知道他一回来定会有很多人问起备考之事,她不想给弟弟太大压力,干脆提也不提,只把怀里一个精致的小锦囊递给他:“这是我在大觉寺替你求的平安符,姐姐可不管你高不高中,平安才是姐姐最希望的。” 陆琰感动地双手接过,嘴里却淘气地故意说道:“姐姐真是小气,静月斋生意那么好,你难得送弟弟一次礼物,也不送个值钱点的。” 论斗嘴芷华可没输过:“赚来的钱姐姐都攒着呢,以后给我弟弟娶个漂亮的媳妇儿。” 陆琰再淘也是个十一岁少年,当下立刻臊红了脸,忿忿地小声说道:“姐姐就会欺负弟弟。” “哟,给你娶漂亮媳妇儿就是欺负你啊?难不成弟弟喜欢丑的?那好吧,到时候啊,姐姐就拣那丑的说给你。” 面对伶牙俐齿的姐姐,陆琰扔下一句:“我回去准备考试的事了。”羞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看到一番打趣让他面露真正的放松之色,芷华微微一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陆家大房的主子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少爷备考之事上,当然,周姨娘母女三人例外。周姨娘现在满心都是养好两个女儿,斗倒大房主母,没那功夫去关心大少爷,七小姐年幼不懂事,而二小姐陆芷香,现在正盯着手里的一封信,足足发呆了一刻钟。 太后寿宴后,为了众千金小姐们的安全考虑,闺学闭门两个月,芷香已经很久没见到好朋友李玉雪了,不想今日却忽然收到她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还附带着一个让她心动不已的计划。 她们母女如今这境地,都是拜长姐所赐,芷香不是不想报复,可有老夫人那座大山压着,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如今有了李玉雪这个强力外援,还有如此周密的计划,芷香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仔细思索了两刻钟,确定这个计划成功几率很大,不需要她再完善后,芷香决定,等陆琰考试完之后,就按上面说的行动起来。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第二天,芷华起了个大早,亲自送弟弟下场应试。 靖安国的童生考试比较简单,只考一场,考生们写完之后排队交卷,阅卷官当场批阅,若是合格则加盖红印,不中则盖上蓝印。加盖过红印的试卷还要收上来经过第二次复核,以免其中夹杂着混水摸鱼的,一般有真材实料的考生,通过第一次审核后基本上就可以说已经考中了,因此陆琰考完回到家后,脸上还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欣喜神色。 “孙儿给老夫人请安。”回家后,陆琰按规矩首先来到松龄院向老夫人汇报。为表对大少爷的重视,大房主子都聚在这里,等待陆琰应试归来。 “嗯,考得怎么样了?”老夫人神色寥寥,不咸不淡地问道。 “托老夫人洪福,第一道审核过了。”老夫人的冷淡让陆琰从考中的兴奋中冷静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复审结果要三天后才宣布呢,你也高兴得太早了些。你是陆家嫡长孙,遇事更应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是你最基本要做到的,记住了吗?”见到大房姐弟二人这得意模样,老夫人就想起远在边关的小儿子,心中膈应得慌,忍不住就泼了一桶冷水上去。 “老夫人教训得是,孙儿受教了。”陆琰肃目敛身。 大夫人一心笼络嫡子,这段时间和二夫人共同管家,让她也渐渐有了底气,因此插话进来:“老夫人也是心疼大少爷,这才出口教训几句。以大少爷的学问,想必通过复审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考中童生,怎么也是喜事一桩,咱们该摆上家宴,庆祝庆祝才是。” 平日里陆家主子都在自己住的小院中用膳,只有开家宴时,才会同聚一堂。老夫人眼下只想撵这大房一家子滚出松龄院落个清净,哪会同意开家宴给陆琰庆祝。 冷哼一声,她丝毫不给大夫人脸面道:“中个童生算什么,要庆祝,你回头吩咐厨房多给大少爷加几个菜便是,用不着兴师动众地开家宴。来日若能高中状元,那才是大喜事呢,你就是去酒楼定个三天流水宴老身也不管。眼下还是低调一些吧,免得琰儿同窗知道了,背地里说他张狂。” 大夫人早习惯了老夫人的不留情面,也不以为杵,反正她拉拢大少爷的姿态已经做足。因此恭顺道:“老夫人说的是。” 不管老夫人教训弟弟的初衷怎么样,她说的道理却是没错的,因此芷华只在一边看着,并不多言。不过看到弟弟垮下来的小脸,终究还是不忍心,笑着对他说:“既然弟弟那里今天会有好菜,一会姐姐就勉为其难去青云院陪你庆祝吧。” 陆琰开心起来,不过老夫人教训在前,也不敢表露,只对着姐姐用力点点头。 眼见老夫人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众人皆识趣地告退。走出松龄院,芷华姐弟二人辞过大夫人,就往青云院行去,不想身后传来二小姐芷香的声音:“哥哥姐姐,等我一下。” 芷华陆琰皆面露诧异之色,双双转身望向疾步而来的芷香。“哥哥,我也想去青云院陪你庆贺。”芷香语气亲厚,脸上浮现一片孺慕之情。 向来对自己冷淡的二妹妹忽然如此表现,陆琰只当她是因为自己考中童生,前途光明想来巴结讨好,心里反感,冷冷道:“不用了,老夫人才说过不能张狂,我有姐姐陪着就好。妹妹一番好意,哥哥心领了。” 芷华心中了然她所为何事,也不想在用膳时有个倒胃口的人呆在一旁,因此主动道:“妹妹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用膳就不必了。周姨娘那里每日都备有你喜欢的菜式,可别白白浪费她一片慈母之心。” 芷香脸上露出被拒绝后的难过表情,小心翼翼地讨好长姐道:“哥哥考中了童生,姐姐过几天会去寺庙里还愿吧?能不能带上妹妹同去啊?闺学不开,姨娘又拘着不让我出门,我在家里都快闷死了,姐姐,你就行行好,带我出去透透气吧。” “我上次只是求了道平安符,并未祈求弟弟秋试之事,不必去庙里还愿。恐怕要让妹妹失望了。”芷华淡淡一笑。 “这……”芷香语塞,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陆琰见她巴结自己不成,转头就去讨好姐姐,心中厌恶更深,再不想理这种人,转头对姐姐说道:“姐姐,我们走吧,我肚子都饿了呢。” 眼见长姐点点头,就要随着哥哥离去,芷香大急,带着哭腔恳求道:“姐姐,现在家里能自由出入的姐妹就只有你了,你就可怜可怜妹妹闷了一个多月,带我出去玩会儿吧。” “妹妹这话说得,我好像就喜欢整日出去抛头露面一般。最近京中不太平,我无事也不能随意出门,妹妹还请慎言。”芷华软硬不吃,就是不肯点头答应。 “姐姐勿恼,是妹妹说错话了,妹妹给姐姐赔不是了。不过姐姐既然是求哥哥平安,如今哥哥平安地考完了试,姐姐是不是也该去给佛祖上柱香,感谢菩萨保佑呢?姐姐,你就答应妹妹吧,妹妹保证一定会乖乖听话,绝不给你添乱的。”素日里,芷华从不和她亲近,每次去秋华院拜访,十次有九次她都找借口避而不见,错过今日,芷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向她提出一同出门之事,因此死缠烂打,不达目地誓不罢休。 芷华也心知这点,刚刚一再拒绝就是给芷香抽身的机会。倘若她心底还有那么一丝良知,刚刚那几次拒绝就该打起退堂鼓,不再参与李玉雪的计划。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芷香心里对她的愤恨,加害不成功她是绝不会罢手的。 “既然妹妹这样说,那好吧,我决定好哪日再去寺里就通知你。” 前世是周姨娘和李玉雪串通,如今周姨娘没这个心思也没这个本事,李玉雪居然又选中了陆芷香合作,不知道芷香和她姨娘比起来,手段会不会更高明一些?芷华心里恶趣味地想道。 第四十章 再进大觉寺 这天清晨,树上早早飞来两只喜鹊,叽叽喳喳鸣个不停。大觉寺主持有些奇怪地望了过去,心中暗忖道,今日既非初一,也不是十五,不知道会有什么贵客前来上香呢?不一会儿,一个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来,解答了他心中疑惑:“方丈,宣政大夫和工部陆侍郎府中都派人送来了帖子,请方丈准备好厢房,他们两家今日皆有女眷要来。” 没听说过这两家有什么来往啊?怎么今日不约而同都来大觉寺了?方丈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不过这回可没人来解答了。不管怎么样,贵客要来,大觉寺方丈还是急忙准备起来。 宣政大夫家李夫人来得比较早,她不但带着女儿,还邀请了两位平日里来往十分密切的贵妇。四位主子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一行人的到来使得原本庄严肃穆的佛寺里热闹了好几分。 “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不知李夫人怎么选了今天这日子出来上香。”拜过菩萨,出了正殿,同行的一位赵夫人就忍不住问出了憋了一路的问题。这位赵夫人和另一位周夫人,是京里出了名的话匣子,能忍到现在才发问,已经十分不易了。 “对呀,该不会是李夫人,有了什么喜事,特来上香还愿吧?”赵夫人打开了话匣子,周夫人哪还忍得住?她掩嘴而笑,目光暧昧不明地看向李夫人小腹。赵、周两位夫人各自嫁给了京里朝奉大夫和太常少卿,和宣政大夫同级,因此三人交往起来顾忌甚少,常常随意玩笑、打趣。 李夫人可不是个闷嘴葫芦,当即反击回去:“我可不如周夫人有本事,长子都在议亲了还能喜得幼女,听说你家儿媳妇最近也有了身孕?这小姑和侄儿只相差两岁,将来必定玩得来,到时候啊,府上可就热闹喽。” 周夫人可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反而洋洋得意道:“李夫人可是羡慕了?我这有个求子方子,夫人若是想要,必定双手奉上。” 李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周夫人这话可真是戳在她心窝子上,眼见场面就要闹僵,赵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看你们,把话题都扯哪去了,刚刚那问题我都憋了一路了,李夫人可别想蒙混过去。” 李夫人正为周夫人的话怄气呢,赵夫人的好意她岂能不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说道:“自打太后寿宴之后,大家都缩在家里闭门不出,你们就不嫌闷得慌?我好意邀你们出来聚聚,透透风而已,你们还疑神疑鬼的。该不会是这段时间老闷在家里和小妾们勾心斗角,出来了随意说句话,听在耳朵里都要拐上十个八个弯才往心里去吧?”说到最后,还不忘刺上家中小妾最多的周夫人一句。 不过谁家没有小妾?李夫人这话可把帮她圆场的赵夫人也带了进去,可笑她还因为自己反击了周夫人而得意,丝毫没有意识到凭白无故地得罪了赵夫人。李夫人糊涂,她女儿可看得明明白白,见赵夫人脸色发沉,急忙出来补救:“常听母亲说两位夫人叶子牌打得极好,这一个月闷在家里母亲可是时常念叨着二位呢。若两位夫人不嫌弃,小女就凑个伴,咱们四个去厢房玩叶子牌可好?” 两位夫人闻言顿觉手痒,二人也都知道李夫人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当下略过此事不提,欣然同意了李家大小姐提议。于是四人就在厢房里打起牌来。 京中贵妇们平日交往,来来去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活动,除了听戏、听曲,就是打打叶子牌,马吊,还可以顺带拉拉家常,聊聊八卦。虽说佛门净地不许赌博,但大觉寺深受京中贵人们青睐可不是没有原因的。主持方丈是个十分圆滑之人,前来上香的贵妇们牌瘾若是犯了,自己在厢房里玩玩主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阻止。许多那家中婆母不喜儿媳妇玩牌的,纷纷约着好友来到大觉寺,打着那上香的名义过过牌瘾,因此大觉寺的名气渐渐在贵妇中流传开来,香火也越来越旺。 再说另一边,陆府大小姐也带着妹妹来到了大觉寺。这姐妹二人从来就不亲近,此次虽一同出门,却分乘两辆马车,一路无话。 拜过菩萨,走出正殿之后,芷华转头望向身后芷香:“好了,现在菩萨也拜了,香也上过了,你要是想玩就自己玩吧,我先走了。”她还是想给芷香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 但显然,芷香可不会领受这番好意。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她不由急了:“姐姐,既然都出来了,多玩一会再走吧。妹妹和你一同出来,若自己回去,定要挨老夫人骂的。好姐姐,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芷华定定地看了她半响,把她看得心中发毛,这才轻轻一笑:“你呀,就是贪玩。小心别玩得太过火了,将来后悔。” “姐姐此话何意?”芷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心跳徒然漏了一拍。 “没什么。听说你的好朋友李玉雪也来了大觉寺?你去找她玩吧,我回厢房休息去了。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芷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玉雪此次出门,本就是大张旗鼓,这也是她故意如此。素来冷漠的芷香突然去求芷华带她出门,芷华怎会不起疑心?好友李玉雪也同时出来,芷华稍稍一想就会明白芷香是为了和好友相聚,这才百般央求陆府小姐中唯一行动自由的自己。解除疑惑之后,她的防备之心必然也会大减。 “看来,她没有发现呢……呼,吓死我了。”芷华走远后,芷香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喃喃自语道。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悄悄跟在她身后,亲眼见她走进后院厢房,这才转头往另一边李玉雪的屋子走去。 见到好友时,她正和几位夫人玩得开心。 李玉雪一见陆芷香,十分欣喜地朝她招招手:“芷香,你来了!快过来帮我看看牌。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我都输了好几把了。咱们两块嫩姜凑在一起,说不定就能打赢这些老姜了。” 几位夫人皆是开怀大笑,周夫人笑着打趣道:“陆小姐这块嫩姜可要小心了,别上了贼船,到时候一同输光荷包里的银子。” 芷香常常参加李玉雪家中举办的宴会,和几位夫人早已熟悉,当下也不拘谨,笑着坐在了李玉雪旁边,嘴里回道:“不要紧的,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若真要输,直往李夫人那输去好了,回头又能拿回来。” 顿时,屋里又是一阵嬉笑,热闹非凡。 李玉雪一边打着牌,一边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给陆芷香,见她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心中雀跃,转头吩咐道:“芷香今日就和我们一同用膳吧,小青,你去厨房说声,让他们再多加两个菜。”小青伶俐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第四十一章 请君入瓮 司徒霄是京里有名的小混混,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他在京中之所以出名,可不是因为他逞凶斗狠,特别能打,相反,他欺软怕硬,手无缚鸡之力,全身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长了一副好皮囊,人送外号“霄潘安”。许多青楼女子爱慕他年少英俊,愿意不收分文甚至倒贴委身于他,他也常常以此为荣到处吹嘘。风流韵事最是容易流传开来,霄潘安的名号也因此而逐渐广为人知。 不过这日,司徒霄运气似乎不太好。他接连在赌坊里连输十几把,全身家当输了个精光,就连外套都被扒去,只留一套里衣遮羞,被赌场扔出门外。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司徒霄忿忿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妈,的,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等老子将来发了大财,你们跪在地上求老子,老子也不进这你们赌坊!”嘴里嘟嘟嚷嚷着一些不干不净地咒骂之词,司徒霄转身往老相好住的青楼走去。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司徒霄刚刚走进青楼,又让眼尖的老鸨发现了。这种吃软饭的小混混向来是老鸨们心里最讨厌的人,即使司徒霄貌比潘安也不例外。“霄潘安,老娘警告你,再踏入我们花满楼一步,老娘就打断你的三条腿!”这老鸨嘴上大声咒骂,手上也不闲着,直接动手推推搡搡地把他往门外赶。 “呸,就你这徐娘半老的,求小爷上小爷还嫌弃呢,居然还敢动起手来了?喂喂喂,你个老骚,货往哪摸呢?快住手!小爷要喊非礼了!”司徒霄这个弱男子,哪是身强体壮的老鸨对手,被她推得连连后退,只能在嘴上逞起能来。 “老娘能看的上你这吃软饭的小白脸?做你的白日梦去吧!快给老娘滚!”老鸨可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司徒霄说得再不堪入耳也不能阻挡她那双赶人的手。当然,有没有趁机吃豆腐,那就不得而知了。 “你凭什么赶我?我又不是来找你的。小红呢,快叫小红出来!”手里使劲扒着门框,司徒霄可不甘心就这样被赶出去。 “小红已经被一个外地来的客商赎身走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老鸨一一掰开他的手指,毫不留情斩断他所有希望。 “我不信!小红怎么舍得离开我去外地?你个老虔婆定是在骗我!”司徒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骗你作甚?你从前来,老娘虽不待见你,可曾赶过你离开?”老鸨说的的确是实情。楼里的姑娘们常年接待那些面貌粗鄙的客人,人人皆有爱美之心,为了满足姑娘们对年少英俊男子的爱慕之情,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老鸨也就默许了她们找小白脸之事。不过这种吃软饭的家伙,能不沾惹最好就不要沾惹,因此小红走后,老鸨就再不准霄潘安踏入她这里一步,以免又和其她姑娘们牵扯上。 司徒霄这才相信了老鸨的说词。被赶出花满楼后,他面色茫然,不知该往何处。小红风,骚漂亮,出手大方独占欲又强,为了笼络住这难得的好金主,霄潘安已经和以往的相好们全都断了来往,这下金主突然走了,他一时之间竟无处可去。 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闻到包子铺里传来的阵阵香气,司徒霄肚子发出一阵阵哀鸣之声,大声抗议着主人大半日不进食的虐待。揉了揉饿得发疼的肚子,司徒霄快步离开包子铺,有如一只无头苍蝇般,在大街小巷里随意乱窜起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穷困潦倒,几乎要饿死街头之时,一个管事打扮的下人,见到他的脸后眼中一亮,对他伸出了援手。 司徒霄等候在大觉寺后山树林里的亭子中,无聊地回想着几日前的经历,一个身穿鹅黄色外衣的丫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打断了他的回忆。 那丫鬟并未走过来,见他注意到自己后,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手绢,挥舞了两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司徒霄心道,来了!摸摸腰间那沉沉的钱袋子,想到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赏金,司徒霄浑身充满了力量,坚定地朝那丫鬟所示的大觉寺后院倒数第二间厢房走去。 “有人吗?小生昨日不慎将家传玉佩忘在此房中,不知房主可否行个方便,让小生进去仔细寻找一番?”行至门外,司徒霄温文有礼地轻轻敲响了房门。 “门没闩,进来吧。”屋里一个女声传来,音色有些低沉,却出奇地让人觉得悦耳。 司徒霄被这声音引得心痒难耐,对付女人向来无往不利的经历让他心中大喜,看来这次不但能赚到丰厚赏金,说不定还能有段艳遇呢。 轻轻推开房门,司徒霄毫无防备地走了进去。不料,刚刚踏入房中,颈边一凉,一柄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利剑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而这边,小青回来复命后,算算时间差不多的李玉雪,偏头问向好友:“芷香,你今日一个人来的吗?” 陆芷香回答得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是和长姐一起来的。” 李玉雪嗔怪道:“怎么不早说呀?早知道,我刚刚就该叫小青去请你姐姐过来一同用膳了。你们姐妹二人同来,我却只请妹妹不请姐姐,真真是失礼呢。” 赵夫人向来就是个老好人,出声替陆芷香解围道:“没关系,现在去请也不晚。” 谁料陆芷香却急红了脸,连忙摆手阻止:“别,千万别去!我姐姐她……”话说到一半就怎么也不肯再说下去,捂着嘴一副忽觉失言的模样。 周夫人向来就爱挖掘八卦,如今陆芷香一副“我姐有秘密”的神色,哪能不勾起她兴趣。当下把手里的牌一扔,起身道:“坐久了骨头都酸了。我亲自去请陆大小姐,就当活动活动筋骨吧,可有谁要与我同去?” 李玉雪想看好戏的急切心情丝毫不比她差,闻言也立即起身:“我和阿华也熟,如今知道她也在寺里,怎么也该亲自去请的。”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夫人的八卦之情可丝毫不比周夫人少,而李夫人,她今日约上好友,带女儿出来上香只是应她所求,对李玉雪的计划毫不知情,不过出于和赵、周两位夫人共同的天性,她也表示要一同跟去。 陆芷香顿时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小女恳求几位了,千万别去。姐姐她今日出门本就吩咐过我不可让人知道她……若是让姐姐知道我说漏嘴,引得夫人们前去打扰她……日后小女回到家里,这日子可就难过了。”她连连哀求,就差跪地求情,求她们别去了。 这番表现更是激起了几位夫人前所未有的好奇之心,周夫人轻拍她肩膀安抚道:“好孩子,我们就说自己随意闲逛时发现她也来了这里,这才请她出来共进午餐的,不会把你牵扯进来,放心吧。”说罢,也不管陆芷香还要阻拦的表情,带头走了出去,众人急忙跟上。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走到了芷华厢房门口。 周夫人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侧耳倾听一番,听到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之后,这才敲响了房门:“陆大小姐在吗?” 门后传来了一个警惕的女声:“哪位?” 周夫人语塞。她和陆家大小姐素不相识,如此冒然前来敲门,实在是很失礼的事。身后的李玉雪及时出声,替她解了围。 “阿华,我是玉雪啊。许久未见了,听说今日你也来了大觉寺,几位阿姨和家母一同过来,请你过去共进午膳。” “原来是玉雪啊。”芷华笑着走过来,亲自打开房门。见到门口站着几位素不相识的夫人,她也并不局促,端庄大方地一一行礼。 周夫人见她并不如意料中的惊慌,犹不死心,伸着脖子不住往屋里望去,不过让她失望的是,什么也没看到。 李玉雪亲昵地走过来搂住芷华手臂:“阿华,我们好心过来请你,怎么,不舍得招待我们喝杯茶吗?” 芷华神色古怪地看着李玉雪:“你真的想要进来吗?” 眼见就要达到目的的李玉雪来不及细想,立刻答道:“当然!” 芷华轻轻一笑:“那好吧,几位夫人也一同进来吧,我这里正好有件事,还请几位夫人共同做个见证。” 李玉雪闻言,心中大感不妙,只可惜,她的最后一次抽身机会已经错过了,眼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第四十二章 谁算计了谁 李玉雪跟着几位夫人,一同走进了芷华厢房。房间并不大,一眼望去,就可以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几位夫人伸长脖子往内室探去,只恨没生得一双透视眼,能看穿墙壁。 芷华也并没有让她们好奇多久,含笑问道:“几位夫人可是好奇,我刚刚所说何事?” 心痒难耐地周夫人点点头:“还请陆大小姐解惑。” 芷华转头对内室扬声道:“魏常侍,绛紫姑娘,你们出来吧,来的不是贼人同伙,是几位夫人。” 说完,又笑着对众人解释起来:“刚刚来了个獐头鼠目的小贼,想混进我房里偷东西,正好长公主府的魏常侍领着郡主身边大丫鬟绛紫姑娘过来给我送东西,这小贼被她们逮了个正着。还没来得及审问呢,几位夫人恰巧来访,我们还以为来的是那小贼同伙,所以魏常侍和绛紫姑娘就暂时把那贼人押进内室,以免打草惊蛇。哪知道虚惊一场了。” 周夫人讪讪笑道:“这可真是误会,误会。” 李玉雪脸上霎白,惊恐地看着内室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官领着一个身着长公主府里大丫鬟服饰的女子出来,那女子毫不避讳地亮出手中利刃,就架在身边那个被五花大绑的贼人脖子上。 几位夫人先是被那忽然出现的贼人吓了一跳,定睛一望,见他已经被制服,这才镇定下来。一直没说话的赵夫人拍拍胸口,轻呼出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贼人混进了大觉寺后院,真真是骇人听闻!” “可不是,陆大小姐这是想在我们的见证下审问此人吧?那就开始吧,我们都愿意做这证人。”李夫人也急忙开口,就想在长公主身边最得脸的女官面前博个好印象。不过一会之后,她就后悔得恨不能割了自己舌头。 那小贼已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不出是否如芷华所说的獐头鼠目,耷拉着脑袋毫无声响。 芷华含笑对绛紫说:“绛紫姑娘,劳烦你了。” 绛紫点点头,也不废话,捏住那小贼的下巴,从他嘴里取出一个布团,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他是被堵住了嘴,这才半丝声音也无。 “你是要老老实实主动招认,还是要我一根一根削下手指再招?”绛紫语气轻柔地问着司徒霄,话中寒意却让他生生打了个冷颤,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我招,我什么都招……”其实早在被打时候他就想招了,可是嘴被堵住了,连痛都喊不出来。不过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怪这几个恐怖的女人不早给自己招供的机会,当下老老实实,把自己这几天的遭遇一一道来。 李玉雪原本还心怀侥幸,希望下人找来的这人能讲那所谓的江湖道义,收了钱就不会供出主使,可惜她注定是要失望了。司徒霄出来混江湖,靠的可从来就不是义薄云天,人家稍稍一问,立刻竹筒倒豆子般,招了个干干净净。 “……后来小的又渴又饿,差点昏倒在街上,原以为小命休矣,谁想就在这时,一个老婆子递了两个馒头过来,问小的想不想发财。小的当时都要饿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别说发财,就是让小的卖身小的也肯啊。那老婆子自称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妈妈,让小的今日想办法混进大觉寺后山树林,在那小亭子里等候消息,到时候自会有丫鬟过来传讯。她说,那丫鬟若是拿出一张白帕子,就代表事情有变,此次行动暂时取消;若那丫鬟拿出一张红帕子,挥几下就代表从后门倒数第几件厢房,让小的立刻去那厢房,无论用迷香也好,找借口骗开房门也好,反正要想办法混进房中,一直待到有人来为止。来人之后,还要装出和这厢房里的小姐有私情的样子维护于她。那老婆子拿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四十两碎银子,她再三保证,小的绝不会有半丝损伤,还说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另一半可拿,小的这才铤而走险……” “当真如此?你确定你没走错厢房?”司徒霄话音刚落,绛珠立刻厉声追问道。 “千真万确啊,小的若有半句虚言,五雷轰顶而死!小的今日等在亭里,大约刚到午时,就如那老婆子所说,来了个丫鬟,远远挥了两下红帕子。小的不敢耽搁,立刻就来了这倒数第二间厢房。小的弄不到迷香,也舍不得花那个钱,倚仗着自己这张貌比潘安的脸,想着只要能骗着小姐开门,待到有人过来并不算难事……” 芷华闻言,被口水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几声,她连忙握拳掩嘴,抑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声音。说起来,两世加起来,她都没看清过这个害自己身败名裂的小贼,还真不知道李玉雪如此煞费苦心,找了个有一身好皮囊的小混混。难怪前世自己只是被清荷偷了一张帕子送给他,传出去人家就立刻相信了自己和他有私情,无论自己怎么辩解都没用。 这时,一直沉默的魏常侍出声了:“本官作证,这小贼后面所言属实。他的确是在午时左右过来敲门,借口寻找玉佩想骗陆大小姐开门。至于前面所说,还需进一步核实。”魏常侍是长公主身边正五品女官,身份比在场之人只高不低,因此自称本官,她所说的话,分量十足。 停顿一会,见几位夫人都是连连点头,表示相信她说的话之后,魏常侍这才继续审问道:“司徒霄,你可知道指使你的那婆子出身何府?” 司徒霄老老实实摇摇头:“小的不知。那老婆子并未具体明说,也不许小的多问。她所赠钱袋,小的也仔细研究过,就是绣楼里所出售的普通袋子,因此不敢肯定她的身份。” 魏常侍颔首,继续发问:“那么,那个向你挥帕子的丫鬟,你可看清长相?” 司徒霄仍旧是摇头:“隔得太远,看不清长相。” 缩在李玉雪身后做鹌鹑状的小青闻言,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暗道幸好。 不过她还未庆幸多久,那司徒霄面对绛紫忽然变沉的脸色,生怕她气恼自己说不出有价值的消息,挥手就斩去自己一根手指,脑中急得灵光一闪,大叫道:“不过小的记得她的身形,还有,她穿着鹅黄色衣服,只要见到人就能认出来!”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定在了小青身上。今日来的所有女眷中,只有小青一人穿着鹅黄色衣裳。 “司徒霄,你抬起头来,看看那边那个身穿鹅黄色衣服的丫鬟,可是向你挥手帕之人?”魏常侍可不会给一个小丫鬟脸面,毫不留情地让司徒霄抬头指认。 司徒霄这才敢抬头望向一众女眷,在场只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衣服的人,他自然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仔细打量一番后,他一脸肯定:“没错,就是她!女官大人,你可以派人搜她的身,定能搜出一白一红两张手帕!” 周夫人忽然女神探附体一般惊叫起来:“我想起来了,李大小姐刚刚吩咐小青去厨房加菜的时辰,正好就是将近午时。我当时瞄到窗户上太阳投下来的影子,心里还感叹着这时间过得真快呢。” 就在她说话间,绛紫飞跃而去,挡在想要逃跑的小青身前,轻轻一提脚,就卸去了她腿上关节。周夫人话音刚落,小青的惨叫声也同时传来,怀中一白一红两张手帕,同时被绛紫搜出,摆在大家面前。 “李大小姐,你可有什么话说?”魏常侍望向脸色苍白的李玉雪,不怒自威。 李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双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小女子……小女子也不知小青为何要这样做……这一切都是她背着我暗地行事,小女子也被这刁奴蒙在鼓里。”李玉雪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疼痛使她镇定下来,立刻想到了脱身之法。 “如此说来,这种背主刁奴,就算本官当场杖杀,李大小姐也毫无异议?”魏常侍语气有所松动,似乎是相信了李玉雪的说辞。 死一个奴婢就能脱身,李玉雪怎会有异议?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这种背主之奴,自然是任由魏女官处置。”说罢,语带警告地看了小青一眼。 不得不说,主子犯错,奴才背黑锅这种事在后宅是最好用的手段之一,但前提是,那奴才是个忠心耿耿的,或者,一家人都在主子手上。小青是李家从人伢子手中买来的,她的家人可都是良民,别说李玉雪没有事先想到捏在手里,就算李玉雪真的做到了,小青会不会顾及这种从小就把她卖掉的家人还真难说。李玉雪如今倚仗的,只有小青打小服侍她一直表现出的忠心。 很可惜,在生死面前,这忠心好像并不是那么牢靠。小青听到李玉雪亲口说出舍去她的打算,立刻瞪大了眼睛,嘴里忘了惨叫,瘫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魏女官,奴婢只是听从主子吩咐做事而已,还请魏女官明鉴啊!这小贼口里所说的老婆子,就是大小姐院里的管事妈妈,奴婢平日都要听管事妈妈吩咐,哪里使唤得动她!此事全是我家小姐一手策划的,就为了陷害陆大小姐,害她闺誉受损,做不成张公子的正妻!”小青一口气招出了所有真相,深怕慢了一步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李玉雪根本想不到向来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会反咬一口,眼中发出噬人的幽光,冲上去就想先打杀了这丫头泄恨。早有防备的绛紫只是挥了挥手,就把冲过来的李玉雪甩在一边。她提起地上的小青,退到魏常侍身后。 “我不信,李大小姐是我和二妹共同的好朋友,怎会做下如此恶毒之事?你这刁奴为了脱罪,什么脏水都往主子身上泼,我一句话都不相信!”芷华忽然出声指责起小青来,语气中一片对好朋友的维护之情。 第四十三章 身败名裂 陆芷华的信任犹如那救命的稻草,原本以为大势已去的李玉雪眼中一亮,感动地掩面哭了起来:“还是阿华了解我的为人。这的确就是那丫鬟的一片脱罪之词,还请诸位明鉴,还小女子一个清白!” 小青大急,见陆家大小姐这个“糊涂蛋”,居然还把陷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当成好朋友,恨铁不成钢地道:“陆大小姐,你可别犯糊涂了!你想想,你原本不肯出门,是谁百般哀求,怂恿你出来的?就是你那好妹妹陆芷香!她早就知道我们小姐的计划,还亲自参与其中,帮她成事。刚刚这几位夫人,也是陆二小姐一番故作姿态的表演引来捉奸的,魏女官派人唤来她一审便知!” 魏常侍望向几位夫人:“敢问几位夫人,这丫鬟说的可有此事?” 李夫人掩面哭泣,根本答不上话来;周、赵二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刚刚陆芷香那番作态学了个活灵活现,证明这丫鬟所言非虚。 魏常侍恳求道:“还请两位夫人派一个机灵的丫鬟过去把陆二小姐请来,咱们就顺着李大小姐原来的剧本演,看看这陆二小姐,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能亲身参与这种年度大戏,周夫人可是求之不得,抢着要派自己丫鬟上场。赵夫人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也不愿错过如此机会,于是,魏常侍便请她们各派一个丫鬟同去。 能做当家主母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不是什么简单货色。两个机灵的丫鬟出马,顺利地请来了早就想过来看好戏的陆二小姐。 芷香进入厢房之时,魏常侍和绛紫带着被捆绑的小贼和卸去关节的小青避入了内室,李玉雪被绛紫点了穴道,端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嘴巴都张不开,自然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对着芷香狂使眼色,可惜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对方还是没注意到。 芷香的视线都在掩面低泣的长姐身上。终于等到这天了,这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长姐,终于被她亲手打入尘埃,踩在脚底下!芷香心里狂笑,脸上却流出了痛心疾首地泪水:“大姐,我早就劝过你,若真是倾心于他,去求爹爹退了张家亲事便是,如此私相授受,终不是正途啊。你看,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的……”一番关爱手足的拳拳心意言溢于表。 芷华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芷香:“妹妹,你怎能说出这番话!亏我这么相信你……” 芷香打断她:“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对别人说起你今日是来私会情郎的。是李大小姐忽然想起邀你过去共进午膳,几位夫人久坐不耐,正好起来活动筋骨,这才亲自过来的。小妹可从未说过姐姐半点*!” 芷华苦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纸终究包不住火,我原本还不敢相信……如今真相大白,我真是识人不清啊……” 一直不吭声的赵、周夫人面露同情之色,心肠最软的赵夫人安慰道:“大小姐不必伤心,想想她们计划成功的后果,你该庆幸老天保佑才是。今日真该感谢郡主,心中挂念你派人送东西过来,这才破坏了歹人阴谋。” 周夫人接口道:“是啊,我早就怀疑了,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怎么无端端的忽然约我们出来上香,可怜我们两个毫不知情,差点就成了歹人帮凶。” 陆芷香如遭雷击,这三人唱的剧本,可和她手中的丝毫不一样啊。猛然转头看向呲目欲裂的李玉雪,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对李大小姐做了什么?她为何发不出声音?” 赵、周夫人两位夫人面露鄙夷,周夫人更是朝地上啐了口痰,连话都不愿和她多说半句。 魏常侍和绛紫带着两人从内室走出来,芷香一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陆大小姐,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丫鬟说的都是实情,你看,眼下此事该如何处置?”魏常侍面对芷华丝毫不敢托大,态度很是恭敬。 芷华起身,对魏女官、绛紫、赵、周二位夫人各福身行上一礼,这才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几位仗义出手,替小女子主持公道,小女子感激不尽。如今真相大白,一事不牢二主,还请魏女官替我将这两人送往京兆尹府衙门,来日若是衙门问起,有劳二位夫人能出来说句公道话,小女再次谢过二位了。”说罢,又是深深一福。 今日之事,见证之人太多,赵、周两位夫人只是其中最具分量的两个人证之一罢了。芷华如此感激之态,二位夫人皆是受用不已,当下俱都一口应承,无论对谁都会实话实说。 芷华再次颔首致谢后,这才继续开口道:“李家小姐,自有那衙门来追究,芷华一个弱女子,实在无权做出任何处置。而舍妹芷香,她虽不仁,丝毫不念手足之情,我却不能不义,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我陆家的人,这就不送衙门了,我这就带她回去,交给家中长辈处理吧。” 众人对陆家大小姐的处置皆面露赞同,赵夫人更是感慨道:“听这话就知道这姑娘是个好的,你且放宽心,朝前看,将来必有后福。”赵夫人也是今日才知道陆家大小姐定的未婚夫是张祥,这张祥可是京里有名的大才子,谁都认为他来日必会高中状元。如今李大小姐在这场正妻之争中一败涂地,来日陆大小姐嫁给张祥,一副诰命怎么也跑不了的,赵夫人这也是提前巴结。 芷华也心知她意有所指,眼下却并不急着辩白,只是面露感激地微微一笑。 魏常侍和绛紫押着二人进了衙门,此事不出半日就传遍了京城。京中上下无不一片哗然,那些憋了一个多月的贵妇们找到了新的谈资,心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八卦之火。陆府闭门谢客,这些贵妇们便一窝蜂地来到赵、周两位夫人家中,探听第一手消息。要问爱八卦的女人最大的乐趣是什么?那就是自己怀有独家最新资讯,前来求证探听的群众踏破了门槛。面对求知若渴的一众贵妇,两位夫人皆是大大地体会到了个中乐趣,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说起了今日所见所闻,跌宕起伏的剧情发展可比那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强太多了,众听众无不听得如痴如醉,翘首期待后续发展。 这样强大的舆论声势之下,李玉雪和陆芷香的名声可想而知,官府收了魏女官代陆家大小姐递来的状纸,已经传讯了李玉雪,不过只是暂时收押,开庭时间待定。而陆芷香,回到陆府就被直接送到了松龄院,呆了不到半个时辰,收到消息的陆振远亲自赶回来处置逆女。一顿家法下去之后,直接将她送往京郊专门收容京中大户人家女眷出家的静心庵,从头到尾连周姨娘的面都没见着。周姨娘怎会不想见女儿?她教女不严,大夫人第一时间就禁了她的足,又故意不封锁海棠院的消息渠道,让周姨娘干呆在屋里听着女儿的惨状,被戳得心头滴血却又无可奈何。 芷华只是把今日的经过在松龄院里叙述了一番,并未说出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她已经飞鸽传信给姜武,就等着舅舅回信,替她撑腰了。弟弟那里芷华派了白兰亲自过去,再三交代一定要安抚好他,自己一点事也没有,让他务必要以学业为重,不用赶回来探望。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心疼姐姐的陆琰哪咽得下这口气。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白兰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去先生那里告了半日病假。带上姜全姜勇,三人悄悄找到张家门前必经的小巷子里埋伏半日,终于在傍晚时分逮到了从牢里探望李玉雪回来的张祥,蒙上脑袋就是一顿暴打,出尽了心中恶气这才罢手。做完此事,三人又连夜赶回学院,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在芷华从大觉寺归来的这天晚上,陆府来了一位情理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访客,当朝宣政大夫李大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接到李大人亲自送来的拜帖后,陆振远思量一会,最终把他迎到了自己书房。 例行的沏茶寒暄后,李大人站起来躬身行了个大礼,嘴里请罪道:“都怪在下教女无方,平日里太过娇宠女儿,这才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犯下今日大错。还请陆大人手下留情,看在她毕竟只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份上,撤了状纸,饶她一命吧。在下回去后必定严家管教,绝不让她再犯错误!” 面对李大人的负荆请罪,陆振远苦涩一笑:“今日事出突然,李大人也知道,当时长公主府的魏常侍女官也在,状纸也是由小女写下,魏女官亲自送入衙门的,要是想撤诉,还得小女亲自去趟长公主府,亲口和长公主殿下和郡主解释一番,这才不算失礼。而小女今日受的惊吓太大……”陆振远不好明说,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做女儿的主,撤了这状子。 “陆大人是陆大小姐的父亲,只要大人开口,想必陆大小姐也不会拒绝。你我二人都是做父亲的,还请陆大人体谅在下一片身为人父的无奈之情,答应这个不情之请吧。”李大人再次行礼,言辞恳切地哀求道。 不过,李大人此举倒不是因为爱女情深。李家能有今日富贵,全都是因为李大人娶了个好老婆。李夫人是左相的嫡亲侄女,娘家在朝中人脉颇广,李家能顺利揽下京城独一份的里勐人生意,俱都依赖李夫人娘家背地里的支持,这也是李夫人虽无嫡子却能屹立至今的根本原因。而李夫人,虽然恼怒女儿今日莽撞行事,丢尽脸面,但又狠不下心对唯一的爱女不闻不问,只能在家中大闹,逼得李大人不得不舍下老脸,亲自上陆家负荆请罪。 靖安国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只要陆芷华肯去衙门撤去诉状,李玉雪自然也就能够平安出来。 陆振远也知道李大人背靠大树,真要得罪起来,自己这种毫无根基只靠熬资历出头的小角色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如今人家姿态已经放到最低,若还是不肯答应,那恐怕就真要结成死仇了。 推拒不成,陆振远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保证会尽快说服女儿撤诉。 李大人走后,他立刻叫来长女,打算亲自做她的思想工作。 第四十四章 退亲 “父亲深夜叫女儿前来,是为了撤去诉状一事吧?”芷华早在李大人踏入砚山院书房就收到消息,自然知道父亲叫她过来所为何事,开门见山道。 “呃……”陆振远没想到女儿如此直接,原本还打算先诉一段关切之情的话语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接口。 “若父亲想让女儿撤去诉状,您和李大人提什么条件我不管,但我只对父亲提一个要求。” 面对如此直接的长女,陆振远有些不太习惯,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说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 “女儿要和张家退亲。”芷华一脸平静。 “你说什么?”陆振远大吃一惊。张祥这个未来的女婿,他一直很满意,今日女儿遭此横祸,虽然根源出在这段亲事上,但他从未想过退亲之事,也根本想不到女儿居然会主动提出,放弃如此优秀的未婚夫。 “你可听过那张公子才名?主动退亲之后,你上哪再找个比他更优秀的夫婿?你年纪轻轻,思虑不周,为父可以体谅你一时激愤,你且回去吧,此事休要再提!” “父亲,我意已决。您若是不答应,这诉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撤的,父亲若是有把握绕过长公主府的干预,替女儿做出决定,自可以当女儿什么也没说。不过我还要提醒父亲,此事我已一五一十飞鸽传书给了舅舅,您做任何决定之前,先想想来日舅舅上门会是什么反应吧。” “你!”陆振远根本没想到女儿居然敢威胁自己,正想拍案而起,给这逆女一顿教训,但回想一下她刚刚那番说辞,又不得不按耐住性子。眼珠子一转,陆振远打算从另一个角度说服女儿。 “你也知道,今日之事,根源就在那李家小姐存了非分之想,妄图通过害你的手段来取代你嫁给张公子。你心里对她,难道就没有一丝恨意吗?你想想,若你真的和张公子退了亲,他转头就去李家提亲,可不就如了那李小姐之意?” “父亲说得有理,女儿听后深感惭愧。父亲放心,女儿绝对不会如那李小姐之意,定会追究此事到底,决不撤诉的!”芷华连连点头,一副受教姿态。 陆振远气结,见女儿态度端正,还是强忍住不耐继续劝道:“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和那李大人同朝为官,此事实在不宜闹得太僵,你且向他家要些财物作为赔偿就好,这状子还是撤了吧。如今那李小姐声名狼藉,也得到了她该有的教训了。” “可是父亲,如果今日不是长公主殿下和郡主的人在,身名狼藉的那个,就该是女儿了。父亲让女儿去向李家索要财物,敢问父亲可是觉得女儿的名誉是那些阿堵之物可以弥补的?女儿若真按父亲所说的行事,那张夫人早前说的女儿见利忘义的谣言,不就直接坐实了?父亲让女儿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这一连串的问题陆振远根本答不上来,只能反复劝着:“你也该体谅父亲混迹官场的为难啊。冤家宜解不宜结,官场上,多一个朋友就是少一个敌人啊。” 芷华懒得再继续和他掰扯,强硬表态:“父亲若想女儿体谅您为官艰难,那就恳请父亲也体谅女儿不想所嫁非人。这门亲事,您现在不肯退,女儿绝不会撤状纸,并且女儿保证,追究完李玉雪之后,还会请舅舅出面主持退亲一事。反正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女儿是退定了!父亲还是仔细想想,是现在直接退亲,同时卖个好给李、张两家,还是将来看着女儿得罪完李家再继续得罪张家。言尽于此,女儿告辞。”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陆振远气结地望着女儿背影,久久无言。他仿佛直到今日,才真正认识了自己的嫡长女。 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后,陆振远悲哀地发现自己对女儿的忤逆毫无办法,不得不无奈地妥协,开始筹备退亲事宜。 陆家把张家一应聘礼全部退回,大张旗鼓放出消息,陆大小姐感念昔日好友痴心一片,决定退亲以成人之美的消息传出后,京中上下无不议论纷纷,大家从未想到陆家会是这个反应。昨日众人还在猜测陆家接下来会如何,有人猜会将那李家大小姐状告到底,打得这个心思恶毒的情敌再不能翻身;也有那认识陆大小姐的说她为人端庄贤惠,最后必然还是狠不下心,对昔日好友网开一面,手下留情;更有那宅斗高手,设身处地把自己代入陆大小姐的处境,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陆大小姐定会先做出贤惠大方的姿态,原谅李玉雪,而李玉雪如今的情况,除了张家公子之外再也嫁不出去,只能给足好处放低姿态,只求能进张家做妾。到那时候,陆大小姐光明正大地收下李家好处,同意李大小姐进门,之后内宅之中,做主母的想要对付一个小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样一来,陆大小姐既得了个好名声,又收了实际好处,还能随意折磨情敌,一举三得,实在是怎么算怎么划算。 各种猜测中独独没有陆大小姐会选择退亲成全情敌这种状况。这出乎意料的剧情不但让观众们看得直呼过瘾,浮想联翩,也让她的情敌李玉雪小姐收到消息后憋屈不已。李大小姐费尽心思设下毒计,就是为了争张家公子,谁想不但计划失败引来牢狱之灾,对手还把她苦心相争的宝贝当块破抹布,说扔就扔了,这种情况怎能不让李玉雪怄到吐血?虽知陆家退亲对自己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这心里,为什么总觉得不是滋味呢? 而张家那边,陆家退来聘礼时,张夫人正在照顾昨日被人蒙头打断了一条腿的爱子张祥。 下人进来禀报之后,张夫人气得当场砸了手中药碗:“岂有此理,这陆家真是欺人太甚!”昨日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事张夫人当然也有所耳闻。当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只觉得自豪。她的儿子如此有魅力,引得两个千金小姐争相抢着嫁进他们张家,张夫人怎能不自豪?就在她盘算着怎样借由此事让未来儿媳妇把手里铺子吐出来时,却意外地收到了儿子被打断腿的晴天霹雳。张夫人一夜未眠,心里翻来覆去想着是谁对儿子下此毒手,还未理出头绪,一早又收到了陆家退亲的消息,怎能不暴跳如雷。 躺在床上的张祥却面露喜色。 昨日他去衙门探监,见到了身陷图囵却依旧痴心不悔的恋人。张祥心中怜意高涨,往日那点左拥右抱的琦念,早就被心中对李玉雪的愧疚消灭,再不见踪影。他愈加坚定了要娶玉雪为正妻的决心,只觉得唯有这样,方才不负对方如此深情。张祥虽一心向学,但也不是半点人情世故不懂的书呆子,他也知道如今的境况,想要陆家大小姐降为平妻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现在陆家小姐主动提出退亲,困扰在他心里的难题也随之迎刃而解,张祥只觉得浑身轻松,说不出的欢喜。 因此他挥手遣退下人,向母亲吐露心声道:“娘,孩儿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如今陆家退亲,孩儿正求之不得。你早就说那陆家大小姐见利忘义,连几间铺子的租金都要和未婚夫家斤斤计较,你说这样的儿媳妇,将来娶进门来,会孝敬您吗?如今玉雪对孩儿痴心一片,她什么事都愿意为孩儿做,而她的家世,娘你也清楚,丝毫不必陆家差。您说,这样的儿媳妇难道不更适合孩儿吗?” 儿子的一番话让张夫人沉思起来。权衡利弊之后,她点点头:“你的心事,娘知道了。这陆家亲事退了就退了吧,也不可惜。不过那李家大小姐嘛……你安心调理身体,此事娘心里有数,你就不必操心了。” 张祥被母亲语焉不详的话弄得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娘,您想做什么?玉雪如今的情况,除了孩儿她还能嫁给谁?您可不能把她往死路上逼啊。她若是死了,孩儿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如今躺在床上,行动不便,母亲若背着他做出什么决定,他根本无力改变,故此不得不把话往重里说,深怕母亲擅做主张。 张夫人果然被儿子的话吓得心惊肉跳:“你这孽子,说的是什么混帐话!为了一个女人寻死觅活的,你还要脸不要?我是你亲娘,还会害你不成?你放心,我既然知道你心意,只要她家识相地答应我所提条件,你必会如愿娶到李大小姐的。”陆家小姐她拿捏不住,对付这个已经身败名裂非自己儿子不嫁的李大小姐,她还不是手到擒来?张夫人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张祥也不再闹腾。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只要母亲肯答应玉雪嫁进来,她家绝不会舍不得这点财物,因此这门亲事,在张祥心里已成定局。 就这样,一方有心成全,一方求之不得,陆、张两家退亲之事,出奇地顺利和谐。收到张家退回来的庚帖后,芷华也不食言,立即吩咐白兰去备马车,准备亲自前往长公主府。 第四十五章 安抚 长公主听过芷华诚恳的一番解释后,理解地点点头:“你父亲的顾虑也对,既然那李大人是个明白人,想来今后也会对女儿严家管教的。不过这退亲之事……你还是太年轻啊,一时激愤之下难免草率行事。那张家公子我也听说过,倒也是一表人才。错过这样的夫婿,将来你难保不会后悔。” 爱屋及乌,长公主对女儿唯一的好友难免有些另眼相待,说这些话也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一片关心,语气十分语重心长。 芷华虽不赞同她的观点,但也明白她是一片好心,因此十分恭顺地答道:“多谢殿下关心,只是俗话说,郎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张公子再好,他心里住着李家小姐,小女子蒲柳之姿,来日就算嫁与他做正妻,恐怕也是难入他眼。倒不如现在就放手成全他们,总归也是一桩善举。缘分自有天定,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长公主也是过来人,听到这话,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幽幽地望向远方:“你说的倒也没错。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事却如此通透,倒是我白操心了。你去看看敏仪吧,她要是知道你想撤诉,肯定会生气的。你也知道她那性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好好解释解释就没事了。” 芷华轻声应是,行礼告退。 刚刚得知芷华来意的敏仪的确生气了。芷华过来看她时,敏仪并没像往日一样雀跃地迎出来,趴在软榻上把头转向墙壁,看都不肯看芷华。 芷华好笑地坐在软榻边沿,轻轻抚着敏仪锦缎般的青丝,明知故问:“怎么了郡主?谁惹我们郡主生这么大气啊?” 敏仪气呼呼地坐起来,嘟着嘴瞪向她:“还有谁?就是你这烂好人!你说,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过那对狗男女?” 这里没有外人,芷华也就挑明了说:“不放过还能怎么样呢?难道我为了报复他们,非得死皮赖脸嫁过去,看着相公纳进李大小姐做妾,然后日日折磨她吗?那我的下半辈子岂不是要日日活在仇恨中?你总不想看着我变成那样吧?” 敏仪仍旧愤恨难消:“你退亲我举双手赞成!我就是不高兴你这么轻易撤去状纸,这种恶毒的女人,就该判她流放边疆,让这对狗男女天各一方,一生不得再见!” “他们今生能不能在一起,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拆散他们,我不但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被他们记恨在心,来日只要逮到机会,必会狠狠报复回来!我何必为了赌这一时之气,去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更何况,那李玉雪现在逃过了牢狱之灾,将来就会有好日子过吗?她如今已是身败名裂,非张公子不嫁了,你以为那张夫人是省油的灯?李玉雪想嫁给她儿子,她非得把李家刮下几层皮才肯点头。有这样一个婆母,你还担心李大小姐日后没人收拾?咱们以后就等着看他家热闹就好,何必亲自去做那恶人呢。”芷华一片风轻云淡。 敏仪向来最肯听她话,仔细思量一会之后,终于露出笑颜:“说得也是。我就说了,我认识的阿华可不是这么容易欺负的人,怎么这次如此糊涂。原来啊,你这烂好人心里,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芷华气急败坏:“好啊,我好心解释给你听,你倒嘲讽我一肚子坏水!早知道就让你这小没良心的憋着这一肚子闷气,气得吃不下睡不香,这才好呢!” 敏仪从背后搂住她的脖子,贴着她的头,讨好地笑道:“好阿华,我就喜欢你这一肚子坏水的假好人模样!至少比看着那些坏人欺负你,替你心疼好。难怪母亲老叫我跟你学着点,看你,不但惩治了恶人,还落了个好名声,真真是解气!” 芷华生出食指轻点她眉心,没好气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我倒宁愿你别学我,日后嫁个好郎君,独宠着你一人,这后宅手段,你这辈子半点不会,这才是好呢。” 说起未来,向来开朗的敏仪也露出迷茫之色:“这么好的夫婿哪有那么容易找?看看别人家的日子,我也不求别的,只求日后婆母和气,夫妻之间相敬如宾,这就很好了。” 芷华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还不相信长公主殿下的眼光吗?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将来替你挑的夫婿,肯定是万中无一的好郎君。你啊,就只管安安心心等着嫁人吧。” 说到嫁人,大大咧咧的敏仪终于露出几分小女儿娇态,娇嗔芷华一眼,嘟嘴道:“我才不想这么快嫁人呢!你比我年长一岁,要嫁也是你先嫁。我看卫国公世子就挺不错,住在庄子上的时候,他看你那眼神——说对你没意思,谁信啊!” 住在庄子上那段时间里,沈泽对芷华偶尔露出的炙热目光,敏仪早已看在眼中。不过芷华早有婚约,对沈泽也从未露出异样的感情,敏仪也就很有分寸地只作不知。如今芷华已经退亲,敏仪这才敢拿这事打趣她。 芷华可从没想到敏仪这么敏锐,毫无防备地让这话臊得脸上一红,顺手拿起一瓣手边小桌上剥好盛在碟中的橘子,塞进她嘴里:“说了半天话,郡主也口渴了吧?来,吃个橘子。” 敏仪嘻嘻一笑,也不乘胜追击,顺着芷华的手,吃起橘子来。 陆大小姐撤诉后,李玉雪很快就被接回了家。陆振远并未向李家提什么要求,让他们先欠着这份人情。不过李家还是给陆大小姐送来了很多珍贵礼物作为赔偿。陆大小姐直接吩咐丫鬟连人带礼一同扔了出去,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放出话来:陆大小姐只是看在昔日同窗之情上,不忍李大小姐一个娇弱女子受那牢狱之苦。如今旧日情份已经了断,来日李大小姐的事与她再无半分关系,还请李大小姐好自为之。 对此事异常关注的群众们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无不赞叹陆大小姐品性高洁,风骨峥嵘。对比之下,那李大小姐名声又臭了几分,已经能和那过街老鼠媲美了。 其实群众心理就是这么古怪,如果芷华追究到底,众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但事后看到李玉雪的悲惨下场,又会忍不住觉得她可怜,到那个时候,反而会说芷华心狠手辣,不念旧情。如今芷华主动放过对方,群众们赞叹她善良的同时,又觉得这样轻易的放过坏人太不解气,不自觉的就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抵制、惩罚那坏蛋李小姐,并且来日她的下场越凄凉越悲惨,众人就越解恨,再没有半丝同情。 张夫人果然如芷华所料,在李家派媒人主动上门求亲时,狮子大开口提了一堆要求。李夫人为了女儿,不得不忍气吞声一一答应,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张夫人鼠目寸光,只为了眼前这丰厚利益洋洋得意,却根本没想到这事会影响丈夫和儿子前程。群众们看到李小姐不但没有受到半点报应,反而如愿以偿和张家定下亲事,心中义愤填膺之情更甚。这些群众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后宅生活枯燥的贵妇。在这些贵妇们的枕头风之下,张家父子二人的仕途之路可想而知。前世原本高中探花的张祥今生名落孙山,屡试屡败。无论他答卷写得再好,到最后一看署名是他,考官们都会毫无争议地以品行不佳不肯录取。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四十六章 囤粮 朝廷公布秋试结果这天,姜武的回信也被鸽子带来了。 陆琰毫无意外地通过了复核,考取童生。 姜武的来信除了对李、张两家的愤慨,还有对外甥女的关心。他在心中斩钉截铁地支持外甥女退婚,还明确表示若老夫人和陆振远不同意,就把这封信给他们看,谁再敢阻拦,后果自负。 芷华读着舅舅来信,眼前仿佛可以看到他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会心一笑,心里暖洋洋的。 生怕舅舅担心,读完后芷华立即写下回信,告诉舅舅她已顺利退亲,还附上了弟弟考中童生的好消息。 这时,白兰走了进来:“小姐,忠叔派人送来口信,所有庄子上的粮食都收完了,他想问问您,今年给府里送多少粮食过来?” 芷华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毛笔随口答道:“和往年一样就好。” 白兰福了福身,正准备去传话,芷华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去把人带过来,我有话要问。” 白兰派春喜过去领人,自己则带着春笑从库房里搬出一扇四季花鸟屏风,立在偏厅里,以备小姐一会接见下人所用。 忠叔派来的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厮,这小厮显然是被精心调教过的,一进偏殿就跪下磕头行礼,丝毫不敢随意打量偏厅里的精致摆设。 “起来吧,不必拘礼。春喜,给他搬个小杌子过来,让他坐着回话。”这小厮只听一个有些低沉的女音从屏风后响起。 “奴才多谢大小姐赐座。”虽然大小姐语气亲和,但第一次向主子回话的小厮还是有些拘束,向春喜道过谢之后,这才半坐在小杌子上。 芷华看这小厮紧张的坐姿实在有趣,莞尔一笑,和善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或许是大小姐含笑的声音让人听后倍感亲切,这小厮终于镇定下来,不再局促,认真答道:“小的是京郊十里屯庄子上的庄头王大贵的小儿子,家里还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小的名叫春生,今年十三岁。” “哦?忠叔怎么派你过来传话?” “我们庄子上是每年最后一家收庄稼的。姜总管连续半个月奔波操劳,亲自监管每家庄子秋收一事,我爹见他太辛苦,这才主动提出让小的来替姜总管跑跑腿。小的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对农事还算有几分了解。” “原来如此。你可知今年收成怎么样?往年的收成又是如何分配的?” 说到正事,春生脸上多了几分正色:“小的听姜总管说过,今年一共收粮四千八百石,按照往年惯例,五家庄子各自存粮三百石,送来府里一千石,剩余的,就会连同去年剩下的陈粮一同出售给粮商。” 芷华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写信给忠叔,你先在这等着,一会韩妈妈会过来问你话,你仔细和她说说忠叔现在的身体情况,我会让她配几副适合忠叔的补药。回头你就替我把回信和药材一同捎过去。” 写信交代忠叔调动一切资金暗中悄悄囤积粮食后,芷华默默地梳理着思绪。 明年二月龙抬头那日,京城七百里之外的牧州将会发生地动。地动并不严重,只是震倒了几十间房屋,但却引发了大水,导致纵贯牧州的银沙河多处决堤。整个牧州受灾严重,大水过后饿蜉遍地。这场洪水不知冲掉了多少人的家园,无家可归的灾民们不得不变成流民,为了活命远走他乡。受此灾情影响,靖安国粮价大涨,许多奸商趁着国难大发横财,皇上亲自下旨抄了几个带头的商家,情况这才好了很多。灾情紧急,朝廷不得不暂时先把准备押送边关的十万石粮食挪用出来赈灾。屋漏偏逢连夜雨,里勐人趁机进攻边关。敌人来势汹汹,军中粮草又不充足,如此情况下,朝中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自请挂帅。舅舅领着军队在边关辛苦抵抗三个多月,粮草用尽后败下阵来,靖安国的西北大门镇裕关失守。情势危急,早已年迈致仕的彪骑大将军最终站了出来,自请挂帅出征。战事由大将军接手后,舅舅一家回京请罪,好在皇上英明,知道此败并非舅舅统军不力之过,只免去了他军中一应职务。也正是因为如此,舅舅才能打上张家,及时救出自己。 天灾非人力所能阻止,芷华只能在这一连串事件的导火索中寻找解决办法。只要她能在事发之前,筹集到足够的粮食,捐献给朝廷,军粮就不会被挪用。就算里勐人仍然会进攻边关,但只要军中粮草充足,舅舅定能撑到朝廷派出的领帅支援。 可是十万石粮食,真的不是个小数目。芷华算了算,目前她手中的存粮,除去留给庄户的口粮和对陆府例行的上交,加上去年的陈粮也只能拿出五千石左右。她现在手里存下了七万五千两银票,想要凑齐剩下的九万五千石,按照如今一石粗米八百文的市价,芷华要倾尽手中全部积蓄再变卖些值钱物件才能凑齐,这还是在粮价不会因为她的疯狂囤积而涨价的情况下。 明明知道即使不出这笔钱,舅舅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可芷华还是毫不犹豫地打算倾尽自己全力囤粮。她觉得老天厚爱,让她得以重活一世,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她能够帮到的人,方才不枉此生。前世她虽没有亲身经历那场天灾,但她曾身接触过从牧州逃亡进京的灾民。 这些无处可去的灾民,心里想着天子脚下,总不至于会饿死他们,于是咬牙挺过了千辛万,来到京城。大灾过后一般都有大疫,朝廷害怕他们身上携带者疫病,不允许他们踏入京中,只在城外十里搭了几个大棚子安置。京中许多大户人家都派人前去施粥,为了折磨芷华,让她最好染上灾民身上的疫病,李玉雪也说服婆母,派人在灾民安置区搭了个粥棚,强逼芷华每日亲自赶去施粥。起初,芷华害怕过,痛哭过,也反抗过,可惜她根本违抗不了主母的命令,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去。可是在和那些灾民接触了几日之后,芷华对这件差事却甘之如饴。她发现那些灾民根本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可怕,一碗稀粥,一个简单的馒头,就能让他们感激涕零,相比之下,张家那些见钱眼开口腹蜜剑的下人们才是让人恐惧的饿狼。连续十日的布粥,让芷华赢得了这些灾民的真心爱戴,也让她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市井小民的无奈与艰辛。之后的日子里,每当她绝望之时,就会回想起这些比她悲惨百倍却依旧努力活下去的灾民,心中也自然而然地涌出一股对抗命运的勇气。也正是靠着这股勇气的支撑,她才能活着见到舅舅。 回忆起往事,那一张张虽然布满污垢却奇异地有着世上最纯净笑容的脸浮现在脑海中,芷华默默下定决心,无论再怎么艰难,她都要拼尽全力为这些自强不息的人们献出自己的力量。 第四十七章 药王谷 话说另一边,卫国公夫人和世子,一同陪着卫国公前往云州求医。 在五十个禁军和卫国公府一众家将的护送下,一路风平浪静,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 药王谷地处深山之中,常年四季如春。峡谷内有一口天然温泉,周围自然生长着上百种在外难得一见的珍贵灵药。数代之前,当时还是个普通采药人的药王祖先发现了这里,毅然带上妻儿老小住了进来。在几代人的精心培育下,如今的药王谷已经生长几千种奇珍灵药,而那口温泉,也因为百余年的灵药滋养而变成了传说可以生白骨的的宝贵灵泉。 俗话说,医药不分家,年轻时的毕陀心高气傲,一心要见识传说中的药王是不是名副其实,特意寻上门来讨教医道。当时和他年纪相仿的药王谷谷主白临风也不服这年纪轻轻的天下第一神医,二人谈医论药,足足在谷中斗了半个多月,依然平分秋色。论医术和对药材的用法,白临风不如毕陀;论对药材的培育和药性了解,神医又不及药王。斗到最后,二人嘴上不肯认输,心里却早已被对方折服,成为至交损友。 像药王谷这种风水宝地,觊觎的人实在不少。而药王谷能屹立至今,自然有它独到的防御手段。 此刻卫国公一行人就止步在药王谷入口的山脚下。这里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路碑,提示行人,再往前走,就要进入药王谷独有的千幻阵了。数百年来,没有一个硬闯此阵的人能活着出来,千幻阵的威名,江湖中无人不知。 “林统领,就送到这里吧。毕神医早就交代过,药王不喜太多人进入谷中。”见到路碑后,沈泽下马,对着奉旨护送他们一路的林副统领躬身行了一礼。 林志是个爽快之人,在马上抱拳回礼道:“那下官这就回京向陛下复命去了。世子爷,告辞!” 马车里的小费氏眼睁睁看着林统领走远,神色挣扎不定。 这一路上,她不是没找过下手和逃脱的机会,可惜如今的沈泽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视她如母,对她满腔孺慕的青涩少年了。痛苦和仇恨是世上最迅速使人成长的催化剂,她在这个刚刚完成蜕变的青年手里,硬是没讨到半分好。 沈泽不是不知道小费氏此时的挣扎,目光投向把小费氏马车团团护住的那些护院们,他冷冷说道:“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主母的赏赐,自己离开,从此和我卫国公府毫无瓜葛;二是留下性命,以博个忠心护主的好名声。我数到三,没有离开的人,我将默认他选择的是第二条路。” 一众护院们本以为会直接经历一场生死之斗,早已做了拼命的打算。如今忽然听闻还有机会全身而退,无不面露踌躇之色,一时拿不定主意。 “一”沈泽神情冷漠,根本没给他们太多考虑的时间。 “大家一起上,给我杀了他,回头等我回京,赏金十倍奉上!”小费氏怎甘心坐以待毙,在马车里厉声喊道。 一边是拿着到手的丰厚赏赐直接走人,一边是以命相搏换取十倍于现在的丰厚利益,众人越发纠结了。 “二”沈泽不理会小费氏的叫嚣,数出了第二声。随着他话音落下,跟随在他身边的军中精锐们纷纷解开身上的绑绳,从背囊里掏出一把特制的小巧连弩,几息之间,一片整齐划一的“咔嗒”声响起,所有连弩都准备好了,蓄势待发地对准敌人。 护院们全都没有想到,他们背后那从未解开的背囊里居然装着这种致命武器!钱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啊!领头之人反应最快,立刻扔下手中武器,举高双手,退出小费氏的护卫圈。在他的带头之下,这些被小费氏重金笼络而来的护院们没有一个留下,全都放下武器选择投降。 小费氏根本想不到自己最后的倚仗居然被沈泽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的就化解了,终于不复往日的镇定,颤声叱道:“逆子!你想弑母吗?” 沈泽根本不理会她,从怀中掏出一枚讯号弹,直接扔向天空。做完这事,他才看向那些投降的护卫们:“你们走吧。” 现在的沈泽,已经无所顾忌,哪怕这些人转头就把今日之事传出去,他也丝毫不惧。这些年,小费氏好母亲的形象装得太成功了,说他这个一直对小费氏假面信以为真的孝子要弑母,有人肯信吗?更何况,他还真没这么好心,让小费氏死得如此痛快。 沈泽这么干脆地让这些人走,他们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领头护卫行走江湖多年,行事周全。他心里害怕众人一转身离开,世子爷就下令从背后放箭,主动站出来道:“多谢世子爷饶命之恩。小的发誓,今后必将隐姓埋名,和卫国公府再无瓜葛!来日我们这些人中若有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半分,无须世子爷下令,我们其余之人必定天涯海角,一同追杀此人!”余下众人无不出声附和。 这些人的自愿发誓对沈泽来说可有可无,他望着药王谷方向,不置可否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眼见这群人如蒙大赦地纷纷离开之后,一众精锐们这才默默收起手中连弩,随着主子一同等待药王谷来人。 马车里的小费氏和周妈妈互相依靠在一起瑟瑟发抖,二人心里都没底,不知接下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 一炷香之后,一个身形矫健的少年和毕陀一同出现在药王谷出口前。 “臭小子,你父亲怎么样了?”人未至声先至,隔着老远就听见毕陀的大嗓门。 沈泽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激动的笑容:“有老前辈的灵药在,这一路上父亲除了很少清醒之外,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了。” 毕陀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浮现起洋洋得意之色:“那是自然!我天下第一神医之名可不是瞎吹的。你放心吧,看在你这臭小子的一片孝心份上,老头子怎么也得保你父亲活到含饴弄孙那日的。”说到最后,这糟老头又忍不住露出本性,挤眉弄眼地怪笑起来。 沈泽脸上一热,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目光望向毕陀身边那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少年,转移话题道:“老前辈,这位是?” 毕陀早已自顾自地走向沈镔的马车,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这是白临风那老家伙的关门弟子,白大冰块。”言罢,掀开车帘就钻了进去。 沈泽摇头失笑,主动向那少年拱手施礼:“在下沈泽,此次带家父前来药王谷治病,多有叨扰之处,失礼了。” 这少年一点也不辜负毕老头取的冰块外号,脸上自始自终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白矾。”毫无情绪的两个字,就算是介绍过自己了。 二人说话之间,毕老头已经看过沈镔,跳下马车。毫不客气地指挥起白矾道:“你去把里面那老小子背上,我们马上进谷。” 沈泽急忙抢着说道:“老前辈,家父由晚辈自己背就好。” 毕陀摆摆手,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你懂什么。这里面山路难走得很,你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白大冰块熟悉路,功夫也不错,你爹呆在他背上,可比呆在你背上舒服多了。”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就是看不惯白大冰块那张冷冰冰的死人脸,存心刁难他。 白矾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冷冷吐出毫不相干的三个字:“试药人?” 药王谷常年与世隔绝,谷中子弟钻研药性一般都是用动物实验,此次听说沈泽送来了能够让他们随意试药的人来,向来醉心钻研药物的白矾这才主动领了这带路差事。 “另一辆马车里呢。我老头子什么时候骗过你。”毕陀朝小费氏所在那辆马车努努嘴。 白矾明显是信不过,亲自走过去掀开车帘,见到里面的确有人,还是两个,这才点点头。他半点不耽搁地走向另一辆马车,背出沈镔,扔下两个字:“走吧。”也不管身后众人有没有跟上,自己率先朝千幻阵走去。 毕陀气得跳脚:“臭冰块,走慢点。回头给你们试药的人落下了,看你上哪再找两个来赔给你那几个师兄。” 白矾闻言,仍是头也不回,脚步却明显放慢许多。 毕陀这才招呼沈泽一行人跟上,嘴里叮嘱道:“都跟紧点啊,走错了可不是好玩的。那两个毒妇都捆上抬着,免得她们路上起什么幺蛾子。” 众人皆是行动敏捷之人,不一会就按毕陀说的处置好小费氏主仆,一行人跟在白矾后面,向着药王谷出发而去。 第四十八章 山中岁月 众人越过路碑,逐渐走了一段路后,周围的景色毫无异常,四处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就在大家放松下来,觉得这千幻阵也不过如此时,白矾却领着一群人走到一棵普普通通的小树苗前,特意出声叮嘱了两个字:“跟上。”说罢,率先朝那棵看似平常的小树直行而去。白矾一接触到那颗小树,并不像大家意料地一样,撞在树上,而是整个人直接消失了。 毕陀早已习惯,挥手招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走。”言毕,也随着白矾消失在那颗小树里。 从那树后走出来,大家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之间周围全身连绵不绝的小山包,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黄土,寸草不生。 “你们只管埋头跟上,不用看周围的景色,那都是假的,每次来都不同。这千幻阵可是两百年前药王谷用镇谷之宝和一代宗师魏甲交换而来,魏甲一生精通的风水、奇门、机关之学全部融进其中,可以说是他毕生的巅峰之作。阵中之景日日在变,看似每一番变幻都没什么奇特之处,但若不知正确路径随意乱走,一辈子都别想走出来。”毕陀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卖弄起来。 走在前面的白矾一桶冰水泼了过来:“废话真多。” 毕陀咋咋呼呼叫起来:“臭冰块,我这是为了你好!不和这些毛头小子们交代清楚,万一他们没跟上漏了一两个怎么办?到最后还不是要你回头过来再领一次路?真是不识好人心!” 白矾不再多说什么,专心领路。他带着众人围着某个毫无奇特的小土山转了几圈,然后直冲进去,走入下一个场景。 这次是四面悬崖峭壁,正前方一条飞流直下的瀑布印入眼帘。白矾看也不看那瀑布,向着左边的高山走去。有毕陀的提醒在先,大伙皆是埋头赶路,跟着白矾只穿过山脚,继续前行。 半刻钟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最终目的地——药王谷。 地处深山之中的药王谷可以说是个世外桃园。从外表看去,这里和普通的小村庄似乎没什么不同,青山绿水中零零散散地修建着十来家小院,整整齐齐开垦出来的几十亩良田里还有那辛勤劳作的农户。村民们对于这群突然闯入的外来者也是十分好奇,不过看到白矾在前面领路,他们打量的目光中并未带有敌意。如果不是众人刚刚穿过那不可思议的千幻阵,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就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药王谷。 越过这座小村庄继续往后走,一座看起来就和普通地主家没什么区别的大宅子出现在眼前。药王谷里民风淳朴,这座宅子的大门就这么虚掩着。毕陀到了这里有如回到自己家,直接走上去推开大门,招呼身后沈泽一行人道:“这里就是白老头家了。快进来吧。” 随着毕陀走进前院,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啊。”这中年男子一脸热情的笑容,拱手施礼道。 “这就是药王谷谷主,白临风白老头了。”或许是因为同样的年纪,药王看起来却比自己年轻太多,毕陀引见时刻意加重了最后白老头三字。 没想到眼前这人就是和毕陀齐名的药王,沈泽急忙躬身行礼:“此次冒然前来贵地叨扰,小生代家父在此拜谢药王前辈,多谢前辈大发慈悲,肯收治家父。” 白临风爽朗地摆摆手:“不必多礼。毕老头一生娶不到媳妇,他亲手调理卫国公身子多年,和卫国公情同父子。我早就想结识二位了,只可惜卫国公身处高位,我这乡野老头高攀不上。如今能有机会相识,也算是缘分一场,世子千万别和小老儿拘礼。” “药王前辈对家父有救命之恩,小子怎敢在您面前托大?世子之称,还望前辈切勿再提,直呼晚辈名讳即可。”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白临风故意把自己说成趋炎附势之辈,就是担心自己这次对卫国公府施恩太大,反而引得卫国公父子忌惮。高门大户中的忌讳十分多,面对无法回报的恩情,不想日后被无止境地索取回报,这些贵族们最后往往会直接选择消灭恩人。白临风活到这把年纪,早已人老成精,岂会不懂这些弯弯绕绕。 眼前看来,这卫国公世子姿态谦和,目光清澈诚恳,倒是个风光霁月之人,难怪毕老头会把这他视为正经晚辈,难得地恳求自己收留他们父子二人。 日久见人心,白临风随口打了个哈哈,唤来大弟子领着诸位客人安置下来。 沈泽在药王谷住了半个多月,亲眼看着父亲转危为安,身体一天天好转,人也越来越精神,一直绷在心底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陪着父亲一道享受着药王谷里宁静悠然的田园生活。父子二人随着那些普通农人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十分有规律。每天上午和下午,沈镔都要在灵泉里浸泡一个时辰,除了按时喝药之外,一日三餐吃的都是毕陀精心搭配的药膳。闲时,沈泽就搀着父亲田野间随意走走,看着农夫们辛勤劳作,孩童嬉戏玩耍,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另一边的小费氏和周妈妈主仆二人日子可就难熬了。早已从毕陀嘴里得知这对主仆的恶毒经历,药王师徒几人对她们丝毫没有半点同情,拿出多种剧毒药材,在她们身上试了又解,解完再试,短短半个月间这对主仆就尝过了十余种毒药,体会到了各种中毒滋味,个中痛苦,难以言述。 山中不知岁月,转眼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沈泽当然想一直陪着父亲,住到身体康复那日。可父子二人心里都很清楚,外面还有一堆小费氏留下的烂摊子等着沈泽收拾,拖得越久越麻烦。在沈镔的再三催促下,沈泽终于踏上了回京之路。 刚刚走出药王谷,沈泽就遇到了久候在此的属下,详细向他汇报起京城里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情,其中就有陆家大小姐这段曲折的退亲经历。 沈泽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上人身有婚约之事,更想不到这短短的两个月里,芷华身边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也不知她现在心情如何,即便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想必心里也不好受吧。想到这里,沈泽心里一抽,立即吩咐启程,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马上飞到京城。 第四十九章 京中琐事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芷华现在可不像沈泽猜测的那样为情神伤,现在的她正在忙着囤粮大事,哪里还有功夫去想路人张祥。 姜忠在她的授意下,正忙着收购京郊附近所有村庄的粮食,为了保密,他没有亲自出面,而是雇了一个中人负责。不过,单靠收购这些村庄的粮食还凑不够十万石,姜忠又另外雇了几人,向京中各大粮铺大肆购粮。在这疯狂的收购下,京中粮价无法避免地开始涨价,芷华手中的资金也随之捉肘见襟。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芷华一个闺中女儿家,也不方便大肆当卖手中最值钱的那些珠宝首饰,思来想去后,无计可施的芷华只能亲自前往长公主府,向敏仪求助。 “阿华,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刚刚踏进敏仪住的小院,就听见她亲昵的抱怨声。 “抱歉,这段时间忙了点,冷落你了。”芷华歉意地笑笑。 “老实交代你在忙些什么,我就原谅你。”敏仪嘻嘻一笑,打趣道。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就走进敏仪闺房,绛紫在房内早就备好了芷华爱喝的茶水。 轻轻抿了口茶,芷华有些为难道:“敏仪,我现在做的事,告诉你倒没什么,不过你可不能再和第二个人说起,长公主殿下也不行。” 敏仪原本只是随口问问,这下倒被她保密要求勾起了兴趣。她挥手遣退所有下人,迫不及待地追问:“你还信不过我啊?我可不是那嘴上把不住门的。赶快说说,你最近在做什么大事?” 芷华勾勾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小声说道:“我在囤粮。” 敏仪瞪大双眼:“你想做什么?”她实在想不到,芷华一个深闺小姐,囤粮有什么用。 “这……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件事,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还是别问了。”倒不是芷华故意卖弄玄虚,总不能直接解释自己能预知未来吧。 敏仪却早已有了猜测,试探性地问起:“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京里哪还有什么大事……”芷华眼神有些闪烁,“放心吧,这事不会牵连到你的。” “好吧,那我不问了。你在做这种大事的时候突然亲自跑来找我……该不会是缺钱吧?”别看敏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心思却是十分敏锐。 芷华点点头,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向人借钱,她有些局促:“我全身家当都拿出来了,还是不够……” 敏仪看出她尴尬,故意道:“算你有识相,知道在这种时候就该来找我。要让我知道你有难处还跟我见外,非得和你绝交不可!”说完,扔下一句“你等着”,起身往内室走去。 片刻功夫,敏仪就抱着一个小匣子出来了。“这些年我没用完的月例还有静月斋的分红,全部都在这里了,我也没数有多少,你点点看够不够,不够我和母亲要。” 芷华可没想借这么多,连连摆手道:“不用这么多,我借三千两就行了,不够了再来跟你借吧。” 敏仪点出三千两银票递给她:“咱俩说什么借不借的,你直接拿去用就行了。再说这种话我可就真生气了啊。” 顿了顿,她又想起一事:“娘亲手里也有好几个大庄子,一会我让人把今年的收成都给你送去。” 芷华摇摇头,拒绝她的好意:“不用了,你还是提醒一下长公主殿下,今年的收成就别卖了,反正你们府上也不缺这点小钱。”眼下京城还没有闹粮荒,只要肯出钱,十万石粮食还是买得到的。芷华不想为了省这点钱,引起太多人关注。 敏仪点点头,不再多言。 芷华在忙着她的囤粮大事,而早已被她抛之脑后的路人张祥,最近的小日子过得可不要太舒坦。张夫人最近手里宽裕不少,想着儿子也是将要成亲的人了,房里也该有几个教他人事的通房丫鬟。遂找来人伢子,一口气买下四名如花似玉的少女,送入儿子院中服侍。张祥原本还为定亲之后不能和心上人见面有些惆怅,如今一下子来了四个貌美如花的丫鬟服侍,那丁点惆怅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每日什么事不做,光是躺在床上听着四人娇滴滴的嘘寒问暖就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人生享受。更别提,这些丫鬟们做事时,偶尔还会不经意间高高挽起衣袖,露出白皙如玉的胳膊,又或者服侍他吃饭喝药时,“不小心”把腰弯的太低,胸口那两团白花花的嫩肉若隐若现,让张祥大饱眼福。血气方刚的少年哪经得起这几个美人刻意勾引?四人进了张府不到五天,全都升级做了通房丫鬟。初经人事的张祥食髓知味,日日和丫鬟在房中厮混,日子过得真是有如神仙般快活。好吃好喝好心情,伤势的恢复速度也加快起来,躺了一个月后,终于可以下地慢慢行走了。 张祥日日笙歌,只觉得时光如流水般飞逝而过,他的新未婚妻在家里却是度日如年。李玉雪自打牢里出来就再未见过意中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顺利定亲的兴奋,在两个月的时光里通通沉淀下来,目前她一颗心里只有对未婚夫的浓浓思念。 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手里的嫁衣,李玉雪脑海里浮现起自己穿着手中嫁衣和意中人成亲时的场景,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甜蜜笑容。忽然,手指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打断了她的甜蜜畅想。她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想得太出神,把绣花针不小心扎在了手指上,几滴殷红的血珠冒出来,印在手中嫁衣上。好在这嫁衣是大红色的,这丁点小小的血迹一点也不显眼。回头用红色丝线在上面绣朵小花就能完美遮掩。不过,眼下李玉雪也没有再继续绣下去的心情,烦躁地放下手里嫁衣,她含着受伤的手指发起楞来。 也不知道张公子的伤好些了没有,现在的他心里是不是如同自己一样,饱受思念的煎熬?李玉雪暗暗想道。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真会想见他想得要疯了,她一定要想个法子,见上未婚夫一面。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五十章 相约静心庵 这日,张祥正斜躺在小榻上,手捧着一本文集看得认真。柔若无骨的娇风依偎在他身边,修长如玉的双手时不时递上一粒剥好的葡萄,喂向主子。娇月就立在二人身后,手中宫扇轻轻挥舞,凉爽的微风随之吹散而来,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女子馨香味。娇花和娇柳昨夜当值,此时正在房中酣睡。四个丫鬟十分知趣,张祥看书时候从来都不敢打扰。 一个粗使小丫鬟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在房门外通报:“少爷,李家大小姐派了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看您,她人现在还在夫人那请安,夫人让奴婢过来通知少爷一声。” 张夫人也知道儿子这段日子有些荒唐,不过男子嘛,初尝人事滋味都是这样,张夫人心里虽然觉得这事理所当然,但这几个丫鬟毕竟还是用未来儿媳妇娘家给的钱买的,此时面对未来儿媳妇派来的人难免有些心虚,故此特意派人前来通报,以免儿子被李家人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事。 整日沉浸在温柔乡里的张祥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过李玉雪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这段时间里从未想起过未婚妻,好像差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薄幸的张祥脸上一臊,不自然地干咳两声,这才出声道:“娇风,娇月,你们先回房休息吧,叫我从前的大丫鬟水仙过来伺候就好。” 前段时间的轰动一时的二女争夫大事四个丫鬟哪能没听说过?四人早在进张家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未来即将面对什么样的主母,因此娇风、娇月此刻脸上丝毫没有异色,柔顺安静地行礼退下。 张家从前并不富裕,买来的下人都是经济实用型的。李玉雪派来的李妈妈见到未来姑爷身边只有一个相貌平淡无奇的大龄丫鬟伺候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热情:“老奴给张公子请安。不知公子如今恢复得如何?我家小姐十分挂心公子身体,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点心给公子送来。”李妈妈“亲自”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对于大小姐想要将张公子前任未婚妻比下去的小女儿心思拿捏得十分到位。 不过很可惜,张祥从不关注这种小女儿家的心中琐事,随意地点了点头:“劳烦妈妈转告玉雪,我已经好了很多了,让她不必牵挂。点心就放在桌上吧,待会我饿了再尝尝。” 人家都摆明了现在不饿,李妈妈也不好再强求他当面品尝,带着几丝失望地放下食盒,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向张祥:“公子,这是小姐让老奴带给公子的信。” 张祥接过这封信,见李妈妈还不告辞,心里明白这是玉雪在等自己回复,当下就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这封信并不长,张祥片刻功夫就看完了。 “我如今已经可以下地慢慢行走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小姐,日子就定在明日吧。” 李妈妈得到回复,也不耽误,告辞回去向大小姐复命了。 玉雪信中浓浓的思念勾起了张祥心中对二人甜蜜往事的回忆,相思之情急速发酵,让他把未婚妻信中询问的相会日期定在了明日。 李玉雪如今的名声,京中能去的地方不多——从前的好友们家里是不可能去的,别说她现在有如过街老鼠,就算是普通的待嫁女儿家,也没有随意出去串门的道理。直接来张家就更不可能了,就算再怎么破罐子破摔,李玉雪也做不出这种没羞没臊,迫不及待主动跑到未婚夫家的事。思来想去,如今她唯一可以地方,就只有京郊外的静心庵了。一来是陆芷香现在被陆家送到了这里,她可以打着探望好友的名义出门;二来因为静心庵是收留京中大户人家里犯错女眷忏悔赎罪的佛门净地,李玉雪来到这里,也能向世人表达出她想要痛改前非的态度。 第二天一早,张祥就和母亲说起在家闷得太久,想出门随意走走。张夫人向来对儿子百依百顺,哪会拒绝这点小事。交代他多带两个小厮之后,就点头放行了。 张祥按照玉雪昨日信中提醒的,雇来一辆寻常马车,十分低调地从家里后门出发,前往静心庵。 而这边,昨夜翻来覆去,亢奋到半夜三更才睡着的李玉雪,一觉醒来后感觉却十分不对劲。浑身无力的她勉强起身,一下地就觉得头重脚轻,直直地往床上倒去。身边伺候的李妈妈赶紧扶住小姐,见她脸上浮现出一片不正常地潮红,伸手轻轻往她额头上探去,顿时被那烫手的温度吓了一跳:“来人,快去请大夫,大小姐发烧了!”李玉雪听着她慌乱的叫声,心里想说她没事撑得住,无奈眼皮子忽然重若千钧,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姐突如其来的高烧昏厥着实让李妈妈乱了手脚。她不但要面对夫人恼怒的斥责,还要戴罪照顾昏迷不醒的小姐,一连串事情扑面而来,李妈妈哪里还想得起派人去和未来姑爷说声小姐忽然生病了之事。 在静心庵的后山上苦等一个时辰的张祥心中渐渐等出了火气。明明约好了时辰在此见面,可是未婚妻却直到现在还未出现,如果是出了什么事取消行动,至少也要派人过来和自己说声吧?张祥越想越觉得恼火,烦躁地踢了一脚身旁大树,他准备打道回府,不再傻等下去了。 忽然,一阵“咔咔”的砍柴声从不远处传来,同时还伴着女子若隐若现的低泣声。 张祥好奇地循声走去,看到那个一边砍柴一边拭泪的妙龄少女时,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一股怜惜从心底油然而生。 只见眼前那少女,本该是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年纪,打扮却十分寒酸。一件宽大不合身的僧袍套在她身上,衬得她原本就消瘦的身形愈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头上戴着一顶普通的僧帽,看不出是否已经剃度;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劳作浮现起一抹血色,一双星目盛满泪珠,随着她的抽泣时不时落下一颗,划过她那张哀伤的脸庞。这少女似乎并不习惯砍柴这种粗活,那双原本白皙娇嫩的双手上布满了好几道树枝划破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流血;仔细一看她握着柴刀的虎口上,竟然还长出了两个大大的水泡,难怪她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张祥看不下去了,连忙走上前:“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边哭边在心里咒骂不休的陆芷香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吓了一跳,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抬起来循声望过来,眼底还带着几丝惊慌。张祥被这双眼睛一看,只觉得心跳徒然加速,一颗心似乎都要被这眼神软化成了一滩水。他急忙出声安抚:“小姐别怕,小生并无恶意。刚刚在不远处听见你的哭声,这才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需要帮助。” 陆芷香早在看清眼前这男子长相后就偷偷乐开了花,张祥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月牙白冰丝直裰,腰间佩戴着一块质地上乘,拳头大小的双鱼玉佩,再加上他清秀的面容,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真是好一个翩翩俏公子。 芷香红着脸,低头轻轻福身一礼:“多谢公子仗义,小女子每日须得砍上足足两担柴,静心庵里那些师傅们才肯施舍一口饭吃,奴家从前在家里时,从未做过这种粗活……今日实在手疼难忍,砍了一上午柴还是凑不够一担,这才急得哭了出来……”说到最后,她又委屈地红了双眼。 “小姐别急,小生今日出门恰巧带了几个小厮,你先在一旁歇着,小生这就去唤他们过来帮你砍柴。小姐如此一双芊芊玉手,竟然沦落到要做这种粗活,真是罪过罪过。”张祥惋惜地叹道,脸上一片真挚的心疼之色。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芷香望着这公子转身去找小厮的身影,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清晰的疼痛感终于让她确定这不是美梦一场。 第五十一章 天降良人 很快,张祥就叫来小厮,让他们替这可怜少女干活,自己则领着她,走到刚刚等人的小亭子里歇脚。 坐在亭子里,芷香脸上抑制不住地扬起甜蜜笑容,想要多了解这位公子一些,可又碍于女儿家天生的羞怯难以开口,只能时不时偷偷瞥上他一眼,心里盼着他能主动搭话。 芷香每次含羞带怯的偷瞄,有如一根小小的羽毛在张祥心里轻轻地拨弄,勾得他心底一片躁动。不过片刻功夫,他果然如芷香心中期盼的,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在下张祥,京城人士,家父目前是朝廷履正大夫。看小姐这粗布难掩的风华,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吧?” 这含蓄的赞美之词夸得芷香心花怒放,不过说起自己的出身,她又有些尴尬:“奴家出自工部陆侍郎府中,因为前些日子里犯了一些小错触怒父亲,这才被罚来静心庵……”事发之后芷香就被送来了这里,因此并不知道此事在京中已是人尽皆知,因此她说得含含糊糊的,企图蒙混过去。 张祥诧异道:“难道你就是陆家二小姐?”想不到世界这么小,他居然遇到了未婚妻的闺中好友。 “你怎么知道?”芷香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公子居然听说过自己的事。仔细回想他刚刚那番自我介绍,她随即恍然:“难道你就是那自幼和我长姐定下亲事的张公子?”后面这话说得难掩酸意,原来这未来姐夫如此出色,难怪家境富裕人也漂亮的李玉雪这么处心积虑要抢着嫁给他。 张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在下两个月前已和陆家大小姐退亲了,目前定的是李家大小姐。” 芷香还来不及为他和长姐退亲一事欢欣,马上就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消息:“你居然……居然和玉雪姐姐定亲了?”她真的想不通,明明已经一败涂地的李玉雪为何还能如愿以偿抢到张公子。 “是的,多亏了陆大小姐宅心仁厚,主动成全我和玉雪……”反正这事早就众所周知,张祥也就大大方方毫不隐瞒。 “长姐定是没见过张公子本人吧?若是见了,她肯定不舍得……”芷香喃喃低语,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孟浪,赶紧把后面的半截话咽回肚子里。 张祥还是懂了她的意思,语气里忍不住带有几分自得:“姻缘天定,这也只能说明陆大小姐和在下,实在没有缘分……”原本是自谦的话语,因为语气中难掩的自得之意变得略显张狂。 不过这种张狂在芷香眼里,却是一种迷人的自信。原本就有些悸动的她此刻就被这种自信完全吸引住了,心里大骂老天实在不公,她和李玉雪二人一起做这件坏事,得到的下场却截然相反。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亲眼看到李玉雪能如愿定下如此优秀的夫婿,芷香心里哪能平衡? 芷香心头忿忿,脸上的笑容也有点自哀自怜:“恭喜公子和玉雪姐姐,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芷香一直身处这鲜有人来的寺庙之中,今日才得知二位定亲之事,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张祥这才想起,眼前这少女今日落得如此凄楚下场,完全是为了帮助他和玉雪二人,心中忍不住升起一片愧疚之情,抱拳躬身,一偮到地:“多谢当日陆二小姐出手帮助玉雪,我们的事,连累二小姐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小生实在是没想到。今日能偶遇小姐,看来也是上天安排好的,给小生一个弥补小姐的机会。” 芷香幽幽叹息一声:“公子想怎么弥补我呢?奴家如今被父亲送到这静心庵里,公子送来再多的财物又有什么用呢?这庵里做活才有饭吃,公子就是捐再多的香油钱给她们,也改变不了奴家在里面的艰难处境……” 张祥怜意大起,脱口而出道:“那小生就想办法把小姐接出来!” 芷香惊喜交加,满含期待地望着他:“公子有办法能接奴家出去?真的吗?” 张祥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刚刚是情急之下信口开河,陆大人身为父亲惩罚犯错的女儿,他哪有什么资格阻挠?“这……小生还暂时还没想到……” 他没想到,可不代表陆芷香没想到。 “这样啊……奴家还以为……”芷香失望地低下了头,嘴里恰似随意地说道:“还请公子好好替奴家想想法子吧,只要能接奴家离开这里,奴家愿为公子做牛做马以报公子活命之恩。” 这句话果然引出了张祥的“好主意”,他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像想起了什么,变得欲言又止。 “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吧,奴家眼下已经是这种境地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无论公子想的法子需要奴家吃什么苦,奴家都无怨无悔。” 听芷香这样一说,张祥这才下了决心开口:“在下是想到一个笨法子,可以帮助陆二小姐。不过这法子实在太委屈你了,小生心中不忍……” 芷香闻言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信任和依赖:“只要能离开这里,无论什么委屈奴家都愿意承受。还请公子但说无妨。” 张祥什么时候被人用这种看英雄般的崇拜眼神看过?陆二小姐的这番表现大大地满足了他心底的英雄情结。 “小姐如今是被令尊罚到这里的,小生无能,阻止不了令尊惩罚女儿。不过若小姐愿意委屈一下,成为小生未过门的妾室,在下也就有了立场,可以向令尊提出接小姐回去待嫁。等来日玉雪进门之后,小生会立刻接二小姐进门,将来二小姐以贵妾身份进了我们张家,小生保证,必不会有人再为难你。只不过,二小姐堂堂一个官家千金,做妾始终是委屈了……二小姐若是不愿,小生也……” 不等他把话说完,芷香就急切地打断道:“公子胸怀锦绣,一表人才,承蒙公子不弃愿意给小女子一处容身之地,小女子哪会不知好歹觉得委屈?玉雪姐姐最是亲切和善之人,我和她原本就相交甚笃,今后若是能有幸与她共同服侍公子,做一世好姐妹,奴家哪会有半丝不愿……”说到最后,她轻掩朱唇,羞得耳朵根都红了。 这番大胆的表白让张祥心中激荡不已,他起身一把将芷香揽入怀中,满足地叹道:“今生能得你和玉雪二人陪伴,我张祥真是何其有幸!” 第五十二章 争 第二天,李玉雪退去高烧,终于苏醒过来。 “妈妈,现在什么时辰了?”一睁眼,李妈妈那张满怀关切之情的老脸就印入眼帘。 “现在是巳时三刻,小姐,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什么?都这么晚了?快备马车,张公子一定等急了。”李玉雪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一点也没察觉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张妈妈连忙止住小姐着急下床的动作:“小姐,您和张公子约的是昨日。您已经昏睡了一整天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睡这么久?你为何不叫醒我?”期盼许久的相会就这样莫名其妙睡过去了,李玉雪几欲抓狂。 “小姐,您昨日发起高烧,老奴哪能叫得醒你啊?”李妈妈真是说不出的委屈。小姐病了,夫人头一个就怪她伺候不周;她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伺候小姐退烧,谁知小姐醒来头一件事就是怨她不叫醒自己。这管事妈妈一职,真不是这么好当的。 心里只有未婚夫的李玉雪哪会把李妈妈这点小委屈放在心上,追问道:“那你派人去通知张公子我病了吗?是不是害他苦等了一整天?” 说起这事,李妈妈倒真是失职了,她含含糊糊地答道:“昨日事情太多,老奴只顾服侍病中小姐,一时忘了……”眼见小姐柳眉倒竖,就要发作起来,李妈妈赶紧补充:“张公子并未生气,下午还派了人来探望小姐呢。老奴已经解释清楚了小姐失约是因为生病,想必他不会介怀的。对了,张公子派来的人还送上了他亲笔写给小姐的书信。” 李玉雪接过李妈妈递来的信,瞪了她一眼:“念在妈妈年事已高,记性大减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次若是再犯,妈妈还是回家荣养去吧。”说罢,也不看李妈妈青白的脸色,自顾自地拆信阅读起来。 短短的一页纸,李玉雪读起来却变了好几次脸色,从拆信时的期待、忐忑,到开头的甜蜜、幸福,接着是渐渐凝重,读到最后,她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再也捏不住手中信纸,松开手指,任由它飘落到地上。 李妈妈见小姐神色数次变幻,最终定格在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上,小心翼翼地轻轻唤道:“小姐?” 李玉雪循声望向她,眼中渐渐发出噬人的幽光,抬手就是一耳光往李妈妈脸上扇去:“都是你这个不中用的老东西!我病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及时派人去通知张公子!张公子若是早早得知此事,又怎会在静心庵等我?你这个狗奴才知不知道,你一时疏忽给我惹来多大麻烦!” 李玉雪越说越恨,一耳光已不足表达她的愤恨之情。她站起来寻找着屋里所有能砸的瓷器,劈头盖脸一股脑全对着李妈妈砸去。 李妈妈大惊失色,根本想不到一点小错居然将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她顾不得地上布满了碎瓷片,立即跪下连连磕头:“小姐开恩!小姐饶命啊!老奴罪该万死,死有余辜,还请小姐保重身子,不值得为老奴这种卑贱之人大动肝火啊。” 李玉雪听到这话,终于止住了砸东西的动作。她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大笑起来:“呵呵,保重身子?我为什么要保重身子?为谁保重身子?我这种让爹娘蒙羞,靠着死皮赖脸倒贴才能嫁出去的女儿,死了不是正好?他如今已经和陆芷香那个贱。人私定终身,我还保重身子作甚?直接死了像陆芷华一样成全他们,说不定反倒能换来他几丝感激呢,呵呵呵……” 李妈妈愣住了,短短一日功夫,这张公子居然就和陆家二小姐勾搭在一起了?难怪小姐生这么大的气。李妈妈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小姐的双腿,满是心疼地说:“小姐,您别这样……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小姐,您有什么气只管对着老奴撒,把气撒出来心里就舒坦了,老奴看见您现在这个样子,心里实在是难受啊……” 不得不说,能做到管事妈妈这个位子上的,对主子的脾性都是了如指掌。李妈妈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成功地熄灭了李玉雪心中对她的怒火。 李玉雪轻轻挣开她的手,呆呆走到床边坐下,脸上一片心灰意冷。“事到如今,也就只有李妈妈真心心疼我了……把房间收拾干净就退下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李妈妈如蒙大赦,急忙开门唤来丫鬟收拾房间。 虽然小姐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不再暴走,可是李妈妈知道,不把小姐的斗志激发出来,让她就这么自艾自怨下去,她迟早又会把这一切的根源栽在自己一时疏忽上。小姐想要收拾自己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李妈妈就在劫难逃了。随意处理了下自己头上伤势,李妈妈放下绷带,绞尽脑汁寻思起怎样让小姐的矛头全部对准陆家二小姐。 趁着服侍小姐用膳的机会,她试探性地迈出了第一步。 “小姐,您大病初愈,好歹也多吃一些啊。”看到小姐食不知味地随意喝了两口粥,就挥手示意丫鬟们撤下膳食,李妈妈脸上一副心疼不已的表情。 李玉雪一脸木然:“我吃不下。” 现在房中就她们主仆二人,李妈妈也不再顾忌,掏心掏肺地说起来:“小姐,老奴也是过来人,知道您心里不是滋味。可是您看看,京中哪家大户人家不是妻妾成群?那地里刨食的农夫手里有了两个闲钱还想着纳妾呢,这种事,您早就该有心理准备才是。依老奴所见,如今这样也好。您想想看,这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家里的妾室,无论您愿不愿意他迟早会抬回来。而他纳陆家二小姐,对您来说,其实比纳个不知根底的人强太多了。这陆二小姐几斤几两您是最清楚不过了,就她现在这对您言听计从的傻样,将来哪能翻出您的手掌心?更何况,她的名声可不比您的好,在这方面,您也根本不用担心被一个妾室比了下去。若张公子今日看上的不是她,而是别家的庶女——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以您现在京中的名声,如果遇到的是这种对手,您在她面前根本挺不起腰杆!这样一来,您在夫家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李玉雪有些动容:“这样说来,倒也没错。可我还没过门呢,他就开始提起纳妾之事,这不是明晃晃地打我脸吗?我为了他,落得今日这个境地,可你看看他现在,哪有一丝愧疚之情?”说到底,她还是不甘心自己付出了所有,收获的却不是想象中美好的结果。 “小姐啊,这话您在老奴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外人面前可一个字都不能提!张公子对您怎么没有情义呢?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陆大小姐的退亲,还以死相逼自己母亲答应娶您过门,这一切您都忘了吗?刚刚那话,要是让张公子听到,他该有多寒心?您到底还是年轻,不懂男人心思。老奴跟您说,这男人啊,他的心就像一座大宅子,有很多很多的房间。父母住在代表宗族的祠堂里,地位不用说,那是不可撼动的;嫡妻住在正房,剩余的空房除了亲朋好友之外,还会住进一个个女人。这些女人不一定全是他的妾室,但只要这男人心里有她们的房间,她们就是正妻的敌人。房子的质量就是男人的宠爱,这些女人住的房子越好,正妻住的正房就越破败。一个合格的主母,不但要管理好家中大小事务,男人心中的那座后宅,也必须要做到了如指掌。但能做到这些,也只是合格而已。只有在男人心中建起一座明亮宽敞,富丽堂皇的正房,让其她女人都住在柴房,这才算成功。” 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李妈妈有些口干舌燥。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之后才接着说道:“如今不管小姐同不同意陆二小姐进门,她都已经住进了张公子心里的房间了,您越是激烈的反对,就越给她的房子添砖加瓦,等到将来她真正进门之后,没准她的房子就和您的正房差不多大小了。小姐,您可不能做这种糊涂事啊。” 李玉雪听得入了神。李妈妈的这种言论,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说。可是仔细思量,却发现每一句都很有道理,真可谓字字珠玑。沉吟半响,消化完这番话之后,她这才虚心向李妈妈求教道:“那依妈妈之见,我该如何做?” 小姐终于有了斗志,李妈妈的危机解除了。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又喝下一杯茶水,这才开始详细地对小姐传授起后宅争斗经验来。 经过李妈妈一番苦心培训后的李玉雪有如脱胎换骨,不复之前那种心灰意冷的颓废模样。看着手里那团几乎被揉烂的信纸,她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陆芷香,咱们走着瞧……” 第五十三章 月下私语 初冬的弯月高挂天空,大地被月光披上了一层银色轻纱,显得愈加清冷几分。刚刚沐浴完的芷华斜靠在小榻之上翻着账册,一头瀑布般微微湿润的青丝就这么随意地披散在身上,在烛光笼罩下,房中一片静谧悠然。 “小姐,您怎么也不把头发擦干一下。都已经入冬了,这么不当心,很容易着凉的。”韩妈妈走了进来,见到小姐身上的头发还冒着丝丝水气,忍不住有些嗔怪她。 芷华像个做错事被逮着的小孩子似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擦了一下,摸起来好像干了……” 韩妈妈责备地瞪她一眼,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主动上前替她绞干起头发来。 芷华任由韩妈妈动作,继续翻着手中账册。 “小姐,您要的粮食,买够了吗?”芷华的动作瞒不过身边的人,韩妈妈早就知道她最近在忙些什么。虽然很多时候无法理解小姐的举动,不过韩妈妈恪守奴仆本分,从不质疑小姐的任何决定。 “等到庆丰粮行送来这最后一批,就足够了。”十万石粮食即将凑齐,芷华露出了轻快的微笑。 “小姐,奴婢听说,今日府上有媒人特意等到老爷下衙时来访,向老爷提起了二小姐的亲事。”韩妈妈拨开手里已经绞干的这股,又拢来下一股。 “给芷香说媒?”芷华吃惊地坐起来,忘记头发还在韩妈妈手中,顿时被扯得头皮一痛,“嘶”地轻呼出声。 “小姐那么关心她做什么,以她如今的名声,说的还能有什么好亲事?”韩妈妈连忙给芷华揉起头皮来,语气中露出几丝埋怨。 “我就是好奇嘛。”芷华对这种因为关心自己而起的责备从不介怀,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她讨好地对着韩妈妈笑了笑:“妈妈快跟我说说,是谁来提亲了?” “是张家的张公子,想纳二小姐做贵妾。”说起小姐前任未婚夫,韩妈妈的声音里不由带出几分恨意:“这张公子还真是恬不知耻。娶不到姐姐,就打起妹妹的主意来!” “是他?李家大小姐还没过门吧?这事她同意了?我爹也肯?”芷华倒丝毫不怨,只是一片纯粹的好奇。 “听媒人说李大小姐一点意见也没有。至于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当初您要退亲他就舍不得张公子这个佳婿,如今有机会再续翁婿之情,他哪会拒绝?”韩妈妈仍旧为小姐忿忿不平,连带着说起陆大爷也没了好口气。 “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嗯,听说已经说定了。媒人送来的信物老爷已经收下,具体其他事宜要等李大小姐过门之后由她亲自操办。奴婢听陆总管家的说,二小姐也要从静心庵回来待嫁了。” “也不知这两人,怎么就勾搭到一块去了。芷香还把李玉雪当好朋友吧,将来她进了张家,落在昔日好友手里,日子可难过喽……”仿佛看见前世的自己,芷华喃喃低语声中满是同情。 “小姐,那媒人说二小姐和张公子现在是两情相悦,您可不能枉做恶人出面干涉。”韩妈妈急道。生怕小姐出于同情阻止这门亲事。 “我才没这么好心。只是感慨罢了。想不到兜兜转转这么一圈,我爹还是和张公子成了翁婿,这可真是缘分天定啊。”芷华对着韩妈妈古灵精怪地挤眉弄眼。 韩妈妈被小姐这不伦不类的用词逗得“噗嗤”一笑,心中忿恨之情稍平,放下手中已经全部绞干的头发,嘴里说着:“这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咱们啊,就等着看张家的热闹吧!说起来,小姐退了这门亲还真是一件好事。您是不知道,如今京里都传遍了——张公子养病期间,张夫人给他买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鬟,张公子一口气收了这四个丫鬟,在房里日日笙歌,这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荒唐了!可笑张夫人还以为自己家的事没人知道,殊不知那些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夫人们都盯着她家,就等着看笑话呢。” 说起那个有如狼窝的张家,前世回忆纷纷浮现脑中,芷华望向窗外馨香院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芷香,路是你自己选的,好自为之吧……” 韩妈妈见小姐又陷入沉思,也不打扰,轻轻退出房中。 芷华望着窗外呆呆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正要起身进内室安置,窗外忽然冒出了一颗脑袋。 芷华吓了一跳,正欲惊呼出声,那人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她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多日未见的沈泽! “怎么是你?什么时候回京的?你父亲怎么样了?”芷华松了一口气,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问完才发现好像显得自己太过关心他了,不禁脸上一红。 沈泽就这么扒在窗口,看着心心念念的人儿脸上一片关切之色,还带着一抹动人的红晕,看直了双眼。 见他半响不答,只盯着自己出神,芷华不由娇嗔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让人发现你扒在我窗外,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沈泽这才回过神来,翻身而入。 站在芷华闺房之中,他忽然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往哪放。局促地搓了搓衣摆,他才讪讪答道:“我昨日傍晚回京的。今日一早就进宫面圣谢恩去了,之后又整顿府里事务,一直忙到现在……天色已晚,我又急着想见你,这才……” 说到这里,二人的脸不约而同都和火烧似地,通红一片,双手低头不语。 为了缓解尴尬,芷华转移话题道:“那你父亲呢?他怎么样了?”声音如蚊子般大小。 “他现在还在药王谷,身子已经大有起色了,不过想要痊愈还得在药王谷调理一段时间。” 芷华点点头:“这就好,恭喜世子心愿达成。” 感激的话在庄子上时已经说的太多了,沈泽也不是那种喜欢把感激放在嘴上之人,因此他问起自己心里关心的另一件事:“你怎么样了?我听说,你——退亲了?”其实沈泽是想问她现在好不好?是不是因为退亲暗自伤神?可是他又害怕这种直白的问题再度勾起芷华心里的伤,不敢问出口。 “嗯。”芷华埋下头闷声答道,看不清脸上神色。他心里很介意自己退亲这事吗?会不会因此而看低自己呢?芷华心中忽然有如乱麻,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浮现出来。 沈泽却误以为她不想多提伤心事,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起另一事:“我今日面圣时,皇上任命我为步军都指挥使,令我暗中继续追查上次太后寿宴上刺客一事。”这种事本应该是机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芷华时,沈泽下意识不愿对她有任何隐瞒,连这种本该保密之事也坦白交代了。 芷华没有细想他的心思,好奇追问道:“此案不是已经了解吗?那么多官员被查出来还不够?” “那些都只是明面上的弃子,为了保住朝中另外的隐藏之人所放出来的小虾米。不过线索查到这些人身上就断了,陛下命我从别处着手调查,我一时之间,理不出半丝头绪。” 芷华就是沈泽心中的女诸葛,他也想听听她的看法。 芷华沉思起来。先是太后寿宴混进大批刺客,朝中死了一批官员;接下来是遇到天灾,朝廷缺粮又缺人,里勐居然就选在这种时候及时来犯,芷华总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关联。 “这些刺客是什么人?”一炷香后,芷华终于有了些眉目,这才出声问道。 “据那名女刺客招认,她和同伴都是从小被豢养的死士,小时候的出身来历全都被下药抹去,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哪里人。”沈泽在接到这桩差事后就查阅了此案相关文卷,一应情况了然于胸,张口答道。 “看来想要从出身这点着手是查不出什么了……那名女刺客现在还活着吗?” “还有口气。这刺客当初招供只求速死,不过因为她说的线索没有查出什么大鱼,陛下不满意,不许她死。” “这些人既然已经渗透进了我国官场,那么当日刺杀这么多的勋贵大臣,他们怎么才能避免误杀自己人呢?这点你们查过吗?” “这些刑部官员早就想到了,据女刺客招认,太后寿宴那日,只要是身上佩戴着红翡翠饰品的人,她们就绝不会刺杀。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能查出这么多牵涉其中的官员。” “翡翠产自里勐,我们国是没有的。红翡比较罕见,想要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给官员做护身符,我觉得此事和里勐人脱不了干系。太后寿宴那日,虽然没有佩戴红翡,却又恰巧避过刺客行刺的人,应该也有吧?逐一排查这些人,只要发现私底下和里猛人有来往,应该就是陛下想要找的大鱼了。” 想不到,困扰陛下多日的难题,芷华三言两语间轻轻巧巧就解决了,沈泽心悦臣服地赞叹道:“陆大小姐真是女中诸葛!在下苦思半日都摸不着头脑的难题,小姐一炷香功夫就想了出来,佩服!佩服!” 芷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只是占了预知先机的便宜罢了,可当不得沈泽如此称赞,连连摆手道:“世子谬赞了!小女子只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女儿家罢了,担不起‘女诸葛’三字。” 沈泽只当她是小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接受自己的称赞,了然地笑笑。话都说完了,遂起身告辞道:“天色已晚,陆小姐早些安置吧,在下就不打扰了。”顿了顿,他终究还是敌不过心里担忧,开口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望陆小姐放宽心怀,那些不值得费心的人,就别再多想了。太过伤神,最终反倒让真正担心你的人不好受。”最后那句说的指的是自己,沈泽的声音低不可闻。 芷华还是听清楚了,她这才知道刚刚是自己胡思乱想误会了沈泽心意,羞、愧齐涌上来,从脸红到了耳朵根。“多谢世子好意,小女子早就放下此事了,世子无须担心。” 沈泽见她只有羞怯没有悲戚,说得不似作伪,心里松了一口气,涌现出几丝意味不明的欢喜:“那就好,在下告辞。” 芷华点点头,目送他翻出窗外,离开自己房间。躺在床上,脸上灼热渐渐退去,芷华带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隐隐期待,缓缓沉入梦乡。 第五十四章 芷香归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陆家二门外,等候了一上午的周姨娘一见到女儿削瘦的身影,立刻扑上去抱着她嚎啕痛哭起来。 “姨娘……”看到多日未见的姨娘两鬓之间居然长出了许多银丝,芷香也哽咽地唤道,两行清泪情不自禁地奔涌而出。 “你这个傻妮子,姨娘早就跟你说过,要小心提防李玉雪,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被人家利用了吧!”周姨娘惩罚性地拍打着女儿,终究还是心疼,没有用上太大力气。 “姨娘,孩儿错了,孩儿不该不听你的话……”芷香把头埋进姨娘怀里,任由她责打自己,悔恨的泪水一发不可收拾。 “你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这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周姨娘按下一肚子的话,拥着芷香往后院走去:“先去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请安吧。” 母女二人边走边聊着静心庵里的悲惨生活,哭哭啼啼地行至松龄院,连院门都没踏进去,就被一个小丫鬟拦了下来:“给二小姐、周姨娘请安。” 这小丫鬟就拦在二人身前,保持着行礼姿势,既不起来,也不说别的,很明显是故意阻挠不许她们进去。周姨娘大怒:“好你个贱丫头!居然敢拦主子?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二小姐!二小姐再不得志也是主子,岂能由得你这种卑贱的丫鬟随意欺侮?”周姨娘刻意提高了声音,既是骂着眼前的丫鬟,也是骂给其他看轻女儿的下人听。 “周姨娘息怒。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刚刚喝了药躺下。二小姐和姨娘还是请回吧,下次再来给老夫人请安。”刘妈妈从院里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语气却很是坚决,让人一听就知道这就是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嫌恶的态度深深刺激了母女二人,芷香低下头,脸上血色褪尽,一片灰白,死死紧咬住嘴唇才忍住自己委屈的哭声;周姨娘脸色发青,忿忿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被女儿轻扯衣袖制止后,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住了。 经历这场变故之后,芷香已经成熟了许多。她咽下心头委屈,柔声说道:“既然老夫人歇下了,孙女就在院外磕个头吧,也算是给老夫人请过安了。”说完,她对着老夫人住的正房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嗑足了三个响头。 周姨娘心疼地扶起女儿,深深望了刘妈妈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女儿转身而去。 走到丽和院门前时,母女二人都调整好了心态,脸上一片平静,就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大夫人倒没有拒绝见她们。 面对周姨娘和芷香恭敬的行礼问安,大夫人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们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句:“起来吧。” 二人起身入座。刚刚沾上椅子,便听到大夫人冷淡的声音响起:“李大小姐和张公子的婚事定在明年二月吧底吧?” 周姨娘轻声应是。 “俗话说,长幼有序。大小姐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二小姐嘛……”大夫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低头啜了口茶。 周姨娘和芷香不敢插话,屏神静气等待着大夫人下文。 “总之,二小姐这段时间就老老实实在院里呆着绣嫁衣吧,注意自己身份,别用上什么不该用的就好。” 在决定做妾的那一刻起,芷香就有了面对嘲讽的心理准备,因此脸上毫无异色,柔顺娇羞地低下头,默然不语。 “我知道,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求来的,你也想顺顺利利地嫁过去,不想横生枝节吧?”大夫人懒得和她们兜圈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你们母女二人这段时间都老老实实地在自己院里呆着,别多生事端,这门亲事就不会有什么波折。要是你们耐不住,自己作死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过你们……” 周姨娘心里明白,这警告主要是对着她来的,不敢怠慢,急忙起身郑重其事地保证自己会安分守己。 大夫人轻轻颔首,继续说道:“还有大小姐那里——她早上过来请安时候托我转告你们,道歉什么的都免了,没事别去找她,扰了她的清净。说真的,我还真是挺佩服二小姐的,居然敢主动去招惹大小姐那个魔星,这下吃亏了吧?老话说的好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二小姐今后,可要吸取教训才是。”大夫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周姨娘有如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脸上一片通红。她死死咬住嘴唇,把嘴里的血腥味和着苦水一同咽进腹中,这才没有出声反驳。 芷香仍是一脸平静,她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大夫人教导,女儿记住了。” 芷香的成熟表现让大夫人有些刮目相看,同时也让想看热闹的她有几分失望。无趣地撇撇嘴,她不再多言,端茶送客。 周姨娘带着一肚子闷气把女儿送到了馨香院,召齐院里所有奴仆,声色俱厉地敲打一番后,胸中怨气这才出了几分。 母女二人独处房内时,周姨娘这才露出所有感情,搂过女儿低声哭了出来。“你这个傻妮子啊……一步错,步步错。你可知道,这妾,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姨娘……”芷香回报住生母,卸下伪装出来的平静面具,哀声哭道:“这些年姨娘过的什么日子,女儿岂会不知?女儿也是没有办法了啊……你是不知道,那静心庵里的日子有多苦,那些和女儿一样,被家族当做弃子送过去的女人,有多少是疯死在里面的!要不是能偶遇张公子这根救命稻草,女儿恐怕这辈子都不能活着再见你了……” 周姨娘拉着女儿那双粗糙又布满伤痕的手,心疼得说不出话来,潸然泪下。 芷香不愿再惹姨娘伤感,安慰她道:“姨娘,都过去了。不管怎么样,女儿现在已经回来了。你看,张公子对女儿一片怜惜,玉雪又和女儿情同姐妹,女儿将来的日子必不会过得太差的,你就放心吧。” 周姨娘苦笑着摇摇头:“你这傻孩子,怎么还在说傻话呢?那李大小姐对你只有利用,哪有半分真心?就算你们之前的确是脾性相投,可这正室和妾室就是天生的敌人,那李大小姐怎么可能还把你当好朋友看待?你可别再像以前那样傻傻地全心信她。还有张公子,男人的宠爱怜惜什么的,最是靠不住。你将来也别把筹码全都放在这上面,想办法早日生个儿子才是正道。” 经历过这些事,芷香哪会想不通这些道理?刚刚那样说不过是故意拣好听的话开解姨娘罢了。周姨娘的一片肺腑之言,她也全都听了进去,点头应道:“姨娘,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女儿已经长大了。对了,妹妹最近好吗?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 说起将满两岁的小女儿,周姨娘终于止住眼泪,露出慈爱的笑容:“芊芊挺好的,就是常常问起你,她现在一顿能吃一碗饭,乖乖的都不用人喂。”因为不喜欢芷倩这个名字,周姨娘自己给女儿起了个小名,私底下说起女儿时,也从来都是用这个小名。 想起那个聪慧可爱的妹妹,芷香也浮现出真心的笑容:“姨娘有空就多带妹妹来看我吧,我没事就不出院子了。看大夫人现在那得意张狂的样子,姨娘还是顾好自己吧。这么久了,您的肚子,还是没有消息?” “这几个月你爹他看都不来看我一眼,我哪能有什么动静?大夫人前段时间又把自己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开了脸……”周姨娘一脸灰败,黯然伤神:“总之,我有了你和芊芊,这辈子也知足了。” “姨娘还是多找几个大夫,调养好身子才是。不管怎么说,有个弟弟将来我们母女三人才有依靠。”芷香见不得姨娘这种心灰意冷的模样,连忙给她打气。 女儿真的是长大了,懂事了,周姨娘既觉得高兴,又忍不住心酸。她含泪应下:“姨娘知道了,你放心吧,为了你们,姨娘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第五十五章 表白 接下来的数月时光,陆府一片风平浪静,新的一年也在这片平静中悄然而至。 这段时间里,沈泽也夜访过秋华院几次。他查的事很快就有了眉目,圣上对他很是赞许,只不过他查到的鱼儿太大,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最佳时机,圣上嘱咐他暂时不可声张,以免打草惊蛇。芷华没问查到的是谁,她只是个普通深闺小姐,对这种官场沉浮之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二月初二龙抬头,地动果然和前世一样发生了。就连相隔了八百里的京城也受到余震影响,大地颤动了好一阵。天灾降临,国家机器很快就运转起来,二月初四这天,朝廷发出邸报,通报了龙抬头那日牧州发生地动。邸报中写道,这次地动并不严重,震垮的房屋只有数十间,死伤者几十。就在众人大松一口气时,牧州又传来消息,地动引发了洪灾,银沙河多出决堤,现在的牧州几乎成了一片汪洋。 几乎是一夜之间,京城的粮价疯涨,所有粮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队,就这样,去晚了的百姓们还是买不到粮食。朝廷上下忙着商议赈灾一事,暂时还没人出面管理这些趁乱哄抬粮价的商家。 其实原本京城的粮价是没这么快涨价的,因为芷华之前的大量采购,京城各商家目前的存粮都不多了,这些敏感的商人哪能看不到接下来的商机?不约而同地各自采取了限量供应的措施,攒紧了手里粮食就等着粮价升至最高点时大发横财。 深闺之中的芷华对京中情况很是关注,事到如今,她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各大粮铺背后都有官府背景,此时大家都摩拳擦掌等着大赚特赚,她一个弱女子,若是忽然跑出来捐粮,无异于直接与这些粮商背后的势力为敌,一个不小心,整个陆家都会被她牵连进去。她可以不在乎陆振远,不在乎二房、三房这些人的死活,甚至连自己这条捡来的小命也可以无所顾忌地牺牲,但她不能牵连弟弟。重生至今,她所做的几乎每件事都为了保住弟弟,如果因为自己捐粮的举动害了弟弟,那她之前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芷华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沈泽悄悄从窗户翻进芷华房里时,就看到她手托香腮,愁眉不展地望着烛光发呆。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这段时间里,为了第一时间得到朝廷动向,芷华早就托沈泽一有风吹草动就过来通知自己,因此对于沈泽的突然出现,她早已习惯,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吓一跳。 “你来了。”芷华回神过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沈泽自己坐下。 二人之间早已熟悉,也没有多余的客套。沈泽直接坐在芷华身旁的圆凳上,给她早已空了的茶盏里续上茶水。 “陆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不如说出来,或许在下能替你分忧。” 芷华依旧颦着的眉头让沈泽心生不舍,再次出声询问起来,一心希望自己能帮上她,让她展眉一笑。 “我……我手里有一批粮食……”芷华犹豫着该不该向沈泽倾诉自己的烦恼。 “难道陆小姐是在发愁,该什么时候出售手里的粮食?”沈泽半开玩笑地打趣道。 “若我真是想着怎么趁此国难大发横财,世子会不会觉得很失望?”芷华斜睨他一眼,就着他的打趣反问道。 沈泽接不上话来。从小受的教育里,忠君爱国是第一条,芷华若真是这样打算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劝她放弃这笔不义之财吗?他自己还欠着芷华还不完的恩情呢,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听自己的放弃这么大一笔财富?视而不见坐视不理吗?这不是眼睁睁看着她犯错却不阻止?这下轮到沈泽皱眉苦思了。 芷华见沈泽并不因儿女私情而附和自己的错误决定,说不出对他的赞赏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点。心中暗暗抽了自己一下,怪自己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开玩笑的,我不是发愁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也不喜欢看沈泽皱眉的样子,不忍他再继续纠结下去,主动揭晓答案。 “我想把所有粮食全部捐献给朝廷,可是你也知道,这样做会得罪很多人。我爹只是个五品小官,那些粮商背后的靠山随便出来一个,伸伸小指头就能颠覆我们陆家,我实在得罪不起,这才暗自发愁。” “这好办,由我来出面!”一听不是自己纠结的那样,沈泽松了口气,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芷华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行,这事不能这么做。”沈泽却又反悔了。迎着芷华不解的目光,他主动解释起来:“粮食是陆小姐买的,拿出来捐献给朝廷也是陆小姐自己的主意,如果由我出面,所有功劳都归了我,这种事情,我真做不出来。” “可是所有麻烦你也替我承担了啊?就这么着吧,由你出面。”芷华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她策划这件事原本就不是为了朝廷嘉奖这种虚名。 “对不起,陆小姐,恕在下这次不能听你的。”沈泽站起身来,语带歉意地抱拳作偮。芷华不在乎虚名,不代表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冒领原本属于她的功劳。 “那世子是要眼睁睁看着我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吗?”芷华幽幽问道。 卫国公在朝中的威望树大根深,此事她自己出面会给家中招来灾祸,而换了沈泽却又不同,那些人即便心中记恨,也不敢找卫国公府的麻烦。 “有我沈泽在,我看谁敢动陆家!”沈泽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坚定,毫不掩饰自己誓死护卫心上人的姿态。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想爱又不敢去爱的失意世子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力量,可以给心上人最安稳的生活,因此沈泽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意,目光灼热地盯着芷华。 芷华被这火热的目光烧得脸上一红,没好气地轻啐他一口:“世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陆家可和卫国公府没关系。” “我明日就上门提亲!只要亲事定下来,陆小姐就毫无后顾之忧了!”沈泽毫不退缩地大胆表白道,一双星目牢牢钉在芷华脸上,心生忐忑,生怕她露出抗拒的神色。 芷华费了全身力气才压下不由自主向上扬起的嘴角,目光飘向别处,就是不敢看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世子看上我哪位妹妹了?” 沈泽伸手轻扣住她的下巴,顾不得这个举动太过轻佻,满心只想让她正视自己认真的表情。“在下中意的,正是陆大小姐你!” 芷华被迫望着他那双饱含深情的双眼,“轰”的一声,血色上涌,一瞬间从脸红到脖子根。一颗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挣脱出胸膛。她垂下双目,脑海里乱糟糟的,似乎想起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含羞不语,沈泽的心跳也慢不到哪去。时光仿佛放慢了脚步,每一寸光阴都格外漫长。 终于,沈泽受不了这种忐忑的煎熬,进一步表白道:“阿华,我心悦你,你呢?” 短短一句话,让芷华正在缓缓平息的心跳再次加速起来,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加激烈。这下脑子里直接一片空白,让她张嘴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我不知道……”恍惚之中,芷华听见自己的声音。 虽然早就知道了他的心意,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对他日益加深的欣赏,可是当他亲口表白这一刻真的来临时,芷华还是忍不住慌乱了。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这种陌生的感觉,她现在紧张到什么都想不起来。 沈泽却误以为她是因为有过退亲的经历,害怕再次面对感情。 “阿华,请你仔细看清楚,我和张公子不一样。我的心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你一个人。我向你保证,将来若有幸娶你为妻,你我之间永远不会出现第三人!” 芷华反射性地脱口而出:“那孩子呢?”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太丢脸了,芷华双手掩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沈泽胸膛急速抖动,强忍住笑意,认真答道:“是我说错了。我向你保证,将来若有幸娶你为妻,你我之间,除了我们的孩子之外,永远不会出现别人!” 芷华臊得不敢看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恨不能一辈子不抬头。“别说了!”她闷声闷气地声音从手掌中穿出来。 “那我明日就亲自上门向你提亲?”沈泽小心翼翼地再次提议。 芷华急了,猛地从手掌中抬起头:“不行!” 第五十六章 早朝 这日早朝,朝廷依旧继续延续着这几日的赈灾之事。 “微臣有本请奏。”户部郎中出列,朗声道。 “准奏。”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看不清此时表情。 “近日各地粮价飞涨,依照户部预算的赈灾银两,根本凑不齐十万石粮食。微臣恳请陛下恩准,追加赈灾银两。” “追加?呵呵,你们户部不是一直嚷着没钱吗?追加的银两你来出?”皇帝讽刺地轻笑一声。他若是真的准了这道奏请,立刻就会引来户部其他众人一片哭穷声。 “微臣也知国库现状。可是微臣承蒙陛下厚爱,负责统筹赈灾银响,如今预算不够,职责所在,不得不奏。”这名郎中是最近秋试选拔出来的,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劲,皇上就是看中他这点,这才把重任交在他身上。他也的确没有让皇上失望,一点也不怕得罪上司和同僚,认真筹划起赈灾一事。银子不够这种事,若是换了另一个官场老油条来做,恐怕根本不会上奏,而是直接把朝廷原本打算采购的粗粮换成最次的陈粮。 皇上哪会不知其中猫腻,对这位直言不讳的户部郎中没有半分责怪,反而露出几分赞赏之色。 “赵尚书,你怎么看?”皇上望向户部尚书。 赵尚书能坐到如今的高位,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应变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被皇上点名问话,他只是沉吟片刻就有了办法:“启禀陛下,如今国库刚刚发放完各部今年所用的预算银两,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银两赈灾了。但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如今陛下有了难处,微臣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一个不算高明的办法。” “哦?说来听听?” “兵部备战的粮草早在去年秋收完后就已备齐,如今全都存放在粮库之中。里勐人往年里都是秋冬之际才会骚扰我国边境,微臣觉得,兵部如今用不上这批粮草。所以不如暂时挪出十万石来赈灾,等到今年秋收之后立刻补上。应该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呵呵。那如果里勐人突然打了过来呢?粮草不足贻误战事,这责任由你赵尚书承担吗?”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对谁都是冷嘲热讽的。 赵尚书缩了缩脖子。不敢接这话:“微臣糊涂,只能想到这下下之策,还望陛下恕罪。” “朕这里倒有一个上策。你们想不想听听?” “臣等洗耳恭听。”一众大臣纷纷出声响应。 “如今国难当头,不乏许多奸商趁机囤粮哄抬粮价。此次户部银子买不足粮食,根源就在这里。朕打算这就拟旨。查抄一批带头的奸商,杀鸡儆猴!”皇上的声音里满是肃杀之气。 “皇上不可啊!如此一来,国家非得大乱不可。”左相带头下跪劝谏,不少大臣也跟着跪了下来。恳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上此举,与那明抢的剪径强盗何异?皇上就不怕寒了其他商人的心吗?到时候,我国的大商人纷纷举族外迁。国之根本也会因此动摇啊皇上!”一个年迈的言官大胆直言。这位谏官素来以言辞毒辣刻薄闻名,此刻矛头对准皇上。也丝毫不减锋芒。 皇上对这人的毒舌是又爱又恨,虽然他言辞大胆不敬,但皇上心里明白,他的出发点的确是为国为民,因此倒也没往心里去。 “既然诸位大臣求情,朕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昏君。朕现在就向天下商人们发出通告,号召他们自愿捐款捐粮赈灾,即日起不许再囤粮不售,若有违令者,朕绝不留情!” 相比刚刚那道强硬的命令,皇上妥协的结果众臣们还算能接受,因此也没有人再出声反驳。 谁知皇上还有后招。 “工部左侍郎何在?” 莫名其妙被皇上点名的陆振远有些懵了。他记得自己昨日递上去的折子里没写什么能让皇上刮目相看的东西啊? 陆振远疑惑地站了出来:“微臣在。” “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来,把你奏折里夹着的这封书信给大家念一念,让这些文武百官们看看,国难当头,你们连个深闺之中的弱女子都比不上!” 太监总管躬身从皇上手里接过那封书信,传到陆振远面前。 陆振远颤抖着双手接过这封轻飘飘的书信,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启奏圣上,臣女出身自工部陆侍郎府,家中排行元娘,因有事启奏又无路面圣,只能出此下策,将奏报偷偷放进家父奏折之中,还望陛下恕罪……”打开书信,读出第一行话,陆振远的冷汗就不由自主冒了出来。 “今恰逢天灾突降,臣女眼见家父区区工部侍郎每日下衙归来都是愁眉不展,心怀天下的陛下又该何等忧心?奴自幼秉承庭训,忠君爱国,如今君、父皆为国难寅忧夕惕,劳心焦思,奴空有报国之心,却手无缚鸡之力,亦无济世良策。左思右想,唯有捐尽自己手中所有存粮十万石,方能为国家稍尽绵薄之力……” 念出这段,陆振远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身后数十道针扎似的目光犹如实质,扎得他几乎站不稳身子。 浑浑噩噩地念完整封书信,陆振远嘴里一片苦涩,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陆家要完了。浸淫官场多年,陆振远早就深知为官之道。别看女儿此举眼下能博得一时风光,待到风头过去,那些被她损害了利益的朝中大员们就会秋后算账,一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松松就能把陆家撕得粉身碎骨。 “诸位爱卿有何感想啊?”皇帝冷冷问道。 刚刚那位言辞激烈的老言官此时已是涕泪纵横,率先出声道:“微臣恭喜陛下,能有陆大人如此良臣,调教出如此忠君为国的旷世奇女子!若举国上下皆如陆大小姐一般倾尽家财一心为国,我靖安何愁不兴!此女应为当世众人楷模,微臣恳请陛下重重嘉奖!微臣惭愧,家财有限,唯有捐出自己今年所有俸禄,方能效仿陆大小姐万分之一。” 其余大臣纷纷出声附和,踊跃捐款,几乎人人都表示愿意捐出自己今年所有俸禄。 皇帝又是一声轻笑:“诸位爱卿都捐一年俸禄?难道大家都是家中清贫?行了,朕也不逼你们,爱捐多少捐多少吧。下朝之后自己去赵尚书那里登记,捐款名单就附在明日发布的公告之后,让那些商人们也看看,咱们文武百官是怎么向世人做表率的。” 陆振远低着头,面如死灰。这下好了,朝中所有大臣都得罪光了。仿佛屠刀现在就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让他浑身汗如泉涌。 今日收获颇丰,连日来的阴霾顿消,皇上心情大好,开始奖励起立功之人。 “来人,宣陆大小姐进宫见驾。” 早朝开始后没多久,就有宫人去陆家请来了陆大小姐。因此,皇上的宣召声一说完,早已等候在内殿的芷华就缓缓走了出来,踏入金銮殿中。(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嘉奖 “臣女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芷华跪拜在地,一丝不苟行完了整套叩拜大礼。 明明是来面圣领赏的,她的态度却能不骄不躁,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十分满意芷华表现,暗自点点头。 “平身。” 随身侍驾的太监总管手持圣旨,扬声道:“工部陆侍郎长女陆芷华上前聆旨!” 芷华又伏拜在地,恭听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工部左侍郎府嫡长千金陆氏芷华,柔嘉淑顺,敬慎居心,身为弱质女流却立志报国,克娴内则,胸怀锦绣,当为今世女子楷模!朕心甚慰,特破例赐封为乡君,赏珠翠三翟冠一件、金绣练鹊文霞帔一套、点翠金头面三套、云锦十缎,钦此!” 芷华实实在在地磕下一个响头:“陛下隆恩,臣女愧不敢受!启禀陛下,臣女只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皇帝有些意外:“陆大小姐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芷华再次叩首:“臣女此次能捐出这些粮食,已经倾尽先母遗留下的所有妆奁,这份妆奁里,也有舍弟的一半,臣女实在不敢独受陛下厚赏!还请陛下收回这些赏赐,给年幼的舍弟一次历练的机会,让他能跟随朝廷赈灾队伍,前往牧州灾区。” 皇帝笑道:“陆大小姐敦睦嘉仁,友爱手足,这些赏赐当之无愧!至于你所求之事,又有何难,朕这就封你弟弟为赈灾御使,负责监督灾粮发放事宜。灾区如今一片混乱,为了避免陆大小姐在家担心。朕就让禁军统领卫凌陪你弟弟同去,保护他的安全,你看这样可好?” “臣女代舍弟叩谢陛下圣恩!承蒙陛下厚爱,臣女姐弟二人愿粉身报国,万死不辞!” 皇帝笑着点点头,十分满意。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泽出列。躬身奏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沈爱卿有何事?”皇帝扬眉问道。 “微臣家传祖训,精忠爱国首列其中。今日见陆大小姐,区区一弱质女流却胸怀社稷。散尽家财只为报国,微臣心中大为钦佩。故此斗胆向陛下请旨赐婚,还望陛下恩准。” 朝中家里有适龄嫡女的勋贵大臣们心里,卫国公世子是结亲人选中的第一位。如今居然主动求旨赐婚,这些人无不暗自扼腕。只恨自己下手太迟。 皇帝面色古怪:“沈爱卿真想求娶陆大小姐?” 京中多少勋贵权臣家的女儿想嫁进卫国公府,皇上不是不知。卫国公近年身子欠佳,无论多少贵妇们或明或暗提起结亲之事,卫国公夫人皆以世子一片孝心。不愿父亲带病操劳自己婚事,不肯说亲。说是一切要等卫国公身子有了起色再说。没想到,现在卫国公世子自己看上了门不当户不对又退过亲的陆家大小姐。是以皇上面色才会如此古怪。 “家父早就说过。娶妻当娶贤,门第出身并不重要。放眼如今京中众千金。谁能做出如陆大小姐一般义薄云天之举?若家父今日在场,也一定会赞成这门亲事的。” 嫁妆是一个女儿家出阁后安身立命的根本,陆家大小姐一口气散尽手中先母妆奁,以后嫁人就不会有太多嫁妆。皇帝正想着日后要为她暗中留意,选个不看中嫁妆的好人家赐婚,卫国公世子就出来请旨了。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他顿时龙心大悦,连连颔首道:“唔,说起来,陆家大小姐品性倒也足以担起未来卫国公府宗妇之责,这门亲事,朕准了!” 皇上金口玉言,赐下了卫国公世子和陆家大小姐的婚事,这下那些原本因被迫捐款记恨陆家的大臣们纷纷暗自掂量起来。不过不管这些人怎么想,散朝之后,围着陆家父女和卫国公世子道贺的官员还是络绎不绝。 陆振远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局面,最后却峰回路转,他们陆家居然能顺利靠上卫国公府这棵大树。对于这个差点害了整个陆家,最后又引来卫国公世子另眼相待的长女,陆振远真是又爱又恨,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父女俩一路无言,走出宫门。陆振远自己去了衙门当差,芷华则坐上回家的马车。车帘子放下,挡住了那一道道探寻的目光,芷华这才长出一口气,回味着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次入宫之行。事先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殿前奏对没有出一点差错,顺利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此刻松懈下来之后,心愿达成的巨大欢喜这才从心底喷涌而出,芷华喜不自禁地露出了甜蜜笑容。 这次从宫里归来,芷华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宫中送赏的队伍,一行人抵达陆家大门时,陆老夫人领着一众女眷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按照规矩,身无诰命的陆老夫人见到现在被封为乡君的芷华时,必须要先行大礼参拜,之后才是芷华对她行晚辈礼。 “老身恭迎乡君。”宫里的人在场,老夫人强忍着心里憋屈,领着一众女眷率先对刚刚下车的芷华福身行礼。 在外人面前,芷华从不会做落人口舌之事。“老夫人快快请起,您是长辈,日后不必如此多礼。”她快步上前,亲自搀扶起老夫人,接着转头又对她身后陆家两位夫人以及一众弟妹们笑道:“大家都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宫中送赏队伍中站出来一个管事太监,扬声道:“请乡君上前领赏!” 这次芷华站在最前排,老夫人以及陆府众女眷随着她面朝皇宫方向,伏跪在地。 “奉太后口谕,陆乡君知书识礼,端庄淑睿,赏冰丝翡翠头面一套,宝石、珍珠各一匣,狐皮大氅三件,四喜如意云纹锦缎十匹,以示嘉奖!” “皇后赏陆乡君龙凤金镯一对,红珊瑚一树。” “皇贵妃赏陆乡君和田玉如意一对。” 芷华恭恭敬敬地行三叩首之礼,领赏谢恩。 送走宫中送赏队伍后,无论诸人心里如何眼红,都是放低姿态,脸上端出讨喜的笑容,一一上前向芷华道喜。老夫人最见不得大房的人得意,她勉强扯扯嘴角算是挤出了一个微笑,故作亲切地说:“阿华进宫一上午,现在也累了吧。一会你们把贺礼直接差人送到秋华院就行了,别只顾围着她贺喜,反而让她再受累。” 芷华笑着上前搀住她往家里走去,算是领了她这份好意:“还是老夫人心疼我。” 陆老夫人毕竟是商户出身,目光向来只放在后宅这片方寸之地。若此刻她知道芷华眼下的风光很有可能带来祸事,牵连到自己的两个亲儿子一家,恐怕别说故作姿态了,生吃了她的心都有。 应付完这些各怀心思的家人,芷华刚踏进自己的秋华院里,韩妈妈就领着奴仆们迎了上来。 看着小姐一脸疲色,进宫特意涂抹的脂粉都掩饰不住脸上的心力交猝,韩妈妈赶紧心疼地走过去扶住她向屋里走去,也顾不上道喜,焦急道:“小姐很累了吧?快进屋里歇着。” 白兰跟在身后,连忙指派着小丫鬟们端茶倒水。 洗尽铅华,芷华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刚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未完待续。) ps:更新说明:为了保证文章质量,袖袖最近写得很慢。暂时定为每日一更,恢复双更时间待定。感谢书友们的打赏、推荐、书评,袖袖是个言辞木讷之人,说不出什么太多的感激之词,唯有加倍用心码字回报大家。谢谢! 第五十八章 下聘 初冬的清晨已经带出几丝冬日里刻骨的寒意,为了操持生计,尽管日头还是刚刚升起,大街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百姓来往奔波。 陆家门口一阵噼哩叭啦热闹的鞭炮声想起,吸引住了那些早起买菜的平民妇人。鞭炮足足放了二十二串,一盏茶功夫后,陆家门前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只见陆府大门敞开,一队统一身着皂青色服饰的家丁抬着一抬抬覆盖着红绸的礼盒,井然有序鱼贯而入,往他们来处望去,这些抬着聘礼的家丁们在清晨薄雾的遮掩下,居然多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啧啧,领头的那小厮抬着的,是活雁吧?这都冬天了,居然还能找到活雁,真不简单!到底是哪户人家下聘?居然如此隆重。”一个手挎菜篮的粗布妇人惊叹道。 她身旁一名同样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得意洋洋地显摆起自己的消息灵通:“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这妇人身上穿了料子可比粗布好多了,看上去像是某位小户人家府中的采购管事。 一众平民妇人闻言,全都好奇地看了过来。其中一名年纪稍小,口齿伶俐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抢先道:“这位大姐一看就是见多识广之人,劳驾您多说几句,好给大家伙解解疑惑。” 一下子成为众人目光聚焦点的满足感让那管事娘子惬意地笑眯了眼,她是个爽快之人,也不再掉众人胃口,出声解说起来。“听说昨日圣上亲口赐下了陆家大小姐和卫国公世子的婚事,现在我们看到的。肯定就是卫国公府的下聘队伍了。” 这些市井底层的小民消息可没这么灵通,有人不敢置信:“怎么可能!这陆家哪够得上卫国公府的门第?这被赐婚的陆大小姐,该不会就是前段时间主动和张家退亲那位吧?” 一心显摆自己见识的管事娘子就等着有人质疑呢,当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昨日从主家夫妇二人对话中偷听到消息都倒了出来:“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说起这陆大小姐啊,那可真是位奇女子……” 围着陆家大门看热闹的都是些早起买菜,闲工夫够多的妇道人家。此时听着那管事娘子绘声绘色口沫横飞地描述着昨日金銮殿上陆大小姐大放异彩之事,同为女流。心里忍不住都升起了与有荣焉的感觉。困扰皇上朝臣们的赈灾难题被一个胸怀报国大志的女子倾尽先母妆奁解决了。这种给全天下女子长脸之事,怎能不让这些原本就爱嚼舌头的妇道人家们津津乐道。 “如此说来,这陆大小姐还真是我们女子中的典范呢!难怪卫国公世子当场求旨赐婚。真是慧……那个,慧什么来着?”一民妇率先赞叹着,无奈学识有限,想来想去想不起自己想表达的赞叹之词。 这下管事娘子又有了显摆机会了。立刻接口:“慧眼识珠!我家老爷也是这么说的,要不是卫国公府门第太高了。我们老爷还想替我家少爷争上一争呢。” 早有妇人看不惯这管事娘子洋洋得意的样子,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拉倒吧,就算没有卫国公世子,你家门第也够不上陆家吧?陆大小姐品性如此高洁。当初那门当户对的大才子家亲事都是说退就退了,怎会看得上你家?”这妇人倒也狡黠,刻意低头隐匿在众人之中出声。倒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管事娘子又羞又恼,巡视周围众人半响依旧找不出说这话的人。怒气上涌口不择言:“当初是当初!你也说了,这陆大小姐都是退过亲的人了,现在又没了嫁妆,要没有卫国公世子对她青眼相看,我看啊,以后向她提亲的人家不见得就会比我主家好到哪去!” 她说的虽然是大实话,不过那些心里对陆大小姐此时风光产生了代入感的妇人可听不下去了,有人不禁反驳起来:“陆大小姐得到圣上亲口称赞,当为今世女子楷模,这么好的姑娘家,岂是那些歪瓜裂枣能匹配的?依我看啊,她和卫国公世子就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维护陆大小姐的人不少,听到此话,无不纷纷点头附和。 眼见那管事娘子涨红了脸皮,就要和大伙争执起来,早先发问的那名口齿伶俐的妇人赶紧出来转移话题救场:“话说回来,陆大小姐之前订过婚的张家夫人早前还传出话来呢,说陆大小姐见利忘义,钻进钱眼里去了。如今陆大小姐的义举,真是打她的脸啊!可笑这张家有眼不识金镶玉,为了那蛇蝎女子,这么好的儿媳妇白白错失了!”这话题转得巧妙,引得众人放下争执同仇敌忾:“就是就是!”“说得没错!” 为了挽回面子,管事娘子也站出来附和:“老话说的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捏造出来的流言怎经得起时间考验?终究还是露陷了吧!张家贪图李家陪嫁丰厚,娶这么个一肚子坏水的媳妇进门,将来啊,肯定有的他家后悔!”张、李二家早就沦为京中笑柄,虽然她主家门第不如这两家,但她嘲讽起来毫无压力。 等这些妇人们议论完,卫国公府的下聘队伍也全部进了陆家。眼下陆家关上大门,再无热闹可看,大家也就渐渐散开各自忙活去了。仍有那意犹未尽的妇人,几人结伴同行,边聊边向菜市场走去。不过半日功夫,陆大小姐的传奇事迹就传遍了京中上下。 深闺之中的李玉雪早在昨日就听闻了陆芷华之事。今日一早又传来卫国公府隆重下聘的消息,李妈妈说起这事时她正在用早膳,一听就气得摔了筷子:“这贱,人,倒还真是会装!哼,不就是捐了十万石粮食出来吗?要不是我现在不方便露面,哪轮得到她来出这个风头!我们李家捐个二十万石都没问题!” 李妈妈暗自腹诽,二十万石李家不是没有,但以京城现在的粮价,那能赚来多大一笔钱财?就为了小姐赌这一口气,老爷再怎么纵容她也不会点头答应白白捐给朝廷的。不过这话她可不敢直说,干巴巴地赔笑道:“小姐说的是!现在您才是张家未来的女主人,何必同她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计较这些。”这李妈妈也是脸皮厚,直接忽略了自家未来姑爷是人家陆大小姐看不上主动退婚的。 不过这话倒是搔在了李玉雪痒处,抢了陆芷华未婚夫现在已经隐隐成为她心里最骄傲的事了。陆大小姐再优秀又怎么样,张公子还不是看不上她,只想着娶自己?就连她同父的妹妹,将来也要看自己脸色过日子呢! 想到这里,李玉雪心头忿恨稍平,转念又想在另一事上把昔日对手比下去。“陆芷华退过亲,将来又没什么嫁妆,卫国公府碍于圣旨赐婚,聘礼估计也就是面上风光吧?” 聘礼和嫁妆一样,也是有讲究的。像陆芷华这种摆明了不会有太多陪嫁的低门女,卫国公府肯定会像其他高门一样,给些中看不中用的聘礼打发了事。因此李玉雪才说得这么肯定。 “这……”李妈妈不知如何接话。实话实说吧,肯定会惹小姐发怒;顺着她说吧,将来她得知真相自己又少不了一顿责罚。李妈妈心里实在为难。 李妈妈了解自家小姐,李玉雪又怎么不懂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仆?即便对她再不上心,看到她现在这种表情,也知道自己的猜测似乎并不准确:“怎么?我说的不对?” 听到小姐那冰冷的语气,李妈妈不敢再犹豫,把心一横,道出实情:“卫国公和夫人尚未回京,此次下聘一事,乃是卫国公世子亲自操持。老奴听说,世子对陆家大小姐不是一般的上心,昨日退朝之后就亲自出了京城,这种天气,也不知他在京外哪座山上,连夜猎了一双活雁回来。一大早又亲自提着这对活雁去陆家下聘。老奴还听说,这次世子搬空了卫国公府半间库房,京中百姓亲眼瞧见,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从卫国公府里抬进陆家……” “够了!”李玉雪双手一挥,还未唤人撤下的早膳全部扫落在地,一片清脆的瓷器破碎声响起,惊得李妈妈立刻就跪了下去,就跪在这些碎片之上。她也顾不上两膝传来的刺痛,惶恐哀求道:“小姐息怒!” 息怒?李玉雪怎么息怒?张家狮子大开口,索要了一堆值钱物件做她陪嫁,将来等她一过门,所有嫁妆都要双手奉上给婆婆保管。就这样,张家送来的聘礼也只是普通,为了不再惹来别人笑话,面子上过得去罢了。别说活雁了,所有聘礼加起来,连她嫁妆的一半价值都不够!两相对比之下,李玉雪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两个巴掌,扇得她面若火烧,心头淌血。(未完待续。) ps:感谢大家的书评、推荐、打赏,袖袖不善言辞,说不出太多好听的感激之词,唯有加倍用心码字回报大家。再次鞠躬致谢! 第五十九章 各有心思 李家小姐嫉妒得暗自发狂,而收到如此厚重聘礼的陆家,也是各有心思。 陆老夫人自己的陪嫁丰厚,对钱财之事看得并不是很重。她原本没想过打这批聘礼的主意,怎奈二夫人眼红,不停在她耳边撺掇一上午,终于引得她动了心思。但是想到芷华往日手段,老夫人又忌惮起来,一时举棋不定,拿不定主意。 二夫人察觉婆母已有几分松动,精神一振,一口饮尽手中茶盏,更加卖力地絮絮叨叨诉起当家之苦来。老夫人被她喋喋不休吵了整个上午,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够了!给我闭嘴!家中庶务都是老、二在打理,府中内务油水最多的那块又握在你手中,你给我少在这里哭穷,老婆子人老了这双眼睛可没瞎!那丫头的手段你是没领教过,你只顾着眼红卫国公府上送来这些珍宝,怎么不想想你三弟一家还在她舅舅手下过活呢!以前那丫头手里宽裕也就罢了,眼下这种情况,她怎能不死死盯着这些聘礼?你说的事,我再仔细想想,没有万全之策,我们不宜出手。” 二夫人不服气,张口还要再说什么,老夫人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说了一上午,你嘴巴不累,我的耳朵都要长茧子了!退下吧,让我清净清净。” 陆老夫人积威之下,二夫人不敢再多嘴了,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告退。 二夫人走后,老夫人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刘妈妈见她眉头紧锁,面色不佳,主动走到她身后,替她按摩舒缓。 大小姐颇有手段又不吝钱财。这两年刘妈妈偷偷向着她,得到了不少好处,如今已经取代了昔日的吴妈妈,成为老夫人心里最信任的下人。二夫人不了解大小姐本事,刘妈妈可不会不知。这两年里,多亏大小姐提点她才能在松龄院如此顺风顺水,所以此刻她心里根本不敢有半点袖手旁观的念头。一心筹划着怎么帮大小姐。打消老夫人想法。 刘妈妈脑筋急转,手上却不闲着。一路从老夫人太阳穴揉捏下来,捏到肩膀时。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老夫人,感觉好些了吗?” 刘妈妈得宠,这身按摩手艺功不可没。她指法老练,又捏得稳轻重。只按了这么半柱香功夫,老夫人就觉得通体舒泰。被儿媳妇引出的烦躁消退不少。她点点头:“嗯,好多了。阿桂,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我以前怎么就没早发现呢?” 以前有吴妈妈在。哪有刘妈妈的表现机会?老夫人心中了然,只是随口感慨罢了。 刘妈妈笑笑不接话,反而又低头认真专注地按摩起来。 人老了。倾诉的*就与日俱增。老夫人刚刚打开话匣子,一时也收不住。遂主动问起:“阿桂,老二家的说的这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刘妈妈暗道,来了!