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元志》 第一章 赎金白银五十两(上) 江郎山地处浙江南部,连绵数百里,其中以主峰丹霞峰最为雄壮,其余诸峰也都颇为不俗。时际盛夏,只见江郎山一派郁郁葱葱,古木参天,巨枝绕藤,一股森然之气丛生。 只见山下一人徐徐走来,抬首望了望江郎山副峰挺秀峰,伸手扶了扶斗笠,跨步向山中走去。细看那人不过二十四五光景,方形阔脸,颔下无须,倒也显得清秀。背后背有一件包裹,腰畔斜斜挎了一柄长剑。又见他面带倦容,显然是一路长途跋涉而来。 那人顺着山间小路一直盘延向山上走去,堪堪走了四五里地,听到道旁草丛中“悉悉”有声,那人足下稍顿,便又不作理睬,继续往山上行走。再走不过两里地,那人不经意抬头看时,见有两人拦在路间,手中各持猎叉,正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那人停住脚步,微笑抱拳说道:“两位大哥请了,敢问此处可是伏虎帮大王孙伏虎的山寨所在?” 拦路的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高瘦之人道:“小子,明知是伏虎帮地盘,你也敢来。” 那人闻听此处果然是伏虎帮,当即躬身道:“两位大王有礼。在下唐文杰,温州人氏。此番前来冒犯乃是受了温州富户张百万之托,过来交纳赎金,并接回张家二小姐。还请两位大王指引在下去见孙大王一面,以便交割金银。” 那两人闻言,立即面露喜色,依旧是那高瘦之人道:“好说,好说。你这人斯文有礼,大王见了肯定欢喜。不过这事你来办怕是有些难处。” 唐文杰走上前去,恭声问道:“还请两位明示在下,这当中有什么难处?” 那高瘦之人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先去见了大王,自有分裁处。” 唐文杰伸出双手,伸向两人道:“在下与两位大王初次见面,亦是有缘。如此有劳两位,在下心中甚觉过意不去。来来来,咱哥仨亲近亲近。” 那两人各伸一只手来握住唐文杰之手,只觉唐文杰把一小块硬梆梆地东西塞了过来,两人摊开手看时,却是一小绽银两。两人立即眉笑颜开,将银两装入口袋。 唐文杰继续恭维两人道:“有幸得见两位大王,不知尊称?” 那高瘦之人道:“哪有什么尊称贱称,我叫牛三,他叫马四。不过是大王手下的两个……两个巡山……那个巡山的头领,这片地界,就是我们哥俩管辖。” 唐文杰听后心中暗笑,知道这两个不过是山寨里的巡山喽罗,既然巡山,想必不会有什么地位。但他为了套知被绑架的张二小姐的情况,还是做了一顶高帽送了过去:“久闻两位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想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幸会幸会。” 那牛四果然大喜道:“你们在温州也听说过我牛四大名,,那可真太好了。不过我们也没到温州地界做过什么案子的呀。” 唐文杰道:“可你们在衢州做下的大案不少,早已风传到温州去了。”他信口胡诌,料想江郎山在衢州境内,这些贼寇平时作案自然也是在衢州地盘。 牛三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早晚大伙儿也要到温州境内做上一票,那时你们就更加如雷贯耳了。” 唐文杰附和说道:“那是那是,不过万一到了在下家门口时,一定要下手留情三分才好。” 牛三大笑道:“好说好说,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你又这般通情达理,咱们一定不会为难与你。不过宰你一顿酒席是跑不了的。” 唐文杰道:“那是自然。不过两位大王,在下还有一事不明:那温州张百万家有良田千顷,房舍百间,家底不在千万之下。你们既然辛苦绑了张家二小姐的肉票,干麻只讨要五十两白银的赎金?这未免有点太少了点吧。” 牛三挠了挠头,道:“你这人看似明白,怎么又这般不知情理。人家钱财再多也是血汗换来,我们大王要的少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又有什么好问的。” 唐文杰忍不住好笑,肚内暗忖:绑了人家的票还给人家心疼血汗钱,做土匪做到这个份上,真实属不易。看来这帮土匪还不是太坏。 一行三人向山顶走去,山过半腰,道路趋为平坦。此时虽为盛夏,因有两旁树木蔽日,倒也不显得十分炎热。而那牛三马四,一路上被唐文杰套上高帽无数,不禁有些飘飘然,把山上实情也向唐文杰泄露了三分。 唐文杰现已知道:山大王孙伏虎手下喽罗约有三百,平日里在方圆数百里的村庄抢劫,日子倒也过的快活。孙伏虎的老婆亦在山中,还有一身的好本事,打斗起来,也不比孙伏虎逊色。倒是孙伏虎有些惧内,山寨里他老婆说的算数更多。 唐文杰还要打听得细些,可惜那牛三马四不过只是地位低下的喽罗,问不出十分细致来。 三人再走不多时,只听前面有马蹄声“得得”响起,唐文杰抬眼望去,只见一少女骑着一匹枣红马,手持雕雀弓,一阵风似的奔来。待到近时,细看那少女,唐文杰心中不由为之一叹:想不到这响马土匪聚集之地竟有这般俊俏的人物。再看那少女身后尚跟着十几个喽罗,手中分别提着沾有血迹的野鸡野鸽之类,想必是这少女所打来的猎物。只是一众喽罗个个鼻青脸肿,身上衣服也大都破烂,皮肤上还着有鞭痕。 那牛三马四见了那少女,老早就站在一旁大声喝彩道:“二奶奶好身手,今日又射获了这么多的野味。” 唐文杰心中寻思:听这两人称呼她二奶奶,难不成是孙伏虎的二房夫人,可又怎地没听那多嘴的牛三提起过。不过看这姑娘不过十六七岁光景,又似少女模样,完全不象已为人之夫;倘若是孙伏虎之女,牛三他们又怎么会称呼她“二奶奶”?一时之间竟弄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少女驰马旋而走近唐文杰身边,弃弓持鞭,以鞭柄指唐文杰问道:“兀那汉子,刚才可曾盯着姑奶奶仔细瞧了?” 唐文杰笑道:“二奶奶见谅,小的只是听到马蹄声响,心想谁能在这山野之地驰骋,心里耐不住好奇,才多看了二奶奶两眼。” 那少女道:“我在这山野数十日来,听惯了这些山贼粗口,乍听你这文绉绉的言语,好有一股酸醋之气。” 牛三在一旁叫道:“这一位是温州来咱山上送交赎金的。” 那少女一楞,旋即将鞭子一抖,鞭梢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啪”地一声抽在牛三面上。只听牛三惨叫一声,双手捂脸翻滚一旁。又听那少女娇呵:“叫你多什么嘴,快滚到山下巡逻去!” 唐文杰见那少女出鞭打人,事前毫无征兆,再说牛三也并无多嘴之处。只说了那么一句话,便没来由的吃了一鞭子,心道:这姑娘人长的如此漂亮,下手却怎地如此狠毒?又寻思自己上山只为赎人,还是别节外生枝,多生是非。 现下给自己引路的牛三马四被赶下山去,只有央求别人带为指路了。这时只见那少女身后的一个黝黑汉子忽地将手中的猎物刀叉猛地往地上一抛,粗声道:“老子在山下就是吃不得元狗官兵的苦,这才上山落草,只求能落个温饱,自由自在,可如今却无缘无故地吃这婆娘的鸟气。老子今天还不伺候了。”说罢转身便回。 那少女闻言,脸色一怒,掉转马头追向那人,马快人慢,几步便已追至那人身后。斥道:“方才你骂哪个是婆娘?” 那汉子倒也硬气,头也不回,口中说道:“哪个答腔,便骂哪个。” 那少女“格格”一笑道:“那便是骂我的了。”只见她手腕一颤,手中鞭子已经挥出,那鞭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索住那汉子脚踝。那少女手起时,那硕大的汉子竟被倒立提起,凌空被甩向一旁。 唐文杰在一旁看的分明:那汉子并不会什么武功,被鞭梢凌空抽起,径直向山边一处岩石落去,若不躲闪,只怕就要一命呜呼。唐文杰心中寻思:虽说是山贼,好歹也是条性命。都说乱世人不如盛世狗,可也不能 这般个贱法,今日这事自己摊上,怎么也要救他一救。他身随意动,一个箭步窜出,伸展长臂,搭住那汉子肩膀,随即借力御力,将那汉子转了一圈,放在地上。 那汉子知道自己若不是有人相救一条小命恐怕难保,但此时一股倔气冲天,仍然不肯屈服,只睁大了双眼,怒目瞪向那少女。 那少女不再去理会那汉子,纵马向唐文杰驰近,依旧笑嘻嘻的道:“你好身手啊。” 唐文杰见她鞭法灵活,知道必有高人相授,心中不敢大意,只恭敬答道:“二奶奶的鞭法更好。” 那少女道:“好在哪里呀?”她说话时笑意不减,面俏如花,只是手腕一动,鞭梢又起,劈空时“啪”地有声,这次却是向唐文杰的脸上打来。 唐文杰心中怒气已升,心想我与你不过初次见面,并无得罪,怎地你动手就是如此毒辣的招数,换做别人不会武功,吃了你这一鞭,面相岂不破了。于是心中报定要对她略施惩戒,待那鞭梢将要打来之时,疾出右手往那鞭梢上一弹。 只是风雷交变的一瞬,别人还道唐文杰要吃苦头时,只见那鞭梢突地改下垂为上升,直向空中飞去。那少女只觉一股大力自鞭梢传来,刹时已将她的手臂带起,鞭柄几欲脱手。那少女赶紧双腿夹紧马腹,只听那马儿一声长嘶,前蹄竟已被带致腾空。 一干喽罗天介般叫起好来。 喝彩声落,那马儿方才落下前蹄。那少女收回鞭子,面带惭色,神情却是不服。当下俏脸一板,向唐文杰问道:“不错啊你,这招叫做什么名堂?” 唐文杰道:“回二奶奶,这招叫做‘灰飞湮灭’。” 那少女道:“灰飞湮灭么,响亮倒是响亮,只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明明是指上功夫,为什么不起个‘一指追风’之类的名字?” 唐文杰见她适才还狠下杀手,令人憎恶,转眼间又和他探讨起招数的名称来。心道:这姑娘天真起来,倒也可爱。于是解释道:“这招势是我师父所传,本来就叫这名字。不过东坡居士有词云:弹指间、樯橹灰飞湮灭。由此称之,也算对头。”(我改了苏东坡的词,大家别砸) 那少女寻思道:“好象是有那么一丁点的意思,不过还是太过勉强。等到姑娘心情好时,再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 唐文杰笑道:“有劳姑娘费神。不过是给在下的招势起个名字,而不是给在下起个名字。再要等到姑娘心情好时,不拿鞭子抽我我就谢天谢地了。”他听那少女自称“姑娘”而不是“姑奶奶”时,也改口称她“姑娘”而不叫“二奶奶”了,毕竟“二奶奶”这称呼本就不雅,在这些山贼口中心里,只怕要多一层遐想,这些遐想只怕也会太过龌龊。 那少女忽又变脸,柳眉一竖,呵道:“你刚才胆敢弹飞本姑娘的鞭子,这事绝计不能如此罢休,早晚我要找回这一场。”凤目一转,心中似乎有了主意。又道:“你不是要见大王吗?走吧,我带你去见他。”又呵斥一班喽罗道:“都跟我回去,可哪个要是敢多嘴多舌,当心我割下他的舌头来给这位大侠下酒作菜。” 那群喽罗个个唯唯诺诺,垂头丧气,跟在马屁股后面。 唐文杰心中愈觉得这少女在山上的身份地位可疑,却又琢磨不透。 那少女骑马走在最前,忽又回头问唐文杰道:“这位大侠你尊姓大名啊?” 唐文杰道:“大侠二字在下可担当不起。我叫唐文杰,盛唐之唐,文才之文,杰出之杰。” “你叫唐文杰?”那少女闻言立即回头上下将唐文杰打量一遍,嘴角含笑道:“我看是荒唐的唐,文绉绉的文,只剩半截的杰。” 唐文杰无心与她斗口,只道:“只随姑娘高兴。” 那少女噘起小嘴道:“你这人好生无趣,不过好在功夫还马马乎乎说的过去,将来谁要嫁给了你,起码能保全身家性命。” 换是平常,唐文杰会说“倚姑娘的身手是不需要别人保护的”或是“谁要娶了姑娘可有苦头吃了”。但此时在土匪群中,也不敢胡言乱语,只淡淡道:“几手三脚猫的功夫,让姑娘见笑了。” 那少女见他语气平淡,自己也不想再讨没趣,便不再做声,只孤前行。 再行数里,山路陡然坎坷。那少女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一喽罗。那喽罗牵马走向一旁,唐文杰随眼望去:原来在这里尚有几间简易草房,想必是养马的所在。 一行人徒步再往上走,半晌无语。那少女甚敢无聊,不由又向唐文杰搭讪道:“银票可都带来了。” 唐文杰道:“在下恐怕孙大王典当不便,就直接带了现银过来。” 那少女脚步一停,面带不信,问道:“你带着现银,在哪里?” 唐文杰一拍背后包袱,道:“就在这里面,等见到了孙大王,自会相交。” 那少女疑惑地望向唐文杰背后的包袱,道:“五十万两的现白银,你那一个小包袱里就能装下?莫非那是太上老君的乾坤袋。” “五十万两?”唐文杰也是一楞,说道:“怎么会?你们孙大王明明只要五十两白银而已。”心中一沉说糟,看来此事办来并非容易,恐怕要多生一番周折。 那少女哑然失笑,道:“五十两?堂堂的张家二小姐只值五十两。这个孙老鼠,看我怎么跟你算帐。” 唐文杰跟在那少女身后,听了她的言语,对她身份愈加好奇,以她在山寨中的地位,肯定是寨主孙伏虎极为亲近之人,但听她说话语气,既不像孙伏虎的妾室,亦不像孙伏虎的女儿。难道这山上另有高人,这孙伏虎只是人前的傀儡?方才上山时听那牛三马四言语,也是不像。唐文杰实在思索不透,干脆不再去想,只用心记下所走的路,预防万一孙伏虎动粗,自己也好脱身。 第一章 赎金白银五十两(下) 一行人登过崎岖山路,到了山顶。此时日已黄昏,一片晚霞烧红了半边长天。山顶风大,一股疾风吹来,唐文杰顿感一阵清爽。顺眼往前望去,但见山巅处有一座寺庙,业已破损。想必是孙伏虎赶走了庙里和尚,断了香客香火,自己占了称王。 远远几个值岗的喽罗,见了那少女过来,都面带惧意,闪了开去。而原先跟随那少女的一伙喽罗,自上了山顶,也都四下散了。 那少女自领着唐文杰进了庙门,凡有看见她的喽罗,个个似见了猫的老鼠,恐怕躲闪不及。 那少女不去理睬他们,直接走入正殿,在殿中站住。殿中的一男一女坐在椅上正在大声争辩什么,见她近来,那女子将头扭向一旁,男的却站了起来,满脸堆笑,道:“哎呦,二小姐回来了,今天收获怎样?” 那少女也不答话,指着那男子向唐文杰道:“这位就是伏虎帮的帮主,也就是孙伏虎。”又指那女子道:“她是孙伏虎的婆娘,江湖中也有大名,叫做‘猛罗刹’,姓胡,人都叫她胡大嫂。” 唐文杰打量孙伏虎夫妇:那孙伏虎果然有伏虎之躯,虎背熊腰,身高丈二有余,甚是威猛;那胡大嫂面部黝黑,额宽唇厚,一看就是个厉害之人。 孙伏虎被那少女提及是伏虎帮的帮主,本来堆笑的脸立马严肃起来,腰身也挺直了些,“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向唐文杰抱一抱拳。粗声说道:“在下正是孙伏虎,这位是——” 那少女道:“这位是唐文杰唐大侠,武功比我可高多了。是从温州来替张百万交赎金领人的。” 唐文杰抱拳道:“孙帮主,幸会。” 孙伏虎听说此人是来赎人的,脸色登时显得十分欣喜,也不再保持帮主风度,笑容重新堆到脸上,大步向唐文杰走来,老远就伸出双手,见唐文杰只是抱拳行礼,只好也缩手抱拳。道:“原来是唐大侠,你可来了,你总算是来了。” 唐文杰一头雾水,正琢磨不透孙伏虎此举是何用意时。那少女呵道:“拜托!你是绑匪的大王,他是来送钱赎人的,你也有点威严好不好?” 那头扭在一旁的胡大嫂冷哼一声,骂道:“好没出息!” 孙伏虎被二人一抢白,自觉失态,立即后退两步,厉声问道:“银两带来了没有?” 唐文杰尚未答话,那少女抢声说道:“人家唐大侠怎么说也是千里迢迢来送银两给你花的,你怎能如此待客,先安排酒席请唐大侠饱餐一顿再说不迟。”说罢走近孙伏虎跟前,附耳上去细语一番。 孙伏虎听她耳语,大眼一呆道:“这怎么成。” 那少女银牙一咬,凤目一瞪,呵道:“快去!”孙伏虎只得长叹一声,出门要去安排。 唐文杰急忙道:“酒席就不必了,在下只望孙帮主早早收了赎金,放了张家小姐,我们还要赶路。” 那少女道:“现在天色已晚,下山就要入夜。你三更半夜带着人家二小姐赶路,也不方便。反正张二小姐来此出已有月余,不在乎多呆一晚。” 孙伏虎足已出殿,闻言回头道:“就是就是,酒菜都有现成,很快就齐,快请落座。”说罢快步走了出去。 那少女把唐文杰请到内屋,顺便也招呼那胡大嫂入座,俨然一家之主摸样。 过不一会,孙伏虎从外面进来,大咧咧坐到上首,说道:“酒菜马上就好,咱这里海味没有,山珍却能管饱。” 唐文杰心中抱定既来之则安之,在他下首坐了,道:“如此叨扰孙帮主了。” 孙伏虎道:“我是粗人,你别老文绉绉的。今天已晚,咱们酒足饭饱,你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你带人走路,大家皆大欢喜。” 唐文杰道:“那就请张家小姐一起过来吧。” 那少女接过话去,道:“不急不急,吃完饭后我就带你去见他。” 孙伏虎惊道:“怎么,你们原来还不相识?” 那少女在桌下伸脚踢向孙伏虎,孙伏虎“唉呦”叫了声痛。那少女怒道:“本姑娘怎么会和他相识。” 孙伏虎哭丧着脸,道:“这也难怪,这也难怪。” 唐文杰心中苦笑不得,以孙伏虎的威望怎能服众。这姑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背后究竟有何人撑腰,才能在伏虎帮中如此放肆。 说话间,外面的喽罗手举托盘,已将酒菜送上:先是四个凉拌,再是四个热抄,最后是四个大盘。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唐文杰也是久居山中,知道这桌山珍极为珍贵,可在孙伏虎眼里却稀松平常。 四人坐定,孙伏虎拿起酒壶给唐文杰满满斟上一杯,说道:“山里头最缺的就是酒水,你可要少喝一点。” 胡大嫂冷声道:“那不喝岂不是更好。” 孙伏虎道:“只要唐大侠高兴。” 唐文杰好生奇怪,既然摆下了酒席,还生怕人喝了酒去。 那少女道:“哪里有你这样做东的,还有不让客人喝酒之礼。唐大侠,你别听他胡言乱语,只管尽兴饮酒,喝完了孙帮主床下还有三坛。” 唐文杰被弄得摸不着头脑,一时间看着酒杯,不知是喝还是不喝。 孙伏虎又道:“你爱喝便喝,我却是不喝,我只吃菜。”说罢,伸筷夹起一块鹿脯放入口中大嚼起来。嘴里还不闲着,道:“不错,看来姜二的厨艺见长。婆娘,你也吃一块看。” 胡大嫂看不惯丈夫那副无礼摸样,接过酒壶,自斟了一杯。举杯向唐文杰道:“唐大侠,大嫂先敬你一杯。看你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摸样,却敢独身来闯我我们伏虎帮。大嫂最佩服你这般有勇气之人。”说罢一饮而尽。 唐文杰见胡大嫂豪气爽快,比之那吞吞吐吐的孙伏虎可强的多。这举起酒杯要喝,又听孙伏虎闷声道:“你自己要喝,可怪我不得。” 那少女面色一变,呵道:“孙老鼠,你要是再这样疯言疯语,姑娘就长住江郎山,再也不走了。” 这句话说出后,果然起了威力,孙伏虎不再言语。 唐文杰见事有蹊跷,心中倒有了计较。当即“哈哈”一笑,举起杯来,道:“在下本来酒量就浅,无奈大嫂相敬,却又恐孙帮主见怪,就只饮此一杯。他日有缘再会,在下做东,大家再喝个痛快。”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孙伏虎见他果真喝下了酒,面露惊色,道:“你还真地喝了,我这般提醒你,你还敢喝。”回头向胡大嫂问道:“婆娘,你可没有事吧?” 胡大嫂满脸疑惑,道:“你装什么鬼,我就喝了一杯,会有什么事——不过,你今天取得什么酒?后劲这么大,只一杯就有点头晕。” 孙伏虎叹了一声道:“这酒里添了蒙汗药,你喝下自然头会晕,只怕没多大工夫,你俩就要呼呼大睡了。” 唐文杰听说此言,站立身子,却晃了两下,厉声呵问:“在下前来赎人,并无歹意,帮主何必使这等下流的手段!”其实他在喝酒之前听到孙伏虎种种言语,就猜测酒里可能有毒,事先作了防备,才饮下了酒。毕竟心中犯疑:若是他有意投毒,又何必几次三番不让自己饮酒? 孙伏虎道:“我可没有请你喝酒,是你自己禁不住劝,能怪得了谁。” 这时,一旁的那少女连声嬉笑,显得十分得意。道:“你这家伙竟敢对本姑娘无礼,还差点弹飞姑娘的鞭子,害我在小的们面前丢了面子。这一场姑娘不找回来,岂不让人看扁。不过姑娘也不为难与你,只狠狠抽你三鞭子便罢。 只听“咚”地一声,胡大嫂已支撑不住,摔倒在地。孙伏虎也不去扶她,只道:“你这婆娘这些日子来害我吃苦头不少,迷晕你一会也是活该。” 唐文杰见这三人的关系莫名其妙,帮主不象帮主,夫妻不象夫妻,索性继续装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古怪。便以手指那少女道:“看你貌美如花, 心胸却怎地如此狭小,今日我——”话音未落,也是栽倒在地。 那少女自以为得计,笑道:“得罪了姑娘哪有这么容易摆脱。” 孙伏虎起身道:“大小姐啊,好歹他也是前来赎你,你又何苦捉弄与他。” 原来那少女就是被孙伏虎所绑来做票的张家二小姐张云珊,不过一个被绑架的人质却在土匪窝里作威作福,真是让人大呼奇怪。 张云珊凤目向孙伏虎一瞪,道:“我要你向我家里索要五万两白银,你为何只要了五十两?难道姑娘身家只值区区五十两。你准是被我欺负怕了,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是不是?” 一席话竟说得孙伏虎满面惭愧,说不出话来。 张云珊又道:“本来我想得了银票,就天南海北潇洒快活去也,可如今只有区区五十两,怎么够我花来。” 孙伏虎忙道:“姑娘若要去,我山寨里尚有几千两银子,一并奉送姑娘便罢。”这也是一个倒霉到家的笨贼,自己被自己的肉票欺压得苦,临走还甘愿奉送家底。 张云珊长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不走也不行了,现在爹爹派了我姐夫前来救我,待他一醒,我可就走不脱了。就是走前,也要抽他三鞭子解气,纵然将来是亲戚,就当我现在不知情。” 孙伏虎惊道:“这人还是你的姐夫,那他怎会不认识你?” 张云珊道:“我也是听爹娘说起,我姐姐有个从小就指腹为婚的夫婿,叫做唐文杰的。但从来没见过他,如今他自报姓名,年龄又大致相当,想来绝不会错。” 孙伏虎寻思:自古只听说姐夫戏小姨,如今小姨要鞭抽姐夫。这个热闹好瞧。但愿她抽完就走……便道:“那你就狠狠地抽吧,抽完就走。他只喝了一杯酒,药性不会太久。” 张云珊从腰间取下鞭子,口中道:“今日让你知道我的手段,将来胆敢欺负姐姐时,须知有个厉害的小姨。”说罢手腕一抖,鞭稍飞起,半空中“啪”地作响,径直向唐文杰身上抽去。这一次明显是手下留情,不再往脸上招呼,只怕万一破了相貌,不好向姐姐交代。 鞭子眼见就要打在唐文杰身上,只见他一个翻身,跃了起来。鞭稍也不知怎地已被他捏在手中。但见他此时眉目带笑,道:“好个厉害刁蛮的小姨。” 这一下大出两人意外,明明见他饮下了毒酒,却怎会平安无事。孙伏虎暗忖: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说这张小姐已够精灵古怪,不想他姐夫还有更高明的手段。 张云珊心中吃惊不小,赶紧回收鞭子,不料回挣之下,那鞭稍还捏在唐文杰指间,纹丝不动。她“格格”一笑,道:“姐夫如若喜欢,就送与你了。”果然唐文杰闻言,将鞭稍松开,由她收回。 其实唐文杰心中也是纳闷:料想就是张云珊武艺再高,鞭法再精,也决计没有将伏虎帮众贼收服之理。可眼见着这伏虎帮上上下下,个个怕她如虎,这当中又有什么原因。当下便以言语相试:“我只道二小姐身陷匪窝,怕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凌辱,不想却是在这里作威作福,快活无比,看来我就不应该来,这就告辞。只由二小姐在此长住,哪日思念父母了,自行回家便是。” 孙伏虎急忙道:“那怎么成?你们好不容易团聚,哪能就走。说不定张家父母因思儿心切,正日夜啼哭。唐大侠还是带二小姐回去。他日想念这里,随时再来。” 唐文杰道:“这要看二小姐意下如何了。” 张云珊道:“回就回罢。待你与姐姐成亲之日,我若不在,就不热闹。” 孙伏虎大喜过望,连声说道:“这才好,这才好。哪天唐大侠新婚了,也通知我一声,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张云珊笑道:“你也敢去,不怕我告诉爹爹,将你捉住见官。” 孙伏虎道:“老孙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官。” 张云珊以手刮鼻,道:“也不怕羞,你却怕你婆娘不怕?还不去打盆凉水来,将大嫂弄醒。” 孙伏虎这才想起婆娘还躺在地上,忙唤了一个喽罗进来,打来一盆凉水,泼在胡大嫂脸上。 胡大嫂一个喷嚏,悠悠醒转,揉了揉昏沉发涨的脑袋,人未起身,口中便骂:“哪一个混帐王八蛋在酒里加的蒙汗药?” 孙伏虎回骂:“你这臭婆娘,我自下毒,却没请你来喝,你自斟自饮,又怪得了谁。怎能张口就骂。” 胡大嫂听说竟是丈夫下的毒,心中好没来去处,问道:“好生生的喝酒吃饭,你偏要下哪门子毒?” 孙伏虎道:“是张家小姐让我下毒,好迷翻了他姐夫来用鞭抽。” 胡大嫂还是不太明白,搔头问道:“张家小姐的姐夫,却又是哪一个?” 孙伏虎道:“这位前来赎人的唐大侠便是。” 胡大嫂却是更加糊涂,摇头道:“唐大侠怎地又成了张小姐的姐夫?他们一家人当真是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唐文杰也是觉得好笑,说道:“此中曲折一言难以说明。只是贵帮请了二小姐来,只是作客,并且相待甚厚,感情大家都是朋友,那就好说话了。” 张云珊道:“姐夫心中肯定奇怪,这其中缘由,日后我自会说与你听。现在误会已清,正如你所说,大家都是朋友。姐夫你手段高明,我自愧弗如。你对我无礼相待,又弹有抓我的鞭子,现在我也不计较了,想必你也不会记恨我吧。” 唐文杰心中苦笑,心说明明所有事端都是你挑起来,现在反而强词夺理,说我无礼。原来他曾见过张家大小姐张云萝,分明就是一大家闺秀,举止有节,言语温柔。就是见了他这未来的夫婿,也是三句话不说就羞的脸颊通红。这一奶同胞的亲姐妹,脾性怎会相差如此之大,当有如天壤之别。当下只道:“我自然不会记恨,再说这么厉害的小姨,我又怎敢记恨?” 众人呵呵一笑,孙伏虎命人撤去毒酒,重新提酒上来,又换了酒杯。眼见天色已晚,又令人上了灯火,直照的殿堂通明。四人方又重新落座。 席间胡大嫂问道:“唐大侠,我可有一事不明。刚才你我都喝下了毒酒,为何你会没事人一样?” 唐文杰道:“大嫂千万不要如此称呼,在下出道不久,哪里配称大侠二字,若帮主夫妇不嫌在下高攀,就以兄弟相称如何?”那胡大嫂是个豪放之人,当即改口。唐文杰乃从口中吐出一物,道:“兄弟当年学艺时,师父曾将此物相赠。这物事有个名称,叫做‘化毒丹’,江湖中常见的几种迷药皆能被此物化去。” 孙伏虎见有如此宝贝,心痒难耐,伸手抢了过来,唐文杰也不阻拦,任他拿去。孙伏虎将“化毒丹”在手里反复来看,说道:“这东西有这么奇妙?不行,我得试上一试。”说罢将“化毒丹”抛如口中。 张云珊见状“哎呀”叫了一声道:“孙老鼠,你脏不脏啊。” 孙伏虎道:“口中怎么会脏?”又唤喽罗:“快将方才那壶毒酒拿来,我喝上一口试试。” 唐文杰道:“不用毒酒,就你跟前这寻常白酒,你喝下后就知分晓。” 孙伏虎道:“当真。”举杯饮下一杯酒,忽又呸呸吐出,叫道:“明明是酒,怎么会淡如清水?” 唐文杰笑道:“这就是‘化毒丹’的工效,所有酒茶酱醋之类,含在口中,都会化为清水。这一粒就送与你了,不过不可常用,此物只是丹药练制,用的久了,工效也会消失。” 张云珊见化毒丹神奇,叫道:“姐夫,这么好的东西你也要送我一颗,有了这东西,日后行走江湖就大胆多了。” 孙伏虎也是满心欢喜,道:“唐兄弟为人爽快,他日用到大哥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他取出化毒丹在手中把玩不已,口中喃喃道:“这东西真是神奇,酒茶酱醋都能化为清水。咦?不知能否将尿也化成水?” 那一旁的 胡大嫂按捺不住,起身抬手向孙伏虎头上拍去,口中骂道:“你这厮怎地这般蠢笨,你倒含上一口尿来化化看!” 孙伏虎只顾把玩化毒丹,被胡大嫂一掌拍个正着,孙伏虎吃痛,大叫一声站了起来,道:“你这婆娘怎生如此无礼,看老子今天不活劈了你,就不再姓孙。” 胡大嫂冷笑道:“照你这话,你早已不姓孙了。” 孙伏虎被揭到短处,顿觉面上无光。原来这对活宝夫妇动不动就刀枪相见,而孙伏虎丈着身高力大,总能占到便宜。后来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手下从山下劫了一位美貌少女上山。这美貌少女就是四处游山玩水的张家二小姐张云珊。上山之后,云珊小姐就动起手来,那套轻柔灵动的鞭法恰是克制孙伏虎的克星,几个回合下来,身上吃了几鞭,被摔了个大跟头。那胡大嫂看了却如获至宝,十分待见张云珊。张云珊本就是贪玩之人,顺口就留了下来。后来小巧擒拿功夫教会了胡大嫂几手,再与孙伏虎动手时就大占上风,就是不敌,张云珊也会出手相助。一些日子下来,把那孙伏虎整的好苦。张云珊与胡大嫂相互撑腰,竟使得张云珊在山上为所欲为起来,整日里带着十几个喽罗骑马驾雕,打猎游玩,当真是乐不思蜀。这下可苦了孙伏虎,整日被胡大嫂嘲讽挖苦,笑骂由心,把结婚后受的气连本带息都还给了他。这月余来,两口子也不知打了多少架,可孙伏虎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暴躁性子竟也被磨平不少。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这给老婆撑腰的张家小姐快些离开,自己也好重整雄风。好不容易张而小姐玩够了,却指使孙伏虎向自己家里索要赎金,以给自己当作盘缠,开口就是五十万两白银。孙伏虎寻思五十万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万一张家出不起,那张小姐还不知要停留到什么时候。于是打定主意,把五十万两改成了五十两,哪怕自己赔上家底,也要尽快把这瘟神送走。好在明日这刁蛮小姐就要走了,心中底气难免硬了起来。 此时再也无法忍受老婆的挖苦,大呵一声:“今天咱都不要别人相助,就你我拼个输赢!孩儿们,把老子的大环刀拿来!” 胡大嫂也不示弱,更大声音叫喊:“孩儿们,把你老子他娘的开山斧拿来!” 孙伏虎见在言语上又被占了便宜去,只气得哇哇大叫。 唐文杰在一旁看他们夫妇说话间就要动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解。 而张云珊知道他们两口子间动手是经常的事,只微笑坐在椅上观看,心中却在盘算今晚怎生再好好教训孙伏虎一顿。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庙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人连滚带爬跌进殿来。口中大喊:“帮主,大事不好,有人杀上山来了。” 第二章 云龙山上的来客(上) 孙伏虎听说有人杀上山来,心中更是急怒。再看那来报信之人,却是一个光头,心里疑惑,呵道:“你这贼秃却是从哪里来的?” 那人抬起头来,说道:“哪有什么贼秃,小的是牛三。” 唐文杰见那人果然是白日里带自己上山的牛三,只是当时还是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现在却头顶光光,在灯光照映之下,犹显油光可鉴。 孙伏虎上前拉起牛三,道:“什么时候刮的光头?这是谁的手艺,还真不错。”这孙伏虎大敌当前,竟去关心手下喽罗的光头,直让众人觉得可气可笑。 那牛三哭道:“就在黄昏将过是夜不黑的时候,小的和马四兄弟还在山脚下巡逻,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三个汉子,其中一个好象还受了好重的伤。其中一个使刀的汉子上来就问:这里可是孙伏虎的山头?小的心想肯定是来投靠大王的,可那能直呼帮主你的大名呢。我见那人不会说话,恶巴巴的,比起中午时来赎人的那位小哥可差得远了……” 孙伏虎骂道:“只捡要紧的说,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 牛三道:“是是。小的就问他是谁,上山来做什么?谁知那汉子只说:是孙伏虎的山寨就好,咱们是豫东什么地方的。说要在咱们山上住一段时间。我说,这伏虎帮哪是你想住就住的,何况山上是非不少,就赶他们下山,那个拿刀的汉子说:就怕不见不行。没办法,小的只好与他放单,可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在我头上一挥,我就绝得凉飕飕的,变成了这副摸样。小的眼见打不过他,这才赶紧上山来通报帮主。” 唐文杰听到牛三言语,心中暗道:“你这一上山通报,不正好将人给引过来了,想是你这厮怕死,被逼迫了给人家带路。” 孙伏虎叫道:“有这等事,那人现在哪里?”又道:“去把我的大环刀拿来,待我去将他劈成两段。” 这时胡大嫂已从内间取了兵刃出来,将一把黝黑的鬼头大环刀抛与孙伏虎,自己却执了一对硕大的开山斧,那通常以开山斧作为兵器的多为壮汉。胡大嫂选择开山斧来做兵器,想是她臂力惊人。 几热方要出门,只听到院内呼喝声起,随即一阵“叮叮当当”作响,便听兵刃一片落地之声,当中夹杂一干喽罗叫苦叫痛以及叫骂之声。 几人抢出殿门,此时正值皓月当空,星光万洒,而寺庙又处在山巅之上,四周没有遮掩。所以众人看的分明:只见院中一群喽罗个个紧握手腕,兵器抛了一地。 再看院中站立三人,最前那人一衫短衣,脸庞瘦长,但面上无须,看似岁数并不甚大,此时双手抱胸,一柄铁剑斜斜插在腰间;另外两人却互相搀扶,一人白衣长衫,手中拖着一条长枪,见他面带痛楚,嘴角挂有血丝。另一人一手抱他肋下,一手执刀,身形颇为粗壮。 孙伏虎此时早已怒不可遏,大呵一声:“哪里来的杂种,竟到伏虎帮撒野来了。”言罢,将手中大环刀舞得虎虎生风,向那持剑的汉子砍去。 那汉子闪身一让,躲过一刀,却见孙伏虎刀法连绵不绝,一味急攻。那汉子的闪挪功夫倒也了得,只左右闪避,孙伏虎的大环刀竟无法沾身。 唐文杰一旁看的仔细:孙伏虎的刀法虽然气势凌人,下盘却不甚稳,兼之刀法凌乱,缺乏章法,若是用来冲锋陷阵,威力不小;但眼下与人缠斗,只如狮子搏兔,效果不佳。而那汉子闪躲腾挪之间,无不透露着一股潇洒流畅之韵,显然是出自名门,受过高手指点。 两人再斗片刻,孙伏虎气力已然有些不支,刀势略有缓慢,又见始终沾不到那人半点,只气得有骂又叫。 这时只听那汉子叫道:“见教了。”右手促地拔剑,避开孙伏虎砍来一刀,闪到一旁,疾地出剑向那大环刀的刀身一点。大环打被荡至一旁。那汉子后跃了半丈,郎声说道:“今日得见孙帮主刀法,果然威力超人,在下佩服之至。”言语中颇带讥讽之意。 孙伏虎的大环刀被那汉子用剑一刺之下,只觉手心一震,险些脱手。赶紧抱神守一,握紧刀柄,向那汉子呵道:“你我还未分出高低,有佩服我哪里来?来,你我再斗三百合再说。”说罢,急弛大刀,复又攻上。 那持刀的汉子将搀着的受伤之人扶坐地上,抢前一步,挥刀格挡孙伏虎砍来一刀。沉声说道:“在下一行三人遭元狗追杀,前来讨孙帮主的庇护,有得罪之处,万望孙帮主恕罪则个。” 孙伏虎闻言一楞,道:“你们既遭元狗追杀,那就不是坏人,再打还有什么趣味。”说罢便收刀罢斗。这孙伏虎是个直肠空腹之人,天下间的人似乎不是敌人就是朋友。这就要和那帮被元狗追杀之人喝酒去也。 一旁久未出声的胡大嫂冷声呵道:“你们仗着武功高强,上山便伤我这么多弟兄,天下哪有如此寻求庇护之理。来,却与我斗个高低输赢再说。”说罢挥动大斧,上前便攻。 那持刀的汉子躲开来势汹汹的一斧,并不还击,口中只道:“大嫂且住,听在下将话讲完。” 胡大嫂怒气正盛,哪里听得进去。一斧招势未老,接连又是几斧袭来。那对开山斧每只重逾四五十斤,在胡大嫂手里只如轻木一般,只见她愈使愈快,双斧劈空呼呼有声,旁边众人急忙后退闪避,留下好一片空地由他两人对阵。那持刀大汉显是武功更高一筹,只一味闪避,并不还手。 那持剑的青年退出场后,便守护在受伤那人身边。此时见了两人缠斗,自家兄弟又是只守不攻,那胡大嫂一阵猛攻,虽有些气粗,一时半会却不会停止,不由得心中着急,高声叫道:“这伏虎帮中还有个当家的没有?” 不料一旁的张云珊早看得技痒,再者与胡大嫂相处一月有余,不忍见他夫妇统统落败。当下取鞭向前,手指那持剑汉子道:“怎地没有当家人,姑娘便是。你们半夜杀到人家门口,定是不怀好意。待姑娘教训完了你再听你有何计较。”说罢手腕一抖,鞭梢已动,依旧半空中“啪”地一响,抽向那持剑之人。 持剑汉子见她鞭法精妙,心中一奇。方要躲时,又恐鞭子打到自己受伤同伴,只得伸手去抓鞭梢,只是他只以剑法见长,空手擒拿的功夫却不怎样。只见手堪堪抓到鞭子时,那鞭梢一颤,竟转了个方向,打向他的肩膀。持剑汉子瘁不及防,肩头早吃了一鞭。 张云珊一鞭得手,心中甚是得意,收回鞭子,道:“你且过来,我也不占你的便宜,咱们公平打过。” 持剑汉子心中一怒,就要上前。却听那受伤之人“咳咳”两声道:“丁兄弟,这姑娘的鞭法好生眼熟,只怕和二当家的有些渊源。你去只须将来由说清楚,他们倘若不肯相容,咱们便去,不要多生是非。”想是他受伤不轻,几句话说下来,气血便已不顺,止不住咳嗽起来。 持剑汉子道:“杨大哥,我理会得。”上前抱剑向张云珊道:“在下丁不立,今日请教姑娘高招。敢问姑娘芳名,师出哪位大师门下,在下若是输了,也输个分明。” 张云珊道:“姑娘姓张,名字就不方便对你说了。至于我的师父,那可是一位大大的高手,只怕说出来要吓你一跳,就不说了罢。不过要过招么,姑娘奉陪到底。” 丁不立目光四周一扫,见到唐文杰不声不响站立门口,自他出来,神情冷静,却不发一言。他心中暗忖:想不到这伏虎帮中竟然藏龙卧虎,也不少好手在此。今日若不亮出点真功夫来,恐怕将来传了出去,惹江湖中人耻笑。当下说道:“姑娘不说便罢,就请姑娘赐教。” 唐文杰见那使刀使剑的汉子都曾出手,手下工夫好是不赖。他初出江湖不久,平日里高手见的也不是很多,此时在心里将这两人的武艺与自己所学互相印证,似乎都不在自己之下。于是提醒张云珊道:“云珊,切切小心在意,这人武艺可不在我之下。” 张云珊回首嗔道 :“我只报了姓氏与这姓丁小子知道,你却喊出了我的名字。真是够笨。” 唐文杰摇头苦笑。丁不立“哈哈”一笑道:“在下原也没听的清楚。”说罢,手臂平伸,剑指一旁,道:“张姑娘,出招罢。” 张云珊也不客气,鞭梢抖动,劈空作响,击向丁不立。丁不立闪身躲避,却要反击,却苦于鞭长剑短,攻击不着。只见张云珊一鞭猛胜一鞭地打来,本来她就身形婀娜,如今挥舞长鞭,真是胜似嫦娥舒袖,煞是看呆了旁人。 丁不立与她堪堪斗了十余回合,心知要胜过她手中长鞭,须得攻到她近身去,此时见张云珊鞭法巧妙,身形曼曼,不知觉中竟有些痴了,一时竟不忍进攻。 这时听得那持刀汉子叫道:“承让了。”丁不立眼角瞥去,那持刀汉子与胡大嫂两人已经罢斗。胡大嫂人已气喘吁吁,发梢凌乱;持刀汉子已收起了刀,此时更好整以暇,守在那受伤的杨姓汉子身畔,注视他两人相斗。 原来那持刀汉子相让多时,胡大嫂的双斧急攻猛砍之下,早已失了章法。持刀汉子觅了一个破绽,挥刀削去她头上发钗,一击得手,便后退停战。胡大嫂自知武艺与人相差太远,人家又是下手留情,便也收起斧头,平定内息,不再上前纠缠。 那受伤的汉子由于伤重,止不住的咳嗽。丁不立猛地回神,心道:“杨大哥重伤在身,我还是要早些结束争端才好。”心中主意打定,手腕凝力,剑花闪动,待鞭梢方要打来时,竟被剑尖刺中,荡至一边。丁不立见她鞭法门户已开,心中暗喜,急向前跨了两步,剑已出手,只见他将剑一挽,分出三个剑花来,分别刺向张云珊的肩头及双手手腕。 唐文杰一旁看的惊奇:天下剑法门派众多,虽各有所长,却都讲究刺。挡。撩。削,无一不足。而那丁不立剑法竟是一味以刺为主。再看他手中铁剑,月光之下虽不甚清晰,隐约看出剑身狭窄,剑尖细长,剑体通身黝黑,好似两面都未开刃。心中暗道:“这人剑法好是古怪,这一剑三刺之下,云珊怕是要败。” 果然丁不立剑光刺到,张云珊立即手忙脚乱,连连闪身后退。丁不立得势不饶人,随即跟上,剑光闪动之处,只听他呵了一声:“撒手罢。”张云珊只觉手腕一酸,顿感无力,长鞭应声落地。 张云珊捂手后退,唐文杰抢前一步,抓住她手腕看时,只是虎口处有一红点,并未见有血流出,心中赞道:“这人力道拿捏的好准,竟能以剑尖打穴而不伤人肌肤,就这一手功夫而言,自己未必就能比得上。” 张云珊眼见输了一阵,她天生好强,又是任性,哪里咽得下这一口气。便抓住唐文杰手道:“姐夫,你去帮我找回这一场来。”她只道唐文杰武功要强过与她,却忘了方才还要用毒酒将他迷翻,再抽他三鞭子出气了。 唐文杰却是个性情稳重之人,见此时局势未明,眼前三人又都颇具大家风范。只淡淡说道:“你姐夫怕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就不要出丑了罢。” 张云珊嘟起小嘴,心中甚为不乐。道:“姐夫你为人怎地这般胆小怕事,连自家人的忙都不肯帮,将来姐姐跟了你去,只怕过得没什么趣味。” 那持刀汉子见几场下来,都是己方占了便宜,说话就更为谦恭。道:“在下刘风,这两位都是我的兄弟,使剑的叫做丁不立,拿枪的叫做杨恭祖。都是豫东云龙山中人。此番南下,乃是奉了我们当家大哥之命,前来追杀一个当初投靠元廷,灭我中华的奸贼。却因事行不细,被那奸贼探知了消息,事先埋伏了人手。动手时,我杨兄弟被一蒙古军官击成重伤,无奈之下,只得逃命来到贵帮山头,听说此处的孙伏虎帮主乃是一个急公好义,仇视元廷的好汉,这才寻上山来以求庇护。中间生得些许误会,还望孙帮主赎罪才是。” 孙伏虎闻听此言,忙道:“原来几位是云龙山上的好汉,你们云龙山这几年可是大大的有名啊。哎呀,你们怎地早先不说起,都快请进,我让人取草药来为这位姓杨的兄弟疗伤。” 刘风大喜谢道:“敝三人谢过孙帮主大恩。” 此时却听胡大嫂冷冷说道:“云龙山就很了不起么,上山便以武欺人,哪里都没有这般道理。” 气得孙伏虎破口大骂道:“你这臭婆娘怎恁地没个见识!” 胡大嫂道:“你生就这般丢人现眼,没个气势。你爱舔腚便舔,老娘可不奉陪了。”说罢掉头离去。 第二章 云龙山上的来客(下) 一席话只将孙伏虎脸色气成了猪肝色,只指着胡大嫂背影大骂:“早晚砍杀了你这臭婆娘。” 刘风急忙劝道:“都怪兄弟们不好,触怒了帮主威严,真该万死。他日定要向大嫂赔礼道歉才是。” 孙伏虎道:“不必不必,臭婆娘有眼无珠,不识得真豪杰,须怪不得你们。走,咱们先去喝酒,几位定要将此番南来的英雄壮举说与我听。” 刘风说道:“此次南来,我们兄弟丢尽了颜面,哪好在人前再提。”却指唐文杰。张云珊两人问道:“不知这两位如何称呼?”原来刘风眼光甚厉,早就看出两人气质不俗,绝不似山中匪类。 孙伏虎见刘风问起,不由面带窘色,搪塞道:“这两位是温州人氏,来我帮中玩耍的。” 唐文捷却有意结交这几位人物,抱拳说道:“刘大侠有礼,在下唐文捷,这是小可妻妹张云珊。今日得见云龙山高手风范,当真是三生有幸。” 刘风道:“唐兄弟言重了,我们不过都是些山野之人,哪里配称大侠二字,倘若唐兄弟念及今日相会缘分,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唐文杰道:“是,刘大哥,小弟不恭了。” 刘风又道:“方才见了张姑娘的鞭法,心中好生纳闷。冒昧问张姑娘一句:可曾认得蒋正山。蒋正宏兄弟?”他眼光自也不凡,见到张云珊的奇妙鞭法就猜到师承。 张云珊乍听刘风提到蒋正生。蒋正宏兄弟姓名,也是一楞,脱口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蒋叔叔姓名?” 刘风见果然料中,道:“那就对了,天下间若论鞭法精妙,无人能出蒋家大哥之右。姑娘定是得了蒋家大哥真传,举手投足之间,便能看出端倪。尤其你刚才与丁兄弟对阵时,鞭法每动,必劈空有声,这却是‘劈空鞭’不是?” 张云珊道:“不错。如此说来,你与我蒋家叔叔很是熟悉的了。” 刘风笑道:“张姑娘还不知道,蒋氏昆仲早已入伙云龙山,在山上坐了第二把,第三把交椅。” 躺问界听说张云珊武功出自蒋正生门下,心中亦是暗自吃惊。他早在师门时便听说“中原大侠”(暂定)蒋正生与“中州大侠”(暂定)蒋正宏早年曾英勇抗元,立下过无数战功,后崖山兵败,蒋氏兄弟也不知所终。后来元军铁骑践踏中原,大肆圈地,各地昏官污吏又与元人互相勾结,欺压百姓,各地黎民都苦不聊生之际,兄弟俩又再度现身,杀贪官,斗元贼,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来。而张云珊被如此英雄人物调教,那自是大大的光彩。如今蒋氏兄弟也已入伙云龙山,看来云龙山上的力量非同小可。 只听张云珊道:“以我蒋叔叔的武功名望,在云龙山上竟会屈居第二把交椅?那你说说看,你们大当家的姓甚名谁?又是什么来头?” 刘风只道:“蒋氏昆仲的声望武功,本就天下闻名,他们兄弟初上山时,当家大哥也是将头把交椅相让,只不过蒋家大哥说道:大家相聚,只为驱除鞑虏,恢复我汉家江山,不会在意世间虚名,所以执意不肯。” 张云珊道:“你们的当家大哥,也没有个名字称号么?” 她语出不逊,刘风等三人脸色都是一变。唐文杰忙呵道:“云珊,不得无礼!” 