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歌》 第一章 又是生产队下午放工的时间。 在三里屯场院东的池塘边。 放工路上的王大嫂子推着架子车,对正在池塘边洗衣服的小媳妇刘翠花说:“下雨了,别洗了,快走吧!” “走,走,走。”刘翠花答应着看了看天。 雨越下越紧。 王大嫂子放下架子车,来到刘翠花身旁,神色紧张地说:“翠花啊,知道不?咱三里屯出了件大事。” “啥大事?咱这屯子里的人还不是一天天的吃饭,上生产队干活,睡觉,抱老婆,生孩子,还有啥大事?”刘翠花不以为然地说。 王大嫂子像着急了一样,又向刘翠花靠近了一步,伸长了脖子,皱着眉头:“我是说刘长庚死了!”王大嫂子的声音也比刚才高了些。 刘翠花听到后,说道:“啥——?”她手中的活也停下了,“咋死的?啥时候?” 王大嫂子叹了口气:“唉!好人不长命,今晌午在西坡,刘长庚开着咱队里的那个五零拖拉机往回拉玉米棒子,刚到地头上那拖拉机坏了。他在修车时,车胎突然爆炸,据说正击中心脏。当时还有口气,可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就不行了。唉!咱这队长真是没过天好日子就……”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好像是为刘长庚的死感到悲伤。秋风使劲地摇曳着树上没有落下来的黄叶,好像是为刘长庚送行。乌云压得很低,使人透不过气来。天阴得很沉,很黑,看不到一丝光亮。走在放工路上的人们都在议论着刘长庚的事,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被悲伤占据了。虽然在下雨,他们走路的脚步却放得很慢。 “长庚是个好人,好队长,好人哪!咋说死就死了呢?” “咱这三里屯没有长庚队长,现在大家都在外面要饭呢?还有今天这样?” “长庚英年早逝,可惜呀!” “可不是吗?长庚走了,他们一家老小咋过?” 众人议论纷纷,无不为长庚的死感到痛心。 刘长庚十三岁丧父,他是长子,下有两个弟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去世,他就辍学挑起家庭的重担。他人长得气宇轩昂,相貌堂堂,为人厚道,且又能干,庄稼活无一不精。说起他的能干,乡亲们都啧啧称赞。为了拉扯两个弟弟他直到二十六岁才和大柳庄的柳香结了婚。大前年他又当上了三里屯的生产队长,三里屯人口少,七十来户,老少共三百来人,就一个生产队。当上队长以后他干活更卖命了。 穷,都穷,没有贫富之分。吃不上饭,都吃不上饭。有不少女人向生产队请假说是去赶个远集,其实是带着孩子到别的公社要饭去了。她们为了不让生产队发现必须下午返回。没办法,人总得活着。刘长庚当上队长以后,为了让三里屯的人都能吃上饭,他农闲的时候带领众乡亲开荒种地,挖沟修路,打井修渠。光开出的荒地就有八十多亩,相当于三里屯总耕地的四分之一。以前的三里屯靠天吃饭,一旦遇上春旱秋涝,全村老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种下的希望化为泡影。在刘长庚的带领下,在三里屯的田地里打出机井和大口井三十多眼,又修了排水沟、灌溉渠。三里屯在短短的三年里大变了样,乡亲们基本上都吃上饭了,不管是细粮还是粗粮。然而,刘长庚总把自己的工分记在家里比较困难的人的工分本上,自己家里一日三餐还有一顿是稀的。 刘长庚死了,他的死给乡亲们带来的是悲痛,而给他的家里带来的是晴天霹雳,是天崩地裂,是无法拯救的灾难。 雨不大不小地下着,落在身上经风一吹,使人感到深秋的寒意。三里屯刘长庚家,三间土坯小屋。从屋里传来一阵阵哭声,屋里挤满了人。长庚的尸体停放在堂屋中的一张破床上,刘长庚的寿衣还是平时穿的一套带着好几层补丁的黄军装,唯独脚上换上了新布鞋,脸被一张黄裱纸盖住了。 他的妻子柳香抱着他的脖子,使劲地摇晃着,哭喊着:“长庚啊!你醒醒……看我一眼哪……天哪!长庚,不要丢下我和孩子们……,你走了教我们怎么活呀……”她一阵哽咽,双腿一软,昏了过去。众人把她抢救过来,然后她又是一阵大哭。 刘长庚的母亲已经年逾花甲,白发苍苍,泪水沿着她那铭刻岁月沧桑的皱纹往下流淌着。她嘴里喊着长庚的名字,左手领着长庚的二女儿小凤,右手领着长庚的儿子毛毛。小凤四岁,毛毛才一生日多,这两个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难过。长庚的大女儿大凤七岁了,虽然不知道父亲的去世意味着什么,但明白自己的亲人不在了,她一个人倚在东房门的门框上默默地流泪。 “老天爷啊!……要死让我去死吧,让长庚回来……长庚还很年轻呀——!天爷啊!你睁睁眼吧……”长庚他娘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拍打着膝盖撕心裂肺地哭个不停。那两个小点的孩子被奶奶的这一举动吓坏了,一下子哭起奶奶来了。 柳香没有话,只是一个劲地哭,她才二十九岁,能不哭?哭的是丈夫的死,哭的是三个没爹的孩子,哭的是自己以后的路,哭的是这个家。长庚的两个兄弟及弟媳、左邻右舍在堂屋里也都哭成了一团。 一阵阵的哭喊声飘出了这三间小屋,飘出了三里屯,穿过乌云飘向更远的地方。这三间小屋已盛不下再多的人了,众乡亲在院子里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着,他们中有长庚的父辈、祖辈。 屋里掌起了灯,众人没有一个离去的。雨水顺着院子的阳沟往外流,流到胡同口,侵湿了在这里等爸妈的孩子的鞋。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半空中传来几声夜猫子叫,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胆子小的人听了会头皮发麻。雨停了,众人渐渐离去,三个孩子已睡下,只有柳香和她婆婆在守着长庚。院子里梧桐树叶子上的雨水,还滴滴嗒嗒地往下落着,这每一滴水,不是落在地上,而是打在柳香的心坎上。柳香依然在长庚的尸体旁边坐着,抚摸着长庚已冰冷的手,她那红肿的双眼望着窗外阴沉黑暗的天空。柳香想到过死,她跟长庚结婚这些年来,没吵过架,没拌过嘴,恩恩爱爱。虽说日子不富裕,但也开心,没想到长庚突然撒手而去。她想起了长庚生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长庚嫌头两个孩子是姑娘,他对柳香说:“给我生个儿子吧?有了儿子我干活干得才有劲,姑娘是人家的,以后为我出不上力。” “好,给你生儿子!”柳香答应着。 后来果然生了儿子,长庚甭提多高兴了,每天干活回来不管多累,都要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走上好几圈儿。谁想到,儿子才一岁多长庚就走了。 第二章 柳香用力地挤了挤哭红的双眼,看看桌角上的煤油灯,又看了看安息的长庚,眼泪沿着她的面颊滑落到长庚的手上。 长庚他娘拉着柳香的手说:“凤她娘,别再哭了,哭坏了身子,还有三个孩子呢?命!这都是命……”长庚他娘也哽咽着泣不成声,“长庚他爹死的时候,我也是像你这样没日没夜地哭,可哭完了想想,还得活下去……唉!凤她娘,任命吧,别哭了,熬吧!” 柳香听了婆婆这番话,哭着喊了一声:“娘!”一下子扑进婆婆怀里。婆媳俩人抱头大哭,她们的哭声惊醒了孩子,三个孩子在炕上哭闹了起来。 邻居王大爷和老伴听到哭声又过来劝慰了一番,然后哄孩子们睡下,一直同她们守到天明。 第二日,便是长庚火化。 第三日,出殡。 七天以后的一个下午,三里屯田地里的人们看到了柳香干活的身影,在她身后跟着三个不懂事的孩子。柳香的脸上没有表情,目光看人都是直直的,但穿着打扮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干净净,尽管衣服上是补丁摞补丁。 “凤她娘,队里的麻子会计叫你到场院去一趟。”柳香的三叔公公扛着镢头走过来对柳香说。 柳香答应着拉着三个孩子向生产队的场院走去。 太阳快要落山了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影子远处的地方很淡。深秋的风吹动着发黄的玉米叶子沙沙作响,掩盖了地下的虫叫。偶尔从排水沟边上的草丛里跳出一只蛤蟆,跳到沟旁的路上,发现有人来了又返身跳回水沟里。柳香回来了,没有对众人说什么。别人问她什么事,她只是双目惨然地苦笑着摇摇头,仍然努力的干着手中的活。三个小娃到水沟边捉蛤蟆去了。 收工了,柳香满怀心事地背着毛毛往家走,因为是儿子,是长庚生前最喜欢的孩子,所以柳香更疼他。大凤拉着小凤的手走在母亲的前面。还没到家,小凤就哭喊着说饿,一会儿又哭着让娘背着。小凤是三个孩子中最不听话的一个,可毕竟是个孩子。柳香骂了小凤一顿,小凤闹得更凶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柳香心里不是个滋味,眼泪在眼圈里打了个转没有落下来,她便在小凤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大凤慌忙过来,拉起已哭不出声的小凤,拍了拍小凤身上的土,背起她匆匆地往家走去。 柳香的家里,没什么几件像样的家什,还是柳香结婚时娘家陪送的两个橱子、两个柜子,各放在这三间小屋的东西两间里。正间屋里是长庚祖传的一张树皮颜色的方春桌子,这张桌子上什么也没放,因为再放上一点东西这张桌子就要散架了,这张桌子放在这里,只是个摆设而已。秋天的连阴雨使柳香家的地面很潮湿,因为房子漏雨。用草坯的房顶一般三四年换一回麦秆草,自从他们结婚后,一直没换过。上几年,生产队分的草不够烧的,更不用说是给房子换坯草了。后来,长庚一直忙于队里,没有顾上自己的家。 柳香望着能看见星星的屋顶叹了口气,低下头用手捋起一缕垂在前额的头发夹在耳后,露出她那圆润而姣好的面容。虽然已是三个孩子母亲,但她那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肢,依然保存着婚前的姿态与风韵。尤其是她的脸,还是那么细嫩、光润,散发出玉一般的光泽。只是她的眼神,带了忧伤,眸子里少了些色彩,但无论哪个人,尤其是男人看了她这双眼睛都不会忘记,都会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直到看不见,看不着为止,然后是珍藏在心底,慢慢地回忆。她的身体较婚前略显得丰盈了些,胸部与臀部的丰满更展现出少妇的线条,是一种流畅的带有韵律节奏的曲线美。柳香解开了她的麻花辨,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几乎将她的整个背部盖过来了,这头长发无疑是给曲线增加了对比,使她的丰韵、美丽、动感与光华更突出的表现出来。虽然是一身破旧的衣服,仍然挡不住柳香那种动人的美。 “娘,我要吃棒子面饼子!哼……哼……”不听话的小凤刚到家就哭闹着要吃。 “别闹,听话,娘这就做饭。大凤呀——看着小凤和毛毛。”柳香梳了梳头发,匆匆的洗了把脸,从院里的井中拔了两桶水倒进水缸里准备做饭。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唯一的一点细粮都在给长庚办丧事的时候用光了,现在只剩下半罐地瓜面了,在新玉米没分下来之前,这些地瓜面只够她们娘四个喝粥的了。柳香出神地望着这半罐地瓜面,眼泪“吧嗒”“吧嗒”地落进面罐里,地瓜面上立刻出现了被泪滴砸出的几个小坑。 柳香馏上了中午剩下的两块窝头,熬了一锅粥,火还没烧完,小凤又跑进来要吃的,被柳香用烧火棍打了一下,哼哼着捂着屁股跑出去了。 长庚的二弟刘长辛家。长辛和媳妇王素芹也是刚从地里回来,王素芹在收拾饭菜,她家的饭菜明显的比柳香家好得多,居然是白面馒头,虽然里面夹了些玉米面,仍掩饰不住它对人的诱惑。在灶旁的案板上放着一盘刚切好的萝卜丝。 长辛用毛巾反复地擦着他那张黝黑又长满胡子茬的脸,向王素芹靠近了几步,轻轻地说:“告诉你个事,大嫂要领抚恤金了,可能是一千块钱哩,这下她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王素芹吊起她那双迷人的狐狸眼,瞟了长辛一下,没好气地从鼻孔里挤出一句话:“没事儿别在这儿净放闲屁,赶紧喂猪去!” 长辛没有动,仍旧用毛巾搓着脸,脸上还带着笑,他辩解道:“真的……” 王素芹的双手掐在她那柔弱无骨的水蛇腰上,只见她的樱桃小嘴忽然变得很大,能露出二十颗牙齿,从她跳动的舌头上蹦出几个字来:“你——去——不——去——!”就这一声狮子吼,屋梁上的土都能掉下来,这声音顶风能传出二十里去。 刘长辛听到后浑身一哆嗦,把没有说完的半截话赶紧咽下去了。他飞快地转过身,双手抓起灶台旁的猪食盆子脚不着地地冲到院子里拌猪食去了。 第三章 长庚她娘刘老太太跟二儿子长辛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她住东头两间屋,长辛住西头三间。老太太正在自己屋里给长辛两岁的儿子国柱剥鸡蛋皮。国柱手里拿着一个带壳的鸡蛋,眼巴巴地望着奶奶手里快剥好的那一个。 老太太早已听习惯了二儿媳的叫声,她走出屋门口冲着长辛的屋吆喝道:“柱他娘——又咋的了?” “娘——没事,闹着玩呢——”一种甜美的声音从长辛的屋里打着旋儿飘了出来。老太太瞅了在院子里喂猪的长辛一眼,转身进屋了。 王素芹烧着火在琢磨长辛刚才说过的什么金,还有一千块钱,一千块钱哪!这还了得,一千块钱能买一万斤小麦! “长辛——长辛——长辛快进来!”听王素芹的口气,屋里好像是着火了。 长辛张着两只沾满猪食的手,从院子里不敢多喘一口气地飞进屋里,喘着粗气轻轻地问道:“啥……啥事?” “你刚才说什么一千块钱?”王素芹风情万种地笑着对长辛说。 长辛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说道:“今下午我往场院里送棒子,在场院门口看见王麻子跟大嫂说什么大哥的抚恤金,就是队里要给大嫂一千块钱,新队长还在那儿站着哩!” “为啥不早说?” “是你不让我说嘛?” “好——好——好——,长辛你想想,老大没有了,就柳香能守得住?再说了,以前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分的这家?先把老大分出去,我过门后,我们再和老三分家。这家分的太不公平了,老大先分走了一半,咱和老三每家只分到四分之一。哼!柳香改嫁,东西可以带走那宅子可就带不走喽——!将来还是我们的。抚恤金?绝对不能到她手里!”王素芹的小狐狸眼已眯成了一条线,那樱桃小嘴已歪道耳朵上去了。她往灶里扔了一把柴火,“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往外走。 长辛拉住王素芹的手,惊讶地说道:“干啥去?” 王素芹推开长辛,扔下一句话:“你这没用的东西,正事干不了,窝——囊——废——!” 长辛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张着嘴傻傻地站在那里。 只见王素芹扭动着她那水蛇腰,也不怕将腰扭断,可能是习惯了,就这样一步三扭地来到老太太屋里,“娘——"她嗲声嗲气地说,“您吃了吗?” 刘老太太在逗着国柱玩,回过头对王素芹说:“还没呢。柱他娘,坐吧。” 王素芹拿了个小板凳靠墙坐下了,对儿子国柱说:“柱子听话,让奶奶歇会儿,找你爹玩去。” 小国柱眨了眨眼睛,答应着向西屋跑去。 老太太见王素芹把孩子打发走了,对王素芹说:“国柱他娘,你有事?” 王素芹甜蜜地笑着:“没事。娘,你说大嫂她会不会改嫁?咱这是闲说啊,您千万别当真。” 刘老太太也坐下来,叹了口气说道:“照我们的家风来说,我们祖祖辈辈只要是寡妇的没有改嫁的。我也是年轻就守寡直到如今,我就是柳香的榜样。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王素芹上前拉住老太太的手,深情地说:“娘啊,年代不同了,你那是什么时候?柳香,噢不,大嫂她年轻呀!才二十九,就她那长相那身段能不招人眼?要是改嫁还好说,要是不改嫁……她不是守得住的人,到时候真弄出点事情来,我们小辈倒不怕什么,可您这么大岁数了可不是跟着她丢人吗?娘,你可要想仔细啊!” 老太太皱着眉头说道:“这是我现在最大的心病,被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跟乱麻似的。咳!这可怎么是好啊!” 王素芹听到这里,双目一亮,一丝开心的微笑从她脸上掠过。她挪了挪板凳,向老太太靠得更近了,把脸凑近老太太的耳朵,说道:“娘,您可别为这事发愁,身体要紧啊!她以后愿改嫁就改嫁,不改嫁还是一家人,由她去吧。可您的养老钱可不能在她手里……” “什么养老钱?”老太太打断了王素芹的话问道。 王素芹继续说:“就是因大哥去世的事,队里要给一笔抚恤金,一千块钱哪!不是给你,听说要给大嫂。话说回来了,这抚恤金是大哥的卖命钱,您一个人把仨孩子拉扯大容易吗?可眼下大哥不在了,您可咋办?呜呜……”王素芹一会儿声泪俱下。 老太太说道:“柱他娘,别伤心。我不怕,不是还有你们和老三吗?” 王素芹抹了一把眼泪,着急地对老太太说:“娘啊,这养老钱可是您的啊!您想呀,这钱要是真的到了大嫂手里,她一改嫁,您不是白养大哥一场吗?” 老太太说:“不是长庚还有三个可怜的孩子吗?” 这下王素芹更着急了:“娘,可不能这么说。您再想,大嫂要是改嫁后,三个孩子又会有新爹,就不是咱家的人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是啊,柱他娘你说的也是那么一回事。” 王素芹接上一句:“娘啊,你先找队里把钱要过来再说。” 老太太点点头说道:“我再琢磨琢磨。” 天已黑下来了,没有月亮,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柳香坐在饭桌旁,看着孩子们吃饭,毛毛面食吃得不多,主要还是吃奶,一岁半的孩子按说也该断奶了,因为没吃的,只有吃奶。毛毛吃过奶就在柳香怀里睡着了。大凤看着饭不多,就先让着小凤吃。 柳香抱着毛毛在院子里来回的走着,一边望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叹着气。她想:以后的日子可咋过?没有吃的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年的玉米分下来至少还得十来天,靠自己一个人挣的工分以后怎么能养活三个孩子,孩子慢慢长大吃得会越来越多,这可咋办? 饭桌上两块窝头很快没了踪影。小凤吃饱了,大凤好像还差点。小凤吃完饭后,又吵着让姐姐带她到奶奶家听广播。柳香嘱咐她们早点回来,大凤答应着领着小凤去了。柳香怕毛毛着凉,抱着他进屋了。 柳香把毛毛放在炕上,点起了她家那唯一的一盏小煤油灯,独自坐在灯下想着心事。微弱的灯光把她的面庞在墙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轮廓,灯焰跳动了起来,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跳动了起来。 胡同里传来了几声狗叫,而且越来越近,紧接着就是柳香家的那扇木栅栏门被推开的声音。 “凤她娘,凤她娘。”是婆婆的声音。 “哎。”柳香答应着,端着油灯走到堂屋,把灯放在桌角上,打开屋门向院子里望去,只见婆婆踮着小脚背着半口袋东西走了进来。 “娘,你这是干啥?”柳香说道。 刘老太太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方春桌立刻“吱吱呀呀”地响了几声,垂直的桌腿倾斜了几度。老太太又把东西提起来放到桌子底下,拍了拍手上的玉米面粉,说道:“我听大凤说她没吃饱,我就知道你这边断粮了,我这里还有点棒子面,你先凑合着用,过几天新粮就下来了。” 柳香说:“娘,不用,您的粮食也不多嘛。” 老太太说道:“我好说,孩子们缺了吃的可不行!” 婆媳俩正说着,听到大门外有人喊:“柳香在家吗?” “哎,谁呀?”柳香应了一声。 门外站着队长和麻子会计。这队长是在长庚死后队里新选的,他叫王富年,是村里的文化人,当过兵,见多识广。他四十五六的年纪,胖乎乎的,个子不太高,满脸的胡子茬,一见人脸上就堆满了笑。他头上带着一顶旧得不能再旧的黄军帽,帽子盖已经折成了好几块,身着一套褪得快看不出颜色的军装,脚上的黄胶鞋也没鞋带,鞋上的两只耳朵就向外翘着。 在王富年身后的麻子会计名叫王廷江,因为脸上有麻子,所以人们都叫他王麻子,他的心眼儿比他的麻子要多,乡亲们都说,王麻子脸上的坑是坑人用的。瞧他这一双小扫帚眉,眉毛下面紧挨着的是一双绿豆 粒般大的小眼睛,在滴溜溜地乱转。在他那瘦得可以看清几块骨头的脸上有一个朝天鼻,几乎是没有鼻梁,就两个进出气的孔,在这俩孔下面是一张十分突出的阔嘴,如果没有耳朵挡着,他一笑,两个嘴角就会对了头,整个脑袋就会分成上下两半。在这张阔嘴的周围稀稀拉拉地长了些发黄的老鼠胡子,约有半寸多长,再加上他那又高又瘦的身体,很容易使人想起黄鼠狼。这王麻子年近四十,还是光棍一条,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姐姐,早已嫁人。这人在村里口碑不太好,又懒又馋,好耍嘴皮子,好使小心眼儿,不知咋的最近成了生产队会计。 第四章 “王队长,王会计,快进屋。”柳香说着慌忙地准备座位。 “大娘你也在这儿?”王麻子尖声尖气地对老太太说。 “嗯,你们进屋坐吧。”老太太说道。 大家都坐下了,队长王富年先发话了:“唉!刘队长不在了,你们家确实有困难,这事我们都知道,队里会尽量帮助你们的,毕竟刘队长是咱们三里屯的恩人。这不,队里的同志商议了一下刘队长的抚恤金问题——”王富年说到这儿停住了,看了看王麻子。 王麻子卷了一支旱烟,猛吸了一口,冒出了一团蘑菇云状的烟雾,呛得老太太咳了两声。王麻子从进了屋,眼睛就一刻也没有从柳香的脸上挪开过。 虽然是灯光昏暗,柳香的脸红了,不敢看他一眼,一直在低着头。 王麻子吹了吹烟头上的烟灰,笑着从他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纸包包得不是很严,露出了一叠大团结的角。 王麻子说道:“这一千块钱是咱队里给刘队长家属的。”他说着把钱递给柳香。 一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相当于一家子三四年的开支。 柳香刚伸出手,婆婆刘老太太一把将钱拽了过去。 “这钱应该给我,我儿子死了,抚恤金怎么成了儿媳妇的啦?这是我儿子的卖命钱哪!我养儿容易吗?长庚他还没给我尽过一天孝呢!媳妇早晚要嫁人的,我这孤老婆子可怎么活呀?长庚啊——你走了,不要娘了!”说着,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哭了起来,她双手拍打着大腿,不时用手捏一把鼻涕甩在地上,然后又在脚后跟上擦一把。 老太太这一哭,队长傻眼了,平时脸上的笑容这会儿也在脸上僵硬了,像刻上去的。连心眼多的王麻子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一时也没了主意。 大凤背着小凤回来了,见屋里有外人,奶奶在哭,娘也不高兴,吓得不敢吱声,悄悄的放下小凤领着她跑进里屋,从里屋的门框旁边,露出两个小脑袋在观察着事态的变化。 柳香咬了咬嘴唇抬起头陌生的望着婆婆说道:“娘,这钱我不要了,您老留着吧,也算长庚对你的一点孝心吧!” 老太太甩了一把鼻涕大声说道:“不是你要我要的事,这钱你本就不该要,咱俩谁年纪大,谁该养谁的老,长庚走了,你以后若再改了嫁,我老婆子找谁养活去?” 柳香的眼里立刻噙满了泪水,“娘,你说的对,这钱是该给你。” 王麻子见事情有所平息说到:“好了,好了,大家都不要伤心了,这抚恤金给老的给小的反正跑不出你们家去,谁拿着都一样。” 柳香极不情愿的点点头。 王富年见老太太这么一闹腾,恨不得马上脱身,站起来对柳香说:“柳香啊,以后有什么困难对我说,啊?我们回去了。” 随着胡同里的狗叫声,队长和会计走远了。婆婆也踮着小脚,捏着用油纸包着的一叠大团结没好气地走了。柳香关了院门,来到屋里抱着俩孩子失声的哭了。 一声声的鸡叫惊醒了柳香的噩梦。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秋风吹动着地上的黄叶,吹到墙角,堆了起来,好像是被人扫过的。深秋的风在早上会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邻居们的响动也越来越大,柳香做好了饭,招呼孩子们起来吃饭,大凤给小凤穿好衣服,小凤从炕上跳下来光着脚就向饭桌跑去。 “娘,毛毛又尿下了。”大凤喊道。 柳香过去生气地对毛毛说:“你这小孬种,再尿炕我不打肿你的屁股!”说完抽出褥子拿到院子里去了。 毛毛吓得蹲在炕角的旮旯里,撅着小嘴,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敢出声,也不敢动。 “来,穿上衣服,去吃饭。好了,以后少喝水不就不尿炕了,娘就不打屁股了。”大凤哄着毛毛穿好衣服,给毛毛洗完脸,忙着准备碗筷。 柳香刚揭开了锅盖,小凤从饭桌旁站起来,跑到锅台前跳着叫了起来:“好呀!好呀!今天是棒子面饼子!黑面窝头不好吃,娘,咱家以后天天吃棒子面饼子好吗?”小凤不知好歹地嚷嚷着。 柳香瞅了小凤一眼没作声。 大凤拉了拉小凤,不让她乱说话。 毛毛坐在饭桌前的一个小板凳上,两只脚还够不着地,胳膊撑在饭桌上,一只手里握着一支筷子,也是眼巴巴地望着柳香手中热气腾腾的黄饼子。柳香给孩子们安排好,自已匆匆地吃了一点,就到婆婆家去了。 刘长辛家的大门敞开着,柳香就径直走了进去,一阵阵的笑声从长辛的屋里传了出来,柳香远远地向长辛屋里望了一眼,看见婆婆在长辛屋里坐着,三妯娌顾巧云也在,她们不知说的什么这么开心,屋里的人看见柳香走进来,刚才的笑声嘎然停止。 老三媳妇顾巧云站起来,用白眼珠看着柳香说道:“吆?大嫂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柳香回应了一句。 刘老太太也收起了刚才说笑时的一脸喜悦,换成了一脸的肃穆。 柳香对婆婆说:“娘,我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 婆婆还没来得及说话,二儿媳王素芹皮笑肉不笑地说:“是不是跟咱娘商议一下改嫁的事?” “你!……”柳香气得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没想到自己的妯娌竟然说出这样令人伤心的话。 “不要胡说!”在一旁哄孩子玩的长辛推了王素芹一下。 老太太板着面孔对柳香说:“凤她娘,到我屋里来吧!” 柳香随着婆婆来到婆婆屋里,婆婆关上门。 柳香先说道:“娘,我是说……昨晚上……您不要生我的气。那钱我不该要,还是您说得对。” 老太太坐下了,也递给柳香一个小板凳,愤愤地说道:“我说凤她娘,这事幸亏我碰见,不然的话这事请你还不让我知道呢?这钱你就是让谁说说不该给我?不信咱们上生产队的场院里去吆喝吆喝,让大伙评评理。” 柳香解释道:“娘,你不要误会,我是觉得孩子多,又都这么小,家里又没吃的……” “没吃得?我不是给你送去了吗?我这么大年纪了没人养老找谁去?你不是还可以再嫁人吗?”老太太生气地说。 柳香听到这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掉下来,没想到婆婆也往她心窝上捅刀子。柳香轻轻地摇了摇头,看见婆婆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听不见婆婆说的是什么。她强忍着满腔的悲愤一扭头跑回了家。 第五章 早上,队里上工的哨子响了。人们都匆匆忙忙的来到生产队的场院里等着点名,柳香也拖着三个孩子在这里等着。 秋收秋种时节,人们在田地里忙碌着。远处的庄稼全都收割完了,准备秋耕,只剩下村头上的二十来亩的玉米,只因种的晚才刚刚熟透。 队长也许是照顾柳香,给她分的是一块地头比较短的玉米地。这样,柳香掰满了一筐玉米棒子往地头送,可以省不少力气。大凤或多或少的能帮她娘干一点活,她跷起双脚能掰下棒子来了。柳香看到自己的孩子能干活了,她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想道:村里和大凤一样大的孩子都有爷爷奶奶看着、哄着,自己这三个孩子却没人看。当时分家的时候婆婆就说明白了,婆婆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谁家的孩子也不看。柳香也没有怪过婆婆,只觉得自己命不好,也让孩子们跟着自己受罪。自打长庚死后,她多次想到过自杀,又想想三个可怜的孩子……,为了孩子也得活下去,再苦再累也得坚强的活下去。 小凤带着毛毛在地头上捉蚂蚱,捉了就用草穿起来,穿成一串。三四岁的孩子也捉不到大蚂蚱,全都是一些飞不高蹦不远的小蚂蚱。小凤头上的两只小牛角辫有一只已经散开了,头发显得乱蓬蓬的。她一只手领着毛毛,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串蚂蚱,不眨眼的在草丛里搜索着蚂蚱的踪迹,还不时用拿着蚂蚱的手挠挠她的头发。 这时麻子会计来了。 “大爷,给我烧烧吃。”小凤举着手中的一串蚂蚱对王麻子说。 王麻子摸了摸小凤的头,对她说:“好,等我去找一点豆秸来。” 不一会儿,王麻子拿着一些带着豆角的豆秸走过来,他把小凤的蚂蚱放在上面,点了火。小凤和毛毛蹲在一旁等着吃烧熟的蚂蚱。 “柳香——柳香——”王麻子在地头上伸长了脖子大声地喊着。 柳香挎着一筐玉米棒子从地里走出来,“王会计,你有事?”柳香很有戒备地说。 “嘿嘿……嘿嘿嘿嘿……”王麻子怪笑了几声,然后对柳香说,“我跟你透漏个消息,可别跟其他人说。” 柳香不耐烦地说:“啥事?别绕圈子,你就直说吧。” 王麻子故作姿态地说道:“柳香啊,你可听好了——,国家形势要变了,土地要承包到户。中央说的,我不骗你。党中央说按人分地,如果说一人分一亩地,你们家就是四亩地,你一个人干活就得好好想想了?” 柳香叹了口气说道:“唉!不管形势咋样,我们家的日子过的总是比较艰难。好了,我知道了,我还要干活呢。” 王麻子瞅了瞅四周说道:“柳香,我走了。啊?我走了,你可好好想想,有困难找我啊!”王麻子走的时候还不时地回过头望两眼。 小凤和毛毛刚才捉的那几个小蚂蚱早就吃完了,吃的满嘴是灰,他们又继续在草丛里搜寻着。 长庚去世的打击和过度的劳累使柳香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在田地里她不住地咳嗽。 大凤听到后慌忙跑过来问道:“娘,你咋了?” 柳香咳嗽着说道:“娘没……没事,歇会就好了。” 柳香稍稍喘了口气又干了起来。她心里很清楚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她一天不干活,一家人就一天没饭吃,即便是天天努力地干活,全家也不一定有饭吃。虽然是农历九月里的天气,临近中午的玉米地仍然是十分闷热的。玉米叶子在人们的脸上、手上、会划出一道道不出血的小口子,被汗水一泡,这种感觉是痒痒的痛或是痛痛的痒。玉米秸顶上被晒干的花落到衣领里,更是十分的刺痒。柳香顾不了这么多,孩子是柳香的一切,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为了少走几趟路,多掰些玉米棒子,多挣点工分,她每筐都装得满满的,直到再也装不下一个玉米棒子为止。她挎筐的右胳膊很快就压肿了,没办法,她咬咬牙依然坚持着。大凤也在拼命的从玉米秸上往下掰着棒子,有时跷着脚,用尽全身的力气,整个小身体吊在半空中也掰不下来,她找来镰刀,用镰刀往下砍。她发现这是个好办法,很省力气,她用沾满灰土的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开心地笑了,露出两个小酒窝。 收工了,柳香拖着疲惫的身体,领着孩子往家走去。 刚进胡同口,大凤对柳香说:“娘,俺姥姥来了,俺舅也来了。” 柳香抬起头见到母亲和哥哥来了,“娘!”柳香喊了一声扑进母亲怀里,孩子般的哭了起来。” 按照当地旧俗,像长庚去世,柳香娘家的人一月内是不能到柳香家来的。柳香她娘不放心女儿,也顾不了这么多风俗规矩。 母女俩相拥而泣。柳香的哥哥柳树成让大凤开开门,让孩子们先进了屋。 柳树成长柳香七岁,有文化,是大柳庄小学的民办老师,戴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虽然衣服破旧,但浑身上下仍透着一股书卷气。 柳树成拉了一下正在哭的柳香说:“香啊,别在这儿哭,让邻居们看见了笑话。” “不,我哭,我就哭……”柳香在母亲和哥哥面前耍起了小性子。 柳香她娘虽然不到六十岁,可头发已经斑白,岁月的刀子,在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的皱纹,生活的艰辛使她的背驼了,本来就不算很高的老太太显得又矮了一些。 柳香她娘抚摸着柳香的头发说道:“我的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了。” 柳香哭了一阵子,领着母亲抽泣着进了屋。 孩子们正在吃姥姥带来的油条和咸鸭蛋。 “香啊,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母亲问道。 “娘,我没事,爹好吧。” “你爹好着哩,今头晌和你大嫂子卖猪去了,要不也就来了。你这一个人带着仨孩子吃不上,穿不上的,终归不是办法呀,我看还得想想后路。” “娘,长庚刚去……我就……这不是让村里人笑话吗?” “谁笑话?让她们家死个男人试试!回去我跟你婶子、大娘的说说,让她们给你瞅么着点,有合适的给你说一声。” “娘,别太急了,让我再想想。”柳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老太太好像着急了,说道:“想啥想?回去我就给她们说说去,就这么着。” 吃过午饭,母女俩一直唠叨到下午上工时间。临走时,柳树成塞给柳香二十块钱。 柳香一直在琢磨着母亲说的话。生产队实行单干,不只是真是假?家里没个男人,三个孩子又这么小,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可是,眼下长庚去世还没有一个月,唉!挨吧。就不信能让孩子们饿死!她又想起了长庚,长庚的善良、朴实、能干,长庚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柳香的眼前,长庚生前对柳香的感情太深了,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浪漫,但彼此都很开心。改嫁对柳香来说是天大的罪过,对不起去世的长庚,只要孩子饿不死就决不会改嫁。 第六章 晚上,刘长辛的屋里传出一阵慎人的笑声,吓的树上的夜猫子扑腾着翅膀飞走了,不用说这是王素芹的笑声。屋里的长辛和媳妇王素芹在小板凳上坐着,长辛怀里抱着已经睡着的孩子。 “笑死我了,那小寡妇哭着从你娘屋里跑出去了。