打起精神小心回话:“老夫人可莫要拿奴婢打趣了,主子之事,奴婢怎敢妄议?” 刘妈妈和秋华院明面上从不来往,对陆家各院主子也是客气疏离,平日里老夫人面前从不刻意说某位主子的好话,因此两年来老夫人渐渐对她放下提防,信任与日俱增。此时见她一如既往的谨言慎行,心里十分满意,和善地说:“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和其她人可不一样,有什么想法,你大胆直说就是,不必妄自菲薄。” 刘妈妈分寸拿捏得十分到位,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再缄默不言就是不识抬举了。 “卫国公府送来的那些聘礼,奴婢也是看着大夫人收进公中库房的。说句不怕老夫人笑话的话,奴婢活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这批珍宝,许多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真是大开眼界。二夫人眼红想要……也是情有可原。” 这话说得实在,老夫人颔首不语,继续听她下文。 “不过嘛,二夫人毕竟还是不如老夫人看得长远,她心里一心所为的,只是二房这一家子罢了。三爷一家多年不在京里,和二房鲜少亲近,二夫人眼下没有顾及他们,也并不稀奇。可是老夫人您可不能被她牵着走啊,要知道,三爷也是您的嫡亲骨肉啊。” 老夫人心里顾忌的,可不就是这个吗?刘妈妈说了半天也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她有些不耐烦了:“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是问你,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可能是奴婢胆小吧,反正奴婢就是觉得,再多的钱财珍宝,也换不回人的性命。三爷如今身处的可不是什么太平之地,姜家那武夫上次上门时的场景,老夫人想必还记得吧?” 老夫人生平最不愿回想的,就是姜武打上门来大闹陆家那次。她嫁进陆家这么多年,上无公婆磋磨,下无妾室争宠,可以说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第一次让人闹得如此没脸。每次回想起来,心里都要膈应很久。刘妈妈重提旧事,她难免露出了不悦之色。不过顺着刘妈妈的话,她脑中不由又浮现出那日情景。姜武怒气腾腾,身上凌厉得犹如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那眼神,她只是飞速瞄到一眼,就吓得站不稳身子,甚至差点失禁。 被刻意遗忘在心底的惧怕重温起来,依旧记忆如新,老夫人一瞬间冒出满头冷汗:“你说的没错!姜武那个莽夫,要知道我敢动他外甥女这份聘礼,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事出来!我们陆家虽说门第不如卫国公府,但也算得上是家境殷实,犯不着为了钱财拿老三一家冒险。老二家的就是眼皮子太浅,差点蛊惑着我做出糊涂事!明日她再来,我可得好生敲打她一下,断了她的念头!你这段时间也帮我盯紧二房那边,别让她做出什么糊涂事害了三儿。” 成功达到目的,刘妈妈心中暗喜。不过没等她偷乐多久,老夫人忽的又冷笑一声:“我这老婆子是被人拿住了软肋,不敢打那丫头主意。我不敢,不代表其他人不敢。杏霜那丫头现在过得挺不错吧?过了这么久的好日子,也该到了她替我做事的时候了——你明日偷偷去找她传个话……老大家的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我就不信她一个九品小官的女儿,看到这些宝贝会不动心!不知道这母女二人要是斗起来……呵呵……”老夫人仿佛已经预见那精彩的场面,心情愉悦地低笑起来。 刘妈妈低头掩饰住自己闪烁的眼神,轻声应诺。 无数人都在议论纷纷的陆大小姐,这时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美美地睡过一个长觉,她脸上的气色十分好。一身肌肤有如刚刚脱下外壳的熟鸡蛋般洁白无暇,因为一睁眼就听见世子亲自前来下聘的消息,脸上一直带着粉色甜蜜微笑。 “小姐现在的样子,真美!”刚刚替小姐梳好头的白兰,端详着镜中倒映出来的姣好面容,情不自禁发出由衷赞叹。 白兰随意的一句话,引得芷华感觉脸上热度又加深了一分。眼下也没有外人,她故意露出傲娇表情:“这话说的,难道我平日里就不美了吗?” 白兰早就习惯主子时不时的搞怪,配合起她故作惊恐状:“小姐自然是无时无刻不美的,奴婢一时口误,还望小姐恕罪!” 芷华“噗嗤”一笑,转头笑骂道:“既然知道错了,罚你一个月月例。” 白兰一点也不在意,“不要紧,一会奴婢多向未来姑爷说几句吉祥话,得到的赏银足够奴婢花一年了。” 这么多年,芷华第一次让白兰堵得说不出话来,怄得她鼓起腮帮子,狠狠瞪了白兰一眼,再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 韩妈妈出声解围:“好了白兰,还不快去前院盯着?再打趣小姐,小心她记恨在心,来日你议亲时报复回来。” 芷华眉开眼笑:“韩妈妈这主意不错!白兰,你就等着吧,哼哼……” 这下子,白兰脸上也红了:“韩妈妈,你就帮着小姐欺负我!不跟你们说了,我这就去跟未来姑爷讨赏去,韩妈妈那份,我可不会帮你带回来!”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韩妈妈笑着摇摇头,也不把这丫头的威胁放在心上,敛身汇报起小姐睡觉时府上一切琐事。 “敏仪郡主昨日就派绛珠姑娘送来了贺礼,小姐刚刚睡下没多久,绛珠姑娘不让奴婢们叫醒小姐。郡主说,这几日小姐肯定很忙,她就不来添乱了。三日之后再亲自上门道贺。” 芷华心中熨帖,含笑微微颔首。 “还有松龄院那边,刚刚刘妈妈传来消息,老夫人她……”韩妈妈上前几步,附在芷华耳边说了几句。 心情大好的芷华根本不把这种小伎俩放在心上,脸上笑容未减分毫:“随她去吧,我也趁这个机会看看,大夫人会怎么选择。” 两辈子后院中摸爬滚打的经历,什么样的奴仆忠心可用,什么样的下人可以收买,芷华一望便知。在这几年的暗中经营下,陆府各院都有秋华院收买的眼线。这些被收买的下人,除了传递消息,芷华从不让她们做任何事,因此两年下来,没有一个被发现。(未完待续。) ps:谢谢小p悠悠的香囊和月票,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推荐,袖袖第一次收到礼物,好开森:) 第六十章 姐弟叙话 手捧着这份冗长珍贵的聘礼单子,陆振远心中百味陈杂。 刚刚从书院赶回来的陆琰心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双目之中全是毫不掩饰地探究之色,定定地打量着眼前的未来姐夫。数月前山庄避暑,沈泽借住其中,二人早已相识。只是陆琰从未想过他会成为自己未来姐夫,现在以未来小舅子的眼光,对他重新评估起来。 沈泽面上含笑,眼神清澈坦诚,直视未来的小舅子目光,半点也不闪躲。 陆振远清了清嗓子,打断儿子和未来女婿的“深情对视”。 “世子这份聘礼,实在是太隆重了……”男方的聘礼越是隆重,说明对女方越是重视。原本这是好事一桩,但对方只能让他一生仰视的门第加上超乎寻常隆重的礼单,陆振远只觉得心生惶恐。 “陆大人无需推辞。以陆大小姐的为人品性,当值小生如此相待。”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意外地让陆琰心生好感,重新评估的印象已经有了三分肯定。 “世子爷说得没错。爹,你若是觉得不安,将来把这些聘礼悉数添进姐姐嫁妆就是了。” 陆振远瞪了儿子一眼,不大自然地回道:“这些聘礼,自然是会全部做你姐姐陪嫁的,要你多嘴!” 他膝下就陆琰这么一个儿子,芷华擅自做主,把亡妻留下的财产说捐就捐了,他总要为儿子将来娶妻多考虑一些。谁知这臭小子一点也不领情,一下就绝了他的念头。 男方下聘,女儿家是不必出面的。因此交换过庚帖之后,沈泽在陆家用过午膳就告辞了。 没有外人在场。陆振远这才露出怒色,教训起儿子。 “你这逆子,刚刚多嘴插那一句做什么?为父就算想打这聘礼主意,还不是将来为了给你娶媳妇?你姐把你那份该得的遗产一同捐了,难道就不该从聘礼中拿出一部分来弥补?” “姐姐不是在圣上面前给我求了个差事吗?我小小年纪就得到如此难得的历练机会,难道还不算她的补偿?”陆琰年纪渐长,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惧怕父亲。仰着脖子据理力争。 “去灾区赈灾算什么历练?做的好了。你一个白身没有一丝功劳,做不好了还要陪着那些同去的官员担责,你姐一个深闺女儿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少听她的。”儿子不说这个还好,一说陆振远就气不打一处来。 “读万卷书,不如行百里路。连先生都说了。多见识见识民间疾苦,对儿子将来出仕更有帮助。姐姐所做。哪有半点错处?”芷华早和陆琰深谈过一次,让他加入赈灾队伍,一是怕万一还是有人想暗地报复陆家,陆琰远赴灾区可以暂时避祸。二是也想让弟弟多接触民俗世情,累积人生阅历。陆琰了解姐姐一片苦心,听不得父亲对她半点贬斥。 “你……”陆振远气结。看着油盐不进的儿子大感头疼。“你知不知道,你姐姐这一举动。差点就给我们陆家招来灭门之祸!现在朝中上下官员全都因为她,被迫自掏腰包捐款赈灾,京中那些背景深厚的大粮铺,又因为她少赚了多少银子,这些你都看不清吗?亏你还对她这么推崇,我告诉你,她就是个损人不利己的疯子!” “国家有难,身为朝臣难道就不该出一份自己的力量?挡了那些妄想大发不义之财的奸商财路,父亲不但不拍手称快,反而唯恐得罪他们?父亲,您也是深受圣人教沐的书香子弟,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陆琰失望地看着父亲,实在不敢苟同他的观点。 陆振远无言以对,多年官场中的摸爬滚打,早就磨平了他年少时的棱角。看着眼前酷似他当年满怀壮志的儿子,陆振远知道,自己任何宝贵的官场经验之谈他现在都听不进去。遂心灰意冷地摆摆手:“你出去吧。” 陆琰毫不留恋,行礼告退。 望着儿子头也不回的背影,陆振远喃喃叹息:“终究还是太年轻啊……” “姐姐!”见到芷华时,陆琰一扫眉宇间刚刚从父亲那里带来的阴霾,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芷华看着眼前已经成长为一个出色少年的弟弟,含笑不语。 “姐姐,我知道你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和舅舅说定亲之事。我昨日就已经写信给舅舅,告诉他这两件大喜事了。” “不错啊,琰儿现在想事情,越发周到了。”这事的确由陆琰和舅舅说最合适,芷华毫不吝啬对弟弟的赞赏。 姐弟二人沉默半响,一个在想着弟弟出门赈灾之事,一个在等着姐姐主动问起上午下聘情形。半盏茶后竟然同时出声。 “琰儿。” “姐姐。”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芷华很有风度地示意弟弟先说。 “姐姐,你是不是想问,世子上午上门下聘情形啊?”陆琰狭促地对姐姐眨眨眼,打趣道。 “白兰早就回来跟我说过了,想同我卖关子,你呀,来得太晚了。”被打趣得太多,芷华为数不多的羞涩之情早就用光了,大大方方地回道。 陆琰嘟嘟嘴,有些扼腕错失了难得捉弄姐姐的机会。“那你想说什么?” “想问问你,明日出行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陆琰收起嬉笑之色,严肃起来。“一应行李都打点好了,按姐姐说的,缝了三百两银票在中衣夹层里,干粮也带足了。” 芷华点点头,满含歉意地看着弟弟:“姐姐手上也只能凑出这三百两了,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太多,也不知你够不够……” 陆琰不愿她自责,面上故意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姐,你不用担心。我跟着那些大人们同行,一路吃喝都不必花钱,用不了什么银子的。再说了,牧州现在这么乱,带多了银子反而容易招来祸端。” 他说的也是实情,芷华内疚之情少了几分。“这次你出门,姐姐还有几点要叮嘱的,你可得牢记在心,不可大意。” 陆琰郑重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状。 “姐姐最看重的,就是你的安全。这次出门,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落单,一定要跟紧了卫大统领,姜全姜勇兄弟也不能落下,无论让他们去办任何事,必须要留一个在你身边。姐姐就怕你仗着自己会两下拳脚功夫,粗心大意让人钻了空子。” 陆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再不敢像之前一样漫不经心:“我知道了。” “这批粮食,是用我们姐弟二人全部私财买来的,你务必要盯紧了,确保每一粒粮食都用在灾民身上。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也不要擅作主张,一定要和卫统领商量。他是皇上的人,有什么事,只管让他拿主意。” “还有,这一路上,你和姜全姜勇带的干粮,只能你们自己吃。路上遇到的那些灾民,不管再可怜,你都不能拿出一丁点来救济。这一点,你一定要切记。” “为什么?”这一条陆琰十分不能理解。 “这些灾民逃难,大多都是成群结队的。你们带的干粮有限,救济得了一人两人,救不了一群人。这些人或许原本都是善良无辜的百姓,但你要知道,人在极度的饥饿情况下,什么道德良知都会抛在脑后。你拿出了一点救济一人,旁边的人见你心善更会缠着你不放。乞讨到了最后,往往就会演变成明抢,甚至演变成杀身之祸。”前世刚刚开始亲手施粥时,那些灾民就处在最饥饿时期,这种例子她亲眼所见。 仔细思考着姐姐的话,陆琰不得不承认十分有道理。“那要是看到有人饿得就要死了,我也不管吗?”他生性善良,如果遇到这种情形,恐怕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 芷华怎会不了解弟弟。她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如果真是事态紧急,你也只能想办法偷偷摸摸地救,万万不能让旁人发现。如果做不到这点,我宁愿你见死不救。” 陆琰沉默了。如果真的有那种时候,就算有被人发现的危险,他恐怕也无法做到姐姐要求的那样。 芷华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别怪姐姐心狠。在我心里,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安危重要。你记住了,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姐姐绝对不会独活!当你头脑发热,觉得自己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想想你的姐姐。无论什么事,你觉得值得搭上你我姐弟二人的性命,那就去做吧,姐姐也不会阻拦。” 陆琰动容,回视姐姐双眸,认真应道:“弟弟记住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暗涌 京中上下目光都聚焦在陆家大小姐身上的时候,城内某座普普通通的民宅里,有人在十分隐秘的会面。 “大人,我们的计划出了差错。那陆氏女横插一手,文武百官又被迫解囊,现在赈灾的银饷已经十分充裕,我们根本没有机会再动备战粮草。”一身普通低调的深灰色布衣,难掩说话之人久居高位的气质。或许是鲜少讨好人,他脸上谄媚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自然。 “嗯,这事我已经听说了。”另一人身着黑色斗篷,宽大的帽檐罩下,挡住了他的面容。短短地一句话,却有不少吐字生硬怪异,听这口音就不像靖安国的人。 “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大人示下。”布衣人躬身问道。 “暂时静观其变吧。若有需要,我会派人通知你的。”裹着斗篷的人语气隐含轻慢,像是主子使唤下人似的十分随意。 灰衣人忍下心中憋屈感,面上仍旧是之前那副奉承之色。“那下官就在家中静候大人差遣。” 黑衣人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没再开口说半个字。 灰衣人熟门熟路地从宅子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小巷,往南拐进一家客栈后门。进了客栈之后,他走到二楼某个落锁房间,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片刻之后,从这房里走出来的,已经是身着便装的左相大人了。 费宁出了客栈大门,又往东走过一条街,进了一家酒楼侧门。他没在这家酒楼耽搁,在里面绕了半圈,径直走出酒楼大门口。在车夫搀扶下,坐上了久候在此的费府马车。 独身一人坐在自家马车里,费宁一路板着面无表情的脸这才舒缓下来。 “呸,什么玩意!想当初,你们这些人,在我面前那副恨不得舔我鞋面的嘴脸……”他满是愤恨地自言自语,回忆起自己误上贼船的经历。数不清第几次后悔莫及。 费宁显然不是第一次和那黑衣人会面了。自认做得十分隐秘的他丝毫没有注意到,他此行所有举动,都落进了身后远远跟随之人眼中。 如果有外人上门作客。就会发现,这诺大的卫国公府里,实在是冷清至极。别看早上到陆家下聘,去了三四十个家丁抬聘礼。其实这些人几乎就是现在整个卫国公府的所有下人了。世子爷自打送了国公爷出京回来,也不知抽的什么风。一口气从上到下,发卖了府中将近三分之二的下人,只留下一些老实木讷的家丁维持府中基本庶务。好在现在府上主子不多,另外两位庶出公子院中伺候的人世子也没换。是以才无人敢提出质疑。 沈泽这两年培植起来的自己人,全部都紧着替换卫国公府外边产业的管事了,留在家里的可用之人。实在是不多。回京之后,事务纷杂。他一时半会也没功夫去找些可靠下人,索性就暂时先这样,等卫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进门之后再做打理。 刚刚从陆家交换庚帖出来的沈泽心情很好。他早前院中伺候的丫头婆子全都撵了个一干二净,从外边新买了两个小厮负责院中洒扫粗活,是以现在一切生活琐事都是亲力亲为。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也不介意水温早已凉透,像喝酒似的,一仰头来了个干杯。午膳在陆家太过开心,被未来的小舅子灌了好几壶酒。此时酒气上涌,心里想着他和芷华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越想越是心花怒放,面色潮红地独自傻笑起来。 也怪伺候的下人太少,无人通报,沈泽又沉浸在订亲的喜悦中呆呆出神,暗一毫无防备踏进房里,一进内室就不小心撞见了主子难得一见的糗样。他跟着沈泽两年,见过他微笑如玉的样子,见过他颦眉沉思的样子,就是从没见过他痴痴傻傻独自偷乐的场面。猝不及防之下,差点爆笑出声。好在他应变能力不错,硬生生把笑意憋了回去,只是肩膀实在忍不住稍稍抖动几下。 暗一低头清了清嗓子,出声打断沈泽偷乐:“启禀世子,属下跟着暗七一同监视左相这么多天,今日上午他终于有了异动。” 沈泽一回过神来就听到属下禀报正事。酒意让他反应迟钝了一些,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副模样已被下属尽收眼底。他又饮下一杯凉水,让思路稍稍清醒一些。“嗯,你继续说。” “左相今日沐休。他辰时三刻便衣出府,先去了千茗茶馆和当朝户部尚书赵大人下棋品茶。巳时末,他与赵大人分道扬镳,独自乘车到了城南高升客栈……”暗一详尽地禀报起费宁行踪,最后低头请罪道:“属下们不敢跟得太近打草惊蛇,是以左相和赵大人、那黑衣人之间的谈话没有探听到,还请世子恕罪。” “嗯,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清谁和他接头,他们商量的那些鬼魅伎俩,我们已经有了提防,根本不足为惧。那黑衣人呢?” “属下和暗七分头行动,属下盯着费大人回了家,暗七尾随黑衣人去了。” “这么久了,暗七还没回来禀报,看样子这黑衣人可比左相难缠多了。”沈泽望向窗外,担心起暗七来。 “那要不要加派人手去接应他一下?”同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暗一也有了几丝焦虑。 沈泽正要点头应允这提议,门口传来两声轻叩,暗七的声音随之响起:“属下暗七,特来复命!” 暗一欢喜地迎了上去,“臭小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害我和世子白白担心一场。”他边说边大力拍着暗七肩膀,以此抒发自己的担忧之情。 暗七沉稳木讷,肩膀吃痛面上不显。也不计较暗一的偷偷捉弄,只顾一板一眼地向主子汇报正事。 “左相走后半个时辰,那名黑衣人才从房里出来。此人狡诈多疑,属下跟着他绕了大半个京城。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最后,属下亲眼看见他进了兴隆商会的后院,小半个时辰都没出来。他的落脚点,应该就是这里了。” “他没发现你吧?” “没有。属下不敢跟得太紧,他会在城里兜圈子,应该是习惯使然。属下见兴隆商会的人对他很是恭敬,如果发现了我。肯定不会暴露这处据点的。” “兴隆商会……”沈泽托腮沉思。一手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桌子。“查查这个兴隆商会的资料,另外再加派两个轻功好的,专门盯着这里。你们二人继续负责盯紧左相。” 两名暗卫抱拳应是,告辞而去。 长公主府,刚刚用过晚膳的母女二人,依偎在炕上。漫无边际地随意聊天。 “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当年你襁褓之中的小模样呢。好似一夜之间,就长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长公主摩挲着女儿绸缎般的青丝,十分不舍地感慨着。 母女二人刚刚还在讨论着等陆大小姐出阁,该送些什么添妆。说着说着长公主就想到了年纪相仿的女儿,遂有此感。 “娘,我才不要嫁人。我就在家里陪娘亲,一辈子做你的贴心小棉袄!”敏仪红着小脸。撅嘴抗议道。 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傻丫头,娘老啦。你不嫁人,以后娘要是不在了,谁替我照顾你啊。” 敏仪闻言一骨碌起身,爬到长公主身后,从背后搂住母亲脖子,孩子似的撒娇:“娘亲才不老!阿华第一次看到您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我姐姐呢!” 长公主失笑:“我的傻姑娘哟,人家是逗你开心呢,就你当真。” 敏仪急了:“才不是呢,阿华说得可认真了,才不是逗我的。反正在我眼里,娘永远都是这么年轻貌美!” 长公主心中熨帖,同时也再次感叹陆大小姐的交际手腕,嘴上不由羡慕道:“瞧瞧人家陆大小姐,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为人处世的手段,可比你不知要高出多少!” 敏仪与有荣焉,一点也不吃醋母亲拿好友跟自己比较:“芷华还羡慕我呢,她说我这样才好。在家有母亲捧在手心里,将来再找个……反正她说了,要是像我一样,不用同人勾心斗角,一辈子自在随心,那才幸福呢!” 女儿没有说完的话,长公主怎会听不懂。她拍拍敏仪的手,问道:“那你和娘说说,将来想嫁个什么样的女婿?别等娘看好了人,最后问你又不合你心意。”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也不拘那世俗之礼,一心只想她觅得良人,下半生过得美满顺遂。 敏仪把头埋进母亲颈窝,半响无言。长公主扭头一看,见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尖都泛着粉红,哑然失笑:“现在就我们母女二人,跟娘亲还有什么好害羞的。再不老实说出心里话,将来娘看好了人,才不管你愿不愿意,直接做主定下就是。” “那就一切由娘亲做主……女儿相信你的眼光。”敏仪闷闷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出,听起来像是真心这么想的。 “可你总要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吧?比如,卫国公世子那样的?”长公主语气轻柔,隐含试探。 京中的确不少人家都想和卫国公府结亲,但其中并不包含长公主。现任国公夫人并非原配,长公主是京中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这些年小费氏虽然经营出了一副好名声,但能在皇宫平安长大,最后又从敌国逃回来的长公主,怎会只看这表面功夫?在她心里,继母就是继母,无论名声再好,做得再和善,对待继子也会有私心。女儿生性单纯,长公主可不舍得让她去面对这种婆婆,所以未来女婿人选名单里,卫国公世子早就淘汰出局了。 不过沈泽实在长了副好皮相,长公主早知女儿和他相识,此刻出声试探,就是怕女儿被他外表迷惑,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歪念。 显然她是多虑了。 敏仪虽然单纯,但怎么会听不出母亲语含试探?误会娘亲是想打好友夫婿的主意,她猛地抬头,着急道:“娘!我才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卫国公世子再好,他看中的只有阿华!女儿可不是那李玉雪之流,不属于我的男人,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长公主看着女儿一副骨气铮铮的样子,欣慰地笑了。她一把搂过敏仪,好声好气地安抚道:“好好好,是娘说错话了。卫国公世子实在是人中龙凤,娘就是怕你犯糊涂,试探一下,没有别的意思。你给娘说说,到底想找个什么类型的做女婿?” 敏仪认真打量母亲半响,确定她说的是真的,这才不再计较。不想和母亲之间再产生什么别的误会,她顾不得羞怯,认认真真地边想边答道:“女儿也不求别的,只要他品性好,家中人口简单,父母和睦容易相处就够了。” 片刻之后,她又补充道:“对了,那种文弱书生型的不要。女儿一看到别人舞文弄墨就犯头疼。” 撇去后面的不谈,敏仪前面所提的,正是长公主之前的择婿标准。她微笑着揉揉女儿脑袋:“娘亲知道了,你放心吧,娘一定擦亮眼睛,给你选个如意郎君!”(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收网 朝廷为方便商人捐款,特意增设的募捐处最近特别火爆。 为了不被百姓戳脊梁骨骂奸商,京中各大粮铺不但降低了粮价,还纷纷解囊踊跃捐款。其余各行各业的商人,为了在募捐处每日贴出的捐款公告上留个美名,捐款的劲头比起粮商更是不逞多让。 除了商人,募捐处还意外地迎来了京中各户高门千金的捐款。 这些千金们多爱跟风,陆家大小姐风风光光,名、婿双收的例子在前,同为深闺女子,这些千金们怎能示弱?现在这些小姐们聚会上的话题,从以前的比衣服、比首饰,变成了比捐款。为了照顾这些慷慨的千金们,管理募捐处的官员灵机一动,特意开辟了一个新榜,专门公布这些人的捐款数额。这样一来,原本那些随意拿了点小钱出来只为跟风的小姐们坐不住了,为了不丢脸面,只能继续增加捐款。 不过她们的付出也不是没有回报。上了公告的姑娘全都博了个心善的好名声,捐得最多的那几户小姐家,最近说媒的更是踏破了门槛,促成了好几桩良缘。 张祥和李玉雪的婚礼,就在这片募捐之风大盛的情况下,如期而至。 原本李玉雪还安慰自己,现在京中风头最盛的就是陆芷华,应该没什么人再关注她的婚礼,对她嫁入张家背地里指指点点了。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真是太傻太天真。 陆芷华风头很盛是没错,但连带的,她和张、李两家昔日的恩怨也被人继续翻出来,重新炒的火热。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筹办婚宴那些繁杂琐碎的小事上。谁家没有出过几个无伤大雅的小差错?李玉雪的婚礼也不例外。聘礼太少嫁妆太多、新娘子进门迈错了脚差点绊倒、张公子急着洞房,以水代酒敷衍宾客,新娘子在新房里等得着急,两次询问夫君怎么还在应酬……那些原本该一笑而过的小小差池,被许多见不得恶人善报的有心人,加上各种恶意揣测刻意放大,当做张、李两家最新鲜笑料。大肆宣扬。 怄得快要吐血的李玉雪想不到。其实她还算是幸运的。就在她嫁入张家半个月后,一场风暴悄无声息地席卷而来,身为张家妇的她。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三月初六这天,沈泽拿到暗卫查探出的第一手情报,连夜进宫面圣。 兴隆商会挂名在费宁嫡亲弟弟名下,目前主事的却是里勐人。靖安和里勐两个敌对国家之间互不通商。一应商品都是许进不许出。兴隆商会背靠左相这棵大树,虽然光明正大地贩卖敌国特产。但因为律法不禁,一直没有人找麻烦。 费大人的沦陷,就是从兴隆商会开始的。 最初,有里勐人找到费宁。口称自己有门路,可以大批走私出里勐特产——翡翠、珠宝、象牙雕刻、漆器等值钱物件,想让费家出面经营。一同合伙做生意。这块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费宁实在抵抗不住诱惑。一口吞下。 里勐人所言非虚。短短数月间,费家新建的兴隆商会就给费宁带来了巨大利益。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里勐人试探性地提了一个小要求——他的后台东家女儿,十分仰慕靖安文化,一心想弄两套靖安京城中最时兴的名贵衣裳。刚刚大发一笔的费宁怎会拒绝这种小小的要求,他甚至为了显示自己大方,一口气送了两大箱女儿家衣物过去作为礼物。 再次见到那个里勐人时,对方告诉他,他送的礼物在里勐上流社会引发了一阵热潮,此人幕后那背景深厚的东家迫于压力,不得已拿出几套,竞价出售。擅自出售朋友赠送的礼物,东家深感歉意,决定把竞价售得的钱财全部送给左相大人补偿,自己分文不取。左相原本不放在心上,推辞不肯收,但得知那区区几套价值不过数百两的女子衣物,竟然在里勐卖出了黄金千两的天价时,他诧异到了极点。 没等里勐人再抛诱饵,费宁自己看清了这新的商机。 于是,兴隆商会从单向走私里勐物品进京,逐渐演变成了双向走私。 费大人的眼光的确毒辣。兴隆商会从最开始的只夹带女子衣物服饰出关,到后来渐渐增加了瓷器、丝绸、茶叶、铁器等靖安独有特产。每次往返行商,都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巨额财富,整个费氏家族因此受惠,日益兴旺。 但费大人此生最大的把柄也握在了里勐人手里。 掌握住足够的筹码之后,里勐人终于撕破脸皮露出了真面目。费大人一夕之间,从合伙人沦为被人握在手心的棋子,不得不俯首听命。 太后寿宴上的那场刺杀,就是左相大人递给里勐人的投名状。 皇帝看着手里奏折,当朝左相勾结里勐人,做下的桩桩件件违法之事赫然陈列其中。目光每扫过一行,他的脸色就阴沉一分。薄薄几页纸看完,皇上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 “混账!”难掩心中愤怒,皇帝拍案暴起。“简直是目无王法!” “皇上,臣已查清,上次禀报的那名黑衣男子,就是里勐派来接洽费宁的主事之人。还请皇上即刻下令捉拿此人,迟恐生变。”沈泽无惧皇上怒火,躬身请奏。 “朝中其余和费宁同流合污之人,查清楚了吗?”即便是盛怒之中,皇帝也没有失去理智。 “微臣派人盯了费大人数月,平日里和他交往甚密的朝臣们都已记录在案。” “很好,即刻收网!”皇上当机立断,双目之中一片肃杀之意。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沈泽亲自带兵围剿兴隆商会时,里面一片黑暗,静谧无音。 他心中暗道不妙,一脚踹开商会大门,带兵冲进去之后才发现,商会里早已人去楼空。 另一队奉旨捉拿费宁一家的,也带回了一个坏消息——费氏一族皆已落网,唯独主犯费宁提前逃走,下落不明。 费宁和那伙里勐人,就这么诡异地消失了。 皇帝震怒,当场命人发出海捕公告,全力缉拿费宁一行人,接着又下令彻查风声走漏一事,严惩一干从犯。朝廷新一轮的大清洗,又开始了。 费氏一族的巨轮说沉就沉,李玉雪娘家这种依附费家的小船当然也是说翻就翻。家产被抄,双亲纷纷入狱,多亏了蜜月期里的夫君在公婆面前极力维护,李玉雪这才没有被夫家休弃。不过她并不觉得庆幸,反而对揭发左相的卫国公世子怀恨在心。她没有办法对付沈泽,只能把一腔怨气转嫁到和沈泽稍稍沾亲的陆家二小姐身上。陆芷香进门之后,李玉雪明里暗里各种阴招迭出不穷,当然这是后话不提。(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战事初起 离京二百里开外的某个小村里,有一座民间常见的土地庙。寺庙是几十年前一个出生在这座小村中的富人出资修建,时至今日,已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庙外的围墙斑驳得厉害,大风一吹,墙上的黄泥簌簌脱落,看起来岌岌可危,是以村民们往日里甚少来此,唯恐庙墙随时坍塌,遭受无妄之灾。 谁能想到,靖安国最新出炉的两个重金悬赏逃犯,此刻就藏身在此呢。 “费大人,我带你逃出京城,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咱们就此别过,往后你自求多福吧。”即便是逃难之中,兴隆商会的实际掌控人仍旧是一袭黑衣,身不染尘,看起来与其说在逃命,倒不如说是在出游。 费宁就狼狈多了。常年养尊处优的左相大人,逃命路上就是个大累赘。要跑,跑不快;骑马,骑不久;坐车?别做梦了,逃亡路上哪有车坐? 眼看那黑衣人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连续一整天滴米未进的费宁不知从哪升起一股力气,急速扑上去抱住对方小腿:“大人,您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年过半百,费宁原本一头保养得宜的黑发几夜之间白了大半。随意绾起的发髻在他做出这个大动作之后摇摇欲坠,几丝黑白交加的碎发从发髻里散落出来,粘染他痛哭流出的涕泪,紧紧贴在皱得跟枯树皮一般的老脸上,真是说不出的狼狈可怜。 黑衣人不为所动,冷冷看着地上的费宁,有如看待一条被抛弃的老狗:“费大人,我的一众手下都是分散开来各自逃命,我能亲自带着你逃出京城这么远。可以说很对得起你了。” 对得起个屁!要不是他及时送来的消息,这些里勐人一个也逃不掉!不过这话费宁可不敢说,只能继续婉转哀求道:“当日我冒死赶来送信时,大人你可是亲口答应过,要带我一同逃命的啊!” “呵,我没有食言啊,这不就带你逃了二百多里了。你还待怎样?”黑衣人轻嗤。 “大人。你就看在我往日尽心尽力为你做事的份上。行行好带我去里勐吧!我毕竟在靖安为官多年,说不定将来你们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呢?”费宁大急,抱紧了对方小腿。死不撒手。 “哈哈哈……”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就你现在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逃了这几天,你怎么还没清醒?真当自己还是那个手握重权威风凛凛的左相大人吗?” 费宁那用尽全力抱紧的双手在黑衣人面前。如同纸糊似的,他轻轻发力就挣脱开来。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再次扑来的费宁。黑衣人头也不回径直往外走去。 费宁知道,他这一走,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情急之下,脑中前所有未有地急速转动起来。终于在黑衣人行至庙门时。想到了自己目前唯一能再被对方利用的价值。 “大人且慢!我对你们里勐,还是有用的!你此次回去,不久之后里勐就会对靖安开战吧?只要你们准备打仗。我对你们就有大用!” 费宁就是一个无路可走的赌徒,豁出全部身家性命赌对方即将兴战。一旦猜错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此时的他,恐怕是世界上最希望两国开战的靖安子民了吧。 黑衣人果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兴味十足地打量着瘫在地上的费宁:“哦?说来听听,你还能有什么用?若是说得有理,带上你又何妨?”语气中带着几分杀气,显然已被对方一再纠缠勾起了怒意,倘若费宁说不出个子卯寅丑出来…… 费宁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大人设想一下,里勐若是和我们靖安交战,我国会派谁出来领兵抵抗呢?老夫别的不敢说,靖安朝中排得上名号的诸位武将情况,老夫还是略知一二的……” 靖安国里万众齐心抵抗灾情,兵部备战粮草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里勐阴谋失败,但显然还是不愿错过敌国恰逢天灾这个难得的好机会,比前世多筹划了半个月后,于四月初一这天,派出三十万大军兵临镇裕关,倾举国之力大肆进攻。 芷华心忧战事,连续几天都没什么胃口。 她成功改变了朝廷局势,却仍旧阻止不了这场战争的来临,重生两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如此挫败。 庆幸的是,如今粮草充足,这次统军御敌的差使,不像前世一般人人避之不及。许多野心勃勃幻想成为第二个卫国公的年轻武将纷纷主动请缨,不出三天,皇上就钦定下领帅,派出大军即日出征抗敌。 这次出征的统帅崔玉鹤,出自武将世家。他的祖父早年曾出任副帅,同卫国公一道征战沙场。崔玉鹤自幼跟在祖父身边,一身统兵本领尽得祖父真传,尽管从前没有真正带兵打仗过,但有当年卫国公例子在前,朝中上下对他十分看好,信心十足。 然而芷华并不放心。崔玉鹤要真是个有本事的,前世情况更为危急的时刻怎么不敢站出来自荐?从前统帅迟迟不定,舅舅独自领兵抗敌,尚能坚持数月之久,如今贸然出来一个看起来不怎么靠得住的统帅,也不知对舅舅会有多大影响?每思及此,芷华就担忧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寝。若此战中舅舅有个什么意外,全都是她擅自改变命运造成的,芷华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阿华,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沈泽的声音忽然从窗外响起。 订婚之后,沈泽连续奔波操劳了好一段日子,眼下尘埃落定才得空,偷偷探望未婚妻。 芷华转头,就见他正好从窗外翻进来,长衫后摆被窗户上某处镂空花纹勾住。沈泽没有发现,继续迈开大步朝未婚妻走来。 芷华还来不及出声提醒,只听“嗤啦”一声,那后摆被窗户挂破,撕裂分作两半,垂在他身后,好似女子裙摆一般飘逸。 饶是连日忧烦,芷华仍被沈泽这难得的窘样逗得展颜一笑。 沈泽第一次在心上人面前出糗,脸上一红,尴尬地揉揉鼻子,来之前准备的一肚子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芷华见他实在窘迫,起身进内室找出一件新外套,递给他:“这是前几****无聊随便做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意外出个小糗换来心上人亲手做的新衣,这笔买卖真是太划算了。沈泽乐得合不拢嘴,脑中不由自主计划着自己下次再来,该想个什么法子再得一套才好。唔,还有香囊、手绢、扇套什么的,也是时候该换新的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无题 沈泽脸上那怎么也收不住的美滋滋笑容太过晃眼,芷华啐道:“亏你还是个世子爷呢,怎么就跟没见过新衣服似的。” 沈泽摩挲着手中衣料,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打趣:“这是你亲手做的,自然不同。” 这话说得露骨,芷华禁不住脸上一热,扭头望向别处,不再看他。 沈泽见好就收,换上新衣,显摆似的在她面前转了两圈:“好看吗?” 这身衣料是芷华特意挑选的,如天空般纯净的淡蓝色丝绸,衣襟、袖口处配以纯白丝线,绣上朵朵云纹,穿在沈泽修长挺拔的身上,别具一格的风雅。 上下打量一番,芷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过几天我再做条白色云纹腰带,再配个香囊,这样就完美了。” 沈泽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齐全套,喜出望外。“好,那我等你配齐了再穿。” 芷华微微一笑,也不应他哪日做好。 屋内一下子安静起来。这种安静,并不让人尴尬难熬,反而十分宁静舒心。二人就像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坐在一起,不用刻意多说什么,自然而然地就泛出一片和睦、温馨。 也不知过了多久,芷华主动开口:“世子,你认识这次领兵的崔玉鹤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原本习惯了一个人背负所有心事的她,渐渐敞开心扉,愿意向另一个人倾诉烦恼。 “不认识,不过京中各大世家子弟情况,我之前都刻意调查过,对他,也算是略知一二吧。”沈泽一如既往。对芷华毫无隐瞒。 “那你能给我说说这人吗?” 未婚夫在向自己打听别的男人,沈泽心头忽然忍不住泛起一种陌生的情绪。说不出什么滋味,酸酸涩涩的,嘴皮子就像粘了一层浆糊,就是不愿意张开。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如实说起自己知道的一切:“崔玉鹤。年方二十有五。少有才名。娶妻杨氏…… 芷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继续追问:“依你之见。这次他领兵出征,胜算多少?” 未婚妻不但打听别人,还如此关心。沈泽心中酸涩感越发浓厚了,闷声答道:“我没和他接触过。不知道他那人人夸赞的统兵将才有几分是真。” 这闷闷不乐的语气终于让芷华回过味来,颇为诧异:“你怎么了?怎的忽然就不高兴了?” “不知道。反正听你打听别的男人就不高兴……”或许是感觉自己这种表现太过小心眼了,沈泽的声音越说越低。 芷华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奇怪的原因。更奇怪的是,自己听了居然还会莫名其妙地窃喜。 “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担心这人徒有虚名罢了。战场凶险万分,他自己草包不要紧。我就怕他胡乱指挥,连累舅舅。” 一听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沈泽心里那奇怪的感觉立刻一扫而空。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 芷华瞪他一眼:“你傻笑什么?我在担心舅舅呢,你还有心情傻笑。” 沈泽这才发觉自己乐得不合时宜。他急忙放下嘴角,正襟危坐,脑中思索起未婚妻担忧之事。 静坐半响,两人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芷华越想越是沮丧,沈泽于心不忍,赶紧安慰道:“为今之计,还是静观其变吧。舅舅远在边关,我们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你放心,要是他被崔玉鹤牵连吃了败仗,皇上那里我一定会想办法替他求情的。” 也只能如此了。芷华点点头,依旧愁眉不展。 或许是前段时间太过顺遂,又一件烦心事接踵而来。 翌日一早,芷华刚刚起身,韩妈妈匆忙来报:“小姐,您让大夫人刻意隐瞒的消息,被二夫人嘴快说破了!现在老夫人已经知道了边关开战之事,特意派了刘妈妈亲自过来,‘请’您去松龄院呢!” 纸包不住火,芷华也没指望能瞒老夫人多久。她最近一心担忧舅舅,懒得应付陆老夫人。就想着能瞒她一天,自己就多过一天的清净日子。谁知这才几天,就被二夫人捅破了。 “大夫人最近怎么样?”芷华一边不紧不慢地梳洗,一边还有闲暇问起大夫人,浑然不在乎老夫人还等着她过去问话。 “魏姨娘受了老夫人指使,最近一直在鼓动大夫人向世子送来的聘礼伸手。大夫人喝斥了她好几回,看这样子,她应该是没有动心。”韩妈妈如实禀道。魏姨娘就是前阵子被大夫人开脸的杏霜。 白兰熟练地在小姐头上抹上头油,不必芷华开口,她就明白小姐想梳什么发型。韩妈妈话音刚落,她轻哂一声:“奴婢看啊,大夫人是上次被小姐整怕了,哪里还有胆子打您的主意。” 芷华漫不经心地挑拣着今天要佩戴的首饰,接话道:“这倒未必。要是今天老夫人那里我没应付好闹翻了,大夫人站在哪边可就难说了。” 三言两语间,白兰就绾出了一对双刀髻。拿起梳妆台上,小姐刚刚挑选出来的那对嵌着玛瑙的梅花金簪,小心翼翼地插在发髻之中固定。芷华端详镜中倒影片刻,又从首饰盒里拣出整套六只红宝石小簪。白兰意会,取来装点在她发髻之间。 梳好头发,芷华换上一套新裁的杏色锦缎襦裙。原本的文雅娴淑气质赫然一变,端得是贵气逼人。 韩妈妈打量着有些陌生的小姐片刻,连连赞叹:“小姐现在贵为乡君,平日里就该这样打扮才好。” 白兰笑着附和:“妈妈说的是。小姐这个样子往老夫人面前一站,保管压得她不敢放肆。” 果然,当芷华通身气派站在老夫人面前时,她那原本高涨的怒火有如被人浇下一盆冷水,瞬间清醒地意识到,这丫头今非昔比,即便没有老三那个软肋,也不是她现在能随意拿捏的。 大夫人正在服侍老夫人用早膳。继女这身打扮走进来,她只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中布菜的筷子,福身行礼:“参见乡君。” 老夫人把头扭到一边,假装看不到也听不到,就是不愿意主动向芷华行礼。 芷华淡淡一笑,也不和老夫人计较。 “夫人起来吧。”对于大夫人的识相,她还算满意,也不刻意刁难。 大夫人起身退到一边,默默欣赏即将上演的祖孙交锋这场年度大戏。(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祖孙交锋 沉默半响,老夫人幽幽叹了句:“阿华,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祖母?” 这是打算用哀兵之计了?芷华暗中不置可否地撇撇嘴,面上却一片无辜:“老夫人何处此言?” 老夫人掏出一方手帕,擦拭着眼角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泪珠:“边关开战,这么大的事你也让人刻意瞒着我。我每每想到你三叔一家,如今身处危机重重的动荡之地,这心里就跟火烧似的,吃不下,睡不着。你要是真把我当祖母看,这就想办法让他们一家回来吧,祖母先谢谢你了。” 芷华一脸委屈:“我就是知道老夫人听闻里勐人来犯的消息后,会过于担忧三叔,这才恳求大夫人瞒着你,孙女一心只为您的身体着想,可惜二婶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不等老夫人开口,她又换上肃然之色,继续说道:“三叔身为朝廷命官,此时怎能怯战而逃?孙女如果真按老夫人要求,去求舅舅让三叔回京,将来朝廷问起罪来,老夫人保证不怨我吗?老夫人牵挂儿孙的心情我能理解,可那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边关将士们家中,就无人牵挂他们吗?就为了您的一片慈母之心,逼三叔不得不抛弃国家大义,这事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我们陆家?老夫人,您此举不是为了三叔好,而是在害他啊!” 老夫人无言以对。怔怔地思量半响,忽然大声干嚎道:“都怪你这个孽障!不声不响把你三叔弄到那种地方去,这下好了,害得他进退两难!我告诉你,这次你三叔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拼得这条老命不要,也得让你们姐弟二人给他陪葬!” 芷华并不觉得理亏。要不是老夫人当初任由周姨娘迫害她和弟弟,自己也不会出此下策,打三叔仕途的主意。因此她冷冷看着老夫人,不咸不淡地应道:“当日老夫人若对我们姐弟二人有那么一丝怜惜,事情也不会演变到今日这个地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老夫人还是静观其变吧。三叔真要有什么意外。你划下道来便是,我一应接着!” 话不投机,她懒得再继续掰扯下去。说完就走。 老夫人气的仰倒,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点着她离去的背影,嘴唇蠕动半响,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忠心耿耿的刘妈妈赶紧上前。大力揉搓着她的胸口替她顺气,嘴里焦急劝着:“老夫人息怒。您的身子可不宜大动肝火啊!” 边上看了半天好戏的大夫人连忙倒来一杯茶水,双手捧到婆母跟前:“母亲快喝口茶顺顺气。您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来日三爷平安归来,必不愿见到您太过担忧他而伤身。” 大夫人只字不提继女态度桀骜。轻轻巧巧两句话就把老夫人的怒火说成担忧,全部责任都推到远在边关的三爷身上。她站在哪边,不言而喻。 刚刚顺过气来的老夫人又被这满是心机的话气得不轻。对大丫头她不敢太过,对儿媳妇难道还要忍气吞声?她不接儿媳妇递来的那杯茶。反而顺手抄起桌上还剩着半碗白粥的瓷碗,朝大夫人劈头砸去:“老身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大夫人只顾躲开瓷碗,一失手,整杯茶倾倒在自己身上。她正愁没有机会遁走,以免再被盛怒之下的老夫人搓揉,这下子污了衣裳,正合心意。于是,她麻利地福下身段:“是妾身多嘴了,还望母亲恕罪!妾身这便回自己院子更衣,再不敢杵在这里惹母亲心烦。”言罢,自己起身出去了。 大房母女说走就走,老夫人脸色铁青,幽幽看着房门方向,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刘妈妈唤来院中小丫鬟收拾,自己回了老夫人身边听差。她心知主子现在心情不佳,不敢聒噪惹她心烦,只低眉顺眼地随侍在旁。 待小丫鬟收拾完退出房内之后,老夫人这才颓然叹道:“老了,不中用了。看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呐。”她似乎在向刘妈妈倾诉,又更像在自言自语。 刘妈妈转了转眼珠子,心里拿不定自己该不该接话劝慰。 老夫人也不在乎无人附和,冷哼一声:“这笔账,老身记下了。来日必要连本加利,和这对母女好生清算!” 转头看向刘妈妈,她下令道:“你去二门候着,等大爷下衙回家,立刻叫他过来见我。” 眼下离大爷归家的时辰还早,刘妈妈也不急着现在就出去。微微抬头瞄了老夫人一眼,见她面含讥笑,显然是打定主意要从大爷身上着手。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夫人是想,让大爷想办法把三爷一家调回来?” 老夫人没有否认,“女儿做错的事,本就该由当老子的收拾局面;做妻子的不孝顺婆母,也理应由身为人子的丈夫亲自管教。”语气森森,刘妈妈不敢多劝。 “那奴婢这就办差去了。” 老夫人点头之后,刘妈妈这才退出屋内。 走到院中,她叫来松龄院二等小丫头杏云,递了个眼色过去:“你去厨房吩咐一声,中午让他们多备两个大爷爱吃的菜。” 杏云也是秋华院收买的眼线之一,平日里专门替刘妈妈跑腿给大小姐传递消息。她意会地点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杏云为人机灵,办事从未出过差错。刘妈妈放下心来,自去二门等候大爷不提。 老夫人的打算,秋华院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小姐,您说,大爷会答应老夫人的无理要求吗?”白兰面带忧色,手里的针线活也慢了下来。 主仆三人在房中边做针线边聊天。芷华的婚期定在九月底,现在要绣的东西还真不少。 “老夫人摆出做母亲的架子,父亲估计是推辞不得。如今我们靠上了卫国公府,这点小事并不算难办。”芷华头也不抬,边绣着手中嫁衣边答。 韩妈妈针线功夫稍差,绣的是打赏下人用的荷包。“小姐,您看要不要想办法阻止大爷?将来您出嫁之后,老夫人又没了顾忌,指不定怎么报复我们大房呢。” 芷华显然早就有了对策,手中针线穿梭不停,漫不经心道:“就算父亲答应了,三房一家想要调也回来,也要等到明年吏部考核才有机会。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战都已经打完了。”前世芷华猝于今年十月底,那个时候战争还没打完,她也预料不到结果。 “要是老夫人偏要大爷马上想办法调回三爷呢?”韩妈妈年长,虑事深远周全。 “父亲不会答应的。这个节骨眼上把三房弄回来,人家会怎么看我们陆家?我能想到的事,父亲也肯定想得到。他那么爱惜名声,老夫人要真这么要求,凭她说破天去,父亲也不会点头的。”芷华淡淡一笑,胸有成竹。(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二房姐妹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也不知陆振远是如何应承老夫人的,总之那日见母子二人关上门谈了半个时辰之后,大夫人被罚禁足一个月,老夫人也消停下来,不再继续找麻烦。 芷华懒得去管他们做了什么交易,乐得半月清静。四月十七这日,敏仪派人送来帖子,三天后便是端惠长公主五十寿诞,届时长公主府大宴宾客,希望芷华能来参加。 芷华一个定下婚事的女儿家,原本是不该随意出门做客的,但敏仪和她交情非同一般,长公主殿下平素又对自己颇为照拂,她想都没想,就决定准时赴宴。 敏仪已经满了十四,正是议亲的年纪。恐怕长公主这次高调大办宴席,最主要还是替她择一门好亲事,芷华也想帮她掌掌眼。 下午,小憩之后,她正如往常一般在屋里绣着嫁衣。忽听春喜在门外通报:“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来看您了。” “让她们进来吧。”芷华动作一滞,沉吟片刻心里就有底了。 数息之后,芷兰故作亲热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长姐,我带四妹妹过来找你玩啦。”这话说完,人已进了内室。 芷华抬头看着十二岁了还故作天真烂漫的芷兰,以及她身后沉默温顺的小跟班芷安,好脾气地笑笑,也不怪罪她们没有行礼之事。 “三妹妹、四妹妹真是稀客,快请坐吧。” 上茶寒暄后,姐妹三人随意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闺中话题。 没过多久。芷兰沉不住气,往身边丢了个眼色,便听芷安柔声说道:“长姐,听说长公主寿宴给你下了帖子?不、不知到时候可不可以……带三姐和我同去呢?”磕磕绊绊地说完,芷安脸上布满红霞,双手叠放在腿上,两根食指暗地里无意识地搅动。眼巴巴看向芷华等她回话。 “是啊。长姐,我们从没去过这种贵人云集的宴会,都想跟着你长长见识呢。”芷兰在一旁帮腔。 芷兰和陆琰同年出生。今年将满十二,也是可以议亲的年纪。长公主殿下要给敏仪挑夫婿,她带两个适龄妹妹出席,有些不太合适。因此芷华张嘴就想拒绝。 但一接触到芷安那满含恳求的眼神。脑中忽然回忆起前世之情,又软了心肠。这次寿宴。能接到请帖的都是豪门勋贵。以陆家的门第,要不是芷华和敏仪交好,就算是她现在做了乡君,那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对芷兰来说。此次寿宴实在是难得的飞上枝头的大好机会,但芷安却不同。她是个懂事又安分的庶女,应该清楚即便跟着去了。被人看上也不会是什么良缘。眼下如此迫切地恳求自己,想必是害怕得到拒绝后被芷安当成出气筒吧? 短短一瞬间。芷华心里已经转了好几圈,最终拿定主意,“带你们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答应我一件事。” “莫说一件,十件都使得。长姐快说吧。”芷兰笑眯了眼,一口应承下来。 没想到长姐这么好说话,芷安低下头,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几天芷兰心情都会很好,她也不会挨打了。 两位妹妹的表情尽收眼底,芷华不动声色,仍旧是那副温和可亲的样子:“我只要你们记住一点,长公主寿宴上,多看少说。万不能和在家里一样口无遮拦,不然就算没有得罪人,也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懂了吗?” 芷兰面色赫然,她也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过长姐说得在理,她也就老老实实点头:“妹妹记下了,到了那天,一定不会乱来的。” 三日功夫眨眼即逝,很快就到了四月二十这日。 芷华走到陆府二门出时,两位妹妹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三房姐妹父母不在身边,又素来和二房芷兰不合,知道她今日要去,不愿与她同行以免徒惹事端白白吃亏。也是她们无人提点,若知道这次赴宴是难得的麻雀翻身机会,哪里还会介意被芷兰嘲讽那么几句。怎么也得死皮赖脸磨着长姐答应带上她们。 老远就看见芷兰那身耀眼的大红丝缎袄裙,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凉意,为了显露出衣襟上最出彩的精致华美的凤仙金丝刺绣,也不在外边多套件襟子。清晨的冷风一吹,冻得她两手抄袖,涂脂抹粉的脸上掩不住泛起青白。 想比之下,一旁的芷安就低调多了。一身八成新的米黄色袄裙,外罩一件暗红老气的缠枝花纹褙子,首饰简单素净。和芷兰站在一起,看上去她才是年长的那个。 芷华怒极反笑,穿得这么招摇,是打算盖过主人家的风头吗?就这脑子,还想着去长公主寿宴上跟郡主抢夫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当下走上前去,冷眼看着芷兰那副欢欣谄媚的嘴脸,嘴里不咸不淡地说:“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这身换下来。要是换得我不满意,你们两个谁都不用去了。” 芷兰不防长姐一来就浇上一桶冷水,欢喜的笑容僵在嘴边。“为什么?” “你是去做客的,不是去选秀的。二夫人没教教你什么是为客之道吗?我只等你一刻钟,再继续掰扯下去耽误时间,你是不打算去了吧?” 芷兰再不敢造次,心不甘情不愿地扭头就走。边走边拿随侍丫鬟撒气:“你是死人啊!还不快去取我衣裳,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跑回去不成!” 二门附近有座空置的待客小院,芷兰打算就在那里换衣服。 芷安头都快要低到胸口了,两只手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帕子。尚未出门就突发这种状况,她实在忍不住心生忐忑。 芷华定定看了四妹一眼,知道她是个懂事的,不必自己再多提点。心里体贴她的局促,脸上却端出了一副不耐烦嘴脸:“走吧,上马车去等。难道还让我在这吹冷风不成。”说完,带头坐上马车。 长姐发话,芷兰一会出来也怪不到自己头上,芷安便低眉顺眼地跟了上去。 说来也怪,她和长姐甚少接触,却直觉对方对自己隐隐透着一股善意,是以上了马车和她单独相处时,反倒不再那么紧张。 今日她们坐的,是陆家最好的一辆马车,专门用于去别家做客撑脸面的。整辆马车采用上好的红衫木制成,外表装饰着华美又不张扬的银饰花样,里面软榻小几一应俱全,很是拿得出手。 芷华径自打开小几下的暗格,取出里面备好的糕点。先是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塞了一块,又顺手递了一块给芷安:“先填填肚子吧。去了长公主府,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午膳。” 芷安双手接过,轻轻颔首表示谢意,小口抿了起来。 “今日长公主府掌勺的那两个主厨,都是静月斋里调过去的,手艺还算不错。反正你跟着去也没什么所图,开席后可得趁机好好尝尝,三妹巴不得你多吃点衬托她文雅大方呢,不会怪你的。”看着芷安那单薄的小身板,芷华怕她在宴上拘谨,忍不住出声提醒。 芷安莞尔一笑,脸上浮现出两个小小梨涡,倒显出几分俏丽。她吞下手中糕点,顺手取出身边嵌在小几内的茶壶茶杯,先给芷华、芷兰斟上一杯,再轮到自己。倒茶时,袖子从她高举的手上滑下,洁白如玉的手臂上一抹乌青甚是打眼。 尽管芷安立刻拉高了袖子,芷华还是在短短一瞬间看清了那块青紫,脸色当即沉了下来:“三妹平日还会打你!” 这不是疑问句,芷安一听就知道自己否认也没用,怯怯地瞄了一眼长姐,她不知该怎么接口,只能低头不语。 芷华掀开窗帘,望向车外。她目力不错,隐隐可以看见芷兰身影从远处走来,遂放下帘子,简短地对芷安说了句:“你放心,我会替你想办法。” 芷安诧异地抬头看过来,芷华却闭口不再多言,脸上又端出了往日里那种温和疏远的神态。 这次芷兰受了教训,老老实实换了一身循规蹈矩的打扮,刚刚那一头华丽耀眼的首饰也减了大半,看上去安分多了。上了马车,她更是放低身段主动招呼了一声长姐,虽然语气中仍有几分不服气的意味,脸上的恭顺表情倒也做到位了。 芷华没有再刻意刁难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吩咐车夫启程。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长公主寿宴 巳时左右,陆家的马车到了长公主府所在的紫云路路口。宽敞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时不时还夹杂着马儿嘶鸣,端得是热闹非凡。车夫在外询问,几位小姐是等上一会,还是下车移步过去。 她们来得不算早了,陆家的门第在那里,一味的端架子反倒惹人嘲笑,因此芷华直接做主:“反正也不远了,我们走几步便是。”无视芷兰不赞同的神色,径自下了马车。白兰坐在 身后那辆同行专供大丫鬟乘坐的马车里,见小姐下车步行,急忙跟上,亲手捧着装有寿礼的礼盒,紧随其后。 芷兰没想到长姐说走就走,忙不迭地跟上,芷安向来以芷兰马首是瞻,她动了才敢动。 车夫自己去找公主府上专门停放马车的地方,芷华领着两个妹妹和三个大丫鬟,穿过拥堵的街道,行至大门前。 长公主府是先帝在位时所赐,虽闭门谢客多年,却不见半点衰败,气派的朱红色大门和门前那对将近丈高的石狮被擦拭得光鲜亮丽,一条红毯从门阶直入路中,门外成荫绿树上全部系上红绸,一派喜庆。今日收到请帖的几乎都来了,门口一片道贺声络绎不绝。 自先帝去后,长公主素来独来独往,和任何一家走得都不甚亲近。是以今日站在门口迎客的,也没请别人,只用了自己府上阶位最高的五品女官魏常侍。 宫廷出身的魏常侍见惯了大场面,今日这种场合她应付起来轻松自如,门口站了将近两个时辰始终是身姿笔挺,无论一众来宾出身高低,打量她的目光或善或恶。她始终是笑脸相迎,态度不卑不亢。 芷华和魏常侍可算得上是熟人了,当初李玉雪陷害她就多亏了魏常侍带着降紫帮忙。此时再见她,芷华脸上笑得一片真诚:“许久不见,魏女官别来无恙。” 魏常侍依旧是那副神情,只不过眼神中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亲近,“陆大小姐来了。欢迎欢迎。” “是。今日携家中两位妹妹。特来恭贺长公主殿下寿辰,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身后芷兰芷安随之福身行礼。因为私底下刻意练习过,仪态还算得体。 魏常侍笑着称赞道:“贵府真是会调教女儿,不但养出了大小姐这种巾帼奇女子,就连其她小姐也是十分出色。真让人羡慕。” 这话客套成份居多,只可惜芷兰听不出来。脸上原本标准不露齿的微笑,情不自禁加大了弧度,显得有些轻浮。 芷华不愿她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门口继续现眼,示意白兰送上寿礼后便辞过魏女官。领着几人熟门熟路往门内走去。 没走几步,便有专门负责引路的丫鬟迎了上来,领着陆家姐妹三人前往后院专门招待女宾的清风苑。芷华来过公主府好几次。一路目不斜视,芷安规规矩矩低头跟在最后。只有芷兰,第一次踏足这种豪门大院,忍不住四处张望,咂舌不已。但见一路走来,园林水榭,无处不透着精致典雅,陆家娇养在暖阁的名贵花种,在这里竟然就这么随意种在路边,处处可见。 走出园子,穿过一条雕梁画栋,富丽华美的长廊,清风苑就到了。 清风苑占地颇广,今日里面摆了上百桌,此时坐满八成,再加上来往伺候的一众丫鬟婆子,居然一点也不拥挤。房顶清一色碧绿琉璃瓦盖成,只用了数十根二人合抱才能围上一圈的石柱支撑,没有墙壁,四面通风。 三人被请到其中空置一桌,刚刚入座,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凉风,一下子就吹散了因人太多而起的躁闷之气,可以预见在这里设宴,宾客们吃得尽兴又不会闷热,主人家真是煞费苦心。 到了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芷兰自觉收敛了那副小家子嘴脸,不再到处打量,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芷华见她还算识相,满意一笑。 不一会,又有几位眼生的小姐被丫鬟引来,坐进她们这桌空位上。 芷华今日身着乡君特制冠服,紫绶玄玉,端庄贵气。这几位小姐颇有眼色,观她服饰,再一联想郡主关系,立刻便猜到了她的身份。能被安排和陆家小姐们同坐的,家世与她们相差无几,因此立刻有人娇笑一声,主动搭腔:“在下出自宝文阁制侍府,家父姓文,家中排序行二,身边这位是舍妹,排序行五。敢问阁下可是最近广受推崇的陆乡君?小女这厢有礼了。” 芷华面目含笑,大大方方颔首回礼:“文二小姐、文五小姐,幸会幸会。” 另一名千金不甘示弱,也立即跟着自报家门,暗地里悄悄瞪了抢在自己前头的文二小姐一眼,看上去和那两姐妹早就相识。 芷华假装看不见她们几人的眉眼官司,面上肃然起敬:“原来是怀化大将军的孙女,失敬失敬。” 此女正是眼下被寄予厚望的少帅崔玉鹤嫡亲妹妹,闺名玉珍。 崔玉珍一听芷华这话,心里受用,自觉压了那文家二女一头,洋洋得意地对着她们挑衅一笑。转头再面对芷华时就显得亲近多了:“陆乡君比小女年长一些,小女就厚着脸皮叫一声陆姐姐,可好?” 芷华微微一笑,答得滴水不漏:“我观在座诸位小姐,看起来都和舍妹年纪相仿,若大家不觉我托大,我也就厚着脸皮称诸位一声妹妹了。崔妹妹,文二妹妹,文五妹妹,怎么样?” 文氏姐妹自然是含笑应下,崔玉珍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芷华态度温和有礼,她实在发不出火来,神色恹恹地应了一声。 崔玉珍的祖父怀化大将军官居正三品,按理来说,实在不该跟五品制侍家的两个小姐一般见识,但实则不然。崔家现在只有崔老将军一人独撑场面,唯一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早年厮混青楼,死在了花魁肚皮上。一生只留下崔玉鹤、玉珍这么两滴骨血。崔老将军名头虽是响亮,但毕竟已经年迈,崔家人丁单薄,日益衰败。再加上崔玉珍为人心胸狭隘,最喜欢斤斤计较,因此平日闺学之中,没少和人结怨。文氏姐妹平素里就不把她这个丧父之女放在眼中,时常故意与她争风斗气。要不是她那争气的兄长忽得陛下青眼,被钦点为少帅,此刻文氏姐妹少不得要反击回去。 郡主的到来打破了这桌上的怪异气氛。身为寿星长公主的女儿,今日的敏仪打扮艳压全场千金,十分华贵耀眼。她一来就亲昵地搂住芷华肩膀,嘴里埋怨着:“阿华,你来了怎么不去找我?走,我带你去那边坐。” 敏仪向来随心所欲,毫不在意自己的无视态度得罪了这桌上除芷华之外的所有人。好在身份悬殊,这些人也不敢记恨她。 芷华按住她的手,笑着摇摇头:“我带了两个妹妹一起来呢,坐在这里就很好了。你今日要负责招呼宾客,我就不给你添乱了。”以二人之间的交情,敏仪也不和她客气。见她坚持,敏仪点点头,不再勉强。“那好吧,你也来过我家几次了,千万不要拘礼。该吃就吃,该玩就玩,开心就好。我招呼客人去了,有事你直接派人找我就行。” 芷兰看着郡主离开的背影,暗自埋怨长姐。刚刚郡主指的那桌坐的,个个都是顶级勋贵世家的千金。这么难得的结交机会,长姐自己定了门好亲事不稀罕去,也不关照一下妹妹。 文家两姐妹都是人精,芷兰这副撅嘴忿忿的神情二人看在眼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就明白对方意思,陆家这位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三小姐,倒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是以二小姐打头,笑着和芷兰寒暄起来。没过多久,芷兰就和文家两姐妹贴近了不少,相互约定日后要多多走动。 半盏茶后,这桌又来了两位四品官员家的小姐入座。宾客们都来得差不多了,宴席正式开始。(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情敌争风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吃过满是山珍海味,珍馐佳肴的寿宴,陆家三姐妹随着众人移步,来到座落在花园之中的畅音亭。亭内早布置好了珍果香茗,一众宾客说说笑笑,各自择席而入,酒兴上头,气氛比刚刚宴席上还要热闹。 身为今日主角的长公主没少被人敬酒,面色酡红,如众星拱月般端坐上首。其余诸位贵妇则按身上诰命品阶排辈入座。 宾客俱已到齐后,敏仪率先起身,献上贺词:“女儿有一舞献上,恭祝母亲寿比南山,年年岁岁人比花娇。” 长公主笑骂:“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宫都这把年纪了,还人比花娇,这话说了也不嫌磕碜。” 身旁一贵妇掩口一笑,接嘴道:“殿下这可错怪郡主了。妾身就觉得郡主说得不错,殿下现在这模样,说您刚过而立之年,大有人信!” 这话说得漂亮又讨巧,余下之人无不纷纷附和。长公主被大家捧得舒心一笑,也不接话,满是骄傲地看着亭内翩翩起舞的女儿。 靖安国风俗,除了白事之宴,其余各种宴会都会有来宾家中适龄小姐献艺一环。畅音亭就是专门为这种场合设计建造的。所有案席靠边摆设,用垂帘遮挡出一角专供伶人奏乐,中间则预留出一块很大的空地用于表演。 此刻,敏仪就在场中,欢跳起为母亲贺寿苦练多日的舞蹈。她有着多年骑射的底子。平日里又会两下花拳绣腿,跳起舞来有别于其她小姐的娇弱柔美,反倒多了几分英气勃勃。一曲舞毕,引来阵阵鼓掌喝彩声。 敏仪开了个好头,接下来,不少早有准备的千金大大方方起身毛遂自荐,轮番上场。 文太师孙女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宋枢密使嫡次女用箫吹了一首平湖秋月。最出彩的,要数邹太傅嫡孙女邹茗清表演的字画双绝。 只见场内高挂起两张白幅,邹茗清左右双手各持一笔。左边拿的是一管狼毫植笔,右手所持则是稍小一些的紫毫中锋。各自饱蘸浓墨之后,她竟左右开弓,一心两用。两手同时在身前白幅上挥毫起来。 一炷香后,邹小姐搁下双笔。把刚刚写好的两幅字画公示出来。左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八个字苍劲浑厚,右边简简单单几笔勾勒出的长公主小像生动传神,在座宾客争先观阅。无不啧啧称奇。 长公主收到这份别具慧心的寿礼也是十分欢喜,除了连声赞叹之外,更是当场褪下腕上佩戴多年的一只祖母绿手镯。赏赐出去。 邹小姐谢过长公主赏赐,却并不退下。反倒扭头看向陆家大小姐所在席位,挑衅道:“早闻陆大小姐也擅长字画,闺学之中多次受到先生好评,不知今日可敢在长公主面前与在下比上一比?” 忽然被点名,芷华诧异地扬起眉毛。她和邹小姐素不相识,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引来这番挑衅。仔细打量她望过来的目光,不难发现其中隐隐闪烁的妒忌之色。 邹小姐出生高贵,自己这乡君名号在她眼里,恐怕根本不值一提。那么唯一能引得她妒忌的,就只有和卫国公府那门亲事了。芷华眯眼思量片刻,心里有了答案。 不过还没等她回话,敏仪就站出来维护道:“邹小姐的消息有些过时了。阿华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改习了厨艺,京中谁不知道我和她是同窗。邹小姐想要挑战她,怎么不比比厨艺?” 邹茗清早有准备,听到郡主这番暗含讥讽的推拒之词也不恼怒,从容道:“听说陆大小姐七岁入闺学,苦修书画科五年,十二岁才改习厨艺。我若真选了挑战陆大小姐的厨艺,这才是对她的不公平呢。”这番饱含自信的话,不但化解了郡主的维护,还隐刺对方半途而废。 芷华向敏仪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为了证实自己猜测,故作尴尬地婉拒道:“这……才艺展示向来都是给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准备的出头机会,我都已经定下婚事了,实在不宜出这个风头,还是把这个表现的机会让给别人吧。” 果然,一听她提起定婚一事,邹茗清眼中妒意更深一层,皮笑肉不笑地反驳道:“无妨,我想其她小姐们,估计也很想见识见识未来的世子夫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这话引来一片附和声,其中和邹茗清最要好的某位千金更是直接帮腔:“陆大小姐不敢应战,莫不是怕输了没脸嫁给世子吧?” 看来,是自己从前出乎众人意料的退亲,给人留下了一个软弱好欺的印象啊。也好,就趁这个机会,让这些心怀叵测的人看看,自己这个未来的世子夫人,到底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想到这里,芷华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礼貌微笑,目露精光,直直盯着刚刚说话的那名女子,正色斥道:“这位小姐此言差矣!我这门亲事,可不是靠和谁比试得来的,而是卫国公世子亲自求娶,圣上亲口所赐。故此,无论今日我应不应战,是输是赢,都谈不上什么没脸嫁人!” 被她驳斥的那名多嘴女子又羞又恼,脸上红得几欲滴血。皇上这座大山压下来,她一点回嘴的念头都不敢有,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这还不算完,芷华转头又反击起邹茗清的挑衅:“邹小姐说想见识见识我的过人之处,那我也不妨厚着脸皮直接告诉你——我最大的过人之处,就是矢志报国并且敢于付诸行动!” 这话说得一腔正气,掷地有声。在座之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无不肃然起敬。 邹茗清仍然不服:“如果这就是陆大小姐的过人之处,那么小女子也敢毫不客气地说,你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她就是要今日之事流传开来,最好能传进世子耳中,好让他知道,能有资格被他青眼相待的,不止陆大小姐一人。 情敌都打到脸上来了,芷华嗤笑一声,再不打算给对方留一丝情面:“邹小姐的意思是,我能捐十万石粮食,你也能?” 邹茗清微微一笑,自认为看穿了她话中漏洞。“我的意思是,你能倾尽手中私产,我也同样可以!不怕告诉陆大小姐,我昨日就已将双亲为自己将来准备的一应妆奁,全部捐给了朝廷。未来我邹茗清出嫁,将不带分文嫁妆!” 就在众人被她这破釜沉舟之举惊得目瞪口呆之时,芷华却冷冷一笑:“我若是邹小姐父母,真会后悔自己生了这么一个不孝女!” 邹茗清不怒反笑:“陆大小姐捐亡母妆奁就是深明大义,我捐自己嫁妆就是不孝?敢问陆大小姐是何道理?” “当日恰逢天灾,陛下和朝中大人们为了赈灾一事一筹莫展,敢问邹小姐那时候在做什么?我摒弃私心,毅然捐粮献国,谁敢否认我心怀大义?而邹小姐你呢?眼下灾情缓解,你为了和我攀比,选在这个时候捐出这笔对朝廷来说可有可无,对你父母而言却是倾尽全力准备的嫁妆,难道不是不孝?你和我捐款的初衷根本不一样,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还请邹小姐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我陆芷华,根本不屑和你这种人相提并论!” 这番毫不留情的指责说完,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邹茗清想不到自己眼中不敢和李玉雪争锋的软柿子对手居然这么难缠,一席话说得她面色红中泛紫,强忍羞恼还要再辩,却被回过神的郡主鼓掌赞好声打断。 眼见女儿身处下风,邹夫人再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陆大小姐真是有副好口才!小女只不过想找你比试一番,你不敢应战也就罢了,何必东扯西绕拿别的借口作筏子?像你这种学了个半吊子就半途而废之人,想要和我女儿相提并论也要有那个资格!” 从来不怕得罪人的敏仪立刻反唇相讥:“邹夫人莫非是年纪大了有点耳背?怎么就漏听了人家说的不、屑二字呢?” 郡主一再存心搀和,邹夫人也撕破脸面,她懒得同一个小辈争执,便朝长公主逼问道:“长公主殿下就是如此教导女儿的吗?长辈说话也敢随意插嘴?从前我就听说郡主脾气骄纵,原本还以为是有人刻意造谣,今日一见……哼,看来是空穴不来风啊。” 邹太傅手握实权,岂会害怕得罪一个早已失势的长公主?今日这场子要不找回来,丢的可不止是邹茗清一个人的脸面。 长公主大感头痛,要是搁以前,她也不怕得罪邹太傅一家。她一个女子,既不贪财也不求权,邹太傅想要对付她,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但现在不同,女儿正是议亲的年纪,今日要坐实了这脾气骄纵的名声,对她的亲事不可能没有任何影响。 作为一个把孩子捧在手心里的母亲,她又不忍女儿受到一丁点委屈,因此嘴里不咸不淡地喝斥了女儿一句:“不得无礼!”应付了事。 芷华也朝敏仪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再冲动。 于是敏仪嘟着嘴,气鼓鼓地坐回座位上,不再说话。 芷华这才笑着站起身来,姿态从容:“也罢,既然邹小姐一心想要和我这个半途而废的半吊子比个高低,在下也就硬着头皮献丑了。” ps.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一争高低 话说芷华起身应战,邹小姐刚刚的字画双绝在前,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就等着看她做出更加惊人之举。 却不想芷华简简单单只要了一张书案并一副文房四宝。备齐之后,就这么走下场中挥毫书写起来。 不少人面露失望之色。想比刚刚邹小姐那番绝妙的一心二用,陆大小姐这种正正经经一板一眼的书写姿态实在是太过于普通。 盏茶之后,陆大小姐搁笔。 “小女无能,练字时只想着宁神静气,从未想过另辟蹊径练什么一心多用,让大家失望了,真是抱歉。”她抬头扬起一个微带歉意的微笑,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不如邹小姐之处,丝毫不见一点儿尴尬。 总算是扳回一局,邹夫人心里舒坦不少。“无妨,大家都知道陆大小姐改习了厨艺,这书画嘛,看得过眼就行了,没人会苛责你的。”一番故作大度的话却被她用那种阴阳怪气地语气说出来,意味深长。 芷华不再和她多费口舌,对着刚刚给她研磨的白兰点了点头,对方便小心翼翼地粗卷起芷华刚刚写下的那副大字,走到一旁专用于展示字画的架子上挂了上去。 随着卷轴缓缓落下,一副奇特的作品一点一点显露在大家面前。 只见这张大大的条幅之上,赫然画了几副小图,每一图都描绘了梅花的各种姿态,乍一眼看去,就像一枝枝梅花盛开在纸上,鼻尖仿佛可以闻到梅香扑鼻而来。之所以说它奇特,那是因为如果仔细观摩,依稀可见。每一幅梅花小图都是一个古篆大字。 在座贵妇中不乏饱学之士,有人率先辨认出了这些古篆,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年年岁岁人比花娇”正是郡主刚刚的贺寿之词。 “这……这可是失传已久的梅花篆?”这位念出了所有字的夫人夫家姓文,正是当朝文太师的儿媳妇。她激动地走了音调,紧紧盯着芷华,双眼中一片热切。 芷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微微点头:“两年前小女偶然得到了一本梅花篆残帖。颇为着迷。因打听不到有可以教授这种字体的先生。只能在家自己琢磨练习。练了两年,也就能写出几个字而已,让夫人见笑了。” 她是有本梅花篆残帖不假。但要练成今日水平,还真多亏了上辈子遭受的那些磋磨。 前世李玉雪嫉妒先生赞她书画自成一格,找来一堆赝品字画让她临摹,想以此扰乱她本来风格。却不想芷华并非徒有虚名。无论再差的赝品,经她临摹出来都带着几丝自己的意境。虽与原本没有半点不同,但又奇异地更胜一筹。 一计不成,李玉雪又生一计。她无意间翻到芷华陪嫁物品里有本梅花篆残帖,便逼对方用梅花篆抄写经文。通篇上下有一个字写得不好看就要少一顿饭吃。为了活命,芷华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地练出了一手梅花篆,到最后闭着眼睛都能用这种字体写出任意一篇经文。 “好孩子。这梅花篆早已失传多年,老身这把年纪了。从未听说谁练成过,当然无人能教你。”今日来宾中年纪最长的宋老夫人开口了。这位素来不苟言笑的宋枢密使母亲,此时露出了难得的和蔼笑容,赞赏之情毫不掩饰。 “难怪陆大小姐要突然退出书画科了,想要练成这梅花篆,不抛弃那些世俗杂乱的书画技艺一心钻研,根本不能成功。”文夫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喃喃低语中便替芷华的“半途而废”正了名。 邹夫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峰回路转。她的女儿已经放下话来,将来出嫁不带嫁妆。今日若不能力压陆芷华挽回场面,此举便会沦为东施效颦,流言蜚语足以毁了女儿一生。这种情况下,邹夫人哪能甘心认输。 “真是好笑,梅花篆早已失传,陆大小姐说自己练成了,这是倚仗大家没有凭证,就放心大胆地大放厥词呢!” 敏仪一听这话,实在忍不住性子,又站起来反击:“邹夫人,刚刚说你耳背,你还死不承认。阿华什么时候说自己练成了?” 事关女儿,邹夫人也顾不得维持风度,言辞愈加尖酸刻薄:“既然只练成了几个字,就敢写出来喧哗取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练成就是大放厥词,说没练好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惜才的文夫人看不过眼了。不过她素来知书达理,实在不屑同邹夫人这种厚脸皮的泼妇另起争执。 她看都不看邹夫人一眼,只把头扭向芷华这边,和蔼地说道:“陆大小姐应该不止就练了几个字吧?观这‘岁岁年年’四个字,虽有重叠,但字字呈现出来的梅花图大不相同,正符合书册上记载的‘字字皆梅图,图图不重样’特征。由此可见,陆大小姐这手梅花篆,已经略有小成。不如你再写几个字给大伙瞧上一瞧?宋老夫人出身书法世家,有她在场,你写的究竟是不是梅花篆,她看过之后,自有定论,由不得那些不学无术之辈质疑。” 正如她所说,宋老夫人不但自己就是当世闻名的书法女大家,她的父亲柳太明更是独创出了一种字体,被先皇大肆称赞,亲自把这种字体命名为“明体”以示尊敬。除此之外,宋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公道正派,只要得到她的肯定,邹夫人这种寻常妇人的刻薄话自然是无人理会。 芷华向文夫人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大大方方地应道:“既然如此,小女就再次献丑了。不知在座诸位,谁愿意给小女出个题?”未免事后邹夫人鸡蛋里挑骨头,说自己和长公主串通,芷华聪明地另找他人出题。 文夫人摆明了站在芷华这边,宋老夫人虽是裁判,但刚刚也对芷华表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因此这时二人都不适合出面。邹太师圣眷在身又手握实权,在座宾客中虽有不惧邹家权势的,但也没人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陆大小姐引来邹夫人迁怒,因此芷华说完之后,竟是半响无人出声。 面对这种情况,芷华并不窘迫,反而笑意盈盈地反将邹夫人一军:“也罢,估计无论谁来出这个题,邹夫人最后都不会服气。不如就由您亲自说几个字吧?但凡您所说的字,我要是有一个写得不好,今天就算我输,你看这样可好?” 她语气虽然温和,言辞之间却充满了浓浓的自信。在座无人觉得她狂妄,反而被这种耀眼夺目的自信神采暗自折服。 邹夫人求之不得。她原本就打定主意,无论是谁出面,她都要出来搅合,非得胡搅蛮缠到自己来出题为止。眼下陆芷华自己主动上套,也省了她一番功夫。 掩饰住喜色,她故作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这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要你写什么合适。平日里我时常替婆母抄写佛经,既然陆大小姐非得要我出题,那就帮我写一篇大悲咒吧。” 邹夫人说得轻轻巧巧,但在座众人谁不知这题难度?佛家咒文全是梵文音译,整篇拗口难懂,像陆大小姐这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能流利地诵读一遍就很不错了,背得下来的更是凤毛麟角。邹夫人以此为题,刁难姿态做得甚是难看,实在让人不齿。 邹夫人估计也意识到众人异样的眼光,讪讪补救道:“瞧我,居然忘了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家应该不喜欢看佛经,让你默写一篇也是太难为你了。不如我念一句,你写一句?咒文都是音译,用字音对了就行,不用拘泥遣词。”条件看起来稍稍放宽了一些,难度却依旧没有丝毫减少。 要不是场合不对,芷华真想大笑三声。眼角余光瞄到敏仪挣脱掉长公主死死压制她的双手,又要站出来维护自己,芷华连忙对着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止住了她的动作。 安抚好了敏仪,她直接走到场中还未撤下的书案前,推拒掉邹夫人的故作好心:“不必劳烦邹夫人了,先母逝去之后,小女常常抄写佛经为她祈福。默写一篇大悲咒,不算难事。” 言罢,也不管邹夫人忽然沉下来的脸色,低头奋笔疾书起来。 邹夫人看她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心里暗道不妙。她只顾拣那晦涩难懂的佛经来刁难对方,却不料陆芷华会常为亡母抄佛经。眼见她下笔如神,毫无半丝滞涩,恐怕平日里,就是以此练字的。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邹夫人后悔不迭,只能安慰自己,这大悲咒通篇五百多个字,正常书写都很容易写错,更何况陆芷华用的还是繁复的梅花篆?反正她刚刚自己夸下海口,哪个字写不好就认输,到时候只要让自己找出半点涂改的痕迹,哪怕惹人非议也要逼得宋老夫人判定她输不可。 打定主意后,邹夫人镇定许多。冷眼看着场中陆芷华埋头书写的身影,嘴角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冷笑。(未完待续。) ps:这几天,袖袖这个倒霉催的,身上长出了很多红包包,看过医生说是孢疹感染。每天码字时候,每写一点就忍不住东抓西挠几下。这样也就算了,偏偏今晚又扁桃体发炎引发了低烧。估计明天要去打吊针了,今晚我尽力写完明天也就是15号要发的两章吧,后天的更新,袖袖实在没办法保证了,还请大家见谅! 第七十章 大悲咒 一刻钟过去了,芷华渐渐放慢了笔速。 就在众人以为她遇到了写不出的字时,她却笔锋一收,从容起身道:“小女幸不辱命,全部写完了。” 邹家母女刚刚扬起的嘴角僵硬在脸上,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就连对芷华很有信心的文夫人也诧异道:“这么快?” 在场之中,只有对大悲咒半点儿也不了解的敏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就知道,这么点小事难不倒阿华!” 宋老夫人好心提醒道:“陆大小姐不检查一下吗?可别遗漏了什么才好。”正常抄写用一刻钟倒是足矣,可这梅花篆不同。五百个多个字,那就相当于五百多张梅花小图,一刻钟的时间里写完,真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事。因此宋老夫人有些怀疑陆家小丫头估计是漏写了一段。 芷华满含感激地婉拒了这番好心提醒:“不必检查了,小女确定毫无遗漏。” 邹夫人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如此最好,陆大小姐既然这么自信,一会我可要好好观摩观摩你的大作!” 芷华很有风度地笑而不答,根本懒得与她做多余的口舌之争。 当白兰把这篇大悲咒挂在展示架上时,刚刚早已见识过梅花篆的观众们还是惊艳了。 这次芷华不再刻意藏拙,拿出了看家本事。 长公主府上准备的空白条幅长六尺,宽两尺,为了把这篇五百多字的大悲咒全部写在上面,每个字都只有半个婴儿手掌大小。梅花篆字越小越难写,这有限的篇幅里。要注意字画兼顾,难度可想而知。偏偏芷华做到了,不仅如此,这副作品还有更出彩的地方。纵观全图,远处望去就如同画着一颗老梅树,而当你走近才会发现,这颗老梅树由一幅幅绘着枝条和各种花开姿态的小图组成;再更近一步仔细品鉴。才会读懂这一幅幅小图所勾勒出来的篆体字。 宋老夫人走在最前。文夫人紧随其后,两人带头围了上去,仔细观赏。 文夫人神色痴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副字画,早已忘了身在何方。宋老夫人亦是颇为着迷,但她毕竟比文夫人年长,心性也沉稳许多。此刻一边欣赏一边还不忘向众人解说起这篇大悲咒的种种玄妙之处。 邹家母女没有跟上去,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幅字画上。二人悄悄交换了个眼色,却无奈地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束手无策。 随着宋老夫人的解说。围观之人中此起彼伏地发出各种赞叹,就算那些根本不通文墨的,为了附庸风雅。少不得也得出声赞美几句。一时间,陆大小姐占尽上风。 邹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拔尖了声音压住所有人的赞叹:“宋老夫人别光顾着欣赏,劳烦您给大家念念,看看这篇大悲咒,到底是不是像您刚刚猜测的那样,偶有遗漏之处。” 邹夫人这般垂死挣扎之态,终于引来某位不惧邹家权势的贵妇落井下石。“呵呵,我要是邹夫人你啊,现在装晕也好,装肚子痛也好,怎么也得先找个借口带女儿家去,以免待会输的太难看了,下不了台。” 说话之人乃是燕王王妃,燕王的生母和太后是嫡亲姐妹,有这层关系在,燕王和皇上就如同一母同出的同胞兄弟一般亲近。当初皇上还是皇子时,燕王鞍前马后,为他夺嫡成功立下汗马功劳。 因此,燕王妃才有底气如此不留情面地讥笑起邹家母女,而邹家的人对她,却半点也不敢出言不逊。 刚刚芷华刻意藏拙,只小露一手随意写了那句贺词时,燕王妃并不把她放在眼里,觉得她和邹小姐一样,是个只懂得哗众取宠的小姑娘罢了。因此邹夫人的一再刁难,她如同看戏一般袖手旁观。 但芷华写出如此佳作之后,燕王妃对她大为改观。不必宋老夫人解说,她自己就能看出这篇大悲咒的个中奥妙,甚至可以断定,这陆大小姐的梅花篆,已臻于圆满大成之境。燕王妃素来傲气,唯一能入她眼的就是真正有才华的人,是以此时才会出声打压邹家母女。 芷华可不知道,她无意之中竟然得到了燕王妃的青睐。此时的她,正端坐在自己座位上,一脸闲适地品着茶,任由众人随意品评自己的大作。她知道邹家母女不见棺材不掉泪,但自己的实力摆在那里,她们再怎么挣扎,到最后也就如那跳梁小丑一般,徒然人取笑罢了。 燕王妃瞥见芷华这番略显狂妄的做派,竟然奇异地越看越觉得顺眼。她觉得,越是有才华的人,越是该有自己的傲骨。遂又开口帮腔道:“宋老夫人就给大家一字一字地念念,也好让某些人早点死心。” 众人一听这话,识趣地各自回了座位,场中只留下宋老夫人和刚刚没有围上去观看的邹家母女。 宋老夫人点点头,“经老身刚刚鉴定,此篇大悲咒的的确确采用的是正宗梅花篆书写而成。为了解除邹夫人和邹小姐的质疑,老身这就逐字给大伙念出来。” 言罢,她手指起头第一个字,开始念了起来:“南无喝啰怛那……” 宋老夫人故意放慢了语速,通篇五百余字念完之后,邹家母女竟然找不出一丝遗漏之处。邹夫人仍不死心,亲自走近前去,寻找她想象当中理应存在的涂改痕迹。不过很可惜,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这篇大悲咒,实实在在是一气呵成,半点错处也无。 想比邹夫人的脸上灰败,邹茗清这个正主倒显得有风度多了。 她面朝芷华,缓缓福上一礼,直接认输道:“陆大小姐这手梅花篆的确比小女的一心两用更为难得,小女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邹茗清不愧是世家小姐。眼见败局已定,无力回天之下就干脆地做出一副风光霁月姿态,此举无疑是此刻最正确的做法,不少人对她大为改观,就连宋老夫人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芷华急忙侧身避开她这一礼,口中谦虚道:“邹小姐不必自谦。你那一心两用的绝活我就做不出来。咱们顶多就是各有千秋罢了,谈不上什么胜负。”倒不是她没骨气,对这个打到脸上的情敌还要假以辞色。今日谁输谁赢大家早有定论。也不是她说两句漂亮话就能推拒的,倒不如顺手做个好人,也免和邹家结为死仇。 邹夫人听了这番话,脸色好了很多。不过。偏偏还是有人站出来横插一竿子:“陆大小姐此话差矣。邹小姐那手什么字画双绝,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把戏罢了。怎么能和你的梅花篆想比?你倒是好心放邹小姐一码,可怎么不想想她刚刚是如何咄咄逼人的?邹小姐如今这顿难堪,纯属咎由自取罢了,不值得任何同情。”能把话说得这么毒辣的。不用看邹夫人也知道是燕王妃。 邹茗清晃了晃身子,这番毫不留情的讥讽字字砸在她身上,让她恨不能就这么昏死过去。死死咬住嘴唇。直到铁锈味充斥着口腔,她才缓过劲来。“小女多谢燕王妃赐教。今日这番教训,小女必定时刻铭记在心。” 芷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得,这下她和邹家结下的梁子,是打了死结,再也没法解了。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再说什么,听在这邹家母女耳中都会被解读成另一种意思,她干脆就聪明地保持缄默。 暗地里还是忍不住嗔了燕王妃一眼,这位王妃怎么就这么多事呢。 .燕王妃可没察觉倒芷华的埋怨,自觉替陆大小姐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地她,也不再揪着邹小姐不放,直接向芷华索起了报酬:“陆大小姐,本妃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肯答应?” 芷华眼皮子跳了两下,躬身道:“王妃请说。” “本妃十分喜欢这副大悲咒,不知陆大小姐能否割爱?” 芷华还未回答,宋老夫人坐不住了。“老身亦是十分喜欢这副佳作,愿意以家父早年一幅大字作为交换,还望陆大小姐三思之后再做决定。” 宋老夫人辈分摆在那里,倒也有底气敢和燕王妃争上一争。 文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身上颇有几分书生意气。她也早已看中了这篇大悲咒,尽管门第、辈分皆不如前面两位,但亦不甘心不战而败,因此立即道:“还请王妃、宋老夫人见谅,妾身对这篇佳作,也是见猎心喜。我愿拿出陪嫁中的三本孤本,同陆大小姐交换此作,还请陆大小姐成全。” 芷华顿感头痛,文夫人刚刚一再替她说话,宋老夫人对她也毫不掩饰地释放出了善意,燕王妃一看就是一副爆仗脾气,这三个人无论是谁,她都不想得罪。 长公主终于出面了。刚刚邹小姐的挑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了一个“情”字,她帮不上芷华;现在这番争执,她倒是有办法化解。“依本宫看啊,诸位都用不着争。陆大小姐能写一篇,就能写第二篇、第三篇,让她再写两篇就是了。” 宋老夫人和文夫人连连点头,刚刚是燕王妃忽然开口索要,引得她们一时情急,这才争了起来。现在长公主提出了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法,当然是毫无异议。 经过商议之后,最终这篇大悲咒还是给了年纪最长,喜欢念佛的宋老夫人。芷华坚决推辞了一切交换之物,当场按燕王妃和文夫人的各自要求,写下了两幅大字赠与二人,事情圆满解决。 另有其余还想要求字的,都被长公主好心地挡了回去。(未完待续。) ps:抱歉这篇发晚了。昨晚承诺大家要尽量写完今天发的两章,但是身体实在只撑不住,这章写到一半就困得不行了。上午打完吊针回来,终于赶出了剩下这一半,总算没有食言。明后两天还要继续打针,袖袖只能请假了。抱歉了,么么哒。 第七十一章 寿宴后话 马车刚刚驶入陆家二门,未等停稳,陆芷兰就气呼呼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再不复之前有求于芷华时那样以礼相待,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自行往后院走去。芷安歉意地看了长姐一眼,急急忙忙跟了上去,嘴里还大声提醒道:“三姐,你慢点,别摔着了。” 芷兰撅着嘴,一路无话,回到二房见到母亲时,板着的小脸上这才露出委屈之色:“娘……” 二夫人手里端着一碗牛乳鸡蛋羹,正在哄儿子陆玧吃,转身看到女儿那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方才收起脸上慈爱笑容,“怎么了这是?” 芷兰不答,急冲冲直往母亲怀里扑去,惊得二夫人赶紧放下手中的碗,一把搂住她。“芷安,你来说,是不是在长公主府上,有人给你三姐气受?”二夫人沉着脸,对随后进来的庶女喝问道。 芷安连忙跪下,摇头不语。 芷兰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抽抽噎噎地哭道:“母亲,长公主府里没人给女儿气受。” “那你这样子到底为何?”见女儿泪珠子一颗接一颗滚滚落下,就是不答话,二夫人急了:“哎哟,娘的心肝肉啊,谁欺负你了,你倒是说啊!这个样子是想急死为娘吗?” 十岁的陆玧已经懂事许多,走过去递给姐姐自己的手帕:“三姐,别哭了,谁敢欺负你,弟弟替你打死他出气。”平时若有下人惹他不高兴,母亲总是说“拖下去打一顿,打死活该。”久而久之,陆玧也就有样学样。 或许是母亲的关切和弟弟的安慰起了作用,芷兰接过帕子擦掉眼泪。一古脑儿倒出了自己腹中委屈:“……就这样,大姐在长公主府里出尽了风头,人人对她赞不绝口,谁还看得到女儿!早上出门时,她又不许女儿穿那身娘特意准备的新衣,女儿跟在她身后,就和那伺候她的小丫鬟似的。看都没人用正眼看我!” 二夫人一听只是这种委屈。不是她想的那样被人打骂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就这么点小委屈,值当你这个样子吗?” 芷兰一听母亲不站在自己这边,刚刚止住的泪珠子又流了下来:“娘……你不疼我了。” 陆玧一个小男孩,哪懂女儿家心里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听姐姐说完。也不觉得这算多大回事,看她又开始哭了。用手指刮着自己脸皮取笑道:“姐姐爱哭鬼,羞羞脸。” 弟弟这番作派,芷兰原本的七分委屈放大到了十分,哭得更大声了。 二夫人被这声音吵得脑仁都在疼。挥手让奶娘带走儿子,又示意地上跪麻了腿的庶女退下,等到房里没有别人时。这才好声好气教导起女儿。“兰儿,你听娘说。早先娘没让你准备表演才艺。本就没打算让你在这次寿宴上出什么风头。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地跟着大房那丫头,给那些贵人们留个柔顺本分的好印象就行。你爹身无官职,以咱们这样的门第,可不能奢望嫁进高门做个正妻,谋个贵妾做做倒是不难的。而那些贵人们若要给儿子纳妾,首先考虑的就是那种乖巧听话的,你没有出那个风头才是好事。” 芷兰没想到母亲存的竟然是这样的心思,瞪大了眼睛:“娘,你怎么……怎么能让女儿去做妾?”芷安的生母就是个妾,过的是什么日子,芷兰不是看不到。 “傻丫头,你懂什么!娘还能害你不成!你家世清白,又有做官的伯父、叔叔倚仗,若能有造化嫁进豪门当个贵妾,那日子过得,可比嫁个穷书生做正妻强到哪去了。凭你这脸蛋儿,根本不愁得不了未来姑爷的欢心,说不定啊,把那正妻压下一头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芷兰仍旧有些迷糊:“既然娘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女儿去出风头,那为什么要特意准备一条那么打眼的新裙子呢?” 二夫人看着懵懵懂懂的女儿,叹了口气,继续耐心教着:“想要入那贵人眼,光是性情柔顺还不够,还得要有副让人一看就忘不了的好相貌啊。娘给你做那条裙子,就是怕你太安静了不够引人注意。不过你大姐让你换下来也是对的。今日的主角是长公主和敏仪郡主,你穿得太打眼了抢了主人家的风头也不好。” 芷兰努力消化完母亲的教导,想了半响之后还是一脸不情愿:“娘,我不想给人做妾……” “你……”二夫人气结,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全都白费了。揉揉额角,她按下性子,继续劝解女儿“你听娘说,就算是做妾,你和我们府里这几个姨娘可都不同……” 且不提那边二夫人如何教女,秋华院这边,一整天留在院里看家的韩妈妈也听说了小姐寿宴上大出风头一事,心里憋了一肚子话,终于在小姐用过晚膳之后逮到机会说了出口。 “妈妈有话要说吧?来,坐下聊。”韩妈妈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芷华哪会看不见。撤去晚膳之后,她就遣退其余人,亲手沏上两杯茶,让韩妈妈尽管敞开了说。 韩妈妈端坐在小姐手指的那张椅子上,捧起她替自己沏好的那杯茶,理了理思绪,这才开口:“小姐,今日邹小姐主动挑衅,为的,可是世子爷?”邹茗清的小女儿心思,聪明的白兰亦是看在眼中,跟韩妈妈学嘴的时候,难免提了一句。 芷华点点头,倒也没有否认“估计是吧。我如今这个样子,除了一个好听的乡君名号,也只剩这门亲事能让她眼红了。” “小姐,这次你可不能再犯倔脾气,又起那退亲的心思啊。”韩妈妈一脸担忧。 芷华失笑,搞了半天韩妈妈担心的居然是这个。“妈妈放心吧,我没有这打算。” 韩妈妈仍有些不相信,毕竟小姐可是有前科的人。“恕奴婢多嘴问小姐一句,倘若那邹小姐和世子之间,也有一番渊源,小姐可还会退亲?” 芷华从没想过这个假设,一时间被她问住了。颦眉思量片刻,方才开口答道:“如果他就和那张家公子一样,起了别样心思,我定不会委屈自己,最后还是会退亲成全。” 韩妈妈怕的就是这个。“小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世子爷的家世摆在那里,就算这次他和邹小姐没什么,还有那张三小姐、李四小姐什么的,也会挖空心思上赶着要嫁给世子做妾,你就甘心,就这么不战而退,再一次把夫婿拱手让人?” 韩妈妈自己身为女人,哪会不懂女儿家但求一心人的执拗。可世道摆在这里,小姐定的又不是寻常人家。若是不早早看开,又退一次亲,小姐以后,就真的会孤老一生了。因此韩妈妈明明知道小姐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亦不得不硬起心肠说出这些逆耳忠言,就盼她能听进去一二。 “我不甘心又能如何?他心里要真有了别人,我再强求亦是自取其辱罢了。”芷华一脸坚定,不为所动。瞥见韩妈妈张嘴又要再劝,她知道这是一番好意,却实在不能听从,于是打断道:“现在说这个还早呢,世子也不一定就真的变心了。妈妈的好意我懂,不过现在早早担心这个,实在是庸人自扰,真有那么一日再说吧。” 于是,韩妈妈剩下的话又被噎回了腹中。她叹了口气,“是奴婢多嘴了。小姐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奴婢服侍你歇息吧。”(未完待续。) ps:明天开始不用再去打吊针了,袖袖会尽量调整状态恢复更新。另外感谢火木瞳、小p悠悠和诸位书友一直以来对本书不离不弃的支持。友情提示,下一章高能预警,注重气氛的童鞋请直接忽视作者绞尽脑汁才想出的杀风景名。 第七十二章 酸菜炒肉末 伺候完小姐梳洗,看着她躺在床上后,韩妈妈剪暗烛火,轻手轻脚地退出房内。 待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屋里忽然“咔嗒”一响,原来是沈泽翻开了窗户。人还未进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指责起来:“阿华,你刚刚说要退亲?” 听到这满是不悦的责问,想到今日这场忽如其来的挑战正是因他而起,芷华心里越想越觉得委屈。强忍着突如其来的泪意,不愿答话。 沈泽来了好一会了。今日长公主府寿宴,他公务在身只送了厚礼过去,下衙回到家里才听管家汇报起寿宴上发生的事。 邹茗清毕竟是邹太傅的嫡亲孙女,当时在场的女人们虽然出了长公主府大门后,终究忍不住在背后嚼起了舌头,但也算口下留情,把这场挑战的起因含含糊糊一语带过,并没有点破邹小姐那明眼人一看就懂的小心思。 因此管家打听来的消息,并不全面。 沈泽怀着对心上人的满满骄傲,晚饭随意扒了两口就兴冲冲赶来,却不想在窗外听到了主仆二人刚刚那番对话。“退亲”二字就这么随意地从芷华口中说出来,丝毫没有半点留恋不舍之情,沈泽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整颗心都被冻住了。心灰意冷之中,满脑子只想着质问未婚妻为何如此狠心,其余的事,通通都自动忽略了。 室内静谧半响无人答话,沈泽忍不住走到芷华床前,黑暗的夜色掩盖住了他那副沮丧模样。“阿华,为什么不答话?退亲二字,你张嘴就来。难道心里就没有半丝不舍吗?” 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让芷华心中委屈上升到了极点,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通通化为乌有,她猛地坐起来,语带哭腔“你若无情我便休,有什么好不舍的。” “我无情?和你认识这么久以来,我对你什么地方无情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是不愿嫁给我。明说就是。我沈泽。难道是那种纠缠不放的小人吗?”当初表白时,芷华因为害羞,没有正面回应他。沈泽虽然理解。但心里难免还是留下了一颗名为“不安”的种子,而今晚听到的退亲二字,有如世间最猛的肥料,把这颗种子催化成了苍天大树。直接冲破他所有理智,让他口不择言起来。 心中一阵绞痛。芷华努力仰起头,泪珠子却依旧一颗接一颗地冒了出来。 “好,既然你不会纠缠不放,那这便走吧。小女子恭送世子爷。”即便是一颗心有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扔进泡菜缸里。又酸又疼,她仍旧留下了一丁点理智,死死咬住嘴唇。不愿意对沈泽说出那最伤人的义绝之语。 烛火太暗,沈泽看不清芷华脸上神色。只见她脸上不时有微微反光的晶莹划过。 这,会是泪珠吗?她会为自己流泪,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并不是没有自己呢?沈泽真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说什么不是纠缠不放的小人,现在好了,她还真的开口让自己走了。 沈泽的双脚仿佛灌满了铅,沉得根本抬不起来。他怔怔地看着芷华脸上一颗接一颗仿佛永不会停歇的晶莹,不知道该说什么表达自己满是歉意的后悔,心里一阵灼痛之下,不加思索地俯身,做了自己潜意识里最想做的那件事。 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的芷华根本没有注意到沈泽逐渐放大的俊脸,直到嘴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才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 双唇相触,有如一对正负两极的磁铁相遇,刹那之间贴在一起,难分难舍。沈泽轻吮着那如花瓣一样娇嫩的红唇,如获至宝一般,用舌头描绘着那美丽的唇形,一遍,又一遍。不必多余的言语,芷华在他这小心翼翼地动作中,感受到了对方内疚、后悔以及深深的爱意。唇间逸出一声轻叹,她闭上双眼,就这么没出息地原谅了对方,任由那条灵活的舌头,在唇上肆虐。 芷华阖上双目,那浓密又微微翘起的一对睫毛,宛如两把小扇,随着她眼皮的微颤轻轻扇动,恍若扇出了一阵清风,直直驱散了沈泽心头所有灼痛,骨子里也随之散发出一阵酥麻感,他情不自禁地用舌头撬开了心上人的芳唇,加深了这个吻。 沈泽温柔而又生涩地动作,奇异地勾起了芷华内心最深处的*。有如置身云端,浑身上下轻飘飘地,使不出半点儿力气,双手似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主动缠上了他的脖子,整个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 沈泽双手捧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脸蛋,顺着心上人后仰的动作覆在了她身上,两具身体紧紧相贴,刚刚那种酥麻立刻转换成了燥热,只有用双腿间挺直到胀痛的那物,轻轻在芷华一双修长的*间摩擦,方能稍稍纾解。 沈泽的舌头继续在芷华嘴里攻城掠地,安静的室内里,只听见暧昧的啧啧水声,以及二人情不自禁偶尔发出的嘤咛。芷华的睡衣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沈泽那张长有薄茧,稍嫌粗糙的手掌正在上面肆意搓揉,略为粗鲁的动作不但没有弄疼芷华,反而让她产生了更深地渴望,渴望对方用力、再用力一些。腿间随着这种渴望,涌出潺潺热流,双腿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居然微微张开,身子自动迎上了那尖锐物什的摩擦。 不知过了多久,沈泽用尽所有自制力止住还要往下探寻的那只手,离开芷华唇畔,大口喘着粗气。再不停下来,他怕今晚就会成为二人的洞房花烛夜了。 芷华尚未从刚刚那番缠绵中回过神来,面色潮红,双眼迷离,芳唇轻启,唇角还闪烁着刚才那个深吻遗留下的暧昧香涎。这副诱人的样子,沈泽只低头瞄到一眼就差点又深陷下去。 他不敢再看,仓皇起身,顺手扯过床上薄被,覆在芷华身上,挡住了那片诱人春光。 被子传来的丝绸触感,终于让芷华回过神来。她内心里并不是不懂人事的小女儿家,却没想到沈泽只是一个深吻,就勾出了自己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大感丢人的芷华把被子拉高盖过头顶,和那缩进龟壳里的小乌龟一般,再不愿出来见人。 沈泽整理好自己刚才弄乱的衣裳,有些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轻轻把芷华的遮羞被拉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到:“阿华,若你心中有我,日后,再不要轻易说类似退亲之类的话了,好吗?”这两个字如同世间最尖锐的利器,现在自己说出来,都感觉嗓子被划破似的发疼。 芷华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这事,看到他那受伤的样子,只觉得整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再也说不出任何赌气的话。 “若君不弃,妾亦不会相离。” “我不弃!此生此世,即便是刀斧加身,油锅相煎,亦不能让我对你的心意有半分动摇!” “今日这场比试,就是因邹家小姐爱慕你而起的,就如韩妈妈所说,将来再有那张三李四小姐也倾慕与你,自甘为妾,你也不会动一点心思?”芷华幽幽看他一眼,语带酸意。 沈泽忙不迭表态:“自然不会!我早说了,我的心只容得下你一人!那个什么邹家小姐,我连她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哪会对她有半点心思?一切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芷华终于展颜一笑,娇态尽显:“好吧,且信你一回。不过今日我这无妄之灾始终是因你而起,你待如何补偿我?” 沈泽坏笑一声:“我整副身家性命都是你的了,还能拿出什么补偿给你?” “呸,你这人,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说到嘴舌,二人脑中同时又浮现起了刚刚那个差点引得擦枪走火的热吻,双双臊红了脸。 “咳,那个……天色也不早了,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再待下去,沈泽真怕自己再抵抗不住诱惑,又做出什么唐突佳人的举动,遂起身告辞。 芷华再次拉高遮羞被,闷声闷气地答道:“快走吧,我也要睡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恭亲王府 里勐恭亲王府上。 一个头戴黑色毡帽,身着蓝灰色棉布长袍,脚套一双灰扑扑羊皮靴子的老者守在王府某处院门外。尽管正值春季,里勐的天气依旧十分寒冷,这老者佝偻着腰身,在门外来来回回踱步取暖,抄在袖中依旧不够暖和的双手时不时拿出来合在嘴边哈口热气。 恐怕即便是十分熟悉他的人,也很难认出来,这个一身标准的里猛人打扮的,就是靖安国曾经手握重权,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左相费宁。 “吗的,这里勐怎么这么冷,一点儿也不如我们靖安。”四周无人,费宁嘟囔的声音也就稍微大了一些。 和别的里勐贵族不同,恭亲王十分仰慕靖安文化,就连他居住的王府,也是仿着靖安那些豪门大院的格局建成。整座王府座落在皇廷外北边单独划出的一块大地上,光是外墙就占了一整条街道,因此倒也不会与别家的华丽毡帐格格不入。 眼下费宁所在的,就是恭亲王妃日常打理府邸内务用的庶务堂门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吱呀”一响,原本紧闭的院门打开了,前来禀事的管事们三两成行,鱼贯而出。 费宁精神一振,揉了揉有些昏花的老眼,努力地在这群人中到处巡视。须臾之后,终于让他逮住了那个找了两天的人。 那人正边走边和身边的人吩咐着什么,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两眼放光的费宁,一不留神,让对方走近前来扯住了衣袖。 “大管家,我可找到你了。”费宁激动地嚷了起来。那模样,不亚于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大管家暗道晦气,怎么又让这夹缠不清的老头逮住了。 不过大管家肯定不会把心里的不耐写在脸上。相反,他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礼仪周到的笑容,十分和气地明知故问:“费大人找我有事吗?” 费宁那是什么人?他刚学会在官场与人勾心斗角的时候,大管家还在光着屁1股玩泥巴呢。对方那隐含厌恶的敷衍,费宁岂会看不出来。 要是换成从前遇到如此无礼的下人。他立刻就会命人拖下去打死。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不过现在有求于人,他也只能故作不知,脸上赔笑道:“大管家。前几日托您问的事,有答案了吗?王爷何时才会见我?” 大管家偷偷翻了个白眼,颇有几分不耐烦地应付道:“费大人不必心急,王爷这几日都宿在军营。这都好几天不着家了。我有心想帮你问,可是实在没那机会啊。” 听到这个答案。费宁并不觉得意外。 习惯性地掏了掏袖口,想要拿出一些碎银打点大管家,却无奈地发现,他身上已经是身无分文了。 费宁讪讪地放下手。没有银钱打点,只能加倍谄媚讨好对方,“大管家。谁不知这府中王爷王妃最倚重的,就是您啊。您就行行好。帮我稍个口信给王爷吧,老夫整日呆在王府里白吃白喝的,没机会替王爷效力,实在于心不安啊。” 大管家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敷衍道:“放心吧,我会替你把话转交给王爷的。还请费大人再耐心等上一阵,王爷有空了,自然就会召见你的。”说罢,不等他反应过来,大步离开了。 饶是费宁脸皮厚得堪比院墙,面对这番避如蛇蝎的作派,也实在没心情再贴上去徒惹人生厌。看着大管家走远之后,他才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痰,小声嘀咕道:“呸,什么玩意!” 原来,当日那黑衣人最终还是被费宁说服,带着他几经辗转,终于从靖安逃了出来。这黑衣人,正是恭亲王的手下,回到里勐之后,把费宁往王府一扔,就不闻不问,再也没出现过了。 费宁在这王府里呆了将近一个月,吃穿用度比府里下人好不了多少。他也算个人才,这么短的时间里,磨着专门给他送饭那几个小丫头,粗略地学会了一口里勐话,日常交流是没问题了。 费宁深知,一颗棋子,最害怕的就是没有用处。而他这个不被故国所容的罪人,一旦没用,下场唯有死路一条。是以,学会了里勐话之后,他立刻就找上了府里大管家,缠着求见王爷。 恭亲王克里木与当今里勐皇帝克里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手握重兵,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接见费宁这颗被废的棋子?要不是听了属下汇报,觉得他来日或许能派上用场,也不会这么好心白白养着他。 大管家是何等精明之人,自己主子心意哪能揣测不到?因此费宁缠了他这么久,一点儿收获也没有。 费宁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独居的小院,想找人说说话吧,里面空荡荡地,半个人影也无。那几个轮流给他送饭的小丫头都让他缠怕了,不到饭点绝不会出现,即便出现了也是放下食盒就走。 往房中快要熄灭的火盆里添了两块碳,他坐在火边的小杌子上,伸出双手边烤火边发起呆来。无所事事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王爷不肯见他,也不给他派任何差使,想找点消遣吧,又实在找不出。看书,看不懂;下棋,没人陪;写字画画?纸墨笔砚这种在靖安不算什么稀罕物的玩意,在这里可是金贵得很,就连最受宠的侧妃都没有资格使用,更何况他这颗还没找到用处的废子?费宁目前能做的,除了吃喝拉撒就只剩下追忆往昔了。 正回忆到二十岁那年,长女出生时的光景时,门开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知不觉中,又到饭点了。 今日轮到一个叫泰珠的小丫头送饭,她如同往常一样,放下食盒就走。 “泰珠啊,别走这么快,再教教我学学你们这里的话吧?我还有很多没有学会呢。”费宁对着她的背影,用生涩的里勐话挽留道。 泰珠扔下一句“偷懒了,会挨骂”,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费宁叹了口气,打开食盒一看,也不知是不是大管家报复他不识相的纠缠,今日唯一的一个菜又是一大碗油腻腥膻的羊肉汤。闻到这股子膻味费宁就想吐,半点儿胃口也无。取出第二层的炒米之后,嫌弃地提起食盒,放到门外院中,这才回头吃起炒米来。 这炒米吃起来倒是酥香可口,就是稍稍硬了一些。里猛人平常都是用马奶浸泡着吃,费宁受不了马奶味,便只能配着白开水硬啃了。 正当他如同嚼蜡一般,机械地嚼着炒米时,开门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或许是来收脏衣服去浆洗的老婆子吧,费宁没有回头,一仰脖子喝下半杯开水。 “哎呀,费大人怎么光吃炒米啊?可是那羊肉汤不合口味?”大管家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语气之中又是前所未有的关切热情,惊得费宁一口水咽岔了气,撕心裂肺地猛咳起来。 “咳……咳……大管……大管家,你……咳……你来啦。”还没等气顺过来,费宁赶紧出声招呼,唯恐怠慢。 大管家连忙上前轻敲他后背,给他顺气,嘴里满是歉意:“都怪我不好,忽然出声惊了费大人。您还好吧?要不要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 这前后天翻地覆的态度转变让费宁意识到了什么,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用请大夫,然后用满是期望的目光热切地盯着大管家:“可是王爷想要召见老夫了?” 对方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王爷刚刚派人从军营中传令过来,让小的送您过去见他。费大人可是吃好了?要不要给您另外再上几道靖安菜?” 说到朝思暮想的家乡菜,费宁偷偷咽了咽口水,最终摇头拒绝了这个诱人的提议:“老夫已经吃饱,不必再麻烦了。咱们这便走吧,别让王爷久等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恭亲王克里木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着。费宁除了刚出王府那会儿掀起窗帘往外打量过一阵,转过几条街道后就放下窗帘。为了避免车内同乘的大管家误会自己打探里勐军营位置,只老老实实坐着,再无别的动作。 大管家似乎倒是并不在意他的小动作,许是看出他的小心拘谨,笑着安慰道:“费大人不必过于紧张,我里勐的大军几日前就已经开拔攻向靖安了。” 整日被关在王府里,也没人和他说起外面的局势,因此费宁听到这个消息颇有些惊讶。“这就打起来了?此次里勐派了多少兵力?”话一出口又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妥,他连忙讪讪地补充道:“呵呵,要是不方便告诉老夫的话,大管家就当老夫什么也没问吧。” 大管家自豪地笑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里勐此次派出大军三十万,即便是用人堆,也能堆平那镇裕关的城墙!” 毕竟做了一辈子的靖安人,一听这个消息,费宁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一下,提了起来。随即又想到自己如今已是靖安叛徒,这种担心太过多余,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再没心思和大管家攀谈。 摇晃的马车好似摇篮,费宁毕竟已经上了年纪,精力大不如前。坐了不到两刻钟,就仰头靠着车厢打起瞌睡来。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大管家摇醒:“费大人,快醒醒,我们到了。” 到了?费宁猛地睁开眼,如同往日觐见皇上前似的,习惯性地整了整仪容,这才随着大管家下了马车。 一间占地比他现在所住那小院还大的穹庐矗立在眼前。洁白的帷幔上,用玄、金二色秀满了看不懂的里勐文字和各种形态各异的古图腾。看起来不但不花哨,反而显得七分庄严,三分神秘。 走进帐中,费宁抬眼就看到一张书案正对帐门,书案上的竹简一卷一卷随意码放,堆成了一座小山。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人就在书案后席地而坐,手中执笔。正往一管竹简上书写着什么。 这男人十分儒雅。虽然一身里勐贵族服饰,但那书写姿势中所散发出来的书香气息,与靖安国里那些文弱书生们并无二致。可是当他抬头看过来时。费宁才知道自己刚刚那番印象错得有多离谱。 并不是这男人长相有多粗犷,相反的,他面冠如玉,肤色不同于其他里勐人的古铜色。生得十分白皙。让费宁发觉自己对他第一印象错误的是那双眸子。费宁活到这把年纪了,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脸上看到过这么锐利的眼睛。里面仿佛蕴藏了两支散发着幽幽寒光的箭头。当他望过来的时候,那犹如实质般尖锐的目光,直让人汗毛倒竖,不敢与之对视。 就凭这双眼睛。费宁十分肯定——这个男人,不好惹。 不过,这种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在大管家开口引荐之后就消失了。 “启禀王爷。费大人已经带到。” “费大人,这就是我们王爷了。”大管家转头。见费宁显然是被自己主子震慑住了心神,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心地偷偷伸出手指,捅了捅他。 费宁回过神来,习惯性地准备行靖安国盛行的跪拜大礼,膝盖弯到一半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里勐的王爷,于是尴尬地又站直了,左手按在心口,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行了个标准的里勐之礼。 “老夫拜见王爷。” 费宁的举动显然取悦了恭亲王克里木。他和善地笑了笑,用一口字正腔圆的靖安官话说道:“费大人,本王和你可是神交已久啊。可惜近日公务实在过于繁忙,费大人在寒舍做客这么久,本王竟然没机会抽出空来亲自招待你一番,真是失礼。” “王爷日理万机,现在能抽空见上老夫一面已是老夫天大的荣幸,何来失礼一说。”换回本国语言,费宁昔日官场中练就的说场面话本事又重新找了回来。 “费大人可知,本国近日派兵攻打靖安一事?”克里木事多繁忙并不是假话,为了节约时间,他省去多余的客套寒暄,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刚刚来的路上已经听大管家说过了。” “那么巴根(大管家)可曾告诉过你,这次你们靖安领兵迎战的是何人?” “这……大管家并未说过,还请王爷明示。” “唔,实话告诉你吧,这次领兵的是一个叫崔玉鹤的年轻人,今年只有二十五岁。费大人认识他吗?” 自己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吗?费宁兴奋地舔舔嘴唇,清了清嗓子之后便开始汇报起崔玉鹤的情况。“这崔玉鹤我知道……” 听完费宁的介绍,克里木一手环腰,一手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下巴上肉眼不可见的胡茬,若有所思。 “这么说来,你们靖安皇帝,对他是寄予了厚望啊。” 费宁干笑两声,“虽是如此,但这小子毕竟从未上过战场,或许只会纸上谈兵也未可知。皇上真是老糊涂了,朝中那么多正值壮年的武将不选,偏偏要选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欸,费大人万不可轻敌。崔玉鹤能在一众请战之将中脱颖而出,恐怕还是有几分过人之处的。你可知道他的才名是怎样传出的?”克里木边问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示意费宁坐下来回话。 费宁入乡随俗,学着克里木的样子席地坐在他左下首处铺好的软垫上。接过巴根奉上的茶水,惬意地抿了一口,这才开口解说起来。 “这就要说到平熙七年那场秋猎了。王爷也知道,靖安皇室每隔三年都要举行一次秋猎,由皇帝本人亲自率领一众勋贵大臣们参与。当年那次秋猎,皇上突发奇想,命人围出一大片树林,投入各种猎物九十九只,又让当年随行参与秋猎的所有十六到二十岁的官家子弟,随机分成红、蓝两个阵营,共同角逐林中猎物。胜出的一方,每人皆可获得陛下厚赏,表现优异的还能直接受封官职。当时规定领队之人由那些少年各自推选,那些小子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也不甘把这个最佳表现机会拱手让人。而当年正好及冠的崔玉鹤,就在这群初生牛犊之中脱颖而出,拿下了领队一职。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调动起这些临时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如指臂使,进退有度。最后,他率领的蓝方以一虎、一熊、两豹等六十余头猎物大获全胜。皇上对他大加赞赏,当下便欲赐下官职,但这个崔玉鹤,却出乎意料地以自己还想跟着祖父潜心再学几年本事推辞了。皇上惜才,不但没有责怪,反倒对他越发欣赏。他的才名,也正是从那次开始不胫而走。” 克里木很满意费宁的知无不言,有了这番初步了解,他对敌国主帅已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忌惮。“如此说来,崔玉鹤唯一的战绩,也只是领着一伙毛头小子打赢了另一伙同样的对手而已咯?” “据老夫所知,那次秋猎正是他唯一显露出本领的机会。之后的几年,这小子都深居简出,很是低调。” 克里木点点头,心中渐渐有了应敌之策。费宁这颗听话又好用的棋子也重新得到他正眼相待。“本王明日就将启程,亲自赶赴战场压阵。费大人可愿一同随行?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要费大人日后还能像今天这样配合,待我里勐大获全胜那日,本王保证,将来你在本国的地位,必不会比原来在靖安时低。” 这正是费宁所求,他岂会不愿?当下立刻起身再次行礼,正色答道:“属下愿为里勐效犬马之劳。”(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战败 五月里,前方战场捷报连连。在崔统帅的英明指挥下,里勐好几次凶猛进攻都被击溃,敌人连镇裕关城门都没摸到过。皇帝龙心大悦,接连下了好几道圣旨赏赐崔家,朝中众臣纷纷称赞崔玉鹤年轻有为,崔老将军后继有人。一时之间,崔家万众瞩目,风头无两。京中上流交际圈里恢复了歌舞升平,皇帝开心,贵人们也有了心情寻欢作乐,整个靖安都沉浸在一片欢乐气氛中,似乎在提前庆贺靖安大胜。 然而,到了六月里,风云突变。在又一次打得敌人落荒而逃之后,连续胜利了一个多月,认定里勐人不过如此的崔统帅,不顾边关守将姜武的极力反对,下令分兵追击。他一声令下,城门大开,五万早已摩拳擦掌的靖安军队如同见了兔子地饿狼,撵着那些溃败的里勐人追了出去,崔统帅更是身先士卒,亲自带兵冲在最前方。 不料,这却是里勐的诱兵之计。五万大军被败兵引进了敌人包围圈,没有一人活着回来;与此同时,里勐另一拨隐蔽在战场周围的轻骑兵,趁着城门缓缓合拢之际,以闪电般的速度杀了过来。轻松斩杀城门混乱的靖安守军,控制住镇裕关大门之后,第三股里勐精锐趁此良机长驱直入,镇裕关失守。 这次战败,崔玉鹤战死沙场,靖安折损兵力八万有余,镇裕关被敌人拿下后,幸存的将领们带着士兵各自逃窜,目前分散在镇裕关周边几座小城里。 姜武身负重伤,派人先行发出战报之后,他怀揣着请罪折子,偕同家眷。回京请罪。而毫发未损的陆家三房一家,也在随行之列。 秋华院里,芷华看完沈泽派人递来的消息,面色凝重,一双杏眼阴沉地似乎要滴出水来。果然,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次舅舅在战场上的表现,远不如前世那般出彩。也不知他回京之后。陛下会降下何等处罚。 “韩妈妈,劳烦你这几日多往舅舅府上跑几趟,那宅子多年没有主人居住。留守的奴仆不多。你找人伢子买些伶俐得用的下人送过去,另外缺了什么也一并买上。我这就理出一些素日里不常佩戴的首饰,若是银钱不凑手,你便拿这些首饰去当了吧。舅舅一家已在回京路上了。我别的忙也帮不上,只能尽快帮他把宅子整理出来。待他们回到家,也有口热饭热菜吃。” 待韩妈妈领命而去后,芷华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望着不知名方向怔怔出神。脸上一抹忧愁萦绕不散。 几日后,早朝上。 兵部尚书出列,躬身奏道:“启奏陛下。战败罪臣姜武、丽水县令陆振邦及二人家眷昨日已经抵达京城,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定夺。” 早在收到各处溃逃败将同时发来的战败奏报时,皇上就已动过一场大怒,眼下听到兵部尚书的禀奏,早不似当初那边激动,他板着一张脸,不辨喜怒。 “先把人宣过来,朕要亲自问过情况之后在做决定。” “宣罪臣姜武、陆振邦觐见!” 随着总管太监那高亢嘹亮的嗓音,姜武和陆振远缓缓走进金銮殿中。 “罪臣姜武(陆振邦)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万岁,朕都快要成了亡国之君了,还谈什么万岁!”皇帝冷冷一哼。 这话倒不是夸大之词,镇裕关占据天险,乃是靖安西南边最坚固的一道国门,如今被里勐人攻克之后,国土以平原居多的靖安就如那剥去衣裳的大姑娘,只能任由里勐人随意上下其手了。若是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组织起来有效抵抗,亡国之日,指日可待。 姜武和陆振邦不敢接这话,再次叩首请罪。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姜武带头力阻崔玉鹤追击之命,幸存的那些将领们不约而同地在奏报里证明了此事,顺便也把自己加进了阻拦者的队伍。皇帝明知道这些奏报里大有水分,但眼下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他也就顺势默认下了,不再追究。是以,对于姜武这个实际上并没有半点罪的败将,他也只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姜武,御医说你身负重伤,以后就算恢复了,也不能再下战场了?” “回陛下,确实如此。” “唉,此次你虽是抗敌不力,但念在你多年镇守边关的份上,朕就撤去你军中一应职务,让你在家安度余生吧。” “臣,叩谢陛下隆恩!”此令一出,姜武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并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牵连妻儿,如今只是撤职处理,已经是他设想之中最轻的结果了。劫后余生,姜武心中百感交集,刀剑砍在身上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七尺男儿,此刻竟然红了眼眶。 “至于陆振邦,你是个文官,这次里勐三十万大军大举来犯,你没有弃城逃跑,尽到了自己身为朝廷命官的职责,朕不是无道昏君,岂会把镇裕关失守的罪责怪到你头上?依朕看来,你不但无罪,反而当赏。朕就封你为起居舍人,留任京中吧。” 陆振邦想都不敢想自己会得到这种处置,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愣了片刻之后方才叩头谢恩:“陛下圣明,微臣谢陛下隆恩!”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庆幸。镇裕关就在丽水境内,当日敌军来袭,他连行礼都收拾好了,正准备携着妻儿弃城逃命,是姜武派人盯着他,压着他留在丽水安抚民心。镇裕关失守后,他对姜武曾恨得咬牙切齿,现在不但无罪,还官升一级留任京中,那些恨意,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姜武和陆振邦退下后,朝会还在继续。 “诸位爱卿商议了几天,可选好了接任统帅一职的人选?”这才是眼下皇帝最头疼,也是最刻不容缓的问题。 这个统帅,做好了固然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但做不好,那就是亡国罪人。一众武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和几天前一样,还是没人敢站出来请命。 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文官发言了。 “启奏陛下,微臣觉得,云麾将军可担此重任。”兵部侍郎出列奏道。他是兵部的人,身负举荐将士之责。职责所在,是以率先出声。“云麾将军正值壮年,资历深厚,由他统军,正是众望所归。” 朝中所有大臣们齐刷刷看向了被点名的云麾将军,目光各异,有幸灾乐祸的,有暗自庆幸的,有同情的,也有担忧的。 万众瞩目的云麾将军唰一下白了脸色。所谓资历深厚,倒不是夸大其词,平熙三年,黔州大旱,山匪横行。而这个云麾将军,正是他领兵剿匪八万,平息当地暴乱,陛下高兴之余破例封赏的。但实际上,这八万山匪里,有多少是为挣军功妄杀的无辜百姓,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就这种人,让他带兵去打那穷凶极恶的里勐蛮子,就算陛下放心,他自己也没那个胆啊。 于是,云麾将军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婉拒道:“微臣……微臣从未和里勐人交战过,也从未统领过这么多兵力,微臣实在是力有不逮,难当大任,还请陛下另选贤能。” 一头冷汗地说完这些,云麾将军暗自咬牙,对那个推他出来的罪魁祸首怀恨在心。 皇帝似乎并不意外这种结局,嘴角牵出一个冷笑,意味不明地道:“既然云麾将军不能胜任,那就另外选人吧。亡国在即,自认没那个本事就像他一样趁早明说,省得害国害己。” 一众武将低头做鹌鹑状,生怕下一个倒霉被点名的就是自己。 其实,靖安国如今这些武将们这么不顶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年卫国公力挫里勐人,打得敌国伤筋动骨,几十年来虽年年有小股散兵前来靖安抢掠财物,却无力大肆兴兵。这些年,靖安国实在是过得太安稳了,唯有边关那些每年和里勐人交手的将士们还保留着武人血性,而稳坐朝堂之上的这些武官们,除了家族蒙荫,便只剩云麾将军这种滥竽充数的了。 皇帝说完之后,朝会上鸦雀无声。文官们也不再跑出来乱举荐人,万一人家推拒,不但不能博陛下欢心,又凭白树敌,何苦来哉。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启奏陛下,臣愿自请领兵御敌。”(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婚期终定 正在朝会上无人敢接皇帝话题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启奏陛下,臣愿自请领兵御敌。” 说话这人须发全白,站在武官之列中最靠前的位置,平日里甚少出现在早朝上,但要论资历战绩,就连卫国公也要望其项背。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站出来请战。 静默片刻之后,皇帝动容道:“魏老将军,你的身体……” 这位就连皇帝也要尊称一声“老将军”的,正是朝中目前唯一在世的三朝元老,一品膘骑大将军魏征。魏征不愧名字里这个“征”字,一生经历过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无一败绩。他跟着先祖皇帝征战沙场,打下靖安江山,竖起万世基业。先帝刚刚即位时,某位夺嫡失败的皇子曾举兵叛乱。当时朝中稍有几分本事的武将们都站在这位皇子这边,关键时刻,正是魏征出面,力挽狂澜,以一人之力镇压整朝武将,先帝这才得以坐稳这张龙椅。而三十年前,里勐会发动四十万兵力进犯靖安,就是因为打探出敌国经历内斗之后,武将凋零;最让人忌惮的魏征,旧疾复发,闭门养病。 如果说卫国公是人们心目中的守护神,那么魏征,就是靖安国的定海神针。 此刻,魏征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身体,没有回答皇帝的话,而是目露精光,一一巡视着身后那些不敢出头的懦弱后辈们。凡是被他视线扫到的人,无一不是低下头去,不敢回视那道夹杂着失望、鄙夷的尖锐目光。 半响之后,魏征这才开口“陛下,您看看站在老臣身后这些武官们。就他们这副熊样,您能指望当中有谁能站出来撑起大局呢?老臣既然取名为征,就注定了此生要在沙场上度过。与其老死于病床之上,倒不如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半枪匹马,在战场上痛快地杀他个有来无回!” 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半响无言,随着急促呼吸微微起伏的双肩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最后在满朝文武中扫视一圈。却悲哀地发现。这位九十高龄的老将军一番发自肺腑、铿锵有力的豪情壮语,竟然也无法激发出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国家栋梁们心中血性。他不由自嘲地苦笑起来。 “既然如此,朕这就……”皇帝颓然阖上双目,用有些干涩的嗓音下旨道。 正在这时,一个忽然闯入金銮殿上的人影。出声打断了皇帝的命令。 “皇上,微臣愿意领兵出战!” 这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让皇帝猛地睁大了眼睛。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刚刚出声那人——卫国公世子沈泽。 沈泽前日接到陛下亲自指派的差使,一办完归来就立刻进宫复命。他原本候在内殿,等着皇上下朝之后再单独禀奏的,可是刚刚在内殿里听了魏老将军那段话。哪里还坐得住,眼见陛下就要下旨,再不敢犹豫。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 皇帝当然不会在意他擅闯金銮殿这种小事,沈泽的忽然出现像是一个证明。证明他选出来的武官,并不全是酒囊饭袋之辈。 “卫国公世子,你可想好了?”尽管刚刚那句话皇帝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邹太傅皱起了眉头。孙女前些日子做出的那件事,京中顶级交际圈里早就传遍了。邹茗清仰慕卫国公世子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懂。这种情况下,试问谁家愿意娶这种媳妇进门?邹太傅原本并没把这当一回事,卫国公世子的确是不错的结亲人选,对方虽然已经有了皇上亲口指定的正妻,但他的孙女想要某个平妻之位,并不是难事。因此邹太傅这几日正想着怎么找机会和沈泽谈起孙女之事,却不料他此时会脑子抽风,站出来请战。 和邹太傅一样,觉得沈泽少不更事的朝臣不在少数。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不出意外,就是将来板上钉钉的卫国公。明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上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位,偏偏他要站出来接下这颗烫手山芋,一个不慎,祖宗基业就将毁于一旦。这位世子爷,若不是年少轻狂,意气用事,那就是脑袋让门夹了。 沈泽毫不在意四周投来的各种复杂目光,他保持着微微前倾的恭敬姿态,用无比坚定的声音答道:“回陛下,当年家祖在国家有难之际挺身而出,驱逐胡虏,还我靖安三十年安宁。微臣身为他的后代子孙,面对和当年同样的国难之际,怎能坠了先祖威名?还请魏老将军给小辈一个机会,勿要再争这统帅一职。” 魏征哈哈一笑,老怀大慰:“好小子,不愧是沈毅的孙子!我魏征一口唾沫一口钉,说要自请领兵,那就不会收回。你这小子胆识不错,就做个副帅给我打打下手吧。” 魏征九十高龄,这次出征几乎不可能活着回来。由他来做这个主帅,败了,黑锅他背;胜了,功劳他无命享,全都落在副帅身上。他这番拳拳维护之心,沈泽岂会看不出来。 但沈泽不愿接受。他转身面对魏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家父时常提起,当年家祖心中最敬佩的人,正是魏老将军您。若先祖泉下有知,晚辈这不肖子孙竟然无能到要劳动在家荣养的魏老将军出山,恐怕会气得不认晚辈这个孙子。还请魏老将军不要为难晚辈。” 人老成精的魏征怎会看不出来,这小子一心推辞全是为了自己身子考虑。只是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他再一意孤行,倒显得为难小辈了。 魏征不好再多说什么,索性光棍地把难题扔给皇帝:“沈家小子,你同老夫争这么多也没用,一切还要由陛下圣裁。陛下若是信不过这小子,就让老夫来做这个主帅好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可没你们想得那么不中用。” 皇帝看看魏征苍老年迈的身影,又看看沈泽白嫩无须的面容,脑中回想起他祖父的样子,须臾之间就做了决定:“主帅一职,就由——卫国公世子担任吧!” 魏征眼皮子跳了跳,嘴唇蠕动,却再没说什么。 皇帝话锋一转,继续道:“沈爱卿的婚事还是朕亲自指定的。此次出征,归期不定,总不能让陆家小姐就这么空等下去。着礼部协世子加紧筹办,婚期改定在三日之后。” 沈泽原本是想,等自己活着从战场上回来,再风风光光地迎娶心上人,若有什么不测,也不耽误她下半生。没想到陛下金口一开,突然定下婚期,他想要再推辞,已是不能。遂只能跪下磕头:“臣,谢主隆恩!”(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悲喜交加 当姜武在兵部办完手续,带着妻儿回到自己家里时,外甥女芷华带着一干下人,早就在门口等候已久了。 “舅舅!”见到率先下了马车的姜武,眼泪瞬间就模糊了双眼,芷华丝毫不在意舅舅身上连日赶路留下的风尘仆仆,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子扑上去搂住他痛哭出来。 “阿华,别哭了,你看,舅舅这不是好好的吗?”姜武的眼睛也红了,他笑着抚摸着芷华的头发,轻声安慰道。 “舅舅,听说你受了重伤,伤在哪儿了?让我看看吧。”芷华从姜武怀里抬起头,不等他回答,自己在他身上扫视起来。 姜武放下了抚摸她头发的手,悄悄把袖口上沾染了血迹那块衣料握在拳头里,脸上笑着答道:“舅舅的伤在路上就好了,你看,舅舅是不是全身上下都好好的?” 他越是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芷华就越不敢相信。目光从脖子、肩膀、手臂一一往下仔细打量着,终于发现了他右手袖子上有一小滴血迹。一言不发地拉过这只手,轻轻一掰,姜武那已经使不上力的拳头就被她打开了。 芷华顿时泪流满面,内疚、心疼齐齐用上心头,“舅舅……”她轻轻唤了一声之后,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姜武看着痛哭的外甥女,不知该怎么安慰才能止住她的哭泣,手足无措之下,只能向一旁的妻子投去求救的目光。 姜夫人举袖拭泪,一时没有注意到丈夫的眼神,倒是二人十七岁的儿子姜云飞机灵地走了过来:“阿华妹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飞飞表哥。” 这个拥有她记忆中最阳光笑容的表哥。芷华怎么可能忘记呢?擦掉眼泪,她朝表哥扬起一抹微笑:“表哥,我记得小时候你可最不喜欢我叫你飞飞表哥呢。” 姜云飞咧开了嘴,露出了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华妹妹,你的记性可真好。” “那当然!”芷华转身朝舅妈走去,毫不生疏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舅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和我儿时的记忆里一模一样呢!” 姜夫人破涕为笑,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小妮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嘴甜!对了,琰儿呢?是不是还在书院里念书啊?” 因为怕妻子担心,姜武没有透露外甥去牧州的消息,是以姜夫人才会有此一问。 “呃。弟弟出了趟远门,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估计这几天就到了。到时候呀,我让他第一个来见您。”虽然不知道舅舅故意隐瞒一事,但见舅妈似是毫不知情的样子,芷华聪明地没有点破。 姜武干咳两声。怕妻子看出什么端倪,打岔道:“咱们进去吧,瞧瞧你们。在门口就叙起话来,也不怕人家笑话。” 原本姜夫人还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姜武欲盖弥彰的表现反倒让她察觉了什么,不过在孩子们面前,她不好和丈夫闹开,打定主意私下里再好好审问。她若无其事地拉起外甥女的手,往家里走去:“你舅舅说得对,走,咱们进去再聊。” 刚跨过大门门槛,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小姐,您快回家吧,宫里刚刚传来陛下旨意,婚期提前了!” 芷华听出这是她院里二等小丫鬟春喜的声音,猛然回头,诧异道:“你说什么?” 春喜跑得太急,喉咙干涩涩地发疼,她吞了吞口水,这才把话说清楚:“奴婢听说世子爷领了统帅一职,不日就要出征,所以陛下特意下旨,把他和您婚期定在了三日之后。” 舅舅那只无力的手刚刚让芷华直观地意识到战场的危险与残酷,接着又收到沈泽要领兵出征的消息,她一颗心砰砰直跳,脸上血色刹那间全部褪去,一片苍白。 姜夫人连忙扶住芷华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丈夫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外甥女现在的心情,她最能感同身受。“阿华,你还好吗?别太担心了,世子既然敢主动揽下这差使,必定是有几分把握的。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知道吗?来,舅妈送你回去。” 芷华回过神来,按住舅妈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用了舅妈,我自己坐马车回去就好。您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好好歇息一下缓口气吧。等休息好了再来看我也不迟。” 言罢,不等舅妈再说什么,她转身朝舅舅福了福身子,“舅舅,你有伤在身,也不必再说送我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日后走动的机会多着呢,不必这么见外。阿华这就告辞了。” 姜武素来不拘小节,听外甥女这么一说,也不再执意相送。他叹了口气,挥挥手,“去吧,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想开一些就好。卫国公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的孙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你不必过于担忧。” *** 回到秋华院时,芷华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不再像刚刚那样,所有忧心忡忡全都写在脸上。 韩妈妈正指挥着小丫鬟们整理库房,甄选其中可以作为陪嫁的物件。见到小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小姐,您回来了。” 芷华木然点了点头,一张俏脸紧紧板着,丝毫没有一点出嫁在即的娇羞。 韩妈妈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小姐为何如此。一切已成定局,她心知小姐不愿再听那些苍白无力的安慰之词,遂体贴地没有没说什么,只道:“厨房刚刚送来了养颜的百合汤,小姐喝上一碗再好好休息一下吧。” 今日从睁眼开始,她就悬着一颗心等待早朝上陛下对舅舅的处置旨意,结果出来后刚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是与舅舅一家重逢,情不自禁地悲喜交加,紧接着再收到婚期提前、未婚夫不日出征的消息……短短一上午,情绪几起几落,芷华此刻的确是心力交瘁。她没有拒绝韩妈妈地贴心安排,食不知味地咽下那碗百合汤后,倒在床上蒙头就睡,不愿再去想任何事情。 韩妈妈看着小姐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长叹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无题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房中,斜斜照在床下踏脚处那双绣着蝶恋花的精制绣鞋上,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眼皮轻颤,显然就要醒来。 “韩妈妈,这都酉时了,还不叫醒小姐吗?睡这么久,到晚上走了困意怎么办。” “唔,睡了一下午,小姐也该缓过劲来了,你去端盆温水来,我进去叫醒她。” 韩妈妈说完,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早在白兰一说话时,芷华就睁开了眼睛。不等韩妈妈进来叫她,自己坐了起来。 “小姐,您醒啦。”韩妈妈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坐着的身影,快步上前伺候她穿鞋更衣,嘴里念叨着:“小姐,奴婢给您配好了洗浴用的药材,这几日晚上睡前都泡半个时辰,到了成亲那日,保证让您做个容光焕发的新娘子。” 提起三日后即将举行的婚礼,芷华脸上浮起一片红云,情不自禁扬起一抹甜蜜的微笑,之前因为担忧而起的阴霾散去了八分。 穿好衣服,就着刚刚端来的温水洗了个脸,芷华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巧手的白兰梳着头发。 “韩妈妈,晚膳后劳烦你再跑一趟舅舅府上,把新买的那些下人身契送去。上午走得太急,我都忘了这事了。” 立在一旁的韩妈妈敛身应是,又接着汇报起来:“小姐,下午礼部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都是皇上特意赏赐给您添妆的,单子奴婢暂时替您收起来了,请您过目。”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礼单。双手递了过去。“另外还有内务府也派人来传了话,奉太后懿旨,您成亲时的礼服他们会在三日之内赶制出来,让您无需为了嫁衣操心。” 芷华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有黄梨花木家具一整套、四季衣裳十二身、锦缎丝绸几十匹、珠宝首饰数匣,古董字画若干。 “怎么这么多?”饶是早知道皇上赏赐的必定都是些好物件,芷华还是吃了一惊。数量也太多了吧。 “小姐不必不安。礼部的大人说了,这是皇上给您和世子爷的体面。” 一听这话,芷华就明白了。这是皇上变着法儿给沈泽主动请战的赏赐呢。虽然那时不在场,但她可以想象——“老夫人当时脸色肯定不好看吧?” 说起老夫人听到这话时那副精彩的表情,韩妈妈有些忍俊不禁。“还好,她虽然脸色黑了些。笑得僵硬了些,但好在还是忍住了。没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儿子回来了,不但毫发无伤,还升了官,姜武又失势成了白身。老夫人正摩拳擦掌想着怎么回报长孙女呢,不想她三天后就要嫁人了,嫁妆又有朝廷的人亲自盯着。她一番算盘全都落了空,不变脸才怪呢。 见小姐但笑不语。韩妈妈忍不住替她抱怨起来:“这商户出身的就是鼠目寸光,还以为中书舍人是个多了不起的官呢,您没瞧她那轻狂样!也不想想小姐您即将成为世子夫人,将来二房、三房那些小姐们想要说门好亲事,还不得指望您提携。” 芷华侧过脸,打量着镜中白兰刚刚梳好的新发型,满意地点点头,嘴里应着韩妈妈的话:“算了吧,我倒希望她就这样下去,将来真要有什么事求我,也没那个脸张口才好。” “小姐,别光顾着说话,你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也该传膳了吧。”白兰放下梳子,一脸心疼。 “嗯,你这一提醒我还真饿了,去传膳吧。” 晚膳之后,韩妈妈按照之前吩咐去了姜府,白兰被打发回了自己房里绣荷包,芷华心不在焉地做着一双打算送给沈泽的靴子,目光时不时往窗户飘去,心里有一肚子话想对那个引得她牵肠挂肚的罪魁祸首说。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到了亥时,那人依旧没有出现。 婚期定得这么急,他府上下人又不够用,想必这会儿肯定忙得焦头烂额吧。芷华穿过一针,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不由浮现出几丝失落。 就在这时,窗户上传来两声“笃笃”轻叩,芷华惊喜地抬头望去,嘴上却没好气地说道:“窗户又没栓,自己翻进来便是。” 无人答话,又是两下“笃笃”声。 芷华站起来,走过去开窗一看,外边一个人影也无。正在疑惑间,下面“咕咕”一声轻鸣,原来,一只白毛红嘴的鸽子,正站在窗台上侧着脑袋打量她呢。 芷华一见鸽子脚上系着一管小小的竹筒,心下了然,试着朝它伸出手掌,果然,这小家伙一点也不怕生,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她的掌心里,安安静静地任由她取下竹筒。 之前姜武送过她们姐弟每人一只信鸽,芷华屋里就有现成的鸽子食物。她先把小家伙放在桌上,打开柜子翻出一袋玉米粒,抓了一小把撒在它面前作为奖赏。第一次来送信的小家伙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歪着脑袋看了芷华半响,或许是被那和善的笑容所鼓励,终于低头吃了起来。 芷华展颜一笑,取出竹筒里的信笺凑在灯下看了起来。 阿华,见字如晤。我知道不该没和你商量就擅自决定出征,也知道你收到消息后有多担心。然忠君卫国是祖父亲手写下的祖训,国难当头,身为卫国公世子的我无法逃避。这些苦衷,希望即将成为我妻子的你,能够体谅。待来日为夫凯旋归来,必将弥补你今日所有委屈。 短短几行字,芷华看了一遍又一遍,沈泽带着内疚与心疼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所有气恼与委屈,全都化作一声轻叹,烟消云散。 展纸研磨,提起笔却又不知该写什么。一肚子的担忧忽然不愿让沈泽看见,生怕损伤他半点骄傲与自信。 踌躇太久,笔尖滴下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渲染开来,恰似一滴泪珠。 芷华本要扔掉这张纸重新写过,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放在烛火上烤干墨迹之后,她小心地卷起这张纸,塞进竹筒。(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自找气受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第八十章 二进宫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如您已阅读到此章节,请移步到“/”阅读最新章节,也可在百度直接搜索“ ”或者“”,敬请记住我们新的网址 http://。 第八十一章 窦嬷嬷 等级比静屏高一些的宫女自称静秋,是贴身伺候太后饮食起居的六位掌事宫女之一。这种级别的宫女,暗中送礼容易被对方误会另有企图,是以芷华在她转身领路之前,光明正大地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锦囊,送了过去:“静秋姑姑声音真好听,初次见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一会若有失仪之处,还望姑姑多多提点。” 静秋双手接过锦囊,微微一笑:“乡君言重了。太后娘娘早就想见您一面了,快随我进去吧。” 芷华轻轻颔首,大大方方地跟在二人身后,缓缓朝凤栖宫偏殿行去。 “启禀太后娘娘,陆乡君前来觐见。” “宣。” 只见一个穿着正装,身姿窈窕的少女徐徐走了进来。观她走路,每步迈出的间距一致,双手交叠于胸前,两臂齐平;低头的弧度恰如其分,高一寸嫌傲,低一寸太卑;当她跪拜行礼时,头上珠钗没有半点儿多余的晃动。 虽尚未看清她面容,但光是这完美的仪态,就让太后心里生出三分满意。着实没有想到,陆家那种门第,居然会养出这种丝毫不比勋贵世家小姐差的妙人儿。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免礼。” “多谢娘娘。” “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芷华依言,头微微抬高两寸,视线却依旧落在下方,并不因为太后语气的和善越矩直视凤颜。不过眼角余光还是可以扫到,头上插有九头凤钗的太后面保养得宜,没有半点皱纹的脸上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嘴角噙着一抹和蔼的微笑。 太后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点头笑道:“真是个美人儿。难怪会被沈家那孩子一眼相中。” 芷华脸上浮出两片红云,羞而不怯,应对得体:“娘娘过奖了。” “唔。不骄不躁,是个好孩子。”短短几段对答。太后心里原本的三分满意加到了七分,说话间也多了丝关切,“婚礼定在后天吧?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因为早先的救驾之功,太后待沈泽便比旁人多了三分亲近。原本太后是打算亲自替他在世家小姐中选个最出色的指婚,不料沈泽却自己求娶陆侍郎的女儿。太后因为陆家门第太低,觉得芷华配不上沈泽,所以素未蒙面便开始不待见她,上次赏赐后更是特意吩咐她不必进宫谢恩。 而这一次。沈、陆两家婚期在即,沈泽又即将领兵出征,芷华进宫求见的牌子递上来,太后即便心里再不愿也不能不见。见到人之后,发现她言行举止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大家闺秀,撇开门第不谈,倒也足以当得起卫国公府未来宗妇之责。成见一消,一种爱屋及乌的感觉油然而生。所以这丝关切,倒也并非作伪。 芷华早就感觉到太后其实并不待见自己,这点儿关切并不能让她松懈下来。是以她仍旧小心措辞地应答道:“回禀娘娘,小女这个时候进宫,的确有事相求。” “说吧。万事有哀家替你做主,不必顾忌。”芷华的直白落在太后眼中便是省去了虚伪客套的亲近,脸上笑容又加深了一些。 “娘娘也知道,小女出身低微,见识有限,许多宫里规矩都不懂。故此,恳请娘娘割爱,赐小女教养嬷嬷一名。” 太后神色有些古怪,实在没想到她求的居然是这个。“你确定要请个嬷嬷去?不怕放在身边束手束脚的吗?” 教养嬷嬷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宫人。尤其是太后赐下的。主子的言谈举止,只要看不过眼。教养嬷嬷便可直接管教;而作为被管教的对象,主子不但不能生气。还必须得虚心接受。请个这样的人回去,不异于带了半个婆婆在身边。 “小女出身有限,承蒙陛下厚爱,赐婚与世子。然家母早丧,小女虽得祖母悉心教导,却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不怕娘娘笑话,这次贸然进宫求见,就因不懂规矩,带了贴身丫鬟同来。”说到这里,芷华面带赫色,顿了顿又继续道:“是以若能得太后赐下教养嬷嬷,陪在身边提点人情世故,礼仪规矩,小女实在感激不尽。望太后成全。” 太后并不因她自曝其短而厌恶,反而十分赞许地点点头:“知道自己不足之处,不但不自卑,还能想着怎么弥补,实在难得。也罢,看在你诚心相求的份上,哀家就挑个身边最好的嬷嬷赐予你吧。” “窦嬷嬷,你可愿随陆乡君出宫?” 立在太后左下首第二位的宫人闻声出列,躬身答道:“奴婢一切听从太后安排。”声音无悲无喜,平静无波。 “嗯,你是哀家身边侍奉多年的老人了,陆乡君温婉贤淑,日后有她给你养老,哀家很是放心。不过,你也要恪守本分,切不可倚仗哀家名头,做出奴大欺主之事,不然哀家知道了,定不饶你!” 窦嬷嬷伏跪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下三个响头:“奴婢谨遵太后懿旨!” 从二十岁那年调到太后身边,三十多年的尽心伺候,让她从最低等的洒扫宫女一步一步成长为如今的左膀右臂。太后看着她低头时发髻间隐隐可见的银丝,忽然生出一股不舍之情。沉默片刻,有些伤感地叹道:“去吧,去见过你的新主子。” 于是,窦嬷嬷转跪向芷华,磕下头去:“奴婢拜见小姐。” 芷华双手扶起她,郑重地还了半礼:“日后还要多劳嬷嬷费心教导。” 感觉到太后明显低落下来的情绪,芷华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自己似乎无意之中捡到宝了呢。 跟着芷华回到陆家后,窦嬷嬷很快就进入状态。有她出面,老夫人半点儿也不敢造次,二话没说就把这几日送来的拜帖及礼单交了出来。 刘妈妈办事不力,但她已经崴了脚,老夫人近来对她颇为倚赖,便只罚了半年月例了事。 原本因为三房回来而对老夫人与长女之间的争斗持观望状态的大夫人,因为窦嬷嬷的到来又靠了过来,主动把当初沈泽下聘时的一应房契、地契以及所有珠宝首饰全部加入芷华的嫁妆单子。 芷华原本就打算分出一半留给弟弟,因此剩余的那些值钱物件,她派韩妈妈过去立了张单子,送到陆振远那里。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她不在陆家时,再有人打这批珍宝的主意。 对此一无所知的陆琰,一路日夜兼程,终于在傍晚赶了回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姐弟重逢 听闻镇裕关失守,舅舅受伤回京请罪的消息之后,陆琰就带着姜全姜勇两兄弟从牧州往回赶。他心急如焚,一路紧赶慢赶,无意中便与第二批送信下人错过了。是以到家之后才知道姐姐婚期将近的事。 上一次出门才下聘礼,没想到他一回来姐姐就要出嫁,即将重逢的喜悦全都化作不舍。好在这次远行让他成长不少,一片心事全都压在心底,脸上不露半点端倪。 老夫人今日让芷华着实气得不轻,嫡长孙回来,她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直接推说身子不爽利,见都不愿见一面。 陆琰急着见姐姐,老夫人此举颇合他意,在松龄院门口磕了三个头请安后,干净利落地转身就朝秋华院大步走去。 一收到陆琰回来的消息,芷华就等在了院中。弟弟往日在书院读书时,二人不是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但那时候芷华知道弟弟在书院,不会有任何危险,心里安心。而这次分别,年仅十二岁的弟弟第一次出门远行,去的还是动荡不安的灾区,芷华怎能不牵肠挂肚。再加上后天就要出嫁,弟弟能在这个时候赶回来,由不得她不激动。 “小姐,您过于失态了。身为卫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喜怒不形于色是您最基本应该做到的一条。”面对伸长了脖子直直盯着院门的主子,随侍在侧的窦嬷嬷凉凉提醒,声音依旧是一片平静。 这是她跟随芷华后第一次出言管教。还是在这么个激动人心的当口。 芷华并未生气,反而迅速冷静下来,脸上又恢复了从容。“嬷嬷说的是。” 这似曾相识的教训曾经在老夫人嘴里听到过。想不到这次挨训的人换成了自己。芷华心中自嘲,扭头吩咐起韩妈妈:“等大少爷从松龄院一出来就立刻传膳,他这个时候赶回来,估计午饭都没好好吃。” 韩妈妈领命自去安排不提,又等了一会,陆琰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姐姐,我回来了!”和从前一样。人还没走过来,激动响亮的声音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窦嬷嬷皱了皱眉。因对方不在自己负责教导的范围之内,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芷华此刻眼中只有弟弟,根本没注意到窦嬷嬷的动作。 四个月没见,弟弟身形拔高了许多。肤色也晒得黑黑的,唯有孺慕的眼神和亲厚笑容从未改变。目不转睛地看着弟弟走到自己面前,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琰儿!” 所有的牵挂,喜悦,不舍全都浓缩在这声呼唤中,就连因为她“再次犯错”而额角直跳的窦嬷嬷也微微动容,暗自叹息一声,不再管她。 “姐姐。我平安回来了,你该高兴才是。快把眼泪擦擦。”陆琰自己也红了眼眶,哽咽着安慰姐姐。 芷华听话地擦干眼泪。哭笑着打趣他:“弟弟果然长大了,居然没有哭出来。姐姐原本还想着,等你哭鼻子的时候再取笑你一顿呢。” 陆琰的确是成长了许多,面对姐姐的打趣,他不再向从前那样争辩斗嘴,反而露出宽和的笑容。并不多语。 弟弟的成长让芷华欣慰,也让她心酸。刚刚擦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出门在外。你吃了很多苦吧。看你黑的,都快要赶上木炭了。” 陆琰咧嘴一笑:“从前姐姐老取笑我白得像个小姑娘似的,现在黑点儿不是正好嘛。再说了,我从小习武,早就习惯了吃苦,这次远行一点也不觉得累。” 芷华伸出手,向小时候那样揉揉弟弟的头发,笑得满是欣慰:“娘若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个小男子汉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吧。” 提起娘亲,素来开朗的陆琰不由泛起一阵伤感,“我还记得小时候,每次姐姐哭起来,娘都哄你,将来等你及笄时,要送一支最最漂亮的发笄做礼物。原本弟弟还想着,一定要替娘实现这个心愿,可谁知……谁知笄礼未办,姐姐就要嫁人了……若是、若是婚礼能再推迟一个月就好了……”说到最后,陆琰双目通红,语气哽咽,仰首望天才能堪堪逼回眼泪。 及笄礼啊……上辈子没办,这辈子也不用指望了,说不遗憾那是骗人的,但芷华不愿弟弟继续难过下去,便伸出手掌放在他面前,打岔道:“拿来。” 陆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什么?” “不是说要替娘送我一支最最漂亮的发笄吗?还不赶紧拿出来?难道要等姐姐上了花轿才送吗?” 陆琰果然被她逗得破涕为笑,乖乖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木匣,放在她手上:“怎么会,你看,我都随身带着呢,本就打算一会给你的。” 芷华打开木匣,只见里面装着一只深色的檀木发笄,发笄上雕刻着一个呆呆的羊头。也不知这小子上哪寻来的这块老檀木,匣子一开,一股浓烈的檀香扑鼻而来。 芷华噗嗤一笑,取出这只刀功拙劣的发笄,拿到陆琰面前晃了晃:“这就是你说的最最漂亮的发笄?” 陆琰倒是理直气壮:“弟弟亲手雕的,难道不是最最漂亮的吗?这可是我人生当中第一件雕刻作品啊!” “那你随意雕朵什么花啊草啊简单点的呀,雕只蠢羊让姐姐怎么好意思戴出去?” “花草多俗啊,姐姐不是属羊的吗,我当然就雕了一头羊咯!”陆琰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振振有词地争辩着。 韩妈妈见这姐弟二人聊起来就有说不完的话,晚膳都摆好一会了,也不过来吃,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姐,少爷,该吃饭了。” 芷华应了一声,扭头瞪了陆琰一眼:“你行啊,出门一趟嘴皮子也变厉害了。哼,先去吃饭,暂时放你一马。” 她嘴上嫌弃,收起簪子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 陆琰看在眼中,暗地里偷偷发笑。他站起身来,扔下一句话之后,率先朝房里走去。 “笨姐姐,你从另一边打开看看。” 原来,这只扁扁的盒子居然中间还有隔层,正反两面都能打开。芷华依言开启另一边,一支紫水晶发笄静静地躺在里面。昏暗的夜色中,这只纯水晶打造的牡丹花笄反射着幽幽月光,玲珑剔透,精致华美。 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芷华喃喃笑骂了一声“臭小子”。 晚饭芷华不让人伺候,姐弟二人边吃边聊,一个说着一路种种见闻,一个听得津津有味。心情大好的两人不知不觉就吃多了,饭后就在院子里一边散步消食,一边继续聊得热火朝天。 不过,偏偏有人往这热火上扑来一桶冷水——散完步,说完话之后,陆琰正要告辞,却被窦嬷嬷留住了脚步。“大少爷请留步,老奴有话要说。”(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第一课 其实,窦嬷嬷并非刻板之人。这对感情深厚的姐弟久别重逢,欢喜之下难免会有出格之举。窦嬷嬷被这种手足深情打动,因此故意忽视这些失礼之处,并没有在当场站出来惹人不快。 如果是小事也就罢了,但这对姐弟却犯下了不容她忽视的一个大错。是以陆琰虽不在她的管教范围之内,但为了主子着想,她还是耐着性子等他们二人聊完了之后,这才站出来指正。 “大小姐,大少爷,你们可知,今日你们犯了多大的错误!” 陆琰看着这个严肃的陌生老仆,只当她是未来姐夫送来的下人,对她的危言耸听颇有些不以为然:“我们是嫡亲姐弟,久别重逢难免话多了一些,这是人之常情,不算什么大错吧?” 窦嬷嬷能侍奉太后三十多年,岂会是肚量狭小之人,她并没有计较陆琰这个小辈的轻视之态,转头看向芷华:“大小姐也觉得自己并无大错,是吗?” 芷华的想法的确和陆琰差不多,只是她处事更为圆滑,“嬷嬷是想提醒我们姐弟日后相处也需注意避嫌吗?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犯。” 窦嬷嬷不接她这话茬,再次反问道:“刚刚老奴听小姐吩咐韩妈妈,说是大少爷出了松龄院就摆膳,是吗?” “是。” 窦嬷嬷又问向陆琰:“那么大少爷出了松龄院,就直接过来看大小姐了。是吧?” 陆琰见姐姐对这老仆十分尊敬,虽有不解,却也有样学样。端正了自己态度:“是。” 窦嬷嬷的面色却并不因陆琰的改正缓和下来,反而由严肃升级到了严厉:“敢问大少爷,为何不去丽和院请安?你把嫡母放在何处?” 陆琰从前打书院归来,一开始也会按照规矩,逐一给老夫人和大夫人请过安之后再来找姐姐。但他每次去丽和院,说不上几句话,大夫人就会以不耽误他和姐姐相聚为由。打发他出来。而他表面对这个继母十分尊敬,实际上却并不怎么放在心里。因此久而久之,他也就渐渐忽略了给大夫人请安之事。 而芷华呢,她对弟弟的举动不是不知情,但因为大夫人在她面前一直服服帖帖。她又手握对方把柄,故而觉得弟弟不给她请安也无所谓,吃定了对方不敢拿此事做文章。 窦嬷嬷不等这姐弟二人反应,继续指责道:“我靖安以孝治国,老奴听说大少爷在书院颇受先生赞誉,想必将来是打算踏入仕途吧?或许现在你们不把大夫人这个九品小官之女放在眼中,可是长此以往下去,待大少爷将来金榜题名之时,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生生把一副大大的把柄送入对方手中吗?老奴来陆家时日尚短,无法得知大夫人为何反要放低身段俯就名义上的儿女,但想来。也是因为小姐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小姐仔细想想,待到将来,你手上握着的软肋,是否还能大过弟弟不孝名声?” 这段振聋发聩的话有如当头棒喝,姐弟二人听进耳中,齐齐变了脸色。 芷华的冷汗唰一下流了出来。这次的确是她疏忽大意了。若没有窦嬷嬷及时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陆琰也是受教颇深。自打母亲去世之后。姐姐就用自己那双稚气未脱的小手,替他挡下陆家后宅中种种阴风冷雨,让他得以安心求学。而他呢,一心埋头苦读,幻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能够反过来护住姐姐。好高骛远之下,便养出了一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子。 芷华不愿让弟弟接触这些后宅之道,却没想到日后的官场之中,各种明争暗斗只会比后宅之中更凶险,更防不慎防。陆琰这无意中被她惯出来的小毛病,日后踏上仕途便会成为足以致命的弱点。 窦嬷嬷的第一课,让姐弟二人获益匪浅,终生难忘。 如果说之前对她的恭敬只是表面敷衍,这一课之后,芷华连同陆琰,对她都是打从心眼里尊敬起来。当下,二人齐齐站直了身躯,郑重其事地对着她行了个晚辈之礼,“多谢窦嬷嬷指正,芷华(陆琰)受教了。” 窦嬷嬷脸上一片平静,毫不避让地生受了这一礼。今日这一课是她递给新主子的投名状,也是她投下的一颗探路石。对这个即将成为世子妃的新主子,她将来是悉心教导或是故作糊涂,全都取决于对方听完这段话之后的反应。 直直望着芷华双眼,读懂了她眼神中所有讯息,窦嬷嬷暗自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 出嫁前夕,姜夫人一大早就带着儿子来了陆家,给外甥女添妆。 窦嬷嬷受芷华委托,亲自陪着她们先去老夫人那里问安。有这尊大佛在场,老夫人准备了一宿的刁难手段全都憋在了肚子里,除了面色黑如锅底,寒暄之间倒也还算客气。 随意打发了这对早早来给自己添堵的母子之后,老夫人吩咐下去,再有来宾通通直接领去秋华院,她不再接见。 前日送来拜帖中的人里,除了被罢去官职的姜家,余下都是不能随意怠慢的贵妇千金。老夫人看不惯这些人给大房那丫头做脸面,又不敢随意得罪,干脆关上松龄院大门,眼不见为净。 出了松龄院,姜云飞迫不及待地要去看表弟,窦嬷嬷便派了小丫鬟领他去青云院,自己则陪着姜夫人回小姐这里。刚刚踏入秋华院,芷华就快步迎了出来。 “舅妈。”她欢喜地招呼一声,瞥见一旁窦嬷嬷投过来的不赞同眼神,止住扑上来的脚步。她偷偷吐吐舌头,规规矩矩地行上一个晚辈礼之后,窦嬷嬷这才收回目光。 姜夫人没注意到这对主仆间的互动,笑着嗔怪了一句:“你这孩子,怎么和舅妈也拘起礼来?真要论起规矩,舅妈还要先拜见你这个乡君呢。”在边关呆久了,姜武和妻子在自家人面前都不怎么讲究这些,见到外甥女行礼,颇有些不习惯。 芷华亲热地挽上她手臂,笑着打岔道:“舅妈,你来得这么早,还没用早膳吧?我特意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水晶虾饺,芙蓉蛋卷……” 姜夫人有些疑惑地打断她:“阿华,你怎么知道舅妈爱吃这些?” 就姜武那副糙脾气,恐怕自己都不太清楚妻子口味,因此绝不会是他告诉外甥女的。 芷华语结,含含糊糊地把原因推到了先母身上:“呃,小时候听娘提过……是不是我记错了?” 姜夫人这才释然,不疑有他:“没有,你没记错。想不到妹妹居然会跟你这小人儿说这种小事,也难为你有心了,一别这么多年还记着舅妈。” 芷华干巴巴笑了两声,拉着她往屋里走去“舅妈,快走吧,我饿了。” (未完待续。) ps:本书下个月开始恢复双更,这段时间调整状态的单更对不住大家了,抱歉! 第八十四章 添妆 刚撤去早膳,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贴心话,又有客人来了。 “阿华,我来给你添妆了!”不等丫鬟们通报,敏仪兴冲冲地径直走了进来,一段时间没见到好友,要不是公主拘着,她早不管不顾地跑上门来了。 一听到好友的声音,芷华就情不自禁地扬起一抹愉悦笑容,和舅妈说了一声,正要出去迎她,她却横冲直撞地自己进了内室。 二人正好在门口相遇,敏仪张开双臂一把搂住芷华,肉麻兮兮地说了句:“阿华,我想……呃,我想你了。”本来是要说“我想死你了”,但想到大喜日子忌讳说这字,生生刹住了嘴。 芷华乐了,“看来这段时日公主殿下对你的管教很成功啊,说话也知道过过脑子了。” 一提这事敏仪就恨不得仰天长叹一声,逮住好友大吐苦水:“别提了,你是不知道啊,我娘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教养嬷嬷,可把我折磨惨了!我吃饭,她点炷香在一旁,要是一炷香还没烧完我就把饭吃完了,下一餐就得挨饿。这还不算,我每天吃完饭还要顶一碗水在头顶,绕着院子转三圈。走快了不行,步子迈得太大了不行,水洒了更不行……就连我笑,她都恨不得拿把尺子给我量一量,看看嘴巴有没有超过一寸。” 作为敏仪最好的朋友,芷华很给面子地强忍住爆笑,只偏过脸去。身子一震一震地微微颤动,内室里坐着的姜夫人可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险些笑岔气去。 敏仪没注意到屋里还有客人,刚刚那话她憋了太久,说得又快又急,一不小心让外人全听见了,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姜夫人听她们对话,知道这是长公主唯一的爱女,自己实在不该这样笑话人家。片刻之后顺过气来,大大地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笑意。 敏仪却没有因为这陌生妇人的大笑气恼。只是微微有些窘迫而已。 芷华回过神来,赶紧拉着她上前介绍。“敏仪,这是我舅母,前日才从边关赶回来。你肯定没见过。” 转头又向姜夫人介绍道:“舅妈,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敏仪。” 姜夫人不敢托大,连忙站起来福了一礼:“见过郡主。” 敏仪双手虚扶,带着一种对长辈的尊敬说道:“夫人不必多礼。您刚刚也听到了,我性子不喜拘束,您是阿华舅妈,那也就是我的长辈。下次再见,这些乱七八糟的礼数,咱们就省了吧。” 这话深投姜夫人脾性。她越看这小姑娘越觉得率真可爱,因此一口应下:“那好,我就托大。跟着阿华一同唤你名字吧。” “好啊,那我也跟着阿华叫您一声舅妈。”敏仪没想到芷华舅母是这么一个爽利人,投缘之下,这声“舅妈”叫起来,竟比芷华还要亲热两分。 芷华看着她们三言两语间就打得火热,越聊越投机。倒把自己这个正主儿抛到一边,顿觉好笑。遂笑着打趣道:“恭喜舅妈白捡了个外甥女。不过嘛,这见面礼可不能省。” 姜武只是被罢官,家产还在。边关打了这么多年仗,他从里勐人手里可缴获了不少好东西,姜家表面不显,底子其实颇为丰厚。是以姜夫人毫不迟疑地取出颈内贴身戴着的一串珍珠项链,亲自放进敏仪手里:“阿华说得没错。这串珠链是她舅舅当年送我的第一件首饰,舅妈知道你见惯了好东西,可别嫌弃。” 敏仪低头一看,手中的珠链每颗都有莲子般大小,圆润饱满,光泽柔滑。再一听还有这么一段来历,连忙还了回去:“舅妈,这么珍贵的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姜夫人却不肯接,“我一见你这孩子就觉得投缘,白得一个这么好的外甥女,不是身上最珍贵的东西都拿不出手。不瞒你说,我身上别的首饰都比这项链值钱,你要是嫌弃它,那舅妈就换个最最值钱的送你。” 敏仪本就不是扭捏之人,听舅妈这么一说,立刻就收下了这串珠链,珍重地放进自己荷包里。“不用换了,我喜欢这串珠链,谢谢舅妈。” 芷华在一旁故作拈酸吃醋模样,嘟着嘴抱怨道:“好嘛,你们今日可是来给我添妆的,我这正主儿还没收到礼物呢!” 姜夫人和敏仪齐齐看着她,竟然默契地异口同声道:“少不了你那份!” 语罢,三人因为这份意外地默契愣了片刻,接着一同笑出声来,满屋子都是欢乐。 自敏仪之后,前来添妆的客人一个接一个,陆陆续续地来了数十位。 这些人大部分芷华都不认识,有的是为了巴结未来的世子妃,有的是想求幅梅花篆,还有的纯粹就是来凑热闹的。长公主寿宴上,得她赠字的宋老夫人派了儿媳妇送来厚礼,文夫人也送来了那日本欲作为交换,最后却被她婉拒的三本珍贵孤本作为添妆,更让芷华颇为意外的是,燕王妃居然也亲自来了。 好在芷华身边跟着窦嬷嬷,在她的提点帮助下,面对起这些并不熟悉的贵妇千金们,倒也应付自如,没出什么差错。 姜夫人陪在她身边,帮她一同招呼客人。敏仪最不耐烦与人客套寒暄,难得有机会摆脱那让她吃尽苦头的教养嬷嬷出来透气,便不愿这么早回去。和芷华招呼一声后,自己出了秋华院在陆家逛起园子来。 *** 话说另一边,姜云飞跟着丫鬟走到青云院时,陆琰正独自在院里练功。姜全姜勇兄弟两和他谈过,想要参军投身战场。陆琰十分尊重他们意见,怕姜叔不允,还特意手书一封帮二人说情。三人到了京郊便分道扬镳,自回自家。故此,平日里都是三人一同练武的小院,因为陆琰落单的身影蒙上了一层寥落气息。 阳光的姜云飞一来就驱散了这种寂寥,也不知是不是姜家遗传,姜武父子连同陆琰,都有副大嗓门。他一见到表弟院中练拳的身影,竟是哈哈一笑,大叫一声之后纵身一跃迎了过去:“表弟,表哥陪你练练手。” 陆琰一听,原本正要停下来给表哥见礼,不想他竟就这么攻了上来,淬不及防下,差点让那虎虎生风的拳头砸在脸上。险险避开这一拳,陆琰也来了兴致,毫不示弱地反击回去。这对十余年不见的表兄弟,就这样你来我往,用拳头叙起旧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兄弟相逢 一盏茶功夫,二人就拆了几十招。陆琰比姜云飞小了五岁,虽自幼学武却是为了强身健体,哪里是跟着父亲上过战场的姜云飞对手,能撑这么久,都是对方刻意放水的结果。 姜云飞再次直面击来一拳,陆琰一个后仰闪避,不料对方竟是佯攻。还未等他站直身来,姜云飞出腿横扫,陆琰顿时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开怀大笑起来,一个打得酣畅淋漓,一个则是被对方狼狈模样逗乐。 “表弟,我爹老夸你天资聪颖,文采卓越,想不到,你这拳脚功夫也没落下。”大笑之后,姜云飞面含赞许,善意地朝仍旧躺在地上的陆琰伸出一只手。 陆琰握住他的手,顺势坐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片刻之后才缓过劲来。 “哪里,我这三脚猫功夫,和表哥比可是差远了。”陆琰有些惭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本就因打斗而有些松散的发髻被他这样一挠,又散出两撮头发。 姜云飞看他说得真诚,显然真心羡慕自己武艺比他好,哈哈一笑,也跟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捡来一支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表弟,要说写诗作画什么的,表哥拍马也赶不上你,但要论起招式,倒可以教你两手。来,你看,刚刚我从这边出拳,你可以这样闪避,也可以这样反击……” 姜家两兄弟和陆琰虽然感情深厚。但心里到底还是受了父亲影响,拿他做主子看的。平时习武对招,总忍不住束手束脚。生怕一不留神伤着他哪儿,影响学业。唯有姜云飞,就算放水那也是真打,一不留神就会实打实挨上一下,陆琰习武以来,头一次打得这么痛快,兴趣大涨。即便表哥画在地上的打斗小人粗糙简陋,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认真,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腹中先后传来“咕噜”两声抗议,这才止住话头。 “瞧我。光顾缠着表哥学武了,竟然忘了招呼你用早膳。”陆琰好不懊恼。 “哈哈,无妨。我还要多谢表弟让我过足了先生瘾呢。”姜云飞灿烂一笑,毫不在意。 陆琰高呼两声,一个粗使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青云院主子常年在书院求学,院中下人并不多。管事金妈妈近来染了风寒,起不来身;原有的大丫鬟早就因收了姜家兄弟全部遣散。今日秋华院来客众多,院里五个杂役下人去了三个帮忙,只剩一名耳朵不怎么好使的老婆子带着孙女留守。这小丫鬟手脚倒是麻利。接到少爷吩咐后,没过多久就从厨房领来饭食,摆在院中石桌上。 兄弟俩携伴坐下。不必陆琰招呼,姜云飞自己甩开袖子埋头苦吃起来。那唏哩呼噜的粗鲁吃相让陆琰新奇之中又倍感亲切,笑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桌上饭菜去了大半。这下他可有些急了,学着表哥的样子,丢掉礼仪规矩大吃起来。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抢着吃的饭菜。竟比往日里要可口百倍。 风卷残云般地扫空了桌上饭食,姜云飞打了个饱嗝,灌下一大口茶水,满足地长叹一声:“表弟,你家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那蟹黄包子、炸春卷儿什么的也就京城才能吃到,边关呆了这么多年,我无数次梦见儿时最喜欢吃的这几样美食。难为你有心,今天全让我吃到了。”遗传自父亲的粗糙性子让他没有深思其他,脑袋里全是满足了口腹之欲的惬意。 陆琰也喝了口茶,不好意思地否认道:“哪里是我有心,这些应该都是姐姐准备的。” 因为表妹细心周到,他们一家回来住的是修葺一新的房子,吃的是地道家乡味的可口饭菜。一应被褥衣裳洗漱用具,全都是崭新崭新的,就连伺候的下人,也是表妹特意选好的,伶俐得用。而今日到了陆家做客,姜云飞再次感受到了表妹对他们一家的重视与贴心。如果这样的良苦用心他都能无动于衷,那就不是粗心而是无心了。 “表妹她,真是太细心了。这次我们一家回来,多亏有她提前打点好一切。可惜父亲伤了筋脉又丢了官职,以后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护着你们姐弟了。” 陆琰提起茶壶,往他的杯中续满茶水,“表哥,我和姐姐都已经长大了,你有空多劝劝舅舅,好好养伤,别再多为我们操心。舅舅对我们的好,琰儿虽小,却全都记得,姐姐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你也别谢来谢去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也对,是我着相了。不过,你也别叫我去劝我爹了,我还想求你去劝他呢。”姜云飞摩挲着暖暖的杯身,脸上浮出一丝苦笑。 “怎么了表哥?说来听听,弟弟要是能够帮上忙,必不推辞。” “我……我想再去边关,从小兵做起,把父亲丢掉的荣誉,真刀真枪地从战场上重新找回来!”举目望向远方,姜云飞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恐怕舅舅和舅妈都不肯答应吧。”丈夫才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又幸运地没有被陛下重责,姜夫人庆幸都来不及,不用说也知道,肯定不会答应独子再去涉险的。 “所以我才说,想请你去劝劝他们啊。爹娘对你们姐弟俩,比对我都好,你们的话,他们肯定会听。可惜表妹就要嫁人了,我不好拿这事去麻烦她,只能拜托表弟你了。” “好,一会我同你和舅妈一起回去,探望舅舅也顺便帮你做个说客。不过表哥,弟弟人小言轻,要是没能成事,你可别怪我啊。” 姜云飞正要答话,一个穿着陆家二等丫鬟服饰的小丫头匆匆跑了进来。二人就坐在院子里聊天,是以那丫头一推开门就找到了正主:“大少爷,大爷吩咐你立即过去见他。” 牧州的洪灾经过疏导后流向四处,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涌向环绕京城的白鹭河。再加上前几日下了两场大雨,京郊附近几条河流水位大涨,工部的人这几天分作几拨,全都守在河边查探水势,预防洪灾,陆振远也不能例外。不过长女婚期在即,又是陛下钦定的日子,他这才得以从上司那里讨来人情,告假两日提前赶了回来。 陆琰四个多月没见父亲,就算平时和他并不亲近,心底仍旧是想念的。一听这丫鬟的话,立刻站起身来,向表哥赔了一礼:“表哥,我昨日回来,父亲并不在家……” 姜云飞没等他说完,打断道:“那你快去吧,不用招呼我了。一会我自己逛逛花园,不会到处乱跑的。” 陆琰歉意地朝他笑笑,“那小弟就失陪了。”见他颔首之后,便转身随那丫头去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冒犯 敏仪带着绛珠绛紫两个贴身丫鬟,随意地在陆家花园里闲逛起来。见惯了公主府里处处精致,奇花异草遍布的大园子,陆家这个并不算大的普通花园怎么看怎么无趣。 烦闷地走出园子,漫无目的地顺着小路拐了个弯儿,却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小池塘。塘里种满了荷花,六月的时节里,片片荷叶青翠欲滴,一朵朵粉红的花骨朵儿含苞待放,一眼看过去,倒也赏心悦目。 池塘正中有一座小亭子,四条雕花木栏围着的走廊从四个方向连接过去。绛珠见敏仪对那荷花多看了几眼,唯恐她在阳光下久晒,便提议去那亭中坐坐。行至亭前,一抬头便看到顶上木匾,上书“观景亭”三个大字,笔锋圆润,很是普通,也不知何人所写。 “阿华的梅花篆写得那么好,怎么也不抽空写几个字把这牌匾换换。”随口嘟囔了一句,她迈进亭内,一屁股在坐在正中间那圆柱形的石凳上。这石桌石凳建在亭子中,头上晒不着太阳,底下有池塘阴凉水汽滋润,坐上去隔着一层衣衫都能感受到一股冰凉。敏仪索性毫无形状地趴在石桌上,双臂叠放,头压在手上,偏到一边去打量池中景致。 两个丫鬟拿出折扇,分站左右两步齐齐扇动,香风阵阵吹来。就在敏仪惬意地将要睡过去时,一个身穿粉色纱裙的小女孩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那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年纪。丁点大的人儿,跑起来却不慢。在她身后,一个神色焦急的丫鬟正一边大呼着“小姐。您等等奴婢,不可以一个人去水边啊。”一边快步追来。只是她喊得越是大声,前面那小女孩跑得就越是起劲,不一会儿就跑过那条不长的走廊,直直冲进亭子里。 敏仪一看这小丫头就想到了自己,她小时候也是这般淘气,不过那时候追自己的丫鬟可不止一个而已。刚对这小人儿起了一点兴趣。不想她冲进亭子里后,嘴上还在大口喘着粗气。说出来的话却甚是无礼:“你们不知道这里是本小姐的地方吗?谁准你们到这里来的?还不给我滚出去!” 没想到这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张口却这么令人讨厌。敏仪被这落差惊得有些愣住了,身边的绛珠却是反应过来,那小娃娃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就被她喝斥一声,摁倒跪在地上,“大胆!” 这小女孩正是陆家最年幼的七小姐,被生母周姨娘捧在手心里的陆芷倩。周姨娘住的海棠院离观景亭不远,她夏日里最喜欢到这里玩耍。二房三房的人住得太远,平日里不会过来,而大房那双嫡长姐弟,因为几年前陆琰在这里差点遭到暗算,事后再不踏足这里。于是这么个夏日赏荷的最佳去处。便被陆芷倩划入了私人领地。她这个年纪,正是护食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人霸占了自己最喜欢玩的地方。哪里肯依,这便立刻跑了过来赶人。但是这一次,她撞在了铁板上。 绛珠见她年幼不懂事,便只是押着她跪倒在地,这要是换了个稍长一两岁的,少不得要先挨上几个大耳刮子。“郡主在此。还不快磕头请罪!” 芷倩长这么大,哪遭过这种罪?她不知郡主是什么。情急之下,想起一句娘亲常说的话来,立刻学舌道:“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再不放开本小姐,小心老夫人知道了扒了你的皮!”——在她印象里,这话就像一句咒语,听过的人无不是立刻跪地俯首帖耳,因此她以为,现在这个咒语一念,对方也要立刻中招。 不想那个坐在凳子上,衣服好看到让她越看越不顺眼的大姐姐,不但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那你就去告吧,本郡主倒要看看,你家老夫人是扒你的皮还是扒我的!” “小姐!”就这么两句话功夫,追着陆芷倩的丫鬟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跪地行礼:“奴婢、奴婢拜见、拜见郡主!” “红绸,你快去叫娘来救我!”陆芷倩一看到她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尖叫。 “你娘是谁?”敏仪有些好奇,什么样的娘能教出这个小泼妇。 “红绸,你快去啊!”芷倩不理问话,反而愈加急促地催起仍旧跪在地上的丫鬟。 红绸苦着一张小脸,不敢答话,想要给小姐递个眼色吧,对方被郡主那丫鬟押得动弹不得,根本不能回头。 芷倩尖锐的嗓音听起来实在刺耳,敏仪皱了皱眉,转问起地上那个丫鬟,“你们小姐的娘到底是谁?” 红绸哑然,众所周知郡主和大小姐交好,要是知道小姐出自周姨娘肚子,恐怕…… “大胆!郡主问话,还不赶紧回答!”绛紫厉声一喝,红绸吓得缩了缩肩膀,再不敢迟疑:“回郡主,这位是我们陆家七小姐,是……周姨娘所出。” “我说怎么这么没教养呢,原来是个妾生的。嘁,居然还称呼生母为娘,真是不知所谓。”敏仪一脸鄙夷。芷华姐弟二人的遭遇,凭这几年的交情,敏仪哪会不知。听闻这泼辣小丫头是周姨娘所生,顿时越看越觉得讨厌。“回去转告你们姨娘,既然她不懂得教女儿,今日本郡主就替她好好教导你们小姐一番!” “掌嘴!” 敏仪一声令下,绛珠毫不迟疑,一只手拎起仍在挣扎的陆芷倩,另一只手控制好力道,一巴掌扇了过去。 “郡主开恩啊!” “住手!” 地上小丫鬟的求饶声和另一边走廊上传来的声音同时响起,绛珠置若罔闻,手下动作不停。敏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天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从走廊那边快步赶了过来。或许是看到绛珠没有停手,这男子猛地纵身一跃,两三下就奔进亭子,直冲过来伸手夺人。 绛紫早有准备,未等这陌生男子靠近绛珠便拦了上去。 眨眼功夫,两人就在这狭小的亭子里交手了十余招,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啪啪”的打脸声仍在继续,这男子越听越是心急,一面应付着绛紫的攻击,一面朝坐着看戏的敏仪吼道:“够了,快住手!”他也看出了这人是主子,没有她发话,那两个丫鬟根本不会听自己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失落 敏仪理都不理这人,数着绛珠打足了十下,这才出声:“够了。”看着那小丫头不再挣扎,捂着红肿的双颊哇哇大哭,她满意地点点头。 她满意,是满意绛珠力道控制得很好,不然,就这小丫头片子,绛珠全力一巴掌挥过去,不死也残。敏仪只想给她一点教训,还没狠毒到要取她小命的地步。 这边停手了,那陌生的男子也退了两步,不再和绛紫缠斗下去。一收手正好看见敏仪那副满意的样子,他立刻冲过去抱起号啕大哭的小女孩,转头怒目相视:“这么小的孩子,亏你们也下得了手!” 敏仪素来不在意别人眼光,身边忠心耿耿的丫鬟却听不下去了。“这小丫头胆敢冒犯郡主,赏她几巴掌算是轻的的。再要啰嗦,信不信连你一块收拾了!” “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们口上教训一顿也就算了,何必要如此狠毒!”这年轻男子没有因为听到郡主名号而退缩,反而据理力争。 “大哥哥,呜呜……”陆芷倩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救了自己的大英雄,把头埋在他颈窝处委屈地抽抽噎噎哭喊着。“大哥哥,你帮帮芷倩,帮我打死这几个坏女人!芷倩有钱,我娘……我姨娘也有钱,打死她们,赏你一大块金子!”刚刚看到这大哥哥和另一个丫鬟交手不落下风,现在又不害怕那个什么郡主。这样护着自己,芷倩立刻就认定了他是个厉害角色。 这男子一听她的话,皱着眉头放下她。“你姨娘?是不是姓周?”就他所知,陆家大房生有女儿的就那么一个姨娘,再结合这小女孩年纪,不必她回答心里也有了答案。 果然,这小女孩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我姨娘是姓周,我是陆家最小的七小姐。大哥哥。你帮帮我吧,倩儿真的有好多金子。”上次过年时。陆振远赏了十粒金豆子给最小的女儿把玩,周姨娘见她拿着这金豆子当普通玩意儿随手乱扔,看不过眼便教她好好收起,说这金子是世上最好用的东西。但凡想要别人做什么事,只要拿出足够的金子就没有不成的。芷倩对这话似懂非懂,却牢牢记在了心里。这下有求于人,便拿出金子来诱惑。 可姨娘口中最好用的金子,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管用,——这个大哥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小小年纪,张嘴闭嘴就要打死人,难怪郡主看不过眼要教训你!哥哥无能,帮不了你。你走吧。日后切记要与人为善,不可像你姨娘一样恶毒。” 原来,芷倩口中的这个大哥哥。竟然就是芷华的表哥,姜云飞。周姨娘差点害死自己表弟,早就成了姜家人心里的仇人。面对仇人的女儿,姜云飞虽不会迁怒,却也再升不起半点同情,尤其是她小小年纪不懂掩饰。显露出和生母同样歹毒的本性,更让他大感厌恶。转身抱拳。朝郡主偮了一礼,“刚刚是在下误会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不过郡主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请看在她年幼的份上,放她离去吧。” 敏仪见他转眼又大大方方承认错误,显然不是个是非不分的烂好人,便也不再计较他刚刚那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正要点头应允,余光却扫到陆芷倩小脸上,那与年纪不相符的噬人幽光,不由收回了准备说的话。她朝姜云飞努努嘴,见对方顺着提示也注意到了那神色之后,这才冷哼一声:“你瞧瞧她这副德行,恐怕今日得的教训还不够深啊!” 姜云飞张嘴再欲求情,敏仪伸手制止了他。“养不教,父之过。绛珠,你这就带着这丫头交给陆大爷吧,今日就当是给阿华一个面子,我不再跟这小丫头计较。转告陆大爷,他要是管不好女儿,下次再冲撞了本郡主,别怪本郡主心狠手辣!” 姜云飞对这个处理倒没有意见,退到一旁不再阻挠。绛珠提着陆芷倩往外走,跪在地上的红绸连忙畏畏缩缩地跟上,不料却被郡主叫住:“那个什么……红绸,你站住。” 原本打算告辞的姜云飞顿住了,只当这脾气有些刁蛮的郡主还没有顺过气,又要找这老实丫鬟的麻烦。正想着措辞怎么劝上一劝,不料却听对方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你留在这里,一会给我领路回秋华院。今日犯错的是你们七小姐,与你无关。一会我同你们大小姐说一声,不会让你替那野丫头背黑锅的。” 这倒不是敏仪难得的细心,她只是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她淘气闯了什么祸,受罚的总是追在屁股后面的丫头。小时候那种对无辜丫鬟的怜悯现在又回忆了起来,再加上陆芷倩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歹毒本性,敏仪实在不忍心看到红绸因为自己被人迁怒,甚至丢掉小命。 红绸原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不料郡主会忽然大发善心,愣了片刻之后赶紧跪下来磕头:“多谢郡主!”起身时,脸上一片水渍,竟是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姜云飞也对郡主大为改观,因为之前心里恶意揣测对方而大感惭愧,遂又是抱拳作偮:“刚刚在下还以为郡主又要……抱歉,是在下小人之心了。还望郡主恕罪。” 他要是不说,谁能知道刚刚他是怎么想的呢?偏偏他不但风光霁月地说了出来,还一脸诚恳地道歉,敏仪有些意外,更对这人起了兴趣。 “想要本郡主恕罪也行,刚刚你和我这丫鬟交手,我没看过瘾,和我比试一场,我便原谅你。” “方才是在下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冒犯。如今既已得知郡主身份,在下一介白身,岂敢造次?”姜云飞摇头婉拒,要不是为了救人,他实在不愿同女子动手。“若是郡主没有别的吩咐,在下告辞。” 说罢,生怕郡主再次阻拦,他转身就往外走。 敏仪倒没有叫住他,而是直接抽出了缠在腰间的长鞭,直接挥了过去:“看招!” 这一鞭抽在了地上,意在提醒。待第二鞭挥出时,敏仪已经追到了池塘岸边。 姜云飞逃不掉,只能躲。轻轻松松避开对方从任意角度抽来的长鞭,嘴里还有闲工夫讨饶:“请郡主熄怒!”敏仪也不答话,手中动作又加快了一些。只是上百鞭之后,连那人衣角都没沾着,偏偏对方还在搞怪大叫:“郡主饶命啊!” 敏仪又气又累,又拿对方无可奈何。她收起鞭子,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你、你走吧,我、我打不过你。” 姜云飞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容易就认输了,夸张搞怪的表情僵在脸上:“不打了?” “士可杀不可辱,你不愿同我动手就算了,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何必再厚着脸皮纠缠。不打了,你走吧。”意兴阑珊地摆摆手,不等他回话,就这么转身朝反方向走了。 留在原地的姜云飞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浮现出些许迷惑,搞不懂心头为何忽然生出一丝失落。(未完待续。) ps:祝大家六一快乐! 第八十八章 我给她做儿媳妇好不好 刚刚闹完那么一场,敏仪回到秋华院时,前来添妆的宾客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靖安国的风俗,添妆时女客们除了至亲以外,都不能在新娘子家中留饭,以免带走人家福气。 姜夫人牵挂着家中还没痊愈的丈夫,陪芷华送走除了敏仪之外的最后一位客人后,推掉她留膳,坚持要回家。 芷华也不放心舅舅,想着舅妈早点回去照顾他也好,便也没再多劝,和敏仪一道亲自送她到院门口。 “舅妈,改天我可以去你家看你吗?”这句依依不舍的请求可不是芷华说的,而是出自眨巴着大眼睛使劲儿讨巧卖乖的敏仪。 姜夫人被她那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神惹得怜性大发,想也不想就一口应承:“当然可以呀,不过舅妈家里可不如公主府富丽堂皇,你不嫌弃就常来玩。” 敏仪亲热地挽上她手臂,把头靠在她肩膀上,甜甜笑道:“舅妈真好。这下可好了,我又有一个可以逃避那讨厌的教养嬷嬷去处了。” 姜夫人一点也不介意她的小算盘,反而对她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率真性子愈发欣赏。“我从边关回来,带了许多女孩儿家喜欢的小玩意,一会舅妈回去就整理一些给你送去,让你在家里也能解解闷。舅妈还会做很多边关特有的小吃,等你来了,我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这边敏仪笑开了花,那边芷华就吃味了。三人亲亲热热地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恋恋不舍地道别。一直盼着有个女儿的姜夫人遇上性子投缘又爱笑爱撒娇的敏仪,那真是相见恨晚,母性大发,直到分开以后还满心筹备着送些什么好吃好玩的给她,回家路上又拉着同行的外甥陆琰嘘寒问暖,亲儿子姜云飞反倒被冷落在一边,话都没顾上说两句。姜云飞原本要和母亲聊聊今日在陆家遇到的事,一路都没找到机会开口。回家见到父亲之后,转而又牵挂着表弟说情结果,陆家里的小插曲被他抛到了脑后,没有再提。 而这边,送完了姜夫人,敏仪正想拉着芷华说说女儿家的体己话,身边绛珠却提醒道:“郡主,这都午时了,咱们该回去了。”看敏仪一听就嘟起了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芷华知道她那一肚子苦水还没倒完,贴心地拍拍她的手:“我送你到大门口,有什么话,咱们边走边聊。” 敏仪这才转怨为喜,二人手拉着手,有意放慢了脚步,一个说一个听,快到大门口时,敏仪心里的郁结已经纾解得差不多了。分别在即,下次再有说悄悄话的机会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敏仪看了看身边两个丫鬟,二人便识趣地退到丈外,留出给这对闺蜜说私房话儿的空间。 身边没了外人,敏仪便迫不及待地凑到芷华耳边,小声说道:“阿华,你说,我给你舅妈做儿媳妇好不好?” 若是嘴里有一口茶,芷华非得惊讶地全部喷到她脸上不可。她杏目圆睁,舌头也打了结:“你、你不是开玩笑吧?你见过我表哥了?” “嘘,小声点!绛珠绛紫耳朵很灵的,别让她们听到。”敏仪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又凑过去咬起耳朵:“谁知道你那表哥是圆是扁,我想做你舅妈儿媳妇,关你表哥什么事?” 芷华哭笑不得,却也学着她的样子打起了“耳语”,“你想做我舅妈儿媳妇,就要嫁给我表哥啊,怎么就不关他事了?你连他什么样子,什么性子都不知道,就想要嫁给他,太轻率了吧?” 敏仪振振有词,“你舅妈性子爽利,又喜欢我,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婆婆。俗话说,男主外,女主内。嫁人以后相处最多的可不是丈夫,而是婆婆。与其嫁个丈夫好但是婆婆难伺候的,倒不如挑个现成的好婆婆,反正男人嘛,吹了灯都一样。” 听到这段惊世骇俗的话,饶是芷华定力再好也觉得心跳有些无力。“我的天啊,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啊!让长公主听到,非得再给你找来十个教养嬷嬷不可。”谁家女儿选夫婿,不是从家世、外表、才情几处着手,比了又比挑了又挑才能做出决定,她倒好,什么都不看只看婆婆。芷华真恨不能劈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知道啊,所以才不敢让那两个丫鬟听见嘛。”敏仪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不过见芷华还是一脸不赞同,她想了想,又从另一个角度开始说服起对方。“好,不说你舅妈,我们聊聊你表哥。你舅舅是武将,你表哥也上过战场吧?” 芷华点头。 “再看你舅妈长相,虽不是精致柔美型的,但也不难看,比起京中其她贵妇们,自有一股巾帼英气,对吧?” 芷华能摇头吗?当然不能。 “都说外甥肖舅,看陆琰那长相,你舅舅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有这样一对父母,你表哥就算长得再不好看,也不至于就沦为歪瓜裂枣吧?” “我表哥才不是歪瓜裂枣,反而十分英俊阳光好不好。”这下芷华不点头了,忍不住开腔维护起表哥来。 “这不就对了。你表哥阳光开朗,长相英俊,上过战场不是文弱书生,再加上有那么好的一个母亲,你说,我想嫁给他是不是很正常?” 芷华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想了又想才找出一条反驳的理由:“可我舅舅如今已经丢了官职,表哥虽侥幸没有沦为罪臣之后,但也是一介白身,长公主殿下再疼你,恐怕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吧。” “所以我才偷偷找你商量啊,要不然自己直接去跟母亲说就是了。”敏仪翻了翻白眼,觉得好友素来伶俐的脑袋有些变笨了。 “这事我可拿不出主意,我看啊,你还是老老实实同公主殿下谈一谈吧,只要你打定了主意,殿下拗不过你,最后会点头答应也未可知。”倒不是芷华敷衍,而是她在这事里身份尴尬,闹个不好,长公主还以为是她唆使了敏仪,这样一来,就更不可能答应这门亲事了。 “郡主,可以回去了吗?公主殿下还在家里等您一同用午膳呢。”那边绛珠又在崔了,敏仪只得不甘心地扔下一句“回头我再给你写信。”告辞而去。 头疼地送走敏仪,芷华满脑子还回荡着刚刚那段对话,也不知任好友这样胡闹下去,是福是祸。因为存着心事,午膳草草扒了两口饭就没了胃口,就连下午陆家其余几位妹妹结伴过来添妆,她应付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同是庶女,芷香和芷安送的都是自己亲手绣的绣品,中规中矩并不出彩。嫡出的倒是大方一些,送的也不外乎是些金银首饰。芷华收了礼之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打发她们离去。正想着安安静静呆上一会,院门外又闹了起来。 芷华待在闺房里,并没有亲自出去查看,隐隐约约听到周姨娘的尖利的嗓音,再结合之前敏仪替红绸说情带出的那段插曲,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她是为了陆芷倩而来。 时至今日,打发周姨娘这种小事都不用劳动窦嬷嬷出马,芷华叫了韩妈妈过去处理,没过多久便清静下来。 原来,陆芷倩被绛珠提到陆振远那里之后,不出意料地引得他大动肝火,当着绛珠的面请来家法,结结实实打了二十下手心之后又罚她跪祠堂三日。这下可真是揉碎了周姨娘的心肝。老夫人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她又不敢去触犹在怒火中的大爷霉头,去求大夫人吧,除了被看一场笑话之外徒劳无果。走投无路之下,便把主意打到了明日就要出阁的大小姐这里。在她看来,女儿今日受此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芷华请来了郡主这尊瘟神,她要是跪在秋华院门口求情,于情于理对方都不能不管。不然真要是闹大了,还没嫁进高门就得了个不念手足之情的名声,芷华肯定会顾忌这一点。 不曾想,她在秋华院门口又哭又跪,闹了一盏茶功夫也没见到正主。反而出来一个下人随口说了一句话,她就不得不老老实实收起剧本,灰溜溜地自回自院。 你道韩妈妈说了什么?无它,只是简简单单一句:“姨娘只着顾小的,就忘了大的吗?”(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婚礼(—) 六月二十八这日,天色还是蒙蒙亮,芷华就被韩妈妈和白兰二人合力从床上扶了起来。昨晚睡前泡过药浴,她不像别的新嫁娘似的辗转难眠,反倒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得太香,便有些赖床,直到置身在温暖的浴桶之中,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刚刚提升成为大丫鬟的春喜端来了一个小碗,里面放着几个有些烫手的熟鸡蛋,待小姐沐浴完在梳妆台前坐下之后,她拿起一只鸡蛋轻轻在其脸上滚动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近身伺候小姐,又是在这种大喜的日子,紧张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越是紧张,她的动作就越发仔细,等到几个鸡蛋都变得温热时,芷华整张脸都松软下来,红扑扑的像是个大苹果。 作为国公府的世子妃,芷华可以带两户陪房,一名管事妈妈,两个一等和四个二等丫鬟。窦嬷嬷身份特殊,不占用名额,韩妈妈和白兰不必说也要随她去的,余下的丫鬟中,除了家生子春开留在陆家,翠儿和盼儿提了二等连同春笑春颜都在陪嫁名单之中。 窦嬷嬷拿着红线凑上前来,今日由她负责给芷华开脸上妆。伸出手指在小姐鬓角边缘轻按了几下,满意地点点头之后,窦嬷嬷熟练地衔起红线一头,摆开架势绞了起来。或许是从前宫里做过这活,她动作迅速而轻柔,一点儿也没弄疼芷华。 昨日宋老夫人的长媳前来添妆时自告奋勇,做了今日替芷华梳头的全福夫人,待她边梳边唱完一整套梳头歌,窦嬷嬷的新娘妆也画好了。 没等仔细打量镜中映出的模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白兰捧来喜服,芷华不得不站起身来任由几人合力,将整套大红嫁衣一件一件往身上套。 另一边,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也早早从卫国公府大门出发了,新郎官沈泽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英俊的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一身大红的喜福更突显出他肤白如玉,直叫围观人群中的小姑娘小媳妇们看呆了眼。 “啧啧,早就听说卫国公世子是个一等一的俊俏少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陆家小姐真是有福气。”人群之中,一个十来岁的平民少女眼巴巴盯着马上的新郎官,语带酸涩地啧啧赞叹着。 和她一同结伴来观礼的几个小姑娘也是同样心情,一面纷纷出声附和,一面把那火辣辣直勾勾的爱慕眼神不要钱地往世子爷身上射去,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注意到。要说之前这些少女对陆小姐还抱有一份同为女子的与有荣焉之感,但在今日见到即将成为她夫婿的世子之后,对她便只剩下了嫉妒。 众人其中也不知是谁,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听说陆家小姐嫁妆可不丰厚,世子这么好的人,娶了个这样的媳妇真真是委屈了。”这话有人赞同,也有人反驳“胡说,世子爷可不是那种贪图女子嫁妆的人。”一众小姑娘分成几派,叽叽喳喳吵作一团,扰得其余观众暗自皱眉。 “吵什么吵,陆家大小姐嫁妆丰不丰厚,一会不就能看到了。小姑娘家就该矜持一些,吵得再大声,世子爷也注意不到你们,何必白费口舌。”有位眉眼精明的刻薄妇人看不下去了,扬声指责。 这群争吵的少女红着脸安静下来,毕竟还是些女孩儿家,不好同这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妇人顶嘴,只得偷偷瞪她几眼,悻悻地追随着迎亲队伍往陆家行去。 万众瞩目的新郎官沈泽,此时却有些紧张。越是靠近陆家,这种紧张就越发加深,握着缰绳的手掌一片湿腻,掌心不断往外沁着汗珠。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人群里直射过来的各种复杂眼神,他似乎全都看不到、听不到,脑子里除了紧张之外,就只剩即将迎娶心上人的兴奋。 陆家门前系着红绸的那两尊石狮子出现在前方,沈泽深吸一口气,所有紧张通通转化成了急切,轻踢两下马腹,稍稍加快了速度。 新娘子这边,一早守在大门口的春笑兴冲冲来报:“世子爷来迎亲了,已经到了大门外,正被几位少爷拦着讨红包呢。” 这声通报让各自忙活的众人加快了动作,不一会儿,芷华终于穿戴整齐。宋夫人取来红盖头,正要往她头上盖,却被姜夫人出声制止:“等等,先吃点红豆糕垫垫。” 亲手喂着外甥女吃下两块糕点,又替她补了补唇妆,姜夫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如同自己嫁女儿般,满是不舍地叮嘱了两句:“阿华,舅妈知道你是个性子好的,也不用过多提醒。不过有一点望你切记,你虽是高嫁,日后却也不必做低伏小,委屈了自己。国公府里要真有人给你气受,直管回来和舅舅舅妈说,拼了你舅舅这条老命,也会给你撑腰。咱们门第虽低,底气却不能低,知道吗?” 迎上舅妈真诚的目光,芷华红着眼点了点头:“阿华记住了。” 这话说得,好像芷华就只有姜家这一户娘家人似的,大夫人挂不住脸,赶紧站出来打岔:“吉时快到了,赶紧加盖头吧。” 姜夫人没有再阻止宋夫人来加盖,却没好气地瞪了大夫人一眼:“急什么急,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婚礼,让男方等等也是应该的。” 就在这时,只听院外响起敲门声,原来是迎亲的新郎到了。在外间喝茶的几位陆家小姐,听到声音全都迎了上去。 靖安国的习俗里,成亲这日,女方家要设下重重“防线”,阻拦姑爷迎亲。由新娘子兄弟在大门口“拦门”是第一道,姐妹们在新嫁娘闺房里阻挠是第二道,而姑爷想要突破这些“防线”,除了一一奉上大红包之外,若有别的要求,也要尽量照做。此外家中还有下人的,无论是谁,都能在姑爷来迎亲时挡道行礼,讨个红包。只不过陆家下人可没人有胆子拦世子,是以沈泽突破了小舅子们那关之后,一路通行无阻地就到了秋华院门外。 几位千金堵在院门之后,也不开门,吵着跟姐夫讨要红包,其中就属几名嫡出的声音最大,芷华在内室都能听见她们隐隐约约的笑闹声。芷筠芷柔嚷嚷着要双份大红包,芷兰闹着要姐夫做首催妆诗。芷华听不到沈泽吟诗的声音,不过片刻之后,倒是又听见芷兰欢喜地大声称赞:“不错不错,再来一首!”或许是看到芷兰出题刁难,芷筠也不甘示弱。二人轮流要求沈泽做了五六首之后,许是又得了一个大红包,终于消停下来。 芷华蒙着盖头,不知是谁往她手中塞上了一个大苹果。须臾之后,耳边听到舅妈有些担忧的声音:“琰儿,一会可要一口气背着你姐姐走到大门口,不能出半点儿差错,你背得动吗?要是不行就让你表哥来吧。”她看不见弟弟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坚定的声音,“舅妈,不用担心,我可以的。” “吉时已到,新娘子出阁喽!” 芷华深吸一口气,伏在弟弟削瘦却并不单薄的背上,不舍的泪珠终究还是涌了出来,顺着脸庞滑落在他的肩上。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润,陆琰也红了眼眶,他尽量用轻松地语气,边走边安慰姐姐:“姐,弟弟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你嫁人之后,好好和姐夫过日子,不用太担心我。” “嗯,姐姐知道。以后,你要常来看我,有事就递个信来,切不可因为不愿给我惹麻烦就什么事都瞒着我,知道吗?” “好。” “还有,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磨刀不误砍柴工,别再像从前那样,一念起书来就忘了一切,要懂得适当休息。” “好。” “姐姐替你新挑的那个小厮还算伶俐,他卖身契在我手上,可以信赖。以后老夫人那里,除了请安之外,你要少去。她要是给你脸色,你且忍她一时,等到将来你长大成亲时,姐姐自会想办法让咱们大房分出去单过。” “好。” “还有大夫人,你从学院回来,可以多去她那里走动走动。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就在你身上,定会护你周全。除了她和父亲之外,陆家其余的人,你全都要小心提防。” 一路絮絮叨叨,千万叮嘱还未说完,从秋华院通向大门那条平日里看起来十分漫长的道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婚礼(二) 在门口拜别长辈时,芷华心里没有刚刚对弟弟那种不舍,老夫人,陆振远和大夫人那例行公事的叮嘱,她左耳听进,右耳就漏了出来。好不容易等几人说完,沈泽扶着她双双跪下,三叩首拜谢双亲养育之恩。 拜别之后,陆琰又亲自把姐姐背上了花轿。被他取名为“寄书”的新来小厮,机灵地牵来一匹棕马,陆琰翻身骑了上去,随着姐姐花轿缓缓朝国公府行去。 门外观礼的群众大部分都没有随新人移动,俱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新娘子的嫁妆。或许是因为早先那个传闻,这些人里以想看新娘子笑话的少女居多。 “快看,嫁妆开始抬出来了!”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句,引得等待许久的众人精神一振,凝神望去。 打头的是皇上御赐的妆奁,最先抬出来的是代表一整套家具的花梨木箱笼,紧接着,是一对半人高的青花瓷古花瓶,名家字画一抬。观礼的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并不是很懂开头这三抬的价值,反应并不是很大。但接下来,却差点被闪花了眼睛——只见,宫廷精制的十二身四季衣裳,数十匹被列为贡品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玛瑙、猫眼石四种类型的首饰各装满了整整一抬。 还来不及发出感叹,紧随其后太后赐下的添妆又让众人大开眼界。一对汉白玉如意,一对冰种春带彩龙凤手镯,十套点翠金头面,数量虽不多,但无一不是精品。 皇家赐下的添妆全都系着金黄绸带,有那眼尖之人见到接下来抬出的嫁妆系的是红绸之后,扬声提醒道:“宫里赏赐的抬完了!” 随着这声提醒,眼珠子还粘在那些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上的少女们齐齐转过头来,面色从一开始的隐含期待,幸灾乐祸,逐渐转变为惊讶、诧异。等到末尾那十抬代表田地的黄土块,十抬代表铺面的大算盘和五抬代表农庄、别院的木头小房子模型从陆家出来后,所有人都惊得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十里红妆,连绵不绝,当第一抬随着一对新人,绕过半个京城送进国公府时,最后一抬才刚刚从陆府出来。沿途所过,众人无不议论纷纷。 “我的天,那么大的土块,一抬应该就是一顷吧?啧啧啧,十顷地啊,就算大部分是中下等也够吓人的了。”农妇们的关注点全在土地上,商户娘子的目光则聚焦在那些数不清的珠宝首饰、锦缎皮裘中,还有那书生模样的文士们,对着诸多古董、字画品头论足。大部分人在惊叹,眼馋,也有少数不和谐的声音。 “哼,不是说陆大小姐捐尽了私产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嫁妆?”这是某位没看成新娘笑话的少女在忿忿质疑。 “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陆家收了世子爷那么多聘礼,怎么敢不给女儿配足相应的嫁妆?也不看看人家沈家是什么门第!”这是她身边某位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在抒发自己独到的见解。 各种羡慕嫉妒目光四面八方直射而来,端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子却感觉不到。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苹果,轻轻晃了晃被沉甸甸的凤冠压得有些酸疼的脖子,心里数不清第几次地哀嚎——怎么还没到。 也许是情人间的心有灵犀,新郎官逐渐加快了行速,回到家门口的时辰比预计的早了一刻钟。 陆琰随着姐夫一同翻身下马,看着姐姐在他射轿帘之后,款款走出花轿。她手中被塞入一根红绸花绳,在姐夫的牵引下,跨过火盆,缓缓迈进了卫国公府正门。 阖上双目,细细品着心头各种滋味。历经四个月的赈灾之行,见过种种人间疾苦之后,陆琰心里一直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桎梏,如鲠在喉。但就在亲眼见证姐姐出嫁的这一刻,意识到从此要独自面对所有风雨的这一刻,他终于挣脱了这层无形桎梏,瞬间成熟起来。 再睁眼时,人还是这个人,气质却发生了极大地改变。往日的稚气通通褪尽,那双和芷华如出一辙的杏眼里,满是坚毅与沉稳。甩掉那抹怅然若失的离愁,暗暗坚定了守护姐姐的决心,他大步流星地朝国公府走去。 因为婚期突然提前,目前还在药王谷治病的卫国公夫妇没能赶回来。因此婚礼中高堂的座位上,分别放置着一本厚厚的祖训和沈泽生母的牌位。小费氏继室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不少第一次得知真相的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过无论他们怎么议论,婚礼仍在继续。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一双新人认真虔诚地行完礼仪,在诸多来宾的簇拥下,沈泽牵着他的新娘,出了礼堂,缓缓朝新房行去。 一路红毯铺地,芷华攥着手中红线,低头随着脚下红毯一路向前。途经之路,耳边时不时能听见沈泽体贴温柔的提醒:“小心,这里有台阶。”“慢点儿,这条是鹅卵石小路。”尽管看不到周围景色,她却满是心安。 卫国公府很大,尽管沈泽煞费苦心挑了一条最近的路,却还是走过了两座小花园,又穿过一条横跨在府内小湖上的水上长廊,走过长长一段铺有鹅卵石的竹林小路,这才抵达。不少宾客都是第一次踏进卫国公府,随着新人走过繁花似锦,美不胜收的园林;雕龙画凤,精致华丽的水榭;曲径通幽,别具风雅的竹林,无不赞叹连连。 行至新房,男宾们被阻院外,也不恼怒,竹林之处自有专门招待他们的亭台。坐在里面,嗅着磬人心脾的竹香,品着外边难得一见的美酒,习习凉风驱散刚刚步行所起的燥热,惬意十足。 女宾们有幸踏入新房继续观礼,但不少千金小姐的目光却一直粘在那俊美无双的新郎身上,对于新房的布置,反倒甚少有人注意。 “新人入帐” 芷华跟着沈泽,穿过正厅、偏房,踏入内室,端坐在婚床边缘,蒙在头上一整天的红盖头即将被掀开,心里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紧张局促起来。六月的天气里,穿着厚厚的嫁衣,行完一整套繁琐复杂的礼仪,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芷华身上早就出了好几身汗。想到脸上的妆容很可能被汗水冲得惨不忍睹,早已被凤冠压得不堪重负的脖子又低了两寸,暗自打定主意,一会掀了盖头之后绝不抬头。 “新郎挑盖” 看不到周围的环境,却能感受到身边的沈泽起身去取喜称,芷华不由绷紧了身子。她低着头,清楚地看见秤杆一头出视线里,轻轻一挑,刚刚那种被盖头笼罩的气闷感一扫而空。(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婚礼(三) “阿华,我终于娶到你了。kanshu58”一声包含了喜悦与兴奋的低叹在头顶响起,湮灭于喜娘那一大段吉祥话里,独独被芷华一人听入耳中。她忘记了刚刚的坚持,被这深情的嗓音蛊惑着缓缓抬头,四目相对,刹那间心灵相通。 这是芷华第一次看到沈泽穿大红色衣服的样子,眉眼间那颗朱砂痣,在喜服的衬映下愈发鲜艳,让他原本英俊的五官,平添一丝别样的魅惑。他眼中那浓到化不开的深情,直直朝自己望过来,只回视了一眼,芷华便忘记了一切,沉溺其中,再也无法自拔。 听不见周围的嘈杂,也不再有对妆容的担心,无论是眼中还是心里,全部都只有眼前这人,这从此以后独属于她的夫君。 “世子,别挡着呀,我们要看新娘子!”身后一声打趣,引来一众千金们暗含恶意的嗤嗤低笑。同是女子,自然知道这夏天成亲时最容易糊了脸上脂粉,不少等着看新娘出糗的小姐们连声附和。 “世子爷挡这么严实,新娘子该不会是长了痦子,没脸见人吧?” “很有可能呢,这大热天的,最容易上火了。” 这对新人对视太久,催促声愈演愈烈,逐渐升级成了冷嘲热讽。 如果嘲笑的是自己,沈泽可以充耳不闻,但这些人针对的是他的妻子,他实在是难以忍受。不过今日毕竟是一生唯一一次的大喜日子,不好闹得太不愉快,沈泽深吸一口气,按下胸中怒意,转身寒着脸,向刚刚那出声嘲讽的那几人扫视过去,用冰冷的眼神压得她们再不敢放肆之后,这才大大方方让到一旁,将新娘子暴露在众人面前。 只见佳人青黛娥眉,肤如凝脂,腮红淡扫,唇红齿白,完美的妆容如同刚刚画上去的一般,美艳动人,哪有一丝狼狈模样? 毫无防备地面对一屋子宾客,芷华不由收敛了笑容,刚刚放松下来的一颗心又崩了起来。也罢,今日毕竟是大喜之日,再出糗人家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笑话自己。芷华心里暗暗想着,背脊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做好准备迎接众人的品头论足。却不知,之前的担心都是的多余的,原来窦嬷嬷今日替她上妆时所用的,都是自己从前在宫里亲手秘制的脂粉,遇水不化,粘汗不融,满园子鲜花才做出那么一套,效果自然是不同凡响。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几声低不可闻的暗地抽气声,再无半点儿动静。芷华微微抬头,环顾四周,意外发现众人脸上全是惊呆了的模样。她忍不住微微颦眉,难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有那么糟糕吗? 喜娘率先回过神来,大声唱贺道:“恭喜世子称心如意,娶得美,娇,娘。”刚刚那几名被沈泽警告过的少女,原本还自持美貌对新娘子颇有些不以为意,这下她一露脸,却挑不出半丝比自己差的地方,不由悻悻地闭了嘴,不再聒噪。 在众人听起来像是发自肺腑的称赞声里,宫中特意送来协助国公府筹备婚礼的六位宫娥,手捧着结了红绳的银盆,款款行来站成一排,高举银盆,供客人们抓取其中的喜果。花生、红枣、栗子、莲子、红豆、桂圆,宾客们自觉地每样都取来一些,捧在手上。 “撒帐” 喜娘一声令下,宾客们一边笑贺着好听的吉祥话,一边把手中的喜果朝端坐在红帐之内的那对金童玉女撒去,刚刚那些自觉被新娘折了颜色的几位千金,更是纷纷卯足了劲儿趁机出气。 “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吉祥如意,子孙满堂。” 伴随着一句句贺词,大小不一的喜果如同下雨般铺天盖地砸了过来。芷华还未反应过来,被身边一股大力一拉,光线一暗,已经被沈泽护在了怀中。 佳人在怀,沈泽嗅着她发间淡淡清香,只觉得打心眼里生起一股满足,四面八方大力砸过来的那些喜果,全都落在背上,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被他精心呵护在怀里的芷华,一只耳朵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另一只耳朵里听见的全是可以代表自己心愿的祝贺之词,脸上不由洋溢出娇羞甜蜜的微笑,只盼着时光能在这一刻停驻。 撒完帐后,来宾们看着床上相拥在一起的一双璧人,会心一笑,全都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自有侍女领着她们去往宴厅。 新房里安静下来,一对新婚夫妻静静相拥,情意流转,更胜过万千甜言蜜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红龙凤双烛“噼啪”爆了个灯花,打破室内静谧。 窦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世子爷,宴厅开席了,您该去招呼宾客了。” 沈泽轻轻在芷华发间落下一吻:“我命人备了你爱吃的糕点,你饿了就先吃几块垫垫。等我,我很快就来。” “可是窦嬷嬷说,没喝合卺酒前不能吃东西……” “几块糕点而已,不要紧的。我可不想你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饿坏了身子。” 芷华仰起头,用一抹甜甜微笑,回报他的这份贴心。“好,一会你也少喝点酒。我……我等你回来。” 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沈泽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就在这一刻,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成家了。从此之后,诺大的国公府里,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娇俏人儿的等待,不再是一所空空荡荡的大宅院,而是可以带给他无限温暖的家。 此情此景,化作永恒镌刻在沈泽心底。接下来的人生里,无论身处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战场,无论是身负重伤游走在死亡边缘,无论是置身斛光交错、勾引斗角的官场盛宴,只要想到家中妻子的等待,心中就会滋生出一股无名力量,支撑着他一路披襟斩棘,只为不辜负这份等待,平安回到他们的家。 强按下心中的震撼与不舍,沈泽低头朝她温柔一笑,转身应酬宾客去了。 在韩妈妈和白兰的服侍下,芷华取掉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放松下来之后,这才察觉到腹中饥饿。 早有侍女按沈泽的吩咐摆上糕点,趁着窦嬷嬷不在,芷华连忙就着茶水一口气连吃了好几块。 窦嬷嬷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芷华连忙咽下最后一口糕点,心虚地擦了擦嘴,在她推门进来后,生怕被查出什么端倪,赶紧问道:“嬷嬷可是去了宴厅?看见敏仪了吗?刚刚撒帐的时候,我好像没听见她的声音。” 窦嬷嬷果然被她的提问吸引住了心神,没有留意到桌上空空的盏碟。 “老奴在宴厅里看到郡主了。绛珠姑娘私底下托奴婢转达郡主的歉意,今日长公主殿下特意吩咐教导嬷嬷盯着,不许她来闹新房,所以郡主只能规规矩矩待在宴厅里。郡主说改日等您把国公府内务理顺了,她再登门拜访。” 敏仪正是议亲的年纪,又有那么一副直言不讳的性子,长公主肯定是考虑到今日新房之内,必定会有女宾出于妒忌小小刁难,为了不让女儿因为这种小事发火而坐实骄纵之名,公主不得不强拘着女儿。这片慈母之心,芷华很能理解,因此一点儿也不见怪。 眼看窦嬷嬷回完了话,锐利的目光就要扫过桌上,芷华连忙回过神来,“嬷嬷,热水准备好了吗?我想要沐浴。” “准备好了,老奴这就去给小姐取换洗衣物。” “啊?不、不用了……对了嬷嬷,今日这些脂粉是你自己做的吧?我出了那么多汗都没化开,真是神奇。你服侍我沐浴吧,衣服让白兰找去。我估计啊,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怎么卸掉我脸上的妆容呢。” 窦嬷嬷点点头,随着小姐往浴室走去。身后白兰和韩妈妈对视一眼,齐齐掩嘴偷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洞房花烛(一) 沐浴过后,刚刚绞干头发,一身酒气的沈泽在几名小厮搀扶下,酿酿跄跄地回到新房。 芷华看着他的醉态微微皱眉,吩咐那几个小厮扶着他安置在软榻上后,又让韩妈妈每人赏了两角银裸子打发下去。 正要使唤白兰去厨房端碗醒酒汤,不料刚刚还一副酒醉如泥状的沈泽自己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哪有一丝醉意。 芷华笑着嗔他一眼,他却挤眉弄眼地故意做出一副得意神情,好像在说“怎么样,我装醉这招使得不赖吧?”芷华顿时被逗得噗嗤一笑。 二人眉目传情玩得不亦乐乎,那边窦嬷嬷捧了一个托盘进来。 “世子爷,小姐,该喝合卺酒了。” 沈泽装醉,能瞒得过众人,却瞒不过阅人无数的窦嬷嬷。她手上的托盘里,只有一柄酒壶,一只被剖开两半,连着红线的匏,没有那多余的醒酒汤。 看着二人喝下合卺酒,窦嬷嬷素来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喜气:“夫妻一体,并蒂荣华。” 这声贺词唱完,韩妈妈又端上了一盘饺子。 沈泽取箸夹起一只,亲手喂进芷华嘴里,看着她嚼了几口又吐了出来,含笑问道:“生不生?” 芷华脸上一热,臊得呐呐无言,在对面直射过来的炙热目光下,憋了半响才挤出一个字:“生。” 知道她脸皮薄,大家没敢笑出声,韩妈妈收起那盘生饺子,替小姐解围道:“世子,热水已经备好,现在要沐浴吗?” 沈泽点点头。“阿华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你先伺候她用膳吧。我沐浴不需要人伺候。” “不用了,许是饿过了头,我现在没什么胃口。”芷华连忙摆手拒绝。但见到沈泽和窦嬷嬷脸上同时浮现出不赞同的表情,她偷偷吐吐舌头,不得不改了口风。 “呃……那就端碗百合粥来吧,那个……吃太多了也不好,容易积食。”这次倒是无人再反对。沈泽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自去了浴室漱洗,窦嬷嬷和韩妈妈一同行礼退下,只有今晚值夜的白兰陪在她身边。 窦嬷嬷真是严厉呢,请她来做教导嬷嬷,真是痛苦与快乐并存啊……也不知敏仪家的嬷嬷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有她说得那么可怕……想起敏仪,也不知道这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以后会花落谁家,她和表哥两个人,如果站在一起,从外表看起来好像还是挺般配的…… 芷华一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一边食不知味地往嘴里灌着百合粥。说到底,她就是不敢承认,自己被沈泽临走前那个眼神勾得心神大乱,局促不安。 嘁,上辈子又不是没嫁过人,瞧你这没出息的小样……芷华心中啐了自己一口,随即又呸了一声,告诫自己,以后再不准想起上辈子的一切,一定要过好今生的日子。 就在她打着一肚子官司时,沈泽已经从浴室洗完出来了。白兰不知什么时候退出了新房,等芷华回过神来时,房内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在想什么?”或许是因为刚刚沐浴完,沈泽的声音有些慵懒。 芷华脸上一红,难道要坦白因为他刚刚那个眼神,引得自己心里百转千回,有的没的想了一堆吗?答不上来,她只得岔开话题:“怎么头发还滴着水就出来了?我来帮你绞干吧,这种小事可别不当一回事,到老了头疼可有得你罪受。” 沈泽微微一笑,也不继续追问刚刚那个问题。顺从地把头伏在她大腿上,任由她拾起自己刚刚随意擦了两下就扔开的毛巾,絮絮叨叨地替自己绞干头发。 自说自话半响,芷华终于发现了他的沉默。擦干最后一股青丝,她试探着小声唤了一句:“世子,睡着了吗?” 沈泽仍旧伏在她腿上,只把头转了过来正面朝她,脸上还带着享受的笑容:“没有。娘子,我想听你唤我夫君。” 借着唠叨刚刚稳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失常,芷华轻咬唇畔,不知为什么,就是张不开嘴吐出他想听的那两个字。 “娘子?” …… “娘子?娘子……”芷华不答,他就那样无赖地一直唤着,眼中没有一丝不耐,只有一片能醉死人的温柔。 芷华对这种眼神没有一丁点抵抗力,定定地回视着他,不知不觉就顺着他的期盼轻呼出声:“夫君……” 这两个字就像打破了某种禁锢,从喊出来的这一刻起,芷华终于彻彻底底抛去了前尘旧事。从今往后,她的夫君,只有眼前这人,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这声呼唤,听在沈泽耳中,如同一阵闪电划过,直让他从耳边泛出一阵酥麻,刹那之间涌遍全身;又如一根顽皮的羽毛,轻轻在心头搔动,勾得他心痒难耐。 “阿华,我的妻……”这声回应,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又带着无尽的渴望。话音落下时,他的俊脸已经凑了上去,两人鼻尖顶着鼻尖,呼吸交缠在一起。四目相对,不同形状的两双眼睛,共同地盛满了爱意。再没有多余的甜言蜜语,两张嘴唇,自然而然地贴合在一起,又同时逸出一声满足的叹谓。 这个吻,最初只是唇畔轻轻摩挲着唇畔,一个是如获至宝地仔细品尝,一个是放下心结后的曲意迎逢,几经辗转,逐渐加深,直至香,津交融,唇齿相依,让人满足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渴望更多。 在这种渴望下,沈泽灵活的双手,像是有了自己意识一般,于二人拥吻的同时,自主剥开对方的衣裳,探了进去.........让她浑身无力,只能紧紧搂住夫君的脖子,才不至于软倒在床上。 这声几不可闻的痛呼却让沈泽恢复了一丝清明,收敛了气力。芷华有些承受不住这汹涌而来的快感,腾出一只手轻轻推着他,嘴里模糊不清地抗议一声,“世子……”(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正是新婚情浓时 接连两次欢好,榨干了芷华所有体力。**乍停,她便沉沉睡了过去。沈泽没有唤下人进来收拾,想到几日之后自己就要远赴沙场,分别前为数不多的团聚时光尤为珍贵。他伸出手指,爱怜地沿着妻子五官轻轻描绘,一遍又一遍,直到把这张脸深深刻进心底,以待来日回味。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来袭。沈泽抱住她,轻轻翻了个身,两人由刚刚的一上一下改为面对面侧卧相拥。只是简单地换了个姿势,小腹处又开始燃烧。看着芷华累极了的模样,沈泽苦笑一下,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暗暗调整着呼吸,不久之后,终于坠入梦乡。 卯时左右,天还未亮,沈泽就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发麻的手臂,在妻子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自己起床找出衣服穿上。开门声惊醒了耳房值夜的白兰,等她出来时,世子已经在院子里练起武来。 白兰没敢出声打搅,自觉去了院里小厨房准备热水。待沈泽打完最后一套拳法时,她正好往浴桶里倒完热水出来。 “世子,水已经备好了,现在沐浴吗?” 沈泽取过她双手奉上臼好的热毛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嗯,你去准备我和世子妃的衣裳吧,今日要进宫谢恩。” 芷华还在熟睡,忽然被人放进了暖洋洋的热水里,她惊得猛然睁开眼,双手下意识环住沈泽的脖子,还未弄清楚情况,便被他贴上来吻了个天昏地暗。 深吻之后,沈泽又意犹未尽地在她脸颊上轻啄了好几口,这才心满意足地笑道:“娘子,早啊。” 芷华脸色潮红,眼神迷离,一开口还带着刚刚苏醒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沈泽眸色一暗,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双手自发地扣在那两团单手难以掌控的丰盈上,边揉边答道:“唔,应该差不多到辰时了。” 芷华拨开胸口这两只狼爪,又羞又恼地嗔他一眼:“别闹了,一会还要进宫呢。”两腿之间传来的酸涩刺痛让她嘟起了嘴,在那双又要凑过来的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 这点力道对沈泽来说却是无足轻重,顺势执起娇妻雪白的柔荑,放在嘴边亲了两口:“还疼吗?一会洗完我替你抹点药吧。那药是上次我给父亲捎信时顺便向毕老前辈讨的,极有效。” 芷华脸上腾地烧了起来,愈发羞恼:“我身边有韩妈妈呢,谁要你去跟他讨药了!下次见到他,还不知要被人怎么取笑呢,都怪你!” 沈泽好脾气地笑笑,一把揽她入怀,软言赔礼道:“是为夫思虑不周了,娘子息怒。不过讨都讨来了,一会还是让我替你抹上吧。” 芷华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气鼓鼓地咬了一口,印出两排牙印,方才消了这口闷气。 新婚夫妻俩小意温存地洗完了鸳鸯浴,又吃完了成亲后第一顿早餐,相携去了宫里谢恩。 在凤栖宫里见到了皇上和太后,估计是体谅这对夫妻团聚的时日不多,例行的谢恩流程走完后,太后意味深长训诫了句:“早日为沈家开枝散叶”,便打发他们早早出宫回家了。 卫国公府里,因为家主夫妇不在,敬茶的环节便推迟了,只等来日沈镔从药王谷归来,再补上。不用敬茶,却还是要认亲的。第一次见到前世继承了卫国公府的沈沛和娶了芷香的沈浩,芷华难免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这对庶出兄弟五官长得极像,大约是随了生母,与沈泽的英俊不同,这两人更多的是清秀。沈沛比较沉稳,面对长嫂态度恭谨,不卑不亢;沈浩倒有些跳脱,行礼时偷偷抬眼打量芷华,正好迎上她审视的目光,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耳朵也泛红了。 芷华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倒是如常。给过两位小叔子见面礼后,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场面话,沈沛便带着弟弟识趣地告退了。 从正院里出来,沈泽正要唤人抬来软轿,却被芷华拒绝了。“昨日回新房那条路,耳边全是宾客们的赞叹声,直把我心里勾得痒痒的,又苦于蒙着盖头看不见。今日你陪我再走一次,可好?” 沈泽温柔一笑,并无不允。轻轻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在回新房的路上闲庭漫步起来。一路上边走边介绍着沿途风景,亦或是幼时在某处发生过的趣事。二人谈笑宴宴,一条有些漫长的路很快就走完了。 行至新房院门口,芷华抬头望去,却见门上空空荡荡,并没有悬挂木匾。她不由就有些好奇:“我们住的小院叫什么?怎么连块匾都没有?”沈泽拉着她往里面走,嘴上答道:“正想和你说呢,母亲给我取了个乳名叫阿尺,这院子原本叫尺璧院,从今往后,你便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我特意取下匾额,就是想让你重新给我们的新居命名。” 他是怕自己走了以后,这府中下人会不服自己,才会借此机会,宣告众人自己的地位吧。尽管早已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可是芷华还是被他这种随处可见的体贴与维护感动了。半响没有回话,沈泽好奇地回头望去,却见她红着眼,咬着唇,盈盈凝视着自己,不由伸出手,把那片娇艳的唇瓣从她的贝齿里拯救出来。“怎么了?咬唇这习惯可不好,得改改。要是实在想咬,就咬我的吧。”说完,把脸凑上去,一双薄唇微微翘起。 芷华噗嗤一笑,上前一步,大着胆子在那双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作为奖赏,身后只跟了白兰一个丫鬟,倒也不必担心被其他人看见。 送到嘴边的美味沈泽哪甘心就这么轻易放过?顺势搂住她想要往后退的纤腰,正要亲回去,却被一只柔荑挡住了嘴唇。“母亲赐名的院子,让我改了不好吧?” “无妨。父亲说过,母亲性子极为和善,她现在若是还在,也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沈泽对先母早已没有了印象,却时常听父亲念起。芷华怕勾起他不愉快的回忆,从不提小费氏,她不问,他也就不说。 “那……就叫无衣院吧?岂曰无衣,与子同泽,我虽不能与你共赴沙场,但我的心,却与你同在。” “好。” “上了战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想想我们的无衣院,想想我就在这里等你归来,你……定要平安。” “好。” 一对璧人,站在竹林里相拥呢喃,清风徐来,驱散夏日灼热,风中竹香花香混合,林中鸟叫与蝉鸣合奏,岁月静好。 白兰识趣地悄悄退下,刚走出不远,调皮的风儿把小姐的低语送进她的耳畔,臊得她脸颊通红,加快了脚步。 “夫君,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呵……傻娘子,一个怎么够……”(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前线告急 短暂的新婚时光,沈泽和芷华过得前所未有的甜蜜与舒心。三日回门之后,二人闭门谢客。不理家事,不谈朝事,不议战事,放下一切,沉浸在儿女情长里。 他练武,她在旁边抚琴;她写字作画,他就在一旁研磨;他为她绾发描眉,她便为他洗手做羹汤。她题下“无衣院”三个梅花篆字,他临摹着一笔一划,亲手刻于木匾上。 白天,他们携手逛遍了府里每一个角落,泛舟游湖,采莲垂钓;夜里,她抛去羞怯,迎接他一场又一场的缠绵。初经人事,他是食髓知味,她却并非没有不适。但为了留下一个爱的结晶,她咽下自己并不喜欢的药膳,喝下一碗碗的促孕苦汁,一日三次药浴,甘之如饴。 但好不容易攻下了镇裕关的里勐人,怎么会给这对新婚夫妇留下充裕的团聚时光呢? 里勐大军休整了半个月之后,又开始了侵略的步伐。 边关埫州城墙上,守备吴崇德忧心忡忡地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军队,一脸凝重。埫州是个中等城市,屯兵五万,再加上之前从镇裕关由游击将军周威带队,溃逃而来的四万军队,兵力不足十万。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吴崇德这几日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百姓们都疏散走了吗?”跟了他二十多年的长随吴顺急匆匆跑过来,还未走到跟前,吴崇德就急切地问道。 “有一批已经出了东城了,还有一部分不愿意走,说是要留下来守卫自己的家园。” “胡闹!壮丁都已经编入了军队,这些剩下的老弱妇孺能顶什么事!你再去劝劝他们,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走!”厉声打发完吴顺,吴崇德转头找了个送饭小兵。“看到周将军了吗?”见那小兵茫然摇头,他又吩咐道:“去找周将军,告诉他我在守备府里等他前来议事,快去!” 埫州城里人人都在紧张地备战,城外里勐军队的营帐里,主帅克里木却在惬意地品着香茗。“嗯,这茶不错。汤色清亮,茶香扑鼻。虽不是上等,但在这边关小城里,倒也算难得了。” 坐在他下首的一名老者抿了口茶,捋着花白的胡须含笑附和:“的确。想不到王爷对茶道如此精通。”这老者正是靖安国里正在全国通缉的要犯费宁,只见他现在一副标准里勐贵族的打扮,面色红润,容光焕发,哪还有当初那种丧家之犬的模样。 克里木哈哈一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这些都是……教我的。说起品茶,我可远不如她。她那条刁钻的舌头啊,不但把我们里勐的奶茶贬成了马尿,就连宫里最顶级珍藏的茶叶,她也只是勉强入口。我本来还挺不服气,直到后来……”似是察觉自己说得太多,他举杯抿上一口,不再继续说了。 费宁却敏感地抓住了什么。“王爷说的,可是我们靖安的……” “多嘴!”费宁旁边坐着的一名黑衣男子一声怒喝,打断了他不识相地追问。费宁吓了一跳,余光瞥见克里木脸上毫无表情,知道自己像是犯了某种忌讳。“老夫失言,还请王爷勿怪。”讪讪地起身赔了个礼,转头还要忍着憋屈向那黑衣男子道谢:“多谢黑虎大人提醒,是老夫老糊涂了。”黑虎并不买账,冷冷哼了一声,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黑虎就是当初潜进靖安那批细作的领头之人,也是他带着费宁逃了回来。身为克里木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别人或许要给刚刚献策助他们攻下镇裕关的功臣费宁几分薄面,他却半点儿也不把这老头放在眼里。甚至从本性上来说,他心底还看不起这种卖国求荣的叛徒,是以面对这种人总不假以辞色。 黑虎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态度着实让费宁有些尴尬,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正要找个什么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一声通报从门口传来。 来的是克里木的亲卫之一,专门负责收集军情。费宁算得上是半个谋士,帐中没有外人,这亲卫也不用避讳,大声禀奏道:“启禀王爷,我们在埫州城里的探子刚刚传来消息,已经查明了城里目前主事的是守备吴崇德,负责战事指挥的是靖安游击将军周威。” 克里木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和颜悦色地看向费宁,“费大人可知道这两人?” 费宁不敢居功自傲,恭恭敬敬地起身答道:“回王爷,老夫知道。”不等克里木追问,他便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吴崇德擅长内政,说起来,倒是有几分才华。不过因为这人有些不知礼数,当了十多年的官,虽然每次考核都是优,也只能在边疆这几个小城里调来调去的。此人颇得民心,要找其弱点不易。但是周威嘛,老夫倒是知道一些他的软肋。” “哦?费大人说来听听?”克里木扬起眉毛,颇有几丝惊喜。 “早年间曾有御史弹劾他贪墨军饷,挪用军中物资。他找了门路求到老夫这里,是老夫极力替他压下。一会只要老夫手书一封,王爷再派人送到他手里,老夫有七分把握,能劝得他归降。” “费大人真这么有把握?要知道,时过境迁。你如今在靖安可是要犯,即便把他的罪证公布出来,想必靖安人也不会相信吧?”黑虎就是看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模样不爽,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出声找茬。 费宁倒也不和他计较,好声好气地解释道:“黑虎大人有所不知,这罪证在一个受过我恩惠的御史手中。为了偿还我的恩情,他自愿替我保管了一批官员罪证,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一封亲笔书信就能让他拿出来公诸于世。而且,周威在老夫手里留下的把柄,可不止这么一点儿……” 他这么有用,克里木倒也不吝赏几分薄面,遂站出来打圆场道:“费大人真是深谋远虑。本王佩服!” 王爷亲自开口,黑虎撇了撇嘴,便没再多说什么。 *** 七月初六这日清晨,一封从边关发出的八百里加急战报抵达京城,游击将军周威叛国,深夜斩杀了埫州守备吴崇德,大开城门迎敌军入境,埫州失守。埫州之后,镜州、林城、荔城三地告急,里勐大军分城三股,兵临城下! 陛下龙颜大怒,钦赐兵符,着令卫国公世子即日率领十万大军出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离愁 夜,深了,沈泽还在书房里忙碌着。自从上午进宫接旨后,他召集了手下一应人马,还有此次同行的几位将领,在书房里议事到深夜。 “世子妃,您都站了小半个时辰了,要不,还是进去歇一会吧?咱们轻轻的,应该不会打扰到世子他们的。”白兰随在她身后,看着她来回踱步活动着站麻了的双腿,心疼地劝道。 “我不要紧,整天坐着,站一下也好。”芷华挥了挥手,毫不在意。目光仍旧直直地盯着书房大门。“看,他们出来了。” 看着那些人鱼贯而出,等了一会儿,全都走光了之后,芷华这才从隐蔽处走了出来。“世子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白兰,你快去厨房把温着的那些饭菜端过来。”她吩咐了白兰一句,自己举步朝书房走去。 院外两名站岗士兵或许早就接到过吩咐,看见世子妃并未阻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芷华朝他们点点头,一脸忧心地踏入院中。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不是早叫人带话给你不用等我吗?”伏案疾书的沈泽听见开门声,抬眼一看是她,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哪里睡得着?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叫人热着饭菜,不管再怎么忙,你好歹也垫垫肚子。”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要做的事太多了。我哪有……”拒绝的话被一根纤纤玉指树在唇上,堵了回去。 “在忙也不差这点儿功夫。这么不爱惜身体,让我怎么放心你来日上场杀敌?”见她板起了脸,沈泽无奈地笑笑,再不忍心拒绝这片好意。“好,一会等饭菜送来了,我吃就是。你去歇着吧。” 说罢,他又低头忙活了起来。盏茶功夫后,依旧没有听到妻子的脚步声,不由又抬起头,正好迎上芷华依恋、不舍、心疼、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目光,心里倏地就软成了一汪春水,离愁从这一刻开始滋生。他放下笔,走上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嗅着她发间淡淡馨香,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长叹。 “你忙,我就在一边看着,不会打扰你的。明日就要分别,我想多看你一会儿,别赶我走,好么?”怀中闷闷的声音传来,那软软的语气,听得沈泽心中一阵抽疼。原本就不多的十日婚假只过了七日就要结束,他心中有愧,哪里还拒绝得了这个简单的要求。“好。我也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你要答应我,困了就去睡,不要硬撑。”感受到怀里的人儿乖顺地点点头,搂住她的力道不禁加深了几分,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随身携带。 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到了寅时三刻。再过不久就要天亮,夫妻俩便没有回无衣院,挤在书房后面用于小憩的那张软榻上相拥而眠。 软榻狭小,一人躺在上面,翻个身都要小心翼翼。沈泽怕压坏了娇妻,便让她睡在自己身上。一手抚摸着她光滑柔顺的青丝,一手在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哄她入睡。可是分别在即,芷华哪里睡得着。 “夫君?”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 “……” “夫君?” “嗯,我在……” “夫君……” “娘子,我在……” 毫无营养的对话,二人一唤一答聊得不亦乐乎。数不清第几次回答她“我在”之后,沈泽毫无防备地被一只檀香小口堵了个正着。软糯的小舌头顽皮地轻扣他的牙齿,不过是刹那之间,回过神来的沈泽毫不犹豫地轻启牙关,放进了那条惹火****,任由她在嘴里翻搅,嬉戏。眼看天际就要泛白,心急的芷华再顾不上害羞,两只小手一路往下,摸摸索索地去解他的裤带。笨拙地摆弄半响,却一不小心打成了死结,她懊恼地轻哼一声,换来他好一阵闷笑。 极尽缠绵之后,芷华终于撑不住,沉沉昏睡过去,再睁眼已经是日晒三竿。大声唤来白兰,不出意料的,沈泽已经领着大军启程了。芷华没有怪她不叫醒自己,只是神色恹恹地望着窗外愣了大半响,怅然若失。 接连好几天,芷华都沉浸在别愁里,无法自拔。吃饭会看着属于沈泽的座位发呆,想着他吃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用膳;练字会看着砚池走神,想知道他这一刻在做什么;睡觉会抱着他留在家中的衣裳辗转反侧,不知他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孤枕难眠。诺大的一座卫国公府,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就连逛个花园,芷华也能一坐就是一上午。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这么深地爱上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思念某一个人。 “世子妃还是没胃口吗?”窦嬷嬷一跨进无衣院大门,正好遇见白兰领着一干丫鬟,捧着撤下的午膳往外走。看着托盘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肴,她皱了皱眉。 白兰苦着脸摇摇头,屈膝福了福,领着丫鬟们退下了。窦嬷嬷板起脸,继续往寝室走去。行至内室门外,又遇到同样愁眉苦脸退出来的韩妈妈,她也没再多问,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内间里,芷华正抱着双膝,坐在床头神游天际。怀中露出衣料一角,瞧那颜色,应是世子的衣裳无疑。 “小姐,要不要奴婢替您收拾行礼?” “什么?”芷华迷茫地转过头,不知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说上这么一句。 “小姐嫁到沈家已经十二天了,卫国公夫妇现在不在府内,阖府上下就您这么一位女主人,可是你看看你自己,嫁过来这么久,你可知道,这府里下人有多少?每日开支多少?账房里还有多少银钱,够不够家用?身为人妇的责任,你可曾记得起半分?恕老奴逾矩,你若再这样一蹶不振,还是早点儿卷起包袱回陆家去吧,这卫国公府主母之责,你既然承担不起,还不如早早退位让贤。” 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一番痛斥,听在芷华耳中,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生疼,脑袋却清醒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怀里的衣裳,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窦嬷嬷躬身一偮,“是我错了,多谢嬷嬷点醒我。” 窦嬷嬷依旧板着脸,语气却放缓了几分。“您现在贵为世子妃,平日里就该端出世子妃的架子。奴婢虽然身份特殊,但说破了天,也不过是您的奴才。或许您有时候会觉得奴婢对您不够尊敬,但您自己撑不起这世子妃的气场,对一个奴才以我自称,又怎能不被奴大欺主呢?奴婢原想着等您自己醒悟过来,可您却只顾着沉浸在儿女情长里……奴婢对您,真的很失望。” 芷华愣住了,仔细品味着这番话,脸上渐渐浮现出惭愧之色,却没有再低头。“嬷嬷说的是,本妃,记住了。” 窦嬷嬷终于满意地笑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投军 京郊外五十里某处供路人歇脚的茶棚里,大清早就迎来了三位客人。来者皆是少年,都穿着寻常绸布长衫,年纪最长的看上去最开朗,行动间自有一股洒脱大方之态,另外两人眉眼相似,像是两兄弟,大的沉稳寡言,小的却十分机灵,打进了茶棚之后,不等店家前来招呼,麻利地从袖中掏出一块方巾,三两下就把来不及打扫的桌椅擦得铮亮。 “掌柜的,来壶好茶!”年长少年大大咧咧掀起长衫下摆,坐在刚刚擦干净的长板凳上,“啪”地一声,在桌上拍下一角碎银。 “好咧,客官稍等!”这茶棚太小,一应活计都是掌柜一人承包,他收起那角碎银,立刻就忙活着烧水去了。 店里只有茶水,不供应吃食,那机灵少年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掏出一块干粮,掰开两半递向付钱那位:“少爷,要吗?” 被唤作少爷的正是姜云飞,他随手接过那块干粮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是小勇懂事,大半夜的偷溜出来,现在还没吃过东西,我都快要饿死了。” 那两兄弟便是姜全和姜勇了。姜勇对着他咧嘴一笑,吃起了剩下那半,姜全却板着脸,活像被人欠了几百两似的,一言不发。 “小全,你怎么不吃?一会加入行军队伍可没功夫吃了。”姜云飞一点也没有惹人不快的自觉,十分好心地提醒着。 姜全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不过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取出自己的干粮啃了起来。 “哥,别不高兴了。少爷人都跑出来了,大少爷又吩咐我们带上他一起投军,你还是看开点吧。” “怎么看开?被爹知道,就算是大少爷吩咐的,我们也少不了一顿打。说不定这会儿来抓我们回去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搞不好还要害我们也参不成军。”姜全可没有这两人这么乐观。原本就粗糙的食物嚼在嘴里更感觉难以下咽,只不过为了恢复体力,不得不皱着眉头吃下去。 他们兄弟虽称呼姜云飞为少爷,但因为早已不是奴身,又认了陆琰为主,对他便没有多少敬畏。 姜云飞也知道自己给人添麻烦了,讪讪地干笑两声,“你们放心,我爹要真派人来抓我回去,我就跟他们走便是,不会连累你们兄弟的。” “客官,茶来咧!”掌柜一声响亮的招呼打断了谈话,就着热乎乎的茶水吞着干粮,三人唏哩呼噜大吃起来。 没等他们吃完,军队赶路特有的轰隆脚步声隐隐从远处传来,就连不高兴的姜全都露出几分兴奋。几人连忙吞下最后两口,又一口灌下杯中剩余茶水,急急忙忙窜出棚外。眺目远望,一排人头组成的黑线出现在远方,行走间训练有素,整齐划一,正是他们苦等一早上的远征大军。 “快看!他们打的旗号是‘沈’,是我们要找的部队没错!”姜勇手指远方那高高飘扬的旗帜,雀跃不已。他眼力最好,尽管隔着老远,还是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字。 “走,我们迎上去!”姜云飞取下系在茶棚外树桩上的马儿缰绳,翻身一跃而上。不等那两兄弟在自己马上坐稳,利落地甩了个响鞭,率先朝军队迎了上去。 疾行的马车里,沈泽正仰靠在车厢里小憩。昨晚几乎一宿没阖眼,刚刚又参加完陛下主持的送行仪式,饶是他身体底子不错,也难免有些疲倦。忽然,摇晃的马车停了下来,暗一在车外通报:“世子,刚刚来了三个少年说要投军,为首的说是您大舅子。” 沈泽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毛。“哦?叫他们上我马车里来。队伍别停,继续赶路。” “是。” 片刻之后,车帘被掀开,三人陆续上了车。最末尾进来的姜云飞还不忘对暗一交代了句:“别骑我的马,它性子烈,除了我谁也不让骑的。” 放下车帘,转头对上沈泽疑惑的眼神,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妹夫,又见面啦,还记得我吗?” 二人曾在喜宴上单独喝过一杯,沈泽对他还有印象。“姜公子,你怎么来了?”他年纪比姜云飞还稍长一岁,要按规矩随芷华叫她一声表哥,难免有些别扭。 姜云飞也不敢托大,随口打了个哈哈,十分自来熟地靠在他身边坐下。“叫我云飞就好。我想上战场,你帮我们三个办好文书吧。我也不走后门,从小兵做起就好。对了,我们三个都带了马儿,你看,能不能安排我们进冲锋营?” 沈泽看向另外两人:“你们是姜全和姜勇吧?阿华和我提过,你们俩的文书我早就办好了,只是没料到又多了一个。” 姜全点点头,姜勇苦着脸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我们也是昨晚半夜才知道要带上姜少爷的。我们家大少爷没能说服舅老爷,便手书了一封信,让我们带着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姜少爷一块投军。这是书信,您看看吧。”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封拆过的信,双手递给沈泽。 姜云飞窘迫地挠挠头,嘿嘿傻笑两声,有些讨好地巴巴望着妹夫:“世子,你看,我人都来了,你总不能赶我走吧?咱们现在好歹也是亲戚了,你就通融一下……” 沈泽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并不长的信,虽不认识小舅子的字迹,却认识落款的小章。那小章正是自己私下里找人刻好送给陆琰的礼物。沉吟片刻,想想姜家的情况,虽对姜云飞的心理有了一定的理解,却还是觉得为难。“姜将军膝下就你这么一根独苗,我怎么能不经他同意就收你进冲锋营?” 看到对方瞬间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拒绝他,话锋一转:“你们三个便去骑兵营吧,那里同样容易立功,而且,也没那么危险。” 姜云飞立刻一扫愁颜,开心地拍拍他的肩膀,“哈哈,我就知道妹夫是个爽快人!你放心,我们刚刚只跟你那亲卫一人说了自己身份,进了骑兵营以后,绝不会再跟第二个人提起的。” 沈泽倒不在乎让人知道,不过他也懂身为男人,不愿被人说依靠裙带关系的自尊心理,轻轻颔首,不再多言。 得到满意的答复后,姜云飞不再耽搁,领着两兄弟主动下了马车,自己找兵营报道去了。沈泽闭上双目,又陷入了浅眠。 远征的军队继续往边疆疾行。(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屈辱 话说敏仪当日从陆家出来,左思右想,还是听从了芷华的建议,鼓起勇气私下里跟母亲坦白了自己心事。长公主听后勃然大怒,自然是不允。想那姜武刚刚获罪,一般人和姜家撇清干系都来不及,哪有主动往上凑的?别说姜武现在只是一介白身,就算姜家还是以前一样,那也配不上她捧在手心里的明珠!长公主虽不是那卖女求荣之辈,但事关女儿终身,总不能任她由着性子胡来,定下这么个破落户。 于是,当天下午敏仪便被禁了足。姜家下午送来的礼物,全都被长公主下令扔了出去,一件也没送到敏仪手里。她身边的教导嬷嬷更是加大了改造力度,试图把她从“歧路”上掰回来。但敏仪偏偏就犯了倔,不达目地誓不罢休,不允她出门,她便把自己关在屋里,进都不准杜嬷嬷进门。 芷华婚宴,长公主原本是不允她出席的,奈何她以绝食抗议,又不得不妥协,退一步不许她去婚房撒帐观礼,只准吃了酒席就回来。绛珠席间好不容易找到芷华身边的人送信,却不走运遇上了窦嬷嬷。窦嬷嬷和杜嬷嬷相识,杜嬷嬷背着绛珠私底下找到她坦白了原委,窦嬷嬷认为此事自家小姐不宜插手,在转达的时候,便自作主张省去了某些话,于是,芷华就被蒙在鼓里,自然也就没能递信给舅妈。 是以,姜夫人一进客厅便被长公主劈头盖脸指责了一通,颇有些莫名其妙。 “妾身不知殿下何意。”尽管有些发懵,她还是不忘福身行了个礼。 长公主指责完之后,犹不解恨,张嘴还要再骂,忽然又顾忌起女儿闺誉,只能憋屈地把话吞回肚子里,冷冷一哼,别过脸去,不愿见这妇人装傻嘴脸。 原来,在女儿说出心事之后,长公主便派了人盯着姜府,开始调查他家。只因姜家一家之前在边关呆了十多年,有用的资料没收到什么,昨天夜里却意外发现姜武独子偷偷跑出去参军之事。长公主原本以为告诉女儿这个消息,正主儿都走了,便能打消她的执念,谁知女儿听后,却蹦出一句:“国难当头,男子汉大丈夫本就应从军报国。他不应父亲的失败而畏惧战场,由此可见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女儿就欣赏这种人!”长公主气了个仰倒,对姜家的怨气达到了顶点,再也忍不下去,这才有下帖邀姜夫人上门一事。也正因如此,领路的丫鬟才会对姜夫人没有好脸色,长公主也因此一见到她就失了理智,不管不顾一来就撕破了脸皮。 做主子的不好说,做下人的自然要站出来替主子分忧。于是,立在她身边的杜嬷嬷理了理思绪,小心措辞地开了口。“姜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家什么门第,想必你自己心里有数。郡主是金枝玉叶,何等尊贵,奴婢劝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吧。” 姜夫人却以为对方说的是敏仪随芷华一道称呼自己舅妈一事,暗自腹诽道,这长公主殿下心眼也太小了吧,这么点小事也值当特意把自己叫过来骂上一顿?她是一副直肠子脾气,心里这么想,嘴上便就这么说了,只不过婉转了一点,不敢直说对方度量狭隘。“公主殿下明鉴,当日是郡主主动提出这事的,妾身看她性子爽利,为人率真大方,心里实在是爱极了这副脾性,便厚着脸皮没有推拒。万万没想到会因此惹怒了殿下,实在是妾身之过。若是殿下觉得妾身只是送了个物件太过轻率,妾身这就回去摆上几桌酒,向世人隆重宣布这桩喜事,以表诚意,您看这样行吗?”她心里实在是喜欢极了敏仪这个小姑娘,也想着正儿八经地认个干亲以便来日多多亲近,便按下心头委屈,好声好气地和长公主商量。在她想来,只是认个舅母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自己这般隆重,殿下总该尊重女儿意愿,给几分薄面吧。 不想此话一出,除了她和丁香之外,一屋子人齐齐黑了脸色。长公主更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桌面上茶壶茶杯齐齐发出一声脆响。“放肆!我女儿是什么身份,岂是你家这种门第可以肖想的?你若再要心存妄念,我这就立刻进宫请陛下做主!我倒要看看,你们家这只癞蛤蟆,能不能吞下天鹅肉!”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就算以姜夫人素来豁达的性子,也听不下去了。然对方实在是惹不起,她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强忍住内心憋屈,这才没有失态。“是妾身高攀了,既然殿下不愿,妾身也不敢强求。殿下的告诫,妾身谨记在心,打扰了,告辞!” 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了保持住最后一丝尊严,姜夫人硬是忍着,直到坐上自家马车之后,这才任它肆意流下。从头到尾陪在她身边的丁香一脸心疼,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忍不住为自家夫人不平:“夫人,长公主也太欺负人了!想不到郡主那么好的人儿,居然有这么一个迎高踩低的娘!夫人,您别难过了,咱们以后便和郡主断了来往吧,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姜夫人吸了吸鼻子,点点头。“你说得是,敏仪那姑娘虽然很好,咱们却惹不起她母亲。你回去之后便吩咐门房,以后她要是再来,就说我身子不爽,不便见她。对了,你可千万要记住,这事万万不能和大爷提起,知道吗?” “可是您今日受的这番屈辱,就这么独自默默吞下吗?这也太……”心疼之情更甚,丁香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 “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我脾气吗?这事我在你跟前发泄完情绪也就过去了,明日起来转头就不会再记得。大爷他身上的伤刚刚痊愈,心头的伤却仍然还在。这事让他知道,不是直往他伤口上撒盐吗?你可千万要管住嘴,定不能走漏半点儿风声。知道吗?” “是,奴婢记住了!只盼着咱们大少爷,此去沙场能顺利地建功立业,待来日归来给您请副诰命,让那些势利眼的人再不敢看低咱们姜家,也让夫人您出尽心头这口闷气!” 说起儿子,姜夫人注意力被转移,心里总算不再那么憋屈。主仆二人就这么一路憧憬着,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母女闹翻 这边长公主正为击退了“居心叵测”的姜夫人而暗自松了口气,转头又想起她刚刚好像说送了个什么礼物给女儿,便起身亲自去了敏仪房中,想把那物件要回来还给姜家,顺便再告诫女儿一番。在她看来,敏仪只是涉世未深,被那姜夫人迷惑了。她从未见过姜家少爷,虽然闹着要嫁过去,却并不是因为男女之情。因此,长公主很有信心,能够斩断这份根本不可能开始的孽缘。 青仪院里,惹得姜夫人莫名其妙受了一场羞辱的罪魁祸首还毫不知情,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条意义非凡的珍珠项链。“绛珠,你那天到底给阿华送了信没有啊?她怎么还不想办法来救我?” 床边打扇的绛珠一脸委屈:“郡主,奴婢发誓,真的亲口跟陆大小姐身边那个嬷嬷说起了您的事。听说昨日世子爷刚刚启程,估计陆大小姐还沉浸在离愁里,没有心思想您的事吧?” “胡说,阿华才不是这种人。我看啊,要不是你没有说清楚,那肯定就是那个嬷嬷没有替我们传话。哼,做嬷嬷的,没一个是好东西!”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目前最最厌恶之人,敏仪恨恨地捶了捶床板,直把被褥当成了那人,犹不解恨地再捶了好几下。 “谁教你背后编排别人的?”长公主一踏进房门,正好就听到了最后一句,顿时柳眉倒竖,厉声斥责道。在她眼里,女儿遇到姜家人之后,真的是学坏了。从前多么乖巧的一个孩子,自打那次回来以后表现完全天翻地覆,连规矩都不肯再学了。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还学会了背后嚼舌头说人坏话。 见到女儿被自己斥责之后,不但不起身认错,反而背过身去耍着小性子,长公主更加怒不可竭。“杜嬷嬷是母亲从太后那里特意请出来教你规矩的,你这话传出去,不但寒了她的心,更是打了宫里那位的脸!怪只怪我平日护你太过,让你被那有心人哄得性情大变,如今更是分不清轻重!” “我没变!变的是娘你!你从前不是说只想我下半生过得幸福顺遂吗?为什么我顺着心意挑了户好人家,你却因门第之见轻易地就否认别人?难道我以后出阁不带嫁妆吗?娘你为什么就那么看重人家家世?”或许是心里委屈憋了太久,面对母亲突如其来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顿斥责,敏仪终于再也忍不下去,猛地坐起来,仰着脖子据理力争。 失望,痛心,后悔,自责,愤怒,种种情绪在心里翻腾,长公主看着女儿死不悔改的模样,终于用尽了耐心,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地道出了一切。“你给我死了这条心!那姜家是什么破落户,要不是陛下开恩,最轻都要判个一家流放!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人家,也就你这个傻妮子想要嫁进去!我告诉你,从今往后,那户人家再不敢和你有任何来往,你若是不信,尽管去试试!他姜家前脚敢迎你进门,我后脚就敢打上门去闹他个天翻地覆!还有,他家送你的东西,你最好立刻给我交出来还回去!” “娘,你找了姜夫人麻烦?”敏仪不敢置信地望着忽然变得陌生的母亲,“是我自己吵着嚷着要做她儿媳妇,人家根本毫不知情,娘你怎么能毫不讲理地把一切怪到姜夫人身上?你……你这样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她?”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冒了出来,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心灰意冷。 那一颗颗泪珠,滴在长公主心里,瞬间就浇灭了满腔怒火。无力地长叹一声,她什么也不想再说下去。转身离去时,那蹒跚的背影看上去苍老了好几岁。 埋首在枕头里痛哭的敏仪没有留意,她心里怎么也想不通,她和姜夫人性子这么合得来,为什么就是不能做婆媳呢? 这对母女双双钻进了牛角尖里,谁也说服不了谁,闹到现在,一个是打定了注意绝不同意,一个是下定了决心非姜家不嫁,原本只要静下心来认真沟通就能解决的心结,因为两人同时朝反方向互相较着劲,逐渐拧成了死结。 也难怪敏仪会觉得和姜夫人这么投缘,两人性格的确有着惊人的相似。只哭了一盏茶功夫,发泄完心里所有情绪之后,不必人安慰,她自己止住了眼泪,当那颗小脑袋再抬起来时,上面写满了拿定主意后的坚持。 “绛珠,绛紫,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我娘的?看在这么多年情份上,给我一个真心的答案吧。”敏仪的目光投向两个从小不离身的丫鬟,认认真真地问道。 不得不说这两个丫鬟对她是真的了解,她哭时,她们就在一边静静呆着,知道郡主不需要安慰,也不愿被打扰,只要哭完就会坚强起来。而现在,她这样问时,就代表着——她打算要闯祸了。 从小到大,绛珠和绛紫不知因为坚定地跟着她闯祸惹来多少责罚,即便如此,到了今天,当她再次这么问时,两人想都不用想,依旧是那个回答:“奴婢只听郡主吩咐!” 敏仪也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复。“好,那你们要帮我……” *** 夜半三更,公主府里,除了值夜的下人,几乎都陷入了沉睡。三个穿着夜行衣的小姑娘,悄悄从郡主房里遛了出来,打头那个率先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回到另外两人隐匿的暗处时,压低了嗓音禀报:“郡主,全都放倒了。” “记得出去以后不许叫我郡主!”敏仪也同样压低了声音,悄悄跟在绛珠身后。 三人摸索着来到墙角,绛珠轻轻一跃,瞬间就扒上了高高的墙顶。在上面悄悄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朝下边打了个手势。收到讯号的绛紫双手结扣,敏仪踩在上面被她用力一托,墙上骑坐的绛珠就稳稳拽住了她的胳膊。不过数息之间,三人便轻轻松松翻过了院墙,半点儿声响也没发出。 其实,长公主府的守卫还是挺森严的,但再怎么严密的守卫,碰上两个从小在这里长大的高手,即便是带着敏仪这个功夫其实并不怎么样的累赘,想要悄无声息地偷跑出去,也同样算不上什么难事。 于是,天亮之后,青仪院里,一声响亮的尖叫划破天际:“不好了!郡主不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剑拔弩张 卫国公府杞兰苑,是历代当家主母每日打理内务,与众管事下人议事之所。自打芷华振作起来后,每日上午都会来这里操持内务。 下人们早就经过了沈泽清洗,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实听话之人,芷华接管起来很是顺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丫鬟婆子严重紧缺,从前府里只有三位尚未成亲的少爷,缺少丫鬟倒也没什么大碍,但如今后院之中来了正儿八经的女主人,这些小厮男仆们便只能全部调往前院,一时之间,后院的人手就有些不足。 芷华听从窦嬷嬷的建议,从人伢子手里买进了一批本分丫鬟,又从官府专门出售罪奴的地方选了一些身家清白,老实得用调教好的下人,把她们打散,学过规矩的各带一批新手,忙活了好几天,总算把国公府后院重新撑了起来。 厨房重地的管事是沈泽留下的张妈妈,当初能从小费氏手中保住沈镔性命,正是多亏了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妇。因为有这层渊源,再加上她为人十分知趣,面对新的主母并不居功自傲,恭敬有加,芷华便也投桃报李,对她十分倚重。 此刻,张妈妈正双手接过世子妃核对完后的厨房账册,又一一解答她刚刚问起的起几处不明之处,有一说一,十分坦诚。 芷华满意地点点头,正欲开口,忽闻门外有人通报:“启禀世子妃,长公主府的杜嬷嬷来访,现在正在偏厅等候。” 芷华并未在意,还以为对方是替敏仪捎了信来,便不急不缓地吩咐完众管事今日任务,这才移步去往偏厅。 这边的杜嬷嬷早已等得坐立难安。今日一早郡主失踪,只留下了一封书信,长公主急得差点儿昏过去。她领命前来卫国公府寻找郡主,那边长公主则亲自去了姜家。杜嬷嬷合计着,郡主去姜家的可能性不大,八成会选择来找世子妃。因此她在偏厅里越等越是心急如焚。 就在她几乎要等不下去,直接闯进后院找人时,芷华终于姗姗来迟。 草草行完礼之后,心急的杜嬷嬷开门见山,直接问道:“请问我家郡主可是来了世子妃这里?她昨夜偷偷溜出来,我们公主府现在闹得是人仰马翻,若郡主在您府上,还请您劝她随奴婢归去,以安长公主殿下的心。” “什么?敏仪离家出走了?”芷华大吃一惊,失态地站了起来。 杜嬷嬷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对方不似作伪,一颗心凉了半截。她不答芷华所问,反而不死心地再次确认一句:“郡主果真没有来您这里吗?” 芷华认真地点点头,“如果她在我这里,我绝不会帮她隐瞒的。嬷嬷要是信得过我,可以把来龙去脉仔细说给我听,以我对郡主的了解,或许能帮你们想到她此时去处。” 杜嬷嬷犹豫了。仔细权衡半天,想到当务之急是找到郡主,便也不再顾忌,打开了话匣子。“这便要您出嫁前那日,郡主来给您添妆后说起了……”她一五一十地把敏仪闹着要做姜夫人儿媳妇说起,又老老实实地坦白了自己求窦嬷嬷替她隐瞒一事,唯独省却了长公主找姜夫人麻烦那段,把事情交代了个八九分。 芷华听完,深深地看了窦嬷嬷一眼之后,沉吟片刻,断然摇头:“不对!以我对敏仪的了解,如果真是如你所说,那她之所以会跑出来,定是因为等不到我回应,所以她绝不会去别的地方,只会来找我。而她现在没有来,这就说明她离家出走,另有原因。杜嬷嬷要是不想找到郡主,尽管隐瞒吧。恕本妃帮不上你什么忙。”说完,她没有再追问下去,就这么端茶送客了。 杜嬷嬷当然不敢就这么离去,脸色青了又白,最终咬牙吐出了那段隐瞒之事。 “你说什么?你们昨日找了我舅母?”芷华大惊失色,想起舅妈无辜被人羞辱了一顿,心中泛起一阵心疼。转念一想敏仪失踪之后,长公主会有的反应,脸色一变,厉声质问道:“长公主殿下现在在哪?是不是亲自去了姜家?” 面对她有如利箭一般直射过来的目光,杜嬷嬷不由有些心虚,低头不语。 见她如此态度,芷华哪还会不明白。“来人,去叫门房备马车!快!”她慌慌张张地高呼一声,撇下杜嬷嬷径自往外走去。窦嬷嬷伸手阻拦,张口欲劝,却被她狠狠推开,怒喝一声:“滚开!本妃回来再跟你算账!” 愤怒之下,她总算端出了世子妃的架势,只是冷冷一眼,便教窦嬷嬷生出了昔日面对太后时才会有的敬畏之心。看着那不怒自威的背影,窦嬷嬷摇头苦笑一下,再不敢去拦。 当芷华赶到姜家时,就见到大门处,两方人马正在对峙。一边是长公主领着的一整队护卫,气势汹汹想要搜府;一边是虎目圆睁的姜武和他手持长鞭露出巾帼本色的妻子,身后那群家丁人手虽不如对方,气势却半点儿也不弱。 场面剑拔弩张,双方主子越说越是愤怒,眼看着就要一声令下打起来,芷华连忙一声大喝:“住手!”径直冲进了中间。 安抚地看了舅舅和舅妈一眼,她转身正面对上盛怒之中的长公主,气势竟然丝毫不弱于对方:“敢问殿下,为何要硬闯我舅舅府邸?” “世子妃,杜嬷嬷去了你那吧?何必要明知故问?”长公主早已被心忧和怒火冲得失去了理智,谁敢阻拦她寻找女儿,谁就是她的敌人。即便是面对女儿唯一的好友,她也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殿下是想这样闹得人尽皆知吗?她的名声您就丝毫不顾了吗?”芷华深吸一口气,凑近公主身旁,压低了声音。 “本宫只是抓一个逃奴而已!”长公主稍稍恢复了一点清明,掩饰性地扬声说了一句,面上神色却缓和下来。 “姜家怎么会收留公主府里的逃奴?依本妃愚见,这不过是场误会而已,还请殿下让护卫们收回武器,进府一叙。” 为了女儿闺誉,长公主不得不顺着她抛出的台阶下来,举手示意亲卫们收起攻击姿态。 她这边劝住了,姜武那边却不乐意。“就为了抓一个逃奴,长公主殿下大清早的就围了我姜家,我姜武丢了官职,却没有丢骨气!有什么话咱们这就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今日不给个说法,殿下休想踏进我姜家一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郡主去哪儿 眼看着长公主因为这句话又露出了怒容,芷华有些头疼,撒娇似的回头瞪了姜武一眼,“舅舅!” 用眼神安抚住长公主稍安勿躁之后,她这才退回舅舅身边,用只有他和舅妈能听见的音量解释道:“舅舅,公主府丢的可不是什么逃奴,而是敏仪郡主!公主爱女心切,您就大度一点,别跟她计较了。有什么误会,大家关起门来好好聊聊,把话说开就好。舅舅,敏仪是我最好的朋友,看在我的面上,还请你顾及一下她女儿家的闺誉,别再大声嚷嚷了,好吗?” 有外甥女的软言相求,再加上妻子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姜武郁恨稍平,冷冷哼了一声,转头率先跨进了家门,算是默许了对方进门商议。 比起卫国公府和长公主府而言,姜府可以说小得有些寒酸了。从大门进来,不过走了盏茶功夫,便到了正院客厅。 长公主的护卫都留在外面,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进来。步入客厅,落座之后,她主动遣退自己下人去守着门外,望向芷华。 芷华也识趣地吩咐白兰退了出去,再朝舅妈递了个恳求的目光,顿时,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主子,再无下人。 作为中间人,芷华清了清嗓子,率先打开话匣子,从添妆那日与敏仪的对话开始,娓娓道来。 长公主直到现在才知道是她建议女儿主动和自己坦白的,这几日对她产生的成见稍稍减去了几分。 而姜武夫妇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呆愣了片刻之后,反应各不相同。 姜夫人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昨日那顿排头因何而起,也明白了今日对方又为何直接打上门来;姜武却转怒为喜,放声大笑。“哈哈哈,这个敏仪郡主还真是不错!有眼光!” 笑声在长公主几欲杀人的目光里戛然而止,弄清楚了一切的他,再次面对这位爱女心切的盛怒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再也硬气不起来,讪讪地闭上了嘴。 姜夫人也偷偷瞪了丈夫一眼,整理了一下思绪,接过话茬缓缓解释起来。“还请殿下明鉴,我们夫妇之前真不知这事。昨日我以为殿下是怨我不该托大,接受郡主称呼那声‘舅妈’,说要摆酒,也是因为实在喜爱郡主,想要认个干亲,并不是存了那攀高枝的念头。” “之前的事,毋须再提,本宫今日就是想要确认,那孽障到底在不在你家?若是她真来了这里,还请二位体谅身为人母的心情,把她交出来吧。”长公主紧紧盯着主位上这对夫妇,不放过他们回话时脸上闪过的任何一种表情。 姜武胸怀坦荡,从来不怕面对这种审视的目光。“没有,在下连郡主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姜夫人也是毫不退缩地迎上了她的双眼。“妾身也敢以性命担保,郡主没有来我们家。” 打量半响,确定这对夫妇没有说谎之后,原本笔直端坐的长公主霎时失去支撑,软瘫在座位上。她以为女儿在姜家时,内心全是暴怒和对她的失望;可现在得知女儿不在这里,她才发现自己宁愿面对的是前面那个结果,也不愿像现在这样,满腹忧心却不知该上哪找人。 余光扫过芷华那张和她同样担忧的脸,长公主立刻紧握住她的手,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华,你最了解敏仪,你快帮我想想,她会去哪?我现在只求能够找到她,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至于其它的事,我再也不会勉强她了。” 芷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殿下别急,让我好好想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芷华脑中急速运转,整件事翻来覆去想过好几遍之后,仍旧找不到头绪。“殿下,郡主离家时,可曾留有书信?” “有有有,我带着呢,你看看。”长公主连连点头,十分配合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她。 展开这封信,只是一眼,芷华就读完了信上所有内容——“我带绛珠绛紫走了,母亲勿念” 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芷华心中暗暗骂了一声“死丫头”,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长公主怎么可能勿念?迎上对方那满怀希望的目光,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地继续安抚:“公主别急,从这封信里,我们至少可以得知,敏仪是自己走的,她身边跟着那两个丫鬟,安全方面,您可以放心。” “这点本宫知道。可是她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偷跑出去,我这做母亲的,哪能不担心?”长公主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快帮我想想她会去哪吧。” “呃……我再想想啊……”从这里找不到线索,芷华只能换个思路,从别处考虑。 表哥离家出走,大家都知道他是去干什么,自然也就知道他回去哪;敏仪也离家出走,她这一举动会不会就是学了表哥?那她又想要做什么呢? “殿下可还记得,您和郡主说起我表哥偷偷跑出去参军时,她是什么反应?” “她……她说,国难当头,男子汉大丈夫本就应从军报国。他不因父亲的失败而畏惧战场,由此可见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长公主努力回忆着女儿原话,一字不落地学了出来,不过顾及她女儿家的颜面,隐去了最后那句“女儿就欣赏这种人”。 姜武咧开了嘴无声偷笑,心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越发喜爱,忽然就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能错过这么好的儿媳。姜夫人亦有同感,夫妻俩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儿子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在昨日还被她好一顿羞辱的姜夫人面前转述女儿这种话,长公主大感丢脸,只不过为了找到女儿,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芷华没有一点儿意外,她早就习惯了敏仪偶尔胆大包天的语出惊人。 “那么殿下您当时又是怎么驳斥她的呢?” “我、我说,你连对方长得是圆是扁,性情是好是坏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出欣赏他这种话……”反正脸面已经丢了,长公主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眼睛一闭,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了出来。 芷华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冷静地设身处地细思片刻,心里浮现出了一个答案:“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她会去哪里了——” “去哪了?”长公主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一脸急切地追问道。 “我……我真希望自己猜错了……”芷华不知这个答案对她来说,是算好消息,还是算晴天霹雳,有些难以启齿。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快说啊!”这次率先追问的可不是长公主了,而是牵挂未来儿媳的姜武。 面对三双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着急目光,芷华深吸一口气,轻轻吐出一句: “我想,她十有八九去了边关。”(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俏罗刹 碧蓝如洗的天空,绿草如茵的郊外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清新,纵马奔驰在京郊小道上的某位其貌不扬的少年,夸张地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听这不加掩饰的笑声,原来他竟然是位姑娘家。 这位姑娘自然就是把长公主府、卫国公府和姜府三家闹得人仰马翻的敏仪了。绛珠绛紫策马随行在她身边,也是经过了一番乔装打扮,扮作两名小厮模样。 “公子,您可别忘了压低嗓音啊,不然让人听见,这身打扮就白费了。”绛紫笑着提醒道。她的音色比芷华还要低沉一些,装起男声来比敏仪和绛珠更有优势。 或许是出门在外,少了拘束,三人比在家里更为跳脱。绛珠斜睨她一眼,难得地打趣道:“知道你声音像男人,不用老在郡主面前炫耀吧?” 绛紫也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我声音像男人,总比你长得像男人好!”说完,目光暧昧地在她那原本就不丰满,现在又刻意缠了两圈,平坦一片的胸前流连,逗得敏仪哈哈大笑。 三人笑着闹着,马速不减,一路飞驰,瞧那方向,赫然正如同芷华猜测的一般,正是朝着战场所在的西北方! 跑了一上午,京城已被她们远远抛在身后。三人再不担心追兵,路遇一座小镇,在里面找了一间小酒馆,下马进去打了个尖,休整片刻之后,又继续赶路。 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敏仪很是兴奋,看什么都新鲜,在小镇里多绕了半圈,耽误了好些时辰。待到傍晚,原本计划中应该赶到的小城却还差了五十里地,于是,三人便决定在树林里露宿一夜。 绛珠和绛紫年幼时曾参加过专门的训练,虽时隔多年,野外求生的本领依旧记在脑中。随意找到了一个山洞,先在洞口燃起一堆篝火扑灭,把所有青烟都往洞里扇去,不一会,就熏得里面的原住户四窜而逃。这洞好像挺大的,里面住的小动物还真不少,兔子、刺猬、狸子、山鼠一窝蜂涌了出来,早有准备的二人眼疾手快,几只逃命的大兔子一个也没落下,全都被逮在手中,这下子,打猎的功夫都省了。 敏仪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着,见到兔子被捉,忍不住兴奋地哈哈大笑。或许是看不顺眼她这得意的样子,身旁树上隐藏着的一条青蛇,忽然间吐着毒信,快如利箭般朝她咬去。说时迟那时快,警觉的两位丫鬟同时出手,一个纵身一跃,拉开敏仪,一个随手甩去一根树枝,不过瞬息之间,那条青蛇就被钉死在树上。 二人训练有素,没有言语,没有眼神交换,却如同事先演练过一般,配合起来天衣无缝。此时如果有外人在场,定要忍不住大声赞好。 “嘿嘿,这两个女娃子真不错!”突如其来的声音嘶哑刺耳,在这夜色笼罩的树林里,听起来着实诡异。 惊魂未定的敏仪又被狠狠吓了一跳,虽然被绛紫护在身后,仍旧忍不住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什么人!”绛珠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穿黑色绸缎襦裙的老妪渐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现出身形。 “你们两个女娃娃,可有兴趣拜老身为师?”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布满皱纹,一双死鱼般的浑浊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绛珠,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瓷器上划过。这老妪就如同百姓家用于吓住孩子哭泣的女巫,怎么看怎么可怕。 绛珠和绛紫一脸皆备地望着这名诡异老妪,并不答话,倒是敏仪发现对方是人不是鬼,壮着胆子问道:“你是谁?” “小丫头一边去,我对你这种废物可不感兴趣。”老妪炙热的目光仍旧紧紧粘在绛珠和绛紫身上,对敏仪半点儿也不客气。 “闭嘴!不准你对我家主子无礼!”绛紫厉斥一声,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身上携带的剑柄上,对方若是再敢冒犯敏仪,她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拔剑相向。 绛珠表面上没有动作,手臂微不可见地一抖,袖中藏着的暗器便悄悄滑落出来,无声无息地掉进她手中。 “原来这个废……呃,这个小姑娘是你们主子啊,哈哈哈,看起来倒是个两个忠心护主的。” 被她一再奚落的敏仪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欺侮,肺都要气炸了。主子受辱,绛珠和绛紫又怎么会傻站着,不等敏仪吩咐,齐齐出手,凌厉地攻向老妪。 “嘿嘿嘿……”那老妪嘴里发着怪笑,身形却诡异地忽闪忽现,如泥鳅一般避开两人同时夹攻,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几招过后,三人同时失去力气,神色清醒,瘫倒在地。 “小丫头功夫倒是不错,不过还是嫩了点,哈哈。”老妪得意洋洋地走过来,把她那形如干爪的手伸向敏仪。 “别碰我!你这个老巫婆!”敏仪使不出半点儿力气,只能尖叫着抗议。 “放开我主子!”绛珠和绛紫呲目欲裂,齐齐大喝。 老妪置若罔闻,双手在敏仪身上游走,摸到脊背时,愣了片刻,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咦,居然是……” 她急切地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一把抓过敏仪的手,用那尖锐的指甲划破一道口子,挤了两滴血液在瓶中,摇晃两下,凑在鼻子下闻了闻,眼中精光一闪。“真的是天生药体!小丫头,你是里勐人?” “呸!你才是里勐人!我是靖安郡……靖安子民!”敏仪啐了一口,恨恨地看着这个老巫婆。 “没关系,老身才不在乎你是哪国人呢,你说是靖安的就靖安吧。小丫头,老身决定把你们三人一同收入门下,你看怎么样?”老妪边说边慎重地把那小瓶子塞紧收好,虽然是征询意见的话,语气却十分肯定,似乎根本不担心对方拒绝。 “我才不要拜你这老巫婆为师!”敏仪自然不肯答应。 “唔,也对,你还不知道老身厉害呢。等你听过老身名号,自然就会改变主意了。”老妪不理她抗议,随意地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自我介绍起来:“老身就是江湖上人送外号‘俏罗刹’的天下第一毒师,凤菲菲。怎么样,听说过吧?” 看着她那自命不凡的样子,敏仪半点不给面子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就你这德行还‘俏罗刹’?什么破名号啊,本姑娘没听过!。” 一旁的绛珠和绛紫却同时皱起了眉,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号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拜师 被她取笑,凤菲菲一点也不恼。“这外号是四十年前取的,那时候的我自然当得起这个‘俏’字。等你这小姑娘到了我这把年纪,估计比我好看不到哪去,有什么好笑的。” 或许是觉得自己取笑了回去报了仇,或许是被她耐心不生气的样子感染了,敏仪消了怒火,心里忽的对她提议有了几分意动。“你刚刚说我是什么天生药体?那是什么?” “天生药体,在脊背上第五节骨头里会长出一根难以察觉的小骨,对身体没有影响,一般人也不知道。生有这种体质的人,对毒素的抵抗力天生就很高,如果中了普通的毒,即便不服解药,自己调一段时间就会好。就算是中了剧毒,也不会立时毙命,如果是从小经过秘药培养出来的,甚至同样可以自行化解。老身活了这把年纪了,只在十八年前听说过里勐皇室出了个这种体质的公主,不过她福薄早夭了。看你这年纪,和她也对不上。” 敏仪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自己是不是里勐人。顺着她的话,突然想起一种可能,不由又提起了皆备之心。 “你说要收我们三个为徒?为什么?难道要拿我试毒吗?” 凤菲菲被她逗乐了,“小丫头心眼还挺多的。我堂堂天下第一毒师,有什么毒不了解?用得着找人试毒吗?更何况,天生药体用来试毒,那真是牛嚼牡丹一般,暴敛天物!你可知道,许多种毒药,加进去几滴你的血之后,只要不是用在你身上,那就是无药可解。即便是原本正确的解药,也会失去效果,根本解不开。你这种万中无一的体质,最适合做毒师了。” 长公主府不像别家,最是清净不过,敏仪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中过毒,还真就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特殊。对凤菲菲的话也有点儿半信半疑,“我真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天生药体?你该不会弄错了吧?”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我凤菲菲天下第一毒师的名头可不是浪得虚名,怎么可能弄错。刚刚我那小瓶子里就装有一种慢性剧毒,加入你的血之后,现在已经无药可解了,你要是不信,我拿这两个小丫头试试给你看?” “不要!”要是敏仪能动弹的话,估计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说了这么多,你们三个肯拜老身为师了吗?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过小半个时辰,你这个天生药体的小姑娘或许没什么大碍,另外两个可就要功力尽失,终身再不能恢复了。” 这样一说,谁敢不答应?敏仪心里偷偷嘀咕着,不死心地问道:“老、呃,老前辈,你看,我家中还有娘亲在呢,要是出来久了,我娘她会担心的……” “不会学多久的。实话告诉你吧,老身大限将至,最多只有一年可活了。可叹我凤菲菲一身本事,却在临终前才有心思收徒。要是早几年有这想法,直管寻那七八岁的孩童亲自调教,也不会便宜你们三个这么大年纪的小丫头了。”凤菲菲一声萧索叹息,广袖一挥,敏仪三人忽然发现自己就这么恢复了正常。 “罢罢罢,老身这辈子毒死的人不少,现在快要死了,也没必要拉着你们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陪葬。强扭的瓜不甜,你们要真不愿意,就算了吧。”她蹒跚着站起身来,再不看三人,转身就走。 敏仪大感意外,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看着她那萧瑟孤单的背影,心里终究还是不忍,“老前辈留步。” “怎么,改变主意愿意拜老身为师了?” 敏仪看向绛珠和绛紫,见她们脸上并没有不愿意的神色,便拍板做出了决定:“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们一拜!” 三人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行完了拜师礼。 凤菲菲欣慰地哈哈大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依稀可见年轻时貌美模样。待三人行完礼起身之后,朝敏仪扔去一个小瓶。“瓶中是解药,一人一粒口服。” 敏仪大感意外,“师父,您不是给我们解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了给你们解掉毒了?我说不要你们陪葬,这毒不解只是废了武功而已,伤不了你们性命。” 敏仪这才感到后怕,一面抱怨着她使诈,一面从瓶中倒出解药,分了下去。 凤菲菲笑得一脸狡黠,“好徒儿,为师教你们的第一课,便是人心叵测,行走江湖,切记不可轻信于人。” 头都磕了,后悔已晚。三人气鼓鼓地吞下解药,面对这么一个老狐狸师父,最终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闹了半天,几人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刚刚逮到的那几只兔子早就跑得不见踪影,绛珠便重新去打猎,绛紫留下来升火。凤菲菲和敏仪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边看着她们忙碌边说着闲话培养感情。 “敏仪,你和绛珠绛紫既然一同拜了我做师父,以后就再无主仆之分。把你们年纪都给为师说说,以后便以师姐妹相称吧。”听完敏仪自我介绍之后,凤菲菲沉吟片刻说道。 三人一块长大,说是主仆,却也和真正的手足至亲差不了多少。敏仪对这个提议并不排斥,但还是习惯性地撒娇道:“师父,磕头时候我在最前面,算是最先入门,所以我要做大师姐。她们两个才要按年纪排。” 凤菲菲被她的歪理逗乐了,第一次有女孩儿这样亲近地跟自己撒娇,心里前所未有地熨帖,再加上知道绛珠和绛紫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便顺水推舟应承下来:“好好好,就让你做大师姐。” 敏仪嘻嘻一笑,瞬间也感觉和她亲近不少,心里早已没了初见时对她外貌的恐惧,就连她那嘶哑的声音,因为听习惯了,也不再觉得刺耳。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我们原本打算去镇裕关的,您要是没有目的地,便和我们同去可好?” “镇裕关?那里在打战吧?你们几个女孩子家,跑到战场去做什么?真是胡闹,你娘亲怎么也不管管?”因为从心底接纳了这几个新徒弟,凤菲菲便自然而然地站在了长辈立场,对这个提议满不赞同。 敏仪吐吐小舌,听她对自己母亲颇有微词,忍不住为她辩解道:“我娘自然是不肯答应,我……我是瞒着她,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 “你这小丫头真是不懂事,就这样跑出来,可曾想过你母亲在家里该有多着急?你既已拜我为师,我这做师父的就不能不管。你们三人跟我去吧,你母亲那里,明日我会找人捎个信去,让她安心。”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要是换作从前,以凤菲菲的脾气,早就大声斥骂了。但自从意识到自己身体状况之后,她的脾气不知不觉就变得越来越好,此时数落起徒弟来,就如寻常老妇一般,口气虽然有些严厉,但却更显亲昵。 敏仪就因为这种亲昵,生不出反抗之心。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再不敢提要去镇裕关了。“师父,那你打算带我们去哪?” “去找我师兄。他躲了我一辈子,这次被我好不容易查到他的藏身之处,再不去找,估计要下辈子才能再见他了。”凤菲菲幽幽望向远方,脑海里浮现起年轻时的往事,陷入追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收服 敏仪三人从此开始了学徒生涯。第二天经过某座小城时,她亲笔写下一封信,向母亲解释了原委,托驿站信使送往家中。自己则跟着凤菲菲,一路往南行去。 师徒四人并不急着赶路,凤菲菲很有把握,她要找的师兄短时间内不会离开藏身之处,便在途中边走边教。她们改乘马车,遇到坦途就在车里学药理知识;遇到深山老林,则会步行穿过,凤菲菲趁机带她们辨认草药,捕捉那些有毒的动物,采集毒液用于实践。就这样充足地过了三个月,等到了目的地时,三人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再回到京城这边。那日在姜家敞开了深谈一番之后,长公主悬着一颗心回了家。她虽然对姜武夫妇仍旧没有好脸色,但心中对结亲之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抵触了。目前她心中唯一所求,仅仅是女儿能平安归来而已,只要能实现这个愿望,她什么都愿意答应。 姜武夫妇第二天就派人送了一封信去往军营,信上向儿子宣布了二人为他相好媳妇一事,除了告诫他不许再招惹别的姑娘,还提起了敏仪郡主可能会去往边疆,让他到时候一定要多多照顾人家。姜云飞看过这封家书之后,真是满头雾水,一脑袋问号。他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哪有心思儿女情长。那番告诫没往心里去,最后那个莫名其妙的嘱托,更是看过就忘,抛之在脑后。 而芷华从姜府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来窦嬷嬷,处理她擅作主张一事。 被她情急之下痛斥一顿的窦嬷嬷,再次面对她时,仍旧是一脸平静,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奴婢拜见世子妃。”行礼之后,她垂头敛身,一副任由处置的模样,倒让原本憋了一肚子火的芷华有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有气不好出。 “窦嬷嬷,你可知,这次你犯了什么错?” “奴婢知罪,奴婢不该擅自做主,隐瞒了郡主求您帮忙一事。”她态度端正,认错干脆,却并未让芷华感觉到有半点儿悔意。 “如果再重来一次,你是否依然会这么做?” “是。” “为什么?” “因为奴婢认为,这件事您根本就不应该插手。敏仪郡主自己胡闹,长公主再恼怒,那也毕竟是她的女儿,郡主最多也就受点儿教训,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如果世子妃您去帮她想法子,逃避长公主的惩罚,再加上您和姜家的关系,长公主殿下必会迁怒于您,记恨在心。” “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嬷嬷一心为我考虑,审时度势之后帮我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芷华怒极反笑,一双杏眼微微眯起。 “替主子分忧是奴婢份内之事,当不得主子道谢。”无论她是怒是喜,窦嬷嬷始终保持平静之态,但言下之意,却始终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 面对这种打着为自己好的旗号,做着惹自己生气的事之人,芷华忽然大感头痛,原本想好的处置之词悉数吞了回去,沉默片刻,理清了思路之后,这才再次开口。 “那么你看看现在,就因为你的隐瞒,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敏仪偷跑出去,下落不明,你还认为我能置身事外吗?” “如果世子妃不去姜家,自然可以。” “嬷嬷,你可知道,敏仪对我来说是什么?姜家对我来说又是什么?当年先母早逝,要不是有舅舅撑腰,我们姐弟根本活不到现在。而敏仪,自打相识以来,对我一直诚心以待,无论我遇到什么困难,她都是毫不犹豫倾力相助。我若真为了明哲保身,按嬷嬷所说的不闻不问,弃往日恩义于不顾,与那禽兽又有何异?就像我现在,一直在你面前以我自称,不是不习惯端架子,而是因为我感念你曾经提醒我和弟弟的恩情,对你发自内心地尊敬。”说到动情处,她语带哽咽,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又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嬷嬷能在宫里生存下来,审时度势,趋吉避凶已经成为你的本能,这次我可以原谅你,但你要记住,决不能有下次!现在你跟的主子,不是太后,而是我陆芷华!卫国公府不是宫里,不需要你再像往日一般,为了活下来而抛弃开一切感情。我不知道你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既然现在你在我身边,就请你,不要再绷紧心底那根弦了,活得轻松一些,更有人情味一些,好吗?” 更有人情味一些?窦嬷嬷咀嚼着这几个字,脸上虽然还是习惯性地面无表情,内心里却开始泛出层层涟漪。深埋在心底的记忆中,也曾有过一个人,抱怨她太过理智,活得像个木头人一般不近人情。而现在,她终于可以解放自己,活得像个人一样了吗?可是,做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又该是什么样呢?她迷惘地转身,第一次在主子面前忘记了行礼,也忘记了是怎么走回自己房中的。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自从谈过这场之后,芷华欣喜地发现,接下来的日子里,窦嬷嬷渐渐有了转变。最明显的,便是她脸上笑容稍稍多了一些,府中下人对她依旧敬畏,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敬畏中带着明显的惧怕。 而窦嬷嬷也是从这次之后,才真正意识到,外面和宫里真的不一样——没有无处不在的勾心斗角,没有永无止境的明争暗斗,她也的确不用再整日提着一颗心,去提防,去算计。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生活,她只在进宫之前有过,也是曾经被她狠狠压在心底的渴望。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心里是从未有过地享受与珍惜。她开始试着慢慢融入芷华的世界,并逐渐把卫国公府当成最后的归宿。 芷华没有因为她这次的错误而心怀芥蒂,也没有因为她很可能是宫中眼线而暗暗提防。面对窦嬷嬷,她就如同对待韩妈妈一样,把对方当成是可以信赖的长者,遇到问题毫不见外地真心请教。经过这次之后,这对主仆之间再未出现过不愉快,相处愈发融洽。(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喜讯 敏仪走后第五天,她亲笔写下的那封家书终于送到了长公主手上。得知女儿拜了高人为师,目前正随着师父云游学艺,长公主心安不少。虽然依旧牵挂着她,但总算不像一开始那样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了。 而芷华婚后的日子,过得也很是滋润。卫国公府里目前就她最大,不用侍奉公婆,没有糟心的妾室,另外两个庶弟也很是安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丈夫不在身边。不过她每隔三五日就会去姜府和长公主府两家串门,倒也不觉寂寞。因为体谅长公主的思女之心,她十次出门里面会有七八次来陪她说说话,和她一同回忆着敏仪往年趣事,一个月下来,两人比从前更为亲厚。长公主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段时间她好心的陪伴,早让过去那点儿成见烟消云散,心里已经隐隐把她当成了第二个女儿。 太后也会偶尔召芷华进宫说说话。自打沈泽接手战局之后,边关已经止住了败势。在他的指挥调度下,分兵攻打镜州、林城、荔城三处的里勐人一一被击溃,目前战争真处于胶着状态。虽无较大捷报,但能够挡住里勐人侵略的脚步,皇帝就已经很满意了。正因为如此,太后每次见到芷华,皆是和颜悦色,十分厚待。听说她喜食荔枝,宫里每隔十天就会把南方进贡的最新鲜荔枝赐进卫国公府,如此荣宠,着实令不少人眼红。 这日,宫里又赐下了一批新鲜水果,芷华给自家留出一些之后,其余的分成两半,一半派人送去了舅舅家,一半则亲自送往长公主那里。 “你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作甚?”长公主一见到她,情不自禁扬起一抹亲昵的笑容,不等她行礼,一把拉过她的手,自然地用自己手帕替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不等她答话,嘴里又继续数落着:“瞧瞧你这满头大汗的样子!我都说了天气这么热,别老往我这跑,你这孩子就是不听。” 芷华笑着听她念叨,心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在成为世子妃之前,因为不想落个攀龙附凤的名声,她不敢和长公主过于亲近。一开始常来也是为了替敏仪照顾她母亲,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她逐渐在殿下身上看到了先母的影子,几日不见,心中就会忍不住挂念。 “阿华,我说的话你在听吗?” 回过神来,正看见长公主颦眉瞪向自己,芷华连忙乖乖点头,“殿下,我在听呢。” “那下回可记住了啊,天气太热就别来了,来了我也不见你。”就如同往日和女儿相处一般,长公主很自然地亲手斟上一杯凉茶递给她:“快喝杯茶解解渴。” 芷华还真有些渴了,双手接过这杯茶,猛地灌了一口,谁知入口之后却感觉十分不对,忍不住全吐了出来。“殿下,这茶怎么味道不对啊?我一喝就觉得恶心。” “不可能啊。我半个时辰前才叫人泡好晾着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总不可能就馊了吧?”长公主给自己也倒了杯,仔细一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味道挺好的呀,你该不会是苦夏了,吃什么都不对味吧?我府里有御医,你等着,我让人叫他们过来给你把把脉。” “啊?不用了,我身边的管事妈妈略通岐黄,回去让她看看就好。” “身子不适怎能耽搁?”长公主不容她拒绝,转头就吩咐人去传御医。 白兰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芷华自己却没当一回事。有韩妈妈在,这几年她病都很少生,对自己身子十分有信心。 不过一会儿功夫,府中今日当值的御医就疾步赶来了。他跑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长公主对旁人可不会有多少体贴,不等他歇口气,连声催促着去给芷华把脉。 许是还未静下心来,这位御医把完右手又换上左手,足足诊了盏茶功夫,这才下定结论:“恭喜世子妃,您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芷华愣愣地看着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惊呆了,反倒是一旁的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再次确认。“你确定?” 御医轻轻颔首:“日子太短,微臣只有七分把握,再过半个月,便能确诊无疑。” 长公主对自己府里的御医医术还是有所了解的,他说有七分把握,几乎便已经是*不离十了。她笑得合不拢嘴,转头拉着犹在呆愣中的芷华双手,连声道喜。“阿华,听见了吗?你要做母亲了!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啊!” 芷华有如置身梦里,下意识地点点头,自己都不知道应了句什么。为了怀上这个孩子,曾经吞下的那一碗碗苦药此刻回想起来,全都化作了甘甜,甜到心里。 身为过来人,长公主十分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也不去管她,任她自己回过神来。扭头吩咐下人午膳重新拟了菜单,剔掉了孕妇不宜食用的菜式,又加了几道营养滋补的。安排好了这些,又宣布阖府下人赏一个月月银,诊治出喜脉的御医更是封了个大大的红包。这副作派,竟然就像是自己要做外婆了一般。 午饭后,带着满满一车礼物,还有长公主满腹叮咛,芷华回到了自己家中。乍闻喜讯的无衣院众人一片喜气洋洋,丫鬟们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商议着给未来小主子缝制衣物之事,韩妈妈和窦嬷嬷一同向芷华叮嘱着孕期注意事项。 孩子还小,不宜声张,但内心里满满的喜悦急于与人分享,她实在按耐不住,便向最亲的人悄悄送去了消息,同时手书一封,寄往边关。 得知喜讯后,陆琰立刻从书院里请假出来探望姐姐。姜武夫妇也带着许多礼物亲自上门贺喜。至于宫里和陆家,芷华打算等满了三个月之后,再另行通知。 从这天开始,芷华被长公主和舅舅一同列入了黑名单。两家不约而同地表示,在孩子未满三个月之前,坚决不接受她的拜访。她不能去,长公主和姜夫人就隔三差五地来卫国公府看她,次数一频繁,难免会有碰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有芷华和她腹中孩儿这根枢纽,两人从一开始的尴尬无言,到最后渐渐聊到了一块,往日的不愉快,逐渐在冰雪消融。(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罔顾人伦 埫州城。 原本的守备府已经被恭亲王霸占,城破之后,将近三分之二的百姓趁乱逃了出去,留下的老弱妇孺,被里勐人奸杀殆尽。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队队巡逻、备战的里勐士兵,整座埫州城基本上已经看不到靖安人了,——当然,那两个叛国贼除外。 二人正在守备府后院某座凉亭里,惬意地喝着冰镇葡萄酒,观赏着池塘里盛开的朵朵荷花。对酌赏荷,本应该是件风雅之事,但因为其中某人摆出一副愁眉苦脸模样,一坛接一坛地灌着酒,气氛全给破坏光了。 “周老弟啊,我说你少喝点儿,王爷赏我的美酒原本就不多,你再这样喝下去,我的老底都要被你喝光喽!”费宁心疼地劝着,倒也不是他舍不得这几坛葡萄酒,只是现在恭亲王帐下不少将士都不屑与他们来往,二人隐隐被孤立成了一个小团体,他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威就这么颓废下去。 周威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望着靖安京城方向,沉默不语。 “王爷都说已经派人去救你家人了,你就安心等着消息吧,别担心了。”知道他心头郁结,费宁软言安抚道。 周威终于有了反应,回过头来对着他讥讽一笑:“呵呵,你说,他真的派了人去吗?就算去了,能救出我父母妻儿吗?” 费宁语塞,二人心里都明白答案,要说王爷真能救出他远在京城的一家老小,费宁自己都不信。 “唉,老弟啊,看开点吧。昔日你我各为其主,老夫也是没办法才拉你入伙。你也知道,你在靖安犯下的那些事,要是被捅了出来,判个全家抄斩都是轻的。归顺里勐至少还算一条生路,大丈夫何患无妻,日后再立下几场大功加官进爵,再娶一房娇妻,多纳几个美妾,生他十个八个儿子,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哼,那费大人你呢?阖族上下因你被诛,费家已经绝了后。你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想着再娶妻生子?呵呵呵,你对得起自家祖宗吗?”做了里勐国的功臣,周威对费宁只有忿恨,没有半点儿感激,一时激动,口不择言。 被他戳中痛处,费宁那双浑浊的老眼忍不住开始泛红,仰头灌下一杯酒,学着他望向京城方向,沉默下来。 他偃旗息鼓,周威却仍不解恨,继续追击。“不过,你倒是有个好外孙啊,三城被他守得如铁桶一般,也不知来日你们祖孙战场相见,费大人能否狠下心肠,把对付我周某人的手段也用在自家外孙身上。” 说起那个他最亏欠的外孙,费宁心里既是骄傲,又是苦涩。他还不知道自己能有今日,全是因为沈泽查出了他与里勐人勾结一事,想到要对付自己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嫡亲后代,哪里下得了狠心。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个时候,黑虎板着一张脸,出现在不远处,朝二人扬声传话:“费大人,周大人,王爷请你们二位过去议事。” 二人心中了然,所谓议事议的是何事,相互对视一眼,一个哭丧着老脸,一个毫不掩穑地幸灾乐祸。无论愿不愿意,王爷有请皆是不敢耽搁,双双起身,朝书房而去。 看不起他们的同僚里,黑虎是表现最明显的一个。话带到以后,也不管他们来不来,自顾自地转身就走,两三下就不见踪影。身后那两人,周威边走边继续挖苦着,费宁则从头到尾保持沉默,就这样行至书房。 书房之中,除了领兵征讨三城的将领之外,其余皆已到齐。看这样子,在他们来之前,这些人就已商议过一场了。 例行的行礼寒暄之后,二人拣了最末两席坐下,恭听王爷发话。 里勐人生性直爽,军中更是不流行靖安那套迂回婉转,克里木开门见山地说:“费大人,周大人,这次找二位过来,就是商议攻打镜州、林城、荔城一事。自从靖安主帅换成沈泽之后,我们各处军队就再也讨不到便宜,昨晚镜州那边趁夜突袭,更是出乎意料地吃了一场败仗。本王想听听二位,可有什么应敌之策?” 被克里木灼灼盯着的费宁缄默不语,他身旁的周威倒是怪笑一声,脱口而出:“王爷还不知道吧,这沈泽啊,可是咱们费大人的嫡亲外孙呢!” “哦?”克里木意外地扬起眉毛,费宁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锐利无比的眼神此时又出现在双眸之中,“费大人,果真如此?” 费宁苦涩地叹息一声,木然点头。 “那费大人可有把握劝降他?本王可以代皇兄许诺,待我里勐一统天下之后,他……” “王爷有所不知,”费宁苦笑着打断克里木的话,“我那外孙和我并不亲厚,再加上他也是沈毅的后人,绝对不可能主动投诚的。” 克里木捋着胡须沉吟片刻,有些惋惜地说道:“如此良才,既然无法招揽,那便只能毁去了。费大人,本王知道,要你献策对付自己的嫡亲外孙,有些强人所难了,但这沈泽实在难缠,咱们的大军久攻不下,消耗却在与日俱增。本王恳请费大人,为了国家大义,出手相助。” 房内鸦雀无声,十多双感情复杂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费宁。从道义上来说,费宁背叛了自己国家,现在又要被逼着罔顾人伦对付自己的亲外孙,这些里勐将领对他是不齿而又同情的;但是从国家角度来说,他的献策可以减少己方军队的伤亡,他们里勐,需要这个人的无情无义。 “这……老夫一时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还请王爷宽限几日,让老夫再想想吧。” 费宁想不出办法,最上首的黑虎却有了提议。 “王爷,既然费大人和敌军主帅又这层关系,属下觉得,我们可以来个疑兵之计。” 克里木精神一振,大感兴趣。“怎么个疑兵之计?” 黑虎如此这般地娓娓道来,克里木听得连连点头。“嗯,此计可行。不过此计奏不奏效还是未知之数,费大人也别闲着,就趁着计划实施这几日,抓紧时间好好想想。只要扳倒了沈泽,我里勐一统江山指日可待,费大人切勿一时心软犯了糊涂,那样,可就前功尽弃了。” 克里木的警告费宁哪能听不出来,他连忙起身行礼表态:“王爷放心,老夫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里勐子民,为了国家,大义灭亲在所不惜!” 克里木满意地笑了,“这样最好。看在费大人对我里勐如此忠心的份上,将来如果生擒了沈泽,本王定会替你向皇兄求情,饶他一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流言蜚语 芷华腹中孩儿刚满两个月时,从边疆传回来的一个消息,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靖安重金悬赏的要犯费宁,居然逃到了里勐,投靠在恭亲王帐下。 现在靖安国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关注点无不在边关战事上。如果费宁只是个普通叛国贼,倒也没这么引人注意,但他偏偏还是被无数靖安人寄予厚望的主帅沈泽嫡亲外祖父。于是,此消息一出,京中上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随之而来的各种流言,也在众人中如火如荼地流传开了,其中传得最火爆的,也是最让靖安子民不安的,便是生性孝顺的沈泽写信恳求里勐恭亲王放过费宁,他愿意拱手让出边关三城一事。这流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有人仿佛亲眼见过那封信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人不信。不过几日功夫,便引起了朝中上下一片恐慌。 闻风而动的御史们纷纷上奏弹劾沈泽,恳求陛下降罪于卫国公府,其中不乏激愤之人,举出前不久被诛了三族的周家例子,要求陛下严惩叛国贼,收押沈泽妻子,捉拿远在云州的卫国公沈镔夫妇。这种人虽然只有那么两三个,但他们言辞凿凿,仿佛先知一般,已经预见了沈泽投降一事,强烈建议皇帝防范于未然。 这些奏折全被皇上悉数压下,留中不发。他既没有站出来澄清,也没有对卫国公府采取任何行动,态度暧昧不明。风雨欲来,勋贵世家们不约而同断绝了和卫国公府的来往,就连身为姻亲的陆家也大门紧闭,做出一副置身事外之态。从同窗那里得到风声的陆琰原本要立刻去看望芷华,却被一早预料到他举动的陆振远派人捉了回去,关在家中严加看管,不许他往外踏出半步。 姜家和长公主府却并未避嫌,仍旧时常去卫国公府探望。 处在舆论中心的卫国公府,奇异地一片安宁。为了能让芷华安心养胎,窦嬷嬷再次擅自做主,交代阖府下人闭紧嘴巴,不许向世子妃透露半点儿外界传言。危机降至,被蒙在鼓里的芷华犹不自知,仍旧沉浸在即将升级做母亲的幸福喜悦里。 这不,面对长公主和姜夫人再次同来拜访,她笑得一脸狭促:“殿下和我舅妈还真是心有灵犀,又一块来了。” 大家早已相熟,芷华也就省去了客套寒暄,请她们入座看茶之后,继续做着手上未完成的活计,往花瓶里插花。 两位客人今日都有些沉默,静静地欣赏着她的动作,半响无人出声。 往瓶中插好最后一朵,又左右看看指导白兰稍稍修剪了一下枝叶后,芷华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殿下,舅妈,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姜夫人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僵硬微笑,长公主倒比她自然许多:“或许是昨晚太热,没有睡好,今天老觉得打不起精神。” 芷华近日也被韩妈妈严格限制了用冰,遂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是呀,这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最近也常常热得睡不着呢。舅妈,你也这样吗?” “啊?呃……是啊,我也是。”姜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她本就是一副直肠子脾气,如今看到芷华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的担忧几乎再也掩饰不住。 她那忧愁的样子怎能不引起芷华的注意。“舅妈,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怀孕的人本就容易胡思乱想,不过数息之间,她脑袋里就浮现出了好几个猜测,不等长公主否认,继续追问道:“是不是世子那里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他受伤了吗?你们别瞒着我呀,不弄清楚我会更担心的。” “阿华,你别急,世子好着呢,没有受伤,也没有吃败仗。你别想那么多,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好好保重身子,安心养胎,知道吗?”长公主连忙安抚道,暗地里递了个埋怨的眼神给姜夫人。 姜夫人也知道自己这脾气坏事,今日已经见到芷华安好无恙,现在又有长公主陪着,她害怕自己再呆下去又会露馅,遂赶紧起身告辞。“阿华,舅妈忽然想家中还有点儿事尚未处理,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 殊不知,她这种逃跑一般的作态,让芷华更觉蹊跷。“舅妈,你别走啊——”见舅妈不顾自己挽留,步子反而加大了几分,她不由急了:“哎,你要是不怕我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就走吧……” 姜夫人果然止住了脚步,一脸懊恼地转头向长公主抛去一个求救的眼神,讪讪无言。 长公主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暗自腹诽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看着已经瞒不住了,她把心一横,索性就道出实情。 “……你也别怪窦嬷嬷,是我和你舅妈一同要求她瞒着你的。我们都是为了你好,边关的事,咱们妇道人家急也没用,你现在又是最关键的时刻,我们都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得知真相之后,芷华反倒镇定了不少。她现在哪有心情追究被下人们隐瞒这事,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度过这次危机。 费宁这么久没有音讯,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呢?即便他是沈泽外公不假,但是为什么大家就偏偏认定了沈泽会出于孝道背叛国家?当遇到一件意外发生的事时,人们往往会下意识按照心中渴望的那样去揣测事态发展。身为靖安子民,众人为什么不猜沈泽会大义灭亲,反而几乎一面倒地把他往坏处想?更何况,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居然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就发展到引得朝臣恐慌的地步——芷华很肯定,这是一场针对沈泽的阴谋,有人在背后暗中操控流言,想要引得君臣离心。至于是谁在捣鬼,不用想也知道。 想通这一切之后,她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要马上进宫一趟。” 长公主一把拉住她的手,不过却不是阻止,而是坚定不移地支持:“本宫与你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进宫面圣 芷华和长公主二人,在姜夫人忐忑的目送中坐上马车,前往宫中。 一路上,两人虽然没有过多的交谈,但长公主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向她传递着自己的支持,虽然怀着满腹心事,芷华仍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细节,对她报以感激的微笑。在这紧张和温馨共存的气氛中,很快就到了宫门外。 芷华身为臣妇,原本是不方便直接求见皇帝,但事态紧急,又有长公主陪同,她也就放下顾虑,向宫人递上牌子求见圣上。 宣她们觐见的旨意很快就送了出来,长公主在宫里行走,有专门的软轿替步。软轿很是宽敞,公主坚持要她同乘,芷华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宜逞强,便也没有推辞,随着她一块上了轿子。一路默默准备着面圣之后的说辞,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到了御书房外。 “皇上有旨,宣卫国公世子妃觐见。”太监总管高公公早就在外等候,宣完旨意,他躬身拦下了正要陪芷华一块进去的长公主。“殿下请随老奴往偏殿歇会儿吧,陛下只宣了世子妃一人。” 长公主担心地看了芷华一眼,见她轻轻颔首,忍不住叮嘱了几句之后,顺从地随高公公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芷华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入御书房。 迈过高高的门槛,一抹浓浓的龙诞香扑鼻而来。御书房中那口青花海水纹香炉里,正徐徐冒着香烟,或许是常年被熏香浸染,整个御书房都充斥着这种皇帝身上独有的香味。 芷华不由开始紧张起来,垂头加快了脚步,脚下的金砖被擦得光鉴照人,不用抬头就能模糊地从地板上打量出房内摆设。御书房里陈设很是简洁,皇帝的书案设在东北角,芷华微微抬头回话时才发现,那上面的文书奏折一摞摞叠成了小山;左边是一排排密密麻麻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再往左便是一扇巨大的牡丹屏风,后面估计连着内室;除此之外,书房正中一套待客桌椅分成两列,除了四周窗帘帷幔皆是皇帝专用的明黄色,整个书房看起来和普通世家里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芷华进来时,皇上正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听她行礼请安,皇上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平身”,再无下文。 芷华垂首肃立,不敢打扰,就这样静静地等了一盏茶功夫,皇帝终于阖上手中奏折,招呼一声:“坐吧。” 谢过陛下赐座之后,芷华规规矩矩地半坐在椅子上,双手下意识地交叠在小腹上,忽然滋生出一股勇气,驱散了心头紧张。 “世子妃今日求见朕,所为何事?”皇帝明知故问。 “回陛下,是因为近日流言一事。臣妾深居后宅,刚刚才得知这条流言,心中惶恐不安,不敢耽搁,便立刻前来求见陛下。” “哦?那世子妃有何话要说?” “人们常说,自古忠义不能两全,臣妾今日进宫求见陛下,就是为了替远在边疆的世子向您保证,当忠义不能两全时,他只会选择舍义尽忠。” “呵,世子妃倒是对自己丈夫很有信心。”皇帝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陛下应该没有忘记,当初费大人是怎么落马的吧?世子既然当初就没有因为私情包庇外祖,现在就更不可能为了他而卖国求荣。” “沈泽居然连这事都跟你说了?”皇帝有些意外地升高了语调,不过既然她已经清楚当初这件事,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出心中顾虑。“当初沈泽彻查费宁一案,朕给他的是密旨,知道他在此案中功劳的没几个。但现在不同,费宁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战场上,沈泽要是敢把刀锋指自己的嫡亲外祖父,就不担心落下个千古骂名?” 大义灭亲,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像沈泽这种情况,哪怕他的的确确是为了国家与外公为敌,不孝忤逆的污点仍旧会跟随他一生,对于很多爱惜名声的古人来说,宁愿自刎也不愿去做这么艰难的选择。 芷华第一次在皇帝面前微微抬起头,一脸坚定地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臣妾对世子的忠诚很有信心。” 她有,可是皇帝没有。身为君主,本就多疑,就连沈泽曾经以行动证明过一次他都尚且不能放心,现在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妇道人家的三言两语撇去疑虑? 看到皇帝依然不信任的神情,芷华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就算撇开国家大义不谈,只论个人感情取舍,世子也不可能对费宁手软。不瞒陛下,臣妾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前些日子已经写信告知了世子。一边是叛投敌国的外祖父,一边是至亲的一家老小,他会如何选择,想必陛下心中已经了然。” 芷华没有提起沈泽与费家昔日旧怨,一来这是沈家隐私,家丑不可外谈;二来也是没有揭开小费氏真面目的证据,忽然就这样提出来,反而更加不能让皇帝相信。 “世子妃果真有了身孕?”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如果说之前还对她这个沈家留在京中唯一的人质有些轻视的话,现在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她在皇帝眼中也变得分量十足。 “是,一个月前在长公主府被御医诊断出来的。臣妾原本打算按照习俗,满了三个月之后再昭告喜讯……” 她说得合情合理,皇帝也就没有见怪。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召来了御医,当场诊治。确认是喜脉无疑之后,心中对于沈泽的顾虑去了九分。 当芷华带着皇上钦赐的一堆赏赐回到卫国公府之后,不过是半天功夫,京中那些勋贵朝臣们就察觉到了风向转变。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收到的贺礼在库房中堆成了小山。芷华以要安心养胎为由,没有亲自接见这些人,但也没有拒绝别人释放的善意,收下礼物之后也送了回礼。