刘风随即呵呵一笑道:“张姑娘快人快语,颇有我辈风范。我们当家大哥叫做岳穆,外号称作‘神鬼莫测’,胸中自藏有百万雄兵,在齐鲁豫皖也是大大的有名。” 张云珊“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甚满意。却向唐文杰道:“你凶什么来,当心叫我姐姐不理睬你。” 唐文杰苦笑之下正无理会时,孙伏虎说道:“诸位请入内,我已备好了酒菜,咱们且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又道:“这位受伤的杨兄弟我也给安排好了房间,先住下,再找良医来看。” 丁不立皱眉道:“只怕杨大哥支撑不了那么许久。” 唐文杰上前一步道:“兄弟当初学艺时,曾跟师父学得几手岐黄黄之术,若两为大哥不嫌兄弟手拙,便让兄弟试着一医?” 刘丁二人大喜。刘风道:“唐兄弟说哪里话,快请施救,云龙山上下感激大德。”言罢,深深作了一辑。 而那丁不立更是激动,上前抓住唐问杰手腕,道:“唐兄今日慷慨相救,他日用到兄弟时,便刀山火海,粉身碎骨,若皱一下眉头,就不姓丁。” 唐文杰忙躬身回礼道:“两位且莫如此,既然大家都是武林中人,互相援手,那是应该。” 当下唐文杰着人将伤重的杨恭祖抬至房内,平放在一张木板床上,又令人多点火烛,照亮房间。眼见杨恭祖面皮蜡黄,额上不住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粒,想是身上痛楚难耐,但又强行忍着,不至于叫出声来。 唐文杰揭开杨恭祖衣衫,映如眼帘的情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只件杨恭祖胸口上赫然印着一个硕大的手印,由于时间过长,已呈青紫颜色。唐文杰伸手向掌印处摸去,甫一沾手,只家杨恭祖眉头一紧,牙关紧咬,面上汗珠顿时如雨般流出。同时上身不住抽动,显是疼痛已至极限。 刘风丁不立见此情景,忙上去稳住杨恭祖双肩,面上都是焦躁不安。 唐文杰伸手细探,眉头也是一凝。 丁不立急问道:“唐兄,我杨大哥伤势怎样? 唐文杰道:“杨大哥胸口中的莫非是‘风雷掌’?这人掌法好生厉害,只一掌便打折了左胸第三至第七条肋骨。不过还好杨大哥躲得及时,未被伤及心肺。待我为杨大哥续上断骨,再配些草药,只须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刘丁二人闻听此言,都是喜不自胜。丁不立更是眼含泪花,连连称谢。 唐文杰乃着人取来木板绳索等接骨所需之物,又讨来纸笔,开出药方。孙伏虎见那药方上不过是些“当归,三七,红花”之类常见草药,山上也都齐全,忙唤人去取。 唐文杰动手为杨恭祖续骨。那杨恭祖当真是个硬朗之人,身负如此巨痛,竟然始终未叫喊一声。待接骨完毕,全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湿透。 待唐文杰为杨恭祖处理完毕,夜色已深。此时月亮被乌云隐去,天色顿时暗了下来。 孙伏虎见大功告成,说道:“大伙儿忙了半宿,我又让手下重置了酒菜,咱们先去喝酒,这里我自会留人照看。” 丁不立却放心不下,道:“刘大哥去罢,小弟在此看护杨大哥。” 孙伏虎劝道:“这里在山巅之上,又是半夜三更,哪里会有人来。杨兄弟若是身体不适,只要呻吟一声,我手下弟兄自会过来通报。” 丁不立还是不愿,孙伏虎道:“若是有事,一切都在我身上。” 丁不立禁不住孙伏虎再三相劝,只得与刘风唐文杰同去殿中。房间中已布置好了酒席。而那张云珊也是好大的精神,此时还没休息,正坐在席间等候。见唐文杰一行人进来,起身问道:“姐夫,那位杨大侠不碍事么?” 唐文杰道:“杨大哥受了不轻的内伤,好在性命无碍了。” 张云珊欢喜道:“那可就太好了,都快过来坐罢,我在这里等了你们好长时间了。” 一行人都到席间,分主宾坐下。 酒过三巡,唐文杰向刘风问道:“适才听刘大哥说及,杨大哥乃是被一蒙古军官所伤。小弟看到杨大哥身上掌印,所使手法却是中原掌法‘风雷掌’,这中间好有蹊跷。” 刘风叹了一声,道:“孙帮主与唐兄弟。张姑娘都是侠义之士,有些话就不瞒几位。这件事须得从头说起:此次我们兄弟三人奉了当家大哥之命南下,乃是为了冯朝唐而来。” 唐文杰道:“冯朝唐?莫非就是那张弘范麾下先锋,甘为元人走狗,屠杀我大宋官兵,逼死少帝的冯朝唐?” 刘风点头道:“正是此贼。当年因他与张世杰将军有隙,便携我军机密投靠了元 廷,以致我大宋崖山兵败,断了气数。这些年他仗着当年军功,官是越做越大,残害我汉人百姓的手段也是越来越是毒辣。前些日子,我们当家大哥探知此贼又升任两广巡按使(杜撰的),将去广州赴任,便令我等兄弟三人前来取他人头。只是我们在徐州府就盯住这贼,无奈他手下戒备极严,一直没有寻到下手之机,只好一路跟他南下。这一跟就是月余,行程也逾千里,一直到现在的衢州境内。可不知怎地被这冯贼探出了我们行踪,就在昨晚,我三人悄悄去他粞身之处探访时,就中了他的埋伏。一场争斗下来,我们见急切下不了手,正要脱身时,只见一身着元兵衣服的高大汉子杀如阵来。我杨兄弟最是痛恨元狗,便前去与他对阵,两人堪堪斗了有数十招。我杨兄弟使出他家传绝技‘回马枪’,一枪刺中那人腹部。可哪里料想,那元狗竟是一身的横练功夫,已到刀枪不入之境界。我杨兄弟那一枪刺他不得,反被他在胸口拍了一掌。当时我与丁兄弟正在同官兵厮杀,慌乱中没看清那元狗的掌法套路,可能就是唐兄弟所说的‘风雷掌’罢。却见唐兄弟中掌之后,口中就吐了数口鲜血。我与丁兄弟再也不敢纠缠,只得报起杨兄弟落荒而走。唉!这一仗我们可真是威风扫地,惭愧之至。幸有本帮中兄弟薛礼在我等出发前交给我一张草图,上面注有中原九省的豪杰分布明细。当下紧急时打开来看,知道江郎山上有孙帮主的伏虎帮在此。我那薛礼兄弟被人称做是‘滴水不漏’,为人最是细密谨慎,考虑也最为周全。我们便依仗他绘制的图,寻上山来。又因杨兄弟伤重,我二人心中焦躁,上山时得罪了不少帮中弟兄,兄弟再向孙帮主陪不是了。”说罢起身,向孙伏虎抱拳行礼。 孙伏虎忙道:“刘兄弟快快坐下说话。我早就倾慕云龙山上的各位英雄,曾想过前去投奔,只苦于无人引荐。现下可好了,只待杨兄弟养好了伤,我便弃了这破庙,跟随几位入伙云龙山去也。” 刘风大喜道:“本帮自蒋氏兄弟加盟以后,一直在招兵买马,吸纳四方豪杰,以图大事。如今孙帮主有此等心愿,那自是再好不过,云龙山上下欢迎之至。” 张云珊却道:“俗话都说:甘为鸡头,不为牛后。如今你占山为王,多么逍遥自在,何苦要不远千里去归附他人?” 孙伏虎道:“张二小姐有所不知,我们两口子本来也是山下富庶人家,自从蒙古鞑子过来后,对待我们南人有如猪狗一般,有时甚至连猪狗都不如。先是圈了我们的地,后又要拆我们的房屋祖坟,我哪里能受得了这等鸟气,便杀了当地的蒙古保长,上山落草。这几年也招纳了几百喽罗,只是我也不是有头脑之人,终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如能入伙到云龙山中,跟随岳当家蒋大侠左右,早晚对元狗们拼个一刀一枪,岂不爽快!” 刘风初见孙伏虎时,只道他不过是一卤莽之人,不料心里还有这般见识,心中不由相敬。道:“我们岳大当家雄才伟略,更有蒋氏兄弟武功名望享誉中原,兼有‘滴水不漏’的薛礼兄弟出谋划策。只要能够筹足钱粮,招足兵马,何愁大事不成。到时候咱们一起跟随各位当家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纵不能封妻荫子,也要落个青史留名!” 唐文杰,孙伏虎等人听刘风一席话说的激昂,心中也是一阵热血沸腾。 张云珊仍是不服气,说道:“江山却是皇帝的江山,朝廷也是皇帝的朝廷。我曾听爹爹说起:宋朝时自秦烩以降,谳人昏官辈出,底下的贪官污吏更是层出不穷,盘剥搜刮百姓的手段是一个比一个狠毒,直将百姓害的苦不聊生。自北宋杨幺,王小波起,各地农民也是起事不断,今日你称王,明日他称霸。南宋小朝廷偏安杭州后,朝中忠臣岳武穆,韩世忠等全被奸人陷害,岳武穆更是父子被杀风波亭。这才以至于宋廷许久积弱,这样的朝廷,被灭也是活该。百姓们活着,只求一个温饱,谁又去管他汉人元人来做皇帝。” 丁不立听完张云珊说辞,冷冷地向唐文杰道:“令泰山大人好高明的见识。” 唐文杰面色一红,不知该如何作答。 刘风高声说道:“宋朝昏庸那自是不假,多年积弱那也是不错,可那总归是咱汉人自己的朝廷。如今元兵到处,哪里不是一片残垣断瓦,生灵涂炭。元兵自襄樊,杭州,崖山各处攻占,哪一处不是血流成河,哪一处还留有人烟。就为此,当年崖山海战之时,宋兵十万被困,眼见即遭屠戮。礼部持郎陆秀夫大人向少帝叩头进言:先帝受侮已尽,陛下不可再次受侮。乃怀抱少帝投江而亡,军中将士跟随投江的传说有十万之众,次日海岸伏尸百里。军中匹夫尚宁死不做亡国之奴,我等在元人欺压之下苟活,再不为我汉人江山复辟出一份力,纵然死后也无颜面去见列宗列祖。”只见他此时神色颇为激动,脸色被激的通红。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再不言语。 丁不立斜眼旁睨,悠悠说道:“元人所到之处,先是圈地,断了百姓的粮食来源,只有去给他元人作奴。后来元朝的皇帝老儿却嫌汉人数量太多,只怕会生乱子,就下令来个‘杀十姓’,说凡是汉人中有姓‘张王李赵杨刘周马孙吴’等大姓的(不一定对啊),不问青红皂白,一律屠净。张小姐须知,你姓张的可是首当其冲,到时候引颈待戮,再说谁的江山谁做皇帝都一样罢。” 张云珊只是一时心直口快,说话犯了刘丁两人的大忌,这时被两人一阵抢白,纵使她平日里能言善辩,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问杰道:“元人南下灭宋,对我们汉人来说乃是亡国之耻,灭种之恨,当不能同一般改朝换代而论。云珊她年纪尚幼,所说言论无知,刘大哥,丁兄弟莫怪才好。” 张云珊见唐文杰如此说,小嘴一撇,似要哭了出来,一跺脚站了起来,道:“姐夫,你怎地也帮着他们说话。看来我在家中就不讨爹娘欢喜,出门在外,也惹人厌。既然都不喜我,干嘛还要来赎我。”说完起身向外就走。 唐文杰哪知她小性子使得如此厉害,忙道:“云珊,你干什么去?” 张云珊顿足道:“我干什么去,还要你管?天下还有姐夫管小姨之理。” 唐文杰苦笑道:“好好,我说错了话,这总行了吧。这里大家在座,别惹人家笑话。” 张云珊道:“你唐大侠见多识广,哪里会错。倒是我,每每说错话。现在我就祝你他日与我姐姐成亲之后,天天打闹,早离早好。”话音落地,人已向门外冲去,只听门外一喽罗大声叫疼,想是她一肚子起无处发泄,便拿喽罗来出气。 席上四人被张云珊这么一闹,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片刻,丁不立道:“唐兄莫怪,都怪兄弟我口不择言,得罪了张二小姐。只是我也不知她有这般性子,便给你赔个不是罢。”他念及唐文杰对杨恭祖有施救之恩,话语先自软了下来。 唐文杰道:“我们虽说是亲戚,可也只是今日才相识,她的脾性,我原也不太清楚。” 孙伏虎呵呵笑道:“我说唐兄弟,这二小姐还好只是你的小姨,若是你的老婆,你这辈子可有的苦头吃了。说来不怕大家笑话,这位张家二小姐自上了我这挺秀峰,给我吃的苦头可多了去了。唉,我的这刀碰上了她的鞭,那是全无施展之力,连连是直摔跟头。要是依我先前的脾气,早该大伙儿齐上,活砍了她才对,可偏偏我家那臭婆娘一见就和她十分投缘,两句话一说就姐姐长妹妹短起来,好不亲热。这些日子,这两个女人把我欺负的好苦,她若是再不走,我可就要跑路了。” 众人哈哈大笑,席上气氛顿时缓和。刘风道:“张姑娘的鞭法确是师出蒋正山大侠无疑。可依着蒋大哥的脾气,怎会只教她鞭法,却不教她这世间曲直的道理?他日见了蒋大哥,定要询问清楚。” 唐文杰只道张云珊出去只后自去休息,便不去寻找,留下继续 喝酒。席间少了女子,谈论就无了禁忌。每每谈及元人在中原所做下的恶事时,无不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又谈及云龙山好汉所做的刺杀昏官奸臣,劫富济贫的事来,大家又是拍手称快。 大家谈谈笑笑,开怀畅饮,不觉得天色已灰蒙蒙亮了起来。 孙伏虎推开桌是上残席,醺醺道:“这夜过得倒是真快,不知觉中天竟然快亮了,各位兄弟先去歇息,中午咱们再喝再叙。唐兄弟,你也别急着就走,多在山上盘恒几日。” 丁不立与唐文杰一晚长谈,互相敬慕,加之两人岁数相当,心中都起了不舍之情。丁不立也劝道:“是啊,唐兄。反正我们三人还要在孙大哥这里叨扰些时日,你也留下来,有得闲时候,小弟还要请教请教你的剑法。” 唐文杰也不作推辞,道:“那就多打扰孙帮主了。” 孙伏虎道:“唐兄弟说哪里话。张二小姐与我家婆娘亲如姐妹,那二小姐是你小姨,我家婆娘就是你大姨,咱们也就成了连襟两桥,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孙伏虎呼唤喽罗进来,给三人安置了休息之处。刘风与丁不立先去探望杨恭祖伤情如何。 唐文杰随那喽罗进了房间,酒意倦意袭来,就要去睡。忽然传来丁不立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杨大哥——” 第三章 谁杀了我的大哥(上) 唐文杰听丁不立叫声凄惨,心说不好,一时间酒意倦意全消。赶紧夺门而出,向杨恭祖养伤的房间奔去,未及房门,就听房内刘风,丁不立哭声已成一片。 唐文杰心中惊惧,进到房内,见到屋里情景,心头不由得一颤:只见屋内血迹一片,杨恭祖浑身上下全都是血,一颗头颅竟不知去向!而那两个奉命守护的喽啰也倒在地上,嘴角处一滩血水,眼看是亡命已久。 这时身后孙伏虎大叫一声:“啊呀,怎么会成了这般模样?”原来他也听到丁不立叫喊,当即就赶了过来,而一晚未曾露面的胡大嫂也跟在孙伏虎身后。 刘风,丁不立只顾趴在杨恭祖那具无头尸身身上失声痛哭。他三人自上云龙山后,脾味相投,行动多在一处,相互之间感情胜过亲生兄弟,如今杨恭祖横遭厄运,他二人自是肝肠寸断,恨不欲生。 唐文杰打量一下屋内:只见桌椅摆设俱全,并无打斗狼藉之象。不由一股凉气自脚底上冲。心道:这行凶之人好大的本事,悄无声息之间连杀三人,还残忍割去杨恭祖的首级,这一番上山下山,行凶伤人,竟没弄半点动静出来,这屋离殿门不过百步之遥,大家伙谁都没有听到一点响声。 孙伏虎夫妇呆立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去劝,一时间只有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文杰走到那两名喽啰尸首旁边,解开两人衣衫,只见两人胸口上郝然印着一个深深手印,再伸手往手印处一探,只觉着手处一片松软,此时尸体已经冰凉,只有手印处还滚热烫手。唐文杰心道:“果然又是这‘风雷掌’,好个凌厉的掌法。这两个喽啰武艺低下,被一掌击碎肋骨,震伤心肺,定然是当场殒命。难不成是那元军中的高手自伤了杨恭祖后就一路跟踪过来?”可转念又一想:“倘若如此,他在跟踪途中就可下手,又何必捱到山上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心中翻来覆去,想不通此中道理。这时他眼角一瞥门口,见一群喽啰围在外面,伸头探脑向屋里偷看,而孙伏虎夫妇呆若木鸡地站着一动不动。突然想到:“张云珊这个爱热闹的人到哪里去了,怎的此时没有见到见到她的身影?” 这时只见丁不立停止哭泣,猛地站起身子,伸手背在眼是一擦,回首怒目向孙伏虎道:“本来我要留在治理看守杨大哥,你却硬拉我去喝酒,还说什么出了事情都在你的身上。现在事情出了,你怎么说?” 孙伏虎本就是个粗人,乍遭惊变,心中早就没有了主张,被丁不立喝问之下,只有瞠目结舌,哪里还说得处话来。 丁不立大叫一声:“你且赔我杨大哥的命来!”言罢,只见他身形一动,已经将剑握在手中,飞身向孙伏虎刺去。 唐文杰见丁不立伤心悔恨之下,理智已乱,心中刚担心他要出手时,丁不立剑已刺出,想要上前阻拦,眼见是来不及了。 而孙伏虎眼看着丁不立挺剑刺来,情急之下,竟只张大了嘴巴,不知躲闪。倒是他身旁的胡大嫂手快,一把将丈夫推了开去。 丁不立一刺不中,手上剑法使了出来,接连又是数剑向孙伏虎身上刺去。孙伏虎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躲避,只是一来这房间空间太小,二来他身躯又大,只几剑间,屋内桌椅尽倒,孙伏虎险象环生。 刘风见此情景,赶忙大呼:“丁兄弟,不可莽撞。” 丁不立此时已红了眼睛,哪里听得进去,又是几剑将孙伏虎逼到墙角,再使出“一剑三星”,笼住孙伏虎身上三处要害。 眼见孙伏虎就要伤在丁不立剑下,这时只见另有一剑递出,格住丁不立之剑。丁不立伤心欲绝之下,也不管来人是谁,反手便刺,只听一阵“叮当”作响,两人已过了数招。 胡大嫂见情势紧急,到门外夺了两名喽啰手中的兵器,冲进屋来,抛了一把大刀给孙伏虎,自己则手指丁不立骂道:“好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家汉子好心收留你们,好久好肉的请你们吃完,这就翻脸不认人,今日倒见识了云龙山英雄的好汉风范。” 丁不立在胡大嫂猛喝之下,头脑一凉,方才注意到与自己相斗之人竟是前来解围的唐文杰,当下收住剑道:“我只要杀孙伏虎,你来插手为何?” 唐文杰反问道:“那你为何要杀孙伏虎?” 丁不立道:“不是他硬拉我去喝酒,杨大哥又怎会横遭不测。须知是他口中说出事找他。” 唐文杰道:“孙帮主乃是有心结交你们,昨晚喝酒时还要入伙你们云龙山去,他如此这般吧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们,你若杀他,不怕冷了天下英雄好汉的心。” 丁不立闻言一愣,道:“你说的倒也不错,冤有头,债有主,我就不再为难与他,不过似他这等无用的脓包,到了云龙山上也只是糟蹋粮食酒肉,不请他去也罢。” 孙伏虎气的脸色通红,大声说道:“你也莫要抬高了自己,云龙山不请我去,我还不稀罕去呢。说我糟蹋粮食酒肉,那你倒是把昨日吃我的酒肉给吐出来。” 丁不立听到这话,也不言语,将两根手指往喉咙里一插,弯腰“啊”的将腹中食物吐了一地。昨夜里吃的酒饭在胃液里经过发酵,气味酸腐,登时飘满了一屋。丁不立吐完,昂首道:“现在我不再欠你什么了吧。”说罢,推开门口的胡大嫂,向外冲去。 刘风急忙喊叫:“丁兄弟,你干什么去?” 只听丁不立话语传来:“我先去杀了冯朝唐满门来给杨大哥报仇。”语音落时,他人已经奔出了数十丈外。 刘风叹了一声道:“丁兄弟脾气暴躁,此去定要吃亏,我要追随他去,可杨兄弟尸身在此。孙帮主,你说这山巅之上,你又有数百手下,谁又能摸上山来?” 孙伏虎哭丧着脸道:“我只道平日夜间都平安无事,哪里能想到昨晚会有这等事情发生。要知道是谁害了杨兄弟,我就是拼着这一山老小不要,也要去活劈了他来为杨兄弟报仇。” 唐文杰道:“刘大哥先莫着急。方才我看了这两位山上兄弟身上所中的掌法,乃是与杨大哥身上的掌印如同一辙,相必下手的就是你们在冯朝唐处所遇见的那元人高手。这元狗可能一路尾随你们而来,寻机下手,不然若是别人,为何还要割下杨大哥首级,想是拿回去请功去了。” 刘风寻思有理,便向孙伏虎道:“我丁兄弟适才得罪孙帮主,我代他向你配个不是了。” 孙伏虎摇头道:“那倒不必了。你们云龙山山高水深,仙多龙稠,我们小小伏虎帮可不敢得罪。” 刘风知道他心中怒气未消,只装不知。道:“孙帮主言重了。不过兄弟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孙帮主成全。” 孙伏虎道:“你说说看吧,我只是无用的脓包,可做不了什么大事。”他刚才被丁不立逼得狼狈,差点就亡命与他剑下,此刻恨屋及屋,对待刘风也极为冷淡。 刘风听他话音挖苦,也就充耳不闻,正色说道:“现下我丁兄弟孤身冒险,做哥哥的不能不去帮他。而我杨兄弟的尸身在此,现在只有请孙帮主帮忙将我杨兄弟的尸身火化了。一个月后,我若来取便罢,如若我不能来时,就请劳孙帮主将杨兄弟的骨灰送到云龙山上,交给我大当家的岳穆。就说刘风,杨恭祖。丁不立三人有辱使命,以死相报各位当家的知遇之恩了。”说罢,翻身下跪,向着孙伏虎磕了一个响头,只见那刘风头脑触地,“硼”地有声,以示心意之诚。他自知此行前去刺杀冯朝唐多半会凶多吉少,此时将身后之事向人相托,不惜以大礼相谢。 孙伏虎乍见刘风行如此大礼,不由慌乱起来,赶忙伸手将刘风扶起道:“刘兄弟,这可万万使不得,你且放宽心去,这事就交在我身上了。” 唐文杰见到刘风等人都这般义气,不由得也自热血沸腾起来。他自幼上山学艺,平日师父除教他一身武艺外,还经常教他为人的道理,是非的观念 以及处世的立场。师父曾说:君子行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侠义之事,纵然粉身碎骨,性命不要,也要去做;而若是不义之事,纵然能得黄金万觸,高官厚禄,亦不能去做。唐文杰受教已久,此刻激动起来,便向刘风说道:“刘大哥我同你一起前往。” 刘风推却道:“唐兄弟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去危险重重,艰难万分,我们也不一定能保住性命回来,又怎好连累与你。” 唐文杰朗声说道:“冯朝唐叛宋投元,残害我大宋百姓,此等行径,人人得而诛之,这事就是云龙山的好汉不做我也要做。惩恶锄奸,本就是我辈中人之事,谈不上连累不连累。再说我与丁兄弟一见如故,相识恨晚,如今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更加不能袖手旁观。” 刘风上前拉住他手,言语甚是激动。道:“难得唐兄弟有如此侠义心肠,此番若能全身而退,我引你去见蒋氏昆仲,就冲你这番言语,他俩肯定欢喜。” 唐文杰道:“蒋氏昆仲高风亮节,誉满江湖。早先从师学艺时就经常听师父谈及,常有弗如之感,我若能得见其面,当真荣幸。刘大哥你且稍等,待我先安排妻妹回家后,咱这就走。”回首问孙伏虎道:“云珊是在哪里歇息?” 孙伏虎道:“张二小姐自从上山之后,每晚都是和我家婆娘共住一室。”扭头去问胡大嫂道:“二小姐怎地还没起床?还是出去玩耍了?” 胡大嫂道:“我昨晚回房的早,一夜未见二小姐归还,早先还以为她和你们一起吃酒了呢。” 唐文杰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心说:我本以为昨晚她被刘丁二人一番抢白后,就回房休息去了,谁料得她竟然如此任性,乘夜走了。唉,罢了罢了,她有一身高明功夫,人又机灵,到哪里也不会吃亏。我且去帮刘大哥了却除奸之事,若保住命在,再去寻她不迟。当下向刘风说道:“咱们这就走吧。” 刘风向孙伏虎提醒道:“我们走了以后,孙帮主须得好生提防,以免元狗奸细再摸上山来,坏了帮中大事。” 孙伏虎点头称是。 两人便辞了孙伏虎夫妇,走出房门。此时天已大亮,日头也升的老高。这时风轻云淡,站在挺秀峰是四处望来,别有一番景色。只是二人心情沉重,哪里还有心思仔细打量。 两人顺着山间小径向山下走去,远远见到树木丛中有一件物事闪闪发光。唐文杰走上前去,捡起那物来看,却是一女子用的发簪,那发簪下坠是一串明晃晃的珍珠,一看就是贵重之物。唐文杰将发簪装入怀中,口中虽无言语,心中却想:这发簪名贵,显是普通人家用不起的,在这山上只有张云珊能佩戴此物,莫非她昨晚匆忙下山,夜色又黑,心中又气,慌乱中被树枝刮了,掉落在地。 往下到半山腰时,见到几个喽啰聚集在一起大声说笑,又一件物事在他们手里传来传去,争相把玩观看,言笑中颇为放荡。只是远远见他二人过来,都不作声。 唐文杰眼尖,瞅到拿在喽啰手中的是一只绣鞋,似是张云珊所穿。于是上前劈手夺过,问那喽啰道:“这绣鞋哪里来的?” 喽啰们只道唐文杰昨日曾弹飞张云珊的鞭子,很是厉害。其中一喽啰道:“今日早起喂马,就见这绣鞋遗落在路边。山上人脚都大,恐怕只有二奶奶能穿。” 刘风在一旁说道:“发簪慌乱中能被碰落,可鞋子不会走丢。张姑娘连掉身上两件物事,恐怕不妙。”他为人心思慎密,方才见唐文杰捡起发簪,只是犯疑,如今见了绣鞋,才将心中疑虑说出。 刘风话语正说在唐文杰心头上,唐文杰一愣,心说:“若是张云珊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怎么向张家交代,就是见了云萝,也没有颜面。”当下心里大为踌躇,不过片刻间,定了神智,说道:“昨晚杨大哥被害,现在云珊似乎被人挟持,哪有这般巧事,不然就这两件事大有牵连,咱们先去找着那会使‘风雷掌’的元狗,此中事情自然就会清楚。” 当下两人又向喽啰打听到丁不立一路狂奔下山,已过去多时了。于是也不敢怠慢,加紧脚步向山下赶去。 到了山脚,见了在山脚处巡守的牛三马四。问及有没有见到一持剑汉子往哪里去了,牛三马四向西一指,两人又向西边追去。 两人追了十数里地,还是没见到丁不立踪影,倒是刘风在一路急奔之下,已经有些气粗。当下两人慢下脚步,刘风说道:“唐兄弟,看出你师出名门,内外兼修。这一路奔来你神情自若,全无倦意。哥哥已然有些气力不支。这样吧,你先行赶去衢州城内青花大街天字号胡同,那里有个‘陈府别园’,是当地官员送给冯朝唐的栖身之所。你先赶到那里,到了之后,须得小心在意,若是见了丁不立,千万阻拦住他,等我赶来再做计较。” 唐文杰心想也成,便嘱咐刘风自己也应小心提防,自己便迈开脚步,先自前行。他自幼便苦练内功,此时虽年纪不大,身法步法却都有了一定火候。想起下山时师父曽再三叮嘱:这套内功心法须得经常练习,日久定显奇效,轻则能身轻手快,耳捷目明;深时则可刀枪不伤,草木花叶,触手皆能伤人。眼见自己修习此心法不过十余年时间,已有大超别人之境界,他日勤加练习,成就更加不可限量。唐文杰想到此处,心中一喜,精神也为之一振,脚步更加轻盈,直向衢州城内赶去。 待赶到衢州城下,已过去约莫两个时辰,时至正午,烈日高照,天气十分炎热。 唐文杰缓了步伐,平定内息,一路急驰之下,只觉口渴难耐,恰好城墙下又一处卖茶水的简易草棚,便走了过去,抛过两枚铜板,讨了杯茶水。又向茶老板问明青花街天字号胡同的位置,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只听身后那茶老板说道:“这位小哥,你若进城就怕要有麻烦。” 唐文杰回首询问道:“老板请明说,会有什么麻烦?” 那茶老板道:“前些日子里,衢州城来了一位南下的大官在城里下榻,前日晚上却招来了一群刺客,杀了不少官兵,闹得是满城风雨,天翻地覆。现在城中正在加紧搜查,凡是可疑人等一律收监。你现在身携兵器进城,正好碰在了枪尖是了,你若要不惹麻烦,还是把兵器收起来吧。” 唐文杰再向那茶老板道谢,脱下外衣将剑包了。此时身上只着短衫长裤,不由觉得有些尴尬,不过好在因天热气闷,不少行人都如此衣着,心下便即释然。 进到城门,果然城内又不少官兵对路人进行盘查。唐文杰只有硬着头皮装作镇定地走过,那官兵头目见他长相斯文,外表俊朗,只看了他两眼,便放他过去。 唐文杰暗中叫声侥幸,便向青花街方向走去。他行色匆忙,不意对面摇晃过来两个青皮光头,直向他身上撞来,唐文杰急忙向一旁躲去,只见路边一人大叫“啊哟”,手捂耳朵蹲了下去。 唐文杰赶忙问道:“这位大哥,你怎么了?” 那人道:“你还好意思来问,我只在旁边挖耳里耳屎,你却没缘故的碰来……啊哟,只怕被你碰伤了耳膜,快赔钱来,我好去看郎中。” 唐文杰疑道:“我刚才好像也没沾到你身,你怎地青口白牙就来赖我?” 那人只大叫道:“啊呀,你这人碰伤了我,还不讲理,且与我去见官。” 身后又有人说话:“方才我亲眼见到你撞到了他,怎么又说人家赖你。” 唐文杰左右看看,见身边已经围上来十多个青皮,才知道是遇到了敲诈碰瓷,心中只想早点脱身,便伸手扶向那人道:“也罢,我带你去找郎中来医治。” 只是唐文杰手还没碰到那人,那人就鬼杀般喊叫起来:“你不赔钱,还要打人,没有王法了!” 那十几个青皮光头听了,顿时一围而是,挥动拳头巴掌向唐文杰身上招呼。 说到动手,唐文杰可不怕 他们,只见他拳掌如风,指东打西,片刻间便放倒了几个泼皮。只是那群青皮武艺虽说不高倒是十分难缠,一众人纠缠中打到街心。 这时只听马蹄声响起,马上一人娇呵:“都不长眼睛么,快给姑娘让开。”说着挥动长鞭,“啪啪”数声,已有几个青皮捂面滚到一旁,其余的也都怕吃鞭子,一声呼哨,一齐溜了。 唐文杰抬眼望去,心中一喜,叫道:“云珊,原来你在这里。”只见两骑骏马奔驰过来,前面一匹马上坐着的正是张云珊,只是此时身上已经换了一身鹅黄色崭新衣衫,日光照映之下,脸上香汗微渗,更显娇憨可人。只见她只用眼角瞥了一眼唐文杰,并不做声。唐文杰又道:“我下山时见你遗落的发簪绣鞋,心中很是担心,幸喜你现在没事。” 张云珊纵马而过,只是不再头,只冷冷道:“你是哪一个,我却要你来担心,你只会巴结讨好你的狐朋狗友,还来担心我做什么。” 另一骑马奔了过来,马上那人问道:“云妹,这人是谁?” 张云珊赌气道:“我哪里知道是谁。” 马上那人向唐文杰望来,唐文杰目光与他甫一对视,只觉那人眼光似剑,眉目含霜。心中竟不由地一颤。心道:“这人好厉害的功力,怒目一瞪,竟似能夺人魂魄。” 眼见着张云珊策马挥鞭,要往城外驰去。唐文杰大叫道:“云珊,你往哪里去?”拔腿向张云珊追去。 马上的那男子见到张云珊策马疾走,也忙拍马去追,又见唐文杰大叫追来,回首道:“云妹既然说过不认识你,你还追来作甚?” 唐文杰只顾追赶,无暇理他。只见那人双足在马镫是一点,人已离鞍而起。人尚在半空,猛出一掌朝唐文杰打来。 唐文杰急奔之中见他掌势凶猛,想要躲闪已是不及,只得伸出手来,与那人对了一掌。两掌甫一相交,唐文杰只感一股大力自手掌传来,胸口被震得一痛,内气也为之一窒,脚法立即顿了下来。 而那人却借唐文杰掌力,空中翻了一个跟头,重新坐回马鞍。眼见张云珊去得远了,只狠瞪了唐文杰一眼,加鞭向前追赶去了。 唐文杰与那人对掌之后只觉内息翻腾,腹腔之中好不难受,急忙调节心率,平静呼吸,将丹田中一股真气在体内游走两个大周天后,方才舒服一些。这才猛然想到:刚才那人所用掌法不正是“风雷掌”么,难道上山杀害杨恭祖的凶手会是他?可云珊又怎会和他搅在一起?又听刘风说起击了杨恭祖一掌的乃是一名蒙古军官,而这人长相衣着,分明是一个汉人,难道当中还有蹊跷。几种疑问盘绕心头,一时无法理清。心说:若这人当真是杀害杨恭祖之人,云珊和他一起,可就糟了。可现在两人骑马远去,纵然去追,也不知几时能够赶上。何况身上还有刘风大哥所托在身,倘若误了他们的大事,也要惹江湖中人耻笑。 第三章 谁杀了我的大哥(下) 正在踌躇不定间,有一闲汉过来问道:“方才可是你在此与别人厮打?” 唐文杰不知他来意为何,便点了点头。闲汉又道:“刚才骑马过去的官人让我捎一句话给你:城南‘同福客栈’里有你要找的物事。” 唐文杰一愣问道:“是什么物事?” 那闲汉道:“这倒没有明说,那官人行色匆忙,只对我说了这一句话。” 唐文杰向他谢了,随手掏出一锭碎银与他,那汉欢天喜地的去了。 唐文杰寻思:他会留下什么东西给我?事情就急,待我先去‘陈府别园’打探一番,再去‘同福客栈’不迟。但愿能赶在丁不立前头才好。注意打定,便按打听好的路径向‘陈府别园’奔去。 原来青花街乃是衢州城内主街,府衙也坐落在这条街上,附近居处大都华丽,想来都是府中官员及城中大贾的家院停庭落所在。 “陈府别园”坐落在天字号胡同最里部,院落甚大。只是此时朱门紧闭,门口连个巡守的官兵也没有。唐文杰心道:“这冯朝唐乃是朝廷钦点南下的大员,在此安榻,少不了要与当地官员应酬,现在怎会如此安静?”恰巧见到不远处有个卖瓜的摊子,便走过去买了两只甜瓜,向摊主要刀削了,蹲在路边便吃起来。 此时日头正猛,是一日中最为闷热的时候,路上行人极少,半天也没人来买瓜。唐文杰向那摊主搭讪道:“这‘陈府别园’的主人是谁?竟有如此大的院落。” 摊主道:“一瞧你就是外地来的,这‘陈府别园’乃是南朝时候大文人陈奘在衢州为官时所建,后来虽几易其主,但各代主人都倾慕陈奘的才气文采,一直未曾更名。” 唐文杰又问道:“那现下是哪位大人在此作主?” 摊主道:“现在的知府大人把这里重修之后,还未搬来,倒是经常有往来的官员将军在此小住一段时日。”忽又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住进来的一位大官,曾是带兵灭宋的先锋。就在前晚,有一群刺客过来闹了一场,杀了不少官兵,后来全城戒严,官府还抓了不少人走。好在我前些时间不舒服,未到这里来出摊,不然怕也要受到牵连。” 唐文杰心道官府历来都是如此,凡遇到事情,抓不到正主儿,就拿一群无辜之人前去定罪。刘大哥他们虽然是行侠义之事,却也连累了不少当地百姓。又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又敢来摆摊了,就不怕官兵来拿你?” 摊主笑道:“换做昨日还是不敢,不过今日就无碍了。那朝廷来的大官可能受到了惊吓,不愿在此久待,今日一大早就启程上路了,只见车轿马骑排满了长长一路,少说也有几百人护送。” 唐文杰暗道:“原来这冯贼已经走了,怪不得这里如此冷清。只是丁兄弟会不会去追赶过去,现在我是前去追赶丁兄弟,还是在此等待与刘大哥会和?对了,刘大哥若到此处自己也会打听,我还是先去追赶丁兄弟要紧。想来那冯贼车马甚多,必走不快,若是我全力去追,不用两个时辰便可追上,但愿要赶在丁兄弟前面才好。”又想起那闲汉传话说,和云珊一起的那骑马汉子要他去“同福客栈”取一件物事,正好“同福客栈”在城南,而冯朝唐南下也要出南门而去,恰能顺路取来。 当下便起身向城南赶去。 那“同福客栈”是衢州城内的一处大客栈,倒也好找,老远处就看到高高刮起的招牌。唐文杰买入店中,早有已名店小二过来招呼:“您好客官,打尖呢还是住店?” 唐文杰询问道:“可曾又人在你店中寄下物事,要我来取。” 小二道:“倒是什么人寄下的让你来取?” 唐文杰将那骑马之人的相貌说了。 小二又道:“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唐文杰一愣,心说这倒不好回答。倒是柜台后面的掌柜说道:“他既然说对了寄存之人的模样,就取出来给他就是。也不知道那人存了什么东西在这里,弄得一间屋子都有一股腥臭的气味,熏跑了不少客人。赶快让他取走吧。” 小二嘴里嘟囔说道:“那寄存的官人只说要将这东西交给江郎山上的人,若是错了,可别怨我。”但也不敢不停掌柜的话,去后间取了一只木匣出来,却一手托匣,一手掩鼻道:“我说这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怎地这般恶臭?” 唐文杰接过木匣,也是觉得一股及浓的腥臭气味扑鼻而至。眉头一皱,隐约猜道木匣内所装之物,便不理会小二,转身便走。 只听那饶舌的小二还在打趣道:“听说江郎山上土匪不少,经常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这里面不会是装着人头吧。”又看见唐文杰猛然转身向他怒视,忙吐了吐舌头,低头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唐文杰心情沉重,出了客栈方要向南门奔去,只听附近墙角处有人压低声音喊道:“唐兄弟,过到这边来。” 唐文杰循声望去,见一人头戴斗笠,低垂着头向他招手,见他身形,知是刘风到了,忙赶了过去。道:“那冯贼已经启程上路,我怕丁兄弟向南追赶,这就要去帮他。” 刘风摆手道:“丁兄弟我已找到。先带你去见两个人去。” 唐文杰问道:“已经找到丁兄弟了,那可太好了。现在要去见谁?” 刘风道:“见了你自然知道。” 唐文杰跟随刘风只走小路,转了几个弯子后,到了一家叫做“张家客栈”的僻静小店。刘风引他到了后院客房,在一处靠里的房舍前,伸手在门上紧三慢三叩了几下。门“吱呀”开了,唐文杰见那开门之人,不由大喜过望,那人却不是丁不立是谁。忙道:“丁兄弟,你可害我们担心死了。” 丁不立放他二人进到屋内,反手关了房门,谦声说道:“都怪小弟太过莽撞,差点坏了性命。来,唐兄,我给你引荐这两位。” 唐文杰早就注意到房内还有两人,见他进来,都起身相迎。其中一人四五十岁年纪,目光灼灼,神采飞扬,虽身着夏装,腰间却鼓鼓凸起,不知盘了何物;另一人是三十上下岁数,一袭白衣,毫无尘土,头戴学帽,手里持着一把折扇,整个一副公子哥的打扮。两人见了唐文杰,也都点头含笑,以示欢迎。 只见丁不立手指着那年长者道:“这位乃是敝山中二当家,江湖人称‘中原大侠’的蒋正山蒋大哥,在伏虎帮时我曾与你讲过。” 唐文杰听说那人便是江湖中人人仰慕的“中原大侠”蒋正山,纳头便拜,口中说道:“晚生后进唐文杰见过蒋大侠。” 蒋正山忙伸双手将他扶起,问道:“唐兄弟何需行如此大礼,莫非你所属师承与我颇有渊源?” 唐文杰道:“在下从师学艺时常听师父谈及蒋氏昆仲的种种英雄事迹,每每长叹不能与之结交而引为憾事,今日晚辈有幸得见前辈高面,敢不惶恐。” 蒋正山奇道:“你师出何门,师父尊称?” 唐文杰躬身答道:“晚辈下山之时,师父曾再三吩咐,不可向人说出师承来历。还请蒋大侠见谅。待晚辈日后禀明师父后,再向蒋大侠说明。” 蒋正山叹道:“大凡高人隐士都不愿沾惹尘世,不像老夫,已年近花甲,却还留恋凡事,终日为这凡尘俗事所累。” 唐文杰道:“前辈高风亮节,世人皆为仰慕,只这等为国为民的胸怀,问世间又有谁人能及!”他初见蒋正山只料他岁数不过四五十上下,现在听说已近花甲之年,心想他必定是内功深厚,驻颜有术,不由心中更加钦佩三分。 蒋正山呵呵一笑道:“老夫碌碌半生,毫无作为,只是得大家抬爱,才有这些虚名,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唐文杰问道:“前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蒋正山道:“刘风三人出来已有月余,我们山上兄弟好是放心不下。我便与山上的薛兄弟一起过来接应,幸有三位兄弟一路留下记号, 一直找到此处,天亮时在城中见到丁兄弟,就阻拦住他,幸好及时,才没再酿大祸。后来刘兄弟循着记号找来,大家才得以团聚。只是与杨兄弟已经阴阳两隔,永无相见之日了。”说到此处,屋内众人都面露悲愤之色,尤其是丁不立,双拳紧握,几欲垂泪。 蒋正山见气氛凝重,即收住话题,拉唐文杰手道:“我们云龙山上,人人不论武艺如何,职位高低,年龄大小,一律以兄弟相称。只你不是我山中人,我便托大叫你一声贤侄。我先为你引见这位薛兄弟。” 唐文杰惊道:“莫不是人称‘滴水不漏’的薛礼薛大侠?” 蒋正山亦感吃惊,道:“看你年纪不大,阅历倒也不浅。正是这位薛兄弟,为人处事最为慎密,是我云龙山是的智囊,凡有大事,多是由他策划,正如蜀汉刘备军中的孔明,梁山宋江帐下的吴用,更难得他还有一手漂亮的打穴功夫,是不可多得的一位人才。” 只见薛礼抱拳说道:“蒋大哥快莫折煞我。倒是这位唐兄弟,听丁兄弟说起,你为人仗义,又有一付侠义心肠,正是我等佩服的人物。” 唐文杰忙抱拳回礼道:“在下初入江湖不久,未曾见过世面,哪配薛大侠如此称赞。” 蒋正山道:“大家今日相见,以后就是朋友,客气谦虚的话就不要再说。现在咱们且商议一下眼前之事。” 薛礼说道:“今日之事,全因我考虑欠周,才致使杨大哥殒命。” 众人脸色都是一沉,神情都颇为伤痛。 沉默片刻,蒋正山说道:“逝者已逝,多哀也是无用,现在最要紧的事,一是寻回杨兄弟的头颅,二是要杀了冯朝唐。大家商量一下,看如何行事。” 唐文杰想到身边木匣,忙取出来,道:“我刚入城时,有一汉子与我对了一掌,我见他所用掌法正是‘风雷掌’,而杨大哥也是伤在此掌之下,我想那人肯定与杀害杨大哥之事有关。后来他又找人传话,说是让我到‘同福客栈’去取一件物事,我刚取来,还未打开来看,可我隐约觉得这里面恐怕是……杨大哥的首级。” 丁不立闻言大惊,急忙上前夺过木匣,一掌劈开铁锁,将木匣打了开来,一股腐臭立即弥漫了全屋。众人看时,见匣内又一布包裹,外层已呈紫黑颜色。丁不立颤抖双手将包裹打开,一颗人头滚了出来,那人头各处皮肤都已腐烂,但模样还是能够分辨,正如唐文杰所料:果然就是杨恭祖的人头! 丁不立哪里去顾肮脏腥臭,抱起人头大哭。其余各人也都红了眼圈。 蒋正山沉吟说道:“这‘风雷掌’乃是江淮白家的独门绝技,在江湖中已有十余年来未见有人用过。唐贤侄你初涉江湖,没理由会认得这门掌法,如是你师父曾教你识别,那么我就大约猜到你师父是谁,但你师父不让你透漏师承,定有隐衷,我也不便说透。只是白家中人早在十余年前都亡于金陵之战,我只道这套掌法已经失传,不想江湖中还有传人,那这人会是谁呢?” 众人将丁不立劝起,将杨恭祖头颅重新放回木匣。薛礼仔细向唐文杰询问了那与他对掌之人的相貌去向,沉思片刻说道:“杨大哥首级不宜久置,就请刘大哥带去江郎山伏虎帮中,与尸身合置一处,选个风水秀丽之处,就地掩埋了罢。咱们剩下的人手,兵分两路,一路去追寻那与唐兄弟对掌汉子的下落,一路去杀冯朝唐。按照常理推测,在冯府中击伤杨大哥之人,与在江郎山是行凶之人和与唐兄弟对掌之人都曾使用过同一种掌法,应为一人。只是刘大哥说在冯府中的那人是蒙古人,唐兄弟说的那人却是汉人。刘大哥,你可看得清楚了?” 刘风思索未答,丁不立说道:“那晚夜黑,灯火中只见那人身穿蒙人服饰,至于相貌却看不十分清晰,或许是个汉人也不一定。” 唐文杰说道:“我与那人相逢,只见他骑马出西门去了,而冯朝唐南下要走南门,他们若是一起,怎会分开行走?” 薛礼道:“这此中缘由,恐怕只有捉住他们其中一人才知分晓。” 唐文杰道:“我妻妹还与那汉子呆在一起,如若那人真是凶手,我妻妹恐怕要糟。不如我去追踪那人,前辈与薛大侠等人去杀冯朝唐。” 薛礼道:“也好,只是一路上须得留下记号,我们也好与你会和。要是追到那人,急切间不要鲁莽出手,以他那身横练功夫加上‘风雷掌’的造诣,只怕你要吃亏。一切都等咱们会和之后,再做商议。” 唐文杰点头称是。 刘风听唐文杰提及妻妹,向蒋正山问道:“蒋大哥,你在温州可有故识,而或留有传人。” 蒋正山一愣,道:“你怎知道?当年崖山兵败之后,我与我家兄弟逃得性命,四处流落,到了温州被当地一张姓富户收留,在那里呆了约又两年。那张家富户无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温柔娴淑,次女却活泼顽皮,煞是可爱。平日相处,便指点了她两年的手法鞭法。那小姑娘极是聪明伶俐,对我教她的武功一点就会,只可惜时间太短,未及倾囊相授便离去了。这中间的一段故事我兄弟两人从未对人提起过,是因怕连累那张姓人家。刘兄弟,你又是从哪里打听得到?” 刘风笑道:“该你与这位唐兄弟有缘,你可知唐兄弟是谁,却是那温州张富户家的大女婿,他说的妻妹就是你暗中收下的女弟子。只是她好大的脾气,我与丁兄弟和她抬了两句杠,就一气之下跑下山去了。现在却和那凶手混在一起,不知是何原因?” 蒋正山喜道:“原来唐贤侄与我还有这等渊源,甚好甚好。” 薛礼向刘风说道:“刘大哥此去江郎山上,言语些须小心在意。那孙伏虎既有到我山中入伙之意,你就好生劝说。若他愿意入伙最好,总是不愿,也要为以后留个响应。你此事一了,便先回云龙山去,免得山中兄弟挂念。” 刘风道:“是,我理会得。”看来薛礼年纪虽轻,在云龙山中地位却是不低,刘丁等人都要受他差遣。 当下蒋正山吩咐大家歇息一下,养足精神。白日行走不便,等到夜晚出城。只令刘风带着木匣先往江郎山去了。 时至晚间,蒋正山叫小二送了饭菜进来,草草吃完。又将云龙山中怎样留下记号之事向唐文杰一一作了说明后,便与薛礼、丁不立要趁夜色出城,去追冯朝唐车轿。吩咐唐文杰可在此歇息一晚后再行上路。 离别时,蒋正山拉唐文杰手叮嘱道:“唐贤侄,你初涉江湖,处世未深,以后独自行走,须知江湖风波险恶,人心难测,切切要小心提防。今日初识,许多话不便就对你讲,来日再会,你我把酒言欢,再细分说。”见唐文杰作势要拜,伸手将他托住,拍拍他之双臂,一行三人径自去了。 唐文杰连日奔波,倍感劳累,于是盘膝在床上将师父所授内功心法复习一遍,将丹田之气运来在周身游走。不知不觉中已至子时,下得床来,只觉精神一振,倦意全无,心道:“明天白日行走不甚方便,不如现在就去。”便披衣携剑,轻轻推开房门,又恐惊了店家客人,翻墙而出。匆忙中还不忘掏块银子放在桌上,以付店资。 唐文杰记得张云珊二人乃是出西门而走,便借着天空月色,翻出西门而走。 待到东方破晓,雄鸡啼鸣时,唐文杰已经赶了约莫二百里地,到了一处集镇之上。见街头有一户已烧起炊灶,磨起豆浆,方觉腹中有些饥饿,便走上前去,喊店家盛两碗豆浆来喝。 那豆浆方才出锅,自是滚烫,唐文杰只得慢慢来喝。细品间听到有婴儿啼哭之声隐约传来,中间尚夹杂妇人啜泣。再看那磨豆浆的老丈,也是眉头紧锁,一脸愁容,不住声的哀声叹气。 唐文杰心中好奇,询问道:“老丈,看你神情郁郁不乐,莫非有什么难事?” 那老丈道:“这位公子爷,看你是外地客人,不要仔细打听, 喝完豆浆赶紧赶路去罢。” 唐文杰心中更加好奇,说道:“我听见房内又婴儿啼哭,若是孩儿患了什么疾病,我倒是学过几手医术,或能帮得上忙。” 那老丈叹道:“若是患病,只要寻得郎中来医治,也不至于如此愁人了。” 唐文杰追问道:“那又是为何?莫非是孩子母亲无奶,以至孩子饥饿哭啼?” 