你娘怕她没有吃的会改嫁,又怕她拿到了抚恤金后也会改嫁,总之就是怕她改嫁……哼哼,现在你娘把钱拿到手了,也该放心了……你娘都已经六十多岁了,也活不了多少年,那钱还不都是咱的了。你娘隔咱这儿最近了,这叫什么楼台……。什么……月。” “近水楼台先得月。”长辛纠正道。 王素芹又继续眉飞色舞地说:“对,近水楼台先看月!就是你娘这几年不死,我也要把这钱骗过来,攥在我们的手里,一次骗不来,我一点一点地抠过来。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嘘——”长辛做了个手势,示意王素芹小点声,“别让我娘听见。”长辛小声说道。 “没事,她早就睡了。哼!等那小寡妇一改嫁,那宅子不就是我们的了?现在表面上是她的,可她是带不走的。以后,我们可以放些什么柴草啦、粮食啦。如果那房子趴了,我们再盖上新的,这就真正是我们的了。这样咱也省下宅基地钱了,等咱国柱娶媳妇也有新房了。我心里这才叫美呀,那个美呀,美呀,美……”王素芹说着说着,又着魔似的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知道的是因为她高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发疯呢。 在村西南角有五间大瓦房,这是刘家老三刘长壬的家。刘长壬前年冬天结的婚,还没有孩子,长壬在村卫生所里干卫生员。屋里的罩子灯很亮,小俩口躺在炕上,显然是没有睡意。刘长壬长得很白净,胡须可能是刮得很勤,脸上看不出胡子茬,眉毛很浓,眼睛不是很大,但很有神,眼角的皱纹很深,在不笑的时候,也清晰可见。 他靠在炕头的墙上,抽着烟说道:“巧云啊,没事别老根二嫂子去掺合,她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谁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处向着老大,现在老大没了,你难道还向着那寡妇?”顾巧云从炕上坐了起来,甩了甩她那不很长的头发,在灯下她的面孔清晰起来,她长得不算很漂亮,但是五官很和谐,都不大不小,脸型也同鸭蛋一样很匀称,使人看上去很舒服,是一种和谐美,只是嘴唇略薄了些,显得有些尖刻。 “说谁是寡妇呢?啊?说咱娘还是说大嫂?你简直就是是非不分,善恶不辨,黑白不明的一个泼妇!”长壬生气地说道,然后猛地嘬了一口烟。 顾巧云说:“说我是泼妇?我又没有去抢咱娘的钱……” 长壬把话打断,问道:“什么?抢钱?抢什么钱?” 顾巧云噘着嘴慢理撕条地说:“昨晚上咱娘在那小寡妇家里,队长给咱娘送大哥的抚恤金,差点被那小寡妇抢了去,幸亏有队长和会计在那儿,咱娘才能把钱拿回来。” 长壬也沉不住气了,他盘起腿披上件衣裳,坐了起来:“别在这放屁了,我先告诉你,大哥对咱们有恩!俺爹去世的早,那时我才六岁,大哥十三岁。俺爹一去世大哥就不念书了,下来上生产队挣工分,供我上完学,帮我盖好房子,娶上媳妇,可他却也早早地走了。再说大嫂,自从你过门,大嫂有哪一点对你不好了?有哪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们这些人不知都咋的了,自从大哥死后,你们都像变了个人似的,还有咱娘,你们一个一个地把大嫂当成外人了,连外人都不如,简直就是敌人。你还一口一个小寡妇小寡妇的叫。我告诉你,不管大嫂改不改嫁,永远是咱大嫂,别让外人笑话,哥哥刚死了就不认嫂子了?再说,这抚恤金的事,都是二嫂跟你胡嘞嘞。今上午队长把我和二哥叫过去都说了,是咱娘想要那钱。大哥不在了,队里看到大嫂一家的生活困难,这才给她一点钱帮他渡过难关。抚恤金本应该是大嫂的,队长是想是把钱给大嫂,可被咱娘抢了过去,队长也没有办法,怕咱娘又哭又闹的。于是把我和二哥叫去,就是让我们自己处理这事,别让大嫂埋怨队长。你还听二嫂在那颠倒黑白,混肴是非地乱说。” 长壬扔掉已经烧到手指的烟头,吹了吹手继续说道:“中午我又去问咱娘了,咱娘说,怕大嫂改嫁,先把钱拿过来,免得大嫂拿着钱,以后改嫁坏了门风,如果大嫂不改嫁,就再把钱还给大嫂。当时把我气的,简直没法说,你说咱娘怎么能这样?我对咱娘说,不改嫁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你又把钱要过来,想把他们饿死!再说,这是你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呢!你猜咱娘怎么说,她一改了嫁,什么都不是了,还给我们家丢人,还给大哥丢人,真给把我气死了。我说咱娘老糊涂了,咱娘说不用我管,气得我就回来了。”说完后,长壬更是气愤,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扔到炕脚,光着膀子坐在那里抽烟。 “好了,好了,别说了,睡觉,啊。”说着,顾巧云拉过枕头躺下了。 长壬又叮嘱顾巧云:“以后没事少跟二嫂掺合,听着没有?”顾巧云没有作声,长壬也就没再言语。 秋天的中午,还是有点热。 队长王富年把外衣搭在肩上,扛着铁锨往家走。王麻子跟在后面,提着一把小镢头,胸前的扣子开着,脚上的布鞋也快成了凉鞋,露脚趾还不说,鞋帮和鞋底快分家了,所以他走路时不敢抬脚,只是用鞋贴着地皮趟着走。 “富年哥,等等我——,晚上到我家去,我家里还有一瓶好酒。去年过年亲戚送的,还没舍得喝呢!我再去弄上俩菜,今晚上咱哥俩就消灭了它。”王麻子在后面扯着嗓子对王富年说。 王富年回过头笑了笑,说:“哼哼,猴子手里还能掉出枣来,我不去。” 王麻子着急了,快走几步来到王富年前面,转过身拉住王富年的胳膊,说:“真的,富年哥,一瓶酒我自己喝不了,开了瓶第二天就没味了,再说喝酒也得有个说话的,那么好的酒干喝多没意思,岂不是可惜了?你有啥不放心的?还怕我放蒙汉药把你蒙倒,抢你的钱?你也没几个钱,比我好不了哪里去。不就是喝酒吗?你这人真不痛快,这不像队长的作风,一定要去啊,富年哥!”王麻子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王富年。 王富年不好再推辞,也就笑着点了点头。 下午一到放工时间,王麻子就第一个急匆匆地跑回了家。 王大嫂子回家路过王麻子的家门口,透过他那扇用几块棍子钉起来的栅栏门看见王麻子在杀鸡。她大声吆喝道:“麻子——!你不过了,这不年不节的杀什么鸡?啊?是不是有贵客要来呀?” 王麻子蹲在院子里一手提着脖子上还在滴血的鸡一手拿着刀,头也不抬,用白眼珠看了王大嫂子一眼,不屑的说道:“去,去,去,你该干啥干啥去吧,反正不给你吃。” 王大嫂子被他气得不得了:“呸,你麻子的东西好吃不好受!你这该死的麻子。哼!”王大嫂子说完气愤地走了。 王大嫂子就是村里的广播站,只要她知道的事情很快就传遍村里的家家户户,多少年来她一直这样传播着,奉献着。 不算很圆的月亮升上了天空,把周围的云也照亮了。没有风,树的影子也被月光映在墙上,显得很清晰。孩子们的打闹声伴随着一阵阵狗叫从远处出传来,蛐蛐也借着月光在墙角抖动着翅膀弹起了月光曲。在月光下王麻子的院子里,王富年和王麻子喝得面红耳赤,桌上的一瓶白酒快见底了。 “富年哥,这事就全靠你了。老弟不能再这样了,一根光棍打到底那可不行啊!不行……”王麻子打了个嗝,使劲地挤了挤那早已发红的双眼,继续说道,“好歹也要留下棵苗继承香火,我死了也得有个给我率瓦盆的。你说是吧?是吧?富……富年哥啊!”王麻子喝的舌头有点大了。 王富年用手摸了一把被酒烧得发烫得脸说道:“你真絮叨,今晚上都念叨了好几十遍了。柳香能看上你吗?看看人家长得多好,再看看你,你们要是真成了……,那才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要不是你反复求我,我才不管这事呢!再说了,我也不好意思去呀,上次给人家送抚恤金,本来是送给柳香的,最后咱俩却让长庚他娘把钱拿走了。这事儿咱们当时就不该那样办,应将那一千块钱分成两份,刘老太太五百,柳香五百。你说咱俩办的是啥事?人家柳香能不恨咱们?就这样我还好意思去?你尽给老哥出难题……” 王麻子递给王富年一支烟说道:“上次那事,依我看——第二天就应该再去找长庚他娘把钱要回来。刘老太太还有俩儿子养老呢,柳香的日子多困难,那钱就应该给柳香。你却怕老太太闹事,万一寻死觅活什么的收不了场。你这不是见柳香脾气好软弱可欺吗?算了……算了,上……上次那事就……就……就算了,这回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帮我成了这事,也……也算是帮……帮了柳香一……。一把,听见……没……没有啊,富年哥……啊!一定……要办成……办成。老弟……老弟我啊——忘不了你——忘不了你呀……富年哥……王富年——王富年队长……啊队长……”王麻子说话已说不成句了,头也快抬不起来了,说话时抬头的动作全让向上翻白眼珠子代替了。 王富年端起茶碗里的酒一仰脖子全干了,嘴里用力的往外哈着酒气,他拍着王麻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廷江啊——,老弟啊——,你真是难为你老哥了。” 第七章 人们企盼分粮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场院里挤满了人,人们望着堆成小山似的粮食脸上充满了无比的喜悦。过秤的过秤,装车的装车。场院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柳香推着装了粮食的车子往家走,毛毛坐在车子的粮食上,大凤和小凤尾随在身后。 晚上,孩子们都已睡着了。柳香在堂屋里望着刚分下来的粮食,发愁的寻思着:靠这一百六十斤玉米,三十来斤高粱和一筐地瓜干,一家子能撑到啥时候? “柳香——!凤她娘——!”伴随着柳香家那扇栅栏门被推开的声音,王富年拎着一个纸包走了进来,柳香连忙招呼队长坐下。 王富年依旧嘿嘿地笑着把纸包递到柳香手里,说道:“这是一点花生是给孩子们的。今年分的粮食,我看怕是不够你们吃的吧?” 柳香把纸包又推了过去,说:“队长你这是干啥?这么晚了你有啥事?” 王富年把纸包放到方春桌子上说道:“也没啥事,我过来看看。你们家分的粮食也就够你们吃三个月的,往后孩子们大了也就吃的多了。长庚不在了,你一个人挣工分,等到分夏粮怕是分的更少。凤她娘,你要想想,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再就是,我听上边说是要单干了,按人分地,那时候你家就一个劳力,如果分四五亩地的话,你也干不过来,总的想个法子是吧!” 柳香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改嫁是吧?我直接跟你说了吧,长庚刚走才几天哪?再说了,长庚对我那么好,改嫁如何对得起长庚。” 王富年摸着一脸扎手的络腮胡子说道:“柳香啊,你不为你自己打算,也得给仨孩子打算打算啊,难道你就让这三个孩子活活的饿死吗?你看廷江一直没成家,人又精明又能干,如果你过去保准吃不了苦……” 柳香打断他的话说道:“队长别说了,你还有别的事吗?你看天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王富年像吃了枣核一样从柳香家出来了。 初冬中午的太阳很暖和,在柳香她娘家的小院子里,三个老太太在屋檐下晒着太阳编草辫。 “嫂子,我让你问的那事咋样了?”柳香她娘边编草辫边说道。 被柳香她娘称嫂子的,正是柳香的叔伯大娘,她说道:“柳香那事啊?” 柳香她娘抬起头问道:“是啊,到底咋样了。” 柳香的大娘说道:“唉,我那表侄子嫌咱们柳香家的孩子多,怕养不了,不愿意。老妹子别着急,我再给你寻磨寻磨,啊?” 这时候,另外一个老太太说道:“香她娘,我也问了几个,都不行。像咱们香这样长得好的人还真不多,一听说人长得好,又年轻,男方都愿意,可是一听说还有三个孩子又这么小,他们就打退堂鼓了。现在口粮又这么紧,三个孩子又干不了活,可是得吃一大些呀,就这一点就把男方给吓坏了。” 这时,柳老太太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种上小麦以后,别人都在家闲着。队长王富年为了让柳香多挣点工分,就让柳香到队里的白菜园地里帮刘四爷爷浇白菜,孩子们依然跟着。 刘四爷爷上了年纪,须发已白,耳朵也不好使,同他说话有些吃力,可他老人家干活可不含糊。他让柳香在地里刨水沟,自己到地头的井里挑水。柳香看不过去,就过来抢扁担,刘四爷爷拗不过她,拿起镢头刨沟去了。 他又回过头来,大声地嘱咐在井边玩的三个孩子:“你们仨,离井远点,里面有瞅猴子,专门瞅小孩,它一瞅小孩就掉井里了,然后就把小孩儿吃了。” 大凤和小凤听着哈哈地笑起来,小凤问道:“瞅猴子?它吃你吗?” 刘四爷爷笑着说道:“嘿嘿,不吃,我骨头老了,它咬不动,它咬上会硌掉牙的。” 大凤小凤更笑了,小毛毛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见姐姐们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四爷爷指指地头上被霜打过的几只扁豆架,对大凤说:“大凤啊,你们别到处跑,去看看架上还有扁豆吗?好好找找,可能还有点,摘下扁豆来,回去让你娘给你们做做吃。”刘四爷爷说完走了。 柳香看见孩子们远离了井边,便也放心了,还不时地回头瞅上几眼。毕竟这三四亩园子就这么一口井,浇水时难免会走远。 大凤在专心得寻找着别人采摘后漏下的扁豆,左手中已攒了一把,小凤和毛毛在一旁看着。小凤始终在琢磨刘四爷爷的话:井里为啥还有瞅猴子?为啥会专吃小孩儿?这猴子不在山上为啥会在井里? 小凤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又来到井边,趴在地上,两只小手扒在井沿上,伸长了脖子望里边望着,也没看见什么吃小孩的猴子,只有水面映出来的蓝天白云,还有井口伸出的扎着两只朝天辫的小脑袋。她晃了晃脑袋,井中的脑袋也冲她摇了摇头,她觉得很好玩,嘿嘿的笑了起来,井中也发出了同她笑声一样的声音。她冲井中吐了口唾沫,过了许久,“吧嗒”一声,唾沫击碎了水中的画面,波纹一圈一圈的向周围散去,一会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影子又清晰了起来。小凤一看怎么水里又多了一个脑袋,抬起头来一看毛毛来了。毛毛看见小凤趴在井边很好奇,也凑过来了。他蹲在井沿上,也伸长了脖子往井中看着。 大凤突然发现弟弟和妹妹不见了,发现他们在井边上。水井离大凤不是很远,大约有二十来米吧,大凤向井边跑去,她大声的喊道:“毛毛——快过来——。” 毛毛听到后回过头,慢慢地起身,刚要站起来的时候,因为井沿上有水很湿,他脚一滑,一下子溜进井里了,随着“扑通”一声响,井水把他那小小的身体淹没了。小凤正趴在地上没动,被这一幕吓呆了,一会儿才哇哇的哭起来。 大凤跑到井边呼喊着:“毛毛——!毛毛——!”然后她转身向柳香干活的地方跑去,哭喊着,“娘——!毛毛掉进井里了。娘——!毛毛掉进井里了……” 柳香看见大凤向这边跑来,听不清大凤喊什么,往地头一看,只见小凤在地头上,毛毛呢?她心想:不好,仨孩子咋剩俩了?出啥事了?她便扔下水桶往回跑。 刘四爷爷虽然耳聋,但眼神可好哩,他见柳香往回跑,他也便跟着柳香向地头跑去。 刘四爷爷跑着问道:“咋的了?这是咋的了?” 柳香也没回应,大凤已经跑到柳香跟前哽咽着说:“毛毛掉井里了……” 柳香听到后如同五雷轰顶,身上的汗毛都已经竖起来了,她打了一个冷战,发疯般地向井边跑去。柳香跑到井边,跪在井沿上,冲着井里喊道:“毛毛——!毛毛——!” 小凤一直坐在井边哭。 第八章 刘四爷爷一到井边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也没问,就是问了,别人说活,他也听不见。于是他二话没说,往井口一坐,双手一用力,把腿伸向井中,连鞋都没脱,“扑通”一声跳下去了。幸好水不是很深,刚到老人的胸口,他憋着气在水下摸了几下子,一把将毛毛举了起来。刘四爷爷将毛毛头下脚上的倒举着,有水从毛毛的嘴里流出来。然后刘四爷爷将他平举了一会,又倒举了起来,随着毛毛的打嗝,水也大口大口的从毛毛嘴里吐出来。 柳香在井口瞪大了眼睛望着井中的一切不敢出声,也不敢呼吸,生怕吓着井中的毛毛。 “凤她娘,快放下绳子来!”刘四爷爷大声地喊道。 柳香答应着,将拔水的绳子放到井里,手里紧紧地握着另一端。 毛毛被绳子捆住,从井里拔了上来。 刘四爷爷也手脚交替着,叉着井壁爬了上来。上来以后老人家已冻得不行了,衣服上的水嘀嗒嘀嗒地流着,上牙碰的下牙咯咯嘣嘣地响。他一把抱过毛毛,又是按肚子又是控水,又蜷胳膊又蜷腿,好一阵子抢救。 “哇”的一声,毛毛终于哭了。 柳香哭着笑了,她对刘四爷爷说:“四爷,多亏你了,您可是大恩人呢!” 刘四爷爷说:“嗯?听不见!” 柳香跪下,冲刘四爷爷,“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刘四爷爷一把拉起柳香说:“别这样,快抱着孩子回家吧,给孩子暖和暖和,快去呀!快去!” 柳香抱着毛毛对刘四爷爷大声说道:“你也回家吧,你冻坏了,可别落下啥病呀?” 刘四爷爷笑着说:“老了,骨头硬,没事,没事。” 晚上,柳香家。毛毛躺在炕上好似睡着了,其实他在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嘴里不只在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大凤和小凤也都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柳香在屋里来回地走着,她不住地咳嗽着,有时咳嗽一会,便深吸几口气。天冷了,她的哮喘也越来越厉害了,厉害的时候,喘不上气来,憋得脸发青。 柳香停下脚步对孩子们说:“你们哪儿也不许去,好好在家呆着,听话。大凤看好毛毛,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凤见母亲走后问大凤:“姐姐,你说娘干啥去了?” 大凤掰着手指头说:“不知道。” 小凤又说道:“是不是上奶奶家了,奶奶可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去奶奶家听广播了,我们也去吧?” 大凤推了小凤一下:“听啥广播?你没看见毛毛病了,咱娘可能去找什么药了吧?” 小凤瞪大眼睛问:“找药给毛毛治病?要是没有药呢?” 大凤说:“没药毛毛就活不了了。” 小凤更不明白了,继续问道:“毛毛活不了?死了吗?跟爹一样,死了吗?为啥会死?” 大凤生气了:“小凤,都是你!偏偏带毛毛去看井,井有啥好看的?就是因为你,毛毛才掉到井里的!你看毛毛都冻坏了,全都怪你!” 小凤好像觉得委屈了,撇了撇嘴没有眼泪,她说:“不是我,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你们都赖我!你们都赖我!哇……”她说着哭了起来。 大凤说:“别哭了,你看是谁来了。” 小凤揉了揉眼睛说道:“是三叔!” 柳香和长壬说着话急匆匆地走进来了。长壬放下药箱,对柳香说道:“大嫂,你看孩子都烧糊了,你怎么才叫我呀?” 柳香说:“我以为暖和暖和就好了,可谁知道……” 长壬一边往针管里抽药一边说:“先打支退烧针看看吧。” 长壬给毛毛打完针,过了一会儿大凤和小凤也都先后睡了。 柳香让长壬坐下说道:“这就是自己人干医生的好处,有啥事喊一声就来了。” 长壬说道:“嫂子,你可别那么说,我开个药打个针的,是应该的。唉!可自从大哥走了以后真是苦了你了,我这做兄弟的真是惭愧,啥忙也没给帮上,你可别怨我……” 柳香插话道:“我怨你啥?” 长壬说:“嫂子,听我把话说完。咱爹去得早,你从一进这个家就没捞着好。这些年来,你对待我和二哥,真是都把心掏出来了。老二听那小狐狸的,没事连门都不敢出。我也快和老二一样了,开始是巧云拦着,怕我来给你添麻烦。后来是咱娘,也是反对我过来,咱娘真是老糊涂了。现在我明白,毕竟你是我嫂子,大哥不在了,你靠谁?谁帮你?往后不管他们咋说,只要你有难处尽管对我说,我能做到的做,做不到的想办法。嫂子,这些话我憋了好长时间了,无论咋说,我是这仨孩子的叔,我不能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你呀!” 柳香笑了笑说:“长壬啊,你也别太为难,嫂子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以后有的是麻烦你的时候,你别嫌跑软了腿就行。” 长壬打开药箱,拿出两包草药对柳香说:“嫂子,这是治哮喘的药,煎一包分两次服用,每天晚上服一次,这两包你先吃着,过两天,我再给你送点来。” 柳香说:“我的病不碍事。” 长壬把药放到桌子上说道:“还不碍事?都好几年了,成老毛病了,还不碍事?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吧,我明天早上再过来看看毛毛。” 冬天的风,吹净了树上所有的黄叶,光溜溜的树枝带了一层薄薄的霜。有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着,好像是树枝上的霜太凉,它们落不下脚。田地里的麦苗从积雪中露出了头,泛着一种墨色的绿。野外里很少见到人,柳香和孩子们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沟沿上。柳香围着红头巾,穿着打着补丁的红花棉袄,在没有完全融化的积雪的映衬下像一团火焰,一团烧化冰天雪地火焰。她推着一车干草迎风走着,小凤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蹦蹦哒哒的跟在她身后,大凤背着毛毛在一旁跟着。 过年了,对别人来说是高兴的,是快乐的。别人家的孩子有新棉袄,有新鞋子穿,可对柳香家的孩子来说是一种奢望,是不现实的。大凤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已经知道体贴母亲,帮母亲干活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一点都不错。毛毛只要吃饱了,就不哭不闹,也许是被柳香打怕了。小凤也快五岁了,还是不懂事,可它毕竟还是个孩子。 年三十的下午,柳香用她娘送来的面粉在包饺子,没有肉,只能是素馅的。大凤带着毛毛在院子里玩雪,小凤却蹲在柳香的身边,望着包出来的饺子,对柳香说:“娘,我要新棉袄,小燕和红红都有,我为啥没有?它们都穿上了新棉鞋,我的鞋都破了,脚趾头都出来了。”说着小凤用手指抠了抠鞋上露着脚趾的洞。 第九章 柳香包着饺子说道:“听话,等明年卖了猪就有了,新衣裳、新鞋都会有的。” 小凤很不乐意:“明年卖了猪?为啥现在不卖,还得等明年?” 柳香有些不耐烦了:“你这孩子咋这样?现在咱们家的猪还小,没人要。明年春天野菜下来了,猪吃了野菜就长大了,长大了才能卖。” 小凤抬起头说:“猪不吃野菜就长不大吗?” 柳香点点头。 小凤噘起了小嘴:“我不等卖猪了,我现在就要新衣裳,我就要!哼哼……”她说着又哼哼起来。 柳香没有理她。 小凤继续嘟囔着:“我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柳香气愤了,她抓起擀面杖冲着小凤的屁股就是狠狠的两下子。 小凤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柳香扔下擀面杖,一把抱起小凤也哭了,眼泪滴到小凤那露着棉絮的棉袄上。柳香觉得自己的孩子可怜,本来这个年过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孩子一闹,心里就别提有多难受了。柳香擦了一把泪水对小凤说:“小凤听话,不哭了,娘不打你了,都是娘不好。现在别要了,明年给你买,给你们仨一人买一身新衣裳,好吗?”小凤可能是刚挨了打的缘故,她噘着嘴点点头,脸上还挂着泪花出去了。 除夕的夜晚就要到来了,村子里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知谁家先点燃了鞭炮,顿时整个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响成一片。 饺子煮好了。柳香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小凤先独自吃了起来,大凤抱着毛毛,她夹了一个饺子吹了吹放进毛毛嘴里。 柳香抱过毛毛对大凤说:“大凤你吃吧,我来喂毛毛。多吃点,平时吃不上,一年到头就过年吃顿饺子,多吃,啊,多吃!” 大凤夹了一个饺子,她的眼圈红了,等饺子放进嘴里,“哇”的一声哭了。 除夕哭是不吉利的,柳香没有怪她。柳香给大凤摸了一把眼泪,说道:“凤啊——,别哭,吃吧,别凉了。不哭,都不哭。” 大凤哽咽着点点头。 吃过饭,队长王富年和会计王麻子来到柳香家。柳香招呼他们坐下。 王富年问:“都吃过了?” 柳香点头答应着。 王麻子从怀里拿出用油布纸包着的一块肉,大约有两三斤吧,还有一个塑料袋,里面是花生、瓜子和糖。他嘿嘿地怪笑着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们的。” 柳香知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没有接这些东西,把包推到王麻子怀里说道:“王会计这怎么了得,你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容易,我们怎么好要你的东西,不行,不行。” 王富年把东西从王麻子怀里拿过来放到桌子上,说道:“柳香你别想多了,啊?这过年了,廷江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孩子们。” 柳香站起来去拿桌子上的东西,准备还给王麻子,这时王麻子和王富年也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王麻子回过头说道:“我们走了。” 柳香拿着东西也没撵上。 长壬吃过饭后来到长辛家,老太太屋里没点灯,长壬来到西屋。老太太也是在这边一起吃的,他们是刚吃完,碗筷都还没收拾,一家人都在说笑,年味十足。 长壬推开屋门,王素芹站了起来,温柔地笑着说:“吆?三兄弟来了,快坐下。” 长壬答应着坐下了,问刘老太太:“娘,你吃了?” 老太太点点头问道:“巧云呢?咋不叫她一块来?” 长辛递给长壬一只烟,长壬接过烟说道:“我是想叫上二哥,我们俩过去看看大嫂和孩子们。” 老太太一听这话,眉头上的皱纹突然深了许多,她白了长壬一眼说道:“我说长壬哪!你脑子是咋了?有你大哥,看你大哥大嫂是应该的,可眼下你大哥没了,今天你叫她大嫂,明天还不知是谁的大嫂呢?你这年轻轻的咋里外不分呢?啊?你自己想想。” 长壬狠狠地吸着烟。 王素芹嗲声嗲气地说:“娘,你说的对。”她又转过来倒了一杯茶,扭动着她的水蛇腰来到长壬跟前,把茶递给长壬,说道:“老三呀,别不开窍了,你也别管那么多了,过好你的日子就行了,别惹咱娘不高兴,这大过年的。” 长壬端在手里的茶没喝,又放到饭桌上,说道:“这不是过年不过年的事,娘——不是我惹你生气,你是着魔了?大哥死了,为了一千块钱,就连儿媳和孙子都不认了?” 老太太生气地说道:“我不跟你磨牙,你赶紧给我滚回去,过年都不让我过安稳。” 长壬踩灭了烟头站起来对长辛说道:“二哥,你去不去?” 长辛不敢说话,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装作没看见,没有理他。他又看了看王素芹,王素芹脸上没有表情,漫不经心地说:“别看我呀,要去你就去,去了你就别回来,跟那小寡妇一块过去吧。” 长辛气得一下子站起来说:“你……你咋这样……?” 长壬大声说道:“你们全都着魔了!疯了!哼!”说完生气地转身走了。 柳香家,小灯如豆,孩子们在炕上大声地闹着,长壬和柳香坐在炕沿上。长壬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大团结递到柳香手里,说道:“嫂子,这是给孩子们的。” 柳香不要,说道:“这可不行,你的日子也很紧巴,你留着吧。” 长壬硬把钱塞到柳香手里说:“等到麦后,大凤就上学了,可别耽搁了孩子上学,就算是当叔的给她买本子了。嫂子,家里就靠你一个人可真不容易,以后有啥打算?” 柳香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唉!老三,不瞒你说我还有啥打算,过一天算一天,挨呗!只盼着三个孩子快快长大。” 长壬说道:“就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好了,嫂子,这大过年的咱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 柳香摇头苦笑了一下 “来,毛毛,让叔抱抱。”长壬说着抱起毛毛,“叫叔!” “叔。”毛毛听话地喊了一声。 小凤也趴到长壬背上,用手搂着长壬的脖子说:“三叔,你前面抱着毛毛,后面背着我,让我姐姐在后面跟着跑。” 长壬笑着说:“小凤,为啥让你姐姐跟着跑?不如我背着你姐姐,让你跟着跑。” 小凤一下子搂得更紧了,着急地说道:“不行!不行!姐是大孩子了,你背不动。我和毛毛是小孩子,小孩子就得有大人背着。你没看见耍猴的,都是大猴子背着小猴子,你是大猴子,我和毛毛是小猴子。” 小凤的话逗得一家人笑了起来。 大年初一,人来人往,串门拜年,这天本是热闹的,高兴的。柳香家就她们娘四个在炕上相拥而坐。村里人十分讲究,像长庚新亡,第一年过年家人不许外出串门,外人也不能到他们家,谁去谁会沾晦气。柳香陷入了沉思当中,呈现在她眼前的是和长庚刚结婚时的情景,长庚在笑,她也在笑,她笑得出了声。 王麻子带来的东西使孩子们高兴了好几天,真正的体会到了过年的感受。 第十章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刚刚从冬天里,走出来的人们,感到了春的气息,二月里的阳光不是很刺眼,照在脸上暖暖的,就连风也很温和。地里的土壤经雪水一泡,显得很松软,在上面走过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小麦经过寒冬风雪的严峻考验,已经挺直叶子,显出了一种富有朝气的绿。虽然在小麦挺直的叶子下面靠近土壤的地方,有一些发黄的弯曲的还没有完全褪掉绿色的叶子。这些枯黄的叶子,并不代表着什么,只是记录着冬天曾经来到过。路边的柳树轻轻的抽出了嫩芽,嫩芽很小,走远了看不见。田野里的鸟儿,也多了起来,春天给它们带来了生机。 田地里的人们忙碌了起来,大凤领着小凤和毛毛,在沟里的小水洼边上捉小鱼,柳香和大伙一块在给小麦施肥。满眼的绿色,满眼的生机,柳香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庄稼在长,孩子也在长,一丝笑意在她脸上掠过,很快她又低下头干起活来。 在柳香旁边干活的王大嫂子轻轻地叫了柳香一声:“哎,柳香,我听说,队长年前去给你提亲了?说的是王麻子是吧?” 柳香抬起头,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望了王大嫂子一眼,脸红了,一下子红到耳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嫂子,别听他们胡说。” “胡说?谁不知道?村里都传遍了。”王大嫂子说道。 柳香用镢头砸着已经被她砸得很碎的粪坷垃,许久没有说话。 王大嫂子停下来,双手扶着锨柄,下巴靠在锨柄头上,对柳香说道:“柳香——,你可得小心呀,那王麻子可不是个好东西,我来这三里屯二十多年,我就没见过王麻子做过一件好事。他那个心眼子,那可真叫坏。我刚嫁过来时,他才十五六,他经常把别人家的鸡,赶到自己家里,然后杀着吃了。上几年“运动”厉害的时候,就他闹的最凶,成了造反头儿,咱屯的好人没被他折磨的,剩不了几个,曲四叔的两条腿都断了,最后也死了。云生他哥叫什么来着……噢——叫云亭,被他吓得跳了井。还有李建泽他爹,疯了。都是那个王麻子害的!这王麻子是专敲寡妇门,刨绝户坟,什么缺德事他都干出来的主儿……呦——,这说麻子,麻子到了。” 王麻子叼着烟,带着一脸的奸笑向这边走来。 王大嫂子先开口了:“哎,麻会计,有啥指示?” 王麻子小绿豆眼一瞪:“嘿,啥时候给我改姓了?我姓王,不姓麻。” “咳!姓王不好听,还是姓麻子吧。哈哈……”王大嫂子笑着说道。 王麻子好像有点生气了,当着柳香的面不好发作,用手捋着他那几根老鼠胡子说:“呸,你这家伙真损,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他又望了望柳香,从头顶一只看到脚后跟,“嘿嘿”地笑着说道:“柳香,你看这从过了年,我也一直没去看你,挺好吧?啊?别累着,给公家干活别太卖命,能应付就应付,我心里可一直惦记着你哪……” 柳香一看王麻子净说一些不着边的话,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王会计你有啥事,就快说吧?没事那你别耽误工夫,快回去干活吧。” 柳香不打断他的话,往后还不知道说出什么肉麻的话来。 王麻子干咳了一声,吞吞吐吐地说:“我……其实……其实也没事,就……就是过来看看,嘿嘿……” 柳香的脸还是红红的,她叹了口气说:“那你赶紧回去吧,我还要干活呢!” 王麻子答应着,站在原地没动。 王大嫂子笑着说道:“哈哈,吃了核桃皮了吧?卡在嗓子眼里了吧?活该!你这麻子!” 王麻子冲着王大嫂子“哼”了一声,歪了歪嘴,用他那小眼睛里放出来的仇恨的目光,剜了王大嫂子一眼,气愤地走了, 王大嫂子望着王麻子远去的背影,对柳香说道:“柳香你看他的样子,看呢!瘦得皮包骨头,衣裳那么肥,像不像发丧用的纸人?啊?” 她说完哈哈的笑着起来。 柳香没有笑。 王大嫂子看了柳香一眼,说:“你咋了?有心事?” 柳香摇摇头。 王大嫂子说:“就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为王麻子那事吗?这王麻子没脸没皮的,又不怕人笑话,他把想娶你的事在村里见人就说。人家都还以为你和他怎么着了呢?这是王麻子下了个套就等你钻了,老嫂子劝你一句,这种人可不能托付终身啊!” 柳香听王大嫂子说完,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了。 三月里的天已经长了许多,长壬吃过晚饭,天刚擦黑,他又提着几包草药来到柳香家。 柳香正在给毛毛补衣服,大凤在烧火。小凤跑上前来,接过长壬手中药包说道:“三叔这是啥好东西?” 长壬笑了:“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娘的,药——!” 小凤不高兴了:“又是药,我又不能吃,光给我娘,哼!” 长壬笑着说:“好,好,就你调皮,下次来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小凤说道:“等你给我带好吃的,还不如等麻子大爷那,麻子大爷来总是给我带好吃的。” 长壬问道:“哪个麻子大爷。” 大凤抢先说道:“就是那个王麻子,麻子会计。” 