值得一提的是,陆家大夫人前来探望也没能见到芷华,某些有心人从中隐隐看出了世子妃对于娘家人的态度,试探性地打压了陆振远好几次。陆琰不愿替他向姐姐求情,后悔不迭的陆振远只能舍下老脸,亲自登门求助。虽然没能见到“身子不适”的女儿,但带回了卫国公府厚厚的回礼。蠢蠢欲动的政敌们见状终于消停下来,陆振远自此之后再不敢有别的心思,打定主意要牢牢抱住卫国公府这棵大树。(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战事 第二天早朝上,早前最激进的那几名御史不死心地再次联名上书,恳请皇上对卫国公府采取防范措施。但这一次,皇帝一反先前暧昧不明的态度,十分坚定地表示相信卫国公世子。为了安抚众臣,他第一次公布了当初费宁落网一案内幕。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沈泽已经做过一次大义灭亲之举了。朝廷之上再无质疑他的声音,文武百官表面上纷纷赞叹其深明大义,但私下里怎么非议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怎么样,里勐人的这个疑兵之计,效果十分不尽如人意。 靖安朝廷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克里木耳中,他立即召来费宁,第一时间告诉了他这个消息。 费宁怎么也想不到,害得他栽了人生中最大一个跟头的居然就是自己的亲外孙。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克里木,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王爷此话当真?” “这是你们靖安皇帝亲口宣布的,如果你那好外孙没做过,想必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把这么大一个功劳往沈泽头上推吧?”克里木似笑非笑,一脸讥诮。“可笑费大人之前还顾念着骨肉之情,不忍对自己外孙下手,却不知人家出卖起你来毫不手软。费大人,说到狠这个字,本王看来,你还真不如你这个好外孙啊。” 费宁一张老脸涨成了紫色,种种情绪失控地在脸上翻滚,最终咬牙挤出一句话:“这个小兔崽子,既然他不仁,就别怪老夫不义!” 下了狠心的费宁会献出什么计策,暂时不得而知,但刚刚知悉自己妻儿逃过一劫的沈泽,此时正惊出了一身冷汗。 费宁出现在里勐人那边,他虽然意外,却没当回事,打起敌人来照样半点不含糊。直到今日收到京中消息,沈泽这才知道他们竟会拿此事做文章。要不是芷华当机立断进宫陈情,任由那流言继续发展下去,难保最后不会三人成虎,造成不敢想象的后果。 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沈泽脑海之中,他想,他必须要立刻做点什么来向世人证明自己立场。 “来人,立刻传骑兵营姜校尉和姜全、姜勇三人,来本帅书房议事。” 在边关长大的姜云飞,回到战场上有如猛虎归山,他冲锋在前,每场战斗杀敌都是最多,不过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就从一名普通的骑兵,依靠自己拼命挣来的军功,一步一步升到了校尉。姜全和姜勇两兄弟比起他来稍稍不足,但也靠本事升做了伍长。 “元帅,你找我们?”不一会儿,浑身大汗的三人奉命赶来,看上去似乎刚刚操练完。 沈泽虽然临行前被皇上封为卫国元帅,但最开始的时候,军中将士们大多称呼他为世子。经过两个多月运筹帷幄的指挥,军中上下对这位年轻的主帅心服口服,不约而同齐齐改了称呼,心悦诚服地尊称他为元帅。 沈泽示意他们坐下,待他们咕咚咕咚灌下一碗早已被好的的茶水之后,方才开口。“有个十分凶险的任务,需要军中最勇猛,又最让我信得过的人去做。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们三个最符合条件,就不知,你们敢不敢接。” 姜云飞咧嘴一笑,十分受用他隐隐的赞美。“有什么吩咐,元帅尽管说就是。风险越大,功劳也就越大,我姜云飞求之不得。” 姜全和姜勇一同表态:“末将谨遵元帅号令,万死不辞!” “好。云飞,你的任务是……,到时候,我会派一名暗卫协助你一同行动;姜全、姜勇,你们这几天……” 沈泽摊开边城地图,一边指划着一边如此这般吩咐下去。三人聚精会神听完命令,领命而去,各自准备开来。 他们离去后,沈泽又低头研究起地图,把这个大胆的计划在心里翻来覆去反复思索、完善着。 *** 夜幕很快降临了,三更时分,两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出现在埫州城外。其中一人对地形十分熟悉,轻易地就找到城墙角下最隐蔽的地方,这是头顶上一队队巡逻士兵视线无法企及的死角。 “暗八,这么高的城墙,你上不上得去啊?”第一次和沈泽手底下最神秘的暗卫之一合作,姜云飞忍不住有些怀疑对方实力。 也难怪他会质疑暗八,因为这个自称精通易容和轻功的少年长了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暗八翻了个白眼,懒得回答他这个惹人不快的问题。举头凝神观察着头顶上士兵巡逻规律,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摸了个透彻。 被人无视,姜云飞无趣地撇撇嘴,不敢出声打扰他,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画着圈圈。正在他心里数不清第几次抱怨着“怎么还没好”时,一根绳索打在肩膀上,吓得他差点惊叫起来。 捂嘴抬头,只见刚刚还在身边的暗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上了城墙,这根绳索就是他放下来接应自己的。姜云飞不敢耽搁,利落地拽着绳子,两三下就攀了上去。 再次站在暗八面前,刚刚质疑过对方能力的他十分不好意思,讪讪地挤出一个笑容,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对方率先出声拦住了话头。“快走,十息之后就会有人来了。” 靠近城内那边的墙垛上,早已系好了另一条绳索。姜云飞顺着绳子滑下城墙,仰头望去,终于看清了暗八本事。只见他解开绳结扔下之后,纵身轻轻一跳,五米高的城墙,他宛若羽毛一般轻飘飘落下,落地无声,不用说也知道,身上没有半点儿损伤。 要轮战场杀敌,姜云飞自认不会输给他,但在自己并不擅长的轻功方面,姜云飞从此之后只服暗八一人。 二人没有再交谈,暗八跟在姜云飞身后,趁着夜色掩护,朝守备府急速行去。 姜武原先巡查边城防务时,和边境几座小城的守备都打过多次交道。从小跟在他身后的姜云飞,对于埫州守备府,自然也是了如指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潜入 七弯八拐地走过几条渺无人烟的小巷,两人很快就摸到了守备府南边院墙外。暗八正要翻越过去,却被姜云飞一把拉住衣摆。 “别翻墙,容易吸引暗哨注意。”从前的守备府里都设有暗哨,姜云飞不信里勐王爷会例外。 “那我们怎么进去?”暗八压低了嗓音,疑问道。 “跟我来。” 姜云飞领着他往前又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在某处。他弯腰拨开墙根下茂密的杂草,摸索片刻之后,居然掏出了一块长方体物件。 暗八看着那块疑似砖头的物体,抽了抽嘴角,心头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姜云飞可不管他怎么想,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一块一块往外掏着墙砖。不一会儿,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二人脚下。 “嘿嘿,大功告成!”姜云飞习惯性地想要拍拍手上的灰,忽然想到这个声音或许会引来敌人守卫的注意,两手僵在半空。 “你……你要带我钻狗洞?”心中的预感被证实,暗八嘴角抖动地更厉害了。 “什么狗洞?”姜云飞放下双手,不瞒地睨了他一眼。“这是人掏出来的,只能算是人洞好不好!” “那也是洞啊!也要爬着钻过去啊!”暗八似乎对钻狗洞,呃,钻人洞这种行为很是反感,不乐意的神情十分明显。 “你懂什么。这里是我以前研究很久之后才找到的,墙里面是整个守备府里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想当年我就是从这里多次偷偷溜出去玩,我爹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愣是找不到我偷跑的地方。从这里进去,我保证最安全。”暗八身为沈泽最信任的手下,自然清楚他的身份,姜云飞也就大大方方说起小时候的战绩,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洋洋得意。 暗八做了几次深呼吸,暗暗安慰自己,为了完成任务,这点儿牺牲不算什么。不过想到今日这事要是被那最为长舌的暗一知道……这位爱面子的少年打了个冷颤,低声警告道:“记住,咱们钻狗……钻人洞这事,你这辈子都不准跟第三个人提起,知道吗?” 姜云飞憋着笑,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好,我发誓,这辈子不会告诉第三人你钻人洞这事。” 就这样,不情不愿的暗八跟着姜云飞爬过了人洞,十分顺利地潜进守备府中。 姜云飞说的果然没错,穿过院墙之后,他们出现在一个破败的小院边上,周围半个人影也无。 姜云飞熟悉地形,暗八善于查探敌方动静,两人相互配合着朝府中库房行去,一路上躲过了好几处暗哨,和数不清第几波巡逻守卫。 库房有重兵把守,密集的火把让人无处隐藏,一队队精神抖擞的士兵围绕在四周,这么森严的守卫之下,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姜云飞和暗八就在库房外不远处的某棵树上观望着。虽然心里已经有七分把握,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但无法上前查看,心里始终不能放心。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他们半点儿马虎大意。 怎么办?姜云飞紧锁眉头,用眼神询问着同伴。 “你等着”暗八扔下几不可闻的一句话,如一条灵蛇一般溜了下去,融进夜色之中。一炷香之后,他还未回来,库房那边却隐隐有了动静。 姜云飞担忧地注视前方,忍不住暗中揣测他是不是被人发现了。就在他快要等不下去,起身过去接应的时候,暗八终于出现在树下。 他没有上来,就在下面做了个撤退的手势。姜云飞知道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忍住心中疑问,跟着他熟门熟路地退回到刚刚进来的地方。这次他们没有出去,而是大胆地躲进了那座破败小院里。 “怎么样?”到了安全的地方,姜云飞迫不及待地问。 暗八稚气的娃娃脸上一片兴奋:“刚刚我捉了两只耗子放进去,他们十分紧张,看这样子,库房里堆的正是粮草无疑。” “哈哈,好小子,真有你的!”姜云飞赞叹一声,高兴地一掌拍在对方肩上。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这个动作让暗八想起了同样爱这么做的暗一,十分不瞒地嫌弃道。 “嘁,又不是个娘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姜云飞大大咧咧地嘀咕几句。 一路奔波,又紧张地忙碌了大半宿,两人都有些累了。啃了几口干粮补充完体力之后,一人警戒一人休息,轮流交替,就这样在破院里安顿下来,等待下次行动时机的到来。 被恭亲王霸占的守备府又度过了平静的一天。 丑时,正是大部分人睡得最香甜的时刻,也是府里守卫们换班的时刻,在破院里休整了一天的两个黑影,如鬼魅般悄悄潜到库房外昨晚呆过的那棵树上。 刚刚藏好,一小队前来接班的里勐士兵正好经过。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几人还未进入状态,睡眼惺忪,无精打采。 正愁着怎么接近库房的二人欣喜地对视一眼,想到了一块。 当队伍中最末两人走过树下时,两双悄无声息的黑手忽然同时垂下,猛地一拧,他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瞬间毙命。 二人赶紧麻利地套上里勐士兵服装,等姜云飞藏把两具尸体扔到暗处藏好回来时,惊讶地发现,刚刚死去的其中一名小兵就站在自己面前。 毫无防备的姜云飞吓了一大跳,没等他看清楚那疑似诈尸的小兵动作,只觉得脸上一凉,暗八的声音同时想起:“别动,是我!” 姜云飞大大松了口气,忍不住抱怨道:“老弟,你下次能不能先出个声啊,我差点没让你吓死!” “别说话!这面具很薄,容易破。” 姜云飞悻悻地闭了嘴,任由他在自己脸上摆弄着。贴好面具,暗八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支炭笔,把眉毛加粗了一点。 “好了,走吧。一会你跟在我后面,别说话。” **** 刚刚完成换班的小队队长正在清点人数,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两人。 “奇怪,怎么少了两个?我都叫醒了啊,谁没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正要答话,那边迟到的两人匆匆赶来。 “搞什么鬼,上哪去了?”小队长满脸不悦,大声喝斥道。 “刚刚费大人派人来传话,正好遇到了我们,耽搁了一下。”暗八扮成的小兵开口答道,赫然是一口正宗流利的里勐话,嗓音也如同普通的里勐大汉一般,十分粗犷。 小队长并没看出破绽,倒是对费宁这时候派人传话十分疑惑:“那老头说什么了?早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别叫什么费大人,他不过是一条我们里勐国收留的丧家之犬而已。” 暗八暗道好险,差点儿露陷,连忙改口:“是,费老头叫我们清点一下存粮,说王爷天亮起来以后就要知道确切准数。” 费宁献策连夺靖安两座城市,军中上下虽不齿他为人,对他的谋士身份却无人敢质疑,因此面对这个奇怪的紧急命令,小队长也没多想。“巴西亚,库尔哈,你们两个和他们一起去清点吧,记得仔细一点!要是出了半点儿差错,王爷怪罪下来,我唯你们是问!” 被他点到名的两个小兵一同出列,四人齐声应诺,进了库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埫州失守 四个小兵进去没多久,库房中忽然冒出滚滚浓烟。 “不好了,巴西亚和库尔哈都是奸细,他们放火烧了粮草,现在已经跑了!”扮成里勐人的暗八灰头土脸,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报信。 小队长一听就急了,朝手下们厉声下令:“他乃乃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转头又手指着暗八与姜云飞,“你们和我一同去见王爷。” 卫兵们四散开来,纷纷去找容器装水救火,一边跑一边叫,顿时,整个守备府都被惊醒了,一队队士兵们急急忙忙从被窝里爬出来,四面八方地赶了过来。 暗八朝姜云飞使了个眼色,两人十分安静地跟在小队长身后,匆匆向王爷寝室奔去。 趁着那些被惊醒的里勐人还没赶到,两人走出不远之后一同发难,从背后刺杀了毫无防备的小队长,装成慌慌张张的呼救士兵,朝别的院落奔去。 整个守备府都处于慌乱之中,军士们忙着抢救粮草,暗哨们忙着捉拿刺客,二人十分顺利的趁乱翻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崇州城外,一直盯着城里守备府方向的姜全兄弟俩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直冲天际的红光。 “他们得手了!”姜勇兴奋地手指远方,按捺不住心中雀跃。胯下的马儿被他的情绪感染,躁动地来回踱了几步。 “该我们上场了!”姜全素来沉稳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扬手一挥,埋伏在城外的三千骑兵,每人马后拖着长长的树枝,朝城门处冲锋而去! “冲啊!” 里勐国最先派出了二十万军队,之后克里木亲自挂帅,又带上了自己手中十万兵力,总计三十万大军来犯。打下镇裕关后,士兵折损了六万。余下二十四万被克里木分成四队,三队人马齐攻镜州、林城、荔城,第四队又一分为二,少数守在镇裕关,大部分则随他一起驻扎在埫州城。 能够跟在他身边的大多数都是他的私兵,少数不属于自己的兵力驻扎于城中兵营,负责四面城门的守卫,而他的私兵则大部分安置在守备府与周围的民宅中。 埫州南城,当姜家兄弟率领的“大军”声势浩大杀来时,城墙上原本就兵力不足的守卫们骇得齐齐变了脸色。守将当机立断,一面立刻派人前去王爷那里搬救兵,一面镇定起来准备迎敌。 城墙上的人都在紧张忙碌着,下边负责守卫城门的那队士兵们握紧了手中长矛,笔直地坚守在自己岗位上,严阵以待。 城外的喊杀声逐渐逼近,危机关头,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无声地最后一次擦拭手中武器,现场只听见守将响亮的发号施令声。 “目测对方人数!” “启禀大人,敌人统一扎着黑色头巾,看不清人数。根据声音和他们身后的沙尘判断,人数应该在两万之上。”军中目力最强的瞭望手凝神观察一会,有些不太确定地禀报着。 南城目前的守卫只有五千,其中一大半还是白天当值了一整天的疲兵。听到对方人数居然数倍于自己,守将呼吸急促起来,脸色也变得铁青。 “前去求援的人回来了吗?” 守将忽然想起之前城中那冲天的火光,心里浮现出不妙的感觉。 他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两名跌跌撞撞的士兵慌慌张张赶来,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通报道:“大人,不好了,我们的粮草全被人烧光了,王爷那边现在正忙着灭火,暂时抽不出兵力支援!” 守将铁青的脸上霎时血色尽褪,一片苍白。扭头望向就要打到城门外的敌军,忽然振臂一呼:“死战不退!” 随着这声口号响起,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悲壮之色,“死战不退!” “弓箭手准备抛射!” 抱着必死的决心,守将稳住心神,开始指挥起来。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城外的众人们没有注意到,那两个报信的小兵,悄悄溜下了城墙。 “谁是领队?”大摇大摆地下到城门处,刚刚还十分狼狈的暗八换上一副鼻孔朝天的高傲嘴脸,气势汹汹地责问道。 守门小队的队长赶紧出列,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下正是。” “我们刚刚去王爷那里报信,王爷特意下了密旨给守门队长,你随我来。” 那小队长一听,不敢怠慢,跟着暗八拐了个弯,走进了暗处。 不一会儿,小队长独自走了回来,刚刚那个“传旨”的小兵已经不见踪影。 “你们都上去协助守将大人,城门这里由我亲自坐镇。”他一回来就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 “大人,可是我们的职责是守门啊?”一个在军中以胆大出名的小兵说出了心中质疑。 “王爷说了,援兵预计半个时辰之后会到,这半个时辰里,我们必须要死守住城门。现在上面人手不足,敌人又一时半会攻不到门外,你们赶紧去上面帮忙,等敌人到了门外再下来。”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众人不敢违抗,排着队踏上了楼梯。 姜云飞磨磨蹭蹭地跟在队伍最后,看着所有人都上去之后,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罐子,咬开封口一下把里面的东西都泼在那木质楼梯上,紧接着,手中火把一扔,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那楼梯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好,他们是奸细!” 烧掉了楼梯,姜云飞赶紧掉头,与易容成小队长的暗八同心协力,取下那根整棵大树主干做成的巨大的门闩,打开了城门! 姜全兄弟两率领的都是来去如风的轻骑兵,刚刚是刻意放慢了行速。眼见城门果然如计划中的被打开,兄弟俩率先砍断了马尾上绑着树枝的绳子,下了冲锋号令:“杀!” 去掉了碍事的树枝,全力冲锋之下,这队轻骑兵恐怖的速度终于展现了出来。城墙上如雨点一般的弓箭刚刚落下,原本瞄准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弓箭手听令,自由射击。” 还不知道城门已开的守将,听到被骗上城墙的那队人在大声喧哗,下完命令之后连忙走过去查看。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负责守门的吗?跑上来做什么?谁把楼梯烧了?” “大人,不好了,刚刚来了两名奸细,易容成队长的模样,把我们骗了上来,然后放火烧了楼梯。现在他们开门去了!” “废物!一群饭桶!还不赶紧往另一边下去阻止!” 看着这帮饭桶朝另一条最近的楼梯奔去,守将心头一片拔凉。他清楚地知道,这次已经守不住了。望着城下瞬间就攻了进来的军队,他一时陷入了两难,不知是该召集人手追杀对方,还是该继续坚守城门,以防后面再有敌军。 当那队倒霉的饭桶回到城门口时,不但没有见到奸细的影子,反而正好遇到刚刚冲进来的敌军。面对全力冲锋的骑兵,他们根本无力抵抗,瞬间就被对方斩杀于马下。 “杀啊!” 和大军会合后,姜云飞和暗八去掉伪装,每人与姜家兄弟共骑一乘,领着军队往城内冲去。 马儿身上,原本用于携带干粮的布袋里全部转满了火油,三千骑兵不过盏茶功夫到了目的地,将整座守备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放箭!” 姜云飞接手了指挥权,一声令下,刚刚才熄灭了库房大火的守备府里顿时又下起了火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泽的答卷 今晚真是克里木人生中最狼狈,最感到挫败的一晚。忙碌到深夜才睡着的他,几乎是刚刚阖上眼,就被士兵们的呼喊声惊醒。等他洗了把冷水脸,打起精神来组织安排人手扑灭大火时,库房里的粮草已经被烧了个十之八九。虽然这里只存放了总粮草的四分之一,但也足够他心疼很久了。 熟料,他还未缓过气来,又陷入了靖安军队的包围之中。一支支火箭从天而降,克里木第一次在手下面前失态地呆若木鸡。要不是他的贴身近卫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把他带到最近的房子里,克里木难保不会中箭。 所有暴露在外面的人霎时乱了手脚,四处寻找躲避的地方。箭上的火油十分霸道,被射中的人即便就地打滚也无法扑灭。刚刚救完库房大火的众人都是筋疲力尽,许多人躲闪不及之下,纷纷中箭,不过数息时间就成了火人,无法控制的惊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反应过来后,克里木赶紧高声下令:“所有人就近找地方躲藏,中了箭的不要慌,趁着能动,赶紧自己找水灭火!” 可是,躲进房中就安全了吗?尽管屋顶是砖瓦所盖,可是那火箭射在上面,并不熄灭,有燃烧着的火油会顺着缝隙滴落进来,有的则粘在瓦片上继续燃烧,烧穿只是时间问题。就算屋顶暂时没有危险,可是窗户呢?无论是窗户上糊的纸还是用于装饰的窗帘、帷幔,皆是易燃物品,只要被火箭沾上,不等人扑灭就蔓延开来,引发熊熊大火。 不躲是死,躲了也只是饮鸠止渴,克里木活了四十七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哈哈哈,好一个沈泽!不愧是沈毅的后人!”逃生无望,他疯癫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过往那些被狠狠压在心底的刻骨回忆再也不受控制,自发涌现在脑海之中,几行清泪情不自禁涌了出来。“穗穗,看来我要先走一步了。黄泉路上,我等你同行。” 这声低语落在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黑虎耳朵里,他身子一僵,神色复杂地看了主子一眼。沉浸在回忆中的克里木,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 刚刚救下克里木的忠心侍卫却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王爷坐以待毙,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他走到门口,小心地避开箭雨,掏出怀中用于紧急求救的信号弹,拉开火线抛向天空,一朵特殊的烟花顿时在夜空中绽放。 这些人并不知道外面包围他们的只有三千骑兵,而他们分散在四面城门上的兵力却一共有两万人。大家都以为靖安大军能够出现在这里,外面的守军必然已经凶多吉少,因此也就没有向外求救的念头。 多亏了这个侍卫不死心的举动,原本没有接到命令不敢轻举妄动的东、西、北城守卫队,连同还在纠结之中的南城将士,全部放下了一切,以最开的速度集结赶来,拯救他们的王爷。 暗八一见到空中那朵烟花,脸色大变。“是里勐皇族的求救信号!见到这个信号的所有里勐人都会立刻赶来,我们快撤!” 姜云飞正要下令,姜全连忙提醒他:“往东城走。” 眼下不是发问的时候,姜云飞心知对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要求,当下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领着众人往东面奔去。 不得不说,他们还是低估了这枚信号弹的威力,也低估了里勐人的行动速度。当离城门还有两条街时,他们意外地与刚刚集合完毕赶向守备府救驾的敌军碰了个正着。 这是一支五千人的队伍,虽然主要以步兵居多,但也有不少的弓箭手夹杂其中。 “冲锋!” “举盾,放箭!” 没有多余的废话,双方指挥同时下令,两边齐齐发出的喊杀声随之响彻天际。 轻骑兵速度虽快,相对的,防御能力很低。短短一条街道,并不足以让他们的冲锋发挥最大优势。虽然转瞬之间就冲入了敌军阵营,但他们也在弓箭之下折损了不少人手。 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一方防御低,人数少,但有坐在马上的优势;一方虽然军种被克制,又被冲乱了阵型,但人数数倍于敌人,综合一算,旗鼓相当,打得是难分难舍。 姜云飞和姜勇共骑在一匹马上,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他杀性大发,干脆自己跳下马去,在敌人中间痛快淋漓地施展出一身杀敌本领,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然而,随着一匹匹马儿被斩断四蹄,一个个骑兵变成了步兵,他们的优势在减弱。敌方的虽然伤亡得比他们更多,但在数量上,仍旧是他们的两倍。他们,逐渐落入下风。 身边的队友们在一个个倒下,姜云飞一刀劈向朝他扑来的敌人,却没能躲过背后偷袭,一柄长矛穿透了他的身体,离心脏只有一寸之遥。刚刚那一刀原本已经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忽然吃痛之下,浑身潜力顿时涌了出来。姜云飞猛地一转身,折断了这根仍旧插在自己身上的长矛,手里大刀顺势往前一捅,立刻要了偷袭他之人的小命。 “云飞,你没事吧?” “少爷,你怎么样了?” 耳边似乎听到暗八和姜家两兄弟焦急的声音,姜云飞大口喘着粗气,想要回答他们,但杀完那人之后,他已经再没有半丝力气。双眼逐渐迷离起来,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闭眼之前,他在想,果然将死之人会出现幻觉。 但是,昏死过去的他并不知道,那最后一瞥,不是幻觉——代表靖安主帅亲临的“沈”字大旗,突然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敌军之后。 援军的到来,让这些出于落败边缘的残兵们精神一振,也让原本就救主心切的里勐人无心恋战,随着主将一声令下,这支军队立刻甩开大步,朝城内逃去。 “传令,以常速追击!” 沈泽高坐在马上,看着幸存下来的手下们,脸上笑容是欣慰,骄傲,感激的。但现在不是交谈的时候,留下一小队人马照应这些人之后,他并未驻足,随着大军缓缓往前推进。 *** 守备府这边,扔出求救信号之后,那些要命的箭雨立刻就停了下来,侍卫大喜,急忙摇醒了陷入自己思绪里的王爷。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克里木突缝柳暗花明,大喜过望。立刻召集起幸存的手下,迫不及待地踏出了这座差点儿成为他葬身之地的破宅子。 他们一出来,除了东城与敌人交战的军队之外,其余三处将士们几乎同时赶到。听完南城守将汇报之后,克里木大怒,当场一剑刺死了这个没用的废物,同时下令追击那队应该被东城军队拦下的三千骑兵。 等这些分散的军队整合调动完,东城那边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克里木在半路上遇到了溃逃而来的东城守将,不等他发问,对方远远就高呼起来:“王爷,不好了,敌人援兵到了!来的是敌军主帅沈泽!” 沈泽身为主帅亲自带队,那兵力就绝不可能少于五万。短时间里连续几次挫败,再加上生死关头被回忆的一番消磨,克里木心里早就失去了斗志。沉吟片刻,他果断地下令掉头,弃城撤退。 其实,如果他派个斥候前去查探敌情的话,就会发现——沈泽带来的只有区区五千人。 里勐人同时进攻三城,沈泽所有的兵力几乎都放在了防御上,最先突袭的三千骑兵加上现在这五千步兵,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就这样,只付出了两千多名轻骑兵伤亡的代价,沈泽轻轻松松地收复了埫州。 而失去埫州这个中转站的支持,那三处攻城的里勐大军变成了孤军,只要能继续坚守,这些人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忠义不能两全时,该如何取舍?一座埫州城,就是沈泽向皇帝、向所有靖安子民,交出的最完美答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流涌动 三天后,八百里加急捷报抵达宫中,皇帝龙心大悦,举国上下一片欢欣。卫国公府的地位再次水涨船高,除了宫中再次赏下诸多奇珍异宝,各种名义的宴会请帖也如雪花般送了进来。 芷华除了领赏谢恩时在公众面前露过面,其余时间一直低调安静地待在家里养胎,所有的请帖通通只送回礼,从不出席。 这场大捷之后,姜家兄弟升做了八品宣节校尉,而功劳最大的两人,姜云飞连升三级,官至正七品云骑尉;暗八脱去贱籍,也在军中做了个百户。 儿子升官原本是件喜庆的事,但想到他差一点丢了小命,姜武夫妇就高兴不起来。倒是长公主对姜家这棵独苗大为改观,对这门亲事,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女儿出走后无奈地不反对,现在逐渐转变成了同意。 借着登门道喜的机会,她第一次诚恳地向姜武夫妇表达了歉意,两家对亲事达成默契,只等着双方儿女归家之后,便会真正定下来。 芷华身边的喜事一件接着一件,除了丈夫大胜,表哥升官之外,妹妹芷香也嫁进了张家——呃,这个勉强算是一桩喜事吧。 身边伺候的众人一致认为,这些都是她腹中孩儿带来的福气,于是,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便被自己娘亲定下了小名,无论男女,都叫喜儿。 沾了嫡长姐的光,原本该是一抬小轿悄无声息抬进张家的陆芷香,最后按照贵妾的礼仪出嫁,张家象征性地摆了几桌酒,宴请亲朋好友。芷华当然不会参加,除了芷香出阁前夕送去几样过得去的添妆之外,张家那边贺礼都没送。 满脑子全是对未来生活憧憬的芷香还不知道,长姐这个冷淡的举动,会对自己日后产生多大的影响。 *** 与靖安国卫国公府的喜气洋洋相比,恭亲王这边,因为这场屈辱的败仗,一连几日都弥漫着一股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低气压。 从埫州狼狈地退回镇裕关之后,克里木把自己关在房中冷静了一整天,再次出来之后,往日如同利刃一般的凌厉气质收敛了很多,如同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隐藏在了剑鞘之中,同样的锋利,却因为有了伪装比从前更加危险。 费宁的日子又开始艰难起来。里勐人把对沈泽的仇恨迁怒在他身上,原本就被同僚鄙夷、排斥的他,现在就连底层杂役下人对他也没个好脸色。不必克里木授意,一应吃穿用度自动被人降低了好几等,几乎又回到了当初被当成废子的那段时光。 费宁不敢埋怨,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小院里安生度日。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多久,只要等到那一队人完成任务顺利归来—— *** 一个月后。 在靖安国南边某个无名深山之中,赫然生长着一片不为世人所知的枫林。十月深秋,红红的枫叶娇艳似火,山风吹过,漫天飞舞,煞是好看。 “师父快来,我找到你说的那种红枫菇了!”清脆如银铃一般的开心叫声在某棵巨大的枫树下响起,一名脑袋低的几乎要贴在地面上的少女跪坐在这里,一点儿也不嫌脏地拨开泥土,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挖出一朵和枫叶颜色相近的蘑菇。 双手捧着这朵如红玛瑙雕刻而成的漂亮蘑菇,少女有些黝黑的脸庞上扬起一抹灿烂笑容,雀跃迎上身后赶来的三人,献宝似的把那蘑菇递到为首老妪面前:“师父,你看!” 这少女正是离家三个多月的敏仪,一路上随着凤菲菲跋山涉水,她长高了,也晒黑了,再没有半点儿从前被惯出来的那种娇气。身上穿着舒适普通的棉布上衣,下边没有穿裙子,而是套了一条方便行走又耐脏的玄色长裤,看上去和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 凤菲菲含着微笑,赞许地点点头:“嗯,不错,正是红枫菇。为师考考你,需要用到红枫菇的毒药有哪些?” 敏仪歪着脑袋俏皮一笑,“这可难不倒我!红枫菇和墨汁草晒干磨粉,混在一起可以做成‘美梦香’;与紫蛇果搭配,可以做出‘癫狂剂’;与冰花、丁香、紫川叶合制成膏,抹上一点儿就能让人长出一大片红疹,又痛又痒,但越挠越是舒爽,所以叫‘挠至骨’!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她那得意的模样,逗得三人齐笑出声。凤菲菲老怀大慰,害怕她骄傲自满,故意为难她道:“那如果与红浆果混合呢?” 敏仪皱了皱鼻子,思索半响,仍然想不起来师父什么时候教过这种毒药,忍不住偷偷向师父身后的绛珠和绛紫抛去求救目光。 绛珠随着她一道苦思起来,绛紫则清楚地记得师父根本没有教过。从这二者的药性考虑,她有些不太确定地答道:“师父,虽然您没有教过这种毒药,但红枫菇使人产生幻觉,红浆果口服之后会让人头痛欲裂,这两者混合,我们应该要经过实验之后,才能得知效果。” “嗯,绛紫说得不错。身为一个优秀的毒师,不但要了解每种毒物的特性,还要学会创新搭配和百般试验。像我刚刚说的这两味,看起来都是毒药,但实际上混合之后,红浆果产生的疼痛感会抵消红枫菇带来的幻觉,药性相抵,所以人吃了以后什么事也不会有。绛紫十分不错,不知道答案,没有胡乱揣测,你们要好好学学她这种严谨的精神。” 敏仪吐了吐舌头,没有因为师父夸奖绛紫而嫉妒,嘻嘻一笑:“难怪师父最偏心小师妹,看来我们三人里边,就她尽得师父真传。” 凤菲菲佯怒,瞪了她一眼:“胡说,为师教给你们三人的东西都一样,你自己天份不如你小师妹,还敢怨为师偏心?” 尽管敏仪对她们的称呼改了三个多月了,绛紫仍旧有些不习惯,对主子深入骨髓的尊敬,让她始终难以唤出那句“师姐”。被师父盛赞,她可不像敏仪那样翘尾巴,腼腆一笑,垂头不语。 绛珠和她一样,也是改不了口。见郡主被师父打击得蔫蔫的,明明知道她是在装可怜,心里仍然软了一下,连忙开口圆场:“我看啊,师父最偏爱的应该是我。三个人里面,就我学得最差,可师父从来不责骂,这不是偏爱是什么?” 这话倒不是她自谦,绛珠的天份都在学武上,三人里面,她武功最高,但学起制毒来,就不如另外两个了。不过凤菲菲喜欢她那种勤能补拙的信念,是以从来不曾嫌弃过她。 三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每天陪在身边叽叽喳喳,凤菲菲这段日子过得是一辈子从未有过的开怀与舒心。如果她当年能够放下执着,像普通人一样成亲生子,现在的孙女,估计就是这么大年纪吧…… 思绪渐渐飘远,想到到那个让她曾发誓非卿不嫁,最后孤老一生的男人,凤菲菲幽幽望着远方,突然觉得,此行不管能不能再见他一面,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知过了多久,敏仪好奇地问题把她拉回现实。 “师父啊,我们都走了这么多天了,什么时候能到啊?” “快了,翻过这座山,就是云州地界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药王谷前 山间泥泞的小路上,一队劲装骑士鱼贯而行。一场夜雨,让空气变得无比清新,也让他们脚下的道路愈发难走。 忽然,某人胯下的马儿滑了一下,一蹄踏出路外,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嘶鸣不已。马上的骑士也被甩进了路边荆棘丛中。 “他乃乃的,这是什么鬼地方!”那名髯须大汉大汉用一口里勐话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手上的污泥随意在身上擦拭了两下,一一拔去刺入肉中的尖刺,疼得呲牙咧嘴。 “巴库,你再看看地图,咱们千万不能走错,以免误了王爷的大事。”趁着大伙儿停下来等待的功夫,为首名叫牧仁的对着身前领路的巴库吩咐道。 “头儿,你放心,这地图我都印在脑子里了,错不了!一望无际的草原里我巴库都没迷过路,到了这轻易能分辨东西南北的山上就更不可能走错了。”巴库倒是对自信得很。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按照牧仁要求,拿出地图再确认了一遍。 “还有多久能到?” “如果那小子画的地图没错的话,翻过这座山,再往南走二十里,就可以看到药王谷的路碑了。” 这些人正是被费宁寄予厚望的那队精英。他们按照费宁提供的情报,先是找到一名曾经被沈泽放生的护院,严刑逼问出了药王谷方位,按照那护院画下的地图一路找来。他们不愧是克里木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从林城潜入靖安国,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赶到了云州。 云州地广人稀,到处都是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这让在草原长大的里勐人十分不适应。他们的马儿在平原上快如闪电,到了这山里反而举步维艰。再次走出不远之后,又是一匹马儿打滑摔倒,这回摔得更狠,马腿都折断了。 看着地上哀鸣不已的伤马,首领眉头紧锁。每一匹马都是他们的同伴,就这样抛弃,他实在不忍。 这次被摔出去的骑士顾不上抱怨,紧张地给马腿接好腿骨,绑上树枝。等他处理完伤口,头领也终于做出了决定:“都下马步行。阿原,你留在这里照顾这些马儿,等我们回来。” 阿原也不放心自己的马儿,毫无异议点头应允。 下了马,队伍的行速反倒比之前加快了一些。这些人武功都不弱,轻功或许不够顶尖,但下盘极稳,湿滑的泥路不再是他们的困扰,不过半日功夫,就翻过了这座高山。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晚不适宜在陌生的山林里赶路,想到只剩下最后二十里地,牧仁没有逞强,领着众人在林中驻扎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亮之后,这队大清早起来赶路的精英抵达了最终目的地。 “头儿,这里是药王谷没错!”队伍中懂得靖安文字的某人仔细辨认过路边那块碑上刻着的字迹后,肯定地答道。 牧仁微微颔首,“行动!” 一声令下,所有人四散开来。挖出一条浅沟之后,他们在被隔出来的那块草地上撒上火油,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滚滚浓烟顺着风势飘向药王谷。 他们等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 “何人在此撒野?” 药王谷里轻功最好的白矾被派出来查看,他那张标志性的冰块脸上,罕见地带上了不悦的神色。见到这些人不是真的在烧山之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药王谷的人?”头领操着一口生硬的靖安话,不答反问。 “是。你们呢?”放松下来之后,白矾又恢复了本性,简言意骇。 “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交出沈镔夫妇,不然我们就放火烧山。”随着他的话,所有人一齐解开了身上行囊,每个行囊里都装了三大罐火油。秋季本就干燥,草木又是易燃之物,再加上这些火油,别说烧了药王谷这片不大的峡谷,就算烧掉周围两座大山都不是问题。 白矾的冰块脸上仍旧没有表情,眼神却悄悄凝重了几分。 “为什么?” “我家主人想请卫国公夫妇去府上做客。小子,你赶紧进去通传,告诉你们谷主,卫国公要是不肯出来,我们弟兄就一路放火烧进去亲自请他。你们的千幻阵再厉害,想必大火一烧就什么都没了吧?反正我们又不图你们那些个破草药,烧光了也不心疼。”牧仁邪邪一笑,那口发音怪异的靖安话听在白矾耳中,无比刺耳。 “等着。”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主,转身就走。 “小子,给我快点!我们兄弟几个耐性可不好。半个时辰之后见不到人,哼哼……”他的威胁还未说完,白矾就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就在他们等待的功夫,四个人影出现在视线里。牧仁凝神眺望,只见远处来的是一名行将就木的老妪,连同三位如花似玉的少女。 都是些女人,再加上那老妪颤颤巍巍的行走姿态,牧仁便把对方当成了前来求药的普通人,稍稍放松了戒备,沉默地看着她们慢慢走来。 “师父,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谷了吗?咦,那里怎么有那么多人?”其中一位少女动听的嗓音远远传来,队伍中不少人齐齐吞了吞口水,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不过大约是被那老妪喝斥了一句,接下来再也听不见那美妙的声音了。 “嘘,小声点。这些人绝非善类,一会你们定要当心。敏仪,你武功不好,为师送你那些防身的小玩意赶紧准备好。”凤菲菲行走江湖多年,远远望见这些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顿觉不妙。 学了三个月的使毒本领即将派上用场,尚不知天高地厚的敏仪悄悄吐了吐小舌,暗自兴奋。 四人刻意放慢了脚步,走近那些人时,敏仪已经是“全副武装”,就连武艺不弱的绛珠和绛紫,也藏了一把软筋散在衣袖之中。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这四人一到跟前,牧仁迎头就是一通盘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沈镔现身 “咳咳……老身……老身,身患奇疾,带着我的孙女前来药王谷求药。敢问几位,可是药王谷子弟?”那老妪猛咳一阵之后,用她那沙哑难听的破嗓子答道。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上,绽放出一抹讨好的笑容,一脸热切地盯着他们。 不说别的,光是这老妪如烂风箱一般的喘气声,让人一听就知道她有病。牧仁心中对这番说辞信了七分,见她们没有威胁,话都懒得再说半句。也不理她问话,板着脸沉默下来。 “真是的,怎么说不理人就不理人了捏?”凤菲菲讨了个没趣,悻悻地嘟嘟囔囔了一句,转身回到“孙女们”身边。 里勐人中,那脾气最暴躁的髯须大汉听到这句带着抱怨的嘀咕,虎目圆睁,一手握在刀柄上,眼看就要暴起伤人,却被不想横生枝节的牧仁低喝一声,按下了性子。 气氛一时间诡异地安静下来,敏仪三人搀扶着师父,走到路碑旁供人歇脚的小亭子里坐下,静观其变;那些里勐精英则握紧了手中武器,沉默地望向药王谷方向。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沈镔就已经完成了所有治疗,彻底痊愈了。在药王谷过了一年多的田园生活,让他对这里的宁静留恋不已。收到府中最新传来的消息,知道儿子上了战场之后,他寻思着,家里目前的女主人只有那尚未蒙面的儿媳妇一个,他回去太早似乎也有诸多不便。于是便打定主意,等过段时间儿媳妇快要临盆之时再往回赶。回到家里正好抱上孙儿,有孩子作为缓冲,儿媳妇见到他也不会过于拘谨。 做了一年多试药人的小费氏虽然还在苟延残喘,但在沈镔心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他对未来生活的规划里,也根本没有这个让他憎恨不已的妇人。 千算万算,他唯独没有想到,里勐人会打他的主意,想要用他来威胁儿子。 这一刻,沈镔无比的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动身回京,后悔自己一时疏忽大意,连累了对他有救命之恩的药王谷。 因此,在听到白矾回来禀报的消息后,沈镔没有半点儿犹豫,毅然下了决定:“我跟他们走。” 一年多的相处,药王谷谷主白临风早已真心接纳了沈镔,和毕陀一样,把他当成了自己至亲的后辈。此刻,他在欣慰自己没有看错人的同时,也为对方此行前路揪心。一边是祖宗数代流传下来的基业,一边是他爱惜的晚辈,白临风抿紧了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子,我和你同去!”毕陀也知道好友的为难,他没有责怪对方,打定主意要与沈镔同行。沈毅把儿子托付给他,他已经失责一次让这小子吃足了苦头,再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以身犯险。 无论沈镔怎么软言相劝,毕陀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说得不耐烦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竟然使出了无赖招数,沈镔不同意他陪着就别想出去。 二人你来我往互相说服对方的空隙,白矾趁机带来了小费氏。 再次相见,沈镔几乎认不出这个昔日养尊处优的国公夫人。只见她一身粗布麻衣,原本如绸缎般的青丝,现在一半雪白,一半乌黑,乱蓬蓬地随意挽了个发髻在脑后,十分狼狈。原本光洁无瑕,保养得宜的那张脸蛋,现在却是不人不鬼。白发下面那半边布满了皱纹,就连眼睛都在褶皱的掩盖下,小得眯成了一条缝;黑发之下还算正常,只是这正常的半边脸上一副麻木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表情,让她看上去诡异得吓人。 她的手上系着麻绳,一路被白矾牵着走来,十分柔顺,没有一点儿反抗。曾经陪伴在她身边的忠心老奴周妈妈,早在半年前就熬不过折磨撒手而去,唯有她,不知道依靠什么信念,支撑着活了下来。 看到她这么凄惨的一面,沈镔百感交集。过往的憎恨逐渐随风而逝,种种滋味闪过心头,最后全都烟消云散,一片空白。 原本应该是最亲密的夫妻,互相伤害,互相报复之后,从此只是路人,无爱,亦无憎。 “走吧。”拗不过毕陀,沈镔无奈地叹息一声,率先走出了药王家。 “等等!”白临风叫住众人,拉过白矾在一边叮嘱几句后,最终放行。 “卫国公,药王谷有愧于你,老头子碍于祖训不得出谷,我这徒儿便替我赎罪,与你同去,今后有任何差遣,万死不辞。” “白老前辈不必如此,药王谷对我只有活命之恩,并无半分亏欠。还请前辈收回成命……” 白临风举手打断了他的话,“我意已决。如果卫国公不想看着老夫余生都在愧疚不安里度过的话,就给药王谷上下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沈镔还想推辞,白矾面无表情地说了四个字,结束了这场交谈。 “没时间了。” 半个时辰很快就要过完。牧仁看看天色,正纠结着是再等一等,还是直接下令放火烧山,药王谷方向,忽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千幻阵可不是浪得虚名,当他们能看见谷中之人时,就代表对方已经离出口不远了。须臾之后,这行人就走到了他们跟前。 牧仁凝神打量为首那名中年男子,见对方面色红润,步履矫健,与传言中的病秧子形象有很大出入,不由犯了疑心:“来者可是卫国公大人?” 沈镔讥笑一声:“连要请的人都不认识,真不知你们主子怎么放心让一群酒囊饭袋出来执行任务。” 牧仁不理他这番挑衅,转而问起小费氏:“国公夫人何在?” 来时路上,毕陀觉得牵小费氏就像牵牛一般,十分好玩,因此从白矾手中抢过了这项差使。此刻被人问起,他耍宝似的扬了扬手上的缰绳:“喏,在我手里牵着呢,嘻嘻。” “还请国公夫人过来一叙。” “师兄!” 两句话同时响起,毕陀听到最后那句刺耳呼唤,如同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僵硬着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手里缰绳下意识一扔,像见了鬼一般转身就像跑。 “师兄,我时日无多了,你就这么狠心,连我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吗?”那嘶哑的叹息清晰地传进众人耳中,也让刚刚跑出一步的毕陀定在那里。 牧仁并不关心这个老头和那老妪之间的恩怨,把小费氏带到一旁,解开她手中绳索,低声交谈起来。 其实费宁也不能确定自己这个庶女是否还活着,如果她已经死了,牧仁身上带有备用的画像,可以用来确认沈镔身份。因为画像难免失真,所以他们的计划里,最优先考虑的就是小费氏活着指认。 其实他们完全多虑了,以沈镔的为人,用无辜之人顶替自己这种事,他想都不会去想。(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兄妹重逢 这边牧仁在核实小费氏身份,那边的师兄妹重逢吸引了其余大部分人的注意力。 只见刚刚还颤颤巍巍,走路都要人搀扶的老妪,这时候忽然现出鬼魅一般的身形,数息之间飘到毕陀跟前,逼得他节节后退。 “师兄啊,你还记得我吗?” 毕陀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讪讪地客套寒暄道:“师妹,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呵呵呵……”凤菲菲发出一阵尖锐的怪笑,似嗔似怨地直勾勾盯着他,缓缓伸出一只老柴般的手。“师兄,你自己把把脉吧,免得说我骗你。” 看着这只手,毕陀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扣住了她的脉搏。 “师妹,你……”不过片刻之间,毕陀心里就有了诊断结果。纠缠了一生的孽缘即将如他所愿,画上句点,他却没有半点儿解脱之感,反而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小乞丐,我来找你,只想最后问你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曾后悔当初的选择?”凤菲菲一把握住他替自己把脉的那只手,一双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这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 毕陀叹了口气,不答反问:“师妹,你呢?过了大半辈子的孤苦生活,你又可曾后悔过?” 凤菲菲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不悔!就算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她固执,毕陀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也一样!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亦同样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此刻亲耳听见,凤菲菲仍然觉得自己无力承受,失魂落魄地喃喃低语道:“这么说来,我们此生,注定无缘了……” 余光瞟到那边得到里勐人撑腰的小费氏,瞬间恢复了生机,原本麻木的脸上渐渐露出扭曲狰狞的神色,毕陀大感不妙,顾不上刚刚被自己打击完的师妹感受,急忙压低声音恳求她:“师妹,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听我说,你赶紧使毒把那群里勐人放倒,解决完他们之后咱们再聊。” 凤菲菲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第一次拒绝他的要求。“师兄,你以前不是说恶毒吗?你不是对我选择的毒术嗤之以鼻吗?现在怎么又来求我了?” “哎呀师妹,现在咱不提这些私人恩怨好吗?你可知道这些里勐人来做什么的?他们想要抓沈镔那小子威胁沈泽啊!一旦被他们得手……” 这是凤菲菲这辈子第一次对他耍小性子,毫无哄女人经验的毕陀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该做的是好声赔礼,而不是讲这些慷慨激昂的大道理。所以,他悲催地得到了反效果—— 凤菲菲似笑非笑地打断他,“师兄,我只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婆,你说的那些国家大义与我无关。而且,我现在很不开心呢……你不是说我心肠歹毒吗?歹毒的我不开心,当然也不能让你高兴,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除了离得稍远一些的敏仪几人之外,所有人毫无防备地在一瞬间同时失去力气,瘫软在地。 “师妹,你想做什么?”毕陀急得呲目欲裂,朝凤菲菲大吼道。 谁知对方再不理他,缓缓走向里勐人那边。 牧仁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刚刚看走了眼,见那老妪走过来,连忙赔礼道歉:“刚刚多有冒犯,还望前辈海涵。小子只是无心之过,还请前辈赐下解药,在下感激不尽。” 凤菲菲没有把之前那点儿小小的不愉快放在心上,她冷漠地看着地上的牧仁,用不容他拒绝的口吻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既然我师兄想阻止,那我就偏偏要站在你们这边。我要随你们同去,亲眼看着你们把沈镔抓回里勐。” 牧仁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得有点儿头晕目眩,有这么一个使毒高手投靠,他哪里舍得拒绝,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亭子里看到师父动了手的敏仪三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恰好听到凤菲菲最后那句话,她急得大叫:“师父,不要!别帮他们!” 固执的人,耍起性子来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面对爱徒的阻拦,凤菲菲没有丝毫动摇:“我意已决,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师父,就乖乖跟着。” 三个多月的相处,敏仪清楚的知道,师父犯起倔来就是这副口气,根本不会听劝。她急得跺了跺脚,不死心地试图靠最拿手的撒娇耍赖功夫,说服对方改变主意。 “师父啊……” 敏仪了解凤菲菲,做师父的又怎么会不懂徒儿?知道这丫头撒娇的功力十分深厚,她干脆利落地打断道:“闭嘴!再说话就把你逐出师门!” 敏仪同绛珠和绛紫互相对视了一眼,三人一同蔫了下来,再不敢开腔。 无论毕陀是哀求还是怒骂,凤菲菲充耳不闻。解除里勐人的禁制之后,任由他们捆上无力反抗的沈镔和毕陀,随他们一道扬长而去。 看着被撇下的白矾,敏仪悄悄使了个眼色给绛紫,对方会意地刻意落在队伍最后,趁人不注意广袖一挥,扔下一个小瓶。 他们走得不见踪影之后,早就恢复力气的白矾一跃而起,一口吞下小瓶里的解药,思索着刚刚听到那句几不可闻的低语,权衡了一下之后,最终还是按对方说的,往京城走去。 既然跟着沈镔也救不了他,还不如赶往卫国公府去报信。 不过白矾不知道的是,和他同样选择去京城的,还有一人。 完成任务的里勐人顺利取回自己的马儿后,用了五天的时间翻过几座大山,来到云州省会。 这几天里,一心想要报复的小费氏每次去找沈镔的麻烦,盖因敏仪三人轮流守着他无功而返。小费氏也曾试着向凤菲菲讨要毒药,想把自己吃过的苦头全部悉数奉还给罪魁祸首。熟料喜怒无常的凤菲菲根本不搭理她,也对徒弟维护沈镔的举动视而不见,态度竟是两不相帮。小费氏憋了一肚子恨意无处宣泄,到了城里之后,居然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她要孤身返回京城卫国公府! 打听清楚沈家现状后,她觉得既然动不了沈镔,那就朝他的孙子下手!凭她的手段,和过去苦心经营出来的完美形象,她就不行收拾不了那个名义上的儿媳妇! 里勐人根本不在乎费宁的女儿跟不跟他们走,而且,听说这女人有办法祸害沈泽的妻儿之后,这些人还十分大方地替她雇好了马车,给了她充足的盘缠。 敏仪没想到自己好心的举动会带来更加可怕的后果,想要派绛珠或者绛紫回去保护芷华,时日无多不愿和任何一个徒弟分离的凤菲菲却又不准。无奈之下,她只能赏下重金给送信驿使,祈祷自己提醒的信件能比小费氏先一步抵达京城。(未完待续。) 毕陀番外(一) 我叫毕陀,世人只道我是因为立志要成为华佗那样的绝世神医,才取了这个名字,却没有人知道,我又是为什么要立志做神医。 当我还不叫毕陀的时候,我叫……对了,我叫什么来着……隔得太久记不清了。我是个孤儿,从有记忆以来,就跟着一个老乞丐住在破庙里,每日以乞讨为生。我忘了那老乞丐给我取的名字,但直到现在还记得,幼时遭受过的那些白眼,辱骂,驱赶,以及每次空手回破庙之后必经的毒打。 挨打之后、肚子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我都会偷偷跑到北街最后那户人家的后院之外,悄悄透过稀疏的栅栏,羡慕地看向里面。 那里,住着一个小姑娘。她是第一个对我笑的人,第一个亲手把食物放在我手上的人。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这个扎着两只小辫子的姑娘一看到我,就挣脱了奶奶的手跑了过来。当她那和我最想吃的白面馒头一样又软又香的小手,放下一半窝窝头在我的掌心里时,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半个窝窝头最后还是进了老乞丐的肚子,而我那天却悄悄跟在她身后,知道了她住在哪儿。 从此,我便有了一不开心就来看她的怪习惯。有时候她们一家人在院里吃饭,她吃得香甜,我就像是自己在吃一样,忘记了饥饿;有时候她和她的哥哥在院子里玩耍,虽然那些玩具我从来没有玩过,可是看到她玩得开心,我就忍不住高兴,身上那些火辣辣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她家一共六口人。爷爷奶奶,父母双亲,还有她和哥哥。每天清早,她的父母都要匆匆出门,直到天黑才会回来;家里留下的四人吃过早饭后,慈祥的奶奶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有时牵着她,有时牵着她哥哥,但很少两个一起带出来,总要留一个在家里陪着老爷爷。——这些,都是在老乞丐死后,我从破庙搬到北街巷子最阴暗的死角,每日观察到的。 当我长到和七八岁孩子差不多高的时候,怜悯我的人越来越少。有一次,我连续五天都没要到一口食物,灌了一肚子河水回到自己的小窝。躺在冰冷的地上,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迷迷糊糊之际,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出现在眼前。不必抬头我就知到是她,她身上穿过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我都记在心里。 再次醒来,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仙境之中——她的家,在我眼里,就是仙境。 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我从前在她哥哥身上看到过的整洁衣裳。嘴里还留着一股苦涩的药味,我的心里却甜得直冒泡泡。 从此之后,我因祸得福,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我可以和她坐在一张桌上,吃着母亲精心烹饪的美食;可以和她一起玩着那些在我眼中比能换来食物的铜板更珍贵的玩具;她的家人,成为了我的亲人。 那段时光,是我童年最幸福最难忘的人生经历。家里每个人的善意接纳,让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处处洋溢着温暖的小家庭。我无比珍惜这一切,并且暗暗发誓长大以后一定要报答每一位家人——特别是带给我幸运的她。 爷爷有许多大夫都治不好的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难忍。有一次,母亲带我们去庙里上香,我听见她悄悄向菩萨许愿,希望能有一个绝世神医出现,治好爷爷的腿疾。那一刻,我便下了决心,如果菩萨没有听见她的祈祷,我就自己努力去成为那个神医。 在这座小城混迹多年的我知道,这里没有她要找的人。我也知道,想要打听某件事或者某个人,最快的途径就是在小城最大的那家酒馆里扔下一角碎银,里面仿佛无所不知的小二便会滔滔不绝,知无不言。我没有银子赏他,只能在帮家里做完力所能及的家务之后,舍去与她和哥哥玩耍的宝贵时光,蹲在酒馆门口的角落里,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谈话。 因为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衣着褴褛,所以人们只把我当成贪玩跑出来的孩子,蹲到脚麻也没人驱赶。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某天,我听到里面有人提起江湖神医“金不治”的事迹。 他们口中的金不治是个奇怪的家伙。他不像别的高人那样神秘,遮遮掩掩不肯把自己住处公布出来。每个上门求医的人,都有一次陈述自己所求的机会,但同时也要拿出身上最珍贵的物品作为交换。这些东西,他看不上的不治;没有珍宝,给再多的金子也不治。因为他原本就姓金,大家就给他取了个外号“金不治”。 我身上唯一的物品就是我自己。珍不珍贵我不知道,但我愿意用我自己去换他治好爷爷的腿。于是,我耐心地等着里面说话的大叔吃完饭,在门口拦下他,向他打听神医的下落。大叔叹我孝心可嘉,仔细告诉了我神医家的位置和行走路线。 回家之后,我把自己打算去找神医来给爷爷治病的消息,偷偷告诉了她一人。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她脸上惊喜绽放的那朵迷人笑容,如此美丽,即便是世间最美的花儿也无法与之比拟。 害怕大人阻止,我们一块隐瞒了所有人。齐心协力悄悄准备了三天,终于弄出了一个自认为路上足够吃用的行囊。趁着家人夜里熟睡时,我在她的泪眼相送下,踏上了改变命运的旅程。 一路上各种艰辛,现在早已想不起来了。唯一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临别时她郑重嘱托的情景。在我长大后无数次的美梦里,都会有与记忆里十分类似的这一幕——我梦见她梳着妇人发髻,像是寻常妻子叮嘱远行的丈夫一般,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一边流泪一边故作坚强地说:“早点归来,我在家里等你。” 虽然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最后还是回得太迟。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当我再次回到这个家时,爷爷已经不需要治疗了。(未完待续。) 毕陀番外(二) 我重操旧业,一路乞讨抵达神医家后,从未设想过的情况出现了——神医看不上我这个小乞儿的性命,不肯为我跑那么远的路去治疗爷爷。坦白说,我曾因此记恨过他,但后来我释怀了。神医只有一个人,而每天从各地赶来求治的人却不计其数,他不是没有医者之心,而是实在分身乏术。 这些都是我后来才领悟到的,但最开始被拒绝的我哪能想通?我没有想过失败的可能,也不愿接受失败的结果。我固执地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每日徘徊在他家门外,一边乞讨一边留意他的动静。只要神医一出门,我就会远远地跟在后面,希望某天他一回头看见我,会大发善心改变主意。 和我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金不治每次出行,无论去哪儿身后都会跟着长长的求医尾巴。这些人无论哪一个都比我穿得光鲜整洁,我和另一个小乞儿,每次都会被他们驱赶到队伍最末。同病相怜下,我和这个小乞儿结成了同伴,我带她回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栖身破屋,我俩每天一道乞讨,一道等着神医回心转意。 相熟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同伴居然是个女孩儿。她嫌我名字难听,叫我小乞丐,我便赌气地没有问她名字,直接称她小叫花。每次听到我这样喊她,小叫花就会气嘟嘟地鼓起腮帮子,像一只小青蛙一样,十分有趣。虽然我们现在同样是叫花子,但她和我不一样,我是打小以此为生,她却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只不过,当她父亲纳进一个出身于苗疆的小妾后,她的娘亲身子就一天比一天差。后来,聪明的小叫花意识到母亲是中了毒。她说服母亲回到娘家治病,但找遍了城里所有大夫都不见效。打听到神医的本事之后,小叫花毅然踏上了为母求医之路,却不想途中被人抢了行礼,不但从家里偷出来的传家之宝丢失,所有钱财干粮也被洗劫一空,最后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地步。 岁月就这样在我们日复一日的失望中度过了。那些嫌弃、驱赶我们的面孔,换了一批又一批,唯独我们两个从来没有被神医注意到的小尾巴咬牙坚持了下来。有时候,一天只能讨到一口吃的,我们谁也不会独吞,自觉地一人一半。我教她分辨能吃的野菜,她则会在每日睡前给我讲上一个从她娘亲那里听来的小故事,常常把我逗得哈哈大笑,也偶尔会把我吓得半夜不敢独自跑出去尿尿。我们也有同时情绪低落的时候,这种情况下,我们会背靠着背蜷缩在一起,各自回想着心里那个能带来无限力量的人,等睡上一觉醒来,两人又活力十足了。就这样,我们互相鼓励,互相扶持着,度过了那段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实现心愿的机会突如其来。在金不治出了一趟远门后回来的第二天,我和小叫花一同被人带到了他面前。与他一同接见我们的,还有一位笑起来十分温暖的妇人。我远远地见过这个妇人好几次,知道她就是金不治的妻子。 原来,金不治这次出门,正是按照某位求医之人提供的消息,去那遥远的云州替天生不孕的金夫人求一味世间罕见的灵药。金不治很顺利地见到了此药的主人,也同他讲好了交换条件,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味灵药年份太浅,药力远远达不到要求。年近四十的金夫人等不了这药长成,夫妇二人商议过后,决定从愿意以命求医的人里选个孩子收养。我和小叫花最符合条件,这才有了这次千载难逢的实现心愿机会。 神医夫妇问我们谁愿意留下来,认他们为父母。我们性命都可以付出,又怎会不愿?可机会只有一个,金不治说,让我们自己商量由谁留下。 爷爷的腿治不好,痛起来虽然难受却有办法稍稍舒缓;而小叫花的母亲,如果再解不了毒,命都会没了。想到这里,我强按下心里的渴望,做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她。 小叫花也知道我对这个机会有多么期盼,她说不出推辞的话来,只能红着眼跪下来,感激地给我磕了个头。我避开了她这一跪,心里空空荡荡的,说不出来什么滋味。期待已久的机会就这样拱手让人,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害怕她更内疚,我勉强挤出一个安慰的微笑转身欲走,不想却被金夫人叫住了。 金夫人说她想收养的是能给丈夫传承香火的男孩,她愿意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但如果我没有改变决定,以后也不准再缠着她夫君求医。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不是没有动摇过,但在接触到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小叫花眼神后,我心里只剩下了成全她的念头。于是,我不再犹豫,再次拒绝了这个宝贵的机会。 最后的结局出乎我的意料。我和小叫花都没能成为他们的孩子,而是一同做了金不治的徒弟。金不治说,因为我一再拒绝,他仍旧不会去小城诊治爷爷,但等我医术小成后,他可以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自己回去亲手给爷爷治病。虽然那时候,我没有体会到师父的苦心,却因为有了学习的动力,咬牙从认字开始,一步一步克服种种困难,进步神速。 小叫花成了我的师妹。那一天,我给自己取名为毕陀,虽然还是被小师妹说难听,但这次我却没办法“报仇”了,因为她的名字的确比我这个盗版名好听一百倍。她叫——凤菲菲。 师父当天下午就和菲菲一起动身去就她的娘亲。我留在师父家里,随师母学习认字。刚学完一本薄薄的千字文,师父和师妹回来了。师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样子是哭了一路。我不敢问此行结果,不过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能感觉出师父看师妹的目光之中,多了一分明显的愧疚。或许是因为这种内疚,当师妹提出她想要主学毒术,成为一名毒师之后,师父考虑了一晚,最终还是答应了。 后来,我和师妹逐渐长成了两个极端。 医道上每进步一点,我就感觉离梦想更近了一些,每天都是说不出的充实与欢快,脸上常常情不自禁挂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师妹毒业上的进步不逊于我,人却越来越沉默,她看所有人的目光里总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不过似乎唯独对我例外。当时我一心想学,没有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许久之后,当师父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宣布我们可以出师的那天,我才发现自己和许久未见的师妹站在一起,对比真是太强烈了。我的嘴角总是忍不住上扬,特别是在心愿马上即将实现的这个时候,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可师妹却与我相反。她的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黑纱,除了能感受到一片阴沉,我再也无法触摸到她任何情绪。 离开师父家的前一晚,师妹忽然半夜敲响了我的房门。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问了一个我想都没有想过的问题。 “师兄,你会娶那个小姑娘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意外连连 十一月的第一天,一夜骤降的气温在似乎在宣告秋季已经步入尾声。但人们除了多添两件衣裳之外,并没有觉得这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 天色早已大亮,太阳却偷懒躲得不见踪影。冷风在清晨里肆虐,吹在身上似乎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总往骨子里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不约而同齐齐佝偻着腰身,只有那忙活着生计的路边小贩们,用劳作驱散了寒冷,精神抖擞。 一个年轻挺拔的少年人,夹杂在众多上街买菜的妇人群里,十分显眼。他只穿了一身耐脏的玄色棉布长衫,一双布鞋沾满泥泞,看不清原本颜色。不知是不是天气带来的错觉,这少年身上似乎隐隐散发着寒意,那张原本十分养眼的脸蛋上没有一丁点儿表情,打量他的人们不知为什么,接触到那双没有波动的双眸之后,总会下意识挪开视线,不敢再看。 这名少年打南城门进来,一路拦下几人,询问的都是同一句话:“卫国公府在哪?”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问清楚后也没有一句道谢,这举动原本很是无礼,但被他问过路的人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理应如此,是以无人见怪。 不过就算有人怪他,这少年也不会在意吧。他目不斜视地走在别人指出的路线上,对于周身繁华热闹的街道,没有半点儿好奇环顾。走过飘着香味的包子铺,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尽管小贩们清楚地听见这人腹中饥鸣,然而好心招呼他时,却总得不到任何回应。 从南城门到内城里的国公府,按理要走上大半个上午,但这少年只花了一个时辰,便行至国公府门外。 门房刚刚吃完自己的早餐,听到敲门声,连忙用袖子抹了抹嘴,一路小跑过去开门。府里素日来往的都是些世家名流,这门房把门一开,习惯性地端出一张礼貌笑脸,待看清楚来人之后,笑容意外地僵在脸上。 来者衣着普通,一身风尘仆仆,这门房只当是府里那位下人远亲寻上门来,言辞之间便少了几分客气。 “这位小哥,有什么事吗?” “我找沈泽夫人。” 门房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这看上去一副穷酸样的年轻人,居然也敢直呼世子的名字? “你、您要找的是……我们世子妃?” 对方似乎是懒得回答这种废话,轻轻点了两下头。这番略有些无礼的作派,倒让门房再不敢小瞧,语气越发轻缓。 “请问您尊姓大名?从何而来?” “白矾。药王谷。” 药王谷三字,让门房再不敢有任何怠慢之心,连忙恭恭敬敬地把这人请进偏厅,又一路快跑赶往后院通传。 无衣院里,芷华正倚在窗前那张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账册。三个多月身孕,她的小腹已经有些微微凸起,只不过今日穿了件稍微有点厚的襦裙,看不出来。 芷华每翻到有疑问的地方,一旁的白兰便会提笔记下;窦嬷嬷、韩妈妈还有春喜三人盘腿坐在耳房炕上,每人手里都在飞针走线,各自做着小衣裳、小袜子、小帽子,嘴上偶尔得空说笑几句,主仆几人同处一室,气氛十分融洽安宁。 春颜领着翠儿、盼儿在院中玩耍。已经十一岁的翠儿还是那么调皮贪玩,整日里一有空闲便领着九岁的盼儿嬉戏作耍。芷华就喜欢她那股子机灵劲,也不许窦嬷嬷和韩妈妈过多拘束这对小姐妹。因此三人虽然同样身为二等丫鬟,实际相处起来,倒更像是大姐姐带着两个小妹妹。 “春、春颜姑娘,刚刚、来了位客人求见世子妃,说、说是从药王谷来的。”门房一路跑来,直喘粗气,在门口一眼看见院中几人,不敢耽误片刻,连忙通传。 春颜赶紧进屋禀报,翠儿眼珠子一转,不等里边吩咐下来,撇下盼儿就往外跑。等芷华披了件锦缎披风急匆匆赶出来时,她领着四名抬着软轿的婆子已经候在了院门外。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您慢点儿!”韩妈妈追在后面大叫,一出来正好看见芷华坐进轿里,大大松了一口气,给了翠儿一个赞许的微笑。 天冷,芷华便没让韩妈妈同去,只带上了白兰和春喜二人。四个婆子都是窦嬷嬷特意挑出来专门负责抬轿的,一路走来又快又稳,不多时就到了待客偏厅。 芷华见里面只有一个不像小厮的少年,不由奇怪地楞了一下。 “沈泽夫人?”那少年见到她,没有行礼,也没有自我介绍,短短四个字用疑问的口气说出来,显然是在确认她的身份。 芷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身边的白兰喝道:“你这人怎的这般无礼?见到我们世子妃也不行礼!。” “那是你们的。”这少年说话虽然简短,白兰却听懂了对方意思——那是你们的世子妃,与我何干。 她忍不住气得瞪大了眼睛,正要再和对方理论,又被主子扯扯袖子,制止住了。 芷华曾听沈泽介绍过药王谷,知道这里的人与世隔绝,难免会不通礼仪,是以并不见怪。她一边示意丫鬟给客人续茶,一边露出和善的微笑,点头答道:“我就是沈泽的妻子。” 确认过她身份后,这少年面无表情地扔下一颗平地惊雷。 “沈镔被里勐人抓走了。” 芷华正举起茶盏往嘴边送,一听这话,猛地抬头看过去,手上无意识一松,那只漂亮的雨过天青釉茶杯“啪”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 白兰和春喜也惊讶地愣在原地,一时忘记了收拾。 瓷器破碎的声音让芷华很快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这才想到问对方:“小兄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八天前。” 只有半过多月,那他们应该还没有走出靖安国境内,想到这里,芷华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命人带客人下去安置,自己则立刻动身打算进宫。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门房匆匆递来了一封信,连同另一个又让她大吃一惊的消息。 “世子妃,刚刚有驿使送来了一封信,信上盖着郡主印章。小的正要给您送进来,恰巧又来了位怪异妇人,自称……自称是咱们府上的国公夫人。”这门房是后边新买来的,从没见过小费氏,语气有些吞吞吐吐不大确定。 芷华心里咯噔一下,心中突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来人很可能真的是她那本该囚禁在药王谷里的婆婆。 转头看向刚刚那位客人,不等她发问,对方主动点了点头。“和沈镔一起出来的。” “你先把她请进来吧。”芷华一边吩咐门房,一边迅速拆开手中的信,一目十行阅览起来。 刚阖上信纸,某人腹中咕噜一声,让她忍不住莞尔一笑,如临大敌的紧张情绪稍稍舒缓。“抱歉,我一时乱了分寸,待客不周了。小兄弟,你先随丫鬟下去安置吧,饭菜会尽快备好的。” 出了糗的白矾依然是那张冰块脸,跟在丫鬟身后往外走时,顿了一下,难得说了个长句提醒她:“你小心。那女人脑子已经不太正常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抵死不认 尽管有白矾的提醒,芷华在见到小费氏那不人不鬼的诡异模样之后,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小费氏现在最讨厌别人用怪异的眼光看自己,芷华的反应,让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怨恨。须臾之间,一个亲厚和善的笑容出现在她正常的半张脸上,让人不禁怀疑之前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或许只是自己眼花。 “呀,这就是阿尺的媳妇儿吧?瞧瞧,真是水灵灵的一个俏人儿。”一跨进门槛,小费氏就热情地快步上前,想要故作亲热地去拉芷华的手,却被对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的举动,弄得有些下不了台。 “呃……这位夫人,您是不是认错门了?我们府上可没有叫阿尺的人。”芷华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一双杏眼扑闪扑闪的,像个无辜的小兔子一般,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 从她的话里,小费氏得出了一个让人愉快的结论——沈泽和他的妻子感情似乎还没有深刻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就连自己的乳名都没有相告。这个发现让她心里狂笑,也不再计较对方刚刚的失礼。 “瞧我,一高兴就唤起世子乳名了。你不知道吗?世子的乳名便叫阿尺,取自‘泽下尺,升上尺’之意。” “是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您说您是我婆婆,那为何公公没有与您一同回府?”芷华好像信了这番说辞,又提出新的疑问。 小费氏不知凤菲菲那三个徒弟与自己“儿媳妇”早就相识,一路想好的谎话张口就来。“国公爷还留在药王谷里调养身子,他的病虽然好了,可是一时之间还离不开谷中那口灵泉。听闻你有了身孕,他特意命我先行回来照看你。” 小费氏大刺刺地径直走到大厅正中上首坐下,一脸慈爱地看着还在沉思中的芷华,不等她想清楚,心急地催道:“来,咱们这就把敬茶礼补上吧,这口媳妇茶我可是盼了好久了。” “来人,上茶!” 回到卫国公府,小费氏习惯性地端起了主母架子,颐指气使地直接发号施令。未曾想半响无人响应,笑容僵在脸上,十分尴尬。 “来人,给本妃把这个骗子绑起来!”突如其来一声厉喝,让犹在等儿媳妇敬茶的小费氏惊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刚刚还温柔可欺小兔子忽然变身成了气势逼人的世子妃。直到被两个冲进来的婆子一把从主位上拉下来,这才反应过来。 “竖子尔敢!我是你婆婆,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芷华讥笑一声,居高临下睨着被人按到在地上的小费氏,“你这贼妇究竟是受了何人指使,居然胆敢冒充国公夫人!不怕告诉你,卫国公上个月亲笔寄来的家书里说过,我婆婆费氏早就病逝了!你这贼妇算盘打得不错,殊不知老天有眼,怎能看着你这种恶人奸计得逞?”说谎谁不会?虽然之前从未见过小费氏,但芷华在第一眼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之后,心里顿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应付方法——抵死不认! 小费氏一听这话就知不妙,对方言之凿凿的样子让她忽然就没了底气,一时之间无法确认沈镔到底有没有写过这样一封家书。不过这个女人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发的善茬,片刻之间她就想到了关键的一点——沈泽还在领兵作战,沈镔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宣布她的“死讯”,因为这样一来,身为人子的沈泽就必须要回家丁忧。 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了底气,昔日国公夫人的气势忽现,夹杂着一年多以来饱受折磨所积攒的满腔戾气,竟把那两个捉住她的婆子震得一愣,手里一时忘记使力,让她挣脱开来。 “我到底是不是国公夫人,咱们这就进宫去请太后定夺!把你那封所谓的家书带上,好让娘娘看个清楚。你若是拿不出来,到时候别怪我容不下你这种不孝儿媳!” 两个女人同时散发出强大气场,一时之间难分伯仲。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查看我卫国公府里的家书!”芷华柳眉倒竖,朝那两个呆愣之中的婆子厉声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骗子绑了,堵上她那张蛊惑人心的臭嘴!” 现在的卫国公府毕竟是芷华的地盘,那两名粗手粗脚的仆妇毫不迟疑,立刻朝小费氏扑了上去,这次她们可不敢再大意疏忽,制住对方之后,其中一人解下腰带,将小费氏五花大绑起来。 “沈沛!沈浩!你们两个在哪?这个不孝的东西要弑母了,还不滚出来救我!”眼睁睁看着下人掏出一张脏兮兮的灰帕子往自己嘴里塞来,小费氏一面摇头躲闪,一面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她们现在所处的偏厅离前院不远,垂死挣扎的小费氏只能豁出去赌那两兄弟能听见她的呼救。 待她终于被人彻底制服之后,沈沛和沈浩也的确被刚刚那几声熟悉的尖叫引了过来。 “住手!”沈沛一跨过门槛,正好瞧见小费氏正常的那半边侧脸,他来不及细想,大喝一声之后,冲上去一脚踹在那两名婆子身上。“好个狗胆包天的贱婢!谁让你们这样对待主子的?” 两个仆妇吃痛地闷哼一声,齐齐望向世子妃,四只手仍旧紧紧按在小费氏身上,不敢擅自松开。 沈浩见状,也直冲了上来,高高举起一巴掌正要往其中一人脸上挥去,却被嫂子那凌厉的一声“住手!”止住了。 “是本妃命人绑了这个贼妇。二弟三弟可不要认错了,这不是母亲,只是个骗子。” 沈浩收回手,气鼓鼓地反驳道:“大嫂,你才搞错了。你又没见过母亲,怎么知道她不是?做儿媳妇的敢这样对待婆婆,传出去,我们卫国公府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沈沛瞪了一眼弟弟,低声斥道:“闭嘴!” 转头看向芷华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前那种温文有礼。“大嫂,这真是母亲,你们二人之前素未蒙面,闹出误会也很正常。母亲素来和善大度,不会同你计较的,你快放开她吧。” “二弟,三弟,你们看清楚她这张脸再说吧。”在芷华示意下,一个婆子一把扯住小费氏发髻,让她那张半人半鬼的诡异面孔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兄弟俩面前。二人一起倒抽了一口凉气,对于这人的身份,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肯定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对峙 半黑半白的头发,撕扯过后有些散乱蓬松;半边正常半边长满皱纹的脸上,唯一能看清的那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祈求地注视着他们兄弟俩。要?看 ??书 小费氏的脸颊侧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偏偏这颗痣被皱纹覆盖,在接触到她的眼神后,沈浩心里一软,走过去忍住指尖传来的不适感,一一拉平那些褶皱,终于被他翻到了那粒不起眼的黑点。 “二哥,你看!”沈浩指着这里,欣喜地朝沈沛大叫。 沈沛目力极好,不必走过去就能清楚地看见弟弟手指之处。这颗黑痣,让兄弟俩对小费氏的身份确信了八分,只是芷华仍板着一张脸不叫人放手,为了说服她,沈沛建议道:“大嫂,不如让人把她堵着她嘴的东西拿出来吧?母亲的声音我们兄弟俩一听就能听出来,即使她现在容貌大变,我们凭声音依旧可以分辨出这人究竟是不是骗子。” 芷华已经打定主意不认小费氏,又怎会按他们所说的浪费功夫?她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必了!本妃说她是骗子,她就是骗子!二弟,三弟,看在你们年纪尚小,一时被这贼妇的伪装蒙蔽的份上,本妃就不计较你们二人今日失礼之处,请回吧。壹?????看书 ” 三人这几个月来接触虽然不多,每次见面芷华总是以礼相待。今日这样说翻脸就翻脸,端起世子妃架子来赶人的情况,兄弟俩还是头一遭遇到,心中更觉得此时蹊跷,哪里肯就这样离去,沈浩更是挥开仆妇一只手,直接把堵着小费氏嘴巴的那方帕子扯了下来。 “大胆!还不给我住手!”芷华怒喝着想要阻止,然而沈浩就站在小费氏身边,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沈浩手中的动作已经完成了。 一声气焰比她还要高涨的怒吼立即响起。 “我看你才大胆!不孝的狗东西,我身为婆母,今日就要赐你休书一封,卫国公府容不下你这种恶媳!” 小费氏一开腔,早有心理准备的兄弟俩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齐呼一声“母亲!”,手里忙不迭地替她松绑。 芷华不理她的斥骂,只看着沈沛:“二弟,你也听到了,这贼妇冒充国公夫人跑到我们府中,口口声声说要休掉本妃,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替她撑腰,难道这贼妇所说的,正和你们二人心意?” 这话说得很重,如果沈沛和沈浩依旧坚持站在小费氏这边,那就是承认自己不尊长嫂,其心可诛。? 沈沛权衡利弊,不敢轻易接口,沈浩却不同。他排行最末,头上两个哥哥个个出色,爵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肖想,因此顾虑也就没有沈沛那么多。 “大嫂如此对待母亲,她身为我们沈家现任宗妇,说要休你有什么不对?难不成做婆母的这样被恶媳羞辱,还要忍气吞声不成?大嫂如今声色俱厉,莫不是心虚不敢确认母亲身份,故意拿话挤兑我们兄弟吧?” 芷华身为长嫂,可以对他们毫不客气的厉声训斥,而他们兄弟作为庶子,再有理也不能对长嫂不敬,沈沛一听弟弟这话就知不妥,连忙朝他低喝:“三弟,住嘴!” 沈浩的话正是小费氏想说的,她恼怒地瞪了沈沛一眼,替沈浩撑腰道:“你三弟说得没错!沈沛,你心里要是还有我这个母亲,这就立即随我进宫。家里已经被这恶媳掌控了,咱们母子三人便去皇上和太后面前好生说道说道,孰是孰非,圣上自有决断!” 他们眼中“心虚”的芷华率先站了起来,底气竟比这母子三人加在一块还要充足。“正好,一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冒牌货就能让二弟、三弟对着我这长嫂恶语相向,不去宫里请圣上和太后娘娘做主,我这个世子妃也没法当了。来人,把这贼妇给我绑好了,嘴巴重新堵上,本妃这就带她进宫!” 沈沛和沈浩已经确信小费氏身份,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受辱?二人不约而同地挡在她面前,同时阻拦道:“不可!” “二弟,三弟,不是要进宫吗?别磨磨蹭蹭耽误时间。如果圣上认为这贼妇是真的,本妃绑着她进宫,忤逆不孝的证据不是正好证据确凿吗?你们何必阻拦?” 沈沛还想再争,听了这话的小费氏暗自寻思,认为十分有理。在她想来,即便现在容貌大改,她也有无数种方法证明自己,为了一击搬到这个精明厉害的儿媳妇,被绑着进宫的屈辱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好孩子,你们让开吧。我如今只求能快点儿进宫面圣,这点儿委屈还受得起。” 沈沛和沈浩默默让开,芷华领头在前,一行人往外走去。没走出几步,她忽然一手捂在小腹上,脸上显露出痛苦的神情。 “世子妃,您怎么了?”身边的白兰与春喜二人一同上前搀扶住她,齐声惊叫道。 被堵住嘴的小费氏认定对方是在耍花枪,虽口不能言,讥讽的表情却十分明显。且不论她是否真有不适,于情于理沈沛兄弟俩都不能坐视不问。 “大嫂,您还好吧?” 芷华转过来强挤出一个带着赌气的假笑,并不领情。“你们放心,我再不适也不会耽搁今日进宫的。你们且先行一步,去马车上等我,我让韩妈妈看看就好。” 见她坚持,沈沛也不好再反对。因为担心她这时候留下来是想对母亲不利,只提出要带小费氏先上马车。芷华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这个要求,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外候着的翠儿,微微使了个眼色,对方便意会地跑开了。 沈沛三人顺利地走出大门,门口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兄弟俩先是搀扶着小费氏坐了上去,然正要跟上去与她同乘时,却被一名小厮拦了下来。 “二公子,三公子,你们的马儿已经牵来了。原本这几日世子妃没打算出门,昨日才交代小的把所有马车送去检修,只留了这么一辆备用。” 沈沛沉着脸,掀开车帘往里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有找出什么异常,这才一言不发转身上马。 沈浩却总觉得有古怪,他不放心地上去亲自掀开车内窗帘,确保自己即使在外边也能通过窗户看清楚小费氏身影。 马车后边的随侍丫鬟队伍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身影盯着这母子三人,确定他们没有机会交谈后,悄悄松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再被辱 几人在门外等了一炷香功夫,芷华才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下走了出来。要看书 她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端倪。面对马上两名庶弟的拱手致意,竟是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显然仍在赌气之中。沈沛和沈浩讨了个没趣,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改握住缰绳。等她上了马车之后,两人轻夹马腹,率先领队出发。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兄弟俩没有想到,马车里,长嫂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大逆不道。 “费氏,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对阿尺做过什么。”两人独处,芷华换上一张邪魅面孔,朝小费氏凉凉一笑。 “我承认我手上是没有国公爷的亲笔家书,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等到国公爷养好身体归家,自然会帮我圆谎,而你,迟早都会病逝的。” 小费氏说不出话来,只能被动听着她一句又一句地挖着自己的伤疤。 “你说我恶毒,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做过些什么呢?国公爷那么好的男人,当年要不是你嫡姐福薄,哪能轮得到你来做这个继室?可笑啊可笑,人家都是防贼一样地提防小妾,唯独你这个下不了蛋的老母鸡,要处心积虑地把丈夫往丫鬟床上送。? 壹 ??? ?看书 啧啧啧,同样身为女人,我真可怜你呀……” 嘴上的话越是刻薄,她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温柔。等来到宫门外时,小费氏已被怒火冲红了眼,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芷华真不知要被她凌迟多少次了。 沈沛一眼就瞄到了母亲异样的红眸,有些担忧地想要说些什么,迎出宫来的小太监却在这时出声,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奴才小寇子给世子妃、沈二公子、三公子请安,陛下正陪着太后娘娘在御花园里游园,听闻几位求见,现已移驾至凤栖宫,三位请随奴才走吧。” 芷华含笑颔首,白兰适时递给小寇子一个荷包,“有劳公公了。” 时至今日,芷华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连丫鬟都不能带进宫的小乡君了,以她现在世子妃的身份,白兰和春喜皆可随行在侧。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宫里走去,踏过第一道宫门,一抬青布小轿早已候在此处。 “太后娘娘特意吩咐,世子妃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有半点儿大意,特许您乘轿而行。”小寇子亲自掀开轿帘,弓着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芷华谢过太后恩赏,坐入轿中,被绑着走在最后的小费氏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几欲喷出火来。 小寇子起身环视了一遍这行人,一眼就看到了神色忿恨的小费氏,按规矩,他要把不能进宫的人留在这里,是以出声询问道:“敢问世子妃,这名被绑的妇人是谁?若是不相干的人,请恕奴才不能让她同行。” 芷华的声音从轿里传出:“府中今日拿下一名假冒国公夫人的贼妇,便是此人。二弟和三弟被这贼妇蒙蔽,不肯相信她是假冒的,我们这才进宫求陛下圣裁。” 听说这是贼人,小寇子不敢大意,举手招来两名禁卫军,便要给小费氏搜身。 看着母亲被绑着进宫沈沛兄弟俩已经难以忍受了,这下子还要遭受屈辱的搜身,如何肯依,齐齐挡在她身前,拦下了那两名禁卫。 “放肆!我们自己的嫡母,怎会认错?母亲何等身份,岂容你们无礼?” 小寇子苦着一张脸,有些为难道:“沈二公子、三公子见谅,且不论这位夫人是真是假,奴才职责所在,不检查一遍,万不能让你们就这样带她去见陛下,不然出了差错,奴才死一万次也担待不起呀。” 身处皇宫之中,沈沛有所顾虑,态度就软了下来。而沈浩依然挡在小费氏身前,无论小寇子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让母亲受这搜身之辱。 眼看场面僵持不下,芷华不好不闻不问,便提了一个折中之法:“劳烦公公请两名宫女来吧,二弟,三弟,我这个做长嫂的在家里管不住你们也就罢了,到了这宫里,还请二位收敛一些吧,免得让人笑话。” 沈浩正想顶嘴,沈沛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二人让至一旁,没有再横生枝节。 在小费氏呜咽挣扎下,几名宫女毫不留情地仔细在她身上搜索了一遍,荷包里装着的银票和碎银都放了回去,只把她头上用以绾发的尖锐银簪换上了圆润的木簪。再次确认没有不妥之后,小寇子终于挥手放行。 小费氏狼狈地走在最后,双眼死死盯着前面的那抬小轿,目光灼热地似乎能把那遮挡的青布烧出一个大洞。她一辈子受到的侮辱加起来都没有今日所受的多,无论是从前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亦或者被囚禁在药王谷里试药,她所受的只是身子上的苦,不像今日,所有的尊严都被人践踏在脚下,碾落成泥。肉*体上所受的折磨,她可以依靠坚强的意志力强忍下来,但精神上所受到的屈辱,她却实在难以忍受。回想每一个折损过她自尊的人下场,小费氏暗自发誓,等她过了这关之后,将来势必要轿中那个贱人死得比嫡母还要凄惨百倍! 一行人怪异地沉默中,凤栖宫很快就到了。 小寇子先行进去通传,或许是像皇帝汇报过了刚刚发生的这段小插曲,当他们走进偏殿里之后,见到队伍最末被绑着的小费氏,皇上和太后都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 芷华领着众人磕头行礼,皇帝叫了她和沈沛沈浩起身赐座,独独留下小费氏跪在殿中。他沉默地打量片刻,这才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小费氏呜咽了一声,示意自己嘴巴还被堵着,有宫女得到太后示意后,上前替她取下口里帕子。 “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明鉴,臣妾费氏,乃是定国公沈镔的嫡妻。臣妾得夫君吩咐,特意从药王谷赶回来照顾孕中儿媳,却不想今日一踏入家门,就被这不孝恶妇当做骗子绑了起来,请陛下和娘娘替臣妾做主啊!” 她一开口,皇上和太后同时楞了片刻,因为这声音,的确和往日的国公夫人如出一辙。再次细看她的面容,撇去怪异那边不谈,正常的那半边脸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从前保养得宜时的丽影。(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真假终断(两章合并) “你真是阿芜?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太后有些激动,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小费氏早有准备。原本是用来搪塞儿媳妇的,却不想回京这么久,只有太后问起。 “启禀娘娘,药王谷里处处都是奇花异草,臣妾半年前误食了一株含有毒性的草药,虽然最后得神医救治保住了性命,容貌却发生了巨大改变。”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太后点点头,心里对她的身份确认了八分。她寻思着,或许是因为小费氏容貌上的巨变引发了婆媳之间这场误会,有心打个圆场,便笑着问向芷华:“阿华,本宫对你婆婆也算是熟悉的,依本宫之见,她正是……” 芷华连忙站起来,打断太后的定论。 “娘娘容禀,臣妾之所以说这人假冒,乃是因为手中有足够证据。就在上个月,家父写下亲笔家书一封,上面说我婆婆费氏一个半月前不幸病逝了。家父唯恐夫君在战场上分心,又体恤臣妾怀有身孕,不宜操劳,便打算等自己回府之后再操办丧事,并且交代臣妾,夫君那里暂时先不要通知,一切等他带着婆婆灵枢回京之后再说。” “呸,陛下面前,容不得你这恶妇在此巧言善辩!你套我的话,得知国公爷目前还在药王谷里调养身子,暂时无法归来,便撒下弥天大谎,妄图加害婆母!如此恶行,天理难容!”小费氏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双目之中散发着噬人幽光。 想比于她的激动忿恨,芷华越显从容。她轻声反问道:“我出身虽不显赫,却也自幼熟读女则女戒,不敢说自己贤良淑德,但至少最起码的孝悌公婆还是可以做到的。我与婆母素未蒙面,无冤无仇,敬她、爱她还来不及,又有何理由诅咒、加害于她?” 小费氏被堵得哑口无言。芷华有什么理由害她,她当然知道,但能宣诸于口吗?沈镔父子诸多顾忌没有在世人面前拆穿她的真面目,她要说儿媳妇是在为夫报仇,这不是不打自招? 小费氏找不到反驳的话,干脆避而不答。“你说有国公爷的亲笔家书,那么信呢?别怪我没提醒你,宫中留有国公爷昔日手书的奏章,只要笔迹一对比,真假立显,你若是想打什么歪主意,趁早歇了这心思,省得丢人现眼。” 她料定了沈镔没有写过这么一封家书,但又见芷华到现在仍旧胸有成竹,怀疑她会找人仿冒沈镔字迹,故意借着警告提出要对比字迹。 看了半天戏的皇帝适时出声。“不错,世子妃,你手中若真有这么一封书信的话,这便呈上来吧。? 要看 书” 让小费氏失望的是,芷华面上仍是平静一片,并没有如她所料地心虚起来。她亲眼看着对方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恭敬敬地呈送上去,仿佛这所谓的家书确有其事一般,忍不住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这封信似乎很长,皇上看了足足一盏茶功夫。低头不敢窥视龙颜的小费氏母子三人,没有发现皇帝脸上那抹震惊的神色。 耳边响起纸张折叠的声音,这宣告着皇上已经看完了书信。三人的心一同提了起来,等待他命人确认字迹后,做出最终判断。 熟料,皇帝没有让人去找卫国公往日的奏折,而是意味不明地问向芷华:“世子妃,这,就是你说的家书?” 在场之中,唯有芷华早就预料到了皇上反应,她敛身颔首,恭声答道:“陛下明鉴,这封信上所说之事不宜声张,唯恐传出去扰乱人心。臣妾自接到此信之后,本就打算进宫面圣,却不想这冒充我婆母的贼妇恰巧同时找上门来。依臣妾之见,此乃老天有眼,若臣妾晚一步收到这信,认贼做母,难免会污了我卫国公府的门楣。” 这段对答让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疑窦丛生。在场之中,唯有太后敢把心中疑惑问出来:“世子妃不是说卫国公上个月寄来的家书吗?怎么又好像是刚刚收到的?” 芷华还未来得及回话,皇帝敷衍道:“云州离京城路途遥远,或许是路上耽搁了吧。”安抚完太后,他转头对那母子三人下令道:“你们先退下,朕有话要单独问世子妃。” 小费氏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跪麻的双腿慌乱之中更是使不上力,在沈沛和沈浩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三人随着宫女退到了偏殿后的小厅之中。宫里不是叙话的地方,他们四周都是侍立的宫女,这种环境下,几人也没有心思交谈,各自捧着宫人奉上的茶盏,沉默地想着自己心事,等待皇上再次召见。 太后一听皇帝的话,就知此事另有隐情。她没有再贸然发问,凝神静听。 “敏仪郡主怎么会在云州?她何时出的京城?”皇帝的第一句问话就让太后吃了一惊。 “启禀皇上,郡主三个多月前偶遇江湖高人,佩服对方本事,便胡闹着要拜师。长公主不允,恰巧她在那时听说了臣妾表哥离家投军之事,起了效仿之心,带着两个丫鬟半夜悄悄离家出走了。长公主殿下唯恐这事传出去有损郡主闺誉,便命臣妾不许声张。” 这话句句是真,只不过把敏仪离家出走和拜师的顺序调换了一下,因此芷华说起来,言辞诚恳,皇帝一听就信了七分。 “唔……这倒的确符合那丫头的个性。”皇帝自言自语嘀咕一句,接着问道:“她所拜的师父又是何人?怎么就这么巧带她去了云州?” “回皇上,郡主的师父正是毕陀神医的师妹,臣妾早前听说这位高人身患绝症,已经时日无多了,唯一的心愿就是最后见她师兄一面。这点,长公主府里郡主早前一路上寄回来的数封家书可以证明。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她师父要找的师兄,就是毕老前辈。” “这么说,这个费氏的确是真的了?” “刚刚是一时情急,现在臣妾不敢隐瞒陛下,依这封信所说以及她抵达京城的时间推断,臣妾认为她的确是我那婆母费氏无疑。”聪明的芷华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说谎话,什么时候该说真话。 “你也承认她是你婆母,你这样对她,岂不是大不孝?”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忽然厉声指责道。她也是做婆婆的人,自然见不惯这种忤逆之行。 “为了不让夫君日后再次为难,臣妾甘愿背负这不孝之名,请太后降罪!”芷华说完,步入殿内正中,下跪请罪。 太后见她死不悔改,勃然大怒,皇帝却把手中书信递给她:“母后息怒,她也是有苦衷的。国公夫人病逝,其实正是卫国公自己的提议,您看看吧。” 太后接过那封书信,迅速翻阅起来,越看怒气就越少,待看完放下时,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她阖上双目,沉吟不语。 原来,芷华呈给皇帝的,并不是什么卫国公亲笔家书,而是敏仪寄来的那封提醒信。前世临摹过大量字画的芷华,有一项今生谁也不知道的压箱底本事——任何人的字画,她只要看过一眼便能模仿得九分相似,以假乱真。她借着最后那会儿空隙,用敏仪的字重新写了一封,把原本信中所写的某些事稍稍修改了一番。譬如,隐去凤菲菲帮助里勐人一事,又譬如,把小费氏“病逝”写成是沈镔授意。她固然可以直接伪造一封所谓的家书,但小费氏人就在眼前,睁着眼说瞎话难免会被戳穿。而现在,小费氏在她信中成了听命于费宁,勾结里勐人劫持夫君的叛节恶妇,这种情况下,只要皇帝还有点良心,就不忍前不久才大义灭亲过的沈泽,莫名其妙又沾上这种恶母,再做一次本来可以避免的忠孝抉择。 上首端坐的两位半响无言,芷华微不可见地把头抬高了一丁点,瞥见皇上一脸踌躇,知道他们还在仔细分辨她话里真假。遂把心一横,抛出人证。 “还有一事差点忘了启奏陛下,今日还有一名访客,比这封信更早抵达府中。” “哦?是谁?” “来者正是药王谷里的人,他也是就家父被掳之事前来报信的。此人一路风餐雨宿,臣妾见他实在辛苦,便先让他在府里休整一下。陛下可以命人宣他前来,具体详情,一问便知。” 敏仪信中交代了白矾来历,芷华知道这是可信之人,便在篡改书信的同时,找他过来统一了说辞,是以现在才敢大大方方地提出来让他进宫面圣。 皇帝因为人证的出现精神一振,立刻宣他进宫。 卫国公府离皇宫不算远,吃饱喝足,焕然一新的白矾很快就被传召太监带进宫中,出现在皇帝面前。 见他站在厅里许久都没有行礼的意思,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高公公正要大声喝斥,芷华抢先站起来,替他解释道:“陛下勿怪,药王谷中常年与世隔绝,里面的人大多都不怎么讲究世俗之礼,请陛下恕罪。” 转头又向白矾提醒道:“白小兄弟,你可要记好了,以后见到皇上应该三叩九拜,万不可再像今日这样失礼。” 白矾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师父也曾说过,如果见到外面的达官贵人应该跪下来行礼,他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被芷华提醒过后,倒也没有不愿的意思。 他“扑通”跪下,一丝不苟地三叩首,又拜足了九下,礼仪是周到了,嘴里却还是如同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皇帝和太后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通礼数的人,不但不见怪,反而还觉得很有趣,齐齐莞尔。 命他平身后,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药王谷里是什么身份?” “白矾,药王弟子。” 这人说话出乎意料的简洁,皇帝扬起眉毛,继续问道:“沈镔就是在你们那里治病的?” “……”这次没有回答,对方只是点点头。 高公公尽责地又要斥他无礼,皇上举手制止了他,表示自己并不见怪。 “那他是什么时候抵达药王谷的?” “去年八月廿六。” 皇帝闭目回忆了一下,确认他说的日期和模糊的记忆中大致吻合之后,心里对他的来历也有了几分肯定。 “他现在怎么样了?病愈了吗?” “八月底痊愈。” …… 白矾就像一只木鱼一样,敲一下答一下。皇帝通过问话,渐渐拼凑出了“事实真相”,八月底彻底康复的卫国公原本急着动身回京,却因夫人费氏以贪恋谷中安宁生活为由,又多住了半个月。不料,九月里他们一走出药王谷,就被早已守候在外的一队里勐人逮了个正着。巧合的是,来寻找师兄的凤菲菲师徒,正好也在那一日抵达谷外,最后被毕陀牵连,阴差阳错被里勐人一同带走。而身为药王谷子弟的白矾对他们没有用处,侥幸逃过一劫。这些人没有想到长了一张冰块脸的白矾生有一颗侠义之心,居然会不远千里跑来京城报信。 白矾和敏仪素不相识,二人都不知道对方会向京中传递消息,所以这才有了今日人和信分别抵达卫国公府的局面,也不约而同地证实了小费氏勾结里勐人不假。 也不怪皇帝这么容易就相信了白矾,实在是因为他那种没有被世俗污染的率真作派太容易取信于人,再加上他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即便说着假话,语气眼神都没有半点儿波动,如果不是事先得知真相,根本难以分辨他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白矾的确没有被世俗污染,但这不代表他就不懂得说假话。师父叫他听命于沈镔,沈镔不在,当然就该听他儿媳妇的。沈镔的儿媳妇让他撒谎,对皇帝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的白矾自然不会拒绝这种“简单”的请求。 原本还因为小费氏昔日完美形象而对她抱有几分信任的太后,在听完白矾证词之后,联想起她刚刚口口声声喊着要休掉芷华的狰狞神色,顿时认定了她此次独自归来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与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母子二人瞬间就达成了共识。 *** 小厅里等候了半个上午的小费氏几人,终于等来了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高公公,只不过,高公公不是来带他们去面圣的,而是直接宣布了圣上口谕。 “滋已查明,卫国公夫人费氏,殁于今年八月十七。今日上卫国公府假冒费氏者,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着立即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三人如遭雷击,呆怔半响。小费氏没想到,她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京城,得到的居然是这种结果,不甘心地尖叫道:“冤枉啊!陛下明鉴,臣妾是真的国公夫人啊!” 高公公置若罔闻,狠狠一挥手,身后两名虎背熊腰的禁卫军直扑上来,一下子就把小费氏捆了个严严实实,再次堵住了嘴巴。 这一次,沈沛兄弟根本来不及阻拦,二人一时无法承受,拉着高公公的衣袖还想再求情,对方却皮笑肉不笑地警告道:“沈二公子、三公子,事情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陛下念在你们思母心切,才会被奸人趁机蒙蔽的份上,不追究你们今日宫廷失仪之举。望二位今后凡事三思而行,好自为之吧。告辞!”(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最后的机会 高公公带走小费氏之后,沈家兄弟俩像被人抽空了全身力气,瘫跪在地。? ? 要看??书? 此刻,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疑问:刚刚那个人,真的是他们的嫡母吗? 沈沛怎么想的,沈浩不知,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膝行过去,双手按在哥哥肩膀上,一双泛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对方。“二哥,你相信她吗?” 沈沛回过神来,回视他的双眸中写满了迷茫。“我相不相信重要吗?三弟,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或不是,我们信或者不信,都敌不过圣上的金口玉言。只要圣上说她不是,就算我们有无数证据证明,她也依然是世人眼中的……奸人……”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末尾那两个字,因为心中的不甘与不信,低到了尘埃里。 可是这轻飘飘的俩字,落在沈浩耳中,不异于一声惊雷炸响。放在哥哥肩上那两只手下意识地用尽了全力,青筋暴起。他紧紧咬住牙关,直到口腔里传来一股血腥味,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管皇上怎么说,我只认定,她就是一手抚养我们长大的母亲,视我们如己出的母亲!” 沈沛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喃喃地反问着,既是问弟弟,也是问自己。?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敢质疑陛下的决断吗?” 沈浩失望地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你顾虑这个,害怕那个,不敢去救她,我去!” 说完,他把沈沛猛地推开,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跑。 血气在沈沛胸膛里翻滚,弟弟的话点燃了心中那簇火苗,所有的理智与顾虑刹那间被蒸发得一干二净,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追了出去。 “三弟,等等我!” 兄弟俩一前一后,飞速地在宫中奔跑着。他们不熟悉宫里道路,只是大致知道处决犯人的午门方位。二人朝着那个方向一路奔驰,终于在跑过几座宫殿之后,赶上了高公公一行人。 “站住!”沈浩大吼一声,冲上去挥开扣押在小费氏肩膀上那两只手。随后赶来的沈沛则护在弟弟与母亲身前,朝几人长揖到地。 “公公勿怪,事关人命,我们兄弟身为人子,实在不能就这样看着母亲被冤里冤枉丢了性命。 还请公公念在我们一片孝心的份上,让我们亲口向陛下证明母亲身份吧。” 高公公没想到,他警告过后,这兄弟俩还是这般执迷不悟。本朝以孝治国,他们搬出了这种理由,若自己擅自推拒,传到御史耳朵里,少不了要被弹劾一通。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罢,咱家就再找个人替你们向陛下传一次话,至于陛下见或者不见,咱家可没办法保证。” 兄弟俩感激得当场跪了下来,叩谢高公公大恩。身后绝处逢生的小费氏更是潸然泪下,只不过谁也不知,这眼泪当中,可有对往日所作所为的悔意。 凤栖宫里,白矾刚刚亲手绘下他所记得的几名里勐人外貌。 他笔锋一停,芷华就迫不及待地出言恳求道:“皇上,依时间推测,这群贼人目前应该还未走出我国境内,请陛下发出加急文书,在边境加大巡查力度,尽快解救出家父。” 她发自肺腑的心焦之态,终于让心底还有一丝不悦的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皇帝又何尝不知救出沈镔的重要性呢?他想也不想地恩准了这个请求,芷华却又补充道:“陛下,依臣妾之见,家父被掳之事,咱们不宜声张。请陛下发布缉捕通告时另外找个理由吧,若是让百姓们知道堂堂国公爷都在国内被里勐人劫走,恐怕会有损朝廷威严。” 实际上,她是害怕消息走漏之后,里勐人防范得更加严密,救出沈镔的难度也会加大。 她说的合情合理,皇帝并无不允。 今日进宫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芷华正要起身告退,门外一个小太监快步走来,躬身禀报道:“陛下,沈二公子和三公子阻拦高公公他们处决人犯,还说自己身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枉死,望陛下给个机会,让他们证明那犯人身份。” 皇帝皱起眉头,想也不想地就要挥手拒绝,太后却被这种至孝之心触动了心底那根弦,开口帮腔。“皇帝,咱们也听听那小费氏怎么说吧。哀家看她往日行事,也不像个拎不清的,怎么这次就犯了糊涂,会听她那叛国父亲的话呢?好歹也是一条人命,错杀了就无法挽回了。”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一直盯在芷华脸上,即便芷华有最光明正大的理由,她仍旧对这种忤逆婆婆的举动看不过眼。 芷华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太后的目光让她不敢提出异议,这个机会会不会让小费氏翻身,她无法预料,只能做着最后努力,提议道:“既然娘娘想要试探她是否与里勐人有所勾结,臣妾认为,咱们还是装作不知真相才好。还请陛下让白小兄弟暂时先退下吧,免得费氏一见他就知道自己露了馅。” 太后的话皇帝无法拒绝,芷华的顾虑也很有道理,他轻轻点头,“好,就按母后和世子妃说的办吧。” 白矾走后,过了一会儿,小费氏母子三人再次回到了凤栖宫。沈家兄弟俩就像之前出去的那样,一左一右紧紧搀扶着她的手,似乎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勇气,都传递给一上午内经历过数次大起大落的母亲一般。 行礼之后,皇帝允许他们起身回话。沈沛一路上早就打好了腹稿,怎么向皇上和太后证明母亲身份,谁料他只开了个头,便被皇帝打断。 “她究竟是不是国公夫人,让她自己来证明。念在你们二人一片孝心的份上,朕最后宽恕你们一次,一边呆着去吧。” 沈沛担忧地看了母亲一眼,默默退到弟弟身边,为了防止他一会再次冲动,一只手悄悄扯住了他的衣摆。 “你说你是费氏,哀家问你,卫国公沈镔现在在哪?为何没有与你一同回京?”太后率先发问,语气轻柔,听不出情绪。(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自取灭亡 里勐人还未走出靖安,现在还不能暴露沈镔已经被人劫持的事实。壹?????看书 小费氏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编出来的那套说辞回答她。 “回禀太后,夫君的病已经治愈,只是现在每日还需要在药王谷那口灵泉中浸泡一个时辰调养,所以他命臣妾率先赶回来照顾孕中儿媳。” 太后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药王谷里的生活怎么样?” 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却恰好命中了小费氏心里最不想回忆起的伤痛。为了掩饰自己心中对那个地方的恨意,她想也不想就扯出一个谎话。“那里如同世外桃源一般,风景优美,宁静安然,夫君和臣妾都很喜欢。”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随口撒出的谎言,却恰恰印证了白矾之前的指证。太后的心里沉了沉,脸上却做出一副有些相信她的神态。 “看来你或许真是阿芜。芷华这孩子也是,没有弄清楚就这样鲁莽地对待你。阿芜,你看,这都是一场误会,念在她还怀着你孙儿的份上,不如就此揭过吧?” 太后和稀泥的说法让小费氏心底松了口气,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戳破了芷华在背地里的花言巧语,她不禁有些得意的看了对方一眼,却正好迎上她扭过头来柔柔一笑。??壹??看书 这个笑容和之前在马车里嘲讽辱骂她时如出一辙,小费氏刹那间就被勾起了那段让她憋屈不已的回忆,原本要顺着太后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恨恨地眯起了眼睛,断然拒绝道:“不行!我们国公府容不下这种是非不分的刁妇!这桩亲事原本就是世子善做主张,我费氏,死也不会认她这个儿媳!”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道禁忌的底线,一旦被人触及,很容易就被愤怒冲昏理智。小费氏身为庶女,从小生长在出色的嫡长姐光环之下,原本是十分自卑的。在********之后,这种自卑统统就转化成了强烈的自尊,越发受不得有人挑衅。正是这种扭曲的心理,让她看不到生活的美好,只想着报复所有昔日看不起她的人。这些仇人里,嫡母已经被她害死了,长姐的账落在了沈镔父子身上。现在这个新的仇,她可以倚仗着自己婆婆的身份,轻轻松松地碾压对方,她又怎能甘心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偏偏芷华还在这个关头继续撩拨她,用一脸无辜的表情,怯怯不安地问道:“您要休了我?那我腹中孩儿怎么办?” 这话听在皇帝和太后耳中,是正常不过的担忧。??? 要?? 看书但落在小费氏耳中,却是对方得意洋洋的炫耀,炫耀自己能生,炫耀她即便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有腹中这块肉来做护身符。如果没有之前在马车里的那段羞辱,小费氏或许还有心思做表面功夫,答应让她生下来以嫡孙的身份送进府里。但现在怒火中烧的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叫嚣:“打掉这个贱人的孩子,看她还怎么得意!” 在这个声音的蛊惑下,小费氏脱口而出:“怎么办?像你这种女人怎么有资格生下世子的孩儿?一碗汤药下去,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赖在我们家!” 芷华骇然退后两步,双手捂住小腹,无助地转向皇帝哀求道:“请太后和陛下明鉴,这贼妇心肠如此歹毒,怎么会是我那以贤淑闻名于世的婆婆?” 自认为已经证明了身份的小费氏有恃无恐,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刚刚松懈下来的一颗心直坠冰窟。 “母后,您也瞧见了,这贼妇冒充国公夫人,就是想残害卫国公后嗣,其心可诛!” 这一次,太后心底再没有了对小费氏的怜悯,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她,如同看待一个死人。 “皇帝说的是,沈二公子、三公子,你们也看到这妇人如此狠毒的做派,还要执迷不悟地坚称她就是你们嫡母吗?” 沈浩张嘴欲答,早有准备的沈沛狠狠拉了一把他。折腾了这么久,沈沛刚刚的一腔热血早就已经冷却下来,仔细观察了所有人半天,不难推测出此事另有隐情。 他识相地抢先答道:“微臣相信陛下圣裁!” 小费氏不敢置信地望向被她寄予厚望的庶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个她当成下半辈子依靠,苦心培养的孩子放弃。沈沛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同时加大了暗中制止沈浩那只手的力度。 沈浩的一颗心在不停挣扎,是遵从内心的感觉去做无用功拯救母亲,还是听从哥哥的暗示,保持沉默冷眼旁观,他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做出决定。他不是傻瓜,不会看不懂眼下的局势,陛下都已经再次做出结论了,他再敢提出质疑,很可能不但救不了费氏,反而还要被牵连。 皇帝可不在乎这两兄弟怎么想,当然也不可能给沈浩充裕的时间去选择。随着他一声令下,沈沛和沈浩就在内心的煎熬之中,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拖了下去,从此天人永别。 二人失魂落魄地跟在芷华身后,回到了自己家里。小费氏已经死了,仇恨的种子却深埋在这兄弟俩的心里。他们恨皇帝的偏听偏信,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但最恨的,还是今日指鹿为马,陷害母亲的长嫂陆芷华。 芷华不是不知道今日之事会被庶弟们怀恨在心,但比起认下小费氏这个疯女人回府,她宁愿选择被这两兄弟记恨。小费氏婆母的身份让她有的是方法危害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儿,而接触不到府中内务的沈沛和沈浩,相比之下更容易防范,两项危害取其轻,她自认为没有做错选择。 卫国公府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就在这一日,京中发出八百里加急密件,一路送往边境各大城镇。与此同时,身为最了解整件事始末的知情人白矾,也受芷华委托,带着她亲笔信赶往埫州,送给坐镇于此的沈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拦截 寅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普通人都在睡眠之中,而在靖安国内某条通往埫州城的小路上,一行二十多人的队伍正在急匆匆赶路。 “咳咳……”晨风中夹杂的寒意激起凤菲菲胸口病灶,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停下来猛咳了一小会儿。 “师父,您没事吧?来喝点儿水。”敏仪连忙轻抚着她的脊背,解下腰间水囊递了过去。 降珠从小做惯了服侍人的活儿,见状急忙制止道:“小姐,师父咳得这么厉害,您可不能再给她喝凉水了,得用温水。” 三人就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押送着沈镔和毕陀两人的队伍就以走出了两丈远,牧仁远远催道:“凤老前辈,劳烦您快点儿吧,咱们趁着夜色走完这条小路,就能抵达金银镇了。” 敏仪真因为师父的身体心烦着呢,闻言没好气地呛了一句:“催什么催!没看我师父不舒服吗?她老人家想喝口温水,你给我们找来,我们自然就走得快了。” 牧仁摆出一张苦瓜脸,数不清这一路上第几次后悔带上这师徒四人了。老的时常犯病走不快不说,少的对他们总没个好脸色,呼来喝去直把他们当奴才使唤。要?看 ??书 他不是没有起过扔下这几人自行赶路的心思,但不知怎的被那老婆子发觉了,悄无声息地给他们下了毒,每日得不到暂时抑制毒性的解药,就会全身发痒,如千万条毛毛虫在骨子里扭来扭去一般,那滋味,尝过一次没人敢尝试第二次。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荒郊野岭的,我上哪给你们变出热水去啊。凤老前辈,麻烦您忍一忍罢,您也不想咱们被最近严查的靖安边境巡查队逮住吧?”牧仁走过来,软言哀求道。这段时间里他算是看出来了,别看凤菲菲性子有些古怪,人其实挺好说话的,只要不欺负她徒弟,其余合理的请求她基本上不会拒绝。 敏仪可不就想被人发现?她眼珠子一转,还想着再说什么拖延时间,只可惜缓过气来的凤菲菲看穿了她的小算盘,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下令道:“走吧。” 五人很快追上了队伍,敏仪带着降珠和绛紫,蔫蔫地跟在师父身后,暗自哀叹着靖安官兵真是没用。这一路上,她们无数次试图想要说服师父放过卫国公,但为了毕陀可以终身不嫁的凤菲菲,犯起倔来又岂会这么容易改变主意?她不但没有被说服,反而提高了警惕,让三个徒弟一路上愣是再也没找到送信和沿途留下记号的机会。?要?看书 眼看着就要进入有小路直通镇裕关的金银镇,只要牧仁他们和前来接应的里勐人接上头,想要再救出沈镔可就难上加难了。 随着天际隐隐泛出白色,前方小镇里的袅袅炊烟隐约可见。“怎么办?”降珠和绛紫用眼神询问敏仪。 能想出的法子她一路上早就用尽了,眼下哪还有什么好主意。敏仪悻悻地嘟起了嘴,回给她们一个“见机行事”的眼神。 三人私底下的互动被一旁的沈镔尽收眼底,身陷囫囵的他,难得地露出了一抹微笑。毕陀也瞧见了这一幕,他故意用凤菲菲听得到的音量嘀咕道:“可惜了三个好娃娃啊,跟了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师父。” 凤菲菲斜睨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回嘴:“是非不分又怎么样,我还不是照样能做她们师父?不像某些明辨是非的人,一大把年纪了连个衣钵传人都没找着,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抓住,连个相救的人都找不到。” 毕陀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不甘心地嚷嚷着:“谁说找不着?我那是不愿意收!我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呢,又不是行将就木……”话音落下,脑子里才反应过来,这样揭师妹伤疤似乎太过了一些,不由讪讪地闭了嘴。 凤菲菲沉默了,这段时间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在日益衰竭,能不能撑到明年春天,她自己都没有把握。其实,这正是她不肯放沈镔与毕陀离去的真正原因,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她不愿去想什么国家大义,不愿再去顾及毕陀的意愿,只想跟从本心,用尽一切手段把这个爱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的男人留在自己身边。 毕陀的话,不但戳中了凤菲菲痛处,也刺激到了真正把她当做至亲长辈的敏仪三人。队伍中没人再说话,在一片怪异沉默中,金银镇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镇裕关失守,导致周边几座小城里人口激增。虽然有前不久收复回的埫州城分担压力,但还在与里勐人交战的三地百姓都在往这边迁徙,以至于连金银镇这种不算大的小镇上,清早起来进城的人也排成了长队。 早已有人点了沈镔和毕陀的哑穴,被乔装打扮一番之后的二人,身不由己地夹在里勐人中间,随着他们逐渐逼近城门。 这行扮成商队的人中,靖安话说得最地道的巴库冒充管事,负责与官兵交涉。他快步迎上前来检查的那五名巡逻小兵,点头哈腰现出一副卑微嘴脸,赔笑道:“官爷,我们都是白云商会里的行商,这批运送的都是从南方运来的水果,半点儿功夫也耽误不起呀,您看是不是通融一下,行个方便,让我们先进城呢?”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小袋碎银,悄悄递给了小兵里边走在最前面的那人。 对方接过钱袋,暗自掂量了两下,十分满意地揣进怀中,再从同伴手里接过一册绘有七八幅人像的画册翻了几下,目光随意在所有人脸上扫过。 “这里没有留大胡子的人,可以放行。”草草检查完后,这小兵大手一挥,带着身后几人又往别处走去。 所有里勐人都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被画在通缉册里的那名髯须大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现在光滑一片的下巴,暗地里咒了一句该死的靖安狗。 拿到通行木牌后,这行人加入了进城队伍,缓缓朝镇里走进。被师父下了禁制暂时失声的敏仪三人走在最末,一同恨恨的瞪了几眼那队贪赃枉法的小兵。 就在他们即将跨国城门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等众人转头望过去,一个急促响亮的男声大喝道:“所有人都给我站住!城门从现在起由本将接管,要进城的人必须重新检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卖给我吧 随着这声令下,来不及踏进城门里的所有人都被挡了下来。要看书 差一点就要蒙混过去,走在最前面的巴库不甘心地握紧了拳头,看着缓缓关闭的城门目露凶光。 门后有一队大约二十多人的守卫把守,再加上城门外边的官兵,真要斗起来,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牧仁心里瞬间就权衡出了胜算,不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装成老汉的凤菲菲。 他不知道的是,凤菲菲身上所携带的,能够让人瞬间失去力气瘫软在地的药粉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另一种功效类似的又全部用在了他们里勐人身上,连日里匆匆赶路根本来不及补充,所以此刻面对这么多人,她是无能为力了。 牧仁不懂凤菲菲为什么会摇头拒绝自己求助,他也没有功夫细想,因为那穿戴一看就比普通士兵高出好几级的年轻小将,带着几人正朝他们快步走来。 原来,沈泽收到白矾捎来的信后,没有立即就派人到处搜寻,而是经过一番仔细思索,设身处地的把自己放在里勐人角度,找出了边境中最有可能被他们选择潜入突破的几处。他和芷华的看法一致,这事不宜宣扬,以免扰乱军心。壹看书 ?因此他直把事情告诉了自己信得过的几名暗卫,以及刚刚养好伤的姜云飞和姜全兄弟。令他们各自领了一队人马前往这几个地方接管守门工作,并一再强调要仔细检查每一个进城之人。 负责金银镇这边的正是姜云飞。接到命令后,他半点也不敢耽搁,连夜赶路,终于在天亮时分抵达自己负责的区域。 城门之外大约聚集了数百名群众,不知道为什么,姜云飞在这些人中一眼就瞄到了队伍最末那三位少年的背影。尽管他们所在的商队看上去普普通通,又清一色全是男丁,姜云飞还是有种强烈地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因为他总觉得那三位少年看上去很是眼熟,似乎曾在哪见过一般。 随着他脚步的逼近,所有里勐人都暗自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只要牧仁发出信号,他们立刻就会暴起伤人。 “喂,你们三个年轻人,把脸转过来给本将看看!” 凤菲菲眸光一闪,指尖轻弹两下,一股淡不可闻的馨香钻进三个徒弟鼻间,原本全身僵硬只能向前行走的三人瞬间恢复了些许正常。? ?? ? “乖徒儿,听话吧。”她一语双关地说了句,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沈镔方向。 十多天之前,敏仪曾让降珠在三更半夜偷偷跑出去送信,被凤菲菲以毒拦下之后,她没有舍得惩罚自己三个娇滴滴的徒弟,而是要拿她们力保的沈镔出气。敏仪撒娇赔礼赌咒发誓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打消了她的念头。自此之后,三人彻底老实下来,不敢再起什么幺蛾子。 几人读懂了她的警告,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却在看到来人之后,讶异地瞪大了眼睛,要不是说不出话来,保不齐会忍不住惊呼出声。 看背影眼熟,转过来看到脸更眼熟,但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姜云飞懊恼地一拍脑门,微微眯起眼来再次认真回想。 三人连连朝他使眼色,不过她们脸部肌肉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姜云飞看了半天,仍旧没有看懂。 但他不是傻子,这几人怪异的表现,他稍稍一想就知道内有隐情。目光投向这队人中隐隐被护在最中间的那两位普通男子,他心中有了计较,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如果这行人里真的有自己要找的目标,贸然翻脸,只会让对方把他作为人质。不说到那时候自己会陷入放不放行的两难地步,万一混乱之中刀剑无眼,伤到了卫国公,他该如何跟沈泽交代?一霎间,姜云飞脑中急转,立时就想通到了问题所在。 他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先假装放行,最后派人尾随呢?可是沈泽说过,无论对方选择从哪处潜入,城里都必定会有接应的人手。如果采用这个方法,他只怕会放鱼入海,纵虎归山,万一,一个不小心跟丢了,想要再找到卫国公可就难了。 他看着敏仪三人半响无言,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在牧仁的示意下,巴库又换上一张卑微笑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大人,我的这几个小伙计有什么问题吗?” 这声询问打断了姜云飞思绪,他随口打了个哈哈:“没问题,哪有什么问题啊,哈哈……” 说完这句话,脑中划过一道闪电,一个办法瞬间涌现出来。尽管这个法子会影响自己形象,但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我就是看这三位小兄弟都长得挺俊的!啧啧啧,特别是这位,瞧这细皮嫩肉的脸蛋儿,跟那剥了皮的鸡蛋似的。唔,美中不足的就是被太阳晒得黑了一点儿。”他色眯眯地邪笑起来,嘴上调戏着,一只手顺势抚上了敏仪的小脸。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敏仪愣住了,一时间也忘记了再使眼色。待回过味来之后,三个清秀少年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三道杀气腾腾的目光让姜云飞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在心里说了句抱歉,却故意把那只摸过敏仪脸蛋的手凑近鼻尖,夸张地深吸一口气,陶醉道:“香!真香!” “大、大、大、大人,我这小伙计可是……可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啊!”巴库惊诧到了极点,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咦,你不知道吗?小爷我喜欢的就是男人啊!”姜云飞白了他一眼,一副看乡巴佬一样的表情,接着还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小声音”嘀咕了一句:“少见多怪!” 他身后几名手下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悄悄夹紧了身上某个部位。 背对着他们的姜云飞看不到自己下属反应,仍旧还是那副登徒子模样,轻佻地对着刚刚还被他嘲讽过的巴库挑挑眉,“你这三个小伙计卖给我吧,价钱好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起蹲大牢 凤菲菲瞬间沉了脸,心里犯起了杀机,抢在巴库面前回答道:“官爷,我这三个徒弟都是良民,不卖身的。?要?看书 ” 敏仪肺都要气炸了,如果她现在能动的话,第一件事就是扑上去狠狠咬这人一口。 姜云飞没有去看她那气鼓鼓的模样,而是摆出一副色令智昏的嘴脸,恼羞成怒哼了一声:“我怀疑这些人夹带违禁之物,来人,把他们给我拖下去,严加看守!” 这出乎意料的情况让里勐人全都懵了,不知到底该不该动手,不约而同都把目光投向了首领,等他做出决定。牧仁心里也是犯难,动手反抗吧,岂不就暴露了自己?他们此行的目的最主要的是带走沈镔,泄露身份只会加大任务难度。再说了,即使以沈镔为人质威胁对方放行,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这小将不是沈泽,没准他宁愿看着沈镔被杀,也不愿让他们把沈镔带回国呢? 转瞬间牧仁就拿定了主意,暂时按兵不动。反正他们被押进牢里也有本事越狱,说不定因为这样进了城反而还是一桩好事呢。 有他带头,所有手下全都没有反抗,装成普通百姓那样惊慌失措地束手就擒,同时演戏似的大呼冤枉。? ? 要看??书? 凤菲菲对于被不被抓倒是无所谓,她的关注点只在姜云飞身上,若对方还敢再继续调戏敏仪她们,豁出这条老命她也要诛杀此人! 好在姜云飞看到手下顺利捆上这群人后,除了交代一句分别看押,再没有看敏仪一眼,而是转身又去盘查其他人了。 一小队士兵们推推搡搡地把他们押进城内,没有送往衙门里的大牢,而是带着他们来到了离城门仅仅一里远的兵营。 也不知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把沈镔、毕陀和凤菲菲师徒分在一间牢房,里勐人则安排在隔壁。 巴库连忙又送去一个小钱袋,指着沈镔苦苦哀求道:“官爷,那是我患有哑疾的内兄。拙荆一早叮嘱我要亲自照顾好他,求求您行个方便,把我们分在一块吧。” 收下他银子的小头目没有拒绝这个简单要求,一面把那袋碎银塞进袖中,一面爽快地点头道:“行,那你就去你内兄那边吧。” “呃……”巴库语塞,他是想让对方把沈镔分到他们这间,而不是自己过去啊。他踌躇着要不要再提,又怕这举动引得对方起了疑心,一时左右为难。? ? 收了钱办了事的小头目可不管那么多,见他还杵在那里欲言又止,不耐烦地狠狠推了一把,“少磨叽,赶紧给我滚进牢里去!就你事多!” 眼见沈镔就要脱离自己掌控,牧仁袖子抖了一下,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滑进手中。到底是动手还是忍下一时之气?牧仁咬牙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这座监牢竟然修建在军营中心位置,四周都是成排的兵舍,无论想从哪个方向突围,都必须要杀出一条血路。东南方隐隐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声,牧仁暗暗记在心里,最终还是决定等到夜里再派人从西北方向悄悄溜出去,先与他们在金银镇里埋伏的暗桩接上头再做打算。 憋了一肚子火的里勐人都在等头儿行动,不料他最后却黑着脸率先走进牢房,大伙儿无法,只得忍气吞声地跟上。 这处牢房主要用于关押军中犯了过错的士卒,比起衙门里那种关押着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大牢面积稍稍小了一些,环境也好上那么一点。然而就算再好,这毕竟也是牢房。微微湿润的地面上满是乱蓬蓬的稻草,墙角一个不知多久没倒的恭桶正散发出强烈的异味,一进来差点没把敏仪熏晕过去。行动受限,她连一个简简单单捂鼻子的动作都做不出来,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凤菲菲连忙心疼地给徒弟们解除了药效。 恢复自由后,敏仪立刻冲到通风的栅栏处大口吸气,这里的空气相对来说要正常一些,但整个牢里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潮湿糜腐之气,深呼吸几次后,敏仪仍旧差点吐出来。绛紫连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背,降珠则解下自己的水囊,送到她嘴边。“小……少爷,喝口水会好一点儿。” 牢里还有狱卒,为了敏仪闺誉,这个时候可不能暴露她是女儿身。 咕嘟咕嘟灌下几口水,想吐的感觉终于按了下去。敏仪把水囊还给降珠,想到和她一样向来养尊处优的卫国公估计也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不由同情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脸哀求师父道:“师父啊,您就行行好,帮卫……卫爷解除禁制吧,也让他喝口水缓缓劲。” 凤菲菲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就爱瞎操心。有师兄在,我哪有那个本事对你的卫大爷使什么手段?他可是被人点了穴,不关我的事。” 敏仪把目光投向一直紧紧跟在沈镔身后的巴库,见他撇过脸去假装没听见,不由恨声道:“喂,还不快给卫大爷解开穴道,都进了这种鬼地方,你还怕他跑了不成!” 巴库又不是她的手下,岂会听她吩咐?降珠和绛紫看他不配合,齐齐走过去,一人率先朝他攻出一拳,一人趁机拉过沈镔,给他解开穴道。 巴库早就受够了这三个臭丫头,当下毫不示弱反击回去,与降珠在牢房里打了起来。 “喂喂喂!干什么干什么,进了牢房还不老实,想吃鞭子是吧?”闻声赶来的狱卒在外边吼了一嗓子,隔壁的里勐人注意力全都被吸引过来,牧仁皱着眉头想要喝止巴库,却又顾忌外人在场,不能露出他那种生硬口音,只得大咳两句作为警告。 牧仁的假咳起了作用,巴库悻悻地收了手,瞪了降珠一眼,蹲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牢里又恢复了平静。 外边,姜云飞把仔细检查行人的工作交给了身边最伶俐的手下,自己则跑到军营里。他没有直接去往牢房,而是先调了一队弓箭手出来。带着这队弓手走到大牢入口处时,刚刚收过巴库贿赂的小头目早就等候多时了。 “大人,小的按您刚刚悄悄比划的那样,把他们分配好了。”小头目没了之前那种趾高气扬,一见到姜云飞就陪着笑脸迎了过来。 姜云飞之前只是大致比划了一下,因此他自认为多分了一个过去也没啥,如果被大人降罪的话,只推说自己会错了意就行。 姜云飞稍稍放心下来,点点头以示嘉许,径自带人走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营救 敏仪扶沈镔靠在栅栏处席地而坐,同时把自己尚未喝过的水袋塞进他手中。 “卫爷,委屈您了,都怪我没用。” 沈镔喝了两口水,感激地对她笑笑:“别这么说,这一路上要不是有你照顾,我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好孩子,谢谢你。如果我还有脱身那日的话,回去收你做义女,怎么样?” 这一路上他们没什么机会交谈,沈镔无从得知敏仪身份,直把她当做小户人家的千金。心中感激无以为报,便想着认她做个义女。一来也是因为自己没有闺女,对这个一直护着她的女孩儿真心喜爱,二来也想着依仗着自家门第,来日替她找门好亲事。 敏仪倒不反对这个提议,沈镔是好友芷华的公公,她原本就因此而对其抱有亲近之心,认他做干爹也没啥。 “我倒没什么异议,不过这事还要禀明家母,得她允许之后才能认您。” 沈镔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随凤菲菲四处游历的女孩儿还有家人。“哦?是我冒昧了,小姑娘,你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敏仪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对沈镔自报家门。她估摸着母亲想来不会反对自己认下这个干爹,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我是端惠的女儿。家里就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如果说沈镔刚刚还只是意外的话,现在就升级成为震惊了。“你是公主殿下的女儿?你……你怎么会随一个江湖人到处乱跑?” 大惊之下,他的音量不由稍稍提高了几分,不但同处一室的凤菲菲听见了,就连隔壁的那些里勐人也看了过来。 凤菲菲从前只以为自己徒弟是个富家千金,没料到她出身竟是如此显赫。回想着这一路上,她常常对这三个徒弟下药,而她们却丝毫不见怪,依然打心眼里真心尊重敬爱自己,一时不由得有些愧疚与感动。 凤菲菲给徒弟下药的举动,实际上是一种对她们的特殊锻炼。身为一个毒师,连中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体会过,怎么能够成熟起来?凤菲菲自己当年学习毒术的时候,就不知亲身试验过多少种毒素。 不过,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门口鱼贯而入的官兵们打破了牢房中短暂的宁静。 眨眼之间,一小队弓箭手就列成一排,寒光闪闪的箭头直指着牢房内所有人。 巴库急忙从地上站起来,朝为首的姜云飞惊呼道:“大人,我们可都是良民哪,您这是想做什么?” 姜云飞这才注意到这间牢房里居然还有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即将揭晓那名中年男子究竟是不是卫国公的答案,他一时兴奋之下,没有来得及细想。 “请问沈爷可在?”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小将早已怀疑起了他们身份,听到这句问话,目光下意识全都集中在沈镔身上。 沈镔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用尽所有自制力掩饰住内心即将获救的激动,生怕空欢喜一场。 “我正是姓沈。” “请问您的长子乳名叫什么?次子和三子的乳名又叫什么?”姜云飞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 “长子乳名阿尺,次子和三子乃是庶出,我从未给他们取小名。” 沈镔话音刚落,忽然异变突起,心知自己已经暴露的牧仁用里勐话大喊了一声“动手!杀出去!” 隔壁牢房所有人即刻暴起,眨眼间就突破了那一排杯口粗的木质栅栏,虽然早有准备的弓手立刻放箭,但情急之下,许多箭矢都没有命中要害,却让疼痛更加激发出了里勐人骨子里的悍勇。 这边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那边收到讯号之后的巴库毫不迟疑,一把乌黑的匕首瞬间架在了沈镔颈边。 “把牢门打开,放我们出去!不然,我就拉他一块陪葬!” 危急关头,姜云飞越发冷静。他不理巴库的威胁,反而命令身边把箭头对准这间牢房的弓手们去那边帮忙,打算先把那些没有人质的暴徒杀光再说。 巴库急红了眼,手上加大了一分力气,一股鲜血顿时从匕首锋刃下缓缓流出。 “还不给我住手!难道你要看着你们的卫国公死吗?” 姜云飞看着那条蜿蜒直下的血线,眸光一闪,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要求,反而同他讲起了条件。 “我放走你的同伴,也放你安全离开,只要你放开卫国公,怎么样?” “哼!你把我当成傻子吗?你们靖安狗最是狡诈,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话!今日要么我们弟兄带活的卫国公走,要么大家死在一块,谁也别想好过!” 这边巴库和姜云飞在僵持不下,同处一室的敏仪见状,立即把哀求的目光投向自己师父。 里勐人身上的毒素还潜留在体内,只要凤菲菲释放出药引磨粉制成的无形迷烟,这些里勐人瞬间就会毒发。 凤菲菲不是不愿救沈镔,她只是想留下毕陀而已。这种难以启齿的心事她无法宣之于口,到底是成全徒弟还是成全自己最后的心愿,她内心在激烈的交战。 毕陀的穴道还被封着呢,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呲目欲裂地瞪着能够决定胜败的师妹。 凤菲菲直直望进他的眼中,见里面有指责,有愤恨,有痛心,就是没有她盼了一辈子的情意。她心灰意冷地低笑了一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喃喃自语道“罢罢罢,强扭的瓜终究还是不甜。能得他这么久的相伴,我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她素手一挥,扬起一片肉眼无法观察到的轻烟,随即就陷入了自己思绪里,再不关心周身情况。 随着凤菲菲的动作,里勐人先后毒发,那边与人交手的俱都因为全身突入齐来的巨痒而动作一滞,被士卒们抓住机会捅了个对穿。唯有挟持沈镔的巴库还在要紧牙关硬撑。 察觉到他身体异常的沈镔认为机会来了,当下毫不犹豫的猛一口咬在他禁锢住自己的胳膊上,同时弯腰一躬,出其不意地顶开了对方,顺利脱离魔爪。 巴库身为克里木精心挑选出来的精英,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像现在这种情况,他自知再没有生存的希望,竟然当机立断,用尽全身自制力凝聚出最后的力量,奋力朝刚刚摆脱他的沈镔背后刺去! 姜云飞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幕,他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不要!”,那匕首就已经刺了出去。 敏仪欣喜的笑容僵在脸上,大喝一声:“小心!”同时扑了上去。 降珠和绛紫也动了,她们一人从侧面攻击巴库的太阳穴,一人从背后直捣正心,而敏仪则恰好处于靠近沈镔那边的侧面,面对这凶残的一刀,她来不及细想,伸手就去阻拦。 下一刻,巴库被降珠和绛紫击毙于掌下,而他手里的匕首,也刺穿了敏仪小臂。(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劫后余生 “大人,小兄弟,你们没事吧?”姜云飞迅速打开牢门冲了进来,焦急地关问道。 绛紫把敏仪没受伤那只手架在自己脖子上扶稳她,降珠则飞快地点下她手臂上几处要穴,减缓血液流出。姜云飞见这边不需要他帮忙,便走到一旁没人管的沈镔身边,替他包扎脖子上的伤口。 沈镔也不在乎自己颈上的小伤,只担心地看着两个丫鬟处理敏仪伤势。看降珠止血之后就立刻想把匕首拔出来,连忙提醒:“两位姑娘,毕老神医就在这里,何不让他来?” 降珠这才想起室内还有个被她们遗忘在角落里的老头,二话不说走过去替他解开穴道,一把拖拽了过来。 “哎,我说姑娘,你别使这么大劲儿行不行?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拆散喽!”一恢复自由,毕陀就露出了话唠本性,揉揉自己被降珠扯得泛红的手腕,嘟嘟囔囔抱怨了一句。 “糟老头,你别耽误时间了好不好,还不快来看看我家主子!”绛紫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急什么,有老夫在,死不了!”毕陀撇撇嘴,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动作却半点儿也不含糊,只瞄了伤口一眼,就选准最佳角度,直直把那匕首一拔,敏仪还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呢,他就已经掏出一个小瓶子往伤口上撒好了药粉。接着,他在自己衣角处撕下一块布条,裹在敷好药的伤处缠了三四圈,系了个活结之后得意洋洋地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功告成!” “喂,糟老头,你怎么能撕自己衣裳啊?你也不看看你那身多久没换了,这么脏,我们家郡主伤口化脓了怎么办?” 毕陀最讨厌人家质疑他的医术,气哼哼地反击道:“用了我毕陀的药粉,她就是用一块抹布包扎也绝不可能化脓!” 这边俩人在斗嘴,那边刚刚处理完沈镔伤口的姜云飞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恰好听见绛紫称呼敏仪的“郡主”二字。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就记起了那日在陆家遇到的小插曲,再仔细想象一下这三人如果换上女装的模样,立即就确定了她们身份。 “噢!我想起来了!你们就是当初我在表妹家遇到的那个刁蛮郡主和辣手丫鬟!”恍然大悟下,他不禁拔高了音量。 被他提到的三人回想起早上城门处遭受到的轻慢,六只杀气腾腾的眼睛蓦然朝他瞪过来,直把姜云飞看得颈上一凉,寒毛倒竖。 他吞了口唾沫,干巴巴笑了两声:“那个……适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无名小卒一般见识……” 随即不等对方回应,又急忙转移话题:“瞧,这里真不是叙话的地方,请国公爷和郡主移步,咱们进了军营再谈。” 说完,率先走出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镔很给面子地轻笑颔首,步出牢门。敏仪可没那么好应付,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姜云飞,直把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往哪搁了才说:“哼哼,看在你急中生智救了我们大家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开始,你要负责给本郡主端茶倒水,鞍前马后,一直伺候到本郡主伤势痊愈为止。要敢违命不遵,小心我向世子告状,让你做个真正的无名小卒!” 姜云飞夸张地换上一张苦瓜脸,怪叫着抗议:“郡主饶命啊!小的只擅长杀敌,从来没做过这种活。更何况您可是金枝玉叶,小的唯恐伺候不周啊……” …… 几个年轻人边走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很快就走出了大牢。室内只剩下仍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凤菲菲和不知为什么没有离开的毕陀,共处一室。 “师妹……”毕陀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呼唤了一声。 凤菲菲置若罔闻,似乎耳聋了一般,听不进外界任何动静。 毕陀沉吟了片刻,也不再管她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别看我这个糟老头整日里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但我也不是那没有感觉的石人,你的一片心意,我不是没有半点儿感动。” 这种话凤菲菲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不由回过神来,一时犹如置身梦里,双眼之中写满迷惘,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毕陀没有看她,继续说道:“然而我的一颗心,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送给了她,即便明知道在她心里,我不是最重要的,却也再无法收回来。这种感觉,你应该最能体会,因为,这就如同你对我一样。” 凤菲菲嘴唇蠕动两下,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能发出声来,保持沉默继续倾听。 毕陀自嘲一笑:“瞧,这辈子都快过完了,我还老提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呢?发生过的事,已经无法改变,我逃避了你一辈子,也欠了你一辈子。你放心,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会再躲下去了,保证会一直陪着你的。这些天一路走来,我终于想通了你那日为什么会帮里勐人。你啊,还是和年轻时的性子一样,别扭的很。明明是想要留住我,偏偏要做出一副恶人嘴脸,要不是你师兄我熟知你脾性,估计就要被你气得断绝师兄妹关系了!” 毕陀转过脸来,神情是只有在凤菲菲梦里才出现过的温柔。“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一会沈镔那小子那里,我也会替你摆平。接下来的日子里,咱们先一同悉心培养你那三个好徒儿,待她们学得差不多了之后,我们就在附近找个小村庄隐居起来。如同那世间最平凡的老头老太太一般,养几只小猫小狗小雀儿,种一些普通好看的花花草草,外边什么事也不管,你说好不好?” 凤菲菲早已泪流满面,嘴角却控制不住牵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容,脸上皱纹舒展开来,依稀可见当年那个俏皮小叫花的模样。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哽咽得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弃尸荒野 金银镇外往北十里,有块葬满了死人的墓穴堆。由于这个小镇十分靠近镇裕关,每到秋冬里勐人进犯边境之时,总有许多带着重伤从前线逃回来的人死在这里。这些人中,有的是伤残的老兵,有的是受到重击之后,心生怯意的逃兵,更多的则是被里勐人祸害后流亡至此的平明百姓。因为其中某些人的身份死后难以考据,又无人愿意出钱帮其料理丧事,通常情况下这种人的尸体都会被衙门杂役抛进这块专门用于葬人的坟地里。最开始,这些杂役或许还会善心随意掩埋一下,然到了后来,死去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他们便只把尸首随意往地上一扔了事。 平日里,这里鲜少有人经过,因为走在这块坟地中,你不知何时脚下就会踩中某位暴尸荒野的可怜人碎骨。金银镇的所有能止住小儿夜啼的恐怖故事里,十有八九事发地都在此处。 然而,今日这块吓人的乱葬岗内,居然出现了两名小兵的身影。二人赶着一架骡车,在这里停车之后,从车上卸下几口封盖住的大箱子。 “真是倒霉,头儿自己贪墨被将军责罚,连带着我们这种汤都没喝上一口的小卒也要受到牵连,来做这种低下活儿。”其中一名满不情愿的嘀咕道。 另一人则显得有些胆小,没有接他的话,只时不时抬起头环顾四周,偶尔还会瑟缩一下肩膀。 “哈哈哈,赵老四,瞧你那熊样!”刚刚抱怨的那人倒是十分胆大,还有心情嘲笑同伴。 从来都是老好人的赵老四这会儿居然发了火。“闭嘴!杨大麻子,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从前我们这有个专门抛尸的杂役,就因为某次扔尸体时和人说笑了两句,你猜怎的?那俩人回去以后当天夜里就暴毙了!以后再没人敢在这地方说笑,不信邪的一试就死!你自己作死可别连累我!” 骂完同伴,赵老四十分虔诚地朝四面拜拜,嘴里还念念叨叨着“有怪莫怪”之类的话语。 杨大麻子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虽然心中认为赵老四有些夸大其词,但嘴上却是再也不敢打趣他了。 两人沉默地卸完所有箱子,杨大麻子正要揭开其中一只的盖子,却被赵老四一把拉住。 “你还真打算每个死人脖子上都去抹一刀啊?” 杨大麻子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想啊?这还不是那个操*蛋的破将军吩咐下来的?” “他们死都死了,咱还是别做这种事了吧。逝者为大,这个地方邪门得很,咱要是敢对尸首不敬,估计会引来这些孤魂野鬼的报复。”赵老四左右看看,总觉得心里直发毛。 杨大麻子有些犹豫。倒不是他真有那么尽忠职守,而是不久前那两个收受里勐人贿赂的小队长,都被新来的年轻小将军下令当众鞭笞四十,并由他带来的亲卫亲手行刑。他们俩的顶头上司恰好就是其中之一。看着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队长被人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杨大麻子实在有些犯怵。 “这……不太好吧,万一要是被人知道了,这些孤魂找不找咱我不知道,那啥子姜将军是铁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赵老四仍不放弃说服他。“此处就你我二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再说了,这些人都是咱们亲手扔进箱子里的,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抹不抹这一刀都一样!咱们卸完就走吧,这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了!” 杨大麻子心想也是,难道这么点儿小事将军还会派人回来检查不成?遂没再提出异议,同赵老四一起加快了动作,很快就把最后两只大箱子抬了下来,随意扔在地上。 深秋的轻风此刻刮起来似乎格外阴冷,一扔完箱子,赵老四就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快走吧!” 杨大麻子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架不住同伴的连声催促,最后什么也没说,跳上骡车,与他一道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阴风还在肆虐。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一团乌云,遮住了原本就有些懒洋洋的太阳,陷入阴暗中的坟地里更显得鬼气森森。忽然,那堆装满死人的箱子里的其中一只,盖子被人大力撑开,一个脸白如纸的男人从里边爬了出来。 **** 翌日,在姜云飞护亲自送下,沈镔连同受伤的敏仪,还有毕陀师兄妹一行人,坐上了前往埫州的马车。一年多未见的儿子就在百里之外,沈镔说什么也要先见他一面之后再回京城。敏仪也不想这么快回去,一来她还要跟着师父继续学本领,二来她也不愿就这么轻易放过姜云飞那个臭小子,便不顾对方一再劝阻,执意跟了过来。 姜云飞来时,带着整队骑兵快马加鞭,一整宿不眠不休赶路才能在天亮之际抵达。但回去就不同了,几辆马车原本就走得不快,再加上有个经不起颠簸的尊贵伤员,他们第二天才踏入埫州城。 “爹!” 一下马车,沈镔就听见熟悉的呼唤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儿子就像小时候那样扑了上来。 以前,沈镔总会一把将他抱起,甚至举起来在空中抛上两下。现在儿子大了,他只能回抱住他,用手轻拍着他的脊背,嘴里轻轻应上一声,眼泪就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爹,这一路上,您受苦了!”沈泽也是难掩激动。这个在边关将士心中运筹帷幄赛诸葛的大帅,此时毫不顾忌形象,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对着父亲又哭又笑。 沈镔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珠,安慰地挤出一抹微笑,轻轻摇头。“我现在身子骨可比以往好多了,没吃到什么苦头,真的!不过你真得好好感谢敏仪这孩子,她不但一路上对我多加照拂,最后还舍身犯险救了我一命。我打算将来回京之后,征得长公主殿下同意就认她做义女。” 沈泽急忙走到敏仪面前,感激万分地行了个长揖礼。“郡主大恩无以为报,来日无论有任何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两人早已相熟,敏仪也就不客气地俏皮一笑,双手虚扶起他。“我与阿华情如姐妹,于公于私,照拂国公爷都是我理应做的,世子不必如此。不过说到吩咐嘛,我还真有个小小要求。” 沈泽还不知道金银镇上发生的事,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郡主请说。” “我要姜云飞那个臭小子伺候我直到伤势痊愈,他说没你吩咐他可不敢擅自答应。我就向世子讨个人情,借这小子一个月。世子,你不会拒绝这种小要求吧?” 沈泽清楚敏仪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当下就明白过来定是姜云飞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想了一下近期的作战计划,确认没什么事非要这小子参与不可之后,毫不犹豫就把他给卖了。 “云飞,从今日起你就负责听候郡主命令,她是家父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未来的义妹,你对她要如同对我一样,知道吗?” “啊?”姜云飞本以为妹夫会帮自己,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敏仪身世 沈镔只在埫州住了五日就启程返京了。?? 后路被断,之前进攻三座城池的里勐军队别无他法,只得硬撑下去继续攻城。沈泽一人要指挥三座城市的防守战略,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沈镔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想给儿子添乱,再加上心中牵挂着还有五个月就要出世的孙儿,便决定尽早归家。 相比来时,这次回家的旅途要冷清很多。除了暗一亲自领队的二十多个侍卫之外,便只有非要死心眼跟着他的白矾了,其余一路共患难过来的几人都选择留在边关。 敏仪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有了毕老头的加入,她和身边两个丫鬟学业上突飞猛进。相比于凤菲菲一板一眼的教学,毕陀教得更加生动有趣。同样一株药草,凤菲菲只告诉她们有什么毒性,与别的毒物搭配会有什么效果;到了毕陀这里,则能学到这种药草如何入药救人,以及——和什么食材搭配可以做出好吃的;要是那实在不能入口的,毕陀就教她们怎么做出可以用来恶作剧的“好东西”。为此,身为敏仪出气筒的姜云飞可没少吃苦头。 半个月后,敏仪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原本怎么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养好的伤,因为有了毕陀这个天下第一神医,痊愈时间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一?看书 行动方便之后,凤菲菲就时常带她们去野外实地教学,师徒五人隔三差五往深山老林里跑,每次都要在外边待上两三天。教学闲暇,毕陀带她们捕鸟打猎,挖笋捞鱼,过得比当初在芷华的庄子上还要快活。 不过,被敏仪外借了一个月的姜云飞还是不能脱身,每次都要跟在她们后边负责守卫工作,以及野外生活中诸如砍柴、扎营之类的一应粗活。好在前阵子出够了气,敏仪渐渐地也不再把自己捣鼓出来的恶作剧玩意儿用在他身上了。 同一时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与金银镇里暗桩接上头的牧仁,在对方帮助下,终于活着见到了恭亲王。 克里木一听下人禀报牧仁独自归来,心头就泛起不好的预感。一见到对方之后,他劈头就问:“沈镔人呢?” 牧仁早就做好了面对王爷怒火的准备,他面不改色地行礼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挟持沈镔已经成了克里木对付沈泽唯一的方法,他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精锐行动失败不说,竟然还只有一人活着回来!他不由得铁青了一张脸,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按捺住心中愤怒。壹?????看书 “把此行经过给我一五一十详细说一遍!” 牧仁便从他们抵达药王谷之后所遇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道。 “……我们这才知道中了靖安狗的计,但已经来不及了。属下因为心脏异于常人,长在右边而侥幸逃过一死,但当时那种情况,即便属下硬撑着再战也无力回天。属下无法,只能诈死脱身。” 这段长长的汇报,牧仁一边说着,身体一边起了怪异的变化。他的周身经脉像是有一条小蛇在游走,隔着衣服鼓起一个移动迅捷的小包出来。牧仁靠着过人的自制力压下了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只不过,最后一个字,他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 克里木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联系起他刚刚的话,疑问道:“这就是那个老毒妇给你们下的毒?每次毒发会持续多久?” 随着那团小包的经过,牧仁左胸处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一般,仍旧硬撑着继续答话。 “每日毒发时间不定,有时候一醒来就发作,有时候是在睡梦之中。发作持续时间从最初的一炷香功夫,增加到现在的小半个时辰。如果那老毒妇没有说谎的话,等持续时间增长到一个时辰之日,便是属下丧命之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毕竟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精锐,就算再恼他办事不利,看到他如今这种模样,克里木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你先下去吧,一会我让大巫医给你看看,他见多识广,说不定有法子替你解毒。” 牧仁原本以为这次失手归来,小命难保,孰料王爷不但没有降下责罚,竟然还让大巫医治疗自己,他感激地说不出话来,唯有郑重地行了个五体投地大礼以表忠心。 当他走到门口时,身后克里木突然惊问道:“等等,你刚刚说,你在牢里听到那个老毒妇的大徒弟,是谁的女儿?” “属下只听到沈镔说了一句‘你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至于她之前说的是哪位长公主,属下没有听到。” 就克里木所知,靖安国只有一位长公主,他不失望牧仁没听到名号,只恐怕他听错。 “你确定你听到的是‘长公主’,而不是公主?” 这点牧仁倒是十分肯定。“属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多大年纪?”克里木忽然激动起来,急切问道。 “唔……属下观她平日所梳发式,应该尚未及笄;观她面容又稚气稍褪,所以应该在十四岁左右。”尽管不知敏仪真正年龄,但牧仁自有一套方法推断,而且判断十分精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克里木挥挥手打发走他,神情若有所思。 傍晚的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没有传唤无人敢进来点灯的书房里,他脸上随着回忆泛起的种种表情悄悄隐没在黑暗之中。许久之后,室内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只有十四吗?穗穗,你瞒得我好苦啊……” 克里木只用了一个时辰来想个人私事,吃过晚饭后,他又进入了工作状态。这次打下镇裕关的机会十分难得,若不能趁此机会蚕食掉周围几处城池巩固防线,他无法向素来对自己信任有加的嫡亲皇兄交代。 处理完镜州、林城、荔城三地飞鸽传来的公文之后,他马不停蹄又派人找来费宁,软硬兼施限令其十日内献出另一条针对沈泽的计策。等这老头愁眉苦脸地离开他书房时,也到了该就寝的时刻了。 躺在床上,克里木辗转难眠。其实,当年用来引费宁坐上他们贼船的所谓“东家女儿”根本就是虚构,里勐人都知道,这位年过四十又手握重权的王爷唯一遗憾就是没有后嗣,他府中无论是王妃还是别的姬妾,数十年来全都没能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如今忽然得知自己在这世上或许有个女儿,他怎能不激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疑心起 镇裕关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边境要塞,所有的建筑风格都以坚固宏伟为主题,因此就算克里木现在所居住的是城内最大的一座府邸,里面的景色也十分稀疏平常,甚至连他在里勐的王府都不如。? 不过,这种建筑风格除了防御高之外,另一个好处就是挡风了。腊月里的天气,周围几座城市的冷风吹在人身上,都像刀刮似的,唯有这座不甚美观的要塞,用高高的城墙将所有大风都挡在了城外。 几个刚刚从克里木书房出来的暗桩头目边往外走边系着身上斗篷,嘴里闲聊道:“还是这里好啊,镜州那边的风,就跟带了钩子似的,不裹上一件皮子大氅根本就不能御寒。”说这话的人体型圆润富态,如果换上一身锦缎华服,活脱脱就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员外老爷。 这几人都在边境潜伏多年,彼此之间也打过很多回交道,早就相熟。另一个干扁瘦小的中年男子闻言往地上啐了一口,没好气地说:“拉倒吧,你的身份好歹也是个员外郎,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你看看我,明明穿得起狐皮大氅,偏偏碍于身份棉衣都不能多穿一件,相比之下你该知足了!” 那员外郎笑起来像一座弥勒佛似的,语气不无炫耀。?? “哈哈,谁让你天生就这种体型呢?王爷就是想给你安排个富贵身份,你装起来也不像啊!” 几人边走边斗着嘴,迎面走来一个黑发白须,不怒自威的奇特男子。他们一见这人就齐齐噤了声,恭恭敬敬敛身行礼。“大巫医好!” 巫医在里勐国的地位十分之高,因为他们不但会治病,更被人们认为是与真神沟通的使者。每一个得到传承的巫医,无论走到哪个部落,都会被奉为仅次于部落首领的存在。而大巫医更是这个职业中最顶尖的,放眼整个里勐国,目前得到这个称号又活在人世的,五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就连里勐国君王见到他们都要礼遇三分,更何况是这几个小角色? 大巫医随意点点头算是回应,走过他们身边时,忽然不咸不淡地问了句:“王爷书房里还有别人吗?” 那个干瘦男子抢先答道:“王爷刚刚接见完我们,现在书房里没有其他人了。” 大巫医没有再说话,越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当他踏进书房时,克里木连忙起身迎了上来。壹看书 ? “宝音巫医,你来了。牧仁身上的毒能解吗?” 宝音是大巫医的名字,里勐国有资格这样称呼他的,除了皇帝之外就只有克里木了。 “解是能解,不过药材有点难寻而已,其中几味只生长在靖安南方。”宝音拿出一张单子,上面陈列着所缺药材。 这点儿困难对克里木来说倒不算什么,他只担心牧仁撑不到药材配齐那日。 “弄到这些药估计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牧仁他,能活那么久吗?” “我尽量试试能不能延缓他身上毒素蔓延吧。这种毒药性十分古怪霸道,我只能针对毒发症状制出相应解药,至于怎么缓解,还要仔细研究一下。” 克里木轻轻颔首,“我们都已尽力,如果他真过不了这关,也是天意如此。” 这桩事了,他转而提起昨夜始终萦绕在脑海间的另一桩疑问。 “大巫医,您当年说过,以我的体质,此生很难有后嗣,是吗?” 宝音眼皮子微微跳了一下,脸上平静无波。“我的诊断的确如此。怎么,王爷府上有人怀孕了吗?” 克里木一直在悄悄观察他的表情,把那丝微不可见的变化尽收眼底,素来对其尊崇有加的他,心中第一次犯起了质疑。 “这倒没有。只不过我昨日得知,十多年前曾与我有过一段露水姻缘的女子生下了一个女儿,按照年纪大致推算,很有可能就是我的孩子。” 心中犯疑,他面上丝毫不显,还是像从前那样,半点儿也不设防地和盘托出。 只是个女儿,宝音心里松了口气,随即又面不改色地向他道贺:“真神保佑!恭喜王爷!” 克里木摆摆手,“还要等见到人之后,问过她具体生辰才能进一步确认呢,现在道喜未免有些为时过早。”话是这么说,可他双眼中满满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宝音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 克里木没有挽留他,却在他走后沉了脸。 “飞影!”他低声一唤,如同变戏法一般,原本再无他人的房内就这么凭空多出一个身影来。 每个里勐皇子从一出生起就会有一名秘法培养的影卫誓死追随。在这个世上,如果只能选择一个他最信任的人,毫无疑问正是从襁褓时就一直贴身保护他的飞影。从开始怀疑宝音的那一刻起,克里木的一颗心就有如置坠入冰窟之中。现在的他,再也无法肯定身边的人是不是全都可信,只能先把自己的人身安全放在一边,让保护他的飞影去办事。 “你去盯着宝音,看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如果他会秘密送信的话,你想办法把那信拦下来。” 飞影领命,如同他出现时那样诡异,身形一闪,就这么消失在室内里。 申时,一只系着纸卷的信鸽与一封书信出现在克里木书案上。 “主子,宝音回去后,最先派人送出了一封信,两个时辰之后又放出了一只信鸽。送信的人已经被我悄悄弄晕,醒来不会发现异常。”提起里勐国里人人敬仰的大巫医,飞影语气十分平淡。他的主子只有眼前这一个,就算国君在这里,只要克里木一声令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相向。 克里木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之后,率先拆开了那封没有写明收件人的书信。 这封信就像是送给一个远方老友一般,只说了一些诸如天气、饮食之类的琐碎小事,写信的口吻十分平淡,如果真要找出怪异之处,就是通篇没有任何能表明收信人身份的称呼。 如果不是用了暗语的话,那此信唯一的作用就只有掩人耳目。克里木合上信纸,又拆下了那只鸽子脚上系着的纸卷。 这张短短的纸条上只写了一首里勐民谣,内容十分普通,线索比刚刚那封信更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把这些信件按原样装回去重新加封后,克里木吩咐飞影放掉信鸽与送信人。? 壹 ??? ?看书 这次尽管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但他心里对于幕后指使者,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打战。克里木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勉强自己抛开个人私情,下一刻又投身进公务之中。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整体战局呈胶着状体时,几天后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雪,打乱了两国主帅的各自部署。 这场毫无征兆的暴风雪足足下了七天七夜,靖安西北边境线上的大部分城市都裹上了厚厚一层银装,气温直转而下。雪停之后,人们如果走出室外往地面泼上一盆冷水,眨眼功夫就会结成一层薄冰。 这种天气里,战根本就打不起来,两国不约而同暂时高挂免战牌。此外,一夜之间,靖安驻守在城外防线上的士兵们冻死了几十人,沈泽无法,只得下达了撤退命令,收回了野外防线上的兵力,把原本堵住里勐人退路的通道,无奈地让了出来。 里勐人没有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来不及请示克里木,三地主将当机立断,率领比来时少了一半的军队撤回镇裕关。? 克里木也没有怪罪他们,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他下令全军停战修整,一切等过完年之后再说。 没有了繁忙公事,心底被一直狠狠压抑着的那股对渴望在蠢蠢欲动。无论敏仪是不是他的女儿,光凭她的母亲是端惠长公主,克里木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想要见到她,亲近她。 尚不知自己被人惦记的敏仪,此时正窝在自己临时的闺房里忙碌着。沈泽找了一座小宅子安置她们师徒,在这里不过只待了两个多月,宅院中的花园里就种满了他们从山间移植回来的种种草药,降珠和绛紫找来原本已经被释放回军中的姜云飞,三人刚刚在花园里搭好一座草棚,以防这些草药被冻死。 “郡主,我们把棚子弄好了,您要出去看看吗?”降珠洗净手走进内室。见敏仪配了一阵天的药粉,不由出言鼓动她出去走走。 敏仪正按照药方核对自己搭配的用量,对她的提议没有一点心动,头也不抬地说:“说了多少回了,让你们叫我师姐。真是的,现在又不是家里,没必要老守着这些破规矩。?要?看书 我啊,就想过过师姐瘾呢,这点子小要求都不肯满足我。”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降珠和绛紫都不肯接,悄悄吐吐舌头,退了出去。 敏仪也没能清净多久,不多时房内又冲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看见她二话不说拉着就走。 敢这么做的,除了姜云飞那个胆大妄为的小混蛋还能有谁。敏仪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着:“放开我,混蛋!我的药差一点就配好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姜云飞早就摸清楚了她色厉内茬的纸老虎脾性,一点儿也不怵她,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笑嘻嘻地回道:“药就在那儿又不会跑,你都弄了一天了,出去透透气呗。我跟你说,外边可好玩了。” “那么冷有什么好玩的!我就愿意待在房里。”敏仪嘴上抗议着,挣扎的力道却小了不少,口是心非地被他带到园子里。 花园中新搭起的这个草棚并没有多大,恰好盖住种了草药这块地而已。敏仪围着它转了一圈,不怎么感兴趣地撇撇嘴:“你们让我来看的就是这个?不怎么样嘛,有啥好看的。” 这话说完,回应她的是一个飞掷而来的雪球,“啪叽”一下正好打中她的后颈,少些冷冰冰的雪儿掉进衣服里,顿时就把猝不及防的她冻得打了个激灵。 “哈哈哈,让你看不起我们一整天的劳动成果!” 始作俑者在不远处击掌而笑,勾得敏仪心头火起,立刻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团扔了回去,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避开。 “小丫头,你这身手可比那两个丫鬟差远喽!”姜云飞一手拉下眼睑,朝她做了个鬼脸,更把敏仪气得不轻。 “有种你别躲!哼,看我不打死你!” 敏仪接二连三投掷出好几团雪球,却连对方衣角都没沾着。那小混蛋甚至还在得意洋洋地扭腰摆臀,“啦啦啦,打不着打不着!” 不过,乐极就会生悲,这不,就在他开心地对着敏仪耀武扬威时,一个大大的雪团子悄无声息地砸中了他的后脑勺,这个小混蛋顿时就遭到了现世报。 “哈哈哈!降紫好样的,快帮我收拾他!”这下轮到敏仪开心了,三人嬉闹起来,开心的笑声很快就把老顽童毕陀也吸引了过来。 “呔!你们两个女娃娃欺负一个男娃娃,太让人看不过眼了!姜家小子,你等着,我来助你!”毕陀加入战局之前还不忘给自己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要论打架,毕陀这老小子当然不会是年轻人对手,但打雪仗又不同了,年逾古稀的他身手居然如灵猴一般敏捷,不但每每都能闪过飞来雪球,还总能找到时机反击回去。 双方正打得势均力敌,闻声赶来的凤菲菲和降珠加入战局后,男队顿时落入下风,被一众女将围追截堵,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抱头鼠窜。 小小的宅子里,满满回荡的都是欢快的笑声。 玩闹一场后,众人喝下毕陀特意调配预防感冒的姜汤,草草吃过晚饭,全都直接上了床,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姜云飞也是累极,他房间内还留有之前不曾带走的换洗衣物,于是就没回军营,洗了个澡,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和他一起做了一天体力活的降珠和绛紫也好不到哪去。极度疲惫之下,两个丫鬟睡得很沉,警觉心也降到了最低点。 敏仪反倒是所有人里面最有精神的。之前闹得太兴奋了,躺下来虽然有点儿累,但劲头还在,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起身点起两对蜡烛,就着明亮的烛光继续下午未完成的活计。 按照方子配齐草药,研磨成粉,又放在烛火上烘干。敏仪小心翼翼地把成品装进小瓷瓶里,盖上红色瓶塞,一股熟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郡主失踪 敏仪取来一个小匣子,珍重地把这瓶药粉放进去,匣子里边还有数个相同款式,瓶塞颜色各异的瓷瓶,全都是她这个两个月的学习成果。说来也怪,敏仪对制作那种烈性毒药没什么兴趣,偏偏就喜欢研究毕陀发明的那些用来整蛊的小玩意。凤菲菲对她素来纵容,反正师兄妹同出一门,也就由得她按照自己兴趣去学。 不知不觉忙到了深夜。敏仪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准备吹灭烛火上床就寝,忽然眼睛一花,室内就这么凭空冒出一个人影来。 “你是谁?”敏仪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喝问道。 那人似乎没有恶意,居然就这么回答了她的话。 “我是你生父派来接你的人。” 这话可比他的出现更让人吃惊。敏仪惊疑不定,怀疑到底是他认错人了还是自己听岔了话。 “我生父?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端惠长公主的女儿,今年十四,对吗?” “你怎么知道?”她嘴上还在质疑,心中却忽的起了强烈的预感。 这次,来人不再回答,直接说道:“想见你生父就跟我走。” 很小很小的时候,没有人敢在敏仪面前提“父亲”这两个字,天真懵懂的她因此而从不知这两个字代表着怎样的涵义。直到那年参加宫中宴会时第一次听见别人背地里的议论,她虽然不懂别人口中的“亲爹”是什么东西,却能听懂那句饱含恶意的“野种”。打完人后回到家里,母亲没有责罚,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搂着她失声痛哭。敏仪不敢再问出心中疑惑,心里却从此把“父亲”这种东西归类为会引起别人嘲笑,又害得母亲伤心的讨厌物种,绝口不提。然而年岁渐长,幼时不成熟的偏见慢慢褪去,她虽然不愿承认,但心中又确确实实存在着一种对父爱的渴望,只不过因为害怕再勾起母亲不愿回忆的往事,她一直强按住这种渴望,不去追问任何有关于父亲的事。 从天而降的生父消息把敏仪砸得有些懵了,胸口涌出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想跟他走,又有些害怕。害怕他是骗子,害怕查实之后只是一场误会,也害怕……见到真正的亲爹。她不知道这个从没见过的生父是什么人,性子是好是坏,是和她期待中的一样或者更好,还是会打破她的幻想,糟糕透顶。 种种念头在脑海里翻腾,敏仪沉吟半响,始终拿不定主意。那人也不催她,就这么沉默地等待着她做出最终选择。 “如果我不愿意跟你走呢?”他这种笃定的神态让敏仪有些莫名不爽,故意试探道。 “主子说你会跟我走的,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你,难道你心中就没有怨恨?不想当着他的面亲口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得不说,这番话的确戳中了敏仪心思。跟他走的想法占据上风,敏仪把心一横,定了主意。“好,我跟你走,不过我还要带上我的两个贴身丫鬟。” 原以为对方不会拒绝这种小小要求,敏仪说完转身就打算去唤醒降珠和绛紫。然那人身形一闪,竟然挡在了她面前。 “不行,埫州城最近兵力大增,防卫比原来严苛了数倍,我最多只能带你一人潜出去。” “潜出去?你是里勐人?”敏仪后退一步,戒心大起。 “不止我是里勐人,我的主子也是。”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坦坦荡荡一口承认。 “你是说……我的生父是里勐人?我身上流着一半里勐人的血脉?”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意外真相接踵而来,她有些难以承受,无法置信地连连摇头。“不可能,我是公主的女儿,我的生父绝不可能会是一个里勐人!我不信!” 那人轻轻吐出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所有安慰自己的借口。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你说,以长公主殿下当年受先帝恩宠的程度,为什么不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这话如同一记闷棍敲在敏仪脑门上,她下意识继续后退,直到小腿碰到身后的椅子,忽然就浑身发软,一屁股坐了下去。 脸上种种神色不停变换,许久之后,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自欺欺人,不由阖上双目,吐出一口浊气,咬牙说道:“好,我独自跟你走。你等我收拾一下。” “别带太多东西,衣物首饰银钱之类的都别带,主子那里应有尽有。” 听他这话,那个神秘的生父似乎在里勐地位不低。敏仪顿了顿,没有回答,反而先写下了一封短信,留给师父她们。 来人没有阻止,静静地等她写完信,翻出一个小匣子裹进包袱里,重新回到他面前。 “走吧!”敏仪背上轻飘飘的包袱,深吸一口气,满脸坚毅。 二人悄无声息走出房内,行至宅中围墙脚下。这名不速之客道了声“得罪”,一把背起敏仪,轻轻一跃就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夜功夫眨眼而逝,天色很快就亮了起来。踏踏实实睡足了一个好觉的降珠和绛紫,几乎同时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她们如同往常一样,干净利落地梳洗完,一人去伺候郡主起身,一人去厨房准备早餐。 不多时,负责叫敏仪起床的降珠一声高呼惊醒了所有人。 “不好了,郡主失踪了!” 凤菲菲比绛紫稍晚一步赶来,她一进敏仪的房间,两个徒弟惊慌失措的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师父,你看!”降珠递上一封还未拆开的书信,声音里第一次带着哭腔。“我们俩刚刚仔细看过封面,都认定这是郡主亲手写下的无疑。” 凤菲菲接过来,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整封信。 “这……这丫头真是胡闹!唉,你们自己看吧。”她不知该说什么,叹息一声把信又送回了降珠手中。 信上只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她要去里勐那边找生父,着重点在交代降珠和绛紫留在这里等她归来,并且替她向长公主隐瞒行踪。这个缺心少肺的傻妮子,半点都不担心自己上当受骗,怎能不让众人担心? 把信传给下一位赶来的姜云飞,绛紫苦着脸询问降珠:“我们真要瞒着殿下吗?万一郡主要是被人骗了,遇到危险怎么办?” 降珠也很为难,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师父。敏仪不在,这两个丫鬟就像失去了主心骨,根本冷静不下来,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办。 站在长辈的角度,凤菲菲不赞成对徒弟的母亲隐瞒,但向来爱和敏仪唱反调的姜云飞,这次却出言赞同她的决定。两人的主张都很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大伙儿的目光落在毕陀身上。只不过,以这糟老头不靠谱的性子,要问他上哪找好吃的好玩的准没错,要让他对这种事儿拿出个主意,那结果可想而知。 “呵呵,”在四双眼睛的热切注视下,毕陀干巴巴笑了一声,憋了半响才憋出一个没什么实际意义的建议。 “她都走了一夜了,反正我们也追不上,还不如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之后再来商量。”(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翁媳初见 卫国公府内那片梅林里,花开正盛。````各种白的、米分的、红的梅花盛放在枝头,等到那抹裹着一件貂皮大氅的身影从她们树下走过时,又会调皮地轻轻飘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还有一些刁钻的,瞅准她那高挺的腹部,打着旋儿精准降落,却被她含着温柔笑意,轻轻拂去。 将近六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起来有些笨拙。然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母性光辉,生生掩饰住了这点儿不足。无论是谁见到她,都会被她嘴角上若隐若现的甜蜜微笑所感染,情不自禁地随之会心一笑。 两个俏丽丫鬟一左一右搀住了她的双臂,一个时不时为她拨开挡路树枝,一个专心致志地盯着脚下,提醒她避开任何有可能带来危险的路况。 平安度过最初的三个月后,韩妈妈终于允许她在饭后四处走动一圈,活动筋骨。比起别的一怀孕脾气就越发骄纵的孕妇,芷华无疑是一个十分遵守医嘱的准妈妈。头两月孕吐最厉害的时期,无论身体再怎么不适,只要对孩子有益的食物,她都会强忍着吃下去。 转过一棵白梅树,一抬眼恰好看见了快步走来的长公主。芷华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可是敏仪又捎了家书回来?” 长公主佯怒地抱怨了一句,“别提了!那个野丫头在外边都玩疯了,也不知现在跟她师父游历到了何方,哪里还记得我这个亲娘哟。唉,她要是有你一半稳重就好了,我也能省不少心。” 芷华目光闪烁了一下。沈镔被劫持的事不能对外公布,所以长公主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就在动荡不安的边疆,每次听她抱怨起敏仪老往深山里钻,隔上一两个月才寄来一封家书,连具体到了哪儿都不知道,只能全凭长公主自己猜测……芷华心里总会泛起一股内疚的感觉。 长公主没注意到她这点儿微小的动作,自己转移了话题。“卫国公不是上个月就从药王谷启程回京了吗?我估摸着时日,大概这两天就会到了。我年纪比他稍长几岁,有我在场,他怎么也不敢欺负你这个儿媳妇。所以这两****会常常过来走动走动,你也别跟我见外,有啥事记得要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知道吗?” 芷华感动地点点头,心中的愧疚愈发强烈,好几次都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告诉她实情,又因为好友来信中特意提出的恳求憋了回去,一时愣神,没有接她的话。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呀?”长公主没有等到她回应,不由关心地握住她的手。一触之后,她立刻惊乍了一下,“呀,怎么这么凉?”转脸对芷华的两个丫鬟下令道:“还不快给你们世子妃搬张椅子,拿个手炉过来!” 芷华回过神,回握住那只散发着无限温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手炉就不用拿了,我不冷。刚刚走了一圈,全身都在发热呢。” 做父母的,估计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无论儿女们再怎么强调自己不冷,他们仍然生怕冻着孩子,硬要对方按自己要求弄暖和了才罢休。长公主也不例外,她白了芷华一眼,不容分说就把自己带来的手炉塞进对方怀里。 “你的手这么冰,怎么可能不冷啊。来,先用着我的,一会不热了再换。” 芷华心知自己推辞不得,无奈地收下了她的手炉,眼角却微微开始泛红。孕中期虽然不吐了,但情绪却变得十分敏感,一点儿小小的温暖就能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长公主也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情绪化表现是孕期特有的反应之一。她拍拍芷华的手,没再多说什么,心里既为对方领情而感到欣慰,又矛盾地不想再刺激她情绪上的波动,以免动了胎气。 正是气氛温馨的时刻,翠儿清亮的嗓音远远传来。“世子妃,刚刚有侍卫来报信,国公爷已经抵达城门外了。” 两人都有些诧异。长公主率先起身,接替了原本属于春喜的工作,一把扶住芷华。 “走,我们去迎接你公公。慢点儿走,别着急啊。” 有了她的陪伴,芷华瞬间变得紧张忐忑的心情缓和不少,二人相携而行,缓缓朝府中正门方向走去。 离家越近,沈镔的心情就越发复杂。对于即将见面的儿媳妇,起初他是因为儿子而抱有一种爱屋及乌的心里,只单纯地认为儿子自己中意就好。后来小费氏怀着满腔恶意独自返京时,他既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也为儿媳和她腹中的孙儿捏了一把冷汗,祈祷她们母子能撑到沈泽救出自己那日。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害了他们父子多年的毒妇,居然一个照面就被儿媳扳倒了,而且做得光明正大,干净利落。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第一反应就是长松一口气,暗暗感谢老天有眼;但这一路上向白矾仔细了解过当时的事情经过时,他的心态又发生了改变。 白矾和敏仪的提醒只比小费氏到家提前了那么一点点,而这个儿媳妇,不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当机立断想出了对付小费氏的方法,而且还见缝插针地给这个仓促决定做足了万全准备。这种心机,这种手段,小费氏与其相比,真是望尘莫及。 可沈镔现在最厌恶、最害怕的偏偏就是这种城府颇深的女人。这也不能怪他,任谁经历过小费氏这种妻子的折磨后,都难免产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从理智上来说,沈镔清楚地知道,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做他们卫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但从感情上来说,他对这个儿媳妇,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所以,此时的沈镔心情才会这么复杂,因为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即将见面的芷华。 没人知道他的心思,奔驰的马儿也不会因为他的迟疑放慢脚步。家,很快就出现在眼前。(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沈家琐事 马车停稳后,侍卫们上前敲门。等到沈镔从车上下来时,大门正好打开,两个庶子快步迎了出来。 “孩儿拜见父亲。”距离小费氏被斩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兄弟俩消瘦不少,表面上看起来也更加成熟了。 相比于对沈泽的亲厚,沈镔对这两个庶子向来都是不冷不热的。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转问起儿媳来。“你们大嫂呢?怎么没有出来?” “大嫂她月份大了,行动上有些不便,估计走慢了一些,还请父亲勿怪。”沈沛替芷华解释道,语气十分诚恳,把一个小叔子该表露出的友善姿态做足了十分。 如果换成以前,沈浩肯定会按捺不住趁机告上芷华一状,但现在的他,只是沉默地低下头,静静地跟在兄长身后。他终于明白了,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即使告状成功,也不能让心中最恨的那人有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失,还不如什么都别说,反而能达到降低别人的警惕心的效果。 兄弟俩的表现让沈镔很是满意,之前还担心这二人因为小费氏事件对长嫂怀恨在心,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说话间,从府里又走出两名被一群丫鬟簇拥着的女子,为首之人沈镔认识,正是他打算收为义女的敏仪亲娘,另一个大腹便便的,看样子正是他的儿媳妇陆氏无疑了。 长公主代表的是皇室,沈镔按照规矩率先向她行过礼之后,侧身避至一旁的芷华这才上前拜见公公。 沈镔的目光随意在她身上扫过,没有仔细去端详她的长相。 “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的态度如同刚刚面对两个庶子一般,疏离冷漠。这个儿媳妇不愧是手腕高超的人物,竟然拜见家翁也要拉上长公主殿下撑腰,这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吗? 芷华眼皮微跳,一时不知自己什么地方没有做好,以至于让公公一见面就不喜。她忐忑不安地垂头不语,生怕多说多错。 长公主颦起了眉毛。她也无法理解卫国公对芷华这么好的儿媳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在她这个外人面前直接就显露出对芷华的抗拒。 可惜,这毕竟是卫国公府内的家事,只要对方做得不过分,她不好插手。 “我这次回来,带回了亡妻的灵枢。公主殿下,鄙府马上就要开始忙着操办丧事,暂时不便招待殿下了,还请见谅。”沈镔也注意到了长公主脸上的不虞,她越是在意芷华,沈镔就越觉得这个儿媳手段太厉害,忍不住直接下了逐客令。 长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说小费氏亡故的消息,不由有些讶异地扬起了眉毛。“尊夫人何时仙去了?怎么之前好像没听说过?” 尽管心里不怎么情愿,沈镔还是不得不按照芷华最先提出来的剧本演下去。 “亡妻是八月底在药王谷病逝的,那时候我这儿媳胎位还未座稳,不宜操办丧事,鄙人就决定携亡妻骨灰回京之后再办。” 这话中不无对芷华的维护,长公主听后舒展眉头,轻轻颔首。“那本宫就不耽误贵府办事了,改日再来凭吊尊夫人。告辞!” 尽管心里明知道这所谓的灵枢不过是个空壳,沈镔还是让芷华避回了自己小院。无论再不待见对方,她腹中怀着的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嫡孙,沈镔怎么也不愿孩子因为犯了忌讳而出现什么差池。 芷华退下后,沈镔这才吩咐两个庶子迎嫡母“骨灰”归家。 当日,卫国公府就挂起了白幡,向世人宣告主母病故的消息。沈镔更在翌日代子写下丁忧奏折,呈送御前。 皇帝当即下了夺情之令,所有过场在双方的心知肚明下,顺利无比地走完了。 芷华因有孕在身,不能进灵堂为婆母哭灵。但她每日都会亲手抄写数十篇往生咒,送往灵堂焚化。此举在窦嬷嬷和长公主的有心宣扬下,前来凭吊的宾客们无所不闻。众人纷纷赞叹她孝心可嘉,但却也让沈镔心里更为忌惮。 其实人就是这样,一旦对某人有了先入为主的不好印象,那么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会看不顺眼,即便芷华此举为家里招来了不少好名声,沈镔就是高兴不起来。 沈沛和沈浩也察觉出了父亲整日泱泱不快,但这兄弟俩只认为他是在惺惺作态,压根没往他不喜长嫂这方面去想,也就错过了落井下石的最佳时机。 卫国公府的这个新年,因为刚刚办完主母丧事而过得十分平淡低调。芷华在小费氏头七过后,自觉开始每日给公公请安,对他嘘寒问暖,饮食起居俱都照顾得无微不至。沈镔对她仍旧是冷冷淡淡的,她越是恭谨谦卑,他心里就越觉得此人善于做戏。 孕妇的情绪本来就很敏感,芷华背地里不知为公公这种莫名其妙的疏远和厌恶流了多少眼泪,每次觉得委屈到极点,她就会提笔写信给沈泽倾诉,但这种书信写完就烧,寄去边关的家书里,通通都是一些诸如孩子在腹中如何调皮好动,喜欢听人弹琴之类的琐碎趣事。 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倾泻在那些被烧掉的纸上,等到再次面对公公时,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恭敬姿态。她不是愚孝,而是知道公公在丈夫心里的分量,真心想要对这个半生坎坷的长辈好。 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远在埫州的沈泽对妻子现在的真是状况毫不知情。敌军虽然最近没什么异常动静,但镇裕关一日不收复,他就一日不能回家。妻子有喜的那份家书送来时,边关战局恰好正处于最危急最糟糕的情况,他每日里忙得分身乏术,回到帐中都是倒头就睡,根本没有功夫去仔细品味那种即将升级做父亲的喜悦。 停战之后,沈泽处理完军中御冬事宜,终于有了闲暇思念家人。那些曾经来不及细读的家书被他全部找出来,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按信上所写,想象着芷华的肚子一天天长起来的样子,心里对于孩子的概念越来越清晰,思家之情也一日比一日更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解析真相 “云飞,你今日怎么了,推演阵法的时候,怎么老心不在焉的?”刚踏出沈泽书房,姜勇一把搂过姜云飞的脖子逼问道。? 自从上次立功升了校尉之后,姜云飞就坚持让姜全兄弟俩改了对自己的称谓,三人以好友论交。 这小半年的军营生活,他们同吃同住,感情日益深厚。自从改了称呼之后,姜全兄弟俩就像突破了某种禁锢似的,对他少了一分拘束,多了一些随意,特别是活泼的姜勇,常常会没大没小与他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姜云飞没有挣脱他的臂膀,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有这么明显吗?” “还不明显?你就差在脸上写出‘我有心事’五个大字了!”姜勇夸张地怪叫。 “在书院的时候,叫你多念点书你就不听,四个字都数不清楚。”姜全一点也不给弟弟面子,不留情地吐槽道。 兄弟俩配合默契的搞笑没有逗乐姜云飞,他仍旧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云飞,你过来一下。”三人还未走远,身后书房的房门忽然打开。姜云飞一上午时不时走神发愣,沈泽又不是瞎子,怎会没有注意到。 姜勇松开手,拍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小声说道:“要跟元帅老实交代喔!咱们这两个小角色或许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算无遗策的元帅大人肯定有办法替你解决难题的!” 云飞还来不及回应,姜全一把扯过弟弟。“就你话多!走吧。”说完,对他点头示意了一下,拉着弟弟走了。 姜云飞磨磨蹭蹭地再次回到书房,心中万分纠结到底说还是不说。 “怎么了云飞?平日你不是最喜欢推演战局和阵法吗?今日为何如此反常?”沈泽的声音十分温和,不谈及公务的时候,无论对谁他都不会摆架子,十分平易近人。 姜云飞想到昨日与那几人商议了半天也没拿出个章法来,暗忖或许姜勇说得没错,沈泽这么厉害,说不定他知道后可以理出几分头绪。 “敏仪前天夜里失踪了。昨日早上发现的。”他挠挠头,耷拉着脑袋有些心虚,不敢看沈泽。 “什么?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沈泽的确有些生气。 “她是自己走的,留了一封亲笔信,说是去找生父了,还交代我们务必要替她保密。??壹??看书” 沈泽稍稍放心了一些,仔细回想一下,印象里似乎没听说过敏仪生父是谁。“她和谁走的,你们知道吗?” “我们哪知道啊!白天她还好好的,跟我们打了一场雪仗,谁知道夜里说走就走。” “那你们就这样陪着她胡闹?这么大的事说瞒就瞒?”沈泽来气了,怒声质问道。 姜云飞缩了缩肩膀,堂堂七尺男儿做出一副小媳妇模样,沈泽一下子消了火,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接下来的语气也不禁放缓了一些。“你先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详细说一遍,再去把那封信取来给我看看。” “哦……”姜云飞老老实实详细说了一遍当天经过,以及发现敏仪失踪后的众人反应。“那封信我内容都记得,可以全部默写出来,保证一字不差。” 沈泽没好气地呛他一句:“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对了,顺便再把她那两个丫鬟叫来。” 姜云飞吐吐舌头,领命而去。 安置敏仪的那座小宅子离军营不远,很快,他就领着降珠绛紫回来复命,身后还跟着毕陀师兄妹。 沈泽接过信纸,看了半天,沉吟不语。 “臭小子,看出花来了没有?”在场众人,也只有毕陀敢这么不耐烦地催问。 沈泽这才放下信,对着降珠绛紫问道:“你们确定这是郡主亲笔所写?”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同声回答:“我们确定。” 沈泽便指着信上字迹分析起来:“你们仔细看她的笔迹,十分潦草,而且还有涂改的痕迹,说明写的时候非常仓促,显然是临时做出的决定,并非早有预谋。而她连重新誊写一遍的功夫都没有,说明当时很赶时间。” 战场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今日的沈泽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有些莽撞的少年,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洗礼让他迅速成熟起来。这种蜕变,就连毕陀这个粗神经的老头都发现了,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臭小子,你现在长进不少啊!” 沈泽谦虚地笑笑,继续往下说。 “你们想想,她长这么大都没闹过要去找生父,怎么就突然兴起来了这么一出?这说明,她肯定是突然收到了父亲的消息,而且,这消息正是当天夜里某人送来的。” 毕陀最爱找人斗嘴,忍不住出言找茬:“你怎么肯定是人送来的?也有可能是只信鸽呢?” 沈泽知道这人脾性,不但没有跟他计较,反而耐心解释:“鸽子传信的篇幅有限,而想要取信于敏仪,让她做出去找生父的决定,短短的一封信件根本做不到,必须要有人详尽地回答她一切疑问,并且说服她。” 众人都认可了这个说法,连连点头。 “再结合刚刚推断敏仪很赶时间的推断,有两个可能。第一,敏仪的生父有危险,想见她最后一面,或者需要她去拯救;第二,这个人要在赶在天亮之前带她离开。先说第一种可能,这么多年里,你们郡主和她的父亲有联系吗?” 降珠想也不想就答道:“没有。而且郡主长这么大,我们从没听她打听过有关生父的事。” 沈泽一手摩挲着自己微微冒着胡茬的下巴,轻轻颔首。“既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么肯定与他从没联系过。试想一个父亲,如果得知自己在世上还有一个女儿,怎么忍心十多年来不闻不问?所以说,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非常小。” “为什么?他们父女联不联系和他父亲现在有没有危险有啥关系?”毕陀又在插嘴。凤菲菲原本想要瞪他一眼,但这个问题问出了她心中疑惑,她便忍了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怎么进去 沈泽似乎早就料到毕陀又会插嘴,迅速接话道:“很简单啊,十多年都没有联系,怎么可能一到危急关头就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敏仪?如果说要她相救的话,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敏仪一来武艺不高,二来学医才多久,前段时间毕老前辈还说她连最基本的把脉都老学不会,这样的半吊子水平,我相信任何一个名医都比她强吧?” 这种推断十分合理,偏偏毕陀就是不爽自己每个质疑都被驳回,嘴硬道:“那也有可能她父亲因为某种原因不能找她,只能暗中关注。现在人都快要死了,也就放下顾虑,想见她最后一面。” 这次反驳他的不是沈泽,而是降珠。“我们俩虽然不敢说武功绝顶,但也不是酒囊饭袋吧?要是有人常年窥探郡主,我们俩怎么可能一直察觉不出来?” 有人斗嘴,毕陀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知这糟老头怎么修炼的,强词夺理功夫实在了得。只见他仰起头,用鼻孔对着两个丫头,鄙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前天晚上是哪两位高手睡得跟头死猪似的,主子走了都不知道。” 这话正戳在二人痛处,两人气到语结,说了个“你……”字之后再无下文。 毕陀自觉找回了颜面,趾高气扬地像只斗胜了的公鸡似的。? 沈泽干咳两声掩饰住笑意,赶紧出来救场。“毕老前辈的推断也有道理,但真相如果是这样的话,郡主完全可以带上降珠和绛紫同去啊,就算需要有人留下来为她遮掩行踪,她至少也应该带上一个吧?以郡主对二位的感情,我相信如果不是对方不允许,她绝对不会独自离开的。” 沈泽的思虑十分周全,凤菲菲率先信服。了解自己师兄脾性的她出声警告道:“世子推断得合情合理,师兄你就别老打岔了好不好!再让你耽搁下去,天黑了人家也说不完。” 原本还欲再辩的毕陀顿时偃旗息鼓,撇撇嘴不再多话。 没有他乱打岔,沈泽分析起来快了不少。 “第一种情况我们已经否定了,那么敏仪赶时间的理由暂时就定为第二种,即对方要赶在天亮之前带她离开。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也有两种可能,一,他在骗人,所以惊动的人越少越好;二、他有苦衷。”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理了理思绪再接着说。 “假设他在骗人,那他欺骗敏仪的目的又是什么?能够利用她生父的消息来骗取她信任,这说明此人很有可能真的与她父亲有关系。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因为从此人欺骗的举动来看,意图不善。?要?看书 敏仪从未出过远门,就算有得罪的人,也全都在京城里。所以这种不善,要么针对的是她父亲,要么针对的就是长公主殿下。因此我认为,你们最好还是不要隐瞒,而且必须尽快送信给殿下。只有准确得知敏仪父亲的身份,我们才能以此推断出幕后主使究竟是他的敌人,还是他身边的某个妻妾。” 心急的降珠立刻站起来往外走,“我马上就去送信。” 沈泽没有阻止她,转而继续分析起另一种推测。 “现在我们撇开第一种推断,假设他没有骗人,而是另有苦衷。那他的苦衷又是什么?什么样的理由让他要趁夜带走敏仪,而又不允许丫鬟跟随?只有一个可能,他的身份,或者说敏仪父亲的身份见不得光。这样的身份有很多种,或许是个汪洋大盗,亦或许,是……里勐人。凭先帝当年对长公主殿下的恩宠,就算那人是个要犯,只要殿下喜欢,在一起根本不是问题。所以我想,敏仪没有父亲的原因只有最后那种——他是里勐人!” 这个大胆的结论震惊了所有人,包括沈泽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哪儿出了差错。他脑中从头到尾再想了一遍,还是没能找出不符合逻辑的地方。 回过神来的凤菲菲最先肯定这个结论。“我认为世子说的有理!当日在牢房中,卫国公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那些里勐人都听见了敏仪是长公主的女儿。我怀疑,这些人里肯定有漏网之鱼,走漏了风声。” 姜云飞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大腿:“该死的!我这就再跑一趟金银镇,找那日负责掩埋尸体的两个混账问个清楚!” 谁都没有拦他,尽管不能马上得到调查结果,大家伙的心里却都已经认定了沈泽刚刚的结论。 如果克里木知道沈泽只凭一封字迹潦草的简单留信就推断出了所有真相,也不知他还有没有打败沈泽的信心。 **** 姜云飞中午出发,第二天傍晚就赶了回来。降珠亲自送信回京,深思了一天的绛紫在结果确定后,毫不犹豫地决定亲自去里勐寻找郡主。一想到主子很有可能是被骗走的,她就心急如焚,如今有了大致方向,岂能留下来安心等待? 沈泽拦不住她,最后派出精通里勐话的暗八陪她同去,并且根据那条漏网之鱼是敌国主帅派来的这一线索,建议她先从克里木身上查起。 奔波了一整天的姜云飞来不及歇口气,坚持要跟着去寻找敏仪。沈泽从他急切的目光中似乎看出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反对。 凤菲菲原本也要同去,却被绛紫和毕陀合力劝了下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也禁不起半点儿操劳。为了不拖徒弟后腿,她最终打消了念头,只把自己压箱底的几种剧毒交给绛紫以备不时之需。 经过暗八巧手装扮一番后,三个粗狂的里勐大汉连夜出发,赶在天亮之前摸到了镇裕关门外。 这座要塞的城墙比埫州城高了一半,就连轻功最好的暗八看了都只能摇头。想要爬上去他需要绳索,而他们走得太过仓促,一下子忘了准备这么长的绳子。 三人愁眉不展地在墙角下站了半响,眼看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亮,姜云飞终于急中生智,想了个办法。 “要不,咱们找个僻静处打洞?” 提起钻洞暗八就想暴走,他一巴掌拍在这人身上,嘴里不留情面地讥讽道:“你除了钻洞就不能想想别的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厚的城墙,你能悄无声息地打出一个狗洞来?你以为你是穿山甲啊?” “什么狗洞?我要打也是打人洞!再说狗洞小心我把当日咱俩钻狗洞的事说出去!”姜云飞一时吃痛,想也不想地反击回去,却忘了在场的还有一人。 “你!你忘了那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食言而肥,我诅咒你将来长成一只大肥猪!”暗八气得跳脚,苦于执行任务中不能找对方打上一架,只得恨恨咒他。 绛紫没心思听他们斗嘴,刚刚姜云飞打洞的提议让她脑中灵光一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忆往昔 “你们别吵了!谁熟悉这里地形?有没有连通城内的小河?” 姜云飞“嘁”了一声,翻翻白眼。??? ?? ?? 要看?书 “你以为镇裕关会存在这么明显的防守弱点吗?要真能从水下潜进去,早失守八百回了!再说了,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天气,下了河不等人家收拾你,自己先冻死了。” 暗八正在气头上,立刻帮绛紫顶了回去。“你刚刚还不是出了个馊主意,还有脸说人家!” “你有能耐你来啊!馊主意也是主意,总比你屁都放不出一个的好!” 两人就跟斗鸡似的掐了起来,幸亏城墙够高,要不然早被上面巡逻的卫兵们听见了。 绛紫头疼地躲到一边,暗暗腹诽英明睿智的世子怎么就派了这么两个活宝出来执行任务。 好在他们也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掐了几句之后自觉休战。 “我们到底怎么进去啊?”争吵不能解决问题,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守株待兔,等有人进城的时候找机会混在里面。”想来想去,也只有暗八这个主意可行。三人移动到城门不远处,割了些杂草掩盖在身上作为伪装,静静地趴下来等候时机。 然而,一天的时间过去了,镇裕关大门紧闭,出入的别说人了,就连一直苍蝇都没有。? ?来来往往的巡逻士兵倒是挺多,三人白天动都不敢动一下,强忍住生理需求终于熬到夜幕再次降临。 分头解决完内急,几人又聚集在白天埋伏过的地方,背靠着背坐下来围城一个圈,各自拿出干粮啃了起来。 “吗的,趴了一整天,我觉得我都要和地面冻成一团了。”姜云飞一面抱怨着,一面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干粮。 暗八又冷又饿,没工夫跟他拌嘴,只顾往嘴里猛塞食物。三人中唯一的女子反倒比他们更能忍,同样的饥寒,绛紫没有半点怨言,一心扑在正事上。 “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啊。现在镇裕关面对我们靖安这边的城门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就算有人出入,那也是他们安插在我国的探子,我想我们就是埋伏在这里半个月,也未必找得到潜入机会。” “嗯!我觉得绛紫姑娘说得很有道理。”暗八含糊不清地附和道。 “那我们怎么办?敏仪都走了三天了,再不找到她,我真怕……” 姜云飞的担忧正是绛紫心中所想,两人情绪忽然低落下来,沉默不语。 “别着急。我看啊,对方大费周章骗走郡主肯定不会只为了杀她,所以她现在性命应该是无忧的。”暗八费劲地咽下干巴巴的食物,随口提了一句:“要是能绕到里勐那边的城门处就好了。? 要看 书这边的门不开,那边出入的全是他们自己人,总不可能也关着吧。” 绛紫没有接话,因为这个提议看起来虽然简单,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镇裕关之所以能够成为靖安的国门,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它的位置处在一个大峡谷之中,左右两边都是耸入云霄的悬崖峭壁,整座城只设有前后两个城门,易守难攻。想要从他们现在所处的后门绕到前门,必须要翻过左右两边任意一座高山,但这山路要是真有这么好走,用姜云飞之前的话来说,镇裕关早就失守八百回了。更何况,现在正是隆冬腊月,前不久才下过雪的山上又湿又滑,就算是普通的深山都很难攀爬,更别提这种悬崖了。 可是姜云飞却一拍大腿,恍然而笑。“对啊,咱们可以绕到那边去嘛!” 暗八只是随口说说,自己心里也清楚根本不可能。“嘁,难道你有法子穿过悬崖?别又跟我提什么打人洞之类的法子啊,我会忍不住抽你的!” 姜云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要说别人肯定没法子过去,但我偏偏就有!当日镇裕关失守,我爹在前门处奋勇杀敌,死战不退。我娘了解他,不愿独自逃生,抄起大刀就往前门赶,我姜云飞不是软蛋,当然也要跟上了。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心里只想着要死就死在一块,来世还做一家人!” 说起这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当时那种悲壮的心情又浮现在脑海中,姜云飞吸了吸鼻子,平复心情。 “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杀了多少人,刀刃都卷起来了,手也砍得脱力,敌人仿佛源源不绝,怎么也杀不尽。要不是我们一家三口始终背靠背团结在一起战斗,我们早就和地上倒下的那些同胞们一样命丧黄泉了。我爹被人砍断了一条手筋,他就用左手杀敌;我娘和我身上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我们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满脑子只有一个‘杀’字。” 随着他的讲述,一副残酷的战争画卷缓缓展开,鼻尖仿佛依稀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绛紫和暗八被他话语间那种视死如归的慷慨激昂所感染,沉默地倾听着,没有打断他。 “本来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实现心愿,死在一块了。不知该不该庆幸的是,就在我们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所有里勐人忽然一起欢呼呐喊,城破了!主帅被杀,守城的主将也被杀,靖安的军队死的死,逃的逃。我们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爹从小就教我,人不怕死,就怕死得毫无价值。我从杀意中清醒过来,二话不说拉着爹娘就跑,我要留着这条命,来日再杀回来!” “身后的追兵死咬不放,慌不择路下,我带着爹娘躲进了左边那座翠鸣山里。你们也看到了,这两座高山上都是草木稀疏,怪石嶙峋,我们根本无处藏身。为了活命,我们不停地变换方向,一直往上爬。追兵终于被甩开,可是我们仍然不敢停下来,一直爬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居然绝处逢生,在半山腰上发现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很深,我们当时体力不支,也不敢往里边走得太远。我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找来些石块掩住洞口,就累得昏了过去。后来,我们休息一天恢复了一些体力之后,小心翼翼地往山洞深处走了进去。我们走得很慢,走了很久,在身上携带的那点儿干粮快要吃完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山洞尽头。谁都没想到,这个山洞竟然贯穿了整条山脉,洞外就是镇裕关后门这边。我们一家三口,也因此侥幸逃出生天。” 绛紫眼睛一亮,心中燃气希望的火苗。“那你还记得这个山洞在哪吗?” “我记得大致方位,也在洞口做了记号。不过现在大雪封山,估计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 看到绛紫露出喜悦的笑容,暗八脑中闪过一抹怪异陌生的情绪,酸溜溜的话随之脱口而出:“既然知道这条路,你怎么早不说?” 姜云飞解开水囊,咕嘟咕嘟灌下一口水,这才有功夫理他。“绕过去也是在城外,而我们的目的是潜进城,再加上你那么讨厌钻洞,我也就懒得说咯!” 绛紫已经有了经验,知道再这样下去两人又会掐起来,赶紧打断道:“都省点儿力气吧,赶紧吃饱了休息,天一亮咱就进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向里勐出发 敏仪这个粗枝大叶的丫头可没有想到,自己冒冒失失的举动会惊动越来越多的人。当天夜里她伏在那个不速之客的背上,也不知被他带往何方,只知道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拐进了某户人家的后院。 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这户人家就是里勐奸细,敏仪下意识地留意了一下迎过来接待他们的几人面孔,随即又想起自己生父很可能也是个里勐人,一时又陷入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里。。 这些人似乎也不在意她探查的目光,大大方方任由她大量。为首那名笑得一团和气的中年男子甚至还自我介绍道:“鄙人姓庄,是庄记酒楼的大掌柜,小姐想吃什么尽管吩咐,鄙店虽小,做出来的菜肴却是十分美味的。” 毕竟做了十多年的靖安人,庄掌柜笑得再和蔼可亲,敏仪对他也生不出半分好感。她打了个哈欠,十分不耐烦地对带她出来那人说道:“喂,今晚不出城了是吧?赶紧给本郡主安排个房间睡觉,我都要困死了!” 说话间,看都没看那奸细掌柜一眼,直接无视此人。 庄掌柜毫不介意,笑容不减地接口道:“房间早就准备好了,小的这就给郡主带路。” 敏仪的确很困了,也顾不得再赌气闹别扭,跟在那个讨厌的奸细身后,走进特意为她准备的房间。 房内候着两个丫鬟,见到敏仪进来,迅速行礼。敏仪也不理她们,自顾自地走到床上躺下,胡乱解开外套,连鞋袜都没脱,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两个丫鬟不敢吵她,轻轻帮她脱掉鞋,盖好被子,一个自觉留下来守夜,一个退了出去。 美美地睡了一个长觉,敏仪再睁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 她一醒来,那两个训练有素的丫鬟立刻就围了上来,一人服侍她穿鞋,一人躬身请示:“小姐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呢?我们这里特意为您准备了崭新的换洗衣物。” “先随便洗漱一下用膳吧,吃完再洗澡。对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刚刚请示的丫鬟立刻去端洗漱用具,为她穿好鞋的那个留在原地敛身答道:“将近午时了。” 想不到自己睡了这么久,敏仪有些讶异。“怎么也不叫醒我?难道今日不出城吗?” 她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责备,那丫鬟顿时惶恐起来。“没有吩咐,奴婢不敢扰了小姐清梦。至于您的行程安排,奴婢也没有资格知晓。” 敏仪不耐烦地挥挥手:“去把昨晚带我来那个谁叫来,我自己问他。” 那丫鬟十分为难地摇摇头,拒绝了这个简单命令。“小姐恕罪,没有吩咐,奴婢不敢往那位大人的院里跑。” 这个不知,那个不行,敏仪长这么大还没在丫鬟身上碰过钉子,心里不由生气了一股怒气。 “什么叫没有吩咐?本郡主的吩咐就不是吩咐了吗?给我去找他过来,立刻!马上!” 谁料这丫鬟竟然跪下来连连磕头。“小姐息怒,小姐饶命!”嘴里反反复复就这么两句,还是不敢应她号令。 敏仪最不喜别人动不动就向她下跪,又被她口口声声的求饶吵得脑仁突突直跳,忍无可忍大喝一声“闭嘴!”,房里终于清静了。 另一个丫鬟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见同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连忙笑着上前替她解围。 “小姐息怒,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敏仪还在气头上,连带着对这个丫鬟也没什么好脸色。“什么小姐!叫我郡主!” 这丫鬟比跪在地上那个沉稳多了,吃了一记呛药面不改色,依旧笑脸相迎。“小姐见谅。庄大人特意交代了,为了不泄露您的身份,奴婢可不能唤您郡主。得罪之处,还望小姐多多海涵。” 得,不是自己丫鬟,也怨不得人家不听话。敏仪赌气似的一言不发,任由她们给自己梳洗更衣,又饱饱的吃了顿午餐。气归气,她可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吃饱喝足小憩一会,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刚刚穿戴整齐,昨晚带她出来那人连同庄掌柜一起走了进来。 “小姐住的可还习惯?要是还没休息够,您接下来还可以小睡一下。送您和飞影大人出城的马车已经安排好了,等到傍晚就能出发。”庄掌柜笑容满面,一开口就先来了一段嘘寒问暖。 敏仪懒得和他说些虚伪客套之词,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回道:“有什么习不习惯的,反正很快就要走了。你们放心,我出来了就不会反悔,到时候会听你们安排的。没事就滚吧,我看到你那一脸假笑就腻歪。” 庄掌柜收敛笑容,尴尬地摸摸鼻子,陪了两句不是便识趣地退下了,只有飞影还留在原地。 敏仪对他的态度倒稍微好一些。“他刚刚说的飞影大人就是你吧?怎么,还有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飞影人就站在面前,可他脸上就像蒙上了一层薄纱,看不清任何表情。昨晚敏仪还没在意,只以为是夜晚的原因,可现在大白天的还是这样,她不由不信邪地直直盯着他的脸。 飞影习惯了隐匿在暗中,从没被人这样仔细盯着瞧过,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清了清嗓子方才答道:“主子交代过,让我找机会向你大致介绍一下他的情况,好让你心里有个底。” 想不到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生父的男人还挺细心的,敏仪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唔……你说吧,我听着。” “我家主子是当今里勐国君的同胞弟弟恭亲王,深受陛下倚重。府上有王妃一名,无侧妃,另有姬妾若干。除了王妃之外,其余人都没资格与你打交道,所以我就不细说了。王爷他年过四十,膝下无子,等确认你的身份之后,你就是他唯一的女儿,在我们里勐国的地位,只会比现在更尊贵……” “等等!你说他家里有一堆女人?这些女人这么多年都没能下个蛋出来,你确定你家王爷身子没什么问题?我建议你现在掉回头去把我师伯也一同请来,到时候先给他诊治一下再说吧。”自己娘亲十多年来独守空闺,这个男人却妻妾成群,敏仪一听就来气,忍不住刻薄挖苦道。 飞影被她这番不敬之语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地答道:“我们里勐国的大巫医不比你师伯差,王爷的身子有没有问题,就不劳你这个小姑娘操心了。大致的情况我已说完,告辞!” 言罢,他转身就走,生怕对方又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敏仪没有乘胜追击,气走飞影后,她胸口恶气出了不少。即使傍晚出发前被易容成一个丑陋小伙计,也没能影响这种好心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父女相见 傍晚将近,正是埫州城东门人流量最多的时刻,在城里摆摊的小贩、做了一天短工的壮年男子,全都想在关门前出城。 一行商队就夹杂在这些人群中,缓缓而行。进城要交税,要盘查,出城相对来说就宽松一些,平头百姓们大都可以直接通过,只有遇到赶了马车的队伍,守卫们才会拦下检查。 “嘿,刘二爷,今日是您当值啊?真是巧了。”那商队管事快步上前,语带笑意,拱手作揖。没等守卫们出声阻拦,他带领的队伍就自觉停在几米之外。 “哟,这不是庄记商行的大管事嘛?您家掌柜的最近还好吧?今日怎么舍得让你这个左膀右臂亲自领队走商?”被称为刘二爷的小队长抱拳回礼,看着他就如同看见了一块大肥肉,笑得一脸开心。 二人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庄大管事又靠近了两步,熟练地悄悄递去一袋碎银,嘴里打了个哈哈:“承蒙您吉言,我家掌柜的最近一切安好。镜州那边的战事停了,庄记酒楼的分店重新开张,有些珍贵食材东家不放心别人送,只能吩咐我跑一趟了。刘二爷,劳烦您让几位军爷动作稍微快点儿,这些吃的多耽搁一刻,就少了一分新鲜哪。” 银钱开道,这点儿小要求刘二哪会拒绝。他亲自领着两名手下走过去,每个马车随意扫了两眼,走完过场就下了放行令。 就在转身折返时,商队里一道直射过来的鄙夷目光让他若有所感,只不过再回头却又找不到那目光的主人。他仔细打量那群人片刻,见每人神色都很正常,便只当自己神经过敏出现了错觉,没往心里去。 “头儿,您看啥呢?”一个小兵好奇地问。 “哈哈,没啥子,就是看到一个特别丑的小伙计有些稀奇,多看了两眼。”刘二随口开了个玩笑,殊不知这话正好被他嘲笑的那人听在耳中,暗自磨牙。 上次扮成学徒被姜云飞调戏,这次装个伙计又被人嘲讽,敏仪心里暗暗决定,下次要是再变装,定要易容成一名彪形大汉,看谁还敢欺负她! 出城之后往前走了一里地,庄大管事举手示意队伍停下,命人迅速腾出一辆马车,又将敏仪和飞影请了上去。继续前行,走到下一个分叉路口时,他领着商队朝镜州方向行去,飞影则出来接马夫手上的鞭子亲自驾车,与他们分道扬镳。 再走十里,马车下了官道,飞影一拉缰绳,马儿转了个弯儿驶入一条小道,朝西而去。 走官道的时候还好,转入小路后,坐在车内的敏仪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忍不住使劲儿敲了两下车厢抗议:“喂,你走慢点,我快要吐了!” 飞影还在气恼她之前对主子的不敬,冷冷回道:“想吐就吐在车里,反正再过不久这车就不要了。” 敏仪气结,大声嘀咕了一句:“哼,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 话音刚落,也不知他有心还是无意,车轮飞速地从一块拳头大的石子上碾过,敏仪被颠得屁股一跳,脑袋“砰”地一声撞在车顶上,直把她疼得龇牙咧嘴。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敏仪双手紧紧抓住车厢内能固定身子的部件,脑筋急转,不一会就想出了一个说服他的理由。 “飞影啊,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你心里也清楚,我很有可能就是你主子唯一的女儿,这样说来也算得上是你半个主子吧?你就是这样护主的?万一我要是被你整出个好歹来,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你家王爷交代!” 飞影没有回应,车速也没有减慢多少,却不再像刚刚那样颠簸了。这家伙果然是故意的,敏仪有些没出息地偷偷在心中腹诽着,嘴上却再也不敢口无遮拦,撩拨对方怒意了。 事实证明,她这个软服的十分正确,因为飞影这个混账之前说的“再过不久”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如果按照开始那样的走法,敏仪估计自己现在胆汁都会吐出来。 不过,她现在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敏仪艰难地爬下马车,揉揉自己又酸又疼的小屁屁,举目四望,发现他们现在置身于某个山脚下。 飞影抬起车辕放出马儿,任由它走向山林自生自灭。拿出火折子仔细检查一遍车厢,确定里面没有任何遗落下的物品之后,就这么将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扔在这里。 原地休息一会,两人朝山上走去。走了没多久,飞影嫌弃她脚步太慢,又像昨夜那样将她一把背在背上,施展轻功消失在夜色中。 不用自己走山路,敏仪也乐得轻松。她还在赌气中,不愿跟对方说话,就这样伏在他背上,听着山间特有的虫鸣鸟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飞影背着这只陷入沉睡的小猪翻山越岭,天亮之际抵达镇裕关门外时,背上鼾声依旧。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肩上湿漉漉的口水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对方。腾出一只手向门卫出示了一块令牌,得到放行后,飞影脚步又加快几分,终于在两刻钟后抵挡目的地,卸下背了一夜的大包袱。 在克里木的憧憬中,父女初见的场面应该是抱头痛哭,感人肺腑的。万万没想到实际上会是如此……他盯着床上还在打鼾流口水的小姑娘看了半响,神色不善地转头质问飞影:“你是点了她睡穴还是给她用了迷药?怎么这样折腾都不醒?” 飞影正趁着他看女儿的功夫按摩自己麻木的手臂呢,闻言动作一滞,嘴角抽了两下。“属下不敢对小姐不敬。” 克里木的脸上立刻阴转晴,回头再看敏仪,目光里又是一片宠溺。“这孩子,跟她娘年轻时一样贪睡!” 飞影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着,再受不了主子的诡异变化,出声告退。 克里木现在哪还有心情管他,随意摆摆手算是回应,视线一直粘在敏仪小脸上,仔细研究哪儿像她娘,哪儿像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旧情(一) 敏仪一睁开眼,正好就迎上了一双泛着痴迷的眼睛,顿时,一声惊叫从她嘴里发出,响彻天际。 “乖孩子,别怕,别怕!我是……” “你是个无耻下流的大坏蛋!”敏仪截断他的话,顺手操起床上分量不轻的玉枕砸了过去。其实,一嗓子叫完她就反应过来了,也猜到眼前这人是谁,只不过心里还存着为娘亲抱不平的想法,不愿轻易认他。 毫无防备的克里木被玉枕砸中胸口,不过他在意的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对方的误解。 “我不是坏蛋。孩子,你听我说……” 他越是急着解释,敏仪越不肯听。 “亏你这么大一把年纪,怎么就不懂得避嫌呢?居然趁一个小姑娘睡着猛盯着人家看,无耻下流用在你这种人身上,一个字都没错!” 克里木原本以为,见到她时,两人会“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然而接回来的却是一只沉睡小猪;好吧,他安慰自己,等女儿醒来就好了。父女的天性刻在血脉之中,就算她心中有怨,那也是在自己怀中痛哭一场后才会发泄出来,却不想,扑进他怀里的是一只玉枕,想象中的那声呼唤也换成了一句大坏蛋。落差太大,他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呆若木鸡。 退避到床内角敏仪偷瞄着他脸色,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把人打出内伤了,不然怎么突然就一动不动了呢。她吞了吞口水,正想着要不要叫人去请大夫,对方自己回神了。 “孩子,我真不是坏蛋,我是你爹啊。”克里木一副掏心掏肺的口吻,如果在脸上刻上“我是你爹”这四个字就能取信于敏仪,估计他现在会立马命人去取刀来。 这次敏仪没再打断他,不过还是一脸防备。 “不是说要对过生辰才能确认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爹?” “哪还要对什么生辰,你看看你的眼睛,你的鼻子,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啊,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这是克里木研究了一早上的结果,不管敏仪信不信,他自己是信了十分的。 “呸,别人都说我长得和我娘一模一样,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没有充分的证据,我才不信你这种坏蛋会是我生父。”敏仪嘴硬着不肯承认,但实际上,认真端详的话,两人的长相的确有不少相似之处。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嘴硬呢?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娘,你们是不是一模一样我还不清楚吗?你要证据……好,我问你,你的生辰是不是永康三十八年四月?” “是又怎么样?”敏仪本来还打算不告诉他的,没想到他自己猜出来了。她不悦地皱了皱小鼻子,“你调查我?” “哪呀,我得知你存在的时间这么短,要是真派了人去京城调查你,现在消息估计还在回来的路上呢。”克里木见她不高兴,急忙解释。“我是永康三十七年七月和你母亲在一起的,按时间推算,你的生辰正是来年四月。” 为了消除女儿心中对自己的误会,克里木也顾不得尴尬,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说了。 敏仪从不知道生辰还能这样推算,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居然就那样承认了,懊恼地直想咬掉舌头。她眼珠子一转,又想出了一个质疑理由。 “我不信!你是里勐王爷,怎么可能大老远跑到我们靖安国的京城去见我母亲?那个时候镇裕关还在我们手里,难道你能飞过去?” “孩子,你不知道,当年为了见你母亲一面,我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用时五年,终于在镇裕关旁边的翠鸣山上,打通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是我瞒着皇兄偷偷弄出来的,只为你母亲一人,就连这次领兵出征我都没拿出来用。” 奴役了姜云飞一个多月,耳濡目染下,敏仪对于战争多少都有些涉猎。闻言嗤笑一声,啐道:“翠鸣山我没去过,但也听说其怪石嶙峋,高耸云霄。你不用的原因可不是因为我母亲,而是因为你们里勐骑兵爬不了那么高的山,光靠步兵又攻不下城。这条山洞的作用远没有那么大,纯粹是个鸡肋而已。我说的对吧?” 克里木老脸一臊,既因被女儿揭穿而感到窘迫,又因对方如此聪颖而骄傲万分,干咳了两声,沉默不语。 敏仪直接把这沉默当成了默认,嘴角讥笑又加深几分。“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把你和我娘的事说清楚,别想着用假话糊弄我。我听完再决定认不认你。” 陈年往事积压在心头,一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克里木原本就想把他和端惠长公主之间的故事好好说给女儿听,当下立刻打开话匣子,娓娓道来。 原来,端惠当年和亲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他的皇兄,里勐国的太子。皇兄当时只娶了她这一位正妃,后院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监视异国妻子,便把这个任务委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克里木。端惠从小在宫里长大,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她自己连同身边伺候的下人警惕心都非常高,克里木也是通过将近一年的频繁接触,不断释放善意,这才打开她的心防。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克里木在引诱对方放下戒心的同时,自己的心扉也悄悄敞开,等到他发现时,一颗心已经不受控制全都系在了嫂子身上。长公主那个时候倒是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很单纯地把这个异国里唯一对自己好的男孩子当成弟弟,教他靖安文字,教他品茶,教他插花。既因为他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也以此打发寂寞时光。克里木最先学会写的靖安文字,正是端惠的封号。那时候的他受口音影响,总把惠读成穗,情愫渐深后,更是固执地不愿改口,给端惠取了个专属于自己的昵称——穗穗,沿用至今。 后来,皇兄身边的侧妃一个接一个娶了回来,姬妾逐渐增多,端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这些侧妃们背后都有势力,根本不把她这个势单力薄的异国公主放在眼里,端惠的处境一天天艰难起来。克里木看在眼里很是心疼,但他无能为力。皇兄已经把最初的任务撤销了,弟弟年岁渐长,老往自己后院跑也不是个事儿。 在某次宴会上撞见端惠躲在无人角落低泣后,克里木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开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专门用来帮助心上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旧情(二) &nb三年后,太子登基做了皇帝,皇后却不是原来的太子妃。并且就在他即位两个月之后,迫不及待地发动了侵略靖安的战争。走投无路的端惠抱着赌一赌的心态,恳求克里木帮助自己逃回国去。克里木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如同一株被种进毒草地里的鲜花那样日渐枯萎,也没有办法拒绝心上人的苦苦哀求,于是,他做了生平第一件违背皇兄意图的事——把端惠送出里勐。 &nb亲眼看着端惠半夜敲响镇裕关大门,顺利被人迎了回去,克里木直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当时那种复杂心情,有对她离去的不舍,有保住她性命的庆幸,也有如释重负的欢喜——从回到自己国家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份就不再是他的嫂子,而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毫无负罪感去思念的敌国公主。 &nb回去之后,他向皇兄坦诚了自己所做之事,或许是看出了什么端倪,皇兄没有责罚他,却提出让他娶塔木部落首领的女儿为正妃。出于对兄长的愧疚,再加上得不到穗穗那就随便娶个女人的心理,他答应了这门亲事。 &nb新婚之夜,他看着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满脑子想的却是远在靖安的穗穗,失去束缚的思念已经膨胀到占据了他整个心房,根本没有半点儿空隙留给这个陌生女人立足。最后,他做了逃兵,给了新娘一个独自一人的新婚之夜。 &nb从此,他的王府分成了两半,他吃住都在前院,后院全都留给了他名义上的王妃。夫妻二人的生活泾渭分明,互不干涉。他没有心思去追究妻子这种豁达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每天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想的念的只有穗穗。 &nb情窦初开的少年怎敌得过这种蚀骨相思,一个疯狂的计划浮现在克里木心中——他要想尽一切办法,去靖安找穗穗。 &nb后来的经历就像他对敏仪说的那样,他一边积蓄自己的力量,一边把这些力量全都用在偷偷开凿那条山洞上,克服种种困难,终于在永康三十七年七月,站在他朝思暮想的穗穗面前。 &nb八年不见,已经三十五岁的心上人比记忆中多了一抹成熟风韵,只比她小了四岁的克里木,在她面前却如同十八岁那年初见时一样,露出了一个还带着青涩的笑容。看到她现在这副幸福的样子,克里木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值了。 &nb端惠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心中念念不忘的恩人,惊喜交加。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有问他来靖安有什么目的,她就像单纯地招待一个远方好友一般,热情地请他住下,带他游遍京城各大风景胜地,泛舟游湖,把酒言欢。 &nb这样快活的日子只过了几天,被幸福冲昏头脑的克里木,终于在七夕那日,鼓足勇气向心上人坦白了心意。 &nb增长了八年阅历的端惠,其实早在重逢那日就察觉出了克里木眼炙热眼神中所含的情意,或许是那晚的夜色太迷人,或许是出于报恩心理,亦或许……她心里也有他,听完克里木吐露心声后,她没有犹豫多久就轻轻点了点头。 &nb四目交接,双唇相触,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个是守身多年的童子,一个是独处空闺八载的少妇,**,各种荒唐自不必细说。总之,那是克里木有生以来最快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亦是他分别之后,压抑思念的精神支柱。 &nb公主陷入热恋的异常瞒不过宠爱女儿的先帝,不多久克里木就接到了岳父的秘密召见。他没有反对这段感情,却一针见血指出两人都在下意识回避的尖锐问题:未来怎么办?没有哪位一心疼爱女儿的父亲,能够容忍任何一个男人带给他的掌上明珠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先帝给了克里木三天时间做出选择,要么抛弃恭亲王的身份,从此做女儿府上一个无名无分的男宠;要么立刻回国,与女儿从此一刀两断。 &nb二人曾经的叔嫂身份,注定了这段感情永远无法公诸于世,总要有个人放弃身份从此做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先帝万万不会允许女儿这样做,那么做出牺牲的只有克里木。可是作为一个皇族骄傲刻在骨子里的亲王,克里木又岂能抛开国家,放弃尊严,去做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小白脸呢? &nb三天后,带着万分痛苦与不舍,克里木踏上了返程之路。端惠公主没有怪他,只在临别前提了最后一个请求,双方从此再不要刻意去打听对方的消息,就将这段感情深深掩埋在记忆里,从此天涯陌路。 &nb经历过这场感情的克里木迅速成熟起来。回国之后,他花了半年的时间调整心态,把人生中最难忘的这段回忆强压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从接纳他的王妃开始,过上了一个普通亲王的正常生活。也因此,长达十四年都不知道自己在世间还有个女儿。 &nb*** &nb一直说到日晒三竿,口干舌燥,克里木才说完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第一次得知自己完整身世的敏仪沉默了,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眼前这个充满了痛苦与无奈的男人。想怨,怨不起来;想接受,一下子又接受不了。 &nb克里木体贴地没有逼迫她,吩咐下人进来伺候她梳洗之后,暂时退出了房间,留给她消化这个故事的时间。 &nb果然,在敏仪梳妆打扮好,走进餐厅时,对他的抗拒已经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强烈了。 &nb桌上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全都是靖安菜式,有很多还是京中特有的风味。 &nb“孩子,饿了吧?快坐下来吃饭。过两天爹带你回家过年,以后吃的穿的用的有什么不习惯就跟爹直说,爹爹一定尽全力满足你。”克里木脸上慈爱的笑容有些生疏,看得出他还是第一次对人做出这种表情。 &nb闻到香味,敏仪才发现自己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走上前坐下,不客气地先往嘴里狠狠塞了几大口菜,费力咽下之后才顾得上回话。“要是我不习惯你的王妃呢?” &nb克里木想也不想地说道:“那爹就不许她出现在你面前。要是还不行,咱父女俩另外找间别院去住,把王府都留给她。” &nb或许是他眸中那片浓到化不开的宠溺触动了敏仪心防,她渐渐放下戒备,态度也随意起来。 &nb“凭什么呀?你才是王爷,要住别院也是她去住。”反正她天生就排斥父亲娶的那个王妃,并且也没想过要掩饰自己的耿耿于怀。 &nb“不好吧?再怎么说她也为我打理内院这么多年,要是没个过得去的原因就把人家赶到别院去……”克里木最后一点理智在看到女儿嘟起嘴后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下一刻立即改口:“好好好,只要你高兴,爹回头就让她搬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试探 &nb一顿饭拉近了父女俩之间的距离,在克里木的真心亲近,百般讨好下,敏仪对他态度虽然好了很多,但那句“爹”始终没能叫出来。克里木也不着急,女儿人都在这里了,他有的是耐心慢慢培养感情。 &nb镇裕关里商业不是很发达,特别是被里勐人占据之后,城内为数不多的开门商店卖的都是里勐国的东西,因此敏仪下午出门随意溜达了两圈后,有些意兴阑珊。倒不是她对里勐东西没有兴趣,而是这些商店所售物品大多都是针对底层将士的粗糙玩意儿,见惯了奇珍异宝的敏仪郡主哪看得上这些东西。 &nb父女二人打道回府,刚走到门口,迎面遇上一位身着白袍,发黑须白的奇异男子。克里木率先迎了上去,客气地招呼一句:“宝音大巫医,你要出门吗?” &nb大巫医含笑点头,目光瞟向他身后的敏仪:“这位就是王爷不久前提过的女儿吗?真是玉雪可爱。” &nb敏仪被他那种不用正眼瞧人的姿态惹得微怒,克里木却哈哈一笑,异常骄傲地答道:“没错,这正是我那十四年未见的女儿——敏仪。今早刚刚找回来,你仔细看她的眉眼,是不是和我很相似?” &nb大巫医无甚诚意地道了声“恭喜”,接着眉毛微挑,意有所指地问了句:“王爷就是光凭相貌确认‘令嫒’身份的吗?” &nb这种隐隐的质疑终于让敏仪炸了毛,不等克里木反应过来,她带着嘲弄地接过话头:“就是啊,王爷。我劝你还是搞清楚再介绍的好,免得人家误会我稀罕做你女儿!” &nb宝音还真没想到情况和他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好像还是克里木上赶着要认这个小姑娘似的,要知道,以克里木今日的身份地位,成为他唯一的女儿,在里勐基本上可以横着走了。他还真没想过会有人不稀罕这种尊荣。 &nb克里木赶紧出来圆场,他先是安抚了女儿两句,转头面对宝音时脸上神色无比郑重:“本王十分确定她就是我的女儿,希望以后别再从大巫医口中听到任何对她身份有质疑的言辞。”一般情况下,他的确不会轻易得罪宝音,但如果涉及到心中的底线,就算面对皇兄他也敢据理力争。 &nb宝音今日的举动原本就是试探。能够挑起克里木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疑心最好,如果不能的话,他也至少试出了这个小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因此,他大度一笑,也不计较克里木有些不客气的警告,反而微微躬身陪了个礼:“是我失言了,还请王爷和小姐勿怪。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nb与宝音分别后,克里木带着敏仪继续往里走,趁着四下没有别人,他好声好气的告诫敏仪:“乖孩子,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娘,你就推给爹爹来应付,千万不能让人发现她是靖安国的公主,知道吗?” &nb敏仪可以理解他此举的苦衷,只不过这种藏着掖着的作态实在不符合她性格,撇撇嘴不说话。 &nb克里木也知道这样委屈了女儿,可他没有别的选择,遂苦笑着又把利害关系分析了一遍,“我也说不出你母亲过世之类的忌讳之言,只能向别人解释她出身乡野,举止粗陋不便带回府上,所以到时候你可别生气啊,爹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nb她尊贵高雅的母亲要被抹黑成这样,光是想想敏仪就已经接受不了,心里忽然对前往里勐圣京抵触起来,赌气道:“我不要去你家了,我要回靖安!” &nb克里木大惊,脱口而出:“那怎么行?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认祖归宗!” &nb这个时候,粗枝大叶的敏仪才想回程的问题,来之前她只担心这是一场乌龙,担心生父对她不好,担心他家中妻妾难以相处,就是忘了去想——认完爹后,要是想回家怎么办?她上哪去找人帮自己偷溜出去?这一刻,她无比懊恼自己没有坚持携带降珠和绛紫的错误决定。 &nb敏仪的不快都写在脸上,克里木别的什么都能依她,唯独这点不行。不能妥协,又不忍看着女儿闷闷不乐,他唯有放低身段,加倍温柔地哀求道:“孩子,你想想你和你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而爹孤零零一个人,连自己有个女儿都不知道,多可怜啊。爹爹错过了你襁褓中的样子,错过了你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样子,错过了你成长中的每一步。爹爹失去的太多太多了,你就行行好,多陪我一段时日,好吗?” &nb敏仪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他说得那样可怜,再加上不答应也没有办法离开,只能泱泱颔首,勉强赞同了这一请求。但接下来的等待克里木临行前处理镇裕关军务的一整天里,她都情绪低落地把自己闷在房间内,对周围一切都提不起半点兴趣。 &nb**** &nb镇裕关西门外,三个背靠背席地而坐的年轻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顺利地穿过那个山洞,孰料到了这边蹲守一天,还是没有任何潜进城的机会,这些里勐人就像缩头乌龟一样,一整天都没人进出。 &nb“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们的干粮都快要吃完了。”姜云飞饿得有气无力,捧着手上那块巴掌大的食物就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好半天才舍得咬上一小口,细细咀嚼过后才舍得咽下。 &nb暗八和绛紫虽然没有他那么夸张,但吃得也比昨晚少了许多。寒冬腊月的天气里,想靠打猎补充食物根本不现实,更何况翠鸣山这种草木稀疏的高山里,动物本就比别的山林稀少。 &nb“难道我们就这样无功折返吗?”暗八不甘心的疑问问出了三个人共同的心声,谁也不愿就这样灰溜溜地败退回去。 &nb“我们省着点吃,明天再坚持一天吧,大不了回去重新准备之后再来。”绛紫收起自己的干粮,任由肚子咕咕抗议,合上双眼率先开始以睡眠恢复体力。 &nb三人都有内力护体,寒冷可以抗住,但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难熬。负责前半夜警戒的姜云飞看着同伴们陷入沉睡,望了望自己手上还剩一些的口粮,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不舍地收进了袋子里。随手折下一根杂草叼在嘴里,权当慰藉似的嚼着,脑海不期然地浮现出敏仪身影,他在心里轻轻问着对方,你在哪呢?现在好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机会 &nb“天马上要亮了,快醒醒。”最后值夜的绛紫轻轻推了推两名同伴,顺手在身下草地上抹了一把,指尖一弹,几滴冰凉的晨露顿时洒在了睡意正浓的姜云飞脸上,惊得他差点儿跳起来。 &nb“下雪了!”他一手擦去脸上冰冷的水珠儿,眼睛还未睁开,嘴巴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了一声。 &nb没有被绛紫偷袭的暗八反倒比他先一步睁开双眼,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笑骂道:“醒醒吧大懒虫,天都要亮了!” &nb就连心事重重的绛紫都被他都得噗嗤一笑,“快去小溪那边洗把脸吧,我们把最后的干粮吃完,今天守一天,要是还没机会,下午就回去。” &nb姜云飞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暗八身后边走边嘀咕:“真是的,我梦里的鸡腿还没啃完呢!” &nb绛紫看着两个活宝斗着嘴儿走远,莞尔一笑,也不等他们回来,自己往前走了数米,找了个地势稍微低点儿的地方,目光紧紧盯着城门,又开始了一天的趴守。 &nb很快,身边的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暗八和姜云飞也就位了。连续三天的趴守经验,三人早不像最初那样小心翼翼,虽然还是不敢乱动,但也会时不时小声交谈一番。 &nb“我总觉得今天的守卫们好像特别精神,你看墙上走过去那队巡逻兵,最前边那个队长活像个雄赳赳的大公鸡似的。” &nb三人里边数暗八的目力最好,听他这样说,姜云飞立刻习惯性地“嘁”了一声,“大惊小怪,里勐人平时走路就喜欢鼻孔朝天,特别是那种当了个小头儿的,你不知道吗?” &nb绛紫没有听他随口胡诌,凝神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不但走过去的这一队人精神特别抖擞,接下来另一队也一样。“我看暗八说得没错,和昨天比起来,这些人今天特别不同一些。” &nb得到她的肯定,暗八心里美滋滋的,不禁得意地瞟了姜云飞一样,挑衅一笑。 &nb姜云飞正想不服气地反击回去,耳边忽闻绛紫惊喜地低呼声:“快看,城门开了!” &nb三人再顾不上说话,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缓缓开启的大门上。 &nb不一会儿,城门彻底打开,两队武装森严的骑兵列成两行,率先走了出来。一见这个阵势,姜云飞不由沮丧地低咒了一句:“吗的,好不容易等到开门,没想到是出城的,而且还是军队,没戏!” &nb的确,他们的计划是找队进城的商队,想办法混在里面潜进去,现在这情况根本办不到。 &nb绛紫的心情也有些低落,暗八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也能猜到她不好受,安慰道:“咱再仔细看看吧,要是实在不行,我和云飞故意制造一些骚乱,你趁乱混进去。” &nb绛紫的确进城心切,但她不是没有脑子,怎么会想不到两个人去骚扰敌方大军,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有去无回。因此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你们这样太危险,而且就算制造出了骚乱,我也不一定就能混进去。城门附近的里勐人都穿着军装,我们脸上虽然易了容,但身上还是老百姓的衣服,一靠近就暴露了。” &nb三人短暂的交谈中,那两队骑兵已经全部走了出来,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手举帅旗的银盔小将,领着列成方块的数千轻骑兵,缓缓前行。 &nb大家都没想到敌军这次动静这么大,姜云飞从小混迹边关,自然看得懂里勐文字,待看清那面帅旗之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去,这些人居然是我们要查的那个恭亲王克里木的亲兵!” &nb暗八也认出了那旗帜,对里勐国情有过详细了解的他补充道:“看这些人装束,应该是负责贴身保护他的正银卫,看来咱们正巧碰上他回国过年了。” &nb姜云飞恨恨地一拳捶在身下地面上,“吗的,咱们的元帅小心翼翼守在边关,半步都不敢离开,他倒好,大摇大摆地回家过年了!要不是这镇裕关太难攻,咱们哪能错过这个机会收复失地!” &nb说起战局,这两人同仇敌忾,也不斗嘴了。暗八点头附和:“没错。不过现在也好,咱们正好趁过年这段机会把之前防守镜州等城的兵力收拢在一起,来年他们想要再攻下埫州,可没上次那么容易了。” &nb绛紫插不上嘴,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城门,只见正银卫悉数尽出后,一辆套了六匹马儿的华丽马车出现在视线之中。 &nb“看,这应该就是克里木的马车了。” &nb不用她提醒,姜云飞和暗八也注意到了这辆玄底金丝,耀眼拉风的马车。尽管城外的地面凹凸不平,这辆马车行驶起来却是四平八稳,可以想象坐在里面是何等的舒适。 &nb“怎么办?咱们还进城吗?”长长的队伍尽头眼看就要步出城门,三人还是拿不定主意继续想办法进城,亦或者跟着克里木往里勐走去。姜云飞一想到身上干粮已经吃完,要是选择进城,势必要派人先回去取补给,而且不能保证守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机会,一咬牙做了决定:“反正咱们进了城也要先找他,不如现在直接跟着他走好了。” &nb绛紫却还有些犹豫:“万一郡主还在镇裕关里怎么办?我们跟克里木走了不是耽误救她的时间吗?” &nb暗八这次反倒赞同起姜云飞来:“不管郡主现在在哪,我们都要先从克里木身上查到线索。我们可以先混进他的亲卫队里查探清楚再说,如果查到郡主还在镇裕关,咱们可以立刻掉头返回。” &nb他的话很有道理,绛紫没再提出异议。三人悄悄尾随在队伍后面,往前里勐方向走去。 &nb离过年还有将近半个月时间,克里木好像也不急着赶路,队伍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他们跟着走出二十来里地后,终于等到了停军修整的机会。三人迅速伏击了几个落单解决生理需求的小兵,换上对方盔甲后,顺利混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nb走出将百余里后,已到了傍晚时分。里勐不像靖安国那样,每条官道上间隔数百里修建一个驿站,他们习惯了赶路时随身携带帐篷,走哪住哪,就连尊贵的克里木亲王也不例外。 &nb趁着帮忙搭建帐篷的功夫,三人很快摸到了队伍最中心附近。眼看那顶与马车同色的华丽毡帐就在眼前,不等他们靠近,帐外巡逻的亲卫一声呵斥将他们拦了下来:“站住!你们是谁的手下?不知道没有命令不许靠近这边吗?” &nb走在最前面的暗八憨厚地挠挠头,讪讪而笑:“我们是苏合大人的手下,队长派我们到处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就搭个手。”混进队伍里大半天,要是还没弄清楚自己这个身份的顶头上司,暗八和姜云飞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nb“去去去,滚一边去,王爷这边轮不到你们这种小杂碎卖好。”那亲卫似乎见惯了这种爱表现的小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nb三人凭白受了一顿羞辱,敢怒不敢言,灰溜溜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忽闻身后一个语气比刚刚那亲卫还要傲慢的女音响起:“热水怎么还不来?小姐马上要沐浴了,你赶紧给我去催催。” &nb走在最后的姜云飞悄悄回头,恰好看见一个侍女装束的丫鬟,命令完刚刚呵斥他们那亲卫后,冷哼一声,留下个趾高气扬的背影。 &nb恶人自有恶人磨,看他受到现世报,姜云飞解气地轻啐了一口,不想嘴角偷偷扬起的笑容被那亲卫逮了个正着,对方立刻愤怒地咆哮起来:“笑什么笑!你们三个都给我去后勤那边打热水,没听见小姐马上要用吗?” &nb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克里木的三人闻言对视一眼,强按住喜意,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领命而去。 &nb他们来回跑了三趟,好不容易把那顶作为浴室的帐中浴桶倒足热水,又被指挥着跑了两趟打来冷水兑好,还没歇口气,就被那过来检查的侍女下了逐客令:“放好水了还不快滚,小姐马上要来了,别杵在这里碍眼!” &nb三人没想到空欢喜一场,白费了一身力气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探到,遂有些不甘心地磨磨蹭蹭。那侍女试完水温一扭头,见他们还在帐中,语气更加不善:“怎么,还想我打赏你们不成?小心赏银领不到,我告诉你们头儿赏你们一顿鞭子吃!” &nb听得懂里勐话的暗八和姜云飞暗自咬牙,听不懂的绛紫也从她那副不屑口吻中猜到了意思,三人憋着一肚子火大步朝外走,一掀门帘,走在最前面的姜云飞与正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nb“哎哟!痛死我了!”敏仪只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柱子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娇呼一声,想也不想地骂了一句:“哪个冒失鬼,走路不带眼睛的吗?” &nb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姜云飞和绛紫都愣了,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nb敏仪揉揉额头,抬眼望去,只见面前撞了自己的陌生男子不但不赔礼道歉,反而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上甚至还露出一个痴痴傻傻的笑容,不由怒气丛生。“看什么看!再看本郡……本小姐挖了你的眼珠子!” &nb眼见对方还是没有收敛,她才想起这里是里勐,身边大部分人都听不懂自己的话,不由皱起眉头,正要唤人,却见那痴傻大汉身后之人做了个眼熟的手势。这一回,呆若木鸡的换成她了。 &nb“你们几个,怎么还不走?堵在门口做什么?”帐中视线被挡的侍女看不到小姐就在帐外,但她这声不耐烦的催促却将敏仪拉回神来。为了确认对方不是偶然做出这种只有她和降珠绛紫才能看懂的手势,她装作不经意地抚了抚发髻,无名指内曲。 &nb小时候,有什么当着母亲面不好说的小秘密,三人就会用动作偷偷比划。久而久之,自然就形成了一套外人无法理解而又不引人注意的手势。像刚刚这个动作,就是询问发型的意思。如果是在长公主面前由两个丫鬟做出来,就是询问她梳个什么样的发式,而现在则可以理解为敏仪问“他”为什么梳着里勐人发型,做里勐人打扮。 &nb绛紫伸出两根手指像走路似的在自己手臂上快速拂过,而另一只不动的手则食指轻翘,直指敏仪,意思是“为了找你” &nb两人刚刚进行完这场简短而又激动人心的手势问答,最末的暗八被那终于忍无可忍的侍女狠狠一推,连带着绛紫和姜云飞也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差点儿又撞上敏仪。 &nb敏仪险险避开突然被人推出来的姜云飞,反应过来里面还有一个外人在场,眼珠子一转,刻意提高声音不满地冷哼一声:“谁在后面推?没看见我在门口问话吗?” &nb三人趁机走了出来,不再堵住门口,也将那侍女暴露在敏仪责备的目光中。这人当即吓得脸色刷白,惹怒小姐的后果让她打了个寒颤,立刻跪地连声求饶:“小姐息怒,奴婢不知道您在外边,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小姐饶命!” &nb“吵死了!给我闭嘴!”敏仪低声轻喝,那侍女立刻寒蝉若惊,再不敢发出半点噪音。她正想着支开对方,余光瞥见绛紫手上动作,顿时改变了主意:“你们四个跟我进来,我有话要问。” &nb几人进了帐篷后,半响没有动静。守在外边的侍卫们面面相觑,搞不清这个喜怒无常的小姐唱的是哪出,好奇心正浓的时候,却听帐里忽然响起她怒气腾腾的声音:“这么说,刚刚是这个小兵先冒犯你的喽?” &nb随即,又听见那侍女哭哭啼啼地哀求道:“小姐,请你为奴婢做主啊!” &nb“行了,别哭了!这个冒犯你的拖下去打死,另外两个今后就做你的杂役,有什么粗活重活都让他们干,这下你满意了吧?” &nb敏仪话音刚落,扮演完侍女的暗八马上又换了副男子嗓音,高呼“小姐饶命”。 &nb“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把他嘴巴堵上拖出去,办完事立刻回来跟我侍女报道!” &nb演完这场话剧,暗八和姜云飞拖着早就死的不能再死的真侍女退了出去,易容成她的绛紫则留在了敏仪身边,又成为了她的贴身丫鬟。(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思母 打死一个小兵,又擅自调动了两个,这么大的事没等敏仪洗完澡就传进了克里木耳中。? 她刚刚踏出浴室,帐外守卫的侍卫立刻恭恭敬敬地弯腰禀报:“小姐,王爷请您过去一趟。”周围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分畏惧,对她的印象也从之前的刁蛮任性大小姐转变成了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的恐怖主子。 敏仪没把他们的转变放在心上,克里木的召见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她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带着绛紫往那顶最华丽的玄金色毡帐走去。 昏暗的烛光下,克里木正捧着一卷竹简细读,目光落在手中兵书上,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手中竹简半天也没展开一点。 女儿掀起门帘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脸上瞬间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慈爱笑容,“好孩子,听说有人惹你生气了?” 敏仪板着脸,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他冒犯我的侍女就是冒犯我,该死!” 克里木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你之前不是挺不喜欢乌日娜的吗?怎么突然对她这么上心了?” 实际上,他现在不提,敏仪早就连那名被绛紫顶替的侍女名字都忘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乌日娜是谁。?要?看书 “不喜欢是不喜欢,但是你既然把她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人了,我的人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欺负!”找不出借口,她索性把脖子一扬,嘟着嘴胡搅蛮缠耍赖。 克里木偏偏就吃这套,不怒反笑:“哈哈,说得好!我们里勐人就该是这副脾气!” 敏仪现在最不愿听到把自己归做里勐人的话,就算这样简单地蒙混过关,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克里木见她还是泱泱不快,没有意识到她不快的原因出于自己的话,只归结在刚刚发生的那段小小插曲上。“怎么,还不高兴啊?要不要爹爹把另外那两个也杀了给你出气?” “不要!”敏仪一惊,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立刻补充道:“刚刚处死了一个人家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再杀两个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再说了,那两人也没那么过分,认错态度好多了,就饶他们一命吧?” 克里木知道靖安国习俗里最看重女儿家名声,也没想到女儿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出什么花样。“你是我的女儿,杀几个小兵算什么大事,更何况我们里勐人从不看重什么狗屁名声,自己活得自在就好。? ? 傻孩子,以后可要记住了,万不能为了名声委屈自己,知道吗?” 敏仪敷衍了一句“知道了,”悄悄悬起的心始终放不下来。“那两个小兵呢?” 克里木有些不解她怎么忽然对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在意,但也没往深处想,和蔼地笑笑:“你都说了罚他们给乌日娜做杂役,爹爹自然不会拂了你的面子。” 得到满意答复,敏仪这才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不等她提出告辞,克里木立即体贴地让她先回自己营帐休息去了。 把姜云飞和暗八安置在乌日娜的帐里,敏仪领着绛紫同塌而眠。不过数日未见,主仆俩就像分开了几年似的,有着说不完的话。刚刚重逢时情况特殊,不适宜叙话,绛紫直到现在才找到机会把她走后种种情况禀报了一遍。敏仪这才知道降珠回了京城送信,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她承受不住母亲的怒火,但随即想到母亲听闻自己任性偷跑之后的心急如焚,一下子又愧疚、后悔起来,再加上心底刻意压抑了大半年的浓浓思家之情喷涌而出,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绛紫百般安慰无果,心底愁结也被勾了起来,主仆二人相拥痛哭,一直哭到力竭方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两人的眼皮子都是又红又肿,就算敷上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克里木自然注意到了她们的异常,不由关心地问了两句。越是思念母亲,敏仪就越后悔一时冲动来到这里,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淡淡回了句“我想我娘了”之后,克里木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尴尬地沉默下来。 接下来的行程里,敏仪对他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冰冷抗拒的姿态,话都不愿多说半句。克里木明知她心中郁结却又没办法替她纾解,只能用加倍的关心疼爱去软化对方。 **** 满腔真情捂不热一副硬心肠可不止克里木一人,远在靖安京城的芷华也遇到了同样无奈的状况,这段时间里无论她怎么孝顺公公,对方从来都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有时候,她甚至还能从沈镔不经意望向她的目光里感受出厌恶的情绪。 她将自己无力颓然的情绪俱都掩埋在心底,对沈泽不说,对自己的亲弟弟陆琰自然也不会露出半点端倪。大年初三这日,面对上门给自己拜年的弟弟,她的笑容一如从前般幸福自然。 “姐,你最近好吗?小外甥在你肚子里怎么样?调不调皮?”看到芷华脸上的笑容,陆琰就知道她过得很好,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了几句,要她亲口确认过才能放心。 “姐姐当然过得很好啦,上无婆婆磋磨,下无小妾闹心,喜儿在肚子里也很听话,现在京中谁不羡慕我啊。”说完,她把自己亲手剥好的橘子递给陆琰:“来,尝尝看,宫里赏下的蜜橘,可甜了。” 陆琰笑嘻嘻接过橘子,掰下一瓣放进嘴中,顿时笑眯了眼。“唔,真甜!姐,一会我带点回去给大夫人吧,我放假从书院回家后,她对我还挺上心的。” 见他吃得开心,芷华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早给你准备好了,足足两大篓子。回去后记得老夫人和父亲那里也送一份过去,别失了礼数。” “嗯,我省得,姐姐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陆琰含糊应了一句,不愿多谈那两人。自从上次卫国公府被谣言影响,陆振远把他强关起来不许探望姐姐,父子俩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形同陌路,直到现在还是如此。陆振远不是没有试图修补过,怎奈陆琰耿耿于怀,就是不肯搭理他。平时学院一有假期,他不是留下来自己看书就是往姐姐这里跑,连家都很少回了。 芷华也知道这对父子俩的状况,只要弟弟做得让人挑不出错处,她也懒得去管。姐弟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揭开这个话题。(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解释 吃完橘子擦干净手,陆琰期待地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 “姐,让我和小外甥打个招呼吧?这么久不见,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舅舅的声音。” 自打他第一次好奇地把手放在芷华肚子上,喜儿恰好轻轻动了一下,陆琰就兴奋得不行,每次来都要摸摸小外甥。喜儿似乎也很喜欢这个舅舅,大多数时间都很给面子地轻踢两脚回应他。 芷华自然不会拒绝弟弟与腹中孩儿亲近,含笑颔首。 陆琰上前半蹲着,轻拍了姐姐肚皮两下,就像在敲门一样:“喜儿,舅舅来看你啦,听到了吗?” …… 肚子没有反应,陆琰不死心地又拍了两下,柔声呼唤道:“喜儿,舅舅难得来看你一次,别睡啦,快起来跟舅舅玩。” …… 终于,在他第三次“敲门”后,喜儿像是终于被吵醒了,轻轻蠕动了一下。 三人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翠儿焦急的通报声在门口响起。“世子妃,刚刚长公主府上的魏常侍派人前来传话,降珠姑娘一个时辰前回来了,还带来了郡主失踪的消息。? 长公主殿下现在大怒,下令要打死她呢!您快过去救救她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芷华大惊,交代了弟弟一句,起身就往外走。白兰和春喜连忙搀住她,韩妈妈不放心地跟在身后,时不时叮嘱她慢点儿,当心路滑。 走出院外,机灵的翠儿早就让人备好了小轿,四个抬轿婆子在芷华连声催促下,很快就抬着她风风火火抵达大门处。 魏常侍派来传话的丫鬟还未离去,芷华便请她上了自己马车,趁着赶往公主府这段路程仔细询问事情经过。得知事情的起因是敏仪在边关又来了一次留书出走后,她一手抚额,头疼地念了一句:“这个不省心的臭丫头!” 想到长公主已经知道了自己隐瞒敏仪行踪的事,芷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担心吃长公主挂落,怕只怕她一怒之下不愿听自己求情,救不了降珠。忧心忡忡之下,她忍不住扬声催了好几次车夫走快点,所幸马车里软垫够多,这样赶路也没怎么颠着肚子。 在白兰和春喜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芷华一行人很快踏进了公主府。她是公主府的常客,平日来访早就不用通禀,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正院。? 壹 ??? ?看书 一跨进院门,就见降珠正鲜血淋漓地趴在院中一条长凳上,两个三大五粗的婆子抡着碗口粗的棍子轮番往她身上打去,眼看她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显然是命悬一线了。 “住手!”芷华一声厉喝,拦下那俩婆子的动作。不等她吩咐,韩妈妈与翠儿一同上前,一个推开行刑的婆子,一个赶紧检查降珠伤势。 “两位妈妈无须为难,本妃这就去向长公主求情,一应责任,由本妃自己承担。” 有她这话,那两个一脸纠结的婆子如蒙大赦,点点头识相地退到一旁,不再阻拦韩妈妈施救。 韩妈妈检查完,对着芷华轻轻颔首示意有救后,对方长松一口气,拔腿继续往屋里走去。 “世子妃真是厉害啊,跑到本宫府上耍威风不说,现在还要来继续糊弄本宫吗?”一踏进门,长公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冷嘲热讽。 芷华早有准备,端出笑脸迎了上去。“殿下息怒,我可不是来糊弄您的,我啊,是特意来请罪的。” 说完,她挣开丫鬟的搀扶,挺着个大肚子笨拙地福身一礼。 长公主面色稍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她诚意十足的赔礼道歉,心中怒意一下子褪去不少。 “起来吧,你肚子里还怀着卫国公的金孙呢,出了什么差池本宫可担待不起。”毕竟是亲眼看着长起来的孩子,长公主恼怒芷华对自己的欺瞒,但对她腹中孩儿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 芷华感激一笑,自行走到一旁入座,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隐瞒郡主行踪,我也是迫不得已,殿下可否屏退左右听我一言?” 沈镔虽然已经平安归来,事情也时过境迁,然而被挟持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出去有损他的颜面,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长公主刚刚只听降珠汇报完敏仪失踪以及沈泽的种种推断就发了大火,对于女儿为什么会去了埫州还真忘了问个清楚,现在听她这样说,似乎其中另有隐情,不由依她所言遣退下人,听她怎么说。 芷华当下便从敏仪跟着凤菲菲前往药王谷寻找毕陀讲起,尽量简明扼要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不过撇去了小费氏的事不提。 “其实,这事全部也没打算瞒您多久。国公爷感激敏仪相救之恩,原本就打算等她从埫州归来,认她做义女,到时候他自然会将事情原委对您原原本本交代清楚。而我向您隐瞒也真是有苦衷的,最开始知道消息时,国公爷还在里勐人手上,不宜走漏风声,后来他顺利得救,敏仪来信说她师父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只能留在边关,她怕您担心不允,特意请我为她遮掩,我……我没办法拒绝,只能顺着她……对不起殿下,这事是我不对,您有气尽管对着我出好了。” 长公主这才知道女儿出现在埫州并不是胡闹贪玩,也不是她之前猜测的那样为了去寻找姜家小子,脸色好了不少。这段时间芷华代替女儿的陪伴,两人之间交往的感情不是作伪,听完她仔细解释以及诚恳道歉,哪里还气得起来。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能对你一个孕妇出什么气?你啊,就是仗着孩子笃定我拿你没辙,是吧?” 芷华知道这事算是揭过去了,俏皮一笑,亲昵地顺着杆子往上爬:“是呀,我就知道殿下心疼我们家喜儿,爱屋及乌,肯定也不舍得责罚我的。”说完,轻轻拍拍自己的肚子,打趣道:“喜儿,娘亲多谢你啦。等你生出来,要记得多给殿下讨巧卖乖,替娘赔罪,知道吗?” 长公主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沉闷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要回家 &nb“殿下,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趁着她心情好转,芷华问起了敏仪出走一事。 &nb长公主有些为难,事关前尘旧事,她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但如果想要找到女儿,又不得不对沈泽坦白她生父身份,想到这点,又觉得对芷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叹了口气,把降珠带回来的消息详细复述了一遍。 &nb因为降珠走得早,她们目前还不知沈泽最后已经推断出了敏仪生父是里勐人的事,芷华听完就急了起来:“殿下,咱们当务之急是赶紧给我夫君那边送去郡主生父的确切消息,而不是处罚降珠姑娘啊。原本她是最合适的送信人选,您现在把她打成这样……” &nb长公主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才会处罚降珠,心中后悔又拉不下脸,不然芷华也不能这么顺利把人救下。 &nb“她们上次帮敏仪离家出走就该罚了,这次又把人弄丢,没打死她已经算给你面子了。至于送信嘛,派谁不能送?难不成还有人敢拆本宫的私信不成?” &nb虽然她一副余怒未消的口吻,芷华却听出了饶降珠一命的意思,放下心来,暗自长舒一口气。 &nb“殿下说的是,那么关于郡主的父亲……呃,如果您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好了……” &nb长公主叹了口气,颓然道:“是不方便说,可现在为了找到敏仪,本宫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和沈泽夫妻一体,反正我要告诉他,对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不过,你要切记,这事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nb芷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殿下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nb相处这么久,长公主也知道她不是那种爱嚼舌头的长舌妇,得她郑重承诺后,终于敞开心扉,吐露真相:“敏仪她父亲……正是当今里勐国恭亲王——克里木。” &nb饶是芷华早已猜到那人身份不简单,此时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惊。她杏目圆睁,檀口轻启,愣了片刻才惊呼出声:“怎么会是他!” &nb长公主阖上双目,无力地叹息道:“是啊,要不是因为他是这种身份,我怎么会给不了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害得她从小被人暗地里议论非非。” &nb芷华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又提出新的疑问:“那……依您看,这次是恭亲王派人接走她的吗?” &nb长公主睁开的双眼中写满了迷茫:“我也不能确定……我们已经将近十五年不曾来往,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得知敏仪存在,也不知道他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儿上不上心。” &nb芷华也对克里木一无所知,闻言颦起眉头,喃喃自语:“如果是他亲自接走郡主还好,怕只怕这是他政敌为了拿捏他把柄做出的举动,亦或者是他府中妻妾为了争宠使出的手段……” &nb不愧是夫妻,她的担忧与沈泽不谋而合。 &nb芷华越想越心惊肉跳,猛地抬眼望向长公主:“殿下,您还是先把他身份告之世子吧,他在边关,查起来比我们更快更方便。这事可耽搁不得呀,早一日查清克里木现状,我们才能早一步判断郡主目前吉凶。” &nb长公主深以为然:“那我这就手书一封,即刻派人送出。” &nb送出回信后半个月,降珠身上的伤口也好了七八分,不顾芷华苦心劝说,心忧主子的她执意要赶回埫州。长公主嘴上恼她,暗地里却时常询问韩妈妈她伤势恢复情况。降珠受的只是皮肉伤,她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又好,除了伤口处换药有些麻烦,别的倒也无甚大碍。同样担心女儿的长公主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降珠请求,只淡淡地叮嘱她不要急于赶路,尽量在抵达埫州前把身上的伤养好才能帮上敏仪。 &nb于是,降珠在正月二十这日,踏上了去往埫州之路。 &nb这段时间长公主似乎又回到了女儿刚刚离家出走那段时光,坐卧不宁。芷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除了把自家府中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公公一如既往晨昏定省嘘寒问暖之外,还时常抽空往长公主府上跑。不到一个月功夫,她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越发凸显腹部臃肿。 &nb她只是好心想多陪陪长公主,为其排忧解闷,但落在公公沈镔眼里,却误会她大着个肚子还在汲汲钻营,对她越发不满。终于在某日忍无可忍下了禁足令,不许她再频繁往外跑。 &nb芷华有苦难言,又不能违抗公公之命,只能向长公主推说身子不适,把探望改成了鸿雁传书。 &nb自己无法再亲自去探望,她就想了个法子,托舅母姜夫人多去陪思女心切的长公主聊聊天。本就是暗定的姻亲,姜夫人自然不会拒绝外甥女的请求。有她这么个爽利人儿常伴,长公主心情开朗了不少,对于女儿挑婆婆的眼光,也由此开始真心认同。 &nb好笑的是,远在里勐的敏仪自打跟着凤菲菲学毒术后就把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忘了个一干二净。现在满脑子只想回国的她,哪里还记得起自己曾经胡闹着硬要做姜夫人儿媳妇这事。 &nb是的,她想回国,想师父,想降珠,想芷华,最想的还是娘亲。这些思念从与绛紫重逢那日起就在心中疯狂地滋生,异国他乡是这种情绪生长最滋养的土壤。等站在恭亲王府大门前,抬头看到门匾上那几个不认识的里勐大字时,敏仪心中的思乡之情涨到了最高点,她整个人就像失去水分的鲜花一般,蔫蔫的提不起半点精神。 &nb“格根塔娜,怎么了?”克里木揉了揉她无精打采耷拉着的小脑袋,柔声问道。 &nb这个寓意“明珠”的里勐名字像是一根针,戳破了她心底忍耐的底线,让她忍无可忍地怒吼道:“我不叫什么格根塔娜,我叫……” &nb“敏仪”二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小嘴就被克里木一掌捂住,所有声音消失在嗓子里。 &nb“好孩子,听父王的话,好吗?”克里木在她耳边软言哀求道。 &nb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种眼神!敏仪狠狠瞪着他,一路上,她就是败在这种夹杂了哀伤、无奈、恳求与心疼的复杂目光里,不知不觉学了一堆里勐礼仪以及常用语,又莫名其妙多出了一个陌生绕口的破名字。现在,她实在受不了了,一口咬在对方手掌上,趁他吃痛松开钳制时吼出心声:“我、要、回、家!” &nb克里木顾不上自己被咬伤的手掌,望向女儿的目光软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格根塔娜,这就是你的家啊。别闹了,好吗?” &nb敏仪气鼓鼓地正要顶回去,一个饱含深情的女声忽然插了进来:“臣妾拜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王妃 &nb正在争执中的父女二人一齐扭头望去,只见王府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一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刚刚那声问候,正出自为首那名端庄贵妇之口。 &nb这妇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一张光洁无暇的菱形脸上堆满了和善亲切的笑容,她的气质虽然端庄大方,却不及长公主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只不过她的五官十分精致,笑起来自有一股耀眼夺目的光彩。她头戴一顶纯黑无杂色的貂皮冠,垂至胸前的大红飘带上镶满了红玛瑙、蓝宝石、白珍珠;一身大红色八宝流云纹锦缎长袍外,罩着一件镶火狐皮边的月牙白大襟短坎肩;手腕上戴着一对拇指粗细的龙凤金镯子,双手中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两对金戒指,两根小拇指上套着长长的金镶玉护甲,通身打扮贵气逼人。 &nb“嘁,跟个暴发户似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有钱。”敏仪暗自腹诽道,带着几分酸溜溜的鄙夷撇撇嘴。 &nb见到这妇人,克里木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正常,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 &nb一众妻妾似乎早习惯了他这种板起脸的威严模样,俱都不以为意,依旧笑脸相迎。莺莺燕燕起身后各施手段,有的快语如珠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有的用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频送秋波,有的则用我见犹怜的莹莹目光表达出自己的哀怨……真让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敏仪大开眼界。 &nb这场景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如今女儿在场,克里木顿时大感尴尬,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两声,止住了这群女人的表演。 &nb“王爷一路舟车劳顿,快随臣妾回家好好歇会儿吧。”等所有人消停后,王妃立刻站出来恭请克里木回府,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并不把那些狐媚子的邀宠放在心上。 &nb众人自始至终都把他身边的敏仪当成了透明人,以为她是王爷的新宠,不约而同采用无视的态度表达着自己的轻蔑。 &nb克里木怎么能看着女儿遭受这种委屈?他没有顺着王妃的话进府,而是一把搂住敏仪肩膀,转头郑重地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本王前不久才找回的‘亲生’女儿——格根塔娜,本王明日就会向皇兄上奏,为她请封。念你们初次见面,不知她身份,这次就饶恕尔等怠慢之罪,日后再犯,定不轻饶!” &nb“亲生”一词,他特意加重了语气,表示这结论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nb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聚焦在敏仪身上,大多数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唯有包括王妃在内的少数聪明人没有显露出半分异样情绪,但看向敏仪的眼神里,还是难掩震惊以及探究。 &nb克里木可不管她们怎么想,等了片刻无人响应,不悦地冷哼一声,“还不过来拜见小姐?” &nb诸位姬妾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行礼,场面上顿时响起一片参差不齐的问安声:“拜见小姐。” &nb大伙都福身行礼,站在最前面始终巍然不动的王妃显得有些鹤立鸡群。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嘴角上扬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敏仪却能明显地从中解读出一种不以为然的情绪。 &nb她不喜欢王妃,没见面之前不喜欢,见到了之后更不喜欢。不但如此,她对克里木的任何女人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面对这些人的行礼,她故意装出一副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的样子,怯怯地把脸埋进克里木怀中,不做任何回应。 &nb这是女儿第一次这样主动地亲近他,克里木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搂住女儿的力道加大了一些,另一只手则爱怜地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对她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又不舍得拆穿,只顾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 &nb腊月里的天气滴水成冰,这些花枝招展的美人儿为了凸显身段博取王爷青睐,每人都心照不宣地减了两层衣裳。行礼的姿势保持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全都冻麻了一双腿,恰好此时刮来一阵寒风,这些娇滴滴的人儿忍不住各自微微颤动起来,摇摇欲坠。 &nb只可惜她们这副惹人怜惜的娇弱模样,眼里只有女儿的克里木看不见,受她们行礼的正主儿埋首在克里木怀中也看不见,站在她们身前的王妃没有回头,自然也“看不见”。 &nb这种诡异的安静没能维持多久,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一个率先支撑不住的美人“扑通”一下直接跪倒在地上,嘴里同时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nb“阿嚏!” &nb这个喷嚏刚刚打完,随之而来的不是克里木的怜惜,而是他隐含不满地一句指责:“连行个礼都坚持不了多久,我看你们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王妃,这些人你是怎么调教的?本王下次再不想看到这种情况!” &nb王妃怎会不懂自己莫名其妙吃的这记挂落正是为了给他的女儿立威,她眼皮轻跳,心里对敏仪的忌惮立刻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nb“臣妾知错,请王爷恕罪。”腹中心思丝毫没有影响她做出正确举动,面对克里木的指责,她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马上福身请罪。 &nb克里木还未说话,敏仪却恰好在这个时候回过神来。只见她忽然抬起头来,转身面对众人惊呼一声:“呀,你们都是在给我行礼吗?快起来快起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刚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靖安话,说完才想起这些人可能听不懂,随即又用最新学到的里勐话来了句:“起来吧” &nb她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反应,倒像是王妃领着所有姬妾向她行礼一般。克里木仰慕靖安文化,他的妻妾投其所好,大部分都能听懂一些靖安常用语,因此早在敏仪说完前门那段话后,所有姬妾都站起身来,独独留下王妃一人还尴尬地保持着请罪姿势,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nb克里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会看不出女儿这点捉弄人的小计俩。他好笑地刮了刮这丫头的小鼻子,笑骂了一句:“淘气包!” &nb虽然不怪罪女儿,但王妃毕竟是他的正妻,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帮着女儿过分打压对方。因此训完敏仪后,他扭头对着妻子露出一抹罕见的微笑,柔声替她解围道:“乌仁图雅,你起来吧。她们不听话,以后你多多调教就好,不必自责。” &nb言下之意,就是任她随意修理这些不安分的小妾,也算是打一棒给一个甜枣了。 &nb王妃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她站起身来微微颔首:“臣妾遵命。”识相地领了这份弥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完败 &nb两边和完稀泥,克里木揽着敏仪拔腿往王府走去:“来,乖女儿,父王带你回家喽。” &nb心不甘情不愿的敏仪被他半强迫地带着走,只不过还没走出两步,刚刚还挺识相的乌仁图雅忽然深吸一口气,用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开腔阻拦道:“王爷,既然您说这位是您的女儿,那么她在回家之前,是不是该给臣妾这个嫡母见礼呢?” &nb克里木原本还想蒙混过去,怎奈乌仁图雅态度坚持,他又没法发脾气。因为这一礼看似是件小事,实际上却关系对方当家主母的地位,敏仪今天不服这个软,就这么撇开她这个王妃大摇大摆进府认祖归宗,明日乌仁图雅的娘家人就会打上门来讨个说法了。可让身为端惠长公主的女儿弯下腰低声下气地叫别人一声“母亲”,他敢拿身家性命打赌,敏仪打死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克里木一时之间陷入两难,一个头两个大。 &nb乌仁图雅特意用靖安语说的这话,敏仪听后不像她预料中那样公然推辞,只是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克里木一眼,脊背故意挺直了一些,头颅也高高扬起,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nb王妃从容地等着王爷回话,她身后那群女人中,不少聪明的早从之前那段小插曲看出了敏仪对乌仁图雅的敌意,低气压的氛围中不好交头接耳,大家只能兴趣盎然地默默围观事态发展,顺便从王爷接下来的举动里判断今后府内风向。 &nb四面八方直射过来的探究眼神对克里木没有任何影响,内心权衡一番后,眸中精光闪过,做出了最终决定。 &nb“乌仁图雅,格根塔娜累了,这种琐事等日后再说吧。” &nb这句话从表面上来看,应该是用于安抚两边的“拖”字诀,但夫妻多年,乌仁图雅明明白白地从他的语气里听懂了个中含义。理智提醒她顺坡而下,顺着对方咬牙认下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女儿,也为自己保留住最后一分颜面。但身为国内势力最大的塔木部落首领的女儿,乌仁图雅内心中永远都保留着一股不容任何人折损的骄傲,这种骄傲使得她根本不能咽下梗在喉间的这口恶气,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油然而生。 &nb于是,她直直地凝视着克里木,有生以来第一次公然违抗他的命令。“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今日格根塔娜小姐绕过臣妾进了府,来日认祖归宗的时候,她也必须要向臣妾这个王妃下跪奉茶。王爷难道不想臣妾喝下‘女儿’敬的这杯茶吗?” &nb克里木没想到她竟会如此坚决,牙关紧咬,额间青筋暴起。他语带警告地给了对方最后一次机会:“本王说了,她累了!王妃是想拂逆本王的意思吗?” &nb乌仁图雅决然而笑:“臣妾自打嫁入王府,一直恪守妇道,不骄不妒,十余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把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果王爷不念半生夫妻情分,非要给这个连给嫡母行个礼都不愿的庶女撑腰,那么这种窝囊王妃,我乌仁图雅不做也罢!” &nb克里木眯了眯眼睛,一道锐利的寒芒在眸中一闪而逝。“闭嘴!谁说格根塔娜是庶女?!她是本王嫡亲的女儿,再有人敢说出这种话,无论是谁,本王誓必都要追究到底!乌仁图雅,你敢向真神起誓,你这个王妃果真当得问心无愧吗?哼,很多事,本王不说,不代表不知道!王府是本王的家,本王要带女儿回家,谁也拦不住!要是不怕自取其辱你就继续闹吧,本王随时奉陪!” &nb疾言厉色地说完这段话,他揽着敏仪就走,竟然看都不愿再多看王妃一眼。 &nb众妾面面相觑,片刻后随即跟了进去,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恭亲王府门前不一会儿就变得冷清起来。 &nb乌仁图雅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沉思半响,她咬紧银牙,终究还是选择了回府。 &nb这是她第一次出手对付丈夫的女儿,没想到对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她就败得一塌涂地。没人知道此时的乌仁图雅在想什么,她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究竟意味着无可奈何的忍气吞声,亦或者从一只母老虎转变成阴险潜伏的毒蛇,暗中等待一击致命的时机,日后方能见分晓。 &nb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作为胜利者的格根塔娜,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开心。 &nb刚刚压下乌仁图雅的克里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进府之后立即命人摆坛祭祖,打算现在就让女儿认祖归宗。 &nb趁着下人忙活的功夫,他亲笔写下一封简短的奏折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宫中。奏折的大意很简单:皇兄,我现在要给亲生女儿上族谱了,你看着办吧。早前他并没有跟皇帝通过气,却似乎十分笃定女儿会顺利得到对方的封赏。 &nb整个事件中心的主角敏仪,现在正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生着闷气,眼睁睁看着众人忙乎着她根本不想参加的祭祖仪式而又毫无办法阻止。凭良心说,克里木对她真的没话说,除了回国这件事之外,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无论她的态度多么忤逆,克里木从未摆出父亲的架子呵斥过她。 &nb可她就是抗拒,抗拒接受里勐国君的封赏,抗拒成为恭亲王的女儿,也抗拒叫克里木一声“父王”。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几次后悔,后悔自己脑子抽风什么也没考虑清楚就跑来寻找生父。但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种后悔根本于事无补。 &nb“小姐,您还是稍安勿躁吧,世子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趁着没人注意,绛紫悄声在敏仪耳边安慰着。 &nb暗八在半路上诈死往回送信,算算日子,已经走了十多天了。敏仪深吸一口气,想到沈泽现在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想办法筹划着营救自己,心里的焦躁终于缓和许多。 &nb“绛紫,你说我们要忍到什么时候去啊?我一想起要叫那个人父王就来气!”敏仪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诉苦。“娘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到这么大,他倒好,把我骗来二话不说就要认祖归宗,根本不想想我娘的感受,也不问问我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讨价还价 &nb现在知道殿下的不易了,早干什么去了?绛紫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次郡主突然出走带给她和降珠的麻烦太大了,她到现在都无法释怀。想到前往京中送信的降珠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她实在忍不住劝诫了郡主几句:“小姐,您要是真后悔,以后可要吸取教训,再不能这样冒冒失失的了。还好这次带你走的真是你父亲派来的人,万一要是坏人怎么办?” &nb敏仪心虚地扁扁嘴,心中因克里木而起的怒意顿时气焰全消。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不敢看绛紫,带着歉意呐呐地满口答应:“知道了,我下次再不敢了。要是我们这次可以顺利回家,我一定好好跟娘认个错,以后再不乱跑了。” &nb鉴于她认错态度良好,绛紫叹了口气,提起茶壶往她杯中续满茶水,没再多说什么。 &nb“姜云飞呢?他被安置在哪了?”刚刚被克里木揽着强迫进了王府,敏仪一下子顾不上他们。现在身边只有绛紫而不见了姜云飞,她不由好奇地问了起来。 &nb“刚刚王府管事把他安置到前院去了。现在不比来的路上,您是金枝玉叶的小姐,他一个小兵,除非净了身当太监,否则哪能继续跟在您身边?” &nb敏仪顺着她的话联想起姜云飞那个小黑脸变成太监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乐了出来。“绛紫,你真是提醒了我,让他当个太监好像挺好玩的。” &nb绛紫却想到姜云飞黑脸无须,说话尖声尖气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实在无法赞同郡主的恶趣味。 &nb就在敏仪好不容易心情好转起来的时候,王府大管事巴根前来复命,祭坛布置好了。 &nb克里木开怀一笑,站起身来牵敏仪同去:“格根塔娜,咱们走吧。拜祭完祖先,就能把你的名字记入族谱了。” &nb敏仪脸上刚刚还挂着的笑容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面对克里木伸过来的手掌,她没有任何回应。 &nb被她在一众下人面前不留情面拒绝的克里木有些尴尬,却又固执地保持着姿势不动,好声好气地再次催道:“好孩子,现在可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咱们先把你该得的名分确定下来,以后才没人敢趁父王不在的时候欺负你,知道吗?” &nb敏仪顺着他意有所指的话想起了那个精明厉害的王妃,神色有些松动。她仔细想了想之后,竟然抬头向克里木讲起了条件:“要我认祖归宗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nb能听懂靖安话的下人们无不面露震惊之色,都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小姐得宠,却没想到她会恃宠而骄到这种地步,而他们的王爷居然还没有半点脾气地点头答应了。 &nb“只要不提离去那件事,别说三件,三百件父王也依你。” &nb敏仪嗤笑一声:“话可别说得太满!我叫你从今往后不许再带兵侵略我们靖安,你能答应吗?” &nb克里木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出预料地拒绝了这个条件。“父王也是身不由己,开疆拓土是你皇伯父的毕生心愿,即使父王卸去这项差事,我们里勐人才济济,自然也会有别人接手。再说了,你是我的女儿,就算在靖安长大,实际上也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里勐人。这种话在父王面前说说就罢了,千万不可在外面胡说,传到你皇伯父耳中,会惹他生气的。” &nb“生气就生气,他生气,我还生气呢!”敏仪娇哼一声,话是这么说,但她也不是没脑子,自然知道触怒天子是什么下场,遂不再提刚刚那个明知不能实现的心愿,掰着手指一一细数起自己真正的要求。“那我提点别的,这次你再拒绝,一切都免谈!第一,你不能勉强我对你改称呼,除非我娘亲口吩咐,不然你别想从我嘴里听到你想听的那两个字;第二,你要保证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不能限制我行动,我想去哪谁都不能阻拦,我不想去哪谁也不能逼我;第三嘛……我暂时还没想到,先记着,以后再跟你提。” &nb听到第一条时,克里木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第二第三条都好说,唯独第一条,从见到敏仪第一天起就渴望听她唤一声父亲的他实在有些不能接受。深吸一口气,他暗暗安慰自己这事急不来。 &nb“好,父王全都答应你。” &nb得到保证之后,敏仪这才把手放进他的大掌中,跟着他移步往外走。 &nb克里木领着女儿先去往偏房,父女二人各自沐浴梳洗后,换上了下人准备好的祭祀正装。两套正装皆以白色为底,上面以金、玄二色绣满了各种图案,克里木的男装款绣的是祥瑞吉兽,敏仪的则绣着各种不知名的花草。 &nb里勐国土以大部分都是草原,子民大多数以牧羊马、牛、羊为生。独特的国情造就了国内势力皆以部落划分,身为亲王的克里木成年之后,手上就接管了足足七个部落,而他的所有亲兵,正是从这七个部落中层层选拔出来的。而他身上穿的正装、住的帐篷、出行乘坐时的马车之所以俱都以金、玄二色装饰,是因为金色表示他皇族高贵的出生,玄色则代表他手中的七个部落。 &nb敏仪身上这套正装,是克里木为了今日认祖归宗特意命人赶制出来的。身为女子的她,一不是王妃所出,二没有皇帝册封,按理说其实并没有资格穿上这种制式的正装,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克里木年近五十无子,他让自己唯一的女儿穿上这套只有继承人才能穿上的正服,就算里勐国君在这里,也不能不顾实际情况硬说他不对。 &nb敏仪当然不知道这套被她在心里偷偷嫌弃的衣服有这么大来头,她正强按住不耐,任由数名陌生侍女在自己身上忙碌不停地装扮着。本来这些人里面应该有她的贴身侍女乌日娜的,不过现在的冒牌货实在不擅长穿戴这些里勐风格的装束,为了不露馅,她只能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其支开。 &nb等绛紫手捧着托盘再次踏进房里时,一时间差点儿认不出她从小看到大的主子。只见现在的敏仪一头长发被编成数十条小辫披在身后,头戴一顶火红色的狐皮小帽,帽上点缀着一圈龙眼大小的珍珠;两条长长的纯红毛边垂至胸前,像是两条小尾巴一般,十分俏皮可爱。银白色的锦缎长袍行走间光华流转,外罩大襟坎肩上精美繁复的刺绣熠熠生辉。从头到脚全都换上了一身里勐人打扮,通神洋溢着一种绛紫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的异域风情。 &nb“小姐,你真美。”她愣是看直了眼,嘴里情不自禁赞叹着。 &nb“美什么美!”敏仪噘着嘴翻了个白眼,摸摸帽子又指指手腕上那两串环成数圈的红玛瑙手链,不满地控诉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些破石头,重的要命!我的头,我的手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nb绛紫趁着放下托盘的功夫偷笑了两下,再抬头时面上已经换成了满脸同情。正要安慰小姐两句,为她装扮的侍女们齐齐停下了动作,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领头那人则用生硬的靖安语禀报道:“小姐,装扮完成了,请您移步随王爷前往祭坛。”(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认祖归宗 &nb里勐与靖安不同,没人在自己家里设立祠堂。后灵魂全都会回到天上,没有违背信仰的可以成为天神的仆人,而背叛了神灵的异教徒则会被天神打得魂飞魄散。因此,里勐人祭奉、祷告先祖的仪式全都包含在祭天仪式中,他们只承认有资格成为天神仆人的祖先。 &nb逢年过节以及家里有重大事件的时候,平民们会在自家帐篷附近找一块空地布置祭坛,部落首领以及王公贵族们家中则有专门的用地。里勐人以部落群居,部落首领就相当于靖安大家族里的族长。因此敏仪随着克里木行至位于王府正中的祭坛时,坛外除了随侍在侧的下人们之外,里面空空荡荡,别无他人。克里木身为七个部落的首领,他的女儿认祖归宗,见证人除了皇帝之外,再没有谁能有这个资格担任。 &nb经过一路的恶补,敏仪只是大致学习了一些常识性的礼仪,对于祭祀这块一无所知。她有些新奇地环顾四周,只见前方一片巨大的青砖地上,以金粉描绘着许多看不懂的神秘符文,在这片符文正中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方桌,桌上从左至右摆着血淋漓的羊头、马头、牛头,每颗头颅前对应放着一只碧玉酒杯,杯中盛满琥珀色的美酒,其间还掺杂着一丝殷红,应该是祭品的鲜血。桌子两边各自竖着一个一人高的木架,上面架着一个圆形铁盆,盆内没有食物,只有一堆烧得劈啪作响的木头。 &nb一个穿着一身白袍,手拄半人高桃木杖的老人不知何时跟在了他们父女身后,敏仪想起学习里勐服饰时曾听说过,作这种打扮的人正是贵族家里世代供奉的祭司。里勐国里只有两种人可以与天神沟通,巫医负责传达天神旨意,祭司则负责向天神祷告凡间信徒祈求。这两种带着神秘宗教色彩的人她已经见过巫医,这次又见到祭司,不由有些好奇地频频回头打量对方。 &nb一个合格的祭司,必须要做到心无杂念,特别是在举行祭礼的时候,不能把自己的个人感情带入祷告中,因此这老者像是感受不到她的目光似的,面无表情,一双浑浊老眼直视前方,古井无波。 &nb看了几眼后,敏仪颇有些无趣地撇撇嘴,将他丢在脑后,快步跟上克里木继续往前走。很快,三人就走到了那张摆放着祭品的长桌前。 &nb走进了敏仪才发现,桌前不远的地面上一前一后放置着两个薄薄金色的蒲团。她以为克里木会带着自己跪在那上面,不料对方走到这里,居然双手板在身后,就这么干站着目视前方,再无动静。 &nb不久前才被克里木叮嘱过上了祭坛不能随意开口,敏仪心中纳闷也不好发问,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那些看不懂的符文胡乱琢磨。 &nb一盏茶之后,克里木等待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nb“圣旨到!” &nb原来,他们此刻面对的正是王府正门方向,敏仪循着这道高亢的嗓音抬头望去,正好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nb隔这么远都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这太监嗓门倒是挺大的,敏仪在心里无聊地嘀嘀咕咕。 &nb被她腹诽的太监其实不光嗓门大,脚程也挺快的。老远的距离,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走到了近前,气息纹丝不乱。 &nb“圣旨到,恭亲王接旨——” &nb敏仪跟着克里木跪下,听那太监拿出圣旨,口若悬河地念了长长一大段,除了“圣旨”二字之外,一切都是云里雾里,直到磕头谢恩时还没弄懂这圣旨给了自己什么封号。 &nb克里木也没有急着跟她解释,恭恭敬敬地从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后,走到桌边将其平铺在祭品前。 &nb那太监完成使命之后,朝克里木躬身行了个礼,从他们身后退了下去。 &nb等他走出祭坛之外,克里木再次跪下,祭天仪式正式开启。 &nb祭司从他们身后缓缓走到左边那堆燃烧着火盆前,手中法杖插入其间,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那法杖轻轻一挑,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飞跃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克里木身前。 &nb那木炭一落地,沾上地面金粉立刻就熄了火,等祭司口中神神叨叨地念完,这木炭正好彻底冷却下来,上面燃烧过后的纹路清晰可见。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馨香从中散发出来,让人闻之精神一震,因为跪在地上而起的寒意就这么奇异地消失不见,只觉得通体舒泰。 &nb敏仪自从学习毒术后,对这种能改变人体感官的一切物件变得敏感起来,等祭礼结束后弄几块这种木头来研究的想法一瞬间就冒了出来。 &nb她低着小脑袋在胡思乱想,自然也就没怎么去听克里木接下来说了什么,不过听了她也听不懂。 &nb不过,很快她就被一个目前最讨厌听到的名词拉回了思绪——格根塔娜。克里木在提过她名字后,咬破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在身前木炭上。 &nb白衣祭司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卷,铺在桌上的圣旨边,克里木双手捧起那块被滴过血的木炭,起身走过去用木炭郑重其事地在羊皮上面书写下一段话。 &nb写完后,他放下炭笔,双手把羊皮重新卷起来,举过头顶,缓缓送至祭司手中。 &nb白衣祭司双手接过羊皮卷,同样地将其高举,走到右边的火盆前,把它扔了进去。 &nb火苗很快吞噬了这张羊皮卷,克里木回到原地,伏拜在地,久久不起。敏仪连忙有样学样,跟着他做出相同动作。 &nb直到又一块木炭被祭司从烧过羊皮的火盆里挑飞而来,落在地面冷却后,祭司上前仔细端详上面的纹路半响,轻轻吐出一个词:“重来。”说完,他那双古井一般平静的老眼直勾勾盯着敏仪,意味不明。 &nb克里木连忙回头,第一次对敏仪板起了脸:“格根塔娜,刚刚我不是叮嘱过你,祭天仪式时要专心致志,心不诚,天神就不会接受我们的祷告。现在再来一次,你可千万不能再走神了,如果仪式三次不能成功,你就会被世人认定冒充我的女儿,并以欺君之罪论处。” &nb敏仪哪知道走神的后果会这么严重?欺君之罪四字让她项上一凉,寒毛都竖起来了,悄悄吐吐舌头,再不敢有任何轻慢之心。 &nb训完女儿,克里木领着她站起来又重新跪下,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流程。 &nb这次敏仪可不敢再胡思乱想了,她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跪在克里木身后,听着他肃穆虔诚的祷告声,虽然依旧听不懂内容,但又奇异地受到了感染,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对于神灵的敬畏。 &nb不知是不是巧合,她端正态度后,羊皮卷再次焚烧完,木炭上的纹路与之前截然不同。老祭司没再要求重来,而是扬声一喝:“神灵有知,祭酒!” &nb克里木起身上前,从左边开始,双手执起碧玉酒杯举过头顶,朝正前方躬身一拜后洒在地上,依次祭完三杯酒。 &nb说来也怪,在克里木把第三杯酒洒完后,晴朗的天空上突然炸起一声闷雷,就像是人打了个喷嚏般一闪而逝,短暂得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nb老祭司眼中精光忽现,激动地高高举起手中法杖,嘴里大呼:“天神显灵,恭喜王爷寻回明珠!” &nb克里木当即惊喜地匍匐在地,如果说刚刚第一次失败会给女儿招来质疑的话,此刻祭天礼中难得一见的天神显灵则是她身世最有力的证明,他刚刚在羊皮卷上所书写的嫡女身份,日后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再更改。 &nb从头到尾没听懂一句话的敏仪只知道跟着克里木叩拜天神直至礼毕,这个时候的她如果能够预知这声闷雷会在将来带给她怎样的麻烦,估计会跳起来指天怒骂一通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京中插曲 诈死逃回来求援的暗八和长公主派人快马送来的回信几乎是同时抵达。沈泽拆阅完长公主的信,又听暗八把敏仪现状汇报了一遍,连日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原地。 “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既然郡主没有性命之虞,咱们可以慢慢从长计议。毕竟她现在深入敌国,不做好万全准备,我们不宜轻举妄动。” 几经辗转才得以顺利归来的暗八现在十分狼狈,连续几宿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他的确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感激地点点头,领下世子这份体贴的好意,转身告辞。 沈泽疲倦地捏捏眉心,提笔写下一封书信,将最新情况详细写了下来,交给公主府派来的信使,让他尽快送返以安殿下之心。 凤菲菲和毕陀二老那里,他也第一时间派人送去了消息,处理完这些琐事,他才静下心来仔细梳理整件事情。 虽然克里木弄走敏仪是为了父女团聚,实属天理人伦,外人不便干涉,但敏仪既然派暗八回来求救,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坐视不理。救肯定要救,可怎么救又成了新的难题。靖安在里勐中不是没有暗桩,但这些暗桩目前都掌握在此次随行的监军手中,而这个监军与他没有半点私交,只效忠于皇帝一人。想要把敏仪从里勐国都圣京接出来,离不开这些打入敌国的暗桩帮助,可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惊动皇帝。沈泽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为了这个不受宠爱的外甥女大材小用,启动国内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探子,唯恐弄巧成拙的他,一下子陷入两难、 如果绕开监军,自己组织人手悄悄潜入圣京的话,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上哪去找一个熟悉圣京地形风貌,在里勐有一定势力的合适人选帮忙呢?沈泽从傍晚想到了深夜,依旧一筹不展。 也罢,一切等京城那边长公主得到消息后再说吧。妻子冰雪聪明,说不定她有什么良策呢。 沈泽根本没想到的是,当他这封回信送到仍然处于禁足期的妻子手中时,早先一步看完的长公主已经收拾好行囊,悄悄动身赶往埫州来寻女儿了。 她太了解克里木了,一听女儿现状就知道这个固执的男人绝不会再放敏仪回到她的身边 。视女如命的长公主哪里还坐得住,如果说世上还有谁能从克里木手中抢回敏仪,这个人绝对非她莫属。于是,她不顾心中对于充满了黑暗回忆的里勐那种隐隐恐惧之情,轻车简行,只带着府内武艺最高的两名侍卫踏上了再次前往边关的路途。 魏常侍留在公主府中坐镇,看着敏仪长大的她打心眼里赞成长公主看似有些冒失的决定,故意等公主出发后的第二天才将消息送到芷华手中。一切已成定局,芷华只能无奈地抚额一叹。 不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当天下午,一件让她措手不及的突发事件又发生了。 闹出幺蛾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对她暗藏恨意的沈沛。这对庶弟安分守己了很长一段时间,芷华又把府中内务紧紧攥在手中,无衣院更是被经营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再加上敏仪突然失踪的事,把精力都放在长公主府那边的她对二人就无意中放松了警惕,盯得也不像从前那么紧了。 事情还要从早上说起。今日是小费氏入土后的头七,沈沛一大早就领着弟弟沈浩向父亲请示,要去郊外大觉寺中为亡母上香。沈镔知道他们兄弟俩对小费氏感情深厚,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这个合理请求。 兄弟俩最初的目的很单纯,真的只是想在寺庙中为小费氏点一盏长明灯而已。然到了大觉寺门口,却见浩浩荡荡几辆马车正堵在那里,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刚刚下车走向里边,留下一抹娉娉背影,让兄弟俩看直了双眼,一下子愣在那里忘了下马。 “阿弥陀佛,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迎客僧热情地问好声响起,惊醒了走神的二人。兄弟俩一齐红了脸,赶紧翻身下马。因为没带小厮,沈浩亲手递上国公府名帖。 那迎客僧人双手接过帖子翻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原来是卫国公府的二公子、三公子,失敬失敬。听闻不久前令堂仙逝,二位今日驾临敝寺,是想为令堂上香祈福,点上一盏长明灯吧?” 沈沛点点头,随他往寺里走去,嘴里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不见方丈?” 迎客僧唱了句佛号,歉意地向他们解释道:“说来也巧,另一位贵客比二位稍微早一点到,主持招呼她去了,多有怠慢,一会定来向二位赔礼。” 心急的沈浩插嘴问道:“可是刚刚我们所见那位女客?” 迎客僧顿了顿,了然一笑:“正是。”随即不等他们再次发问,体贴地补充道:“那位小姐是邹太傅的嫡孙女,在字画上的造诣颇深,素有才名。敝寺后山桃林每年花开的时候,她都会前来观摩作画。今年花开得较早,敝寺昨日向她府上传了信,这位小姐今日一早就来了。” 邹太傅的嫡孙女,又擅长字画,兄弟俩一听就知道是谁,刚刚还兴趣盎然的沈浩一听就失望了,嘟囔了一句:“嘁,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啊。” 沈沛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脸上笑容不减。“这位小姐的确是贵客,方丈仔细招待她就好,我们兄弟先自行去给先母上香吧。” “阿弥陀佛,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原来,这邹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长公主寿宴上公然与芷华争风,最后一败涂地的邹茗清。当日妄图通过打压芷华给自己扬名,吸引沈泽注意力的邹茗清不但没有实现目的,反而被对方不留情面的一通讥讽落了个不识大体的差名声,传遍了京中整个上流交际圈。她对沈泽那点爱慕的心思,勋贵世家的当家主母哪个看不出来,但凡家中有适龄婚配嫡子的都将她划进了黑名单。(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盘算 原本邹太傅还想为孙女争取个世子平妻之位,孰料沈泽会脑子抽风,放着安安稳稳的世子不做,自请挂帅前往边疆。别看沈家现在风头无两,有崔家先例在前,人老成精的邹太傅岂会只看眼前风光。沈泽虽然收复了埫州,但镇裕关还在敌国手中,一日不收回来,这场战争就一日不能结束。这种前途未卜的孙女婿,邹太傅当然不想要,因此他多番告诫,千叮万嘱交代儿媳管好孙女,务必打消她那种不符合家族利益的小心思。 然而,不管邹茗清有没有听爷爷的话改正错误,她的名声已经败坏了,上门提亲的全都是些歪瓜裂枣。家世好又是嫡出的,不是续弦就是名声比她还烂,高不成低不就的纨绔子弟;家世好人又算过得去的吧,又是庶子;一表人才而又嫡出的,不用说,家道中落。凭邹茗清才女的心气,这些人她哪能看得上?挑挑拣拣直到现在,亲事还没定下来,过完年她就十七了,眼看就要耽搁成老姑娘,一家人都急了。 近日,邹太傅终于拍板定下了结亲人选,从之前提过亲的人中取家世最好的几位,限令她在其中选出一名下嫁。 他划出来的人选共有三名,一个是早被大夫断定活不过弱冠之年的病秧子,一个是常年纵情于风月之所的风流纨绔,另一个身体好又洁身自好的,却因幼时出天花落了一脸大麻子。 邹茗清谁都不想嫁,但这次邹太傅的态度异常坚决。离爷爷定下的期限越来越近,在家待得心烦意乱的她恰巧听闻大觉寺桃林花开的消息,这便迫不及待地跑出来透透气。 沈浩一听是她就没了兴趣,倒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而是清楚她爱慕嫡兄的往事。沈沛和他早已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之前小费氏一心想要除去沈泽,不愿给他定个得力岳家而找借口迟迟不给他定亲,自然也就无法避免地耽误了两个庶子。兄弟俩心眼也多,在双亲离家前往云州治病那年,自己悄悄把京中适龄婚配的女子情况都打听了个遍,早在心中列出了最适合自己的人选,就等着母亲归来为他们上门提亲。然世事难料,小费氏离奇的死亡打乱了他们计划,原本相中的姑娘不可能为了他们两个庶子白等三年,哥俩嘴上不好说,暗地里心照不宣地清空了心中未婚妻名单,只等三年后再作打算。 沈浩不愿要心中装着沈泽的女子,沈沛却另有打算。以沈镔对他们的态度,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今后给他们定的亲事肯定不会有多好,就算沈镔同样不喜欢长嫂,也不能容忍他们兄弟得到岳家帮助,有资格与沈泽一争长短。 邹茗清的出现像是一丝曙光,让心中充满了不甘的沈沛看到了希望。作为一个男人,弟弟无法接受的那点,他也同样耿耿于怀。但他更清醒地知道,要不是邹家小姐有这种缺陷,自己对她再感兴趣也只能是妄想,除非他能越过沈泽承袭父亲的爵位,否则邹茗清这种顶级勋贵之家的嫡出小姐,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头上。 “二哥,你不会被美色冲昏了头,想捡大哥看不上的破鞋吧?”上完香出来,沈浩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旁,朝寺庙后山方向鄙夷地撇撇嘴,所指何人,一目了然。 知兄莫如弟,沈沛那种动了心思的眼神隐藏得再深,沈浩也能一眼看穿。 沈沛也没打算瞒着弟弟,他皱起眉头不满地呵斥道:“什么破鞋!人家金娇玉贵的千金小姐,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小心传出去凭白得罪人!” 他没有亲口承认,但这种维护已经宣告了自己态度。沈浩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哥,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怎么就这么糊涂看上这种女人了!” “胡说八道!