那老丈道:“公子爷一定要问,我也不怕丢人,便说与你听:自宋帝投江,元人南下,至今已有十余年了。现在这里管事的都是元人。早些年颁下命令说,凡是民间婚娶,须得要有蒙古保长主持,那洞房花烛之夜,也须要由得蒙古保长。”说到此处长叹一声,不住摇头。 唐文杰下山未久,哪里听过这般骇人之事,初次听说,只觉头皮一炸,浑身颤抖。一掌猛拍在桌案上,直将桌上碗筷都震落在地,碎了一片。只压住怒气,道:“老丈且说下去,这碗筷我自会赔钱与你。” 老丈接着说道:“去年我家独子成亲,亦是如此。至今日十月有余,我儿妇诞下一名男婴,今日刚满三天。依照这里百姓俗定:凡是头胎,都要摔死溺死。”说着面色一沉,不由得老泪纵横。 唐文杰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老丈垂泪道:“还不是因为元人占了我汉人女子的初夜,大家只怕生出的是蒙古孽种,哪里能留?可怜我那儿妇临盆时,却遇上了大出血,接生婆婆说道以后不能再怀胎儿。现在要我把这单传的孙子溺死,老儿一家都不忍心,我儿妇更是整日哭泣,以泪洗面。可若是不溺,一来不想养元人孽种,二是族人也不能相容。故以多日来愁苦不堪。” 唐文杰只恨得银牙咬碎,目眦欲裂,起身愤然说道:“这蒙古鞑子不只灭我家国,还要亡我种族!是可忍孰不可忍!老丈莫急,待我去杀了那蒙古保长来为众乡亲报仇雪耻。” 那老丈急忙作揖道:“这可万万使不得。你只杀那蒙古保长又有何益,待他大军前来寻仇,这乡村百里就怕都要被屠一空。现下之计,只盼有英明神武的豪杰出来,赶驱鞑子,复我汉家江山才是上着。唉!小老儿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喽。” 唐文杰寻思老丈言语,甚觉有理。心道:以蒋正山花甲之年,尚且四处奔波,其之用心,无非是要光复我汉人正统。而自己在山上苦练武功十余载,下山又是为了什么?不成就是与云萝成亲之后,倚仗岳父家财产,稀里糊涂地度过一生。嘿!师父常说:大丈夫为人处世,上要对得起苍生,下要对得起良心。如今乱世,元狗肆掳,不正是我热血男儿大显身手之时!虽无朝廷可以报效,但终究是对得起苍生、对得起自己良心了。又想道:若是只我一人,纵可杀得十个八个元狗,总与大局无补,若是一千个一万个同道中人都有这份心思,何愁元人不除。刘风大哥曾经说起,云龙山正在招兵买马,以成大事。我与刘大哥、丁兄弟都合得来,蒋正山前辈亦是古道热肠,待寻到云珊,将她送交父母,我也要断了婚姻,便随他们上山入伙了罢。那孙伏虎一介莽夫,尚且希望上阵与元兵拼个一刀一枪,何况我来。 正自思量间,见一青年从内屋出来,只见他双眼红肿,面容憔悴,怀中抱着的婴儿正竭力哭泣,似乎已知性命不保。而屋里的那妇人的啜泣之声也变成了号啕大哭,几近断气。 青年向老丈轻声说道:“爹,我去了。” 那老丈不忍回头,只冲他摆了摆手。唐文杰眼光望去,只见老者的两滴浊泪无声滑落豆浆之中,当下心中好生不忍,便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一路尾随青年而去。他只要去看那青年如何处置婴儿,但救还是不救,心中却还一时打不定主意:若是救下,只怕是个蒙古孽种;若是不救,眼见活鲜鲜的一条性命就要丧与襁褓之中又哪里忍心。 只见那青年抱着孩儿一路走到一条河流旁边,只把那孩子放在嘴边亲了又亲,显然他心里也是犹豫不定。 唐文杰看到这种情景,心里一横,道:“就算是元人血脉,这孩儿却是无辜,总不能见死不救。”正待他要上前救人之时,只见前面拐弯处摇晃走来一个蒙古大汉。 第四章 江湖另一个大佬(上) 那蒙古大汉见了青年怀抱婴儿站在河边,边走了过去,不知向那青年说了些什么,而那青年双目呆板,并不答话。那蒙古大汉突然发起怒来,一把将他怀中婴儿夺过,狠狠掷在地上,又抬脚向那襁褓踩去。 唐文杰与他距离尚远,想救已是不及。只见那婴儿哭声嘎然而止,已然夭折。唐文杰心中悲愤,再也不去思虑其他,只大叫一声,抽出宝剑,向那蒙古大汉奔去。 那蒙古大汉见了唐文杰手持长剑怒气冲冲而来,知是不怀好意,手摸自己腰畔,却无兵器在身。便一脚踢翻了那青年,手指他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唐文杰杀心已起,哪里能放过他走,只见他健步如飞,片刻之间已追至那蒙古大汉身后数步之外,只消再来一个起落定能赶上。 就在此时,一个硕大身影从路边草丛中跃起,直扑向那蒙古大汉,蒙古大汉猝不及防,被那人扑倒在路边草丛。那人身手甚为敏捷,偷袭得手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刀,向那蒙古大汉喉咙划去。只见一股血浆喷涌而出,溅了那人一身一脸,那人浑不在意,尖刀猛挥,已将蒙古大汉的头颅割下,放入自己携带的皮囊之中。 唐文杰追上前来,眼前一幕让他心中一惊,虽说他也痛恨那元人,但见了他死法残酷,心中倒生了几分不忍。再看那杀人的汉子,只见他身材极其肥胖,脸上堆满横肉,上身对襟衣褂却袒露胸腹,胸口前长满了浓密的胸毛,加之浑身血污,模样说不出的可怖。 那肥汉手脚不停,剥去了死去元人的身上衣物,卷成一团,一脚把尸身踢到草丛深处。跨步走了过来,见到唐文杰正呆呆地看着,嘿嘿笑道:“这位小哥,我可抢了你的生意啦,不然这衣物归你,人头可得归我。” 唐文杰摆手道:“都由你吧。” 肥汉也不谦让,将衣物也都装入皮囊,径直走到河边,衣服不脱便跳入河中,将身子衣服粗略洗了,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岸来,把皮囊背在身后,转身要走时却问唐文杰道:“你也是前去参加焦炳坤的”狗头大宴‘的罢,我抢了你的生意,甚觉过意不去,不然我再陪你宰杀一个元狗,共同赴宴。“ 唐文杰不知焦炳坤是何等人物,“狗头大宴”又是什么样的宴会。不过听这肥汉说来,似乎参加这个宴会要用元人人头作为信物方可参与。若是这样,这焦炳坤应该也是一反元的首领,不妨前去一会,虽说耽搁了去追赶张云珊的时间,但若与他们志气相合,联络起来,日后与云龙山上都能又个相应。便问那肥汉道:“莫非一颗人头只能有一人参与?” 肥汉道:“你我搭伙那也可以,不过一颗人头另有一百两银子的赏钱,拿十颗人头便能与焦炳坤首席入座,那是何等的荣耀。” 唐文杰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那焦炳坤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有这么大的名声资产,还如此破财伤神搞这”狗头大宴‘?“ 肥汉瞪大眼睛,十分纳闷地望着唐文杰,片刻才道:“你小哥原来不是去参加”狗头大宴‘的,竟连焦炳坤这般有名的人物都没听说过,当紧孤陋寡闻的很。“ 唐文杰陪个笑道:“在下本来就是个初入江湖飞后辈,对江湖之中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还不曾耳闻,还望这位大哥指点一二才是。” 肥汉见他言语恭敬,便道:“只要你不是元狗爪牙,说与你听倒也无妨。自宋亡至今已经十年有二,这十余年的时间里,有几个人创下了不小的名头,最著名的莫过于”蒋昆仲、焦孟义、连父子、江夫妻‘了,说的就是现今江湖风头最劲,名望最高的几人。“ 唐文杰道:“愿闻其详。” 肥汉道:“其中”蒋昆仲‘说的是蒋正山、蒋正宏兄弟。这兄弟二人自宋末就数次与元狗交兵,后宋军兵败归隐,现在又重现江湖高举反元大旗,武林中人哥哥钦佩的紧。你要是连他兄弟的名号都没听过,那就莫要在江湖上行走了。“ 唐文杰初听“蒋昆仲”时便猜到是蒋氏兄弟,听那肥汉对之也是敬仰的很,心说为人做到蒋氏兄弟的境界,纵死亦无所憾。便道:“在下在师门时便听说蒋氏昆仲的种种壮举,自是佩服的很。只是另外几人都未曾听人说过。” 肥汉又道:“另外几人都是近十余年来创下的名号。”焦孟义说的就是焦炳坤、孟英奇二人,他两个是一对结义兄弟,平日里对反元的英雄豪杰都在暗中大力支持,为人极是豪爽,武功又都极高,凡是两湖江浙的武林中人大都惟其马首是瞻。这次焦大侠所举办“狗头大宴‘就是为了刺激江湖中人都来做反元之举,让元狗在咱这里不至于猖狂。”连父子’是说连杰、连苗父子二人,这父子俩行踪飘忽不定,专门在各地打听贪官污吏,杀之而后快,是各地恶霸闻风丧胆的厉害人物。而他们父子的“子母追命索魂枪‘是江湖中最为霸道的兵器。”江夫妻’则说的是川中江三、冷无双夫妇,亦是急公好义、仗义疏财的人物,只是距离这里遥远,事迹听说不多,不过既然能和以上几位齐名,想来武功也不会差。“ 唐文杰道:“今日听到兄台一席话,才得知江湖上这许多英雄人物。只是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肥汉道:“我叫做李大,因在家中居长,就叫了这么个名字,梦江湖中兄弟抬爱,送我个外号叫做”大肚罗汉‘。你呢?叫做什么名字?“ 唐文杰心说这“大肚罗汉”的外号配上你可再恰当不过,不过我可没有什么外号。便道:“在下唐文杰,江湖中无名小辈,没有外号。” 李大呵呵笑道:“我劝你还是寻个外号,以后在江湖上叫起来响亮。”说罢拍拍肚皮,道:“早上还未吃饭,现在肚子饿得发慌,要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唐兄弟,你去不去?” 唐文杰有心去看看“狗头大宴”顺便结识一下焦炳坤。当下便不推辞,与李大结伴而行。 两人刚要离去,唐文杰却发现那买豆浆老汉的儿子仍跪在河边未起,便走过去道:“这位小哥,那元人已经去得远了,你快起来回家去吧,以免家中老丈挂念。” 不料那汉说道:“那元人走时把我踢到在这,说是要回头杀我,我不敢走,以免连累家人。” 唐文杰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劝道:“那元人既然走了,哪里还能记起你来,还能跪在这里等他来杀。就是他记得你,你举家逃出去就是,也不用在这里等死。” 不管唐文杰如何劝说,那汉始终跪地不起,不敢稍离。一旁李大耐不住性子,上前一把抓住那汉后襟,将他提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那个蒙古狗子已经被爷爷给宰了,有人问起,就说是”猛龙寨‘的李大爷爷干的。你且滚回家去,别扫了爷爷吃饭的心情。“ 那汉听说那元人已死,又见李大模样凶恶,这才不敢再跪,慌忙爬起往回奔去了。 唐文杰不禁叹道:“倘若汉人都似他这般骨气,便一千年、一万年也恢复不了我汉家江山。” 李大道:“本来就不指望他这种人。” 两人同行到一集镇,那集镇甚小,没有什么像样的酒馆。两人就在一路摊小吃,叫了一笼馒头,两牒小菜。那李大饭量巨大,直吃了两笼才饱,又叫老板给包了两笼,带在身边,由路上充饥。 胡乱填饱肚子,李大引着唐文杰一路向西行去。只是李大太过肥胖,脚程不快,两人行至天黑,不过走了三四百里路程。眼见入夜,又行至一处荒野,前后不着村落。李大也不讲究,径直走到路旁一棵粗树底下,解开包袱掏出馒头来吃。向唐文杰道:“今晚就在此睡上一晚,明早再赶百十里地便到了赣东三老峰,就在那里召开”狗头大宴‘。“又让唐文杰来吃馒头,唐文杰并未感到饥饿,推辞不吃,自去找了一处干燥地方坐下,盘膝养神。不多时,李大吃饱睡下,不久就鼾声如雷,震天介响了起来,唐文杰被他吵得烦躁,起身离他 远些去了。 及至夜半,唐文杰已小寐了片刻,忽然耳边隐约传来呼喝厮杀之声,再向李大休息的地方望去,只听他鼾声不断,睡得正香。便不去喊他,自己起得身来,携带宝剑,觅声走去。 走了约莫数十丈远,呼喝之声逐渐清晰。再向前走几十步,便望见又数十人手举火把围住两人,借着火光看到那两人面目,唐文杰心中一惊:“原来其中一人正是自己小姨张云珊,另一个则是在衢州城与自己对了一掌的那骑马汉子。只是两人此时并未骑马。 唐文杰不知他二人为何会在深更半夜出现在此,又因何原因和那一帮人起了冲突,便只伏在暗处观看,心道:那个与云珊一起的汉子多半就是杀害杨恭祖的凶手,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人,自己先隐藏起来,万一云珊遇到危险,再出手相救不迟。 只听那伙人中首领模样的人物喊道:“这元狗爪子好硬,咱们史、陈两位兄弟已吃了他一掌受了重伤。大家对他不要讲江湖道义,大伙儿齐上砍了这对狗男女!” 这时只见张云珊手腕一抖,鞭子挥出,“啪”地打向那首领身上。那首领本事只是一般,两人相隔数米,竟没能躲闪过去,面上先吃了一鞭。又听张云珊气冲冲呵道:“你这毛贼,骂谁是狗男女呢!” 那首领捂面吃痛,大声叫道:“大家伙上啊,这狗爪子又逞凶了!” 果然那伙人听了,各执兵器拥了过来。 张云珊只待挥鞭来斗,与他一起的汉子伸手拦道:“谅这一群毛贼能有多大本事,还劳云妹动手。你且在一旁观看,让我前去收拾。”只见他身形一动,人已经在场子中间走了一圈。只听那伙人叫声连连,再仔细看时,已有十多人被他空手夺去了兵器,人已站回张云珊身边,将一干刀枪抛扔在地。 那一伙人乍一见他露出一手高明空手夺白刃的功夫,都自惊愕。被夺去兵器的不住后退,未被夺走的也都不敢向前。那首领虽知武艺不济,但倚仗着人多,不舍得就此离去。 只听那汉子朗声笑道:“你们跟踪我俩已久,还在路边设绳索绊走我们坐骑,肯定是在大兴府时就留意我们行踪。可你们不知那大兴府尹知道我们有要事先走,已经派了数百人手在后护送,你们此时若再不走,待援兵赶来,再想走可就走不脱了。” 那伙人闻听此言,一个个相互望视,心存疑惑,都起了后撤之心。 张云珊却高声叫道:“别人放走都行,唯独那个领头的出言不逊,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 那汉道:“云妹说的是。”说罢忽又闪身向前,向那首领抓去。 那首领听到张云珊言语,就在留意两人动静,见那汉身动,急忙持刀相格,旁边几个兵器在手的同伙也都齐举刀枪往那汉子身上打去。 不料那汉身法极快,腿脚并用击退旁边同伙,伸手只是一招,将那首领手腕抓住,举起右掌,就要向他头顶拍落。 唐文杰知道那汉所施的“风雷掌”极为厉害,就连杨恭祖的那身本领都难免伤与掌下,那首领若被拍中,只怕性命难保。他正要出剑相援,只听一人喝道:“小心暗器!”一件物事向那汉子飞去。 那汉子反应亦是灵敏,听说又暗器,急忙伸手去抓那飞来物事,抓到手中看时,竟然是一个馒头。他心头一怒,向馒头飞来之处望去,只见一个肥胖之人“哈哈”笑着走了出来。 来者正是李大,他拍肚笑道:“老子一觉睡得正香,却被饥饿弄醒,正找个馒头打算充饥,不料这边吵闹一片,心中好奇,便过来看,原来是王超兄弟领人在这里杀狗。谁知道王超兄弟杀狗不成,反而差点被狗咬着,唉,无奈之下,我充饥的馒头只好用来喂狗。” 那汉子被李大口口声声骂做是狗,倒也没见十分生气,也只笑道:“那我怎好夺人所爱,这馒头还是你来吃吧。”说罢身向前冲,去抓李大。 一旁被李大救下的王超喊道:“李大哥小心了,这狗爪子好硬的功夫!” 李大自是不敢大意,执了尖刀在手,见那汉身子过来,挥刀刺去。不料那汉并不躲闪,任由李大将刀刺在自己胸前。李大只道一刀得手,却还来不及得意,只觉刀尖只顶在那汉胸前,竟不能刺入体内半分,顿时大惊失色。待要加大气力,只见那汉疾出左手拿住他的手腕,右手将馒头塞入他的嘴中。 李大只要叫骂,苦于口中已被馒头塞满,出声不得。眼见那汉又拍掌打向自己胸口。想要躲避,手腕却被那汉死死握住,挣脱不开。心里叫声“我命休矣!”只有眼睁睁看那手掌拍来。只一霎那功夫,额头竟冒满了汗珠。 就在那汉手掌将要击在李大胸口之时,黑夜中剑光一闪,一柄长剑疾刺向他手腕处。 那汉被突如其来的一剑弄慌手脚,知道这一掌若要拍实,自己的手掌只怕难保。情急之下赶忙收掌退后。待看清来人,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好快的剑法!” 张云珊也看清来人,早叫了出来,道:“姐夫,你来的正巧,这伙歹人想要杀害我与韩大哥,你快来助我。” 来人正是隐藏在暗处的唐文杰,一剑逼退那被张云珊称作“韩大哥”的汉子,挺身挡在李大身前,遥向张云珊道:“云珊,那日在衢州城里我就要问你,怎么会和这人待在一起?要知他可不是什么善人。” 韩姓汉子冷声说道:“我是不是好人,却还轮不到你来评价。方才我对他们一直隐忍着不下重手,只想让你们知难而退,现在你们人多,姓韩的还是不惧。” 张云珊叫道:“姐夫,你莫要误会了韩大哥,那晚我生你气下山,慌忙中了贼人的道,被人打昏劫下山去。幸好又韩大哥出手救我,不然你我哪里还有再见之日?倒是这群贼人,去窥觑我俩身上财物,前来劫道,你可要帮我才对。” 那首领王超“呸呸”两声说道:“这厮在大兴府中与知府往来甚密,鬼鬼祟祟不知商议做什么坏事,恰被我帮中内线探知,原来这厮是朝廷军中的都统。这番南下中原不知要做什么残害我中原武林有志反元英雄好汉的事情,我们这才半路截杀与他。谁又稀罕他身上的财物了。” 李大叫道:“原来这狗子还是个都统,拿了他的人头去三老峰,焦大侠定要对我们刮目相待。我说唐兄弟,方才我听见动静,就去寻你,却找你不着,原来你早就藏在这里了,现在咱们联手杀了这元狗,狗头归你。以后见了焦大侠,也说是你的功劳。如何?”这李大肥肥胖胖,却不是痴傻之人,方才一招就受制于人,知道身手远远不如人家。好在见了唐文杰出手一招退敌,知道他的武功要高与己方众人。但又听到张云珊叫他“姐夫”,一时间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何身份,就竭力拉他入自己阵营,以增胜算。 唐文杰心说这人果然是个元廷官员,可碍于张云珊与他一起,不便动手。便向张云珊道:“云珊过来,这人是朝廷走狗,你不要再和他呆在一起。我且送你回你父母身边,这人若对你确有救命之恩,今日就放过他走,还他一个人情。” 王超叫道:“放过他走,这怎么可以?” 韩姓汉子仰天笑道:“放过我走,话说得好听。我后援大队人马立马就到,看看是谁放谁走?兀那使剑的汉子,方才你那一剑刺来,只要再往前递上两寸,我的一只手掌恐怕难保,现在我也不想欠你人情,你且去吧。至于云妹,她又不是小孩子家,谁好谁坏,她心里自有分辨。何去何从,那也只能由她。别说你是他的姐夫,就是她的父母也不能独断横行。云妹,要去哪里,你自己选吧。” 张云珊却不回答去从,只问唐文杰道:“姐夫,现在可有两帮人,一帮是要杀我,一帮是在帮我。你是要帮那一边?” 唐文杰道:“这人是元军都统,又极可能是在伏虎帮中杀害杨大哥的凶手,我与他自是不能善罢甘休。至于你,当初你 父母托我无论如何要把你带回家去,那自然谁也不能伤害道你。” 李大闻言叫道:“这位小姐是唐兄弟的亲戚,咱们可不要为难她,王超兄弟,只杀这元狗便罢。” 张云珊冷哼一声说道:“现在我还不想回家,要随韩大哥去塞外见识一下草原的模样,姐夫回去只要向我爹妈说明,我玩耍够了自会回家。现在我自是要和韩大哥一起,你若要杀他,便是为难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文杰被张云珊一番闹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那韩姓汉子用了什么手段,把一个泼辣刁蛮的张云珊弄得死心塌地。若要打斗,又怕张云珊加入战团,混战中刀枪无眼,万一伤到了她就显得不好。又不知那韩姓汉子说的援兵是真是假,万一真的有兵增援,纵使自己能够逃脱,只怕李大他们会遭大难。 思索间正犹豫不定,忽然刮起了一阵夜风,风吹树枝,树叶翻动,似有呼喊马蹄之声响起。 只听那韩姓汉子哈哈大笑道:“好啊,我的援兵到了,你等就等着被捉拿回去杀头吧。” 此时风声响起,各种声音在深夜里混杂,传至耳里,分不清真假。王超与李大对望一眼,心中俱想道:“现在缠住这厮,只盼以人多杀他,若他救兵真的赶来,敌众我寡,那可不妙。”于是呼唤手下,跺灭火把,唿哨一声,竟各自分散开撤了。 那韩姓汉子见唐文杰还未离开,笑道:“若论拳脚功夫,就这几十个毛贼还真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云妹在此,不想横下辣手,污了云妹视线。现在可好,就你我二人,要斗要走,都随尊便。” 唐文杰道:“无论如何,云珊都不能跟随你去。不成就分个高低。”说罢抽出剑来。 韩姓汉子道:“也好,我来见识一下你的剑法。” 两人就要动手,张云珊大声叫嚷道:“姐夫,须知腿脚长在我的身上,我爱到哪里去,用不着你来管我。就算你今日强行把我带回家中,我硬要走,还是能走。” 唐文杰被她话语一噎,胸中怒火上冲,忿然说道:“就算要走,也不能跟着这个人去!” 韩姓汉子笑道:“你不要这个人那个人的叫唤,我把姓名报与你知道,我叫做韩谦,乃是谦虚有礼的谦字,你可要记住了,以后万一我们做了亲戚,也好有个称呼。” 唐文杰胸中怒气更胜,恨恨说道:“要做亲戚,要等道下辈子罢。我只问你:那在江郎山上养伤的杨恭祖是不是被你所杀?” 韩谦淡淡说道:“我平生杀的人对了,哪里会去记住这么许多人的名字。不过江郎山我倒是没有去过,更谈不上杀人,但你若查不到凶手,就记在我的头上也无妨。” 唐文杰听他否认,强压住心中怒气,道:“我再问你,你所使的”风雷掌‘乃是我中原掌法,你又是从何处学来?“ 韩谦道:“那就不便对你讲了。不过我看你剑法使得不错,你又是从何处学来?” 唐文杰握紧剑柄,说道:“你别与我逞口舌之利,既然敢做出来,就要敢担下来。那晚你先将杨恭祖击伤,后尾随刘风等人上山,伺机下手,就连所施手法都一模一样,难道你还狡辩不成。后来在衢州城里又指引我去客栈去取人头,诸多种种,若不是你,还会是谁?” 韩谦道:“你要硬说是我,那便是我。不过看在将来是亲戚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事情原委,那日我赶到衢州城内晚了,正要找个地方歇息,见了一个黑衣人行踪可疑,背上还背了一人,就上前杀跑那人,揪下来的那人就是云妹,又捡起那人遗落下来的包裹,打开来看却是一颗人头。待我救醒云妹,云妹认出那人头是伏虎帮上避难的杨恭祖,本来我想去通知伏虎帮中的人来取,恰巧在出城时碰见了你,云妹说交给你也是一样,这才让人传话让你去取。这一切事情,云妹都可作证。至于说这”风雷掌‘么,咱们中都讲武堂里有位中原来的姓白的高手在教,不知有多少人都会,又有什么稀奇。“ 张云珊果然说道:“韩大哥说的不错,是我让他把人头寄存的客栈告诉你,让你去取的。” 唐文杰心中生疑,心说难道那晚上山行凶真的另有其人不成,可对韩谦话语并不十分相信,疑窦未除,又道:“天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再说你身为汉人,却去做元廷都统,只这一点我就不能相信你说的言语。” 韩谦哈哈笑道:“现在朝廷换代,江山改姓。我家数代都居北方,现在入朝为官,光耀门户,又有什么不对。” 唐文杰竟被他说得语塞,只道:“你自要为鞑子走狗,我也无话可说。大家各怀其志,只有日后路窄相逢再决一生死。可云珊她年纪尚幼,分不清是非,还应留在她父母身边,不能跟随你去。” 韩谦道:“你硬要骂我走狗,我也无话可说。可你硬要云妹跟你回去,可就是你不对。现在是云妹自己要去,你做姐夫的横加拦阻,未免管得太宽了些吧。” 唐文杰想起刚才韩谦说援兵已到,可说了这半天话,仍未见到人马过来,才知李大等人中了他的诈兵之计。更觉此人心计颇深,不易对付。心中盘算:今日若是要带走云珊,不在手底见个真章是不行了。 第四章 江湖另一个大佬(下) 唐文杰正要放手与他一搏,却听张云珊说道:“姐夫,你只管放宽心回。这位韩大哥武功高强,仁心宅厚,做事敢担敢当,我与他一起,定然不会又有什么危险。你要与他处得久了就会知道,就是做不成亲戚,也做得朋友。今晚你要硬是阻拦,动起手来,那可就伤了大家和气,日后就怕不好见面。” 唐文杰疑惑不止,听这云珊话语,似乎在短短几日之间,就与这韩谦互生爱慕之情,像“将来做亲戚”这般亲昵言语,说来也毫无顾忌。若他二人真生感情,纵使自己战胜了韩谦,云珊还是不肯随自己去也是无益。纵使自己千万个不愿意,拉不出云珊心意也是白搭。 又听张云珊娇声说道:“姐夫武艺虽高,若要动手,恐怕未必能胜我们两人联手。” 唐文杰听到张云珊竟要与韩谦联手,心中更没主意。 张云珊见他没有动静,便向韩谦说道:“韩大哥,我姐夫放我们走呢,你还不快点向他道谢。” 韩谦道:“那谢过兄台高抬贵手,就此别过。” 唐文杰沉吟说道:“云珊若从能你去,她年少无知,你可要好生照看,不要委屈了她。但若以后让我查出害杨恭祖的凶手是你,便是云珊伤心,我也要取你性命。” 韩谦笑道:“我在朝廷为官,你在江湖为侠。正如你云,日后难免有路窄之时。不过就凭云妹这层关系,你就是落入我手,我也要照顾你三分,免得云妹为难。”言罢哈哈纵声长笑,牵住云珊小手,迈步向前走去。 唐文杰在言语上处处被他压在下风,只觉一阵憋闷。平日里他也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可两次遇到韩谦,都被他压制一筹,心中自是很不舒服。便径直走到树林中打坐定神,排除杂念,又被阵阵夜风吹动树枝搅乱,干脆躺了下来,闭目休息。心中对韩谦之事还是能放下,刚才为何放过他走,只凭他的言语又不能洗清杀害杨恭祖的嫌疑。难道……难道自己在衢州城与他对了一掌之后,自己难受了一些时候,现在竟是在心底怕了他么?蒋正山前辈要追踪他的踪迹,我却放过他走,又怎么向他们交代。 他一夜胡思乱想,未能入睡片刻,好不容易熬到东方泛白,天色微亮,一个筋头跃起,在林中打了一套长拳,舒展了筋骨,大声吼叫几声,才觉气顺。决定先去三老峰结识焦炳坤,便步出林子,向前走去。 待到有人烟处,询问了三老峰的具体位置,得知过东平县往西十余里地便到。一路往西而去,他见昨晚韩谦、张云珊亦是西行,心中不想再碰到他二人。便缓缓而走,待到了东平县城,已近巳时,便在城内寻了一家酒馆,进去点了两样小菜,叫了一壶酒来,他只待黄昏时分赶去三老峰,现在距离不远,就不加着急,满斟酌饮起来。 东平县地处赣东,四周多是高山峻岭,土壤甚为贫瘠。当地居民都不甚富,人口也是不多,就是县城,也不过方圆数里,城郭俱破。只当地居民还颇为朴实。 唐文杰所在那家酒馆虽不甚大,收拾得倒还干净。店内摆了有五六张桌子,除唐文杰独坐一桌外,另几张也都坐了客人。尤其是与他相邻那桌,一周围坐了四人,要了满桌的酒菜,喝酒不用酒盅,只用大碗,言语也颇豪放。 唐文杰自顾斟饮,邻桌几人的话语却传入耳中。 一人说道:“这次咱们来赣东赴宴,备下的礼物好重,待见了焦大侠,定能露面,那时咱们”风陵四杰‘定要大出风头。“ 唐文杰听他们说道赴宴、焦大侠,知道定于“狗头大宴”有关,不由听得仔细了。 另一人道:“那是自然。就是未来之前,咱们四杰的名头也已不小。上次我在昌州,偶尔听路人闲谈中,竟也有我等兄弟的名号,我当时报出名来,他们对咱可都仰慕的紧啊。” 那几人听罢一阵哈哈大笑。又有一人低沉声音说道:“大家还是别太张扬,如今各省的英雄豪杰来三老峰赴宴的不少,手上功夫胜过咱们的大有人在。这些言语咱们兄弟说来无妨,要被别人听去,又要笑话咱们自夸自大了。” 前一人似有不服,说道:“大哥就是小心,来三老峰赴宴的不少,有功夫的自是很多,可要说能胜过咱们兄弟的,恐怕未必能有几个。” 后一人接过话头道:“那是单打独斗,若要咱兄弟四个联起手来,天下能胜过咱们的也寥寥无几。” 那声音低沉之人说道:“咱们兄弟能联手,人家自然也会联手。这几年咱们在山西两湖罕逢敌手,只是没遇到高人罢了。远的不说,就现今主持召开”狗头大宴‘的焦大侠、孟大侠,若合起手来,就要胜过咱们。“ 唐文杰一旁听他们果然谈及“狗头大宴”,知道是来参宴的地方豪杰,更加专心去听他们谈话。 听头一人问道:“照大哥如此说来,若是焦孟中的任其一人,咱兄弟四人就能胜过他喽。”显是他们中间就那被成为“大哥”的武艺最高,另几人虽然自夸,还想得到大哥的印证。 那大哥又压低声音道:“这话说来应小心才是,现在东平县内,到处都是焦孟二人的耳目,咱们随便评论他们二位,被人听去就不好了。” 后一人道:“大哥越来越是谨慎。我倒听说,焦孟二人虽然齐名,可论起真实功夫,焦大侠可高过孟大侠多了去了。不过孟大侠家大业大,出得起银子,焦大侠要组织什么事情,少不了孟大侠的资助,这才把他二人齐名而呼。” 前一人笑道:“照此说来,这孟大侠可就做了冤大头,咱们这次来,难免又要赚他千把两银子走。” 那大哥道:“这也没有什么,江湖人物都说,孟大侠为人极为厚道,无论对谁都是客气相待,若碰上江湖落难人士,就到府上吃喝数月也是无妨,临走还要送上些盘缠。这些年,大家都称呼他为”活孟尝‘,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先前一人笑道:“要是照这样下去,就是再大的家业也要给他败坏光了。” 那大哥神秘道:“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说罢卖了一个关子,端起酒碗饮酒,停住话头。 先前那人追问道:“大哥别扫大家兴致,快把一二说与弟兄们知道。” 那大哥夹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吃完方道:“诸位兄弟不知道啊,现在孟大侠已经是骑虎难下,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他将酒菜咽下,摇头晃脑,似在品味酒肴,又似在卖弄玄虚。 唐文杰也在寻思孟英奇会有什么难处,以至于骑虎难下。那人却打住话头,知他是在等人来问。心道:这人莫非真有什么高明见识,倒要好好听他说说。 这时只见店中小二端了一盘菜送到那桌。桌上人道:“小二,你莫要弄错了,咱们可没点这菜。” 小二笑道:“几位客官不知,前些日子孟英奇老爷子来过说道:这几日不少江湖豪杰可能要来,凡有此类客人,让小店另送一份”酱香牛肉‘供客人们下酒,菜钱却算在他老人家账上。“ 那大哥道:“这孟大侠果然有”活孟尝‘风范,只是可惜——“说罢又连连摇头。 另几人追问道:“大哥知道什么隐情,快说出来,莫让弟兄们心焦。” 那大哥抬头望望左右,探头细声说道:“都说这孟大侠五年前练功走火入魔,岔了内气,现在一身武功尽失,已成了一个废人了。” 另几人都“啊”了一声,齐声惊问道:“当真,会有这等事。” 那大哥见众人面露疑色,又道:“还不由你们不信,这近四五年来,你们有谁可听说孟大侠显露过身手,或与人交过锋没?”见众人一齐摇头,才道:“这些年来,”焦孟义‘的名声虽然响亮,可所有事情都是由焦大侠一人主持。而孟大侠已有几年足不出东平府,人不走赣东南了,若非是失了武功,怎会如此。“见众兄弟面露恍然神色,这才得意说 道:”所以说啊,这孟大侠武功在时得罪了不少江湖同道,现在失了武功,又怕仇家上门报复,只好出钱出资来讨好焦大侠,有了焦大侠这等人物撑腰,一般人物谁敢胡来。“ 另几人出了一口气道:“哦,原来如此。” 唐文杰心道:这焦孟二人能与蒋氏兄弟齐名数年,武艺自然都不会低。难道其中之一的孟大侠真如此人所说,竟全没了武功。 正思量间,只见里桌的一位老者起身走到“风陵四杰”桌前,打量了那四人一番,一字一句地说道:“孟大侠近几年只是很少显露武功,并不是从未显露过武功。” “风陵四杰”见他突兀到来,都放下筷子酒碗。那大哥问道:“你这老儿是谁?又怎么知道孟大侠显露过武功?” 那老者也不答话,忽出一掌拍在酒桌之上,酒桌被那人力道一震,酒壶碗碟全都未动,只有四人用的四双筷子被震飞起来。那四人只觉眼前一花,连听“啪啪”数声响动,还以为那老者要动手,纷纷向后撤去,只是撤得匆忙,连带桌椅倒了一片。 那老者叹了两声,已背手向店门走去,边走边摇头道:“道听途说来的言语,怎能当真?” “风陵四杰”定神望向桌面,只见八双筷子都被那老者以掌力钉入桌面之中,与桌面齐齐一平。只是刹那功夫,那老者连拍带震,桌上碗碟竟纹丝未动,碗中汤水也没洒出来半点。再回头看那老者时,人已去得远了。 唐文杰心下也吃惊不小,这老者不只掌力凌厉,力道用的也是极其巧妙,想不到在这小酒馆中,竟能见到这等高手。 酒馆掌柜听见响动,急忙赶过来看,见此情景,向那四人说道:“方才我听到几位谈论焦孟两位大侠,就怕谁不小心说出不逊之言,才叫小二加送一道好菜,言明是孟大侠所赠。只以为你们能感孟大侠之恩,不再妄加评论。现在倒好,惹得孟老爷子生气起来走了。” 那大哥惊叫一声道:“你说刚才那老头就是孟英奇孟大侠?” 酒馆掌柜道:“不是他老人家还会是谁?” 这四人顿时吓绿了脸皮,一人道:“原来孟大侠并未失去武功,大哥你胡言乱语,得罪了孟大侠,咱们怎么再好去赚他银子。” 那大哥同样受了惊吓不轻,但身为大哥,总不能失了仪态。装作镇定道:“罢了罢了,”狗头大宴‘纵去不成,咱们只要在城里碰到江湖中人,把这些东西贱价卖了,总亏不太多,大不了就八十两一个。“ 唐文杰知道要去参加“狗头大宴”必须要有元人人头作为信物,想这“风陵四杰”所要贱价卖出的东西就是人头,看来他们杀了不少元人,到此赴宴,一来壮自己的名声,二来冲一颗人头一百两椅子的彩头也可发上一笔小财。如今把主持大宴的重要人物得罪了,这四人害怕被人报复,也不敢再去赴宴,一起就要出门而去,全没有刚才吹嘘的那般厉害。 门口却传来一人大声叫喊:“掌柜的,好酒好肉快给大爷摆上一桌,大爷快要给饿死了!” 唐文杰听这声音便知是昨夜与自己分手的“大肚罗汉”李大到了,抬头向门口望去,见到李大与昨晚劫道的首领王超走进店来。赶忙招呼他道:“李大哥,坐到这边来。” 李大望见唐文杰,急忙走了过来道:“原来是唐兄弟。昨夜大家走得匆忙,忘记招呼你一声,怎样?没被狗子捉去吧?” 王超过来笑道:“李大哥真会说笑话,唐兄弟若是被捉了去,又怎能坐在这里安稳喝酒。” 唐文杰也是笑道:“李大哥,王大哥,咱先别说旁话,现在可有一笔生意做得。” 李大粗声道:“这里哪有什么生意好做,这个破地方穷的连鸟都不来拉一泡屎,狗子们都很少过来,没得可杀。” 唐文杰知道李大只知去杀元人割头赚钱,便喊即要出门的“风陵四杰”过来,问道:“几位大侠若不准备去赴宴,就把你们的东西卖给我们如何?” 四人中的大哥愣了一下说道:“原来这位小哥也是为武林中人要去参宴,怎么自己没有本事去杀狗子,还要出钱来买?不过我们兄弟也是好生辛苦,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才杀得几个,你要想买,可出得起价钱?”这位大哥武功见识不怎么样,做生意倒是十分精明,恐怕对方压价,自己先说出货物的珍贵难得来。 唐文杰笑道:“银子我倒是有,只怕你们没有那么多的狗头来卖。” 那大哥问道:“你要几个?” 唐文杰反问道:“你有几个?” 那大哥以为遇到了大买家,道:“我们一共带了八颗,你也别还加码,一口价,就给700两银子如何?” 唐文杰笑道:“只可惜我想向你来买一万颗人头,你是没有的了。” 那大哥冷声道:“人人都要向你来买一万颗人头,那蒙古人不要绝种了么。” 唐文杰被他言语一噎,心中寻思此话也对,这焦大侠本意也许是好,在中原元人较少的地方杀些元人,可以乱了元人的布略。可如此杀法,所杀的人对元人本身而言不过九牛一毛,损之甚少,根本无法动摇其根基。再说如衢州城冯朝唐遇刺之后,官府便拿一大帮无辜百姓顶罪;村庄中卖豆浆老汉怕蒙保被杀而殃及全村遭屠。要照焦大侠提倡的这种做法,还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到牵连,而遭灭顶之灾。于是心中对焦炳坤的此种做法隐隐感到不妥,倒不如云龙山中的岳穆、蒋氏兄弟他们志在网罗有志之士,共攘大举,与元兵们拼个真刀实枪来得是在。 那大哥见唐文杰沉吟着不说话,以为他要反悔。说道:“怎么样?你要是不买,咱兄弟就另寻买主去了。” 旁边李大见又一百两银子的利润好赚,也劝唐文杰道:“唐兄弟,你就买下来吧。可惜我身上不曾携带那么多银两,不然我也要买。不过,我说几位,做生意讲究”漫天要价,摸地还钱‘,我看就六百两吧,六六大顺,咱们都是欢喜。“ 那大哥翻下白眼说道:“若要六六大顺,当要付我六百六十六两银子,那才真正欢喜。” 李大还要还价。唐文杰道:“好罢,就你说的价钱,咱们成交了。”说罢就要取出银票给他。 李大伸手阻拦道:“买卖买卖,有买有卖。咱们付得起银子,你们却要让我们看看货色才行。不然我们是要狗头,你们拿猪头、羊头来骗我们,我们岂不亏大。” “风陵四杰”中的另一人道:“看你肥头肥脑,不想还这般心细。不过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风陵四杰‘的名声,什么时候做过昧心的买卖。“ 李大在言语上并不让他,反唇相讥道:“看你尖嘴猴腮,就不像是什么好人。”风陵四杰‘么,咱们从没听过。不过提起“大肚罗汉’,远的不说,在这里的四府二十八县,又有谁不知晓。不过咱们做生意,只讲货色,不谈名气。” “风陵四杰”听到李大言语无礼,都面带怒色,开口就要大骂。 唐文杰见事态要僵,正要相劝。又见外面匆匆忙忙赶过来几个汉子,进到店里,四处打看,见到这边一群人,走过来道:“敢问”风陵四杰‘可是几位?“ 那大哥听到那人说起自己的称号,便瞥了李大一眼,神色甚为得意。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就是”风陵四杰‘中的“断碑手’钟振,这几位是我兄弟。”他分别指着他的几位兄弟说道:“老二”追风指‘李金,老三“无影脚’黄飞,老四”夺命掌‘吴天鹏。“这四人一一介绍完毕,同声说道:”有何见教?“他四人言语同声,倒颇有气势。 那人躬身道:“原来是钟大侠,李二侠,黄三侠和吴四侠,久仰久仰。见教可不敢当,小的是孟府里的管事周全,奉了我家主人之名,说是在这家酒店里多有得罪,特命小的来请四位回府一叙,并略备酒席,好向四位赔罪。” “风陵四杰 ”听说此人竟是孟府中的管事,想到方才他们谣言孟英奇武功尽失,气的孟老爷子显露了一手高明武艺。现在派人来请,只怕是席无好席,宴无好宴。四人想到此处,脸色顿变,几欲逃离。 却听李大哈哈笑道:“我也曾多次到孟府叨扰,周兄弟眼高,已经不认识了吗?” 周全见到李大,忙作揖道:“原来李大哥也在这里,就请一起到敝府做客吧。” 李大手指唐文杰、王超说道:“这两位唐兄弟,王兄弟,都是好朋友,可能一起前去?” 周全笑道:“李大哥说哪里话,又贵宾登门,我家主人欢迎还来不及呢。” 李大同样用眼光瞥了“风陵四杰”一眼,神情亦是得意。说道:“那咱们这就走吧,老李等得及,可这肚皮可等不及了。” 周全始终笑意不断,道:“是,是。”又转向“风陵四杰”道:“四位大侠,就请一起移步过去吧。” “风陵四杰”相觑片刻,老大钟振道:“你们先走一步,我兄弟还有一点小事要办,随后就来。”心里却打起了寻机逃跑的念头。 周全为难道:“我家主人要小的务必请得四位大侠回府,若我等先回,必遭主人训斥。四位不妨先随我去,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来,小的自会命人去办。” 钟振还要设法推辞,听李大说道:“四位大侠若是没有这份胆量,那就请回便是。这等扭捏作态,莫非是嫌孟大侠面子不够,请不动你们,还是诚意未到,再派四顶轿子来抬你们不成。” 那老四吴天鹏被李大言语一激,大声说道:“大哥,咱们便去,那孟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到那里还能被人吃了不成。” 周全听他话语有气,忙解释道:“我家主人确实好心好意宴请四位,吴四侠何出这般言语。我家主人向来好客,大多是结交江湖中人,凡是认识我家主人的莫不称赞他老人家待人忠厚,出手豪爽。四位心有多虑,待到了府上,一切自会分明。” 钟振听周全如此说,心道不去总是不成,到时万一孟大侠怪罪下来,大不了给他赔个不是,现在是在人家地盘,认错服软也不是什么丑事。便道:“那么也好,咱们就去拜见孟大侠。” 周全见他四人愿意同行,面带喜色,说道:“多谢四位肯赏脸光临,我家主人肯定欢喜。”又远远向酒馆掌柜说道:“还有未付的酒帐,都记在孟府上罢。” 酒馆掌柜忙道:“周管家只管去,孟老爷子的客人还要什么酒钱。” 周全笑道:“以孟老爷子的为人,还能欠你那两个酒钱,快记下罢。” 酒馆掌柜急忙出来躬身打揖送他们几位出门,口中止不住的称谢。 唐文杰见这孟府的管事做事倒也得体,不只周到而且谦虚,俗话说“以仆见主”,想来孟英奇在江湖上的传言不差。 一行人跟随周全向孟府赶去,那孟英奇在东平乃是首屈一指的首富,他家院落地处县城中央,门庭甚为气派,尤其在东平贫县中更显华丽。只见大门口两只石狮张着血盆大口蹲在两旁,一下就把周围各处院落比了下去。门头上挂有偌大的匾额一块,上面横书四个大字“和谐门第”,字迹苍遒有力,龙飞凤舞,煞是飘逸。落款甚小,但唐文杰看得仔细,心中却大大吃了一惊,原来这匾额竟是张弘范亲书! 唐文杰乍见在孟府院落大门上竟然悬挂又张弘范亲题的匾额,方才还对孟英奇的敬慕立即化为乌有。中原汉人对张弘范这个引兵灭宋的奸人无不痛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够活剥其皮,生啖其肉。这孟英奇在江湖的声望名气能与蒋氏昆仲并而成之,显然全非虚名,又在酒店中见他所露的一手功夫,相信自己亦没有如此深厚的掌力。纵然如此种种,只他将张弘范亲书的匾额挂在门头一项,心中就对他极为不齿。想不到在浙赣两湖大大有名的人物,竟只是个趋炎附势、谄媚权贵的阿谀之徒。 唐文杰起了厌恶之心,只待转身要走,却听院内有一女子声音大声呵斥道:“这么说,孟大侠是不愿将林子行交出来喽。” 第五章 风雨中的荒野岭(上) 一行人听到孟府大院里有人吵闹,都感吃惊。李大说道:“是那个活得不耐烦了,敢在孟老爷子府上大呼小叫。” 周全也是不解,急忙引着众人进入院内。唐文杰心想既然孟英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现在有人在他府上大闹,自己不妨进去看看热闹。便跟着众人一起走到院内。 只见院内空间甚大,四周围着数十名人物,看装束打扮都是些武林中人。院子中央站着一名妙龄女子,只是她背向大门,看不清长得是何模样,只看出她身着翠绿衣裙,身材苗条有致,头戴顶蓬,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气质神韵。 而孟英奇站居主房门阶之上,神情似乎极为烦恼。只听他道:“这位姑娘,你上门不报姓名门派,师别父母是谁,一口咬定林子行藏匿在我家中。我孟府之中每日往来客人都有数十,这几日来尤其是多,老夫年老迟钝,恐怕也记不得这许多人的名字,或许有个叫林子行的来了又走,你却让我到哪里去找?” 那女子道:“说来说去还是这一番言辞。那林子行被我在城外发现,一路跟踪到此,亲眼见到他进入你家院内,这一会功夫,难道他生了翅膀飞了不成。” 孟英奇道:“以老夫这些年来的声誉,总不会用言语来骗你一个姑娘家。今日我府中客人,悉数在此,就请你仔细辨认一下,可有你要找的那人。”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若是你存心藏匿,他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只听旁观人群中,一人狎笑说道:“这位姑娘,莫非你要找的是你那负心的老公吧,他若是弃你,是他没有眼光,以你的这般姿容相貌,何愁找不到更加好的,就这院子里就有不少……唉哟!” 旁观众人都是觉得眼前绿影一闪,然后“啪”地一声脆响,就听那多嘴轻薄之人“唉哟”叫出声来。只有孟英奇、唐文杰眼光锐利,知道是那翠衫女子施动身法,打了那人一个瘁不及防。可那人所在位置并不靠前,那女子出手打人仿佛只是一瞬,两人心里都叹道:这女子好个敏捷的挪移身法。 那女子显露了一手高明功夫,却被那人的无礼言语激怒,直盯着孟英奇道:“原来贵府中的客人都是这副德行。你要再不把那人交出来,姑娘可要在这孟府上下搜上一搜了。” 听到这女子言语放肆,府中管事周全跃了出来,呵道:“我家主人对你处处相让,只因怕被人家说是以大欺小,可你却得寸进尺,愈加放纵,真以为孟府中无人收拾得了你吗?” 那女子冷笑道:“江湖中行侠仗义,原不关武艺高低。今日小女子孤身一人,既敢来你府上要人,自是单挑群殴都不惧怕。纵使我今日在这里死了伤了,也要让江湖中知道闻名天下的孟老爷子府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孟英奇就是修养再高,闻听此言也不由升了怒气。沉声问道:“姑娘倒是说说看,我这府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那女子更不示弱,昂首说道:“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她此言一出,牵扯人物甚众,孟府上下顿时一片人声鼎沸,有几个性格粗鲁之人已开口叫骂,而孟府中的家丁更是群情激愤,纷纷摩拳擦掌,只待相斗。 孟英奇强压心头怒火,道:“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家,不问青红皂白,张口便辱骂我全府上下以及客人。