长壬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刚才的笑容,他把药从小凤手里拿过来放到桌上,说道:“嫂子,这药可得连起来吃,别今天吃,明天不吃的,这样不管用。再就是麻子这事,我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柳香咬断了缝衣服的线,一边叠衣服,一边说道:“长壬多亏了你,要不你嫂子这病,还不知会成啥样呢?” 长壬说道:“咳,嫂子,见外了不是?这哮喘病很难根治,就得长期用药。嫂子,我是问王麻子,到底咋回事?” 柳香叹了口气说:“唉,老三呢!其实也没啥,去年王麻子让队长来给我说亲,让我回了。这王麻子不死心,总是有事没事的往这里蹿,我都没理他,看到他我就恶心。可眼下,他来的越来越勤了,我又不敢得罪他……” 长壬打断她的话着急地说道:“他把你怎么着了?” 柳香笑了:“咳,看你想哪儿去了,没怎么着,他也不敢。” 长壬的脸有些红了:“王麻子光上这儿来,我咋没碰见?要是碰见我就把他打出去,看他还敢来。” 柳香说道:“哼,他来还能让你碰见,屋里有外人,他不敢进,要来他就等到晚上家里没外人的时候。最近,我一吃完晚饭我就锁上大门,可他改成早上来了。” 长壬生气的说:“为啥你不早跟我说?” 柳香叠好衣服点起了灯,说道:“可我怕这事对你说了给你添麻烦。” 长壬用手一拍大腿:“咳,嫂子,添啥麻烦?不麻烦,大不了我去把那王八羔子教训一顿,再给他添几个麻子。”说完自己嘿嘿地笑了起来。 柳香咽了一口唾沫说:“看见没?给你说了,我就知道你这脾气,打仗可不行,我就怕你这样,所以我就一直没对你说……” “不是,嫂子,你说咋办?嫂子呀——!这事再这样下去不行了。”长壬说完,生气地抽起烟来。 柳香说:“这事情已经在村里传开了。唉——!” 长壬皱紧了眉头,可能是被烟呛了,用手揉着眼睛说道:“传开了?谁说的?” 柳香低着头小声地说:“王大嫂子。” 长壬生气地说道:“王大嫂子?哼!啥事传到她耳朵里,她就到处广播,一顿饭的工夫全公社的人都就知道了。有空去把她的舌头割下来。” 小凤插话道:“三叔,把谁的舌头割下来?” 柳香推了小凤一把说:“大人说话,小孩到一边去,不要乱插嘴!”小凤没动。 长壬笑着对小凤说:“把坏蛋的舌头割下来。” “割下来 干什么?”小凤不解地问。 长壬说:“割下来煮煮给你吃,行吗?” “行!”小凤高兴得点点头,柳香把小凤推到一边去了。 长壬说:“嫂子,我看这事呀,还是我去找王麻子,你放心,不打仗。他没完没了,又不要脸皮,你又拿他没办法,交给我了,我还收拾不了那个王八羔子。” 柳香说:“看看,看看,你还是想去打仗。” 长壬着急地说:“哎呀,不是打仗,找他说说,让他死了这条心不就是了,不这样的话还有啥好法子?” 柳香说:“要不,你别去了,这样对你不好,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长壬站起来说道:“你们赶紧吃饭吧,这事你放心,别担心我。好了,我走了。” 第十一章 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土地承包,按人分地,人们欢呼雀跃,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分地、分农具、分机器、谁不高兴,在三里屯有一个人泛难了,她就是柳香。 地分下来了,口粮田每人一亩二,加上刘老太太的四分,柳香家共分了五亩二,就靠柳香一个人种这五亩多地,还得养活仨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队里分牲口要交钱,就那头最不中用的小毛驴还得四百块钱,柳香没有钱,只有无奈和叹息。 晚上,刘长辛家。王素芹坐在炕沿上,眯着她那小狐狸眼对正在洗脚的长辛说:“咱那匹骡子是队里最好的牲口,八百五咋样?服不服?咱这人有本事,不像你,一天到晚像个木头,啥也指望不上你。”说完白了长辛一眼。 长辛嘿嘿的憨笑着:“可别说,这次可真行,你是怎么向咱娘借出的钱来?” 王素芹得意的笑了起来:“哼哼?我有的是法子,今上午我去找你娘,我装出一脸哭相,我说,娘啊,队里要分牲口,咱家分下地来,没个牲口可咋办?我和长辛也没攒下什么钱,眼下您能不能帮帮我们呀?别说我还真挤出两滴金豆子来。你娘可精啦,她说,你又来打我的主意,我这可是养老钱哪!我说,咱们住一个院,你就看着我和长辛混穷,再说了,买头骡子农忙时干农活,农闲时,还可以拉个脚啊,做点小买卖啥的。我们混好了,你不也跟着享福吗?这钱我是先借你的,跟你存信用社一样,也给你长利息,要比信用社的利息还高呢,用不了多久我们有了钱,连本带息一并还你。娘啊,我们有难处,你当娘的也不能看热闹不是?你儿子混好,你当娘的脸上不也有光吗?就这样,我软磨硬泡的,弄来九百。还有一百呢,等下回,我再把它弄来。” 长辛瞪大眼睛说:“不是说借吗?” 王素芹用手指狠狠地戳了长辛的额头一下说:“猪脑子!瞧你那熊样,一点都不开窍,怪不得没出息!什么借?有借无还,这钱本来就不是你娘的,还是我让她去要的呢?我要把这钱全弄来。哼!”说完,她的嘴已经撇到耳朵上去了, 长辛被王素芹数落了几句,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泡脚!泡脚!热水都泡成凉水了,还泡!怎么,又灵魂出窍了?啊?赶紧睡觉,听见没有!”王素芹一边脱衣服,一边吼叫着。 长辛没有反应。 “我数到三!你再不睡觉,就在那儿泡到天亮,要是敢起来,看我不生吃了你!一——,二——” 听到王素芹的这次吼叫,长辛才开始慢慢地擦脚。 夜已深,柳香的父母,还没有入睡,煤油灯下坐着。柳香的哥哥柳树成也在,他们在谈论柳香以后的生活。 “香她爹,你倒是想个法子呀!这分下地来了,咱那闺女可咋办呢?”柳香她娘望着正在闭着眼睛抽烟的老头子焦急地说道,“咳!急死人了,只知道冒烟,道是说句话呀?别抽了!”说完一把夺过柳香她爹手中的烟袋,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这下,柳香她爹睁开眼睛,慌忙的又把烟袋拿了起来,紧紧地握在手里,不耐烦地说道:“干啥呀,这是?我这正在想法子。你就知道吵吵,吵死了!” 老太太生气地对柳树成说:“成,你看看你爹,啊?一辈子就这脾气,不兴人说,一说就撩蹶子,真是驴脾气……” 老太太还没说完,老头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谁驴脾气?谁驴脾气?还不都是被你气的,整天没完没了的吵吵……” 老太太也急了:“吵吵,吵吵你还坐着不动?整天抱着那根大烟袋,就望着那破烟袋亲,以后就抱着烟袋过吧!” 老头子抽了口烟,拉着刘树成说:“成,你听听你娘,这叫说话吗?” 老太太也站了起来:“不叫说话叫啥?叫啥?你说!” 老头子生气地说道:“叫放屁!” 老太太更加生气了:“你这死老东西你说话才叫放屁呢!” 柳树成一看苗头不好,赶紧拉着他们老俩让他们各自坐下,说道:“干啥呀?你们这深更半夜的吵吵,也不怕邻居们笑话……” 没等儿子说完,老太太说道:“怕啥?你爹都不怕了,我还怕?都一辈子,就这样。” 老头也沉不住气了:“嘿,还不是你惹的……” “咋是我惹的?”老太太毫不示弱。 柳树成说道:“行了,行了,你们这样还有完没完,你们老两口不知是咋的?这辈子有打不完的仗,人家是年轻打,老了就不打了。你们是越老越打,越打越凶,赶明天我给你们一人买一杆红缨枪,再一人买一把大砍刀,让你们对打,看谁厉害。” 听到儿子这么一说,老头乐了:“成,咱不跟你娘一般见识,啊?还是说正事,说说你妹妹的事。” 柳树成点点头:“爹,我还是那句话,就是你和俺娘赶紧打听打听,近处的几个村有没有合适的,让俺妹妹嫁过去,这样他们才有活路。要不然这单干了,俺妹妹自己种五六亩地,还得养活仨孩子,不饿死也得累死。不过找人家一定得人好,只有人品好,她们娘几个才有好日过。” “对,对,对,一定得找个根正苗红的,成份是贫农的,没有海外关系的……”老太太着急得说道。 柳树成白了他母亲一眼:“哎呀,娘!啥年月了,还根正苗红?咱不管他根正不正苗红不红,只要对咱香和孩子们好就行了。” 老太太“噌”的一下子又站了起来说道:“那可不行,要是再来个什么运动,咱香可不就要跟着受罪?” 老头子生气地用烟袋锅子,敲打着桌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都改革了,开放了,没运动了!都六七十岁的人了,咋还啥都不懂呢?真愁人。” 老太太耐着性子没有发作,说道:“就依你们,只要找个人好的就是啦,可眼下,上哪找去?” 老头子低下头说了声:“可不是吗。”又继续抽烟了。 老太太说:“年前托人打听的几个都不行,都嫌孩子多,怕养不了。成啊,你再找人打听打听。” 柳树成点点头说:“要是最近没合适的,过一阵再说。俺妹妹地里活忙,我先去帮帮她。” 老太太说:“让你爹也去。” 柳树成望了他父亲一眼,看到那满头的白发和一脸深深的皱纹,说道:“我爹年纪也大了,就别去了。” 老太太一瞪眼说:“不行!他才六十四,人家富贵他爹都九十了,还下地干活呢!” 老头子半眯着眼说道:“我没事,干农活比别人不行,比富贵他爹应该还强吧?” 老太太乐了,笑着说道:“真不要脸,好人你不比,人家富贵他爹比你大二十多岁呢,你能活人家那岁数就行了,还跟人家老寿星比干活呢?” 第十二章 暮春中午的阳光很暖和,晒的人有点发困,风有点大偶尔在村里的大道上扬起一阵沙土,柳絮随着风向也漫天飞舞了起来。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大道上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孩子在争夺着刚从树上摸下来的鸟蛋,这时候从南边走来一个人,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脚步很急,但很稳。他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眉头的“川”字印得很深,眼神里闪烁出几分气愤,几分蔑视,双唇闭的很紧,整个面部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只见他急匆匆地走到村北的胡同口,停下脚步,向胡同里面望了望,然后大跨步的昂着头向里面走去。他走到王麻子的门前,一把推开那几块棍子钉成的栅栏门,栅栏门转了一百八十度,“哐啷”一声,一下子摔到墙上,“吱吱呀呀”地摇晃着,仿佛要散了架一样。他径直向王麻子屋里走去。 王麻子正独自一人在屋里喝闷酒,脸没红,好像还没喝多,听到栅栏门的响声后,急忙从屋里走出来,望着来人说道:“呦,长壬?是不是走错门了?我这个地方你可是从下生就没来过。啊?嘿嘿。”说完又怪笑了起来。 长壬不屑地望着王麻子说道:“你少他娘的废话!到屋里来跟你说点事。”说着拉了王麻子一把。 王麻子将身子拧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动:“我说长壬你怎么了?啊?你有啥见不得人的事,非到屋里去说” 长壬回过身来说道:“见不得人?是你见不得人!好,你不愿进屋,我可就在院里说了。” 王麻子的小眼睛望着天,歪着嘴说道:“说吧,有啥事大胆地说。” 长壬清了清嗓子:“既然你不怕的话,我可就在院子里说了?” “磨蹭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王麻子说道。 长壬用手指着王麻子:“王廷江,你可听清了啊,你以前到我大嫂家去多少次我先不管,打今天起,我不许你再踏进她家一步。你小子心里的小九九,我清楚!” 王麻子绿豆般的小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了:“嘿,你他妈什么玩意?来跟我说这一套,不让我到柳香家去?莫非是你小子看上你嫂子啦?嗯?” 长壬的脸青了,眼里望外冒着火,他强忍着胸中的气愤说道:“你他娘的少放屁!以后你再去,我就收拾你,不信你试试!甭瞪着我,瞪我我也不怕你,就你这样的干巴黄鼠狼,我一把就能捏死两只……” 只见王麻子双手掐腰,伸长脖子大声地喊叫着:“刘长壬!你这王八羔子想跟我争老婆,没门!今天还来威胁我?我王廷江不是吓大的!你看上你嫂子,娶进你们家不就得了,找我干啥?啊?管我啥事?” 周围的邻居们,听到王麻子这么大声嚷嚷,都出来看个究竟,王麻子的大门口一下子挤满了人,就连东西邻居的墙上也都趴满了脑袋。 长壬快要爆发了,他双手抓起王麻子的衣领说道:“你他娘的再胡说我揍死你!” 王麻子被长壬这么一提倒是长高了许多,他很快从长壬手里挣脱出来,用手揉搓着被长壬勒红的脖子,冲着围观的人们大声嚷着:“大家都听听,刘长壬跟我争柳香,他看争不过我,今天要来打我!啊?大家可都看见了。刘长壬——有种的你就过来!来呀?来打呀?料你也不敢,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欺负过我。你小子是找上门来跟我过不去,我看你是来找难堪的!” 胡同里的人已经挤得是脚挨着脚了,个子矮的已经跷起了脚尖。 长壬气得这火是直往外冒,他左手抓住王麻子的衣领,右手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道:“麻子,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以后你还去不去?” 王麻子此时也是双手扯住长壬胸口的衣服,蛮不在乎的用他那双令人讨厌的小眼睛乜斜着长壬说道:“我就去!就去!看你能把怎么着?”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长壬的大巴掌就狠狠地落到了王麻子的脸上,王麻子的左脸,立刻印上了一个紫红色的大手印,五个手指痕清晰可见。这一巴掌下去王麻子好像懵了,他只觉得左脸一阵发热,火辣辣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会儿发黄,一会儿发黑,接着又是一片金星闪烁。 王麻子在院子里僵直地站着,眼珠也不动,突然他左脸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杀猪般地嚎叫起来:“哈哈!哈!哎吆——!哎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王麻子嚎叫了一阵,他又冲上去抓住了长壬的衣服,坐在地上,继续哭喊:“刘长壬,这王八羔子,打死人了……”一会儿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哎呀,咋都只管看热闹啊?也没个拉仗的,真是……”刘四爷爷说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来到院子中间大声嚷道,“咋会事呀,这是?啊——?咋还打仗呢?廷江,别哼哼了,不怕人笑话?好了,快起来。” 王麻子躺在地上哼哼地说道:“刘四爷爷您来得正好,赶紧给我们评评理,你看长壬这王八羔子打人,打得我起不来了。哎吆,哎吆——”说着又哼哼起来。 刘四爷爷又弯下腰,对王麻子说道:“我听不见,我耳背,说啥都听不见。别打了,别让四邻八舍的看笑话,你赶紧起来,大老爷们咋跟个疯婆子自似的。” 王麻子生气了:“你这个老聋子,来装什么好人?没事就快滚蛋!” 刘四爷爷转身对站在院子里的长壬说道:“长壬听见没?我来拉仗,这麻子还骂我!他不听我的就算了,你快走吧,打人不是啥好事,有话好好说。好了,快回去!” 长壬答应着准备回去,刚一抬脚,就被躺在地上的王麻子死死地抓住了裤脚。 王麻子吼道:“老少爷们都看到了——,打了人就想跑?没门!”说完就抱紧了长壬的一条腿,生怕他跑了。长壬挣了挣,挣不开,便用力一抬腿狠狠地把王麻子摔出去了,长壬拨开人群不回头地走了。 王麻子被长壬摔得在地上翻了个个儿,又大哭起来:“刘长壬,你这龟孙子,把你老爷爷摔死了……我日你八辈祖宗!你这王八养的王八羔子……呜呜……” 王麻子哭喊着睁开眼,抬头一看长壬走了,又趴在地上哭喊:“哎呀,打死人了!咋没人管……” 人群里几个孩子看到王麻子的举动,偷偷地笑了起来。躺在地上的王麻子好像听到了人群里的笑声,像被蝎子蛰着屁股一样,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人群吼道:“笑啥笑?好笑吗?还不走?都走,都走,赶快走!”只见王麻子挥舞着双臂冲向围观的人群,人们就像被惊散的鸟群一样,四散而去。 走在最后的刘四爷爷看了王麻子一眼,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疯了,疯了,看来是疯了,还疯得不轻。嗯,真是不轻!” 第十三章 当日黄昏,刘老太太的屋里。看来是老太太正要准备做饭,未切完的白菜还在菜板上。 王麻子捂着腮帮子,斜靠在门框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刘老太太哭诉着挨打的痛苦:“大婶子,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你们家老三干的好事,我这半边脸至今还麻呢!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 刘老太太站在一旁,手不住的在围裙上擦着,说道:“我家长壬打你到底是为了啥?” 王麻子大嘴一撇:“唉!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柳香。” 刘老太太皱紧了眉头:“柳香咋的了?” 王麻子找了个凳子,坐下说道:“我说大婶子,你这么大年纪了,咋啥都不知道呀?长壬不是喜欢柳香吗?他隔三差五就往她那儿跑。说心里话,我也很喜欢柳香,长壬不让我去找她,长壬是跟我争柳香。大婶子,你看看长壬这小子,有家有室的,还吃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再说了,大哥刚死了,小叔子就和嫂子好上了,这事发生在你们家里……大婶子,你都六十多岁了,让你咋见人呢?” 老太太生气了:“不要胡说!” 王麻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谁胡说?今中午你们家老三,在我院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拽着我的衣领对我说,柳香是他的,我再到柳香家去,就要揍死我。当时院子里那么多人,除聋子刘四,谁没听见?他不嫌丢人,可你呢?再说了,他凭啥打我,啊——?所以,今天我得找你,给我出出这口气……” 老太太半信半疑地说:“难道他真这么说?” 王麻子小眼一挤:“咳呀,大婶子,你不信明天到街上找个人问问,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三里屯谁不知道?就你还蒙在鼓里。我说大婶子,长壬打我这事,你可不能护驹子,得给我个说法。” 老太太说:“过会儿我就找长壬去。” “这么说来,事情起因都在柳香身上啦?我早就说那狐狸精不是省油的灯,终于今天惹出事来了。”二儿媳妇王素芹扭动着水蛇腰,不慌不忙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麻子对王素芹说道:“大妹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找茬打仗的是长壬,可与柳香没关系。” 王素芹眯起小狐狸眼粉腮带笑地说道:“王大哥,这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母狗不翘尾这公狗不上背。” 王麻子瞪起小眼睛,眉毛都瞪到额头上去了,生气地说:“你这是说谁呢?还母狗、公狗?” 王素芹笑了:“哎呀,廷江哥,别生气,又没说你,我是打个比方,你生的哪门子气?” 王麻子“哼!”了一声,又坐下了,他对刘老太太说:“大婶子,长壬打我这事,你说咋办吧?” 老太太说:“廷江,你们为啥打仗咱们先不管,长壬打你,是他不对。我先向你赔个不是,过会儿我听听他怎么说。你先回去,别生气了。” “那我可回去等着了。”说完王麻子歪着脑袋走了。 王麻子走后,王素芹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娘,看见没?都是那狐狸精惹的。她勾引王麻子,又勾引长壬,现在好了,两个男人打起来,看她怎么收场。这种人不能可怜,当初你还可怜她,给她送这送那,要不是我让你把那钱要来,那钱现在她还不知道给了哪个野汉子了呢!哼,她不要脸,快活了,害得您老人家让人戳脊梁骨。长壬也真是没出息,我也经常见他往狐狸精那里跑,要找女人找外面的,窝里乱来,这不尽让你生气吗?你看长辛就不这样,真是“一母生百般”哪!” 老太太好像没注意听王素芹的话,自己在琢摸着什么。 王素芹晃了一下老太太的胳膊:“娘,你可别生气,身体要紧哪。吃饭吧,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你别做了,我做好了,到俺屋一块吃吧。”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国柱他娘,你先别吃饭,我也吃不下去,你跟我到老三家去一趟。拿上我的电棒子,等会儿天黑了看不见”。 天上的月牙清晰起来,路还不是很黑,屋里都掌起了灯,远远望去,有点像天上的星星,风不冷不热的吹在脸上很舒服,几只蝙蝠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时传来一阵“嗞嗞”的叫声。 刘老太太推开长壬家的大门,和王素芹来到院子里,屋里的人好像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没有马上出来。老太太站到院子里喊道:“长壬你这狗日的,给我滚出来。” 长壬嘴里吃着一口饭从屋里跑了出来,笑着说道:“娘,是谁惹您了,让您生这么大气,快进屋。” 老太太没有说话。 长壬望了王素芹一眼:“二嫂,来,你也快进屋吧。” 他们来到屋里,三儿媳顾巧云慌忙让座。 老太太一脸怒色地对长壬说道:“长壬,你给我说实话,你跟你大嫂到底咋回事?” 长壬笑着说:“娘?你说啥呀?啥咋回事?” 老太太狠狠地瞅了长壬一眼:“别揣着明白,给我装糊涂!人家王麻子都找上门来,你为啥去打人家?啊——?你说说!” 长壬挠了挠头说道:“哎呀?娘——你是说这事呀?那王麻子很气人,整天往大嫂家跑,大嫂很烦他,我今中午就去教训了他一顿!” 老太太说道:“你少拿你大嫂说事,人王麻子都说了,你喜欢你大嫂子,不让王麻子到你大嫂子家去,你还打人家。长壬,巧云对你不错,你可不能对不起她呀!你有事没事的到你大嫂子家去干啥?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说,柳香是你的,不让王麻子到她家去,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你们不嫌丢人,可还有我呢!都是怪你爹死得早,没人管你们,这可让我怎么活呀……”刘老太太说着哭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顾巧云听到婆婆这么一说,心了立即明白了,她站起来,用手指着长壬说道:“好啊!刘长壬,我可真是看错人了……”当着婆婆的面她不好再说什么,一摔房门进里屋了。 第十四章 长壬着急地说:“娘,别听那王麻子放屁,我跟我大嫂真的没啥事。我是看不惯王麻子那德性,其实也就是给大嫂出口气,真的,我发誓!” 王素芹插嘴说道:“行了,老三,发什么誓?好汉做事好汉当,大老爷们的咋敢做不敢当?这点事都不敢承认,要是杀个人放个火的,就更不敢承认了。其实这也没啥大不了的,错了能改就是好同志嘛!就怕错了不改,赶紧给娘认个错。巧云也生气了,再去给巧云赔个不是,不就行了。大老爷们就得像个大老爷们的样,能屈能伸吗?是不?” 长壬这下子生气了,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你们这都是怎么了,啊——?自家人说的话不信,信外人的,是吧?我咋才能让你们相信?” 老太太哭着说:“你让我咋相信?她当嫂子的不检点,你做小叔子的就跟着不要脸,你这么一闹,村里谁不知道啊?说,是不是她先勾引你,我看她就是一个守不住的人……” 长壬吼道:“娘!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大嫂不是那种人。” “难听?怕人说难听就别做,这时候嫌难听,没用!到现在了你还是护着她,她不是这种人,是哪种人?整个一丧门星!克死了我大儿子,又来勾引我三儿子,这不是一个妖精吗?”老太太也大声地嚷着,唾沫星都飞出老远。 长壬又坐下来小声地嘟囔着:“反正我没有错,大嫂也没有错,我跟大嫂啥事没有,都是王麻子惹出来的,编出来的。爱信不信,不信拉倒。王麻子找你们没用,叫他来找我呀?我揍不死他,你们别冤枉了好人,也不要放走了坏人。” 老太太说:“啥好人,坏人?你做的那点事,在村里一传,我看你以后咋见人?你难道真不要脸了吗?今天你给我说实话,要不明天我去问你大嫂子去。” 长壬又站了起来:“你真是老糊涂了!没完没了,我说了这么多,不相信是吧?现在我说!我跟我大嫂好,有见不得人的事,行了吧?满意了吧?我跟王麻子争我大嫂,相信了吧?”此时的长壬双眼通红,里面就要喷出火来。 王素芹笑了:“老三,你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吗?咱娘也不用生这么大气。我还是那句话,以后改了,和巧云好好过日子。” 长壬听后,牙咬得格嘣嘣的响,一抬手把先前还没吃完的一桌子饭全掀了,碗盘饭菜哗啦啦的摔了一地。“都给我走——!”长壬像一头受伤的雄狮,愤怒的哀号着。 王素芹脸上的笑意,被长壬的举动和吼声吓得凝固在脸上。她赶紧站起来,拉着老太太向外走去,走到院子中间回过头来,对屋里的长壬说:“长壬你疯了?你想把咱娘吓死?” 长壬冲着屋外吼道:“你快给我滚——!”长壬的吼叫声惊动了邻居们的狗,它们也跟着“汪汪”地叫个不停。 长壬转身回到屋里,看到顾巧云趴在被子上正在生气。长壬过去拉着顾巧云的胳膊说道:“起来,先别生气,你听我说,她们不信我,你还不信我?” 顾巧云一下子挣开被长壬抓住的胳膊,坐了起来,脸上带着泪痕,睫毛还湿湿的,只见她一脸愤恨地对长壬说:“你走开,到柳香家和柳香过日子去吧,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今天要不是你娘和二嫂来,我还不知道呢?怪不得今下午,我一直见你心神不定,原来是自己干得好事,怕王麻子给你败露了?” 长壬弯下腰,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怒气,温和地说道:“巧云,你让我咋样你才能相信?我去大嫂家,只不过是给她送几包药,看看孩子,还能有啥?我是恨王麻子,他经常纠缠着大嫂,大嫂很讨厌他,可又没法子,我就替大嫂出了口气,教训了王麻子一顿……” “行了——!行了——!留着好听的话哄柳香去吧!”顾巧云尖叫起来。 “顾巧云,我告诉你,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骗谁呢?你跟你大嫂好,跟王麻子挣你大嫂,刚才当着你娘的面,是哪个混蛋说的?自己都承认了,现在又来骗我?少来这一套,当我是三岁孩子?刘长壬,我跟你说,我还没傻到那个地步。你不是看柳香好吗?我不耽误你,爱和谁好就和谁好,别烦我,我不听,我要睡觉。”顾巧云抓起被子盖到头上躺下了。 长壬一把揭开被子,把顾巧云拖了起来。 顾巧云推开长壬,半坐在炕上喊道:“你到底想干啥——?真不想过了,是不?” 长壬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是你不想过,不是我不想过。”顾巧云发疯般地冲向长壬,用手指甲在长壬的脸上留下了几条血道道。长壬一把将顾巧云摔在炕上,“啪啪”的在顾巧云脸上煽了两个大嘴巴子。 顾巧云在炕上嚎叫起来:“打吧,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打呀?你行,你有种,打死我好找那个小寡妇——!呜呜……呜呜……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长壬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他来到大门口,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望着满天的星星叹了一口气,点了一只烟狠狠地抽了起来。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音,声音很大,还伴随着顾巧云的哭叫声:“不过了,没法活了……我也不让你过痛快了……” 长壬依然在抽烟,仿佛没听见一样。 邻居刘翠花听到响声,正打算到长壬家看一看,刚走到长壬家的大门口,被坐在门口的长壬下了一大跳:“哎吆!吓死我了,老三,你咋坐在这儿呀?家里是咋回事?” 长壬站了起来说道:“嫂子,别管她,正发疯呢!” 刘翠花微微一笑:“老三,两口子打仗,也没有像你们这样打的,摔了东西,明天还得再买。赶快进屋哄哄她,一会就好了,别再这么闹腾了,快去呀?” 长壬推了推刘翠花说道:“嫂子,她这回疯得不轻,你先回去吧,我有数。” 刘翠花向长壬跟前靠了靠,说道:“长壬,这样下去可不好,听你嫂子的话,快进去说两句好听的……” 刘翠花的话还没说完,被长壬打断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会,待会儿我就进屋。没事,你放心吧!” 刘翠花叹了口气,转过身向自家走去。 第二日清早,柳香一家吃完早饭,柳香对大凤说:“大凤,今天你们别跟我到地里去了,毛毛可能是昨天冻着了,有点发烧,你在家看着他。” “嗯!”大凤答应着。 小凤跑到跟前来对柳香说:“娘,那我呢?” “你在家玩!”柳香没好气地对小凤说道。 柳香推着小推车正要出门,看了看天,仿佛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冲着屋里喊道:“大凤啊——,今天天不好,别忘了抱下点柴火。” “哎,知道了。”大凤在屋里喊道。 柳香走到胡同口,看到几个女人围在一起,在议论什么,她们声音很底,听不清,她也没在意,只是轻轻地扫了她们一眼。 在村口柳香碰到了王大嫂子,王大嫂子远远地就和柳香打招呼:“哎——,凤她娘,今天咋没领着孩子?” “毛毛冻着了,都让他们在家呢!”柳香说着,放下手中的车子,又系了系头巾,又推起车子和王大嫂子并肩走着。 王大嫂子说:“凤她娘,知道不?你们家老三媳妇走了。” “走了?到哪去了?”柳香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王大嫂子扭过头:“咳,你还真不知道?今早上我都看见了,打了好几个包袱呢,走了,上她娘家去了。” 柳香放慢了脚步,着急地问道:“她为啥走?” 王大嫂子白了柳香一眼:“哎呀,凤她娘,你咋啥都不知道?” 柳香问:“到底咋回事?” 王大嫂子说:“昨天下午的事……” “昨天下午咋的了?” “哎呀,还咋的了?你们家老三去把王麻子打了。” “长壬为啥打王麻子?”柳香害怕地问道。 王大嫂子说:“还为啥?王麻子说,长壬喜欢你,长壬不让王麻子到你家去,王麻子说就是去,长壬就把王麻子打了。这可是在王麻子家呀?是你们长壬先去找的王麻子。至于长壬喜欢你,是昨天王麻子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凤她娘你可别在意呀。” 能不在意吗?柳香的脸立刻变了颜色,红得像红布一样,用水一擦就要掉下颜色来。 柳香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后来呢?” 王大嫂子凑近柳香的耳边说道:“后来,王麻子找你们家老太太,你们家老太太又去找长壬。这不,巧云才和长壬打仗,打了一宿,今天早早的巧云就走了,这在村里都传开了。” 柳香低头不语。 王大嫂子又说:“咳,就这事……,他们说都是你惹出来的,两个男人争……,你可别往心里去啊!就让他们说去吧。” 听了王大嫂子的这番话,柳香明白了,长壬为了她才去打王麻子。柳香知道这事越描越黑,所以就再没和王大嫂子解释什么。她心里乱极了,始终放心不下长壬,她生长壬的气,他为什么这么傻?干嘛去打王麻子?招来这么多事。 第十五章 在地里干活的柳香不时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起气来,感觉长壬为了自已,受了太多的连累,打算中午干完活,回去看一看长壬。 中午,柳香刚走到村口,在村口的水井边,围着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现在不像在生产队了,统一上工,按点放工。这时候谁家地里有活谁家干,谁家没活谁家玩。这些人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不高,偶尔能听到一两句:“这个人就是守不住……,两个男人……都打仗了……,她男人死了还不到一年呢……?” 柳香没有理会他们,正要从他们身前经过,正冲着她的一个女人对众人说道:“来了,来了……”人群里立刻鸦雀无声,静的很,一片叶子落在地上都能听到。这句话柳香也听到了,她悄悄地从他们身旁走过,没有同他们说话。 自打顾巧云早上离开家后,长壬就一直在炕上躺着生闷气。直到快中午的时候,他听到他家的院门突然被推开了。长壬从炕上坐了起来,透过窗户望外看,只见气势汹汹的冲进四五个人来,走在前面的是顾巧云的两个哥哥,顾堂忠和顾堂义。长壬知道,来的绝不是善者,便一轱辘爬了起来,一边提着鞋,一边往外走。 长壬望了他们一眼,喊道:“大哥,二哥,你们咋来了?” 只见顾堂忠长得黑黑的,矮矮胖胖,一脸的横肉,眉宇间透着杀气,眼神冷得像霜一样,听到长壬打招呼也没反应,像石人一样站在院子中央,其余的人也都站在他身后。顾堂义长得略比其兄高了几公分,同样显得矮矮胖胖,只见面色白了一些。 顾堂义向身后一挥手,说道:“给我砸!” 其余三人便从长壬的院子抄起木棍、铁锨、冲到长壬的屋里去了。 “干啥,你们?”长壬吼着往屋里走,一下子被顾堂忠和顾堂义拽了回来。 顿时屋里传来了“乒乒乓乓”的打砸声。 顾堂忠抓住长壬的衣领,斜着眼对他说:“刘长壬长能耐了,啊?学会打人了?你打你们村的什么麻子,我不管,竟然打起我妹妹来了,啊?真行啊?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以为我们顾家没人呢!”他说着冲长壬的面门便是一拳。 长壬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一点倒下,用手一摸,鼻子流血了,说道:“我们两口子打架,本是小事,可你一掺合这事就大了……” 顾堂义插话道:“我们就这一个妹妹,打我妹妹还是小事?”话音未落,他冲长壬又是一拳。 