这里是寺庙,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沈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靠过去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为母亲报仇吗?你想想看,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想扳倒那个女人谈何容易?这邹家小姐,家世比她高了百倍,又和她有过节,娶回来不用我出面鼓动,她自然会想办法对付那个女人。就冲这点,我觉得她就适合做我妻子。” 沈浩不信他做出这么大牺牲只为了报仇,将信将疑地睨了他一眼:“二哥,你想娶她是为了借助邹太傅的势力袭爵吧?” 被弟弟一语道破真正目的,沈沛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想到这是自己的同胞亲弟弟,以后与沈泽斗少不了他的帮助,沈沛也不再遮遮掩掩,光棍地点头承认了。“是又怎么样?不袭爵,那个女人将来就会以国公夫人的身份压制我们一辈子,不等我们找到机会报仇,就先被她扫出家门了。” 沈浩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感情上仍有些难以接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争也该靠自己,靠女人算什么本事。” “行,你能耐!有本事你去争啊,只要你能胜过沈泽,哥哥二话不说全心全力支持你!”沈沛气结,扔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沈浩连忙快步赶上,陪着笑脸道歉“哥,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你想做就去做吧,弟弟愿为你效犬马之劳赔罪。” 这话成功留住了沈沛脚步,他停下来转身面对弟弟,“这可是你说的?” 沈浩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当然,绝不反悔!” “那好,你附耳过来……” 沈浩靠着弟弟耳边刚把话说到一半,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私语。 “阿弥陀佛,贵客驾到,老衲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施主恕罪。” 兄弟俩循声望去,只见身披袈裟的方丈就在不远处朝他们缓缓走来。二人双手合十,礼貌地回了一礼,沈沛出声答道:“是我们没有事先通知贵寺就冒昧前来,方丈不见怪就好。” 寒暄过后,主持口唱佛号,说起正事:“听说二位今日想给令堂做七,老衲已经安排了百僧在大殿中诵经做法,二位请随我来。” 靖安风俗,替亡故亲人点长明灯时,必须要有百位僧人齐诵佛经。这是他们今日来的初衷,兄弟俩不敢耽搁,暂时按下心中盘算,跟着方丈前往寺中正殿。 第一百五十五章 勾搭 &nb老天爷的脸色总是捉摸不定,昨日还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今日却很不高兴地阴阴沉沉。天空漂浮的云朵像是穷人家老旧的灰棉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带着潮湿的桃花香味,一如邹茗清此刻的心情,仿佛可以滴出水来。 &nb不知是受天色的影响,亦或者是心情不佳,她挥毫于纸上的桃花颜色不是常见的明媚桃红,而是颜色偏暗的朱红,要不是形状描绘得与桃花一模一样,真容易让人误会那是啼血的杜鹃。 &nb邹茗清自己也看不顺眼这种暗红,烦躁地一把将画纸揉成一团,往远处随意一扔,往颜料里又掺了点水,继续提笔画了起来。 &nb今日随她出门的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纸团,收入手中鼓鼓囊囊的布袋之中,这已经是小姐自己毁掉的第九幅画了,她心中一凛,手上动作越发轻柔,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唯恐打扰到主子。 &nb邹茗清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烦躁地把笔一扔,背对着她吼道:“死丫头,等我画完再捡不行吗?脚步声那么重想吵死我啊?看看你调的是什么颜色!我叫你调出桃红来,掺了这么多水还是这种老气的暗红!” &nb那丫鬟半点也不敢辩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的求饶:“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小姐息怒。” &nb这要是换做在家里,邹茗清早就一个窝心脚赏过去了,总算她还有点理智,记得这是在外边,得注意形象。不耐烦地扔了“滚”字,那丫鬟如临大赦,急忙退出了桃林之外,再不敢轻易跑进去触主子霉头了。 &nb又是一团废纸扔出来,落在她身后的草丛中。画了半天也没画出一幅合心意的佳作,邹茗清深呼吸几次,放下画笔改执起一管中锋,练起字来。 &nb她没带字帖,随着自己心意胡乱在纸上随意书写着。等写完拿起来一看,却见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诗经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像是犯了什么大错生怕被人发现一般,忙不迭地又将纸揉作一团,随意撕扯两下下,扔出老远。 &nb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邹茗清以为是自己的侍女去而复返,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赶紧把地上那些纸团都捡起来去烧了!” &nb身后静默片刻,一个低沉的男音忽然响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nb邹茗清大惊失色,猛地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头戴儒巾,面容隽秀的男子正朝自己微笑,手中还拿着几块刚刚被自己撕碎的纸片。 &nb“你说谁?谁准你到这里来的?” &nb那男子笑得温和无害:“在下姓沈名沛,今日特意来这里为先母做七,想到先母生前十分喜爱逛这片桃林,特意进来缅怀悼念一番。不料惊扰了小姐,小生给您赔礼了。”说完,他抱拳作揖,认认真真地弯下腰行了个礼。 &nb邹茗清见他外貌清秀,言谈举止间斯文有礼,面上一红,心中戒备不知不觉降低了几分。 &nb“沈公子不必多礼,只怪我那丫鬟,也不知跑哪贪玩去了,没能及时提醒公子。” &nb沈沛心里轻哂,她那怀春丫鬟可不是贪玩去了,而是被自己弟弟勾走了。当然,心里的想法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故作正经地指着手中字迹,钦佩道:“小生平日里也喜欢钻研书法,适才见到小姐字体,颜筋柳骨,臻妙入微,娟秀中带着自己独特的风骨,在女子中实属难得。在下深感佩服!” &nb自从与陆芷华比试过之后,再无人称赞她的字画,此时听到久违的赞美声,邹茗清脸上红晕更浓,娇羞地垂下头颅,对这人也不禁生出几分好感来。 &nb“公子过奖了。” &nb“小姐当得此赞,何必自谦。不知能否借您的纸笔一用,小生有几处关于书写技巧的疑惑想向您请教。” &nb邹茗清自无不肯,让到书案一侧,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公子请便。” &nb多亏小费氏的悉心栽培,沈沛和沈浩兄弟俩在琴棋诗画上均有涉猎,沈泽身为世子必须文武双学,他们兄弟俩则轻松多了,一心埋首于书海。三兄弟真要比试起来,沈泽除了棋艺之外,其余三门都不如两位庶弟精通。 &nb也是天公作美,两人由书法聊到诗词,再谈起画艺,正就各自色彩搭配心得聊得热火朝天时,天空竟然淅淅沥沥突然下起了小雨。 &nb二人自然选择奔往附近的凉亭中避雨,尽管沈沛一路小心呵护,顾及形象不能放开脚步的邹茗清还是淋湿了衣裳。湿漉漉的外套披在身上,冷风一吹,湿气直往中衣内钻,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瑟瑟发抖。 &nb沈沛见状,道了声“得罪”,脱下自己套在外边的青锦马甲,仔细披在她身上。 &nb邹茗清含羞带怯地道了声谢,只觉得这件衣裳散发着灼热的温度,不但烫红了她的脸,也温暖了她的心。 &nb从小被嫡母严格管束,生平第一次撩妹的沈沛其实也有些羞涩。虽然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头一回遇到这种暧昧的场景,让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救场,于是两人之间就这么不自然地沉默下来。 &nb披着他的外套,邹茗清手脚都不敢乱动,目光随意四处乱瞟,就是不敢抬头看向对方。视线扫过身下这件马甲时,蓦然发现这件看似不起眼的青锦衣料上居然带有颜色很浅的竹叶花纹,赫然正是贵族世家才用得起的雅竹锦。出声显赫,姓沈,名字与沈泽一样以水为偏旁,又同样丧母不久……邹茗清把一切串联起来,心跳突然加快了速度。 &nb“敢问公子与卫国公沈大人可有什么关系?”一时失态,她忍不住问了出来,音调都不自觉地扬高了一丝。 &nb沈沛正在脑海中苦苦思索该找个什么话题延续之前的相谈甚欢,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嘴巴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正是家父。” &nb见邹茗清脸上一下子血色褪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反正自己的身份迟早也要揭晓,沈沛想到这里,把心一横,索性更仔细地说了个一清二楚。“在下家中排序行二,与弟弟沈浩皆是庶出,故此不怎么引人注目。让小姐见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成奸 邹茗清的失望之情藏都藏不住,只不过这种失望,到底是因对方是庶出,还是因为对方是沈泽弟弟而起,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她呐呐地吐了个“哦”字,连客套话都忘记说了,垂着头愣愣出神。 见她这种反应,沈沛心中忽然泛起一种不妙的感觉,难道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吗?她是看不起自己出生还是担心自己听过她倾慕沈泽的传闻?不甘心就此放弃的沈沛决定放手一搏,赌自己的男性魅力不会比沈泽差多少。 “在下都自报家门了,小姐不打算介绍一下自己吗?” 从邹茗清挑衅芷华那件事中,其实就可以看出来她是一个精明而又大胆的女人。邹茗清能够在众目睽睽下光明正大地设计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挑战,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手段可见一斑。她输不是输在心计上,只输在运气不好,遇到芷华这个对手上。 之前不知沈沛身份时,她出于女子天性中的羞怯,没有过多深想。现在清醒下来,将他种种举动仔细分析了一遍,心里隐隐猜到了事情真相。她抬起头,用犀利的眼神直视着对方,不答反问:“真的需要我介绍自己吗?沈公子难道不是打听清楚我身份了才来的?” 她的转变太过突然,沈沛被这种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震住了,一时间忘了辩解。?要?看书 他来不及掩饰的表情被邹茗清尽收眼底,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我邹茗清现在虽然落魄,但也不是你这种不入流的庶子可以肖想的。别想在我面前耍心眼,我最讨厌人家算计我的虚伪表演!” 沈沛这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个女人。之前设定的种种计划全部推翻,这种挫败感不但没有打击到他,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心中那种男人天生的征服欲——这个精明厉害的女人,正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最佳搭档! 瞬息之间,沈沛很快就做出了正确选择,既然对方敞开天窗说亮话,他再伪装反而弄巧成拙。 “邹小姐果然聪慧过人,实不相瞒,在下这只癞蛤蟆,今日还真就想吃你这块天鹅肉。” 这句大胆露骨,带着一丝调戏的话语让邹茗清血色直冲面颊,说不清是羞是恼。“放肆!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命人将你这登徒子绑了送官!” 沈沛似乎看穿了她色厉内茬,无所谓地低声轻笑:“邹小姐先听在下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拉我去见官也不迟。”他顿了顿,见对方没有出声阻止,接着说道:“邹小姐今年十七了吧?不知邹太傅打算为你定下哪户人家?沈某不才,自认为论家世,论人才,在目前听过你名声之后还愿意向你提亲的一堆癞蛤蟆里,算得上是拔尖的吧。? ? 要看??书? 邹小姐难道不仔细考虑一下吗?” 这话正戳在邹茗清痛处,想到爷爷指定的那几个人选,拿出来和眼前这人一比,全都被踩进了泥沟里。这种丢脸的事情被人毫不留情的揭穿,让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瞬间炸毛,想也不想脱口反击道:“那又怎么样?至少人家是嫡出!” 嫡庶之别同样也是沈沛的痛脚,就因为这四个字,自认不比沈泽差的他却连与对方争的资格都没有;就因这四个字,世人的称赞永远都落在沈泽身上;就因这四个字,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父亲永远都不会用看沈泽一样的慈爱目光看他! 好在,沈沛比邹茗清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率先放低身段,止住了这种互相伤害。“好,就算你看不起我的出身,但我想,你心里最痛恨最讨厌的那个人,应该不是我吧?是谁害得你声名尽损,落魄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难道你就不想报复她吗?只要你选择嫁给我,帮我承袭爵位,她就会被你狠狠踩到脚底下,像那地上的烂泥一般任你搓圆揉扁,一辈子不能翻身!这是你唯一的报仇机会,你,舍得拒绝吗?” 如果说邹茗清刚刚只是有些意动的话,现在的她彻底心动了。邹太傅指定的人选中虽然个个家世显赫,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压过沈泽的能力。而眼前这个人,他有不输于沈泽的外貌,有不输于自己的才华,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个争取的资格,只要自己帮助他,荣华富贵,报仇雪耻二者兼得不再是痴人说梦。 该怎么选择,邹茗清沉吟片刻心里就有了答案。不过她没有急着点头,而是谨慎地质疑道:“我恨她情有可原,那你呢?为了袭爵,你就这么狠心看着我对付你自己的长嫂吗?” “不要提长嫂二字!那个毒妇根本不配!”无须掩饰的时候,沈沛眼中写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我对她的恨意比你只多不少,至于个中原因,我以后可以详细告诉你。” 邹茗清眯起眼睛端详他半响,确认他的神情不是作伪,终于放下提防说出自己决定:“好,我帮你争!” 正午时分,被沈浩用一块玉佩拐走的丫鬟腹中饥鸣数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伺候小姐的职责在身。她带着万分不舍推掉这个俊俏公子的再三挽留,慌慌张张地转身往桃林里跑去。 “小姐……你在哪啊?”跑回小姐刚刚作画的地方,只见原地只留下一些被雨水冲糊了墨迹的字画散落开来,空无一人。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刚刚好像下了场小雨,暗自懊恼不该被那满口甜言蜜语的公子哥儿勾去全部心神。一边放声呼喊,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接下来的处罚不要太严重。 她的叫声引来了后山中巡查护院的僧人,众人二话不说立刻帮忙寻找起来。人多力量大,大伙儿很快就在某个凉亭中发现了在此避雨的邹小姐。只不过,在场的还有另一名年轻男子,而邹小姐身上还披着那男子的衣裳。 “你这该死的小蹄子,终于想起自己主子来了?”一见到失职丫鬟,邹茗清气不打一处来,一时忘记了保持形象,忍不住厉声斥骂道。 找到主子,那丫鬟不但没有半点欣喜,反而垮着脸,指着她身上那件碍眼的男装如丧考批:“小姐,你的衣裳……” 不怪她做出这种晦气表情,主子出了损坏闺誉的事,身为贴身丫鬟的她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 邹茗清好像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不妥之处一般,一下子羞红了脸,“你还说!都怪你下雨也不来寻我,害我淋湿了衣裳,多亏遇到这位沈公子才没冻死!” 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屋檐下,女子又湿了衣裳,这场面,一听就觉得暧昧。 看到众人一下子变得古怪的目光,邹茗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一把捂住嘴巴,一副恨不能把头埋进地缝中的窘迫模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梦碎 即便事发地是在寺庙中,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还是快得惊人。? ?沈沛和沈泽还未到家,关于他和邹小姐刚刚发生过的桃色事件早就传进了京中消息最灵通的某些人耳中。 抱着看戏不怕台高的心态,这些爱八卦的人很快就各自往卫国公府和邹家两处“好心”送去了风声。 于是,等沈沛回到家之后,迎接他的只有卫国公二话不说劈头盖脸抽来的一顿家法。 沈浩跪地苦苦求情,不但没起任何作用,反受哥哥牵连,也挨了好几鞭。 沈镔打到累得抬不起手来方才作罢。他黑着脸吩咐下人传话给世子妃,立刻联系冰人,筹备明日上邹家提亲之事。 转头面对仍然跪在地上的两个庶子,他的脸色半点也没有好转,冷冷下令道:“带二少爷到我的书房,扶三少爷下去休息。” 一字之差,两兄弟的待遇截然不同。沈浩被人用软轿抬回了自己院子,浑身是伤的沈沛则被人架着移至书房。 早一步踏进书房的沈镔端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下人把沈沛扶到对面椅子上坐好,斟茶告退,始终一言不发。 在他不辨情绪的目光里,沈沛一开始还在龇牙咧嘴装可怜,到得不到半点回应之后慢慢平静下来,逐渐卸去伪装,心生不安。? 要看 书 惶恐之下,他率先按耐不住打破沉默。 “父亲,你听我说,这次实在是件意外,我真不是故意损坏邹小姐闺誉的。” 沈镔眯起眼睛,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厌恶:“欲盖弥彰!” 他是不擅长勾心斗角,也痛恨此道,但经历过小费氏之后,除了沈泽和患难时对他全心维护的毕陀、敏仪之外,他内心之中对于其余人的防线比谁都高。芷华诚心相待尚不能瓦解这种防线,更何况本就居心不良的沈沛? 沈沛没想到父亲现在这么不好糊弄,垂死挣扎一般还在辩解:“孩儿不敢撒谎。当时突然下起雨来,孩儿……” “够了!”沈镔忍无可忍地一声暴喝,打断他的表演。“真要这么凑巧,你坏谁的名声不好,偏偏去坏邹太傅嫡孙女的名声!你真以为娶了她就有资格去争那不属于你的东西吗?痴心妄想!” 沈沛诚挚的表情僵在脸上,眼神闪烁了一下,怎么看都有几分心虚。“孩儿不敢。” “你敢不敢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也不管你背地里打什么主意,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卫国公这个位置,你这辈子都别想染指!你坏了邹小姐名声,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得不为你擦屁股上门提亲,但你别以为这样就能称心如意!成亲之后,你立刻给我分出去单过。??? ” 沈沛始料不及地惊呼出声:“分家?” 也难怪他会这么失态,从来都是做儿女的偷偷摸摸想法子分家,鲜少有父母主动提出来的。一般出现这种父母在世儿子分家的情况,世人都会非议做儿子的不孝,让长辈忍无可忍过不下去。 “父亲,您这样做,别人该怎么看孩儿啊?孩儿自问对您从无半点忤逆,您就忍心孩儿背上这么个不孝名声吗?” 沈镔不为所动,冷冷一笑。“你都忍心谋算我传给你嫡兄的爵位,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 又是嫡庶之别,又是这种看多余的垃圾一样的嫌弃目光,沈沛心里抽痛,再也忍不住自己从懂事以来就压抑在心底的不甘之情,扬起脖子吼出心声:“嫡庶之分就这么重要吗?我和弟弟,除了无法改变的出身,哪一点比大哥差了?难道我们不是你的亲儿子吗?我记得,小时候您也很疼爱我们的啊,为什么后来一切都变了?” “呵呵,原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对你们的疼爱啊……”沈镔却忽然放声大笑,笑到最后,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你自己说,我和你大哥被小费氏那个贱人迫害的时候,你们兄弟俩在做什么?你敢不敢问心无愧地告诉我,你们从头到尾半点也不知情?你敢不敢对天发誓,那个贱妇为你处心积虑谋篡我爵位的时候,你不是顾念骨肉亲情推辞不受,而是暗自窃喜地接受了她的好意?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没有把你们在族谱中除名,已经算仁至义尽,全了这段父子之情了!” 沈沛面如死灰,张口结舌,一下子气焰全消,瘫软在座位上,呐呐无言。 隔阂在父子之间的脓疮一下子被挑破,痛苦的不止是亏心的沈沛,沈镔自己也老泪纵横。他不想再多看这个不孝子一眼,扔下一句“分家的时候,该给你的我自然不会少你半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起身拂袖而去。 瘫坐在椅子上的沈沛久久不能回神,此时此刻,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内心深处传来的一声脆响——那,是梦碎的声音。 分家意味着他不但要承受世人不孝的指责,更重要的是,他从此的身份与族人中普通的旁支并无不同。即便沈泽战死沙场,芷华又生了个女儿,爵位的第一继承人也是留在府中尚未成亲的沈浩。再退一步,即使沈浩也被分了出去,他们兄弟俩将与族中子弟共同公平竞争,而如果那时候的芷华选择从族中过继一个婴儿承嗣,他们兄弟俩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总而言之,正如沈镔所说,卫国公这个位置,他此生再无半点希望染指! **** 临近产期,芷华食量大增,睡得却越来越不安稳。每日夜里都会被硕大的肚子压得胸闷不已,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时常被抽筋的小腿痛醒过来。因此,她白天的精神越来越差,稍微费点儿心思就大感疲惫。 上午操心完长公主母女的事,用过午饭后正想打个盹儿,翠儿却匆匆而来,附在她耳边悄声禀报起外边最新流传出来的绯闻。 本就睡眠不足的芷华听过之后更加心烦意乱,一掌拍在床沿边,怒声斥责道:“窦嬷嬷,我拨给沈沛和沈浩的那几个小厮呢?不是说了要时刻盯着吗?为什么今日没有跟他们同去大觉寺?” 这段时间她精力不济,府中内务俱多是窦嬷嬷在打理。自知失责,窦嬷嬷连忙躬身请罪:“是老奴一时疏忽大意了,请世子妃责罚。” 芷华心里也清楚,即便小厮跟了同去,也阻拦不了身为主子的沈沛行动,最多只能提前赶回来通风报信而已。她揉揉眉心,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罢了,罚你两个月例银吧,这次的小厮不够得力,你给我换两个机灵点的。日后沈沛那里,再不可掉以轻心。” 在宫里小心谨慎了一世,换了个简单宽松的环境居然会老马失蹄,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窦嬷嬷心中自责不已,同时更感激芷华仁厚,闻言心悦诚服地福身一礼:“世子妃放心,老奴定当吸取教训,再不敢有半点松懈。” 恰在这时,沈镔派来的下人经过通报,走进室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商议婚事 “启禀世子妃,小的奉国公爷之命特来传话。? ?????国公爷明日即将前往邹府提亲,故让您即刻联系冰人,准备聘礼。” 此话一出,无衣院主仆众人面色齐齐一变。 芷华率先反应过来,和善地答道:“本妃知道了,这便立刻着人去办。” 一个眼神递去,韩妈妈心领神会,连忙掏出袖中常备的打赏荷包,亲自将那传话丫鬟送了出去。 等来人走远之后,窦嬷嬷这才不可思议地惊呼道:“国公爷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老奴还以为他怎么也得拖上一拖。” 不止她意外,芷华也没想到公公会这有此举。 沈沛与邹茗清传出绯闻,于情于理,这门亲事都结定了。别看结局无法改变,但以眼下的情况,这亲事拖或者不拖,其中差别可就大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只因为沈沛与沈浩,如今正处于嫡母孝期。按照习俗,守孝期间想要谈婚论嫁,只能赶在百日前办完。当初沈镔娶小费氏过门正是依照此种风俗。现在小费氏下葬后百日之期已过了一半,而成亲六礼十分繁琐,沈镔大可以借口不愿委屈女方准备得隆重一些,这样一来时间上自然就不够用了,这门婚事最多只能暂时下定,成亲之日顺理成章延误三年。??? ?? ?? 要看?书 三年时间,足以让沈泽凯旋归来,芷华也能在卫国公府里站稳脚跟,无惧家世雄厚的邹茗清任何手段。 从沈镔对沈泽的各种维护来看,主仆二人一致以为他会在这门亲事上使出拖字诀,以此打乱沈沛心中盘算。可他现在毫不拖泥带水地立即准备聘礼,照这种情况来看,显然是不准备阻拦。 左思右想,芷华怎么也猜不透公公心意,联系起自他回来后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抗拒姿态,一时有些心灰意冷。 “罢了,公公既然已经吩咐下来,我这个做儿媳的除了照办还有什么法子?窦嬷嬷,这事你去办吧,务必要尽心尽力,万不可让人挑出半点儿错处。” 窦嬷嬷也替主子感到无力,叹息一声,领命而去。 或许是感受到母亲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腹中的喜儿突然不安地蠕动起来,重重一脚踢下,芷华肚皮瞬间一紧,隔着衣服都能清楚地看见肚子上鼓起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包。 她的注意力顿时被孩子吸引,愁眉轻展,爱怜地抚上腹部鼓起之处,轻轻安抚着腹中骨肉:“好孩子,别为娘担心。只要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无论遇到怎样强大的敌人,娘亲都不会害怕。??? ? ?” *** 另一边,邹茗清比沈沛稍早一点回到家里,待遇却比他好多了。 一进门,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早就候在那里,从她行礼时严肃的表情来看,邹茗清心里顿时猜到了母亲已经收到风声。 “夫人有命,请小姐回府后即刻去见她。” 该来的迟早要来,邹茗清早在回来路上就已做足了心里准备,闻言面不改色,轻轻颔首,径直朝家里走去。而随行伺候她的贴身丫鬟则不出意外地被留了下来,下场可想而知。 今日这丫鬟的确有错,现在自顾不暇的邹茗清哪有功夫保她,怀着满腹心事行至母亲院中,刚刚走进屋内就迎来劈头一声厉喝:“你还有脸回来!” 邹夫人掌管内务多年,板起来脸自有一番威严,她紧咬着牙关,鼻头两侧各一道深深的法令纹突显出来,看上去比佛堂中整日吃斋念佛,不理庶务的婆母年轻不了多少。 一见到母亲这副表情,邹茗清就知她动了真怒,连忙乖巧地下跪认错:“女儿知错。” 屋内伺候的下人立刻十分有眼色地垂头退了出去。没有外人在场,邹夫人的怒火越发高涨:“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出去上个香你就给我弄出这种事来,等你爷爷下朝回来,我看你怎么对他交代!” 邹茗清心中并无多少惧意,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快步膝行上前,揽住母亲小腿,高高扬起的精致脸蛋上流下几行热泪:“母亲,这事真的是件意外啊!女儿原本在林间作画,忽然就下起雨来,情急之下,女儿只能避到附近的小亭子里。谁知那亭中早就有人。当时女儿衣裳尽湿,沈家公子除了脱下一件马甲赠与女儿御寒,从头到尾都是以礼相待,并无半点逾矩。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不是您听到的那样啊。” 做母亲的,不管再气恼,潜意识里总不愿把自己的儿女往坏处想。邹夫人一下子信了女儿的说辞,怒意却没减少半分,依旧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小子要真是谦谦君子,送了你衣裳之后就该立刻离开!全天下的庶子都有一颗狼子野心,我看他分明是早有预谋,妄图高攀咱们邹家!” 邹茗清眼珠子一转,试图替沈沛撇清:“娘,不是这样的。当时他提出告辞,女儿想着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原本就是女儿自己打扰到人家避雨了,怎能还自己占了亭子,逼人家出去淋雨?再加上那亭子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女儿一时心软,就犯了糊涂……” “你……”邹夫人气得一指点在她额头上,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你说你怎就这么糊涂!女儿家的名节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吗?你已经吃了一次亏了,怎么还不吸取教训?现在这事在外边估计都传遍了,我看谁还会……” 邹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门外一个丫鬟小心翼翼的通报声打断了。 “夫人,老太爷下朝回来了,请您和小姐立即去见他。” 邹太傅的传唤来得太过迅速,邹茗清没时间再委婉地争取母亲帮助。她抢先扬声应了那丫鬟一句,打发人退下后,立即抓紧时间开门见山地对母亲哀求道:“娘,爷爷找我们,肯定是说女儿亲事。他选的那些人是什么德行,娘你还不清楚吗?你怎么忍心看着女儿一辈子就这样毁了?娘,你帮帮我吧!” 她的亲事早成了邹夫人心中一块心病,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眼睁睁看着女儿跳进火坑。软的硬的,邹夫人通通尝试过了,无奈身为一家之主的公公就是不肯松口,到最后甚至还放下话来,她在闹下去就让儿子休妻。邹夫人不怕被休,却不得不顾及自己的儿子,有一个下堂妇做母亲,儿子哪里还有前途可言。 于是,面对女儿的苦苦哀求,她一脸为难:“你要为娘怎么帮你?能用的法子我之前都试过了……” 邹茗清急切地打断她:“娘,现在不同了。既然老天爷降下一场雨让女儿与沈家公子有了牵扯,说明一切都是天意。如果一定要选个人嫁过去的话,女儿就选他了。求娘亲成全!” 邹夫人没想到女儿会提出嫁给一个庶子,定定地打量她半响,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下来:“好,娘亲帮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尘埃落定 然而,卯足了劲儿一路盘算着怎么说服邹太傅的母女二人很快就发现,自己之前在腹中打下的草稿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 ? 就在刚刚下朝回家的路上,邹太傅的轿子接二连三被人拦下,全都是之前向邹茗清提过亲的人家,支支吾吾单方面宣布从前所提亲事作罢。 从外人口中拼凑出孙女最新绯闻的邹太傅气了个仰倒,到家后召来这对不省心的母女,劈头盖脸一通怒骂。 不过骂归骂,事情还是要解决。撒完气之后,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邹太傅当即宣布孙女夫婿就定下沈沛。他以为心高气傲的邹茗清如同之前一样看不上一个庶子,唯恐这对母女再寻死觅活地闹起来惹他心烦,宣布完自己决定后立马将她们赶回自己院中反省思过。 邹茗清没想到自己一句话都没说事情就成了,与同样暗自窃喜的母亲交换了个眼神,异常柔顺地退出爷爷书房。 人吧,就是这么矛盾。邹夫人一开始还想着怎么说服公公同意这门亲事,不想没费吹灰之力就得偿所愿。起初的欣喜过后,她心中又慢慢起了变化,越想越不是滋味。她从小精心呵护着长大的掌上明珠,千挑万选,到头来居然配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邹夫人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憋屈,对未来的女婿也越来越觉得不满。 邹茗清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没有注意到母亲越来越阴沉的面色。? 要看 书计划初步成功,她心里又开始担忧起之前与沈沛合计过后最可能出现的那种情况——婚期延误。都说女大不中留,之前定不下人选时还好,点头答应沈沛之后,曾经因为沈泽的无情而逐渐枯萎的那颗少女之心逐渐复苏,恨嫁之情甚至比豆蔻时更加强烈。 她都已经十七了,再经不起三年漫长等待。满心以为母亲想法和自己一样,她便以商议的口吻问道:“娘,沈公子的孝期已过四十九日了,你说我的婚事能赶在这么短时间里办好吗?” 正为她感到委屈的邹夫人想也不想地回道:“赶什么赶!女子嫁人是多大的事啊,五十天时间哪里够!我巴不得多留你几年呢。” 邹茗清大感意外,忍不住失态地惊呼起来:“娘,我都十七了……” 邹夫人这才察觉出女儿心思,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十七怎么了?他难道还有胆子嫌弃你不成?我跟你说,女儿家就该矜贵一些,哪有上赶着嫁人的道理?就该让他多等几年,越是来之不易的东西才越能让人珍惜。” 邹茗清被她训得面红耳赤,又不甘心就此放弃,眼珠子转了转,试着从另一方面说动母亲。“娘,您说得是很有道理,可您也不想想卫国公府里目前的情况。国公爷丧偶,就算要续弦也得一年之后,目前里边只有一个女主子,还跟我是死对头。 我要是听您的不紧不慢等上三年,过门之后哪还有立足之地?” 女儿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邹夫人一直没功夫静下心来仔细考虑各方情况,因此还真没有想到女儿说的这点。她颦眉苦思着个中利弊,直到回到自己院门前仍旧没能拿定主意。 “也罢,等你爹爹回来之后,我同他商议一下再说吧。” 邹茗清一想父亲回来后自己少不了又会挨上一通训斥,立即就想脚底抹油。她冲着母亲讨好地笑笑:“娘,爷爷刚刚让我回房面壁思过呢,我就不跟你进去了。爹爹若是生气,你可要帮女儿挡着呀。” 说完,不等母亲回应,福身一礼迅速遁走。被留在原地的邹夫人回神过来,好气又好笑地骂了句:“这个小滑头!” 晚饭后,邹太傅父子关起门来在书房里商议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达成共识:这门亲事已成定局,反正早晚都要结,自然是越快越好。 女方恨嫁,男方赶百日孝期,从沈镔第二天上门赔礼求亲开始,这门亲事立即提上议程。一桩桃色绯闻促成一段佳话,那些等着看好戏的吃瓜群众们缺乏谈资,便意犹未尽地把邹家小姐昔日倾慕沈泽的旧闻挖出来大肆渲染。邹茗清之前的坏名声只是在顶级贵族社交圈之内悄然流传,定亲之后,一夜之间闹得人尽皆知,引发万众瞩目。 往日暗恋的人成了大伯,与老情敌成为妯娌;庶子高攀嫡女可对方心中装着的居然是自己哥哥……这种只在话本中出现过的桥段变出现实,观众们忍不住自行脑补起接下来即将上演、各种版本的豪门恩怨戏码。 邹茗清曾经放下话来,出嫁不会带任何嫁妆,因此邹家筹备起她的婚事来十分轻松。浸淫后宅多年的邹夫人十分清楚,哪怕女儿出身门第再高,没有足够的银钱傍身,她过门之后在夫家的日子也会寸步难行。心疼女儿的她悄悄将自己十多年来攒下的私房钱全部给了邹茗清,总共五万两之巨。 相比邹小姐的春风得意,卫国公府这边负责操办婚礼六礼的芷华压力要大上许多。为了不让人挑出任何错处,非议自己趁机打压未来妯娌报复她当初觊觎沈泽旧仇,芷华挺着个大肚子殚心竭虑,无论大小事情都要亲自过问,所备下的一应彩礼既不出彩也不失仪,完全符合沈沛庶子身份。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步流程在一个月之内走完,婚礼终于赶在百日之期将满之际举行。沈沛身为庶子,身上又还带着热孝,婚礼办得十分简单,所请宾客不多,全都是两家至亲。 如果赌坊开庄,赌众人心里脑补出来的各种好戏哪个版本会真正上演的话,肯定会赚个钵盆满盈——因为根本没人想到,卫国公在这对新人成亲后第一日奉茶认亲时,居然会当众宣布分家。 在场之中,无论是从一开始操办这门亲事内务的芷华,还是刚刚顺利敬过茶认完亲的新妇邹茗清,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全都震惊得瞪大双眼,久久不能回神。早已从哥哥那里收到风声的沈浩手捧茶盏沉默不语,而内心之中一直还怀着一股隐隐侥幸心理,觉得父亲不至于如此绝情的沈沛,此时幻想破灭,面如死灰,耷拉着脑袋不敢面对身边一直被瞒在鼓里的娇妻。 扔下这个重磅炸弹的沈镔倒是神色如常,仿佛自己刚刚说的不是分家,而是诸如天气真好之类的琐碎小事一般。他顿了顿,无视场面上的诡异气氛,进一步解说起分家细节。 “我在双鱼胡同里的那座宅院已经过户到沈沛名下,直接在那里安家或是自己另出银钱买下其他府邸,由你们夫妻二人自己商议决定。你们已故嫡母小费氏素来将你兄弟二人视如己出,她生前所留下来的嫁妆由我做主,给你们二人平分。该给你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之后会有下人把单子交给你们过目。我给你们夫妻三日的时间整理自己私物,三日之后必须搬出去。” 沈镔轻啜一口茶,又将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转移至最小的儿子身上。“至于沈浩,你的那份我也备好了,等将来为你娶亲之后,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应尽的职责。你也和你二哥一样,一成家就迁出卫国公府。” 说完,他放下手中茶杯,不去管所有人的反应,直接下了逐客令。“此事我已同族中长老说好了,族谱也已更改。事情已成定局,你们该干啥就干啥去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和硕格格 再说另一边,就在芷华为沈沛婚事忙得焦头烂额时,轻车简行悄然离京的长公主终于抵达埫州。ranen ? ?. r?a?n??e n `o?rg 事先没有收到消息的沈泽吓了一跳。由于之前没有准备,长公主又要求他保密自己行踪,沈泽无法,只能将这行人亲自带到凤菲菲所住的小宅子里,打算将他们安置在此。 然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座小院中居然早已人去楼空。毕陀、凤菲菲师兄妹二人连同前不久才从京中返回来的降珠三人,竟然不知何时悄然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书信。 信是降珠写的。原来,凤菲菲的身体每况愈下,特别是敏仪离去后为她狠狠担心了一段时间,又在得知她平安后乍然松懈下来,一下子就病倒了。毕陀诊断出她余下时日最多撑不过两个月,决定带着她去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过一段她梦想中的平凡生活。降珠不是不担心敏仪,可她也同样放不下对自己视如亲女的师父。郡主身边有绛紫相伴,目前又暂无性命之虞,而师父却处于不久人世的弥留之际,万分纠结的降珠最后终于做出决定,陪师父走完人生最后这段旅程。她在信中说明原委,并反复恳求沈泽尽快帮助敏仪想办法脱身。如果两个月后沈泽还是没能救出敏仪的话,她会立即赶回来尽自己该尽的职责。 前不久才对降珠大动肝火的长公主,这次却出奇的平静。凤菲菲对女儿她们的好,从敏仪这大半年来寄回的家书中时常有详细描述,降珠出于一片纯孝所做出的选择,她心里实在怪罪不起来。 耐心等她看完这封信后,沈泽语带歉然拱手作揖:“边关条件简陋,只能委屈殿下暂时安置在此了。” 长公主毫不介意地挥挥手:“世子安排得很好,哪说得上委屈。只不过本宫想尽快出发赶往里勐圣京接回女儿,有劳世子尽快安排,本宫在此谢过了。” 面对她点头致谢,沈泽急忙侧身避开,不敢身受。“郡主对家父有救命之恩,在下如今所做尚不足回报此恩万分之一,更不敢担殿下道谢。”顿了顿之后,他认真保证道:“请殿下放心,在下这就回去安排送您出境的人手。” 靖安国这边,所有牵挂敏仪的人都以为她目前暂时平安,殊不知,一场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一切还要从她认祖归宗之后说起。 那天,参加完祭天仪式后,前来恭亲王府传下赐封敏仪为和硕格格旨意的太监并未离去,而是等祭礼顺利完成后,又转达里勐国君的第二道圣旨,召她翌日入宫觐见。 敏仪有个皇帝舅舅,现在又多了个国君伯父,接到这种旨意心里倒没多大惶恐。也不知那乌仁图雅王妃打的是什么主意,在第一次见面就吃了个败仗之后,居然转头跟没事人似的,热心地为她操持起第二天进宫事宜。 她好像把敏仪当成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不但立即传令府中绣娘连夜为格格赶制礼服,还亲自手把手教导她面圣礼仪。她本以为自己放低身段就能感化这个手段拙劣,看上去城府还不够深的小姑娘,却不想这一举动除了让对方暗自加倍提高警惕之外,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效果。 不过她这次突然转换成贤妻良母风格的举动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克里木面对她时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之前答应过敏仪让她搬去别院的承诺也暂时按了下来,绝口不提。 而与那独具里勐特色,格格必备的花盆底绣鞋斗争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敏仪,暂时也无心计较这件小事。被克里木夫妻俩强迫着学了半天礼仪后,现在的她是腰酸背痛脚抽筋,浑身上下每一块皮肉都泛着酸疼。 心疼她的绛紫赶紧配好帮助身体恢复的药浴,让她用过晚饭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可以泡在里面纾解疲乏。 浸泡在热水里,敏仪舒服地长叹一声,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便迫不及待地对着绛紫大吐苦水。 “绛紫,我跟你说,那双破鞋子真不是人穿的。我穿上去站都站不稳,他们居然还要求我走起来婷婷聘聘,袅袅生姿。你说,这不是存心折磨我吗?我看这绝对是那个什么破王妃在借机报复。” 绛紫拿起一块干净的毛巾,走上前去为她搓起背来。“就算她是折磨你,小姐你也要学啊。咱们靖安殿前失仪都是大过,到了这里估计也不例外吧。现在吃点小苦头,来日才能避免吃大亏。小姐还是忍忍吧。” 敏仪趴在浴桶边缘,惬意地闭起眼睛享受着。“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然哪会这么配合,早就闹起来了!明天一早就要去见国君了,我现在没达到要求,穿着那双破鞋子只能勉强不跌倒而已,也不知道国君见了以后会不会看不过眼把我拖下去斩了。” “呸呸呸,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绛紫朝地上啐了一口,安慰她道:“您是恭亲王目前唯一的后嗣,皇帝再糊涂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真把您怎么样的,小姐,你就放心好了。” 敏仪翻了个白眼,“话是这么说,但我从来没见过里勐皇帝,也不知他是不是个暴君。万一他就是看我不顺眼非要把我怎么样,恭亲王难道还会为了我造反不成!” 尽管克里木对她百般宠溺,敏仪心里还是没有一点安全感。克里木为了国家,连深爱的娘亲都能放弃,更别提她这个十多年都没来往过的女儿了。正因为她不敢全心全意信赖克里木,所以即便很讨厌乌仁图雅,也讨厌将她折磨得苦不堪言的里勐破礼仪,却不得不咬牙坚持学下去。 洗完澡后,神清气爽的敏仪刚一踏出浴室,几名手捧着一套完整礼服,悄无声息等候在外间的丫鬟立即躬身行礼。“格格,这是王妃特意命人为您赶制出来的礼服,请您现在试试合不合身。另外,王妃还说了,请您穿戴整齐后移步至她寝宫。为了确保您明日穿着这套繁琐礼服不在御前失仪,她今晚将会耐心指正您的一应言行举止,直至您彻底学会规矩为止。” “不是吧?还要来!”敏仪失声惊呼,忍无可忍地一把挥开她们送至眼前的那套精美服饰。“去告诉你家王妃,这套衣服如不合身那也是她派来量体的裁缝不尽心,本格格不试!本格格累了,现在要休息,就不去打扰她了。” 什么破礼服,再漂亮那鞋子不也是花盆底吗!这种破鞋子敏仪都穿了一下午了,现在实在不愿意再折腾自己。她认为自己最起码可以走稳不摔跤就行了,至于乌仁图雅示范的那种风情万千的行走姿态,她就算学到天亮也学不会。 然而,她的抗议并没有什么x用,不久之后乌仁图雅闻讯赶来,还请来了一片苦心为了女儿好的克里木。夫妻俩好说歹说,终于又把瘫倒在床上不肯起身的敏仪说动了,操练到三更十分,最终勉强合格。(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皇伯父 放眼整个圣京,恐怕除了克里木的恭亲王府之外,也只有国君所住的皇宫不是里勐人常住的毡帐了。??? 高耸巍峨的宫门,朱红色的宫墙,外表看上去似乎与靖安皇宫相差无几。然走进内里才会发现,大到各个宫殿的建筑风格,宫里为数不多的几座园子,小到园内零星几座凉亭,随处可见的长廊过道,其精美之处比起靖安国的来说,真是差远了。如果说靖安国的皇宫是一位盛装打扮的宫廷贵妇,那里勐国的皇宫顶多算是披着一件诰命服饰容貌平常的贵夫人。 被人用一顶软轿抬着,行走在皇宫里的敏仪,起初还饶有兴致地掀开轿中窗帘往外四处打量,然走出不远之后,她就放下了帘子,颇有些失望地闭目养神去了。昨日劳累了一天,睡了不到四个时辰就被人叫起来梳妆打扮,亏得她身体底子不错,不然一般人还真吃不消。 原本的乌日娜是精通里勐宫廷礼仪的,但现在内里换成了绛紫,为了不露馅,敏仪没带她进宫。??? ? 是以眼下也没人陪她说说话缓解紧张,敏仪只能闭目养神了。 轿子晃晃悠悠继续前行,敏仪就像身处摇篮似的,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只感觉轿子被人轻轻放在地上停了下来,外边克里木的声音随之响起。 “格根塔娜,我们到了,快下来。” 敏仪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出了轿子之后习惯性地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克里木连忙按下她的手,不赞同地提醒道:“忘了父王昨晚怎么说的吗?在宫里别把双手举过头顶,这样会让人觉得轻浮、不够稳重。” 伸懒腰这一举动在靖安顶多算是无伤大雅的小小失礼,但到了这里却又不同。里勐人只在祭天拜神时会把双手举起超过头顶,其余任何情况下做出这种举动都会被认为是对神灵的不尊敬。直到目前仍有些不适应异国风俗,敏仪小声嘟囔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抱怨,吐吐舌头乖乖跟在克里木身后,跨进御书房大门。要看书 克里木面冠如玉,身上自有一种儒雅的书生气质,在粗犷的里勐男人里面算得上是一个另类。大概是一个面容肖母,一个长相随父的原因,他的同胞兄长克里察生了一张国字脸,五官虽不如弟弟精致,但常年身处最高位累积下来的气势,让他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王者霸气,与弟弟站在一起半点也不逊色。 父女二人进来的时候,克里察正埋首于书案上一堆奏折之中。纸张产于靖安,在里勐国算是一种奢侈品。而除非有国家大事才开朝会的里勐国中,奏折又是君臣之间最常用的沟通方式之一。因此,克里木书案上的奏折五花八门,有竹简、兽皮、布帛,唯独缺少纸张。 “臣弟克里木携小女格根塔娜给皇兄请安。” 克里察循声抬头,一眼望去,只见弟弟身后领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朝自己行礼问安。 这女孩一身标准的里勐格格打扮,低着头看不清长相。她行礼的姿势还算标准,估计是自己大量得太久,踩着花盆底,膝盖微微弯曲的双腿有些轻颤。 “平身。”克里察没有故意刁难她,反而露出一抹和蔼的微笑,绕过弟弟直接问起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女。“你就是格根塔娜?听说你不懂里勐话,是在靖安长大的吗?” 他的靖安语说得十分标准,比克里木也不逞多让。敏仪意外地挑了挑眉,轻轻应了声:“是。” 克里木有些不好意思地用里勐话解释道:“臣弟以前年少不懂事那会儿,不是溜出府去民间玩了一段时间嘛。我和这孩子的生母就是在那时候结识的。那女子容貌还行,不过言行粗鄙,上不得台面。臣弟新鲜过一段时间就腻了,回家之后便把她丢到了脑后。这次带兵征讨靖安时,臣弟无意间在逃窜的百姓中发现了这位故人,这才得知原来她竟然在我离开三年后,带着我的骨肉嫁给了靖安人。她后来嫁的这人十分嫌弃我的女儿,整日非打即骂。臣弟一时气恼,就将这对狗男女全都杀了,并把自己女儿带了回来。” 克里察恍然点点头,“难怪你之前奏折里对她的出身语焉不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 在里勐男人的观念里,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带着自己的骨肉嫁给别人,让自己的孩子认别人为父,是对于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哪怕这个女子是自己先不要的。因此,克里木编造的这个故事十分合情合理,让克里察心中的疑虑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一个字也没听懂的敏仪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低着脑袋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乖顺。 身为一个颇有抱负的君主,克里察每日要处理的事务非常之多,能够拨冗接见这对父女,亲自过问敏仪出身来历已经算是很给弟弟面子了。因此,在得到自己想听的解释后,他对敏仪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又赏下一些珠宝首饰便端茶送客了。 直到坐上回府马车里,敏仪这才如蒙大赦地长松一口气。回到自己闺房后,更是倒头就睡,半点也不将刚刚得到的那堆赏赐放在心上。 这对父女不知道的是,他们走后不久,御书房内又出现了一名奉召而来的黑衣男子。刚刚还和蔼可亲的克里察此时面色严肃,对来人下达了一道命令:“启动恭亲王府那颗暗子,让他尽快把这个和硕格格的真正来历调查清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偷听 拂晓之际,太阳尚未升起,天色还是灰蒙蒙一片,恭亲王府的下人们陆陆续续起床,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时值春季,整个王府中到处绿意盎然,府内王爷常来的那座最大的秀景园里,三五个花匠正埋首于一丛丛含苞待放的名贵花种之中,悉心打理着。这些花匠中,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看上去似乎十分平凡无奇,只有熟识他的人仔细端详之后才能发现——他,就是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费宁。 牧仁空手而归宣告他最后一次对克里木献上的计划失败,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克里木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也没再找他出谋划策。从那以后,曾经在里勐风光了一段时日的费宁十分有眼力地选择了夹起尾巴做人,每日深居简出,逐渐淡出人们视线。 他的里勐话已经说得十分地道,轻易地混进了一堆下人之中,加入了克里木回京的仆人队伍。 再次踏进曾经想极力脱身的恭亲王府,费宁过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被从前接触过的人认出来,再次被克里木注意到。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最近********都放在女儿身上的克里木,早把他这颗无关紧要的弃子抛之脑后,哪里还想的起来。 为了躲克里木,他又和之前一样,整日带在自己房内,除非必要绝不出门。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王府中某位管事看不下去了,误以为他在偷懒,二话不说就把他编进了专门负责打理花草的园丁之中。于是,不敢反抗的费宁从此开始了花匠杂役生涯。 如果他就这样一直安分下去,说不定可以得到善终,然而在这个曾经位极人臣的老人心里,实际上深深隐藏着一股比热血青年更迫切的渴望,渴望再次出人头地,渴望回到过去那种一呼百诺的贵族生活。 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无论是沈泽与他之间的关系,还是他针对沈泽计划的一再失败,克里木永远都不可能再信任他,给他下一个机会了。 费宁手上重复着机械的浇水动作,思绪却不知飞到了哪里,一双隐藏在皱纹中的老眼越发浑浊。就在这时,花丛后不远处,又响起了某个年轻人练武时发出的呼喝声。 费宁不用看也知道这人是谁。从他第一天打理花园时,每天清晨的这个时辰,这位年轻人都会在这里练武。 “诶,快看啊,乌日娜手下的那个小厮******又来练武了。”费宁对这人不感兴趣,不代表别人也这样。这不,负责洒扫的那几个小丫头全都停下了手头活计,悄悄趴在草丛中往声音传来方向探头探脑的。? “哇,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好威猛啊!”另一个小丫鬟声音里写满了爱慕,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她现在的眼睛,必定睁成了两颗爱心形状。 第三个丫鬟估计慢了一步,没能挤到偷看最佳位置,便酸溜溜地对着同伴泼去一瓢冷水:“再好看又怎么样,人家已经名草有主了。难道你还敢跟小姐身边最得宠的乌日娜抢男人不成?” “乌日娜再厉害也是一个丫鬟,又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了?只要******能看上我,就算做个小妾我也愿意!”之前毫不掩饰自己爱慕的那名丫鬟立刻扭头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里勐民风热情奔放,年轻人无论男女,面对心上人时大多不会遮掩自己内心里的倾慕之情。尽管在这个国家生活了一年多,费宁依然十分看不惯这种风俗。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不知廉耻”,转身走远了几步,来个眼不见为净。 那几个丫鬟还留在原地,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压低了声音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那撩人小厮评头论足着。不过,她们今日的运气似乎不太好,那小厮一套拳法还没打完,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冷哼:“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那几个丫鬟如遭雷击,愣了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原来,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某人前不久才放下话来要与之争上一争的乌日娜。 “你们这几人,正事不做,趴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绛紫凶巴巴地瞪着她们,虽然听不懂她们刚刚的议论,但从她们的举动以及耳边姜云飞那清晰可闻的呼喝声,绛紫不难猜出她们说的是什么。 “乌日娜姐姐息怒,我们再也不敢了。” 刚刚最胆大的那丫鬟不知道她在这里听了多久,心虚地连连磕头。 绛紫皱了皱眉,觉得老这样听不懂人家说的话也不是办法。灵机一动,顿时意识到自己可以趁机做些什么改变现状。 “起来吧,格格目前还没学会里勐话,你们这些下人都给我尽量用靖安语说话。不然要是哪天惹怒了格格,别怪我没事先提醒过你们!好了,都下去吧。” 几人只当她没听见之前的讨论,心里大呼侥幸,闻言赶紧起身飞速遁走。 就在不远处的费宁将这段对话尽收耳中,暗自犯疑。克里木突然冒出个女儿他是知道的,但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的女儿居然不懂里勐话。一个里勐亲王的女儿居然在靖安长大,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他心里不禁产生了一股一探究竟的冲动。以打理花朵的举动为掩饰,悄悄往乌日娜那边方向靠近了一点。 绛紫没注意到附近还藏着这么个灰扑扑的老花匠,径自拨开草丛朝姜云飞走了过去。 “喂,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费宁赶紧跟上两步,学着之前那几个小丫头一样,躲起来偷听。也不知是不是他慢了一点漏听了开头,反正当他走近之后只听见乌日娜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云飞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有些沮丧地答道:“还没有人找我。估计他们还在想办法吧,毕竟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太过于特殊。” “该不会是你留下的记号出了什么差池吧?”这都一个月过去了,来解救他们的人还是没有消息,绛紫不禁怀疑起其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怎么可能!我们联络的记号那么简单,我怎么可能画错。况且就算一处有失误,总不至于一路上都在失误吧。我看咱们还是再耐心等等,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动静了。” 绛紫叹了口气。“我是能忍,可咱郡主忍不下去了。这几日那个乌仁图雅从她起床就一直盯着她学规矩,比当初家里那个杜嬷嬷还严苛。再这样下去,郡主要疯了,我这个当丫鬟的也要被她唠叨疯了。” 姜云飞脑海中浮现出敏仪鼓着小脸蛋暗自抓狂的样子,忍俊不禁。“我现在往你们那里走动不方便,你多劝劝她,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自救 两人分开后许久,费宁仍旧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满脑子都回荡着“郡主”两个字。??? ?? ?? 要看?书 里勐国君赐封克里木女儿为和硕格格的消息王府之中无人不晓,而据他所知,这个和硕格格其实就相当于靖安国的郡主。乌日娜称呼主子为郡主,到底是出于字面上单纯的翻译,还是——克里木的女儿,原本就是一位郡主? 费宁被自己的大胆猜测惊呆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自己东山再起的机遇就隐藏在这个和硕格格身上。 当年能够做到左相这个位置的费宁的确不简单,不得不夸他政治触角十分敏锐。回顾他毕生宦海生涯,这种对于把握机会的天生第六感好几次都让他在官场争斗中脱颖而出,笑到最后。因此,当这种久违的感觉再次浮现心头时,费宁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它,暗自开始着手调查这件看似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蹊跷事件。 他开始寻找牧仁。上次克里木没有把计划失败的责任迁怒到他身上,费宁原本还有些想不通,但现在,他不禁隐隐怀疑,是不是牧仁归失手归来的同时,是不是也带来了关于现在这个和硕格格的消息,让克里木注意力都移到了寻找女儿身上,顾不得跟自己算账。??? ?? ?? 要看?书 耗费了大半积蓄,辗转从打听了几个当初照顾过牧仁的下人,费宁得到一个让他无比挫败的答案——牧仁死了,死于某种古怪而又可怕的剧毒。费宁分别找了当初掩埋他尸首的两个下人,得到的是同一个说法,但至于牧仁中的是什么毒,发作时有些什么症状,这两人全都答不上来。 当初宝音大巫医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不但能解开牧仁身上的剧毒,还可以抑制这种毒素的蔓延,减少牧仁毒发时的痛苦。可实际上,当他真的按照自己参悟出来的药方压抑毒素时,不但没取得意料中的效果,反而引发了反弹,原本还能再撑一段时间的牧仁连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瞬间毙命。 这么丢脸的事,宝音和克里木当然不会大肆宣扬。因此费宁就算花费完身上所有钱财也不可能打探出来。 于是,费宁得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正确的答案——牧仁,是被克里木灭了口。 这个答案从侧面证实了和硕格格的来历不能被外人知晓。所以顺利寻回女儿后,克里木才会杀了唯一知情的手下,并且不愿将事情闹大唯恐牵扯出这一内幕,所以干脆息事宁人放过自己。 想到这里,他对和硕格格愈发兴趣大增,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接近她,将一切查个一清二楚。 被他悄悄惦记上的敏仪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规矩恶补中。早上绛紫和姜云飞碰面之后带回来的坏消息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原本还有一丝希望的她感到极度失望。 偏偏这个时候,乌仁图雅身边的丫鬟又过来传话。“王妃说格格用过早饭之后可以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她会亲自过来继续教您学习昨日未教完的规矩。” 一听这话,敏仪看着接下来端上的一桌子食物顿感胃口全无。“王爷呢?我要见王爷。” “回格格的话,王爷刚刚出发去了军营,临走时特意交代,让您好好跟着王妃学。王爷说等他明日归来,再带格格出去散散心。” 敏仪翻了翻白眼,无精打采地回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碗里的燕窝粥,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调羹。敏仪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都撤了吧,我吃不下。” 绛紫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心疼,忍不住劝了一句:“小姐,您还是多吃一点吧。身子骨是自个儿的,折腾坏了可不正合某人心意?师父和师伯都不在这里,您要是真有个头疼脑热的,咱找谁去啊!这里没咱知根知底的大夫,您可得多多保重。” 敏仪仍旧提不起精神来,心不在焉地随口顶了一句:“找什么大夫啊,我跟那糟老头学了几个月,不敢说尽得真传,总归还是略懂岐黄的。真有了什么小毛病,我自己就能给自己医,药我都随身带着呢。” 绛紫听她这番浑不在意自己身体的言辞就直皱眉,正想着怎么再劝一劝,对方却忽然兴奋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啊,我怎么把自己带着防身的那些小玩意给忘了。哈哈,远水解不了近渴,与其等人来救我,倒不如我先自救!” 见绛紫一头雾水,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敏仪得意地勾勾小手指,示意她附耳过来。主仆二人嘀嘀咕咕咬了一阵耳朵之后,相视一笑,如同两只准备偷鸡的小狐狸。 心里有了法子自救,胃口自然也好了起来。吃饱喝足之后,敏仪借口要和乌日娜聊聊体己话,将一干下人全部遣退在外,这一聊就聊了一个时辰,直到王妃到来。 “奴婢参见王妃。”门外几个丫鬟跪成一排,福身行礼。屋内的人自然也听见了她们的声音,不等乌仁图雅发问,房门被绛紫从里面打开。 “给王妃请安。格格正在屋里休息,因嫌人多吵闹,是以只留了奴婢在内。” 乌仁图雅不疑有他,轻轻点了点头,提步往内室走去。 “王妃来啦。”敏仪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床边,半点也不客气地招呼了一句。“请坐吧,乌日娜,还不倒茶。” 这几天无论乌仁图雅软言笼络还是端起架子压制,敏仪就是不愿叫她一声母亲,更别提给她行礼了。 “嗯,本妃会一直教你规矩,直到你学会给嫡母行礼问安为止。”乌仁图雅早已习惯了她的举动,因此没有半点怒气,款款走到椅子前坐下,风轻云淡地警告着。 “我是嫡女,生母又不是你,因此既就算要给嫡母行礼,那也不是你。我劝王妃还是忙自己的正事去吧,别整天吃饱了没事干老来找我麻烦。”敏仪伶牙俐齿地反击道,浑然不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敬茶 “乡野女子教出来的就是不懂规矩!王爷的正妻只有本妃一个,不管你是谁生的,进了这王府就得称本妃一声‘母亲’!”乌仁图雅被她戳中痛脚,语气不由凌厉起来,说话间露出几分只有克里木不在场时才会出现的锋芒。?? ???.ranen`“所以现在,调教你这个不识礼数的格格就是本妃最大的正事。” “王妃请喝茶。”绛紫适时地端来一盏茶,打断了二人争执。 乌仁图雅接过茶盏,没往嘴边送,反而又放回了绛紫手中捧着的托盘上。“端给格格,本妃要检验一下格格昨日学的敬茶礼。” 敏仪一听敬茶俩字,膝盖就反射性的隐隐发酸。昨日她敬了不下百杯茶,只因不肯敬给乌仁图雅,就被她一次又一次地要求重来。看来今日她又要故技重施,非得喝到自己敬上的这杯茶不可。 绛紫轻声应是,转身走向敏仪。背对王妃之后,她微微抬头,用眼神安抚着主子,示意她暂时忍下这口气。 接收到绛紫的眼神,敏仪仍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咽下那股把茶盏砸到乌仁图雅脸上的冲动。她起身接过托盘,嘴角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缓缓朝此时最厌恶的那个女人走去。 乌仁图雅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里,眉眼间全是掩盖不住的得意。本以为今日又要再磨上她几十次才能逼得她低头,不想对方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 “王妃请喝茶。”敏仪咬牙挤出这么一句,双手直直地将托盘送向前方。不再对着空处敬茶时,她的双膝固执地不肯弯下半分。 乌仁图雅犹不知足,偏偏还要抓着这点错处不放。“格格是不是一觉睡醒就把本妃昨日的教导忘光了?敬茶时的姿势是怎么样,还要本妃派人再给你示范一次吗?” 敏仪肯给她敬茶已经是够忍气吞声了,要让她再弯下自己膝盖,就算乌仁图雅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绝无可能。 她伸出的手固执停在原地,眯了眯眼,做着最后一番努力。“这是我第一次给王妃敬茶,倘若王妃嫌我粗鄙不愿喝的话,那就等王爷回来我再敬吧。如果他知道区区一个敬茶礼我就练了数百次,不知会不会和王妃一样嫌弃我姿势不够标准呢?”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当你对他退让了一步时,他不是见好就收,反而会得寸进尺,非得要把你逼到墙角,踩在脚下不得翻身方才收手。很明显,自认为在这场“母女之斗”中逐渐占据了上风的乌仁图雅就是这种人。她淡淡一笑,竟是半点也没把敏仪的威胁放在心上。 “王爷既然同意本妃教导格格,自然也希望你能学得尽善尽美。格格还是按照本妃昨日教过的重来一遍吧,这杯没有半点敬意的茶,本妃喝不下去。” 此话一出,本以为已经软下来的对手会再退一步,孰料已经忍耐到极限的敏仪根本不配合她的剧本演出,反而将手中举了半天的托盘往桌上重重一放。 “喝不下去,本格格就亲手喂你喝!”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悄悄移动到王妃身后的绛紫瞬间暴起,乌仁图雅连同她带来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全都还没反应来,便被身后之人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你……你要做什么?”乌仁图雅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语音也因为害怕微微颤动。 “不是说了吗,喂你喝茶!”此时的敏仪头上仿佛长出了一对小恶魔犄角,笑得邪气十足。 “你要是敢杀了我,我的族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是塔木部落首领的女儿,除非克里木将我族人屠杀殆尽,否非穷我部落举族之力,也势必要取你性命为我报仇!”乌仁图雅瞳孔微缩,举出自己身后势力试图化解对方杀意。 “嘿嘿,王妃放心吧,本格格才没你想的那么狠毒呢。这杯中只装了点泻药罢了,原本你要是乖乖喝下去,只会等回到自己院里才会发作。本格格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王妃这几天辛苦了,让您好好歇息一下。不过既然你不领情,非得逼我来硬的,那就没这么好过了。”敏仪怪笑着,拿出一个小瓷瓶又往杯中倒入了一点药粉。 她没有说谎,原先给乌仁图雅准备的真的只是泻药,只不过药效比普通的什么巴豆之流强劲了一点而已。她原本计划着骗对方喝下去,等过半个时辰之后发作起来,也怀疑不到自己头上。 但现在撕破脸皮了,自然不用再顾忌这杯茶喝起来的口感,所以又往里加进了另一种药。这种药味道十分奇特,与她之前下的泻药混合后,会使茶水变得苦涩难以入口,同时也会加快里面泻药的发作时间,并且还能让喝下的人产生幻觉。如果姜云飞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这个继自己之后的第二名受害者。 面对这杯缓缓朝自己逼近的可怕药水,求生的本能让乌仁图雅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死活不肯张嘴。不过有绛紫在一旁协助,敏仪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将这杯水一滴不剩地灌进对方口中。 直到看着乌仁图雅咽下最后一口水,绛紫这才放开她的下巴,把目光投向其余几人。“小姐,她们怎么办?” 有克里木撑腰,整个王府里除了王妃之外,谁还敢惹和硕格格?王妃身边的下人自然也不例外。敏仪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这几个下人没给她气受,她也懒得主动找她们麻烦。因此,她大方地挥挥手:“就让她们在我这里睡上一觉吧。” 绛紫刚点完几人的睡穴,乌仁图雅就开始痴痴笑了起来。敏仪心知这是药效发作了,回想起上次某人中招之后的种种表现,她立刻反射性地捂住了鼻子。 “快把她带走,别拉在我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绛紫也是一脸嫌弃。她迅速解开乌仁图雅的穴道,并将其从椅子上扶了起来,边走边问:“小姐,我带她去哪啊?” 敏仪眼珠子一转,古灵精怪地笑道:“弄脏了王妃院子也不好,你就忍一忍,带她在王府中随意逛逛吧。” 绛紫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钦佩地回望敏仪:“小姐,你可真是坏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丑态百出 乌仁图雅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要?看书 鲜衣怒马,无拘无束地在草原上纵马奔驰。天空是那么的蓝,广阔无垠的草原碧绿如茵,迎面吹来的疾风里夹杂着淡淡的青草香,令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 跑啊,跑啊,那疾风突然一变,有如带着刀子一般全都汇聚往她腹部而去,疼得她瞬间冒出了冷汗。还没等她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画面一转,她又置身于儿时常常在其间嬉戏的那条河流中。四肢百骸泡在水里,不用游动也不会沉下去。温暖的河水就像是母亲轻柔的抚摸,将刚刚那突如其来的疼痛驱散得一干二净,乌仁图雅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到极点的叹谓。 然而这种舒服只是暂时的,不知道为什么,没过多久肚子又开始疼了起来。好在河水还是那么神奇,帮她抵御住了身体上一波又一波疼痛。就这样,她像一条小船在河里飘啊飘,也不知飘了多久,前方岸边忽然出现一群年幼时最亲密的玩伴。 乌仁图雅开心地朝她们招招手,呼唤她们下水与自己嬉闹。小伙伴们大概不愿弄湿自己身上的衣裳,齐齐摇头拒绝她的邀请。? 一个人玩水多孤单呀,乌仁图雅童心大起,双手一同挥舞,将水花泼向岸边的小伙伴们。好几人猝不及防被她泼了一身水,大伙儿立即尖叫着四处闪躲。仍旧浸泡在河水中的乌仁图雅被她们狼狈的姿态逗得哈哈大笑,玩心更重,继续不停地朝她们泼水…… 以上美好画面只出现在乌仁图雅的脑海中,现实的场景却是—— “啊……救命啊,王妃疯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出现在王府某个花园中,七八名人比花娇的美艳姬妾抱头鼠窜,不但要躲避王妃投掷过来的土黄色粘稠液体,还要注意不沾到中招同伴身上的恶臭。 说来也是她们倒霉,今日几个平素里就爱掐尖的美人约好了一齐来花园赏花。当然名义上是赏花,实际上却是几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争奇斗艳。人人盛装打扮而来,刚刚聚齐,嘴都没来及斗上几句,王妃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朝她们款款走来。众姬妾不敢怠慢,隔着老远就福下身来行礼请安。一股异味随着王妃逐渐靠近隐隐传来,几人暗自屏气,却俱都不敢抬头探查。要?看 ??书 很快,王妃就走到了她们面前不远处。只听她欢快地招呼一句:“来呀……” 众人不知她说的具体是谁,于是不约而同全部将头微微抬起,望了过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王妃身上的裙摆从腰部以下全都湿透了,原本大红色的襦裙被那疑似粪水的液体染得橙黄,阵阵恶臭就从其间发散出来。她们都被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惊呆了,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王妃背在身后的双手突然用力一扬,朝她们丢来两团异物,纷洒在几人身上。更一名最倒霉的被一大块砸在脸上,当场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因此,便有了之前描述的那一幕。 完成任务的绛紫早就躲到了花园某棵大树上,此时正笑嘻嘻地欣赏着郡主和自己共同的杰作。 不过好戏总是短暂的,花园中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一堆下人。王妃疯了也是王妃,没有一个下人有胆子上前冒犯,只能把那几个倒霉姬妾先送出花园,再围城一圈,将王妃困住其中。 组成人墙的下人们眼睁睁看着王妃在里面自娱自乐,边拉边玩,想笑又不敢笑,想帮忙吧,又不敢或者说不情愿去碰现在这么恶心的王妃。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主子的失态欣赏得越多,被灭口的可能性就越大。大家伙儿面面相觑,不知从谁的眼中解读出了这条提醒,脖子上瞬间冒出一股寒意。于是,很快就有几个机灵的跑出去找管事了。 惊动的人越来越多,数百名下人将王妃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却仍旧没有一人敢上前动她。也有人试图将其唤醒,然沉浸在脑海幻境中的乌仁图雅根本听不到外界传来的半点声音。最先围困她的那几人身上早被泼洒了好几滩粪水,却没人敢后退半步,只能捏着鼻子忍耐再忍耐。有他们做挡箭牌,后面赶来的人自然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围观,不过不管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中说的是什么,面上全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终于有个黑衣汉子赶了过来。这人在王府中的地位似乎很高,下人们一看到他全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他直接走到王妃身边,二话不说立即上前点了其睡穴,看着几个丫鬟用担架抬走乌仁图雅后,他怒气冲冲地开始审问起众人:“是谁最先发现王妃失常的?” 所有身上还带着恶臭的那几个下人立即站了出来,招供出比他们更早见到王妃的那数名姬妾。 不一会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的几位******又被带回到园中。身为王爷的妾室,她们在这男子面前却半点也不敢倨傲,十分配合地回答起他所提出的每个问题。 听几人各自详细秒描述过之前经历后,男子沉吟片刻,继续问道:“你们可知道还有谁,比你们更早见到王妃?” 几人颦眉苦思,片刻之后,忽有一人惊呼道:“我想起来了,最开始远远看到王妃时,她身边有个丫鬟!” 男子眼中厉色一闪,立刻追问道:“是谁?” 答话之人撇开头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只因心中实在不那么确定,便摇了摇头:“回禀黑虎大人,妾身没看清楚。” 身为克里木的左膀右臂,黑虎怎会看不穿她这番回答不是没看清,而是不敢承担责任。因此,他放缓了语气,轻声保证道:“你尽管实话实说,无论那人是谁,一应后果由我承担。” 有了他的保证,对方终于松了口,吐出一句:“妾身见到的那个丫鬟,看起来……看起来好像是格格身边最得宠的乌日娜……” 黑虎点点头,朝自己带来的侍卫下令道:“来人,去把乌日娜带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包围 早在黑虎开始审问下人时,藏在树上观望的绛紫心中立即泛起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火然?文? ??? ???.?r?a?n ?e?n?`o?r?g 俗话说物以类聚,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主仆俩这样恶整王妃,解恨是解恨了,但最后该怎么收场,冲动之下的两人哪里想得到。 所以,当看到黑虎气势汹汹摆出一副追究到底的姿态时,绛紫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能让郡主和她为所欲为的长公主府,挑衅掌控王府数十载的王妃,其后果或许真不是郡主能够独自承受得起的。 想到这里,绛紫哪还有心情继续看戏,忙不迭赶往前院,让姜云飞立即前往军营向克里木求助,自己则飞快地返回敏仪那里。 早已等得心痒难耐的敏仪一见到绛紫返回,立刻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那个破王妃是不是出尽洋相了?” “唉,小姐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我跟你说,咱这次真是闯了大祸了……”绛紫苦着脸,尽量简洁扼要地把黑虎反应描述了一遍。“我估计来请我过去问话的人很快就会来了,小姐,你说咱怎么办?” 从小到大在长公主府都是横着走的敏仪,早就练就了一门浑身是胆的奇功。放眼天下,能让她忌惮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皇帝舅舅和国君伯父,靖安那边的太后算是一个,自家娘亲也算一个,至于乌仁图雅嘛,还不够资格。 因此,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不是找姜云飞报信去了吗?咱们尽量拖时间,拖到恭亲王回来就好了。” 亲眼见过黑虎厉害的绛紫却无法像她这样乐观,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我看我还是先把那几个睡着的下人藏好吧,要是王爷还没回来她们就被人找了出来,咱们还怎么拖时间。” 感受到她的不安,敏仪轻轻颔首同意了这个提议,并走过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我带来的可不止泻药而已,大不了,咱就豁出去闹他个天翻地覆。反正我在这破王府早就呆腻了,惹那恭亲王烦了把我放回去正好。” 绛紫被主子的镇定感染,闻言心安不少。她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赶紧抓紧时间处理乌仁图雅身边那几个丫鬟婆子去了。 为了确保几人不会突然醒来,绛紫拿出自制的迷香点上,放在她们鼻下让其吸入。搞定之后,又把她们装进了几口留有通气口的大箱子里,收入郡主私人小库房。刚刚把箱子搬进去,还没来及锁好房门,院门就被人敲得震天响。 “开门开门!我等奉黑虎大人之命前来请乌日娜姑娘前去问话,快开门!” 门外三五个侍卫在扬声叫门,绛紫右眼皮突突直跳,深吸一口气强按住心中忐忑,走过去开门。 刚到门口就被敏仪叫住了。“我来开,你进内室去。” “小姐,让我去吧。他们都说了要找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绛紫扭头挤出一抹笑容,不知是在安慰主子还是安慰自己。 敏仪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凝重表情,不容置喙地命令道:“你去里面待着,我倒要看看,那个黑虎是不是真这么大胆,连我的闺房也敢硬闯。” 绛紫一听她这副口吻就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决定,遂顺从地转身往屋内走去。 敏仪亲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不紧不慢地拔掉门闩,开启院门。 “什么人胆敢在此喧哗!” 一见到来人,敏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突然散发出一种凌厉的气势,一下子就把那几个侍卫嚣张的气焰全部压制下去。再怎么说她也是长公主的女儿,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总能得到母亲几分真传。别看她平时疯起来就跟个野丫头是似的,真要认真端起架子来,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天生气场。 “属下参见格格。”众侍卫愣了片刻之后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请安。 半响没听她叫起,领头那人大着胆子耐心解释起来,语气早没了刚刚那种蛮横无礼。 “属下奉黑虎大人之命,请乌日娜姑娘前去问话,还请格格通融。” “黑虎是谁?王府里的内务太监总管吗?他有什么资格审问本格格的丫鬟?” 这话侍卫头领可不敢接。他把腰又弯低了一些,陪着笑脸说明道:“格格明鉴,黑虎大人是王爷心腹。王爷出门前特意让他留在王府中照顾您,因此,他目前暂时有权插手府中内务。” 敏仪冷冷讥笑一声。“哼,派人捉拿我的丫鬟过去审问,他就是这样照顾我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头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两头他都得罪不起,左右为难下,他就差没跪在地上磕头求放过了。 “格格有所不知,今日这事关系到王妃安危,黑虎大人不得不秉公处理,还请格格莫在为难属下,让乌日娜姑娘出来吧。黑虎大人说了,他绝不会冤枉好人的。” “好,本格格不为难你。你去转告那个什么黑虎白虎的,想找我的人就自己亲自过来,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只敢派写虾兵蟹将来背这口得罪人的黑锅。” 说罢,她后退两步,“砰”地一声闩上了院门。 差点被门板砸中脑袋的侍卫头领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带着几名手下转身折返。没过多久,更多的侍卫匆匆而来,走在最前的黑虎轻轻一挥手,敏仪所住的小院便陷入了包围中。 “请郡主交出乌日娜。” 黑虎没有敲门,站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喊了起来。连着喊了三四句,院门依然紧闭,无人前来开门。 黑虎耐性用尽,放声警告:“郡主该不会是被乌日娜挟持了吧?再不开门恕属下无礼了。” 又等了一小会儿,就在他忍不住要下令众人破门时,大门“吱”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贵气凌人的少女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你就是黑虎?怎么,带兵围住本格格院子,是想以下犯上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捉拿 王爷这个突然找回来的爱女,身为心腹的黑虎虽不知其来历,却清楚的知道克里木对她爱若珍宝。 ?.ranen`二人之前没什么接触,黑虎只是远远看过她几次,一下子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粗鲁无礼的格格还有这么盛气凌人的一面。她只是轻轻责问了一句话,听在耳中却重如大山,面对那双与王爷如出一辙的锐利双眸,黑虎一下子冷静下来,态度再无之前的倨傲。 “属下不敢!”他老老实实弯腰行了个礼,起身后越发注意自己言辞。“今日王妃被人害得失了神智,属下职责在身,必须要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属下听说王妃失常之前曾来过格格院中,此外还有几人都看见了是格格身边伺候的侍女乌日娜将被害后的王妃带到了秀景圆。属下怀疑此人就是谋害王妃的真凶,还请格格将其交给属下带回,严加审问出指使她这样做的幕后黑手。” 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敏仪,她当然不会同意黑虎带走绛紫。但对方说得有理有据,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合适的拒绝理由,遂干脆把脖子一扬,做出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耍赖道:“空口几句白话就想抓本格格的人?我还说有人指认黑虎大人你谋害王妃呢!自己的贴身丫鬟都保不住,你叫我这个格格面子往哪搁?想抓乌日娜,除非从本格格尸体上踏过去!” 如果说黑虎刚才只怀疑乌日娜的话,现在敏仪闪烁的眼神以及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姿态让他瞬间就联想到了什么。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握住身侧刀柄上的右手青筋突起,往前走了大步,用泛着森森寒意的语气质问道:“观格格如今表现,莫非那指使乌日娜加害王妃的,正是格格你吗?” 敏仪本就不擅长撒谎,更别提现在还有一种“闹大了好让克里木放她回国”的心态,因此她眼珠子一转,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承认了。“是本格格做的又怎么样?你还敢杀我不成?” 话一出口,她清楚地看到黑虎眼中杀意一闪,耳边还能听到对方身上传来利刃出鞘的声音。就在她以为对方会动手,暗中攥紧了手里打开瓶塞的药瓶时,黑虎却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住了杀人的冲动。 他后退了一步,不再理敏仪,扭头吩咐自己带来的一众侍卫道:“乌日娜谋害王妃,证据确凿!来人,给我冲进去把她抓出来!” “是!” “放肆!你们是听本格格的还是听黑虎这个狗奴才的?擅闯本格格闺阁,想造反吗?”敏仪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展开双臂挡住了院门。 往前冲的侍卫们被她一声厉喝制止下来,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黑虎冷哼一声,“格格犯下谋害嫡母的大罪,自然要等王爷回来处理。咱们是不敢动格格,难道打杀乌日娜这种弑主奴才还不敢吗?” 敏仪再无法无天也知道谋害嫡母这顶帽子她戴不起,急忙解释道:“本格格可没有谋害她,只不过下了点泻药捉弄她而已。等她拉上几天,身子自然就会痊愈,连大夫都不用看。” 黑虎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却仍然不依不饶追究到底。他没理敏仪,转而呵斥那些还愣着的手下:“你们这群饭桶,大门走不通不会翻墙吗?不管格格犯了什么错,乌日娜都是帮凶,还不赶紧去将她拿下!” 众人闻言再无犹豫,纷纷改朝院墙奔去,眨眼功夫就翻身而入。 敏仪来不及阻拦,狠狠瞪了黑虎一眼,一跺脚扭头就往自己房里跑去。 当她踏入自己闺房时,三五个先到的侍卫们已经和绛紫缠斗在一起。 “闪开!”敏仪大叫一声,挥洒出一片细细的白色药粉。除了一听她提醒就毫不犹豫立刻闪到一旁的绛紫之外,几个侍卫全都中招。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一接触到这种药粉立刻奇痒难耐,几人再顾不得打斗,扔下兵器各自挠了起来。 “走!”敏仪一把拉起绛紫往外跑,边跑边从怀里掏出一瓶递给她:“现在能用的宝贝就这么多了,省着点用。” 绛紫这次匆匆赶来,身上除了凤菲菲临行前所赠几种见血封喉的剧毒之外,并没有像敏仪用的这种不使人致命的小玩意。因此她没有拒绝,收下了药瓶。 “小姐,我们跑哪去啊?” “不是说了拖时间等恭亲王回来吗?咱们就带着这些人在王府里兜圈子好了。”敏仪边答边向迎面冲过来的侍卫们洒去一片药粉,脚步不停,拉着绛紫继续狂奔,很快就跑到墙脚,纵身翻了出去。 她们像两只灵巧的小猫一样,带着身后浩浩荡荡一队小尾巴在偌大的王府里玩起了捉迷藏。 她们逃跑的路线毫无规律可言,往往刚刚还在朝东跑,下一刻又转身向北。见到花园、小树林就往里钻,并迅速在其中设下圈套,身后追兵不少人都中了招。她们从北跑到西,又从西绕到南,在王府了兜了一个大圈子后,最初追来的那队侍卫已经所剩无几。 失去战斗力的手下越来越多,黑虎阴沉着一张脸,果断地召集起王府中所有侍卫及下人,分成五队。一队往她们刚刚出没的地方继续追,另外四队结******,从四个方向靠包围的方式逐渐压缩她们的活动空间。 这招果然有效,包围圈越缩越小,两只淘气小野猫被逼进王府南边那片梨树林后,四条人网汇合,将林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姐,怎么办?我们已经被包围了。”解决完最后一个追兵,绛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敏仪现在比她更狼狈,她大口喘着粗气,逃了半天连口水都喝,喉咙火烧似的发干。费力地咽了咽口水润喉后才找到自己声音。“还能怎么办啊,药粉都用完了,只能靠你的拳头了。” 绛紫望了望不远处那条由人构筑出来的搜捕网,不由也吞了吞口水。“就算那些下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奴婢也打不完这么多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冰释 “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抓吧,反正咱们也拖了这么久了,恭亲王应该快赶回来了。??壹??看书”敏仪知道自己身上的疲惫已经到达顶点,看这样子是跑不出去了,索性光棍地提出投降。她安慰着拍了拍绛紫的肩膀,保证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把你怎么样的。要死,咱们师姐妹俩一起死。” 绛紫知道她这话发自肺腑,她不怕死,只怕敏仪会为了救她被人趁乱伤到。 “小姐,奴婢还有力气,背你爬到树上躲起来。不管怎么样,拖得越久越安全。” 然而,她们的垂死挣扎并没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很快,随着某个眼尖下人的一声惊呼,她们藏身之处立即陷入了重重包围中。 所有人瞬间往这里汇聚,一个面露震惊之色的老者也夹杂在其中。 “怎么会是她?”费宁看清楚树上之人后,忍不住惊讶地低喊出声。不过他的声音湮没在诸多嘈杂的脚步声中,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行至树下,黑虎似笑非笑地仰头望着树上那两个狼狈的少女。 “格格是自己下来呢,还是等属下射杀了乌日娜再下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张黑黝黝的长弓很快被人送到他手中。 ?黑虎接过弓箭,将其对准树上的目标后,蓦然发现对方身前挡着一个障碍物。 “别动!让我挡在前面,他才不敢放箭!”敏仪扭头喝止住绛紫想拨开她的动作,展开双手,越发坚定地将她护在身后。 “好吧,有格格你挡着,属下自然不敢再射。”黑虎缓缓放下手,脸上古怪的笑容不减。“不知格格挡得了前面,能挡住后面吗?” 说完,他轻轻一挥手。不一会儿,树下围成一圈的侍卫们手中全都得到了一副弓箭。 面对四面八方闪着寒光的箭头,敏仪不敢犹豫,立即尖叫道:“住手!我们自己下来!谁敢杀乌日娜,本格格立刻死在这里,看你们怎么跟王爷交代!” 未等黑虎做出反应,一个愤怒的咆哮从所有人身后传来:“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不约而同扭头回望,只见原本该在军营中的王爷不知什么时候赶了回来,正甩开大步怒气冲冲朝他们逼近。 “参见王爷!” 侍卫们连忙放下武器,与家丁丫鬟们齐齐跪倒在地。?? ?壹看书 克里木看到散落一地的弓箭,心中怒气顷刻之间上升到顶点,一脚将埋首伏跪在地的黑虎踹倒,怒吼道:“本王让你保护格格,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带人用弓箭指着她?!” 黑虎连忙忍痛爬起来重新跪下,急切地解释道:“王爷明察,属下不是想对格格不利……” “父王!” 他的解释被一声娇呼打断。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爬下来的敏仪如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过来,被克里木张开双臂揽入怀中。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克里木“父王”,这声呼唤里有几分是出自逃过一劫之后的真情,又有几分是为了逃避闯祸之后被追究责任,恐怕敏仪自己也说不出来。总之,此情此景,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叫不出口的这两个字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克里木也惊呆了,一时之间竟然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乖女儿,你再叫一声……” 到了这个时候,敏仪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乡里,她想要活得如同从前一样肆意潇洒,唯一能倚仗的只有克里木而已。不管她对这个父亲再有怨言,至少他对自己的疼爱是如同母亲一样纯粹真切的,想通之后,改口似乎也不再那么困难。 “父王……”少女的嗓音软软的糯糯的,尾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拉得很长,听在克里木耳中,比世上最纯的蜂蜜还要甜,这种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甜蜜如此美妙,让他打心眼里冒出一股说不清的满足于快乐。 “诶……”揽着敏仪的双手越抱越紧,抱着她如同抱住了整个世界。克里木情不自禁红了眼眶。这声呼唤,就算用皇兄的王位来换他也决计不肯。 敏仪小心翼翼地在他怀里微微抬头,感觉这是个减轻惩罚的最佳时机,便把今日之事从头说了一遍。当然,主要描述的还是王妃怎么整治自己,至于自己的报复嘛,自然是一语带过。 “……女儿被她折磨得苦不堪言,求救无门,只能给她灌了点泻药以及会产生幻觉的红枫菇药粉。那个什么臭黑虎,您叫他照顾我,王妃整我时候他人影都看不到,我被逼得反击自救了,他倒马上跑出来教训我了。父王,他到底是你的手下还是王妃的?女儿今日要是连个贴身侍女都保不住,以后还怎么在这王府里立足?到时候,什么白虎红虎的,不都能来踩上女儿一脚?” 尽管她说得轻巧,但泻药加上**药,有什么效果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克里木直到现在才清楚女儿到底闯下了什么祸事,不由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个暴栗,笑骂道:“你这淘气包,学规矩哪有不吃苦的?父王让王妃教你是怕你将来出门去别人家做客什么都不懂,被人笑话。你不好好学也就罢了,还这样恶整王妃。你这刁钻顽劣的名声传出去,我看将来谁还敢上门向你提亲!” 敏仪吃痛地揉揉额头,嘟着小嘴抗议道:“从小到大,我被人在背地里笑话得还少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嫌我娘亲没把我教好。” 克里木闻言皱眉,沉声问道:“谁敢笑话你?” 敏仪原本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这声询问却勾起了心底最不愉快的童年回忆。想到这些回忆全都因眼前这人而起,怨气不禁又涌了出来。 “敢笑话我的人多了去了。自从皇祖父驾崩后,稍有些家底的长舌妇都敢在背地里议论我没有爹,有一次被我听到了,拿鞭子狠狠抽了一顿。那些人就说我性格暴虐……” 克里木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几滴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轻拍着女儿的脊背安慰她,自己却忍不住哽咽了:“是父王不好,没有早点出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费宁之殇 夜幕降临,经过白天一场兴师动众的喧闹之后,夜色中的恭亲王府显得格外宁静。? 心疼女儿的克里木最终没舍得对她做出半点惩罚,帮凶乌日娜在主子的极力袒护下,也仅仅是不痛不痒地罚了半年例银。 胆敢用弓箭指着格格的所有侍卫全都受到了重罚,为首的黑虎罚得最重,整整五十鞭抽下来,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可这个原本应该躺在床上调养身子的人,此时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揽月居外不远的某棵树上。 揽月居正是王妃的寝宫,在这里,黑虎可以居高临下地透过窗户,看见心底最牵挂的那抹身影。 他的目力极好,隔着这么远,仍然可以看清床上帷帐内躺着的那个人儿,双眸紧闭,嘴角扬起一抹无忧无虑的梦幻笑容。五十鞭抽在身上他哼都没哼一声,可现在却因那个人腹痛时皱起的眉头心疼不已。 见到又有丫鬟前来为她擦身更衣,黑虎急忙狼狈地撇开头,不敢再看。 这一撇头,恰好瞥见右边不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着揽月居大门探头探脑。 黑虎来不及细想,立即纵身跃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将其制服在地:“什么人!” 那人扭过头来,讪讪赔笑道:“黑虎大人,是我啊……” 看清这人面孔后,黑虎不但没有放开钳制,反而更加警惕起来:“费宁?你什么时候跟随王爷回来的?你不呆在自己院子里,跑到王妃这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费宁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回答第一个问题,干巴巴地笑道:“我……我是有个重大的秘密想告诉王妃,所以才来打听她清醒了没有……” 黑虎将信将疑:“为什么不找王爷禀报?你知道的秘密不外乎是靖安国那些破事罢了,找王妃有什么用?” 费宁眼珠子一转,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克里木的心腹,遂闭口不言。? ? 见他拒绝回答,黑虎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加重力道大喝一声:“说!” 求生的本能让费宁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扳开项上那只巨掌,结果可想而知,他的全力以赴根本不能让黑虎的铁钳松动半点。 一张老脸渐渐由红泛紫,原本就不够坚定的意志最终屈服在那种无法忍受的窒息感之下。“我……说……”吃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后,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 “快说!”见他喘了半天粗气也顾不上答话,黑虎耐心用尽,粗声催促道。“少跟我耍花招,我可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活命机会!” 费宁的确是想拖延时间,好引来王妃院中的下人过问。 眼见求救无望,他认命地叹了口气,老实交代道:“老夫知道的这个秘密,王爷也知道。只有在王妃这里,老夫才能用这个秘密换取最大利益。” “哦?什么秘密?” “我劝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死得也就越快。”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费宁怎甘心就这样轻易吐露自己唯一筹码。 “少在这故弄玄虚!再啰嗦,你就把这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吧!”看穿他的小把戏,黑虎手上再一次施力警告。 “老夫没有骗你啊,当初牧仁就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才被王爷灭口的,老夫一番好心……” “说还是不说?”黑虎懒得跟他废话,力道又大了一些。 “我说我说……”见这样还不能打消对方追问,费宁终于不敢再拖,咬牙交了老底:“我知道和硕格格的真正来历……” 话音刚落,黑虎还未来得及追问,“吱呀”开门声从揽月居方向传来,随后便有丫鬟对外喝问道:“什么人胆敢在王妃寝宫前喧哗?” 费宁如闻天籁,大喜过望。正欲放声高呼,不想却被黑虎瞬间捂住了嘴巴。 “是我。我看到这老奴才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所以上前盘问两句。” 那丫鬟一听是黑虎的声音,忙不迭躬身行礼:“见过黑虎大人。” 黑虎点头回礼:“好好伺候王妃去吧,这没你什么事了。” 于是,费宁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盼来的救兵,就这样施施然在自己面前关上了房门,退了回去。 这个丫鬟的出现提醒了黑虎,此处不是问话的地方。于是,他冷哼一声,强拉硬拽把费宁带到王府内某处鲜有人烟的僻静角落。 “老头,现在别指望会有人来救你了。老老实实把话说清楚,我留你一条狗命。” 大势已去,费宁只能哭丧着脸把自己所知道的真相招了个一干二净,在对方的逼问下,甚至自己如何混入下人队伍中随王爷回到圣京,如何对格格身份起了疑心,以及这些天所查到的种种蛛丝马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 黑虎面无表情地沉吟片刻,终于大发善心挥挥手:“很好,你可以走了。以后嘴巴闭紧一点,这事再对除我之外的第二个人说,我就杀了你!” “王妃也不能说吗?这个消息对她肯定很有帮助的……”之前的预感让费宁笃定了这个秘密能带给自己某种巨大的好处,如今白白告诉黑虎也就罢了,对方还霸道地下了封口令。费宁怎甘心就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事不准你去告诉王妃!”黑虎斩钉截铁一口拒绝。“王妃要是知道了,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当一个人对某件事寄予厚望而又遭到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之后,绝望之下往往会失去理智,费宁眼下就是如此。他一时热血上涌,竟然口不择言地威胁道:“大人不想我告诉王妃,是怕这个消息给她带来危险吗?大人白天才被抽了五十鞭子,晚上不好好养伤,却出现在王妃寝宫之外,莫非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老夫所求之事并不难,只想出人头地东山再起而已。大人若不能助老夫达成心愿,我便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这种种丑事昭告天下!” 不得不说费宁真是人老成精,看事通透一针见血。然而,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举足轻重的左相了,没有权利的法杖,他在黑虎眼中就是个随随便便可以捏死的小蚂蚁。一只老虎怎会把蚂蚁的威胁放在心上?若蚂蚁乖乖自己爬走也就罢了,但若是不知死活跑去咬老虎一口,下场只有一个—— “咔哒”一声,刚刚还在叫嚣的费宁,脖子随着这声轻响立即呈现出某种诡异的弯折。鱼是死了,网却毫发无损。 杀完人后的黑虎面不改色,提起费宁的尸体纵身一跃,翻过院墙扬长而去,只留下身上伤口崩裂后流出来的几滴鲜血,悄然滴落在地。当一阵阴风吹过,那几滴殷红的鲜血如同费宁一样,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掩埋在尘土里,仿佛从未出现过。(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生辰 四月十七,是敏仪满十五岁的及笄之日。? ? 原本早该赶赴战场的克里木,为了给女儿办一场永生难忘的及笄礼,顶住各方压力硬生生将行程押后。 白天,他请来里勐国内各大部落的首领夫人,完全按照靖安风俗给女儿办了一场插笄仪式;晚上,他又按照里勐风俗办了一场盛大无比的篝火晚会。就连身子刚刚痊愈的王妃也不得不忍气吞声盛装出席。 这场及笄礼,算是敏仪在里勐上流社会中第一次露面。尽管礼仪上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但她血统之中生而俱来的那种皇家贵气,十分完美地掩盖住了这点儿小瑕疵。而她爽朗大方的个性,恰好是里勐贵妇千金们最喜欢的性格。于是,及笄礼后,大家提起和硕格格无不交口称赞。 同样的一天,对于远在靖安京城的芷华来说,也是毕生难忘。 这一天,正好是沈镔限令沈沛夫妻二人搬家的最后一天。身为长嫂,原本应该帮衬这小俩口一把的芷华却有心无力,因为——她要生了。 正忙着指挥下人往马车上装箱笼的沈沛夫妻俩,听闻大嫂要生了的消息眼睛齐齐一亮,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相携往无衣院赶去。????? 一?看书 倒不是他们想趁芷华生产之际对她暗下黑手,夫妻俩一个之前在府中内务上完全插不上手,一个嫁进来还不满五天,就算想谋害芷华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他们心中盘算的,是另一件事。 无衣院里,韩妈妈跟着早已定好的稳婆进了产房,窦嬷嬷则负责在外间坐镇。上上下下十来位丫鬟被她支使得有条不紊,一点儿也乱不起来。全场唯一最清闲的恐怕就数等候在院中石凳上的沈镔了。这是沈泽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第一次做爷爷,兴奋中夹杂着莫名其妙的一点儿紧张,让他坐立难安。 沈沛夫妇的到来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这个时候了沈镔也没心思跟他们绕圈子,一见二人迎头就是一句责问:“东西都搬完了?没事别来你大嫂这里瞎掺和,一堆丫鬟婆子在呢,有事也轮不上你们帮忙。” 沈沛尴尬地笑笑:“父亲,我这个做叔叔的只是想关心一下侄儿而已。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您又何苦如此不近人情呢?” 邹茗清连忙开口帮腔:“是啊父亲,我一直就喜欢小孩子,等侄儿平安诞生后,我也想好好抱抱他沾沾喜气。? ? 要看??书? ” 说起即将出世的孙儿,沈镔心里顿时软了下来,面色也缓和不少。“想看侄子就留下吧,等看过之后,立刻就给我走。” 一旁的窦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这对夫妻一眼,什么也没说。 产房内,稳婆在不急不慢地给接生用具以开水消毒,韩妈妈则用一套祖传的手法按摩着芷华腹部,帮助她减轻痛感。现在阵痛的间隙还有些长,刚刚抓紧时间匆匆洗了个澡的芷华,正趁着上一波阵痛刚刚褪去的空档,使劲往嘴里塞着食物。 春喜在后边为她绞干头发,白兰则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鸡汤面喂向芷华。 吃吃停停,当这碗面见底的时候,阵痛已经频繁到将近连续不断的地步了。芷华忍不住尖叫一身,手指攥紧了身下锦被。 “快给世子妃嘴里塞块毛巾,别让她叫,泄了力气就不好了。”韩妈妈按摩的动作也在加快,同时还不忘提醒白兰。 “世子妃,您再坚持一下,现在已经开到三指了。三指过后,宫口打开的速度就会加快,小少爷很快就能和您见面了。”稳婆被她的尖叫吸引过来,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稳婆真不愧是京中口碑最好的,知道怎么安抚阵痛中的产妇。痛得浑身直冒汗的芷华顺着她的话想到即将见面的孩子,一股期盼和喜悦油然而生,腹间剧痛似乎减轻许多。 就这样度日如年地熬到了下午申时,宫口终于全部打开了。稳婆在一旁忙碌地指导她怎么用力,韩妈妈亲自切来一片老参,让芷华含在口中。 此时的芷华就像是刚刚被人从河里捞上来似的,浑身上下疼得直冒冷汗,白兰春喜两个丫鬟齐上阵都擦不完。每每感觉自己支撑不住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她就回忆着当初和沈泽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回忆着自己想象中孩子的模样。 终于,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天际,宣告了她的解放,也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在院中等候的几人,只有窦嬷嬷和沈镔发出了由衷的喜悦笑容,沈沛夫妇及沈浩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凝重与紧张。 不多时,稳婆将收拾好的婴儿抱在襁褓里抱了出来。 “恭喜国公爷喜得千金孙女!” 窦嬷嬷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悄悄打量众人的神色,发现沈沛几人皆是长松一口气,惊喜地笑了起来,而一直就表现出对世子妃不喜的卫国公,这时竟然没有半点介怀,反而开心地大笑出声:“孙女好啊!我这一辈子没有女儿,有孙女也挺好,哈哈哈!来人,看赏!” 窦嬷嬷轻声应诺,刚掏出袖中早已备好的荷包递给稳婆,正在细细打量孙女的沈镔头也不抬,继续吩咐道:“这段时间大家照顾世子妃辛苦了,无衣院所有人封赏三个月例银,其余下人赏一个月。另外赶紧去把我书房里备好的请帖送出去,他爹不在,我这个做爷爷的半点也不能委屈了她,定要为她办个热热闹闹的洗三礼!” 窦嬷嬷直到这时候才彻底放下心来,开心地领命而去。 沈沛等三人一边纷纷向沈镔道喜一边围了上去,只见那襁褓中的婴儿虽是刚刚出生,却不像别家孩子一样皱巴巴的,皮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白皙细嫩,吹弹可破,一双如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正半眯半合,要睡不睡的慵懒小模样着实招人疼。 “啧啧啧,老婆子这辈子手里接生过的孩子足足好几千,还从未见过一出生就如此漂亮的小女娃娃,国公爷真是好福气啊,您看看这小脸蛋儿,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稳婆在一旁说着好听话凑趣,沈镔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趁着他心情好,邹茗清脑子一转,立即抓住时机试探起来:“父亲,侄女儿生得真可爱,我这个做婶婶看了都移不开眼珠子呢!我看啊,这小家伙选在今日降世,说不定知道叔叔婶婶今日搬家,舍不得咱们特意跑出来挽留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皇伯父的贺礼 妻子的话说到沈沛心坎里去了,他忍不住暗地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接腔道:“是啊父亲,这孩子和我们的确有缘,我一看到她就打心眼里喜爱。? 要看 书还请父亲准许我这个做叔叔的能留下来多陪陪侄女一些时日。” “去去去,想赖着不走别拿你侄女当借口。”话是这么说,但当沈镔低头接触到怀中孙女那双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神后,一颗心情不自禁软成了一滩水。再怎么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做叔叔的疼爱侄女想和她多亲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这样一想,他便改了口:“也罢,就留你们夫妻二人住到孩子满月吧,满月酒一办完,立刻给我搬,再不许找别的借口赖在这里。” 沈沛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留下,原本计划着怎么也得留到沈泽归来那日,不想父亲给出的期限居然这么短,当下便忍不住有些失望。邹茗清却比他清醒,见到丈夫情绪外露连忙暗中拉了他一下,同时端出笑脸对沈镔道谢:“多谢父亲。” 怀中的小人儿终于支撑不住陷入沉睡,沈镔万分不舍地将她还给稳婆抱回屋,再面对两个庶子和儿媳就没了刚刚的好脸色:“行了,都散了吧,别呆在这吵到她们母女二人休息。 ?我得去给你们大哥写信,告诉他家中喜讯。” 被父亲像赶苍蝇一样赶回自己院中,沈沛回到房里就一脚踢翻了屋内圆桌发泄内心愤恨:“我也是他儿子啊!现在连个只会吃奶的小女娃都不如!” 邹茗清二话不说赶紧关上房门。“你小声点,这话传到你爹耳中,咱们之前的功夫就白费了!” “本来就白费了!留一个月和不留有什么区别!这一个月我能做什么?你就不该拉着我,让我把话说完,说不定能争取留到沈泽打完战那日!”沈镔气红了眼,不但半点不领情,反而还迁怒起了妻子。 邹茗清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小媳妇,闻言立即用比他更高的气焰反击回去:“我不拉着你,你信不信你连一个月都待不了!你爹为什么赶你走,不就怕你和沈泽争吗?你要是再敢露出半点端倪,我打赌他绝对会把你从族谱中除名!到那时候,你还争什么争,怎么活下去都成问题!我可丑话说在前头,真有那么一天,别想我邹茗清会和你这种废物共患难!反正咱俩没圆房,和离之后我可不愁嫁不出去!” 妻子爱慕大哥本就是沈沛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这话听在耳中,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根刺又往里扎深了三分。双眸几欲滴血,然而理智却一再提醒他现在不是跟邹茗清翻脸的时候。沈沛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身为男人,自制力再强有些事也难以忍受。他实在挤不出软言好语向妻子求和,瞪了对方片刻之中,最终败下阵来,灰溜溜摔门而去。 同样的时间里,身处埫州还不知自己已经喜当爹的沈泽,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算算日子,暗八带着长公主她们走了也将近半个月了,难道是里勐那边出了什么事吗?沈泽苦思半天仍找不到自己异状的根源,不由无奈地摇摇头,放弃探寻。 “报——” 门外通报声响起,沈泽立即收敛思绪换上一张严肃面孔。 “进来。” “启禀元帅,据前方探子来报,镇裕关敌军这几日有些异常,城墙巡逻的小队增加,且人人都精神抖擞,探子推测,敌军主帅不日即将归来,请元帅做好应战准备!” 沈泽闻言神情一凛,顿时再无杂念。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另外,让掌管消息的监军加派人手,务必要时刻注意敌军动向,切不能有一丝放松!” 克里木要回来打仗了吗?那敏仪呢?也不知她们母女重逢了没有……沈泽一想到克里木就忍不住走神了一下,不过战事在即,这点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后就立即全身心投入备战计划中去了。 生辰过后第二天,各种宴会、出游的邀请如潮水一般向敏仪涌来。兴致勃勃的应邀出席过几场之后,很快她就推拒掉所有社交活动,宁愿无聊的待在王府里睡大觉也不肯再去。 只因为,里勐国的民风实在是太开放了。无论是人多热闹的篝火晚会,亦或是众人结伴在草原上纵马飞驰,总会有各种阳刚威猛自诩能是和硕格格良配的陌生男子找她火辣示爱。不管她走到哪里,这些人就像是见到鲜花的小蜜蜂,全都嗡嗡嗡围着她转个不停。这种在靖安国只有登徒子才会做的行径,到了这里却是光明正大合法合理,甚至还为她引来了不少原本交好的同性嫉妒,敏仪能适应才怪呢。 然而,有些麻烦,不是她闭门谢客就能躲得开的。克里木在出征前三日进宫请兵符的时候,就遇到了意外。 “之前朕催过你多少回了,你就是不肯走。你那宝贝女儿一过完生日你就动身……皇弟啊,朕还真没想到你是这种儿女情长之人。” 面对兄长淡淡的指责,克里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诚惶诚恐地起身行礼解释道:“皇兄见谅,您也知道,弟弟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就这么一个闺女,还是将满十五岁才找回来的,哪能不疼她到骨子里去……仗嘛,迟几天打早几天打都没什么影响,反正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但格根塔娜的及笄礼,一辈子只有一次啊!我这个做父亲的,怎能缺席?” 克里察轻晒,接过他的话茬延伸开来:“唔,原来和硕格格已经十五了啊……十五岁的大姑娘,也该定亲了。我这个做皇伯父的,就替她指门好亲事作为生辰贺礼吧。” 克里木瞳孔微缩,问也没问这门所谓的好亲事指的是哪家,直接一口推拒:“皇兄,我和女儿相处的时日加起来还没半年呢,怎么舍得她现在就嫁人。皇兄的美意我心领了,还请皇兄收回成命。” 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推辞,克里察面色不改,但语气更坚定了几分。“既然皇弟认为和女儿相处的时间太短,那领兵打仗这差使我就另外派人去吧,也好让你在家里多陪陪她。” 不答应就要被收回手中兵权,克里木怎么也没想到兄长居然如此小题大做。他皱起眉不解地直接问出口来:“皇兄,您怎么突然就对格根塔娜的亲事这么上心了?我只想让她简单快活地过一生,实在不愿她卷入一些原本与她毫不相干的争斗之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指婚 里勐国君今年六十五岁,膝下目前仍然健在的只有六位皇子,其中一位还不满十岁。??壹??看书不管身体好不好,到了这个年龄的皇帝大多都会面临一个问题——几乎所有儿子都对身下这张龙椅虎视眈眈,克里察也不例外。 与自己的父亲相比,对权利掌控欲更强的克里察一直迟迟不愿决定继承人,所以现在导致国内几大部族首领纷纷暗中战队,五个成年皇子每人身后都有人支持,而其中最被世人看好的,当数大皇子和三皇子。 表面上,克里察对所有儿子都是不偏不倚,今天赏了这个一块美玉,明天又会赐给另一人某样珍宝。大家只道君心难测,但克里木却心知肚明,皇兄此举追根究底,不过为了“制衡”二字而已。要说他现在心里到底意属谁来继承大统,克里木猜不出来也不敢去猜,所以在面对五个侄子的招揽,他很聪明地选择了明哲保身,谁也不帮。 有资格被皇帝赐婚的,不用细数也知道人选出自目前势力较大的几个部落,而这几个部落都有自己支持的皇子,所以克里木问也不问人选是谁,就?他宁愿交出所有权利,也不愿看着女儿卷入这世间最残酷的斗争之中。 但克里察今日似乎偏偏就要为难他,这兵权无论他交或不交,都会和某位皇子扯上关系。 “皇弟啊,你看看这边这摞奏折,全都是向朕请旨求娶你那宝贝女儿的。朕都仔细看过情况了,觉得扎古部落首领的小儿子还有俊木部落首领家的第三子都不错。这两个孩子都是一表人才,又都愿意入赘,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佳婿人选啊。朕有心促成一桩良缘,你要是真舍不得女儿,朕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勉强。就遂了你的心愿,让你在家安享天伦之乐,带兵出征这差使嘛,由你来指定让哪个侄儿去。” 扎古部落和俊木部落支持的正是大王子和三王子,结亲就等于站队;不结亲吧,就要选一个皇子出来领兵,这和站队又有什么区别?克里木眼皮子跳了两下,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这是皇兄的一种试探,还是真要逼自己选个皇子支持。 “皇兄您少拿臣弟打趣了,这等国家大事,哪有臣弟置喙的余地。还请皇兄收回玩笑,臣弟无能,实在不敢妄议皇子们的事。 ?” “皇弟啊,不是朕刁难你,你这差使卸得轻松,朕却头疼不已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朕委实难以抉择该由谁接管。五个臭小子,别人不清楚,你这亲叔叔难道不清楚吗?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不足。所以帮朕做这个决定的人,真是非你莫属啊!” 克里察轻轻松松把球又踢了回来,克里木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赶紧跪下求情,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臣弟无能,有负圣恩。” 但一个君王的决定岂是几句求饶就能推脱的? “朕知道此事一时难以抉择,朕也不为难你,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女儿嫁或者不嫁,这兵由谁来领最合适,朕要听到你的准确答复!” 克里察扔下轻飘飘一句话,再不肯听弟弟求情,挥挥手示意他告退。 踏出御书房,克里木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他一忍再忍,忍到最后,还是要被逼着走上绝路吗?因为皇兄,无法和一生最爱的女人在一起他忍了,娶个没有半点感情的女人他忍了,多年无子他也忍了,而现在只不过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皇兄竟然这都无法接受,非要把自己拖入皇子斗争这场泥潭里。无论再优秀、再符合皇兄心意,只要这次被自己选中,恐怕那个皇子就再无继承大统的可能吧? 一路想着各种心事,当他站在家门口时,脑中却再无杂念。他不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为了女儿,这一次,他决不能再忍! 就在克里木面圣的当天下午,一则谣言从宫里悄然流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各大势力之间流传开来,越传越广。 “诶,你听说了吗?” “什么呀?神神秘秘的。”两个各自捧着一盆脏衣裳的丫鬟从前院某条长廊处经过,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 有个懒散的身影正躺在长廊外的草地上晒太阳,耳朵无意识接收到这段对话。 “我跟你说啊……”故作神秘的丫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外人。“我舅舅家隔壁邻居的女儿的表哥在宫里当差你知道吧?刚刚我听到他从宫里悄悄递来的口信,说咱们家格格会被皇上指婚给扎古部落首领之子。” “扎古部落首领之子?该不会是最威猛最有男子汉气概的那位吧?天啊!我好想加入格格的陪嫁队伍中啊……”另一个丫鬟见对方点头肯定自己猜测后,夸张的语气让人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她此刻的表情。 “就咱们这身份,陪嫁丫鬟想都别想啦!不过我还听说格格很有可能招胥,到时候如果那位少爷入赘咱们王府,咱们就能……嘿嘿嘿” 两个丫鬟带着无限yy的笑声走远了,草地上那个身影掏掏耳朵,慵懒地翻了个身,打算继续闭目养神。 这些里勐丫鬟和靖安的也没什么不同嘛,小姐出嫁了都想争陪嫁丫鬟的位置,也不想想格格的男人是她们能肖想的吗?人家格格可是王爷的女儿啊——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姜云飞楞了一下终于想起来——王爷就一个女儿,所以刚刚那两个丫鬟口中说的不是别人,只有敏仪。 大惊之下,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再顾不得什么忌讳,拔腿就往后院跑去。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敏仪要嫁人了! 自从被敏仪恶整过一通后,乌仁图雅一直恹恹不快,对府中内务的打理也放松了许多。王爷不理后宅琐事,敏仪就更不肯管这些了,因此这段时间许多下人都变得懒散松懈了,偷奸躲懒大有人在。姜云飞轻轻松松避开几个心不在焉的守门婆子,很快就来到敏仪所住的院外,翻墙而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重逢 在里勐生活了好几个月,敏仪还是很排斥除了绛紫之外的其余丫鬟,没有她的吩咐,闺房内素来禁止其她下人入内。ranen ? ?. r?a?n??e n `o?rg因此当姜云飞蹑手蹑脚翻窗进去的时候,房内只有敏仪和绛紫两人。 “谁?!”他的脚几乎刚一落地,一个茶杯就被绛紫迎面飞掷过来,要不是姜云飞反应够快侧身一闪,准被砸中脑门。 “是我啊,快住手。”余光瞥见绛紫又拿出了一柄贴身匕首,姜云飞连忙出声低呼。 敏仪闷在房里正大感无聊,在一旁笑嘻嘻怂恿道:“绛紫,别停手。这小贼胆敢翻窗溜进我房间,非得好好教训他一下不可!” 主子有命,绛紫岂能不从,挥舞着匕首欺身上前攻了过来。只不过她也知道这场打斗主要为了给主子解闷,攻势比之前少了些许凌厉。 姜云飞一面闪躲,一面苦着脸望向敏仪:“郡主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指挥绛紫跟我打架。你知不知道很快你就要嫁人了!” “噗……”猝不及防,敏仪一口茶喷出老远。绛紫闻言也愣住了,顺势一把揪住姜云飞衣襟:“你说谁要嫁人了?” 姜云飞不知是气急还是被衣领卡得面色涨红,粗声粗气答道:“刚刚听王府里的下人说的。她们说里勐国君赐婚的旨意很快就会下达,指婚对象是一个什么乱七八糟部落首领的儿子。” “不是吧?”敏仪呆了片刻之后突然暴起,脱掉脚上套着那双花盆底随手扔出老远,一只砸碎了多宝格上最大那只花瓶,一只砸中房门不远处那扇精致屏风。 “什么破格格!本郡主不当了!谁爱嫁谁嫁去!” 见她如此反应,不知道为什么,姜云飞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想也不想提议道:“郡主,那咱们三个晚上偷偷跑吧?再不跑,旨意一下来更加跑不了啦。” 这个提议正和敏仪心意,她顿时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三人中绛紫最为冷静,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下,总觉得有些不妥。“小姐,这事毕竟只是下人之间的谣传,奴婢觉得,这么大的事,王爷怎会问都不问您一声?要不咱们还是先求证之后再做决定吧,毕竟圣京咱们都不熟,没有援兵的情况下,实在不宜轻举妄动。” 接连几个月的等待让敏仪早就灰了心,她颇不赞同地摆摆手,否定了绛紫的意见。“别指望什么破援兵了,我看啊,要不就是沈泽没派人来,要不就是派来的人不中用半路被截杀了,不然怎么会直到现在还没半点动静?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这里我都呆够了!就按姜云飞说的办,咱今晚就走!” 敏仪拍板做出决定,尽管绛紫总觉得不妥却不敢再反驳。于是,当天夜里三更时分,三人换上夜行衣悄悄翻出小院。他们一路顺利地摸到王府西边外墙,正打算再次翻墙跑路,一只形如鬼魅的手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快如闪电一般制住敏仪。 “不想你们主子出事就给我住手!”不速之客拉着敏仪后退两步,避开绛紫和姜云飞左右夹击,低声警告道。 投鼠忌器,二人顿时收住攻势,除了怒目相视,不敢再有半分动作。 同样一袭黑衣的神秘人半点也不在乎他们噬人目光,提起敏仪纵身一跃,扔下一句话消失在王府院墙之外。 “我的目标只有她,不怕死的就跟上来。” 绛紫和姜云飞对视一眼,没有半点犹豫立即跟了过去。 恭亲王府的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夜晚。 西边刚跑掉四名黑衣人,南边却又悄无声息潜入了同样劲装打扮的一行人。来的不是别人,赫然正是敏仪期盼已久的援兵——长公主殿下。 两国交战,边境封锁严密。在没有专业探子的帮助下,这行人能安全抵达圣京着实不易。一路几经辗转,各种艰辛自不必细说。这也正是他们姗姗来迟的原因。 进入恭亲王府后,领路的从暗八转为了长公主本人。时隔多年,再次踏上这座她曾亲自参与过设计的宅院,长公主心中百感交集。不过与女儿相逢在即,她片刻之后便回过神来,带着众人一路向东行去。 她知道想要带回敏仪,不惊动克里木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此没有按照暗八的提示掩藏行踪,就这样大张旗鼓直往克里木所住的院落走去。很快,他们就遇上了府内巡逻侍卫。 “什么人?” 这队侍卫大约有十来人,一见到他们装扮,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拔出手中长剑将这几人包围在内。 “去告诉你们王爷,故人来访,他一听自会前来。” 四面八方都是闪着寒光的利刃相向,长公主身处其中却无半丝胆怯,她身姿笔挺,目光坚毅,身上穿的仿佛不是一袭黑衣,而是盛装华服,自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凌人之势。 他们只有四五人,又处于自己的包围之中,侍卫队长只踌躇了数息之间,便决定派人前去通报王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如果自己敢对眼前这名妇人有半点无礼举动,最后的下场绝对讨不了好。 这种感觉虽然强烈,但职责所在,他不能命令手下收起武器。众人无声对峙了一炷香功夫,一行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赶来。 来者居然是克里木本人。 一看到身处包围圈中那抹身影,他二话不说,夺过身边侍从手上的灯笼,快步向前走去。 “穗穗,真的……真的是你!” 时隔十五年,两双复杂的眼睛视线纠缠在一起,情不自禁泪流成行却不舍得移开半分。隐瞒他女儿消息十五年,长公主望着克里木的眼神里夹杂着愧疚与心虚,但又有倾尽所有也要要回敏仪的坚定;而克里木看向她的眼神,没有责怪,没有闪躲,有的只是一如既往从未改变的深情,不含半点杂质。 读懂他的眼神,长公主心里各种滋味纷纷涌现。凝视良久才哽咽着挤出一句话。 “克里木,我老了,你却还和以前一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三日之期 “谁说你老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当年的你,美得让我心碎……”克里木扔掉灯笼,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 在场包括随长公主同行的侍从们全都几乎快要把头埋进土里了,蓦然看见主子儿女情长的这一面,大伙儿都有些尴尬,生怕自己知道得太多惹来主子秋后算账。 显然他们是多虑了,现在的这对旧情人眼中,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穗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总算克里木还有一丝清明,知道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 两个一直相拥舍不得分开的身影走出老远,刚刚灯笼被抢走的那名贴身侍从很自觉地开始张罗安顿暗八几人事宜,并对目睹了整个事件经过的这对巡逻侍卫下达了封口令,严禁他们向王妃走漏半点风声。 一路喃喃私语,叙不完的离后之情,说不尽的柔肠百结。直到踏入克里木寝殿,长公主这才想起女儿:“敏仪呢?我现在就要见她。” 千金不换的重逢时光,克里木哪愿有第三人打扰?即使那个第三人是他的宝贝女儿也不行。 “穗穗,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说风就是雨的,也不想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女儿早就睡下啦。我看啊,咱们的女儿性子真是像足了你!”如同对待一位豆蔻少女般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本该是有些突兀的举动,但克里木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的深情宠溺,让这一幕如此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咱们的女儿……”短短五个字,听在长公主耳中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种复杂滋味瞬间蔓延开来。独自抚养女儿十五载,她早就习惯了当娘又当爹的生活,习惯了把自己原本柔弱的身躯淬炼成钢筋铁骨,为女儿挡下所有风雨。直到现在,长公主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女儿不止是她一个人的。 似怅然若失,又似如释重负,长公主也分不清夹杂在一起的这两种情绪,究竟哪一种更多一些。 可她辨不清、道不明的所有感觉,克里木都懂。对于这个把女儿藏了十五年的今生挚爱,他没有埋怨,只有无穷无尽的感恩。 “穗穗,我还忘了谢谢你,谢谢你生下我们的女儿,谢谢你将她抚养长大,谢谢你悉心教导却又苦心保留了她的率真天性,谢谢你给了她一个即使没有父亲也依然幸福的家……这些年,委屈你了。? ?” 轻轻牵起心上人的柔夷,每道一声谢,一个轻吻伴随着泪珠儿就落在其上,说到最后克里木已经哽咽到声不成调。 长公主回握住他的手,仿佛丢失了声音一般,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哭泣着不停摇头。 “穗穗,你知道吗?当我第一眼见到女儿的时候,我真是欢喜得快要疯了!只一眼,我就只看了一眼,不需要任何证明,我就知道,她是我们的女儿!当她第一次叫我父王的时候,我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汪清水,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声父王,就算拿命去换我也甘愿!” “傻瓜……她是你的女儿,本就该称你父王,又何须以命相换如此言重?难不成你堂堂恭亲王一条命,这么不值钱?”长公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盈盈泪珠在眼中水光流转,刹那间散发出无尽风情,让克里木看直了眼。 “穗穗,你真美……”他早已忘记自己接下来想说的话,喃喃吐出一句心声,炙热的双唇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自发贴上那双勾走自己心魄的眼睛…… 一对加起来将近百岁的旧情人,在爱情滋润下如同枯木逢春,一夜过后看上去仿佛年轻了整整十岁。 整整三天,克里木除了每天趁端惠长公主沉睡时抽出一个时辰处理公务,其余时间寸步都不舍得离开她左右。那热乎劲儿,就连刚刚成亲的新婚夫妇都自叹费如。 长公主也曾多次问起敏仪,然而实在不愿甜蜜时光被打断的克里木总能找出办法将她糊弄过去。 一次两次,长公主或许还不会怀疑,但试探过数次之后,她哪能还不明白克里木阻拦自己与敏仪相见的意图。重逢后死灰复燃的旧情渐渐被渴望见到女儿的焦躁取代,但这个聪明的女子半点儿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对克里木态度依旧。 她能感觉到,克里木只是单纯地在拖延时间,并没有把敏仪从自己身边抢走不还的意思。但至于克里木拖延时间为的是什么,她一时之间弄不清楚,只能静观其变。 克里察给出的三日之期很快到了,克里木不情不愿地起了个大早,带着自己早已备好的奏折前往皇宫。 “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 克里察将看完的羊皮卷扔在书案上,语气淡淡,不辨喜怒。 “启禀皇兄,这正是臣弟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俗话说,女大不中留。臣弟原本一片苦心想多留她几年,但恐怕到头来耽误她亲事了,反而还会被她怨恨,所以臣弟决定就让她嫁人去吧,趁臣弟还没老到不能动的时候,多为国家开疆扩土才是正道。” 克里察原本笃定他会为了女儿放弃领兵,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半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打量着克里木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研究半响终究还是无法参透。眼前的弟弟眼神坦荡清澈,如同仍旧是那个将国放在家之前的完美忠臣。 但克里察知道他不是。当年他狠心打磨那个异国公主的傲骨时,是他的好弟弟暗中悄悄相助,让他没能得到那个女人的真心臣服;当他想毁掉这个女人时,是这个好弟弟虎口夺食,公然违抗自己的意愿放她归去;而现在,又是这个世人眼中最忠心、最该被他倚仗的好弟弟,居然早在十五年前就和曾经做过自己大嫂的女人有了苟且,并生下一个孽种! 往事不期而然浮现心头,克里察烦躁地只想把书案上所有的东西都砸在弟弟脸上,看看能不能打破那张虚伪到极点的恶心面具。 “你真舍得把掌上明珠嫁给朕指定的人?”克里察讥笑一声,不等对方回答,干干脆脆率先打开天窗说起亮话:“你就不怕端惠知道了,找你拼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嫁女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砸在克里木身上,仍未让他有半点动容。 ?他直直地回望克里察,眼神依旧是那么清澈,无惊亦无惧。 “皇兄,我嫁女儿与端惠何干?臣弟不懂你为何会突然提起她。” 实际上,克里木的内心早已涌起了惊涛骇浪。他无法确定皇兄这一问,究竟是拿到了真凭实据,亦或者只是内心猜疑才会出言试探。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在装!克里察藏在袖中的一双老手握紧了拳头,要不是手下那个失控的棋子将最重要的人证击杀,他也不至于咬碎了牙关还要同这个恶心的弟弟虚伪与蛇。 “呵呵,真的与她无关吗?为什么朕从见到格根塔娜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足了端惠呢?”克里察端起茶盏抿上一口,以此掩盖自己不自然的表现。不能把克里木一击致命,他费尽心思埋下的那颗棋子就绝不能暴露。 “皇兄,格根塔娜的母亲和她是有那么一点儿相似,这点臣弟无法否认。不过端惠公主离开里勐都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我的女儿却只有十五岁。光凭这点,她们之间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啊。” “唔,看来是朕老糊涂了。”克里察放下茶盏,转而回到今日正题。“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朕就将格根塔娜赐婚给扎古部落首领的幺子吧。壹看书 ?前方战事不宜耽搁,婚期就定在七日后。你送完女儿出嫁,也好安安心心带兵打仗。” 克里木毫无异议,当即起身行礼谢恩:“臣弟遵旨。” 克里察看着他洒脱而去的背影,面上终于浮现出惊疑之色。他真的老了吗?为什么会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亲弟弟了呢?三天前将女儿视若珍宝,三天后却判若两人,什么时候开始,克里木居然会权欲熏心到如此地步了? 各种猜疑纷涌而出,克里察越想越乱。 回到自己寝殿,克里木顾不得换掉身上被冷汗浸湿的衣裳,急切地找到刚刚用完早饭的长公主,二话不说遣退下人关紧房门。 “穗穗,你听说我,我现在立刻派人送你们回靖安。” “我们?我和敏仪吗?”长公主愣了一下。 “当初我不知道你要来,女儿我早已安排手下送走了,所以现在走的只有你和你那几名侍卫。”克里木草草擦去额上汗珠,接着说道:“刚刚我进宫见了皇兄。他已经开始怀疑女儿的来历了,我的王府里恐怕出了内奸。现在我不能确定皇兄知不知道你来之事,只能尽快把你送回去,不然消息走漏就麻烦了。” 说起那个带给自己前半生噩梦的男人,长公主直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壹看书但就算再害怕,没有找到女儿她也绝不会走。 “那你坦白告诉我,女儿究竟被你送到了什么地方?我不信你就这么轻易放她回靖安,你把她送到哪,就把我也送过去吧。就算死,我也要见女儿最后一眼!” “穗穗,我懂你的心思,你放心,我会让你们母女尽快团聚的。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那么多了,请相信我,好吗?”满含不舍的轻吻如雨点般落在长公主脸上,克里木抱住她的双手越拥越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中。“相信我,这一次我不会再犯十五年前那个错误。欠你们母女十五年的幸福,我将用自己的余生偿还!” 长公主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抬头泪眼相望:“好,我信你。还有,别为从前的选择说抱歉,我自始至终从没怪过你,也从没后悔生下我们的孩子。”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 整个恭亲王府从七日前圣旨下达后就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这段时间一直称病不肯理事的王妃接旨后立即痊愈,欢欢喜喜尽心尽力地操持起和硕格格出嫁之事。 而原本还有些桀骜不驯的格格,这段时间也有了待嫁女儿家该有的娇羞,整日闭门闺阁之中,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随王妃请来的教导嬷嬷学习各种成亲礼仪。直让悄悄准备了好几套方案对付她闹事的王妃暗地里失望不已。 四月廿九,恭亲王克里木亲手将女儿送上花轿。素来冷面威严的他,当女儿拜别父母时竟然失态地红了眼眶,拉着女婿的手反复叮嘱一通,种种表现,与一个疼爱女儿的寻常慈父无异。 安插在现场观礼的密探查不出丝毫异状,回宫禀明克里察后,仍不能打消他心中疑虑。这对新人成亲第二日进宫谢恩时,他特意抽空亲自接见。只见那新婚侄女一脸娇羞依偎在丈夫身旁,言谈中还“无意间”泄露自己早前某次篝火晚宴上与夫君一见倾心的女儿家心事,这才让克里察解开困惑。 而这时,克里木已经动身前往战场了。 另一边,历经七日赶路,长公主终于在第八日下午抵达镇裕关附近某个小村庄里,她日思夜想的女儿敏仪,正是安置在此。 原来,那天夜里带走敏仪的不是别人,正是克里木最信任的影卫飞影。他本来就计划当天夜里让飞影带女儿离开,而敏仪误打误撞的莽撞举动,却让飞影原本只带走她一人的计划里增添了绛紫和姜云飞两个意外的小尾巴。 得知克里木有意放自己回靖安后,敏仪三人也不再闹腾,十分听话地跟随飞影一路来到这座小村庄里,耐心等待回国时机。 谁知道,在这里住下第四天后,竟然见到了分别许久的母亲。 “敏仪。”一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宅院中一个蹲着埋头摆弄药草的身影立即出现在长公主眼前。她瞬间红了眼眶,情不自禁呼唤出声。 手中小铁铲滑落在地,敏仪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望向门口,下一刻立即大叫着飞奔扑了过去:“娘!” 直到女儿回到怀中的这一刻,长公主才感觉到自己高悬了大半年的心稳稳落地。她一手用力抱紧敏仪,一手轻轻拍在她背上,流着眼泪笑骂道:“你这不省心的惹祸精,娘都要为你担心死了!” 在外游历大半年,敏仪比从前成熟不少。她没像以前一样使出撒娇法宝逃避母亲责备,反而十分心疼地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乖乖认错。“娘,是女儿错了,都怪女儿不懂事,惹您生气,让您担忧。您……您好好罚我一顿出出气吧!” 急火攻心的时候,长公主也曾想过好几个方案惩罚这个惹祸精,但如今见到她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长公主庆幸都来不及,哪里还能狠心责罚她。 “我看你啊,就是知道娘亲心软,舍不得罚你,才这么老老实实认错的吧?”伸出一指重重点在敏仪眉间,看到白皙的肌肤上立即浮现出一抹红痕,长公主又心疼地揉了两下。 “嘻嘻,还是娘亲疼我。”敏仪也是又哭又笑,搂住母亲脖子,埋首在她的怀抱中,闻着那熟悉无比的味道,一股浓浓的幸福感油然而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休书 五月十八,热热闹闹的满月宴刚过,沈沛夫妻俩一大早就接到沈镔派人传来的话,令他们二人今日务必搬走。? ? 火然? 文???.?r a?n?en` 这一个月来,芷华带着女儿闭门不出,安安静静地待在无衣院里坐月子,邹茗清前去探望了好几次都没能见到母女任何一人。拒不见客也就罢了,偏偏坐月子期间府中内务她半点也不肯放手,居然派一个下人出面打理。邹茗清仗着自己主子身份,找筏子闹了好几次,言里言外直嚷着大嫂宁愿用一个下人来管理庶务也不用她这个亲妯娌。窦嬷嬷一开始忍了她好几回,等她放松警惕一时失口说出对自己的轻侮之语后,立即抓住话柄拉着她进宫找太后评理。当然,最终虽然没有把这种小事闹到太后跟前,但从此以后,邹茗清老实许多,再不敢对窦嬷嬷有半分轻视。 沈镔对两个儿媳妇之间的明争暗斗不闻不问,对两个庶子每日晨昏定省嘘寒问暖也无动于衷,现在的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日逗弄一下可爱的小孙女,其余的时光则在数百个名字中苦苦纠结——是的,千娇万宠的喜儿大小姐直到满月还没取好大名,因为她爷爷总觉得任何一个名字都不能完整体现她的美好。喜儿这个简单的乳名沈镔也不喜欢,但总不能让孙女连个称呼都没有吧?反正对孙女的乳名越不满,沈镔就越憋足了一口劲,非要给她取个世间最好的大名。 夫妻俩同心协力垂死挣扎了一个月,分家的结果仍旧无法改变。当住进这座处处比不上国公府的“破旧”宅院时,沈沛内心对父亲的愤恨已经上升到最高点。 “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们后悔的!”住进新家第一天,沈沛对着空空荡荡的祠堂暗暗发誓。 不过,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五月二十二这天,一封从边关发出的八百里加急密报抵达宫中,带来了一个举世震惊的消息——监军底下探子亲眼看见,皇上亲封的卫国元帅沈泽,于五月十三深夜孤身一人进入嘉峪关,至今未归,疑似投敌! 随信附有七名暗探的亲笔陈词,言之凿凿,十分笃定当天深夜主动进入镇裕关的就是主帅沈泽无疑。 此消息一出,举国上下一片哗然。曾被赞为“颇有先祖遗风”、“年轻有为”的沈泽,一时之间遭到人人唾弃,就连树大根深的卫国公府也被皇帝当朝下令包围起来,只等朝廷派出即刻赶赴边关查证的钦差回来后再做处理。 一大片看不见的黑云笼罩在卫国公府上空,整座府邸有如一座死城,处处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低气压。 被软禁后第二日,身为一家之主的沈镔召来儿媳与庶子沈浩,共聚于正厅议事。 短短一夜之间,沈镔原本调养好的身体看起来又单薄了几分,眉心加深的皱纹以及布满血丝的双眼暗暗昭示他彻夜未眠。 “沈浩,你虽是我的庶子,但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将你的名字移至沈家旁支。原本要分给你的那些物件,我现在全都折成了银票,你拿着它走吧。如果这次你大哥被安上的罪名不会牵连族人的话,你便能逃过一劫保住一命。”沈镔蹒跚着走过去,亲自将一个小匣子放在沈浩身侧的茶几上,拍了拍盖子。“银子再多也经不起挥霍,你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的老毛病得改改了,以后好自为之吧。” “父亲……”沈浩愕然,担忧了一整夜的种种问题忽然迎刃而解,他一下子长松一口气,却又不敢表现出半分欣喜,面色十分怪异。 “去吧,我早派人把族谱拿给外边包围我们的领将看过了,多亏你祖父昔日威名,军中将士至今还愿意给我们卫国公府几分薄面,他们不会刁难你的,放心吧。”沈镔一见他这种古怪神情就觉得心灰意冷,摆摆手打断他接下来想说的场面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不知是良知未泯还是做戏做全套,沈浩含泪向沈镔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额间已然泛青。 “孩儿不孝,请父亲多多保重!”哽咽着说完这句话,他拿起桌上的小匣子揣入怀中,在沈镔的目送下转身大步离去。 如果这个时候他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父亲眼中那么深深的失望与决绝。在沈镔心中,原本还对这个心计城府皆不如沈沛的幼子还留有一丝温情,但他在这场危难中所显露出来的那副与亲兄长无异的冷血心肠,终将这丝温情生生斩断。 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沈镔低声叹了口气,转而继续走向芷华。 行至跟前,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纸,颤颤巍巍递给儿媳:“这是我代沈泽写下的休书,拿着它带喜儿走吧,从此以后你们母女与我们沈家再无瓜葛,就算沈家被诛九族,没在族谱中留下大名的喜儿也不会被牵连。” 说完,他将这纸休书放在桌上,又拿出另一个小匣子压在上面。“这里面是我手头剩下的所有银票了,具体数目我也没仔细数,大概在二十万两左右。这是我这个做爷爷的为孙女准备的嫁妆,你别推辞。” 襁褓中的喜儿似乎感受到爷爷语气中那抹萧索悲凉,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轻轻摇晃加上软声安抚,止住女儿哭闹后,芷华这才抬头面对公公,扬起一抹淡淡笑容:“爹,这封休书,恕儿媳不能接受。嫁入沈家就是沈家人,儿媳宁愿一家人死在一起,也不愿独自苟且偷生,请爹收回成命。” 短短一席话,在沈镔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危机关头,两个亲儿子都选择明哲保身,可偏偏他最不喜欢的这个儿媳妇,却义无反顾与沈家同患难。 将这股震撼生生压下,沈镔板起脸来厉声指责道:“愚蠢!你愿意死,孩子怎么办?她还这么小,你就忍心看着她无辜被牵连,枉送小命吗?”他顿了顿,将语气放缓一些,谆谆善诱道:“弃妇之名是不好听,可为了喜儿着想,你先接下休书。若我卫国公府最终能侥幸度过这场风浪,待一切风平浪静后,我保证会重新接回你们母女,将世子妃之位完璧归赵。” 后面这个承诺,他原本并未打算许出,但芷华的表现让他之前的成见逐渐消融,对儿子择妻的眼光,也第一次有了赞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落井下石 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芷华很想按公公说的去做。?rane?n? ???.?r?a?n??en`但沉吟片刻后,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爹,喜儿是很小,我也的确不忍心让年幼懵懂的她,置身于一片危机四伏中。可她是世子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儿媳更不希望她将来长成一个遇到大难临头就抛弃家人的无耻懦夫。有些品质,比性命更加珍贵,儿媳不愿因自己的妇人之仁,而在女儿懵懂无知的时候,就擅自帮她抛弃这些品质。” 如果说刚才的拒绝只是在沈镔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么现在这番大气凛然之词则不亚于一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定定地打量着这个从未正眼相对过的儿媳,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半响过后,他痛快至极地放声畅笑:“哈哈,说得好!喜儿有你这种娘亲,真是她莫大的福分!咱们是一家人,理应荣辱与共!好孩子,之前是爹想左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说完,他拿起桌上那封休书,两三下撕了个粉碎。 翁媳二人相视而笑,至此开始,过往芥蒂冰消雪融。 再说另一边,怀揣着一匣子银票的沈浩失魂落魄走出卫国公府大门,外边包围的守将确认其身份后,果然没有半点刁难,十分爽快地下令放行。 自由来得如此轻易,沈浩走在街上,却只觉自己如同一朵失去根基的浮萍一般,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匣子里除了银票之外,还有几处地契和一张房契,户主全都是他的名字。按理说,那应该就是他以后的家了,可现在的他根本不想跨入那座冷冷清清的空房子。 去年崔玉鹤只因指挥失误,战死沙场,崔家却依然逃不过满门抄斩的命运;而如今沈泽身上背负的罪名更重,通敌叛国,一旦被证实,陛下盛怒之下判个诛九族也不是不可能。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能躲到哪去呢?听说族人都被严密监视起来,严禁出城,恐怕自己那座空空荡荡的宅院,现在也落入了某些探子的盯梢之中吧。想到这里,沈浩对自己未来的新家更加抗拒,如一缕游魂般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起来。 脑中思绪无边无际蔓延开来,等到回神之后,蓦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哥哥家门外。 对啊,他还有一母同胞的哥哥。沈浩如同落水中抱住了一片浮木,当即上前扣响大门。 沈沛住进这里还不足十日,用的都是昔日在国公府里忠心于他的旧仆,因此门房开门之后一眼就认出了沈浩。 “三少爷?您怎么来了?二少爷和二夫人都在家,赶紧进来吧。”那门房十分殷勤地迎他进府。 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往日称呼,沈浩顿了顿,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居然开口纠正道:“你的称呼该改改了。我们兄弟已经分家,再不是什么二少爷三少爷了。” 那门房这才察觉自己口误,“啪”地一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奴才笨嘴笨舌的,让三老爷见笑了。” 分家之后,这些下人就该称呼家主沈沛为“老爷”,而沈浩自然也成了“三老爷”。 纠正之后的新称谓让沈浩心头古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自嘲地笑笑,也不再理会那门房,提脚往屋内行去。 沈沛夫妻俩正在吃午饭,听闻下人通报沈浩来访,愣了片刻,一齐放下筷子迎了出去。 “三弟,怎么这时候来了?吃过饭了吗?”沈沛像是习惯了当家作主的感觉,眉宇间一扫往日的谨慎压抑,看起来倒有一些满面春风的意味,丝毫没有受到这场笼罩整个沈氏一族的阴霾影响。 “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饭!”自己忧心忡忡,哥哥却春风得意,沈浩内心失去平衡,语气也少了些敬意。 沈沛熟知弟弟脾性,闻言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揽住他肩膀往房里走去,同时还不忘转头吩咐妻子安排再让厨房加几样弟弟爱吃的菜式。 晋升为当家主母的邹茗清也过得不错,笑意盈盈应承下来,自去找人张罗不提。 半拉半扯地安排沈浩在圆桌前坐下,沈沛提起酒壶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美酒。 “三弟,你这个时候能从国公府里出来,看样子父亲也把你分出来了吧?”询问的语句,沈沛的却用肯定的语气叙说,显然这事早在他预料之中。“来,哥哥敬你一杯,恭喜你从此也能当家作主了。” 沈浩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随即脖子一仰,将这杯酒狠狠灌进口中。这做派,不像庆祝,倒更像借酒消愁。 “二哥,有什么好庆祝的。我那宅子里人影都没有,就算当家作主也是光杆司令一个。”辛辣的味道划过舌尖直冲脑际,冲得沈浩瞬间红了双眼。自己抓过酒壶又倒上一杯,再次一仰而尽。“再说了,弄不好几天之后我们都要被大哥牵连,前途叵测,你就没半点担心吗?” 沈沛凉凉一笑,“我拍手称快都来不及,有什么好担心的。” “哥,你是不是疯了?沈泽犯的那是一般的罪责吗?那可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啊!你光想着报仇,连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吗?” 沈沛也学着他的样子干了杯中美酒,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口中,悠悠答道:“我这么气定神闲,当然是有原因的。三弟,你就放心吧,只要你跟着哥哥照做,哥保证咱俩都能全身而退。” 他的保证不但没能让沈浩心安,反让他越发惊疑。“哥,你这样说——该不会要自请除族吧?” 一般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族中除名,而自古以来自请除族的更是寥寥无几。原因很简单,一个自己祖宗和血脉至亲都能抛弃的人,有谁敢与之深交?这样的人,仕途、前程终身无望,还要连累妻妾以及子孙后代饱受世人鄙夷与怒骂,要不是疯了,一般人谁敢这样做? “我当然不会发这种疯。”沈沛把玩着空杯,漫不经心地轻笑起来。“我又没犯半点过错,为什么要自请除族委屈自己?真正应该被族中除名的,是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沈泽!” 随着他话音结束,手中的酒杯徒然滑落,一声脆响过后,无数细小碎片散落一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除族 “可如今的族长正是父亲啊,父亲对大哥有多倚重你还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同意将大哥除族?”沈浩连连摇头,否定了哥哥的主意。?火然文??????.?ranen` “那就将他这个族长一并除了。”沈沛邪邪一笑,就像在说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只要我们联合起所有族人,父亲这个族长也不是不能推翻。”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沈浩想到了某种可能,倒吸一口气:“哥,你该不会已经……” 沈氏一族树大根深,族中子弟成千上万,沈沛区区一个庶子,居然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争取到这么多人的意向,沈浩怎能不吃惊。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沈沛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亲自动手给沈浩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你要知道,这些族人从前拥护父亲,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出色,只因为他运气好承袭了祖父爵位,如今大树将倾,他们为了自保,什么事做不出来?” 见弟弟没动筷子,还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沈沛拍拍他的肩,继续说道:“这些族人原本就如同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灾难就在眼前,他们心底全都恨不能立即与卫国公府俩撇清干系,但碍于脸面,没人敢揭开那块遮羞布主动提出来。而我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他们说了他们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自然是一呼百应。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手中已经拿到了族里所有长老的联名上书,只要明日呈送给皇上,再加上我这个亲儿子、亲弟弟大义灭亲揭发父亲和兄长的其余罪证,我有八成把握将他们二人赶出沈氏一族。” 消化完哥哥所说的话,沈浩只觉得头顶那片如影随形的阴霾豁然烟消云散,整个人好像刚刚活过来一般,看世界也不再是灰蒙蒙一片。 有了逃离厄运的希望固然美好,可怀中那个小匣子却忽然变得重若千钧,沉甸甸咯得他胸口一阵阵发疼。想到父亲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还倾尽余力给自己最后的保护,沈浩一时之间又泛出几丝不忍心。 “哥,叛国的只有大哥一人,能不能想办法撇开父亲?” “闭嘴!”一直从容淡定的沈沛在听到弟弟求情后突然激动起来,“砰”的一掌拍在桌上。“你忘了他是怎么对待我们兄弟俩的吗?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为他求情?你拿他当父亲,他却只拿我们当没用的垃圾!弟弟,你醒醒吧,别再妇人之仁了,不扳倒他这个族长,族人们凭什么将沈泽除族?” *** “除族!我要把你们大房从族中全部赶出去!”同一时间,相差无几的事件也在陆家上演。吵着闹着要把陆振远这房逐出陆家的,正是府内说一不二的老夫人。 小儿子一年前因祸得福,从边疆平安归来又顺利做了京官,老夫人的底气是一天比一天足,原本分给两个儿媳妇的管家之权也收了回来。整个陆府里她辈分最高,权利最大,现在用说一不二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陆振邦用一年的时间在京城站稳脚跟,与打理陆府庶务多年的同胞哥哥陆振兴相互扶持,共同进退,如今的陆振远在家中的地位早已大不如前。 不用倚仗大儿子后,老夫人早就有心将大房分出去单过,但怎奈老大两口子人前素来对自己孝顺有加,找不到半点错处。而如今那嫁出去的大丫头婆家出了事,正好给了她现成的理由。 陆振远看着老夫人那副铁了心的模样,内心一片悲凉。尽管他早就知道母亲对待自己和两个弟弟有所区别,但从前家里还需要他的时候,老夫人从未对他显露出这张冷酷嘴脸。这怎能不让一直将她视若亲母般尊敬的陆振远心寒? “母亲,”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试图做着最后的努力感化对方。“儿子这么多年来,对您一向孝顺,从未有过半点忤逆。如今儿子面对难关,您就这么狠心将儿子一家推出去吗?您若实在不放心,儿子可以手书一封,与大丫头断绝父女关系。还请母亲收回成命吧。” “我不同意!”老夫人尚未开腔,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满头大汗的陆琰走了进来。 “你这逆子,不老老实实待在书院念书,跑回来干什么!”陆振远刚刚从老夫人那里遭受的一肚子气顿时有了发泄口,疾言厉色地斥责起儿子:“你到底懂不懂规矩!长辈关起门来议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陆琰不为所动,坦然直视父亲:“长辈议事,孩儿不敢插嘴,所以我也不管你们商议之事结果如何。我只有一件事要告诉父亲,你写给姐姐的断绝书上,千万别忘了加上我陆琰的名字。我们姐弟同气连枝,父亲不认姐姐,那从此也没我这个儿子!” “放肆!你这个逆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天真是诸事不顺,老夫人那头还未按下,这边儿子又闹了起来,陆振远一时头大如斗。 “孩儿今年十三,不是三岁,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世人或许会指责我不孝,但我相信,他们更会看不起某些为了偷生,连骨肉至亲都能狠心抛弃的不义之人!”一番话掷地有声,少年单薄稚嫩的身躯,赫然散发出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凛然正气。 “你……”他的话虽未指名道姓,却将在场所有长辈都骂了进去。老夫人臊得老脸通红,伸出一只食指巍巍指着这个不知何时成长到如今地步的孙儿,一下子找不到骂他的理由,便转向顾忌声名最好拿捏的大儿子:“看看你生了个什么孽障!这样的子孙,多在我老婆子面前晃悠一天,我就少一天阳寿!不除族那就分家,这日子没发过了。” 陆振远气急败坏地冲上前,一掌掴向逆子面颊,却被他反应机敏地侧身避开。“逆子,给我闭嘴,回头我再收拾你!” 陆琰哪有那么傻,乖乖等他解决完老夫人再来收拾自己。他冷冷一笑,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父亲,但愿这不是我称呼您的最后一声。” 出了陆府,陆琰片刻也不耽搁,骑马朝卫国公府奔去。然现在的国公府外四面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进去探视。灰溜溜转了两圈,陆琰实在找不到进去的机会,只能带着满腹担忧无功而返。 再次回到家中,刚刚那场闹剧已然谢幕。陆振远最终还是拗不过老夫人和两个弟弟,大房分到少数家产,并被限令第二天必须搬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黎明前的黑暗 调查沈泽的钦差出发后第五天,卫国公庶子沈沛写下洋洋洒洒一篇文章,揭露其父、兄、嫂三人,虐待、谋害嫡母详细罪证,以及卫国公沈镔前往药王谷养病,归来时种种蛛丝马迹却表明他偷偷到达过边境,从侧面证实他们父子二人与里勐人早有勾结。燃?文小说?????.?r?a?n??e?n?`整篇文章半真半假,不但隐去小费氏从前恶行,还夹杂许多捕风捉影的证据,不知内情的人看了,根本找不出半分破绽。 这样还不算,随着这篇文章一同呈送御前的,还有沈氏一族十三位长老联名上书,请皇上恩准他们将卫国公嫡枝一脉从族中除名,上书中痛骂这对父子罪大恶极,有负先祖遗训,宗祠难容。 原本还对沈沛一面之词将信将疑的人,看到这封上表无不义愤填膺。下至贩夫走卒,上至达官勋贵,人人都对卫国公府深通恶绝,要求立即将其阖府问罪的呼声一浪比一浪高。 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还对沈泽表现出雷霆之怒的皇帝,如今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沉默下来,那些如雪片一般针对卫国公父子的奏折,送入宫中后全都石沉大海,再无回音。至于沈氏一族的请求,当然也没有答复。 然而这一次,民众的愤怒并不因君主的态度而悄然平息,费宁叛国,影响的只有官员;但统领目前国内最大军队力量的沈泽叛国,最直接的后果将导致国家灭亡,惶恐之下,靖安子民们怎能平静下来? 一天又一天过去,宫外群情激昂,宫内却还是静谧无声。沈沛和那十三位联名上书的长老每日都会小聚一下,聚会的话题从最开始商议如何在陛下面前声讨沈镔父子,如何让陛下相信沈氏一族对他们叛国的行径从未参与也从不知情,逐渐演变成讨论陛下诡异的态度。 就连一直成竹在胸的沈沛也开始忐忑起来,只不过他身为这件事的发起人,不但不能把自己的不安显露出半点,还要强打起精神安慰另外十三名长老。 