我见你年幼,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且留个住处与我,待我日后寻到那林子行的下落,再与你分个是非曲直。” 他话出口,旁观众人纷口说道:“孟老爷子真好涵养,这女子如此无礼,你还这样客气待她。” 又有人道:“换做是个旁人,这姑娘恐怕早已性命难保。” 还有人道:“那姑娘还不快向孟老爷子赔个不是。” 更有心怀龌龊之人暗想:莫非是这老孟见这女子生的俊俏,老而起了少心,老牛想要吞吃嫩草。 “风陵四杰”却放宽了心,那女子对孟英奇这般当面辱骂,他都能够容忍,咱们不过是背后传了他几句谣言,那就更不打紧了,“狗头大宴”不妨照去不误,银子也不耽搁拿,这老孟人当真是太好了。 倒是唐文杰寻思:依着孟英奇的武功声望,能对这女子一再忍让,这份胸襟不是一般人物能够相比。想来这孟英奇真是一位让人琢磨不透的人物,那“风陵四杰”传他谣言,他出手震吓也就罢了,又派人来好生邀请做客,言语极尽谦恭;与他义兄焦炳坤暗中召开“狗头大宴”,意在反元,门口却又悬挂汉奸张弘范亲书的匾额。种种事情,让人无法对他作出一个评价来。 谁知那女子对孟英奇的忍让言语并不领情,说道:“那林贼行踪不定,哪里容易找到,今天我好不容易寻大了他,决计不会再放过他逃走。孟大侠若是真的光明磊落,就让我来搜上一搜,若搜不到,我自会向你磕头认错,若是被我搜到了……哼!” 孟英奇沉下脸来,冷声问道:“那又怎样?” 那女子道:“就吧你家大门上的牌匾换个名字,”和谐门第‘改叫做“污垢人家’。” 孟英奇仰天大笑,面上却全无笑意,待笑声停止,嘶声道:“姑娘有意来我府中挑衅,老夫再不接招,就怕江湖中人说我浪得虚名。也罢,这几年来我很少踏足江湖,不知武林之中都有那些后起之秀,今日就请姑娘划下道儿来,看你有无本事给老夫家大门换个牌匾?” 那女子道:“你定要庇护林贼,还有什么话好说,就请孟大侠指教便罢。” 孟英奇面带冷霜,正要下场。只听周全叫道:“似这等无知小辈,哪须主人亲自动手,且让小的来打发她走。”说罢急抢上前,晃了一掌,向那女子攻去。原来他身在孟府,与孟英奇名为主仆,实为师徒,平日里少不得被孟英奇指点武功,何况他如孟府之前在江湖中就有名声,这几年得名师调教,武功大有长进。只见他一掌挥出,带动风声忽忽,煞有气势。 孟英奇也知他本事,正要先见识一下那女子的拳法如何,便不阻拦,背手旁观。 那女子纤腰一拧,身影闪至一旁。不料周全上来所用的乃是虚招,一掌未及用老,变掌为爪,反抓向那女子后背。那女子听到背后爪风响动,娇躯一摆,又把那爪躲过。周全两击不中,便将拳法夹杂爪法,绕眼般地使来,却都被那女子以神奇步法闪过。 孟英奇在一旁看得稀奇,以他阅历之广,竟未看出那女子究竟用的是何步法。 待周全堪堪将一套拳法使完,那女子冷笑一声道:“不过如此。”不待周全换招,疾出右指向他眼中戳去,周全伸手来封,却被那女子抓住手腕,只听“喀嚓”两声,再看周全已大声惨叫,滚出圈外,一时竟不能站起。只一霎功夫,身上衣衫已被汗水湿透,想是身上受尽了苦楚。 孟英奇急奔上前将周全扶起,拿起他手察看,只见他手软绵绵无力垂下,知道已被那女子将手腕折断。孟英奇道:“你且忍耐一下。”猛使内力将周全断骨续上,“格格”两声响,周全一声大叫竟痛得昏死过去。 孟英奇转身向那女子厉声喝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手段竟是如此毒辣。” 那女子不屑道:“既然比武过招,只有胜负输赢,没有柔和毒辣。方才只要我一个疏忽,被他拳掌打在身上,未必就不毒辣。” 孟英奇铁青着脸,命人将周全抬下去养伤。自己掖起衣袍下摆,伸手向那女子道:“府中无人,只有老夫来请教高招了。” 旁观人众大都未曾见过孟英奇与人相斗,只听说其武艺如何高强,却都未亲眼见过。现在见他下场,都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定目观看。 这时忽听一人说道:“且慢,在下又一句话说。”一人步入场中,先向孟英奇抱拳说道:“在下温州唐文杰,见过梦老爷子。”唐文杰因在大门外见了张弘范题的匾额,对孟英奇心存缔结,是故不愿称他为“大侠 ”。 孟英奇见一青年男子步入场内,不知他是何来意,收身问道:“这位小兄弟又有什么见教?” 唐文杰向那女子望了一眼,却见她正冷眼向自己盯视,开始他只见那女子身姿,便知她的相貌不会差,现在看到她的面目,心中才暗暗吃惊:只见轻纱笼罩之下,那女子一张瓜子脸庞,鼻梁高挺,朱唇微启,稍露洁白银牙,一双凤目怒中含俏,愤中带怜,当真是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容。唐文杰一望之下,竟不敢再看,急忙扭转头去,定了顶神,向孟英奇说道:“孟老爷子素有”活孟尝‘之称,为人忠厚,待客周到,南北往来过路的豪杰凡经此地,大都要来拜会。只是来者一多,难免良莠不齐,就是有为非作歹之徒过来,孟老爷子百忙之中也不见得能够完全区分清楚。可万一真有不良之人藏匿在这孟府之中,日后传了出去却对孟老爷子的声明有损。“ 孟英奇打断他话道:“这位小兄弟也是怀疑是我故意藏人了?莫说老夫未作此事,便是藏了,谁又能耐我何!他心中怒火正盛,又不识得唐文杰,只道两人是一伙来的,心中倍加提防,不愿中了人家的言语圈套。 唐文杰却高声说道:“不然!眼下之计,且听这位姑娘说说那林子行的罪状出来。若只是各人恩怨、门户情仇,别说是在孟府,便是在我的家中,也决计不能容许别人闯入我家中倚强将人带走。”说着望见孟英奇闻言点头,以示默许,又道:“但倘若那林子行犯下了不赦之恶,如****抢掠、滥杀无辜,那他就是藏到了天王老子的家里,咱们既自居为侠义众人,也要将他扭将出来,还天下人一个说法。” 孟英奇沉默片刻,缓声说道:“这姑娘来我家中,张口便向我要人,却不曾细说此事。” 那女子道:“却也没有人问过我来。”她这一句纯粹是强词夺理之言,只是在她口里说来,无礼中透着七分刁蛮,诡辩中含着三分歪缠,倒另有一副可爱模样,让人生不起气来。 唐文杰道:“那就请姑娘将此人罪状说出来吧。” 那女子响亮嗓音说道:“这话说来,这事与焦炳坤焦大侠也不无关系。” 她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愕,都道这姑娘刚刚得罪孟英奇,这下又来怪罪焦炳坤,看来是存心找焦孟二人的茬子了。 孟英奇咳嗽两声,止住众人议论,说道:“我与焦兄乃多年的结义的兄弟不假,但近数年来,我俩往来甚少。大家各怀心志,只是江湖中人牵强附会,常把我兄弟二人相提并论,却都非我本意。请姑娘注意区分开来。” 唐文杰心道:都说“焦孟义”名声在外,看来也不全是传言中那么回事。 那女子驳道:“孟大侠乃是东平首富,焦大侠在三老峰称雄,这两地相隔不过十余里地,就凭你俩的结义情分,怎么能说毫无关系?” 孟英奇道:“焦兄志向高远,胸有浩鸿之志;老夫却只愿做个闲云野鹤,落个逍遥自在。我知焦兄,焦兄亦知我,若说有关系,便即这层关系。” 那女子还要反驳,唐文杰见两人又起争辩,急忙劝那女子道:“姑娘只说那林子行的罪状即可,怎地又说到了焦大侠身上。” 那女子“哼”了一声,冷冷望了一眼唐文杰,说道:“我只说此事与焦大侠有点牵扯,孟老爷子就急忙与焦大侠划清界限,这不是欲盖弥彰么?”她见孟英奇事到临头,反而如此不顾结拜义气,心中倍感轻视,也就不再称呼他为“大侠”。 孟英奇额头青筋一凸,厉声呵问道:“老夫又有什么弥彰好盖,小姑娘怎生如此口无轻重,一心想要诬我。老夫向不与无良者谋,姑娘就此请吧。” 唐文杰见两人口舌相争,还未谈及正题,冲突又起,心里也颇怪那女子言语太过偏激。 那女子冷笑道:“本来在你这里就没有什么道理好讲。走便走,我就不信那林子行能在你家里躲得一生一世。”说罢转身就要出院门而去。 却又听孟英奇“嘿”了一声,森然说道:“姑娘猫冒冒失失来我府中要人,还动手打伤我家中管事,要这样一走了之,也未免太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吧。” 那女子停下脚步,回首说道:“那你还要怎样?” 孟英奇道:“姑娘既然敢到我府上放肆,定是自持技艺不凡。要与你动手,又怕人家说我以大欺小。这样吧,只要你能在老夫手下走过三招,便任由你去。” 那女子笑道:“莫说三招,十招姑娘也领教了。” 唐文杰闻听此言心中暗暗吃惊,他初时见到那女子身法闪跃灵巧,挪移精妙,所施错骨手法也颇为怪异,自己若是与她动手,别的不说,就她施展开身法与己周旋,自己就不知多少回合才能摸清路数,现在孟英奇竟扬言以三招制敌,难道武林中高手如斯,自己连武学的门径还未摸得着么?想起下山时师父交代自己说过:他的武功进长迅速,根基又练得牢固,在同辈人中已是翘楚,只是为人太多疑虑,江湖实战经验不多,还尚须多加磨练。并让他牢记十二字“不可轻信与人,千万自信与己”。只直至今日,他对自己的武学功底还不是了解太深。 其实要知孟英奇实际想法,以他当今身份与一妙龄少女相斗,胜之不武,败之惨然。可要不亮出几手功夫出来,不免要被府中这些客人笑话,尤其江湖中传言他武功尽失的说法甚众,今日之事要再传出去,更让谣言可信。而要出手,万一相斗多招分不出胜负,颜面亦过不去,他也看了那女子的身法步法,一时摸不清套路。倒不如以三招定论,如能占得上风最好,纵是平手,江湖中人也只会说他忠厚,不愿让小姑娘难堪。那女子武功再高,总不能三招能战胜自己。如此一来,未战自己便已处在不败之地。 那女子哪里知道孟英奇心中所想,但知他大名在外,不敢大意。反手从腰畔取出兵器,却是两把细长约莫尺半的短剑。只左手剑朝下,右手剑朝上护在胸前,摆出一个奇特的姿势。 孟英奇说了一声“小心了”,挥出右掌向那女子肩头拍去。看他这掌法套路,与方才周全所使掌法似乎一样,只是周全使来虎虎生风,气势凌人,孟英奇使出却缓慢许多,全无周全所来的威风。 可这一掌在那女子看来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这一掌看似无力,却内含暗劲,像是拍向自己肩头,却又隐藏无数后着,自己不论向哪个方向躲去,都会被笼罩在他掌风之下。虽即一掌,孟英奇使来就与周全有了天壤之别。 那女子心道:你内力深厚,掌法高深,我未必不能接下你的三招。若是用身法躲闪,显不出手段,不如和你对攻三招。念头一动,分开双剑,分别刺向孟英奇掌心胸口,心想纵刺不到你,也要让你失了先机。 只见孟英奇看她持剑刺来,却变掌为爪,反抓向那女子手腕,伸出另一只手来,封住那刺向自己胸前的一剑。 那女子方才与周全过招,知道这套掌法之中夹杂有爪法,心中虽有提防,可孟英奇使来如何是周全所能相比得上。还不及变招,只觉手腕一紧,已经被孟英奇拿住。那女子心中一惊,叫声惭愧,她哪知孟英奇掌爪双绝,功夫远在她之上。说是三招,现在只一招便被拿住手腕,另一手剑亦被对方掌风封住,无法施展,如此输法,也太过丢人。脑中只电光火石般一闪,忽将被孟英奇拿住的那手一松,剑柄脱手,复而伸中指一弹,将那剑弹刺向孟英奇肋下。 本来剑尖距离孟英奇肋下不过数寸,加之孟英奇只想迫那女子服输,并未提防这一怪异偷袭手法,待下肋感到痛时,已是不及躲闪,只有被那短剑刺中。 孟英奇被那女子以诈诡之招刺入肋下,痛楚之下怒气大盛,口中大叫一声:“妖女竟敢暗算老夫!”只将手指用力,用重手法挫断那女子手腕,又出一掌,狠狠击在那女子胸前,将那女子身躯击出数丈,一口鲜血 喷出。 这一招过得太过突兀,孟府中的众人还未看得分明,就见两人分开,再看孟英奇肋下插了一把短剑,入肉数寸;那女子却被击出数丈,口喷鲜血。只见两人各负重伤,无法分出胜败。 只有唐文杰眼光锐利,看出蹊跷。心道:若那女子施展挪移身法,纵然无法取胜,只怕十招八招不会落败。怪只怪她只想强攻,不料一招就受制与人。而后偷袭得手,只是她反应机敏,虽说阴狠,有欠光明,却也不失为反败为胜之道。可不望孟英奇重创之下还是能轻易将他击成重伤。看来江湖中争强斗狠,武艺高低自是重要,临场反应也不可小视,类似孟英奇这般身手,一招完胜竟还落得如此下场。 孟府家人及府中客人见孟英奇中剑后退,纷纷抢上前去将他扶住。只是那女子好生可怜,身子摔在地上,挣扎几次竟未能爬起。唐文杰心下不忍,急奔过去将她扶坐在地,只见她花容变色,峨眉紧蹙,口中紧咬银牙,双唇紧闭也止不住有血水流出,左手握住右手断腕,浑身禁不住颤抖。刚刚不久她才折断周全双腕,哪知报应来得如此之快,断腕之痛已到了她的身上。 孟府中的人等纷忙要将孟英奇抬去救治,孟英奇也不敢开口,怕岔了内气导致血崩。只是用手指向那女子,眼光不住向旁人暗示。 已府中弟子大声说道:“这妖女下手卑鄙,手段无耻,自是留她不得!弟子这就取她性命来为师父报仇。”他话说出口,立即得到众人响应。当即分出一半人来,取出兵刃向那女子奔去。孟英奇见他们领会错了自己意思,急忙摆手,可众人去的急,哪里还看得见。 唐文杰见一众人等杀气腾腾的赶来,心说不妙。只听为首的那孟府弟子呵道:“那位朋友,孟府之中轮不到你来英雄救美,快闪到一旁去。” 唐文杰正要相劝,只觉那女子拉拉他的衣袖,低头看时,只见那女子伸手指向人群中的一人,神情极为愤慨。便问她道:“怎么了?” 那女子张口只说了一个“他——”字,一大口鲜血又急速喷出,溅了唐文杰一袖。唐文杰再要询问,那女子已然昏了过去。 眼见众人奔近,不由分说都持刀枪棍棒打来。唐文杰情急之下抽出剑来,运起内劲一挥,只见剑光闪过,枪尖棍头被斩落了一地。唐文杰下山时师父才将此剑相赠,只说此剑锋利,不得已时不要使用。他自下山后只用了两次,一次是在伏虎帮中为孙伏虎解围与丁不立过了数剑,只是那时他只想救人,并未出力格斗,再者他以封挡为主,而丁不立的剑法又是以刺为主,才没显得此剑锋利;后来在林中解李大之困,只是以剑虚刺韩谦手腕,更是看不出威力。直到现在这一运力出剑,才见识到此剑的威力。 众人见他手中宝剑厉害,都吓得止住脚步不敢上前。却听有人喊道:“这小子与那妖女是一伙的。大家一起上砍了他俩为孟大侠报仇!” 果然孟府弟子听到那人言语,复又攻上前来。 只旁边李大叫道:“这位唐兄弟乃是与我一同来的。”声音被埋没在众人纷吵声中,他也就不敢再喊,怕是群情激愤之下,把自己也当成那女子的同伙,可就大事不妙。 唐文杰心想这府中之人多是不辨是非真相,而自己宝剑锋利,无意多伤无辜之人性命,也不愿刀剑相击使宝物有损。便托起那女子,施出“九转连环踢”腿法,一连勾倒前面几人后,挟起那女子夺门而去。 却听后面仍有人喊道:“大家都快点追,莫叫走了这对凶徒。那小子只是仗着剑利,手头可没有什么真功夫。” 唐文杰只顾向前奔走,仍听身后脚步纷沓,有数人竟是紧追不舍。他仗着轻身功夫高明,把身后数人越抛越远。那跟着的人大都是孟府弟子,急于师仇才紧随追杀,追了片刻,眼见距离越拉越大,脚步也都放缓了下来。只最前面几个入门较早,功力较深的弟子仍是不舍。 唐文杰一路急奔,忽听身后有异风响动,知道有暗器打来,匆忙中以声辨位,反手一剑刺出,剑尖迎上飞来的暗器,只是一枚飞镖,那剑尖竟把飞镖从中间劈成两半,跌落在地。他这一手功夫亮出,连身后追赶的孟府弟子也禁不住叫了一声“好”来。 那追赶几人见了唐文杰一剑击开暗器的功夫,才知道他并不是“只仗着剑利,没有什么真功夫的小子”,心中生怯,不敢再全力去追,任由他二人去得远了。 唐文杰挟那女子疾走,知道城内客栈大多会有孟府耳目,不敢去住。便一路奔出城来,见四周山岭甚多,只寻荒野小径而走。往上行了数里,只道无人能够寻到,才找个草丛厚软之处将那女子放下。 那女子仍是昏迷未醒,唐文杰见她面目苍白,呼吸紧促,知道她被孟英奇一掌击得不轻。苦于那女子是胸前中掌,自己不方便察看。只有抓起她断腕来看,受损也是颇重,已无法以续骨手法接上。便起身抽剑削了两片木板,唐文杰见所持宝剑入木如入腐物,又叹了一声此剑锋利,更感师父对自己厚恩。 他手拿木板将那女子骨位扶正,脱下身上外衣,撕扯成布条,在那女子断腕处用木板固定,系裹牢靠,再做一长条,套在那女子颈间,托住断腕。 一切收拾停当,那女子仍是未醒,心中不免焦急起来,便将她扶坐在地,自己坐到她的身后,伸出右掌抵住她后背穴位,运起内息,将一股丹田之气向那女子体内输去。只想起师父曾说,他内功修为时日尚短,内力也较肤浅,平时不可随意浪费,正所谓“内力如精元,难聚不难散”。但此时情形危急,一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 唐文杰向那女子输了约莫一炷香功夫的内力,只觉心神俱疲,劳而无神。好在听那女子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唐文杰大喜过望,扶住她道:“姑娘你可总算醒来,感觉好些了吗?” 那女子眼神犹显呆滞,打量一下四周,却只用微弱声音说道:“那人可捉到了没有?” 唐文杰见她仍念念不忘要捉住林子行,真不知那林子行到底如何得罪了她,才令她如此痛恨。只好言相劝道:“姑娘先恢复了身体,还愁捉不到他么?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若是恶大,纵使人不报应,天也要报应。” 那女子听他话音,知道并不曾捉住,便闭了眼睛,耐不住失望之情道:“苍天已死,人道不再,哪里还有报应?” 唐文杰见她年纪轻轻,说话竟如此沧桑,心中大感好奇。又听她细微声音说道:“唐公子仗义相救相医之恩,明芷初没齿难忘,永感大德。” 唐文杰心道她怎会知道我的姓氏,仔细一想,原来自己在孟府中曾经自报姓名。而她名字叫做明芷初么?芷初,芷初,芷兰幽香初承露,梅蕊暗影傲霜时。正是人如其名,名如其人。唐文杰独自思量间,猛地一惊,回过神来,心中自责道:“你本是已有婚约在身之人,怎能见了这女子美貌,就动了非分之想;再者你出手救人,哪里能图人感恩回报;再说此女子尚重伤在身,你竟有如此不苟想法,当真愧对师父十多年来教导,亦枉为男儿好汉。”当下强压心猿意马,向明芷初说道:“明姑娘方才伤重昏迷,在下未敢惊动,现在还有一事要向姑娘说明。” 明芷初微启双目,轻声道:“唐公子只说无妨。” 唐文杰道:“姑娘在孟府所中的一掌,堪在要害,若不及时医治,只怕内伤日益加重,久而会殃及性命。但若在下要医,只是与姑娘萍水相逢,这男女有别,甚为不便,只怕唐突冒犯了姑娘。” 明芷初闻言知意,苍白俏面倏而上了一层红晕,旋而即消。却用清晰声音说道:“医者父母之心,唐公子何出此言?” 第五章 风雨中的荒野岭(下) 唐文杰心头一颤道:“姑娘不嫌在下技陋,这就着手为姑娘医治。” 明芷初正色相谢道:“多谢唐公子!” 唐文杰见明芷初为女儿之身,言行犹自落落大方,不拘礼节;自己若要再扭扭捏捏,恐怕要招她笑话。当下将她小心扶躺在草丛上,伸出手去解她胸前衣衫,只是他手甫已沾到明芷初襟前,却见她一双凤目紧闭,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顺着她雪白脸颊滑向腮边。 唐文杰被她如此神情弄得不知所措,急忙撤回手来,慌乱中说道:“明姑娘,这一掌可能击折你胸前肋骨,在下医治时要有剧痛,你可要坚持得住。” 明芷初只是睫毛颤动,双目仍是紧闭,轻柔声音说道:“孙思邈辱妇,张仲景鞭尸。大凡医者行为出乎礼法,都是为了普救生命,正如唐公子今日施救芷初。医者较之于患者是天,请唐公子不必顾虑,芷初也是习武之人,一点伤痛还能吃得消。”说罢,缓缓抬起左手掀开斗篷,抓过一把秀发咬在口中,微微点了点头。 唐文杰知道明芷初所说孙思邈与张仲景之事乃是民间流传已久的说法:孙思邈之事是说孙思邈遇到一妇人,因上山砍柴见树枝有蛇,急忙挥刀去砍却闪了手筋,手只能高高举着放不下来,四处求医未能治愈,孙思邈则在大庭广众之下解开那妇人裤带,任由裤子滑落,那妇人羞愤着急之下赶忙伸手拉住裤子,才发现手臂已能活动,臂疾不治而愈;张仲景之事说的是张仲景遇见一户人家妇人因难产而死,正欲下葬,张仲景探明症状,断定妇人腹中胎儿未亡,便让人取出妇人尸体,冒天下之大不韪用细鞭抽打尸体腹肚,增加腹中胎儿动感,最终成功救出一对双胞胎儿。现在明芷初以这两人事迹来提醒唐文杰,目前救人罐头,无需拘于平日里的礼节。 唐文杰心道这姑娘好是聪明,一语便说中自己心中为难之处,并出言解围。于是定下心来,调匀呼吸,伸手轻轻解开她胸前衣衫。只是见了她颈前肌肤胜雪,嫩如脂玉,还是不由痴呆了一阵。唐文杰暗骂自己没有出息,却还是控制不住喘气急粗,手指微颤。见明芷初贴身胸衣未除,伸手解时,竟因手指抖动解了半刻也没能解开,最后只有横下心来,用重手将系带扭断,才将胸衣揭开半边,酥胸半露。想是此时明芷初亦是抑不住女儿本性,浑身急剧颤抖。唐文杰不经意望向她的脸庞,只见她死死闭住双目,牙关紧咬秀发,强忍不让泪水流出,却也止不住眼睫湿润。饶是如此,唐文杰还是胀红了两颊。 唐文杰收住目光,哪里还敢去看,只留意观察掌印,不知是孟英奇中剑后手法失了准头,还是有意手下留情,哪一掌只击在胸上肩下,虽说伤势不轻,毕竟远离了要害,性命是无虞了。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伸手往那掌印处按下。手指接触到细嫩肌肤,只觉触手细滑温润,胜却婴儿般柔软。明芷初感觉肌肤被唐文杰手指触及,身体颤得更加剧烈,泪水再也抑不住从紧闭双目中流出。 唐文杰年少时便上山学艺,终日里只随师父练习武技,对男女之事只是自己揣摩,不堪了了。下山后虽到张家认亲,但与未婚妻子张云萝相处时日甚短,偏偏张大小姐又是极其文静淑秀的女子,话语不多,许多话只说一半,任由别人心里去猜,自是与江湖儿女大不一般。这却苦了他一介男儿,哪里能猜到女儿心中细腻之事。现在见到明芷初止不住地泪流颤抖,只道她伤势牵动痛楚,只将下手更加轻柔。 唐文杰仔细观察伤势,只见中掌处一片红肿。这孟英奇内功深厚,所施掌法也完全不同于“风雷掌”那般霸道。伸出手指在掌印中轻按,明芷初即便抽搐一下,忍不住哼了一声。唐文杰心中明了,知道明芷初只是几根胸骨骨折,又偏离心肺要害,倒不难下手医治。这才想起只顾察看伤情,却未将施治的工具准备齐全,只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声,起来寻了一棵枯树,挥剑劈倒,削了几块平整木板出来,再将所剩外衣扯成布条,重新蹲身着手为明芷初医治。 有了前些时间为杨恭祖续骨的经验,此时动手更为娴熟了些。待到一切包扎妥当,因太过小心,身上竟冒了一身大汗。明芷初更不必说,因痛而致浑身香汗淋淋,近乎虚脱。 一切完毕,唐文杰为明芷初掩上衣衫,说道:“姑娘身上的伤势虽说碍不及性命,可也伤筋动骨,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在这荒山野林,显然不是办法。要到东平客栈投宿,又恐孟府中人过来骚扰,却要到哪里寻个去处才好?” 明芷初轻声道:“这里虽荒凉,但天清气爽,又无人打扰,不正是静养的好去处。” 唐文杰道:“天清气爽不假,只是这里一早一晚潮气太大,不利伤势恢复。再说还要为你熬制一些汤药,驱除体内淤血炎肿,这里却哪里能找到瓦罐来用。就是一日三餐的食物都不好弄。” 明芷初道:“那就只随唐公子心意了。今日大恩,不能以谢相报,只图他日缓缓相还。”她话音虽轻,一字一句却说的甚是清楚,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脸上又上了一层红晕。 唐文杰急忙摆手道:“明姑娘言重了,今日不过略施薄力,是侠义之人都会援手,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天色将晚,不如下山就近找家农户,先作歇息。” 明芷初道:“也好。”忽又皱起眉头,面带苦楚,低低呻吟了一声。唐文杰急忙询问,明芷初却又闭上眼睛,道:“现在我只觉浑身乏力,头脑昏沉,只想先睡上一阵。不如咱们在这山上胡乱凑合一晚,明早再下山去。” 唐文杰未加多想,只道她伤情不会危及性命,要只是因失血而导致沉睡,反而对她恢复有所裨益,便应允了下来。起身道四处察看一番,竟然发现一处崖边洞穴,虽不甚深,却也能遮风避雨,又因位置朝阳,洞内颇为干燥。唐文杰心中欢喜,到四周扯了许多干草过来,铺在洞穴之中,收拾停当,过去将明芷初小心搀扶过来躺下休息。 又起身道外面准备采摘一些野果来充饥,可寻遍附近,并没有发现有果树,心里担心明芷初伤情,不敢走远。好在他久居山上,对野生草木都很熟悉,发现此地遍生一种根生植物,唤作“巴根”,此物根茎扎入地下,约有蚯蚓粗细,内含多汁,味美且甜。便拔了许多,收拾干净,带在身边。又见一种半人高的植物唤作“藤蒿”,燃时味浓多烟,农家多采来熏蚊,想到山里夜晚蚊虫肯定不少,便也拔了几棵,一并带回。 回洞中看时,明芷初已然睡熟,听她喘息均匀,虽不时咳嗽两声,知无大碍,便将巴根藤蒿放在洞边,重新到了外面,寻了几棵枯树,准备劈倒带回生火。待抽出宝剑来砍时,忽然一股感慨涌上心头,心道:“师父当初赠我此剑,可谓意味深远,用心良苦。如今我持此利剑不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怕是此宝物便糟蹋在我手里了,现下神器在手,我却要用来劈砍枯木,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寻思罢,将剑入鞘,运力出掌向那枯树击去,不料那树枯死未久,树干内韧劲尚在,唐文杰全力一掌,只是将它根基动摇,并未折断,却借韧劲反弹过来,将唐文杰震退数步,只觉手臂发麻。 唐文杰不知是他方才为明芷初输入内力过度,精神尚未完全恢复。这一下被枯树反弹击退,竟呆立半刻,心中骇然,只道:我山中苦苦学艺十余年,不分寒冬酷暑,昼夜勤练,不想此时竟连一颗枯死的数木都抵抗不过,还谈什么行下江湖,为民效力?思索间竟致面目苍白,心如死灰。赌气之下,抽出剑来将那枯木劈倒,却见树干中间年轮清楚,颜色新鲜,傻傻盯住枯木看了老大一会,念头在脑中猛然一闪,顿又所悟:树木之皮,犹如人之躯身;树木之皮,犹如人之筋骨;树木之根,犹如武学之基础。只要根基扎实,虽树将枯亡,只要木干尚在,反而弥坚,正如内力深厚之人,虽年老体衰,但功力却仍旧淳厚,倒是许多青年之人无法达 到之境界。原来师父常嘱咐自己修习内功心法是这般道理。再者树木乃是静物,自然不能伤人,方才将自己击退,不过是借自己之力反弹而已,如此说来,并不是那枯木击败自己,而是自己击败了自己。 唐文杰想通此中道理,又到了另一棵看似枯死的树木跟前,再次运力挥掌打去,那树木果然重新竭力反弹回来,唐文杰顺它来使,反手回拨,只听“喀嚓”一声,树干应声而断。他见状心中大喜,又找了几棵树来试,屡试不爽,而自己所用力道却愈来愈轻。他本就是少年心性,只觉用此法折树大为有趣,已将方才的丧气念头抛至脑后,只一棵一棵的找树来练,只是山上枯树不多,不多时便已被他折净,还未尽兴,又到一颗海碗粗细的鲜活桑树前,先出力挥了一掌,再借那树干反弹之力来回反拨,只拨有三四来回,见树根泥土已然松动,他运气喝了一声,手腕加力,竟把那棵桑树连根带起,抛往一旁。 这一番情景,就连唐文杰自己也颇为咋舌。忽然想到:树木至静,不会主动攻击别人,若将此法运用于武学上,那又会有什么功效。他只是念头在心里一闪,才觉日头已落西山,担心明芷初会有意外,赶紧拖了两棵枯树会带洞口。 此时明芷初已经醒来,双目正望向洞口,见唐文杰到来,不由面露喜色,嘴角含笑。 唐文杰望见她似乎比刚才又了精神,问道:“睡上这一会感觉舒服点了吗?”见她只微笑点头,却不开口讲话,又道:“你紧盯洞口,是不是怕我去了不回来了?” 明芷初将头轻摇,微笑说道:“那倒没有,以你的为人自然不会。”这时她不再称呼唐文杰为“唐公子”而只称“你”,显是内心已把两人关系拉近一步。 唐文杰却没把这细微称谓变化观察得到,只笑道:“那倒是一定,有明姑娘这般天仙似的人物等在这里,我又怎舍得离去。”话一出口,顿感不妥,这荒山野林之间,孤男寡女二人,出言无忌,只怕会被看成是轻薄好色的小人。赶忙低头去削木材用来生活,却不敢去看明芷初神色。 唐文杰将要拔剑劈柴,想起方才用借力之法折树,折树时所用反弹之力,现在劈柴可否用两木相撞之力?他思索间,将一颗枯木横置,另一棵交叉放于前一棵之上。先是一掌将上面那棵击起,转而抓住下面一棵相迎,只听两木相击“啪”的一声,上面那棵迎腰而断。唐文杰顿觉此招好耍,用同样方法将两棵枯木断成一尺长短的木块。另取了些干草在洞口生火,慢慢将木块燃了起来。 夜幕渐渐将山野笼罩,蚊虫愈加多了起来。唐文杰将那藤蒿放入火堆熏燃,不大一会便起了一阵浓烟,又怕浓烟卷入洞中呛到明芷初,便站到洞口,拿起明芷初摘下的斗篷,把烟雾朝洞外赶去。 唐文杰好一阵子忙活,却听到洞内明芷初“唉”地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唐文杰转头询问道:“明姑娘为何叹息?是不是因这里条件简陋,那可没有法子想,只能委屈一晚。” 只见明芷初脸颊在篝火照映之下,明艳不可方物。听她在叹一声道:“山野之中能找到洞穴栖身已很是不错,哪里还会嫌陋。我只是叹我重伤之下,不知多少时日才能完全恢复,而那林贼逍遥在外,恐怕又要作恶。” 唐文杰在孟府时就让她把林子行的罪状说出,可惜她只逞嘴快,未谈及正题便与孟英奇动起手来。现在听她对林子行的下落始终放在心上,究竟那林子行所作何恶,竟致她无时不能相忘。问道:“明姑娘还不曾把那林子行的罪状说与我听,到底他有什么滔天罪状?” 明芷初却不回答,只将眼神移向别处,轻声言语道:“我师父直接唤我芷初,我也很是喜欢这个名字。” 唐文杰听到明芷初吐出此言,心弦只觉被触动一下,不由接口道:“那我也直接唤你芷初成不成?” 明芷初微微一笑道:“那有什么不成?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家来叫的么。只是我行走江湖这么多时候,并未有多少人知道我的名字。” 唐文杰纵使未曾尝过两情相悦滋味,听了她这番言语中深长意味,心中一甜,道:“名字是让别人叫的不假,可我年长你许多,你可不能直呼我的名字。” 明芷初问道:“唐公子今年贵庚?” 唐文杰道:“虚度两旬岁月。” 明芷初道:“那是属牛。我属羊,是小你几岁,如不嫌弃,我便叫你大哥如何?” 唐文杰大喜道:“能得一天仙妹妹,唐文杰三生有幸。只是愚兄过来匆忙,身无长物,没有见面之礼可以给你。” 明芷初道:“江湖儿女,哪里讲得这些繁文缛节。” 唐文杰笑道:“白捡了一个妹妹,愚兄这下可占大便宜了。” 明芷初亦是笑道:“我也不是白捡了一个大哥么,便宜大家都有,也算公平。” 唐文杰哈哈大笑道:“既然做了大哥,自是不能白做。芷初,你告诉我那林子行长得什么模样。这事就交在大哥身上,他日定将他擒来由你问罪。” 明芷初一愣说道:“今日在孟府,我与那孟英奇两败俱伤之后,那梁贼就露面要来杀我,我曾用手指给你看。可惜我激怒之下昏了过去,大哥没注意到那贼模样么?” 唐文杰这才记起当时明芷初神情激动,用手指一人,原来他就是林子行,只当时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又想起当时混乱之中,有人不住大呼要杀他俩,后来在追赶途中施放暗器的估计也就是他。可惜当时情况甚急,没有留意到那人面容,现在想来,才觉颇为后悔。道:“原来林子行果然是藏匿在孟府中,当时我只说是孟府中的弟子。不过看那孟英奇疾口否认,神色又不像作伪,难道他真不知情?” 明芷初愠色道:“孟英奇老奸巨猾,谁知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唐文杰沉吟道:“孟英奇久负盛名,我曾见过他两度显露身手,若以武功修为而论,倒也不虚。你去他府上大闹,他也能一再忍让,这份涵养很是不差。难道真如你所说,此人老奸巨猾,城府之深,暗藏不露?” 明芷初道:“大哥你为人忠厚,以君子之腹去测小人之心。就只拿孟英奇把汉奸张弘范亲题的匾额挂在大门上来说,就不配称此”大侠‘二字。“ 唐文杰惊道:“原来你也留意到了那块匾额,我心中就一直纳闷,就算孟英奇有意结交朝廷,也不必做得如此显摆。何况他义兄焦炳坤辛苦筹措召开”狗头大宴‘,意在刺激民间义士暗中反元,他二人素有“焦孟之义’之说,按此行径,不已经背道而驰了么?” 明芷初听到唐文杰提及焦炳坤与“狗头大宴”,神情更显激愤。说道:“焦炳坤开狗头宴,却不知这狗头中又多少蒙人之头,又有多少汉人之头!” 唐文杰不解问道:“这话怎么说?” 明芷初嗔道:“大哥看事情就不会往远处去想。且不说当地每有蒙人被杀便给全村百姓招来灭顶之灾,就冲那一颗人头一百两银子的彩头,又有多少无良之辈杀我汉人同胞用来顶数——我之所以要追杀林子行,大哥可知道是何原因?” 唐文杰暗道:几次说到林子行罪状时,都被你岔开话去,现在问我,我哪里会知道。忽然脑中念头一闪,问道:“莫非那林子行就是杀害无辜汉人,取了人头去领赏银?” 明芷初望他一眼,道:“总算被大哥你猜中了。不错,正因此事。我在早些时候路过赵家庄,得知村中又樵夫上山砍柴时被人杀害,却只寻到尸身,人头已不知去向。后来又有一名屠夫遇害,同样是不见了人头。我询问两人相貌特征,得知两人长相都较粗蛮,尤其是那屠夫好辨,头上生了两个大瘤。我便一路查访,到了大兴府外的一处荒野,有人见我一个孤身女子独行,便上来调戏与我,自报姓名叫做林子行,还拿出人头来吓我。我见了那人头虽经石灰炮 制,面目不清,可认得头上的大瘤,便怀疑是赵家庄那名屠夫的人头。就假意害怕,问他随身带着人头又什么用处,不会是专门用来吓唬女子用的罢。那林子行就道出焦炳坤在三老峰开”狗头大宴‘的事来。我气愤之下与他动起手来,他虽武功不济,轻身功夫倒稍胜过我,没能抓得住他,只抢得人头,被他逃了。我先将人头送往赵家庄,确认就是村中屠夫樵夫的人头。可怜那樵夫家中尚有年衰老母,下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儿,妻子又多病常年卧床不起,一家人眼看就此陷入困境。“ 唐文杰听到此处,气得浑身发抖,叫道:“原来这林贼竟有如此恶行,他日被我寻到,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明芷初接着说道:“小妹当时也是和大哥同样想法。心想”狗头大宴‘既在三老峰召开,那林贼定会在三老峰附近现身,果然就在东平县外发现了他的踪迹,一路追赶,见他窜进孟府,这才到孟府中去要人。只是小妹有点不知天高地厚,被孟老头打了个落花流水。“ 唐文杰听了这一番言语,心道焦炳坤开“狗头大宴”的初衷不坏,却没料到江湖中卑鄙小人甚多,反而连累了许多汉人遭殃,权衡利弊,还是利少弊多。又想到“风陵四杰”带来八颗人头,却不愿让李大开包查看,恐怕当中未必就是蒙人人头。当下叹了一声说道:“好心做坏事,焦炳坤张罗此事考虑的太不周全。” 明芷初道:“本来我想先擒了林子行后,再去三老峰将此事摆给大家听听,可惜现在是去不成了。”说罢长长叹了一声。 唐文杰听她叹息之声婉转,犹如琴弦抚来般动听。见她神情脉脉,睁目沉思中娇怜可人,有心夸赞两句,又想到此时两人已是兄妹称呼,万万胡言乱语不得,以免被她小看了去。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夜空惨淡无星,月亮也被乌云笼去。忽而东南风起,吹得山野草木呜呜作响。因那洞穴朝南而设,疾风卷着烟火直向洞内灌来。这可苦了洞中二人,唐文杰赶忙将火堆偏离了洞口,担心火星引着洞内干草。 只瞅着那风愈刮愈大,唐文杰心说不好,民间都说“西风晴,东风雨”,看这夜色黑云压山,只怕要有雨下。万一东南风挟着暴雨来袭,这洞穴不过深有两米,被风吹雨淋,可有苦头吃了。这时才后悔当初没有将明芷初带下山去,现在要走,荒山路陡,又摊上月黑夜头,哪里敢去。 明芷初被一阵急风吹过,吸了几口凉气,不断声咳嗽起来。 唐文杰转身察看,发觉明芷初正打着冷战,知道她失血之后身体衰弱,抵不住风凉。可自己外衣已撕成布条为她疗伤包扎用了,现就身着一件贴身小衣,若脱下给她盖上,这独身男女深夜相处,自己****上身总不是那么回事,再说就一件小衣,给她盖上也不济大事。想起刚才在四周击倒不少树木,不如现在取来挡在洞口遮风。便匆忙说了声:“芷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只听她咳嗽未答,人已奔出洞去。 只是此时月光全然不见,夜黑得伸手见不得五指,漆黑中不容易掌握方向。又因风大,燃不着火把,唐文杰只靠着脑中记忆,胡乱向前摸去。因山间陡峭,不小心就会被山石摔倒在地,原来白天走来只需一杯茶功夫,此时唐文杰来回却用了小半个时辰。待拖了两根枯木来到洞口,发现火堆应经被风吹散,附近干草遇火即燃,借助风势,已熊熊烧成一片,噼里作响。 唐文杰抢到洞内,还不及开口,就听明芷初略带哭音说道:“大哥,你莫要再去了,我心里……好是害怕。” 唐文杰将枯木摆放在洞口,回首安慰她道:“莫要害怕。亏你还说自己是江湖儿女,竟只有这点胆量。” 明芷初又是一阵迎风咳嗽,好不容易止住,说道:“我只是怕夜黑路险,你出意外。” 唐文杰感受到她话语中无限情意,自在心里琢磨,极为受用。见着外面干草即将燃尽,洞里不会遭受火灾,说道:“芷初放心,我这一回路径熟悉了,不会再耽搁那么久回来。瞧这阵势,今夜怕有暴雨要下,不多拖几根树木来,怎么能挡住风雨。” 明芷初只要劝阻,忽然天边猛地一亮,似一道利剑将夜幕劈开,原来是打了一个闪电。“轰隆隆”地雷声随后炸在耳边。唐文杰不敢再停,说了句:“我借着电光,速去速回。”匆匆又冲了出去。 此时天边闪电一个接着一个,响雷也是不断在身边炸开。饶是唐文杰胆大,也被眼前这种场面吓得心跳加速,头皮发麻。不过好在电闪照亮了路径,再赶到枯木倒置之处省了不少时间。唐文杰上前抓住两棵较粗树木刚要回返,只觉已有豆粒大小的雨点“啪啪”砸到身上。 唐文杰脚下不敢稍停,抓住树木便走。那夏日暴雨所来甚急,顷刻间雨点加密,已成倾盆。唐文杰顾不上叫苦,一路磕磕绊绊走来。此时雷急雨骤,兼有大风助威,那雨滴打在头上脸上,隐隐作痛。走得急时,脚下山石难免看不真切,不知摔了多少跟头,手里还是死死拖住那两根木头不放。 雨下得愈来愈大,不多时,山上水流便汇成小溪,绵绵向下流淌。风势也不稍减,反有加急之势,不时有树枝被风吹断,夹在风雨之中向唐文杰身上砸来。唐文杰只挂念着洞里被扫进雨水,全顾不上躲让,连滚带爬拖着木头赶到洞口,怕明芷初担忧,高声叫喊:“芷初,我回来了。” 洞内不见应声,唐文杰进了洞中,借电光见到明芷初闭上眼睛,似又睡着。唐文杰不忍喊她,手触洞内草堆,都已湿透,心说糟糕,赶紧将木头垛起遮蔽风雨。只是木头身圆,垛起不易,唐文杰情急之下顾不了许多,顺手将腰畔宝剑抽出,把四根木头用剑钉在一起,摆在洞口。那洞口高约一人,四根木头连起不过四尺,洞口上面还是留有不少空隙,雨水仍旧不住扫进洞中。 唐文杰再也无法可想,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雨水,感到衣裤被泥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忽然想到,现在正电闪雷鸣,每一个响雷都震耳欲聋,明芷初她怎么还能安心睡着,忙转身借着一个劈天闪电察看,只见明芷初口唇紧咬,鼻翕一张一舒,胸脯急剧起伏。 唐文杰伸手向她额头探去,着手处滚烫一片。他直慌乱的六神无主,七窍错位,原来明芷初重伤之下,受了风吹雨淋,发起了高烧来。 第六章 有了快感不能喊(上) 唐文杰一下感受到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奈,口中不住呼唤:“芷初,芷初,你醒上一醒。”明芷初只是昏睡,混不应声。又有时嘴里喃喃说些什么,却因外面风声雨声太大,听不清楚。 唐文杰勉强定了定神,将贴身小衣脱下,伸到洞外接了雨水,拧干敷在明芷初额上,手指无意触碰到她的脸颊,同样热的发烫。 唐文杰寻思她浑身烧得厉害,应该口舌干燥。想起曾拔了不好“巴根‘放在洞里,好歹能解一下渴。便伸手摸到一把,用雨水冲洗干净,放在明芷初嘴边道:”芷初,你嚼几棵这个来压渴。“明芷初昏迷之中,不知张口咀嚼。唐文杰将十来根合在一起,双手挤出汁水,借着不时晃过的电光,滴在她的嘴边。明芷初只下意识般将汁水咽下。唐文杰见她下喉蠕动,知道汁水已进,心里才稍稍安下了心。 狂风卷着暴雨不时扫入洞中,唐文杰****上身,不时觉得有些凉意。耳听山上雨水积多,哗哗流向山下。心中想道:“今岁上半年干旱少雨,庄稼大多歉收,现在又这一场雨下,当能减轻不少旱情,农户人家指天吃饭,这场雨来的突兀,害得我与芷初好苦,却也不失是一场好雨。” 唐文杰站在明芷初跟前,尽量避免雨水扫入她的身上。把所采来的巴根全都挤出水汁滴入她的口中。自己只将所剩根渣放入嘴里咀嚼,稍驱饥饿。再试明芷初额头,仍旧高热不退,已将敷在额头的小衣蒸的半干,唐文杰取过小衣重新淋了雨水,再给她敷上。此时尽管心中焦急,可又无计可施,口中不停呼唤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够醒来。中间偶尔想到如能与她在此山中长相厮守,倒也逍遥。眼前却又晃着张云萝的面容,还是那副低眉含羞、欲语还罢的娇人模样,竟无法想到她若生气会是什么神情,所有这些念头在他心头只是闪,便强行压住。又想到蒋正山等人去刺杀冯朝唐会有什么结果,以蒋正山的武功阅历应该不会再出意外,那薛礼一看也是极有城府之人,两人联手前去,应该是十拿九稳,只是丁不立脾气暴躁,若见了仇人急于复仇,别是坏了大事。想到以后可能与这些好汉一同共事,合创事业,心中竟抑不住沸起了几分激动。 胡思乱想中间,也不知将小衣湿了几回雨水给明芷初敷上。只见外面风声渐消,雨下得却不见缓,反而有加剧之势,不过好在没了南风助威,不再像方才那般向洞内急扫。唐文杰怔怔望着黑漆漆地夜幕独自发呆,心中想到以这等雨势下个一宿,只怕农田方脱旱困,又要遭受涝灾。 此时只暴雨下个不停,没了闪电响雷,却更显夜黑。唐文杰再探明芷初额头,手摸处高热似乎有所减退。唐文杰心下欣喜,更不自胜,取了小衣湿水后在她面上抚试一遍,竟隐约听见她喊道:“大哥,你在么?” 唐文杰听她醒来,赶忙俯身过去,说道:“芷初,我在这里。你不知道你刚才发了高烧,可把我担心死了。你,你现在头脑不难过了吧?”他激动之余,话音中竟微微颤抖。 明芷初伸出左手在黑暗中摸到唐文杰胳膊,便死死抓住不肯稍松,口中喃喃道:“大哥,我只是感觉好冷。” 唐文杰觉得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也在发抖,好声安慰她道:“你高热刚退,身体正虚,觉得寒冷很是正常,过上一会就会好了。你的高烧能够退下,已是万幸了,难道巴根能够去热,若是如此,可是天可怜见。”他手摸到明芷初身下草堆,外侧的干草早已湿透,里面的一些未被风雨扫到,还很干燥。便扶起她的身子,想将湿草抽去换上干草,谁知他伸臂刚将明芷初上身抬起,明芷初已将身子依偎到了他的胸前。 唐文杰此时软玉在怀,鼻中闻到淡淡少女幽香,心中一阵荡漾。不由伸展长臂揽住明芷初肩头,竟不敢稍动,耳中听到洞外雨声啪啪,流水哗哗,顿时忘记了此刻尚在困境,仿佛已置身于水府洞天之中。 黑暗中两人相拥而坐,只听明芷初嘤咛一声说道:“我师父常对我说,世上男子大多薄幸,性情反复,我看倒也未必。” 明芷初话音虽轻,但“男子薄幸,性情反复”这句听在唐文杰耳中,不啻于晴日霹雳一般,蓦地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子,如今自己这般行为,相对张云萝而言,自己不也成了薄幸之人么?心里想到这点,只觉脸上发烫,赶忙托起明芷初身子,将她身下湿草抽去,从里面拽过干草铺上,慢慢将她扶躺在地。 又听明芷初轻轻叹息一声,唐文杰知道此时话语不便多讲,便立起身子,站到洞边。 明芷初见他不来详询,便自顾说道:“我从小便没了爹妈,亏我师父收养了我,抚养我长大,并教我武功。只是她老人家常常不乐,似有无限心事。待我长大,再见她长吁短叹,就去询问,她老人家才对我说出那番话来。我只是无意将这话说了,大哥你可不要记在心里。” 唐文杰知她以为自己离她站立而生了她的气,赶忙说道:“我怎么会将这点小事记在心上。只是我现在形体不雅,相处太近,怕于你的名声不好。” 明芷初不知他所说的“形体不雅”指的是他****上身,便道:“江湖儿女,何必在意这些小节。大哥,你人很好,却有些读书人的迂腐。” 唐文杰道:“若能有个安心读书的地方倒也好了,可惜现在家国俱破,读了书还是给异族人为奴,却失了咱热心男儿的血性。” 明芷初道:“听大哥话语像是胸怀山河大志,可惜我读书太少,师父也不教我,明白不了这么许多做人的大道理。但总也知道,蒙古鞑子占了咱们大宋的锦绣江山,铁蹄践踏之下,不知有多少汉人家破人亡,只是现在蒙元开国未久,根基深厚,咱们汉人也没法子想。” 唐文杰慨然说道:“咱们汉人人口数十倍于蒙人,若要能够同心一志,齐力反抗元朝暴政,未必就不能成就大事。想当初五胡乱华之时,北方胡人滥杀我汉人百姓几近绝种,就因出现了一个叫做冉闵的英雄,带领咱们汉人反抗胡人肆掳,不过区区几年时间,就杀得数族胡人灭种,大大扬了咱汉人的威风。现今世上,若能再出现一个像冉闵那样的人物,又何愁故国不复,蒙人不除!” 