长壬这时恨不得把俩人生吃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看在你们是大舅哥的份上,我两次没还手,你们要是再动我一下子,我可就不客气了,你们……” 没等长壬说完,顾堂忠冲着长壬的小腹,就是一脚。这一脚可够狠的,把长壬踹得坐到了地上。长壬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一伸右臂挟住顾堂忠的脖子,向后用力一摔,顾堂忠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像翻了壳的乌龟。在长壬摔顾堂忠的刹那间,顾堂义从背后给了长壬好几拳。长壬转过身来一下子抓住了顾堂义的头发,往下一摁,膝盖往上一顶,当顾堂义抬起头来,只见鼻子里、口里全是血,连牙齿都是红的。 顾堂义喊道:“海明子、利民、王华快出来!先别砸东西——,先砸人——!” 在屋里砸东西的三个人拿着铁锨、棍棒跑了出来,冲着刘长壬就是一顿爆打。铁锨、棍棒在长壬的身上迅速地落下又迅速地起来,又落下又起来。 顾堂忠站在一旁拍打着身上的土,狞笑着:“打,打,狠打!刘长壬你不是打人很有能耐吗?你现在倒是还手呀?打我呀?” 双拳难敌四掌,何况是铁锨、棍棒呢?长壬很快就被打倒了,在地上翻滚着。 柳香回家把小推车放在院子里,也没进屋,就直奔长壬家。当她快到长壬家门口的时候,发现许多人从长壬家里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柳香拉住了刚从长壬家走出来的三大娘的手,问道:“三大娘,这是咋的了?” 三大娘摇了摇头,有些麻木地说道:“凤她娘,还是你自己去看看吧!” 柳香松开了三大娘的手,跑进长壬家里。只看见长壬家中一片狼藉,长壬的邻居刘翠花和她丈夫王永喜正扶着长壬往屋里走,长壬身上全是泥土,地上还有血迹。柳香也跟着跑进屋里,屋里更是凌乱不堪,门窗玻璃一片不剩,桌椅家具全都支离破碎,就连做饭的锅也砸了,房门也被弄了下来,被褥衣服全都被零散的扔在床边的地上。 柳香眼里含满了泪水:“长壬这到底是咋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子?是王麻子?” 长壬被刘翠华和王永喜扶到床上躺下,刘翠花从地下捡起一床被子,给长壬靠在身后。 长壬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迹,笑了笑说:“嫂子,我没事。这事与你无关,你回去吧。” 柳香走到床前,望着受伤的长壬,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到底是咋回事?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一旁的刘翠花沉不住气了:“哎呀,谁呢?是顾巧云的两个哥哥。你看看,你看看,见人就打人,见东西就砸东西,长壬还咋过?” 柳香抹了一下眼泪,对长壬说:“长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可别落下啥病。” “不用,嫂子,我心里有数……” 长壬的话音还没落,只见刘老太太匆匆地走了进来,边走边嚷着:“这帮挨千刀的兔崽子,敢来打我儿子,我不把他们顾家翻个个儿,我就……我就……” 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发现柳香也在长壬家里,更是火上烧油:“好啊?凤她娘——!以前我不好说什么,今天我可得说说你了。你还嫌害的我们老三不够呀,啊?你看看,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你惹的吗?难道你克死了我大儿子,还想再害死我三儿子吗?” 柳香一声不吭,用手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长壬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喊道:“嫂子,嫂子——!” 老太太喝道:“不要喊她,这丧门星到哪哪遭殃。” “娘,你咋这么说话?没我大哥了,别人欺负她就罢了,没想到你也欺负她!” 老太太向前走了两步,指着长壬说道:“你都被人家打成这样了,不都是因为她吗?还替她说话!” 刘翠花和王永喜发现长壬和老太太吵了起来,他们不便插嘴,两人便悄悄地走开了。 刘长辛家。刘长辛一家三口正在吃午饭,长辛对王素芹说道:“咱娘去了好一会儿了,咋还没回来?” “莫不是也被顾家的人打趴下了吧?哈哈,哈哈……” 长辛有点生气了,放下筷子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王素芹立刻双眼一瞪,小嘴一歪,在长辛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说谁呢?” 疼的长辛直咧嘴:“说我自己,说我自己。” “哼!量你也不敢说我。”王素芹说完又继续吃了起来。 长辛说道:“你看,刚才咱娘让我陪她去,你不让,我真怕出啥事?” 王素芹又不高兴了:“咳!出啥事?死了正好,还给咱滕地方呢?你娘去看长壬,她就看呗!你要是也跟着去了,说不定你娘让你去给长壬报仇呢,那咱可划不来。再说了,人家那是小两口打架,娘家来人兴师问罪,你一个大伯哥的去充啥大头鬼,是吧?要找顾家,也只有你娘去,你可不许去啊!听见没有,啊?你这猪脑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天上还有几颗星星还没隐去,早上的风依旧是有点冷。长壬背着一个大包裹,手里还提着一个提包,来到柳香家,敲了敲柳香家的院门,喊道:“嫂子,嫂子。” 柳香匆匆跑出来,透过木栅栏,对长壬说:“长壬快进来。” 长壬说道:“嫂子,我 不进去了,我要走了。” 柳香开了门,来到门外,拉住长壬的包,惊讶地说:“要走?去哪儿?” 长壬低着头:“我也不知道,想到南方去。至于哪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走到哪算哪。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事,三里屯我是待不下去了,想到外面走走。现在也改革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巧云呢?” “不管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破镜重圆已是不可能了。” “这可不行,你得去找她,去她娘家赔个不是,不就得了。两口子吵架,哪能像你这样?你不去我去,我去把巧云叫回来,你们还得好好过日子,都是我连累了你。” “嫂子,你不用去,他们家的人下手那么狠,已是表明巧云不打算回来了,谁去也没有用。我已想好了,离开这是非之地,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我容身之处。嫂子,我走了。” 长壬说着转身就走,柳香紧追几步,撵上长壬,说道:“我送送你吧。” 长壬没有作声。 柳香问长壬:“你这次走,咱娘知道不?” “不知道。今早上我往二哥家门缝里塞了一封信,让他告诉咱娘。顺便和二哥说,让他种着我那地。” 柳香叹了一口气:“唉!你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放心吧,嫂子,我在外面安顿好,就给你来信。以后你要注意身体,干活别太拼命了。我走了以后,你更要小心王麻子。咱娘有二哥照看,我倒是放心,唯独不放心的是你和孩子们。唉!说句不该说的,嫂子,趁现在孩子们小赶紧找个人家吧?别管贫富,只要人好就行。” 柳香点了点头。 两人默默地走着,柳香帮着长壬提着手中的提包。 不一会儿到了村口,长壬夺过柳香手中的提包,说道:“嫂子,回去吧,一会儿孩子找不着你,又闹了。回去吧,回去吧,别挂念我。” 柳香向长壬挥着手说:“记住,来信,一定来信……”最后的几个字,柳香已哽咽的快说不出来了。望着长壬远去的背影,柳香的手还一直停在半空中,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已经走远的长壬,还不时回过头来,冲着她摆手,隐隐地听到长壬的喊声:“回去吧——,嫂子——,回去吧——!” 第十六章 此时的柳香,像雕塑一样在原地站了好长时间,任凭眼泪划过面颊落到衣服上、落到地上。在这三里屯,唯一能帮助柳香的人;唯一为柳香分担痛苦的人;唯一能给柳香撑腰的人,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是让三里屯的唾沫逼走的,柳香同时也责怪自己,不是因为王麻子的事,长壬也不会走,长壬的家也不会成这样,她又有一种深深的罪孽感。她刚从长庚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长壬这一走,让她更感到了人生渺茫,感到自已就是一片落叶。风吹到哪就是哪儿,无依无靠。风不吹的时候,不知又被谁踩过。踩过就是踩过,落叶依然静静地在那儿,没有反应,只有忍耐。 柳香的父亲突然间得了脑血栓,现在已卧病在床,半身瘫痪了,老伴和儿子一直扶持左右,儿媳连个照面也不打。 一日上午,柳香她娘给柳香她爹洗完了衣服,正准备到院子里去晾晒。突然进来两个陌生人,手里提着东西,脸上都带着笑。 老太太边晾衣服,边问这两个人:“你们是谁?是不是走错门了?” 来的俩人,一个是三里屯的村长王富年,一个是王麻子。王麻子岁现在不是会计了,但跟王富年的关系一直很好,再说王富年也需要这样拍马溜须的跟屁虫。 王麻子这时说话了:“请问这是柳世洁(柳香父亲)的家吗?” 老太太点点头:“是呀,你们有事?” 王富年说:“我们是三里屯的……” 王富年还没说完,王麻子抢先介绍道:“大娘,这是我们三里屯的村长,姓王。嘿嘿……” 老太太一听是村长,大小也是个官呀,赶紧擦了擦手,招呼两人到屋里坐,又是沏茶,又是递烟的,好一阵忙活。 王富年左手抽着烟,右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娘,是这么一回事,在三里屯,我也算是一方父母官,我得为民着想是不是?你们家柳香年轻丧夫,又带着三个孩子,在生产队我还可以照顾照顾,你想如今都单干了,谁还能帮上谁呀?是吧?这个……今天我主要是来……,找您老人家商量商量柳香以后的日子。” 王麻子在一旁帮着腔:“是啊,大娘,是啊!嘿嘿。” 老太太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她紧锁着眉头问道:“那你说应该咋着?我这上了年纪了,对香儿一点也帮不上。” 王富年一乐,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常态:“大娘,我是说——柳香这样一个女人拉着三个孩子,连吃饭都是问题,要不改嫁,以后的日子可真够她们娘几个受的。要改嫁,一定得改嫁!而且还要找个好人家,男方人品还得好,家里还得没有孩子的,要不然孩子一多,生活会更紧张。” 老太太拍了一下手,说道:“哎呀,这事我也是这么想的,去年我就想让我闺女改嫁,她不乐意,现在不改嫁,是直接不行了,我老头子又病了,我不能看着她们娘四个饿死。我做主,一定要改嫁。可话又说回来了,王村长你说——,找个人品又好,家里又没孩子的,这到哪去找呀?就算是找着了,人家一看带着三个孩子,还不是又要打退堂鼓了。”老太太说完又叹起气来。 王富年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丰富起来,他说道:“大娘,您老人家别犯愁啊,这人说难找也难找,说好找也好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今天我给你带来了……”王富年指了指王麻子。 王麻子向老太太欠了欠身子,他的微笑比刚才又增加了几分,他的小绿豆眼成了两个细小的线头,那张阔嘴俨然就是初五六的月牙,还向左歪着,脸上的老鼠胡子全部站了起来。 王富年继续说道:“他叫王廷江,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以前是生产队的会计,人聪明又有学问,只因父母去的早,至今还没成家。他对柳香可是一百个乐意啊!廷江兄弟的心眼好,也很喜欢孩子。去年我也跟你们家柳香提过这事,她说考虑考虑,我就没再去问。今天来征求一下您老人家的意见,您可不能推辞了这门婚事啊!我可一定要喝他们的喜酒。” 刘老太太从上到下,仔细地打量了打量王麻子,心里有点不高兴,觉得王麻子长得难看,且又年纪比柳香大了许多,可嘴上又不好直说,怕这样的人今天辞了,以后不好找。 老太太问王麻子:“你今年多大了?” 王麻子笑道:“三十五,嘿嘿,三十五。” 王麻子都四十多岁了,怕说实话老太太不乐意。 王富年一看有戏,便趁热打铁:“大娘,你赶紧点个头吧!错不了,你一百个放心吧,有我呢!” 老太太一时没有作声,沉思了一会,咽了口唾沫:“好吧,有村长保媒我还怕啥呢?我这头是行,不知我闺女那儿咋样?” 王麻子着急地说道:“柳香那儿没事,只要你同意,啥都好说了。” 老太太说道:“这样吧,这亲事我没意见,虽然说是我做主,但我还得到我闺女那儿问一问,听听她的意见,再给你答复。” 在回三里屯的路上,王麻子问王富年:“富年哥,你看有戏吗?” 王富年一脸得意:“自古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老太太答应了,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哼哼……有我在,还有成不了的事?” 王麻子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下子要是不成,那不白搭上我买的那东西吗?那可好几十块钱呢?” 王富年笑着说:“瞧你那小气样,要不我这再回去,帮你把东西要回来?”说完二人哈哈笑了起来。 一日晚饭后,刘长辛家。长辛的儿子小国柱在刘老太太的屋里玩耍。王素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只脚放在地上,另一只脚没有穿鞋,放在凳子上不停地摇摆着,左手抓着一把花生米,右手在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扔,嘴里还哼哼着,听不出是什么腔什么调。 突然听她说了一句:“哎吆,长辛,你娘仨儿子现在就剩一个喽!”说完又哼哼着唱了起来。 正在刷碗的长辛听到王素芹说的话,手中的活停下来望了王素芹一眼,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又继续刷起碗来。 过了一会,王素芹吃完了花生米,拍了拍双手,喊道:“长辛——,长辛——,你这个聋子,你这个死人,说话呀!” 长辛依旧没有言语。 只见王素芹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噌”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蹿到长辛的跟前,一把揪住长辛的耳朵吼道:“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啊——?过来!”她把长辛拖到凳子跟前才松了手。 王素芹双手掐腰,伸长了脖子,对长辛骂道:“你这个泥巴人,是真聋呀?还是假聋?啊——?你老娘我在跟你说话,你倒是放个屁呀?瞧瞧,你哪像个男人?你除了做饭刷碗看孩子,还会干点啥?真不像个男人样,我咋当初找了你这么个熊玩意?整个家哪一点不是让我操心?不知道你这个猪脑子里整天想些啥!” 长辛坐在凳子上揉搓着被王素芹拧红了的耳朵,说道:“干啥?干啥?你说你整天这么一惊一乍、大呼小叫的是想干啥?” 王素芹白了长辛一眼:“干啥?老三走了,那地留给咱了,麦子熟了咱收了,可那粮食那麦秆草,到时候往哪儿放?” “咳!就那三亩地的粮食,往哪儿放不下?”长辛不在乎地说着。 王素芹说道:“真笨呢!真不开窍呀,放在咱家不是占地方吗? 长壬走了,巧云也不会回来了,那房子还不是咱的?你得先跟你娘说一声,就说咱们先放放粮食,放放麦草什么的。只要你娘同意了,这房子就是咱得了。要不然你娘硬霸着,谁也不让动咋办?你不是没见长壬走了你娘哭得死去火来的那个死样子,要是动了长壬的东西,你娘发疯咋办?你先去跟你娘好好说道说道。哼哼!长壬的地是我们的,长壬的房子也是我们 的了。哈哈……”说完,她那令人听了发毛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第十七章 自打王富年和王麻子到柳老太太家去过后,柳老太太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柳香的事。吃过午饭,就来到儿子柳树成的家里,儿媳妇梁桂花在院子里摆动地瓜苗。梁桂花个子不高,大脸片很黑,颧骨高高的,一脸的横肉,一口大黄牙始终露在嘴唇外面,好像上唇太短盖不住牙一样,她几乎没有脖子,从头到脚一样粗。 梁桂花见到老太太来了,也没抬头,只是抬了抬脸皮,瞟了老太太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吆,来了?有事?”说着又继续摆弄起那几棵地瓜苗来。 老太太弯下身子,小心地说:“春光他爹呢?” 梁桂花这次连脸皮也没抬,只是冲着屋里歪了歪头。 这时柳树成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着对老太太说:“娘,您找我?屋里坐吧!” 老太太和柳树成走进屋里,柳树成的两个儿子也都在家。老大春光,今年十二了。老二春辉,今年十岁。两个孩子,见奶奶来了,连忙给奶奶找座位,让奶奶坐下。 柳老太太望着两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来,让奶奶亲亲。”说完搂过两个孩子,抚摸着他们的头。 两个孩子依偎在奶奶怀里。老二春辉摸着奶奶脸上的皱纹说:“奶奶,你的脸上的折子咋这么多?是老了才……” 老大春光说:“春晖不要胡说,奶奶不老,奶奶还年轻了,到八十才是老呢……” “才不是呢!” “就是,就是!” 眼看两个孩子争辩起来了,柳树成喝斥道:“好了,有啥好争得?去,去,去,到院里玩去,让你奶奶歇会儿。” 柳老太太笑着对俩孩子说:“奶奶不累,抱着孙子永远不累。” 俩孩子听了柳树成的喝斥,才松开奶奶的手,走开了。柳树成蹲下身子,跟母亲靠得更近了。 老太太轻声地说:“成啊,我来跟你商量商量咱香儿的事……” 柳树成点点头说:“你说吧,娘。” 老太太继续说道:“大前天上午,三里屯的村长,他带着他们村的,王啥……?叫……叫那个啥来着……?瞧,我这记性,我忘了他叫啥名字了,那人以前干过生产队的会计。他们村长说,他对咱家香儿有意思,他们村长就带着他到咱这儿来提亲,那人也没成家。村长说人又好,又聪明又能干。我看也行,三十五岁,就是长得老成一点,向四十五的,脸上有点麻子。咳!麻子不麻子的吧,人好就行了,麻子也不要紧,是吧?只要人家愿意,对咱香儿和孩子们好就行了,你说呢?” 柳树成站了起来,点了支烟说道:“娘啊,万万不可,你这是把我妹妹往火坑里推呀……” “啥叫往火坑里推?你瞧,现在你妹妹吃不上,喝不上的,身体还有病,我可不能跟她一辈子。现在你爹也动弹不得,我也老了,靠你也不行,你也有老婆孩子,我就得给她找条后路。让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自已过?这不是火坑?啊?你说说?” 柳树成一看母亲急了,连忙说道:“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完,那个王麻子,我听说过,是在生产队干过会计,是不是叫王廷江?长的獐头鼠目,干干瘦瘦的,带着一脸麻子?” 老太太点点头:“是是,对,是叫王廷江,挺高,挺瘦。” 柳树成接着说:“这人,几年前我也见过,他跟我梦河大爷家的四柱子不是同学吗?那时候我去四柱子家,见过这个人,他跟四柱子是同学,四柱子都快五十了,他的同学还是三十五?我看四十五都有了。年龄大小我先不说,麻子、瞎子、瘸子、这都不是关键,最主要的是他这个人——,人品恶劣,十分的恶劣!他的坏是在三里屯出了名的!外村的人很多知道的,不光是四柱子说的,其他人也有知道的。把我妹妹嫁给这样的人,不是羊入虎口吗?还能有好?为啥四五十岁连个媳妇都找不上?” 老太太用右手掐着自已的额头,说道:“成啊,你想啊,人家条件好的,有谁愿意找你妹妹这样带着三个孩子的?以前找了几个人,不都是人家不愿意吗?她就算是坏,对自已的老婆孩子还能坏吗?” “哎呀,我的娘啊——!这萝卜白菜最怕的就是从心里坏……” “啥心里坏,心外坏呀?你们娘俩说得我都听见了,怎么着?柳香改嫁还藏着掖着,拿我当外人啊?”梁桂花双手掐腰,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屋门口,对着柳树成和柳老太太喊道。 老太太和柳树成对望了一眼,一时两人不知对她如何解释。 梁桂花睁大了眼睛继续说道:“看啥看?你们老的少的倒是说话呀?有啥见不得人的话不敢对我说?难道是柳香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柳树成冲到她跟前,指着她说:“不要胡说!你就是整天信口雌黄!” “雌黄?还雄黄呢?”说着梁桂花的嘴噘了起来,从鼻孔里哼了一句,翻着白眼珠子瞅着老太太。 老太太被她的这种目光一看,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赶紧说道:“春光他娘啊,是这么回事,三里屯来人给咱家香儿提亲,我来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这不,先和树成商量商量,树成同意了呢,再跟你说。树成不同意呢,就不跟你说了,免得这事不成还得让你操心劳神的,是吧?” 梁桂花撇了撇嘴,说道:“你们刚才说得我也听到了,这事我同意,别听你儿子的,他都懂个屁呀!” 柳树成在一旁拉了她一下子,说:“你该干啥干啥去,别跟着瞎起哄。” “别拽我,我起啥哄了?你妹妹就得改嫁!眼前就快割麦子了,谁帮她?让她一个人了累死呀?找个人家,人好人歪的过呗,反正有个依靠。”梁桂花表情麻木地说道。 柳树成瞪了她一眼:“割麦子,没人帮她我去,不就是四五亩地的麦子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就是再急,也不在这一时,也不能不看对方是个啥人,就急着嫁给她。” 梁桂花一听说柳树成去帮柳香收麦子,更生气了:“好啊,柳树成你整天上课、教书,家里的活,地里的活,全都是我干。割麦子你再去帮你妹妹割,家里的六七亩麦子全都让我一个人割,你想累死我?啊?你这个书呆子,多认了几个字就啥都不懂了?帮你妹妹——!帮你妹妹——!去和你妹妹一块过去吧——!”梁桂花吼叫的声音到最后都变调了。 柳树成白了她一眼,对母亲说:“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子。” 老太太没有言语,只是在木然地坐着。 梁桂花见柳树成骂她,更加来劲了:“怎么着,我就是疯婆子!我就是疯婆子!反正你不能扔了家里的,去帮你妹妹干活,你要是不听咱就试试!” 当着母亲面,柳树成也毫不示弱,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梁桂花的衣领说道:“试啥?我看你还有啥本事?你使出来?” “啥本事?”只见梁桂花话音未落,拨开柳树成的手,两手抓紧柳树成胸前的衣服,猛地往前一拉,然后迅速地往后一推,松开了手。 柳树成没料到梁桂花下手如此迅速,如此用力,他倒退不及,“扑腾”一下子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老太太见状十分生气,她再也坐不住了,这儿媳妇打儿子,帮谁也不是,她大声吆喝道:“好了!别打了,让柳香改嫁就是了!你们犯得着这样拚命吗——?”说完,老太太深深地喘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第十八章 在距三里屯十里之遥的顾辛村,顾巧云的娘家,五间草房,一个普通的农村院落。顾巧云在东头的炕上躺着,双眼望着屋顶,眼睛一下都不眨,眼圈有点发黑,脸色发黄。她那鸭蛋形的脸比在三里屯的时候瘦了许多,成了标准的瓜子脸了,眼神里充满了忧郁。她的嘴闭的很紧,本来就不大的嘴就更小了。眉头轻轻的皱着,两条细眉凑的很近,显得眉宇间透着一种绝望。 堂屋里,她的父亲顾德兴和她母亲顾老太太在说话。只见顾德兴对顾老太太说:“你看,巧云都成啥样了?整天这样可不是办法,都怪你,逞能!小两口吵架,一会儿就好了,可你非护着你闺女,说人家是欺负咱顾家没人,非要让堂忠和堂义去给你闺女出气,把姑爷打了,把人的家也给砸了,这不是明摆着不和人家过吗?你还在这里等着人家赔不是。这不,人家刘长壬忍下了这口气,悄悄地走了,人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人家不走,还等着你派人去把人家打死呀?人家不来报仇就算烧高香了。如果现在刘家老大活着,咱们去把人家兄弟打了,结果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唉!总起来说,刘长壬还是好脾气。若是换了我,我就是不来拼命,也得给你放上一把火。哼哼,现在姑爷走了,女儿整天呆在家里也不出来。你仇也报了,气也出了,你演的好戏,我看你咋收场?自己酿的苦酒你自己喝吧!” 一旁的顾巧云她娘有点烦了:“好了,别唠叨了,整天没完没了的唠叨,跟个老娘们似的。咱闺女挨了打,受了欺负,我能不心疼吗?你这个当爹的,跟一点事没有一样,好像闺女不是你的,就知道整天说风凉话。当时我就是让堂忠和堂义他们去教训教训那小子,谁知道,他们下手狠了点,把人家给打跑了。刘长壬这狗日的这下子可把我闺女给害苦了,让我闺女在娘家不是,在婆家也不是,这可让我咋办呀?唉吆,这可愁死我了!刘长壬这个没良心的小王八羔子,把我闺女撇了,他却抬抬屁股溜了。你倒是去打听打听他到哪去了?好去找他。哼!等找着他,我当面一定好好地熊他一顿!” 顾老头一瞪眼:“瞧你那样,还熊人家?现在人还没影呢,你就是去请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来呢!” “找,一定得找,咱闺女结婚才两三年呢?他倒跑了,溜了,没影了,留下我们巧云活守寡,那可不行,一定得把那小王八羔子找回来。先去找,找不着再想别的法子,我可不能看着巧云整天这样。”顾老太太说完往里屋望了一眼,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巧云。 顾老头往后捋了捋他那花白的头发,说道:“找?到哪找去?刘长壬是悄悄走的,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哎呀——,你这个死老婆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后悔了吧?啊——?哼!” 顾老太太用手拍着膝盖叹了口气:“唉,我一个老娘们一时生气,想不了那么多,你一个老爷们应该想到吧?你当时怎么不拦住我呢……?” 顾老头有点急了:“咳!你这该死的老婆子,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到现在出事了,收不了场了,戏也没法唱了,说是替闺女出气,现在把闺女留在家里,等人家来赔礼来赎罪,人家不吃你这一套!巧云这下可被你害惨了,刘长壬也是被你害的,你就是罪魁祸首。整个事情就是你挑的头,现在又说我当初不拦着你,在这个家里你是母老虎,我能拦得住吗?母老虎发疯谁敢拦?哼,除非我是武松。咱那俩儿子都跟你一个脾气,好的不遗传,偏偏遗传这老虎脾气,一点耐性都没有,属爆仗的,一点就着,真不像我的儿子……” “打住,打住……”顾老太太歪着头眯着眼,生气地对老伴说,“你这死老头子咋说话呢?这简直不是人话,我可是你明媒正娶,正大光明嫁到你们这破家来的。堂忠、堂义可都是足日足月生下的,你再说这样不三不四的话,我可跟你撕破这张老脸。” 顾老头把头扭向一边,说道:“好了,那熊脾气又来了,我不是怕你,我是不愿惹你。我是说咱儿子的脾气像你,不像我,我又没说不是我的儿子,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顾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直了直腰:“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你那天赶集,碰上三里屯的王永庆他媳妇,问她刘长壬的事,她咋说的?” “咳,能咋说,不知道,都不知道。哎,对了,她倒是说……,当然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说长壬是被堂忠他们打的第二日早上走的,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他大嫂柳香去送他。” 老太太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对,就去找柳香问问,她一定知道那小王八羔子的去向,一定知道!怪不得……,他和柳香的事在那三里屯传的沸沸扬扬,就是那个小寡妇从中捣乱。我倒要看看,她长得有多么俊,还能比我闺女长得好?她有啥本事,把那刘老三从我闺女手里勾走。”说完后顾老太太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顾老头说道:“要去三里屯,你去啊,我可不去。你不怕丢人,我可丢不起这人……” 顾老太太说道:“丢人?丢啥人?柳香和她小叔子干那偷鸡摸狗的事,不怕丢人,你丢得啥人?哼,你这死老头子就是毛病多,整天啥事都不管,光耍嘴皮子。不用你去,我去!”说完冲顾老头耸了耸鼻子。 躺在炕上的顾巧云听到父母说到这儿,便从炕上下来了,走到房门口,斜靠在门框上,用手挠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头发,说道:“娘,你去找柳香一定得客气点,可别说些不中听的话。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长壬和柳香之间应该是没有啥,只不过长壬去帮柳香教训了一下王麻子,后来才出现这么一连串的事。长壬其实做得也不过火,都怪我当时尽听外人说,自已人说的反倒不信。这下长壬走了,肯定是不要我了,呜呜……”她说着哭了起来。 顾老太太说道:“咳,无风不起浪,这里面肯定是有事,要不然整个三里屯的人都知道,都议论。傻闺女,到这时候了还替他们说好话。再说了,有人看到长壬走的时候是柳香去送的他……” “送他有啥不可以?嫂子送小叔子咋啦?”顾巧云哽咽着说道, 顾老太太又坐了下来,从抽屉里抽出一支旱烟袋,装了一锅儿烟叶,用手按了按,点了火,大口地抽了起来。在烟袋锅里燃烧的烟叶被她吸的一闪一闪的,呛人的浓烟很快就充满了整个屋子。 顾巧云被烟呛得咳了几声,说道:“这事就是俺娘惹的……” 顾老太太听到这话,一瞪眼:“啥?你到现在也怨我?我到底是为了谁?我又是何苦?当时你被那王八羔子打了以后,跑来家又是哭又是闹的,你娘不给你出出气,你能消停了吗?到这时又来埋怨我,真是没有点良心!你要知道——,你娘这是为了你好。有些女人在婆家挨了打,受了气,不敢回娘家。就算回娘家说了,娘家没人,说了也没用,替她出不了气。所以呀,巧云,咱不一样,娘就是要给你出这口气。再说,这是什么年代了,妇女早就解放了,咱不能受这气。” 在一旁的顾老头撇着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妇女解放了,解开笼子,放出你这母夜叉来。” “你这死玩意,尽胡说八道,烦人!”顾老太太瞅了老头子一眼。 “实事吗!呵呵。”顾老头笑道。 顾老太太磕灭了烟袋站起来,双手摸着巧云的头发,给她往后梳理了几下子说道:“好闺女,别担心,你娘能把刘长壬打跑了,就能把他找回来,你娘啥时候骗过你?没有事的。你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你那小脑袋瓜,还不知道想些乱七八糟的啥东西。别整天躺在炕上跟长大病似的。” 听了母亲的话,顾巧云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第十九章 晚上的风很惬意,月光很亮,柳香坐在院子里,她的身影被月光清楚地印在了石灰墙上。孩子们都已睡了,柳香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见她坐在小板凳上右手托着腮,望着天上的月亮,陷入了沉思之中。麦子还不到割的时候,家里已经连地瓜干都没有了,难道又像六零年那样靠吃野菜度日?唉!难道还要让孩子们去尝试那个年代的痛苦?如果长庚活着,就好了,日子肯定不会是这样,长庚也不会让她受这么多苦,操这么多心;如果长庚活着,她会是多么的开心,他们俩人会向村里的其他人家一样,两口子一同下地干活,回来后,一人看孩子一人做饭,饭后在院子里哄着孩子们玩耍,那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场景。长庚的笑容一下子出现在柳香的面前,柳香开心地笑了,喊道:“长庚,长庚……”一下子长庚没有了。“长庚……长庚……”柳香又喊几声。幻觉,长庚走了,永远的走了,不会回来了。她不知道长庚一个人在那边过得咋样?这阴阳两隔,生死别离,一切都是天意,是命。她知道长庚在那边,也一定很想她,因为柳香能感觉到。她连做梦都希望能梦到长庚,生死两别离,只愿在梦中相会,每一次做梦,梦到长庚的时候,她都不愿意醒来,她不希望那是梦。每次梦醒过后,她都会哭湿了枕头,怕惊醒了孩子,有时就到堂屋去哭,哭完了再去陪着孩子们睡觉。忽然,她好像觉得长庚在喊她的名字,她左右地扭头找了找,又用手拍打了几下自已的脑袋,让自已清醒一下。“没有吃的!”“没有吃的!”这句话始终压在柳香的胸口,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换了左手托着腮,该咋办?难道真的老天爷想让她们娘几个饿死?她饿死也好,好去跟长庚团聚,可这孩子们呢?他们可都还小呀?不能让孩子们饿死!就是自己要饭,也要把长庚的孩子养大。以前,孩子是长庚的希望,现在没有长庚了,孩子是她的希望,看到了孩子就像看到了长庚。让孩子饿死,就是对不起长庚,一定要把孩子养大,自已受多大苦,遭多大罪都值。要不是为了孩子,自己早就不活了。想到这里,柳香鼻子一酸,抽泣了一下,眼泪“哗哗”地落了下来,她一下子双手捂着脸,趴在腿上“呜呜”地哭了。 第二日,天未亮,柳香就骑着长庚留下的那辆很旧的自行车来到娘家。柳老太太还没有起床,柳香敲了敲门喊道:“娘,开门,娘——!” 