可惜沈沛不知道的是,让皇帝沉默的不是别的,正是他自得不已那封杰作。这篇取信了无数人的证词,在皇帝眼中却处处都是漏洞。 他以为,皇帝会下令诛杀小费氏,全都因为听信长嫂一面之词;他以为,沈镔去过边疆是他查出来的独家秘闻;他更以为,皇帝动怒真是因为对沈泽起了疑心……正是这种种自以为是,导致皇帝看过这封破绽百出的文章后,一眼看穿他的狼子野心,厌恶不已。 六月初一,停了几日的早朝重新开启。沈沛与沈氏一族十三名长老同时接到皇帝宣召,让他们亲自与之前上书控诉之人当朝对峙。 众人设想过的种种情况中包含现在这一结果,因此接到传召也没人意外,大伙儿带着一肚子腹稿,理直气壮地踏入金銮殿中。 然上了朝才发现,原本属于卫国公的位置上,竟然站着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定睛一看,赫然正是世子妃陆氏。 众人还不及惊讶,太监总管一声通报,拉开早朝序幕。 群臣跪拜叩首,口呼三声万岁,例行公事的问安后,一名御史率先站出来对金銮殿中唯一那名女子发难。 “臣想请问陛下,为何这庄严肃穆的朝会上会出现一名妇道人家?牝鸡司晨,实乃亡国先兆啊皇上!” 被他指责的那妇人面不改色,款款出列,转向文武百官欠身一礼。 “这位大人言重了。本妃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干涉朝政,只因数日前家翁与夫君遭受小人不明不白的指责。多亏陛下没有听信谗言,允许我卫国公府与那群小人当朝对峙,以证清白。所以,本妃才会斗胆逾矩,站在这里。” 她以礼相待,那御史却依然咄咄逼人。“既是对峙,为何卫国公府派来的是名妇人?卫国公大人为何缺席?莫非心虚不成?” 芷华挺直脊背,刹那间所散发出的气场竟压得那御史气焰矮了三分。 “本妃刚刚所说的那群小人里,小叔沈沛正是为首之人。家翁被其大逆之举引得旧疾复发,吐血昏迷。幸亏药王弟子还留在府上,救治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家翁昨日清醒后已立下誓言,从此与两个庶子断绝一切关系,再不相见。”解释完沈镔缺席的原因,她顿了顿,转而反击起对方。“大人身为监察百官的御史,理当谨言慎行,言必有物。您刚刚询问家翁缺席原因,却又不等本妃解释便擅自揣测,无凭无据指责家翁心虚,敢问大人是否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家翁违法?” 被一个女子指责还没法反驳,那御史当即面红耳赤,呐呐强辩道:“卫国公罪证早已由其亲子大义灭亲昭告天下,哪还用得着本官出示?” 芷华寸步不让,讥笑一声:“世间就因为你这种人云亦云之辈太多,各种离奇荒诞的流言才会未经查证便广为流传。你赞那抹黑父兄声名的狼心狗肺之徒大义灭亲,将来贵府若也有庶子站出来公然诽谤你,大人愤怒之前,是不是也该叹其深明大义呢?” 各种掩饰爆笑的干咳声四处传来,就连端坐上首看了半天戏的皇帝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素来靠嘴皮子吃饭的御史被一名女子驳得哑口无言,传出去实在有失体统。想到这里,皇帝清了清嗓子,圆场道:“好了,沈沛究竟是狼心狗肺,还是大义灭亲,对峙之后,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时间不早了,开始吧。” “沈沛,以及沈氏一族十三名长老何在?” 皇帝话音刚落,被点名之人纷纷出列,伏跪于金銮殿正中。 “微臣(草民)参见陛下。”这些人中,不少都有公职在身,因此声音有些杂乱。 “尔等数日前曾上书状告卫国公父子,陈列其数条罪行,如今卫国公府世子妃在此,你们可敢与她当面对峙?” 众人精神一振,再次叩首:“微臣(草民)不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力挫沈沛 时值正午时分,京城最大的酒家万福楼里,一楼大厅与二楼雅座同时爆满。????? ?? ? ?.ranen`正是用餐的时候,万福楼生意如此火爆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些食客们不是埋首于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中,而是全都停下了手中动作,聚精会神地聆听着酒楼中央那名年轻的说书先生讲话。 这酒楼背后的东家据说正是当朝吏部尚书程挚庶子,排序第四,生来颇具经商天分,故此没有出仕,专门负责打理家族生意。也正因如此,万福楼里说书的段子与别家不同,其内容五花八门,有名流世家中流传出来的小道八卦,有某些名人的亲身经历,也有不掺杂政见的朝中趣闻。行行种种毫无规律,只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共同点——全都是最新鲜第一手资讯。 日子一长,万福楼也成了京中打探消息最佳场所。无论外地来的行商走贩,亦或者行走江湖的草莽豪侠,甚至还有些伪装完美的敌国探子,一到京城必来此处。这也是万福楼日进斗金的诀窍之一。 今日万福楼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说书人所讲的,正是昨日早朝趣闻。事关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卫国公府清白,关注度前所未有之高。 刚刚讲完芷华驳倒御史那段,尽管众人身处忧国状态下,仍被逗得哄堂大笑。一些最初对她这区区女流之辈踏足朝堂很是不满的人,现在也舒展眉头,提起了兴趣。 “啪!”的一声脆响,那说书先生将手中折扇往身前书案上一敲,打断众人哄笑。场面恢复安静后,他整个人陷入了某种兴奋状态,眉飞色舞接着讲了起来。 “后来,皇上宣沈沛与沈家十三名族中长老上前,与世子妃当朝对峙。沈沛所书那篇文章大家都已传阅过了,小生在这里也就不啰嗦复述。昨日朝堂之上,他再次拿出这篇文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一遍,率先向世子妃发难,痛斥其蒙蔽圣听,指鹿为马,诬陷婆母为贼人,害国公夫人枉送性命。” “如果沈沛那篇文章里所说的是真事,那这世子妃陆氏也太可恶了,这种恶妇,休了都不解恨,真该让她给婆母偿命!”听众之中不少人在悄声议论,说书先生充耳不闻,喝口茶润润喉,继续说下去。 “等他说完后,世子妃目露精光,没有直接反驳他的指责,而是厉声质问道:‘沈沛,本妃且问你,自打父亲回府之后,本妃是不是每日晨昏定省,嘘寒问暖;举凡衣食住行,无论是父亲还是你与三弟,本妃是不是从未有半点苛刻?’” “沈沛冷冷一笑,‘大嫂的面子功夫的确做得不错,但身为人子,你对我就算再好,弑母之仇,我一日都不敢忘。’” “呵呵,本妃所做种种,你竟然说是表面功夫,那么京中人人称颂的几名贤妇,如已故帝师之妻、文家老夫人等等,她们孝顺公婆之举也是表面功夫吗?本妃虽不敢与她们相提并论,却是将她们视作楷模,为何同样的事情,她们做就赢得人人赞叹,换成本妃来做便是表面功夫?你既说这是表面功夫,那么你的娇妻嫁入沈家后的一个月里,又有几日做到了一个儿媳该做的事?你与三弟对本妃这个长嫂怀恨在心,多次出言不逊,本妃不但没跟你们计较,对你们一如既往倾尽长嫂之责,你不感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真真是其心可诛!” “沈沛面红耳赤,不等他答话,世子妃又步步紧逼:‘我对公公的孝顺,就连你都无法否认,那你凭什么说本妃不孝婆婆?本妃嫁入沈家之前,与公婆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又有什么理由一见面就要陷害她?至于你所说的蒙蔽圣听四个字,更加可笑。陛下是何等英明之人,又比本妃识得婆母在先,岂是本妃光凭一张嘴就能蒙骗过去的?你直到如今还死不悔改,坚持认那被圣上诛杀的贼妇为母,那么你所说的杀母之仇,是不是也暗中将皇上算计在内?’” 说书先生讲得活灵活现,人物说话的语气也学了个七八分,在他的描述下,众人仿佛被带入了当时情景,无不随着世子妃那席质问深思起来。 “沈沛一听最后那句诛心之语,哪还顾得上再与她争辩,当即吓得面色一白,跪下来连声高呼‘圣上明鉴,小民不敢!’与他对立的世子妃没有错过乘胜追击的机会,继续说道:‘家父亲自携婆母骨灰回到京中,又为其大肆操办丧仪,本妃当时身怀六甲,不便出入令堂,只能每日虔诚抄写经文为婆母祈福,此事京中人尽皆知。但沈沛你呢,口口声声将嫡母养育之恩挂在嘴边,她亡故后你又为她做了什么?在她葬后七七之日公然败坏女子名节吗?你在皇上圣裁之后仍然执迷不悟,直到现在还再为那贼妇鸣不平,是为不忠;你没有去过药王谷,却诬陷父亲在那里虐待婆母,是为不孝;长嫂待你如同亲弟,你不知感恩,反倒颠倒是非,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怎还有颜面苟活于世间?’” “说得好!”二楼雅间内传出一声高呼,如同一滴清水掉入热油中,一楼大厅瞬间炸开了锅。有人说那沈沛该死,也有人说世子妃巧言令色,有违妇道。但大部分人都不得不承认她所驳之语有理有据,对沈沛那篇文章也开始质疑起来。 说书先生赶紧趁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时狠狠灌下一杯茶水,稍作休息后,轻敲书案压下杂音,继续开讲。 “仍旧跪在地上的沈沛当时无言以对,也不知是不是自觉羞愧,对着圣上长长叩首半响不起。他身旁一位长老眼见事态发展不利,立刻站出来救场道:‘国公夫人的争议属于家庭纠纷,这里乃朝堂,咱们姑且放至一旁。现在大家最失望的,便是卫国公与世子叛国一事。当初先祖沈毅被赐封为卫国公,开府立宗之日便亲笔写下祖训,精忠报国首列其中。我沈家子弟无不谨记于心,时时刻刻不敢忘怀。卫国公与世子所作所为,与祖训背道而驰,我们这些族人人轻位卑,却也不敢与这种族长同流合污,故此恳请圣上做主,将卫国公嫡枝一脉划出沈氏族谱。’”(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舌辩群雄 这番请求干系到众人目前最关心的卫国公父子叛国一事,万福楼里鸦雀无声,菜都凉了也无人举箸,全都竖起耳朵听那说书先生讲下去。 “那长老说完,另外同行十二人纷纷点头附和,从头到尾静听双方口枪唇剑的陛下此时也未表态,只是淡淡问起世子妃怎么说。这世子妃也是了得,驳倒御史,痛斥小叔,接连斗完两场仍旧气势十足。当时她杏眼一挑,只一个眼神扫过去,那十三位长老全都低下了头,竟无一人敢直视其锋芒。”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讲到兴起居然还模仿世子妃做出了他刚刚描述那个动作,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搞笑意味,惹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他也浑不在意,沉浸在亢奋状态中口若悬河。 以气势震住了对手,世子妃这才从容回道:“敢问诸位长老,你们之中有谁领了陛下圣旨,出任钦差一职?” 那十三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便有那嘴快的抢先答道:“世子妃何必明知故问,沈氏一族就数你们卫国公府这一脉官位最高,我们哪有如此殊荣。只不过我们地位虽不如你们,但骨气还在……” 世子妃懒得听他故话重谈,不耐烦地打断道:“既然你们之中无人出任钦差,又有什么资格给当朝卫国公与陛下亲封的卫国元帅定下罪名?即便是钦差归来向陛下复命,无论调查结果是什么,都必须拿出最有力的证据,岂能像你们一样儿戏,全凭一张嘴来结案?” 被她打断之人悻悻闭嘴,立即又有同伴站出来接力:“世子妃总要人拿出证据,难道之前那封紧急奏报中所附七人分别录下的口供有假?难道沈沛列出的种种证据还不足以证明原本该在药王谷养病的卫国公偷偷接触过里勐人?这些证据世子妃视若无睹,还想妄图倚靠三寸不烂之舌混肴视听吗?” 面对他的质问,世子妃面色不改,姿态依旧从容端庄。她没有逃避,坦坦荡荡直面众人:“战场奏报本妃也看过,七人口供中所说只有亲眼目睹世子半夜独自前往镇裕关,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亲眼见到他叛国吧?所以叛国只是一种推测,否则陛下直接定罪就是,何必大费周章还要派出钦差前往边关查证?陛下目前尚且不能肯定,诸位长老却擅自给自家族长盖棺定罪,难道你们自认为比陛下更有判断力不成?” “一派胡言!”长老中年纪最大那人急得四肢都在巍巍颤抖,要不是身旁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他,弄不好当场就得瘫软在地。“所谓空**不来风,倘若国公爷与世子行的正坐得直,别人怎可能将这么严重的罪名轻易扣在他们父子二人身上?卫国公归来,随身行囊中竟然有不少边关特产,还有其所乘马车,拉车的赫然正是里勐国独有的上品良驹,这些世子妃又该如何解释?” 之前一直侃侃而谈的世子妃,到这关键的时刻居然反常地沉默了,望着圣上不言不语。 说到这里,那说书人居然卖起了关子,自顾自地续满杯中茶水,又捻了块点心细嚼慢咽起来。 看到他吃东西,大伙儿这才发觉自己尚未吃饱。腹中饥饿,也没人计较饭菜已凉,纷纷趁着这空档往嘴里胡乱扒了几口,含糊不清的催促声四处响起。 “哎呀,这么关键的时候卖什么关子啊,还不快说下去!” “就是,说书先生就这点讨厌,一说到最精彩的地方就吊人胃口,” “喂,你不会来句‘且听下回分解’吧?你要真敢这么做,别怪爷下去掀了你的桌子!”就连二楼雅座也有富家子弟探出脑袋,粗声粗气地威胁道。 众怒难犯,说书先生再不敢怠慢,赶紧用茶水将口中点心送进腹内,折扇一甩,又打开话匣子。 咳咳,话说当时,沈家长老以为自己辩胜了世子妃,正暗自得意,却听皇上清清嗓子,开了金口。 “此事涉及到朝中一桩秘闻,当时朕交代过不许泄露,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公诸于世也无妨。卫国公沈镔的确去过边疆,也接触过里勐人,但他并非自愿,而是被里勐人挟持。当时由费宁老贼献计,那些里勐人偷偷潜入我国云州,妄图通过挟持卫国公对付沈泽。朕亲自下令斩杀的那名贼妇,也正是这群人的同伙之一。这些人抓住卫国公后,得知其夫人不日前仙逝的消息,便派那贼妇乔庄打扮假冒卫国公夫人,想要双管齐下,通过谋害沈泽子嗣扰乱军心。”皇帝出声解释倒不是出于好心,小费氏是他下令诛杀的,沈沛将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不给个让人信服的说法,恐怕不少人心中都会埋下怀疑的种子。 沈泽是否叛国,皇帝的确不能肯定,但沈镔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此时被芷华用一副有苦难言的委屈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便顺口也将沈镔被抓旧事捎带了出来。 皇帝的心理活动,所有人都无法知悉,说书人自然也不敢脑补。他继续讲道: 陛下此话一出,十三名沈家长老面色骤变,世子妃盈盈一拜,感激地向陛下道谢:“臣妾替家翁叩谢陛下圣恩,谢陛下仗义直言,还我卫国公府清白!” 起身之后,世子妃转身面对一干长老,又恢复了之前凌厉的气势。“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诸位与沈沛诬陷卫国公与世子的罪名纯属自己猜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已至此,这场对峙谁输谁赢相信大家自有定论。不过那十三名长老可没这么干脆,明明输了还要嘴硬放下狠话:“世子妃也别得意太早,钦差查证结果一日没出来,世子身上的嫌疑就一日不能洗清。倘若最后事实证明,世子的确弃节投靠敌国……” “那也与你们无干!”世子妃抢过话茬打断他。“诸位今日奏请皇上,要将自己的族长一脉逐出本族,事实却证明你们所提出的种种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全都是捕风捉影。你们用所谓的大义灭亲掩盖自己贪生怕死的无耻行径;你们这些长老更是白活一大把年纪,对那不忠不孝不义之徒推崇备至。如此族人,我卫国公府不屑与之为伍!因此,本妃受家翁嘱托,特在陛下与文武百官面前宣布,我卫国公沈氏一族,从此将一应旁支两万四千七百八十二人全部除族,先祖沈毅之牌位,尔等从此不允许供奉于自家宗祠之中!日后无论我卫国公府是荣是损,皆于尔等再无干系,各位好自为之吧!” 说完,世子妃再也不看那十几人一眼,向陛下再次行礼:“启禀陛下,臣妾该说的都说完了,不敢在朝堂之上耽搁,请陛下准许臣妾告退。” 皇上点头应允,世子妃走后,那十三位也算达成心愿的长老们面色如土,领着沈沛灰溜溜退下,这场庶子指证父兄的闹剧,最终就这样草草收场。各位客官,今日咱们便说到这里,如果感觉还没听仔细听过瘾,欢迎您明日再来,咱们还讲今日这场。(未完待续。)( 就爱网) 第一百八十二章 雅间琐事 说书先生退场之后,议论声四起,整个万福楼有如菜市场一般喧闹开来,久久不能平静。ran?en ???.ranen` 二楼某间雅座里,刚刚为了听清说书人声音而敞开的房门悄悄关上,将一切喧嚣隔离在门外。 “哈哈哈,不愧是我姜某人的外甥女,果然胆色过人!”姜武击掌大笑,一口饮尽碗中佳酿,畅快至极。 “世子妃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他身旁一名老者含笑捋须,面露赞赏。这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万福楼幕后最大的倚仗——当朝吏部尚书程挚。 此时的程挚身着便服,带着十分和蔼的笑容望向刚刚回到自己座位上的那位少年:“琰儿,听到你姐姐如此出色的表现,你现在该放心了吧?” 陆琰却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喃喃答道:“那位先生肯定夸大了一些吧?我姐平日里很和善的,哪有他描述的那么厉害?” “臭小子,说书先生所讲的都是出自你程爷爷口述,你敢质疑你程爷爷?”姜武大力一掌拍在他稚嫩的小肩膀上,尤不解气又瞪了他一眼。 程挚哪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哈哈一笑,点点头给了陆琰一个肯定答复:“老夫昨日所见所闻的确正如刚刚那人所说,没有半点夸大之处。对亲人和善,对敌人毫不心慈手软,老夫认识的女子之中,像你姐姐这般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老辣手段的,还真从未有过。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才是。” 陆琰深以为然,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程爷爷说的是,我的姐姐,的确是世间最优秀的女子。” “这小子,说这种大话也不怕你程爷爷笑话!”姜武笑骂一句,随即想起某人,难得地发出感慨:“可惜啊可惜,你们这对姐弟如此出色,偏偏却有那么个不开眼的糊涂虫父亲,半点不懂得欣赏。你们要是我的孩子该多好……” 说起父亲的不是,陆琰虽然也对其同样不满,却不好出声附和,只能尴尬地低头不语。 还是程挚心细,知道这少年的为难之处,开腔接过姜武话茬:“你这莽夫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妹妹的孩子不就如同你自己的孩子一样?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混账话,也不怕琰儿听了寒心!” 他与姜武已故之父曾是至交好友,可以说看着姜家两兄妹成长起来的,因此说话间便少了官场中的客套,颇为随意。 当初姜武能在陆振邦的仕途调动上做手脚,也正是暗中找了程挚帮忙。只不过他在边关一呆就是十多年,回京后又丢了官职,自觉无颜面对故识,再不敢登门拜访。这次要不是为了外甥女芷华,他还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鼓起勇气敲响程家大门。 而万福楼今日之所以会出现这场暗暗偏向卫国公府的精彩评书,利益追求固然占了一分因素,程挚对芷华发自肺腑的欣赏占了三分因素,其余的,便全是姜武的功劳了。 意识到自己失言,姜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外甥陆琰变相赔礼道:“琰儿,你知道舅舅是个粗人,素来有口无心,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正如程挚所言,都是一家人,陆琰岂能跟舅舅计较这种小事。他朝姜武狡黠地眨眨眼,捉弄人时的狭促表情与姐姐如出一辙:“舅舅放心,外甥当然不会往心里去。不过舅舅刚刚拍在我肩膀上那一掌太大力了,我到现在还在疼呢。回头舅妈看我行动不便问起来,外甥不敢欺瞒便只能实话实说了。” 姜武虎目圆睁,吹胡子瞪眼睛立刻炸了毛:“轻轻一掌都受不住,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怕丢脸你尽管找舅妈告状好了,你舅舅还会怕区区一个妇道人家不成?” 话说出口,这莽夫才惊觉过了头,遂讪讪地小声补充一句:“咳咳,那啥,你要告状就告自己的事,舅舅说的话别多嘴啊。” 程挚忍俊不禁,指着姜武哈哈大笑:“你啊你,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还欺负起自己的亲外甥来了,我看丢脸的那个是你才对。” 对于这点,姜武倒是理直气壮:“程叔,您都说了这是我亲外甥,做外甥的让舅舅欺负一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程家后辈在程挚面前哪有这对甥舅这么放松随意,两个活宝插科打诨,把程挚逗得时不时爆笑出声,心情好了胃口自然大开,一顿饭吃得比在家时多添了半碗。 可别小看了这半碗,倘若他那些子孙后辈们得知这对甥舅能有法子哄自家年逾古稀的老太爷多吃下这么半碗饭,恐怕恨不能一日三餐都将他们留在程家餐桌上。 酒足饭饱,自有跑堂杂役上来撤去残羹,依据三人各自喜好泡上香茗。 琥珀色的茶叶在杯中舒展,闻惯了的茶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程挚深吸一口气,茶尚未入口,便已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琰儿,老夫在你们学院也有几个故识,早就听说但凡给你授过课业的先生全都对你赞不绝口,不知现在你可否就你姐夫家这事作篇策论,好让老夫见识见识?” 陆琰还在心里暗自回味之前听到的那段精彩评书,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肩膀一麻,姜武的熊掌又拍了上来。 “傻小子,愣着做什么,你程爷爷的指点多少人求之不得,你还不赶紧去写!” “啊……”陆琰回过神,赶紧向程挚拱手作揖:“程爷爷见谅,晚辈刚刚走神了,实在失礼。” “呵呵,无妨无妨。”程挚慈祥地笑笑,十分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一点也不介意。 陆琰起身走到雅间角落常备的书案前,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这才提起桌上那支狼毫笔凝神静气挥洒起来。 程挚和姜武没有围过去观看,坐在原位叙起旧来,大部分时候都是姜武在说,程挚偶尔发问,谈得全都是这十多年他在边关的种种经历。 这十多年来,他亲身参与的大大小小各种战役数不胜数,一打开话匣子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程挚没有半分不耐烦,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追问一两句,直把姜武引得谈性大起,说到口干舌燥方才住嘴。 取过身边桌案上的茶盏,姜武这时才发现杯中茶水不知不觉早被自己喝了个干干净净。扭头正要呼叫小二上来添水,却发现自己外甥手捧着一张墨迹已经干透的宣纸,在身后不知站了多久。(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指点 姜武老脸一红,暗暗自责不该聊到忘形,心疼外甥又拉不下脸,便粗声粗气嫌了他一眼:“真是个傻小子,文章写好了不知道吱一声吗?我背后又没长眼睛,你傻不拉叽地在这里站到天黑我也看不到啊。火?然 ?文? ????.?r a n?en`” 陆琰知道自己舅舅什么德行,这话虽不中听,却是他表达关心的独特方式。他咧开嘴嘿嘿一笑,那不好意思的表情真是像足了姜武。 “我见舅舅与程爷爷聊得正在兴头上,就没出声打断以免扫了你们的性质。不就多站一会儿嘛,不要紧的,就当练功好了。” 姜武闻言愈发心疼,张嘴还要数落外甥两句,程挚却在这时候开了腔。 “好了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吧。老夫适才故意没打断你,就是想看看这孩子耐性怎么样。难为这孩子年纪轻轻却如此守礼有耐心,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他是你外甥,又不是你儿子,别对他太过苛刻了。” “就是因为他只是外甥我才只在嘴上骂两句,这要换成我家那不成器的臭小子……”姜武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却也没再继续嗔怪陆琰。 “别理你舅舅那粗人。来,琰儿,把你写好的策论拿过来吧。” 陆琰轻声应是,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双手将文章奉上。 这篇不长的策论,程挚竟花了一炷香功夫才看完,放下之时,面色十分凝重。 姜武整颗心沉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挚的神情,“程叔,这孩子写得咋样?是不是很差啊?他今年才十三,年纪还小呢,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请您多花点耐心指导指导他。” 本就有些紧张的陆琰,被他这么一说,越发忐忑,垂头缄默。 程挚掩卷一叹,“老夫只道世子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谁知她弟弟的才华居然半点也不与之逊色。只可惜啊,你妹妹姜琳虽生下这对钟灵毓秀的儿女,却终究还是福薄,没能看到他们成材之日。” 外甥被程挚如此盛赞,姜武本来是骄傲而又欣慰的,但提及已经亡故的妹妹,这种喜悦瞬间又蒙上了一层伤感的灰雾。 “程爷爷,姐姐说过,母亲时时刻刻都在天上注视着我们。只要我们姐弟俩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天上的母亲就会感到幸福。”陆琰抬起头,无比认真地说。他从不怀疑姐姐的话,因此想起母亲固然难过,却从不觉得孤独。 程挚一扫伤感,释然地笑了:“好孩子,你姐姐说得很对。想不到我和你舅舅两个大老爷们,居然还没有她看得开。有这样一个姐姐,也难怪你会被教导得如此出色。” 姜武本就是个生性洒脱的武人,转瞬间很快也调整好了自己情绪。 “程叔,您也别一味的夸他,不足的地方还是得指出来,不然这臭小子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程挚捋捋胡须,微微颔首:“那老夫就仔细点评一番吧。这篇策论,用词精辟,语法老练,难得的是琰儿身为文中主角至亲,写起文章来却能做到就事论事,不偏不倚。要不是题目是老夫随性而取,又亲眼看着你写下此文,老夫还真不敢相信一个区区十三岁的少年,居然能作出如此佳作。” 陆琰被他夸红了脸,姜武一张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要说不足之处,也有。琰儿毕竟还只有十三,整篇策论破题的深度还不够,来,你看这段……” 程挚将文章铺在桌上,逐段给陆琰讲解起来。姜武素来不耐烦听这种咬文嚼字的讲习,但此刻看着外甥认真的侧脸,只觉得一种浓浓的欣慰之感油然而生。 这篇不长的文章,程挚足足讲解了一个时辰,从策问延伸到经义,不但指出了陆琰这篇文章里所折射出的几处不足,还提了不少今后科举需要注意的地方。 “今日就讲到这里吧,你这孩子悟性不错,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领悟了。”程挚捧起姜武亲手换上的第三杯茶,轻抿一口。“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直接来找老夫。” 陆琰起身恭恭敬敬地长揖一礼,万分感激:“谢谢程爷爷。” 姜武也没想到外甥竟会有此机缘,能得程挚青眼相待,他局促地搓了搓手,推辞道:“程叔,我那外甥女的事已经够麻烦您了,如今又……这,这怎么使得。” 程挚对这粗人可不像对陆琰那般温和,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小武啊,你去边关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光学会跟你程叔讲客套话了是吧?琰儿这孩子我是真心喜欢,斯文知礼又有真材实料,如此璞玉在前,你不让我管才是使不得呢。” 被程挚一通数落,姜武却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笑得甜滋滋的。 “琰儿,听说你已经考取童生了,今年秋试可有打算再次下场?” “先生说我可以下场试试,就算落第也没什么,就当是积累经验。”陆琰老实答道。 “唔……”程挚连连点头,“你先生说得没错,你学问、耐心、阅历、毅力都够了,就是欠缺一点经验,好在你还年轻,抱着这种放松的心态去参加科举,说不定还真会有所收获。” 聊完学业,一下午的时光也将近过完了。眼看分别在即,陆琰头脑一热,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深埋在心底找不到人解答的疑问脱口而出:“程爷爷,你相信我姐夫没有叛国吗?” 与沈泽接触不多,但陆琰能感受到他对姐姐发自肺腑的满腔真诚。因此,即便身边世人都说姐夫叛国,这个小小的少年却始终无法相信,姐夫会不管家中父亲、妻女,弃节投靠里勐。 这个问题如果换了皇帝或是任何一个官场中人问起,程挚绝对会保持沉默。但此刻看着陆琰那双清澈的眼睛,他沉默片刻,吐出轻不可闻却又十分坚定的四个字:“我相信他。” 一朵如释重负的笑容在陆琰脸上绽放,他用同样坚定的语气脆声宣告:“我也相信!” 雅间内老、中、少三人相视一笑,那笑容,一如即将破除黑暗的阳光,温暖、灿烂。(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念安 “爹,药已经不烫了,您趁热喝吧。本文由  首发”芷华亲手捧着一个托盘,送至沈镔床前。 榻上之人悉悉索索自己坐了起来,经过几日来的细心调养,面色相比之前那般憔悴苍白已然好转许多。 沈镔伸手端起盘中热气腾腾的药碗,对儿媳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不用你喂啦,我自己来。” 芷华微微一笑,也没再坚持。看着他面不改色饮尽那碗苦药,又将蜜饯、丝帕递了过去。 沈镔摆摆手拒绝了蜜饯,只拿起帕子随意擦了擦嘴角。 “边关那边有消息了吗?外边围着的军队还没撤走?” “外边的军队还在,咱们府上的人都出不去,暂时也没收到朝廷那边的消息。”芷华轻声作答,脸上还是那抹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不出半分惶恐不安。 “好孩子,这段时日操持阖府内外的事务,真是辛苦你了。”沈镔低叹一声,有感而发。 “爹,儿媳只是做了自己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芷华谦逊地摇摇头,转而问起他的身体:“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一会白矾小兄弟还会过来给您请脉,您要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千万别忘了跟他说。” “我这次啊,得的可是心病。只要阿尺那边有好消息了,我自然也就药到病除喽。”说起心病,脑海中不由又想起另外两个逆子,沈镔不愿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便转头说起另一件事。 “对了,喜儿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念安,你看怎么样?” 芷华有些意外,“念安?” “是啊,经过这件事我才意识到,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一家人平平安安。念安二字虽然平凡,却是最难能可贵的。” 芷华笑了,咀嚼着这个名儿,越念越是喜欢。“爹说得没错,念安二字极好。我替喜儿谢谢爹,给她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你不反对就好,我就怕你觉得这名太过普通,委屈了孩子呢。” “哪能啊?”芷华端走托盘,又取来一个靠枕,放在沈镔身后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一些。“平安顺遂是多大的福气,怎会委屈。” 沈镔安心享受着儿媳的体贴照顾,满意的笑容又加深几分。“那好,等过几天我能下床了,便挑个吉日将咱们念安的大名写进族谱。” 正在这时,白兰的身影匆匆闯了进来,走得太快,被门槛绊了一下。 顾不得膝盖上传来的刺痛,她一咕噜爬起来又往里冲去,边走边叫:“国公爷,世子妃,大喜啊!” “有阿尺(世子)消息了?”沈镔与芷华同时惊呼,两双激动的眼睛一起看向白兰。 白兰早没了平时的沉稳模样,脸上布满兴奋:“是啊,钦差刚刚抵京,带来了战场大捷的消息,咱们世子爷不但没有叛国,反而只身一人成功刺杀里勐恭亲王,又趁乱打开城门,与早已埋伏在外的军队里应外合,如今镇裕关又回到咱们靖安人的手中了!” “什么?”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沈镔和芷华都有些不敢置信。 “是真的!门外的军队刚刚撤走,这消息还是领将派人亲自送进来的呢!”怕他们还不相信,白兰的小脑袋点得十分用力。 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稳稳落地,连日来紧紧绷着的那根弦蓦然一松,芷华还想再问些什么,然一阵眩晕袭来,随即便不由自主昏了过去。 “阿华!” “世子妃!” 眼睁睁看着儿媳昏倒在床前,大惊之下,连日体乏的沈镔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掀被子站了起来。 “来人,快去请白矾和韩妈妈。” *** 沈泽怎会孤身涉险,亲自前去刺杀克里木?一切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话说当日,长公主母女在镇裕关境内的某座小村庄里温馨度过了数日,终于等到了她们回国的时机。 “你说什么?你要跟我们一起回靖安?”看着经过一番乔装打扮偷偷赶来的克里木,长公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十五年前,我抛下你们母女选择了国家,让你们受尽委屈;十五年后,我又岂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克里木轻轻执起长公主的双手,不再年轻的双眼中一如既往情深一片。“穗穗,失去你的痛苦我已经受够了,如今再加上女儿,你们二人无论是谁我都无法割舍。什么王爷之位,什么国家大义,什么男人的尊严,我现在才知道,这些我曾经以为无比重要的东西,加起来根本比不上你们母女的一根小指头。” “咳咳……”同样处于震惊中的敏仪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克里木带来的消息,又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父母之间肉麻的相处场景,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忍不住咳了起来。 两人这才想起女儿也在,两双紧紧相握的手如触电一般瞬间分开,面如火烧,不自在极了。 “额……父王,你既然决定放下里勐的一切跟我们回靖安,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听母亲说我师父快不行了,我真想赶回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自知又闯祸了的敏仪赶紧转移话题救场。 “我这次来,就是想让你们这边的人帮我联系沈泽。镇裕关是我亲手打下来的,临走之前,我想把它亲自还给靖安,也算是我对你们靖安子民的一种弥补吧。穗穗,我想你亲笔写信替我约来沈泽,你相信我吗?” 长公主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当然相信你!不过既然敏仪急着去见师父,不如这封信就让她来送吧,也能更加取信于沈泽。” 长公主心计果然了得,尽管她的确信任克里木,却又能在转瞬之间想出十分光明正大的理由先送走敏仪。如果克里木刚刚所说之言只是一种计策,那么他绝不会答应送走自己唯一的血脉。 同样在勾心斗角的皇室中成长起来的克里木岂会看不穿她的小算盘?他没有半点介怀,只用一种宠溺的目光回望对方:“好,就让咱们的女儿去送这封信。”(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镇裕关之约 翌日一早,敏仪带着母亲亲笔手书,在姜云飞和绛紫的带领下,穿过翠鸣山那条隐秘山洞,朝埫州飞驰而去。 最初作为镇裕关粮草补给站修建的埫州距离并不算远,再加上三人一路马不停蹄,终在傍晚时分抵达目的地。 听到通报,沈泽片刻也没耽搁,当即就在书房内接见了他们。 简短地描述完自己这几个月在里勐的经历后,敏仪拿出母亲书信,进入正题。 “这是昨日他托我娘亲笔写下的书信,我娘私底下让我别瞎给你出主意,赴不赴约由你自己决定。” 长公主乍一听克里木要将镇裕关归还都有些吃惊,更何况沈泽。阅完信后,他面色凝重,久久不语。 敏仪等了一会儿便失去耐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事关重大,你慢慢考虑,反正又不是让你明晚就去。对了,算算日子,阿华该生了吧?” 沈泽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将几人晾了半天,朝他们歉意地笑笑,“前些日子来过家书,四月十七那日生了个女儿。” “四月十七?”三人同时惊呼起来。 “怎么了?”沈泽有些不解,“四月十七是什么大日子吗?你们为何如此惊讶?” “哈哈,我敏仪郡主的生日,你说是不是大日子?”敏仪古灵精怪地拍拍胸脯,“宝宝跟我太有缘了,我一定要认她做干女儿。” 沈泽失笑,摇摇头断然拒绝:“那可不行。” “为什么?”敏仪不满地皱起了小鼻子,大有他不说出个子寅卯丑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真笨,卫国公不是说等你回京之后就要认你做义女吗?你成了卫国公的义女,就是宝宝的姑姑,还怎么收她做干女儿啊?” 姜云飞抢答道,顺便还不忘挖苦敏仪一句。 敏仪小脸一红,又不服气被他说笨,便用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去:“你才笨呢,算你最笨!” 眼看俩人就要掐起来,绛紫连忙出来转移他们注意力:“啊对了,世子,可有我师父她们的消息?” 果然,一提起凤菲菲,两人就同时偃旗息鼓,不约而同都把视线移回沈泽身上。 沈泽的声音放低了几分,沉重地点点头:“就在数日前,降珠姑娘来过一趟,打听你们回来了没有。据毕神医诊断,凤老前辈她……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 “那她留了地址没有?我们现在就赶过去!”敏仪惊得脸色刷白,再顾不得自己一整天赶路的疲惫。 “有的,她留下了一个地址,就在离埫州五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我写给你们。” “我陪你去。”趁着沈泽奋笔疾书的空隙,姜云飞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你留在这里。”稍加思索,敏仪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更难得地跟他讲起了道理:“镇裕关收复在即,世子肯定有很多地方要用到你。建功立业不是你一直的梦想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能错过。” 沈泽将写好的纸条递给敏仪,接过话茬直接替一脸纠结的姜云飞做出决定:“郡主说得没错,男儿当以国家为重,本帅命令你即刻归队!” 姜云飞也知道他们说的才是正理,但一想到不能见凤菲菲最后一面,心里始终不是滋味。当初被敏仪“借走”的那一个月里,每次被捉弄最后都是凤菲菲为他解围,还时常好心地传授他一些毒术常识,让他避过了好几次敏仪设下的“陷阱”。 蔫蔫应喏一声,姜云飞送敏仪与绛紫一路走出军营,看着她们绝尘而去的背影,愣愣出神半响,方才掉头回到自己所属的骑兵营中。 躺在床上,沈泽回味着那封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来信,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 去! 不去! 去了,一切都如信上所说固然是好,但如果克里木使诈,只要事先布置得当,找到最适合接替自己指挥大局的人选,损失便只有自己的性命,影响不了战局。 不去虽然是最安全最保险的做法,但如果克里木说的是真的,那便白白错失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想起家中慈父娇妻,以及那还未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女儿,沈泽久久无法狠下心来抛开个人生死;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放弃捷径,选择正面攻打收复镇裕关,那便将有不计其数的将士马革裹尸,永远不能再与家中亲朋相聚。 俗话说,慈不掌兵。该牺牲的时候,沈泽固然不会心软,但当一个能将伤亡降到最低点的机会摆在眼前时,沈泽实在无法视而不见。 当报晓的第一声鸡啼传来,那双布满血丝的星眸中逐渐散发出坚定的神采。是的,辗转一夜后,沈泽终于做出最艰难的抉择——孤身赴约。 拿定主意后,他将所有儿女情长全都狠心压在心底,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紧张忙碌的部署中。 他首先写下一封奏折,将克里木派人联系自己一事始末交代了一通,因实在无法确定真伪,沈泽便将长公主母女二人略过不提,以免事败连累她们。只模糊地向皇帝表明,克里木提出了一个条件,具体是什么,只有他赴约详细商谈之后才能知晓。 这封奏折比监军奏报更早发出,自然也比之更早一步送入宫中。而皇帝之所以在看过探子口供后大发雷霆,气的不是那有心人胡乱揣测的叛国之名,而是身为一军之帅的沈泽居然如此草率行事。身为敌国的王爷,克里木要什么没有,至于用背叛自己的国家来换取利益吗?这种含糊不清毫无诚意的鬼话,沈泽最后居然还真的相信了,半夜独自赴约,简直是荒谬! 所谓三人成虎,皇帝最开始只是单纯的震怒,但监军那封奏报之后,怀疑沈泽的呼声一天比一天响亮,皇帝最后难免犯了疑心,卫国公府被包围软禁也正因如此。 送出秘奏,沈泽召来姜云飞与姜家兄弟,以及自己这一年精心培养出来的数名心腹手下,共同商议、部署起来。(未完待续。)( 就爱网)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战争结束 初十夜晚的月亮弯如银勾,即使周围环绕着数不清的繁星帮衬,依旧没能给大地洒下更多光辉。 夜色愈浓,独坐院中石凳上的克里木浑不在意四周黑暗,不紧不慢地细细品尝着杯中美酒,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佳酿。 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夹杂在夜风中,依旧没能瞒过他灵敏的耳朵。 “你来啦。”克里木头也不回,视线仍然粘在手中酒杯上,只是那么淡淡地招呼了一句,就如招呼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是,我来了。”被他发现,沈泽也不窘迫,大大方方应了一声,从暗处走出来,径直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卫国元帅真是好胆识,居然还真的独自赴约了。你就不怕本王骗你吗?”把玩着酒杯,克里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怕,怕到连续好几夜都没能睡个囫囵觉,一做梦就梦见你趁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向我刺来一剑。”朦胧的月光下,克里木清楚地看见对面的男子嘴角扯出一种自嘲的弧度。 “呵……那你还来?” “我当然要来。这就像一场赌博,赢了,我能为国家赢回疆土,为我手下的将士赢回可能会牺牲的性命,如果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外乎一条小命而已。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赌博,身为庄家的你也同样参与其中。使诈,固然能让你除掉一个难缠的对手,却会让你永远失去女儿与挚爱女人的信任;不使诈,你虽然得到了爱情与亲情,却要放下皇族的骄傲,违背自己从前苦苦坚持的忠心。这场博弈,我固然有输的风险,可你却无论开大还是开小都有输掉的东西,这么划算的买卖,我当然不能错过。” 克里木品味着他这一席话,良久之后,蓦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好一个沈泽!本王原本还想吓唬吓唬你以报当日埫州之仇,不曾想你竟早就看透了一切。可惜啊可惜,可惜你早已娶妻生子,不然本王还真想把女儿许配给你。也只有你这么优秀的男儿,才能配得上我最心爱的明珠。” 沈泽也笑了,但他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王爷,为了表达我个人对你的感谢,你刚才最后那段话我保证绝不会向殿下与郡主提起。” 这算什么报恩?此刻的克里木费解地扬起了浓眉。但许久之后的某日,当他一不留神在妻女面前旧话重提,亲眼看到女儿瞬间暴走并遭受爱人长达两天的冷战后,他终于理解了沈泽这个奇怪的谢礼是何等重要。当然,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那天夜里,二人商议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秘密会谈结束后,沈泽没有走出镇裕关,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就在负责掌管一应战争情报的监军发出紧急奏报后的第二天,里勐主帅恭亲王在城墙上例行的巡防的途中突然遭遇刺客,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乔庄成里勐士兵的男子一剑割下头颅,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刺客提起克里木的脑袋纵身一跃,如同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转眼落在城外。 “有刺客!王爷遇刺了……” “刺客是沈泽!快放箭杀了他给王爷报仇!” 诸多纷乱的喊杀声在城墙上响起,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的利箭射向城下那抹飘忽不定的身影,虽有几箭侥幸射中了对方,却没能拦下他的步伐,数息之后,那人已经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射程之外。 “谁敢跟我追出去杀了他,为王爷报仇!”克里木最忠心的几名心腹全都急红了眼,其中一人拔出佩剑,振声高呼,很快得到无数人响应。 “我等愿往……” “算我一个!” 守门的士兵根本无力阻拦也不敢阻拦,拔剑之人领着众多激愤将士打开城门冲了出去,朝沈泽消失的方向策马狂追。 然而追兵没能走出多远,就在离城外不足百丈之处,一根根绊马索被两边埋伏在草丛里的人拉紧、绷直,冲在最前面的那群骑兵眨眼之间纷纷中招,一片人仰马翻。 “有伏兵!” “不好,我们中计了!快掉头回去关上城门!” 在场之中聪明人不少,当即就有率先反应过来的人大声提醒。但,一切还是太迟了,就在放倒那群骑兵之后,道路两边草丛中忽然站起无数个身影,呼唤着口号朝那根本来不及关上的城门冲去,如一柄尖锐的飞刀,电光火石之间狠狠刺进了敌人的身体。 一边是群龙无首方寸大乱,一边是养精蓄锐准备多时的精英部队,姜云飞领着整整五千名弟兄,在数倍于己方的敌群中大开杀戒,留下一具具心慌意乱忘记抵抗的敌人尸体。 沈泽就是那钓开城门的鱼饵,姜云飞率领的精英便是负责造成敌人恐慌,阻拦敌人关门的匕首,而真正的主力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提着“克里木”头颅的沈泽很快顺利与后方大部队汇合,他无暇处理身上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伤口,翻身上马,素手一挥,亲自领着大军杀向镇裕关。 姜云飞的任务完成得很成功,直到大军杀到,城门处的敌方依旧没人能站出来组织起有效抵抗,只有一盘散沙靠着自身勇武垂死挣扎。 靖安军队摧枯拉朽一般轻易地彻底破开了城门,一路往城内杀去。 没了主帅又被破城,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那些溃逃回国的残兵败将们,沈泽遵守了与克里木的协议,约束部下不准乘胜追击。 镇裕关的收复,宣告着这场历时一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也意味着包括沈泽在内的许多人,人生从此掀开了新的篇章。 当皇帝派来的钦差抵达边疆时,战后的扫尾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捷报与一应立功请封名单早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事实明朗,钦差草草走了个过场,便直接宣布监军诬陷卫国元帅,将其撤职押送回京。(未完待续。)( 就爱网) 第一百八十七章 醒悟 咸蛋黄般的太阳懒懒升起,四处传来数声鸡啼声划破小村宁静,田间、水井处开始出现一个个勤奋劳作的身影,家家户户院中升起的袅袅炊烟在空气中汇聚,将一片悠然恬淡的舒适氛围笼罩住整个村庄。?火然文??????.?ranen` “夫人,您起得可真早啊。” “哟,夫人一大早起来又去采花吧?真有雅兴啊……” 村中打水、洗衣裳的那群妇人们,一见到近日借住在村长家的那位贵夫人,全都端出笑脸,热情地主动招呼。 乡下民风淳朴,村民们也说不出什么繁花簇锦的漂亮话,见到她翻来覆去称赞的就是那么几句,这贵妇也没有半分不耐,通通微笑回应。 其实,一开始大伙儿还有些畏惧她身上那种融入了骨子里的尊贵气势,但经过短短数日相处才发现,这位贵夫人从不对任何人摆架子,还时常派人送些柴米接济村中最贫困的几户人家。因此,当她无意中透露这几日就要动身回家的消息后,所有村民都很是不舍。 这不,刚刚在村外野地里溜达了一圈,亲手摘了一大捧鲜艳野花的长公主,回程路上便被十来位捧着“礼物”的妇人拦了下来。 “夫人,听说您要走了,俺也没啥好东西送您,这是俺最拿手的烟熏肉,您带回去尝尝吧。” “是啊夫人,俺家没肉,俺就拿了两坛自己酿的高粱酒,听说您家老爷就好这口,您可千万别拒绝。” “还有俺还有俺……” 众人围着长公主争先送礼,拿出来的全都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却又无不饱含了自家浓浓一片心意。 长公主这辈子收过的礼物不计其数,房产地契、金银首饰、锦缎华服,哪一样都比这些粗陋的农家制品珍贵,但带给她的感动,却全都不如此刻。 “这……”长公主人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大家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可这么多东西我哪能带得了啊?我在此谢过各位,但东西大家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嗨,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夫人拿不动呢?走走走,咱把东西提到村长家去,让村长婆娘帮忙装进箱子里,也省的夫人还要派人收拾。”大家自动忽略了她最后一句,某个大嗓门的媳妇子一吆喝,众人无不响应,提着东西一窝蜂往村长家跑。 收礼的主角反被她们抛下留在原地,手捧着鲜花哭笑不得,那双阅尽沧桑的美目俨然已经微微泛红。 回到从村长家借住来的独户小院时,那些礼物俱都被手脚麻利的农妇们装在一口大箱子里,送礼的人已经悄悄退去,院中一片安静。 长公主轻轻抚过院中那口承载了满满心意的箱子,最终还是不忍拒绝。 “暗八,我们走的时候,你悄悄给村里每户人家都送二十两银子去,就当是回礼吧。” “是。” 吩咐完暗八,长公主兴冲冲回到自己厢房,把摘来的野花插进桌上那个粗糙的花瓶之中。 正想叫克里木也来欣赏欣赏自己杰作,一扭头却发现他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起床啦,懒虫王爷。刚刚那些人那么吵都没把你弄醒,真是个大懒虫。”接连叫了好几句都没能把他唤醒,长公主有些担心,走过去将手覆在他额头上。 “咦,不烫啊。难道是太累了?” 长公主诧异地皱了皱眉头,直接用力去推床上那人。“克里木,你怎么了?快醒醒!” “啊!” 被她推了两下,克里木突然好似触电一般猛地坐了起来,嘴里情不自禁惊叫一声。 “做噩梦了?”女儿做噩梦时就是这种反应,长公主见怪不怪,取出丝帕轻轻为他擦去额上瞬间沁出的满头大汗,嘴里习惯性地柔声安抚道:“别怕啊,那只是个梦而已,都过去了。” 克里木一把抓过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是热的……太好了,穗穗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对了,敏仪呢?” 长公主失笑:“你做梦都梦迷糊了吧,敏仪探望她师父去啦,你忘了?” “哦……”克里木恍然,长出一口气,绷直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我没忘,只是刚刚做的那个梦太真实了,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我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你呀,皇兄都已经答应我们的事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居然做起噩梦来了。”长公主轻轻挣开他的手,倒来一杯温水送到他嘴边:“来,喝点水压压惊。” 喝过水后,克里木总算平静了不少,但回忆起刚刚那个梦境,仍有些惊魂未定。“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如同一抹游魂,又回到了两年前,亲自策划你们靖安太后寿宴上那场刺杀的时候。” “什么?那场刺杀是你策划的?”长公主大吃一惊,从没想到那场差点危及自己与女儿性命的刺杀居然出自克里木之手。 “是。”克里木愧疚地低下了头,“梦里,我化身一抹游魂,看着自己一步步制订出那个计划,又随着这计划的传递飘到靖安,之后,我看到……我看到这计划顺利实施,可那些由我精心培养出来的刺客,却将利刃刺入我们女儿的胸膛!无论我在梦里怎么呼喝怎么阻止,那些刺客们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我的触碰。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女儿倒下,看着你承受不住打击病倒……穗穗,这个梦太真实太恐怖了,我现在才知道如今的我有多么幸运……” 听完他的讲述,长公主的思绪也回到了两年前。 “你的确该庆幸……当年太后寿宴那日,要不是敏仪忽然病倒,要不是她求我带着她自己的贴身丫鬟进宫,你做的噩梦便不再是梦,而是真正的现实。当时,那两个丫鬟拼尽了全力才能将我护住,倘若再加上一个敏仪,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顺着她的话,梦中可怕的经历自动浮现在脑海中,刚刚拭去的冷汗一瞬间又布满额头。他猛地一把将长公主拥入怀中,带着无限后怕与庆幸喃喃低呼:“感谢天神眷顾,没有让噩梦成真。从今以后,我一定要积德行善,尽力弥补前半生所造下的杀业。” 静静听着他急促的心跳,长公主甜甜地笑了:“好,我陪你一起行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如愿以偿 这是两人留在村里的最后一夜,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回到京城。ranen ? ?. r?a?n??e n `o?rg恭亲王克里木已经死了,从此陪在长公主身边的,只是一个无名无分唯有满腔神情的特殊男宠。 褪去身上所有光环,克里木没有半分失落,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在这凉风习习的初夏夜晚,静静地拥着心中挚爱的女人坐在秋千上仰望星空,一切喧嚣烦恼随着秋千缓缓摆动烟消云散,从此只愿一世安稳,岁月静好。 但偏偏总有人不识相。 一阵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农家小院的围墙在高手眼里,就如同一个较高的门槛,轻轻松松便能翻越。 只是,这名不速之客刚刚落进园内,早有警觉的数名侍卫立即从暗处现出身形,二话不说攻了上去。 来者临危不乱,身处几人联手围攻之下仍不落下风。百招过后,克里木认出他的招式,立即出声喝止:“住手。他是为我而来的,你们退下吧。” 这几人都是长公主带来的亲卫,早就将克里木当成了半个主子,闻言毫不犹豫停止攻击。 不速之客也没兴趣再斗下去,只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死死盯着克里木。“王爷,你果然没死。” “呵……我的计划如此完美,居然还是被你发现了破绽。”克里木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对长公主安抚道:“穗穗,你先回房间内休息吧,我和他单独谈谈。放心,不会耽搁明日行程的。” 长公主瞬间定下心来,轻声答了个“好”字,深深凝视他一眼,起身径直走向厢房。从头到尾竟是问也没问那不速之客半句,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公主走后,几名侍卫也识相地退回暗处,将安静的空间留给二人。 “我就说呢,王爷遇刺之后,哈丹再怎么愤怒也不该犯下擅自开启城门追击这种低级错误,苏合那么勇猛的勇士,又怎么可能一见靖安人破城就带着手下逃跑,原来一切都是王爷你安排好的……” 克里木坦率地点点头,承认了一切。“不错,是我安排的。那个被砍头的只是一个经过易容的替身,哈丹与苏合事先都知情。” “为什么?王爷难道不再信任我了吗?为什么这么大的事,哈丹与苏合都能参与,我却被蒙在鼓里?”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克里木曾经的头号心腹——黑虎。 面对他理直气壮的质问,克里木笑了,笑得很是讽刺。“黑虎,我的信任,你真的受之无愧吗?我可以不介意你爱慕我名义上的王妃,我也可以接受你时常将我的事泄露给皇兄,我以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会懂我的底线在哪里。可我没想到,你竟然只因敏仪捉弄了乌仁图雅,就把她的来历捅到皇兄那里,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可惜啊,你命还真大,居然能从沈泽手中逃脱出来,真让我失望。” “你……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黑虎就像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克里木,一种被人看破心思的难堪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出言为自己辩解:“我承认我的确是皇上安插在你身边的一颗棋子,但我和王妃之间是清白的!” “我当然知道你和她是清白的,不然就算我再怎么不在乎这个名义上的王妃,也绝不能容忍头上戴顶绿帽子。”克里木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第一个问题。“现在你找到我了,怎么,想把我带回去交给皇兄?” 说到正事,黑虎顿时变得义愤填膺,用明显的指责语气反问道:“王爷,你将里勐付出无数将士生命换来的城池拱手让人,难道就不该回去给陛下,给我们里勐子民一个交代吗?” “你错了。我这不叫拱手让人,只能算完璧归赵。镇裕关本来就是靖安的,人家又没求我们攻打,我们自己挑起战争,死再多的人也是自找的,用得着谁站出来给个交代吗?里勐子民们如果真的要怪,那就去怪残暴好战的国君好了,我这个王爷从头到尾都是听令行事,一切与我无关。”克里木无赖地耸耸肩膀,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昔日冷面王爷的半点痕迹。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跟我回去了?”口舌之争实非黑虎擅长,眼看谈不拢,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只要对方再次拒绝就会暴起出手。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克里木一眼就看穿了他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意。因此,这次他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古怪地笑笑:“你真的希望我回去?” “当然。”黑虎不加思索给出个斩钉截铁的答案。 “好吧,皇兄会怎么罚我,你我二人都猜不到,只有一点很确定——他绝不会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对我明下杀令。被圈禁也好,被贬为庶民也好,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我克里木还活着,回到王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的王妃一个她渴望多年的孩子,她自己生的孩子。” “你无耻!对一个女人下手算什么男人!”黑虎怒吼一声,浑身血气直冲脑门,冲得他一下子失去所有理智,用尽全力朝克里木挥去一掌。 就在那一掌堪堪就要击中克里木时,一个快如鬼魅的声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带着他险险逃过一劫。 有飞影在,克里木十分放心大胆地继续火上浇油。 “什么无耻?她是我的妻子,和自己的妻子生孩子天经地义,你才是无耻吧?啧啧,你难道不知道乌仁图雅想要孩子都快想疯了吗?她好几次对我下药难道不是你暗中阻止的?你说,如果我把三番五次坏她好事的幕后黑手透露出去,她对你会不会……恨、之、入、骨?” 这席话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戳在黑虎软肋上,胸口传来的阵阵钝痛让他从盛怒中清醒不少。 “回去吧,就这样回去多好啊。”克里木音调一转,换上一种蛊惑的嗓音谆谆诱导:“恭亲王已经战死,乌仁图雅成了寡妇,你也从此可以摆脱那见不得光的棋子身份,放心大胆地以最热烈的方式追求心中所爱。大家皆大欢喜不好么?皇兄老了,皇帝的位置很快就要换人,他死之后,你苦苦坚持的忠诚还有什么意义呢?” 黑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还是太过高估自己,自以为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多年见识过他的种种手段,知道该怎么应付。可当真的切身体会到时,他发现自己明明看穿了一切,却仍然无法拒绝这个恶魔的诱惑。 良久之后,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认输的口吻吐出心声:“如你所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古木村 “驾!” 夜间的某条小道上,两匹马儿撒开蹄子尽情飞驰,马背上那不知足的骑士却只嫌它不够快,时不时甩个响鞭厉声催促。ranen ? ?. r?a?n??e n `o?rg 正值春末夏初的时节,迎面吹来的风中还夹杂着春季独有的阴柔寒意,握紧缰绳的双手早已被冻得失去知觉,两名骑士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共同的期盼:跑快一点吧,再快一点,千万要赶上见师父最后一面。 白天为了送信赶了一整天的路,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胡乱啃了几口干粮又踏上了寻找师父之路。饶是敏仪身体底子不错,高强度的劳累仍让她越来越吃不消,再坚持了小半个时辰后,她的坐姿早不如刚开始一般笔挺,被那越来越冷的夜风刮得摇摇欲坠。 她身后的绛紫立即敏锐地察觉出异状,担心地劝道:“郡主,休息一下吧,再赶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您的身体要紧。” 敏仪头也不回,坚定地答道:“不用了,路程也不算太远,应该就快到了。” 绛紫想了想,也认为她估算的没错,遂没再劝下去。“那您要是真的撑不住了可不许逞强,必须得停下来休息。” 说话间,一座木质的牌坊出现在前方右侧岔道上,丈高的匾额旁高挂着两盏老旧的油布灯笼,走近后可以模糊地看清匾额上标注的村名。 “古木村,没错,就是这里了!”敏仪脸蛋上的肌肉早已被寒风冻僵,僵到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但雀跃的语气足以表达出她内心的激动。 “终于到了!”绛紫也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催促道:“咱们快进去吧,村里的小路估计没那么平坦,郡主可要留神一些,别让马儿跑太快了。” 敏仪点点头,二人片刻也不敢耽搁,打马拐进了牌坊所在的岔道。 马儿小跑了一炷香功夫,跑过一块块粮田,一座不大的村子出现在视线之中。陌生人的气息打破了村庄夜里的安宁,鸡鸣犬吠声四起,许多农户都探出头来查看,见来的是两个富贵人家小姐打扮的女娃,村民们便放松了警惕,只在心里偷偷揣测着到底是哪家的贵客。 敏仪和绛紫在一片或明或暗的探究目光中一路向东,来到村子东边那棵最古老的大榕树前,按照地址所写敲响了榕树旁那一排农院里的最末一间。 “咚咚咚……” “你们找谁?”这户人家里正巧有人趴院墙上观察外边动静,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脆声问道。 敏仪和绛紫一见来的不是预料中的降珠,一时都有些诧异,还没来得及答话,一名农妇又闻声快步赶了出来,看那年纪,像是这男孩的母亲。 “这位大婶,请问您认识降珠姑娘吗?”惊讶片刻,绛紫率先回过神来,端出一张笑脸问向那名妇人。 “噢,原来你们是来找降珠姑娘的啊。”那农妇生了一副天生大嗓门,简单的答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在跟人吵架似的,震得人耳膜发疼。好在她虽然音量大了些,却是个热情爱笑的直脾气,那憨厚的笑脸任谁见了都讨厌不起来。 这妇人跨出门半步,探出身来指向黑黝黝的隔壁:“降珠姑娘和她师父师伯就住在我家隔壁,这院子以前多年没人住,便有些荒芜了,杂草爬满了墙壁。降珠姑娘他们住进来后,乡亲们都劝她修整一下,但她说她师父就喜欢看那杂草生……生鸡脖子,额,反正就喜欢看那杂草的样子,所以也就没打理了……” 她们只问了一句,这农妇就吧啦吧啦答了一大堆,敏仪和绛紫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人,一下子都有些惊呆了。正想问那“生鸡脖子”是什么鬼的时候,最先开门那小男孩扯了扯他(河蟹)娘袖子,纠正道:“娘,降珠姐姐说的是生机勃勃。” “噢……对对对,生机勃勃。”农妇恍然大悟,拍拍自己脑袋,对敏仪二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个乡下妇人,天生记不住这种文绉绉的话,让两位姑娘见笑了。反正她家就在隔壁,要不要让我家柱子给你们带个路?” “不用了大婶,就这么两步脚,我们自己能找到的。”敏仪赶紧摆摆手谢绝了她的好意,末了还不忘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向她道谢:“多谢大婶指引,这么晚了叨扰您啦。” “没事没事,那你们自己去吧。”农妇挥挥手,看着她们走向隔壁,找到杂草掩盖了大半的院门轻轻敲响后,才关上自家大门。 “柱子,娘就说你降珠姐姐来历不凡吧。你看看来找她那两个女娃娃,啧啧啧……生的标志,打扮又俏,瞧那头上插的簪子,耳朵上戴的……” “娘!”柱子不耐烦地打断她:“人家穿戴再好跟咱家有啥关系。我老往隔壁跑又不是去找降珠姐姐玩的,你老扯这些没用的做啥。” “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衣料首饰,念叨念叨也不成么……”农妇讪讪干笑两声,领着儿子回屋不提。 敏仪主仆俩自然听不到这对母子关上门之后的对话,按照她的顺利找到正确地址,敲过门后趁着等候的空隙,还忍不住赞叹了两句这村里的村民真是淳朴好客。不过当院门打开,见到门后一脸憔悴的降珠后,她们顿时将这点儿感叹抛在脑后。 “郡主,师妹,你们总算赶来了……”一看清来人,向来坚强的降珠瞬间红了双眼,就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敏仪与绛紫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异口同声地问道:“师父怎么样了?” “师父她几日前昏倒直到现在也没醒来,已经连续三天水米不进了……”降珠终究没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划过脸庞。“快随我进去瞧瞧吧,没准师父见到你们俩就能醒来。” 二人闻言,一颗心狠狠揪成一团,哪里还顾得上安置坐骑,把缰绳随意一扔就随着降珠往屋里冲去,嘴上同时情不自禁放声高呼:“师父,我们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仙逝 古旧的老屋里弥漫着一股暮气沉沉的气息,暗红掉漆的拔步床上束起两边发黄的旧帐,屋内青灯如豆,须发皆白的毕陀就守在床沿边,单手托腮打瞌睡。??? ? ????.?ranen` “师父,我们来了!” 屋外喧嚣传来,不但惊醒了毕陀,就连床上昏迷多日气息微弱的凤菲菲,也似是有所感应,缓缓睁开了眼睛。 “师妹,你醒了!”毕陀第一时间注意到她醒来,一张老脸上布满孩童般欢快的笑容,但一伸手扣上她那枯树枝一般的手腕,那笑容顿时僵在嘴边,瞬间化为无尽的苦涩。 师兄妹俩一脉相承,即使凤菲菲主攻毒术,也清楚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她张开嘴想要安慰师兄两句,但一连三日喝不进滴水的喉咙干如火烧,发不出半点声音。 毕陀再也顾不上伤感,赶紧倒来一杯温水,扶起她耐心地一点点喂着。 刚把一整杯水喂完,“吱呀”一声,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三道身影接连飞奔进来,眨眼间冲进里间。 “师父,徒儿不孝,害您担心了!”一看到躺在毕陀怀里气若游丝的师父,敏仪立刻“扑通”跪下,一连磕完三个响头方才膝行至床边,放声大哭。 看到晚了一步的绛紫又要如此,凤菲菲连忙出声制止:“别跪了,快起来吧。师父的时间不多了,别浪费在这些虚礼上。” “师父,不许你这么说!降珠说你昏迷了三天,可是我一来你就醒了,这说明徒儿就是你的灵丹妙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敏仪趴在床沿上,紧紧抓住凤菲菲的双手,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她离去一般。 “师父,您一定要挺过这道坎啊,千万别丢下我们。”绛紫也扑过来哀求着。 床边空间狭小,挤不下那么多人,降珠垂首立在一侧,别过脸去无声抽泣。 凤菲菲满是留恋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直看到心满意足遗憾尽去方才轻轻出声:“敏仪,绛紫,师父几日前就该走了,一直苦苦坚持就是怕你们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一辈子都活在内疚中无法释怀。师父不怪你们,真的。追寻生父乃是人的天性,敏仪你无需自责,绛紫忠心救主也没有过错,师父能在闭眼前见到你们,已经很满足了。” “师父……”三个徒弟齐声哀唤,凤菲菲微微摇头,露出一抹看透生死的淡淡笑容。 “时间不多了,听我说完吧。敏仪,绛紫,师父有愧,没能来得及把毕生所学悉数全部交给你们,只能在这两个月里尽量口述出自己所会的一切,由降珠记录下来。日后一切都要靠你们自己自学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请教你们师伯。当日我本来就是使了手段逼你们拜师,我走之后,如果你们实在不喜欢毒术,也别勉强自己去学。师父不禁止你们用所学毒术去害任何人,你们只需记住,一切行事全凭本心,只要自己将来无悔就好。”说到这里,她似乎回忆起了某件往事,脸上闪过种种懊恼与悔恨:“师父此生就做过一件悔恨终身的事,望你们遇事三思,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师妹,别说了……” 只有毕陀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激动地打断她的回忆,两行老泪情不自禁溢出眼眶。“都怪我不好,其实我早该告诉你,师父临终前对我说过,他不怪你,真的!是我……是我一直咽不下那口气,故意对你隐瞒了这事,并且因为怕你看出我撒谎,躲了你一辈子……师兄错了,师妹,我错了……” 凤菲菲长出一口气,释然的笑容重新回到嘴边。 “呵……原来师兄躲着我,不是因为厌烦我的纠缠。师兄,我不怪你,但,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毕陀强忍着悲伤,哽咽道:“你尽管说吧,能做到的,师兄一定答应你!” “黄泉路上,我会一直等你,等你一起投胎。来世,如果我又不小心比她晚一步认识你,你答应我,一定要把心为我留着,别再让我又孤苦一世了,好吗?” “……”毕陀根本答不出话来,将脸埋在掌心里痛哭失声。 “呵……我早该知道的,她在你心里从来都比我重要,重要到你连说说好话哄我走都不愿……”纠缠一辈子,弥留之际,凤菲菲终于认命了。“那就让我下辈子做你的亲妹妹吧,没有****,也能陪你一世,这样也挺好……” 这一次,毕陀没有逃避,抬起一张泪脸郑重应下:“好,师妹,你在黄泉路上等着,来世咱们就做一对亲兄妹,我一辈子对你好!” 听完他承诺的最后一个字,凤菲菲再也没有回应,带着一抹幸福、解脱的浅笑,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这样阖然长逝。 只留下师兄与三名爱徒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响彻天明…… 翌日一早,他们栖身这座农家小院里就挂起了白幡。村里的乡民们自发前来凭吊,许多有操办丧事经验的媳妇子也主动跑来帮忙,其中最积极的当数昨夜为敏仪、绛紫指路的邻居郭大婶。 丧仪办得简单而又隆重,遵照凤菲菲生前遗愿,墓地就选在村外不远处一座无名小山上。这里青山绿水,与世隔绝,不会有人打扰到她的宁静。 只不过,下葬时又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无人摔盆。 凤菲菲生前无儿无女,族人亲戚更是断绝来往几十年,收了三个徒弟又全都是女孩,以致于死后连个有资格送终的人都找不出来。在乡间隐居这两个月里,毕陀随用免费为人治病结下了不少善缘,但他所医的无非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大家能在他师妹走后帮衬着操办丧仪已经足以报答了。古木村地处偏僻,村民们都是自给自足,对银钱的需求不大,再加上当地忌讳很多,给素无干系的陌生人送终更是大忌。因此即便敏仪拿出了身上所有银票,也愣是没能找出一个愿意摔盆的未婚男子。 后来,还是热心肠的郭大婶为他们解决了难题——她同意让自己儿子郭大柱给凤菲菲摔盆,但在这之前必须要郭大柱拜毕陀为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做了毕陀的徒弟,那凤菲菲就算是大柱师姑,算不得犯忌。 郭大柱虽十分羞愧自家娘亲趁火打劫,但郭大婶打定主意的事,他一个孩子想拦也拦不住。 相处了两个月,毕陀对大柱的品行也算有所了解。在问过郭大婶拜师之后是否愿意让儿子跟着自己四处游历,得到对方毫不犹豫的肯定答复后,他没有再推辞,当场就收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徒弟。 凤菲菲头七过后,毕陀领着新鲜出炉的徒儿,护送敏仪三人踏上回京之路。(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家团聚 落地的娃儿见风长,刚满两个月,软软糯糯的小喜儿趴在床上时,已经可以微微抬头了。 芷华将手里的拨浪鼓摇得咚咚响,逗得趴在床上的喜儿口水直流,伸出小手“啊啊”叫着,好像在说“快给我,快给我!” 无良的娘亲只知道坏笑,就是不把玩具送进她手中。抬头伸手实在是太累了,喜儿把小手收回来稍稍撑起,小脚乱蹬两下,一使劲儿居然自己翻过了身。可能还是躺着舒服,小嘴吐出个唾沫泡泡,“啊啊”又叫了两声。 “哟嗬,我的小喜儿居然会翻身啦!真棒!”芷华惊喜地赞了一句,俯下身去亲亲她的小脸蛋作为奖赏,母女二人可呵呵地玩作一团,其乐融融。 刚刚洗过澡的喜儿只穿了一件大红色小肚兜,莲藕一般白白胖胖的四肢露在外边好不可爱,芷华亲完脸蛋忍不住顺嘴又去亲那白嫩的小手臂,一路往下一直亲到喜儿握紧的拳头上,怎么亲都亲不腻。 喜儿十分享受娘亲的爱抚与轻吻,另一边没被亲到的小手迫不及待送到娘亲面前,抚过她丝滑柔顺的青丝时忍不住紧紧抓住,用力扯到自己眼前想看看那是什么好东西。 “啊……小坏蛋,居然敢欺负你;娘亲,仔细娘打你的小屁屁喔!” 芷华毫无防备,不禁痛呼出声,只是她嘴上虽然在威胁女儿,实际上为了不弄疼她,摸到那只作怪的小手却不敢用力扳开她的小拳头。 “小坏蛋,快放手,娘亲的头发都要让你揪掉了。”和女儿玩耍的时候芷华不喜欢旁人在一边看着,因此这时受制也没人来帮忙,一只手撑在床上不让自己压着女儿,另一只手握住喜儿的小胳膊不让她再用力扯自己头发。 一踏进内室,引入眼帘的就是“母女搏斗”这一幕。沈泽摇头失笑,走上前去轻轻一抽,便将妻子的发丝从那只小拳头里解救出来。 “这性子真是像足了你;娘亲,捉弄人。” 埋首在女儿胸前的芷华一听这个声音,身子一震,紧接着不敢置信地猛一转身,眼前那笑意盈盈的男子,不是夫君还能是谁? “怎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不是说大军明日才能抵京吗?”震惊之下,芷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说了些什么。 相比于她的激动,沈泽表情要平静许多,只有那双微微泛红的星目泄露出心中澎湃。 “实在太想你们了,就偷偷一个人先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芷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猛地扑进他怀里,只回了一句“我也好想你”便哽咽到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沈泽双手捧起怀中那张朝思暮想的俏脸,一个饱含了千言万语的热吻立即覆了上去。忘记了这还是白天,也忘了女儿还在床上瞪着他们,两人吻得缠绵悱恻,难舍难分。 喜儿看着娘亲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抢走,那甜蜜蜜的亲吻还不要钱地狂送给对方,顿时委屈地尿了一床,身心都不舒服,遂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女儿的哭声让逐渐在失控的两人清醒过来,芷华窘迫地一把推开丈夫,红着脸回头安抚喜儿。 取来一块新的桃红色小肚兜,芷华也没唤下人进来,自己动手给女儿换上,从她熟练的动作来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沈泽在一旁看着,不禁喃喃感叹了一声:“这么大个小家伙,真难想象当初你是怎么把她生出来的……阿华,分开的这一年真是苦了你了。” 芷华“噗嗤”一下乐了,把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女儿送到丈夫手中,嗔他一眼:“说什么傻话呢,女儿刚刚出生那会儿只有五斤八两,也不算很大。我在家是辛苦,你在外边打仗就轻松了吗?快抱抱喜儿,她还没仔细看过她爹爹呢。” 怀里突然被塞进这么一个小小的粉团儿,沈泽一下慌了手脚,两只胳膊僵得一动不动,生怕一不小心将她摔了出去。 “来,你这只手稍微抬起一点,这只手可以这样放过来……” 经过芷华一番指点,沈泽总算感觉自己抱稳了,这才有心思仔细打量之前想象过无数次的女儿。她有一头浓密、细软、乌黑的胎发,肉嘟嘟的小脸蛋白里透红,湿漉漉的大眼睛如同世间最纯粹的黑宝石,指甲盖大小的小嘴巴嘴角天生微翘,好像永远在笑一般,口水浸湿红唇,当那张小嘴闭紧的时候,又像一颗水洗过的樱桃。只是看了一眼,沈泽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亲亲她,又怕自己几天没打理过的胡茬刺痛她细嫩的肌肤,只能凑近了猛嗅几口,直到她身上那股浓浓的奶香充斥整个鼻腔才算聊以寄慰。 趁着他逗弄女儿的功夫,芷华命人打来热水,体贴地准备好一应沐浴之物。做完这些,她走过去轻轻抱回喜儿,交给身后的奶娘。 “喜儿吃完奶就要午睡,世子爷先去梳洗一下吧。” “嗯?”沈泽轻哼一声,眼里闪动某种意味不明的光芒。 芷华却听懂了,赶紧朝奶娘使了个脸色,等对方识趣地带着女儿出去后,她才红着脸呐呐唤了声:“夫君……” “怎么,我这夫君就这么见不得人啊?非得等没人在场的时候才肯叫。”沈泽一把将他拉过来,狼爪在那圆润挺翘的香臀上轻拍两下以作惩罚。 “不、不是啦……”人前精明干练的世子妃这时十足小女人模样,一片粉红从脸颊瞬间蔓延到耳根。“我……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 抬头见沈泽还是故意板着一张脸,她踮起脚主动搂住对方脖子,在其耳边小声说道:“要不然……我亲手伺候夫君沐浴作为弥补,你看这样可好?” 温热馨香的吐气就在最敏感的耳边,禁欲一年的某人瞬间就有了反应,芷华清晰地感受到腰下某处被他顶起,孰料,下一刻却被他轻轻推开。 “不用了,我……我刚刚在路上只是胡乱啃了两口干粮,你去命人准备饭菜吧。” 芷华微微低头掩饰自己若有所思的神色,什么也没问,柔顺地应声而退。 目送她走出房外,沈泽长出一口气,转身进了浴室。刚刚宽衣解带,正要提脚跨进浴桶,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不是说自己只负责指挥,不会亲自上战场吗?那这伤从哪里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久别胜新婚 沈泽低下头,看着自己肋下那个贯穿了身体的箭伤,无奈地摇摇头,终究还是没能瞒过她。 “这是杀了恭亲王那日,被里勐追兵射中的。本来也不是多大个伤口,只因那箭伤带有倒刺,一拔就带出了整块皮肉,所以看起来吓人了些,实际上并无大碍的。” 这箭伤从背后射入,因此芷华看到的正是最狰狞那一面。颤抖着抚摸着那褐色的外痂边缘,心疼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都一个多月了吧?结的痂还是这么薄薄一层,可以想象当时有多么严重,你居然还哄我并无大碍?” “真没骗你,没有射中脏腑,只是皮肉伤而已。”沈泽转过身来,把伤口较小的一面展示给她:“你看,这箭正好射进我肋骨下,这边的伤口都快长好了。” 他一时情急,忘了自己身无寸缕。芷华一低头,该看的不该看的通通尽收眼底,忍不住破涕为笑,斜他一眼:“呸,我才不要看呢。快去洗吧,水都凉了。房里备有上好的金疮药,我去给你找出来,一会你洗完就敷上。” 她说完就要走,沈泽急忙张开双臂,将其抱了个满怀。 “娘子,你把为夫看光了,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吗?” 芷华只觉得自己脸颊如火烧一般烫得吓人,本能地一低头,视线又正好落在那从沉睡中立起来的某物上,一时又羞又恼:“别胡闹了,我刚刚才吩咐完下人给你准备饭菜,出去晚了被人笑话。” “夫妻敦伦天经地义,谁敢笑话。”沈泽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凑到她耳朵边上轻轻吐气:“娘子,为夫想你都快要想疯了,你可想我?” 芷华瞬间像被人抽光了全身力气,腿软到几乎要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才能站稳。敌不过那双深情、渴望的眼眸,她最终还是呐呐地吐出一个字:“想……” 这个字就像吹响了某人心中的冲锋号角,让他迫不及待地把怀中人儿三两下剥了个精光,打横抱起跨入浴桶中。 “啊……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的,都结痂了。” 说完这句,他所有的耐心都宣告殆尽,以唇堵住那张还要喋喋不休的小嘴,用实际行动帮她抛开杂念。 “唔……轻点……有点儿疼……” 水声潺潺,掩不住满室娇羞与粗重交织在一起的暧昧喘息声… **** 当二人走出浴室来到饭桌前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白兰与春喜两个未出嫁的丫鬟红着脸摆上饭菜,不等吩咐便领着手下小丫鬟行礼告退,不敢打搅这对久别夫妻宝贵的重聚时光。 芷华换了一身衣裳,强忍住身体不适走过去为他布菜,却见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桌上碗碟几乎全被扫了个精光。 “我在军营里常常和手下那些粗人们一起用饭,习惯了这种抢劫一般的速度,要是慢上一点什么菜也别想吃着。”沈泽咽下最后一口,抬起头冲着芷华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是在家里,又没人跟你抢,也不知道吃慢一点。”芷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顺手泡了杯茶递给他:“晚膳和爹一起吃的时候可别再这样了,让爹看了少不得要训你两句。” 沈泽接过茶,一时又习惯性地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瞥见妻子不赞同的眼神,讪讪地将茶盏放下:“晚膳就不在家里用了,我这次是悄悄回来的,不好将动静弄得太大,况且城门关闭之前我还得赶出去与军队汇合呢。等明日参加完迎接典礼,进宫谢恩之后我一定赶回来陪爹和你们母女补上这顿团圆宴。” 芷华关心的不是皇上会封赏沈泽什么,而是另一桩深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对了,你这次真的亲手杀了克里木?长公主和敏仪当时在哪?唉,出了这事,我以后都不知该怎么面对她们。” 沈泽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我杀的不是克里木,只是经过暗八易容之后的替身而已。真正的克里木现在是长公主殿下身边一个无名无分的男宠,嘿嘿……” 从王爷到男宠,这个反差也太大了。芷华愣了片刻才回过味来,新的顾虑又接二连三冒了出来。“原来当日你孤身踏入镇裕关就是与他商议这个计划?那这事皇上知道吗?长公主殿下多年洁身自好,突然冒出个男宠来,恐怕会引起京中许多有心人的注意啊……” “事成之后的暗奏里,我已经将此事原原本本跟陛下说了,反正在敏仪这事上我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举,顶多就算知情不报而已。后来陛下给我的旨意中没有再提此事,不过却单独送了封密函给长公主,估计算是默许了他俩的事吧。克里木以整座镇裕关为聘礼,所求只不过能与长公主殿下默默相守,陛下也没有理由拒绝。此外,我还让暗八教了两手易容术给克里木,当他需要出现在公众场合就自己易容,这样足以应付某些好奇心过盛之人的打探了。” 芷华边听边点头,等他说完后,故意有些夸张地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不到夫君如今处事如此周全,看样子以后我这个贤内助只需要把家里的事打理好就行了,外边的事可以全都放心地交给你啦。” 沈泽亲昵地捏捏她的小鼻子,甜言蜜语张嘴就来。“那可不行,娘子可比普通的贤内助强多了。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头疼之事,我还指望你这个女中诸葛多多指点呢。” 分别一年再聚,夫妻俩一打开话匣子就聊个没完,靠着床头相拥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一直聊到傍晚时分也不觉得累。 “一会就是城门关闭的时刻了,我该走啦。”沈泽万分不舍地在妻子脸上落下轻轻一吻,起身套上靴子。 芷华也随之下了地,细心地帮他抚平身上被压皱的衣裳。 “明日的庆典,你会带女儿一起去看吗?” “当然啦。你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我和喜儿不能亲自陪伴在侧,远远地看着也好啊。我在万福楼早早就订了个包厢,到时候舅舅与琰儿也会来。” 沈泽满意极了,再次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我走了,明天见……”(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封赏 六月廿四,是钦天监反复斟酌慎重定下的黄道吉日,迎接凯旋归来的卫国元帅庆典正是在这日举行。 可是,就这么个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日子,一大早天还未亮时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并且越下越大。所有兴致勃勃准备去观礼的百姓们都只能停留在家里望雨兴叹,直怨天公不作美。 大雨不会因为人们的抱怨停歇,一直落到辰时,陛下该率领文武百官出城了,这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即便是下雨,定好的良辰也不能耽搁。下令出发后,皇帝深深看了一眼钦天监主事,什么也没说。 那主事被这一眼看得面如土色,哭丧着脸加入百官队伍,跟在龙撵后冒着大雨缓缓前行。 这场大雨对坐在龙撵内的皇帝本人没什么影响,反正他又淋不着;只苦了今日参加庆典的文武百官们,按照规矩,这种场合里为了表示对凯旋将士们的敬意,无论再大的官儿,全都要跟在御驾之后,从宫里一路步行至城外。 前边走的是等着秋后算账的皇帝,身旁四周都是怒目相视的同僚,天空中还下着倾盆大雨,今日这个早晨,绝对是钦天监主事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刻。 好在现在是夏天,就算下雨也没什么寒意,大街上观礼的百姓寥寥无几,百官们难得一见的窘态也没几人看见。就这样各自在心里偷偷自我安慰着,高耸的城门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巳时三刻,沈泽率领的大军如期抵达城门外。 说来也怪,当大军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瓢泼大雨戛然而止,金灿灿的太阳突然发力拨开了遮挡的乌云,将光芒普照大地。 百官们当即随着大军伏跪在地,齐声高呼:“恭喜陛下,天佑靖安!” “哈哈哈……”皇帝走出龙撵,在阳光的沐浴下笑得格外意气风发。 “卫国元帅沈泽何在?” 一身戎装的沈泽当即快步上前,单膝下跪抱拳:“微臣沈泽,幸不辱命!” “好,好,好!”皇帝看着面前这个经历过战争洗礼,明显比一年前更成熟稳重的青年,忍不住连声赞好。 皇帝的例行发言之后,太监总管拿出了早已备好的圣旨朗声宣读起来。 此役最大的功臣沈泽只得到了一堆物质上的奖励,毕竟他目前的另一个身份是卫国公世子,按照祖制对他的封赏不能越过他父亲沈镔。因此他身上所累积的功勋便算到了卫国公身上,沈镔一跃由卫国公晋升为卫王,沈泽也就成了卫王世子。 这是靖安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王爷,功勋卓著的镖旗大将军魏征历经三朝都没能封王,三十年前力同样击退里勐大军侵略的沈毅没能封王,但弱冠之年的沈泽做到了,并且无人提出质疑。——原因很简单,这次的战争和三十年前不同。三十年前沈毅虽然也同样大败里勐人,但那时候,靖安风调雨顺国库充足,国门镇裕关固若金汤,靖安国的危机不算太大;而这一次,沈泽一开始接手的完全就是个烂摊子,能把一手烂牌打成今日这个局面,他所做的,已经大大超越了先祖沈毅。此外,他目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卫国公,再要晋封,除了封王也没别的选择,因此,即使明知道他最后刺杀“克里木”的功劳有很大水分,皇帝左右权衡之后还是下了封王的旨意。 而沈泽也十分知趣。谢恩领赏之后毫不犹豫主动交还兵权,坚决推辞掉皇上挽留他继续在军中任职的“美意”。沈泽不是恋栈权势之人,他清醒地意识到“盛极必衰”的道理。别看他现在风头一时无两,但不交还兵权,一个手握重兵的异姓王最终只会长成君王的眼中钉,到最后,要么造反,要么就等着风光过后被安上罪名抄家。 儿子的决定是父子二人之前暗中商议过的,因此沈镔没有意外,在一片官场同僚的道贺声中,笑得格外骄傲。 除了最大功臣沈泽之外,还有一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有功之臣也得到了封赏。 姜云飞如愿以偿,用自己的血汗找回了父亲在战场上丢掉的荣耀,被封为殿前副都指挥使,正四品的职位,比姜武从前还高了半级。 姜全姜勇兄弟与暗八等人也得到了自己应得的赏赐。沈泽之前询问过几人意向,大家都不满足自己取得的成绩,都想留在军中继续等待挣取功勋的机会。因此,沈泽向朝廷递交的请功奏折里,就为三人分别争取了振威校尉、副尉和致果校尉三职,官阶在从六品与正七品之间。别看官不大,但他们一对是平民出身,一个曾经还入过贱籍,能通过自身努力争取到如今地位,已经十分不易了。 长长的封赏名单念完,紧接着又是繁冗的庆祝仪式,当庆典结束时,时间已到了正午时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一条璀璨耀眼的七彩长虹,当御驾领着文武百官以及开源而归的众将踏进城门时,雨停之后从家中出来围聚在大街上等候多时的百姓们,有幸目睹了一场千载难逢的瑰丽奇景。 威严明黄的帝王仪仗,喜气洋洋的朝廷命官,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军中精锐……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从城门出来时,天上早没有了刺眼的阳光,只有那清晰可见的美丽彩虹。这群队伍就像是从彩虹那头出来的一般,每个人身上都反射着梦幻般的七彩光芒。 无数百姓自发双膝跪地,喜不自胜地尽情高呼:“天降祥瑞,天佑我靖安!” 与之前官员们明显带着奉承的呼声相比,百姓们的虽然不够整齐,但能听出全都是发自肺腑。 百姓的幸福来的就是这么简单,没有战乱,没有动荡,能够平稳度日,便足够他们感激涕零。他们感激上天保佑,感激圣上英明,感激卫国元帅力挽狂澜,感激所有奋勇杀敌的军中将士……欢呼声从城门一直蔓延到宫墙之外,这一天的京城成了欢乐的海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笑容,仿佛也在预示着——盛世将至。(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祥云阁小插曲 今天大街上没有人摆摊,人头攒动全都只为了亲眼目睹那支给国家带来和平的卫国军风采。从城外到宫外沿途所有商家都赚了个盆满钵盈,尤其是酒楼饭店,无论大小通通满座,那些建有二楼、三楼雅间包厢的生意更加火爆,真真是一座难求。 京中最大酒楼万福楼也不例外。整座万福楼共有三层,尽管今日的物价比昨天涨了三倍,仍旧是层层爆满。三楼的包厢原本不是很受欢迎,因为距离楼下大厅太远,听不到万福楼最吸引人的招牌讲书,可在今天却是人人争抢。尽管所有包厢全都在一个月前就通通订完出去了,还是有那仗着家世的纨绔子弟围着掌柜逐一打听每户包厢被何人所定,其目的不外乎是想以势压人,逼迫那底蕴不够的自动让出一间。 万福楼大掌柜饱经风浪,有他亲自出马招呼这些刺头儿,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那些纨绔子们没能从大掌柜这根老油条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死心,自己命小厮搬来一条凳子,就守在走廊过道处等候着,见到有那衣饰打扮稍微有点普通的要进包厢,便会将其拦下问个清楚。 也难怪他们为了区区一个包厢如此死缠烂打,纨绔们最好什么?声色犬马只是其次,他们最最讲究的就是一个面子。在这种举国欢庆的盛大活动里,能抢到一间包厢,坐在里面舒舒服服地观看,说出去该是多有面子的一件事啊。 今日他们似乎挺幸运的,这不,老、中、少三个穿戴寻常的男子蹬蹬蹬上了三楼,径直走向视野最佳的那间名为祥云阁的房间。 “喂,站住,你们是做什么的?这包厢是你们订的?”一个油头粉面的世家子率先站起来,制止住那中年人推门的动作。他是守在外边这群人里家世最好的一位,姓梁,单名一个欢字。有人让出包厢第一个就轮到他接手,因此这时十分激动。 中年男子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讥讽道:“你是这家酒楼跑堂的店小二吧?对待客人怎的如此无礼?” “放肆!”梁欢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爷身上穿的衣裳比你们华贵百倍,哪家酒楼能请得起爷这么高贵的店小二?” “你既不是店小二,那管这间包厢是不是我们订的作甚?”他的辱骂让中年男子收敛了笑容,一种嗜血的寒意瞬间散发出来,左手习惯性地抚上腰间,却发现今日出门没带佩剑。 梁欢先是被他散发出来的杀意惊了一下,随后注意到他的动作以及空空荡荡的腰间,顿时又有了底气。张嘴还要反击,万福楼大掌柜却在这时闻声赶来,随口捻来两句漂亮的场面话圆了过去,将一场即将发生的争执化为无形。 “呵呵,姜将军,陆少爷,听说城外的封赏典礼已经完毕,陛下仪仗很快就要回宫了,您二位还是赶紧回包厢里等着吧,千万别错过了一睹卫国元帅风采的最佳时机。” 大掌柜暗暗扯紧梁欢的衣袖,压下其异动,又好声好气地把三位客人请进包厢,这才有功夫解释对方来历。 “你说那中年人是卫国元帅的妻舅?那少年是元帅的小舅子?那……那个老的呢?”刚刚还十分嚣张的纨绔公子倒吸一口凉气,刷一下白了脸。旁边竖起耳朵偷听的狐朋狗友们无不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胡乱出头。 “另外那个老人家小的倒是没见过,观其言谈举止,应该是他们二位家中德高望重的老仆人吧。对了,一会世子妃就要带着小小姐亲自驾临,诸位还是快快散了吧,免得冲撞贵人,惹来家中责罚。” 大掌柜也是头疼,今日人多事杂,他就走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这些人便惹出这么大纰漏来。倘若刚刚进去那几位大人有大量不追究还好,真要闹大了,东家头一个饶不了他。 如今的靖安国里,风头最盛的沈泽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梁欢再没脑子也知道得罪了他的亲属,事发之后自己会受到家里什么样的惩罚。想到可怕的后果,他暗自打了个寒颤,也顾不得丢不丢面子了,十分没出息地放低身段与大掌柜打商量道:“要不,就让我进去给他们赔个礼再走吧?” 大掌柜见他态度诚恳,想想便没再拒绝。先说了几句好话送走其余闲人之后,领着梁欢走进祥云阁。 本来就是几句口角之争,对方又郑重其事地行了大礼诚恳道歉,姜武和陆琰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当场就十分爽利地原谅了梁欢。 一番客套话说完,告辞退出包厢的梁欢便十分凑巧与一行女眷打了个照面。领头一位中年美妇用十分娴熟的姿势怀抱着婴儿,同行那位含笑注视着她与婴儿的女子则更为年轻,穿着打扮也更显贵气。在几名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二人一路边走边说说笑笑,如同俩母女一般亲密。 有提示在前,不用介绍梁欢也能猜到来者是谁,老老实实低头顺耳地避让到一旁,生怕发出半点噪音惹来对方注意。好在这行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孩子身上,根本就没看到走廊一侧低头避让的几人。 有几分庆幸,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心不在焉地坐进自家马车里,梁欢也没有再继续留下观看的兴致,吩咐车夫掉头回家后,自顾自沉浸在了纷乱的心事里。 听说卫国元帅沈泽今年只有二十多岁,他的妻子应该也很年轻吧?可孩子在那名中年妇人手上,观其举止打扮也不是奶娘之流,可能、或许她才是真正的世子妃,只是长相老成了一些呢?另外那名没抱孩子的妇人如此年轻,身形如此妙曼,怎么可能生过孩子呢?梁欢心里隐隐明白真相,却又不愿意相信,脑海里居然满是种种荒唐可笑、自己都骗不过自己的猜测。 而他如此失常的原因,他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双溢满温柔与甜蜜的杏眼,就这样深深刻在了脑海里挥之不去,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一颗心仍然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 满脑子纷乱的梁欢没有意识到,此刻他的嘴唇在不停地无声蠕动,如果有一面铜镜在面前,他能从镜中清晰地观察到自己的嘴型,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陆氏。(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婚事 “我就纳闷呢,舅舅这次看热闹怎么不带舅妈出来,原来舅妈亲自接姐姐去了。舅妈,你可真偏心。” 一见到舅妈和姐姐,陆琰瞬间回到孩童状态,撅起嘴一副拈酸吃醋的小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姜夫人乐呵呵地举了举手中小宝贝:“我就是偏心,不过偏的不是你姐姐,是我的喜儿小心肝。不服气你就赶紧娶个媳妇生一个比她更可爱的胖娃娃,看舅妈这颗心能不能偏过来。” 陆琰稚气未脱的小脸瞬间爆红,嗫嗫地缩了缩脖子:“额……做舅舅的怎能跟外甥女争宠呢,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房间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笑闹一场后,芷华也没忘规矩,主动向长辈们打招呼:“忠叔,舅舅好久不见。” 姜忠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连呼好几声“不敢当,”又要上前给世子妃行礼,却让姜武一把按住了。 “阿忠,你身为长辈,对她们姐弟俩又有大恩,阿华唤你一声忠叔有什么不敢当的。别忘了你家那俩兄弟如今可都算混出个名堂了,你这做爹的也该挺直腰杆啦。” 说起自家儿子,姜忠一张老脸情不自禁笑开了花,当然,嘴上还是谦虚道:“那俩臭小子哪就混出个什么名堂了,不过是仰仗世子爷照拂,当了个芝麻小官而已。做人可不能忘本,老奴岂敢在世子妃面前托大?” 芷华连忙摆摆手,“忠叔可千万别这么说。姜全姜勇兄弟俩能有今日,靠的全都是自己的本事,您这话让他们听见了,该多寒心啊。”说完,朝弟弟陆琰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十分默契地走过去,半拉半哄地把姜忠往原座上按:“就是啊忠叔,您都说了做人不能忘本,所以啊,我们姐弟也不能忘记您的恩德。” 也不知是不是大人的拉扯吓到了喜儿,刚刚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她,突然间扁扁嘴,嚎啕大哭起来。抱着她的姜夫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哄了一阵也不奏效。 “兴许是饿了,舅妈,把她交给奶娘吧。”亲手带孩子两个多月,芷华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估算了一下时间,也该到了她进食的时刻。 果然,有香甜的乳;汁送上,喜儿立即就止住了哭闹,瞬间又化身为安安静静的小淑女,咕咚咕咚大口喝着,哼也不哼一声了。 房内又恢复了安静,趁着等待的空隙,姜忠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壮着胆子提出了自己和妻子在家中商议了许久之事。 “世子妃,老奴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世子妃赏个恩典。” 芷华有些意外,片刻之间很快回神过来,笑着应承道:“忠叔有话就直说吧,别再自称老奴了,不然我什么都不答应。” “呃……”正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自称顿时噎了回去,姜忠局促地搓搓手,呐呐地说:“小老儿想请世子妃赏个恩典,将府上到了年纪的丫鬟指配给我家那两个臭小子。也不拘什么二等三等的,只要长相过得去,品性好就行。” 芷华没想到他所求的竟然是这种事,诧异地扬起了眉毛。“听说世子为姜全姜勇求了六品官儿,两年前我父亲的官职也就这么高。他们能愿意娶个丫鬟为妻吗?我看忠叔还是与他们商议一下为好,毕竟这兄弟俩都还年轻,以后前途无量,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不是难事。” 姜忠能提出这个请求,自然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世子妃不必担心,我已经问过那两个臭小子了,他们都不愿意娶官家小姐,就想求个您调教出来的丫鬟娶回家。小老儿祖上做了三代奴才了,现在好不容易熬出头,再娶个千金小姐来根本压不住,弄不好到最后我们老两口又做回老奴才,在儿媳妇面前低声下气的……” 姜武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笑完又发现自己这样做不太厚道,遂帮着他在外甥女面前说起了好话:“阿华,我看这根红线你就拉了吧,要说看人的眼光,他们家两口子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过日子嘛,那么讲究出身门第干啥,一家人和和睦睦相处融洽才是真。” 这话真是说到姜忠心坎里去了,听得他连连点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芷华也不好再拒绝。 “那好吧,我回去就认真帮忠叔挑两个,您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吧,不然我挑的要是不合那兄弟俩心意,我可不管退货啊。” 姜忠本想直接说“世子妃觉得好就好”,但听到她后面开玩笑般的那句,又认真思索了一下。 “长媳得稳重端庄,当得起事,唔……还有不能太沉闷了,老大本来就是个锯嘴葫芦,再娶个同样话少的媳妇可不行;老二家的嘛,他性子跳脱,就给他找个温柔贤惠点的,也能带着他收收心,成熟一点。”说完,姜忠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提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世子妃要是为难的话,也不一定要找个完全符合条件的,某一点符合就行了。” 芷华倒没觉得为难,做了父母就知道,儿女总有操不完的心,更何况这种人生大事,说得再多再琐碎也是为了儿女好。因此,她温和地安抚姜忠道:“怎么会呢忠叔,娶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是说得越清楚越好。” 刚应承完这事,那边姜夫人也趁机提起了另一桩婚事。 “说到婚事啊,我这里还有一条红线要拉,就不知琰儿现在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芷华和陆琰姐弟俩同时诧异地望向她,“琰儿(我)的婚事?” “是啊,琰儿也有十三岁啦,正是议婚的年纪。要是遇到合适的姑娘可以先定下来,六礼走完怎么也得花个两三年,十五六岁成亲正好。” 芷华深以为然,不顾弟弟还在红着脸抗议自己还小,直接向姜夫人问起详细情况:“舅妈今日提出来,想必就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吧?不知是哪家小姐?” 因为涉及到女方的闺誉,姜夫人走过去凑在芷华耳边轻声介绍了起来,这样即便事情谈不拢,也不会坏了人家名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题 姜武老神在在地喝着茶,显然对妻子所提之事早已知情。见陆琰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一张脸涨得通红,十足一只小猴子模样,忍不住失笑打趣他两句。 那边芷华听完舅妈介绍后却皱起了眉,看起来不是很赞同的样子。 “舅妈,您说的这位小姐门第也太高了吧?琰儿如今只是个童生,恐怕是高攀不起啊……” 最后那句只是推辞的场面话,芷华倒不是真觉得自己弟弟配不上人家,就怕女方看中的不是弟弟自身的才华,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通过结亲与卫国公府攀关系。虽说趋炎附势本就是勋贵世家们的一贯作风,但如果换在自己未来的弟媳妇身上,她还真接受不了。 姜武一见外甥女这副表现就知道她想多了,忍不住开口解释道:“这事其实早在那日她家老爷子考校完琰儿功课就跟私底下跟我提了,不过当时卫国公父子俩身上还背着黑锅呢,我一时也见不到你就按了下来。后来沈泽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连续一个月上你们家拜访道贺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烂了,你舅舅我天生不爱凑这种热闹,连带着就把这事也耽搁了。阿华,你可别多想啊,你舅舅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不靠谱的事我能让你舅妈跟你们提吗!” 听过这席解释,芷华彻底放下心来。“我自然信得过舅舅和舅妈的眼光的。等过几****家还要办场庆功宴,到时候还请舅妈帮忙送个帖子给这家小姐,请她赏脸来我家喝杯水酒。” 这算是有初步意向了,姜夫人心领神会地笑笑:“没问题,保证帮你把人请来。” 而陆琰一听舅舅说考校过他功课的老爷子,顿时就明白了他们所提的是哪家千金。那句不想这么早议婚的婉拒就这样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能吐出来。 聊了这么久,楼下的大街上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从城门那边一路蔓延过来的欢呼声响扯天际:“天降祥瑞!”“天佑我靖安!”“陛下英明!卫*威武!” 祥云阁内的众人循声围到包厢后边凭空伸展出去的看台,掀开垂下的竹帘,从高处俯视下去,只见街道两旁的百姓们如浪潮般沸腾,纷纷挥舞着双手振臂高呼。呼声从右侧传来,一路传染往左而去,经久不散。 天降祥瑞?众人在纷杂的欢呼中捕捉到这四个字,连忙举目将视线移至天际,这才发现天空中那条璀璨耀眼的七彩长虹。 “祥瑞,真是祥瑞啊!”姜武的感叹道出了大家心声,一种莫名的激荡油然而生,无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此时此刻胸膛里澎湃的,只有满腔爱国之情。 就在这时,街道正中,皇帝仪仗缓缓走来。见到那抹尊贵的明黄色,所有人无不伏跪在地,高呼万岁,就连楼上包厢内的人们也不例外。 御驾过后,紧随其后的就是满朝文武。之前冒雨参加城门外的迎接庆典,这些官员们全被淋成了落汤鸡,无一幸免。此时已经半干的官服皱巴巴贴在身上,让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僚们少了几分官威,多了几分狼狈。 “嘻嘻……”这不,左边隔壁包厢就有人忍不住发出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万福楼包厢后用于观看街景的看台,实际上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每个包厢之间只用一块薄薄的木板隔开,那木板虽然上过漆又挂了名家字画作为装饰,可隔音作用那是半点也没有的,因此如果站在这里交谈,相邻的两边都能清楚听见。 祥云阁里也有不少人在发笑,因此隔壁的动静也不算突兀,大家听见了也浑没在意。唯独芷华听后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往左边挪了挪。 楼下的平民百姓可不像他们一样肆无忌惮,大街上笑声很少,大多数人都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动,显然憋笑憋得很辛苦。 百官们也知道自己形象有损,高高扬起头目不斜视地径直前行,表面上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糗样,暗地里却全都心照不宣地加快了脚步。 于是,文武百官的队伍很快就走过去了。 终于轮到今日主角——卫****里立下战功的精锐们上场。 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名举旗步兵,旗杆丈高有余,顶端旗帜黑底红边,正中间一个骄艳似火的“卫”字熠熠夺目,光是看到这面旗帜,一种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元帅威武!卫*威武!”街道两侧的群众们再次沸腾了,新一轮的欢呼又开始响起,与上一次相比,这次的呼声尖细不少,显然其中音量最大的都是些抛开羞涩的少女。 就在这片欢呼声中,一队骑士分作两列,骑着高头大马缓缓驶来。每个人都穿着一身铮亮的铠甲,经过雨水的洗礼,彩虹的渲染,他们就如同威武的天神下凡,浑身都闪烁着晶莹璀璨的七彩之光。 领队的便是无数靖安子民心中最崇拜最仰慕的元帅沈泽。他的装扮与身后将士没有太大区别,只有头盔最顶端多了一束显眼的红缨。除此之外,他还没有放下头盔上的护罩,俊美的脸蛋就这么大大方方显露在所有人面前,尽管面无表情,依旧惹得四面八方尖叫不已。 万福楼的招牌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经过这边时,他的视线从正前方移了过来,并且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找之人。 姜武夫妇、陆琰与姜忠全都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向他打招呼,没有见到妻子的身影,沈泽不禁停顿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失落,下一刻,芷华抱着女儿出现在他眼前。原来是去把女儿抱来了,沈泽悄悄松了口气,看着妻子一手抱紧女儿面对自己,一手抓着她的小手挥动起来,嘴角情不自禁扯出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容。 这一笑,有如昙花在漆黑的夜里盛放,有如一缕春风吹走了冬季寒冷,让他原本冷冽肃穆的气势平添一股柔情,愈发勾人心魄。 “啊……”尖叫声几乎要把屋顶都掀起来,无数嫉妒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向万福楼顶层,把所有站在那边看台上的人通通洗礼了一遍。 “笑了……世子对我们笑了诶……小姐,他是不是认出你了?”左边邻居那激动的女声音量实在太高了,大家想不注意都难。 芷华没什么反应,倒是脾气火爆的姜夫人被这句自作多情的话气得不轻,拔腿就往外走,想要找那丫头理论。(未完待续。)( 就爱网)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长公主归来 “舅妈,别去!”芷华急忙扯住她衣袖,见她还是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连忙把手中的女儿塞进她怀里让她降降火。 被无良娘亲拿来当灭火器使用的喜儿瞪着那双懵懵懂懂的大眼睛,一张嘴吐了个泡泡,随即又被自己逗乐了,“咯咯”轻笑一声。 抱着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姜夫人有再大的火气也消了。“你呀……性子就是太软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外甥女一眼,她低头亲亲喜儿的小脸蛋:“小心肝,以后可千万不能像你娘一眼,有人欺负你就该狠狠地打过去,知道没有?” 芷华哭笑不得。“舅妈,说两句又不会少一块肉,我要真斤斤计较起来,岂不是要和全京城大半数怀春少女理论一遍?你想累死我呀……” 姜武也觉得这事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有人爱慕沈泽自作多情了嘛。 “沈泽他们都走过去了,咱们也该叫小二上菜了。干等了一上午,我都快要饿死了。”本来是想转移话题打个圆场的,不料姜夫人却被他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又激怒起来,柳眉倒竖,眼看暴脾气又要发作,姜武急中生智,连忙伸手去抱喜儿:“喜儿真可爱啊,来来来,让舅公也好好抱抱。” 姜夫人立即忘了发火,灵巧地侧过身,避开他伸来那双大掌。“去去去,当年儿子被你抱着摔了多少回了,亏得他皮实才没被你摔成傻子!你给我离远点,别来祸害我们喜儿。” 芷华摇头失笑,招呼大伙儿都上桌,自己却仍然留在原地倾听隔壁动静。 原来,早在第一声轻笑传来时,她就已经听出那是自己曾经的妯娌邹茗清的声音。沈镔与沈沛公然断绝关系,沈泽自然也站在父亲这边,所以沈沛一干人对芷华来说已是路人,自打御前对峙之后至今,她也一直没功夫去打听那些人的消息。 姜夫人闹了那么一下,刚刚那丫头说完之后的隔壁对话就漏了几句。当再次细听时,说话的已经换成了邹夫人。 “女儿啊,你醒醒吧,咱不说别的,你看看你现在,要不是倚仗娘家,能坐在这里舒舒服服地观礼吗?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沈沛那小子能给你吗?你又没跟他圆房,何必那么死心眼呢?” 包厢内估计没有外人,邹夫人说话间也少了许多顾忌,一片苦口婆心就为了劝女儿和离。 “娘……虽然现在沈沛他是有点儿落魄,但他对女儿真的很不错,而且……而且他现在很努力地在发奋念书,女儿也看过他写的文章,觉得三年之后他肯定能高中。现在的日子虽然苦了点,但女儿相信,我们一定能熬出头的。”出乎芷华意料,邹茗清居然一口拒绝了母亲。 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一边是从未得到过半点回应的单相思,一边是名正言顺温柔体贴的丈夫,经过几个月的相处,邹茗清能彻底放下过往执念转而对沈沛动情,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看样子,之前咋咋呼呼惹毛姜夫人那个丫鬟估计是得到了某种授意,********要把自家小姐拉回“正途”。 “小姐,奴婢瞧得真真切切,刚刚世子明明就是冲您笑的,您还不肯相信。您想啊,反正世子如今也有了正妻,您和离之后争个平妻之位,也不算委屈呀……” “怎么不委屈了!”邹母气愤难忍,一声暴喝吓得那丫鬟再不敢吭声。“那沈泽也是可恶。当初我们家透口风给费氏的时候,她态度模糊,也不给个准话,只说过两年再提,结果过了两年那小子自己一声不吭跑去求旨赐婚!我儿因他坏了名声,他倒好,什么交代也没有跑去打仗了!现在你都已嫁做人妇,他一回来又冲你暧昧不明地笑笑,摆明了就是想勾……”一股怨气抒发得差不多了,邹夫人这才想起今天叫女儿来的目的,停顿片刻,生硬地改了口风。“摆明了就是对你有意思嘛……呃……女儿啊,这小子其实人还挺不错的,之前没能结成亲也是造化弄人。你若还顾念旧情,娘替你想想办法……” 她好话说尽,邹茗清却仍然不为所动。 “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也不想想,就算和离了,我也是曾经做过沈泽弟媳妇的人,他怎么可能会娶我做平妻?更何况,女儿如今对他早没了从前的感觉,现在的我,一颗心都在自己夫君身上。我是绝不会离开沈沛的,和离这种话,请娘日后不必再提……” 邹家母女俩边说边走向屋内,谈话声也越来越小,渐渐地再也听不真切。刚好祥云阁这边店小二也摆上了最后一道菜,该开席了。 芷华抛开杂念,微微一笑,缓缓步入席中。 “怎么样?隔壁还说了些什么?听出那丫鬟的主子是谁了么?”菜没吃上两口,姜夫人实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凑在芷华耳边悄声询问。 “那丫鬟被她主子狠狠教训了一顿,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芷华掩口一笑,亲手给她斟满一杯酒。 姜夫人顿觉神清气爽,十分解气地一口饮尽杯中佳酿:“教训得好!其实这种口无遮拦的丫鬟就该狠狠打一顿板子再提脚发卖了,要不然日后还不知给主家惹出什么祸事来。” 芷华再次给她满上,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起更能引起姜夫人兴趣的另一件事。 “舅妈,我听夫君说长公主殿下已经悄悄随军队回京,敏仪也在路上了,预计再过十天左右就能到家,估计正好能赶上参加我家办的庆功宴。” 果然,姜夫人一听就把刚刚的不愉快全都抛在脑后,惊喜到一双眼睛都在放光。 “敏仪要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啊,差点忘了长公主还没见过你表哥呢……不行,等他从宫里谢恩回来我定要将他拘在家里好好倒挫倒挫,明天一早就带他去拜访殿下。” 说完,姜夫人忍不住转头又跟丈夫耳语了两句,姜武一听这消息也是眉开眼笑,仿佛亲眼看见未来的儿媳妇正在向自己招手了一般……(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登门拜访 当天傍晚,沈镔父子二人终于从纷杂的应酬中脱身归来,一家四口三代同堂吃了顿简单而又温馨的团圆饭。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一大早,王府大门外礼炮齐鸣锣鼓喧天,原来是陛下御笔亲题的新匾额到了。沈镔穿着崭新的王爷服饰,领着喜气洋洋的一家子出门跪迎。 热闹了一上午,金光闪闪的“卫王府”匾额终于取代旧的悬挂于正门上方,正式宣告着京中世家里如今人口最少的沈氏一族,从此掀开了新的篇章。 同一时间,热闹的可不止卫王府,另一边的姜家也是鸡飞狗跳。 姜武夫妇自打昨日万福楼归来,一边忙碌地筹备起明日去长公主府登门拜访的一应礼品,一边攒了一肚子的话要对儿子叮嘱。只可惜姜云飞那臭小子,下午刚从宫里谢恩出来又被军中同僚们拉去喝酒,直到夜里喝得酩酊大醉才被小厮搀回家中,让父母那一肚子话又硬生生憋了一夜,根本没有机会发挥。 于是,一大早姜夫人就把他从被窝里揪了起来,抓紧时间给他恶补拜见未来丈母娘该注意的一应事项。 “哎,我说,我念叨了那么多,你到底在不在听啊?”看着儿子在下人们服侍中完成梳洗,又被灌了碗醒酒汤下去。折腾了半晌仍旧还是一副梦游状态,姜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啊……娘,我在听。你不就说了些去拜见长公主殿下该注意的事嘛。”姜云飞眼皮子耷拉着,漫不经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是我说,咱们家和长公主平日里又没有来往,去她府上拜访做什么。娘,我就不去了吧,昨晚喝高了老感觉犯困,您就让我在家里多睡一会不行吗。” 说完,姜云飞身子一软,又往身后软软的床上后倒去。姜夫人快步上前,一手大力将他拉起来,另一只手重重招呼过去,“啪”的一声正中儿子后脑勺。 “臭小子!给我起来,刚刚换好的新衣服别压皱了!我说你到底还想不想娶媳妇啦?去未来丈母娘家也这么轻慢,小心人家不把女儿嫁给你!” 不知是被母亲这一巴掌打醒了,还是被她说的话吓醒,总之姜云飞一下子瞪大眼睛彻底精神起来,“嗷”地怪叫一声。 “娶媳妇?我什么时候要娶媳妇了?” “得……之前我和你爹捎给你的家书你是白看了是吧,我们不是早告诉过你帮你相好了姑娘,就等你挣个功名回来定亲。”姜夫人伸出食指重重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说,你这臭小子在外边这一年有没有招惹过桃花债?要是有什么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老实交代,要是开始议亲才闹出啥幺蛾子,我和你爹都饶不了你!” “娘,我是去打仗的,哪有功夫招惹什么桃花债啊。”姜云飞揉揉额头,不满地抗议了一句。但不知为什么,心头蓦然快速闪过一抹身影,让他接下来的提问总有些心虚。 “那个……娘,你和爹为我相中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 姜夫人简直要被他气乐了。“我就知道,我之前那些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咱们今天只打算去长公主府,你说那姑娘能是哪家的?” 处于梦游状态时,姜云飞的确没把那些唠叨往心里去,因此这时惊讶到嘴巴张得都能塞进一颗鸡蛋了。 “你……你是说,你们给我想看的是长公主殿下唯一的掌上明珠——敏仪郡主?” “不然还能有谁!”姜夫人扔来一个“你真傻”的嫌弃眼神。 “不要啊……”一说到敏仪,过往种种被捉弄的惨痛经历顿时回忆在脑中,历历在目。姜云飞第一反应自然是大声抗议,然而不知为什么,有总有一丝抑制不住的窃喜。 不过,他的抗议根本没有半点作用,只因姜武突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大声催促道:“怎么还不走啊,马车都备好了!” 然后,夫妻二人根本不听儿子的反对,合力架起他就往外走。 当从自家马车上下来,站在公主府大门外时,姜云飞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红着脸低着头,时不时拉扯一下自己的衣裳,又或者检查一下身上的配饰,十足一副要见公婆的小媳妇模样。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罢罢,就这样认命了吧,不然敏仪那个混世小魔王,估计除了自己也没人敢娶。——他在心中如是安慰自己。 “殿下,姜家老爷携夫人与姜小将军一同来访,按照您昨日吩咐,门房已将他们领进来了。”侍女快步而来,轻声禀报道。姜家昨日就送了拜帖上门,因此长公主才会早有吩咐。 正在用早饭的长公主与克里木听闻通报,一起停了筷子。 “本宫知道了,这就过去。”长公主从容起身,克里木连忙也站了起来。 “穗穗,这些人是谁啊?要不要我易容陪你见他们?” 长公主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把这门亲事跟孩她爹通通气,于是拉着他的手,边走边说道:“不用易容了,这是咱们未来的亲家……” 趁着行往待客正厅的路上,她将从前敏仪从家里离家出走是始末简言意骇交代了一遍。 “……后来,经过相处,我才发现女儿的眼光真是极好,那姜武夫妻二人都是一副直肠子脾气,这种人家后宅最清净不过了,女儿嫁过去我也能放心。因此,这门亲事也算是定了大半。” 刚刚找回来还没捂热的宝贝就要拱手送人了?任谁听到这种消息心里都不是滋味吧?克里木脸色黑如锅底。“那姜家小子叫什么名字?为人怎么样打探清楚了吗?” 相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用这么重的口吻跟长公主说话。 好在长公主也能体谅他的心情,没有动怒,笑着回道:“那孩子之前一直在边关打仗,这次听说靠自己本事得了殿前副都指挥使一职,正四品的官儿,着实不容易。至于为人品性嘛,不用你说我也会派人去打探的,不过我觉得以姜家那两口子的性子,他们的儿子想长歪也难。” “一个正四品的小官算什么……”克里木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不以为然地轻啐一口。“穗穗,你还没说他叫啥名字呢?” “之前被敏仪弄得方寸大乱,忘记问了,这次又刚刚回来,哪有功夫去打听。反正一会见了面就知道了,急啥。”长公主指指出现在前方的客厅正门,面上一片期待。(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拒婚 见到姜武夫妇,寒暄的话儿只说到一半,长公主忽然注意到二人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惊呼出声:“姜云飞?怎么是你?” 在镇裕关附近与女儿团聚的那几天时光里,母女二人无话不谈。因此长公主不但早就知悉二人之间的种种渊源,还曾经亲自向姜云飞道过谢呢。是以这时候看见他,难免诧异。 改变心态之后的姜云飞,此时再见长公主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从容,只知道红着脸嘿嘿傻笑。 看他那怂样,姜武夫妇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就算再怎么埋怨这臭小子,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给未来丈母娘留下一个傻乎乎的第一印象,因此姜夫人笑着回道:“这就是我家那混小子了。怎么,殿下认识他吗?” “岂止是认识,当初敏仪在边关,很多事都多亏有姜小将军照拂,本宫还寻思着过两天打听他府上,送些谢礼过去呢。”长公主笑了,语气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赞赏,显然进入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状态。 这可这是意外之喜。姜武夫妇听后乐开了花,要不是场合不对,姜武还真想拍拍儿子肩膀,来句“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就学会照顾我未来儿媳妇了。” “嘿嘿,这都是他该做的,哪里敢当殿下一声道谢。”姜夫人嘴里说着谦虚话,心里却如同有只猫爪儿在挠,恨不得现在就把儿子拖到角落里,逼问出他和敏仪之间发生的种种经历。 长公主读懂了她好奇的眼神,笑着请三人入座,待丫鬟奉茶之后,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姜小将军,本宫真是不得不赞一声年轻有为。二位有所不知,当初敏仪是与卫国公,哦,对了,现在该叫卫王爷了……小女与卫王爷一道,被一伙里勐贼人挟持至边境……”长公主似笑非笑地斜了身旁克里木一眼,从姜云飞如何机灵地发现破绽,解救出卫国公与女儿一行人开始,将自己所知道的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某些地方因为个人私心改动了一下,女儿任性捉弄姜云飞的事也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侧重点都在姜云飞对敏仪如何仗义相助上。 姜武夫妇听得津津有味,姜云飞自始至终都在低头傻笑,听到与事实有所出入的地方也识趣地没有站出来揭穿,在场之中,唯有克里木越听脸色越难看。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女儿在里勐那段时日里,居然有人明目张胆地混进了自己眼皮子底下,并且还差点将其带走。倒不是他对这种帮助敏仪的做法有意见,但这种行为对一个曾经身为一军主帅的男人而言,实在是一种不能容忍的挑衅。 像听话本一样听完整个故事,姜家两口子都乐得合不拢嘴,姜夫人更是夸张地双手合十感叹起来:“这真真是一段天赐良缘啊……” 这句话就像一根银针,扎破了克里木心中被怨气涨满的那颗气球,让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阴阳怪气的地插嘴道:“公主觉得年轻有为,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听说姜小将军如今官拜四品?不知你是怎么混到这个位置的?” 妻女与那姜家小子如此熟稔,想要从对方品貌上挑毛病已是不可能,克里木便从对方能力上着手,打定主意就算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把这门亲事搅黄了。 做父母的,哪能容得别人质疑自家孩子本事?姜武瞬间收了笑脸,袖中双手悄悄握紧了拳头;姜夫人怒目相视,当即就不客气地反击回去:“不知这位先生是谁?我们姜家与殿下商议儿女婚事,你不识趣地回避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失礼随意插嘴。” 长公主急忙瞪了那挑事的罪魁祸首一眼,为了安抚姜家人,原本计划订婚之后再提的介绍不得不提前。 “二位请别见怪,实不相瞒,我身边这位就是……就是敏仪的生父。我们曾经因为一些误会分开了十多年,他之前一直不知道女儿的存在,最近机缘巧合之下误会解除,我们一家好不容易团圆了,女儿又要议亲,因此他难免有些失态,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虽然没有女儿,但姜武夫妇回想起外甥女出嫁前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谅解了克里木的心态,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哈哈,没关系,老丈人挑女婿,难免苛刻一些。”姜武笑着打了个哈哈,转头看向自家儿子:“臭小子,你就将你在边关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经历好好说道说道,也让你未来老丈人看看,你这个四品小官究竟是不是实至名归!” 姜武每说一句“老丈人”,克里木额角的青筋就会跳动一下,只不过有长公主在一旁用眼神警告、镇压着,他不得不按耐住性子听下去。 事关终身大事,姜云飞也顾不得羞涩,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将自己在军中这一年所立下的种种功劳详细说了一遍。 “晚辈去年七月投军,因自带有坐骑,被编入骑兵营中。同年八月抵达战场,在荔城防守战中杀敌二十七,被提拔为队长……”细数起过往经历,那种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逐渐又填满了整个胸膛。那往上爬的每一个脚印,全都由自己的血汗铸就。姜云飞越说越忘情,某些本该注意省略的环节也顺嘴说了出来:“埫州收复战中,晚辈与同僚最先混入敌方,先是火烧敌军粮草,再制造混乱打开城门,最后又率领破城而入的三千骑兵包围敌方主帅府……” 因为这是他此生所获的最大军功之一,也是他第一次在军中崭露头角,姜云飞一时得意,便说得详细了一些,却忘了那差点被他烧死的敌军主帅,如今正是他未来的老丈人。 “你说什么?原来那晚的三千骑兵是你所领?”埫州之战,克里木比姜云飞更难忘,那是他此生最大的败仗,也是他自尊心被挫伤最严重的一次,俨然已经成为他心中最不能触碰的伤疤。 “这门亲事,我不许!绝对不许!”(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有缘无分 “为什么?”克里木话音刚落,姜武两口子都是一脸诧异。夫妻二人都是直脾气,姜武当即就直言不讳问了出来:“我儿子有勇有谋,你为啥不同意?难不成他在边关奋勇杀敌有错?” 当然有错!——这四个字克里木咬紧了牙关才没有脱口而出,他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理不明真相的那二人,只对姜云飞说道:“小伙子,你既然追着敏仪到过里勐,就该知道我是什么人。要不是我曾下定决心行善积德,少不了还要找你寻仇。如今我虽可以既往不咎,但这门亲事你想都别想了,绝无可能!” 如果现在能回到那天夜里,姜云飞还会参与沈泽计划,对付克里木吗?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的,儿女情长,在他心里永远都只能排在国家之后。因此,他站起身来坦然直视对方:“之前各为其主,多有得罪,晚辈在此对王……先生深表歉意。晚辈身为一名军人,保家卫国便是肩上的责任,因此,晚辈自认没有做错什么,问心无愧。先生既然无法释怀,我们姜家也绝不强人所难,就此告辞!” 说完,他躬身朝欲言又止的长公主行了个礼,又对一头雾水的父母使了个眼色,率先往外走去。 回家的路上,姜武也不骑马了,拉着儿子坐进马车,一家三口共乘一车。 “臭小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的亲事,说黄就黄了呢?”早已相好的儿媳妇就这样飞了,姜夫人既心痛又惋惜,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儿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爹,娘,事关长公主殿下的家事,你们就别问了。”姜云飞不是那爱嚼舌根之人,说完这句之后,任父母怎么问,都像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夫妻俩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出来,彼此对视一眼,立即很有默契地暂时闭嘴,各自埋头思索起来。 把今日见过长公主之后的一应经历仔细回想了一遍,又着重回忆了一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敏仪生父体貌特征,姜武顿时得出一个大胆结论,一拍大腿惊叫出声:“我知道了!郡主的生父,是里勐人吧?” 这一嗓子把还在暗自分析的姜夫人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咋咋呼呼做什么?不就是个……呃,你说那个男人是里勐人?” 不止姜夫人震惊,姜云飞都十分惊讶:“爹,你怎么这么说?” “哼,臭小子,你爹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还想瞒我?下辈子你投胎做我爹还差不多!”姜武不答他的话,反而得意洋洋地吹了吹胡子。 “卖什么关子啊?快说!长公主以前不是从里勐逃回来的吗?她怎么可能还会跟一个里勐人生下敏仪?你从哪看出来的?”姜夫人心里如同有七八只猫儿在挠,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这还不简单?你看,他一听云飞说起埫州之战反应就那么大,还说了要报仇之类的话,说明我们家儿子得罪他必然跟此战有关。我在军中任职多年,朝中武将大多都认识,却从没见过此人,说明他和儿子的矛盾绝不可能是官场上的权力倾轧。再加上这人别看外表一副酸腐儒生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双手都长有老茧,从长茧的位置来看,应该是常年拉弓之人。还有他的坐姿,他入座时有个多余的小动作,而这种动作正是骑马时才会使用的,如果不是经常骑马,根本不会把做这动作养成一种习惯。综上所述,如果还猜不出他是里勐人,那我姜某人这半辈子仗不就白打了?” 姜武统兵镇守边关十多年,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别看他天生一副大大咧咧的糙脾气,实际上,只要一涉及到与打仗有关的事,他从来都是粗中有细,毫无半点马虎大意。现在将观察敌人那套用在克里木身上,分析起来自然头头是道。 姜云飞哑然,父亲说的条条在理,他根本找不到借口反驳,只能将脸撇向窗外,干脆又玩起了沉默。 同样在边关待了十多年,姜夫人对里勐人的一些特性也算有所了解,听完丈夫的话,她在脑海里一一对证了一遍,顿时信了个十全。 “原来是里勐人啊……难怪了……”女人的发散性思维有时候真是无比强大,她顺着这条依据又推论出自己的猜测:“我看他一听埫州之战就炸毛,该不会是咱儿子在这场战役里差点把他杀了吧……” 如果姜云飞此时嘴里有口茶,非失态地喷出来不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算自己一个字都没说,父母也能将真相推断出七分来。 自家的儿子自己还能不了解?夫妻二人嘴里说着话,两双眼睛都牢牢地粘在儿子身上呢,就算他掩藏得再好,二人仍旧能从他脸上种种细微的变化中判断出他的大致情绪。 “唉……敏仪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摊上了一个里勐亲爹呢……”直到此刻,姜夫人还是扼腕不已。 “没办法了,咱们父子俩手上杀过的里勐人数都数不清,哪能娶个有里勐人血统的儿媳妇进门?”姜武也觉得可惜,但他比妻子果断,每当姜夫人纠结的时候,拍板做决定的总是他。“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吧,人家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咱们姜家也不想娶个这种血统的女子进门,结亲之事日后休要再提。孩他;娘,等过阵子郡主亲事定下了,你再找个口碑好的官媒重新为儿子相个姑娘,反正咱们又不看重家世,要求这么低还怕没人嫁不成?” 姜夫人叹息一声:“终究还是有缘无分啊……” 有缘无分吗?姜云飞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一片冰凉。 当一切无法挽救时,这个从前一心埋首于打仗上的年轻人方才第一次认清楚自己的心意——是的,他心动了。即便那个女孩有着自己配不上的高贵出身,即便她迷糊冲动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即便她捉弄自己的点子一个接一个仿佛永无止境,他还是爱上了。 只可惜,这段爱情他发现得太晚,还来不及细心呵护,便要被人硬生生掐断。“情”之一字的甜美滋味他无缘品尝,收获的只有一腔苦涩,苦到心都在疼……(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拉锯战 送走姜家人,长公主和克里木也吵了起来。一屋子下人全都避退在门外,唯恐遭受鱼池之殃。 “问都不问过我,就直接把人家给拒绝了,你想过我和女儿的感受吗?”争执了半晌,长公主的怒气不但没能发泄,反而被对方激得越发旺盛,大口喘着粗气,胸膛也随之急促地起伏着。 “你不也问都没问我这个当爹的一声,一声不响直接把人家相看好了?要不是今日见了人,我都还不知道我那宝贝闺女就要定亲了呢。”克里木显然也对这一点无法释怀,寸步不让。 “女儿都已经及笄了,正是议亲的年纪,谈婚论嫁很正常啊。再说了,这门亲事早在她与你相认之前我们两家就有了默契,只等孩子回来直接下定了。你倒好,一来啥事也没做,直接把好好的事给搅黄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是不是看女儿嫁不出去才满意?”长公主越说越气,越气音量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了。 别的事情克里木都能让着她,唯独这件女儿的终身大事上,他无法妥协。“靖安京城这么大,难道除了姜家就没有别的好人家了?就算真的找不出,大不了我派人回里勐挑一个绑回来入赘,总之我未来女婿决不能是姜云飞!” “绑一个人来入赘?亏你说得出来!不怕我们母女被人笑死你就去做吧!” …… 屋内的争吵声愈演愈烈,门外负责通传的丫鬟愁眉苦脸,好几次想出声打断终究还是不敢。 这时,又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凑近她耳边嘀咕道:“郡主已经到家了,现在刚进大门。” 那丫鬟再不敢犹豫,把心一横,就在门外放声通报道:“启禀殿下,郡主回来了。”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长公主余怒未消,冷冷一哼:“还不快去将郡主迎过来。” 女儿归来的消息暂时压住了二人的争执,等待的空隙里,双方都是黑着一张脸坐在自己位置上,撇过头去不肯看对方。 于是,当敏仪一回到家里,就看见父母如同两个吵了架的小孩子,在幼稚地赌气。 “爹,娘,我回来了!”自打克里木放弃身份后,敏仪对他的最后一层隔阂也打消了,从此不再称他“父王”,唤声爹爹倒显得比从前更亲近。 回京的路上,有毕陀这个老顽童刻意耍宝,敏仪早就调整好了心情,从师父过世的阴霾里走了出来。因此到家时,除了一身风尘仆仆,稍显疲态之外,别的都很好。 “我估摸着你们怎么也得再过几日才到家,怎么这么快就赶回来了?瞧瞧,你又瘦了……”长公主一面心疼地埋怨着,一面招手示意敏仪靠过来,拉着她细细端详。 “我在路上听闻卫国公封王的消息,想起他那个和我同日生辰的宝贝孙女,一时心痒难耐,就快马加鞭赶了几日。”敏仪俏皮地吐吐舌头,解释完了又在原地转了一圈,向母亲展示自己一切安好。 见女儿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裳,发间除了一支羊脂玉白簪别无它饰,长公主不用问也知道她师父最终没能挺过去。叹息一声,强打起精神说了些诸如“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话,便打发女儿回房休息,不愿在她刚刚回来身心疲惫的时候说这件烦心事。 父母吵架,敏仪哪能就这样安心离开。她不但没走,反而绕到母亲身后,像小时候一样从背后搂住她脖子,撒娇卖乖。 “娘,你和爹在吵架吗?为了什么呀?说出来女儿帮你们评评理。”说完,她又故意凑到长公主耳边,用克里木足以听见的音量“小声”道:“娘,你放心,不管你有没有理,女儿肯定是偏向您这边的。” 饶是还在气头上,长公主依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旁的克里木早就打翻了醋坛子,酸溜溜地道:“真是个小白眼狼,有事就站在你;娘那边,白疼你一场了。” 敏仪嘻嘻一笑,也不回他话,只朝跟着自己一道回来的降珠和绛紫递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先回去休息。等房内只剩自己一家三口之后,方才正色问起:“爹,娘,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啊?你们怎么吵起来了?” 这事与敏仪有关,反正迟早也要让她知道,长公主想到这里也就不再隐瞒,气呼呼地把今日克里木擅自做主推掉女儿婚事过程说了一遍。 孰料,敏仪听后没有她预料中的同仇敌忾,反而愣了片刻,似乎现在才想起这门自己曾经胡闹着非要结下的亲事一般。 不知为什么,再次听到家人反对自己嫁入姜家,敏仪心里再无从前的不快,反而一下子轻松起来。 “不成就不成吧,女儿想开了。我和姜夫人投缘,也不一定就要做她儿媳妇,世上的事总讲究一个‘缘’字,我们没那缘分,终究也强求不来。” 女儿天翻地覆的转变让长公主惊呆了,克里木闻言放声大笑,“哈哈,说得没错!不愧是我克里木的女儿,拿得起放得下。” 长公主不理他,盯着女儿不死心地再次确认道:“你真就这么放弃了?姜云飞那小子无论外貌、品性、能力都是上佳,对你三番五次仗义相助又能包容你的恶作剧,这么好的男孩子你真舍得错过?” “姜云飞?怎么扯到他了,跟他有什么关系?”蓦然听到这个名字,敏仪心里一惊,眼皮子狠狠跳了两下。 原来女儿说得这么洒脱,全因不知内情啊。长公主松了口气,“傻妮子,你不知道吗?姜云飞就是姜夫人的儿子啊。” 不是吧,这么巧?敏仪张大了嘴巴,脑海里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姜云飞的地方,如果不是表兄妹,怎么可能在芷华出嫁前夕出入陆家。 “他就是阿华的表哥啊……难怪……”敏仪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心里瞬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种种陌生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她努力想要分辨,却又陷入了迷茫。(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孤立 女儿的反应让克里木心里警钟大响,见势不妙,他当机立断,必须要把被穗穗带偏的女儿从“歧途”上拉回来。 “乖女儿,别听你;娘的,那姜家小子有什么好,哪里配得上你。推了这门亲事,爹给你找个更好的……” 听他这样说,长公主哪里还忍得住,一掌拍在桌子上,怒喝道:“什么叫别听我的?找个更好的?哼,你说得容易,现在找一个出来给我瞧瞧?真要是方方面面胜过姜云飞,女儿的亲事让你来做主又何妨?” 克里木生平第二次来靖安京城,公主府里的下人都认不全,一下子哪里找得出符合长公主要求的人选?可此刻骑虎难下,不真找个人来压得她心服口服,搞不好母女二人最后真的连成一块,一同反对自己的决定。 在脑海中把认识的所有年轻男子全都快速回想了一遍,还真让他找出这么个人来。情况紧急,克里木也顾不上对方已有家室,脱口而出道:“怎么就没人能胜过姜云飞?我看沈泽那小子就不错!” 此话一出,不但长公主被他震住了,就连沉思中的敏仪也抬起头看过来。 “我看你是糊涂了吧?沈泽再好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更何况……”愣了片刻,长公主回过神来,嗤笑一声。 “有家室怎么了?”克里木不等她把话说完,急切地打断道:“当初我把镇裕关这么大个功劳白白送给他,现在他怎么也要还我这个人情吧?沈泽他爹那么喜欢敏仪,做了亲家更不能亏待她。再说了,敏仪不是说他孙女与自己同一天生辰吗?我看这也说明她和那孩子有缘,大不了我们让一步,给孩子生母一个侧妃的名分……” 克里木本来只是情急才搬出沈泽,但细说起来,居然发现女儿和这家人缘分也不浅,不由越说越起劲。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不止长公主气得跳脚,就连敏仪也爆发了。 “闭嘴!克里木,你是不是疯了!竟然宁肯大费周章拆散人家夫妻,让女儿去当个现成的后娘都不同意姜家!” “你居然让我去抢好友的丈夫?”盛怒到极点,敏仪的声音却出奇的冷静:“打消你的念头,不然,拼着天打雷劈我也不认你这种父亲!” 说完这句话,她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对身后克里木懊恼的呼唤置若罔闻。 女儿走后,长公主也没心思再理这个鬼迷心窍的男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当天夜里就搬出自己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寝宫,正式与克里木打起冷战来。 自此开始,克里木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书,一个人下棋、垂钓……诺达的公主府,没一个下人敢和他搭话,态度虽然恭恭敬敬,衣食住行也没有半分苛刻,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跟掉了舌头似的,半个字都不敢说,问急了,只会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一开始,克里木还十分硬气地打定主意,坚决不向那对母女屈服,看谁拗得过谁;到了第三天,坐卧不宁的他鼓励自己,只要坚持,胜利就在前方;然这种自我激励的效果只持续了两天,第五天的时候,他终于彻夜失眠,食不下咽了。 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个关心女儿的台阶,顺理成章地先去探望敏仪。没有人指路,自己摸索了一上午才找到敏仪居住的闺宁院。 估计是因为尊重敏仪的原因,长公主下达的不许搭理克里木命令没有传达到这里,因此五天来第一个敢在公主府和克里木说话的人终于出现了。只不过,对方说的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先生请留步,郡主闺房禁止外男入内。” “外男?我算什么外男?”克里木气笑了,“你知道我是谁吗?让开!” 那守门的婆子面容虽然粗鄙,但气度却是不卑不亢。她挡住大门的身躯没有挪动半分,坚定而又平静地答道:“奴婢无权得知先生身份,也不想知道。奴婢的职责只是守好院门,请先生恕罪。” 克里木知道这种下人最是难缠,除了主子的命令之外,绝不会听第二个人的。他也懒得多费唇舌,反正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在这府里难道还有人敢动他不成。 姜武观察得没错,别看克里木长了一副很能骗过人的文弱书生模样,实际上里勐人擅长的他都会,骑射只是最基础的,他更精通的是摔跤角力。 于是,克里木直接伸出手,推在那婆子身上某个不起眼的部位,根本没费多大力气,轻轻松松就将这三大五粗的碍事女人推开到一边,提脚径直往里走去。 见他硬闯,那婆子不知什么原因,也没追上来,拍拍衣裳又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克里木冲进去之后,一路畅通无阻,闺宁院的下人们见到他纷纷垂首让路,每个人似乎早有预料的样子,没人显露出意外的神色。 急着见女儿,克里木也没来得及细想。闺宁院并不是很大,穿过门后的小花园,正厢房出现在眼前。 害怕再次被拦,克里木也没找人通传,直接推门而入,然而一直走到里间都没看到有半个人影。 敏仪的闺房十分简洁,并无其余千金小姐们喜欢放置的华丽装饰物,房里摆放的全都是实用与美观大方兼具之物,看上去总有种说不出的和谐舒适感。 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盥洗架上的脸盆干干净净,一滴水也没有。从干燥程度上来看,显然好几天都没使用过了。 克里木观察一会儿就退出房内,也没再继续一间间地找下去,回到院中随便找了个二等丫鬟问道:“郡主呢?” 长公主对敏仪的疼爱,从闺宁院下人们身上就不难发现。无论最低等的守门婆子还是只做粗活的二等丫鬟,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最贴身的大丫鬟降珠绛紫就更不用说了,直接从小精心培养。 是以,突然被克里木抽问,那丫鬟不卑不亢的姿态与面上平静的表情都和之前拦路的婆子如出一辙。 “殿下带郡主去了城郊别院避暑。临走前吩咐,若先生问起便转告您,卫王府宴客那日她们会回来带您同去,请您耐心在家里等候。” 陌生的失落感夹杂着淡淡的后悔充斥了克里木整个脑海,放开这名丫鬟,他什么也没说,失魂落魄地走了。 那丫鬟回首望去,只见这位古怪先生的背影如同霎那之间苍老了十岁,说不出的怅然……(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庆功宴(一) 今天是卫王府为庆祝世子凯旋归来,宴请宾客的日子。为了庆祝这场靖安百年难得一遇的大胜,卫王府包下整个万福楼,京中交际圈里,中下层的都请在酒楼,只有最顶级的才能接到设宴于王府内的请柬;除此之外,为了与民同庆,卫王府还包下了位列与京城中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中等酒楼,开设三日流水席,百姓们不拘是谁,只要说两句吉祥话就能进去大吃一顿。因此整个庆功宴办下来,光是王府外的预算就超过了二十万银两之巨。 而举办在自家的酒席就更不用说了,所有食材、美酒订的通通都是最顶级的,预备的虽然只有六十桌,但总共加起来所费银钱,比酒楼那边也少不了多少。 作为当家主母的芷华,寅时天未亮就起来了。酒楼那边只用花钱就行,操心甚少。但自家所办这场酒宴却至关重要,许多事少不了她亲力亲为。 有上次办满月酒的经验,这次芷华做起事来也算是驾轻就熟。起床随意用了点早膳垫垫肚子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开始了一整天的忙碌。 巡视待客场所的布置、摆放;检验食材、碗碟;最后又去了趟浣衣阁,将一家人今日要穿的数套待客衣裳俱都亲自检查了一遍,公公沈镔的派人送了过去,夫君和女儿的则自己顺手带回了无衣院。 回到院内,沈泽刚刚做完晨练,还在洗漱;喜儿也起来了,正在奶娘的怀里吃早饭。芷华见她吃得香甜,也没打扰,先回了自己厢房更衣。 等一家三口打理完琐事,正好到了巳时。王府敞开大门,宾客们即将陆续抵达,夫妻二人也该迎客去了。 沈泽负责前院招呼男宾,芷华就在二门处负责招待女眷,因为家里没有婆母坐镇,她一早就请了自家舅妈和文夫人、宋老夫人作陪。宋老夫人德高望重,文夫人也是才名在外,芷华自打长公主寿宴时以赠梅花篆墨宝与她们结识,婚后也没忘时常走动,是以请她们帮忙待客正好合适。当初赠字的还有一位燕王妃,因她性子孤傲又不喜应酬,芷华便没开这个口。 宋老夫人为人正派,最讲究规矩,答应了帮芷华待客,巳时一到便抵达王府外,成了今日第一位客人。 芷华与她有数月未见,打完招呼后正想趁机好好与她叙叙话,宋老夫人却体贴地挥挥手。“一会还人多了你招呼都打不过来,还是省省口水吧。咱们闲聊也不必急于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 芷华失笑,也没拒绝她的好意,便安排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白兰,亲自将她送往专用于招待女眷的碧玉轩。 宋老夫人前脚刚走,文夫人、姜夫人以及另一位程家大夫人联袂而至。程大夫人是姜夫人拉来的,碰巧与文夫人同时抵达卫王府。有性子爽利的姜夫人在,三人在大门口寒暄了几句就打成一片,因此结伴而行,倒像是事先约好的一般。 程大夫人就是程挚的大儿媳。自打上次万福楼里芷华松了口之后,程家就有意与卫王府多多走动,因此听说这次姜夫人揽了帮忙陪客的任务,她自告奋勇也来凑数。姜夫人闻弦知雅意,便也没拒绝。因此今日她便先行一步,程家二夫人领着几位娇客随后抵达。 看着春喜将三位领去后院,芷华稍稍松了口气。有四位夫人坐镇,也不用再担心招呼不周,她着实放心不少。 宋老夫人果然很有先见之明,巳时一刻之后,到访的宾客们逐渐增多起来。大家伙儿都知道今日只有最顶级的勋贵世家才能接到卫王府正式请柬,那些汲汲钻营的人无不送礼、拉关系削尖了脑袋想混进来。因此,迎客的时间还没过一半,宾客就已络绎不绝,芷华招呼得口干舌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今日上门来贺的人数实在大大超乎了预料,幸亏芷华早料到这种情况,虽然暂时只摆了六十桌,但采购的食材却足以开上一百多席,倒也不用担心。忙里抽闲支了个小丫鬟跑腿给窦嬷嬷传话,让她赶紧找人加开席位。刚一吩咐完,转头就见娘家人到了。 如今的卫王府一脉人数实在太少,正儿八经的姻亲只有一个小小的陆家。出于面子情,芷华分别给陆家老宅与分家之后的大房各送了张请柬过去,因此这会儿,陆家乌压压来了一群人。 大房夫人王丽铭看上去气色不错,或许是分家之后没有婆婆指手画脚的原因,腰杆子挺得笔直。卫王府发出的请柬里,门第最低的就是陆家,因此许多找不到门路的人都求上门来,许出百般好处只求今日同行。王丽铭倒也算有分寸,知道大房如今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长女,因此只带了自己娘家两名侄女,其余不认识的一概推辞。但商户出身的陆老夫人就不同了,虽然请柬上注明了至多只能带上三位同伴,但她自认为世子妃总不能把娘家人带来的客人往外赶吧,因此不但自家孙女一个不落全部出动,那些送礼送得最多的几户人家也应承下来,二房三房两名夫人领着十来位千娇百媚的豆蔻少女登门道贺,甚是壮观。 一见这仗势,芷华本就笑到僵硬的嘴角更是再也提不起来。看来自己最近还是太忙了,没工夫好好敲打敲打这些人。心里这么想着,她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咸不淡,礼貌性地招呼了三位年长夫人一声,对那些少女们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几个堂妹也不例外。 “芷兰,你堂姐还真是高傲啊。”跟在领路小丫鬟身后,同行之中与芷兰最要好的女子挽着她的手臂,悄悄犯起了嘀咕。 离她们最近的另一名少女正东张西望四处打量着王府景致,耳尖地捕捉到这声嘀咕,讥笑一声插嘴道:“换做你是世子妃,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芷兰比陆琰只小了两个月,十三岁的少女正是爱面子的年纪,听到好友们如此议论堂姐,只觉得实在挂不住脸,就有些不高兴地顶道:“看不惯就别死皮赖脸跟着来,我姐为啥摆脸色,还不是因为带了你们这些个破落户。” 这话要是传出去,一个嫌贫爱富势利眼的坏名声就该落在芷华身上,惹恼了她追究起来,一行人都得跟着倒霉。大夫人实在没法坐视不理,便沉着脸呵斥了声:“闭嘴!出门做客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没学好规矩就别出来丢人现眼!” 这话说得太重,虽然她没指名道姓,刚刚多嘴的那两位少女却都红了眼,芷兰仗着祖母太疼爱从来不惧这个伯母,因此还很不服气地想要顶嘴,却被身后的芷安悄悄拉了一把,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再闹下去。 王丽铭带来的那两个侄女低着头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意味深长地笑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庆功宴(二) 打发完娘家人,芷华瞥见了那群小姑娘面上的不满,也没功夫计较,转头又招呼起下一位客人去了。 有跟随太后多年的窦嬷嬷在一旁帮衬,今日到访的来宾中有头有脸的芷华几乎都能准确叫出对方称谓,并顺着窦嬷嬷给出的提示聊上两句对方最感兴趣的话题,因此招呼了这么多人,也没出什么岔子,大多宾主尽欢。 这不,又有眼生的一位贵妇领着三名千金登门了。 窦嬷嬷人老眼睛却仍然犀利,一眼就认出对方身份,小声介绍道:“这就是程家二夫人,她身后的应该是大房、二房、三房嫡女。” 程挚共有四子,唯有打理家族生意的老幺为庶子。正牌世家对规矩都很看重,出门做客绝不会带家中庶出儿女,而四房没有分家,老四的嫡女也只能算旁支,是以不在同行之列。 因早有结亲意向,芷华之前就打探过程家情况,这时也不用窦嬷嬷再过多提点,直接热情地迎了上去。程挚娶的几个儿媳妇都不错,各有各的优点,大夫人处事圆滑,八面来风;二夫人精明能干又不失才情,唯一的爱好就是书法,程挚有意许配给陆琰的,正是二房嫡长女程素瑛。 程素瑛在二房是老大,但因为没有分家,排序行三。听完二夫人介绍后,芷华有意无意便多看了这位程三小姐几眼。只见她面容姣好,五官虽未长开,却也足以预见日后定是位美人。十一岁的年纪正是抽条的时候,身姿还算不得妙曼,但她今日穿着一身粉色襦裙,外罩一件月牙白纱衣,衣长只在腰上两寸,显得纤腰盈盈,巧妙地掩饰住了上围不够丰满的缺点。 程家来的这三位千金看上去关系倒是挺不错,另外两位姐妹今日打扮特意比她低调了一些,言语间其乐融融,半点也没有不甘做为绿叶陪衬的样子。 迎上芷华打量的目光,程三小姐脸颊虽有些泛红,却并未局促,就这么落落大方地含笑颔首,倒让芷华心里一下子起了几分好感。 只是这会儿实在不是时候,就这么片刻功夫,大门处传来一阵喧嚣,显然很快又有客人要过来了。芷华只得歉意地朝她们笑笑,未等开口,程二夫人体贴地说道:“瞧我,一说起话来就忘了世子妃还忙着呢。我这就领着她们去找嫂子,世子妃不必挂心,有自家人在还怕招待不周吗?”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的话透露出十足的结亲诚意,芷华并不因此认为女方不够矜持,反而拨下自己腕上的一条粉色珍珠手链,拉过程三小姐的手直接套了上去。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了。贵府这几位小姐我一看就觉得合眼缘,正巧身上这串珠链能衬得上三小姐的衣裳,我就图个省事以此作为见面礼了。当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礼物也有,可别怨我偏心啊。” 话音刚落,身后翠儿立即机灵地从袖中取出两个精致锦囊,双手奉上。 “有劳世子妃费心了。”程二夫人笑意直达眼底,扭头朝女儿及侄女轻轻点了两下,三人便大大方方地收下礼物,行礼道谢。 “道谢就不必啦,”芷华连忙双手虚扶,又俏皮地对程三小姐眨了眨眼睛:“只不过呀,收了我的礼物,日后可别忘了常来陪我说话解闷作为回报哦。” 程家四人都笑了,程二夫人连连点头保证道:“一定一定。” 送走几人,又继续接待了几波宾客,芷华正奇怪长公主一家怎么还没来,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中。 见到久违的母女二人,芷华立即快步迎出老远。 “殿下,敏仪,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看我。” 一到跟前,芷华就亲昵地挽上了长公主另一边手臂,嘴里亲昵地埋怨着,分别将近一年,跟敏仪之间也没有半分生疏,调皮地对她使了个“待会审问你”的眼色。 因之前克里木说过的那些话,即便母女二人都没有赞同他的主意,面对芷华仍有些不自然,再加上她和姜云飞的表兄妹关系,敏仪一想到这点就总觉得有些尴尬。 长公主毕竟比敏仪城府更深,眼神闪烁只是瞬息之间。 “十日之内操办一场如此盛大的宴会,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这些日子必定忙得无暇分;身。敏仪那丫头不识相想来找你叙话,被我拦住了。就凭咱们两家的交情,想聊天什么时候不行,哪能专挑你最没空的时候呢。” 一席话说得芷华心里热乎乎的,熨帖无比,把头亲热地靠在长公主肩上,如同最寻常的母女之间相处一样撒起娇来。“好吧,那我就不怪你们了。走,带你们去见见喜儿。刚刚出生的那段日子里,每到白天巳时左右她就会无缘无故哭闹,韩妈妈和白矾都看了也不见好。后来还是窦嬷嬷有经验,她说喜儿以前还在我腹中时,您时常过来探望我,算算时辰,可不大多数都在巳时吗。喜儿听惯了您的声音,出生以后听不到了不习惯,肯定是在找您呢。” “哦?这小家伙这么聪明?那一会我去试试,看她还记不记得我。”孩子果然是女人之间最佳谈资之一,一提起喜儿,长公主母女俩兴奋得眼睛都在放光,敏仪也将之前那点儿小尴尬抛在脑后,大感兴趣地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啦?” “小孩儿都善忘,后来找不到也就算啦。对了,我刚刚还以为敏仪今日忘记带舌头出门了呢,竟然半天也不说话。原来只是长大了,变得成熟懂事了呀……” 一句玩笑话瞬间将两人拉回了从前闺学甜蜜的拌嘴时光,芷华将迎客的差使移交给窦嬷嬷,亲自领着长公主母女有说有笑往无衣院走去。 今日人太多,没有自己亲自盯着,芷华实在不放心女儿由奶娘抱着去见客,是以就安排她们等候在无衣院里,等自己迎接完宾客再带女儿一道去碧玉轩。(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庆功宴(三) “哟,瞧这小家伙,睡得可真香。” 一进喜儿房间,长公主和敏仪就撇开芷华,迫不及待围在房内那张精致的小床边,一边打量一边啧啧称赞着。 “两三个月的奶娃娃正是贪睡的时候,有什么好奇怪的。”长公主看着床上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一颗心软到不行,就连女儿揶揄的语气也听不顺耳,扭头赏她一记大白眼。 或许真如芷华所说,喜儿对长公主的声音还有记忆,当她开口之后,竟然睁开了惺忪的大眼睛,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一般的孩子醒来后大多都爱哭闹,尤其是一睁眼就看见陌生人围着自己。可喜儿只是好奇地盯着这对母女,清澈的眼神里似乎带有一丝疑问。 “喜儿,我是……”长公主顿了顿,一时想不起该怎么跟喜儿介绍自己。 关于这个称呼,敏仪在无聊的旅途中早就琢磨过了,适时接嘴道:“喜儿,她是你公主外婆,我是你敏仪姑姑,嘻嘻……” 公主外婆?长公主一听这四个字就觉得贴切,伸出手指戳戳喜儿红扑扑的小脸蛋,笑道:“对,我就是公主外婆。还记得外婆声音吗?” 这个称呼变相的等同于认自己做干女儿,芷华一下子受宠若惊,忍不住出言婉拒。“殿下,不可……” “咯咯……” 所有推辞都被女儿这声轻笑堵了回去,只见喜儿开心地握住长公主停留在自己脸蛋上那根食指,咧嘴一笑后直接往嘴里塞去。 “小馋猫,这可不能吃。”长公主抽出手指,见她扁着嘴那委屈模样,也不管会不会压皱身上衣裳,直接一把将她从小床上抱了起来。 “娘,我也要抱!给我给我……”敏仪眼馋得不行,争着抢着也要抱。长公主被她吵得实在受不了,只能依依不舍地将小娃娃放进女儿怀中。 “不行,你这只手放的位置不对,应该要托住她的后脑勺……” 母女二人所有注意力都在喜儿身上,早就忽略了身边一干人。芷华摇头失笑,好心提醒道:“小孩子醒来就拉,你们当心别拉在自己身上。” “没事,让敏仪沾沾喜儿的福气也好。”长公主浑不在意,惹来女儿娇声抗议,可即便这样,敏仪也没舍得把怀里的粉团儿让给奶娘。 “算了,拉就拉吧,大不了换身衣裳。” “还是交给奶娘吧,都快午时了,再耽搁下去开席时间就要到啦。”芷华看了看天色,是时候该去碧玉轩里招呼客人了。 等奶娘给喜儿把过尿后,长公主抱着她先行一步,也好让这对阔别一年的闺蜜俩在路上仔细说说体己话。 芷华敏感地从这一举动中嗅出了一点别样意味,走在上去往碧玉轩路上时,也没问她书信不通的近几月情况,而是直接开门见山:“敏仪,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议婚不成,传出去对女方闺誉有很大损害,因此姜家人很有默契地守口如瓶,就连芷华这半个勉强能算半个媒人的也没透露。而敏仪认为自家出尔反尔有愧于姜家,连带着对好友也总有些内疚,要不是这次宴会非来不可,她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心结重新面对芷华。 是以,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芷华仍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见敏仪支支吾吾的,芷华叹息一声,也没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提起的小秘密,她不愿强迫敏仪非说出来不可,遂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之前不是很喜欢我舅妈吗?舅妈也很想你呢。这次我特意将你们的座位安排在了一块,有她开导你,想必你也能开心一些。” 如此安排本是好意,谁知敏仪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激动得都快要跳起来。 “不要!” 芷华被她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敏仪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再不肯多说什么。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小秘密,芷华自然不会多问,可如今似乎还关系到姜家,她实在忍不住探究之心。