明芷初叹息一声道:“其实无论汉胡,还是蒙元,大家都在自己的地盘上过活,和平相处岂不很好。偏偏就要你来灭我,我来灭你纠缠打个不休,其实不管是谁灭谁亡,受苦的都是穷苦百姓。” 唐文杰怏怏说道:“咱们炎炎华夏,自古便是礼仪之邦,多是以礼义行事。可是那边荒蛮人,久未开化,亦不臣服,常揣狼子野心,只要我朝一弱,便乘机打劫,自秦汉以降,多是如此,只是以宋亡的最为彻底罢了。” 明芷初道:“我师父偶尔也跟我谈起,说宋廷自偏安杭州以后,皇帝老儿个个昏庸,所用宰相一个比一个狡诈。现是杀岳武穆,逐韩世忠,自毁了长城;后来又不顾国力虚弱,兵将匮乏,连元灭金,断了自家的屏障;再后来蒙古人灭吐蕃,灭大理,宋朝皇帝却又不敢援兵相救,以至蒙古对大宋形成包围之势。即便是最后崖山海战时,要不是张世杰将军行动迟疑,举棋不定,不敢主动出击,贻误了战机,结果被困至兵粮尽绝而败,咱们还是有力量与蒙元抗衡一段时间。如此种种,师父说,这一切都是定数,宋灭也只是顺应了天意。” 唐文杰闻言怔了一会,颇觉有理,道:“你师父见识高明,不知她老人家如何称呼?” 明芷初道:“我师父一向不让我报师门让别人知道,不过告诉大哥倒也无妨。我师父姓梅,在九华山中静修,多为当地百姓施医赠药,又因早生了一头华发,当地人都称呼她为”银发婆婆‘。“ 唐文杰道:“前辈高人,还有一副济世的慈悲胸怀。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前往拜见尊容。” 明芷初语音略带惊喜,道:“大哥愿陪我去九华山见我 师父吗?” 唐文杰一愣说道:“待此间事了,去又何妨。只是……” 明芷初追问道:“大哥心中还有何顾虑?” 唐文杰道:“前些时间,我偶遇豫东云龙山上的几位好汉,不巧牵扯进了他们的一桩公案,现在我与他们分头行事,可要了此事,可能要费一番周折。”其中要将张云珊带回家中之事,却未明说。 明芷初道:“云龙上么,听说这些年他们发展得好生兴旺,就连天下闻名的蒋氏昆仲也入伙其中,很有做大之势。只是与官府朝廷作对,将来官兵围剿,恐怕不能落好。” 唐文杰听到明芷初说辞,心头寻思云龙山虽打着反元旗号,但总归是一群草寇,自己前往落草,一辈子就只有过啸聚山林,刀口舔血的日子了,若是如此,却非心中所愿。可眼前又浮现出那元人足踏婴儿的惨象来,心头转念道:若要在异族暴政下过活,岂不空负了一身武艺。心中盘恒再三,缓声说道:“这事在人为,大家各尽心力,轰轰烈烈一场,也不白来世间一遭!” 明芷初微微一笑道:“大哥不必如此凝重。当今乱世,热血男儿都应有大哥的这份胸怀。唉!我师父的话总是说的不错。” 唐文杰问道:“尊师怎么说?” 明芷初道:“我师父说:天下的男子大多负心薄幸,性情反复。这前半句方才我已说与大哥知道,还有后半句说:所剩好男儿不多,又都心系家国,顾不及儿女情长,却又难免……难免英雄气短。” 唐文杰笑道:“气短么,倒没什么;英雄么,我可称不上。” 明芷初正色说道:“大哥何必过谦,就冲你那甘心报国的胸怀,就称得上英雄二字。” 唐文杰望向洞外,耳听雨声,心里却不断念叨两字“英雄!英雄!”。 明芷初见她又不作声,说道:“大哥人不只是有点迂腐,还有些呆痴。我且问你,若你是神医孙思邈,遇到了那砍蛇闪了手筋的妇人,会如何去治?” 唐文杰想了片刻,道:“要由我来医治,不外乎针灸热敷。反正想不到孙思邈用的那种方法,就是想到了,也决计不敢去用。” 明芷初微微一叹,方要说话,只听见山上一阵巨声轰鸣,犹如万马奔腾之势向下扑来,又觉所在山洞里一阵地动山摇。 唐文杰在洞口几乎被一个踉跄晃出洞去,急忙扎稳脚步,向洞内退了两步。两人心中一阵惊骇,不知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只听山上巨声轰鸣不断,似有滚雷奔至,震耳的响动掩住了雨声,山洞里不停晃动。唐文杰在山上居住多年,尚未碰到过这等场面,心里不知是因何而致。却听明芷初叫了一声道:“怕是暴雨引发了山洪,山洪又引发了山崩!” 听到是山崩,唐文杰顿时没了注意,眼见外面仍是漆黑一片,雨势不减,出去万万不成,只怕赶不到山下,便已被山上泥流埋没;要是留在洞中,就只有听天由命,万一哪块塌方从洞上砸过,这洞穴便是两人的葬身之地。 明芷初急切喊道:“大哥莫要站在洞口,好生危险,快进里面来。” 唐文杰不及多想,摸索走到明芷初身边,念及此时生死只在一线,身子竟不由微微发抖。倒是明芷初镇定如常,冷静说道:“天意若是如此,逃是逃不脱的。只怪我一时糊涂,非要在这山上耽搁一晚,无辜连累了大哥。” 唐文杰定住神情,道:“虽有山洪泥石流过,却未必会经过这个洞口,咱们只求平日无愧天地,自有吉相。”他话虽如此说,心中却是明白,山洪引带泥石流塌方激流而下,自己所处山洞幸免机会渺茫,这样说话,不过是在危难关头自作安慰罢了。 震耳欲聋的山石泥流滚动之声仿佛在两人头顶响起。明芷初黑暗中摸到唐文杰手掌,两人手掌相触,即便紧紧握在一起,唐文杰蹲下身子与她相依,都是一般心思,心知大限将至,反而不再像开始那般紧张。 只听明芷初问道:“大哥,今日你我若葬身在此,你心中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唐文杰苦笑一声道:“受人之托未办,师父之恩未酬,家恨国耻未消,这些都是心事。现今事已至此,还说来又什么用?只有各安天命。” 明芷初道:“我同样是担心师父,她老人家一生只收了我一个徒弟,若今日在此死了,她老人家年老该如何过活,颇令人放不下心。再就是不能杀了那恶贼林子行,也是此生一大憾事。” 两人同叹一声,片刻无语。 明芷初却又问道:“今晚我俩若得老天照应,摆脱此厄,大哥又有什么打算?” 唐文杰道:“若能死里逃生,无非把未了之事办了,还能怎样。” 明芷初嗔道:“若真能历经生死,大哥还是这般看不开么?” 唐文杰奇道:“我怎么看不开了?咱们现在受困与天,人力不可胜之。但若摆脱困境,理应珍惜此命,多做一些顶天地的事情才是。” 明芷初沉吟少时,默默说道:“大哥当世奇男子,所怀心思原不是我这般小女子所能揣摩得透。” 说话间,两人觉得轰鸣声近,所在山洞猛地一摇,一股腥风夹带泥浆向洞内卷入。唐文杰感觉泥浆将至,心底不及考虑,纵身挡在明芷初身前,却听明芷初一声惊叫,只觉得后背一湿一凉,心中随即暗叹道:“我命休矣!” 所幸那场泥浆并不是从洞顶滑落,只从旁边卷进了些许泥流。唐文杰只觉得后背被打得生疼,并未见有大量泥浆涌入洞内,心中方才稍稍安下了心。忽地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纵被埋在这荒山之中,能有芷初这般绝色女子相陪,倒也不枉了。 只听明芷初颤声说道:“大哥,你没事罢。” 唐文杰勉强笑道:“被老天惊了一下,所幸没事。” 明芷初握紧他手,柔声说道:“倘若天要亡我两个,再怎么也都白搭功夫。大哥,你又何必还要为我挡上一挡?” 唐文杰道:“便是要死,做大哥的也要走在你的前面,不然你不白认了一个大哥。” 明芷初吐气若兰,幽幽说道:“大哥,芷初不愿你走在我的前面,要死也要同时去死。”她说话声音虽不甚大,却是极为坚定。 此时两人患难与共,其实大难来时谁先谁后不过一瞬时间,但明芷初说出这句话来,无疑已将两人命运捆在一起。唐文杰岂听不出她话中情意,握住她柔软小手,心中震荡不已。忽然想起亦一事,叫道:“不好,我的剑——”原来他所用宝剑串起木头挡在洞口,刚才那一阵泥流冲过,恐怕已将木头连同宝剑一同卷走。想到那把剑锋利无比,而在自己手里从未显过威风,此时被泥浆埋没,是再也寻不到了,心里怅然,不住直叫可惜,不过随即便一片坦然。心道:现下我与芷初性命都在一弦,还要劳什子宝剑? 明芷初听他叫喊,却安慰他道:“我师父所藏宝剑甚多,如能逃得生天,我去向师父求一把赔你。” 唐文杰道:“一把长剑,值什么?还要你来赔。” 中间又有几次泥流溅入洞内,只是力道一次比一次有所减弱。每次泥流来时,尽管明芷初阻拦,唐文杰还是不顾身的为她尽量遮挡住泥水。再看天色,已经有些灰蒙蒙的发亮,雨水渐渐也小了下来。两人心下稍安,只道厄运已过,性命是保住了。 天色渐亮,洞中两人已能互相望见面目。明芷初望见瞧见唐文杰满身泥污,****上身守在自己身前,不由脸色一红,轻轻从他手中抽出手来。 唐文杰亦知自己此时模样狼狈,黑暗中两人依偎倒没觉得什么,现在天亮,竟觉得有几分尴尬。慌忙站起身子,走向洞口,望见洞外一片泥流,眼光所能及处,无不被泥石流浆所覆。想到昨日上山时还到处一片葱翠,现今却到处一片浊黄。心中不由叹道:上天弄化,竟然威力如斯。心里更对 老天爷多添了几分敬畏。 唐文杰更在盘算如何下山,猛然又听头上轰鸣声响,心说不妙,急忙回身,却已是不及。一股强大泥流从山上急涌而过,一阵强流激进洞中。两人同声惊呼声中,唐文杰已被泥流卷入。 这股泥流来势凶猛,唐文杰在泥浆中努力沉住身躯,眼见泥浆仍不断从身畔涌入,心想这下要坏。泥泞之中急跨两步,抢到明芷初身前,伸出双手,奋力将明芷初托起过顶。方方托起,泥浆已将明芷初所卧草铺吞没。 泥流转瞬已没到唐文杰胸口,外面仍旧不断向洞内灌入。唐文杰只道这次无法幸免,耳中听到明芷初哭叫道:“大哥,放手吧,要死一起去死!” 唐文杰沉住丹田之气,在泥浆中扎稳脚步,任由明芷初呼唤,并不回话。眼瞅着泥浆已没到颈下。 明芷初大哭道:“芷初蒙受大哥之恩深厚,无以回报。若大哥不幸,芷初只有以命相随。”唐文杰稳稳托住明芷初身躯,沉声说道:“蒙你叫我大哥,自要设法护你周全,此时此地,大哥只有尽心,能否熬过,还看天意。你不要胡思乱想。”此时泥浆已没过唐文杰下颚,唐文杰将头抬起,不至于口鼻先被淹没。 明芷初只要挣扎下来,哭道:“大哥若死,芷初绝不偷生。能陪大哥死在一起,我心里……也很快乐。” 唐文杰竭力昂首,说话已经十分困难,听到明芷初言语,面带怒色骂道:“你好不晓事,我自有娇妻家眷,要你来陪我作甚!” 明芷初闻听此言,神色顿时黯然,咬紧了下唇,两行清泪不自禁的滑落,一颗颗滴在唐文杰赤臂之上。 唐文杰见状心头一酸,正要相劝时,只觉泥浆已没入耳。头脑中万念俱灰,暗叹:罢了罢了,现在便死,还说些好话有什么用处?念罢将双目一闭,只待大限来临。饶是如此,双臂仍僵僵地将明芷初举住。 明芷初偏头望见唐文杰绝望神色,心中悲苦。却也起了强烈求生之念,伸出能够活动的左手在墙壁上触摸到一处凹处,即便用手吃力抠住,抬起左脚用力,支在洞壁边上,努力将自己身子撑住。再伸右腿反卷唐文杰身子,使力往上一提。这一下用力牵动伤势,一阵剧痛几欲使她昏厥,只凭着一股求生****支撑,以不至于昏去。 唐文杰只觉身躯一轻,睁眼望见乃是明芷初救她,又觉她浑身不住颤抖,知道她重赏之下支撑不了多少时候,忙叫道:“芷初且放下我!” 明芷初咬牙坚持,不能开口讲话,只冲着唐文杰摇了摇头,神情极为坚决。 唐文杰叫道:“你只要稳住自身,我自有方法上来,不然如此,你我都休。”他腾出双手,在洞壁上抠住,双腿也在洞壁上用力,果然将上身露出泥浆,但也已成了一个泥人。 明芷初见他无碍,才将右腿松开。即使左手左脚用劲,浑身还是要散架般痛楚,只有极力忍住。 好在那阵泥石流过,轰鸣声隐去,洞内泥浆开始缓慢向外流出。 唐文杰心神初定,望见明芷初面色蜡黄,满头汗水,知她身上苦楚。眼见洞内泥浆稍减,便即跳了下来,发现洞内泥浆只没到腹前,这才宽心,抬手重新托住明芷初,将她接了下来。勉强笑道:“这下咱们又从阎王那里走脱回来了。” 明芷初身子一经松弛,顿感浑身虚脱,但好歹捡回了性命,心中还是大感快慰。 过不多时,洞内稀薄泥浆流尽,还剩粘稠沉淀留在洞中,仍能没过唐文杰膝盖。唐文杰又等片刻,见再无轰鸣声响起,渐渐将心放下。 此时天已大亮,雨水也已完全停息,阵阵雨后清凉晨风吹过,唐文杰微微打个冷战。望见明芷初身上衣衫,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头上脸上以及发梢也都溅了不少泥浆。他自己身上更不必说,除了眼鼻,全身是是浊泥。两人相望一眼,竟然禁不住笑出声来。此时两人劫后余生,这一声笑殊实发自内心,将方才的恐惧惊慌一驱而散。 唐文杰抱着明芷初吃力跨向洞口,只见山野在碧空之下一片灰褐,一时感觉重回蛮荒,不由叹道:“老天爷发的脾气,阵势可真是不小。” 明芷初顾不上唐文杰身上泥污,将头依偎在他胸前,轻轻说道:“你发起脾气,阵势也挺吓人。” 唐文杰笑道:“我几时发过脾气?” 明芷初道:“大哥就是健忘,刚才你不是说我不晓事理么,这一会就全忘记了?” 唐文杰恍然道:“那是我见你思想不开,情急之下说出来的,你别往心里去。” 明芷初问道:“那你说的话语,也都不是当真的了?” 唐文杰愣道:“到底我说那一句话?” 明芷初轻柔说道:“你说你有娇妻家眷——” 唐文杰又是一愣,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含糊说道:“我情急随便说的一句话,你记得倒是清楚——现在咱们还是想想怎生才能走出山去吧。” 唐文杰来到洞口,被眼前的一片荒夷震撼不已,但见落脚处到处泥泞,就是要找到一处外露岩石也殊不易。心中又是一凉:这样如何走出山去,不成要被困死山里。想到自己已有多时未曾进食,此时饥肠辘辘,更觉饥渴。 两人见此情景都是一筹莫展,唐文杰想到一夜之间几经生死,更自嗟叹。天上不时飞过几只觅食鸟雀,唐文杰羡慕不已,道:“若咱们也能生出一对翅膀出来,也不至于寸步难行了。” 明芷初方目四方,忽而说道:“大哥,咱们此时无法下得山去,不如往山上行,这山虽经一夜塌方,可总不至于把一整座山都给覆盖了,咱们到了山顶,在打探可有下山路径。” 唐文杰闻之有理,向山上望去,虽然也颇多泥浆,倒也勉强能行。便横报明芷初,跃到有岩石裸露处落脚,如此这番,一路往上,大多是以跳跃行走。只是唐文杰一来肚饥,二来怀抱一人,跳跃时很是吃力,向上行了不过数百米地,便大感疲倦。不过好在愈往上走,泥浆愈少,唐文杰到了一处较大岩石上,将明芷初放下,自己略作休息。 此时天已放晴,太阳升起,两人山上泥污被日头蒸去水汽,剩下干泥贴在身上极为难过。明芷初爱净,不住用手磋磨衣裙上泥污,可直把衣裙搓皱,泥污也没搓掉半点。 歇息片刻,唐文杰不敢久停,起来要报明芷初再走。明芷初含羞推辞,坚执要自己行走,唐文杰只好由她,小心搀扶她起身,缓慢向山上走去。如此一来,虽说唐文杰省下了力气,可速度慢了许多,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山顶,已近晌午。此时阳光照射更猛,明芷初身上泥污较少还好过些,苦了唐文杰在泥浆中泡了许多时候,浑身被泥浆包裹,干裂后泥浆收缩,只觉身子仿佛快被挤扁。 唐文杰小心抠除身上干泥,一边在山巅四下张望。发现此山东西南面都被泥石流袭过,唯山北坡势较缓,所植树木甚茂,未遇塌方。两人便顺着北坡下山,途中唐文杰寻了些野果充饥,待到了山下,日头已经偏西。 第六章 有了快感不能喊(下) 两人顺着山脚西行,渐渐见了人烟。直到此时,两人方有重获新生之感。 愈往西走,人烟愈多,偶有过往乡人,见了他两人浑身泥巴搀扶而行的狼狈模样都不由侧目注视。而他两人刚刚脱得困境正欣喜不已,哪里还去注意别人目光。 两人行至一条小溪旁边,唐文杰将明芷初扶着找棵大树倚树而坐,自己跳入溪流,将头脸身子洗了。他本就****上身,全身只着有长裤,湿淋淋上得岸来,虽然裤子湿水紧紧贴在身上,比之浑身干泥还是舒服的多。突然见到明芷初靠在树干正笑盈盈冲着他看,脸色一红,竟觉得有些羞赧。喃喃说道:“芷初,你只有等到寻了客栈住下,再做清理。” 明芷初唇齿含笑道:“咱们还是先寻一家农舍,向人家买件衣服换上,不然大哥这副尊相传到江湖上,就叫做”赤膊大侠‘得了。“ 唐文杰哈哈大笑道:“那你不就成了”泥巴女侠‘了么。“ 明芷初嘻嘻笑道:“咱们若要一同行走,岂不成了”赤泥双侠‘了。“ 两人心情愉悦,说说笑笑。此番历经生死劫难,两人心中都将对方视为亲密之人,说话便少了许多顾忌。 唐文杰依着明芷初之言,就近寻了一处人家,请求借宿。乡里人日子过得虽然贫困,却都朴实好客,见了唐、明二人衣着落魄,仍遮不住神俊风采,便让两人入内住下。 那家主人姓陈,看相貌忠厚,言语不多;持家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心直口快,很是热情。两口儿膝下两个十岁、八岁的孩儿,一个叫做陈财,一个叫做陈宝,活泼可爱,也不怕生,围在明芷初身前不断打量。那妇人驱走两童,见到明芷初有伤在身,便把家中夫妇歇息的大床让给她用,赶丈夫搬去柴房去住。又将家中他丈夫的一套旧衣衫拿与唐文杰穿上,那陈姓农汉身材与唐文杰相仿,衣衫传来倒也合身。干爽衣服着身,唐文杰精神为之一震。 那妇人又去张罗晚饭,虽都是些农家常备的粗茶淡饭,唐文杰饥饿多时,吃来甚觉可口。那妇人另为明芷初炒了一盘鸡蛋养伤,两个童儿吵嚷着要吃,却被妇人黑脸唬住。 吃罢晚饭。那妇人颇通世道,善言观色,发现唐文杰与明芷初言语神情不似夫妻,便赶丈夫领了两个孩儿出去乘凉。自己则烧了一锅热水,用木盆端进房内为明芷初清洗。唐文杰直将感激言语说了百遍,那妇人听得厌了,便把他也一并赶出门去。 唐文杰漫步出门,见那农汉正领着两个孩子在数星星。农汉木讷的很,见唐文杰过来,只点头笑笑,并不说话招呼;倒是两个孩儿性格都随母亲,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今晚雨后新月,格外明亮,虫鸣蛙声响成一片,田园风景格外怡人。 唐文杰见那两童喜人,便向农汉道:“陈大哥,兄弟曾学过几年功夫,指点这两个娃娃几招如何?” 农汉只是一笑,垂头说道:“现在兵荒马乱,学得武艺有什么用处,若持强用事,只怕早晚害了自家性命。不学也罢。” 唐文杰一愣,不想竟讨了个没趣,讪讪说道:“那么大哥为令郎准备将来什么出路?读书还是学门手艺?” 农汉不解问道:“令郎?” 唐文杰笑道:“就是你这两个孩子。” 农汉道:“农家人过日子,不就守着三分田地就能过活。哪里有读书的福分,学手艺怕也无门。我家世代种田,不也活过来么。” 唐文杰只笑他没有见识,便不再多说。倒是那两个孩子听说眼前叔叔会武艺,都跑来拉住唐文杰手指,叫嚷着要学。唐文杰见农汉并不出声呵斥,便对两个孩童说道:“你们爹爹怕你们学会武艺欺负别人,我便教你们几手不能欺负人,只能不被别人欺负的功夫如何?” 两童闻言雀跃,年纪稍长的陈财道:“钱老财家的家宝老是欺负我们,我们若会武功,就再不怕了。” 那农汉听了,闷声说道:“就是会了武功,也不准还手!” 两个童儿吐了吐舌头,冲唐文杰扮个鬼脸。唐文杰道:“我教你们的功夫,日后家宝若要打你,你们就躲,保准他打不到你们。” 两个童儿拍手叫好,一人拉住唐文杰一手,牵他到稍远地方。唐文杰见农汉并不阻拦,便随着两童到了一处空旷麦场。唐文杰先是将师授的挪移身法“残阳逐波”中初学步法教与两童,他先是施展了两遍,再教两童练习。那两童不过习得四五遍,竟使得有模有样,唐文杰心中不由惊叹:这“残阳逐波”乃是师父毕生所演步法中变化最为繁琐的一种,就是这初学招式,每招都蕴藏九种变化,学来颇为不易,不想这两个童儿竟能在片刻之间学得十之八九,看来天赋不浅,悟性颇佳,只可惜这两块良才美玉遗落民间,若不加以精心雕琢,大了只有废弃。不过能将这几招步法练熟,就是寻常壮汉也不能沾身半点,日后再有同龄人欺负,自是不用担心了。 唐文杰督促两童将此几招反复练习,练了十来遍后,让他两人对攻,只见两人翻腾跳跃,谁也打不到谁。唐文杰见到两童闪挪,脑中忽然想起明芷初在孟府中对阵周全的那套身法来,将两种身法互作比较,依稀感觉大有同工异曲之妙,只是明芷初的那套身法多了几分灵动,而自己所学的这套身法则多了几分厚重。 这时听见远处一阵马蹄声驰来,唐文杰并未在意,只道还有谁在赶夜路,只用心指点两童互攻,偶尔又姿势未使到之处,便予指正。 马蹄声驰到近来,唐文杰耳尖,听得有人“咦”了一声,一骑勒马停住,一个破锣般的嗓音说道:“老道儿,这两个娃娃使得功夫好生古怪。” 另几骑马闻言俱勒缰停驻,另一人尖细声音道:“荒僻农庄能有什么古怪功夫?不过乡村野夫的三脚猫功夫罢。” 却有一个沉稳声音道:“老道也注意了,这闪挪身法确是有高明之处,看来很是面熟,却又没有道理。” 唐文杰听那几人驻马评论,忙唤两童停下身子,转身望去,只见一众四匹骏马,驻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观望,马上的四人一人是道家打扮;一人白衣宽袍,像个公子,模样甚是潇洒;另外两人服饰颇为怪异,不似中原人物。唐文杰见那四人面相不善,不想搭理,便领了两童,转身要走。 却听那破锣嗓子呵道:“那穷小子,让这两个娃娃把刚才耍的功夫在耍一遍给爷爷们看看。” 唐文杰知道自己身着那农汉的旧衣,衣上补丁斑斑,才被那人称之为穷小子。只是听他言语无礼,心中不耐,当下更不理会,只催两童快走。 那尖细声音道:“忽尔弥,这穷小子是个聋子,听不到你的说话。” 忽尔弥哼了一声,道:“我看不像。”说罢身形一动,人已从马上跃下,挡在唐文杰三人面前,以手指着唐文杰脸面骂道:“爷爷跟你讲话,听不见么?” 另三人见状,也都驱马过来,将唐文杰围在中间。 唐文杰见眼前拦住自己的忽尔弥身法颇快,知道他武功不会太弱。听他口口声声自称爷爷,心里有气,若要动粗,对方以四敌一,自己所使长剑又被遗落山中。没了趁手的兵器,先自气怯了三分,只有忍声吞气道:“农家所传的几手粗略功夫,不过平时戏耍时用,哪里能入几位大家法眼。” 那骑在马上的道人奇道:“这小子说话斯文,看来不是一般的农户人家。他妈的!当中到底又什么蹊跷?”他虽为出家之人口吐秽语,看来也不是有道行之人。 忽尔弥气冲冲道:“是不是粗略功夫,爷爷们自己会看,快点让两个娃娃使来,莫要等得爷爷燥火,伸手撕了你们!” 唐文杰正在思索该如何脱身,还未答话,又听那一直未开口的白衣公子笑道:“忽尔弥,你定要知道,出手试探他一下不就成了。” 忽尔弥道了声“妙极 ”,忽出一掌向唐文杰胸口击去,唐文杰见他掌势如风,蕴有后手,倒不似使尽全力打来。心中便有了主意,伸手推开两个小童,挪动脚步避去。只是他故意将步法放慢了半拍,果然忽尔弥伸腿一绊,唐文杰应声倒地。 几人哈哈大笑,那道人笑道:“开始还以为他有些门道,看来是道爷走了眼。” 唐文杰只作生气,爬起身来去推忽尔弥道:“你怎么无缘故的打我?” 忽尔弥见他手来,一缠一带,又将唐文杰击爬在地。众人见他两个跟头摔得狼狈,笑声更欢,那尖细声音道:“我就说农舍人家没有什么高明功夫,现在大家伙相信罢。咱们快走,别耽搁了都统大人的会期。” 忽尔弥翻身上马,口中喃喃道:“明明是不错的功夫,怎地这般经不住打,真是奇怪。” 尖细声音笑道:“忽尔弥,你想过把瘾么?” 忽尔弥道:“爷爷多时不曾与人动手,拳头痒痒的紧。可惜你这小子武功差劲,禁不住我打。” 尖细声音道:“我自然不是你这蒙古第一勇士的对手,老道和云公子又不稀罕和你动手。不过要到了三老峰上,可有得好手由你来杀。” 白衣公子策马上路,叮嘱众人道:“这就走吧,别乱讲话透了风声。” 几人纷纷调转马头,挥鞭赶路,还听到忽尔弥破锣般嗓音传来道:“三老峰上的王八蛋说爷爷的人头只值一百两银子,等到爷爷扭下他的头来,看又能值几两银子?” 四人嬉笑中去远。唐文杰起身拍落身上泥土,思索几人临行前话语,竟似赶往三老峰与参加“狗头大宴”的中原群雄作对。而如果焦炳坤等事先不加以防范,被他几个混上山去,情况只怕要糟;可若要去,又放不下身上有伤的明芷初。心中正在打算是否先赶到三老峰去报个音信,只见陈财陈宝两个童儿过来拉他手道:“叔叔,刚才那群恶人可摔疼你了么?” 唐文杰想到刚才被人摔了两跤给两个童儿看到,只觉挂不住脸面,向那两童说道:“叔叔是故意摔给他们看的。” 两童不信,正要追问,只见他们父亲从暗处走来,一手拎着一个儿子往家里拽去,口里直说:“快走,快走,刚才那些人可吓死我了,看看学武有什么好处。” 唐文杰心里笑那农汉胆小怕事,见了自己孩子危险都不敢上前,转念想到自己一身武艺不也同样不敢与那些人当真动手么,那一个普通农汉胆怯自是常理,自己笑他,不异以五十步去笑百步。想到此处,心中好没来去,自觉窝囊,垂头丧气根在他们爷仨身后一同回家。 回到家中,见陈家大嫂已为明芷初清洗完毕,换了一身农家灰布衣裳,头发也刚洗过,尚湿漉漉披在肩上,此时她脸色被水汽蒸得红润,灯火照映之下更添妩媚。唐文杰一视之下,竟看得呆了。就是陈家两童见了,也是不住口的赞叹:“好个漂亮的姐姐!” 陈家大嫂笑骂两儿道:“去!哪里能叫做姐姐,应该叫做姨姨才对。” 明芷初莞尔一笑,未置可否。偏头见了唐文杰呆傻目光,不由粉颈低垂,俏面含嗔,一时娇羞无限。 陈家大嫂见到两人神情,戏道:“好般配的一对人儿!” 唐文杰闻言回过神来,自觉失态,忙将目光移开,说道:“芷初,你可知道三老峰的大宴在何日举办么?” 明芷初道:“应在本月十六。” 唐文杰惊道:“那岂不就在明日。” 明芷初反问道:“怎么,你要去么?” 唐文杰将方才之事粗略说了,道:“焦炳坤怎么说也是侠义之士,虽说这次大宴也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咱们总不能见他有此隐患而不去通告。” 明芷初瞥了一眼唐文杰,道:“大哥你才是侠义之士,好罢,我与你同去。” 唐文杰忙摇头道:“你伤势严重,应该好好修养才对。再说此去凶险,万一厮杀起来,难免会有死伤……” 明芷初艾艾说道:“大哥,在那山洞里你为我身挡泥沙时我曾说的话,你不会忘记了罢?” 唐文杰胸中一颤,知道那时她说“要死一同去死”,此时话再说来,更显深情,只是他又无心承受,只诺诺道:“我若一个人去,总能脱身回来。” 陈家大嫂见此情景,道:“你们俩说些什么,大嫂也听不明白。不过听你们提到的三老峰,那地方离这里并不太远,只须绕过一个山头便到,来回要是较快,用不了一天时间。这位兄弟要去办事情,只要快去快回,妹子你就在我家里养伤便罢。我家在村中独门独户,平常也没有一门亲戚走动,今天碰巧你们过来,也算是有缘,妹子只管放心住下,权当大嫂认了门亲戚。” 唐文杰忙谢道:“我兄妹与大嫂萍水相逢,既得大嫂厚恩,当真感激不尽。”当下从衣裤中将所剩银两全都掏了出来,另有几张银票在雨中泥里浸泡得全都碎烂,不能再用,只把银子递与陈家大嫂。 陈家大嫂慌忙推辞道:“大嫂把你们当成自己弟妹看待,你们却把大嫂看成了什么人了。现下拿钱出来,岂不薄了大家感情。” 唐文杰将银子塞入陈家大嫂手里,道:“大嫂千万莫要这么说,我们在你家中叨扰已觉过意不去。这一点银两不过是要由大嫂代买一些鸡鱼,为我妹子补养身子。另烦再请位郎中,开些草药为我妹子治伤。” 陈家大搜这才将银子收下,犹自显得不安。 唐文杰这便告辞要走,只听明芷初唤了一声“大哥”,唐文杰回首望去,只见明芷初柳眉带忧,凤目含泪,望着他轻轻说道:“芷初等你回来。” 虽是短短一句话语,当中包含何止千般万般情感。唐文杰心里一阵悸乱,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应答,怕再等上一刻便不能自制心性,只默默点了点头,推门而去。 唐文杰借着皎洁月色,一路急奔,心中却无法忘记明芷初向他说得那句情深意长的话语,胸腹之中时而甜蜜,时而牵挂,自己也说不出是何等滋味。间或脑海中浮现出张云萝那浅尝而止的淡淡笑容,蓦然想到,岳父家有千万之财,不嫌弃自己是一个孑身一人的破落小子,未忘前誓,仍将女儿相许与我,这份天大的恩情怎能忘却。可眼下明芷初话语之中,明明已对自己起了爱慕之心,若不及时执慧剑斩断,日后必定愈理愈乱;可要让他将明芷初抛到脑后,一时之间又怎么能够? 一路景色不断被唐文杰抛到身后,只是他奔得愈快,心中愈乱;然而心中愈乱,他就奔得愈快,似乎奔走的快了便能将这些烦恼抛开。忽然脑中想到:明芷初与张云萝二人,我到底喜欢谁更多一些?想了一路,自己也没能得出一个结果。 他施展身法,依着陈家大嫂指点转过山头,眼前又见了一座高山,只见那山峰奇竣,分立三处,犹如三位力士盘踞在天地之间,形象各不相同,月光之下看得模糊,却更显逼真,他这才明白此处为何叫做“三老峰”。 他寻了山间路径,直往山上奔去。行走不过半里,只见夜幕中火光一闪,山路被人截断,为首一人急声呵道:“来的何人?” 唐文杰抬头望去,只见路上站了一群黑衣汉子,各持兵器火把将他拦住。心说焦炳坤经营三老峰颇具规模,防范得倒也周密。当下朗声说道:“在下温州唐文杰,特来拜会焦大侠。” 那为首之人道:“”狗头大宴‘明日才开,请这位唐姓朋友在山下委屈半夜,明日请早。“ 唐文杰道:“在下尚有要事告知焦大侠,请几位大哥前去通报一声。” 那人道:“我师父这几日操劳太过,早已歇息了。你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我自会转禀。” 唐文杰心道原来他是焦炳坤的徒弟,告诉他也是一样,道:“在下在外探知,明日会有朝廷鹰犬过来破坏此次大宴,请这位大哥禀告焦大侠,早做防备。” 那人哈哈笑道:“这个还用你说,我师父早就吩咐下来,一切安排妥当。就怕他元狗不来,只要过来,保准他一百个来一百个死,一千个来一千个亡。”其余众人也都大笑,那人又道:“不劳这位朋友费心,且下山去吧。” 唐文杰听他语气没有商量余地,叹了一声,折身下山。待到了山脚,心中寻思:这三老峰戒备森严,一般人物倒也不能轻易混入;再者焦炳坤手下徒弟帮众不少,就是混进几个,也不至于坏了大事。看来自己辛苦赶来,是太过杞人忧天,现在夜色已晚,只怕已过了子时,不如在山下休息,等到明日随大伙上山,看看“狗头大宴”的规模阵势。想罢便寻了个僻静之处,盘膝打坐,极力排除杂念,运起丹田之气在体内游走,慢慢心神合一,犹如老僧入定,道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待到天色放亮,唐文杰一声长啸,站起身来。白日里再看三老峰,更添几分雄壮。比之江郎山输了三分郁葱清秀,胜了七分宏伟霸气。 此时尚早,还未见有人过来。唐文杰心道:凡事都有个第一,不如这就上山,也好落个前排就座。便迈步向山上走去。 刚过半里山路,已见到山上又不少汉子在收拾打扫,俱都身着黑衣。有一人见他过来,走上跟前说道:“这位朋友来的好早。” 唐文杰拱手说道:“同早同早,在下心急,已在山下侯了半宿。” 那人见唐文杰一身村农打扮,心中先有了几分不屑,又见他是空手而来,只道是一个上山蹭饭的乡汉,问道:“朋友可知今天敝山办得什么宴么?” 唐文杰一愣说道:“不是”狗头大宴‘么?“ 那人笑道:“朋友既然知道,为何还空手而来?” 唐文杰这才想起,凡是参加“狗头大宴”都要有蒙人人头来作信物,只是现在到哪里去找。情急中随口扯了个谎道:“人头都在我兄弟那里,让我先来,他们随后就到。” 那人却不好说话,伸手指向山下道:“那就请你稍后与你朋友一起上山来罢。” 唐文杰心中气结,又不能与他顶撞,只忿忿望了那人两眼,重新折了回去。只想在山下或能碰到李大王超,与他搭个伙儿。 又听那人冲着唐文杰背影向山上众人说道:“今日来宾众多,只怕会有不少闲人过来打秋风,大伙可都盯紧喽,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混了进来,坏了大家喝酒吃肉的兴致。” 众人齐声称是。 唐文杰知道那人言语是冲着自己所说,心中不平,边走边道:“不相干的人混进来顶多吃顿酒席,不怀好心的人混进来可就害你们吃不成酒肉喽。” 那人听到唐文杰说话,心中来气,几个大步追到唐文杰身后,伸手向他肩膀拍去,口中叫道:“你说什么来了?” 唐文杰感到背后风生,将身子轻轻一偏,把那人手掌躲过,脚步仍不紧不慢,向山下走去。 那人一手拍空,只道是唐文杰碰巧闪过,重又用起擒拿手法向他肩头按去,不料也被他轻轻避过,这才大感诧异,纵身跃过唐文杰前面,伸臂拦住唐文杰去路,道:“看不出这位朋友还好身手,请告知名号。” 唐文杰道:“我不过一个江湖后辈,说了姓名你也不识。何况昨晚我已经报过一次,给你们赶下山来,这次再来,你们仍是不放。几次三番弄得在下心冷,只有回返,却又被你拦住索问姓名,偏偏你又不先报姓名与我,难道这就是三老峰焦大侠的待客之道?” 那人见唐文杰谈吐不凡,不似乡村农夫,当下收了轻视之心,拱手抱拳道:“在下史济,乃是焦大侠门下第三弟子,适才有所冒犯,还请见谅。” 唐文杰见他客气起来,忙回礼道:“原来是史三侠,幸会幸会。在下唐文杰,昨夜里曾经来过,本想告知焦大侠有人要做不利于此次大宴之事,只是昨晚当值的兄弟认真,没放在下过去。” 史济闻言,向旁边帮众问道:“昨晚山下是谁当值?” 一帮众答道:“山下是齐五哥当值。” 史济听后向唐文杰致歉道:“我五师弟齐溟性格鲁莽,办事大意,有这么重要的事情竟不报知师父。不如唐兄弟先随我去见师父,将此中缘由向我师父细说。” 唐文杰大喜道:“如此最好不过。” 唐文杰又史济带路上山,途中又见多处岗哨,纪律也颇严明,心道焦炳坤有此治兵之才,怪不得三老峰在江浙两湖有如此大的威望,不由对之添了几分敬服。 往上行走约有数里路程,地势徒然开阔,未及山顶,在那半腰开阔处建有不少房舍,中间另有一大片空地,当中旗杆高立,四周摆放不少兵器。此时有不少帮众正在收拾桌椅,搭盖帆布。史济见唐文杰注视,说道:“这里本是平时操练用的校场,因场面空阔,这次临时用来作会宴群豪的场所。我师父的居处往前百十米即到。” 两人又往前行,到了一处建筑精细的房舍跟前,史济道:“唐兄弟在这里稍候,待我前去通报一声。” 史济还未抬步,只见门吱呀开了,一个铁塔般魁梧的半百老者跨出房门,见了他们两人,粗壮声音问道:“史济,有什么事么?” 史济赶忙行礼说道:“这位唐文杰兄弟说有要紧事情要禀报师父。” 出来那人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大侠焦炳坤,只见他锐利目光扫了唐文杰一眼,闷雷般声音呵道:“唐文杰就是你么?在我兄弟孟府中闹事的便有你的份罢。你的胆子倒不小,还敢到我三老峰来!” 第七章 四面八方来聚会(上) 唐文杰闻言一怔,心说在孟府中明芷初未报姓名,自己把她救走,这笔帐倒算在了自己头上,当下脸色微变,正要解释。只见焦炳坤哈哈大笑,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爽声说道:“我那兄弟生性谨慎,这几年名头越响,倒越是怕事来了,恐怕不小心栽了自己威风。你这位小兄弟敢到他那里胡闹,颇有胆识,深得我心呐。”说罢又是一阵长笑。 唐文杰唯唯诺诺,恭声说道:“焦大侠所闻与事实可能还有些出入,这件事情是——” 焦炳坤抢断话头,道:“男子汉敢作敢当,做下了就坐下了,又怕什么。想到早些年头,我兄弟二人纵横江湖,快意恩仇,那是何等风光。不想到了老来,却变成了两只老乌龟,他龟缩在东平县,我龟缩在三老峰,再没了当年的风发意气。唉!岁月蹉跎,直催人老,让人惆怅无奈的紧啊……对了,你说有要紧事要对我说?” 唐文杰听焦炳坤言语直爽,时俗时雅,倒是一个很好相处之人。见他有问,答道:“在下昨日偶遇几个奇特之人,谈论说话要到三老峰来大开杀戒。在下估摸着要做不利焦大侠之事,这才匆忙上山告知焦大侠一声,请早做提防,莫要让歹人混入,坏了此次盛会。” 焦炳坤“嗨”了一声道:“我初行大事,考虑难免有不周之处。比如这次我光撒狗头贴,弄得江湖上人人知晓,官府朝廷恐怕也已得知此事。不过焦某也不是全无把握行事,小兄弟,你看我这三老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山上所备粮草又多,就是有鸟官兵来剿,咱也不怕,倒他娘的能杀个痛快!” 唐文杰听他说话,见识气度非凡,偏偏偶尔冒出一两句市井俚语出来,只道是江湖豪杰做事不拘小节,更能显出大家风范。只小心说道:“依在下之见,明攻倒不可怕,怕的是要有朝廷鹰犬中的硬爪子混到山上,再里应外合,恐能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焦炳坤道:“小兄弟所言极是。史济,你安排下去,叫山下招待巡逻的手下弟兄都把招子放亮堂些,若有形迹可疑之人,在山下就地解决,别放到山上坏事。”史济应声下去安排。焦炳坤转向唐文杰道:“今日琐事甚多,下面好多事情都要老夫打理。我便也不邀你坐,你若没什么要紧事,就随焦某一同过去看看如何?” 唐文杰忙谢道:“在下荣幸之至。”便随着焦炳坤一同向山腰行去。 途中焦炳坤向唐文杰问道:“听老孟家来人报信说,你们到孟府是要找一个叫林子行的人,可老夫却从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唐文杰心道本来去要人的是明芷初,自己本无干系,不过现在与明芷初已有兄妹之谊,而那林子行又恶行斑斑,不妨便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答道:“在下只是听他自报姓名叫做林子行,并在孟老爷子府上确实亲眼见过。此人行事巨恶,滥杀无辜百姓,是以在下定要将他捉住。” 焦炳坤略一沉吟道:“若是自报姓名做恶事,多半是用化名。但他若要真是老孟家人,我倒不好插手。不过以老孟的为人,家中断然不会养此恶奴。” 唐文杰道:“或许是个过路贼子到孟老爷子府上蹭顿酒食也不一定。此事不劳焦大侠费心,在下自会将他绳之以法,以谢无辜受害之人。如不出意外,那贼今天应该会在三老峰现身。” 焦炳坤道:“唐小兄弟,那人就算今日来我山上,你可不能胡乱出手。所有恩怨,须等到宴后。” 唐文杰道:“在下理会得,便焦大侠不提,我也不会鲁莽。”心里却道:就算他来我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焦炳坤颔首微吟,徐徐说道:“难得小兄弟如此通情达理,我也不瞒你说:现今元狗鞑子暴虏,汉人任由欺凌。老夫筹划此次大宴,乃是想效仿先秦之陈胜吴广,秘谋起事。却苦于能人贤士不多,小兄弟若不嫌弃三老峰山寨简陋,便来我山中入伙如何?不求以后闻达,只愿能救民于水火之中。” 唐文杰心中一惊,暗道焦炳坤果然怀有大志,原来他费心筹办“狗头大宴”是为了吸纳江湖中人同谋此举。但此山中只以他一人担当,少了出谋划策之士,仍旧大事难成。心里又将三老峰与云龙山互作比较,却是更加向往云龙山一些。便婉转推辞道:“在下不过一个愚钝后生,有幸得焦大侠青睐。只是在下与云龙山的蒋大侠相约一事未了,还请焦大侠稍等一些时候,待在下完结此事,再予答复。” 焦炳坤咳了一声道:“云龙山上高手云集,能人颇多,这些年有蒋氏双侠入伙,更是兴旺。小兄弟向往那里,焦某自没话说。但有一点要提醒老弟:云龙山本在大当家岳穆手里经营了近十年光景,所扎根基错结牢固;而蒋氏昆仲前往入伙不过只有三、四年时间。但无论声望武功,蒋氏兄弟都远比岳穆响亮的多,近几年江湖人士前往投奔,大多是慕蒋氏之名而往,这便生了矛盾。小兄弟,你可知那岳穆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什么?” 唐文杰在江郎山上曾听刘风说过,答道:“江湖中人都称之为‘神鬼莫测’。” 焦炳坤冷笑道:“不错,这个外号就是说此人心计之深,鬼神都揣测不到。他眼见着自己所创基业快被别人顶去,绝对不会无动于衷,但顾虑到抗元大局,又不能明着排挤;如果他要暗中对蒋氏兄弟进行牵制,势必导致相互倾轧,再而导致互挚擎肘,久而久之,必要生乱。依他们这般主次不明,主弱次强,老焦就敢断言:两年不出,云龙山必生衰相。要论成就大事么……嘿嘿,只怕还要排在我三老峰的后面。” 唐文杰被他这番言语说的心中一凉,再细一想确有道理。当先默默不语,焦炳坤见他神色,只轻轻一笑,也不再提拉她入伙之事。 说话间到了山腰校场,正在忙碌中的帮众见到焦炳坤过来,纷纷躬身行礼;另有几人过来向他请示山中事务。唐文杰不便在旁细听,离了开去。此时虽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中人上得山来,却又一个不识,一个人无所事事,甚感无聊。 焦炳坤便向山中帮众指示事务,还不断向上山来的江湖豪杰拱手致意,百忙中向唐文杰道:“唐兄弟,我也不拿你当客人,你便帮我在山下巡察,若有你说的那些人上山,好歹拦他们一拦。” 唐文杰口中称是,心里却不舒服,心道:“我好心来你山上为你报信,你倒还真不把我当外人了,我还没同意来你山中入伙,你便开始指使我来了。心中虽如此想,自感在山上也无事可做,不如下山溜达,万一真碰到昨晚那几人来了,也好事先提个醒。想着信步向山下行去。 其实他哪里想到以焦炳坤现今的江湖地位,有多少人乐意供其驱使而不能。焦炳坤如此对待唐文杰,心里已是将他当成自己人了。 唐文杰一路下山,到了一山路弯处,见到一群山中帮众站居山路两旁,都着黑衣。居于弯处空当处,设有茶桶水杯,另放了一副桌椅,一人坐在椅上,桌上铺有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想来是有上山人物都要在此处登名造册。桌后不远处便是山涧。 唐文杰见引他上山的史济也在那群人中,刚要过去打声招呼,却见山下上来一人,腰携长剑,手提皮囊,一看便是江湖中人。那群帮众见了,立即有人上前抱拳行礼,有人递上茶水,另有人指引他到桌前登记。一切皆有条不紊。 待那人交出人头,登记完毕。只听桌旁一人高声唱道:“皖南徽州,‘黄山大侠’陈健康陈大侠所奉狗头三颗,请山上入座。”那人喉咙颇大,说辞婉转,倒有几分韵味。另有一人上前引带那位“黄山大侠”上山。另外一人随便望了一眼囊中人头,随手拎起扔到身后山涧去了。 唐文杰见状暗叹:只这么胡乱瞅上人头一眼两眼,哪里能辨出是否就是蒙人之头。怪不得江湖中人都趋之若鹜,像这般能有一笔小财可发谁会不来。见此时无人上山,便上前与史济招 呼道:“史三侠正忙着呢?” 史济见到唐文杰过来,拱手道:“不忙不忙,现在时辰还早,上山的英雄不多。来,唐公子,我介绍我这几位师兄弟与你认识。”说着指着那迎接来客的汉子道:“我这位大师兄焦汜,亦是我师父长子,自幼时起便随我师父习武,学到的东西最多,不是我们几位师弟所能比得上的。”又指着在桌前执笔那人道:“这是我六师弟郭洛,入师门最晚,却写得一手好字,是三老峰上的一支笔。” 唐文杰分别与焦汜、郭洛抱拳行礼,那郭洛倒十分客气,只是焦汜见到唐文杰衣着土气,又不佩带兵器,一副文弱模样,心里不屑,只微拱了一下手,算是致意。史济又道:“我二师兄早夭,另有四师弟曹池与五师弟齐溟昨夜当班,现在休息去了。我们师兄弟五人蒙江湖上朋友看得起,把我们称作‘忠义五蛟‘。至于其余人众,武艺多由我师兄弟指点。” 唐文杰道:“原来几位在江湖上还有如此响亮的名号,真是名师出高徒,在下佩服的紧。” 那桌后执笔的郭洛笑道:“三师兄别往咱们师兄弟脸上贴金,无端惹这位唐公子笑话。不敢请问唐公子师出何门,艺学哪般?” 唐文杰道:“郭六侠客气,在下一个无名小辈,胡乱学得师父几手功夫,却不成器,不敢再透师门让人贻笑。” 郭洛道:“身怀技艺而不傲,胸有大志却不骄,这才是高手风范。” 焦汜听了郭洛话语,说道:“唐公子不妨在三老峰上呆些日子,有空时我们师兄弟向你领教几招。” 唐文杰忙摆手道:“焦少侠莫如此说,区区在下怎能是几位的对手。” 焦汜面色一冷道:“唐公子不稀罕与我等过招么?” 唐文杰听焦汜话语僵硬,怕不好处,正要解释,只见这时有人上山。焦汜赶忙上去招呼,山上众人又是一阵忙活。唐文杰省了一番口舌,站到稍远地方旁观。 日头渐高,上山的江湖各路人物逐渐多了起来,史济等人都忙个不停。唐文杰只留意那林子行是否上山,便待在一旁倾听。只听桌旁唱名那人不断报出来客姓名称号,大多是盘踞一方的豪杰,外号都极响亮,所携人头也各不等。待到忙时,郭洛身边那人只点人头数目,连面目都不细瞧,就提起扔去山涧。 唐文杰暗叹那山涧之中也不知有多少无辜枉死之鬼,心中别扭,索性扭头不看。极目向山峰远处眺望,此时日头正盛,视力极佳,只见三老峰各处崇竣巍峨,险奇遍谷,竟不由怅起满腹心事来。 那唱名之人报了又数百人姓名,并没有林子行在内。中间李大、王超上了山来,唐文杰与两人打了招呼,自有山上帮众领他二人上山。 唐文杰久立不耐,甚感无趣。只听那唱名之人高声说道:“豫东云龙山,丁不立丁少侠所奉狗头一颗,请山上入座。” 唐文杰乍听到丁不立名字,心中一喜,急忙回首,果然见到丁不立站在登名桌前。只是他单身一人,未见蒋正山、薛礼同行。再看一同上山的诸位,听到丁不立是云龙山上的人物,都不由侧目注视。 唐文杰上前迎去道:“丁兄弟,你也来了。” 丁不立望见唐文杰在此,神情也露惊喜,刚要上前说话,眼角瞥到桌旁那人拿起他装人头的包裹就往山涧扔去,丁不立抢夺不及,疾出一剑将包裹挑回,拎在手里向那人说道:“我好不容易才杀得此人,取了人头,哪能这么容易便扔。” 桌前郭洛见到丁不立反应灵敏,出剑疾迅,不由叹道:“丁少侠好快的剑!” 丁不立道:“不快不快,只怕再慢一些人头就被你们扔了。” 郭洛陪个笑道:“凡是带上山来的人头都要被扔到山涧谷中,不知丁少侠留着有什么用?” 丁不立斜视郭洛一眼道:“用处可大了,只是不能对你说。” 焦汜刚才也见到丁不立出剑,早起了不服之心,偏偏现在上山人多,无暇分身。郭洛倒是个好脾气随和的人,见丁不立言语轻视,仍旧笑道:“那丁少侠就自己留着罢,请上山看座。” 唐文杰忙走上前道:“郭六侠,我与这位丁少侠相识,就由我带他上山去罢。”说着握住丁不立手,拉他向山上走去。 丁不立好奇他与这些人熟识,问道:“唐兄,你怎么在这里与他们打得火热。” 唐文杰道:“先不说我。