柳老太太一听是女儿的声音,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便一下子从炕上坐起来,披上衣服,趿着鞋,跑着去给柳香开门。柳老太太打开门后,先问道:“香,出啥事了?孩子呢?” 柳香边推着车子往里进,边说道:“娘,没出啥事,孩子也都很好。爹呢?” 老太太拉着柳香的手说道:“快进屋。” 柳香进屋后,又问:“俺爹呢?娘。” 老太太没吱声。 柳香往里屋一看,看到父亲半坐在床上,便问道:“爹,我这好几个月也没来,你还好吧?” 柳世洁点点头,眼里充满了泪水,嘴张的很大,说了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柳香急忙冲过去,抓住父亲的手:“爹,你这是咋了?” 柳在洁的眼泪落了下来,嘴依然张的很大,说的话依然听不清。 柳香发现父亲的手是那么无力,突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爹!”她喊了一声,便趴在父亲的身上哭了起来。她边抽泣边说:“爹呀,爹!我怎么几个月不来你咋成了这个样子——,以前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了,这是?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呜呜……” 柳香她娘走进屋来,扶起柳香,为她擦了一把眼泪,说道:“香啊,别难过了,你爹已经这样了……” 柳香问母亲:“娘,我爹为啥成这个样子了?” 老太太自已擦了一把眼泪说道:“上一阵儿,你爹在地里干着活,突然间,他的手脚不听使唤,回家后就成这样了。你哥也请大夫来看过,脑血栓,不好治。” 老太太说完又抹了一把眼泪,问柳香:“你这么大早来,有急事? 家里没粮食了?” 柳香默默地点点头。 老太太走到堂屋的大缸边,想把缸盖搬下来,缸盖很沉,她显得很吃力。柳香见状,赶紧过来帮母亲把缸盖搬开。老太太指着缸里的一袋面粉说道:“这里还有一袋子粗面,你们先吃着。再拿上外面的那点细面。” 柳香说道:“都给我,那你和我爹呢?” 老太太说:“我们还有点,再说现在你爹也吃不多了,我又能吃多少,我们不够吃不是还有你哥吗?你们没有吃的,在村里找谁去?你婆婆又帮不上你?来,帮我把面抬上来。” 柳香和母亲把那袋粗面从大缸里抬了上来。 老太太说:“香啊,来坐下,让我好好看看。” 柳香和母亲都坐下后。母亲摸着柳香的脸说:“瘦了,孩子瘦了……,唉!我跟你说个事,你村村长和那王廷江上几天来过,来提亲,村长做媒。我看,虽然王廷江年纪大了点,人丑了点,你不是为了孩子吗?应了吧?香啊,你一个人过很累,若是过几年,没有我了,你咋办?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死都闭不上眼呢!” 柳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娘,我知道,反正那王廷江不是好人……” 老太太着急地说:“香啊——,别不开窍了,人总得活着,不能让孩子们也跟着饿死。你想想,虽说王廷江不是好人,但找了他总不至于挨饿吧?好人有的是,可人家不是嫌咱孩子多吗?不要再犹豫了,要再拖下去可不行了。” “娘,别说了,我想想,我总得考虑考虑吧?” “考虑了大半年了,别考虑了。” “娘,要不等收完麦子再说吧。” “好吧,这事也不能强求。” 大凤起床后,发现母亲不在,揭开锅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她又来到面瓮跟前,准备挖出点面来做饭。当她打开瓮盖,把脑袋伸进瓮里使劲看了看,在瓮底四周还有一点点面粉。她伸进去一只手,够不着它,她又退出来,搬来一个小板凳,踩在上面,这下够着了。她抓了一点用舌头舔了舔,甜的——是地瓜面。她用两只小手把残余在缸底的唯一的一点地瓜面,全都收了起来,在她的手上也不过一捧,这怎么够吃的?令大凤很为难。在这时猪圈里的猪饿得哼哼着在碰圈门。大凤只好把这一捧地瓜面,放到一个碗里,打算等喂完猪后,再用它做粥。 可能是猪碰圈门的声音,惊醒了梦中的小凤,她自已穿好衣服,走出屋来,看见姐姐在拌猪食,说道:“娘呢?咱娘呢?” 大凤摇摇头:“不知道。” 小凤捂着肚子哼哼着:“姐,我饿,我饿了,饿死了。” 大凤说:“等一会儿咱娘可能就回来了。要不,等我喂完猪,我先给你做点粥。” 小凤生气地说:“不!我不喝。我要吃干粮,咱家没有了是不?” 大凤说:“就你毛病多!” 小凤说:“我到奶奶家去,我向奶奶要点干粮吃。” 大凤边给猪倒食,边对小凤说:“不行,奶奶已经不喜欢我们了,没看见奶奶好长时间没来了。” 小凤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说:“我不管,我肚子叫了,我要到奶奶家去!”她说着就要往外跑。 大凤说:“真要去呀?可要快回来呀,要不娘回来找不着你,你又要挨打了!” 小凤点点头走了。 第二十章 小凤来到奶奶家门口,只见大门虚掩着,小凤推开一点,把头伸进去,往里瞅瞅,见到二叔在扫院子,二婶在屋门口旁边刷牙,没看到奶奶。她便推开门,向奶奶屋跑去。 长辛看到是小凤,便喊了一声:“小凤。” 小凤没有吱声,跑进了奶奶屋里。 老太太正在刷碗,看到小凤来了不冷不热地说:“小凤,来干啥?” 小凤抬着头望着奶奶,眼神里充满乞求,说道:“奶奶,我饿了,给我点干粮吃。”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你娘呢?” 小凤摇着头说:“不知道。” 老太太说:“你娘都不管你了,我哪有干粮?我没有,没有,快回去吧!” 小凤乞求道:“奶奶,我饿了。”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我真没有,快回去吧。这孩子真不懂事!你娘现在已经回去了,在找你呢,听话,回家去吧。”说着连推带拽地把小凤弄出屋外。 小凤发现奶奶变了,变得像老巫婆一样,已经不是从前的奶奶了。小凤她那乱蓬蓬的头发,在晨风中飘动,她的眼里泪汪汪的。她回过头望着屋里的奶奶,嘴里仍然说着:“奶奶,我饿。” 这一切,长辛全都看在眼里,他扔下扫帚,向自已屋里走去。 在一旁刷牙的王素芹喊住了长辛:“长辛,干啥去?不许给她拿吃的,你给惯了她,以后她天天来,你干脆养着她算了。你就是养着她,还有大的呢?还有小的呢?少管闲事!” 长辛无奈地说:“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以后就不能让她来!”王素芹说完后,把牙缸里的水往外一泼进屋了。 东屋的老太太大声的对小凤说:“快走吧,走吧!” 院子里的小凤沉默了一会,她生气了,用袄袖擦了一下眼泪,准备走。突然,她发现地上有一块半头砖,她很高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块砖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奶奶的屋里扔了进去。 屋里立刻就传来了奶奶的叫骂声:“你这个小混蛋!想砸死你奶奶吗?你娘平时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你这小混蛋看我不去跟你娘说!别跑,你给我等着……” 小凤高兴地笑着跑了。 小凤跑回家后,发现母亲还没有回来,对姐姐说:“奶奶不给我干粮吃,哼哼……我快饿死了。”她又哭了起来。 大凤用衣袖给小凤擦了擦眼泪,把小凤棉袄破洞里快要掉出的棉花,往里塞了塞。这本已不是穿棉袄的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穿上了毛衣,或者夹袄,只因没有别的稍薄点的衣服更换,柳香一直让孩子们穿着过冬时的衣服。 大凤安慰小凤:“等一会娘就回来了,咱娘回来就好说了。” 小凤噘着嘴望着姐姐:“姐,要不把咱家的猪杀了,做做吃吧?肉要比窝头、饼子好吃。姐姐,把猪杀了吧,别让娘看见,好姐姐。” 大凤笑了,哄她说道:“你还想穿新衣服吗?” “想。” “那你把猪吃了,用什么做新衣服?娘不是说卖了猪,买布给你做新衣服吗?” 小凤仰起头想了一会儿,说:“先把猪尾巴割下来,耳朵也行,我们先吃着,猪还能卖。这样我们又能吃肉,又能穿新衣服,好不好?再就是不给毛毛吃,毛毛光吃奶就行了,她不能吃肉是吧?姐姐?” 大凤说:“把猪尾巴割下来,猪就疼死了,猪死了就不能卖钱了,那样就不能做新衣服了。” “那咋办呀?” 大凤听到栅栏门的响声,往外看了看,看到母亲回来了,对小凤说:“快看——娘回来了,车上还带着东西。” 小凤听说车上带着东西,便飞快的跑到院子里。大凤也跟着出来了。柳香停好自行车,正在解捆面粉的绳子。 大凤过来帮母亲扶着车子,她说道:“娘,你去哪儿了?” 柳香说:“我去你姥姥家了,弄了点面。你们饿了吧?” 大凤点点头, 小凤说:“嗯,我快饿死了。” 大凤说道:“娘,你要再不回来,小凤就要把猪吃了,要不就是把猪尾巴和猪耳朵割下来吃了。” 大凤这一说,把柳香逗笑了。虽然笑容很短暂,但是笑的很甜蜜,在长庚去世后的日子里是很少见到的。短暂的笑容把柳香脸上的忧郁冲淡了几分,使柳香的美丽看上去更沉着,不仅仅是五官和脸庞的动人,有些憔悴的面孔和坚定的眼神,令她的气质和美丽更加的融合到了一起。 小凤迫不及待地要把面粉袋子解开,但面粉袋口捆的很紧。 大凤阻拦道:“等娘把它拿进屋再解开,听话!” 柳香把一大一小两袋面粉提进屋,刚解开了一袋准备做饭。小凤便冲到面粉袋前,往里面伸手抓了一把,往嘴里添了一下:“噢,不是地瓜面,是白面呢!娘,我最喜欢吃白面馒头了,太好了!我再也不用上奶奶家要干粮了,奶奶不给我,还撵我走……” 听到这里,柳香蹲下身子,拉着小凤,问道:“小凤你啥时候去的你奶奶家?” “刚才,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饿了,我就去找奶奶要干粮吃。” “你奶奶怎么说的?” “奶奶说,没有!没有!走吧!走吧!” 柳香的手有点颤抖,她叹了口气,说:“娘这就给你做饭!大凤看看毛毛醒了没有?” 大凤答应着进里屋了。 里屋里传来了毛毛的说话声。柳香边和面边想:毛毛也两岁了,早就该断奶了。快麦收了,再不给毛毛断奶,怕等麦收时一个人忙不过来,给毛毛喂不上奶。再说了,最近奶水也不好,得给毛毛买点糕点之类的东西,给他断奶。今天是王家庄大集,打算到大集上去看看。 柳香烙了几张饼,让孩子们先吃。她喂完毛毛,自已匆匆的吃了几口,对大凤说:“大凤,在家看好毛毛和小凤,别让小凤到处乱跑,我赶集去。” “嗯!”大凤答应着。 柳香把提篮挂在自行车把上,推着自行车准备离去的时候,又叮嘱小凤:“小凤一定听姐姐的话,别到处乱跑,听见没?” 小凤说:“你去赶集,给我买好吃的吗?” “买。” “买什么?” “你想吃什么?” “油条!” “那就听话,哪儿也别去,好好在家和姐姐弟弟玩。” 小凤听柳香说完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还不到麦收的时候,算是农闲时节。五六里外的王家庄大集。大集上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再是以前生产队时的大集了。在生产队时,全都是公家的人卖公家的东西。菜,是生产队的。肉,是生产队的,当然卖东西所得钱,也是公家的。婚丧嫁娶,兴土动木,盖舍搭墙,家中有事才去赶集买东西。没事去赶集,还怕耽误挣工分。再说,主要是人们手中没钱。 现在农活不忙,没有生产队的大队长,小队长的约束了,农村里的人们,就是不打算买东西,只要逢集也要去转转。一是凑个热闹,二是说不定碰上自已喜欢的东西。大集上的东西也比生产队的时候全了,只要是农产品、农副产品、农村生活必需品,在大集上基本都能买到。 大集上,人们的衣着也变得较前几年丰富了起来。男的不再是统一的中山装,年轻人开始穿上了小领的西服。女人的衣服也变得花花绿绿起来,款式繁多,样式活泼,花形图案已不是以前的小碎花了,而是大团花。 柳香推着自行车在人群里挪动着。虽然在大集上推着自行车行动十分不便,但柳香不敢把它停在村头,怕丢了。这是她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她丢不起。 大集上的人很多,柳香简直是站不住脚,更不用说是走了,有几次险些被涌动的人流冲倒。她 就这么走一步,站一站,好不容易挨到了卖糕点的摊位前。 柳香仰起头看了看天,估计这大概有十点钟了吧。她有点热了,掏出手绢擦了把汗。她弯下身子指着桃酥问了问价格,她好像觉得有点贵,又推着自行车走了。她在人流中来回的问了几个摊位,终于在一家卖糕点的摊位前,她买到了认为价格合理的两斤桃酥。 她买上桃酥后,再准备去买点油条,实现她对小凤的承诺。就在她推着自行车准备转弯来到大集的另一侧时,她突然觉得有点恶心,接着就是呼吸困难。任凭她怎么用气呼吸,就是喘不上气来。她心里依然清楚,这可能是哮喘又发作了,老毛病,过一会就好了。 她额头上的汗珠已滴了下来,但她并未觉得热。她觉得很奇怪,手心里也全都是汗,自行车也快要推不住了。紧接着是双腿有点发软,好像不是长在自已身上一样,抬不动了,不听使唤。脑袋里嗡嗡作响,只觉得周围的人都在迅速地在围着她转,一会儿正着转,一会儿倒着转。耳朵里犹如爬进了苍蝇,嗡嗡地响个不停。视线也在逐渐地模糊起来,看到眼前出现一个黑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快要掩盖住自已的整个视线。她觉得自已的肚子里像翻江倒海一样,胃里的东西在上下的翻滚着,而且怎么也涌不到嘴里,涌到嘴里的是一股股的酸水。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柳香贴身的衣服,她能感觉得到。她依然是喘不动气,鼻子像失去了功能一样。她努力地张大嘴巴,想用嘴吸进一点气去。没有用,她站在原地摇晃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扶住自行车不让它倒下,因为车把上还有给毛毛买的桃酥,不能把它摔碎。 她在挣扎着,透过眼前的黑团,发现有人在看着她,她说:“帮帮我,扶我一下。”然而她发不出声音。她发现别人的嘴在动,她听不见,听见的只是耳朵的鸣叫声。她想向注视她的那人走过去,可她的脚已经挪不动了。一阵阵的天旋地转,使柳香已辨别不出那人所在的位置。她伸出一只手,想让那个人拉她一把。紧接着,她觉得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在一点点的模糊,如同进入了梦乡,一切都轻飘飘的。眼前已经没有一丝的光亮,耳朵也不再鸣叫,周围很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这种感觉很美好,整个人好似飞上空中一样,在云朵中游弋。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第二十一章 随着自行车摔倒的声音,柳香也倒下了。在她摔到的霎那间,她的额头,碰到了已摔倒在地上的车把。倒在地上的柳香,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半寸长的血口子,有血不断涌出,像一条虫子在她美丽的面颊上爬动着。 “这个人怎么了?” “这是咋的了?” “是不是得了什么急病了?”…… 大集上的人们迅速地围成了一个圈,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柳香。 卖糕点的大爷走上前来:“快!大伙搭把手,先把她扶起来。” 这时旁边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说道:“看看还有气吗?” 卖糕点的老大爷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周围的好心人和老大爷一起把柳香扶起来,在这时柳香的眼皮动了一下,双眼睁开一条缝。 “她醒了,她醒了!”老大爷高兴地喊道。 众人扶着柳香,想让她站起来,可她的腿没有力气,总是站不住。一位小伙子从旁边推过一辆独轮的小推车,挤开人群说道:“大伙让一下,让她坐下。” 柳香被扶到小推车上坐稳后,慢慢地睁大了双眼,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都在盯着自已,她显得很惊讶,心想: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哪儿,这是?这些人为什么都在像看戏一样,用奇异的目光在看着自已?她不知道自已为什么来到这里,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了,她觉得自已好像是刚从梦中醒来,而梦的内容在醒来的瞬间全都忘记了。她努力地回忆着原来的事情,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试图站起来,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哎呀,你醒了?刚才吓死我们了。”卖蛋糕的老大爷,弯下腰对柳香说道。 “是呀,是呀,好点了吗?” “你这是得的什么病?”……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问着。 柳香没有理会周围的其他人,她问卖蛋糕的老大爷:“大爷,我刚才这是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从我这儿称完了桃酥,刚一转身,我就看见你晕倒了。” “桃酥?……”她想起来了,给毛毛买的桃酥。对,桃酥呢?还有自行车。 “我的自行车呢?”柳香的声音很虚弱,她扭过头向四周看了看。 老大爷慌忙地挤到人们的外面,去找柳香的自行车。这时柳香的自行车已有人给扶起来了。 老大爷把自行车推到柳香的旁边,说道:“车子在这儿,在这儿!桃酥这不还在车把上挂着吗?我问你,你得的这是啥病?这样吓人。” 柳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她说着摸了一下有点疼的额头。 那位中年妇女说道:“刚才多亏了这位老大爷把你扶起来,你这样一个人出来怪吓人的。” 柳香眼泪汪汪地望着老大爷,说道:“大爷,谢谢你,谢谢你!” “好了,闺女,别这样,我也是搭把手的事。你的脸色很难看,还是在这坐坐先歇会儿吧,哪儿也别去。等好点了,再找个伴回家,对了,你是哪个村的?” “三里屯的。” “三里屯?五六里路呀,可不近,一定得找个伴回家。” 老大爷又大声向周围的人问道:“大家有三里屯的吗?” 周围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大爷继续喊道:“大家往回走的时候,看看能不能碰到三里屯的人,碰到的话转告他一声,她村里有位闺女病了,顺道把她送回去。” 大伙答应着散开了。 柳香不停地用手擦着虚汗,说道:“大爷真是谢谢你了,我今天真是碰到好人了。” 老大爷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嗨……嗨……没啥,没啥,别客气。” 已经是中午了,村子里炊烟袅袅,太阳光很热,照在脸上一会儿就觉得发烫。小凤坐在屋门口外的墙根下,她并不嫌热,双手抱着腿,抬着头望着她家的栅栏门。 大凤在屋里和毛毛说话,她让毛毛学着叫姐姐。 毛毛叫的姐姐发音很不准确:“得得!” “哈哈,哈哈……”大凤被逗乐了,“叫姐姐!” “得得!得得!”毛毛依然是绕不过嘴来。 “真急人,都两岁了连个姐姐还不会叫。不行!非让你学会不可,你看着我得嘴,姐——姐——!” 毛毛学着姐姐的样子伸长了脖子,张大嘴巴:“得——得——!”“姐姐,姐姐——”小凤在屋门外大声喊叫着。 大凤领着毛毛走出屋来:“小凤你喊啥?” “你看,都晌午了,咋咱娘还不回来?” “等等吧,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会儿就回来了?你总是说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回来?” “咋了,你又饿了?” “不是,我等娘回来吃油条。” “吃,吃,就知道吃!你就是整天饿呀,饿呀,饿,吃呀,吃呀,吃,都快成猪了。” 听大凤说到这里,小凤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们去找找咱娘吧?” 小凤商量着大凤。 大凤说:“不用去找,咱娘快回来了。” “不行,我就去!我自己去!” “你不知道去王家庄的路。” “知道。” “知道啥?你没去过……” “我就去!我就去!”小凤的倔脾气上来了,径直地向大门口走去。 大凤知道小凤的脾气,她连忙放开毛毛的手,跑着拉住了小凤:“好,我们仨一块去。”她想,母亲平时赶集早早地就回来,为什么今天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她担心母亲出什么事。她的心里更是焦急,只是想安慰小凤,没表现出来罢了。 小凤听到姐姐和她一块去,很高兴地说道:“就我们俩去。不带毛毛,他走得太慢,他走了累了还哭,让他在家就行。” 大凤一听着急了:“那可不行,一定得带着毛毛。让他在家,他会又哭又闹的。” “让他去,他累了,你背他!我可不背。” “行!”大凤答应着。她锁好了门,一手领着毛毛,一手领着小凤,向村外走去。 在去王家庄的路上,都是一些赶完集往回走的人。大凤和小凤仔细注视着每一个从身边走过来的人。 毛毛走了一会儿,就不走了。只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了,张开双臂,望着大凤,说道:“得得,抱着。” 大凤松开领着小凤的那只手,用力地抱起毛毛,对小凤说:“快走吧,像我们这样走得这么慢,啥时候才能到?” 走了大半路程的时候,抱着毛毛的大凤累了。她的两只胳膊酸得发麻,于是她把毛毛放下,想让毛毛自己走路。 毛毛依然不肯走,仍然是说:“得得,抱着。” 大凤没有办法,只好蹲下身子,说道:“来,我抱不动了,还是背着你吧。” 小凤见大凤背着毛毛,很不高兴:“姐姐,我走不动了。” 大凤说:“走不动也得走,等找着咱娘就好了,让她用车子带着咱仨回去,毛毛坐前边,我和你坐后边。” 小凤说:“还有多远才到呀?” “快了。” “我说不让你领着毛毛出来吗,出来还得背着他,我走累了咋办?” 大凤没作声。 小凤又说:“让毛毛下来走走,姐姐你背我一会儿吧?” “不行。” “为啥?” “我也累了,背不动你。” 第二十二章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大凤已是气喘吁吁了。 走在后面的小凤说:“姐姐,我饿了,我走不动了,快累死了,我不走了。” 大凤回过头来说道:“饿了也不行,快到了,找着咱娘就有好吃的了。” 小凤站住了,不肯再往前走。 大凤背着毛毛走了几步,发现小凤不走了:“小凤!你快走呀!站在那儿就不饿了?” 小凤蹲下了,她说道:“不走了,就是不走了,走不动了。” 大凤把毛毛放下,毛毛依然拽着大凤的衣袖想让她背着。大凤没有理会,她拉着毛毛来到小凤跟前,说道:“要不,我们回去吧?回去后我给你做饭。” “往回走我也走不动了,我就是不走了……,哼哼……咱娘咋还不来?是不是也跟奶奶一样不要我们了?呜呜……呜呜……”说着小凤坐在路上哭了起来。 “好了,小凤,别哭了,说不定咱娘一回儿就来了,我们坐在这里等她,准能碰到。”大凤抱着毛毛在路边的一个小土堆上坐下来,“来,小凤到这儿坐着,别在路中间,让车碰着。” 小凤摸着眼泪,坐到了大凤旁边。此时,大凤也饿了,她看到小凤在哭,母亲还不回来,心里十分着急。她落下了焦急的眼泪,望着王家庄的方向,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人,远远地看着,一直盯着她走到近处。等着看清来人的衣着、身材,发现不是母亲,心里一阵失望。然后重新注视着下一个走过来的人,心里燃起一丝丝的希望,不一会儿希望就破灭了。 “这个是!”小凤喊了一句。 “不是,咱娘比她高。”大凤说。 王家庄大集上的人大部分已经散去,商贩们正在收摊,坐在糕点摊前的柳香,惦记着家中的孩子,他们是不是饿了?他们是不是等我回去?我现在还没有回家,他们会不会着急?他们会不会出来找我?出来找我迷了路咋办?让车碰着了咋办?柳香越想越着急,几次站起来又坐下,头晕得厉害,站不住。再稍歇一会儿,就是爬,也要爬回去。“孩子”这两个字,始终在她的脑海里乱转,不能再让孩子们出什么差错。 三里屯的刘翠花,提着一些菜,急匆匆地向大集的西头走去,她远远地看见坐在糕点摊旁的柳香了,便走得更快了。她走近了说道:“嫂子你没事吧?我听一个赶集的说,咱村的一个人在这晕倒了,没想到是你呀!哎呀,这头咋也嗑破了?” 柳香说:“翠花,我没事了,好多了。”她说完刚一站起来,腿一软,要不是刘翠花的手快,把她扶住,说不定又倒下了。 “嫂子,你啥时候得的这病,真吓人,回家后可得去看看。我去借个小推车,我推你回去。” “不用了,我骑自行车来的。” “那正好,我是走着来的,我用自行车驮你回去。你的车子在哪儿?” 柳香指着旁边的自行车说:“这就是。” 刘翠花推过自行车,说道:“来,嫂子,我扶你上车。”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真回不去了。” “行了,嫂子,本村本土的哪用得着那么多客套话。” 柳香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不过嘴唇还是白得吓人。她坐上车子后,对卖糕点的大爷说:“大爷,谢谢你了!啊。” 老头笑了笑:“闺女,快回去吧,好好养病,让你孩子他爹给你顿只老母鸡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丝的不悦从柳香的脸上掠过。她想,要是有长庚,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晕倒在大集上。即便是晕倒在大集上,带她回家的也会是自已的男人。即使不是自已的男人送她回家,也会像老大爷说的那样,男人会顿只老母鸡给她补补。她并不是想吃老母鸡,而是像享受一下被亲人照顾的温情。 想到这里,她的泪珠已滚下了面颊,她抽泣了一声。正在骑着车的刘翠花回过头望了柳香一眼,说:“嫂子,又不舒服了?” 车子晃动了一下,柳香说:“没事儿,我是担心孩子。” “大凤不是在家吗?” “是啊。” “那就没事,大凤是个懂事的孩子,肯定会看好小凤和毛毛的。嫂子,这病是累的,是你一个人忙里忙外操心劳力落下的,以后可要学会自已疼自已呀!” “唉!没办法,为了这仨孩子,我只有拼命了。” “可不能拼命,你拼了命,孩子呢?还是身体要紧。你一个人真是不容易,你们凤她奶奶也真是的,儿子没了,连孙子都不要了。要是她和别人家的婆婆似的,帮你看看孩子,做做饭,你也不会这么累。我看都是你们老二家挑唆的。那个王素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别人谁也没有,你遇上这样的妯娌,可算倒霉了。” 柳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翠花,不说这些了,你今天为啥赶集没骑车子,步行来的呢?” “是这样,我家你大兄弟,这几天跟着我哥去县城一家家具厂干木工活,车子他骑去了。他干一天能挣十块钱呢!” “行啊,永喜兄弟有这门手艺挺好,你找了他饿不着。” 听了柳香的话,刘翠花笑了。 刘翠花骑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柳香问道:“咋了?” “嫂子,前面路边好像有两三个孩子坐在那儿。” 听到刘翠花这么一说,柳香的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上。她咽了一口唾沫,把快要蹦出来的心脏硬咽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伸长了脖子,凝视着前方。随着自行车前行的速度,她看清了,是仨孩子。是的,是她的孩子——大凤、小凤、和毛毛。他们怎么会坐在这半路上?他们是等我不回家,着急了,到这里来找我了?母亲就是他们的依恋,因为母亲不在,他们再也没有可依靠的亲人了。 柳香看清楚他们的面孔了,看到他们焦急的脸上透露着期望与饥饿,柳香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一下子从自行车的后座上跳了下来,踉跄着向前跑去。 在路旁苦苦等待母亲回来的三个孩子,这一下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母亲终于回来了。她这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让别人用自行车驮着?她为什么走路的脚步那么不稳?她那摇晃的身影,她那蜡黄的脸色,一上午不见的母亲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突然到来的母亲,使仨个孩子惊呆了。他们坐在这里,虽然是短短的一两个小时,但他们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难熬,像蚂蚁咬在他们的心上一样。他们等待的母亲回来了。他们高兴得哭着,笑着。 “娘——!”“娘——!”“娘——!”三个孩子从地上像被弹簧弹了起来一样,大凤依然是一手领着小凤,一手领着毛毛,向母亲跑去。 正向这边跑的柳香望着自已的孩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用尽所有的力气使自已的脚步加快,可双腿依然发软,和孩子就差十几米远,路是这样的长,时间和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孩子们就在眼前,她能看到孩子们眼角的泪珠。她觉得像是在原地踏步走,像是在梦里一般,怎么跑就是跑不快。她觉得自已的身体在摇晃,她极力地克制着,不让自已摔倒。终于抓到了孩子们的手,他们的手是温暖的,不是梦,真的不是梦!时间和空气又流动了起来,她的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她闻到了孩子们身上的气息,孩子们一个个地站在了自已的眼前。她很高兴,泪水流到了嘴里,咸咸的。 柳香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孩子们,生怕他们跑了一样。 “娘,你病了吗?”大凤哭着问道。 柳香说:“没事,娘没事。” 小凤凑近柳香的耳朵,问道:“娘,你咋才回来?油条呢?” 柳香的心里“咯噔”一下子,她抚摸着小凤的头说:“孩子,娘忘了。好孩子,娘真的忘了,下一次吧。” 小凤哼哼着不高兴起来 。 柳香说:“好了,天不早了,咱们快回家吧?” 小凤一噘嘴:“不走!” “为啥?”柳香疑惑地问。 “我走不动了。”小凤在地上蹲下了。 刘翠花拉了一把蹲在地上的柳香,说道:“嫂子,快走吧。” 柳香对小凤说:“小凤听话,走,我们回家。” 刘翠花拍了拍自行车说:“来,小凤你坐在前头……” 小凤高兴了,迅速地爬到自行车的前梁上坐好。 刘翠花望着柳香:“快上来呀?嫂子。” 柳香说:“还是让大凤和毛毛坐吧,我好多了,我走回去就行。”“你行吗?” “行。” “那么,大凤抱着毛毛坐后边。我也不骑了,咱们一块走回去。” 第二十三章 柳香和刘翠花走到柳香家的胡同口,看见在这里围着几个人,指手画脚的在议论什么。 柳香让孩子们从刘翠花推着的自行车上下来。刘翠花问柳香:“嫂子,这些人在干啥呀?” 柳香向那几个人看了看,说:“不知道干啥?中间那个老太太不认识,其余不都是咱村的吗?” 柳香以为他们是在议论自已,以前有过这样的事,所以也没主动打招呼。其中一个人正是柳香的邻居王大爷,王大爷指着柳香对那个陌生的老太太说:“这不,来了。”然后,王大爷对柳香大声吆喝道:“凤她娘,找你的,顾辛村的,等了你好长时间了。” “顾辛村?找我?”柳香怎么也想不起来顾辛村有什么亲戚,突然她哆嗦了一下子,顾巧云,对!顾巧云是顾辛村的,不知又什么事?反正不是什么好事,自打没了长庚,没碰上过什么好事。 在这时,这位老太太已向柳香走来:“你——就是柳香!”她的口气有点霸道,说话的时候是斜着眼看人的。 “是呀,你是……?”柳香惊恐地问道。 老太太说:“我是顾辛村的,顾巧云的母亲。你的妯娌顾巧云知道了吧?哈哈。”说完不冷不热地笑了起来。 众人都在睁大眼睛望着她们两个。 柳香一听说是顾巧云的母亲,就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煽她几个大嘴巴子。虽是这样想,但她做不出来。 柳香微笑着对顾老太太说:“那我该叫您大婶子了。” “不用客气,哈哈。”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老太太笑着说:“咱们到你屋里说去吧?” 柳香知道来者不善,肯定是为了长壬出走的事来的。不能让她到家里去,要是有什么事,在三里屯又说不清了。自己和长壬本来是清清白白的,却被三里屯的人搅成一锅粥。顾老太太要是有什么事,就让她在这儿当着这三里屯的人的面说。以前他们顾家的人到三里屯来打长壬,难道……柳香不敢再想下去。 柳香说:“大婶子,我那屋很乱,有啥事就在这儿说吧。” “在这说不好。” “有啥不好的?”柳香说道。 周围的几个人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还怕我们听了去……? 顾老太太抓了抓并不痒痒的脸,说道:“是这么回事,我就是问问我姑爷去哪儿了?” 柳香说:“这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说去南方,具体去哪儿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你骗谁呢!你不知道谁知道?肯定是你们串通好了,他先去落脚,落住脚后,再把你接过去,是不是?” 柳香的脸一下青了:“你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你们就是真有其事!要不,长壬去哪里你都藏着不告诉我,你是怕巧云找了去!” “我说过,我真的不知道长壬在哪里。再就是我和长壬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在这儿乱说。” “你这是破坏他人家庭!你死了男人,看见别人家两口子过得好就生气,是吧?” “走!”柳香不同她争辩,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说着她领着孩子准备回家,刚一转身就被顾老太太一把揪住了后衣襟。顾老太太说道:“没有说明白就想走?” 走在后面的大凤看到顾老太太的举动十分生气,便松开了母亲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推了顾老太太一下子。