于是,敏仪不答,她就自言自语揣测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之前你们还好好的呀……难道,你在外边游历这段日子里,听到了某种关于姜家人不好方面的谣言?” 敏仪低头沉默,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舅舅一家回京只有短短一年,平日里又甚少与官场中人交际,应该没人这么无聊针对他和舅妈造谣吧……难不成是针对我表哥的?” 敏仪还是没有反应。 “可听夫君说,你在边关的时候,和表哥接触得挺多的呀。他的为人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就算有什么谣言,你也能分辨清楚,不至于严重到对我舅妈也厌恶起来吧?” 这次,敏仪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不是厌恶……”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又低下头恢复了老样子,从语气和动作来看,还真不像是厌恶,倒更像……愧疚? 数息之间,芷华心里就拐了好几道弯,为了证实自己猜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敏仪,你该不会是遇到了心仪之人,所以不想再结这门亲了,是吗?” 敏仪猛地抬起头,嗫嗫地说:“不是有了心上人……” 她只否认了前半部分,芷华何等心思玲珑,一下子就懂了个中涵义。 “不是有了心上人,但亲事还是推了?” 敏仪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眼睛都红了,看上去差点要哭出来。 “阿华,你别问了。总之这事是我们家出尔反尔,理亏在前。回头你替我向姜夫人好好陪个不是吧……” 扔下这句话,她掩面快步向前跑去,低沉的抽泣声依稀可闻。 芷华并没有追过去,留在原地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 “翠儿,”她朝不远处刻意保持距离的小丫头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去给世子传个话,让他开席后想办法找个空隙来碧玉轩南侧的耳房,我有事找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庆功宴(四) 今日之前,芷兰还对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教导十分不以为然,但第一次参加堂姐家举办的庆功宴后,她终于懂了为什么母亲说哪怕做妾也要嫁入勋贵世家。 大气恢弘的宅院,精致典雅的园林,比家里小池塘大了数十倍不止的人工湖,富丽堂皇的厢房,这些曾经在长公主寿宴上见识过的一切,今日再次体会却又有所不同。 上一次,她连件好看点的衣裳都不能穿,如同灰扑扑的丑小鸭一般毫不起眼,那些贵妇千金们看自己的眼光里只有深深的不屑与鄙夷;可这一次,当她以世子妃堂妹的身份重新出现在那些人面前时,收获的居然全是亲切和蔼的笑容,甜到发腻的称赞。 两种极端的人生体验,在这颗还不够成熟的幼小心灵里埋下了一粒不知名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生根发芽,也不知最终会开出什么花朵。 “你这孩子,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拜见几位长辈。”陆家二夫人刚向人介绍完自己闺女,一扭头却见她左盼右顾走了神,不由悄悄拉了她一把,将她推到正厅端坐的那几位老夫人面前。 这几位老夫人各有各的特点,或严肃,或慈善,或端庄,或精明,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身上散发着一种长居高位的威严气势。 一下子面对这些人,芷兰明显有些胆怯,浑身鲜血直冲脑门,嗫嗫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没忘记行礼。 今日宋老夫人帮卫王府待客,此时她本该出面打个圆场,但她为人耿直,看不惯就是看不惯,实在不想给这个小家子气的晚辈那么大脸面。倒是她身边那个笑得慈眉善目的老夫人主动出声解围:“我说这孩子看上去怎么有些面善呢?原来是世子妃的堂妹,难怪了……” 陆振远和陆振兴长得都不怎么相似,更何况又远了一层的芷华和芷兰?那老夫人随口一说只是好意化解一下尴尬气氛而已,孰料二夫人太不知趣,居然还打蛇随棍上,自卖自夸道:“那可不?我家兰儿打小就跟她堂姐长得像,从前世子妃还未出阁的时候,姐妹俩时常结伴上闺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妹呢……” “谁和世子妃长得像?”二夫人的卖弄只说到一半,一位身着正红礼服,头戴整套点翠头饰的贵夫人正巧跨入大厅,将她后半句听了个正着,便出声打断道。 大伙儿循声望去,立即站起来福身行礼,就连端坐在椅子上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都朝她颔首致意。 “见过燕王妃。” 燕王妃随意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径自走向那几位老夫人,挑了个最末尾的空位坐下,同时还不忘追问之前的事。 “刚刚在说谁和世子妃长相相似啊?” 二夫人得意地拉过女儿,继续之前没说完的自夸:“回王妃,在说小女兰儿呢。她和世子妃是堂姐妹,又一同上闺学,大家都说二人身上气质也相差无几……” 谁知,她的话再一次被同一人打断。 “嘁,庸脂俗粉,自不量力!” 燕王妃一声讥笑,顿时将陆家二房得罪了个彻底。但她背景深厚,哪会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数道嗤笑声从四面传来,芷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双眼气得通红,眼看就要忍不住痛哭出来。 宋老夫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姜夫人脾气和她差不多,对不怎么感冒的陆家二房只当笑话来看,还是程夫人处事圆滑,见势不妙立即站出来找了个安全话题,巧妙地将场面圆了过去。 “哎呀,说到脂粉,上次在宝林阁定的那套杏花香还真不错,胭脂、头油、香胰子什么的,一整套全都是杏花制成,浓淡皆宜,我可喜欢了。听说燕王妃喜欢兰花?要不要也在那里订一套?” 燕王妃性子是孤傲了一些,但人不傻,今日卫王府好好的庆功宴,要是因为自己随口两句话搅合了,以后两家还怎么来往。因此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顺着程夫人递上的台阶接话道:“既然程夫人大力推荐,那我倒真要试试。” “程夫人,有桃花做的吗?我喜欢桃花。”脂粉、衣裳、首饰、孩子永远是女人最感兴趣的四大话题,当即就有人按捺不住问起来。 大伙儿打开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刚刚那段小插曲就这样水过无痕,仿佛从未发生过。 之前众目睽睽之下,为了不失态惹来更大笑话,芷兰强忍住没有哭着跑出去。如今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转移了,她再也坚持不下去,悄悄退出大厅,掩面而逃。 陆家三夫人看够了好戏,心里早已乐翻,面上却佯怒地朝今日带进来那数名少女埋怨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跟过去看看!之前跟芷兰那么要好,见她如此伤心也不知道去安慰一下。” 说完,又按住二夫人的手,阻止她起身。“让她们去就好,你别乱走。你上次托我打听那几家的夫人还有三位没到呢,没准你一走就来了。错过了这么好的结交机会,下次可别再来找我啊。” 二夫人只得悻悻作罢。转头一看,身后除了三房对双胞胎之外,大房带来的两个娘家侄女也稳稳坐在位置上,并没有跟出去。二夫人刚刚积攒下的一肚子闷气顿时有了发泄口,朝大房带来那对姐妹俩阴阳怪气地指责道:“你们俩怎么如此绝情?要不是沾了我们陆家的光,你们哪有资格坐在这里摆谱?我家兰儿那么委屈居然看都不去看一眼,真真是对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嘴里骂着大房带来的人,眼睛却瞟向三房家两姐妹,这副指桑骂槐的做派让大夫人和三夫人一同黑了脸。 做母亲的哪里忍得了别人给自家孩子半点气受,大夫人不愿撕破脸闹起来,忍气吞声装聋作哑,三夫人却没那么好说话,冷冷讥笑一声:“二嫂有闲心怪这怪那的,怎么不自己反省一下?要不是你不懂得自谦,兰儿能受这么大委屈么?”见二夫人瞪着眼睛又要顶回来,三夫人嘴皮子不停,抢白道:“怎么?二嫂觉得我说得不对?那咱回到家后找婆母好生说道说道,让她老人家来评评理可好?” 这话就像点中了二夫人哑穴,令她瞬间气焰全消,脸上涨得通红却始终不敢再啰嗦半个字。 等这俩妯娌之间的口角之争告一段落后,大夫人娘家那对姐妹俩对视一眼,年长那个怯怯地出声道:“二位夫人别吵了,都怪晚辈二人不懂事,我们这就去看兰儿妹妹。”(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庆功宴(五) 王家姐妹俩出去后没过多久,二夫人有意结识的那几位贵妇果然相伴而至。芷兰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几位贵妇家中都有年纪相仿的嫡子,是以她才会如此热衷。 几人来得稍稍晚了些,暂时还不知道二夫人母女方才闹出的那场笑话,因此一听人介绍说这是世子妃的娘家人,俱都很给面子地端出了一张笑脸。 攀谈之中,一听她“无意”透露出女儿年龄,这几位在后宅里混得如鱼得水的贵妇们哪能听不懂隐藏的含意。想到结下这门亲事就能拐着弯与卫国公府攀上关系,三位夫人中的两人都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剩下那位一脸遗憾,颇有几分后悔地直言道自家儿子前两天刚定下亲事。 这位后悔的夫人府上门第在三人中不是最高,二夫人也没怎么觉得可惜,登时就把交谈的重心放在了另外两位身上。 两位夫人一位夫家姓刘,一位夫家姓梁。梁夫人的公公生前官拜太子少傅,也是在费宁之前的上一任左相,梁家当年也曾辉煌过一时,只不过自打梁老太爷过世之后,逐渐走向了下坡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梁家如今不如从前显赫,但家底还在,梁夫人的丈夫官场熬了十多年资历之后,如今也爬到了二品大员的位置,保不齐将来还能继续往上,恢复家族昔日的繁荣。 说起来,这梁夫人也是个有福气的,共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年方十七,已定下亲事;次子十四,正是陆二夫人极力想争取结亲的目标之一。 嫡次子就算不如长子一般受重视,那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因此梁夫人对这门亲事还在持犹豫态度。毕竟就算有卫王世子妃这层关系,陆家二房的门第也实在太低了,梁夫人思前想后总觉得娶个这样的正妻实在太委屈儿子,对陆二夫人的态度就有些暧昧,缺少了几分诚意。当绕,如果是纳做贵妾的话,那是根本没有问题的。 二夫人也察觉出了她的敷衍,对这门亲事一下子就少了三分信心,正想好好再和剩下那位刘夫人谈谈,长公主却在这个时候抱着喜儿踏进碧玉轩。她不得不止住话头,随众人一块起身行礼。 被她有意无意撇开到一旁的那位夫人早就生起了闷气,卫王府大小姐的到来正好给了她报复的机会,长公主那句“免礼”刚一说完,她立即拉着刘夫人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梁夫人一看同伴们都去了,自然也不好再留下,说了句“失陪”,也跟着凑了过去。 二夫人气结,看着大伙儿众星拱月般将长公主与沈家大小姐围了个水泄不通,听着不绝于耳的称赞声,对比一下自家母女今日的窘迫,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长公主原本不喜欢这种情况,但那些夸奖喜儿的赞誉之词听在耳中,竟比夸她自己还让人高兴,心情大好之下,也就任由众人围着。 然而,每每众口称赞的场面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这不,一位长了副颧高唇薄十足刻薄面相的贵妇,一开口就泛出浓浓的酸味。“哟,瞧这小胳膊嫩的,跟那去了皮的莲藕似的,小手里抓着的是块暖玉吧?卫王爷家真是大气,这么名贵的玉也舍得拿出来给大小姐当玩具……” 长公主板起脸,不高兴地瞪了过去:“这是本宫所赠的见面礼,特意让人雕成小孩子爱抓的图样,就是让沈大小姐拿来玩的。怎么,这也能惹得你眼气?小门小户出身的就是没见过世面。” 这位贵妇的确是小户人家出身,全靠嫁了个好丈夫才能有今日风光,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一个人的缺点往往就是他最忌讳别人提起的东西,此人也不例外。今日突然被长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戳了伤疤,恼羞成怒又不敢反击,一口气呕得脸都绿了。 她人缘也不好,帮忙求情的没一个,落井下石的嗤笑声倒是不少。程大夫人暗自头疼,可谁让她自告奋勇揽了帮忙待客这差使呢,不得不又站出来圆场:“瞧我这记性,殿下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上次沈大小姐满月,我正巧陪夫君回老家祭祖去了,见面礼还没给呢。”说着,她顺手摘下腰间佩戴那块芙蓉玉佩,放入喜儿襁褓之中。“小孩子喜欢漂亮的小玩意,我身上也就这块玉佩能拿得出手了。” 长公主面色缓了下来,随侍在侧的奶娘赶紧福身替自家小姐行礼道谢。 不少像程夫人一样没送过见面礼的贵妇们见状,也急忙解下身上配饰赠上,各种手镯、手链、耳环、项链之类的名贵饰物不一会儿就收了一大堆,全由奶娘找了个托盘捧着。 心情好转的芷兰领着那伙安慰她的小姑娘们正好在这时回到碧玉轩,进门一眼就看见了奶娘手中托盘上那堆晶莹耀眼的珠宝,一下子眼睛都看直了。回到母亲身边一打听,才知道这些都是人家补送给堂姐女儿的见面礼。想着这些宝贝们居然全都是送给那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一颗心顿时又酸又妒,暗自扼腕暴殄天物。 正是热闹的时候,敏仪无声无息地到来也没引起太多人注意。长公主正奇怪二人怎么还没跟来,一回头瞥见女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旁不远,表面上没什么异样,但那反常的安静暴露了她情绪上的低落。 难道为了姜家的事和阿华吵起来了?长公主暗自犯起了嘀咕。刚好今日宴会的女主人终于姗姗来迟,她便将怀里的喜儿送回芷华手中,带着敏仪回到座位上,轻声询问起来。 芷华抱着女儿与众多贵妇们寒暄一圈后,时间也到了正午,该开席了。 喜儿今日的交际任务自此完成,被奶娘抱回了无衣院。 一盘盘珍馐佳肴很快端上,芷华举起酒杯,又投入了新一轮的应酬中。(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庆功宴(六) 碧玉轩原本备席三十桌,如今加开到四十八桌才容纳下多出来的女客。这么多人共聚一堂,宴席上人声鼎沸,斛光交错,好不热闹。 芷华忙得像个打转的陀螺,脚不沾地,每一桌客人都少不了要去敬上一杯酒,说几句应酬话。要不是窦嬷嬷早有经验,订购果子酒的同时也订了一种相同材料制成的果汁,她根本撑不到最后。 果汁虽不醉人,喝入腹中也是水。这不,开席短短一个时辰里,芷华就忍不住跑了三趟茅房,换了三套衣裳。 更衣室就设在碧玉轩南侧的耳房。刚换完衣服出来,正好与被翠儿奉命请来的沈泽碰了个正着。 夫妻二人今日的应酬任务都很重,因此沈泽一见面就直接问道:“娘子,你找我?” 芷华点点头,屏退左右,将敏仪的反常与自己的推测尽量简洁地说了一通。 “所以,你是想让我试探一下克里木?”不愧是夫妻,没等她提出要求,沈泽就心领神会。 芷华点点头,忧心忡忡。“嗯。我看这事的变故十有八九就出在他身上。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劝他改变主意。” 沈泽笑着刮了刮她的鼻梁:“你呀,就是个操心命。办酒席这么忙还忍不住要管别的事。” “没办法啊,我看推了这门亲事,敏仪也不好受,忍不住就为他俩惋惜。” 夫妻二人又简短叮嘱了对方几句,一前一后出了耳房,又各自忙活去了。 沈泽接到妻子委托,边走边想着怎么完成任务,孰料刚走出没多远就被两个陌生的小姐拦住了去路,要不谁身边小厮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没准就撞在人家身上了。 “世子金安。”两名女子年岁相仿,长相相似,就连行礼的姿势都不差分毫,要不是有个稍微高了另一人半个头,还真容易被当成双生子。 沈泽抱歉地笑笑:“适才没留意,差点冲撞了二位,真是对不住了。” 在军营里呆了一年,沈泽身上沾染了一股军人独有的刚毅,但每当他笑起来,又会让人有种如浴春风之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综合起来,真是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两位千金当即就被这笑容晃花了眼,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面颊如桃花盛开一般泛起诱人的粉色。 “无妨的,也怪我们姐妹俩找东西出了神,没有及时给世子让路。” 作为主家,听到这种话难免要过问一句。“不知两位小姐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叫几个下人来帮你们?” 本是一句客套话,谁知那二人竟然面露感激齐声道谢,于是,沈泽也只能让身边小厮去找人。 这两位小姐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个丫鬟都没带,当小厮走后,这条小路上一下子就只剩了他们三人。为了避嫌,沈泽往后退了两步,与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见他此举,二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后,趁着人还未找来的空隙,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原来,这两人就是陆大夫人王丽铭带来的娘家侄女,自称出来安慰芷兰时,不慎将身上香囊遗失,香囊里装着长者赠送的玉佩,十分重要。两人宴会开席到一半才发现丢失,于是饭都顾不得再吃了,赶紧出来找。姑母能带她们来卫王府见识已经顶着很大的压力,为了不给她添麻烦,两位小姐谁都没带自家丫鬟,出了这种意外,也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 沈泽就这样一脸温和地听着,从头到尾什么话也没说。无论那二人说话间语气姿态或端庄,或温柔,或自怨自怜,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既没有不耐烦地打断,也没有任何回应。 自说自话最让人尴尬,王家姐妹俩费力表演半天无人捧场,不由气馁地止住了话头,呐呐地说了声:“我们好像太聒噪了,是不是吵着世子了?” 其实,这姐妹俩一打开话匣子沈泽就察觉到她们别有用心,多亏了小费氏从前的悉心磨炼才没让他将心中厌恶表现在脸上。此时见她们还在不识趣地惺惺作态,也不知怎的,恶趣味大起:“是啊,不过谁让你们是客人呢?” 啥?王家姐妹长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他,全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才子佳人的话本里不是这样写的啊? 说了这么久的话,那小厮好不容易逮到几个有空闲的丫鬟婆子带了过来。他们从沈泽身后的方向而来,因此王家姐妹最先发现。 大好的机会,错过了估计这辈子难得再有下一次。姐妹俩年纪最长那个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急中生智,指着沈泽身边不远处的草丛惊呼道:“咦,那个好像就是我们要找的香囊!” 一边叫着,她一边激动地快步走去,但就在与沈泽错身而过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脚下一扭,筋骨拉伤的脆响传来,整个人也往沈泽身上倒去。 “啊……” “砰!” 一切变故都在瞬息之间完成,妹妹刚在心里赞叹姐姐机灵,然而下一刻,却像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原来,沈泽早有提防,根本没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以他的身手,区区一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哪能近身。就在对方倒来的那一刹那,他轻轻往身侧挪了半步,直接让王家小姐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从倒地的声音来看,也不知脸先着地的王小姐门牙还在不在。 “噗嗤……”沈泽身后那几名快步赶来的下人亲眼目睹了整件事经过,猝不及防之下,笑声实在没忍住。 沈泽也差点破功,不自然地干咳两声,佯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王小姐扶起来,再叫个大夫来看看。” 说完,又对那发愣的妹妹颔首致歉:“今日女客众多,在下实在不便在此就留,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不过王小姐放心,接下来一应琐事自会有人处理,告辞。” 沈泽在王家姐妹的痛哭声中翩然而去,两个力气最大的婆子急忙上前扶起王家大小姐,找了个歇脚处安置。年轻一点的丫鬟自称跑得最快,就由她负责去请大夫。只不过,在去找大夫之前,她多了个心眼先进了碧玉轩。 今日卫王府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机灵的翠儿最先发现这名显然有事禀报的丫鬟。拉着她走到一旁将事情问了个清楚,翠儿眼珠子一转,嘿嘿怪笑两声,附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庆功宴(七) 随手打发完那两个妄图攀高枝的少女,沈泽也没当回事,继续匆匆往前院走去。 客人们进入大门之后就会男女分道,因此除了恰好在大门口与长公主一家相遇的客人之外,前院里的男客们大多数都不知克里木身份,只当这个眼生的男人是那种找门路混进来汲汲钻营之辈。 克里木也不理任何人,开席之后就那样一言不发坐在位置上自饮自酌闷头喝酒。在大庭广众下露面,他按照暗八所教的进行了简单的易容。眉毛浓粗了一些,鼻梁也垫高了一点,要不是嘴唇弄厚了一点破坏了整体感觉,看上去会比以前更英俊。 人实在太多了,沈泽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克里木。只见他喝得双眼通红,一副郁结在心的样子,与周围喜气洋洋的宾客们格格不入。 沈泽压低声音吩咐了身边小厮两句,转身走进主家专用的更衣室。不一会儿,克里木果然按照传话找了过来。 “世子爷这么忙还有空找我这种小人物,真是难得。”一切家庭矛盾皆因提了这个男人之后而起,克里木一见到沈泽就没什么好脸色,语调也是阴阳怪气的。 沈泽淡淡一笑,也没跟他计较,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来长谈。 “今日人多事杂难免招待不周,怠慢之处还请先生见谅。”克里木入座后,沈泽亲自执起桌上茶壶,边说着边斟了杯茶水奉上。 克里木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数日不见妻女,好不容易熬到参加卫王府宴会这日,不曾想长公主根本没有回府接他同行,而是在离卫王府不远的某条街道上等着汇合,到了目的地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又要分道而行。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克里木此时看谁都不顺眼,说话句句带刺。 “怠不怠慢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如今你是靖安最风光的大功臣,我却成了长公主豢养的面首,世子何必再将我这种小角色放在心上?” 从一人之下的亲王到放弃尊严的面首,就算克里木是求仁得仁,但亲身经历过这种天翻地覆的落差之后,个中滋味真不是外人能懂的。 “听先生的话,似乎后悔了是吗?有个安稳幸福的家庭,不正是当初你执意要求的,这才过了几日就变卦了?” “我的初衷没变,也不后悔放弃原本的一切。”克里木烦躁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哦?可是出了什么变故?要是先生不嫌弃的话,在下愿意洗耳恭听,顺便帮你出出主意。我虽不如先生阅历深厚,但有些事情,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泽言笑晏晏,一副真心想帮他排忧解难的样子,憋了好几天闷气的克里木顿时倾诉欲大起。 “唉……本来我们一家人好好的,都让姜家这门亲事搅和了……”他的烦恼,除了悉知内情的沈泽之外也再无他人能提,克里木将自己推拒女儿婚事的经过说了一通,只不过最后面自己惹怒妻女那席话,遮遮掩掩的也没细说。 他不说,沈泽自己也能猜到。为了避免尴尬,他也只能故作糊涂,不去细究。 “说起姜云飞,这一年来我与他时常接触,也算有所了解。平心而论,他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至少比那些全靠祖上萌荫的纨绔子弟更值得托付终身。不知先生为何对他如此不满?” “我……”克里木语塞,起初还不愿回答,但沈泽偏不识趣,非要刨根问底弄个清楚,被逼急了,克里木终于脱口而出:“那小子再好,也是差点害死我的仇人!我总不能把女儿嫁给自己仇人吧?” 闹了半天原来他介意的是这个。沈泽失笑,“先生还在对埫州之战耿耿于怀?” “我能不介意吗?这辈子第一次栽这么大跟头,要不是我那侍卫忠心,我当日就交代在埫州城了,哪还有命与女儿相认。”话都说开了,克里木也不再遮遮掩掩,吹胡子瞪眼,一副余恨未平之态。 果然还是局外人看得透彻,沈泽一针见血,指出克里木一直忽略的某点。 “埫州一役,作战计划全部都是我制订的,姜云飞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真要记恨,先生也应该记恨我这个罪魁祸首才是,为什么偏要把帐算在姜云飞头上呢?” 是啊,为什么呢?克里木从未静下心来分析过自己心态,一下子被他问得愣住了,沉思起来。 该说的已经说完,剩下的只能靠克里木自己想通。沈泽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去,留给克里木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 **** 话说另一边,苦肉计失败的王家大小姐终于等来了步履蹒跚的老大夫。这脚本就是她自己故意崴的,伤势哪能有多严重,坐着休息一会就好了。只不过演戏要演全套,她只能耐着性子等大夫诊治过后才好。 这老大夫是卫王府今日特意从药堂请来坐镇的寻常大夫,治疗这种小伤倒是正合适。把过脉之后简单地问了两句,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自制的药酒让丫鬟给王大小姐抹在伤处,推拿至皮肤发热。 那丫鬟也是个实心眼的,推拿时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不一会儿王小姐就嚷着自己脚踝已经发热,不疼了,她才放开。 那丫鬟将两人送回碧玉轩,临别前还请她们仔细描述一下丢失香囊的样子,拍着胸脯保证定要帮她们找到。 王家姐妹哪里丢失过什么香囊,只不过是为了找机会接近世子随口一说罢了。本想拒绝那丫鬟的提议,但对方刚刚询问的声音稍微大了那么一点,居然惹得正在和陆大夫人交谈的世子妃看了过来。 “王家小姐香囊丢了吗?什么样子的?别着急,本妃多派几个下人去找,定会帮你们找回来。” 世子妃亲自过问,王家姐妹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个谎言圆下去,将姐姐丢失的香囊煞有介事地描述了一通,末了还不忘故作体贴地说找不到就算了,反正里面也没装什么值钱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庆功宴(八) 真正的大户人家小姐,丢了贴身配饰怎会这般浑不在意?侄女的话让陆大夫人脸都不知该往哪放了,干咳一声,有些不高兴地训斥道:“女儿家的东西怎能说找不到就算了呢,哪怕是成衣店里买到普通货色也该找回来。” 大夫人这话表面是在教训侄女,实际上也在为她开脱,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被哪个外男捡到了,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姐妹二人中就数妹妹与姑妈最贴心,一听就懂了她的意思,遂顺着话儿答道:“是啊,那香囊就是香桂路上的李记成衣店买的,我和姐姐酷爱书法,就装了一些纸笺用于平日里临摹字帖,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呵……不重要就好,”芷华配合地松了口气,转头吩咐送她们回来那个丫鬟:“不过就算不重要,那也毕竟是王家小姐的东西,丹露,你一会定要让她们找仔细了,可不许因此马虎大意。” 不止她松了口气,王姐姐妹亦是如此。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了,孰料那个叫丹露的丫鬟接到命令,不但没有执行,反而一脸为难地留在原地。 “怎么还不去?”芷华板着脸,不太高兴地催了一句。 丹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世子妃,不是奴婢抗命,只是刚刚王家小姐叫奴婢们帮忙找香囊的时候,明明说香囊里装了块玉佩,奴婢愚笨,不知究竟该听她哪一句。万一找回来里面只有纸笺没有玉佩,两位贵客怪罪起来,奴婢们实在吃罪不起啊。” 丹露虽然语焉不详,故意隐去了沈泽主仆,但她说的也是实情,王氏姐妹最开始的确自称丢了块玉佩,还说是长辈所赐。是以,此时被丹露指出来,她们也不好反口不认。 还是姐姐急智,瞬息之间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呃……妹妹平日里都是用它装纸笺的,今日出门时我身上那块玉佩的绳子断了,只能将它收进妹妹的香囊里。所以妹妹也是一下子没想起来。” 芷华很有耐心地笑笑,“无妨,现在想起来了就好。你就再把那块玉佩也跟丹露描述一下吧,她记性还算不错,能记住的。” 王大小姐无法,只好绞尽脑汁胡乱说了几个特征,终于将那实心眼的丹露打发下去了。 酒过三巡,宴席已经将近尾声,吃饱喝足的客人们被恭请移步至湘澜亭。 湘澜亭就建立在卫王府内那条人工开凿出来的湖泊正中央,虽取名为亭,实际上是一座水榭,占地颇广,同时容纳数百人也没有半点儿拥挤。大家坐在这里,习习凉风卷着淡淡荷香拂面而来,驱走酒气上涌所带来的燥热,无比惬意。 芷华被簇拥着端坐于主位,身边都是一些按辈分排序的老一辈贵妇,最年轻就数长公主殿下了,不过她专心致志地盯着中央那块特意给千金小姐们表演腾出来的空地,好像十分期待的样子,芷华也不好打扰。 再望向敏仪。她的席位处于燕王妃下首,两人一个性子高傲,一个心事重重,比起其相谈甚欢的客人们,愈发显得特立独行。 今日实在不是关心闺蜜的好时机,芷华暗自叹息,移开视线在整个湘澜亭巡视一圈,见客人们都到的差不多了,就对着白兰点点头,示意表演开始。 其实说心里话,这些千金小姐们苦练的才艺来来去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样,大家都是闺学里培养出来的,许多表演其实都有相似之处。芷华看了几场就大感无趣,要不是春喜及时悄悄递来一张抹了姜汁的提神帕子,她非得打起瞌睡来不可。 表演的顺序如果在宴会前上报过主家,就会按照家世门第排序;但如果是临时兴起要来那么一出,没有特殊情况一般都会放在最后,毕竟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嘛。陆家今日带来的那十来位少女严重地拉长了表演时间,家里花了那么大代价将她们送进来,为的不就是这种时刻展示出拿手绝活,吸引贵人注意吗。是以,没有一人舍得错过这个机会。 提神的帕子用多了逐渐在失效,为了驱散困意不至于失态,芷华只得没话找话跟身边几位平日里鲜少往来的老夫人交谈起来。其实这些老人家也有些想打盹,有人找她们聊天,自是求之不得。 就这样熬到最后一人表演完,芷华端茶过后,今日的庆功宴正式宣布完美落幕,客人们纷纷告辞。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丫鬟气喘吁吁跑来,手中高举着一个藕色物件,激动地高呼:“王大小姐,您的东西找着了。” 在一片道别声中,这句呐喊实在是引人注目。所有姓王的小姐们全都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腰间,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引起了好奇心,到底是哪位与自己同姓的千金这么不小心。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好事的贵妇也刻意放慢了离去的脚步。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芷华不疼不痒地训了一句后方才问道:“是不是王家小姐的香囊找着了?” “嗯!”丹霞重重点头,举起手中的锦囊朝王家姐妹俩挥了挥:“王小姐,这可是你们遗失之物?” 一场漫长的才艺展示大会下来,两姐妹早就把之前发生的那段小插曲抛之于脑后,只以为那些下人们找不到就会放弃,却不曾想会节外生枝。 姐姐接过锦囊,见其特点与自己和妹妹所描述的居然分毫不差,不由大感意外。 究竟是认还是不认呢?两姐妹都有些为难。瞥见姑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最沉不住气的妹妹咬牙率先做出决定。“没错,这就是我们丢失的那个。” 本以为,承认了之后就能脱身,谁知事态发展又一步超出了她们预料。 “两位小姐之前不是说香囊里还装有玉佩与墨宝吗?本妃对字画最感兴趣,不知可否见识一下?” 世子妃笑得一脸和善,王家大小姐却只感觉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裳。刚鼓足勇气说了一个“不”字,竟被姑妈粗暴地打断。 “还不快多谢世子妃指点?”不明就里的陆大夫人只当芷华特意给自己脸面,想帮衬着提携娘家侄女一把,谁知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竟然敢拒绝,鼻子都要气歪了。 她一把抢过大侄女手中的锦囊递向芷华,赔笑道:“世子妃在书法上的造诣众所周知,有您的指点,真是她们莫大的福气。”(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香囊案(上) 芷华接过那个藕色打底,绣工普通的锦囊,当着众人的面将里边的东西全倒在桌子上。就如姐妹二人之前所说,里面只有一块成色一般的玉佩以及一叠散发着浓浓熏香味的纸笺。 “这块玉佩是王大小姐的?”芷华将其握在手中端详片刻,似笑非笑地望向王家姐妹俩。 王大小姐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本能地矢口否认道:“不是!我……”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对方这是有备而来,恐怕那块玉佩款式与自己之前胡诌的一模一样,当即就改了口风:“我那块玉佩成色没这么好,雕工也不如这块。” “呵……真有意思,看来王大小姐对玉很有研究,不用拿出来看一眼就知道雕工怎么样。” 轻飘飘一句话,让王家姐妹俩一同白了脸。本以为对方还会继续拿着这块玉佩做文章,不曾想她说完就轻轻放下,转而捻起一张纸笺轻声念了出来:“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念完这张,又换上另一张。“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一连三张都是透露着浓浓闺怨与相似的情诗,芷华没有再念下去了,就像扔什么脏东西似的将那纸笺扔下,随即还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手。 “本妃才疏学浅,实在不敢不自量力与王大小姐切磋学问了。既然东西已经找回,几位请便吧。” 真要是拿着东西走了,这个不清不白的屎盆子不就扣在头上一辈子摘不掉了?王大小姐急红了眼,妹妹更是沉不住气地嚷了起来:“世子妃,这些东西可不是我们的。我们……” “香囊、玉佩、纸笺,都与你们之前描述的别无二致。王小姐现在这样说,莫非是在指责本妃陷害你们?”芷华拍案而起,呼吸急促,显然被气得不轻。 陆大夫人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人是她带来的,出了事她也要被连累,但一时又吃不准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便只能干劝着道:“世子妃息怒,我这侄女年幼不懂事,也不太会说话,她绝不会有任何对您不敬的意思。依我之见,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不爱管闲事的客人们早已走远,留下的都是看戏不怕台高之流。登时就有不少人出声附和,帮着劝世子妃查个清楚。 世子妃似乎听进去了,面色稍霁,招来刚刚把香囊送来那名为丹露的丫鬟,沉声问道:“这香囊究竟是怎么找到的,你给本妃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若有半句虚言,一经查实立即杖毙!” 丹露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连忙跪下连声保证绝不敢撒谎。一通赌咒发誓后,这才进入正题说起寻找经过。 “奴婢出了碧玉轩,马上就找了几名负责洒扫的丫鬟婆子,沿着王大小姐崴脚处的朴园搜索了半天,一无所获。奴婢找的都是当惯了差的老人,草地上掉个耳钉都能找出来,更别提那么大的香囊了。于是,奴婢就寻思着,王家小姐是不是逛园子的时候,被树枝什么的挂住了,便领着大家又往高处找起来,可还是没有看见。奴婢唯恐有疏漏之处,就命人从前院库房抬了两架梯子来,上树再找一遍。送梯子来那两名小厮听说奴婢在找王家小姐丢失的香囊,忽然想起酒宴开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奉命从前院搬了几坛杏花酿过来,但是似乎看见有两位小姐出了朴园,走在通往前院那条小路上。因为有差使在身,这两人只是瞄了一眼就走了,也不知那两位小姐最终去了哪里。奴婢实在找不到了,就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领着大伙儿走出朴园一直往前院放向找去,最后在前院的梅林里找到了这个香囊。” “你胡说!我们姐妹俩根本没有去过前院!”事关名节,王大小姐在顾不得保持风度,手指丹露尖叫起来。 丹露苦着脸又磕了个头,“世子妃明鉴,奴婢不敢有半字虚言,这香囊,的确是在前院找到的。奴婢一找着就赶紧送来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一方坚称没去过前院,一方咬死了就是在前院找到的,大家伙儿就像在围观公堂断案一般。交头接耳议论着自己猜测。 负责断案的世子妃也颦起了眉毛,显然也在纠结该听谁的。陆大夫人清清嗓子,不悦地插嘴道:“我的侄女我还能不清楚?就算她们出身不高,最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怎么可能跑去前院。我看定是你这丫鬟在撒谎,不吃点儿苦头,根本不会招出实话!” 陆大夫人怎么说也是芷华名义上的嫡母,她动了真怒,芷华也不好为了护着一个丫鬟与她公然叫板。干咳一声,下令道:“来人,把丹露拖下去赏十板子,不说真话就继续打。” 丹露大惊失色,磕头如捣蒜般求饶:“世子妃饶命,奴婢字字句句皆是真话,就算打死奴婢也不敢撒谎啊。” 掌管刑罚的婆子可不会听她求饶,一收到命令,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就在她们将要捉住丹露时,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的小姑娘居然站出来大胆求情:“求世子妃明鉴,丹露平日里为人最是实诚,做事从没有半分偷奸耍滑,她与王家小姐又无冤无仇,怎会故意撒谎陷害她们?此事必然另有隐情,还请世子妃查明真相后再罚也不迟啊。” 世子妃不耐烦地摆摆手:“双方所述截然相反,必定有人在撒谎。本妃也相信二位小姐不会这么没分寸,这真相还用查么?” 那小丫鬟急了,扑通一声跪在丹露身边,脱口而出道:“世子妃何不将看守梅林的下人找来问个清楚?” 芷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挥手遣退那两个专门拿人的婆子:“也罢,那就问清楚再罚。来人,去把梅林管事和守林人一同找来。” 这场热闹越来越精彩,本该告辞的八卦贵妇们哪里舍得就此离去?不让她们从头看到尾,估计不少人今夜睡觉都睡不安稳。因此,在传唤下人过来的空隙里,芷华也没有强硬逐客,反而还命人重新看座、斟茶倒水,大大方方请她们留下来做个见证。这一大度而又体贴的无心之举,事后却意外地收获了个风光霁月的好名声,这也是她始料不及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香囊案(下) 不一会儿,一名白白胖胖管事打扮的男子领着三人赶了过来。这三人里,有一个是与他形成强烈对比的黑瘦中年人,另外两个则是只有五六岁的小童子。 管事姓胡,前院大大小小总共九个园子都是由他负责管理。此人十分伶俐,行礼过后,不等芷华发问就介绍起了自己带来的人。 “听说世子妃找奴才们问话,是关于丹露找到的那个香囊之事,奴才就把自己负责管辖的下人们都问了一遍,将所有能回忆起有价值线索的下人都带来了。” 芷华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王家姐妹不愿收回的那个香囊问向三人:“你们今日都见过这东西?” 三人齐声应是。年纪最长的那名中年人率先站出来答话。“小的平日里专门负责看守、打理梅林,今日见丹露奉世子妃之命在寻找一个香囊,从后院一直找到小的这里,小的对这片林子熟悉,就自告奋勇帮忙找了一起来,当时这香囊就是小的率先在一棵老梅树下发现的。” “满口胡言!我们姐妹俩从未跨入梅林半步,甚至连前院都没去过,怎么会将香囊遗失在那里!你与那丹露串通一气,撒下弥天大谎陷害我们姐妹,究竟是何居心?” 再次听到这种证词,王家姐妹俩反应比上一次更激烈,姐姐手指那花匠痛斥着,视线却紧紧盯在芷华身上,究竟质问的是下人还是世子妃,那就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芷华没有计较她的失礼,那花匠听了这通指责却不干了,连声喊冤。“小的真没有撒谎,当时小人老远看见草地上有个香囊,一时激动就大叫了一声,还没走过去捡起来就有不少人看到了,小的真没撒谎。” 陆大夫人听完花匠信誓旦旦的证词,心中打起鼓来,对侄女的坚信也有所松动。再问下去又会陷入各执一词的僵持局面,她将目光移到那两个小孩身上,期待着能有新的转机。 “你们二人也是帮忙寻找香囊的?” 心情不好,她问话的语气就有些不善,那两个孩子吓了一跳,瑟缩着肩膀不敢答话。 胡管事急忙站出来向陆大夫人作揖赔礼。 “夫人勿怪,此乃犬子与大管家的孙子,年纪还小当不了差,每日就在前院的园子里玩耍。他们人小不懂事,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说完,又转头低声喝骂了一句:“臭小子,还不赶紧将你们今日所见到的事儿说一遍?” 父亲的威严估计要比陌生贵夫人的质问更让小孩子恐惧,两个孩子之中立即就有个站了出来,壮着胆子说起自己的见闻。 “我爹……”刚起了个头,脑门就挨了胡管事一巴掌。“臭小子,谁让你在贵人们面前自称我的?忘了以前怎么教你的?” “胡管事,孩子还小,以后慢慢改口就是。让他说,你别打断。这孩子本来就紧张,你再斥骂搞不好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芷华不悦地制止住胡管事,又温和地安慰了那孩子好几句,等他不再瑟瑟发抖了,才让他把话继续说下去。 “小人的爹昨天就警告过小人,今天不要带黑子去后院玩,也不准我们到处跑。我和黑子没有地方玩,就只能去夏天没人逛的梅林里捉迷藏。一开始玩得好好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梅林里居然来了两个大哥哥。我爹说看见贵客千万不能冲撞了,得躲避到一边,所以我一看他们就拉着黑子躲起来了。再后来那两个大哥哥在梅林里聊了几句,就把这个香囊扔在地上走了。我……小的和黑子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大哥哥是把香囊扔在地上,不是不小心掉的,就没敢出声提醒他们……” 这孩子的话还没说完,陆大夫人就激动地确认道:“你说,你看到这香囊是两个男子扔弃的?” 王家姑侄女三人一颗心随着那两个孩子猛点头飞扬气来,俱都松了口气,王大小姐暗道看来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的一场误会,自己刚刚真是太敏感了。 “原来如此,看来真是一场误会。”世子妃也当即站了起来,歉意地朝三人颔首赔礼。一场好戏就这样草草收场,王家人是高兴了,观众们却总觉得意犹未尽。 有位脑袋灵泛的千金顺着胡管事儿子的话想了一遍,立即就发现了不妥之处,并大声指了出来。 “喂,小子,你说那香囊是人家不要扔了的,为什么你不去捡起来呢?” 对啊,这香囊看上去虽不算名贵,但捡起来卖了怎么也能换到几个铜板,这孩子为什么不要呢?大伙儿听到这句提问全都反应过来,注意力全都回到那孩子身上,看他怎么回答。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那孩子又开始紧张起来,一双小手局促地摩挲着衣摆。憋了半天才鼓足勇气吐出一句惊人之语:“因为我们听到那个大哥哥扔的时候说这是个脏东西,就没捡。” 脏东西?所有人都惊呆了,刚刚出声询问的那位小姐又刨根究底道:“什么脏东西?你把人家的原话学一遍。” 胡家小子冥思苦想着,小脸都要皱成一个肉包子了。翠儿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实在按捺不住,就朝一直畏畏缩缩的胆小黑子瞪了瞪眼睛,那孩子就怯怯地开了腔。“那个大哥哥说得文绉绉的,胡家弟弟不爱念书记不住,我……小人记得。” 胡管事的儿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憨一笑,也不介意好朋友当众揭自己老底。 只要能听到猛料,观众们才不关心由谁来说呢。立即就有人催道:“记得就快说,最讨厌卖关子的了。” 黑子瞬间把那副胆小做派一收,竟然像个大人似的将手板在身后,明显是在模仿那个所谓的“大哥哥”,一开口,就连语气都学了个十足。 “哼,早知道香囊里边装着如此肮脏之物,我就不该听你的收下。大的轻浮,小的孟浪,我就算穷困潦倒饿死街头,也绝不能娶个这样的女子回来。我这就将此物扔在这里,兄台若觉得惋惜,就当没我这个朋友吧!” 黑子学完这段话,末了还不忘做出个拂袖动作,惹来一片哄堂大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奖赏 大夫人气得恨不能昏死过去,直勾勾的目光像啐了刀子似的,射向那两个男孩,也射向自家侄女。满屋子的笑声让她实在挂不住脸,冷冷一哼,再不愿管这对姐妹,提脚就往外走。 “姑妈,你听我们解释……真不是那样的……”王家姐妹急忙携手跟了过去,眼下也顾不得人家怎么看了,最要紧的是先把最大的靠山哄好了再说。 顺利地教训完这两个连情敌都算不上的女人,芷华心中并没有多大得意,只觉索然无味。或许今天实在太累了,一种疲倦感油然而生,强打起精神说了几句场面话,心满意足的围观群众也就识趣告辞。 王家对姐妹一路追着姑妈来到王府角门,正要继续前行,却被抄小路早一步赶来的翠儿拦了下来。 “世子妃吩咐奴婢送送二位小姐。”翠儿笑得一脸无害,“另外还让奴婢转告二位:将来如果‘有需要’的话,世子妃愿意好心帮两位找出那名扔掉香囊的‘穷’书生,以成人之美。望二位好自为之。” 姐妹俩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不自量力。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应了声是,这才得以从卫王府脱身。 一蹦一跳地回到无衣院,胡管事的儿子小胡子正在对盼儿眉飞色舞说着什么,黑子就在一旁含笑补充,见到翠儿,三人止住闲聊急忙迎了过来。 经历过一场浩劫,如今已快满十岁的盼儿还是有些胆小,见到生人就紧张。韩妈妈今日特意安排她留在无衣院里守房子,顺便协助奶娘照顾大小姐。 “翠儿姐,你今天可立了大功了。”盼儿双眼冒着星星,亲热地拉住翠儿的手,说话间满是发自肺腑的崇拜之情。 “嘿嘿……”翠儿被她看得浑身都轻飘飘的,正想要显摆几句,小胡子却跑出来抢功劳:“我也很厉害啊,盼儿姐姐,你都没夸我。” “你厉害个屁!”翠儿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弹了他一个大脑崩儿。“最关键的时候就卡壳,要不是有黑子补救,事儿全坏在你手上了!” 小胡子手捂着脑门,苦着脸为自己辩解:“这可不能怪我呀,那么长的一段话,人家哪里记得住。” 三人笑闹的动静大了一点,惹得韩妈妈从厢房里快步走出来,笑骂道:“大小姐刚刚睡着,你们几个小猴崽子给我小声一点。要是惊着大小姐了,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几个小皮猴全都嗫嗫着禁了声,韩妈妈满意一笑,又继续说道:“小胡子和黑子今日表现都不错,世子妃吩咐了重重有赏,我带你们去库房自己挑吧。翠儿功劳最大,世子妃要亲自赏你,快进去吧。” 说完,韩妈妈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一点,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翠儿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往正房走去。 进了内室才发现白兰与春喜居然都没有守在这里,只有世子妃一人斜躺在软塌上,看上去一脸疲态,有些昏昏欲睡。 “翠儿来了,坐吧。”芷华指了指软塌前的小杌子,示意她自己坐下。又指了指茶几上的点心,体贴道:“今日大伙儿都劳累了一天,午饭都没时间好好吃。你也该饿了吧,先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芷华待她亲厚,翠儿也从不拘谨,笑着道了声谢,就坐在杌子上大大方方吃了起来。或许是饿得狠了,只觉得这几碟点心都是从没吃过的人间美味。 “慢点儿吃,别噎着。”芷华看她腮帮子鼓鼓的,活像只小松鼠似的,不由失笑。指指案上茶壶示意她自己倒杯水来喝。 “好吃吗?” 翠儿连连点头,费力地咽下口中糕点,夸张地补充道:“太好吃了,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这碟碧玉糕是白兰做的,桂花糕是春喜做的,还有丁香卷出自翠琉居的一等丫鬟云淡……”芷华如数家珍地一一把各盘糕点制作者名单报了一遍,末了意有所指地问道:“翠儿,你觉得哪两碟最合口味?” 前些日子回家为两位哥哥庆贺,偷偷听到爹娘商议起兄长的婚事,此时联想起来,翠儿这小人精哪里会不明白世子妃的意思,遂认认真真想了一遍,纠结道:“这几位姐姐都是极好的,要是按奴婢自己的眼光,当然是熟悉的白兰和春喜姐姐最好,但其她几位偶尔接触下来品性也是上佳,还是世子妃做主吧。您说谁好,谁肯定就是最好的。” 芷华伸手重重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骂道:“小滑头!我当然知道这几位都不错,只是你哥哥他们如今毕竟有了功名在身,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娶个丫鬟回去日后他俩说不定会后悔。” 翠儿急忙摆摆手打消她的顾虑:“世子妃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一家都是仰仗了您才有今日风光,两个哥哥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您愿意为他们的亲事费心,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反悔。” 芷华却仍然觉得不妥:“人处的位置不一样,眼界自然也不同。姜全和姜勇如今好歹也是个六品官儿,娶个丫鬟回去,难免惹人笑话。日子久了,我怕他们最后……” “他们敢!”翠儿激动起来。“他们要敢起什么异心,我爹绝不会饶了他俩。上次您好心放我回家为哥哥庆贺,爹娘还紧张兮兮地问了好多遍,生怕您是看不上我了,打发我回家呢。” 想起那顽固又忠心的忠叔,芷华心中一片熨帖,心中对这两桩并不匹配的婚事顾虑也消退了大半,沉吟片刻,心中逐渐拿定主意。 “好了,我会仔细斟酌的。今日这事你虽然擅做主张,但最后结果不错,我就不罚你了,用心帮你挑两个好嫂子作为奖励吧。” 翠儿笑嘻嘻地连声道谢,虽没有拿到实际上的奖励,她却比捡到金元宝还开心。 “去吧,把这几盘糕点也带走,分给你那些小伙伴们尝尝。在卫王府当了这么久的孩子王,老指派人家做事又没有点奖励怎么行。”王府下人家的孩子大多都被翠儿收服做了小跟班,芷华知道她行事很有分寸,不会领着孩子胡闹,便也不拘着他们,还时不时拿来打趣翠儿几句。 翠儿也不客气,替小伙伴们谢过世子妃之后,将桌上糕点全都收拢在一个大盘子里,端着就走。 “对了,把白兰叫进来。”出门前,芷华在她身后吩咐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牵线 “世子妃,您找我?”白兰收到传话,顺手端了盅燕窝进来,放在软塌前的茶几上。“您今日也是累狠了,世子爷特意嘱咐厨房炖了燕窝给您补补。” 芷华甜甜一笑,“他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刚刚前院有人来传话,说世子爷被军中同僚拉去军营继续喝酒了,这些个带兵的武将,没喝够根本停不下来,宴席都散了还直嚷嚷着再喝呢。”白兰说起这种人就皱眉。 芷华见她似乎对这种武将不怎么感冒,不由有些发愁。“白兰,你好像……看不惯这种带过兵的人啊?” 白兰不知她怎会有此一问,坦白答道:“也不是啊,奴婢就是不喜欢酒鬼。” 芷华稍稍放心了些,端起那盏燕窝一边慢慢喝,一边若有所思。下人之间的婚配之事她一直都是交给窦嬷嬷,第一次亲自插手,竟然有些词穷,不知从何说起。 白兰服侍她多年,往往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当还在为敏仪郡主的婚事费神,不由劝道:“世子妃在为郡主的事发愁吗?依奴婢所见,缘分之事自有天定,您再伤神也是无益,何不看开一些,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芷华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其实我想的不是敏仪的事。表哥和敏仪都有父母操心,我这个中间人再急也没用。”放下空碗,芷华一把牵过白兰的手,在手背上轻拍两下。“我想的,是前些日子忠叔拜托我那件事。” 当日白兰也在,亲耳听见忠叔说的话,此时又被主子特意提起,哪能不懂她意思,一张俏脸瞬间通红。 “白兰,我曾经发过誓要善待所有真心帮过我的人,你也不例外。姜全、姜勇两兄弟都算知根知底,无论你选哪一个我都能放心,一切就看你的心意了。”芷华知道她害羞,说完也不催她,让她自己好好想清楚。 其实,当时听到忠叔将儿子婚事拜托给世子妃,白兰就想过这门亲最后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逝,主子没有表态,她也不敢深想。如今猜测成真,她一下子又迷茫了。 成为官家太太,从此锦衣玉食安逸一世是多少丫鬟求之不得的生活,白兰很清楚。想要点头答应,可脑海中总有个声音在不停抗议。 想起某人永远没有表情那张脸,想起他不通俗礼却又奇异地让人讨厌不起来,想起自己那日摔倒擦破了膝盖,他表面上若无其事,四下无人时却不声不响递来一瓶伤药……那些不经意间让她感动的细节点点滴滴浮现在心头,白兰闭上眼睛,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多谢世子妃美意,奴婢……奴婢不敢高攀姜家两位公子……” 芷华大感意外,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想分辨这话到底是真心拒绝还是因羞涩而起的托词。 “你……真心不愿?” 白兰坦然回视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答道“奴婢心意已决,多谢世子妃抬爱,是奴婢不识抬举。” “别说什么不识抬举的,这不重要。”芷华烦躁地摆摆手,“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这事要是放出那么半点儿风声,王府里八成丫鬟都要发疯。这种人人羡慕的好事,你怎么就不愿呢。” 她是真心为白兰觉得惋惜,姜全和姜勇都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她不想白兰将来后悔。 “你这性子适合做长媳,我先把姜全的亲事放着,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给我回话。” 见白兰一脸坚定地还要再拒绝,她摇摇头,不让她再有说话的机会。“去吧,听我的好好想清楚再说。” 白兰知道自己再表态拒绝她也听不进去,遂不再多言,沉默着行礼告退。 最近是不是日子不好,怎么身边的人亲事都不顺呢?芷华烦恼地翻了个身,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敌不过疲倦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都晚了,屋里点着盏盏油灯。沈泽就在灯下静静地看书,看上去似乎刚刚沐浴完,半干的头发散发着湿气,贴在身上。因为闷热没有系紧的衣带敞露出半个胸膛,附在上面的几滴小水珠在灯下反射出点点诱人的光泽。 “什么时辰了?怎不叫醒我?”刚刚睡醒,芷华慵懒的声音里有一丝暗哑。 沈泽顺着声音望过来,眉眼间满是宠溺的笑意。“刚好到戌时,今日你实在太累了,我让她们都别来吵你。” “喜儿呢?晚膳没见到我,有没有哭闹?”芷华撑着软塌坐起来,一面整理着睡乱的头发,一面问起女儿。 沈泽放下书,顺手拿起一把梳子走过去帮她梳起来。“闹了一会儿,奶娘已经哄好了。睡了这么久,肚子饿不饿?饭菜我都让人热着呢,就等你醒来一起吃。” “你还没吃晚饭?”芷华回头瞪他一眼,却忘了头发还在他手中,头皮一紧,顿时忍不住“嘶”一声痛呼。 沈泽急忙把梳子一扔,伸手在那痛处轻揉起来,埋怨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你我夫妻,本就该同寝共食,值当这么大惊小怪吗?” 芷华却不赞同。“那我要是一觉睡到天亮呢?你难道要饿一晚上?” 沈泽暧昧地眨眨眼睛,“有我在,怎会让你一觉睡到天亮?” 芷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见他唇角那抹邪邪的坏笑才细思了一下,红着脸啐他一口,赏去一记粉拳。 一声吩咐,饭菜很快摆上了桌。夫妻二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得简单又温馨。 吃饱喝足后,夜色已深。夫妻俩一时也睡不着,就携手在无衣院的小花园里闲庭漫步,共赏星月。 听完沈泽汇报起白天与克里木深谈的结果,芷华感慨两句,顺带也提起了忠叔的请求。毕竟沈泽和姜家兄弟接触得比较多,到底白兰适不适合他们,她也想听听沈泽的看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人选敲定 听说白兰居然拒绝了这门亲事,沈泽也有些意外。这种男婚女嫁的琐事他本来没什么兴趣,只不过见妻子因此事而大感郁闷,心里又实在心疼。仔细想了想,他试着提出自己的看法,以帮助芷华走出牛角尖。 “你我都觉得这门亲事不错,白兰那么又不笨,怎会想不到呢?可她明明知道了,还是不答应,这说明她已经考虑好了。我看你就是再给她一年的时间,没准也是这个答案。” “为什么?我也是为了她好啊。”芷华实在想不通白兰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怪人家说一孕傻三年,以前你可是女中诸葛啊,怎么这么简单的原因也猜不到。”低头趁她嘟嘴抗议的时候快速啄了一口,沈泽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你想啊,一个女孩子,放着大好的亲事不肯嫁,肯定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啊。一颗心就这么大,住进了一个人之后,别人再好也装不下啦。” “噢……”芷华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对啊,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夫君,你说她的心上人会是谁啊?白兰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接触的也就只有家里管事和小厮,如果看上了这种人,那也太委屈了吧?” 沈泽在战场上都能运筹帷幄,分析起这种琐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兰老成持重,又不是轻浮孟浪那种人,能让她动心甚至鼓起勇气拒绝姜家的亲事,我觉得普通的管事小厮根本办不到。咱们家人口简单,不是小厮的话,那就只有——” “白矾!” 夫妻俩异口同声说出这个名字,芷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起来:“没错,应该就是他了。想不到这种冷冰冰的大冰块也有人喜欢。” “所以说缘分天定啊,你再操心也没用。”沈泽伸手揽住她,调转方向往屋里走去。“我看你这么闲,不如给喜儿添个弟弟妹妹吧……” “讨厌,亏你当过一军主帅呢,整日没个正形……” 小两口的调笑声隐隐传出,天上的月儿似乎也听见了,羞得钻进了云里,夜色,更深了。 **** 办完庆功宴后第二天,卫王府里的事儿一点也不比筹备时候少。清点各种物件,统计损坏清单,重新回收入库……林林总总各种琐事,忙得热火朝天。芷华虽不用事事亲力亲为,但她也轻松不到哪去,光是那几本厚厚的账册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两天之后,所有事情才算全部处理完。乍一闲下来,芷华居然还有些不适应,心里老记挂着身边这些人的终身大事,就寻思着干脆宜早不宜迟,能解决一桩是一桩。 敏仪那里有双方父母操心,她急不来;弟弟还在书院,想要和程家更进一步接触也要等他放假归来;眼下能处理的,也就只有姜全和姜勇兄弟俩的事了。 午间,将女儿哄睡后,芷华找来窦嬷嬷,回到正厢房议事。 “前几天我让嬷嬷整理出来的那份名单,每个人都很好,我反倒不知该选哪两个了,嬷嬷能给点建议吗?” 窦嬷嬷回想了一下,敛身答道:“这份名单里,白兰无论年纪性情都是最合适的,应该算她一个吧……” “白兰暂时放一边,我问过她了,她不愿意。”芷华摆摆手,没有确认之前,不想提起自己对她的猜测。 不过她不提,窦嬷嬷若有所思的表情说明她也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识趣地没有过多追问。 “按年纪来说,翠琉居的风清和云淡都最合适,十八岁的年纪,正好也是该放出去嫁人的时候;按脾气性子来说,春喜也是个好人选,她柔顺细心,只不过做长媳可能还有些不足。再加上她今年才十六,还能再用两年,亲事暂时放一放……”窦嬷嬷斟酌了一下,提出自己心中最满意的三个人选。 风清和云淡都是伺候公公沈镔的一等丫鬟,原本这二人的婚事做儿媳的芷华不便插手。不过沈镔早已看淡了男女之事,没有将她们收房的心思,就特意吩咐芷华为她们留意个好人家,别误了终身。 可芷华想来想去,总觉得不妥。毕竟做过男主子贴身丫鬟之后,对于名声总有损害,若姜家兄弟娶个这样的媳妇回去,日后出门应酬难免惹人非议。 心中拿不定主意,她就将自己的顾虑跟窦嬷嬷坦诚说了出来。 “原来世子妃是为了这兄弟俩牵线啊……”当日万福楼一聚,窦嬷嬷没有随行,芷华口风又严,只将自己要找的丫鬟要求提了一遍,没有具体说配与何人,是以她现在才知道。“他们二人有功名在身,娶个丫鬟当然不妥。至于那姜忠的顾虑,其实也很好解决。” 芷华头疼的难题,到了窦嬷嬷手上却轻轻松松迎刃而解。 “您可以在自家亲戚里找个门户第一点的小家碧玉,出身清白又没有骄纵脾气,沾亲带故日后也能时常走动,最合适不过了。” 芷华眼睛一亮,瞬间就有了合适人选。 “嬷嬷这样一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合适的。陆家二房的庶女芷安为人不错,无论是品性还是年纪,都足以和弟弟姜勇匹配。至于姜全的嘛……”她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始终找不出别人了。 窦嬷嬷忽然想到一人:“世子妃,奴婢觉得降珠姑娘合适。她虽然也是丫鬟,但身上有女官品阶,做个六品官太太足够。她性子爽利又能当得起事,完全符合姜忠心里对长媳的要求。” “没错!”芷华兴奋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我明日就上长公主府拜访,看望敏仪顺便再跟她提提这事。能给降珠找个好归宿,敏仪肯定不会反对。” “郡主是不会反对,但依奴婢所见,降珠姑娘却未必肯答应。”窦嬷嬷斟酌片刻,泼来一盆冷水。“以她对郡主的忠心,做主子的婚事都没解决,她哪有那个心思考虑自己的。” 啥?芷华语结,一双柳眉又差点拧成麻花。“看来我又要多管闲事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再见敏仪 次日一早,芷华带上许多礼品踏入长公主府。 几日前从卫王府赴宴归来当夜,克里木就找了个机会拦下长公主,诚恳道歉并进行了一次不为外人所知的深谈,终于哄得长公主消了气。两人和好之后恩爱更甚从前,如胶似漆,就连长公主接见芷华,他也软磨硬泡非得陪着,说是想见识见识什么样的奇女子能配上沈泽。 长公主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带他一同前往会客正厅。 一进门,就见客厅内只有一位娉娉袅袅的贵妇背对着大门,正在欣赏堂内正中挂着那副名家字画。当她转身含笑看过来时,克里木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赞了声好。只见她面容姣好,仪态端庄,一身最适合女儿家装扮的粉色长裙,穿在她身上却没有半点违和,只衬得她愈发娇嫩。她不像别的贵妇一般穿金戴玉,一套龙眼大小的粉珍珠头面简洁大气又不失奢华。笑意盈盈站在那里,宛如一朵盛放的红莲,优雅从容。就算克里木固执地认定世上只有他的穗穗和女儿最美,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与她们相比半点也不逊色。 “怎么没把喜儿带来?”见芷华独自一人前来,长公主忍不住埋怨了一句,语气里饱含着一如从前的亲昵。 芷华见了她也没有多余的虚礼,微笑答道:“那个小懒虫哪里起得了这么早,还在呼呼大睡呢。” 长公主惋惜地叹了一声,转而向她介绍起克里木来。“这就是敏仪她爹,上次云飞叫他王先生,我觉得这称呼不错,以后你也这样叫吧。” 芷华莞尔,稍稍敛身行了个晚辈礼,“见过王先生。” 克里木颔首回礼,神情淡淡,辨不出喜恶。 “别理他,他这人性子就那样。”长公主生怕芷华介意,连忙出声圆场。“那****要忙着招呼客人,敏仪这小丫头憋了一肚子心事也没机会跟你说。一会见了她,你可得帮我好好开解开解。”说完,她随即又想起这位也是姜云飞的表妹,一时又有些尴尬,讪讪补充道:“毕竟缘分这种事,都是上天注定的。有些事情看上去阴差阳错,可谁又知道这或许就是上天的某种安排呢……” 听这口风,难道克里木的想法还没扭过来?芷华心里打鼓,又不便直接发问,只能先应承下来:“殿下放心,我定会好好开解郡主的。不管这门亲事成不成,她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无论如何和也不会改变。” 长公主放下心来,十分满意地连连颔首:“这就好。你快去看看她吧,这些天她老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我真怕她会闷出病来。” 等芷华行礼告退之后,她面上微笑瞬间消失,斜睨克里木一眼,埋怨道:“瞧你闹的,这都叫什么事啊!” 没有外人在场,克里木也不再板着个脸,放下身段软言安抚:“说出去的话怎能收回,我们的女儿那么优秀,还怕没人要吗?咱们再认真挑个更好的,正好也能让女儿在身边多留几年。” 长公主叹息一声,“也罢,事已至此,只能往前看了……” *** 前往闺宁院的路芷华早已走过许多次,不用人领路也能找到。跨入院门,一眼就看见敏仪领着降珠绛紫,人手一把小铲子,排成一排蹲在墙根下捣鼓着什么。 “郡主大人在忙什么呢?”芷华悄悄走到她们身后,猛地出声,将三人吓了一跳,自己也哈哈大笑。 “呼……吓死我了。”敏仪习惯性地拍了拍自己胸膛,却忘了手上还沾着泥土,顿时在胸前留下两个掌印,又惹来芷华一顿爆笑。 敏仪气结,扔掉铲子直接扑过去,“哼,竟然敢捉弄本郡主,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芷华一面闪躲着那双使劲往自己身上抹黑的泥爪子,一面放声求饶:“郡主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嘻嘻哈哈笑闹一场,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当洗手净面后再次面对芷华,那层隔阂终于消散,敏仪整个人显得自然许多。 “宴会都办完三天了,你终于想起我啦?”敏仪一边抱怨,一边在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芷华。 “一听这话就知道你还没跟殿下学管家,办场宴会哪里有那么简单,你以为送完客人走就没事了?”芷华接过那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个小瓶子,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 “嘻嘻,这些可都是我自己做的宝贝,用来防身最好不过了。”敏仪洋洋自得,如数家珍般一一介绍起每个瓶子的用途,以及搭配起来的各种效果。“怎么样,厉害吧?当初在里勐王府里,我就靠着这些宝贝放倒了那些对我心怀不轨的坏人,要不是念在你我交情深厚的份上,我还不舍得给呢。” 芷华失笑,将匣子合上还给她:“那你自己留着吧,这东西我要了也没啥用。” “没用也收着,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敏仪急了,一副“你敢再拒绝试试”的表情,芷华无法,只能笑纳。“好吧,那我就多谢郡主赏赐了。” 或许送出礼物之后,心中的愧疚也减轻了几分,敏仪终于有心情打开话匣子,将自己过去一年的各种见闻细说一遍。从深山老林里的奇观异景到边陲战地的风土人情,许多都是信里写不下的,让芷华听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在说起一切与姜云飞有关之事时,她总会下意识回避,最多也是一语带过,显然不愿多谈。 芷华却不甘心就这样无功折返,等她说累了停下来时,干脆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一年前你还吵着嚷着要做我舅妈的儿媳妇呢,怎么现在认识我表哥之后反而不闹了?是不是他让你很讨厌?” “不是!”敏仪急忙大声否认,说完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呐呐解释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出门游历了一年之后,我才明白,父母所做的决定永远都是为了我好。我不想再不听话,寒了他们的心……”(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两边跑 从叛逆小魔女到如今的乖宝宝,可以看出敏仪真的成熟了许多,但也让芷华大感头疼。 “不想寒了他们的心,那你自己呢?你对我表哥就没有……没有一点感觉吗?” “什么感觉?”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可敏仪却还是懵懵懂懂,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十分不解地望着好友。 芷华抚额,整理了一下措辞才为她解答道:“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想起和他之间经历过的往事就忍不住想笑;无论做什么总会突然想到他;一想到他笑的样子自己也会忍不住跟着开心;如果有人惹他生气,自己也会跟着发火……这些感觉,你有吗?” 敏仪努力回想着自己最近表现,不太确定地扁扁嘴:“有一些有吧……这又怎么样呢?” 芷华无力吐槽:“傻妮子,这说明你喜欢上他啦……” “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吗?”敏仪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明明老被他气得半死,怎么可能喜欢他。” 芷华真恨不能敲开她的小脑袋,把那根打了结的神经直接捋顺。深吸一口气,她试着从另一面说服对方。“好吧,你觉得不是那就不是。反正现在你们之间也没有关系了,我问你,如果你和另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定亲,你能接受吗?如果姜云飞娶了别的女子为妻,你能接受吗?” “当然不能!”一张俏脸血色褪尽,瞬间苍白。那声激动的否认,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他人,只有敏仪自己心里清楚。 “怎么样?还不愿承认吗?敏仪,你醒醒吧,再不努力,我说的那种情况很快就会变成现实。你总不能赖在家里一辈子不嫁,他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娶。我真的不愿你日后后悔。” 这席话像一颗颗石子,不停砸在敏仪心湖,泛起阵阵涟漪,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她扪心自问,真的甘心就这样错过姜云飞吗? “就算我喜欢他,可现在也太迟了……我爹那人最好面子,说出去的话绝不会收回。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同意,我还能怎样?”敏仪叹息一声,带着满腔的苦涩。 “你爹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后半生的幸福重要?我以前认识的敏仪可不是这么容易认命的,说,你是不是别人易容假冒的?”芷华半开玩笑地捏捏她的腮帮子,作势检查她脸上有没有易容痕迹。 这番插科打诨效果不错,敏仪展颜一笑,两支充满斗志的小火苗在眼睛里燃烧,整个人重新散发出蓬勃朝气。“阿华,你说得没错,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心眼多,帮我出出主意吧。不管怎么样,我总要争取一把,即使失败了,日后回想起来至少不会后悔。” “什么叫心眼多?你瞧你,求人办事都这么不会说话……”芷华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罢了,为了表哥的终身幸福,我也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吧。谁让我运气不好,摊上你这么个傻乎乎的好朋友了呢……” 闺蜜又是一番笑闹,玩够了才合计起正事。 谢绝公主府留膳,芷华告辞出门。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吩咐车夫在半路上拐了个弯,向姜府驶去。 抵达姜家时,姜武夫妇俩正在吃午饭。一听说外甥女还没吃饭,姜夫人急忙招呼她一块坐下,又吩咐厨房赶紧再加几个菜送上来。 芷华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坐在饭桌旁,要了双碗筷陪舅舅和舅妈边吃边聊。 “舅妈,前几****家办酒,多亏有你和程夫人她们帮我招呼客人,我还没谢谢您呢。”芷华亲自为二人斟上一杯酒,举杯敬谢:“来,外甥女敬您二位一杯。” 两口子笑吟吟地一口干下,姜武抢在妻子前答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这些本就是你舅妈该做的,有什么谢不谢的。” 姜夫人连连点头:“是啊。沈泽这小子如今可出息了,看到你们这些小辈们过得好,舅妈比什么都高兴,和别人攀谈起来,心里也有底气。” “舅妈,你就这么容易满足啊?光我们过得好哪够,表哥的好日子也近了吧?”芷华亲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舅妈碗里,状似不知情地试探着:“到时候,舅妈可别忘了给我这媒人封个大大的红包。” 姜武夫妻俩的笑容僵在嘴角,相互交换个眼神,姜夫人急忙岔开话题:“聊了这么久,我吩咐厨房加的菜怎么还没端上来?我去催催,阿华,你先陪你舅舅好好喝几杯哈。” “对对对,来,喝酒喝酒……”姜武一把抄起酒壶替芷华满上,生怕她再提这事,又连声招呼她吃菜。 芷华也不急着揭穿,顺从地喝酒吃菜,两杯下肚之后,又好奇地问起怎么不见表哥。 姜武之前就喝了不少闷酒,外甥女来了之后又招呼她多喝了几杯,一张脸涨得通红。酒气上涌,口风也不如一开始那么严谨了。 “他啊,最近老没胃口,天气太热又不愿出门,就在自己房里吃了。” “原来表哥在家啊,我还以为他又去军营里了呢。一会吃完饭我去看看他。” 芷华酒量不是很好,摆手拒绝舅舅再伸来的酒壶,示意自己喝不下了。 姜武也不勉强她,自斟自饮起来。儿子最近的郁郁寡欢,他们两口子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情绪不佳,不知不觉又是几杯酒下肚。 “你去看看他也好。这小子翅膀硬了,有什么话都不跟我和你舅妈说,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他素来疼你,有你探望,心情或许会好转一些。” “表哥心情不好?难道这门亲事出了什么变故?”芷华敏感地抓住他话中语病,直接逼问道。 没有姜夫人在一边盯着,再加上的确喝高了,姜武支吾两句,最终还是在外甥女刨根问底下吐出实情:“唉……你表哥和郡主的婚事黄了。她家不同意,我们也不想娶个有里勐血统的媳妇回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困难重重 “什么?”芷华头疼了,原本以为只要解决了克里木,这门婚事就能继续,谁知道舅舅一家对敏仪也有了看法,这下可难办了。 姜武只当外甥女不知郡主生父是里勐人的事,只好将自己和妻子的推断说了一通,原本想隐瞒下来的事情全都倒了个干干净净。“……所以这门亲事就不成了。你表哥这几日也是因此心情不好,一逮到机会就喝得酩酊大醉。我跟你舅妈生怕他喝多了伤身,就拘着他在家里哪也不许去,几天前你们家的庆功宴也没让他参加。阿华,你可千万别因此怪他。” 当日负责招待男宾的是沈镔父子俩,芷华还真不知道表哥没来。她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并未介怀:“舅舅,看你说的,我哪能为了这点小事怪罪表哥。只是,敏仪的身世,你们就真的这么介意吗?” 姜武一声长叹:“我这一辈子,亲手杀过的里勐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一想到日后会有一个带着里勐血统的孙子,这心里总觉得膈应。更何况,郡主她爹也记着云飞那臭小子的仇,我们两家没有撕破脸闹翻就不错了,哪还能再结亲。” 芷华默然,不知该怎么劝慰,同时也筹划着怎么挽回这段一波三折的姻缘,良久无言。 就在这时,姜夫人领着几个手捧托盘的丫鬟走了进来。“甥舅二人聊什么呢这么投机……”她笑意盈盈随口问了句,指挥丫鬟们端走空碟,摆上热气腾腾的新菜肴。打开酒壶一看,一壶佳酿竟已见底,再一瞄丈夫通红的脸,嗔怪道:“酒都进了你肚子吧?父子二人都一个德行,一有客人就趁机胡吃海喝,活像半辈子没喝过酒似的。” 有酒壮胆,姜武对妻子也没那么服帖了,豪气干云地挥挥手:“男子汉大丈夫喝点酒怎么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少在一旁叽叽歪歪的,扫兴!” “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姜夫人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姜武鼻子,一场风暴眼看就要爆发,芷华赶紧站出来救场。 “舅妈,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说两句吧,舅舅也是看到我高兴才多喝了两杯,您就别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见识了。气坏了身子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要收拾他,也得等回头他酒醒了再说呀。” 姜武一开始还咧嘴傻笑,正想夸外甥女懂事贴心,听完她后半句,那笑容顿时挂不住了,气呼呼地抱怨道:“你这丫头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怎么还怂恿你舅妈欺负舅舅呢?真是白疼你了。” 芷华吐吐舌头,连忙又说着好话去哄舅舅。使尽浑身解数撒娇卖萌一通,终于将一场干戈化为无形。 暗藏心事地吃完这顿饭,芷华特意放白兰和春喜自行去姜家厨房找东西喂饱自己肚子,又随便找个了眼熟的丫鬟带路前去看望表哥。 毕竟男女有别,为了避嫌,她没进表哥屋里,就在院中候着,让那领路丫鬟进屋去叫表哥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无精打采的姜云飞才走出房门。一身衣服邹巴巴贴在身上,看上去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走近之后还能从那晒成古铜色的脸庞上看到不少胡茬,整个人一副颓废的样子,再不复一年前的阳光。 芷华愣了一会,实在不敢相信表哥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姜云飞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不妥,尴尬地挠挠头。“呃……之前军营里和那些粗人们呆惯了,表妹要是不习惯,我这就去换身衣裳。” “不用了。”芷华连忙制止他折返的动作,了然一笑:“表哥可以说从小就是军营里长大的,要受影响早长歪了,哪能等到今日。我看你啊,肯定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吧。” 姜云飞更尴尬了,挥挥手让下人们全都退远一些,一屁股在离芷华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来。“看你这样子,应该都知道了吧?” 芷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我之前刚刚拜访完长公主府。” 姜云飞身子一震,神色复杂地问道:“她……还好吗?” 芷华俏皮地歪着脑袋,明知故问:“她是谁?” “表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捉弄我……”姜云飞拿她没办法,只能将话挑明了说:“好吧,我问的是郡主,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不好。”芷华一面说着一面暗自留意他的神情。“整日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看到我就觉得愧疚,还托我向你们一家转达歉意。” “真是个傻瓜,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又不是她的错,真不知她愧疚什么。表妹,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劝劝她,让她想开一点。”姜云飞苦苦一笑,十分认真地拜托芷华。 芷华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直接试探道:“表哥,你这么关心她,该不会是……动心了吧?” “当然不是!”姜云飞嘴上大声否认,却又不敢直视芷华的眼神,“毕竟朋友一场,关心她很正常啊……” “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还要否认?我知道你是怕传出去有损她的名节,可敏仪一个女孩子都敢坦承自己的感情,你身为一个男子汉,又岂能退缩?” “什么叫坦承自己的感情?”姜云飞愕然,那个从来不敢去想的念头在心中突然疯狂滋生,对于事实的答案,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期待还是害怕。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芷华狡黠地卖了个关子,不答反问:“你呢?你敢吗?” “表妹,你不明白……现在说这些都没用,我们双方的父母都不再赞成这门亲事,就算我承认我喜欢她,也根本改变不了已经注定的结果。”说到这里,姜云飞再也没有谈下去的兴致,站起身来转而往回走,留给芷华一个无限萧索的背影。 “表哥,你在战场上面对比你强大数倍的敌人,也是这样不战而退吗?”芷华激动地站起来,扔下一颗平地惊雷成功留住他的脚步:“如果,我告诉你敏仪的心意和你一样,你还会如此懦弱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定居 心中牵挂着一整天都没好好陪伴过的女儿,结束与表哥的短暂交谈后,芷华辞别舅舅一家,匆匆往家里赶去。 踏入无衣院,却发现不但休假中的夫君不在,就连女儿以及照顾她的奶娘也不知去了哪里。唤来窦嬷嬷一问,方才得知午时过后家里来了客人,夫君带着孩子去了会客厅,奶娘和韩妈妈都随侍在侧。 听说来的是一位老爷子带了个小少年,芷华隐隐猜到了客人身份。再赶到客厅一看,可不就是许久未见的毕陀。 原来,当日送敏仪回京,行至京郊外时毕陀就带着徒弟与她们分道扬镳,直言自己不喜而闹,不想参加卫王府庆宴。这老头子固执起来,敏仪也拿他没辙,只能听之任之。他带着徒弟郭大柱在京郊附近的深山老林里闲逛了十来日,每日教其辨别草药。打听到卫王府的庆宴已经结束之后,这才不紧不慢找了过来。 芷华到来时,沈镔父子与毕陀刚叙完别情,正向他介绍起女儿念安。毕陀乐呵呵地抱过孩子,朝她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逗得她咯咯直笑。大厅里谈笑融融,唯有第一次见面就与毕陀闹了场不愉快的韩妈妈板着脸,目光死死地盯在他抱喜儿那双手上,看样子实在不放心这个不靠谱的糟老头。 “毕老前辈,别来无恙。”芷华含笑行了个晚辈礼,毕陀嘿嘿怪笑两声,有些猥琐地说道:“陆家小女娃,好久不见啦。当初你和沈泽成亲的喜酒我没能喝到,不过我送你们的新婚之礼效果不错吧?” 新婚之礼?芷华诧异地扬了扬眉毛,想不起他所指何物。沈泽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脸上一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含糊道:“毕老前辈亲手调配的药物自然是极好的,要不然世人怎会尊您为天下第一神医呢。” 狂拍马屁外加可怜兮兮的求饶眼神,让毕陀心情大好,畅笑出声:“哈哈哈,算你小子会说话。既然你觉得效果好,那我就再送你一瓶我近日新研制出来的药丸,作为庆贺你加官进爵的贺礼吧,保证你们明年就能给小念安添个弟弟。” 沈泽夫妻俩全都面红耳赤,呐呐无言。沈镔倒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芷华这时才想起新婚燕尔时抹过的那种止疼膏,愈发羞窘,连忙看向他身边那小少年,生硬地扭转话题道:“这位小兄弟是?” “哦,这是我新收的徒弟郭大柱,不怎么聪明,但是心眼不错,勉强过得去吧。” 被无良师父这样介绍,郭大柱并没有一点儿不快,憨憨地咧嘴一笑,站起来向芷华行了个见面礼。 “前辈过谦了,我瞧这孩子目光坚毅,是个可造之材。恭喜老前辈得此佳徒。” 有人夸赞自己的徒弟,做师父自然大感面上有光。芷华趁毕陀笑得合不拢嘴时,适时提出:“收了徒弟之后,总不能还带着他到处乱跑吧?我看前辈不如就在敝府安享晚年,也好让公公和夫君有机会报答您的大恩。” 此话说出了沈镔父子的心声,二人连忙一同附和,十分诚恳地挽留毕陀留在卫王府。 毕陀本要拒绝,然一低头看见喜儿那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心里倏地一软,又改变了主意。 “唉,漂泊了一辈子,也该是时候安定下来了。不过我可要先说好啊,沈镔,你这老小子的孙女不错,看模样是个机灵的,以后我老人家要是想收她做徒弟,你可不能阻拦。” 沈镔哪敢拂他面子,当即满口应承。于是,毕陀从此在卫王府安居之事,就这么愉快地定了下来。 趁着儿子儿媳两口子都在,沈镔又重提收敏仪为义女之事,并吩咐芷华备上一份厚礼,明日他要亲自上长公主府征求公主意见。 于是,奔波了一天的芷华还来不及歇口气,又告退忙碌一应琐事去了。 吃过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奶娘抱着沉沉睡去的喜儿先行回屋,沈泽夫妻俩携手在月下漫步消食。 “明日我的休假就要结束了,也不知陛下今后会安排什么差使给我。”遥望星空,沈泽难得地露出一丝迷茫。沈镔如今虽贵为王爷,在朝中却没什么权利,自古卸磨杀驴的例子太多,沈泽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将兵权交出后面临的究竟是福是祸。 说起朝堂正事,芷华原本想倾诉的苦恼又咽了回去,正色道:“如果陛下列举几个职位让你自己挑选的话,我建议你选个最清闲的虚职。” “为什么?”沈泽惊讶地看着妻子。 “我们卫王府如今在民间的声望已经达到了顶峰,再不懂得收敛锋芒,只会招来陛下的忌惮。暂时远离权利,也就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是非。只要能博取皇上的信任,夫君还愁日后再无机会一展胸中抱负吗?” 沈泽沉吟片刻,深以为然。“还是娘子清醒,我明日就听你的,向陛下求个闲职。只不过我们家日后可能就再无眼下的风光了,娘子会失落吗?” “风光只是给人看的,只要日子舒心,我哪会失落?”芷华举起两人十指交扣的双手,俏皮一笑:“再说了,女儿都生了,我还敢嫌弃你不成?” “唔……光有一个女儿还不够,得再多生几个才保险。”沈泽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瓷瓶,得意地在她面前晃晃:“毕老前辈把他新研制的药吹得神乎其神,咱们何不验证一下?” “咱们俩身子都没问题,就算不吃也能生。”芷华啐了一口,话是这么说,她还是红着脸接过沈泽递来的小瓶子。“这是给我吃的?” “嗯,一瓶男用,一瓶女服,每日一粒。”沈泽贴心地将两个瓷瓶放入她荷包内收好,又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毕老前辈说了,此药名为龙凤丸。连续服上一个月,保证有八成几率怀上双生子。” “真的这么神?”芷华半信半疑地握紧了荷包。(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出谋划策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朝时,皇帝果然提出几个实缺让沈泽自己选。沈泽听从妻子的建议,没有选择这几个让无数人眼红的肥差,以自己年纪太浅资历不足为由,坚持要选个闲职。皇帝再三说服未果,最后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从退朝时余光撇到的眼神来看,皇帝对于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父子俩下朝回到家中,换上一身常服,带着芷华备好的厚礼前往长公主府拜访。 芷华知道此事十拿九稳,也就安安心心陪女儿一块待在家里静候佳音。 天气炎热,芷华命人在院中树荫下铺上一张软席,将吃饱喝足的女儿放在席子上,又摆上一堆小玩具,陪她一块玩耍。 四个多月大的喜儿已经可以坐稳了,最爱颜色鲜艳的小布偶,一抓在手就往嘴里送,不过有娘亲在一旁阻拦,口水流了一地也没能吃到一口。玩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不满,哼哼唧唧抗议起来。 “小馋猫,这个可不能吃。”芷华点点她的鼻尖,笑得一脸宠溺。 喜儿似乎听懂了娘亲的话,扔开小布偶,转而捡起一只木头小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入嘴中,随即皱起了小眉毛。唔,味道好像不怎么样嘛…… 芷华赶紧将那被吞下大半个屁股的木猪拔出来,擦掉女儿脸上的口水,没好气地嗔道:“想吃猪肉啊,等你长出牙来再说。” “大小姐,吃这个,这个能吃。”白兰一手拿着一个熟透了的大苹果,另一手举起一把铁勺,向喜儿挥舞两下,刚刚擦掉的口水又狂涌而出。 熟透的苹果肉粉粉的,削掉一点外皮再用铁勺尖刮下来,香甜美味又容易吞食,正是喜儿最新爱上的美味。不一会儿,一个大大的苹果就被掏空了一半。 “够了够了,她刚刚才吃过奶,可不能再吃那么多。”芷华叫停之后,春喜适时送上一块拧干的湿毛巾,将喜儿嘴角残留的果汁擦干净。 或许是吃得太撑了,喜儿竟然直直往后一躺,要不是芷华眼疾手快扶住她的小脑袋,肯定要嗑出个大包来。 “小懒虫,怎么吃饱就睡啊。哪天真要让你得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这样。” 嘴上絮絮叨叨数落着,手上帮她揉肚子的动作却无比轻柔,喜儿就在娘亲的唠叨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就在她睡着后不久,院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毕陀那咋咋呼呼的声音随之传来。 “喜儿……毕爷爷来看你啦……” “嘘……”芷华连忙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他喜儿正在睡觉。 毕陀大感无趣,一屁股坐在院中石凳上,盯着就这样露天席地而眠的喜儿,撇撇嘴:“人家府上的千金都是金娇玉贵的,就你这当娘的心狠,竟然舍得让喜儿睡在地上。” “地上凉快呀。”芷华浑不在意地笑笑,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为了遵守所谓的规矩而让这么小的人闷出一身痱子来,这才是心狠吧。” “嘿……这话说得,正和我心意!”有韩妈妈盯着,过去毕陀和芷华接触不多,顿时不禁对她刮目相看。“难怪沈泽那臭小子那么死心塌地的,你果然和其她矫揉造作的千金小姐们不一样。” 芷华但笑不语,招来白兰上茶,又让翠儿领着年纪相仿的郭大柱一块去玩。 昨晚忙着帮沈泽参考、挑选合适的闲职,表哥和敏仪的事只能放到一旁。今日见到毕陀,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有种奇怪的念头,这老头素来不按常理出牌,没准她们头疼的事,到了毕陀这里就会有新的方法呢? 于是,待下人们退至远处后,芷华斟酌着开了口:“老前辈,您见多识广,有桩事儿,我想请教一下您的意见。” “哦?我可是很少替人出谋划策的,看在你是沈泽媳妇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听上一听吧。”一有人吹捧,毕陀就忍不住洋洋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呃……”芷华差点被他摇头晃脑的样子逗笑出声,卡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有个远房表妹,与一个穷书生两情相悦了。那书生家里虽穷,却也有一腔傲骨。如今双方父母都反对他们二人结亲,您看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毕陀竟然拽起了酸文,一张老脸上写着三个大字——“求我呀” 也是芷华脾气好,换做敏仪在这里,早就气得跳脚了。 “晚辈愚钝,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毕陀还真就吃这套,放声大叫道:“大柱,过来!” 正在不远处玩到兴头上的大柱立即扔下翠儿跑了过来,不长的路程,因为背着个小药箱跑得气喘吁吁。 “傻小子,人家带你去玩还背着药箱做啥!真笨!”毕陀早忘了自己之前说过,作为一个大夫就该药不离身的话,嫌弃地白了徒弟一眼:“箱子放下,你接着去玩吧。” 于是,大柱又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毕陀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瓶药来,放在桌上。 “喏,吃了这个,保证除我之外的任何大夫来看,都是喜脉。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她家父母总不能再反对了吧?” 芷华瞠目结舌,没想到他出的居然是这种馊主意:“前辈,这……这不好吧?这样嫁过去,我表妹在夫家不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 毕陀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了男方家里穷吗?你表妹一个富家千金委屈下嫁给他,他家里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给你表妹气受?大不了,婚后再跟父母坦白呗,做父母的还能真心跟儿女计较不成!” “可……可我表妹的名声也毁了啊……”芷华有些意动,拿起那瓶药摇摆不定。 “这你就不懂了。家丑不可外扬,出了这种事,双方父母遮掩都来不及,哪能往外传!” 芷华咬牙放下药瓶:“不行!就算事后坦白,我表妹也会受不少委屈,我可不能给她出这种馊主意。” 她一时没注意说出了心里话,顿时将毕陀惹毛了。“这怎么就是馊主意了?面子和里子哪样重要?你自己女儿的事能拎得清,怎么到了你表妹身上就糊涂了呢?哼,竟然敢说我出的是馊主意,我不管啦,就让你表妹和情郎错失终身吧!” 说着,毕陀伸手就要收回那瓶药。芷华急忙抓起护在怀里,赔礼道:“是晚辈说错话了,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故人重逢 重新哄得毕陀消气,芷华将那瓶药仔细收入怀中。实际上,她心里对于要不要向敏仪转述这个建议还有些纠结。 “你那远房表妹叫啥?居然让你堂堂一个世子妃如此上心。”毕陀天生好奇心重,随口问了句。 芷华正想着心事,闻言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叫敏仪啊……” 话一说完急忙下意识地捂住嘴,然而还是太迟了,毕陀清清楚楚听在耳中。 “你说什么?敏仪和谁两情相悦了?该不会是姜云飞吧?” 芷华这才想起毕陀和敏仪之间也算有段渊源,按辈分来讲,敏仪还要尊称他一声“师伯”呢。想到这点,她也就不再隐瞒,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毕陀二话不说朝她伸出手:“拿来!” “什么?” “我刚刚给你那瓶药啊!快还给我,这事当我没说过。” “为什么?毕老前辈,难道你不愿意帮帮敏仪和我云飞表哥吗?”芷华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大惑不解地问道。 “要让敏仪她;娘知道我给了她这种药,我这把老骨头非让她拆了不可!快把瓶子还给我,这事我真不能管。”毕陀显然曾经和长公主打过交道,对其十分忌惮。 “送出去的东西,哪能收回?老前辈,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们肯定不会把你供出去的。”芷华原本还没能拿定主意,让毕陀这么一闹,她反倒下了决心。反正她也就负责转述这个办法,要不要采用,全看敏仪自己。 “端惠那女人贼精,你们这些小娃娃加在一块都没她心眼多,就算你们咬紧了嘴巴不说,她自己也能猜出来。快将瓶子还我吧,我老人家还想多活几年呢……” 毕陀伸在半空中的手坚持不肯收回去,看样子真心害怕长公主,无论芷华怎么劝都不想掺和。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院门“吱呀”一声再次被人推开,原来是处理完府中内务的窦嬷嬷进来禀事了。 “世子妃,这位就是昨日来的老神医吗?”见两人似乎有所争执,窦嬷嬷急忙出声打断,以此缓和气氛。 背对着院门的毕陀听到这个声音,两只老眼突然瞪得像个铜铃,一脸震惊地转过身去:“小娟,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窦嬷嬷也没想到这所谓的老神医竟然会是故人,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毕陀急了,快步上前扣住她的肩膀,将一张老脸凑了上去:“小娟,你不认识我了吗?你看仔细了,我是你大哥哥啊!” “我……我知道是你……”窦嬷嬷神色复杂地说了这么一句,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下来。 机不可失,芷华赶紧一把抱起地上的女儿,悄悄退回房内,将谈话的空间留给这两位老人。 没有他人在场,窦嬷嬷似乎也放开了一些,喃喃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能从宫里出来,还到了这里。”毕陀也是感慨万千。“小娟,你出来了为什么不找我?” “怎么找?上哪找?”窦嬷嬷两句反问,问得毕陀哑口无言。 “嗨……我怎么就这么笨啊,只记得托沈毅照拂你,却忘了让他告诉你怎么联系我……我真是笨死了,笨死了!”毕陀揪着自己的头发,懊恼不已。 “你说什么?原来当年卫国公会帮我家平反,竟然是你的功劳……”迟来的真相比跟毕陀重逢更让窦嬷嬷吃惊,她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了,我和卫国公素不相识,他怎么会花这么大力气帮我……” 她口中的“卫国公”,自然正是沈镔已故的父亲,沈毅。 毕陀却愧疚得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是我没用,我结识沈毅的时候,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世家子。除他之外,当时我认识的人里又没有其他的达官贵人,害你在宫里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 “不!能洗刷爹娘的冤屈,让哥哥死而瞑目,我该谢谢你才是。还有,当年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些伤人的话,我还欠你一句抱歉……” 毕陀连忙用力摇头打断她:“小娟,事情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是啊……都过去了……”窦嬷嬷擦去眼角泛起的眼泪,挤出一个笑容“你……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呵……没有你,我过得再自在,心里也是苦的……”毕陀紧紧扳着她的肩膀,双眼散发出热切的光芒。“小娟,现在你已经自由了,剩下的日子,就让我陪着你,好吗?” 在此之前,窦嬷嬷从来没想过此生还有与他重逢之日,更没想过年轻时放弃的那段感情,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对于毕陀的提议,她不是不动心,只不过多年身处宫中养成的习惯,让她每走一步,都要再三思虑。 “可是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你难道就不介意吗?”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窦嬷嬷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她只记得,当年为了让眼前这个人彻底死心,她专拣那最伤人的话来说。这些年,每每回想起来都深感歉然,她害怕,害怕毕陀比她更难以释怀。 “傻丫头,你忘了我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以前的不愉快我早忘了。”短短一句轻描淡写,隐藏了过往多少神伤,只有毕陀自己心里最清楚。可他们已经老了,余生还有多少日子可活呢?与其纠结在曾经的伤害里,还不如彻底放开过去,把握住所剩不多的未来。 窦嬷嬷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读懂了他的心意。沉默良久,她终究还是甩不掉那种愧疚与感恩夹在在一起的怪异情绪,让她既不能摇头拒绝,也没脸点头答应。 “我再想想吧……” 这个答案似乎就在毕陀的意料之中。反正两人如今都住在卫王府里,来日方长,毕陀也不急着逼她立刻答应。 “没关系,你慢慢想。” 窦嬷嬷松了口气,为了表达心中感激,她尝试着迈出修复关系的第一步。“跟我说说你这些年在外游历的过往吧,我想听。” 毕陀就像得到糖果奖赏的小孩,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好,我从头跟你说起……” 二人边聊着边慢慢往外走去。两个蹒跚的身影斜印在地上,被灿烂的阳光拉长,再拉长,最终交织在一起……(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认亲仪式 下午归来,沈镔父子俩果然带来了长公主夫妻点头应允的好消息。不过毕竟不久前才大张旗鼓办过一场喜宴,在征得长公主首肯之后,两家共同决定这次的认亲宴只请两边至亲好友。 于是,刚刚闲下来没两天,芷华又投入了忙碌的筹备工作中。 吉日就定在三天之后。这天一大早,卫王府与长公主府双双敞开大门,挂上一串串喜庆的鞭炮,噼里啪啦接连放了小半个时辰才停歇。 按照靖安习俗,卫王沈镔要亲自上门将义女敏仪接入家中,并留她在府中住满三日。这三日之内,两家不宜杀生,不能见血,否则则视为不吉。待三日期满之后,卫王府设宴款待亲朋,敏仪要在宴会上当众敬茶,并正式改口称其为义父,认亲仪式自此才算圆满完成。 巳时初,沈镔领着数百位丈国寺僧人,乘先皇御赐马车抵达公主府门外,长公主夫妻二人亲自出门相迎。 认亲仪式中,这一步非常讲究。为了向世人证明年长的一方不是强逼后辈,在上门接人时不能踏入对方家中,只能在门外等候。而义女敏仪,为表自愿,须要独自一人从所住闺阁步行出门,在门口禀明双亲并行三叩之礼,以示不忘亲生父母之恩。只有父母点头准许之后,她才能坐上义父家的马车。 简单的寒暄过后,僧人中走出一位眉须皆白的老僧,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朗声宣布吉时已至。其余僧人当即席地而坐,齐声诵经祈福。这一步骤不是必须,家境不够宽裕的人家可以省略。但请来的僧人身份越高,人数越多,象征着义父对义女的重视。如果认的是义子的话,经历过祈福仪式之后,对方将获得与嫡子一样的继承资格。 一段经文诵完,敏仪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大门口。她穿着一身郡主品阶的诰命常服,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秋水盈盈的大眼睛,微微泛红。 “不孝女敏仪,今欲拜卫王为义父,往父母恩准。”脆声说完例行的禀告,她面朝双亲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磕下一个响头。 “既认对方为父,日后必当至诚至孝,以尽为人子女之责。”长公主肃声告诫。 “女儿悉听教诲。”敏仪再次叩首。 明知道多一个人疼爱女儿是桩好事,可克里木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索性就按着自己心意说道:“住满三天就回来,以后没事别老往他家跑。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女儿……” “嗯哼……”长公主清清嗓子打断他不着调的话,并奉上警告的眼神一枚。 敏仪那一点儿淡淡的不舍,就这样被亲爹小家子气的表现全部冲走了,她忍着笑,磕完最后一个头。 “女儿遵命。” 训话结束,敏仪起身后,魏常侍手捧托盘,躬身呈送给长公主。长公主接过托盘,掀开上门覆盖的红绸,里面赫然放着一件敏仪年幼时穿过的小衣裳。 她将此物双手奉送给沈镔,嘴里说道:“小女顽劣,日后言行若有过失之处,还望卫王爷不吝管教。” 此举意味着将女儿的管教权从此托付给对方,沈镔不敢怠慢,郑重地双手接过托盘,敛身行礼:“镔当不负殿下所托,从此必将敏仪视如己出。” 收下此物,他将敏仪请上马车,自己则翻身上了一匹骏马。拱手辞别长公主夫妇俩,沈镔调转马头,领着队伍往回走去。 僧人们起身跟上,一路不停诵经祈福,直至回到卫王府。 回到家门口,沈泽夫妻俩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芷华亲手将敏仪接下马车,兄嫂二人与义妹在门口相互见礼,沈镔又按照规矩说了些诸如“友睦手足”之类的教导之言,领着三人自大门而入,认亲仪式就算告一段落了。 午饭,一大家子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不断。有毕陀和敏仪在席中拌嘴耍宝,一顿饭吃得快乐而又温馨。 饭后,大家又一起将敏仪送到特意为她准备的小院外。这座院子坐落于整个卫王府正中,府中人工湖水经此而过,院中花园里特意彻了个小池塘,养着一池子赏心悦目的锦鲤。敏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只因她手上正有几种只能存活在水里的毒性药材,正适合种植在池塘里。 沈镔听说她要种毒药也不反对,只郑重地叮嘱她一切小心,切勿自己误食。 女儿家的闺房,沈镔和沈泽都不方便踏入。就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父子俩告辞而去。 芷华却没急着走,亲热地挽着敏仪的手,带她去看自己亲手为她布置的闺房。 “哇……”一进门,敏仪就情不自禁惊呼了一声。“阿华,你什么时候把我房里的东西搬来的?” 原来,这房间无论结构还是摆设,全都与敏仪在公主府里的闺房别无二致,就连拔步床上的雕花这种细微之处也一模一样。更难得的是,不少长公主悉心挑选出来摆在敏仪房里的稀世珍宝,这间房里也有。难怪敏仪会认为这些都是从自家搬来的呢。 芷华失笑,随手拿起一个翡翠雕成的果盘摆件递给她:“这是找人仿造的,你房里那件可是木大师的辞世之作,价值连城,我哪敢上你家去搬啊?万一磕着碰着了,卖了我都赔不起。” 入手之后,敏仪这才从一些细微之处察觉到差异,她不但没有嫌弃,反而十分感兴趣地问道:“你找谁仿的?雕工虽不如木大师,但也十分难得了。要不是拿在手中仔细看,我都分辨不出来呢。” “我哪认识什么能工巧匠,这些都是夫君找人弄的。”芷华又拿起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瓶,向她介绍道:“这个就是真品了。听说你房里有这种景泰窑瓷瓶,公公费尽心思,从一个老工匠手中买到这个当年被他偷偷藏起来的花瓶。要不然啊,我们还真头疼上哪去给你找个仿品来呢。” 敏仪心里涌出一阵暖意,有感而发道:“义父和义兄对我真好……” 芷华酸溜溜地吃醋道:“怎么,我这个嫂子对你就不好吗?” 敏仪连忙牵起她的手,撒娇卖乖道:“当然好!阿华是最最最好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戌时之约 参观完房间,芷华转达公公的意思,让敏仪自己给这座小院取个名。 敏仪素来最不耐烦取名这种事,当初静月斋的招牌还是芷华想出来的呢。最后,她决定就把这座小院也命名为“闺宁院”,反正房间布置都一样,取个同名也没啥。 应她的要求,芷华以最拿手的梅花篆题下匾额,又命人即刻送去雕刻,三日之后就能挂上。 协助敏仪处理完新闺宁院的琐事,芷华没有急着回去,遣退下人关上房门,拉着她说起了私房话。 “什么事这么神秘啊?连降珠和绛紫都要赶出去。”见她神色郑重,敏仪按不住好奇之心,率先问道。 “敏仪,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嗯?说吧。” “你真想跟我表哥在一起吗?” 饶是敏仪性子一向大大咧咧的,被她这么直截了当地一问,脸上也浮出了片片红云。一个“是”字在嘴里翻滚好几圈仍是说不出口,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可你要知道,如今你们想在一起困难重重。为了冲破这些阻碍,如果要你暂时委屈牺牲掉闺誉,你愿意吗?” 世家女子自幼被教导名节大于性命,敏仪也不能免俗。损坏闺誉的严重后果与嫁给心上人的诱惑在脑海里瞬间打响了拉锯战,一时胜负难分。 芷华理解她的为难,也不急着催促,就这样静静地品着茶,等待她自己想清楚。 “我想知道,你说的牺牲闺誉,究竟要我牺牲到什么地步?”或许是心上人占了上风,敏仪心里的天平逐渐在向这边倾斜,她想要更进一步了解自己该做什么。 “就是……”芷华语塞,一下子又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原本打算等她想清楚之后再转达的办法不得不提前说了出来。“毕老前辈前几天给了我一种药,吃下去之后脉象会变成喜脉,对于身体毫无损伤。此药一经服用,后果严重。我实在不能帮你决定,只能先向他讨来,究竟要不要用上这个法子,还要你自己考虑清楚。” “这个不务正业的糟老头,怎么专研究这种乱七八糟的古怪玩意……”一想到毕陀也知道了自己的事,敏仪就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背后嘀咕了一句。 同样是女人,芷华知道她的小疙瘩,笑着安抚道:“放心吧,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虽然有时候喜欢捉弄人,但绝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这种事情绝不会到处乱说的。更何况,他也怕被长公主知道此药出自于他,反复叮嘱我们无论事情成不成都要为他保密呢。” 敏仪心里这才好过一些,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 “药我先帮你收着,免得你一时冲动,服下又后悔。想清楚了你再找我要吧。”芷华顿了顿,试着建议她道:“其实我觉得,我们该找个机会叫来表哥一起商议,毕竟这事最后也要他陪你一同承担,总不能问都不问他一声就擅自决定吧。” “那他如果不同意怎么办?”敏仪也弄不清楚自己这样问,究竟希望对方给出怎样的答案。 “只要他真心想和你在一起,除非想出了更好的办法,不然最后肯定会答应的。”其实芷华自己心里也没底,只能将事情往最好的方面去想。 “那我派绛紫现在就去送信,约他今晚见面。阿华,到时候你也要来啊。” 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助与祈求,芷华哪能忍心拒绝。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拿这份媒人礼,我也只能好事做到底了。” 急着赶回无衣院哄女儿午睡,芷华没再继续待下去,起身告辞。 就在她走后不久,绛紫带着敏仪亲笔手书,悄悄出了卫王府侧门。 卫王爷收敏仪郡主为义女的事,不到一上午就传遍了京城。结束休假开始当差的姜云飞,也从同僚口中得知了消息。在为敏仪高兴的同时,心中那种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的自卑感又加重了几分。 从此之后,上门向敏仪求亲的人会比以往更多了吧?他满腔苦涩地想着,这样耀眼的明珠,或许自己真的没有那个福分拥有。 魂不守舍地应付完一整天操练,姜云飞怀揣着一肚子心事,骑着马儿慢慢悠悠往家归去。行至离家门不远处的拐角小巷里时,却被在此等候了一下午的绛紫拦了下来。 “绛紫姑娘,怎么是你?” 一见来人,姜云飞连忙下马。一颗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那种无法压抑的期盼之情让他一扫颓废,整个人似乎瞬间鲜活起来。 “郡主有封信让我亲手交给你。”绛紫见到他却没什么好脸色。无论是非对错,但凡惹得她主子不开心的,她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完成任务后,绛紫二话不说,掉头就走,数息之间便不见踪影。 姜云飞还想问问她敏仪近况,然而一抬头人却已经走远,失落地摇摇头,拆开信封。 信上只有短短的两行字,邀他今夜戌时上卫王府一聚,有要事商议。除此之外,再没有半句多余的话。 姜云飞带着满脑袋问号回到家中。数着铜壶滴漏度日如年地熬到酉时末,拣了身干净清爽的天蓝色长袍换上,他迫不及待溜出家门朝卫王府奔去。于戌时正如约而至。 敲响卫王府角门后,很快有丫鬟出来将他领了进去,一直领到距离二门不远处的僻静竹林中。许久未见的心上人与表妹就并肩坐在竹林深处的小亭子里,谈笑风生。 见他出现,芷华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嘴里笑着打趣道:“表哥还真准时啊,该不会带了个漏刻在身上吧?” 姜云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如其来的紧张感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咧嘴傻笑。 跟在表妹身后缓缓踏入亭中,心境转变之后再见到敏仪,只觉得月下的她有如一位亭亭玉立的仙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那么迷人。 心脏在不受控制的狂跳,表妹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见,眼前那人的身影已经霸占他所有心神。这一刻,他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为何而来,只祈求这一眼,能够凝固为永恒。(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月下诉衷肠 “你们先聊,我去挑些新鲜瓜果,一会送来。”芷华抿嘴而笑,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将空间留给这对久别了的有情人。 温柔的月儿用自己独特的光辉,为这双相视无言的璧人披上一层银色轻纱。夹杂着竹叶清香的凉风柔柔抚过他们面庞;散落于四处的夏蝉放声高歌,引来阵阵蛙鸣低声附和。 “臭小子,你看够了没!”敏仪率先回过神来,娇嗔地瞪他一眼。竹林里明明凉风习习,她却只觉得脸颊如火烧一般滚烫。 姜云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脑海中闪过千言万语,然话到嘴边,却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声问候:“好久不见,你……最近好吗?” 二人之间相处,素来都是吵闹、拌嘴时候居多,鲜少有这样正儿八经的问候。敏仪一时有些不太适应,不知怎的也开始拘束起来,淡淡地答了声“很好”之后,竟再也不知该说什么。 姜云飞懊恼到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明明想问对方是不是真如表妹所说也对自己有意,想问她分开的这段日子是不是如同自己一样陷入了相思,想问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沉迷于制作那些整人的小玩意儿,一忙起来就忘记了吃饭睡觉……明明那么多想说的话,两片嘴唇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浆糊粘住了,怎么也张不开。 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容易患得患失,他的沉默让敏仪心里逐渐忐忑起来,一下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一点,让他觉得不够矜持;一下子又想他是不是对自己无意,父母的反对恰好正中他下怀…… “喂,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小女儿家暗含哭腔的质问让毛头小子顿时心神大乱,羞涩的封印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冲破,他激动地否认道:“当然不是!我……我怎会不喜欢你……” 此话一出,敏仪的双眼瞬间比天上星星还要耀眼,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胸膛里那颗沸腾的心已经跳得够快了,她却仍不知足,贪婪地想要听到更多、更多。 “怎会不喜欢?你在说绕口令吗?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被那双璀璨的星目深深吸引,姜云飞深深凝视其中,只感觉那里面仿佛蕴藏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让他心甘情愿溺毙于此。 “喜欢……我喜欢你,敏仪。”如同着了魔似的,他缓缓吐出原本以为一辈子都说不出口的那句话。 甜言蜜语谁不爱听?敏仪这个贪心的小坏蛋得偿所愿却还觉得不够,继续撩火:“你真的喜欢我?那……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从未说过情话的少年词穷了,半响答不上来。最后,他索性捧起那张魂牵梦萦的小脸,俯下身去以实际行动告诉对方,自己究竟有多喜欢她。 “唔……” 初吻的味道,浓浓的甜蜜中夹杂着淡淡的青涩,敏仪只在最初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很快就娇羞地闭上了眼睛,沉溺在这迷人的美妙滋味里。 直到快要窒息,姜云飞才舍得放开那双甜美的樱唇。 一吻结束,看不见的情丝将两颗逐渐贴近的心紧紧包裹在一起。他们本能地紧紧相拥,不必再有多余的言语,只要感受到彼此在耳畔的呼吸,浓浓的幸福感就能源源不断从心底涌出。 特意耽搁了一会儿,芷华终于亲手端着一个果盘姗姗来迟。然而她低估了时间对于这对情侣的影响力,一不小心撞见两人亲密拥抱在一起的场面,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咳咳……”想到今晚还有事情要谈,她不得不尴尬地出声打断两人。 被她撞破,敏仪和姜云飞也是浑身不自在。有个词叫“恶人先告状”,这不,某个心虚的小坏蛋现在就完美诠释了这个词语的具体含意。 “阿华,你走路怎么也没点声响啊?猛不丁地蹿出来,人都会被你吓死。”敏仪夸张地拍着胸口,没好气地埋怨道。 “好好好,是我不对。”芷华知道她窘迫,也不气恼,好脾气地哄道:“来,吃块西瓜消消气。” 将果盘放在亭中石桌上,芷华拣了一小块切好的西瓜送到敏仪嘴边,同时还不忘招呼另一位客人:“表哥,尝尝宫里最近赏下来的荔枝吧,还挺新鲜的。” 姜云飞依言剥了颗荔枝放入口中,连连点头:“嗯,真好吃。我记得上次吃这个还是在十多年前了,那时候我只有六七岁吧。去了边关以后每年夏天都忍不住怀念。” 一边吃一边闲聊,等到果盘里的水果被消灭掉大半时,三人之间的气氛再不复之前那种尴尬,变得自然多了。 看准时机,芷华终于将正事提了出来。 “表哥,你知道我们今日邀你过来,所谓何事吗?” “应该是为了帮我和敏仪想办法吧?表妹,我还没向你道谢呢。我和敏仪的事,有劳你费心了。”克服天性中的羞涩,姜云飞又恢复了平时大方磊落的直爽脾气,拱手朝芷华揖上一礼,以表谢意。 “跟我说这种客套话做啥?”芷华笑吟吟地摆摆手,“你们俩一个是我表哥,一个是我的至交好友,能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开心,多费点心思算什么。”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如今两位家里的长辈是什么态度,也不用我多说了。总之今日请表哥来,就是有一个剑走偏锋的法子能帮上你们,想问问你赞不赞成。” 说完,芷华从袖中拿出那个药瓶放在桌上,又对姜云飞详细解释了一遍此药功效。 “不行!我不答应!”姜云飞激烈的反对大大出乎了另外二人的意料。“女子名节是何等宝贵,我岂能因为自己私心让敏仪做出这么大牺牲?表妹,这药你明日就还给毕老前辈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然而,经过一下午深思熟虑后,敏仪心里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闻言当即反驳道:“想办法?还有比这更简单更有效的办法吗?要是你现在能想出来,这瓶药我立刻扔进池塘里去。” 姜云飞答不上来,可就是认死了这法子不能用。“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合三人之力,总能想出一个。反正不管怎么样,这种让你一个人承受委屈的馊主意,我坚决不同意!”(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拍板 “你不同意?有用的办法你想不出,人家想出来了你又不同意。我看你就是嫌弃我缺点太多,不愿意娶我,是不是?”敏仪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活像一只小青蛙。 “我哪有……” 芷华见状暗呼不妙,急忙出声打断二人争执:“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敏仪,今晚我们找表哥来是为了商议,可不是为了吵架的。你先别急,咱们就按表哥说的,看看能不能再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更好办法。” 敏仪素来肯听她劝,闻言沉默下来,不再吵闹,但胸膛还是急促地起伏着,显然余怒未消。 三人冥思苦想了一刻钟左右,谁都没有想出比这个馊主意更管用的办法。芷华抬头看看天色,惊呼起来:“呀,看这样子,亥时都快过完了。咱们今晚就先散了吧,回去慢慢想,毕竟这种事,急也急不来。” “不行!”这次敏仪却不肯依,固执道:“前几天我不小心听到爹娘谈话,母亲亲手写了几张帖子请人,就打算在认亲宴上帮我相看人家。再这样不紧不慢的,等你们想出办法来,搞不好我都已经坐上花轿嫁给别人了。” 姜云飞大惊,猛然抬头望过来,嘴唇嗫嗫地蠕动两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姜云飞!你到底想不想跟我在一起?”敏仪看他这副瞻前顾后的样子就气不打不一处来,拍案暴起。 “我当然想!可是……” “你想就行了!”敏仪不耐烦地打断他,一手抓过桌上的小瓶子,拔出瓶塞倒出一粒药在掌心里,一口吞下。 “不要!”姜云飞连忙上前阻止,可还是晚了一步,对方动作一气呵成,他根本来不及打断。 “敏仪,你这是做什么!”芷华也急了,正想叫她赶紧吐出来,对方却吐吐舌头,示意自己已经吞了进去,还挑衅地摇了摇药瓶:“我可懒得跟你们婆婆妈妈,反正药已经吃了,下面还是想想之后怎么办吧。” “敏仪,你这又是何苦……”姜云飞既感动又惭愧,神色复杂地叹息一声,无奈道:“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明日一早我就上你家负荆请罪吧。” “不行,这事可没这么简单。”芷华拿到这药时间比他们早,想的也比他们更全面。“敏仪,这药既然你都吃了,就再多吃两粒。” “还要吃两粒?”敏仪诧异道。 “嗯,吃一粒脉象会呈一个月左右的喜脉,每多吃一粒,脉象就加深一个月。”芷华耐心解释道:“毕老前辈说此药最多只能吃五粒,再多就会伤身。事后不必服用解药,等到一个月后,脉象自然会恢复正常。要是长公主殿下追究起来,问你们什么时候……你总不能说是在我们府上闹出来的吧?我想来想去,也只有将事发时间放在三个月前最不惹她怀疑。” 敏仪深觉有理,依言再倒出两粒服下,“阿华,还有别的要注意的吗?” “没了。毕老前辈说此药不忌口,饮食方面无需注意。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尽快把降珠和绛紫嫁出去。毕竟这事一旦挑明了,第一个被你连累的就是她们俩。” 敏仪大感钦佩,一脸崇拜地看向芷华:“阿华,你想的可真周到啊。难怪我娘老说让我向你多学学。我明天就让她俩赶紧出去找个顺眼的定亲。” 芷华哭笑不得,一指戳向她脑门:“她们两个女孩子家,一时之间上哪去找啊?由你这主子挑几个好人选出来,征询她们意见才是正理。我这正好有个人选适合降珠,至于绛紫嘛,就要问问表哥身边同僚有没有合适的了。” 半响插不上话的姜云飞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闻言连忙点头:“我同僚中未成家的不少,回头我就挑几个品性俱佳又有官职的人选送来。” 女孩子的想法和男生总有差别,敏仪不满地补充道:“这样还不够,还要长相也过得去的。要是找了个貌似钟旭的,多委屈绛紫啊。” 带兵的武将大多长相魁梧,身形粗壮,要找个能称得上英俊的,这可有些难度。姜云飞苦恼地揪了揪头发,一张永远脱不了稚气的娃娃脸不期浮现在心头。 “有了,暗八怎么样?上次我们三个一起去里勐找你,一路上我看他对绛紫挺有意思的。” 敏仪仔细回想了一下,再次确认道:“就是那个擅长易容的小伙子吗?绛紫都十六了,他好像才十三、四岁吧?不行,太小了。” “哪呀,他都十八了。生了一张娃娃脸而已。” 这下敏仪终于满意了,拍板决定道:“那好吧,就是他了。一会回去我就跟她们说。我先说好啊,如果她俩不肯的话,你们可不能嫌烦,必须还要帮我重新物色人选,一直到她们心甘情愿为止。”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姜云飞连忙一口应承。 芷华也宠溺地笑笑:“放心吧,我知道那两个丫鬟都是你的心头宝,怎么敢对她们的事不耐烦。” 得他们保证,敏仪终于放心了。随即又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问清楚。“啊,对了,说了这么多,我还没问你给降珠挑的是谁呢。” “这人表哥也认识,名叫姜全……”芷华耐心地把姜家情况介绍了一遍,等到所有事情商议完毕,时间已经将近子时。 姜云飞刚刚告辞归去,不放心的沈泽恰好过来查看,夫妻俩将敏仪送至闺宁院后,没再耽搁,径自回了自己院子。 回到房内,降珠和绛紫都没休息,就在灯下一边捣鼓着药材,一边等敏仪归来。 敏仪刚刚解决完终身大事,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时也睡不着。想着这事迟早都要说,便让两个丫鬟放下手中事情,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任谁突然听到自己必须尽快出嫁的消息也会吃惊,降珠和绛紫当然也不例外。两人第一时间异口同声地坚称自己不嫁,就算要考虑亲事,也要等敏仪先嫁人之后再说。 为了说服她们,敏仪只得又将今晚的事简短说了一通,并保证即使事权从急,也绝不会委屈她们嫁个自己不喜之人。 这段时间里主子为了终身大事寝食难安的情况,二人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责怪她冲动的话儿怎么也说不出口。反正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她所提的人选吧。 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主仆三人,度过了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认亲宴 出乎敏仪意料的,第二天一早,经过一整夜深思熟虑后的降珠和绛紫双双向她表态,愿意嫁给她提出来那两个人选。 一般女儿家出嫁,总是慎之又慎,不但要考察男方家世、人品,还要相看对方外表是否合自己心意。两人如今这么爽快,敏仪反而一下子愧疚起来,劝她们还是相看一下再做决定。 可降珠和绛紫都拒绝了。 绛紫的理由还说得过去,她和暗八接触过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关于对方的一切也算有所了解,虽然之前从未起过男女之情方面的心思,但对于嫁给他也不算抗拒。 而降珠拒绝相看,主要是因为她对于男子外貌并不看重,再加上听说这个人选是芷华提出来的,她相信对方的眼光。为了让敏仪尽快摆脱后顾之忧,她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拍板定下就是这个姜全了。 见二人心意已决,敏仪心中的内疚感又加深了一分。她没再多劝,当即亲自移步前往无衣院,正式请芷华做冰人,并拜托她尽快解决完这两桩婚事。 于是,芷华当天下午又出门跑了趟长公主府,向她报备敏仪放两个贴身丫鬟出嫁之事。长公主虽然奇怪女儿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决定,但她素来从不插手女儿身边下人的任何事,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男方情况之后便点头应允了。 拿到许可证后,芷华也不耽搁,派人找来一位官媒,一鼓作气分别找上姜忠家和暗八,当天日落之前就把这两桩婚事彻底敲定下来,只等选好的最近吉日一到,两家直接上公主府下定即可。 忙累了一整天,歇息一夜后,第二天又是认亲宴正是举行的日子。 这一次,芷华没有给陆家老宅和大房下帖,只破例派人直接接来在书院念书的弟弟陆琰作为陆家人代表,舅舅一家三口也在邀请之中,除此之外,她还再次邀请了程家人,打算借此机会让弟弟和程家三小姐有个初步接触。 今日登门的客人,卫王府邀请的只占了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都是长公主亲自拟出的名单,满满三十几桌就摆在卫王府前院。因宴席上敏仪要在当着众宾客的面向沈镔敬茶,男宾和女客就没有分开,只在大厅内摆上了相连的数道长长屏风,作为隔挡。 没有受到请柬的勋贵世家纷纷送来贺礼,沈泽就在大门口负责迎客和接待这些送礼的人们,芷华则在客厅里负责招待。长公主携手克里木也早早前来帮忙,有了敏仪这根枢纽,从今往后卫王府和长公主府两家在世人眼中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易容之后的克里木,第一次以敏仪生父的身份公开出现在世人面前,难免引来许多好奇打量的目光。他对自己的面首身份已经调整适应过来,面对众人或纯粹好奇或隐坏恶意的瞩目,他显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十分坦然。 正午时分,宾客们俱已到齐。敏仪在降珠和绛紫的陪同下,缓缓迈入前院正厅,认亲仪式的最后一步,正式开启。 叩谢亲生父母,又跪下向沈镔敬茶,自此改口称其为义父,一应仪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恭贺、道喜声中,作为兄嫂的沈泽夫妻两分别送上给义妹的见面礼,敏仪从此也算是卫王府的一员了。 热热闹闹的一场饕殄盛宴过后,照例又是一众千金小姐们展现才艺的时间。只不过今日有些特殊,为了照顾自家弟弟,身为宴会主办方的芷华小小的“以权谋私”了一把,邀请所有男宾们也一同移驾观赏。 这种情况在靖安上流社会里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因此大部分女眷都能接受。实在有那清高孤傲的,芷华也不见怪,诚恳地赔上几句不是,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表演的场地照例又设在湘澜亭。这种机会实在难得,今日有幸被邀请来观看的世家子弟们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气氛倒比上一次只有女客时更加火热。 第一个登场的自然是身为此次认亲宴的主角——敏仪。不管她愿不愿意,长公主都不容许待字闺中的她错过这此难得的表现机会。 因为抗拒这场表演的初衷,敏仪准备得十分敷衍,只将两年前为母亲贺寿那场舞蹈稍微改动了一下就搬了出来。可惜那些男宾们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摈弃柔美,英姿勃勃的舞蹈,耳目一新之下,喝彩声不绝于耳。 听着这些叫好,全场感觉最复杂的恐怕就只有埋头喝着闷酒的姜云飞了。他既为心上人感到骄傲,同时又有种陌生的酸涩感。当敏仪翩翩起舞时,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跳起来拆下亭子四周悬挂的帷幔,挡开那些虎视眈眈的目光。 或许情人之间都有一种心有灵犀,敏仪特意把收尾的定格动作朝向他这边,趁机光明正大地对着他嫣然一笑,以最灿烂的笑容安抚下他那颗浸泡在醋坛子里的心。 反正以权谋私了一次,也不在乎第二次,程家三小姐的表演,就被芷华安排在第二场。 丫鬟唱名之后,她起身款款步入场地正中,袅袅立于刚刚搬上来的那张书案前,扬声道:“小女才疏学浅,只是附庸风雅学了几年字画。世子妃一手梅花篆闻名于世,小女不敢班门弄斧,今日就作画一张,恭贺卫王爷喜收义女。” 语罢,她俯身提笔,在书案上展开的空白画卷上挥毫起来。 当她拿起笔后,整个人居然瞬间就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身上似乎浮现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将所有人的打量与议论全都隔绝在外。 只看她这番做派,陆琰的心里就已经满意了七分。那日自己的亲事被提起之后,他也曾悄悄地想过自己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程三小姐的大方、娴静,无疑与他期待中的另一半必备品质相符,美丽的外表对于他来说只是意外之喜,剩下的,只看对方才华了。 一刻钟之后,程三小姐的作品展现在众人面前。她画的正是敏仪刚刚跳舞的某个瞬间,娇媚明艳。一众宾客俱都被刻意隐去,唯独传神地描绘出端坐上首的沈镔,面带慈爱笑容仔细欣赏的样子,对义女的疼爱跃然于纸上。 整幅画充斥着一种淡淡的温馨,沈镔一眼就喜欢上了,连声赞妙。 芷华特意注意着弟弟表情,见他眼神发亮,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翘,自己也忍不住满意地笑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敲打 自打认了沈镔做义父后,卫王府就成了敏仪第二个家,每隔几日都会来小住一两天。有芷华这个做媒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每次敏仪前来都有能找到机会和心上人约会,两人感情进展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 十日后,姜忠家与暗八接连带着媒人上长公主府,分别向降珠和绛紫提亲。在敏仪强烈要求下,婚期就定于下个月初一。 芷华特意在京中寸土寸金的内城区买下一座大宅子,作为姜全姜勇两兄弟的新婚贺礼。姜忠原本拒不肯受,但芷华购入时直接用上了他的名义,不收都不行。知道婚期定得太过仓促,姜家要忙的琐事太多,芷华特意放了翠儿回家帮忙,并言明日后也不再需要她服侍自己。姜忠原本就因收了芷华这么厚的礼而深感不安,哪里还会同意女儿回来,无论芷华怎么劝说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但芷华觉得翠儿有两个做了官的哥哥,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了,跟在自己身边做丫鬟实在太委屈。再过几年她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这个时候回家好好学学千金小姐该学的规矩,改掉做丫鬟那几年沾染的一些奴性,对于日后议亲大有助益。她私底下找来姜忠的妻子林氏,将自己的想法直言不讳说了一遍,终于劝服对方领着翠儿家去。 忙完了这些事,芷华终于腾出功夫来敲打越来越不安分的陆家。大房那边经过王家姐妹之事后,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陆家老宅那边了。之前一直有这个想法,但真要付诸于行动时,她又犯起了愁。陆家老宅也算自己的娘家,下手重了吧,自己就会落下一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之名;口头警告几句,对于老夫人为首的那些厚脸皮的人来说却是不痛不痒,根本起不了什么效果。 一个人有了心事,最先察觉的往往是最亲密的枕边人。这不,她今日只比往常多翻了几次身,沈泽就立刻察觉到了异状。 “娘子可有心事?今夜为何辗转难眠?” “你还没睡啊?抱歉,吵到你了……”芷华侧过身子,歉意地环抱住丈夫腰间。 “真要觉得抱歉,就老老实实把烦恼倾诉出来,让为夫替你排忧解难。”沈泽爱怜地轻抚着她的秀发,虽看不清脸上表情,却能十分轻易从他温柔的语气里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宠溺。 芷华从不在丈夫面前掩饰自己的算计,就算要对付娘家人也不担心他知道了会对自己产生别的看法。因此也没什么犹豫,直接将自己头疼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你是在发愁这事啊……”沈泽失笑,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有何难,一切都交给我吧,你在家安心等候好消息就是。” “你要怎么做?”芷华诧异地微微抬头,没想到自己烦恼的难题到了他手上竟然这么轻易就能解决。 “娘子这么问,可是在质疑为夫的能力?”沈泽搂住她猛地一翻身,“看为夫怎么惩罚你……” 说罢,低头精准地覆上了那双樱唇,将妻子娇羞的抗议全都堵了回去。 辗转吮吸,一个带着玩笑性质的吻逐渐加深,惹得夫妻二人都有了身体反应。翻腾的红帐里无边春;色蔓延开来。直到筋疲力尽沉沉睡去,芷华之前的疑问也没能得到具体解答。 第二天醒来,沈泽已经上朝去了。有丈夫的拍板保证,芷华也就暂时将此事搁置一旁,只吩咐窦嬷嬷派人密切留意陆家老宅动静。 几天后,某位御史突然在早朝上弹劾陆振邦,称其当初“起居舍人”一职受之有愧,因为当年里勐大肆来犯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收拾行囊,要不是当时的明威将军姜武压着,他早就带上家眷弃城而逃了。 这位御史言辞凿凿,但又没拿出实质证据,皇帝对这种弹劾小人物的案子哪有兴趣亲自过问,只淡淡地回复了一句:“着令陆振邦即日停职查办,待大理寺彻查之后再做处理。” 早朝结束之后,芷华派出的人前脚刚把消息送回府里,陆家三夫人后脚就哭着求上门来了。 芷华随口找了个理由命人先将她打发走,转头就起身进了无衣院里的小厨房,打算亲自下厨准备几道好菜犒赏夫君。 卫王府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朝中那些人精立刻就嗅到了个中诡异。自打沈泽当初领兵出征伊始,靠上大树的陆家老;二陆振兴在生意场上大肆扩张,早就触犯到许多竞争对手背后官员的利益,要不是卫王府势头如日中天,陆振兴这条小鱼早就被人吞得渣滓都不剩了。 陆振邦停职第二天开始,在某些报复心重的官员授意下,几家商户不约而同采取了针对陆家生意的试探性打压。这种试探只持续了不到三天,很快引来更多的商人加入,打压几乎演变成碾压,一时间,陆家的各大产业摇摇欲坠。 这一次,原本幸灾乐祸的二房也笑不起来了,直怨三房出事连累一大家子。在二夫人的哭诉下,老夫人再次施压,三夫人不得不厚着脸皮再一次敲响卫王府大门。可这一次,她连门都没能进去,因为她要拜访的世子妃,昨天“恰好”陪敏仪郡主前往京郊别院散心去了。 找不到芷华,老夫人又召开了一次家庭紧急会议,就连分家出去的大房两口子都被一同叫来,并且被勒令务必要帮弟弟们想法子渡过难关。 自打被强令分家,陆振远心里对老夫人和两个弟弟早就积攒了一肚子怨气,恨不得女儿就在外边散心到陆振邦丢掉乌纱帽才解气,哪会顺着老夫人意思亲自去叫她回来。当即便哼哼唧唧装起了病,推说自己身子不适不宜出远门,话没说几句就带着大夫人告辞了。 指望不上大房,二房、三房只能绞尽脑汁另想他法自救。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两家凑在一起齐心协力,倒还真让他们想出了一个能帮陆振邦度过危机的法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落空 “依我看,大理寺彻查三弟这个案子,必然会找那姜武前去问话。只要姜武否认了那御史的弹劾,问题自然也迎刃而解了。”陆振兴一拍大腿,兴奋地嚷道。 三房的人随之眼前一亮,老夫人却一听到姜武的名字就黑了脸。 “哼,说得轻巧,那莽夫除了对自己外甥俩稍微好些之外,对我们陆家人向来没个好脸色,没准这事就是他暗地里捅出来的也不一定,要不然御史怎么会翻起两年前的旧帐。我看啊,就算你们厚着脸皮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也没用,还要被凭白羞辱一场,何必自讨苦吃。” “那就让陆琰去!”陆振邦沉着脸望向老夫人:“娘,您好歹也是他的祖母,只要您发话了,他肯定不敢不听。如果这事是姜武自己捅出来的就更好办了,外甥求情他不管,甥舅俩必然疏远;他要是答应了,在公堂上突然改变口风,就会得罪弹劾我的御史,怎么做都有错,这就叫自作自受。” 老夫人却没他这么乐观。当初那姐弟俩尚未得势时她都掌控不住,如今有个做世子妃的姐姐撑腰,恐怕陆琰那小子根本不会买自己的帐。 三夫人见婆婆黑着脸不说话,开口帮腔道:“娘可是担心陆琰不听您的话?您想啊,只要他有出仕的野心,必然就会顾忌自己的名声。祖母发令,他不从就是不孝。” 想想以前的陆振远,可不就因为名声二字被自己拿捏得死死的?老夫人缓缓点头,面色稍霁:“唔……那就立即派人去把他叫来,我亲口跟他说。” 陆琰就读的兰桂书院位于东城外十五里的京郊,快马加鞭的话,一个时辰之内足以来回跑上一趟。陆振邦当即唤来办事一向稳妥的贴身长随,限令他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将陆琰带回来。 怀着七分希望和三分焦躁,一屋子老少终于艰难地等到了那长随归来复命,不过他带来的不是陆琰,而是一个眼生小厮。 这小厮一进门就麻利地作揖行礼,每一位陆家主子都请了遍安,一看就是个嘴皮子厉害的角色。 老夫人额角青筋直跳,一见来的不是陆琰就知道这事没戏。 果然,那小厮做足了礼数之后,不等他们发问,自发解释道:“小的是卫王府世子妃特意拨来照顾陆大少爷的。咱们世子妃说了,秋试在即,陆大少爷需要潜心钻研学问,为了不让他被一干无关紧要的琐事缠身,世子妃特意命小的替大少爷分忧,帮助他处理所有学业之外的事务。” “混账!祖母传唤也是无关紧要的琐事?我看你们大少爷学的礼义廉耻全都进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敢派你这么个东西来敷衍祖母!”陆振邦拍案而起。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失控之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愤怒地咆哮起来。 被他不留情面地一顿呵斥,那小厮不急不恼,拱手又是一礼:“三老爷息怒,我们大少爷如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此次老夫人有请,他可是毫不知情,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您这样说,我们大少爷可真是冤枉。” 陆振邦懒得跟一个小厮纠缠,转而斥责起自己派出的长随:“废物!我叫你带陆琰来,你却找了这么个玩意回来敷衍了事,狗命不想要了是吗?” 那长随跟了他数年,还是头一次被这么严厉地斥骂,当下就恐惧地打起了哭腔:“三老爷息怒,小的还没进书院大门就被人拦了下来,卫王府派了一队护院在山脚巡逻,小的根本冲不进去啊。要不是听说小的是大少爷家里派来的,这位小哥还不肯跟小的回来一趟呢。” 陆振邦鼻子都要气歪了,指着那小厮鼻子威胁道:“你们卫王府就这样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连堂堂的兰桂书院都敢圈禁!本官这就上书一封奏与陛下,看看这朗朗乾坤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小厮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笑容一收,正色道:“如果小人没记错的话,陛下数日前不是亲口停了三老爷的官职吗?一介白身还敢自称本官,传出去御史可又要记上一笔了。至于您说咱们卫王府圈禁兰桂书院?呵呵,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为了书院每一位应试学子能不受干扰埋头苦读,院长可是特意手书一封请咱们卫王府派遣家丁在山脚巡逻,肃清宵小。不信的话,您可以亲自向我家世子爷求证,院长亲笔书信就在世子爷手上呢。” 儿子被一个奴才当面打脸,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厉声插话道:“好个嘴皮子利索的狗奴才!难道每一个学子家中找来你们都要当成宵小拦下?误了人家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别人家的家事小的自然不敢插手,不过陆大少爷可不同。世子妃特意吩咐了无论是谁都不能打扰他,小的也是奉命行事。不知老夫人找大少爷究竟有何要事?小的可以代您转告世子妃,需要陆大少爷出面的事,想必我们世子妃也能代劳。” 说来说去,也就最后一句话中听。老夫人一想,让芷华去求姜武也一样,心中怒火消退不少。 “也罢,你这就去告诉你们世子妃,就说我吩咐的,让她立即上她舅舅家一趟,求她舅舅到了大理寺别乱说话。” 这次那小厮没有顶嘴,恭顺地行了个告退礼,扔下一句话起身就走。 “小的遵命,保证三日之内将您的吩咐带到。” “站住!什么三日之内?我要的是她现在、马上回来,后天大理寺就要开堂了,谁等得了三日!”老夫人气了个仰倒,随手抄起身边的茶杯砸向那小厮,多亏他机灵走远了几步,不然那杯子非得砸在他身上不可。 回转身来,小厮一脸无辜:“老夫人不知道吗?我们家世子妃昨天就陪郡主去别院散心啦,三日之后才能归来。未经传召,小的可没有资格踏足别院。老夫人要是着急,还请您另外派人跑一趟吧。” “滚!” 骂走那人,老夫人铁青着一张脸,恼得直喘粗气:“自己去就自己去。老;二家的,你马上陪老三家的再跑一趟京郊,我倒要看看,两位婶婶一齐上门,那个臭丫头还敢不敢摆谱!” 第二百二十九章 郡主发威 打听清楚芷华陪郡主究竟去的哪座别院后,二夫人陪着三夫人一道,终于在未时末抵达目的地。 门房在问清楚她们身份后,居然没有找借口阻拦,客客气气地将妯娌二人请了进去。二夫人心道老夫人说得没错,有自己陪老三家的一块上门增添分量,那丫头果然不敢再推三阻四躲着不见。想罢,她一时按不住本性,又趾高气扬起来。 “快去叫你们主子出来随我们走一趟,我们有十万火急的要事,万一耽搁了赶不及在日落前进城,咱就唯你是问!” 三夫人偷偷骂了句蠢货,求人办事也不知姿态放低一些,朝随行的管事妈妈递了个眼色,对方立即送了个荷包给那门房,并和善地补救道:“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呵……不敢当不敢当,小的这就去请主子来,二位客人请稍后。” 那门房收了赏银,堆起满脸笑容作揖告退,果真迅速小跑着请人去了。 妯娌俩就在客厅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很快就有训练有素的丫鬟自觉奉来香茗、糕点。半盏茶下肚后,门房很快跑回来复命:“抱歉,让贵客久等了。我家郡主马上就到。” 郡主?妯娌俩诧异地猛一抬头,不约而同道:“我们找的不是郡主啊!” 她们诧异,那门房比她们更吃惊:“这里是郡主名下的别院,二位刚刚不是说找我家主子吗?小的主子就是郡主啊。” “饭桶!我们找的是卫王府世子妃,谁要找你们郡主了!” 自觉被人耍了,二夫人气呼呼地站起来,或许跟着老夫人太久学到了那拿茶盏砸人的臭毛病,气急之下也忘了这里不是自己家,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往对方身上砸去:“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个废物点心!” “大胆!何人敢在郡主别院撒野!”门口一声厉喝,一个身着女官服饰的丫鬟寒着脸站在那里,看着那被泼了一身茶水的守门小厮,怒不可遏:“来人,将这两个泼妇打出去!” 三夫人连忙出声解释:“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 话只说到一半,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已经手持木棍、扫帚等物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朝陆家一行人打去,边打还边骂骂咧咧地叫她们快滚。 两位娇滴滴的贵妇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呼救不止。她们是来找人又不是来打架的,带的几个下人也是身边贴身伺候的,哪里是这种做惯了粗活的婆子对手,不过一会儿功夫俱都被人接二连三架起,扔出门外。 直到一行人全被人赶出去,别院大门即将关上的最后一刻,郡主姗姗来迟的身影方才出现在陆家人视线中。 “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有人求见我,怎么把人赶出去了?” 明明是询问的话,郡主的语气却怎么听都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三夫人连忙随手扶了扶摇摇欲坠的发髻,用力一扯二夫人衣袖,拉着她一同福身:“参见郡主。我们是卫王府世子妃的二婶和三婶,今日贸然来访原是有要事找她,不想刚刚在客厅里闹了场误会……” “哦……你们找阿华啊……”敏仪恍然大悟,“可惜你们来晚了一步,就在一个时辰前,她匆匆赶回京城里去了。听说她舅舅明日要上大理寺公堂作证,她心里记挂,特意赶回去看望。” 二人暗自咬牙,客套着道了声谢,转身欲走,刚刚命人将她们打出来那道冰冷的女音又出现在身后:“且慢!二位打了人就想这样一走了之吗?” “什么?陆家两位夫人居然动手打人?”或许太过震怒,郡主的嗓门忽然拔高几分:“你们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这座别院建于京中著名的温泉山中,大大小小多达上百个泉眼出的都是温泉,但凡数得上名号的勋贵世家在这里都建了宅院。陆家人被打出来的动静闹得那么大,两旁邻居早有人悄悄探出头来看热闹了。 三夫人立即反应过来,郡主这话要传出去,她们名声就别想要了。二房做下的蠢事,她哪里甘心被连累,急忙撇清道:“郡主息怒,我二嫂就是个急脾气,那门房弄错了人,她一时急起来就失了分寸,还望郡主恕罪。” 二夫人只当她在为自己求情,不由投去感激的一撇,又朝郡主干巴巴赔笑道:“听说郡主跟我那侄女是至交,您看,咱好歹也算有些渊源,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下人伤了和气是吧……” 她自认为说得在理,没想到那郡主却根本不买账,勃然大怒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跟本郡主攀交情!区区一个商人妇,不告而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胆大包天打我的下人!来人,给我绑上送去官府,告她个擅闯私宅之罪!” 郡主手下的行动力她们可是刚刚才领教过的,二夫人一听立刻吓白了脸,片刻也不敢耽搁,连忙跪地求饶:“郡主息怒,民妇该死,民妇再也不敢了……” 三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得慌,面子都让二房那蠢货丢尽了。有心不管这蠢货吧,回头对付长房那丫头就少了个帮手,更何况,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妯娌被扭送到官府里,她少不得也要被牵连往衙门走一遭,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于是她不得不强按下心里憋屈,跟着跪地求情。 或许是见她们认错态度良好,郡主怒意稍褪,语气也有所松动:“罢了,看在世子妃的面上,你们好生给我家被打的门房陪个不是,本郡主就不追究了。” 给一个下人赔礼道歉也很丢人,三夫人不甘心地还想再求,二夫人却如蒙大赦,起身转而向那门房福上一礼:“这位小兄弟,刚刚都是我一时昏了头,对不住了。”说罢,又唯恐郡主觉得自己诚意不够,赶紧命丫鬟送去二十两银子作为弥补。对于吓破了胆子的二夫人来说,只要不被抓到衙门里去,道个歉算什么。 就连敏仪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么能屈能伸,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赶紧将喉咙里那声失笑专为一句干咳,大度地挥挥手:“很好,你们走吧。” 第二百三十章 谈崩 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妯娌俩你一言我一语将此行经历叙述了一通,有三夫人在一旁监督,二夫人也没敢隐瞒自己犯下的过错,却不服气地将一切又推到了芷华身上,大骂其心思狡猾,并狡辩道一切肯定是她设计好的。不然为什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她们在她们找上门之前回京。 “愚妇,给我闭嘴!别人算计你打人了?我们陆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要不是看在儿子份上,我今日就休了你!”陆振兴觑着母亲和弟弟阴沉到能滴出水来的脸色,又看着不识趣的妻子还在喋喋不休不停推卸责任,气得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屋里终于清静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要你小心那丫头手段,敢情你一直当我这老太婆说的都是放屁?现在吃亏了吧?早干什么去了!”老夫人指着犹不服气的二儿媳大骂一通,转头又把箭头对准了暗地里偷笑的三儿媳:“老;二家的是个蠢货,我原本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可你呢?你也蠢吗?我老婆子人老了眼睛可没瞎,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二嫂就算人蠢,可她此行的本意还是在帮你们三房,可你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存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我们陆家要是休妻,头一个就休你这种自作聪明又拎不清主次的贱妇!” 三夫人没想到撇得这么干净了炮火还是能烧到自己身上,连忙苦着脸解释道:“娘,二嫂那急脾气您还不清楚吗?她气起来抄起东西就砸过去了,我想拦都拦不住啊。” 陆振邦可比兄长疼老婆多了,一听母亲说要休妻,忍不住站出来帮妻子解围道:“娘,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上姜家,不然明日儿子项上这顶乌纱帽可就真保不住了。” 自家的儿子自己哪能不清楚。不过老夫人对他可宽容多了,也不拆穿他那点小心思,反而顺着他的话轻轻点头:“说的没错。吃完晚饭你们俩再跑一趟姜家,趁着那丫头也在,务必要说动姜武答应。此行要是再失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我们陆家不养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三夫人暗地里向丈夫投去感激的一瞥,与二夫人一道忙不迭向老夫人应喏,就差没拍着胸脯立下军立状了。妯娌俩都知道今晚之行事关重大,食不知味地草草扒了两口饭应付肚子,又携手登上了出门的马车。 抵达姜家时,姜武一家三口正招呼着外甥女吃饭,听闻陆家人来访,也没拒绝接见,只让下人带她们去偏厅候着。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有下午铩羽而归的教训在前,妯娌俩谁也不敢放肆,空灌了一肚子茶水半句怨言都不敢发。 于是,芷华陪着舅舅和舅妈跨进偏厅时,就见两个婶婶一扫平时嚣张跋扈之态,难得地安安分分待在座位上,不由哑然失笑。 “咦,两位婶子怎么也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我们刚刚吃完,要不要让下人单独给你们上一桌酒菜?”芷华故作惊讶地招呼了一句,话里话外俨然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半点也不见外。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在家已经吃过了。”三夫人急忙站起来道谢,又破天荒主动向姜武夫妇俩打了声招呼。 夫妻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也不主动询问对方来意,径自走向上首入座。 这一次二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就是来作陪的,打定主意从头到尾不吭声,由老三家的自己发挥去。 三夫人原本还期望这个急性子打头阵,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暗咒一声,不得不清清嗓子,打破有些尴尬的沉默。 “姜大爷,姜夫人,我们两个小妇人的来意估计您二位心里也该猜到了吧。明日大理寺就要开堂审理御史弹劾我家夫君那桩案子了,请姜大爷看在咱们两家好歹也是姻亲的份上,到了公堂之上还请给几分薄面,说两句好话。待我陆家度过此劫,必有重酬。” “陆三夫人,你是在收买人证吗?你们今晚进了我家,明日我在公堂上就帮陆振邦说话,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怎么看?到时候若有人告发我姜武做伪证,不但你家三爷罪加一等,我这个一介白身的武夫也要被殃及。”姜武大手一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三夫人连声保证:“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来之前特意在城里绕了个大圈子,留意过身后没人跟着才进了贵府,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嘁!人家要真有那个心思,何必跟着你们陆家人,直接在我家门口守株待兔不就得了。你们能想到此案翻身的关键在我身上,人家就想不到?”姜武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不耐烦再跟两个妇道人家夹缠不清,起身就走:“总之这种亏心事我不干,你们请回吧。明天在公堂上,我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姜夫人讥讽一笑,也不愿留下应酬陆家人,遂跟在丈夫身后,一起往外走去。 三夫人大急,连忙一把扯住她衣袖,又朝姜武的背影口不择言道:“姜大爷,当初我家夫君本可靠着关系平调回京的,要不是你们甥舅密谋他也不至于被排挤到动荡不安的边关。这场祸事,归根结底你们也有责任。如今东窗事发,你还想落井下石吗?你说自己不做亏心事,这难道不算一桩?” “当然不算!”姜夫人用力一甩,挣开她的手,怒目相视:“无缘无故我们吃饱了撑着去干涉陆三爷仕途?当初你们陆家老夫人把家里管得乌烟瘴气,害得我们那对外甥姐弟俩差点没个活路,我们只是自保而已。要怪就怪你家陆三爷运气不好,摊上这么一个恶毒母亲。” 走到门口的姜武停住脚步,冷哼一声:“我动了陆老三的仕途又怎样?敌军来犯的时候,我逼他跑了?你们加官进爵的时候不感谢我,被人弹劾了反倒要来找我算账?有本事叫陆老三在公堂上把这桩事揭出来啊,我倒要看看世人究竟会戳谁的脊梁骨!” 第二百三十章 谈崩 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妯娌俩你一言我一语将此行经历叙述了一通,有三夫人在一旁监督,二夫人也没敢隐瞒自己犯下的过错,却不服气地将一切又推到了芷华身上,大骂其心思狡猾,并狡辩道一切肯定是她设计好的。不然为什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她们在她们找上门之前回京。 “愚妇,给我闭嘴!别人算计你打人了?我们陆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要不是看在儿子份上,我今日就休了你!”陆振兴觑着母亲和弟弟阴沉到能滴出水来的脸色,又看着不识趣的妻子还在喋喋不休不停推卸责任,气得一个大耳刮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屋里终于清静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要你小心那丫头手段,敢情你一直当我这老太婆说的都是放屁?现在吃亏了吧?早干什么去了!”老夫人指着犹不服气的二儿媳大骂一通,转头又把箭头对准了暗地里偷笑的三儿媳:“老;二家的是个蠢货,我原本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可你呢?你也蠢吗?我老婆子人老了眼睛可没瞎,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二嫂就算人蠢,可她此行的本意还是在帮你们三房,可你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存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我们陆家要是休妻,头一个就休你这种自作聪明又拎不清主次的贱妇!” 三夫人没想到撇得这么干净了炮火还是能烧到自己身上,连忙苦着脸解释道:“娘,二嫂那急脾气您还不清楚吗?她气起来抄起东西就砸过去了,我想拦都拦不住啊。” 陆振邦可比兄长疼老婆多了,一听母亲说要休妻,忍不住站出来帮妻子解围道:“娘,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上姜家,不然明日儿子项上这顶乌纱帽可就真保不住了。” 自家的儿子自己哪能不清楚。不过老夫人对他可宽容多了,也不拆穿他那点小心思,反而顺着他的话轻轻点头:“说的没错。吃完晚饭你们俩再跑一趟姜家,趁着那丫头也在,务必要说动姜武答应。此行要是再失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我们陆家不养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三夫人暗地里向丈夫投去感激的一瞥,与二夫人一道忙不迭向老夫人应喏,就差没拍着胸脯立下军立状了。妯娌俩都知道今晚之行事关重大,食不知味地草草扒了两口饭应付肚子,又携手登上了出门的马车。 抵达姜家时,姜武一家三口正招呼着外甥女吃饭,听闻陆家人来访,也没拒绝接见,只让下人带她们去偏厅候着。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有下午铩羽而归的教训在前,妯娌俩谁也不敢放肆,空灌了一肚子茶水半句怨言都不敢发。 于是,芷华陪着舅舅和舅妈跨进偏厅时,就见两个婶婶一扫平时嚣张跋扈之态,难得地安安分分待在座位上,不由哑然失笑。 “咦,两位婶子怎么也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我们刚刚吃完,要不要让下人单独给你们上一桌酒菜?”芷华故作惊讶地招呼了一句,话里话外俨然已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半点也不见外。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在家已经吃过了。”三夫人急忙站起来道谢,又破天荒主动向姜武夫妇俩打了声招呼。 夫妻俩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也不主动询问对方来意,径自走向上首入座。 这一次二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就是来作陪的,打定主意从头到尾不吭声,由老三家的自己发挥去。 三夫人原本还期望这个急性子打头阵,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里暗咒一声,不得不清清嗓子,打破有些尴尬的沉默。 “姜大爷,姜夫人,我们两个小妇人的来意估计您二位心里也该猜到了吧。明日大理寺就要开堂审理御史弹劾我家夫君那桩案子了,请姜大爷看在咱们两家好歹也是姻亲的份上,到了公堂之上还请给几分薄面,说两句好话。待我陆家度过此劫,必有重酬。” “陆三夫人,你是在收买人证吗?你们今晚进了我家,明日我在公堂上就帮陆振邦说话,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怎么看?到时候若有人告发我姜武做伪证,不但你家三爷罪加一等,我这个一介白身的武夫也要被殃及。”姜武大手一摆,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三夫人连声保证:“不会的不会的,我们来之前特意在城里绕了个大圈子,留意过身后没人跟着才进了贵府,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嘁!人家要真有那个心思,何必跟着你们陆家人,直接在我家门口守株待兔不就得了。你们能想到此案翻身的关键在我身上,人家就想不到?”姜武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不耐烦再跟两个妇道人家夹缠不清,起身就走:“总之这种亏心事我不干,你们请回吧。明天在公堂上,我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姜夫人讥讽一笑,也不愿留下应酬陆家人,遂跟在丈夫身后,一起往外走去。 三夫人大急,连忙一把扯住她衣袖,又朝姜武的背影口不择言道:“姜大爷,当初我家夫君本可靠着关系平调回京的,要不是你们甥舅密谋他也不至于被排挤到动荡不安的边关。这场祸事,归根结底你们也有责任。如今东窗事发,你还想落井下石吗?你说自己不做亏心事,这难道不算一桩?” “当然不算!”姜夫人用力一甩,挣开她的手,怒目相视:“无缘无故我们吃饱了撑着去干涉陆三爷仕途?当初你们陆家老夫人把家里管得乌烟瘴气,害得我们那对外甥姐弟俩差点没个活路,我们只是自保而已。要怪就怪你家陆三爷运气不好,摊上这么一个恶毒母亲。” 走到门口的姜武停住脚步,冷哼一声:“我动了陆老三的仕途又怎样?敌军来犯的时候,我逼他跑了?你们加官进爵的时候不感谢我,被人弹劾了反倒要来找我算账?有本事叫陆老三在公堂上把这桩事揭出来啊,我倒要看看世人究竟会戳谁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