你们此去可杀了那冯贼了么?” 丁不立将手中包裹一抬,道:“幸不辱命。” 唐文杰大喜道:“这奸贼授首,可为我汉人大大出了一口恶气。中间没有什么难处吧?” 丁不立笑道:“有我本人与蒋大哥、薛军师一同出手,哪里会有什么难处。我薛大哥料定冯贼那晚被我与刘大哥、杨大哥一闹,必定要急于赶路。果不其然,那老贼心里惶惶,遇城不入,只往前行,被我们赶在一处荒野,薛大哥与我上前引开重兵,由蒋大哥前去取了他的人头。待回了云龙山祭了我杨大哥的神灵,再剁碎了喂狗。” 丁不立说得神采飞扬,得意处两人哈哈大笑。 唐文杰又问道:“那你们可打听到在‘陈府别园’使‘风雷掌’击伤杨大哥的那人是谁?” 丁不立恨恨说道:“打听到了,冯贼说那人是个南下办事的军中都统,在金陵相遇才结伴而行。本来那贼要去福建,后来在福州得知一件要紧的事,便分手另行。正如你说,那人是汉人之后,在朝中颇有地位,不过就算他是当朝太子,与我云龙山结下这般血仇,早晚也要取他狗头。” 唐文杰听说那人是元军都统,心中一楞,想到韩谦不也正是一名都统么,又会使“风雷掌”,又有一身横练功夫,看来击伤杨恭祖之人必是韩谦无疑,只是他为何在前几日在林中与自己相遇时疾口否认,却琢磨不透。而张云珊与他同行,对他还颇为袒护,自己要想动他只怕不易。 唐文杰此时没见蒋薛二人,又问道:“怎地蒋大侠与薛大哥没有一同前来,还是先行会云龙山了?” 丁不立瞅瞅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在唐文杰耳边道:“我薛大哥心细,见焦炳坤把今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今日里群豪上山,他在山下防守却极为松怠。薛大哥言道:此时群雄聚集山上,只消有个会用兵的官将派了一对弓矢手来,便能将群雄困死山上。当下我三人商议,只由我一人上来赴宴,他二人在山下观察,相机行事。若无意外,待山上群雄散了以后,再行上山见那焦炳坤。” 唐文杰想那薛礼外号叫做“滴水不漏”,考虑果然周密。而那焦炳坤自恃此山易守难攻,粮草盈足,混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殊不知若被困住,粮草再多也有用完时候,到那时岂不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又想到昨晚那四人正是要到三老峰来生事,只怕今日这“狗头大宴”不会消停。便向丁不立道:“薛大哥神机妙算,所料一点不错。我便是打听到有人要来破坏此次大宴,才上山来告知焦炳坤防范。谁知他倚仗此山险峻,敌人攻不上来,倒没有太在意此事。” 丁不立冷笑道:“焦炳坤与孟英奇二人出身绿林,听蒋大哥说,这两人年轻之时做过不少大案,其中不乏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当时兵战连年,江湖上血性好汉纷纷投身抗元,没人去收拾他们两个。后来抢够了钱财,才金盆洗手不干,可就是宝盆玉盆也洗不白他们出身。这次若不是看在焦炳坤筹措此事是为了驱杀鞑子,咱们云龙山才不来淌这趟浑水。” 唐文杰见焦孟二人都有非凡气质,哪曾想到他们竟然是江洋大盗出身,不由感叹世事变迁,不可思议。倘若日后焦炳坤高举义旗,攻城夺府,占了几个州县称王,大家只会对他感恩戴德,谁还会计较他出身黑白。叹了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既然现今焦炳坤已改了前非,还提旧事作甚。丁兄弟此次前来,莫非要拉拢此 人?” 丁不立道:“拉拢是谈不成了。我蒋大哥说:焦炳坤一贯独行,只怕受不了约束。我来此山上,无非是和他套些交情,为日后大事交个声援之友。” 两人一路谈论,上得山腰出校场所在,见到校场中篷布搭好,桌椅摆齐。那些早来的好客也都三三两两,各唤好友,坐在桌前。桌上已事先放了茶水点心供来客自用,另有不少帮中弟子穿梭其中,引茶续水,忙得不亦乐乎。 再看焦炳坤此时换了一身崭新镶金边黑袍,腰系蟒带,战在场外不住与来宾客套寒颤,拱手行礼。他身躯本就高大,在人群陪衬之下更显伟岸,之间他神情恭谨中却又含着三分得意,谦逊中却又带着七分威严。 唐文杰领着丁不立来到焦炳坤身边,说道:“角大小,这位云龙山的丁不立,特来拜会。” 焦炳坤听说云龙山有人前来,转头望见丁不立,便拉住他手,大声说道:“云龙山中藏龙卧虎,这位丁兄弟相貌威武,一见便知是个中高手,今日能来我山中捧场,三老峰上下生辉,老焦浑身增光啊。”他知云龙山声势颇大,此番有人前来赴会,确实荣耀不少。虽然他言辞尽是客套,语气中却也透着几分得意。 丁不立抽回双手,抱拳行礼道:“区区不才,在云龙山中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哪里敢当焦大侠如此盛赞。倒是焦大侠威名远扬,人皆称赞,今日区区得见尊面,荣幸得紧。” 焦炳坤呵呵一笑,依旧豪声说道:“甘凉道一剑毙三虎,扬州府五日诛六贼。这些不都是丁不立丁少侠的侠义之举么。丁兄弟做下如此种种英雄事迹,江湖上早已风传,都说你是云龙山上年轻一代中拔尖人物,又何必太谦?” 听到焦炳坤提及的两事,都是丁不立出道来做过的最为得意之举。他到底年轻,听这两件事从焦炳坤口中说出,不由大为自得,喜悦之情尽显与脸面之上。 而唐文杰在一旁听了,心道丁不立年纪与自己相仿,便已做下这么多的英雄壮举,相较之下,不由自感惭愧。 却听丁不立道:“焦大侠谬赞,以上事情也不只是我一人之力而为,另有山中其他兄弟参与,我只不过是沾了别人的光罢了。” 焦炳坤大声赞道:“年轻人恃功不傲,甚是难得,云龙山有你这等人才,岂能不发达兴旺。” 丁不立性格本就粗直,被焦炳坤几句好话一夸,暖风吹来,竟似微熏,飘飘然道:“焦大侠所辖三老峰群豪亦是不凡。丁不立所到之处无不纪律井然,管理有序,比之云龙山倒差不了多少。” 其时山上群豪听到焦炳坤屡次提到丁不立乃云龙山上过来的好手,大都侧目相看;也有些许豪客见丁不立年纪轻轻,心中猜测焦炳坤言及是否夸大其辞,脸上露出不服神色。 焦炳坤呵呵一笑道:“焦某素来景仰蒋氏昆仲及岳大当家风采,恨不识荆,不知他几位一向安好?” 丁不立不假思索,张口说道:“我蒋大哥其实就在山下……”忽又觉得不妥,忙又掩饰道:“只是另有要事在身,改日要专程来拜访焦大侠。” 焦炳坤听说蒋正山此时已在山下,心中一惊,正要询问因何要事不上山来,忽听旁边位子上坐得一人冷冷说道:“此时此地,还有什么事情比焦大侠的‘狗头大宴’还要当紧?蒋大侠过山不入,未免也太不给焦大侠及山上群豪面子。” 那人此言一出,众人脸色均是一变。唐文杰、丁不立循声望去,只见靠前排桌前独坐一人,手端茶杯,正在自斟自饮。那人的一双眼睛极为有神,只可惜眼内白多黑少,此时眼光望着桌上茶壶,浑然不觉别人在向他盯视。 焦炳坤笑着向丁不立说道:“这位西门胜西门先生,乃是湖北‘百胜门’的掌门,外号虽然叫做‘百胜神拳’,其实一对判官笔使得尤其出神入化,二十七路点穴手无人能敌,在两江两湖的名头一点都不逊于焦某。” 只听西门胜嘿嘿一笑,大摇其头,说道:“焦大侠誉之过盛矣。想我西门胜的这点微末功夫哪里能和您老相比。不过我的名声全是靠这一双手、一对笔打出来的,不像是某些高手,仗着靠山硬朗,做过几件偷鸡摸狗的勾当,便不知羞的大侠长。少侠短说来好不丢人。” 丁不立冷眼斜睨那西门胜,神色冷峻,道:“西门先生言下之意,在下是浪得虚名,而先生却是真材实料的了?” 西门胜啜了一口茶,悠然说道:“不敢不敢,正是正是。” 焦炳坤见两人言语不和,急忙从中劝道:“西门先生与丁少侠都是焦某座上之宾,今日能来,给了焦某天大的面子。但万不可意气用事,伤了大家和气。” 唐文杰也拉了拉丁不立衣襟下摆,轻声劝道:“咱们远来是客,莫要当着主人的面,让大家下不来台。” 可丁不立脾气上来,哪里去管许多,当下从腰畔抽出剑来,剑指西门胜呵道:“西门匹夫,你若能胜得我手中长剑,姓丁的从此不再踏足江湖!” 西门胜缓缓放下茶杯,扭头看见丁不立手中长剑甚为简陋:剑尖细长,剑身狭窄,剑柄不过用两片木块钉在一起。不由讥笑道:“破铜烂铁,也配称剑。” 丁不立反唇讥道:“猪模狗样,也能是人!” 西门胜闻言暴跳如雷,要知他眼部有疾,最是忌讳别人在他面前提及狗字。当下立了身子,向焦炳坤道:“焦大侠,莫怪西门胜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小子欺人太甚。” 焦炳坤叹了一声道:“这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位何苦定要分个高下。”其实他心底也想见识一下丁不立剑法如何,云龙山名声太盛,若是丁不立在西门胜手下栽个跟头,正好能消消他们的威风。故以并不出言阻止。 唐文杰见两人争端将起,焦炳坤又不当真阻拦,心道:豫东距此有千里之遥,丁不立又何苦硬要出头。便向西门胜道:“西门先生乃是一门之主,何必轻易动武。丁兄弟若有得罪,我代他向你陪个不是如何?” 西门胜望向焦炳坤道:“焦大侠,此人又是谁?” 焦炳坤咳咳两声,道:“这位唐兄弟是一位热心肠的汉子,至于师门我也说不上来——唐老弟,你过我这边来罢。” 西门胜见唐文杰衣着土陋,只道是个乡野村夫,便道:“你两人一起上罢。” 唐文杰还要劝解。丁不立却极不耐,道:“唐兄就是婆妈,一点都不爽快,你且退到一边,看我怎么教训这老匹夫。” 唐文杰只有摇了摇头,退到一边。 西门胜哼了一声,拂袖走出席外;丁不立两眼始终斜视着他,两人走到一旁空旷地方。 席上众人听他二人争吵,便一直观看。眼见将要动起手来,更都不愿错过好戏,纷纷围了过来。此时山下不断有人上山,见到这边人多,也都聚来。人群后面的唯恐看不真切,便到篷下取了长椅垫在脚下,伸长了脖子细瞅。 焦炳坤叹道:“两位若真要动手,但求拳掌到处,留情三分;刀剑及身,点到为止。莫要让血光坏了今天喜庆。” 丁不立道:“今日这里人头盈谷,还谈什么血光喜庆。” 焦炳坤眉头一皱,脸色微变,却不做声,退至一旁。 丁不立剑指西门胜道:“我也不占你便宜,将你善用的判官笔取出来罢。” 西门胜兀自托大,道:“对你还要使用什么兵器,要知道本人‘百胜神拳’的外号也不是叫来玩的,我便空手陪你走两招罢。” 第七章 四面八方来聚会(下) 丁不立眉头一拧,不再说话,却把手中长剑一抖,幻出三点寒星,径向西门胜神身上要害处刺去。他心里恼怒西门胜太过自大,出手便不留情,使出拿手招数“一剑三星”。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西门胜见丁不立剑招一出,便已后悔自己方才托大。眼见对手剑光向自己身上笼来,使用掌法无法化解,只有向后退了一步,寻隙出招。 哪知丁不立剑招不断,连绵而至。他攻了三剑,便逼得西门胜退了三步。 西门胜心中焦躁,心道若再被逼退几步,便到了场边,那时更加施展不开,不如走一步险招,以扭转颓势。于是乘丁不立换招之机,忽出双手,去拿丁不立手腕。使得正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丁不立见他手来,知他要用擒拿功夫。他自学武起,只爱耍剑,对拳掌指法则提不起兴趣。心说若被他手掌缠住,两人近身缠斗,却非自己所擅长。竟而抽身反走一步,反手一剑从肋下刺出。 西门胜见一招反逼丁不立退走,心中还没来及欢喜,却见丁不立肋下一剑正迎着自己手掌刺来。他只道丁不立剑法开阖,颇有大家风度,不料他还会全无章法胡乱出剑。眼见着自己手掌就要被剑刺穿,而自己招式用老,不及收手,情急之下,只有将手偏至一旁。 丁不立反撩一剑奏效,倏尔转身,挺身一剑回刺过去。 众人惊叹声中,西门胜只觉双乳与肚脐一凉,低头看时,只见双乳与肚脐前衣物已被丁不立削开,漏了三点,却没伤到他皮肉。西门胜一呆,老脸不由涨得通红。 旁观人群中眼光高的叹服丁不立那剑准头、力道拿捏的精细;另一些只看热闹的见西门胜被刺得狼狈,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耻笑声中,丁不立道:“我杨大哥的回马枪天下无匹,我把他枪法中的精妙用于剑法,竟也每每奏功。西门胜,空手你不是我的对手,亮出兵器来咱们重新打过。” 西门胜脸色红中泛紫,眼眶中的小黑眼珠挤到了一起,只见他“嘿”了一声,将被刺破的外衣甩脱,露出浑身粗壮肌肉,从腰畔将一对判官笔摘下,双手一格,向丁不立点去。 丁不立叫声“好”字,挺剑与他对刺。只听“当当当当”四声,两人以快对快对攻了四招。而那四招竟全是以剑尖对上了笔尖。 西门胜急于洗雪前耻,将浑身解数尽数使来,一对判官笔在他手中点、刺、戳、撩,招招都攻丁不立要害。而丁不立斗得起兴,不管他如何攻来,全都用剑刺档开来。 两人翻滚斗了十数合,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忘了叫好。 唐文杰曾在江郎山上见过丁不立与孙伏虎、张云珊分别过招,只他那时俱都手下留情了三分,要事以他现在的快剑全力与两人相斗,只怕孙伏虎走不过三招,张云珊斗不过五合。便是自己与他以快剑对攻,恐怕也未必能占得便宜。 两人再斗数合,西门胜一路笔法堪将用尽,未能占到半点上风,心中惊讶更胜,料不到云龙山上一位年轻少年竟能有如此身手。眼见着丁不立愈战精神愈足,开始的轻视之心全无,反而升起了三分怯意。一路笔法使完,再要换招之际,被丁不立觅见空当,刷刷刷三剑当胸刺入。西门胜攻势已尽,只有封笔来挡,不意丁不立那三剑乃是虚刺,招式不及用老,剑锋走向陡变,转而刺向西门胜肩头。西门胜急矮身子,却是他身快比不上剑快,只觉得“肩井”穴上一痛,一条手臂顿时麻木,手中的判官笔拿捏不住,向地上跌落。 只见丁不立长剑下垂,将那快落到地上的判官笔挑起,在剑锋上缠带转了几转,复而加力荡向空中,判官笔激射向天。 西门胜旁边失手之后,怕丁不立得势不让,已经往后退了几步,此时见了丁不立荡飞自己兵器,存心羞辱,心中怒气又起,顾不上一条手臂无力,欺身又要攻进。 丁不立见他又来,剑锋虚指,也要攻入。忽觉眼前黑影一闪,一人闪身挡在两人中间,分展长臂,搭向两人肩头。丁不立岂容那人如此无礼,持剑便向那人手掌刺去,不料那人手掌微微一动,已将长剑躲过。丁不立还要再刺,只觉肩头已被搭住,心中不由大惊:他出道以来,所遇高手众多,还未又谁能以看似随意的一掌就把自己肩头搭住,那人若存歹意,自己的一条手臂就怕已经废了。定目去看来人,却原来是焦炳坤出手,知道自己武功不如,便不再动。 这时又见一人身影跃向半空,接住被丁不立荡飞落下的判官笔。只见那人身形翩翩,一冲丈余,旁观众人禁不住连声叫好。那人落回地面,将判官笔双手递与西门胜。 西门胜本来麻木的手臂被焦炳坤伸手一搭,登时感觉轻松。见递过判官笔的那人正是唐文杰,心中想道:论招式比不上丁不立,论轻功比不上唐文杰。自己曾大言不惭让两人齐上,无端惹人笑话。当下接过兵器,默默不语。 焦炳坤哈哈大笑,揽过二人,说道:“大家寻常比武过招,谁输谁赢都极平常。云龙山丁小兄弟年轻有为,技高一筹;西门先生一时大意失手,输了一招也没什么。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不骂不朋友’,来来,都到桌前喝酒罢。”又望了一眼唐文杰道:“你这招‘摘星手’的功夫漂亮的紧啊。” 唐文杰躬身谢道:“一点小玩意,不值焦大侠夸奖。”心中却暗自吃惊:原来这招正是叫做“摘星手”,虽名称中有手,实际却是轻功身法。师父传他这套功夫时曾说,这套功夫在江湖上仅有两人会使。虽未言明另一人是谁,但依师父在江湖中成名时间要早焦炳坤十余年,而十余年前师父便已挂剑退隐,不见得会认得“焦孟义”这号人物,显然另一位会使“摘星手”之人绝非会是焦炳坤。然而焦炳坤一眼认出了他师传身法,直感奇怪。 焦炳坤笑道:“摘星手要只是一点小玩意儿,那么‘草上飞’、‘水上漂’之类的功夫就不是玩意了。今日见了梁威小兄弟的身手,才知江湖上人才辈出,老夫之流怕是离收山不远了。” 唐文杰谦逊说道:“焦大侠老当益壮,反愈弥坚,我等末流后辈哪里能够望其后背?” 焦炳坤微微一笑,拦着西门胜、丁不立二人到了首席入座,另让弟子取长衫来与西门胜穿上。又招呼唐文杰一起过来,唐文杰担心丁不立再逞口快,妄出不逊之言,便应谢了一声,过去坐到丁不立身畔。 时值正午,日头高挂,阳光正强。蓬下席桌间入座已有十之八九。天气本就炎热,篷布之下更显气闷。来此三老峰的群雄多是在江湖上逍遥自在,不受约束的鲁莽汉子,刚才又热闹瞧还好,现在坐回桌边,只觉闷煞,不少人已开始大声埋怨起来。 此时在山下负责招待的焦汜奔上山来,到了焦炳坤身边,附耳轻声请示。焦炳坤不断点头,末了说道:“传令下去,以日照中锋为限,上山的便来,没上山的就不再接待。”焦汜得了命令,返身下山去了。 焦炳坤气力环视群雄,说道:“各位远来辛苦,焦某招待不周,还请大家多多包涵。”下面群雄听到他讲话致歉,不少人站起回礼道:“焦大侠客气。”焦炳坤示意众人坐下,又道:“请大伙儿再稍等片刻,等到日头挂在了三老峰中间那峰顶上,咱就开席。”他嗓门本来就大,此时运含内劲将话音送出,蓬下百十桌席间众人都听得清晰。群雄听到焦炳坤如此说,扭头看日头距中峰已近,纷纷叫好。焦炳坤又令帮中弟子先上瓜果,勤添茶水,以消众人乏燥。 丁不立被焦炳坤强拍肩头,心中有气,心道:纵使你武艺高过于我,可你今日为主,我前来拜山做客,你也不该如此无礼待我。只恨我蒋大哥此时不在山上,不然哪里有你耍威风的时候。郁闷之下,不由白眼大翻,只顾一杯接着一杯地饮茶;而西门胜见了丁不立模样,以为他故意模仿自己眼疾,心中好不气恼,却碍于 焦炳坤坐在身旁,不好发作。 却听焦炳坤向唐文杰说道:“唐兄弟,刚才见了你露得那一手功夫,很是惊人,如果焦某没有猜错,你当是当年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无知不晓’公孙先生门下高徒。” 他话音一出,西门胜惊跳了起来道:“公孙先生尚健在人世?在下当年曾受过他老人家大恩,一直无以回报,而这位唐兄弟竟是他老人家高徒,我真是猪油蒙了眼睛,早知如此,哪敢在唐兄弟面前托大。” 丁不立本在闷头饮茶,听焦炳坤言及公孙无知,知道此人乃是十余年前便与蒋氏兄弟齐名的人物,也侧耳倾听。 唐文杰微微一笑,道:“焦大侠见谅,家师曾再三叮嘱在下不要与人报出家门,因而不便向焦大侠言明。”他话说得模棱两可,既不承认,又不否认。其实心里在暗暗吃惊:焦炳坤眼光高深,竟能从他随意露的一手功夫中猜到自己师承。 焦炳坤呵呵一笑道:“公孙先生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更兼所学甚杂。别人习武专攻一项且不易练精,而公孙先生无论剑法、刀法、枪法、棍法无一不熟,尤其内功高深,拳掌功夫也甚为了得,指法、腿法亦有过人之处,轻功更不必说。更加难得的是他老人家不只钻研武学,对于琴棋书画、医卜占卦之类都逐一通晓。所以江湖中人送他一个外号叫做‘无知不晓’,就是说他上通天文星象,下熟地理人脉,乃是一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最令人钦佩的是公孙先生学富古今,武惊四海,却有一副虚怀若谷的谦逊胸怀。大家都尊称他为‘无知不晓’,他却将名字改为公孙无知,以示谦让。最为可贵的是此老还是一个热血沸腾的堂堂男儿,当年元军南下攻宋,公孙先生奋不顾身投入滚滚抗元洪流之中,屡立不朽战功。后来惠州一战中,公孙先生与我大宋官兵义士守城抗敌,直至兵尽粮绝,城池方被攻破。自此役之后,江湖之中再也不见公孙先生踪迹出现,大家都道他老人家已经与惠州城共存亡了。”说到此处,不由露出唏滤神情。 焦炳坤说话声音浑壮,这一番话说的尤为激昂,在座群雄耳里都听得分明。一些岁数较长、阅历较深之人本就听过公孙无知的事迹,此时听到焦炳坤提起,无不肃然起敬;就是那些没听说过的听了焦炳坤对他的评述,知道他身兼数项绝学且不自傲,也是十分仰慕。 便是一旁唐文杰听了也暗自称奇:他与师父两人在山上一度十余载春秋,平日里师父除指点他武功之外,亦是讲些江湖掌故,从中告诉他做人的道理。至于武功之外的杂学,他若要问,师父便教,他若不问,师父从来不主动教他,只是催他勤练武功。他小时也是觉得自己这位师父似乎对天下之事,包罗万象,未有不知。待相处时间一长,成了自然,心中不免就想,既为人师,理应通天知地,便不觉稀奇。至于下山后几试身手,指弹张云珊长鞭;脚踢孟府群丁。在轻身功夫上让刘风自愧不如;“摘星手”让群雄惊叹。便是粗略学过的医术及“化毒丹”配制之方,无一不被旁人称羡。至于师父名称外号,他只知师父复姓公孙,而那“无知不晓”的称谓及“公孙无知”的谦虚自称,都从未听师父提及。焦炳坤谈到的抗元事迹,更是从未听说。此时师父的种种大侠风范从别人口中听来,心底只有更加敬慕。而焦炳坤为何突然说起师父生平,心中却不甚解。 又听焦炳坤说道:“老夫年轻时倒有幸见过公孙先生一面,说来这公孙先生相貌儒雅,谈吐不凡。若论年龄,着实不比焦某年长几岁,然而他的武功见识,当时便有十个焦某也及不上。就是现在,焦某人若说能抵得上公孙先生一半功夫,别人或许将信将疑,老焦肚里可知道是在自吹自擂,往咱这老脸上贴金。” 下面桌间群雄听了,都觉焦炳坤武功已经独步武林,人皆敬服,要说连公孙无知的一半功夫都比不上,不免将公孙无知抬得抬高。当下又几人站起来说道:“焦大侠何须太谦,就您老的三十六招‘回风神掌’与七十二式‘五行刀法’,放眼当今天下,又有谁人能敌?” 另有人道:“就冲焦大侠这份谦虚功夫,比之公孙先生就不惶多让。” 丁不立则在一旁寻思:焦孟义、连父子、江伉俪一直与蒋家大哥二哥齐名,想来他们几人总是武功不及蒋家兄弟,不过也只是逊个一筹半筹。焦炳坤说他比不上公孙无知一半功夫,那岂不是让公孙无知连蒋家兄弟也比了下去。他心中对蒋氏昆仲的技艺极为自信,不免对焦炳坤的说法不以为然,微微摇头。 唐文杰听焦炳坤说及师父的年龄比他大过几岁,倒是不错。只是他从未见过师父与人过招,至于师父的武艺到底有多高,他也是不太清楚。不过焦炳坤自言不及师父一半武功,他听在心里还是颇为得意。 只见焦炳坤抬起双手,示意那几人坐下,又道:“公孙先生世之高人,若要开宗立派,无疑将是一门鼻祖;若要攻读科举,也定可高居朝堂。可他老人家偏偏不在意这些世俗名利,只好游山涉远,落个逍遥自在。只是这点喜好亦不能长久,自金灭元兴,北方鞑虏不住对我故国连年用兵,可叹咱们大宋朝廷积弱已久,无力对抗,眼见着这一片大好山河就要被异族掠走,我中华儿女都要在铁蹄践踏之下过活——” 下面有已一人轻声接话道:“再好的山河也被夺了,践踏也是被践踏过了,还提来用什么用处?”他旁边一人见焦炳坤神色有变,忙用肘击示意他别再多嘴。 焦炳坤扫过一眼,继续说道:“以公孙先生这般高人雅士,见此情景,都不惜命奋起抗元。助大宋官兵守城,入元军大营刺杀敌将,哪一件不值得大书特书一番?只可惜大宋朝气数已尽,纵有无数血性男儿加入,还是回天乏力,终于在崖山一战后,宣告终结。”话说到此,所有人脸色都是一沉,这亡国之耻大家听在心里自不好受。焦炳坤又提高声音说道:“但公孙先生高义,难道不值得我等效仿!”他这一句气壮如雷,众人只觉耳鼓一震,心中一漾。 唐文杰这才回味过来,心道:原来焦炳坤是借我师父名声说事来了。 底下众人闻言俱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焦炳坤冷目扫视,并不喝止。只听得席间嘈杂声一片。 丁不立忽一拍桌子,站立起来大声说道:“前辈高人尚且为国捐命,我等又何惜此头!” 只是焦炳坤说话,座间群豪不敢顶嘴,丁不立开口讲话,却不能服众。只听有人诘问道:“公孙先生等前辈高人捐身为宋,我等就是不惜此命,却又为谁?” 丁不立一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焦炳坤缓缓站起高大身躯,将冷冷目光环四周一扫,众人议论立即停息。这才沉稳说道:“谁说公孙先生是为宋效力?”见众人无有应声,厉声说道:“公孙先生胸怀九州,包容天下,心里想的只是黎民苍生。若说为谁,也只是为民,绝不是为宋。” 在座众人包括唐文杰、丁不立在内见到焦炳坤身材魁梧,神色凛然,一时之间全场大气也没人敢喘上一声。 眼见着日照中峰,山下焦门弟子焦汜、史济、郭洛上了山来,一齐站到焦炳坤身后。焦汜将一本厚厚名册递上,焦炳坤翻开名册,徐徐说道:“请宁杭严大刚严大侠,湘西蔡益辉蔡大侠,太湖冯定远冯大侠及洪泽汪勇汪大侠来此桌就座。几位大侠所奉狗头都在十颗以上,老夫感激不尽!” 被焦炳坤点到四人面色无比得意,走近桌前,连声称谢。严大刚口才较好,道:“杀除鞑虏,乃是我辈中人本分,焦大侠又何必言谢?” 焦炳坤请四人入座。向焦汜问道:“山下谁在守备?” 焦汜答道:“四师弟曹池与五师弟齐溟在那。” 焦炳坤指史济道:“老五粗枝大叶,不堪当此,你去换他上来。”史济应声下去。焦炳坤吩咐焦汜道:“时辰已到,上酒席罢。” 焦汜遵 命过去安排,山上本来早已将酒菜备好,一声吩咐下来,一干帮众便将酒菜不断送到各桌。看来每名帮众负责那一桌事先都已定好,是以此时百十桌同时上菜丝毫未显混乱。 唐文杰心细,早就暗中点明共设一百单八桌,每桌满座八人,此刻上座约有八成,山上群雄竟聚集了六七百人。而这六七百人一日上山,所有接待路数均无差错,心中对焦炳坤协调能力暗暗敬服。 焦炳坤显然对这次“狗头大宴”极为重视,只从酒席上便可看出一斑:先上的八个冷碟中就有醉虾,海参等,难得这东平县小地方,三老峰又是险峰峻岭,焦炳坤能整治出这些海味极是不易。 冷碟上完后,热炒与大盘轮换端上,桌上酒菜色香味料俱佳,群雄挨到此时,早就饿了,眼前美肴又极开人胃口,有些粗鲁汉子不等主人招呼,已开吃起来。尤其是那“大肚罗汉”李大,根本就不用筷子,脸前已放了三个空碟,和他同桌之人都大皱眉头,颇后悔与一大肚之人同桌。 也有好酒之人发现,桌上摆的只是五两一盅的小酒盅,酒壶还在每桌一人的帮众手中拿着,未见焦炳坤吩咐,并不斟酒。 待酒菜堪堪摆满了桌子,焦炳坤大手一摆,道:“斟酒!”帮中弟子这才穿梭不断,为群雄斟满酒杯。 焦炳坤端起酒杯,起立豪声说道:“今日大伙远来是客,焦某先敬大家一杯,已尽地主之谊。”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群雄纷纷起立回谢,将酒干掉。帮众为群雄将酒续满。 焦炳坤端起酒杯又道:“焦某筹措此宴已久,大伙能来,就是给了焦某莫大颜面,为此再敬大家一杯。” 群雄纷纷攘攘,有人道:“不敢不敢。”有人道:“哪里哪里。”有人道:“焦大侠见召,咱们荣幸还来不及,哪敢不来。”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又是将酒饮下。 待帮众再将酒杯续满,焦炳坤再端酒杯道:“这第三杯酒,焦某敬大家的血性。”见群雄面带疑色,又道:“今日在座诸位,全都提狗头上山作礼。如今元狗肆掳之下,大家能又这份胆量敢杀元狗,岂不正是我华夏男儿的血性。如此这般下去,只要咱汉家儿女都来齐心去杀元狗,岂愁不能杀尽蒙人,复我汉室?请诸位举杯同干!”说完自己先将酒饮尽。 桌间群豪纷纷饮酒,中间有些见识较高之人寻思到焦炳坤先前说公孙无知抗元之事,现在又提“杀尽蒙人,复我汉室”之类言语,暗料焦炳坤筹划“狗头大宴”其意并不简单,下面肯定还有说辞。越是猜不透焦炳坤心中所想,越是惴惴不安不安,略觉事不太妙。 果然焦炳坤放下酒盅,并不落座,依旧高声说道:“如今酒已过了三巡,焦某有几句话话说,耽搁大家喝酒吃肉的兴致。不过现在菜未上尽,酒盅太小,容焦某将话说完,给大家喝酒换桶,吃肉用手!” 席间群雄大多早就想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听到焦炳坤最后一句,轰然叫好。 焦炳坤运力干咳两声,将众人声音平息,这才说道:“自崖山海战,宋帝投江,至今已十载有二。焦某常感宋朝君臣忠烈,琼海伏尸十万,而每嗟叹。蒙古人马铁蹄践踏之下,视我南人如猪狗,杀戮随意,圈我良田,霸我儿女。想我炎炎中华,上下盘延数千年,几时遭受今日之耻,今日之羞。不惶遥想汉武,匈奴远遁;大唐盛世,群夷称臣。便是南北朝汉人孱弱,尚有冉闵屠胡;南宋帝杭州偏安,亦有岳飞报国。想我辈自称英雄,又岂能在胡人肆掳之下苟活?想那元廷前几年于西番邦兵败铩羽,近数年征扶桑国又折戟沉江。两战下来,蒙元大伤元气,至今年为止,未闻其疆土再有扩张。此时蒙元军力受损,根基动摇,我等何不揭竿而起,共图大事。若事能成,在座各位俱为王侯,封妻荫子,更不在话下。” 他话一出,席间又是一阵吵杂,亦有不少人当即振臂高呼道:“驱除鞑子,复我华夏!” 唐文杰听他这席话说得激昂顿挫,想是早已大好了腹稿;又听底下响应之人应声齐呼口号,节奏一致,也应该是事先安排好的。如此看来,焦炳坤图谋此事所用心计不浅,对今日之事势在必得。 众声嘈杂之中,另有一人站起宏声说道:“焦大侠高义,既有这份胸怀,我湘北‘快手门愿以焦大侠马首是瞻,甘为驱使!” 接下又有数人起身表明心态,所报名号亦都响亮。有人带了头,跟着不少人纷纷表态。 却还有大多数人沉吟不语,心知若要聚众起事,不免要与朝廷官兵对抗,两军交锋,战死沙场极为寻常,到时哪里还能去封妻荫子。再者万一事泄,朝廷追究下来,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尽管这些江湖人物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平时杀伐都是常事,可真要揭竿起事,又不免横不下心来。 焦炳坤见此情景,抬手将手中名册晃了几晃,道:“今日大伙赏脸来此三老峰,又都给焦某备了厚礼,虽说焦某也有礼回赠,不过也都是几百两银子。日后咱们要攻城拔寨,所受又岂是区区几百两计。” 众人见了那本名册,知道自己名字都被登录其中,所杀元人数量亦会被记载,此时纵是不从,将来也要被牵连进去。不少人脸色急变,开始后悔今日之行。 焦炳坤身后被史济换上来的齐溟一声大喝道:“成与不成,早发一言!大家也好喝酒吃肉。” 焦炳坤正要训斥,只听山下数声长笑,几个人影飞快向山上奔来。 第八章 过了一把瘾就死(上) 席间群雄闻到笑声,齐扭头望去:只见那群人影身形颇快,片刻之间便已感到校场边缘,来者一共八人,其中两人却是焦炳坤的三弟子史济与四弟子曹池,这两人此时被已身材高大之人拎住后襟,小鸡般提在手中,到了校场,便将两人抛在地上。史、曹二人摔地后竟不能爬起,想是被人点中了穴道。另外几人中一人青衫长袖走在最前,一个蒙着面纱之人紧跟在他身后,两侧一个道士,一个白衣公子,最后是一个身材短小的怪异人物。 焦炳坤脸色微变,离席走到场外。还未开口,却听那走在最前的青衫之人朗声说道:“听说三老峰焦大侠今日召开盛宴,大会天下群豪。我等专程前来赴宴,却被焦大侠的弟子拒于山下,这是如何道理?” 唐文杰见到那群人时,心中早吃了一惊:那伙人中的四人正是昨晚在农庄所遇的几人,而为首说话那人,却不是与张云珊同行的韩谦是谁,只是并为见到张云珊与他一起。他身后那人蒙着面纱之人身形步伐一看便是个男子,亦不会是张云珊。 焦炳坤压住怒气,淡淡道:“不知几位大驾光临,焦某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韩谦笑道:“不敢不敢,焦大侠忒也客气。” 焦炳坤道:“未闻几位高姓大名,只是若上我三老峰赴宴,为何出手打伤我的弟子,不知有何见教?” 这时只听席间有人失声叫道:“这人乃是元军中的都统,是个元狗!” 说话之人正是曾经见过韩谦的李大。他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阵慌乱,都想这密谋举义之事还未落定,已有元军都统寻上山来,这可如何是好。 又听一人猛拍桌子,厉声喝道:“有什么好慌,咱们正是要杀元狗,他们送上山来,不正合了咱们意愿。”说话之人却是丁不立。话音未落,人已起身要冲将过去。唐文杰急忙拉住他手,以眼色示意他莫要妄动。 韩谦向丁不立望去,见到和他坐在一起的唐文杰,打个哈哈道:“原来唐兄也在,看来这里还有几个熟人啊。” 唐文杰周围人物见他与元军都统认识,都面带疑惑望他,直看得唐文杰浑身好不自在。 焦炳坤知道了韩谦身份,料到此等人上山来意不善。当下不动声色,走到躺在地上的史济、曹池跟前,伸腿踢向两人腰间曲池大穴,道:“还不起来,躺在地上丢人么?” 两人被焦炳坤一脚踢中,一个跟头爬了起来。史济手指那群人道:“师父,这群人好生歹毒,山下的弟兄大多……” 焦炳坤冷喝一声,止住史济言语,唯恐引起山上群雄骚乱。却向韩谦道:“阁下到此,是要在我三老峰立威来了。” 韩谦并不答话,只向身后的那道士说道:“大绝真人,你平时自夸点穴手法独树一帜,我看也只是一般,人家只随便踢了一脚,便解了你点的穴道。” 那大绝真人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却听那身材高大的忽尔弥叫嚷道:“要花一百两银子买爷爷人头的便是这老儿么?” 韩谦摇头说道:“他要是知道你的名号,怕出得就不止一百两了。” 忽尔弥道:“那你还不赶快把我的名号报与他知道。”他是蒙人,说话对韩谦也不客气。 焦炳坤知道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休,言语也不客气,道:“蒙古鞑子么?落到老夫手里可就一文都不值了。” 忽尔弥听说自己变得一文不值,气得哇哇大叫,跨步抢上前来,一掌向焦炳坤当胸打去。 焦炳坤见他掌来,暗中运劲,与他对了一掌。两掌相交,只见焦炳坤纹丝未动,忽尔弥却“腾腾腾”退后了几大步仍未站住脚步。那白衣公子见他踉跄,伸出手掌往他肩膀上一搭,忽尔弥才稳住身形,口中叫道:“这老儿武功好得很呐,我怕是打他不过。” 焦炳坤亦是暗自称奇:他这一掌积了八成功力,只求一击将他打成重伤,不想这人只是退了几步,开口讲话,亦不见窒塞。心中寻思这鞑子内力颇为深厚,不知是哪一号人物。 韩谦笑道:“忽尔弥,你在大都称作‘天下第一勇士’,只是指你的摔跤技巧。眼前这位可是中原武林顶尖儿的人物,自然不肯与你相扑摔跤,你打不过他也很是正常。” 忽尔弥叫道:“大事不好!我打不过他,人头岂不是要被他割去。” 韩谦道:“那倒不打紧,只要这位焦大侠不杀你,这山上就没有人能杀得了你。只可惜焦大侠想杀你怕是不易。” 这一句话却将席间一人激怒,只见丁不立挣脱唐文杰拉扯,飞身跃出席外,径直到忽尔弥身前道:“杀猪屠狗,是人皆能为之,又何须焦大侠亲自动手。” 忽尔弥不知“杀猪屠狗”是什么意思,只是见丁不立气势汹汹面向自己呵斥,便道:“你要和我动手么?” 他身后一人尖细嗓音道:“忽尔弥,你这傻瓜,他骂你是猪狗,并说要杀你取头。” 忽尔弥闻言大怒,就要上前相搏。韩谦伸手拦住他道:“江湖规矩,咱们动手之前先应通个名声。这位忽尔弥,人都叫他‘武痴’,乃是蒙古第一勇士。这位朋友请问——” 丁不立已将长剑取出在手,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废话,我便是专杀鞑子走狗的丁不立。记住爷爷姓名,别做糊涂死鬼。” 韩谦道:“不破不立,名字还算不错。忽尔弥,你就去和他玩玩罢。他用兵器,你也用兵器罢。” 忽尔弥早就按捺不住,从腰畔取出一杆两尺来长的黄金杵来,挥舞向丁不立打去。丁不立见他那杆黄金杵颇为沉重,而自己长剑窄薄且软,不敢和他硬碰,只向后退了一步,反手回了一剑。忽尔弥回杵来拨,丁不立不与他兵刃相碰,剑花一挽,抖出寒星一片,乃是自己剑招中最为厉害的一招“寒光万点”。只见剑花将忽尔弥浑身笼住,忽尔弥虽一时手忙脚乱,哇哇直叫,但在左遮右挡之间,竟将这无比厉害的一招化去。丁不立见以奇招不能获胜,只有沉住性子,将剑法依照路数使来,与忽尔弥斗成一团。 韩谦并不看他两人打斗,却向焦炳坤道:“我这还有几位江湖上叫出名的好手:这位全真的大绝真人想必焦大侠应有耳闻,一手‘拂风飘絮回魂剑’扫荡八荒六合,未遇敌手;这位身着白衣的乃是晋中云家的公子,人称‘玉面无常’的云翔鹤;至于这一位——”他手指那声音尖细之人道:“冀边关外‘天马堂’的名号焦大侠应该听说,这位便是堂主弓战。”至于那蒙纱之人,韩谦却不介绍。 云翔鹤、弓战齐向焦炳坤唱了一诺,大绝真人道了一声“无量佛”。焦炳坤止不住惊讶,心说这几人江湖名头非虚,都曾有过骄人战绩,不想此时竟全已投靠朝廷做了鹰犬。心中鄙夷之下,只哼了一声,并不回礼。 弓战拱手抱拳道:“区区在关外常听说‘焦孟义’大名,焦大侠武功尤为高绝。区区一人不敢领教,就我等三人向焦大侠讨教几招如何?” 焦炳坤眉头微皱,心道这弓战也是成名人物,怎地说话这般无耻。再望向大绝真人与云翔鹤一眼:大绝真人耷拉着眼皮,云翔鹤则悠然自得,并不出声否认。见此情景焦炳坤豪气顿生,这些年他在江湖上无有能与其对阵之人,颇有寂寥之感,如今与三人同时过招,倒能耍出威风。 焦炳坤刚要应允出战,只听身后弟子郭洛叫道:“你们这些元狗鞑子好不要脸,居然要以多打少,既然如此,咱们大伙齐上,先把你们六人砍成肉酱。” 山上群雄本就心怀不安,要单打独斗谁也没有把握,现在既然对方先要以三敌一,那么自己这边群拥而上,也是占大了便宜。听到郭洛叫喊,不少人都暗抽兵器,起身离座,就要动手。三老峰帮众更是全围了过来。 韩谦一声冷笑道:“要一起上么?怎么这边人手也是不少。”说罢向上抛出一只响雷,响雷冲 到半空炸开,不片刻山下一片击鼓呐喊声阵阵传上山来,声势极为浩大。 山上群雄自焦炳坤以下见此情景,知道韩谦乃是有备而来,不由都变了颜色。却又听郭洛叫道:“就是有官兵在山下,一时也不及上山,咱们先砍杀了这六条元狗再作计较。” 韩谦见众人又要蠢蠢欲动,纵声长笑道:“我六人既然能来,自然亦能走。本来我想见识一下中原武林高手的风范,现在看来是不能如愿了。既如此,咱们就走,却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拦得住我们。” 那忽尔弥与丁不立斗得正欢,听说韩谦要走,忙叫道:“我们两人还未分出胜负,怎好救走。”说话间略已分神,被丁不立一剑差点刺中肩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金杵乱舞。丁不立忌惮他手中金杵沉重,只有寻隙点刺攻击,虽然在场面上他攻多守少,看似占了上风,可要在招式上占个一招半式的便宜,却实不易。而忽尔弥外号称作“武痴”,一生专以习武为乐,眼见着与丁不立斗得旗鼓相当,愈发精神,口中又叫道:“今日不与你分个高下,决不罢休!” 焦炳坤见韩谦所行无忌,心说:便是你有千军万马过来,也不一定能攻上我山,只要我据守此山,你又能奈我何。倒是现今你胆敢上山,明明欺我三老峰无人,不如我先宰你这几条元狗,振我山威。当下止住众人,沉声说道:“你等上得三老峰来,不会是要扬名立万罢。要想攻山,又能耐只管来攻,要想扬威,焦某亦是奉陪。” 韩谦面目一凝,道:“当今圣上威武,开创前人未有之基业,四海环宇,群邦无不来臣。偏有你们这些草莽贼寇,放着好日子不过,却要聚众生事,乱我朝纲。今日本都统就要以你三老峰为例,以警天下效尤。” 焦炳坤嘿嘿一笑道:“大言不惭。不知你手头上可有这份本领,倒是焦某大事初定,无以立威,今日便以尔等之血祭我大旗!”说罢长臂一张,向韩谦抓去。 韩谦素知焦炳坤大名,哪敢大意。见到他伸手抓来,抬臂来挡。只是他哪里是焦炳坤对手,只见焦炳坤手掌一翻,手指已触到他的手腕。 此时剑光一闪,一柄长剑闪着冷光无比凌厉刺来。焦炳坤只得撤手回封那剑,韩谦乘机退后了两步,负手冷眉旁观。那蒙纱之人,亦随他退了两步,仍站在他的身边。 出剑之人乃是站在韩谦一侧的大绝真人,他一剑解了韩谦之围,手下丝毫不见松懈,连绵一十三剑迭叠递出。他手中长剑亦是神兵,日光之下,竟发出五色光环出来,耀人眼神。 焦炳坤见他剑招犀利,起了争强之心,不退反进,近身与大绝真人缠斗。大绝真人一十三剑尚未使完,焦炳坤拍出一掌,正向大绝真人两剑之间破绽处击去。大绝真人心中一惊,急忙收剑去削焦炳坤手掌,焦炳坤乃是何等人物,见他剑势一收,当即跟上又是一掌。大绝真人无法再封,只得收身后退。 一旁云翔鹤。弓战两人见大绝真人不过数招即大落下风,形势窘迫。当下云翔鹤取出峨嵋刺,弓战解下一对新月钩,呵了一声,一齐加入战团。 云翔鹤身法灵便,一只峨嵋刺专点焦炳坤身腰大穴;弓战兵器稍长,居外围旁敲侧击,却取焦炳坤下盘进攻;大绝真人得二人相助,定住心神,稳住身形,回手一剑向焦炳坤当胸刺去。 焦炳坤被他三人团团围住,不见丝毫怯意,只使一双肉掌在三人兵刃中间翻动,将三人厉害招数尽数化去,任由三人一阵急攻,竟不能迫他退后半步。 要知焦炳坤所施掌法称作“回风神掌”,全力施展时有逆风转向之威,临阵对敌,对手攻势愈强,愈能显出这套掌法的霸道。加之焦炳坤内力淳厚,虽在三人合力猛攻之下,以守势为主,但偶尔拍出一掌,所向之人便大感一阵气滞,招式亦不免窒塞。好在三人联手,一人见拙,另两人乘机递补,专挑焦炳坤要害,逼迫他无暇追击。 四周山上群雄及三老峰帮众见焦炳坤以一敌三,犹自威风凛凛,穿斗不息,并不落在下风,便只围住注视,不做动静。 唐文杰见焦炳坤以掌对敌,心中止不住担忧,心知掌法要显威力,必要蕴含内劲,纵使焦炳坤内功身后,时间一久,必定大有损耗。而韩谦身畔那蒙纱之人,自上山后一言不发,韩谦亦不让他与人动手,想来定是众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韩谦将他留在最后做压轴之将。再看丁不立与忽尔弥对阵,虽然丁不立奇招迭出,每每将忽尔弥逼得慌乱,但要制胜或者伤到他,一时却不能够。再者忽尔弥那把黄金杵,使来有力,恰是丁不立那把窄细长剑的克星,每逢险招,便将黄金杵在身前舞成一片,迫丁不立长剑与他金杵相触。丁不立只是不敢与他相击,数次取得上风,却又无功而返。 唐文杰寻思要上前与韩谦过招,只见同桌的西门胜跃了出来,到韩谦面前说道:“老子是百胜门的西门胜,看不惯你们这些鞑子的骄横模样,特来向你讨教几招。”他忌讳别人在他面前说“狗”,也不骂韩谦是“元狗”。 韩谦望他一眼说道:“百胜门?倒是挺气派的名字,不知你手底功夫如何。不过你既然挑上了我,那可是以性命生死相搏,谈不上讨教不讨教。” 西门胜亮出判官笔道:“老子就是要杀你这鞑子!” 韩谦眉头一皱说道:“好,好。不过你要杀我便杀,我可不是鞑子。” 唐文杰知道韩谦身上的横练功夫极高,刀枪皆不能入,更有“风雷掌”厉害无匹。西门胜若是一个不防,必会死伤在韩谦掌下。此时见焦炳坤、丁不立二人皆无险情,便要去帮西门胜。扭头见了坐在自己身侧的蔡益辉腰间所配长剑,伸手给他抽了出来,口中说了声道:“借你剑一用。”人已起身,脚在板凳上一点,身子已跃了出去。 蔡益辉发觉自己长剑被他抽走,开口叫道:“你这小子干嘛拿我的宝剑?”坐在他一旁的严大刚以肘碰他一下,使眼色示他噤声。蔡益辉似乎极爱惜他的宝剑,还要说话,严大刚附他耳边说道:“此时情景,无人敢强出头,现今他去打头阵,咱们先看个虚实,岂不是好事。”蔡益辉一愣,便不再作声。 唐文杰只一个起落,身子便飘到西门胜身畔。山上群雄见了忍不住大声叫好。此时大敌当前,众人齐声放嗓喊出好来,无疑是大大长了自己志气,灭了敌人的威风。 唐文杰落到西门胜身边站定,无意中向那蒙纱之人望了一眼,只发现那层布纱后面的一双眼睛也正冷冷望向自己,虽隔了层布纱瞧不太清晰,仍能感到一束寒光射来。唐文杰急忙不去看他眼睛,竟还是不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只觉如芒在背,一时手足无措。 韩谦见唐文杰持剑跃来,笑道:“唐兄的轻身功夫高明得紧啊,怎么,要和这位西门老兄一起上么?” 西门胜抢过说道:“我中原豪杰岂像你们鞑子这般卑鄙,专门以多欺少。西门胜与人厮杀,有胜败,有生死,就是没有帮手。兀那鞑子,接招罢。” 韩谦摇头道:“我都和你说了我不是鞑子,你这老兄也忒没记性。” 唐文杰知道韩谦要激怒西门胜,便提醒他道:“西门先生,这人浑身不进刀枪,你还是且退下去让我来罢。” 西门胜道:“我当年受你师父大恩尚未报答,哪能再让你来施恩与我。唐公子,你先退在一旁,我若败了死了,你再上不迟。”说罢挺身攻上,他听信唐文杰言语,举笔向韩谦双目戳去。 韩谦故作惊慌向后退去,口中叫道:“师父快帮我一帮,这位老兄下手可不留情。”说着竟闪到那蒙纱之人身后。 西门胜一刺落空,再要追击,已到了蒙纱之人面前,只见那人木桩般动也不动。西门胜心道若要在那人身边追赶打杀,不免让人看了笑话。心里一横,呵了一声道:“不相干的就让道一边。”见那人仍然不动,便举笔疾向那人面上刺 去。 那蒙纱之人不偏不避,任西门胜判官笔迎面刺来,知道离面不过半尺,只见他看起极随意的将手一伸,已然抓住西门胜时手腕,扣住脉门。唐文杰距离最近,竟也未看出那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法,不由心下大为骇然。 西门胜一挣不脱,顿失了颜色,只觉自己手腕被铁钳钳住,急慌中出腿向那人裆下踢去。那人已然不动分毫,任他飞脚踢来。 只见西门胜那一脚结结实实踢在蒙纱之人裆间,却听“喀嚓”一声,西门胜大声惨叫。原来他一脚踢中,未伤到对方不说,反被对方将他脚踝震折。 