顾老太太没有想到大凤会突然会给她一下子,她被大凤猛地这么往后一推,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差一点摔倒。 她这会儿被激怒了,走上前,“啪”的给了大凤一个耳光,然后破口大骂:“谁生的私孩子?学会打人了,啊?……” 大凤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旁的刘翠花停好自行车,拉住顾老太太的手说:“有啥事说啥事,你打孩子干啥?”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怒视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柳香把大凤往身后一推,走到顾老太太跟前。她的眼神好似两把利剑,刺向老太太的双眼。她慢慢地靠近了顾老太太,她的额头快要挨着顾老太太的额头了。顾老太太后退了一步:“你想干啥?要吃人哪?” 柳香语气平和地说:“大婶子,孩子不懂事,你干嘛同孩子一般见识?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告诉你!打我可以,但打我孩子就不行!” “不行?我打了,看你怎么着!” 柳香叹了口气:“不怎么着,你赶紧走吧!” 站在后面的王大爷对顾老太太说:“行了,行了,人家也不怎么着你,快走吧!你把人家的孩子都打哭了,还不走?这就是长庚不在了,要是有长庚……哼,看你现在还能安稳了?” 老太太想疯了一样,跳着大声吆喝道:“告诉你们,你们是一个村的,是一伙的,一块来欺负我这老婆子——!哼,我不怕,就是长庚活着我也不怕。柳香,你今天要是不告诉我长壬那王八羔子去哪儿了,我跟你没完!” “这是个什么人?” “疯子。” “这人咋这样?” 周围的人在议论着,此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跟谁没完呢?啊?”王麻子叼着烟挤进人群,他打量着顾老太太继续说道,“你是哪个山上下来的猴子,在这儿撒野。” 顾老太太撇了王麻子一眼:“你少管闲事,不该你的事!” “咳,啥叫不该我的事?柳香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你是谁?跟柳香啥关系?” “我吗?嘿嘿……。嘿嘿嘿嘿……我姓王,叫麻子!哈哈……听说过吗?至于——跟柳香啥关系?这不能告诉你。你都七老八十了,快成棺材瓤子了,打听年轻人的啥关系干啥?不嫌脸红吗?” 老太太被王麻子气得跳了起来:“好啊,你这个什么麻子,我认住你了……” “认住好,认住好。这十里八村的,认不住我的人不多,今天你能认住我,是你的福份。不然,哪天你挺了腿……哈哈,要遗憾终生呀。” 顾老太太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我……我不跟你磨嘴皮子,我跟柳香说。” 王麻子拉了顾老太太一把,说道:“甭跟柳香说,有事跟我说,我说了就算!柳香,快带着孩子回家去吧。” 刘翠花推起自行车对柳香说:“走吧,走吧,跟这个人说不清楚,简直就是一个泼妇。”她们说着正准备离去。 站在胡同口的顾老太太听见有人说她是泼妇,她一瞪眼:“好啊?谁在说我是泼妇?”说着就想去追刘翠花。 柳香听到顾太太的叫喊声,回头望了一眼,催促刘翠花:“甭管她,快走。” 顾老太太被王麻子像抓小鸡一样拖了回来,顾老太太指着王麻子:“咋着,想打我是不是?” 王麻子松开手:“瞧你那老骨头架子,还搁打吗?说,你这老不死的今天来干啥?为啥来欺负柳香?还打人家孩子?” “好,既然你问,我就问你也行,长壬去哪儿了?人家说柳香知道,肯定你也知道。” “嘿嘿……嘿嘿,原来是为刘长壬那熊玩意。你问他去哪儿,我知道呀。” “去哪儿了?” “坐飞机去月亮上了。” “呸,满口放屁!” “我说你这死老婆子,是不是吃大粪长大的,啊?要么,就是今早上吃了大粪没刷牙,咋满口喷粪呢?”王麻子说完后看了看围观的人群。 “哈哈……” “哈哈……”人群里响起一阵笑声。 第二十四章 老太太指着王麻子,手有点哆嗦,瞪着发红的双眼:“你少废话,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知道!就不告诉你!有本事叫你儿子来把我家砸了,再把我也打一顿。告诉你这老东西,我可不是刘长壬,哼!这十里八村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干啥的?” “干啥的?” “吃人的!你要是用对付刘长壬那一套对付我,那你就错喽——!你们顾家就会没一天好日子过,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哼!”说完王麻子的大嘴故意地撇了撇。 “你这是吓唬孩子呢?你快告诉我长壬到底在哪?” “哼,你把你姑爷打跑了,还到处打听到哪儿去了,人家长壬他娘还没找你算账呢?长壬的二哥长辛也正想着收拾你们家这些玩意呢!我是外人,我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你有啥事别来找柳香,要是找柳香的麻烦我可就管了。我那天见过长壬……” “哪天?” “前天。” “在哪?” “在月亮上。不是,在美国。也不是,好像在台湾……” “你想气死我呀?”老太太被王麻子气得直跺脚。 “不是我气你,是你自已今天来找气生的!”说完王麻子捋了捋他那几根老鼠胡子。王麻子又对围观的人说:“大家瞧瞧,这就是顾巧云她娘,在女儿的村里发疯,也不嫌给自已的孩子丢人。还口口声声找长壬,问别人长壬去哪儿了?自己把人打跑了,还敢来向三里屯的人要她的姑爷?三里屯的人太老实了!这死老婆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来三里屯兴风作浪,得收拾收拾她。是不是,老少爷们儿们?要不收拾她,我看——这老婆子要是成精了,哼……那咱们村就没好日子过喽!得想个法子怎么收拾收拾这个老妖精……” 人群里又传来一阵阵哄笑声。 老太太一听说王麻子要收拾自己,心里有点害怕,知道眼前这王麻子也不是善茬,今天也算是碰到对手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想到这里,顾老太太恶狠狠地瞅了王麻子一眼,说道:“你这麻子,给我等着。”说完转身走了。 王麻子望着顾老太太的背影,怪笑着说:“嘿嘿,你不就是回去搬救兵吗?我不怕,就是他们来了,看我不把他们生吞活剥了。嘿嘿,告诉你——,你今天惹上我了,算你倒霉,我保证你以后的日子过不安稳,好好掂量掂量吧,你这老妖精!老棺材瓤子!老不死的死老婆子!”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顾老太太灰溜溜地走了。 田里的麦子快熟了,泛起了金黄色,只有麦秆上还带着点灰绿。轻风吹来,麦穗随风起伏着,如同波浪一样,向远处荡去。麦浪荡过之处惊出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叫着飞走了。 一群孩子提着小筐在挖野菜,大多是用来喂猪,也有喂鸭、喂鹅的。大凤也在其中。 红红比大凤大一岁,今年秋后就上二年级了,每天放学都来挖野菜,她问大凤:“你怎么还不上学?” 大凤按了按筐里的野菜,说道:“快了,可能还得秋天吧?” 一旁的小翠对红红说:“就是,秋天才上学,你忘了我们刚上学的时候,玉米棒子都快熟了。” 红红又说:“那么,大凤你去年怎么不上学,还得等今年?” 大凤想了想,然后说:“俺娘去年说我太小,等到八岁再去。” 小翠说:“我就是七岁上的育红班,八岁上的一年级,我九岁就上二年级了。你今年八岁,要是今年上育红班,九岁才能上一年级。” 大凤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筐里的野菜:“反正,俺娘说到了秋天就让我去。” 夜晚,柳香在堂屋的煤油灯下给孩子们纳鞋底,不时地直直腰,用左手在背上捶几下子,炕上传来一阵阵孩子们嬉闹的笑声。柳香的脑海里始终是闪烁着长庚的身影。为了鞋底耐磨她纳得很厚,往鞋底上穿针很费劲,当针头露出半截,用手拔不出时,便用牙咬着拔出来。突然间,她的左手拇指一阵刺痛,手指被扎了一下。她用牙咬了刺破的地方一下,看见渗出了豆粒大小的一个血珠。她想:难道是长庚……长庚想我了,他回来看我了……咳!瞎琢磨啥?长庚不会回来了。 “娘,你看小凤……,她把毛毛的扣子扯下来了!”大凤喊道。 柳香吆喝了一声:“都别闹了,快睡觉!听见没?” 小凤学着母亲的腔调:“别闹了,快睡觉,听见没?” 然后又是孩子们一阵哈哈的笑声。 柳香仍然在想着心事:别人家都是女人在种地,男人外出干零工,或做小买卖,日子都一天天的好起来。像自已这样一个女人靠种地养活三个孩子……唉!大凤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得上学,一定得让孩子上学,自已累点也要孩子上学。大凤上了学,家里的花销也就大了。小凤又不听话,小凤在家能看好毛毛吗?得想个法子赚点钱,补贴家用。要不……就给邻村的鞋垫厂加工鞋垫?这样晚上在家干,白天耽误不了干地里的活。听他们说,厂子发布料,加工一双鞋垫是二分钱。一晚上加工一百双的话,那就是两块钱,一个月是六十块钱,也行啊!不过一百双也不是小数目,相信自已能行的,不就是少睡点觉吗?想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想的再好,没有缝纫机一切都白搭。哎呀,这咋办?卖猪!自己家的那头猪块二百斤了,卖了猪差不多就能买一台蜂蜜牌的缝纫机。对!就这么定了! 柳香有点累了,这时孩子们已经没有了动静,都睡着了。她吹灭了灯,悄悄的躺下了。 柳香躺下后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始终在想着买缝纫机的事:到时候让谁和自已去买呢?买了怎么弄回来呀?要不,就去叫上刘翠花和自己去买?刘翠花是干缝纫的好手,对缝纫机一定很懂。缝纫机得用马车拉回来,借谁的呢?老二家的?不行,王素芹肯定不同意。村长王富年的?也不行。大不了自已用小推车推回家,从乡上到家不就是二十几里路吗?不怕!想好了,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到地里干活呢。 柳香刚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扑腾”一声闷响,把柳香惊醒了,顿时她睡意全无,一下子坐了起来。听声音好像是从墙头上掉下来什么东西,她的心脏“咚咚”地跳个不停。她悄悄地透过窗户的塑料布往外看,天很黑,什么都看不清。院子里好像有脚步声,是踩着树叶或柴草的声音。她白天在院子里晒了一些柴草,摊得很薄,准备明早上做饭用的。 柳香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子,院子里肯定进来人了,那人想干什么?她的心脏比刚才跳得还要厉害,好象全身都在跳动,腿有点发软,也随着心脏在跳动着。这哪里是跳,分明是在哆嗦。不过她迅速镇定了下来,没有点灯,摸索着穿上衣服,抹了一把额头,手里湿湿的。不知是手心里的汗,还是额头上的汗。 她悄悄地扶着炕沿,摸到了房门的门框,往堂屋门口瞧了瞧,堂屋里也是很黑,隐约地看到了顶门棍。这条顶门棍原来是做铁锨柄的,只因铁锨头磨坏了,长庚去世后,柳香晚上睡觉害怕,就用它来顶着屋门。柳香悄悄地走过去,轻轻地抓住了这条棍子,双手紧握着,靠在门框边上。她能感觉到来人就在屋外,听到了,听到对方的喘气声了。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张开了嘴巴,轻轻地呼吸着每一口气。 突然,门动了一下,好像是有人推的。柳香感到头发像竖起来一样,头皮一阵发凉,这种凉意一直传到脚后跟。她快要站不住了,双腿在一直地抖个不停。她心里在默念着: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反正他也是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她把棍子高高地举过头顶,心想:他要是推开门进来,我就一棍子打死他。不要怕!不怕! 她头上的汗已流到脖子上了,像有小虫在脖子上爬着,有点痒。她松开了握紧木棍的一 只手,擦了一下汗,然后又迅速地握紧了木棍。来人想干什么,她很清楚,肯定不是小偷,家里没钱,更没有值钱的东西,是冲着她来的……。她越想越害怕,上牙和下牙碰得“咯嘣嘣”直响。她怕被门外的人听见,便又张了张嘴巴,只觉得下巴在抖,上下牙碰不到一块去了。这时门又响了一下,她更确定是被人推的了,不过门上有插销,轻轻地推是推不开的。对方没有用力推,好像是在试探插销的结实程度。 接下来门又响了一下,看来这次推门的力量比刚才大了些。柳香换了一个姿势,右腿在前,左腿在后。这样,腿抖得不是很厉害了。她往下猫了猫腰,咬紧了牙,俨然做出了一副准备搏击的样子。在这时,门“碰“的一声被撞开了。柳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等待着外面的人进来。外面的人没有马上近来,而是站在门外静静地观察屋里的动静。柳香更是屏住呼吸,随时准备还击。她透过被推开的门想看清楚对方的面孔,仍然看不清,只能隐约看清对方的轮廓。由于柳香躲在门框的墙角处,对方根本看不到她。 猛然间,那个人的身影向屋里靠近,他的一只脚迈过了门坎,就在他另一只脚刚抬起来还没有越过门坎时,柳香毫不犹豫地往他的头上狠狠地打了一棍子。对方没有料到门的后面还藏着一个人,这突如其来的一棍,令他实在太意外了。“哎吆!”“哎吆!”对方捂着头,揉了揉,便向前靠近柳香,想抓住柳香的手。柳香看见第一下击中后,往后又退了退,不让他抓到,抡起木棍在那人的头上身上一阵乱打。对方疼得“嗷嗷”叫了几声,掉头往回跑。他一转身,柳香的木棍又跟上来了,只要是能打到的地方,不管头上、背上、腿上,柳香一概不放过。 “你想干啥?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看你到底想干啥?”柳香把刚才的惊恐与气愤通过这条棍子全部宣泄在这个人的身上。 对方抱着脑袋,冲出屋门外。 柳香在后面紧追不舍:“想跑?你给我站住!” 对方根本不理会,飞快地冲到南院墙跟前,准备越墙逃跑。他一纵身双手抓住墙头,打算用腿蹬着墙基往上爬。这时柳香提着棍子赶了过来,在他的腿上又是重重的一棍。 “哎呀,疼死我了……”紧接着“扑通”一声,那人从墙上跌了下来,坐在地上呻吟着。 第二十五章 柳香的前邻居,刘春兴家的灯亮了。刘春兴的老婆胡燕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胡同后面的柳香家有动静,便踩着凳子趴在后窗上往柳香家看。仅隔一条胡同,两三米远,柳香家的院墙又很矮,她家的响动,胡燕看得、听得都很清楚。 胡燕一看柳香家院子里有人,好像是个男的,柳香也站在院子里,这一下她倒是很激动了,便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里屋,推了推正在睡熟的刘春兴:“快,快起来看!” 刘春兴睁开朦胧的睡眼:“看啥呢?” 胡燕迫不及待得一下子把丈夫拖了起来:“柳香家进去人了,男的,快看呀!” 这回刘春兴也精神起来了,也没披衣服,只穿个小裤衩就来到窗下,他轻轻的把窗户推开一点,仔细的观察着柳香家的情况。 迎着刘春兴家微弱的灯光,柳香看清了贼人的面孔——狗顺子刘同。狗顺子是他的小名,这人的名声,柳香早有耳闻,此人三十二三岁,有老婆有孩子,就是一个毛病,好色!见了女人就拔不动腿,走不动路,甭管是大姑娘,小媳妇,他都是这样。他老婆也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就是管不了他。 “站起来!好呀?原来是你?”柳香怕邻居们听见,便小声地喊道。 “我腿疼得厉害,被你打断了……,我再也不敢了,放我走吧?”刘同扶着墙哀求着。 “活该!你这是自找的,我要不是手下留情,早把你打死了。”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柳香绕了我吧。” “滚!” “你给我开开门吧?”刘同指了指柳香家的木栅栏门。 柳香没好气地说:“呸,你从哪儿来的给我从哪儿走。我给你开门?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让你进来的呢!还不快滚!”柳香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说着又挥了挥手中的棍子。 刘同害怕了:“是,是,我走,我走。”刘同又重新往墙头上爬,连续爬了几次才爬上去,一翻身“咕咚”一声摔到墙外去了。 柳香将棍子一扔,一下子瘫坐在院子里。 “都走了,还看啥?”胡燕从凳子上下来对刘春兴说。 “唉,这刘同也真够窝囊的,被柳香打瘸了。”刘春兴意犹未尽地说道。 “哎呀!”胡燕喊叫道,“你这个死东西,只顾看热闹,也不吹灭灯,被柳香知道咱俩在看人家多不好。” “知道就知道呗,咱又不偷鸡不摸狗的,怕啥的?睡觉!”刘春兴不以为然地说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刘同夜间窜到柳香家,被打伤腿的消息,向原子弹爆炸一样,迅速在三里屯传开了。人们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地品评着这一头条新闻。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王麻子耳朵里,王麻子气得在家里直跺脚。他背着手,衣服口子也不系,从屋东头走到屋西头,脚步很快。他就这样一脸愠色地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也不嫌累,嘴里还不时地嘟囔着:“这个死刘同……老子还没舍得动她一下……你小子想把我喜欢的……给毁了……哼!……哼!……我看你是找死等不到天黑……看我不收拾你!……现在去?……不好……得想个主意……”王麻子自言自语了一番,嘿嘿地怪笑了起来,仿佛有了好法子。 五月的天气,很热,很干。炙热的太阳在烘烤着快要熟透的麦穗,几乎没有风,即便是有风吹来,吹在脸上也是一阵火热。人们都说这是熟麦子的天气,一点不假,田里的小麦没有一丝绿意,金黄的颜色覆盖了大部分田地,一眼望去,满是丰收的喜悦。 王麻子和王富年坐在地头上,抽着烟。王富年问王麻子:“我说最近咋没动静?” 王麻子不解地望着王富年:“啥动静?” “咳!你和柳香那事!再不着急,可就没你的了,别人早就抢了去了。” “没事,我有您村长大人保媒,我急啥呀?那一阵儿,你不是拍着胸脯大包大揽吗?嘿嘿!”王麻子说完胸有成竹地笑了。 王富年说:“都啥时候了,抓紧点,还不着急?这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我真替你操心哪!” “嘿嘿,富年哥,这才是我的好富年哥呀,快帮我想个法子呀?” “法子?哪有什么法子?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了,还不得靠你自己?难道啥都靠我?那——入洞房呢?” “别瞎说。” “再不抓紧,那狗顺子又要去了。” “他敢?我不把他那条腿也弄瘸了?让他爬着走。” “就是狗顺子不去,再闹出一个猫顺子、鼠顺子我看你咋办?”王富年顺手捋了一棵麦穗,在手里搓着。 王麻子挠了挠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说道:“那你说我该咋办?” 王富年吃着麦仁说道:“马上就收麦子了,柳香一个人肯定干不过来。你该去帮她割割麦子、看看麦场啥的。只有这样才能建立感情,她才能信任你、喜欢你。” “哎吆,建立感情?建立感情——?分明就是出卖劳动力,瞧我这小身体,能干那么多活吗?我自己那点麦子我都愁得慌。为了建立感情还得去帮她干活,这样就是柳香嫁给我,我也等不到了……” “为啥?”王富年问道。 王麻子继续说:“还为啥?我早就累死了!” 听王麻子说完,王富年站起身来,抓起地上的衣服转身就走,自言自语地说:“真是扶不起来的刘阿斗。” 王麻子也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追王富年:“别走啊,富年哥,你说什么斗?啊?什么斗?” 晚饭前,顾辛庄顾巧云家。顾巧云正在和母亲做饭,巧云的父亲顾德兴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 顾老太太望了老头子一眼:“大白天的碰见鬼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老头子没有搭理她,对顾巧云说道:“巧云,我跟你说个事。” “啥事?爹,你说吧。”顾巧云继续切着手中的菜,不在意地说道。 这时顾老太太凑过来,对老头子说道:“哼,肯定没好事,就你那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顾老头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跟巧云说。巧云那,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 “谁呀?” “你猜吗?” “哎呀,爹?快说,别这样卖关子急死人了。”说着顾巧云把菜刀一扔,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顾老太太说道:“他能碰见谁?不是小鬼就是阎王,还能碰到啥好东西?” 顾老头对巧云说:“我碰到你大姑家的二表哥了。” 顾巧云说:“碰到我二表哥有啥奇怪的?” 顾老头找了个凳子坐下,从抽屉里摸出旱烟袋,准备抽烟。 顾老太太早在一旁沉不住气了:“你这死老头子倒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呀!” 顾老头挖了一烟袋锅烟叶,故作姿态地说道:“唉,说来话长呀。” 顾老太太说:“那就长话短说!” 顾老头点上了烟,抽了一口,慢吞吞地说道:“哎呀,一言难尽哪。” 老太太生气了:“那来得那么多屁话,要说就说,不说拉到!” 老头乐了:“我说,我说。是好事,你们都别着急,沉住气慢慢听,听我仔细与你们慢慢道来——。我先说一句,把你们稳住,我打听到刘长壬在哪儿了。” 听着顾老头说的话,顾巧云和顾老太太都瞪大了眼睛。顾巧云说:“真的假的?听谁说的?” 老头乐呵呵的说:“巧云,这回是真的,你二表哥亲口对我说的。他村的一个人在广州那边做水果生意。就是把咱们这边的苹果呀、梨呀什么的运到南方去卖,因为南方没有北方的这些水果嘛,加上运费也能卖个好价钱,比在咱们本地卖要赚钱。巧云,你看这个门路不错啊……” 顾巧云 推了父亲一下:“爹?别跑题,继续说。长壬呢?” 顾老头又抽了一口烟,说道:“听我说嘛,你大姑村里的这个卖水果的和你大姑家是一个家族的,一大家子,知道不?这个人的老母亲病了,家人拍电报叫他回来。就是他回来和你二表哥闲聊时说的,人家说,他上几天去水产市场买鱼,那个卖鱼的说话口音是咱们这儿的,一问是老乡,还是三里屯的,姓刘。据他描述卖鱼的那个人的长相,应该就是刘长壬。这不,你二表哥刚才在村口碰到我说的,他要是碰不到我,就到家里来了。以前我也打听过,三里屯除了刘长壬没有外出的人,我敢断定,这个人肯定是刘长壬,差不了。” 顾巧云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又重新恢复了忧伤,她说:“爹,你说那个卖水果的怎么就不问问那个人的名字呢?只知道姓刘,可是,可是……唉!要是不是呢?” 顾老头说:“没啥大不了的,我再问问人家的地址,我到广州去一趟,确认一下是不是。如果是,我就劝他回来。” 顾老太太生气说:“还劝他回来?哼,愿意回来也得回来,不愿回来也得回来。要是不回来,就把他揪回来。” 顾巧云说:“爹,我看,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 老头子着急的说:“不行,不行,你一个人可了不得,广州离这儿很远,得好几千里路,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顾巧云说:“没事,我又不是小孩了,我自己去就行,你们谁也不用去。” 老太太说:“让你大哥或者你二哥陪着你去。” 顾巧云一脸不高兴:“不行!我哥哥那脾气,去了还不又打起来。别人谁都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好了,就这么定了,赶紧做饭,吃了饭收拾收拾,我明天就走。再就是吃完饭让我爹到我大姑家去问一下那个卖水果的地址,我到了地方后好去联系他。” 第二十六章 “三秋不如一麦忙,三麦不如一秋长。”三个秋收加起来不如一个麦收忙,三个麦收的时间加起来不如一个秋收的时间长,可见麦收的忙碌程度。主要是麦收的时间短,一共六七天的时间,这五月的天气不好,小麦又怕雨淋,一旦被雨淋了,晾晒不及时很快就变霉。即便是天气好,小麦收割不及时,过了收割期,成熟的麦穗被太阳烘烤后,就会自己从麦秸上折下来,落到地里,这样收割起来也就费大力气了。 三里屯的人也行动了起来,他们早上四五点钟就开始收割小麦,这时候的天气比较凉快,能多割一点,待会儿天热了就装车往家里运。这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的第一个麦收。自己的庄稼,自己的农活,人们干得更加起劲,偷不得半点懒。 柳香更是天不亮就带着镰刀来到自己的麦地里,看了看一眼望不到边的麦垄,叹了一口气。四五亩麦子自己一个人割,割到什么时候?她有点发愁,不看了,愁也没用。她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双手搓了搓,蹲下身子,握起镰刀开始收割了。镰刀所过之处的麦茬发出清脆的响声。 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柳香站起来看了看,快割到头了,用手捶了捶已经麻木的腰,然后又蹲下身子,继续割了起来。 天开始热起来了,麦穗里的灰尘和麦芒落进她的衣领里,顺着衣领爬满后背,有点刺痒。被汗水浸到的地方像是伤口撒了盐一样火辣辣的疼,脸上和胳膊上也是这样的感觉。她的两颊已被麦芒划出了若干道细小的小道道,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疼痛和刺痒。她整个后背的衣服全贴在皮肤上了,粘粘的,外面罩着一层麦草上的灰土。 快中午时,收割完的麦子被人们装上车,运到各家的场院里去。柳香的运输工具是一亮木制的独轮小车推,她把小推车装得满满的,让大凤给她拉着。七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碰到沟坎的时候,柳相着急地喊道:“大凤,使劲拉呀!”大凤也不做声,用力的拉了几下不见起色,便退到车前,拉起车前头的横木,喊道:“娘!我们来,一!二!三——” 走在路上,大人们都夸大凤能干。大凤别提有多高兴了,拉车的脚步走得更快了。 麦子收到场院里晾晒起来。以前在生产队里晚上有专门看场院的,现在就是自己看了。晚上,柳香斜倚在小推车上,望着天,想着心事。心里有忧愁,有悲愤,有恐惧,但最大的还是希望。 “起火了——起火了——!”“快救火——!”一阵阵喊声把已有困意的柳香惊醒了。她打了一个哆嗦,站起来一看,在西边的场院里,火光冲天,好像是谁家的麦子着火了。隔得比较远,柳香没过去看,她怕一旦走开,再由别人偷她的麦子,这可是她们娘几个的命根子。可得小心! 柳树成收割完自己家的麦子后,过来帮柳香割了几天。 麦收在紧张地忙碌中匆匆结束了。 中午过后,刘长辛家。刘长辛的母亲在长辛屋里一脸忧愁的对长辛说:“也不知道长壬现在在哪儿?这个败家的东西,说走就走了。” 长辛说:“娘,我一定把长壬找回来,您别整天唉声叹气的,愁坏了身体咋办?” 老太太说道:“哎呀,没想到我这三个儿子,如今在我身边的就剩下一个了。长辛,你是最听话的一个,答应娘,一定找到长壬。哪怕他不回来,我能去看他一眼,我就足了。” 长辛点头答应着。 老太太揉着已经湿润的眼睛,说道:“命啊!难道我真的克夫丧子?” 一旁的王素芹一脸微笑地拉了拉老太太的手说:“娘,看你想哪儿去了?别寻思一些不好的事,想开点,长壬就是一时赌气才走的,等他心情好了,没准就回来了。柳香肯定知道长壬的去处,要不然巧云她娘怎么会去找柳香打听长壬呢?都让王麻子给搅黄了。你说柳香真跟王麻子有一腿?那她和长壬又是咋回事呢?这个风流女人真是琢摸不透,你说呢?娘。” 老太太叹了口气:“唉,作孽呀,都是作孽呀!” 王麻子拎着一包东西向柳香家走来,刚进胡同口,碰到柳香的东邻居王老太太,老太太问王麻子:“廷江大侄子,干啥去?” 王麻子走得很快也没抬头,说道:“玩去。” 王老太太又说道:“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提着东西给谁送礼去呀?” 王麻子假装没听见,急匆匆地走进柳香家。他一进门,发现小凤跑了出来。 小凤喊道:“麻子大爷,什么好吃的?” 王麻子把东西递给小凤:“拿着,和姐姐弟弟去吃吧,你娘呢?” 小凤往屋里指了指:“在炕上。” “在炕上?”王麻子走进屋里,发现柳香半躺在炕上,脸色有点发青,急忙问道:“柳香,你病了?” 柳香干咳了一声,坐了起来:“王大哥,坐吧。” 柳香念在王麻子上次因顾老太太的事,给她解了围,对王麻子产生一丝丝的感激,所以这次对王麻子没那么冷漠。王麻子在炕沿上拘紧地坐下,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道:“累的,肯定是累的,你一个人割了四五亩麦子,连打场晒粮的,累病了。说,你想吃点啥?我回去给你做。” 听到王麻子的话,柳香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想起那次在大集上晕倒,卖糕点的老大爷对她说的话:‘让你男人炖只老母鸡,给你补补。’她虽然很讨厌王麻子,但王麻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使她感到很安慰,心里暖暖的。 “这是咋的了?咋哭了呢?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我看见你哭,我也想哭。”王麻子也装模作样地抽泣了一下。 柳香抹了一下眼泪,笑着说:“我没事,高兴的。” “高兴的?我来看你高兴的?”王麻子问道。 柳香点点头,又摇了一下:“也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啥?把我搞糊涂了。”王麻子抓了抓耳朵,继续说道,“我和你说,我给你报仇了,好好地教训了一下狗顺子。” “教训狗顺子?” “是呀,你不知道麦场里起火的事?我把那狗顺子的粮食给烧个精光,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柳香说:“你怎么这样?让人家老婆孩子吃啥?” 王麻子哼了一声:“别管那么多,谁让他欺负你了,我这是替天行道。” 这时小凤跑了进来,看到母亲好像刚哭过,对王麻子说道:“你这个带麻子的大爷,怎么把我娘惹哭了?” 王麻子笑了:“你真是会赖人呢,小嘴还那么厉害。” 柳香说:“小凤,不许你这样对你大爷说话,娘没哭。” 柳香病情稍有好转后,便把猪卖了,买回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剩下的一点钱给孩子们每人裁了一身衣料。有了缝纫机的柳香心里很高兴,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加工鞋垫,一直干到很晚。 第二十七章 一天上午,柳香她娘来到柳香家,和柳香商量柳香改嫁的事。老太太对柳香说:“孩子再这样干下去,身体就垮了。你口口声声说,长庚对你好,改嫁是对不起长庚。长庚是对你好,这个假不了,我心里也明白,可他不是命短吗?早早地走了,没有孩子好说,你就为他守一辈子,娘也不劝你。可眼下不是还有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吗?你如何养大他们?就你自己一个人拼命,拼死拼活地干,真有一天把自己累倒了,这仨孩子不大不小的,咋办呀?长庚就是在九泉之下,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了孤儿,没人管,他能瞑目吗?你这样就能说是对他好吗?你要是还念着长庚,你就应该找个人家先把孩子养大,这样长庚也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你说是吧?” 柳香点点头:“我这一阵一直也在想这事。” 老太太说:“别想了,像你这样想下去也没有结果。依我看呀,就找你们村的那个王廷江吧。别再等下去了,我怕等下去找不着合适的先不说,你自已就先累垮了。闺女呀,你先听我一句话吧,你找了主儿,娘的心病就去了,答应娘。啊——?娘求你了,娘实在不忍心看见你这样,身体一天天地垮下去。”老太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柳香说:“娘,别伤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这么大年纪了,我爹又病了,还整天的挂念着我。唉!好吧,为了孩子,是陷阱是火坑我都认了。” 老太太说:“事情别都想得那么糟,说不定事情会比自己琢磨的要好呢。这样我再去给王廷江通个气,等秋后农活忙完,咱就把这事办了。” 柳香说:“娘,我咋觉得这事不踏实,一想到嫁给那个王麻子,我就心慌,害怕。” 老太太微笑了一下:“孩子,也许你现在还不懂,‘男子宠后妇,女子爱前夫,’你是太想念长庚的缘故。等你们两个人过日子,慢慢地习惯了就好了。” 柳香半信半疑地说:“是吗?” 柳香用加工鞋垫挣的钱买了一头小猪崽,她站在猪圈旁,欣赏着这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它像顽皮的孩子,刚搬入了新的环境一刻不住地跳蹿着,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它惊恐地看着柳香,柳香咳嗽了一下,小猪仔跳得更欢了。 夏去秋来,转眼间到了大凤上学的日子。大清早,柳香把大凤打扮得干干净净,叮嘱她说:“到了学校听老师的话,团结小伙伴,好好学习。” 大凤答应着。 大凤背上母亲用碎布头拼起来的花书包,高高兴兴地和同村的小朋友上学去了。柳香带着两个孩子站在胡同口目送大凤她们走远。 三里屯没有育红班,也没有小学,更没有初中。三里屯的孩子都到邻村的学校上学。 小凤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对母亲说:“娘,姐姐上学去了,没人跟我玩了,我啥时候能上学?” 柳香说:“再过两年。” 小凤又问:“再过两年就是再长两岁吗?” 柳香没有回答她,只是转过身拉着她和毛毛往家里走去。