又听“喀喀”一阵骨节破碎之声,西门胜惨叫连连,判官笔也已失手落地。 唐文杰知道是那人用重手法捏碎了西门胜手腕,心道再不搭救,只怕他性命不保。也就顾不上那人武功高深,抬手一剑,斜斜向那人肋下刺去,他只求以此逼迫他松开西门胜手腕,若要刺他胸口,怕他以西门胜身躯来挡,唯有刺他肋下,方能令他防守不易。 只听蒙纱之人轻轻“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却也只是将身子偏了一偏,唐文杰那一剑贴着他腋下穿过。 唐文杰见他只随意一偏,便躲过自己剑招,心中惊恐更盛,但眼下救人心切,举手将剑向上反撩。心道:这下不成你再不放手,让我削去你的一条胳膊。 那人“哼”了一声,提起西门胜向唐文杰抛去,闷声道:“给你罢。” 西门胜身躯直向唐文杰身上冲来,唐文杰不敢大意,急忙撤手回剑,凝神聚力接过西门胜身躯。身躯甫已沾手,只觉一股大力传来,唐文杰竟被一冲之力撞得立不住脚步,蹭蹭蹭连着退后数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再看西门胜接连数口鲜血喷出,沾了唐文杰一袖。唐文杰见他脸色苍白,没了半点血色,一双眼珠上翻,已散乱失神。伸手试他脉搏,一探之下更为震惊:原来那人不只捏碎了西门胜的腕骨,更以脉门传力震碎了他的心肺以及浑身经脉。再试他鼻息,已是出得气多,进的气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却说叫你快被大绝真人等三人缠住,以一双肉掌迎战,一时竟略占上风。只是听到西门胜的连声惨呼,不由分神去看,见到西门胜被一抛之下狂吐鲜血,知他情况不妙。他这一分神,掌风有所散乱,对手大绝真人等亦是一等好手,哪里容他有半点疏忽。只见大绝真人觅了一个空隙,刷的一剑刺入。焦炳坤急忙回手来挡,才发觉有所不及,左闪有云翔鹤以峨嵋刺疾点双胸,右避有弓战新月钩急划腰马,无奈之下,只有趋身后退。焦炳坤对阵三人已有数十回合,中间任三人如何抢攻,他始终是有进无退,唯此一剑,乘着焦炳坤心中分神,才将他逼退一步。 大绝真人见一剑奏功,心中大喜,手上却不敢松懈,将连绵一十三剑迅猛此处。云翔鹤与弓战二人亦是加紧进攻。 焦炳坤武功乃是刚猛一路,所施“回风神掌”更是刚中之刚,御敌时只求向前。现今退了一步,掌法亦随之一滞,力道提不上来。被大绝真人刺了一十三剑,逼得退后了一十三步,业已退到了校场边缘。 旁观群雄心里齐叫不好,担心焦炳坤即要落败;焦门弟子都已执了单刀守望,只要师父再遇险招,即便攻上解围。 却不知焦炳坤乃是趁这后退之机调匀了气息,运力于掌心。见三人虽都跟进,只以云翔鹤用短兵器离他最近,当下一掌向云翔鹤面门拍去。 那一掌拍出并不甚快,云翔鹤却感觉一股凌厉霸道的大力扑面而来,浑身气脉为之一窒,手中峨嵋刺也被掌风击偏,完全失了准头。他惊慌失措,不等另外两人来攻,自己先向后退了三步,猛喘了几口大气,才稳住心神。 本来大绝真人与弓战二人离云翔鹤不过半步距离,一人事急,另两人定然跟上支援。可惜云翔鹤一退三步,将另两人的攻势消减不少。焦炳坤一击得手,随即分别两掌迎向大绝真人、弓战。两人缺一左侧进攻帮手,立感势窘,无法化解,只哟与云翔鹤一同退了三步。 焦炳坤大步跟进,云翔鹤亦返身攻回,四人复又成缠斗之势。 那蒙纱之人并不把这些人打斗放在心上,却向唐文杰说道:“你小子手底倒有些门道,值得老夫已出手。” 唐文杰听他说话嘶哑,声音颇为苍老,一句话说来像全没底气,听在耳里极不舒服。听他说要向自己出手,哪敢大意,俯身将西门胜身躯放躺在地,起身持剑,向那人怒目对视。 有听韩谦说道:“师傅,这人与我颇有些渊源,你出手还是别伤到他为好。” 蒙纱之人哼了一声道:“既不能杀他,老夫与他动手还有什么劲头。” 唐文杰心中气极,剑指两人恨恨说道:“我不用你两人假惺惺来做姿态,要有本事尽管来杀,莫要胡吹大气。” 第八章 过了一把瘾就死(下) 韩谦摇头叹道:“我与唐兄非比旁人,今日之事,只要你弃此而去,自然没有来为难与你。那晚在林子里说的话,我还没有忘记,只是不想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唐文杰气极反笑道:“你是朝廷重官,我一介草民可不敢与你套这些交情。不过那晚我也说过,如果江郎山杨恭祖被害之事与你有关,我绝不会饶你。现在我再问你,杨恭祖到底是不是被你所杀?” 韩谦忽而仰天大笑道:“其实那晚我本也不想瞒你,只不过云妹在旁,不想让她嫌我嗜杀,才骗了你一骗。不错!在陈府别园便是我击伤了那姓杨的使枪汉子,后又追踪他们是为了他们巢穴所在,跟到了江郎山才知道是借人山头避祸。可笑那伏虎伏龙帮的孙伏虎无用之计,成不了半点气候,便没将他放在心上。只去杀了那姓杨的汉子,取了他的首级。原本想把你们一同杀了,可见了云妹气冲冲往山下就走——可惜这般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你们都能给惹得生气,我心中不由好生怜惜,便尾随其后击昏了她。至于那晚在树林中的说辞本来是我用来哄骗云妹的,她天真无邪,眼里可揉不进半粒沙子,便把我当成了见义行侠的英雄。我想那首级不方便再拿给冯大人请功,索性做个人情送还给你们。哈哈,唐兄,现今云妹对我死心塌地,咱们不做亲戚怕都不成了。”他这番话说得轻佻,神色极为得意。 唐文杰气炸了胸膛,正要质问韩谦把张云珊如何了。却见正与忽尔弥打斗的丁不立听到韩谦话语,知道杀害杨恭祖的乃是此人,当下也顾不得与忽尔弥斗得正紧,猛地大喝一声,弃了忽尔弥,抽身挺剑向韩谦奔去。 忽尔弥正斗得兴起,哪里能放过他走,见丁不立转身要去,急挥一杵向丁不立打去。丁不立见仇人气红了眼睛,全无防备,被一杵击在腿上,人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仍是向韩谦爬去。 忽尔弥大惑不解,收了金杵,走上前说道:“你的对手是我,现下咱们还未分出胜负,你为何转身要逃?” 丁不立见忽尔弥走来,只道他要再下杀手,急忙反手一剑刺过。忽尔弥心思较为单纯,没料到丁不立会突然偷袭一剑,亏他躲闪及时,腰间还是被剑刺中。 忽尔弥腰间一痛,狂性顿发,大叫道:“汉人猪狗不如,竟敢暗算爷爷!”盛怒之下,一手捂腰,一手举起金杵向丁不立身上砸去。 唐文杰见到丁不立中杵倒地时,便奔过去扶他。见忽尔弥举杵砸来,急出一剑挡向金杵。只见兵刃相交处火星四溅,两人兵器都被荡开。唐文杰又出两剑指向忽尔弥右侧肩胸,忽尔弥只以一手持杵迎敌,抵挡不住,被逼退后两步。口中骂道:“姓弓的小子骗爷爷说三老峰上的好手任由我杀,可这与我对打的三人都有一身不错功夫,当真打起来,爷爷只怕连一个都打不过。可越是这样,才越过瘾——咦?你不是昨晚的那个土小子么?爷爷果然没有看走眼,只是昨晚夜黑,被你瞒了过去。” 唐文杰见忽尔弥手捂创处不断有血流出,又因他是被丁不立偷袭得手,便不忍追击,只弯腰将丁不立扶起。 丁不立轻轻活动腿脚,虽然痛极,却能伸展自如,知道腿骨并未折损。心中仍在记恨韩谦,这就要奋力挣脱唐文杰搀扶,上前去杀韩谦。 唐文杰见丁不立下盘不稳,急怒之下与韩谦过招必败无疑。当下一把将他拽过,道:“此人与我亦是有仇,且留我杀!”说罢将剑一挺,直向韩谦扑去。 韩谦摇头叹道:“我一心要放你条生路,可你却硬要寻死,这可怪不得我。”转头向蒙纱之人道:“师傅,你自己看着办罢。” 蒙纱之人闷声说道:“既落我手,绝无幸理。”眼见唐文杰身形已近,忽出一掌拍去。 唐文杰只感一股大力迎面压来,急忙运起心法沉住脚步,将剑向他掌心刺去。那人竟不避不让,直把手掌迎着剑锋拍来。唐文杰心道:你就是一双铁铸的手掌,也未必能顶得住我这一剑。想罢手腕运劲,疾往前递,谁知只刺出一半,竟不能递出,心中骇然之下,望见那人竟用右掌三指,将剑锋捏住。 唐文杰只觉握剑掌心一震,一股巨大力道自剑身传来,几乎把持不住而致剑柄脱手。急慌中运力在腕,将剑柄握紧,又觉一股力道传来,当下也以内力相迎,两力相遇,只见剑身颤了几颤。 蒙面之人赞了一声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内功倒有几分造诣。” 唐文杰全神贯力,丝毫不敢松懈,更不敢开口讲话。即便如此,与那人对了三次内力以后,还是感觉手腕酸软,丹田空虚,后力难以续上。 却说丁不立见唐文杰被蒙纱之人缠住比拼内力,持剑正要去与韩谦拼命,忽尔弥又走上前来,道:“你刺我一剑,我打你一杵,也算扯平。来,你我再打过。”说罢仍是一手捂住腰间创口,一手举杵向丁不立砸去。 丁不立腿疼难忍,闪挪功夫大大打了一个折扣;在兵刃上剑轻杵重,不能与他相格,这一来占尽了劣势。眼见金杵当头砸来,心中一横,干脆不躲,挥剑刺向忽尔弥喉咙,竟使出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 忽尔弥大叫一声,急忙收杵来挡。丁不立则扭转长剑,刺他下腹,忽尔弥将金杵猛挥数下,才将丁不立此招化去。你来我往,又斗成一团,中间丁不立每逢险招,便不挡反刺,拼着同死。是以场面一下凶险了许多。 再说唐文杰又感到一股力道自剑身传来,似乎比前几次更为凶猛,若要无虞,只有撒手撤剑,但若是丢了兵器,更加无法与蒙纱之人搏斗。情急之下不及多想,便凝聚了全身之力,向那股力道迎去,只听“啪啪”数声脆响,唐文杰向后退了数步,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握住空空的剑柄。 另有一人心痛无比叫道:“我的宝剑!”正是被唐文杰抢过他剑的蔡益辉。 原来两股力道在剑身相撞,竟将那把长剑震断成了数截。别人看在眼里不知,蔡益辉却晓得那柄长剑乃是选自深海精铁打制,坚韧锋利不比。而这两人竟能以内力将此宝剑震断,功力自是十分惊人,故而他虽极痛惜折了宝剑,除叫了一声外,不敢再做别的举动。 蒙纱之人冷冷一哼,挥袖一拂,那数截断剑被他袖力一荡,齐齐向唐文杰身上刺去。 唐文杰急忙要躲,却发现丁不立与忽尔弥正斗个不休,而丁不立背对断剑,行动亦不甚灵便,心道自己若躲了过去,岂不害丁不立遭殃。心中念头一闪,迅疾解脱外衣,迎向那数截断剑一裹,都收将上衣之中。这才发觉剑柄还握在手里未及抛下。 蒙纱之人又称赞一句:“好俊的一手功夫。”却道:“可能再接我一掌。”说罢迎面一掌拍来,掌动风生,端得厉害无匹。 唐文杰与他比拼内功,已然将气力耗尽,见他此掌凌厉,哪敢再接。只有以“残阳逐波”身法游走,将那人一掌闪过。饶是如此,光着的上身被掌风扫及,还是浑身灼热疼痛。 那人接连出了三掌,却都被唐文杰躲过。那人道:“神游步?原来你是公孙老儿的徒弟,不错不错。可惜便是神游步同样躲不了老夫的掌法。”又是一掌推出,却见这一掌远没前三掌的威猛,只是缓缓拍来。 唐文杰见他也猜到自己师门,只不过这套身法师父言明叫做“残阳逐波”,哪里又叫做什么“神游步”了。心里思索不透,见那人缓缓拍来的一掌,蓦地分出无数手掌出来。他还道是自己眼花,定神再看,手掌却是分得更多,已将自己全身上下都笼于掌影之中,自己不论向那个方向游走,都势必会被击中。不及慌神便将心一横,暗道:反正不能直愣愣站着给他打,师父的这套挪移身法积聚毕生心血,未必不能躲得过去。索性将眼一闭,只用身法游走,不去看那扑面而来的无数掌影。 只听韩谦说道:“师傅,这一招‘万佛手’好生厉害!可也多少给本都统些许面 子,手下留情三分。” 那人对韩谦话语似十分在意,闻言掌法一滞,缓了半分,可只消这半分功夫,那人再要制住只顾闭眼用上乘身法躲闪的唐文杰就颇为不易。 只见又有一个身影闪过,一人挥刀劈向韩谦道:“老子‘啸林虎’严大刚,特来取你狗头。”原来他见韩谦一招被焦炳坤逼退,就是西门胜的挑战亦不敢接招,知道他是一个武功低微的朝廷官员。恰好此时忽尔弥与丁不立舍命搏斗;大绝真人、云翔鹤、弓战缠住焦炳坤,谁也无法脱身;蒙纱之人追击唐文杰数招未见奏功,现时韩谦就一人负手在外围旁观。心道不如现在去砍了这狗都统,也好壮自己名号,扬自己威风,便挚了钢刀,径向韩谦扑去。 韩谦偏头躲过,笑道:“你老兄挑柿子么?” 严大刚刷刷三刀劈过,道:“老子只杀鞑子,不挑柿子。” 韩谦身形忽高忽低,严大刚那三刀没能沾到他衣衫半点,听他依旧笑道:“老兄既然不挑柿子,干嘛只拣软的捏。”他话语不断,却能从三刀间隙之中攻出一掌。 严大刚见状一喜,心道:“这狗都统果然没用,你掌法再快却比不上我的刀快,且让我卸下你的一条胳膊下来,看你还怎么出掌。寻思定刀锋一转,转向他肩头劈去。眼看韩谦身形躲闪呆滞,这一刀即将砍在他肩上,不由心中大喜,只道见功。 却听席间李大叫喊道:“严大哥且莫大意,这狗子横练功夫邪门的紧!”话音未落,严大哥手中钢刀已砍到韩谦肩上,只是刀锋及肩,并没能将他的一条胳膊卸下。刀锋自肩向胸划下,只割破韩谦外衣,露出贴身穿着的一剑金色软甲。严大哥不及吃惊,胸口上已被韩谦拍中,一口鲜血溅出,一声惨呼,人已被击飞开去。 李大这才恍然:此人哪有什么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不过贴身有护身金甲。怪不得当时在林中对阵,自己一刀刺他不入,原来是被金甲给挡了。 焦炳坤见到严大哥又被击倒在地,直颤抖不断却不能爬起,生死未卜。己方又失了一个好手,心中更感焦躁,此时他内力不断消耗,已经稍感力竭;而对手三人使用兵器施威,反而愈斗愈勇。暗自后悔自己太过托大,现下若唤弟子上阵,又怕扫了威风。心道:若不使些厉害手段,今日之事恐难善了。忽而退后一步,将身子与三人兵器拉开稍许距离,仰天一声长啸。 只听山涧远峰,随着此声长啸回鸣不断,犹如雷震一般,整座山峰似乎都抖了一抖。山林中许多飞鸟被啸声惊飞上天,却有不少鸟儿扇动翅膀飞到半空便垂头栽下,竟是被这啸声给震得昏死过去。 山上群雄听到此声长啸,除了那蒙纱之人看不到脸面,其余全都变了颜色。竟有数人不自禁钻到桌子底下,浑身抖栗者更不胜数。有些见识之人知道此乃焦炳坤无上内功“震天吼”,此功一发,能乱认心脉,逆行气血,自是厉害非常。以前极少有人亲身见识过,今日一见,都觉三老峰此行不虚。 大绝真人等与焦炳坤对阵三人距离焦炳坤最近,俱被他以“震天吼功”发出的啸声震得心神大乱,身法不稳,几乎丢掉兵器去捂耳朵。大绝真人与云翔鹤两个反应甚敏,知道焦炳坤长啸一出乱人心神,随即必有更加厉害的杀手使来,两人一般心思,齐齐向后退去;弓战反应稍有迟钝,见到焦炳坤迎面一掌朝自己打来,一时间吓得心神俱裂,连挡也不敢去挡,当即矮下身子,向后滚去。饶是如此还是慢了半拍,眼见焦炳坤手掌将至,赶紧将头一偏,只觉耳左侧脑袋一痛,他也顾不了许多,接连滚了数滚,停到大绝真人两人脚下,才敢站起身来,伸手往脑袋上一摸,发觉一只耳朵已没了踪影,手上却沾了一把血污。再看焦炳坤手里,捏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篾然一笑,扔到地上用脚捻烂,却不再上前迫攻。 弓战气怒交加,疼痛难忍,伸沾血那手指着大绝真人、云翔鹤二人骂道:“你两个混蛋烂人臭道士,危急关头怎地恁不讲义气!” 云翔鹤亦尚心魂未定,见到弓战断耳处血流不止,伸手往他脑后、颔下两处穴道一按,阻住血流,正要解释一二,忽听又一阵长啸响起,三人都吃过苦头,此时哪敢怠慢,一起将耳朵捂住。弓战没了一只耳朵,却也将耳眼塞住。 只听那阵啸声时间更久,许久仍未有气歇停息之象。山上群雄听到这阵啸声,似在百里之外,又似在众人中间。只见钻桌之人复又瘫倒,抖栗之人抖栗更甚。 蒙山之人听到这阵长啸,也不由停住对唐文杰的攻击,驻足凝耳静听。而唐文杰只顾蒙眼走步,两声长啸虽将他也震得气血翻腾,难过不已,但却怕被那蒙纱之人击中,便是那人停下手来,他仍是自个儿闪挪腾跃不休。 只有忽尔弥与丁不立两个极力克制气息,只顾斗个不停,身手速度比之刚才慢了八分不止。忽尔弥一杵击出,口中耐不住叫了声道:“谁家这么大的嗓门,真是聒噪死个活人。” 丁不立听到第二声长啸,知道是蒋正山在山下以此呼应,心中大喜之下,凭空添了许多精神,见忽尔弥杵法大为减缓,手腕抖处,使出“一剑三星”,刺向他咽喉双目。 忽尔弥心神激荡之下,不及收杵回档,身子又躲闪不及,偏了一偏,避开要害部位,只见丁不立一剑将他的一只耳朵刺豁,好在丁不立的长剑只尖不利,让他仍留了两片耳朵耷在脑边。 忽尔弥腰间创口血流未止,耳上又添新创,偏头瞧见肩头不住有血滴下,反而生了狂野心性,持杵疯魔般再度攻入,这次他只要取丁不立性命,再不顾及自身安危。不数合间,左胸乳间被丁不立一剑刺中,只觉半边身子一麻,险些摔倒,可也将一杵结结实实打在丁不立右肩。两人仍不肯罢休,忽尔弥挺直腰杆,丁不立将剑换了左手,再度斗上,又不数合,忽尔弥右肩中剑,金杵落地;丁不立则胸口吃了一捶,吐了一口血来。两人同声哀呼,一起后退,不过三五步间,都已支撑不住,站立不稳,却都恶狠狠盯住对方,不愿先行倒地。 那声长啸直啸了有半柱香时间,方才缓缓隐去,可在山谷中的回音仍是不绝于耳,经久不息。 韩谦自上山来,始终一副胸有成竹、胜算在握的模样,直至听到这阵啸声,才不由皱了眉头,慌了神色,向那蒙纱之人询问道:“白师傅,你比之这发啸之人又是如何?” 蒙纱之人似在回味啸声,未及答话。大绝真人猛回过神来,惊慌叫道:“此人莫非是那蒋家老大!”回头又看到一个人独自走步的唐文杰,更是瞪大了眼睛,颤声道:“这小子走的是神游步么?莫非是我师兄的传人。可这步法又不太像,似乎比之神游步又精妙许多。昨晚我见了这小子的功夫就有点眼熟,可惜给他吧我蒙骗了过去。” 蒙纱之人冷冷说道:“便是蒋正山。公孙无知齐至,老夫又有何惧。”又向大绝真人道:“你的功夫比公孙老儿差了十万八千里地尚且不止,就别厚着脸皮叫他师兄了罢。” 大绝真人面色一惭,低头不语。原来他与公孙无知同出一门不假,只是他入门较晚,入门后不久师父便逝,是以许多厉害的功夫都不曾学到。但他又热衷功名,一心入仕,在宋未忘时便投靠了蒙古,甘为走卒,后建功立业,官封千户。再后被师兄公孙无知打听寻到,却不忍废他武功,只逼她出家做了全真道士。早些年蒙古建国大元,他又按捺不住枯守寂寞佛禅,再而复出,只道此时公孙无知已死,无人再知道他的身份,但在心底最怕之人还是公孙无知。现今见了同文件夹使出他尚未学到的师门身法,揣测公孙无知尚在人世,不由心中惶惶,汗出如浆。 蒙纱之人不再理会他,却向唐文杰呵了一声说道:“小子,停下歇歇罢!” 其实唐文杰早先怕被蒙纱之人的“万佛手”迷晕了眼睛,这才闭眼自走步法,倒也将那人十多招躲 过。后来焦炳坤的一声长啸虽震得他气血不畅,所幸他与蒙纱之人拼力已将内力耗尽,尽管难过,步法却未有松懈。再到后来一声经久长啸,他听在耳里,心里竟有共鸣,感觉那啸声与自己所习心法颇有相似之处,于是不由在盲目奔走中默念心法。平时里他都是打坐练功,此时奔走中练习,并以啸声为伴,经很快到了亡我境界,那蒙面之人停下攻击,他也浑然不知。经过这片刻奔走练习,竟感到丹田之中内力复又充盈,浑身上下当真是舒适无比。待被蒙纱之人一语呵醒,睁了双眼,尚自感觉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山谷中长啸余音未断,山中飞鸟齐在半空盘旋,不敢栖枝。席间群雄面上惊惧之色亦尚未褪尽。 蒙纱之人见唐文杰被自己一语呵醒,睁开双目却射出一束精光,精神亦显焕发。心中不由一惊,暗道:这公孙老儿的内功心法果然有些门道,竟能在走步之中恢复功力。若假以时日,此人的内功修为必不可限量,若要留他,日后怕是大有隐患,不如趁此时他修为较浅,一举毙之。念罢恶心一动,便要横下杀手。 唐文杰精力一足,倍增了信心,亦跃跃欲试,要与那人再斗上一阵。 却在此时,忽见山北冒起了一股浓烟,夹杂有人大声叫喊道:“粮仓起火!” 焦炳坤闻听粮仓起火,顿时失措,心道:若被烧去粮草,山上无粮,可就大事不妙。转眼望见韩谦面露得色,恍然悟道:原来这厮引人与我正面厮杀,分了我的精神,却令派人嵌入粮仓放火。想到此心中既惊且怒,当下怒目一瞪,向焦汜等人呵道:“快去救火!“自己却径直向韩谦扑去。 韩谦高声叫道:“师傅,办正事罢。” 蒙纱之人见状,弃了唐文杰,忽出一掌拍向焦炳坤。 焦炳坤知道此时情势危急,只求速胜,见那蒙纱之人掌来,亦出一掌向那人迎去。 两掌相交,一声巨响。只见那蒙纱之人身如磐石,屹立未动;焦炳坤却因刚刚施展“震天吼”功,消耗了不少内元,此时抵挡不住,连连退了数步,只觉胸内气血翻腾,一口血逆向而行,几乎冲口而出。焦炳坤赶紧运气调息,强行将那口血咽回腹中,手指那蒙纱之人道:“原来你是……” 蒙纱之人不容他一句话讲完,冷笑一声道:“料你也不会猜错。”说罢又拍双掌打来。 焦炳坤被他掌风扫及,一句话竟不能讲完。见他掌势凶猛,而自己气血尚未通畅,力道一下提不起来,只得翻身躲避,先求自保,慢慢调节内息,再图攻击。 焦汜见他父亲一招之下便处于危势,也顾不及救火,呵了一声,挥刀攻上。四名师弟亦动了一般心思,一齐攻来。 韩谦手指焦汜五人向云翔鹤说道:“去拦住他们!” 云翔鹤将手中峨嵋刺一舞,迎上焦汜。他刚上山是曾经见过史济、曹池身手,也只是一般,料想自己以一敌五,应该不会处于下风。他先以峨嵋刺挡住焦汜一刀,只觉焦汜刀法沉稳有力,知他武艺要高于史曹二人。待另外四人挥刀攻来,五人刀法错落有致,攻守同步,颇有阵法之妙。几招下来,登时感到吃力,又不过数合,一个疏忽,胸前被焦汜划上一刀,亏他收胸及时,刀伤不深,可也狼狈。口中连忙叫道:“弓战,你小子瞧热闹么?” 弓战尖笑一声道:“本就让你也尝尝出血的滋味。”话虽如此说,手上却不怠慢,执双钩加入战团。 原来焦汜等师兄弟五人所用刀法乃是焦炳坤将自身绝技“五行刀法”拆解开来,分授五人,这套刀法暗含五行相生相克之妙,攻则同攻,守则同守。五人一齐使来,威力倍增。此时便是弓战加入,五人合力之下,也斗个相当。 唐文杰见到山北浓烟愈大,亦有叫喊厮杀之声传来,心道:再迟片刻,只怕一山粮草即被烧尽,山下再被官兵围住,山上群雄只有坐困而亡。心念一动,高声叫道:“大家且随我来救火。”身子先向火起处赶去,山上群雄被唐文杰呵醒回神,当即分出了数百人跟了过去。 只是焦炳坤在蒙面之人掌风压制之下,险象迭迭环生,肩头双臂连连被掌缘扫中,身形更显呆滞。 韩谦扭头见大绝真人犹自惶惶呆立一旁,说道:“真人,你不成被吓呆了罢。” 大绝真人回过神来,见焦炳坤与蒙纱之人对阵,正左支右拙,勉力支撑。心中一喜,暗道:不如捡个便宜,好能扬我威名。随即将长剑一抖,一片剑花将焦炳坤各处要害笼住。 焦炳坤对付蒙纱之人的刚猛掌法犹自费力,哪里还能估计大绝真人的剑招。只刹那时,后背先中一剑,入肉盈寸,他身上一痛,立即抽身,后背上再被蒙纱之人一掌拍个正着。只见焦炳坤高大身躯竟被击飞,人在半空,便狂喷了数口血浆。却努力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将身子平衡下来,待落回地面,竟是直愣愣的稳稳站住,只是嘴角含血,毛须皆张,怒目圆瞪,钢牙紧咬,模样十分可怖。 大绝真人见状,心下骇然,一时挺剑竟不敢跟进。 蒙纱之人见自己全力一掌竟不能将焦炳坤击倒,倒也吃了一惊,再一看他立住之后,虽然神情威武,却不见有丝毫动静,心中已知晓缘由,“嘿”地冷笑出声。 山上群雄见焦炳坤吃了一掌,吐了鲜血,但却屹立不倒,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亦都未敢轻动。 韩谦向蒙纱之人望了一眼见他不复进攻,问道:“师傅,成了么?”蒙纱之人缓缓点了点头,并未说话。韩谦又道:“那便收了局罢。” 蒙纱之人身形一动,已落到焦汜等人战团。焦汜等五人与与云翔鹤、弓战斗得更欢,虽也见到焦炳坤中掌跌出,但却立稳了身子,他向来对父亲的武功极为自信,是以并未担心太多。待蒙面之人冲了过来,伸手连抓带抛,焦汜等五人无一能躲过一招,全被他拎起扔到一边。 焦汜等人被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待爬起身来,各自站立尚且不稳,哪里还敢上前再斗。 韩谦见群雄中惊愕者有之,悲愤者有之,恐惧者更是不少,当下呵呵一笑,手向四周人群一指道:“本都统在浙江便听闻此处有人聚众闹事,这才过来看看。不过这边事情闹得不小,却混乱全然没个章法,想也不是成就大事的材料。不过现在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其余诸人多时被妖惑而来,未必能知内情。再者当今忽必烈大汗仁慈,对江湖的英雄豪杰多有照顾。是而今日三老峰上所有人众,只要手举兵器下山投首,做个名录,此事就算罢了。” 只听齐溟粗声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师父神仙样人,岂能被你几个狗杂碎击败。” 韩谦不屑道:“这位老兄好重的口味。只是你等久居此山,所见识的高手便你师父一人,不免就成了井底之蛙。也好,就让你再看看你师父的神仙模样。”又向众人厉声喝道:“倘若有与朝廷对抗到底的,这便是下场。”说罢隔空一掌向焦炳坤身躯劈去。 只听一片惊叹声中,焦炳坤魁梧身躯被韩谦掌风劈及,身子晃了几晃,终于缓缓摔倒在地。 第九章 都是银子惹得祸(上) 山上众人见到韩谦与焦炳坤相隔丈余,竟能隔空一掌将焦炳坤击倒,心中俱是惊恐,不知道韩谦到底用了什么厉害手段,威力竟而如斯。 焦汜见父亲闷声倒地后直挺挺地躺着,没了动静,急忙抢过去将父亲扶起,口中呼唤,伸手去探他鼻息,竟已是死去有时,不由伏尸号啕大哭。 其余师弟见此,知道师父也已归天,一同跪下痛哭不迭。帮中弟子亦都哀号。一时间三老峰上哭声凄惨,席间群雄不少随之垂泪。 却见焦汜哭罢起身,以袖拭泪,举刀指韩谦道:“这奸贼害死我父亲,断不能如此罢休。师弟们,咱们同力先劈了这贼。” 郭洛寻思自己五兄弟齐上也不是那蒙纱之人一人的对手,山中帮众大多武艺平平,若要只凭自己师兄弟五人,只怕也不是那几人的敌手。乃转首向席间众人道:“今日咱们在此秘谋大事,不幸被朝廷探知来剿。元廷暴虐咱们心知肚明,今日之事绝不会轻易罢休。诸位再座前辈豪杰,现何不齐上宰杀这些狗鞑子,先树山威,再作计较。” 席间众人方才焦炳坤在时,敢出手对抗之人尚寥寥几人,现在焦炳坤已死,大家更是忌惮这几人武艺了得,再者有韩谦允诺只要缴械投首便不计较的话语在先。故而响应者稀落几人,没有半点声势,大多数人都是低头丧气,不敢作声。 焦汜见此情景心寒无比,呵道:“父亲此事有失计较。也罢,我便是死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三老峰坠了威名。兄弟们,咱们三老峰的事咱们自己解决,大伙一起上罢!”自己先挺刀向韩谦等人奔去。而身后四位师弟中,只有齐溟一人执刀跟上,史济、曹池、郭洛三人竟呆立当场,没有动静。本来三老峰帮众亦欲杀出,一来惧怕韩谦等人,二来见了三位师兄也不上前,又大多退了回来,跟上者人数极少。 韩谦嘴角挂笑,道:“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那蒙纱之人已迎了上去,只一招,便夺下焦汜手中单刀,去格齐溟砍来那刀,只听“当”地一声金戈交鸣之响,溅得火星四射。齐溟单刀已经脱手,虎口被震裂开,血流不止。 焦汜单刀被夺,犹自不肯罢休,和身向蒙纱之人扑去,只见他呲牙咧嘴,似要啃下那人的一块肉来。 蒙纱那人低喝一声道:“不知死么?”起手一刀挥出,焦汜身形顿住,人晃了几晃,仰面倒地。只见他右肩至左腰有一道巨大刀伤,皮肉翻开,血水瞬时流淌了一地。 那人抛了单刀,望向齐溟说道:“你呢?” 齐溟虽隔着布纱看不清那人眼光,可也不自禁抖了一抖。旋即横下心大声说道:“爷爷三老峰焦门五弟子齐溟是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像你这狗杂碎,遮遮掩掩,不知做了什么亏心勾当,不敢以面目见人。你若有种,便摘下你头上那块遮羞布,让爷爷看看你的面目。嘿,怕你是无脸见人,不敢露面。” 那人低闷声音说道:“小子有种,便去陪你师父师兄去罢。”身子一动,奔到齐溟身前,当胸一掌打去。 齐溟见他掌来,竟不去躲让,及到近身,呸地一声,一口浓浓血痰向那人面上吐去。 却见齐溟被一掌击飞数丈,大口喷血;而蒙纱之人虽然侧头,但面上纱布不及移开,被那口浓痰沾在上面。 齐溟全力支撑起上身,见到那人面纱上沾痰,顿时面露笑意,神情惬然,想要再骂一声,刚一开口,又一大口鲜血呛出,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地上,动也不动。 所跟上的三老峰帮众见状,急忙收步退回,都不敢再看蒙纱之人。 蒙纱之人面纱上沾痰,竟浑作不知,移步到韩谦身边,静静站立,任由那口浓痰滴在衣襟之上。 韩谦见众人面带惊惧者增多,心中自是得意,道:“本都统在山下只侯半日,若下山投首者便饶,其余者俱是死路一条。”说罢,自顾转身向山下走去,蒙纱之人亦步亦趋,跟在韩谦身后。 弓战见忽尔弥与丁不立还在瞪大了眼睛互相怒视,身躯各站不稳,又都死撑着不愿先行倒地。便上前去一脚将丁不立踹开,扶起忽尔弥便走。 大绝真人与云翔鹤走在最后,一行人俱下山去了。一山人众竟无一人敢出声阻拦。 待韩谦一行人去远不见,史济等三人并三老峰弟子才抢上来,分别围住焦炳坤、焦汜、齐溟尸体,呼天抢地,悲恸不已。 而席间众人议论纷纷,是留是降争吵不休。当下有数十人弃桌而去,径往山下投首去了。另大多数人还在看事情发展如何,未作表态。 丁不立被弓战一脚踢得昏迷片刻才醒,挣扎着爬起,蹒跚走到一张酒桌前坐定,倒了杯酒喝下,润润喉咙。看到三老峰弟子都失了举措,只顾哭泣,便猛喝了一声道:“现在什么时候,娘们似得哭个不停,还不去看看粮仓被烧完了没有。” 史济等人回过神来,正要引领帮众过去救火,却见唐文杰等人满面烟火之色走了过来,向众人摇头叹气道:“火势太猛,没得救了,只杀了那纵火之人。”扭头望见焦炳坤师徒三人横尸当场,尤其焦汜死相最为惨烈,心中一惊不小,颤声道:“焦大侠竟也遭不幸了么?” 史济等听说粮仓火大无救,本就惊慌之下更没了主张,心下惶然无计,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大肚罗汉”李大走了过来,道:“唐兄弟,那姓韩的走时言道,只要大伙儿下山弃械投首,便可不杀。可我与王超兄弟伏击过他,与他面熟,恐怕他不能相容。现下该如何行事,倒让人大费脑筋。” 山上群雄此时群龙无首,但见到唐文杰曾与那蒙纱之人过数招不败,又听焦炳坤说及他是“无知不晓”公孙无知的徒弟,心想他定有不凡见识,便围来厚厚一层,向他问询注意。 其实唐文杰下山刚刚不久,又哪里曾见过这般场面,心中亦是盘旋无计可施。忽想起上山时丁不立曾说起蒋正山与薛礼在山下观察情势,方才与焦炳坤以啸声呼应之人应该就是蒋正山,若如此,蒋正山应已知晓三老峰如今被困之事。有他与薛礼用计,倒也不是全无脱身之理,见到众人都向他讨主意,便道:“大家切勿慌乱,难道忘了还有云龙山高手在此。” 众人听他说“云龙山的高手”,齐把眼光望向浑身带伤的丁不立身上,不过见了他的那副模样,此时只怕连一个寻常武夫也收拾不了,如何能引领大家脱困。 丁不立见桌上酒菜大都未动,只顾自的喝酒吃菜,知道众人在向他看,边吃边道:“云龙山的高手也栽了不小的跟头,大家还是别指望我的好。” 却听有一人大喝道:“你推我,我推他,全没有个顶梁柱之人。现在山上粮草全无,守,守不住;攻,攻不出,哪还有什么计较。不如下山投首,好歹能保全性命。” 唐文杰望一眼那说话之人,却是杀蒙人人头不少,被自己夺去他长剑的蔡益辉。急忙说道:“蔡先生万万不可!元人残暴咱们又不是不知,咱们现在还有千余人手在此,下面官兵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但要下山交了兵械,便成了官兵们刀俎上的鱼肉,宰杀由他,可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 蔡益辉道:“那依你说现今该如何行事?” 唐文杰道:“我适才说的云龙山的高手并不是指这位丁兄弟,而是在山下接应的‘蒋昆仲’中的蒋正山蒋大侠,咱们稍安勿躁,先等些时候,蒋大侠必定回来搭救我等。” 众人都知蒋正山大名,听说他此时就在山下,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又知道丁不立是云龙山中人,当下许多人围在丁不立身边,问询蒋大侠何时上山。 丁不立却指着桌上酒席道:“天气炎热,这些上好酒菜不用可要坏了。” 众人心中焦躁,哪还有心情吃喝,丁不立又道:“我云龙山上兄弟情同手足,同进同退。现在我被困在山上,蒋大哥他们必定 会来,我若不吃饱肚子,到时没有力气,不成还要人家抱着我走。” 唐文杰接过话道:“若丁兄弟能走,大家伙又何愁走不脱?”众人恍然,唐文杰又道:“现在咱们先吃饱了肚子,养足精神,倘若到时需要里外夹攻,大家也有气力。”众人纷纷称是,这才拥回桌前,放开肚皮大吃起来。 唐文杰见史济等人神色惨然,心中好生不忍,走上前道:“焦大侠不幸被奸贼所害,诸位千万节哀。现下只有设法逃出山去,日后再找他们报此血仇。” 史济道:“还听唐公子吩咐。”曹池、郭洛也是此意,希望此时有人出头担当。 唐文杰问道:“三老峰出了这条山路,可还有其余可下山之径?” 史济道:“三老峰堪比华山之险,上山下山只有此一条路径,其余四处俱是悬崖峭壁,除了飞鸟,谁也无法上来。” 郭洛道:“原来有此天险,只道官兵攻不上来,现在可好,反倒围住了咱们自己。” 唐文杰道:“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当今之计,还请史兄几位盘点一下山中饮食能撑几日。咱们一时走不脱,可官兵也有疏忽时候,待瞅到晚上,趁夜黑突围。” 郭洛道:“也只有如此了。”忽又叹了一声道:“就算冲了出去,我等又到哪里安身?” 唐文杰见他只担心日后生机着落,却不把为师父报仇这等大事放在心上,不由生了鄙视之心,淡淡道:“天下之大,你们又各通武艺,还愁无法过活么?” 曹池在师兄弟中年龄最幼,想到前程渺茫,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唐文杰只道曹池在伤心焦炳坤身故,见他哭的伤心,好语宽慰道:“若是想要报仇,不妨到云龙山中入伙。他们立志反元,早晚能杀得些元狗,稍雪此恨。” 郭洛却喜道:“能入伙云龙山当然最好,还请唐公子引荐则个。” 唐文杰心中虽然不屑,仍道:“好说,好说。” 说话间,山上群雄风卷残云一般将蓬下百十来桌酒席吃得狼藉。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枯守无趣,见丁不立吃饱饭后抹嘴自找阴凉地方睡觉去了,眼前情景彷佛与他全无干系。又心急之人上前问道:“蒋大侠若在山下,咱们怎生于他联络才好,总在这里枯等也不是办法。” 丁不立只闭目养神,不作搭理。又有数人围来询问,弄得丁不立心焦,不耐烦挥了挥手道:“我蒋大哥就算前来,也是冲着同山兄弟之情前来救我,与你等又有何等关系?还规定着必须救走你们不成。” 几人被他话语噎住,一人道:“丁少侠何出此言?现在咱们同困一山,休戚与共,理应齐心一力,合力破此困厄。再说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在这危急关头怎能分得这般清楚。” 丁不立冷笑一声道:“莫要跟我讲什么休戚与共,我也不与你们齐心一力。当初那些狗鞑子在山上横行施威之时怎也不见谁来休戚与共、齐心一力?不然先砍翻那些狗鞑子,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腌臜。” 众人被丁不立说得脸色一红,有几人摇头退回,还有人犹自不甘,强辩道:“那些人武艺高强,我等便动手也不过白白送死而已。” 丁不立懒得多讲,挥手驱散众人,闭目似已睡着。其实他腿上,肩上,胸口均痛的要命,哪里又能睡得着。只是心中厌烦山上这些人在要紧关头都不仗义,只顾着自己安危,不然大家一拥而上,就算韩谦等六人武艺再高,也只有被剁成肉泥的份了。而现在人家扬威而去,这些人又只寻思如何脱身,这般炎凉世态只叫丁不立心寒,哪还有心情去理会众人。 那伙人在丁不立那里讨了没趣,知道唐文杰与他要好,又去围住唐文杰去讨主意。 唐文杰所说有蒋正山在山下接应,只是一时稳住大家情绪之计,怕山上群雄乱了方寸,自去山下投首。可亦知山下不过蒋正山与薛礼两人,面对朝廷重兵,只怕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此时面对众人纠缠,努力沉下心想了一想道:“就算蒋大侠上山搭救,咱们也要做好准备,上下接应,才好突围。现在还请史兄、曹兄、郭兄安排山上弟兄在山路各个险要地段设兵防守,不要再让敌兵摸进;再请几位轻身功夫好的朋友与在下一同下山打探来剿官兵的虚实,摸清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马,才好打算。” 第九章 都是银子若得祸(中) 史济等闻言称是,自去领人到山腰险峻处防守。另有数十人要与唐文杰一同下山。郭洛见唐文杰此时尚无上衣,便取了一件黑袍与他穿了,另唤弟子将焦炳坤等三人尸体收殓不提。 唐文杰正要下山,见丁不立身上多处挂伤,上前道:“丁兄弟,你伤势不要紧罢?” 丁不立睁眼坐起,道:“不碍事,死不了的。” 当下有讨好者取来伤药要为他敷上,丁不立却不愿受他人情,挥手驱走了他。 唐文杰知他脾性向来如此,叹了一声,扭头下山去了。 一行人走到半山腰,见那山弯登名处横竖倒了数十具尸体,看衣服装束俱是三老峰帮众,料是韩谦等人下得杀手。唐文杰气愤韩谦手段毒辣,心中担忧张云珊与他一起总归不妙,而韩谦计谋手段处处强过自己,身边兼有多名高手保护,要救出云珊只怕不易。 惆怅间行至山脚,与众人各寻隐蔽处藏起身子。但见山下林中军旗林立,迎风招展,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马,直把众人看得心惊肉跳。正对山路出口不远处摆有一桌一椅,只有不过十数人把守。 唐文杰听到身边一人说道:“莫非官兵在故张声势,不如咱们乘势冲将过去,或能脱身。” 唐文杰劝阻道:“那韩谦心计颇深,绝不会如此松懈,若现在冲下去,只消一阵乱箭射来,咱们就成了刺猬。万不可轻动。” 众人观察多时,始终未见有大队人马现身。唐文杰摸不透敌方虚实,怏怏道:“咱们先回山罢,如果无人来救,咱们就趁夜色杀出,才能多几分把握。” 众人寻思只有如此,便随唐文杰返回山上。途中见到史济已在山腰各处布置好了人手,心下稍宽,再三叮嘱史济多加小心提防。 待回到山上,多人围来询问山下情况,当听说山下官兵阵势颇大,但不知虚实时,众人又是好一阵议论。有人认为山下官兵不多,故布疑阵是要将山上群雄困死;另有人认为是官兵故意示弱,待大家冲下后好一举收拾。两派人争来吵去,半天也得不出个结果来。 这时只见一人大喊大叫着从山下上来,有人认出他是开始下山投首那伙人中的一个。见他复又上山,顿将他团团围住,问其原因。那人说道:“诸位莫要再三惊疑,那朝廷来的都统大人很是信义,说只要投首便不追究此事果然不假,当时和我一起下山的兄弟交代清楚之后都已各自回了。那都统让我上山为大家说明此事,莫要再空耗时辰,与朝廷对抗,没好结果。” 那人话语在人群中传送,不片刻山上群雄尽已知晓,不由得人心混乱,不少人已生降意。 却有人问道:“咱们手上可都沾了蒙人的血,这是大逆的罪名,朝廷哪有这么轻易就饶?” 那人说道:“这个容易,咱们上山时所缴人头都已被扔到山涧之中,寻是寻不到了,下山时咱们只说来凑热闹赴宴,并不曾杀过蒙人不久成了。” 山上众人听他如此一说,更是心动,当下便有人蠢蠢欲动,几欲往山下奔去。 唐文杰见此时人心涣散,大为着急。心道韩谦这招离间之计果然厉害,且不说他放人是真是假,先瓦解了山上众人的意志。 正当唐文杰一筹莫展之际,只见一人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上山那人跟前,手起刀落,已将那人头颅砍下。血光四溅,周边人躲让不及,被溅了一身。 众人惊呼声中,来者将那人头颅拎起,跃到一处岩石上大声叫道:“在下太湖冯定远,在太湖忝居副帮主一职。请大家听我一句话,莫要上了狗官兵及这厮的当。” 却另有几人守住了下山路口。唐文杰识得其中一人,乃是与冯定远一齐在首桌就座的洪泽汪勇。 人群中阅历深的认出与汪勇一起守住路口的是“洞庭湖”的陈龙斌与“鄱阳湖”的许贺。而太湖、洞庭湖、鄱阳湖及洪泽湖相互通气已久,被并称之为“内四海”。内江水路多由他四帮控制。此时见他四帮人手同时亮身,不知缘故,便一齐望向冯定远,听他说辞。 冯定远道:“元廷自占我中原江南之后,所施暴行大家有目共睹。即便一个稍不随他心意,全村全城被屠都是常事,现今咱们都身负大逆之罪,朝廷怎会轻饶?只怕咱们轻信了那元狗都统的话,缴械投首之后,只有引颈待戮的份了。这上山之人我也认得,乃是赣江的一个蟊贼,为人极为贪生怕死,这番上山,定是受了那元狗都统的指使,来赚我等。” 人群中有人问道:“守则无粮,退则无路,降又无门,现下大家该怎么办才好?” 冯定远道:“实话不瞒大家:我内四海此番前来,正是要与焦大侠同议密谋起事之机。现焦大侠出师未捷身先死,实是我中原武林一大损失,令人呃叹。不过此时咱们也并不是没有胜算,早在我等上山之前,便与帮中兄弟有了计划,他们大队人马随后便来。咱们只要密切关注山下动静,到时候里应外合,莫说突围,就是将官兵全歼了也不一定。” 众人听说内四海中已有人手过来接应,顿时放下心来。当即有人高呼道:“还请内四海的诸位大侠在此主持大事!”此言一出,迎合者众。 唐文杰见众人一听说内四海有兵接应,登时将自己抛在一旁,心中只有苦笑。不过转念一想,纵使大家让自己来主持大事,自己却不见得有这份能耐。现下内四海中人将山上局面控制,不致于群雄心中生乱,倒也是件好事。便踱步到丁不立身边,陪他一起坐到地上。 丁不立望向冯定远淡淡说道:“这人说话未能尽实,若说要和焦炳坤同气连枝,适才就应该有所行动,到了现在,焦炳坤人已死了,他们才站出来说些好话,背后肯定还有勾当。” 唐文杰一怔,随即想到焦炳坤所要图谋大事不过在开宴前才向众人说明,内四海既不知焦炳坤举办“狗头大宴”其意为何,干嘛要安排大队人马共赴三老峰?若其意非是与焦炳坤同谋密举,那又会是何等意图? 只听冯定远说道:“多蒙诸位抬举,那冯某却之不恭了,只要有我内四海在,定要将大家带离此山。只是我们人手赶来尚有一段时间,为防止这段时间被官兵突袭,还望诸位随汪勇兄弟去协助焦门弟子共同防守。” 汪勇得令,点了百余豪杰共同下山去了。 冯定远又道:“现今焦大侠不幸被贼人所害,三老峰又被官府围剿,此山是不能再呆,是以请三老峰上的兄弟大开库门,将能取走的物品取出,不能取出的则就地销毁,也不要留与了官兵。” 此时焦门五弟子中焦汜、齐溟身亡,史济、曹池到山下设防,山上止留郭洛一人。三老峰上帮众虽多,并没有能拿主意之人。只听郭洛说道:“冯帮主此言差矣。此时我师父虽故,但尚有东平孟师叔在,他二人结拜多年,情愈手足。似此等开库取物的大事,应由我孟师叔来拿主意,我等弟子怎好轻动?” 冯定远道:“我四帮帮主与焦大侠商议此事已久,俨然一家之人。现今焦大侠不在,自然由我等共同拿此主意。何况孟大侠现在东平,往来不便,要等他来再定,岂不黄了事情?” 郭洛道:“平日里山中接事待客,全是由我负责,就没听师父说起与内四海诸位帮主有此交情。现在我师父亡故,你们再来套此交情,只怕所属不实罢。” 冯定远见所编谎言被郭洛一语揭穿,脸色不由一变,忽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来,道:“就算如此,焦大侠在办‘狗头大宴’之时曾经说明:每个蒙人人头都付白银一百两。现在群雄所奉人头名录在此,郭六侠请先将此银兑付了罢。” 众人看他手中名册,正是焦炳坤拿着的那本,不知为何又到了冯定远手里。大家想到这本名册所录人员甚众,干系重大,若要落到朝廷手里,还不知要有多少人受到牵连。于是不少人动了上前抢夺的心思。 又见洞庭湖的陈龙斌走上前来,厉声喝道:“咱们内四海一干帮众好心过来帮大家解困,与朝廷对抗,把脑袋都别到裤腰带上了。你们三老峰人众还只念着自家财产,真是让人寒心。” 郭洛辩解道:“我师父之前言明有赠银确实不错,只是我师父人已身故,我等弟子实在做不了主。还请诸位大侠见谅,只求能请到我孟师叔过来为此事作主。” 陈龙斌干笑两声道:“早听说孟大侠在自家府上被一名上门闹事的女子刺伤,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很难说,要等他来,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现在山上群雄推举我等作主,一切当由我等说了算数。” 郭洛听他话说得蛮横,也动了脾气,硬声说道:“我们三老峰雄踞江湖十余年,除了我师父威名远播,我们师兄弟并不全是虚名。现今虽说我师父亡故,仍有我师兄弟三人在此,哪里轮到外人来做主。” 