小凤始终仰着头等待母亲的回答。柳香在想:大凤上学了,小凤在家能看好弟弟吗?小凤很顽皮,跟大凤不一样。她忽然觉得心里很空虚,一种空落落的感觉,也许是大凤刚走的缘故。 刘长辛家。王素芹面带桃花地笑着,对正在修小板凳的刘长辛说:“知道不?来好事了。” 刘长辛依旧在砸着钉子,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啥好事?” 王素芹小嘴一歪:“嘿嘿,老三的房子,老三的地都是我们的了,柳香的房子再成了我们的……哈哈……地主呀!知道不?地主——!” 刘长辛漠然地说:“哼,地主?来一场运动先分了你的地,抄了你的家,造了你的反,革了你的命。” 王素芹扭动着腰肢,向长辛走近了两步:“呸,你这乌鸦嘴,不会过日子的东西,还分我的地,抄我的家?我过来过去,为谁过的日子呢?啊?你这狗东西还咒我!不过呢——老娘不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人家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是头发短见识也短。而我呢?嗬嗬。。。。。。头发长见识长——哈哈……”说完一阵笑声绕梁而上。 刘长辛在一旁不耐烦地说:“别净在这里数落我,你不是有什么好事吗?倒是说呀?” 王素芹收起了刚才绽放的笑容,说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刘长辛说:“谁不懂了?就你懂!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王素芹双臂抱在胸前,倚在屋门口的门框上,慢理斯条地说:“哎呀,还是跟你说了吧。你这人这么沉不住气,万一不跟你说,你再一着急蹬了腿,让我跟柳香一样咋办?” 刘长辛生气地说:“净瞎说!” 王素芹微微一笑露出六颗糯米牙:“这不是逗你玩,告诉你吧,柳香——你大嫂子,要改嫁了,要嫁给王麻子。你大哥真是地下有知的话,还不气得吐血。” 蹲在地上的长辛站了起来,正视着王素芹,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王素芹的杏眼一瞪:“呀!长辛,你咋了?中风了!啊?” 刘长辛皱着眉头说:“这是真的?” 王素芹说:“千真万确,王大嫂子说的事哪次不是真的?” 刘长辛低着头,好像是自言自语:“那可不行,那王麻子是个什么玩意?谁不知道。大嫂难道就找不着别人了吗?找谁都比找王麻子强。” 王素芹有点烦了:“用不着你瞎操心,人家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少管人家的闲事吧,啊?我是说柳香改嫁后,她那房子带不走,还不是咱们的。” 刘长辛哼了一声:“净想好事,房子是大哥自己盖的。大哥死了,房子自然是柳香和孩子们的,咱娘和咱根本没份。” 王素芹一歪嘴:“真是没用的东西,啥事都得去争取。比如上次那个什么抚恤金,就是那一千块钱,要不是我……哼!你能有这骡子,有这马车?拉庄稼的时候没有牲口,让你用小车子推,累死你——!瞧瞧,是吧?这不是我争取来的?告诉你这个死不开窍的刘长辛,有些东西本来不是你的,你去把它争取过来就是你的,明白吗?” 长辛气的把脸扭向一边:“不明白!” “我就知道你不明白,人家是对牛弹琴,我这是对猪弹琴。”说完王素芹叹了口气,向婆婆屋里走去。 在屋里的长辛望着屋外王素芹走路一步三摇的做作样子,小声说道:“呸!什么玩意?” 王素芹来到刘老太太屋里。刘老太太正在和面,王素芹还没进门,她那甜美的声音先飘了进来:“娘,和面哪,您别累着,要不我来吧?”王素芹虚情假意地说着走进屋来。 老太太回头看了王素芹一眼:“不用,我现在还能干,等我干不动了,那时候你别嫌累就行。” 王素芹嘿嘿一笑:“哪能呢。” 老太太指指凳子,示意王素芹坐下。 王素芹坐下后,说道:“娘,柳香要改嫁了知道不?” 老太太停下手中的活:“听谁说的?” “王大嫂子呗!” “真的?” “娘,你咋还不信哪?人家都选好日子了。” 老太太搓着手上的面,说道:“我担心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这个不要脸的贱骨头!柱他娘,柳香是跟那个王麻子吧?” 王素芹点点头:“是啊,找谁不好偏找王麻子。再说,她改嫁,嫁的远点也行,偏这么近,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么不好,你说呢娘?” 老太太叹了口气,坐下了:“这个女人真是坏我们家的门风,老大死了,老三走了,还不是这个女人闹的?整天搞得村里鸡犬不宁,简直就是一个作孽的妖精。” 王素芹说:“娘,咱先别生气,生气没用,也别管她什么妖精狐狸的,反正她这次改嫁不能便宜她 ,你说呢?你像,那房子,房子是大哥的,是大哥自己盖的,盖房时她还没过门呢?现在她另找住了,她就不是大哥的人了,更不是咱家的人,所以这房子是咱们的,是吧?反正她也带不走。” 老太太被王素芹这么一说,也觉得房子不该是柳香的。 老太太说:“对,房子本来就是咱的。” 王素芹往老太太跟前凑了凑,说道:“我看呀,这事得您出面去跟柳香说,毕竟您是一家之主呀!” 老太太说道:“哎呀,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我是真的不想再去生那个气了。虽然是她改嫁,败坏我们家门风,让咱们跟着她丢人,只要我有地方住,我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她改嫁就改吧,我们谁也拦不住。不同她挣了,不就是三间破房子吗?要去理论,还是你去吧,我可不愿去磨那嘴皮子。” 王素芹的脸一下子阴了起来:“你这是咋了?咱家的东西不能便宜外人,是吧?” 第二十八章 初秋的中午,太阳还是火热,田地里的人都早早回家了,柳香走在最后。 柳香推开自家的院门,只见毛毛蹲在屋门前玩泥巴,没见到小凤。 柳香问:“毛毛,你二姐呢?” 毛毛回过头望着母亲说:“出去了。” “出去了?”柳香生气地转身走了。 她来到不远处的小彩家。小彩一家正在家吃饭,小彩的母亲看到柳香来了,站起来说道:“凤她娘,快进来。” 柳香说道:“嫂子,小凤没来吗?” 小彩的母亲说道:“来过,早就走了。她说是回家,怎么?没回去?” 柳香说:“是啊,那你们赶紧吃饭吧,我再到别处找找。” 柳香走出了小彩家,站在胡同口,焦急地向四周望了望,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她便大声喊小凤的名字:“小——凤,小——凤!”喊了几声没有动静。往常小凤听到母亲的喊声,就会从附近的邻居家跑出来。柳香想:这次肯定是走远了,不知又在谁家玩去了。柳香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回家做饭了。 饭做好了以后,小凤还是没有回来。柳香更加着急了,她问毛毛:“毛毛,你饿了吧?” 毛毛玩泥巴玩得正起劲,没有抬头:“不饿。” 柳香说:“你好好在家待着,哪儿也别去,我去找找你二姐。” “嗯。”毛毛答应着。 这时大凤放学回来了。 柳香说:“大凤你先吃了上学吧,我去找找小凤。” 大凤问:“娘,小凤又出去玩了?” 柳香叹了口气:“可不是吗,这个淘气包!没有个让人省心的时候。” 柳香琢磨:难道小凤饿了,又去她奶奶家了。柳香实在不愿到婆婆家去,可是得去找孩子。 她硬着头皮,来到婆婆家。刘老太太正坐在凳子上打盹,听到柳香来了,睁开带着血丝的眼睛望着柳香:“你来干啥?” 柳香说:“娘,小凤没来?” 老太太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没有。”便不再和柳香说话,将头扭向一边。 柳香知道小凤是不会到长辛屋里去的,只因小凤怕她二婶子。柳香看老太太这种神态便没多说什么,悄悄地走了。 她找遍了全村小凤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没找到小凤。她的心里开始不往好处琢磨了:小凤究竟去哪儿了,她想了毛毛掉进井里的时候,是小凤先到井边上去的,难道掉井里了?不会的。小凤以前经常到小河里玩,掉河里了?对,今天天很热,可能是到河里去了!晌午了,还不回来,还能是淹死了? 想到这里柳香的心“嘣嘣”地跳个不停,她便加快脚步向小河的方向走去。刚出村口,她就看见小凤了,只见小凤一个人带着满身的泥巴,向这边走来。柳香停下了脚步,松了一口气。 小凤知道母亲是找她来了,她便知道下一步等待她的是什么,她的脚步比刚才慢了许多。 柳香生气地问道:“小凤!你干啥去了?” 小凤嘿嘿地笑着,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其余的地方全让泥巴盖住了,连头发也被泥巴沾成那么一大片,衣服上的泥巴也盖住了原来的花纹,她成了完全用泥巴捏成的小孩儿。小凤的笑,是为了讨好生气的母亲。她举起右手,手里攥着一个盛洗衣粉用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点水,里面有几条比瓜子稍大一点的小鱼。 小凤怯生生地说:“我摸鱼去了。” “就你一个人去的?” 小凤点点头。 “你就不怕淹死?河边到处是淤泥,有的地方很深,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啥事都不懂?” 小凤说:“我昨天听红红说,红红她哥昨天摸了好多鱼呢?” 柳香更生气了:“人家是大孩子了,你还小呢!我早上走的时候是怎么对你说的,让你在家看好弟弟,千万别出门,可你就是不听!害得我到处找你!你看看天,现在都啥时候了?快走,回家!回家再收拾你,看你以后还敢到河里去!” 小凤惊恐地跟在柳香的身后,她的手里还是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生怕小鱼跑了。 回到家,等待小凤的是一顿暴打。从柳香的家里传来小凤的哭叫声和柳香的训斥声。 秋收秋种结束后,王麻子高兴得不得了,距他和柳香成亲的日子就剩三两天了,他把他和柳香结婚的事逢人就说,生怕三里屯还有不知道的。 王麻子在胡同口碰到王永喜,对王永喜说:“过两天我就结婚了,啊——哈哈。” 王永喜不耐烦地说:“王廷江,行了吧,你都对我说了不下三十遍了,我耳朵早起老茧了。我没有健忘症,我保证去给你送份儿钱,你不用这样一天好几遍的提醒我。” 王麻子嘿嘿地笑着,不好意思地走了。 没有花轿锣鼓,没有唢呐声声。柳香和王麻子的婚礼很简单,就是王麻子请村长和本家几个比较近的兄弟在一起喝顿酒。 王富年是王麻子宴请的主要人物,他居坐上首,几杯酒下肚,开始了他的宏论:“廷江,怎么样?你哥没对你说大话吧?” 王麻子连连点头称是。 “你小子也真是,艳福不浅呢……” 王麻子抢着说道:“富年哥,您千万别说鲜花插在牛粪上。” 一席人哈哈地笑了起来。柳香坐在王麻子旁边,也捂着嘴笑了。笑容顷刻间在柳香的脸上凝固了,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陌生,明天是什么样子?真不敢去想,王麻子能对自己好吗?自己这样是不是对不起长庚?长庚真有灵的话,他知道了会生气吗?会理解她吗?…… 王麻子推了柳香一下子:“来,给富年哥敬酒。” 俩人端着酒杯起身,向王富年敬酒,柳香先说:“为了我们的事让富年哥费心了。来,敬你三杯。” “三杯?”王富年说,“这么大的杯子,一口一个啊?可了不得。” 王麻子说道:“富年哥你做媒的时候,拍着胸脯有决心,怎么喝酒的时候就没决心,没毅力了?再说了,今天这可是喜酒,你一定不要推辞啊!” 王富年咽了口唾沫,说:“好,喜酒当然不推辞。来,祝你们二位新人,同心同德,白头到老。”说完连干三大杯,喝完用力地呼出一口气,他自已觉得好象喷出来的全是火。 王麻子和柳香向来宾一一敬酒。 众人们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时分才离去。 客人都走后,桌前就剩下王麻子和柳香两人,孩子们在里屋玩耍。柳香感觉到王麻子给她带来的是一种恐惧,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始终被这种恐惧的阴影笼罩着。 王麻子对柳香说:“明天你那边的几件家什也搬过来,还有猪呀,鸡呀,粮食什么的全弄过来。” 柳香说:“行啊,明天搬就明天搬。今后我们要一块儿好好地过日子。” 王麻子点点头:“那是那是。你今年的粮食不少吧?” 柳香说:“我们一家应该够吃的。” 王麻子笑道:“好好,你真能干呀!” “咳,我以前也是没办法,总不能饿死。” “哎呀,以后这仨孩子上学可都能花钱呀。” 柳香捋了捋额头前的头发,说道:“是呀,我们得攒下点钱,将来可供他们上学。” 一丝的不快爬上王麻子的脸庞:“慢慢来吧,挣钱赞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柳香仔细打量着王麻子的房子,四间土培房,墙面也全都是黑了,连屋梁也全都是黑的,屋子里空荡荡的,看来一个男人过日子就是不行。柳香问:“你这房子多少年了?” 王麻子若有所思地说:“嗯——年岁不少了,盖这屋的时候我还不记事。” “这么说得四五十年了。” “五 十年倒没有,反正得四十多年了。” 第二十九章 同王麻子结婚后的生活,并不是像柳香想象的那样。王麻子露出了他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本性,柳香很为以后的日子担心。 一日,王麻子一家人围在饭桌前吃午饭。桌上的菜是两样的,在王麻子跟前放着一盘韭菜炒鸡蛋,盘子一边的碗里放着俩白面馒头,在柳香和孩子们跟前放着一碟咸菜条和几个窝头。 王麻子倒了满满的一茶碗老白干,酒太满快溢出来,他先轻轻地抿了一口,慢慢地品了品,然后抓起筷子:“来,吃饭。” 听到王麻子的命令,柳香和孩子们才开始拿起筷子和窝头,就着咸菜吃了起来。小凤嘴里吃着咸菜可眼睛始终盯着王麻子眼前的鸡蛋和白面馒头。 小凤又看了母亲一眼:“娘,我要吃馒头。” 柳香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王麻子喝了一口酒,旁若无人地大口地吃着专属于他的韭菜炒鸡蛋。小凤看着王麻子的举动,使劲地咽了口唾沫,便把筷子伸向了王麻子的盘子里。王麻子斜着眼看了看小凤,用筷子把小凤的筷子打了一下。 小凤也是刚学会用筷子,夹菜夹的不是很牢,刚刚夹起的一块鸡蛋被王麻子打掉了,她很生气,心想:你不让我吃,我就吃!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来,从盘里抓起一块鸡蛋,迅速地塞进嘴里。 大凤看到小凤这样,很为她捏把汗,便说道:“小凤你怎么用手抓呀?这样不好。” 王麻子看到小凤从他的盘子里抓东西吃,马上瞪起绿豆粒般的小眼睛,嘴边上的几根老鼠胡子全都竖了起来。“啪”地一声,王麻子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摔在饭桌上。 柳香的心里“咯噔”一下子。 王麻子一伸左手紧紧地抓住了小凤的衣领。小凤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嘴里还在嚼着刚抢过来的鸡蛋。 王麻子吼道:“你这小玩意,才这么丁点就和老子抢东西吃,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后我得让你懂点规矩。以前你没爹,我不管,现在有爹了,我就得好好地教育教育你。说,你以后还抢我的饭吗?啊——?” 小凤惊恐地瞪大了泪汪汪的眼睛望着王麻子。 柳香劝小凤:“小凤你这不懂事的孩子,快跟你爹说,你错了。快说呀?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倔强的小凤摇摇头:“我就不说!” 王麻子沉重地呼吸着:“我让你不说。” 王麻子话音没落,小凤被他一脚踢倒在饭桌旁的灶台前。 柳香看到王麻子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很生气:“廷江,你这是干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就是有错,难道你一个做父亲的就不能原谅她?” 王麻子哼了一声:“原谅?小孩子做事,就得管教,不能啥事都得依着她。现在就没大没小,等她大了我还不得给她当孙子?不行!你这些孩子,都是让你宠坏了,我的好好给你管管。” 摔倒在地上的小凤没有哭,她仇视地瞪着王麻子,这时她从地上抓起一把碎柴草,站起来冲到饭桌跟前,把柴草扔进王麻子的菜里,嘴里说道:“你这个死麻子……” 王麻子一看小凤竟敢往他的菜里仍柴草,而且还骂他。这是王麻子没有想到的,他本想显示一下做父亲的威严,这下倒好,反被小孩子羞辱了。王麻子的脸“噌”的一下子就变黑了,小白眼珠子变得通红,仿佛要喷出血来。 大凤知道这下小凤是闯祸了,便赶紧对小凤说:“小凤快跑呀?快跑呀?” 小凤还在抬头望着王麻子,一幅不畏惧的样子。其实她的心里也是非常害怕,听到姐姐这么一说,便迅速转过身想往外跑,刚抬起脚还没有迈出第一步,王麻子有力的大脚便跟了上来,在小凤的屁股上狠踢了一脚。小凤这三四十斤的小身体便从屋门口的里面飞到了屋门口的外面,“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小凤觉得这一脚来的是那么突然。她知道自己是趴在地上,便想爬起来,可是怎么也爬不起来,只能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她觉得呼吸困难,鼻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样,想哭,很想哭,张大了嘴巴,可是哭不出来,她就这样躺在地上望着上面的天空。 柳香没想到王麻子对孩子下手会这样重,王麻子的这一脚不是踢在小凤身上,而是踢在柳香的心上。柳香扔下手中的筷子,迅速地跑到小凤的跟前把小凤扶起来,使劲地摇晃着小凤的头,她的眼泪落在了小凤的脸上。 “小凤你这是怎么了?小凤,小凤,说话呀?王廷江,打我可以,为啥打我的孩子?为啥这么狠?”柳香生怕小凤有个什么好歹,她发疯般地喊道。 大凤和毛毛也跟着来到屋外,关切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小凤。 “死不了。”王麻子又跟没事似的在饭桌前坐了下来,端起他那碗酒继续喝起来。 “哇……”外面传来了小凤的哭声,“死麻子……”小凤边哭边骂着。 王麻子又说道:“我说死不了吧?你们都大惊小怪的。” “小凤呀,可把娘给吓死啦。”柳香把小凤楼得更紧了。 毛毛抬起头来看了看大凤:“姐姐,我们还吃饭不?” 大凤说:“你先进去吃吧。” 毛毛摇摇头说:“我不敢。” 冬日的南方像北方的秋天一样,早晚有点凉,中午还是很暖和,风也不是很大。广州郊区的一间平房,刘长壬收摊后坐在床上数着一天的收入,他媳妇顾巧云也在一旁瞅着。 顾巧云说:“长壬,咱们还是回去吧?” 长壬只是一个劲的数着钱没有回答顾巧云的话。 顾巧云又向长壬这边凑了凑:“长壬,听见没有,咱们还是回去吧?” 长壬摇摇头。 “哎呀,长壬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吧?哼哼……”顾巧云撒起娇来,假装生气,站起来向外屋走去。 长壬一伸手拉住了顾巧云的胳膊。顾巧云坐在了床上不理长壬,冲着墙角噘着嘴。 长壬笑了笑:“我的好老婆呀,你说我回去干啥?你哥那么凶,你娘那么厉害,三里屯的唾沫星子又容不下我。我回去有两个下场,不是被你们家人打死,就是被三里屯的唾沫淹死。不回去,坚决不回去!要回去你一个人回去吧。” “好呀,长壬你还是和以前那样没有良心,你一个人不管我悄悄溜了,躲到这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来,我从老家一个人千里迢迢地来找你,我为的是啥?”顾巧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些湿润了。 长壬点了支烟,抽了一口,慢慢地吐着烟圈:“你现在说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地来找我,是说你对我好,是吧?是我当时抛下你不管,独自溜了,是逃脱,是逃避是吧?那时候你想过没有,村里的谣言说我和大嫂好上了,连你都信,也不理解我,咱们吵一架也就算了,可你又让你哥来替你出气,打人不算,你还没见家里被砸成个啥样?我还有啥脸面在三里屯呆下去?那天晚上我一夜没合眼,我想了很多,我想得最多的是死,我真是没有勇气活下去。可我又仔细得想了想,我还有活下去的两个理由,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顾巧云看了长壬一眼:“说吧,我不生气,现在我啥气都不生了,我知道我错怪你了,我生你的气还这么大老远地跑来找你?” “这两个理由,第一是为了我娘。我娘这一辈子没享福,从小命苦,找了我爹后,我爹去世的早,后来大哥又没了,我要是再没了的话,我娘也会活不下去,我不想再让他老人家在风烛之年再遭受一次打击。” 顾巧云急切地问:“这我知道,那第二个理由呢?” 长壬抽了几口烟,说道:“第二个理由,是为了大嫂柳香。我不像村里人说得那样,我对柳香只是关心,是可怜之心,是同情之心,没有爱慕之心,非分之想,柳香也不是那种人 。我所挂念她的是,她的不幸,她的艰难。她的生活是那么苦,日子是那么难熬,三里屯谁向她伸过援助之手,还不是一个个的在看热闹,这些人也包括咱娘和二嫂,尤其是二嫂。就算是柳香改了嫁,我们也曾经是一家人,是亲人。有大哥的时候,大哥对待咱咋样你也有数,再说了还有孩子嘛,这孩子也是咱家的血脉,就算以后改了姓,流着的依然是咱们刘家的血。柳香现在就是拖着三个孩子泥沼中挣扎,所有的人都在观望,在窃喜,而且还不许别人帮她,谁向她伸手想拉她一把,那些观望的人就会藐视它,诋毁它,攻击他,这就是世俗。唉,真是让人伤心呢!我之所以远离故土来到这里,就是逃避那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虽然是身在他乡,可我的心一天也没离开过三里屯。” 顾巧云有些疑惑地望着长壬,娇里娇气地说:“我说长壬,那你就没有想过我?不许骗我,要说实话。” 长壬扔掉了烟头,叹了口气说:“说不想是假的,可是在离开三里屯的晚上,没有想,那时恨不得把你痛打一顿……” 顾巧云挠着长壬的腋窝,撒娇地说:“那天想打,人不在跟前,打不着,今天可是守在你眼前,来呀,这可以让你打个痛快,打个够,打打打呀……” “哈哈哈哈……”长壬被挠痒了,大笑了起来,“让我打,我还不打了呢。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咱这人有肚量,那是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 顾巧云冲长壬做了个鬼脸:“呸,跑马,还跑驴呢?说,到底是啥时候开始想我的,从实招来,要不然,哼!重责五十大板。” “好,我说,那是来广州以后,我每天出摊卖鱼,后来生意忙了,我一人忙不过来,雇人花钱太多,你要是能来帮我就好了,可是又一想好象不可能,你娘家的人做的一切就表明了你的态度,我想我们是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我伤心了好一些日子,我想给你去信说明我的心意,我又怕你嘲笑我,尤其是怕你娘嘲笑我。我就想,既然一个人出来了,就拼吧!我再回去找你,多么掉面子,还不让人笑话死……” 没等长壬说完,顾巧云就急切地说道:“看看,看看,还是面子,怕人嘲笑,你还是活在别人的唾沫里。我来找你就不怕别人的嘲笑了?我就没面子了?咱们终归还是俩口子,人嘴两面皮,说东又说西,他们不嫌烂舌头就让他们说去吧,我们俩人好好的就行了,你说是吧,长壬?” 长壬点点头:“我是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是你,如果你相信我,理解我,我也不会到这里来,这些事情也不会发生。” “好好,怨我怨我,行了吧。” 顾巧云揉了揉自己的脸又说道:“你看我想你想得都瘦了,你怎么没瘦?” 长壬笑了笑:“还净盼着我瘦呢?没瘦就是没想你,这是啥理论?” 顾巧云说:“还是说正事,你到底回不回去?” 长壬说:“咱们在这儿不是很好吗?” 顾巧云一脸的不高兴:“好什么呀?也就是生活上好了一点,可是我想家,还是想念咱们的三里屯。” “咳,想家归想家,可现在形势好了,都改革开放了,我们应该趁年轻,挣下点钱,你想想有了钱,许多事情不就好办了?如果大家都有钱了,咱娘也不会同大嫂去争那抚恤金。如果柳香有了钱,日子过得也不会那么艰难,如果我们有了钱……” “好了,好了,你现在就只认钱了,简直是戴着两个铜钱做的眼镜,满眼里看到的全是钱!你到底是回去不回去?” “回去,肯定是要回去的。” “那啥时候走?” “哎呀,你着啥急?既来之则安之,等咱们攒下点钱,手头宽松了就回去。现在回去像啥?让村里人说,长壬他媳妇把长壬从广州拽回来了?咱们就那样灰溜溜的回去,太没面子了。等咱们有了钱再回去,我把你打扮一翻,也让你跟城里人似的,我们这叫衣锦还乡,那才有面子,才让人瞧得起。”刘长壬说完,得意得抿着嘴笑了起来。 顾巧云说:“你说得也有点道理,好吧,就先依着你。” 第三十章 晚上,三里屯,狗顺子刘同家,五间破旧的土坯房里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刘同的媳妇李秀娥,坐在屋里的凳子上,嘤嘤地哭着。一旁的刘同也坐在旁边凳子上,依着墙望着屋顶,他手中烟头里冒出来的烟,也顺着他的目光飘上了屋梁。刘同的眉毛很浓,长得比较靠上,和眼睛的距离隔得比较远,他的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知是忧愁还是气愤。 刘同抽了一口快要燃尽的烟头,让浓烟慢慢地从鼻孔里冒出来,然后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辗了辗,不耐烦地说:“行了,就知道哭,烦不烦!” 李秀娥哭着说:“烦?你就知道烦,你想想,你整天干的那些缺德事。啊——?我真是倒了霉了,找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让人家把种了一年的麦子全烧了,你让我们娘俩今年吃啥?喝西北风呀?还不让人说?我一说,你就说我发疯,还动手,有哪个男人像你这?你眼看就四十的人了,怎么还成天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多少年了我就知道你改不了,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天哪,让我怎么活呀……别人家的女人对你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还让人打伤了腿……” “行了!你再哭,再哭一声!”刘同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李秀娥,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脸上的表情十分冰冷。 李秀娥这时张大了嘴巴定在那里,不敢再哭了,只是眼泪在默默地流着。 刘同咬牙切齿地说:“你再吱声,老子就掐死你!别以为我不敢,逼急了老子啥事都能干出来。” 李秀娥吓得擦了擦眼泪,悄悄地进里屋了。 刘同在凳子上坐下了,又点上一支烟说道:“哼,不信还收拾不了你?”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院子里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 刘同站在屋门口向外面喊道:“别装模作样的,门没关。进来不就是了,敲啥敲。” “嘿嘿……”来人笑着打开了门,进门后又把门关上。这人三十刚出头的年纪,五官倒也端正,乐呵呵的带着一团和气,只是身材有点矮,也就是一米五六的个子,有点像一个半大孩子。 “李建泽,快进屋。”刘同喊道。 李建泽边向屋里走着,边笑着说:“刘同哥,刚才又同嫂子吵吵啥呢?” 刘同坐下递给李建泽一个板凳:“咳!我们能吵吵啥?整天就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烂事。 李建泽坐了下来,说道:“我说刘同哥,你整天大呼小叫的,这是嫂子对你好烧的,烧出毛病来了。咱们隔得这么近,我能经常听到,我看是你的不对。刚才又为了啥?” “为啥?今年的麦子不是让那狗日的烧了吗?去年的粮吃完了,为了粮食吵架。对了,我跟你说的那事咋样了?” “我家就我和我爹两人吃饭,今年小麦收成好,再加上政策又好,我留下我们爷俩吃的,能卖给你七百斤。” 刘同高兴地说:“七百斤麦子,再接济着点棒子面,这一年就差不多了。价钱我按市面上给,市面上多少钱就给多少钱,行不?” 李建泽微微一笑:“那可不行。” 听到这里,刘同脸色一变,惊讶地问道:“要比市面上高?小李子你这净吓我,你知道这都冬天了,市面上的小麦很少,而且成色也不好,所以我才找你……” 李建泽更笑了:“刘同哥,看你把我想成啥人了?咱们街坊邻居的,我能好意思那样吗?我是说要比市面上便宜两分钱。” 刘同瞪大了眼睛说:“那怎么成,我怎么好让你吃亏呢?” “咳,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就按我说的就行。” “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呀?” “你看,刘同哥你又来这一套了,是不?” “对,我要给你找媳妇,那才是感谢你呢。” 听到刘同这么一说,李建泽摸着自己的头又笑了:“嘿嘿,像我这样的三等残废,谁能看上我呀?” 刘同一歪头:“哼,你不就是矮点吗?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身体健康,头脑又灵活,别这么不自信,刚三十一,愁啥?城里的一些有学问的人,像工程师啦,什么的,都是三十岁以后才结婚。” “我家的成份不好,是地主,谁敢嫁给地主家。再说我爹文革的时候受了刺激,整天疯疯癫癫的。” “人家姑娘嫁的是你,又不是你爹。都改革了,啥地主,富农的,不是都平反了吗?上几年还讲究这个,可现在谁还讲究根正苗红,没有看出身的。” “哎呀,这辈子我看是要打光棍儿喽,我已经不抱有多大希望了。” 刘同皱起了眉头说道:“咱找不着大姑娘,找个二婚的也行啊。” 李建泽一脸的愁容:“二婚的?像我这条件,人长得矮,爹又疯,没有娘,家里穷,成份又不好,别人躲还来不及呢。再说,咱附近也没有二婚的。” “咋没有?” “谁?” “刘长庚的媳妇——柳香啊。”说到这里刘同怕媳妇李秀娥听到后面的话,便起身把里屋房门关上了,然后又坐下说:“建泽,你说——柳香是不是咱村里的小媳妇中最俊的一个?” 李建泽的心跳得厉害,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他说:“是呀,人家刘长庚弟兄仨娶的媳妇长得都挺好。” “什么呀?就数柳香长得最好,老二家的简直是一个喝人血的妖精,老三家的就像架上的嫩黄瓜,浑身净刺,毛病很多,我看就数柳香好。” 李建泽说:“好,我看也是好,好也没有用,人家早嫁给王麻子了。” 刘同生气地说:“咳,他奶奶的,一棵好白菜让猪给拱了。” 李建泽笑了:“人家嫁给王麻子你生的哪门子气?我知道了,那次你办的那门子好事……” 刘同一听李建泽说到这里,慌忙摆手示意李建泽不要往下说了,然后又指指里屋。李建泽明白了,他这是怕他媳妇听见。 刘同说:“这事你也知道?” “在三里屯,除了嫂子,谁不知道?劝赌不劝嫖,刘同哥,我不能说你啥,只是以后要对嫂子好点,别成天这样吵,还有孩子呢。” “哎呀,这事你嫂子好像知道了点,知道就知道,我不怕,我谁也不怕。” 李建泽附和着:“是啊,是啊。” 刘同说:“要是柳香嫁给你,都比嫁给王麻子强。” 李建泽低着头说:“咱没那福份。” 回家后,李建泽发现父亲早已睡了,他点起小煤油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这三间小屋,没有女人,家里也显得十分凌乱。 他和衣躺在被子上,望着跳动的灯火出神:柳香的面孔在他的面前显现出来,她那细细的眉毛,水波般的眼睛,还有她那很有形的嘴唇,仿佛雕塑家精心雕琢的一样。虽然与柳香家隔得比较远,同柳香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可每当见到她的时候,自己的心就跳个不停,尤其是柳香的眼睛,太迷人了,好像从她的眼睛里伸出两只小手,伸进自已的胸膛里,在挠着自已的心,很痒,又很舒服,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几天不能平静。看来今晚又久久不能入眠了,他痛恨刘同,恨他半夜入墙偷袭柳香,被柳香打了一顿,嘿嘿,活该,打得还轻。痛恨王麻子,一大把年纪了,娶了比他小十几岁的柳香。他也痛恨刘长壬,一个小叔子怎么同自己的嫂子好上了呢?李建泽开始痛恨所有的和柳香有关系的男人,仿佛柳香成了他的媳妇。哎呀,他要是能嫁给我多好啊!他后悔以前没有和柳香有更多接触,以前只是在路上碰见,或者是在田间偶尔说句话。如今让王麻子强了先,他强了先就抢了先吧,唉!反正人家柳香已经改嫁了,没有用了。他自己也暗暗地庆幸起来,自己要是当时也和柳香常来常往的话,王麻子肯定和他过不去,刘长壬也和他过不去,这俩人自己都惹不起,还是老实点好,为了一个女人他 不值得。这话是自我安慰,可心里总是很别扭。一想起柳香,他就很自卑,成份、家境、身材,尤其是“成份”,就这两个字使他错过了找媳妇的年龄,童年也是被这两个字染成了灰色,母亲的故去,父亲的精神病,都是这两个字惹出来的,自己上了三年学,就辍学到生产队挣工分养活疯癫的父亲。地主?地主是爷爷和老爷爷的事,自己仍然要继承这顶烧不毁、撕不烂、压得抬不起头的帽子。就是这顶帽子,使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见人说话的时候底气都不足,无论对谁说话,都点头称是,唯唯诺诺,养成了自卑内向的性格。未来什么样子,他没有想过,只是过一天算一天,日子是挨过来的。改革开放了,政策变了,村里的人,有除了种地以外的收入。他的心里也很着急,自己又不能到外面去找活干,只因还得照顾有病的父亲。无数个夜晚,无数声哀唤,简直就是煎熬,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今的大好形势使很多人有钱了,他心里充满嫉妒,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人家那样?以前自卑是因为有“成份”这个概念所束缚着,现在枷锁没有了,一定要直起腰,堂堂正正的做人,大胆的去干点事。虽然个子比别人矮了一些,但不比别人低一等,要想娶上媳妇,尤其是长得像柳香一样漂亮的媳妇就得先有钱。有了钱,只要不论成份,就不愁找不上媳妇,家里有个女人才叫家,现在这个样子哪像个家?