唐文杰与丁不立见情形愈来愈僵,相互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唐文杰暗道:焦炳坤办“狗头大宴”目的是要拉拢江湖豪杰,却放出每颗人头一百两银子的风声,让江湖中许多帮派眼红;再之他出身绿林,年轻时所做大案不少,到底劫取了多少金银,大家谁也没数。可现在许多人物窥觑他的钱财而来,各怀鬼胎,以致于眼下正值存亡之危,自己人先内讧起来。 丁不立叹息一声道:“这些年内四海在水路上骄横惯了,三老峰此时群龙无首,只怕要糟。” 唐文杰惊道:“不成这内四海的人要动粗?” 丁不立道:“这位洞庭湖的陈龙斌我曾有耳闻,是个出了名的狠心人物,近几年洞庭湖在长江上下四处扩张,就有他不少功劳。最为歹毒的一次,芜湖‘江鲨帮’不肯归附,便是这位老兄带人灭了他们全帮,帮中上下二百四十八人,不分男女老幼,无一幸免。后来江湖中人都称他为‘两江人屠’,说得就是他毒辣手段。” 唐文杰道:“就算焦炳坤已亡,可帮中弟子尚有上千,陈龙斌他们若要动粗,怕也逃不了好去。” 丁不立道:“一群乌合之众,犹如一盘散沙,还不由着人家拿捏。现在有多少内四海中人在此山上还不明了;更何况这许多前来赴宴之人不见得会有侠义之心。今日三老峰就此在江湖中除名,也很正常。” 唐文杰想到日照中峰时焦炳坤还在激昂陈辞,胸怀阡陌,好不意气风发,现在过去不过几个时辰,日头尚未落山,便父子俱亡,所建帮派亦面临灭顶之灾。由此想到世事无常,心底不由涌起了一阵凄凉。 果然见到陈龙斌走进郭洛,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在三老峰上你能当得了家,做得了主喽?” 郭洛道:“便是我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也轮不到你们来……”他话尚未说完,只见刀光已起。他未料到陈龙斌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急忙收胸回避已然不及,胸口上已吃了一刀,又见陈龙斌挥刀砍来,他痛极之下闪动不便,肩上又吃了一刀。陈龙斌犹不放过,再起一刀将郭洛剁翻,上前踩住他的尸首向三老峰帮众呵道:“现在却是谁来当家,谁来做主?” 三老峰帮众见他下手狠毒,一时竟都低垂着头,无人敢说一句话来。 冯定远见状极为得意,正要开口讲话,忽听一人懒懒说道:“便是三老峰上的人死净了,也还是轮不到你们这些水贼湖寇来当家作主。”冯、陈二人闻言变色,向说话之人望去,却远来是丁不立。丁不立虽然明知此时自己势单力薄,又重伤在身,可见了陈龙斌蛮横模样,心里仍是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口讥讽。 陈龙斌执刀上前,道:“我知道你是云龙山的丁不立,你在豫东耍耍威风也便罢了,可要到江南来,大家可不把你当一根葱。” 唐文杰见陈龙斌出手偷袭杀人,知道此人阴险毒辣,怕他突然会对丁不立横下杀手,当即挺身挡在他的面前,道:“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应当同仇敌忾才是,你却冒然杀害郭六侠,究竟有何企图?” 丁不立浑身如同散架一般,任三老峰上其中一人此时都能取他性命,偏偏又不肯口上服软,连讥带骂道:“企图或许没有,看上了三老峰上的大笔金银才是真的。他们四湖水寇平日里杀人越货,丧天良的事情做过不少,到了三老峰上仍是这幅脾性。咱们与他同仇敌忾,无异于与虎谋皮。” 陈龙斌目中凶光一现,挥刀便向丁不立砍去。唐文杰早注意他一举一动,见他动刀,和身向他怀中撞去。陈龙斌抬臂举刀,门户大开,被唐文杰一下撞个正着,一声大叫,人向后迭出数丈之外。 冯定远见唐文杰动起手来,使了一个眼色,人群中顿有十多人向唐文杰围去。 唐文杰苦于手中没有兵器,只见丁不立将自己所用长剑递了过来,道:“唐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发威。现在对付这些江湖败类无须客气,尽数诛杀了罢。” 唐文杰接过丁不立长剑,只觉那剑轻绵无力,极不趁手。眼见那十数人已将自己逼近,却大喝一声道:“三老峰焦大侠何等英雄,难道他老人家甫一身故,属下弟子帮众便由人宰割了么?” 三老峰帮众本就气氛内四海中人行事恶毒,但苦无带头之人,不敢有所行动,现在被唐文杰一声猛喝,顿有所觉醒,当下有不少弟子操起兵器,慢慢向冯定远、陈龙斌等人围去。 唐文杰见状一喜,又道:“现下山上史三侠、曹四侠在山下防卫,何不请他二人上来主持山上大事。” 帮中弟子闻言,当即有数人向山腰奔去。在山路出口处堵截的鄱阳湖许贺见状不妙,抽刀在手,高喊一声道:“谁敢妄动,莫怪内四海在此大开杀戒!” 第九章 都是银子惹的祸(下) 冯定远亦怕情势不好控制,高声一呼道:“内四海的兄弟,都亮家伙罢!” 随冯定远声落,山上赴宴群雄中一阵应声,分出百余人出来,各执兵器在手,反将三老峰弟子围住。 唐文杰心中一惊,未料到上山赴宴的数百好汉竟有百余人是内四海派来的暗作,还听冯定远说尚有大队人马即将过来支援。心道:“这首批上山的人物定是四帮湖匪中挑选的好手,若要群殴,三老峰弟子虽在人数上占优,只怕也占不到便宜。 果然三老峰弟子被这阵势震住,复又没了动静。 冯定远将手一挥,先前围住唐文杰的十余人齐动刀枪向唐文杰身上招呼。 唐文杰心中好是无奈,只得抖动长剑,在十数人丛中穿越挪腾,偶出剑招击落围攻之人的兵器。他不意多杀,反让那些帮徒更无顾忌起来,刀枪打来更加凶猛,这些人身手本就不错,全力杀来倒让兵器不顺手的唐文杰大为吃力。 丁不立一旁看得连连摇头,直怪唐文杰心肠太软,以此时的凶险情形,你不杀人,势必被别人所杀,这个时候尚存妇人之仁,迟早要把性命送在别人刀枪之下。他眼光旁瞥处,见陈龙斌绕到一边,正恶狠狠盯着自己走来,不由叹了一声,叫道:“唐兄仁慈,就把你我二人的脑袋留在三老峰上罢。” 唐文杰听到丁不立叫喊,望见陈龙斌凶相毕现正要对丁不立下手,想要去就,却被身边这十余人缠住脱不开身,正自无奈之间,忽闻山涧啸声又起。 这阵啸声虽不同于先前那阵一般摄人心魄,但山上众人俱被先前的声势吓倒,先自有人苍白了脸皮,其余人众亦各不安。 唐文杰知道这发啸之人内功与自己相通,浑没放在心上。见围攻自己之人各心神不定,面露惧色,身手亦放迟缓了下来,哪里放过如此上佳机会,当即踢飞数人,几个健步跨到丁不立身前,向着陈龙斌连刺三剑。 陈龙斌此时亦大为惊恐,被唐文杰一剑差点刺中肩头,慌忙向后退去。 却听那啸声并不似先前那般霸道,声音虽然依旧宏亮,众人听在耳里并未引起心神荡漾,这才逐渐放下心来。那啸声经久不息,中间竟婉尔有致,如同凤鸣龙啸;其中音高音低,起伏三遍。直把唐文杰听得醉了。 啸声方歇,余鸣未断,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只听丁不立叫道:“诸位听了,这乃是我云龙山二当家蒋正山蒋大侠所发巨啸,其中高音三转,是告诉我于今夜三更时分突袭下山,蒋大侠会在山下接应咱们。”他本来称蒋正山为“蒋大哥”,但见了此时人心涣散,各自无主,又有居心诡异之人在侧,是以现将蒋正山大名提出,来震住众人。 果然丁不立话语在群雄中口舌相传,大家谁没听说蒋正山大名,都知道他神勇无比,再者云龙山在江湖上的名头比之内四海更加响亮,若得云龙山撑腰,自是不必害怕内四海中人。群雄心中顿安,当下现有数十人冲来将丁不立护了起来,更有讨好者再取伤药为丁不立包扎。丁不立亦不再拒绝。 冯定远见形势乍变,忙将四帮人手聚拢一处,与陈龙斌、许贺二人商议对策。 丁不立见状,又大呵一声道:“三老峰乃是焦大侠地盘,现在焦大侠身故,门下弟子多有遭殃,还请三老峰上推举位能顶事的出来。” 有三老峰帮众说道:“还有三师兄史济、四师兄曹池在山腰设防。” 丁不立道:“那还不快些请上来。” 当即数名三老峰帮众望了冯定远等人几眼,摸索着要下山去。内四海中人上前阻止,山上群雄亦动怒上前,眼见就要动手,冯定远高喊一声道:“今日山上诸位多是两湖江浙的人物,上山名册亦在我手,若是抱定了要与我三老峰作对,可要把后果想想清楚。” 丁不立哈哈一笑道:“内陆的几个小水湖,居然也敢妄称四海,不怕把人笑掉了大牙。真要惹恼了云龙山,不须人多,就蒋正山、蒋正宏兄弟二人便能将四处湖泊尽数挑了。” 唐文杰亦高声叫道:“云龙山立志高远,胸怀河山,岂是这四湖水贼所能相比。现在咱们被官兵困住,正是同苦共难之时,他四帮人众却滥动杀劫,只图人家钱财。俗话说‘盗亦有道’,这四帮人物的行径,当真连盗贼都尚不如。还不知是否被朝廷收买,故意来赚我等千数人的性命。” 山上各路豪杰听了唐文杰言辞,立即起了群愤,当即有人喊道:“大伙儿齐上,现将这些狗爪子宰了再说!”又有人道:“先逼他们将名册毁了,免得再用来要挟大家。”听到此话响应者众,山上众人都随大势,见内四海在山上人手不多,己方又有云龙山作为后盾,涌出数百人将内四海百余人围住,只待厮杀。 冯定远见事态急转,心中又急又怒,呼喝一声,四帮人手齐举刀枪,要作一拼。 唐文杰心道内四海此时若做困兽之斗,三老峰帮众及各路豪杰斗志不高,事情只怕反会变糟,忙拦住众人说道:“现在事情尚不明朗,大家还都在一条船上,这些恩怨,还是等到脱困之后再来解决罢。” 冯定远寻思眼前敌众我寡,以内四海名头再也压不住众人,只有等到接应人手赶到,再找回场面。便阴沉着脸,不再做声。 三老峰帮众见状,急匆匆下山找史济曹池去了。 丁不立伤药敷身,痛楚稍减,起身蹒跚到蓬下桌前取茶水来喝,数十人物亦跟后相随。丁不立瞥向冯定远等人一眼道:“我说有人来救,他们也说有人来救,大家为何向着我而不向着他们?” 一人靠近丁不立低声说道:“云龙山大名远播,咱们又不是不晓,山上英雄所做所行,无不是大快人心的豪爽之事,我等内心皆向往之;而内四海这些年名声虽响,可做下的事情咱们实在难以恭维。再说蒋大侠乃是天下第一高人,咱们纵是信不过你,还信不过蒋大侠,信不过云龙山么?” 丁不立道:“既然信得过蒋大侠,有向往云龙山,何不一起入伙,共做快事?” 丁不立话一出口,数人纷纷道来:“若能跟随蒋大侠左右,正求之不得。”“咱们早便想奔云龙山投靠,只苦无人引荐,先能随蒋大侠同往,正合我等心意。”亦有散漫自在之人只求丁不立能带他们脱身,未有入伙心思,只点头应和,并不做声。 丁不立听他们口口声声只提蒋正山,眉头一皱说道:“诸位要去我云龙山,难道连谁是云龙山之主也不晓得么?” 一人道:“听说大当家的‘神鬼莫测’岳穆现在只是个架子摆设,所有大事还是蒋家双侠说了为算。” 丁不立瞪了那人一眼,没好气道:“你都是听谁讲得胡言乱语?” 那人却没个眼色,接着又道:“这些还要听说么,梁山晁盖、宋江的故事,大伙猜也猜到了。” 唐文杰在一边静听,听这人如此评说云龙山势力,想起焦炳坤曾对他说得话来,心道:人言可畏,江湖上已经传开蒋氏兄弟架空岳穆之事,岳穆若真如焦炳坤所说那般心计深邃之人,必定要对蒋氏兄弟进行牵制,若如当真如此,不论明争还是暗斗,都将大大消弱云龙山力量,这可不是一件幸事。只不过丁不立是站在哪一方,倒不可知。 只听丁不立道:“诸位须知我云龙山可不是梁山,岳大当家与蒋氏双雄亦不是晁盖宋江。现在云龙山上说话当家的还是岳大哥,蒋氏双侠性情温和,只以我岳大哥的命令是从。咱们山中上下,抱团得紧,你老兄这番话换做平时让我听到,早就老大耳刮打了过去。” 唐文杰听丁不立如此说山上局面,心下稍安。 那说话之人听丁不立话说得粗鲁,但有求于他带自己下山,脸皮红了一红,倒也不敢发作,只絮絮道:“岳大当家的武功声望只怕不足以服众。” 丁不立脸色顿变,呵道:“论武功,岳大哥‘乾坤掷’的暗器手法 举世无匹,‘五斑花枪’世人罕敌,便比之蒋家二哥的无敌双枪也不多让;论声望,在苏鲁皖豫,河套千里谁不仰慕。更兼胸有城府,遇事不惊,山上兄弟无不钦服。你老兄只爱捕风捉影,说些没来由的话语,只怕到了云龙山上也不招人待见。” 那人哑然失语,畏缩一旁。旁人见丁不立尊重岳穆,都不敢再妄自评议。 说话间,史济、曹池等奔上山来,见了郭洛尸首,先上前伏尸痛哭一番。唐文杰上前将两人劝起,史济却向山上群雄躬身道:“内四海恶徒在我三老峰横施毒手,在座多有前辈高人,还望能为弊帮仗义执言,主持公道。” 唐文杰见众人听到史济说话后,不是垂头不语,便是旁观言他,心中叹道:想焦炳坤在时何等风光,大有领袖群豪之势。想不到焦炳坤一死,山中弟子遭其大耻竟不敢说句大话,只能乞怜别人庇护。又想这山上众人,能够与内四海翻下脸皮已然不易,再要他们与内四海就此惹下仇怨,却是妄想。便拍史济肩道:“此时先将仇怨放在一旁,先对付了山下官兵再说罢。” 史济沮丧无比,道:“还请唐公子在此周旋,领我等脱困。” 唐文杰知道自己无掌控大局能力,只指丁不立道:“这位丁兄弟已与山下接应的蒋大侠联系妥当,要在今晚三更突围,你且把山上事务安顿停当,当时一起下山。” 却有人道:“反正此山将弃,史三侠不如打开库房,将金银与大伙分了拿走,总比落在元军手上要强。” 史济看向唐文杰,求他来拿主意。唐文杰沉吟道:“这乃是三老峰帮中事务,史三哥还是自己做个决定罢。” 史济踌躇不决,又有人道:“不管怎样,当初焦大侠曾言明:‘狗头大宴’上每颗狗头值一百两纹银,现在你依名册兑付了,也只是遵照焦大侠生前约定,并不算为难。” 此言一出,又有多人响应。还有人道:“让冯帮主将名册拿出来,大家好分银子。” 曹池也向史济道:“反正事已如此,不如将银两分了,大家各去。” 史济听曹池也如此说,正要开库分银,却听丁不立大喝一声道:“此时虎狼在侧,你等还要取肉分食,不怕虎狼连你们一起吞吃了么?”心中气恼焦炳坤的几个弟子全是废物,危急关头没了一点主见。 唐文杰被丁不立一喝震醒,想到此时山上众人各怀心思,内四海中群匪更是虎视眈眈。只是现在各派势力互相牵制,才令众人都不敢轻动。但金银一旦取出,大家势必哄抢,局势更加难以收拾。心道丁不立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心计见识可要强过自己许多。 有人道:“咱们只拿咱们应得的银两,又有什么不对,难道要将这一山金银留给官兵不成。” 丁不立手指说话那人道:“你八成上辈子是穷死鬼,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提分金取银,到底是安了什么心肠?我看就是将银两留与官兵,也比给了你强。” 那人还要说话,见丁不立身边众人都在向他怒目瞪视,只好闭上了嘴巴,躲到人群后面,不再吭气。 内四海中百余人此时竟也全部噤声,只聚在一处,注意事态发展。 眼见着日头落下山去,天色暗了下来。山上百多桌酒席狼藉一片,也无人收拾。有些耐不住饥饿之人就着残羹吃些剩饭,哄饱肚子。多数人都陪丁不立坐在一处,静等三更天至,好突围下山。 唐文杰忽然想到,自己想到会趁夜色突围,韩谦自然也会想到趁夜色攻山。当下将此疑虑对丁不立讲了,丁不立道:“此山势险峻,易守不易攻。再说那元狗都统先上山击毙焦炳坤,灭了咱们志气,又乘乱烧了山上粮仓,断了山上的饮食,后又派人上山诱降,估摸着他的用意是一个‘困’字,若不然直接乘夜进攻便是,何必要费这些周折?咱们现在只须坐等三更,待蒋大哥过来救应。底下元军只会加紧防守,绝不会攻上山来。” 唐文杰闻之有理,遂放下心来。丁不立又道:“只是那本焦炳坤所录山上众人的名册,不能落入内四海人的手里,他日若以此作为要挟,会累多人遭殃。可惜我薛大哥此刻不在山上,我也想不出个法子从他们手里夺来。” 唐文杰道:“山上人手虽多,可心不齐,不然以三老峰近千帮众会同数百各路英雄,岂能让他百余人如此嚣张。” 丁不立周围众人面色均是一惭。丁不立摆手道:“这会儿说这些没用的作甚,徒增气恼。” 说话间天色已暗,忽闻山下数声响箭射到天上。山上众人正不知缘故,只听冯定远高叫道:“我内四海援兵来也!” 过不多时之间山下防守的洪泽汪勇引数人冲了上来,叫道:“救兵已至,山下元兵阵脚被冲乱,林子中喊杀一片,正是突围的大好时候,大伙儿一同下山去罢。” 冯定远将刀一举,高声喝道:“请大伙儿下山共同杀贼!”说罢先自引领内四海百余人众杀向山下。 山上群雄听说内四海援兵到了,又见冯定远等人已率先杀出。众人都急于脱身,有数人呐喊一声,跟着内四海身后杀出。有人一动,山上豪杰犹如潮水一般,纷纷向山下涌去。史济等人亦是只想脱身,与曹池商议一句,带领三老峰帮众跟着奔出。只是山路本不宽敞,众人拥挤之下,不少人先被挤到,后人踩踏过去,伤亡大有人在。 丁不立周围有人问道:“丁少侠,咱们是随大伙一同杀下去,还是再等到三更?” 丁不立白眼一翻,道:“既然能走,何必再呆在此。” 那些人听到丁不立并不阻止,早就按捺不住,亦奔下山。 只有唐文杰守在丁不立身边,不敢稍离。丁不立扶桌站起,左右望望山上人已走尽,道:“唐兄,咱们也下山去瞧瞧罢,倘若内四海果真能够杀退官兵,倒能省了咱们的事。” 唐文杰道:“也好。”便扶着丁不立跟在人群最后。刚要下山,忽想起一事,道:“内四海此次上山显然是冲三老峰上金银而来,现在银两尚未到手,怎会就走?” 丁不立反问道:“银两比之性命,那个更重要一些?” 唐文杰道:“自然是性命更加当紧。” 丁不立道:“那不就结了。现在官兵围山,自然要先杀官兵,攻破围势之后,他们内四海人多势众,与众人又有救命之恩,那时再来取银,谁又能挡。” 唐文杰点头称是,扶起丁不立下山。此时月挂山头,格外明亮,山路上的情形倒也看得清晰,往山下看时,只见山路中人头攒动,刀枪齐举过顶。呐喊之声在夜间听来极为雄壮,大家此刻都是一般心思,只求早下山脱身。只苦了被挤倒的人,有数人被踩成肉泥,另有腿折臂断之人大声呼天叫地,却极少有人理会。 唐文杰小心翼翼绕开受伤之人,远远跟在人群后面。未及山腰,忽见山下人流返潮上山。不断有人大声呼喊道:“山下官兵弓矢太强,冲不出去,前头的兄弟伤亡惨重,快些回头上山!” 只是后面人群向前拥挤,一时守不住脚步;而山下的人挡不住弓矢,急于上山。一进一退之中无人整治秩序,崎岖山路上顿时乱成一团,人被挤倒的更多,更有山下脾气暴躁者见人流阻止不住,竟而拔刀相向。一来二去,山上群豪先自杀成一片,一时叫骂声、哭喊声一阵纷糟。 唐文杰扶丁不立行走不便,恐怕群雄慌乱回山时挤到他两人,仰头见山路边峭壁有一块凸出岩石,估摸能容下两人身子,便托起丁不立跃到那岩石上面,借着月色往下面看去:只见上山人群与下山人群汇集处刀枪齐舞,血肉横飞,武功低微者被击倒后,在乱脚践踏下转瞬即亡。面对这般一副惨象,唐文杰与丁不立同叹一声,齐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丁不立道:“我薛大哥料到官兵会以弓矢手封山,看来一点不错。这一来又是大大杀了咱们的威风,令 人斗志更丧。” 唐文杰想到韩谦此次围山,用计之缜密,考虑之周全,不由心中打了个冷战。而妻妹云珊与他一起,定会被他轻易哄住,时间长久,对她总没有好处。再说韩谦与云龙山结下血仇,又如何罢了。 丁不立见唐文杰默不作声,只道他心中沮丧,便道:“其实也不必太过担忧,有蒋大哥、薛大哥在山下救应,总不至于被困死山上。” 唐文杰问道:“若蒋薛两位此时便在山下,现今正是大好时机,为何不见他两位行动?” 丁不立道:“想必薛大哥已经有了更好的计策,才不急于此时。” 唐文杰又道:“可眼下山上好汉损失甚重,正是急需救应之时,咱们还是想个法子助他们一些才好。” 丁不立道:“现在下面乱哄哄的,他们都杀红了眼睛,你我下去不过徒自送死,别无益处。更何况这些人危急时胆小怕死,逃命时又拼命贪生,似这等人,死了也就死了,一点也不可惜。” 唐文杰闻言一惊,心道这怎么说底下是千余条性命,若能加以收拢训练,亦是不小的一支力量,就在山上相互残杀而死,却是可惜。可又如丁不立所言,现在底下人都杀红了眼,自己下去,若不杀人,必被人杀,徒劳而无益,当下心中一点办法也是没有。 却说冯定远等内四海百余人冲杀最前,刚至山脚,便被一阵激射压住,死伤须臾过半。急忙回山时有被山上涌下的人群顶住,急切中上下不得,又不片刻手下人手十损七八。待陈龙斌等亮出兵刃,一路向山上挤杀过去,与山中群豪一阵乱杀之后,所带上山人众已所剩无几,还各挂伤在身。好容易冲回山上空僻处,盘点自己人手,除冯定远、陈龙斌、许贺、汪勇几名头目外,所存帮众不过只有十余人。 其余上山群雄及三老峰帮众被拥挤踩死践伤、后又互相厮杀中损失更不在少数。有人想到此事全因内四海等人哄闹所致,心绪俱不能平息,又看到他们所存人手不多,有人叫喊道:“内四海到底有何居心?先是作势引咱们下山,未及山下又返身折回,砍杀这么许多弟兄。莫不成真是元廷派上来的奸细!”他话语出口,众人立即呼应,质疑声音纷起。 陈龙斌高声骂道:“放你娘的屁!若我等是奸细,又岂能冲在最前?要说折损人手,我们内四海死的弟兄又比谁少了。” 却有人道:“你们既不知山下因何事骚乱,为何不问青红皂白便往下冲,连累许多人因此丢了性命?” 冯定远道:“谁说山下接应的不是我内四海中人。只是不曾料到狗官兵防备如此严密,才折了这一阵。” 另有人道:“不管怎么说,你们四帮人众无理砍杀这么多人,便是大过。” 陈龙斌指他大骂道:“老子平日无理杀得人多了,杀了便杀了,你儿子还要怎样!” 那人高声叫道:“你们平日里欺弱凌孤,那就罢了。现今在我们两湖江浙的豪杰面前还要再耍威风,咱们现在便要为无辜惨死的弟兄讨个公道!” 山上群雄老早便窝了一肚子憋闷,听到那人高呼,立即齐声和应。纷纷执刀持剑将内四海所存的十多人团团围住。 冯定远见形势不妙,狰狞一笑道:“耍光棍么?咱们可也不怕。”说罢将手臂一抬,月光下一阵银光射出,顿见数十人惨叫跌出。 第十章 不做大哥好多年(一) 有人失声叫道:“这厮放了暗器,大家快闪!”众人急忙向后退去,却见那些中了暗器的倒地后叫苦不迭,有一人惨呼道:“这厮暗器上淬了毒!”众人闻言更加惊惧,慌乱中离内四海众人再远了些。 只见中了暗器之人在地翻滚片刻,旋即不动,想是毒发攻心而亡。众人见那暗器竟含如此剧毒,心中都是又恨又怕,可也不敢再度逼近。 陈龙斌哈哈笑道:“冯大哥的一招‘袖里乾坤’好事厉害,兄弟今晚可开了眼界。” 冯定远亦笑道:“我这牛毛银须上的毒可是用蟾酥、豚胆、蛇液、鳄泪精炼而成,药物名贵难得也就罢了,可贵之处就在此毒无药可解。诸位还有谁要来试试?” 众人见他说的得意,俱怒目相向,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任是气炸了胸膛,可惧怕冯定远暗器了得,无人再敢妄动,只将内四海的十余人远远围住。 双方僵持间,唐文杰扶丁不立步上山来。唐文杰开始并未望见那数十人中毒身亡的惨象,只道:“刚才我下山打探了一下,确实是有救兵过来接应,只是被官兵阻住,而咱们又被弓箭射住,冲不出去。只见他们厮杀了一阵,已经退去了。”见众人都不做声,以为是心中沮丧,安慰大家道:“不过咱们另有援兵,想来突围不难,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心。” 说话上得山来,方见到那数十人横尸当场,心中先是一惊,又见尸体上均未见外伤,便上前翻开几具尸体察看,触手处体温尚存,想是刚死不久;再看死者表情显得十分苦楚,面部呈青紫颜色,心中一骇说道:“这些人乃是中剧毒而死,是谁在山上使这般毒辣的下作手段?” 未听有人答话,冯定远悠然说道:“我们好心引领他们突围下山,不料被官兵长弓强矢阻回,我们弟兄伤亡殆尽。这山上的人物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恩将仇报,要将咱们乱刀砍了,这不太合情理罢?无奈之下,我只好略加使了些手段,让他们知道内四海的厉害。” 陈龙斌亦道:“向来只有咱们内四海欺负别人,还没有谁敢欺负到咱们头上。谁还不服,不妨过来领教一下。” 丁不立见他嚣张,呵呵一笑道:“内四海果然好生厉害:人家上山挑衅时将头钻进裤裆里,下山突围时有被人家射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这都是内四海的绝顶厉害之处,将来大家在江湖上传说出去,你们内四海四帮徒众脸上大大增光呐。” 唐文杰听说竟是内四海中人下的毒手,惊怒交加,俯身捡起一柄遗落一旁的长剑,道:“现在危急关头,咱们大伙本应同舟共济,齐闯难关。偏生你们这些祸患上山,屡下杀手,还用令人不齿的手段来对付英雄豪杰。也罢,我便来领教领教你们的厉害手段。” 冯定远见唐文杰就要动手,亦将手臂抬起。所对向他手臂之人急忙四下散开,唯恐被他暗器一个不小心射到自己身上。又听李大叫喊一声道:“唐兄弟,你还是且忍上一忍罢,这厮袖里暗藏机括,那劳什子暗器射出来多如牛毛一般,躲也没个躲处。反正事已至此,你也不要意气用事,白白搭进去自己的一条性命!” 唐文杰正自彷徨间,丁不立说道:“今晚之事,以此为止,以后大家各走各路,谁也不要来惹谁。唐兄,咱们下山候着去罢,和这些人呆在一处,令人气煞。” 唐文杰将剑背回肩后,指冯定远等人说道:“你等多行不义之事,来日必遭报应。纵使人不报应,天也要报应!”当说到“纵使人不报应,天也要报应时”,想到那晚在荒岭时曾对明芷初也说起过,念及在农舍分别时明芷初的殷切柔光及深情言语,不由心中竟是一甜。 冯定远只冷冷哼了一声,并不回话。 唐文杰也不再多说,搀扶丁不立往山下行去。山上众人只道丁不立有突围之计,亦纷纷跟着,这次大家都晓得山下官兵的弓矢厉害,便将蓬下的酒桌掀了,带上桌板,用以来挡箭矢。 众人到了山脚,各找隐蔽处将身子藏起。唐文杰探头望望月色,已然二更将尽,心知三更时会有一场冲杀,心底打不住有些紧张。众人似乎都是同样心思,此时虽有逾千人在山脚潜伏,竟一点声音都无,止有虫鸣声不断。 夜空中不时有黑云将月光掩去,忽明忽暗之间,大家都觉得这段时间极其难熬。 而山下亦是静悄悄地一片,不闻人马嘈杂,不见灯烛火把。唐文杰想到不久前下面林木中还是万箭齐发,喊杀震天,现下却静若无人,不知晓的还以为山下官兵已撤光,心中更对韩谦的指挥调度佩服三分。 又一次月破云绺,银色月华洒下,天地间一片寂寥。忽见对面林中飞跃出几条身影,直奔山脚而来。稍后片刻,林中又有数条身影跃出,追着前面人影赶去。而林中开始出现动静,似有人在大声喊叫。 山脚隐伏众人见黑影正往山脚奔来,立马打起精神,凝神注视,正猜不透来者何人,是何用意时,只见前面的几条身影到山脚上山路径处停了下来。刚刚回转身子,后面追赶的数条身影先后赶至,距离前者不足两丈处站定,只听追赶中为首一人道:“朋友,咱们认亏了,请你将人放了,有事都好商量。” 唐文杰距山脚最近,听到那人开口讲话,心中一惊:原来追赶中这为首的就是白日里上山的那蒙面之人,听他此时低声下气与人说话,知道是有极重要的人被对方劫持。不由对前面的那几人好生钦佩,竟能在敌人重兵之中将人活捉出来。他正猜测会是谁有这般本领时,丁不立低声说道:“我蒋大哥、薛大哥到了。” 唐文杰仔细再瞅,见前面共有三人,其中两人分别抠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只听有一人道:“事情倒不难商量,只要你们收兵,咱们即便放人,两下扯平。”唐文杰听他声音,正是曾见过一面的云龙山薛礼。 那蒙纱之人颓声说道:“咱们这回事栽在你们手里了,两位武艺高明,出入我军中如同无人之境,还请能留下个万儿来,让老夫输个明白。” 又听另一雄壮声音说道:“这位朋友也不必丧气,我们不过乘虚而入,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擒得此人。不过你们自也不凡,能以数百兵马困住千余好汉,很是难得。现下困局未解,胜负尚且不明,朋友又何必过早言败。”那话音虽不甚大,却中气十足,唐文杰听在耳里极为清晰,这说话之人正是蒋正山了。 蒙纱之人听到蒋正山讲话,默了片刻,方缓缓说道:“原来你是‘中原大侠’蒋正山,怪不得会有这般本事,白日里两度发啸之人便是你罢?” 蒋正山一愣,道:“原来竟是位相熟的朋友,我一开口讲话便被你猜到身份。不过你是哪一位我倒没有看出来,这一场我算是输了。” 蒙纱之人见蒋正山并不否认在白日里两度发啸,叹了一声说道:“一别十数年不见,你的功力有长进了不少啊,放眼当今天下,怕是罕有你的对手了。” 蒋正山道:“朋友誉之过矣,许多高手能人隐居修身,才显得我出来,不过是矮子群众挑将军。这位朋友对我了解甚深,恕蒋某眼拙,着实认不出你是那方高人,还望见告。” 唐文杰与丁不立相望一眼,心中想道:看来蒋正山与那蒙纱之人之间熟识,眼下要紧当头,两人竟套起交情来了。 只听蒙纱之人嘶声说道:“我本就是死过之人,你便把我当成死人罢。” 薛礼呵呵一笑道:“你或许死过,但这人可不曾死,是否也要死上一回?”说罢将扣在手中那人往前一推。那人似乎被制住穴道,此时低垂着头说不出话来。 蒙纱之人忙道:“你们即将都统大人扣住为质,我也没有法子想。不过我既已答允收兵,就绝不会再为难你们。” 唐文杰心道:原来这被捉住之人竟是韩谦! 却听薛礼淡淡说道:“为难我们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一掌击毙这人 ,料你们也捉不到我们。只是现时山上有不少人手被你们使诡计困住脱不了身,让人好生为难。” 蒙纱之人道:“军中大事我可做不了主。” 薛礼道:“那倒也是,以此一人性命换得山上千余人性命也是划得来。” 蒙纱之人愣了片刻,忽哑声道:“蒋正山,这人你杀他不得。” 蒋正山一怔说道:“为何杀不得?我平生杀人无算,还在乎一个元军都统?” 蒙纱之人道:“我说你杀不得就是杀不得,不然你将悔恨终生!” 蒋正山道:“我做事只讲无愧于心,可从不曾后悔过。” 薛礼笑道:“蒋大哥杀不得,可不知道我杀得杀不得?” 蒙纱之人摇头叹道:“蒋正山自然也不会让你杀他。” 只听蒙纱之人身后一粗狂声音说道:“白师傅,现在韩都统落在他们手里毫无反抗之力,他们一不高兴就动可下手,你又为何说他们不敢杀?”说话之人乃是“武痴”忽尔弥,他在山上与丁不立拼斗多时,身上中剑虽也不少,但丁不立乃是用剑尖打穴,兼之忽尔弥皮厚,能值得他当场酸痛无力,待下得山来,大绝真人为他推宫过血,不多时便已恢复过来,是以伤势要较之丁不立为轻。 却说蒋正山听忽尔弥称那蒙纱之人为“白师傅”,心头灵光一闪,惊问道:“你莫非是江淮白家的白寒冬?金陵一战你不是已经为国捐躯了么,怎地又做了朝廷鹰犬?” 蒙纱之人惨然一笑,道:“蒋大侠见识果然不凡,被别人一点便猜出我的身份。不错,我便是白寒冬。我说过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便是死在了金陵之战。” 蒋正山愈加惊奇道:“十多年不见,大家都道你一家都于金陵一役中殒命,原来竟逃得性命屈膝投了朝廷。只是这些年你的变化怎地如此之大?从声音身形中我已认不出你来了。” 蒙纱之人叹了一声道:“死过的人能和活着的人一样么?我在北方亦听说你们兄弟命丧于崖山海战,现在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么。” 蒋正山亦是长叹一声,道:“崖山海战时我宋朝君臣伏尸十万,而我未能舍身成仁,至今仍引以为憾,只求能留此残躯,再为国为民略尽绵薄之力。”默了片刻,又道:“白兄,你我也算相知,而你的武学修养也是我所推崇寥寥数人之一。不想一别十数年,只道已是阴阳相隔,不料今晚竟以这等方式相见,不可不畏上天造化。白兄,有一件事我不得不问你一问,望看在往日情分上,能够告知。” 白寒冬道:“你不必开口相询,我自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 蒋正山道:“白兄知我,还请相告。” 白寒冬略沉了一沉,缓缓伸手指韩谦说道:“我说你杀不得此人,难道你心中还不明了么?” 蒋正山闻言一凛,语音竟微微有些颤抖,道:“你说此人竟是……竟是……” 白寒冬道:“你若不信,何不仔细端详端详。” 蒋正山似捺不住胸中激动,一把将韩谦拉至身边,借着月光盯住细瞧,夜间虽看不清晰,却依稀见他浓眉大眼,宽额后唇,眉目之间像极了一人。心中顿生了无限爱怜,还要再看,只听薛礼大叫一声道:“蒋大哥小心!”蒋正山急忙抬头看时,原来白寒冬竟乘他低头分神之机,拍掌打来。而薛礼将手中折扇一合,倒持扇身迎上。 薛礼本就以打穴功夫见长,最擅贴身打斗。他手中所持那把折扇扇骨乃是用精铁打铸,握在手里正如判官笔之类兵器,专点周身三十六处大穴。饶是白寒冬掌法精绝,数招之内竟被薛礼逼成平手。但白寒冬毕竟内功精湛,每掌劈出必挟凌厉掌风,以致薛礼每接一招都颇为费力,十合未出,便已大处下风。 白寒冬又是一掌劈出,掌风笼住薛礼全身,却向大绝真人等嘶声叫道:“快点救回韩都统!” 大绝真人等本来就畏惧蒋正山武艺高卓,再者韩谦在他手里,投鼠忌器,是以不敢攻上,此时听了白寒冬呵斥,只有硬着头皮挺剑刺出;云翔鹤、弓战、忽尔弥也各持兵器跟上。 蒋正山俯身将韩谦放于地上,转身向大绝真人等一望。之间蒋正山目光在深夜中犹寒光闪烁,知道此人内力之深已不可测。竟被他一望之下,俱停住了脚步,无人敢上前喂招。 白寒冬见状怒骂一声,弃了已经气力不支的薛礼,挥出一掌向蒋正山击去。 蒋正山亦出一掌相迎,两掌相交,竟悄无声息。蒋正山上身颤了一颤,道:“好霸道的风雷掌!” 第十章 不做大哥好多年(二) 只见两只肉掌对击之后,并不分离,想是两人借掌比拼起了内力。其时白寒冬心中吃惊亦是不小:他尽全力打出一掌,蒋正山以单掌相接,不过只是一颤,随即开口讲话,不见有异。他一生对自己掌法极为自负,近十数年来更是一门心思研究掌法,相信较之以前又完善长进不少。此时与蒋正山以内力相拼,自是打起全部精神,将内力排山倒海般攻去。只是见到蒋正山仍是气定神闲,自己内劲强时对方亦强,自己内劲泄时对方亦随之收力。白寒冬心底不由一凉,暗叹道:他竟试探起我的掌力来了。 大绝真人等见他两人比拼内力,一时呈胶着状,便与云翔鹤使了个颜色。云翔鹤心中会意,呼喊一声,与弓战一起向薛礼扑去。大绝真人则转过蒋正山身侧,要去将韩谦救起。 唐文杰见薛礼被云翔鹤两人围攻,不片刻便现象环生,当即起身抽剑向丁不立道:“待我去助薛大哥一臂之力。“说罢人已向山脚处疾奔过而去。 却说蒋正山眼角瞥到大绝真人正欲将韩谦就走,乃一手接白寒冬掌力,另出一手往腰间一抽,取出一条金色软鞭,挥手一抖,只听那鞭梢半空中“啪”地一声脆响,震碎寂山,鞭梢径直向大绝真人身上抽去。 大绝真人听见响动,见鞭梢已经打来,哪敢怠慢,急忙伸剑去挡,那鞭梢仿佛长着眼睛一般,顿将他手中长剑缠住。大绝真人一挣不脱,反觉一股大力由剑身传来,将自己长剑夺去。他怕那鞭梢再度打来,就地一翻,滚到长鞭无法触及之地,方敢站起身来。惊魂未定之际,忽觉后背一麻,顿感浑身酸软,不自主软下身子,坐倒在地。只见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跃过,那身影回过头向他道了一声:“抱歉得紧,你先歇歇罢。” 原来大绝真人一翻一滚后竟落到疾奔而来的唐文杰脚下,唐文杰知道此时强敌环伺,便也顾不了许多,从后面趁他不备制住他身后三处要穴,使他一时动弹不得。 唐文杰一袭得手后不敢稍停,挥剑只取云翔鹤等人而去。云翔鹤乃分身去斗唐文杰,薛礼面前敌手只剩弓战一人,精神随之一长,连攻数招,将局势扳平。 忽尔弥本来只在一旁观战,见到云翔鹤、弓战斗唐文杰、薛礼不下,看得技痒,吼了一声,亦上前加入战团。 唐文杰连接云翔鹤接连十数刺,只觉云翔鹤刺法诡异灵变,自己所使长剑虽较峨嵋刺为长,但被云翔鹤攻进近身,竟被他压着打斗,十数招无力回击。 白寒冬却趁蒋正山挥鞭去打大绝真人之际,连吐三次内劲,奋力将蒋正山掌心逼开,两人各退了一步。白寒冬黯然说道:“我已不是你的对手。” 蒋正山将面色一沉道:“你的掌力较之以前虽多了三分霸道暴戾,却少了八成稳重淳和。十数年前我尚不敢如此硬接你的掌力,而至今日,你以自己最为得意的掌法与我对掌,却要自甘下风,可知道这又是为什么么?” 白寒冬神色一凛,道:“‘无尚神功’终究是被你得到了罢?这些年你从中受益匪浅啊。” 蒋正山摇头道:“那本‘无尚神功’确实曾被我兄弟所得,只是我当时只一心练鞭,只觉天下武功无有能出鞭法之妙,对那本江湖人人称赞的内功心法始终提不起兴趣来;而我那兄弟也是和我一样 ,只是他沉浸于枪法之中,故而我们都没修炼此功。倘若金陵之战延迟数月,可能就把这套心法赠与你了。金陵噩耗传来,大家都道你已经身故,我只道世间再无人能修习这套心法,便将它转交旁人代为保管了。” 白寒冬面露惊色道:“你未修习这套心法,便能在内功上远强过我?” 蒋正山道:“内功上我决计是强不过你。只是崖山海战之后,我兄弟蛰伏民间数年,当中偶有静心之时,养气吐纳之间,方感原来外门功夫始终只可伤残人命,只有内功深湛方可养己及人。可惜那本无上心法已经送人,心有悔意之下,竟也被我悟得一种运力的方法。” 白寒冬道:“你竟能自创武学,了不得啊。” 蒋正山道:“适才与你对掌,我便是用了这种法子。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其实我并没有与你以内力相拼,只不过将你内力转接了过来。你自觉吃力,那是因为你与自己相拼,你强时亦强,弱时亦弱,仅此而已。” 白寒冬叹了一声道:“你还是那般光明磊落,从不占人家半点便宜。” 蒋正山道:“其实若不是你上来便以凶猛内力相摧,心平气和下来与我比拼,又怎会觉察不到?”见白寒冬默思不语,蒋正山又道:“以你们白家的家传掌法、心法,只要加以苦修,所成造诣也不见得就比‘无尚心法’低了,只是你这些年来内功虽长进不少,可惜已入歧途,再不知返,将来必遭自噬!” 白寒冬微微摇头道:“我已经返不了了。” 蒋正山高声道:“咱们都是即将行将就木之人,尘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么?” 白寒冬眼中忽然寒光一闪,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不必再说。现在你的底细已透漏与我知道,难道还有法子胜我么?” 蒋正山淡淡一笑,道:“掌法或胜不了你,鞭法却不一定。” 白寒冬道:“你的乾坤双鞭套路我又何尝不是熟稔于胸,真要拼斗下来,三五百合只怕分不出胜负罢?”见蒋正山点头示许,又道:“现在也不必再斗,你有人质在手,便是我等栽了,你解开韩都统的穴道,只要有他一声令下,即可放山上人马离去。” 蒋正山道:“也好。”说罢长鞭连挥,却打向云翔鹤等人,只见他一鞭击落云翔鹤手中峨嵋刺,又一鞭击落弓战、忽尔弥手中兵器。三人大骇之下,急忙向后跃去,薛礼、唐文杰也不追击,退回蒋正山身畔。 唐文杰躬身向蒋正山行礼道:“唐文杰见过蒋大侠。” 蒋正山点头道:“是唐贤侄,很好,很好。” 只听忽尔弥粗声大叫道:“这人好是厉害,一鞭子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云翔鹤、弓战二人退后站立,却向蒋正山抱拳道:“蒋大侠好厉害的鞭法!我等佩服。”说罢一齐退到白寒冬身后。 蒋正山平托右手道:“你等已不是寻常江湖人物,无须与我以江湖之礼相见。唉,只可惜了云家和天马堂近百年来的名声。” 云翔鹤知道蒋正山说他投靠朝廷之事,又见他已从自己身法中窥出家门派别,面上一惭,垂头不语。 蒋正山有扫了大绝真人一眼道:“‘乐生门’何时出现了你这样一位人物,比之后辈亦尚不如。” 大绝真人见蒋正山黑夜中仍现目光灼灼,说出的话他听在心里,又羞又愤,知道蒋正山是在拿唐文杰来比自己。气急之下,一股丹田真气直往上冲,竟自行解开了被唐文杰封住的穴道,站立了起来,慢慢走到白寒冬身后。 唐文杰倒并未听师父说起过自己武功是属“乐生门”一派,但见到大绝真人能在短时自行冲穴,大为吃惊,亦是想到他与自己所修内功路数大有渊源。只是在山顶时大绝真人与白寒冬曾有短暂对话诉说了身份,他当时正为蒋正山啸声所痴迷,并未听到耳中。 蒋正山亦略带惊奇,却不再搭理大绝真人。俯身托起韩谦,伸掌往他后背一拍,只听韩谦“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白寒冬忙道:“韩都统,现在你落入敌人手里,而对手武艺高超,咱们没有法子想。但他们要你撤兵放人,即可放你走,你看怎么办才好?” 韩谦直起了头,缓缓说道:“我本来就是让他们只要弃械投首,便饶过不杀的。” 薛礼嘿嘿一笑道:“你小子到现在还如此嘴硬么,我来问你,那首批下山的人中,除了你事先安排上去的卧隐,剩下的三十八人除去一人被你重新指使上山劝降,还有三十七人都哪里去了?” 唐文杰一惊道:“原来这厮是用化整为零 的法子,把山上群雄诱下来再逐一杀之,这一手果真狠毒!” 白寒冬面上一沉,道:“韩都统,事到如今咱们便认栽了罢。他们即将此事打探清楚,多说也是无用,你只说收兵还是不收兵罢?” 韩谦沉默片刻,忽而问道:“白师傅,适才我听你说道这人不会杀我,到底是什么缘由?” 白寒冬道:“那是我一时情急扯得幌子。” 韩谦轻轻“哦”了一声,道:“那依你说他是真的不会杀我了。” 白寒冬面上一僵,道:“蒋正山或许不会,别人就不知道了。” 韩谦微微一笑道:“我只说我会骗人,不想你白师傅平日里寡言少语,竟然也会骗人。”却又扭头望向唐文杰道:“唐兄,你说过江郎山上杀害杨恭祖之人如若是我,便绝不放过我。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尽可过来杀了我罢。” 唐文杰道:“杨大哥乃是云龙山上的好汉,现今有云龙山蒋大侠与薛大侠在此,何须我亲自动手。” 蒋正山、薛礼闻言齐变色道:“原来杨恭祖是折在你手!” 韩谦冷笑一声道:“什么云龙山的好汉,我看也不过是一群脓包!” 薛礼气急,一扇戳在韩谦腰眼之上。韩谦叫了一声,顿时软倒在地。韩谦拎住他后襟提将起来,厉声喝道:“看来你小子是一心寻死的了?” 韩谦吸了几口凉气,忍痛抬头望了望薛礼道:“死在你的手里,没地污了我。” 薛礼道:“要死还挑挑拣拣的么?不过你心里若是那点不服气不妨说出来,不必酸溜溜自作高洁。” 韩谦道:“要让我服气,便公公平平与我打上一场,你若用真实功夫赢得了我,我死在你的手里也算值了。” 薛礼闻言哈哈一笑道:“你莫要用言语赚我,正所谓拳脚小功夫,胸怀大丈夫。你若真要公平,便放山上群雄下来,咱们两军对阵,倒是看谁能取胜。” 蒋正山却道:“便是你们两个过招,不出三十合,薛兄弟必能制你于死地。不过你若要乘此脱逃,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韩谦知道用计无法激两人放他,有沉吟了片刻,才道:“也罢,事到如今我也无计可施。可你们以我一人性命换取山上千余条性命,这便宜未免占得太大了些;更何况我就是放了山上群贼,你们还是要杀我为你们兄弟报仇,我命悬你手,倒时能有什么法子?” 白寒冬道:“韩都统放心,中原大侠蒋正山一诺千金,这几十年大侠的名号可不是白白叫的,他若说放你,必会放你。” 韩谦道:“中原大侠虽守诺如金,旁人却未必。” 薛礼道:“你不必再用言语来挤兑我,我云龙山中人岂像你蛮夷那般无赖。” 唐文杰道:“我自也不会杀你。” 蒋正山亦道:“我保证别人全伤不到你。” 韩谦道:“有两位这句话,我便放下心来了。只是……心里还是觉得这笔交易不太划得来。” 蒋正山面色微变,仍平静问道:“那依你说到底要怎样才划得来?” 韩谦忽提高声音说道:“我要三位应承下来,三年之内皆不准害我!” 蒋正山当即应允道:“好,我不杀你。” 薛礼暗自寻思韩谦这手用意深远:他居朝堂为官,自己却为草莽山寇,日后若是他率兵来剿,就因近日誓言,便束缚了自己手脚,做事可为难了许多,可现今蒋正山已经应允了下来,自己也不好再辩说,只得说道:“也罢,只要你今日收兵放了山上群众,三年之内我绝不杀你。” 唐文杰高声说道:“韩谦,就算我不杀你,可你应要知道:江湖之中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能杀你之人何止千百,只要你坏事做绝,早晚会有人来取你性命!” 韩谦笑道:“不劳唐兄费心为小弟打算那么长久。蒋大侠,你把我好怀中兵符取出交与白师傅,让官兵们收兵先去,你再让山上的人物下来,免得再生冲杀。” 蒋正山闻言正要伸手往韩谦怀中摸去,薛礼叫声“且慢!”,上前倒持扇柄挑开韩谦外衣,见他内身尚着金甲,却无异常,这才伸手在他贴身衣中取出兵符,抛与白寒冬。 白寒冬将兵符递交与忽尔弥,低声用蒙语诉说几句,忽尔弥转身去了。大绝真人等却与白寒冬守在蒋正山周围,寸步不敢稍离。 蒋正山见白寒冬神情焦虑,只道他是在担忧韩谦性命,心中愈加相信这韩谦乃是自己所亲近之人。见林中不多时脚步声响,便向白寒冬道:“白兄,有一句话本不应由我来问,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是以还要问你一问。” 白寒冬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事难以忘怀,好罢,你想知道什么?” 蒋正山轻轻一咳,道:“清秋弟妹她……尚在人世么?” 白寒冬将头一垂,语音嘶哑中带着无限悲凉道:“金陵城破之日,清秋她便已……” 蒋正山听他话音,知道所询之人已然遭遇不测,不自主只觉喉咙一哽,想说的话竟说不出口。想到近二十余年来竭力奋斗,到头来不过落到这样一番下场,忍不住两滴英雄泪滚出了眼眶,只是夜色之下别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