这是一个困束他的笼子,每次干活或者外出,都不愿回到这个笼子里,只是担心父亲犯了病出事,不得不回家照看。南方的生意好做,外村里有好几个人在那边发了财的,人挪活,树挪死,自己是个要挪活的人,却被拴在这可要挪死的树上。一定得想个法子赚钱,不能再一天一天的混日子了,三十多了,再不想法子,媳妇这辈子是没指望了。靠天靠地,靠祖宗,谁也靠不上,天地是无情的,祖宗留下的是地主的成份,就得靠自已。滴自已的汗,吃自己的饭,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 “建泽,还不睡呀,几点了?亮着灯我睡不着觉。”父亲李松鹤翻了翻身迷迷糊糊地喃喃着。 “嗯!睡,这就睡。”李建泽吹灭了灯,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闭上眼睛,在构画着他未来的蓝图。 柳香在寒风中剥着棉花秸上早已干瘪了的小棉桃,这些小棉桃还没来得及成熟就被寒风扼杀了,风一吹,干的裂开了一个小口。柳香把从小棉桃里剥出来的僵硬而发黄的棉花瓣,放进腰上系着的一个布包里。 这时,柳香以前的前邻居胡燕从远处向柳香走来:“吆,凤她娘,你这到了王廷江家,咱们隔着远了,也不常来往了,最近见你怎么都是一个人干活呢?王廷江呢?” 柳香抬头看了看胡燕,又低下头叹了口气说:“在家呢。” “在家玩呀?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天在家憋着,也不怕憋出病来,是不是你嫁过去后,他就装起老太爷了?” 柳香没有言语。 胡燕又说:“这样可不行,现在你们家的地更多了,你一个人干,可费了大劲了,你得好好管管王廷江。这王廷江我是最了解他了,他的西邻居就是我姥娘家,从小我是在我姥娘家长大的,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小时候经常和他一块玩,他这人软的欺硬的怕。他对你和孩子还好吧?” 家丑不可外扬,柳香说:“还行吧。” 胡燕向柳香走进了几步小声说道:“凤她娘,嫂子向你说句实话,王麻子这人不可靠,我这也不便多说。女人难做呀!以后啥事可不能全依着他,王麻子没爹没娘的一个人放纵惯了,你得约束约束他。” 柳香点点头:“是呀,嫂子,谢谢你还想着我。” “嘿,谢啥。” 柳香背着半布兜棉花走到村口,路过大队部的院门口时,村长王富年从大队部里小跑着出来,手里拿着封信挥舞着,大声喊道:“凤她娘,凤她娘……”他怕柳香听不见,又喊,“柳香——,柳香——,信——!” 柳香停下脚步站住了,回过头望着向这边跑来的王富年,心里想到:信?有谁会给我写信?对,长壬,一定是长壬。长壬临走的时候说到了那边安顿好了就来信,自已还整天的挂念他。此时她心里很高兴,一定是长壬安顿好了,有了地方住,有了工作干,自己再也不用为长壬担心了。 这时,王富年已来到她跟前:“信,柳香,广州来的,那边有亲戚吗?” 柳香接过信说:“广州?亲戚?噢,是有亲戚,是有亲戚。” 王富年笑了笑:“是你的亲戚就行,我还以为他们寄错了呢?以前没听说你们家广州有啥亲戚。” 柳香惊慌地答道:“是我娘家那边的表亲,表亲,多年不来往了” 王富年半信半疑地说:“是吗?哦,好了,赶紧回家给孩子做饭吧,别耽误了孩子上学。” 柳香把信折了一下塞进口袋里,心跳得厉害,怀里像揣了一只兔子,“咚咚”地往外蹿,她加快了脚步,匆匆得向家走去。 第三十一章 柳香回到家后,发现大凤放学回来了,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滚玻璃球的小孩游戏,玩得正高兴。 柳香问:“大凤,你爹呢?” 大凤说:“不知道,我回来时他就不在家。” 柳香走进里屋看了一圈,确认王麻子不在家,便坐在里屋的炕沿上怀着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的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她在撕信封口的时候,手有点抖,小心地把信展开。 开头是:大嫂,你好。是长壬一点没错,真是长壬!一抹红云罩上了柳香的脸。 下面的内容是:近来一切都好吧?大半年了,我这才给你写信,请原谅。我在这里各方面都很好,请勿挂念。孩子们都很好吧,大凤上学了吗?我很想念他们,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别太劳累了,注意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独自一人撑着一个家一定要多保重。小弟如今远在他乡也给你帮不上什么,随信寄去二百块钱,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现在南方做生意的比咱那儿多,我在水产市场有了自己的一个小摊位,虽说是小生意,但我觉得还算可以,等我有了钱就回去看你。我走以后王麻子没再去缠你吧?他要是再去,你就回娘家去找你哥,让你哥教训教训他,这小子就是欺软怕硬,一个没脸没皮的玩意。对了,巧云上几天也来了,她从别处打听到我在这儿,就一路找来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跟她过日子的。不多谈了,先写到这儿吧。祝福安康。弟,长壬。 信不是很长,柳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眼前一阵模糊,她一闭眼,“叭嗒,叭嗒”眼泪滴到信纸上,她睁开眼睛,迅速用手擦去信纸上的泪水,手指掠过之处,信纸上的字也模糊了。 “都几点了?还没做饭那!柳香,柳香——” 王麻子进屋了,柳香慌乱地擦了擦睫毛上的泪水,这信不能让他看见,放哪儿?她把信和信封顺势往枕头底下一掖,刚一起身,王麻子就走了过来。 王麻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干啥呢?” 柳香怯生生地说:“没干啥。” “我看你说话的底气都不足,到底在这儿干啥?” 柳香撒了个谎:“今天有点冷,我喘得厉害,我在炕上坐着歇了一会儿,我这就做饭去。” 王麻子也就没再追问什么。 刘长辛家,刘老太太站在自己的屋门口喊道:“长辛——,长辛过来——” 西边屋里的王素芹瞅了长辛一眼,对长辛说:“听到没有,你娘又号丧了,快去看看吧。” 长辛正往外走,说:“你怎么说话像……”他说到这里看了王素芹一眼,王素芹在瞪着他,王素芹的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王素芹慢慢地说道:“像什么?说,像什么?!” 长辛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便转身走了。 他来到老太太屋里:“娘,啥事?” 老太太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长辛:“来,给我念念,看是谁来的?他们说是广州,广州是哪里?看是不是老三?要是老三就好了。” 长辛还没打开信,就高兴地说:“娘,是长壬,是长壬。” 老太太不解地问:“你还没看,就咋知道是老三?” 长辛说:“咳!娘,我认识老三的字,错不了,保准是。” “好了,快打开给我念念。” 长辛把信打开,念道:“亲爱的老母亲……看见了吧,娘,是老三,真是老三。” 老太太眼泪汪汪地说:“好,老天有眼呢,我们家老三终于有消息了,长辛快念。” 长辛接着念道:“您好,家中一切都好吧?请恕孩儿不孝,现远在他乡,不能在跟前给您尽孝。我在这里做了点小生意,还算可以,巧云也来了,请勿挂念。等我挣下点钱就回去看你,以前是儿子不好惹您生气了,请原谅。请您和二哥二嫂他们不要再和大嫂过不去了,以后要帮帮大嫂,她一个人过很不容易的,我真的和大嫂没有什么。随信给您寄去二百块钱。不多谈了,此至敬礼。不孝男:长壬。” 老太太抬起头盯着长辛:“念那?!” 长辛说:“完了。” “就写这么两个字,就完了?” 长辛点点头。 老太太说:“气死我了,给我写信还提那小狐狸精,他就是忘不了那小狐狸精。” 长辛皱了皱眉头:“娘?别说得那么难听,长壬不是那种人,他只是可怜大嫂,你还不知道长壬吗?你以前是冤枉他了。” 老太太生气了:“这长壬从小到大,就没让我省过一天心,我太了解他了,养儿还不知道小名吗?” “什么小名,大名的?”王素芹像风一样飘了进来。 长辛和老太太望了她一眼都没有说话。 王素芹看到长辛手中的信,便一把扯过来看了看,然后说道:“不是说随信寄来二百块钱吗?那钱呢?” 长辛白了王素芹一眼:“钱,你就只知道钱,钱是咱娘的,又不是你的,你着啥急?” 王素芹笑了笑说:“我知道钱是长壬给咱娘的,我又没要,我只是问问。” 长辛说:“说是随信寄的,就是和信一块寄出的,信到了,汇款单也就快到了。” 王素芹点了点头:“噢,我还以为钱和信装在一块呢,嘿嘿。” 王素芹又凑到老太太身边:“娘,你看长壬信上说的,让咱别和柳香过不去,咱以前哪儿对不住柳香了?长壬到现在还以为是咱和柳香过不去。他现在仍旧是对柳香念念不忘,还说和柳香没什么,这不是越描越黑吗?现在他说的这些啥用也没有了,柳香都嫁给王麻子了,这让长壬知道了还不气死。巧云也和长壬在一起了,真是小两口吵架没有隔夜仇啊。巧云也真是的,也不管管长壬,整天让他胡思乱想。我看长壬是吃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这下……哼,锅里的也看不着啦!”王素芹说完后高兴得眯起了那双狐狸眼。 刘长辛听到王素芹这样说长壬,很恼火,但是他又不敢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太太本来就对长壬信上提到柳香的一些话有点生气,这下听王素芹这么一说,更生气了。 老太太拍了拍长辛的手,声色俱厉地说:“长辛,给老三回信,就说柳香改嫁了!嫁的不是别人,正是同他打架的王麻子,而且柳香和王麻子现在过得很好!让老三死了这条心,好好地同巧云过日子。让他们早点回来,在外头不是长久之计。做生意,做生意,做什么生意?我们祖祖辈辈就是农民,农民就是种地的,光做生意哪能行?不吃饭了?人家城里的工人不种地可以,有国家粮,咱们农民不种地吃什么?年轻不知道厉害!一定让老三尽快的回来,不能让他在外面。做生意?我看玄那。” 多日后,大柳庄。柳香的母亲在家里和面,柳香的哥哥在一旁坐着,柳老太太对儿子说:“你妹妹结婚这么多日子了,你就不过去看看?你爹这个样子,我又走不开,要是能走开,我早就去了。” 柳树成把他的黑框眼镜望上推了推,说:“娘,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就像用线系在我心上一样,我的心每天都揪得难受。” 老太太说:“揪心,揪心,说给我听哪?你揪心你都不去看看,还等到啥样才去?” 柳树成抹了抹额头,说:“咳!我是想去看她,问题是我看不惯那个王麻子,我看见他我就生气。” “你生的啥气?他现在是你妹夫,你是他大舅哥,有什么看惯看不惯的?一个人一个模样,多看两眼就看习惯了。” “不是多看两眼少看两眼的事,我是讨厌他这个人。我妹妹嫁给王麻子我一开始就不同意!娘,这可是你做的主呀,你点的头。我看咱们香儿跟了王麻子也捞不着什么好。” “她捞不着好,你还不去看看?就算王麻子对她不好,咱不是找不到别的人家 吗?这事你也不能怨你娘,我也是为了香儿呀。你就让她一个人带着仨孩子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下去,那样她们娘几个早晚有一天会难看的。现在她嫁给王麻子我也是放心不下,我每天做梦都梦见她在哭,我这心也是紧悬着,要不然我也不这么催着你去看她。” 柳树成说:“是呀,你说得也有点道理,今下午放了学我就去。” 傍晚,柳树成来到柳香家,刚推开院门,小凤先跑出来拉住柳树成的衣襟问:“舅,有好吃的吗?” 柳树成笑着说:“有。小丫头,就你馋。来,拿去吃吧。别忘了分给你姐姐和弟弟。”他说着从车把的提兜里摸出一包点心给了小凤。 小凤欢喜地抱着点心跑进了里屋,对正在做饭的柳香说:“娘,舅来了。看,舅给的。” 柳香抬起头透过窗户看见哥哥正向屋里走来,她对小凤说:“快到里屋找你姐姐去吧。” 小凤答应着跑了。 柳树成走进屋,对妹妹说:“香,这些日子还好吧。” 柳香望着哥哥好像不认识一般,没有说话,突然她一阵抽泣,用双手捂住了脸。 毛毛从里屋的门口探出头来望着舅舅,手里拿着舅舅带来的点心。 大凤发现舅舅来了,从里屋跑出来喊道:“舅,你来了。” 柳树成问道:“大凤你爹呢?天快黑了,还不回家?” 大凤说:“我爹在村东头王木匠爷爷家和一群老头们下棋,我都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去把他叫回来。” 柳树成拉了柳香一把:“香,别这样,有啥难过的事对哥说,是不是那王廷江对你不好?” 柳香揉了揉眼睛问柳树成:“咱爹和咱娘都好吧?” 柳树成急切地说:“好,他们都好。你是不是有啥委屈?对哥说,肯定是王廷江对你不好!别憋屈着,对哥说呀,他对你咋样?咱娘和我这些日子都在为你担心。他到底对你咋样,你说呀?哎呀,急死我了。” 第三十二章 灶坑里的火已经着出来了,柳香把柴禾又往里扔了扔,对哥哥说:“哥,我有点后悔,我改嫁是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累点也不要紧,没想到他整天游手好闲的,不是去找那些老头们下棋,就是在家里睡觉,一般是不到地里干活,就是硬拽着他去,他不是说这儿疼,就是那儿不舒服,去了也不干。在家里他就是天王老子,饭菜都两样的,当然是他吃好的了。这也不要紧,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整天有事没事地打孩子,仨孩子都被他打怕了,他不在家的时候孩子们有说有笑的,他一回来孩子们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他打起孩子来没轻没重,孩子们的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呜呜……那次小凤被他踢得差点没气了…… ”柳香说着又哭了起来。 柳树成叹了口气,说:“别难过,光哭没有用,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香啊,哥有句话,可能不好听,我是说,你这样委曲求全的生活下去,不一定有啥好结果,我看趁着你还年轻,不行就跟他离了算了。” 柳香摇摇头:“哥,那样不行。我想过,为了孩子,我还得忍,啥苦我都能吃,啥罪我都能受。” 柳树成的声音有些愤怒了:“为了孩子就这样?同他长久生活下去,孩子不是被他打死,也会被他吓死,孩子能健康的成长吗?” 柳香说:“还是再忍忍吧,看他还能不能转变。再说‘离婚’这名声也不好听啊,一旦和他离了,还不让人笑话死。” “怕什么,谁愿笑话,让他笑话去吧。你要想想,究竟是谁为谁活着,难道就是整天活在一些俗人的眼光里吗?香啊,这样很累,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唉,你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呀,这就是咱娘看中的好女婿!” “哥,别说了,谁都不怨,怨命……都是命中注定的。” “哎呀,命!整天是命,解释不了的就说是命。命是什么?命就活着。运是什么?运就是怎样活着。命是父母给的,运却在自己的手中,命是先天的,运是后天的。我们用运去决定命……” “你说这些我理解不了,反正……反正……” 柳树成说:“你说吧,你今后是怎样打算的?” 柳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再跟他过一阵再说吧,看他还有没有回头的希望。” 柳树成说:“好了,我也不勉强你。千万别硬撑,到头来吃亏的是你和孩子们。” 柳香点点头。 柳树成又说:“我还是当面劝劝他吧,看能不能管用。” 柳香说:“大凤呀,你去叫你爹回来,说你舅来了。” 大凤答应了一声,跑着出去了。 一袋烟的功夫,王麻子和大凤脚前脚后地回来了。 王麻子一进屋就嘿嘿地怪笑着:“呦,哥呀,你咋有空来了?” 柳树成一见王麻子就来气,恨不得这就上去给他两巴掌,他觉得王麻子无论怎么看,都长着一副挨打的模样,见了他,就想打他一顿出出气。柳树成毕竟是有文化的人,生气归生气,他还是面带笑容地和他说话:“这不是想你们了吗?过来看看。” 王麻子收起了他奇怪的笑容:“想我们?想你妹妹是真的,我是外人那!” 柳树成还是很温和地说:“你看,你这话就不对了,柳香是我妹妹,孩子是我外甥,我妹妹嫁给你,你就是我妹夫,孩子们是管你叫爹,谁是外人?我没有把你当外人,至于你自己把自己当外人,那我就不管了。” 王麻子点点头:“算你说得对。” 柳树成说:“下棋还挺迷呀?天黑了,孩子不去叫你还不回来。” “嘿,说到下棋呀,咱这附近村里还没有下过我的,我是高手中的高手呀。有空咱俩杀两盘,保证你不是对手。” 王麻子得意得鼻子都翘到额头上去了。 柳树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这些不算是本事。” 王麻子把脖子伸得有二尺长,凑过脑袋向柳树成问:“那你说,啥是本事?” 柳树成铿锵有力地说了四个字:“发家致富。” 王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脖子缩了回来:“我还当是啥呢?!” 柳树成指了指正在写作业的大凤,对王麻子说:“你看大凤用的本子,都是正面写了反面写,本子都是用窗户纸订成的,你一个做父亲的就不觉得欠孩子们点什么吗?再看看孩子们吃的全都是黑面,粗粮,穿的又是补丁上补补丁……” 王麻子不耐烦了:“你到底啥意思,嫌我穷是吧?那当初为啥不让你妹妹找个有吃有穿又有钱花的人家?到现在又来教训我,你少来这一套。” 柳树成吸了口气,慢慢的呼了出来,然后说道:“我妹妹,我,还有我们家的人,没有一个人嫌你穷,也不怕你穷,而是怕——” 柳树成把“怕”字的音拖得很长。 “怕什么,你说呀?你们这些文人说话真费劲。婆婆妈妈的到底怕啥,有啥好怕的?” “我是说,怕你不长进。” “我天生就这么瘦,力气小,再长也长不了多少劲,就这副身体了。” 柳树成微微一笑:“我说的是进步的进,不是有劲没劲的劲。改革开放了,人家都有电灯了,生活上也有改善了,日子也好过了,难道你就愿意,这样点着油灯啃窝头过一辈子?” 王麻子把头扭向一边,拖长了腔调说:“好日子谁不想过?咱没那运气,也没那福份。” 柳树成说:“我看你是懒散惯了,既然你想过好日子,为啥你整天无所事事,东蹭西逛的喝酒下棋?人家谁家的男人不是趁着农闲外出挣点钱,那日子过得才有奔头。” 王麻子忍着满腔的不高兴,说:“好了,好了,我自己的事,我还不知道?用不着你来念叨我。能不能说点别的?” “别的?”柳树成说,“好,咱就说别的。孩子,咱就说孩子。” “孩子怎么啦?” “柳香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应该像你亲生的一样。” 王麻子摇摇头:“能一样吗?我养着别人的孩子,我还得说是亲生的,这不是捂着耳朵偷铃铛吗?” “孩子是不是叫你爹?” “是呀。咋了?” “你不愿意他们叫你爹的话,那就让他们叫你大爷,这样你就可以对外人说这不是你的孩子。” “这不行,我养着他们,他们就得叫我爹,叫别的不行。” “既然你承认你是他们的父亲,你就要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王麻子小眼一瞪:“我怎么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 柳树成慢慢地说道:“比如,教育孩子不能靠打骂。当然我是说,孩子犯了错,不是不可以打,而要有分寸,教育孩子要靠引导,不是无原则地动不动就打骂。你那样教育孩子,不怕给孩子们成长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吗?” 王麻子听到这里,脸一下子变得像猪肝一样,他说:“我明白了,柳树成!我是尊重你,叫你哥!我越是敬着你,你却越来越不象话了,又是嫌我穷,嫌我打孩子,你这人咋这么多毛病?要不把你妹妹领走。” 一直没有说话的柳香,站起来对王麻子说:“廷江,胡说啥呀?” 王麻子说:“柳香,到底我胡说还是你哥胡说?” 柳树成一看王麻子油盐不浸,顽石一块,他便站了起来:“廷江,你也不用着急,也不用生气,更不用上火,我妹妹后半辈子还得靠你呢!我丝毫没有埋怨、嫌弃的意思,我也是关心你,可能你理解得有些偏颇。好了,既然你不听我的劝阻,那就随你得便吧。我说得多了,你更不愿意听。就这样,我先走了。” 柳香说:“哥,天都黑了,等吃了饭再走吧。” 柳树成心想,这就快吵起来了,还吃饭呢?他对柳香说:“香啊,自 己照顾好自己,我先走了,有空我还会来看你的。”说完走出屋外,推起自行车冲着柳香摆了摆手,走出了王麻子家的院门。 王麻子望着柳树成的背影嘟囔着:“哼,还来?早就烦透你了,自己还觉不出来,还来干啥?哼!” 柳树成走后,柳香摆好碗筷,王麻子和孩子们先在饭桌前坐下了,柳香正在盛稀饭,王麻子自己先吃了起来。 王麻子边吃边问柳香:“你对你哥说了些啥?” 柳香端了一碗稀饭放在王麻子的跟前,回答道:“没说啥。” “没说啥?”王麻子的小眼睛里突然闪烁出只有狼眼里才闪烁的那种光芒,“你没说啥,你哥就来找我的茬?!”话音未落,王麻子就抓起面前那碗柳香刚给他盛好的稀饭,连碗一块扔到柳香的身上,又继续吼道:“你当我是孩子?!还骗我?休想——”碗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刚出锅的稀饭,浇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幸亏是冬天,身上的衣服厚,可是柳香的手背上、手腕上迅速的起了水泡。柳香没想到王麻子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她惊愕地望着王麻子。王麻子还是若无其事的半眯着眼睛,连看他都不看。孩子们吓得都不敢出声,都睁大眼睛看着王麻子。 柳香用颤抖的手指着王麻子,说:“王廷江,你吃错药了?我真是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个熊玩意。结婚前我听别人说过,说你品行不好,我以为你可能有了老婆,就会慢慢改变的,可谁知你……”柳香的话没说完,只见王麻子双手抓住饭桌的一边,用力一掀,一桌饭菜伴随着碗和盘子清脆的破碎声落地了,饭桌已是四脚朝天。 孩子们吓得哭着跑到母亲身边,柳香把孩子们推到身后,她呼吸有些不均匀了,眼睛里带着愤怒与恐惧,依旧语气平和地对王麻子说:“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别吓着孩子。” 这时王麻子扔掉了手里的筷子,站了起来。 柳香此时也顾不得被烫伤的疼痛,她见王麻子站了起来,可能是要打她,她怕孩子们受到惊吓,便转过身把孩子们往里屋一推,说道:“快到里屋去,快去。” 王麻子向柳香走近了几步,斜了她一眼,说:“你刚才说,听别人说我品行不好,是不是听刘长壬说的?” 柳香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王麻子“嘿嘿”地冷笑了一声:“不是?好,就算不是,那么你的品行好吗?” 柳香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王麻子:“我的品行怎么了?我走的正,行的端,有人说闲话我不怕,谁爱说啥就说啥。” 王麻子说:“别再骗我了,收起你那套把戏吧。” “你啥意思?” “我啥意思?哼,你心里一直还有一个人是吧?” 柳香生气了:“你不要胡说!” 王麻子冷笑道:“胡说?我有证据,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跟我睡觉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哼!今天你非得给我说清楚了,不然有你好看的。” 柳香说:“你这混帐东西,不要血口喷人。啥证据?拿来!” 王麻子“哼”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一封信,在柳香面前晃了晃。 柳香一看,心里一阵惊讶:信!长壬来的信,不是早藏好了吗?放在席子底下了,他是怎么找到的?他看见就看见了呗,反正自己和长壬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信上不就是长壬说了王麻子几句坏话吗?……柳香也不多想了,伸手去抢王麻子手中信。 王麻子迅速地把拿着信的手抽了回来,得意地说:“哼哼,看见了吧,心虚了?想毁灭证据是不是?你这叫毁尸灭迹,更能充分证明你的罪恶行径。信不能落到你手里,我还是把它收好吧,这就是证据,有力的证据,你们叔嫂通奸的罪证。”王麻子说完,又把那封信折了折装进裤兜里。 柳香说:“长壬来的信到哪儿我都敢让人看,我们之间没有什么。” 王麻子愤怒地吼道:“放屁,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王麻子的声音很大,有些沙哑,十分刺耳。 这么大声的吼叫,邻居们谁听不见?柳香怕邻居们笑话,不敢大声和王麻子争吵,还是忍着怒气平和地对王麻子说:“你吼什么?不就是长壬给我来了一封信吗?” 王麻子依然吼道:“来信?信里说些什么?我又不是傻子,那王八羔子说,我再纠缠你,就让你回娘家去告诉你哥,让你哥来教训我。你还口口声声地说你们之间没什么,我看是除了没有孩子啥都有了。你和长壬那狗日的,是啥时候开始的?长壬为什么来和我打仗?你说呀,啊——?” 柳香说:“你真是很无聊,我们就是叔嫂,别的什么也没有,你爱咋地就咋地吧,反正说了你也不信。”柳香说着在凳子上坐下了,把头扭向一旁,她实在是不愿看到王麻子那副狰狞的面孔。 王麻子吼道:“说呀,还有理了是吧?哼!这就叫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走到哪儿说,我都不怕。哼,怪不得你哥今天来了,又是挖苦我,又是嘲笑我的,原来都是那王八羔子教唆你的,让你哥来教训我。什么大舅哥,狗屁!他要是以后再进我这门,看我不把他赶出去。你看他今天连讽带刺的,嚣张的那样,简直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不就是一个狗屁教书匠吗?有啥了不起的。这些都不要紧,最主要的是你一定要说明白,你和那小王八羔子的事。” 柳香选择了沉默,依旧把目光投向别处。 王麻子弯下腰把脑袋向柳香面前凑了凑,用手指着柳香的鼻子说:“和我和稀泥是不?不说话是不?好,好,算你能!柳香算你能!哼,以后有你好看的!想给我戴绿帽子?告诉你——没门!结婚以前我不管,可结婚以后,就绝对不行!要是和我耍花招,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王麻子说完,一甩手走了。 第三十三章 村北头的王富年家,去年刚盖的五间大瓦房,王富年一家四口正在吃晚饭。王麻子带着一脸的怒气,推开院门走进来了。 王富年一看是王麻子来了,他放下筷子起身说:“呦,廷江,快进来,咋的了,这是?咋黑乎着脸呢?来,我刚烫上的酒,坐下,咱喝两盅。” 王麻子也不客气,坐下后,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王富年说:“慢点喝,这样很快就会醉的,醉了我可不去送你。看你这气呼呼的,到底是啥事儿呀?” 王麻子又喝了一杯酒,然后使劲的挤了挤发红的双眼说:“唉!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哪!” 王富年的老婆唐秀花在一旁插话道:“是不是又和柳香闹别扭了?两口子吵架是常事,什么家丑不家丑。” 王富年笑眯眯地说:“廷江,我看你是不知足,你都四十多岁了,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虽说是二婚的,但人家蛮配得上你,你也应该知足了,还吵什么架?要是别人稀罕还来不及呢!” 王麻子满嘴喷着浓烈的酒气说道:“呸!她有啥好稀罕的?柳香这不要脸的东西,还是背地里和刘长壬那王八羔子来往。” 王富年说:“看看,看看,廷江,那天让我说对了吧?那封从广州来的信真是长壬寄来的吧?” 王麻子木然地点点头。 王富年又说:“你找的那个小媳妇可得看好了,别让她跑了,枉费了咱们这份心机。” 唐秀花说:“对,就是,就是呀!廷江,你一定要她把心收回来,安安稳稳地和你过日子,咱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加快,三里屯村前公路的两边,雨后春笋般的出现了许多小商铺、小工厂。李建泽在一家木器厂里,找了一份剖解木材的活干。这个小工厂是村里办的,工人大多是三里屯的人,负责人是王富年的小舅子唐春生。这个唐春生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面色白皙,五短身材,体态臃肿,犹如一个白皮西瓜,整天坐在一个所谓的办公室里喝茶嗑瓜子,心理捉摸着谁家的女人漂亮,简直一个现代的高衙内。 一直在办公室里坐着出神的唐春生,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连忙起身来到大院里,走到李建泽的跟前说:“小李子,我问你个事。” 正在拉锯的李建泽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子,对唐春生说:“唐厂长,啥事?” 唐春生凑近了李建泽的耳朵,小声地说:“你说,你村的那个柳香怎么会嫁给王麻子呢?” 李建泽笑了笑:“哎呀,我也不知道。你管那事干啥?” 唐春生挠了挠并不发痒的头发说:“其实,我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是……为啥柳香会嫁给王麻子,我一直闹不明白。” 李建泽递给唐春生一支烟,然后说:“这事你没去问问你姐夫?” 唐春生点上烟,轻轻地抽了一口说:“我知道那是我姐夫做的媒,当时我就说人家柳香肯定不愿意的,那王麻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说是不可能的事,可后来他俩居然结婚了。哎呀,我真不明白呀,柳香那么俊的一个女人,怎么嫁给一个长得像狗屎一样的男人呢?不明白,真不明白。” 李建泽说:“你不明白,我就更不明白了。” 唐春生叹了口气,说:“咳!这可是真正的鲜花插在牛粪上。” 李建泽没有言语,他又弯下腰继续干起活来。 唐春生也弯下腰,笑着对李建泽说:“嘿嘿,小李子,你们村尽出热闹事,狗顺子晚上到柳香家去想好事儿,被人家打伤了腿,哈哈,一想起来我就想笑。你想想狗顺子这人也够笨的了,连个女人都摆弄不了,还能干啥?不如去死了算了,还让人家把麦子给烧了,你知道是谁烧的吗?” 李建泽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不知道。” “咳,大喇叭说,是王麻子烧的,是给柳香报仇。” 李建泽问:“大喇叭?村里的大喇叭能说这事?” 唐春生笑了:“什么村里的大喇叭?就是你们说的王大嫂子,一些人都叫她大喇叭。” 广州的夜晚,灯火通明,本来就很热闹的城市,到晚上更加喧嚣。饭后的刘长壬和顾巧云在马路边散步,从两人穿着已经很难辨别出是乡下人了。 顾巧云对长壬说:“你不是说大嫂来信了吗?大嫂信中咋说的?” 长壬说:“唉!大嫂和王麻子结婚了。” 顾巧云惊奇地看着长壬:“她怎么可能嫁给王麻子呢?她不是很讨厌王麻子吗?” 长壬点点头:“是啊,她是不愿意嫁给王麻子。” “那她为啥又嫁给他了呢?” “没办法,人总的活着,大人得活着,孩子也得活着。” 顾巧云说:“完了,完了,全完了,你是两面都不是人了。为了大嫂你去教训王麻子,这下他俩结婚了,你不是成了坏人了吗?” 长壬说:“别这么说,大嫂还是很感激我的。” 顾巧云又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长壬出神地望着路灯,过了一会儿说道:“怎么样?不怎样,可想而知。王麻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大嫂嫁给他能有好吗?还有,孩子们有了这样一个爹,可怕呀!我真为他们担心。大嫂信上说,不让我再给她去信了,也不让我再给她寄钱了,她说万一让王麻子发现了不好,王麻子这人疑心很大。” 顾巧云担心地说:“那……那大嫂今后可咋办呢?咳,也怨她自己,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呀?” 长壬说:“我是很理解大嫂的,她也是没有办法。你想想,就她一个人种四五亩地,家里连个牲口没有,二哥、二嫂也不帮她,还得养活仨孩子,以后还得供孩子上学,大嫂身体又不好,她这是逼不得以才走这一步。” 顾巧云说:“难道除了王麻子就没有别的合适的人家了吗?” 长壬说:“有,肯定会有,但是人们都知道王麻子的秉性,王麻子整天缠着大嫂,而且早就放出风来说,大嫂早就是他的人了。你没看见我去找王麻子的时候,王麻子就说我也看上大嫂了……你们这些人不也是都信了吗?就这样别人谁还去找这不痛快。王麻子这人心黑得很,啥事都能干得出来。即便是别人有这想法,一看见王麻子整天从大嫂家进进出出的,也就只好作罢了。” 顾巧云说:“这么说村里的人都怕王麻子了?” 长壬点点头,然后又说:“不,我就不怕他!” 顾巧云笑着说:“你不怕他,怎么被人家逼得跑到广州来了?” 长壬生气了,瞪了顾巧云一眼说:“那是王麻子逼的吗?那是你娘家那帮土匪们逼的。” 顾巧云一看长壬真的生气了,连忙拉着长壬的手温柔地笑着说:“你看你,人家跟你开玩笑,又生气了。好,好,好,我娘家的人是土匪,行了吧?别生气,人家跟你闹着玩吗?真是的羊肠鸡肚,一点都不像个老爷们儿。” 长壬说:“什么老娘们儿,老爷们儿的,一提起你娘家那帮人我就生气。” 顾巧云依旧笑着说:“他们竟背着我去打我男人,等咱们有了钱,雇几个人回去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给你出出气,行吧。” 长壬白了她一眼:“得了吧,你还去教训他们?别再让他们来收拾我就行,你这面一套,那面一套的。” 顾巧云说:“呦,把我说成啥人了。” 一日夜晚,风很大,吹得王麻子家窗户上的塑料布哗哗作响,缝纫机的响声从里面传了出来。孩子们在里屋的炕上已经睡了,柳香在煤油灯下蹬着缝纫机,旁边的鞋垫已经垒了厚厚的一摞。 躺在炕头上的王麻子翻了个身,然后吼道:“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不嫌吵得慌吗?”说完用被子把头蒙上了。 从窗户上塑料布的破洞里吹进来的 风,使柳香打了个冷颤。她不敢顶撞王麻子,她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然后吹灭了灯,悄悄地躺下了。她心里很难受:日子总得过,王麻子就这脾气了,改不了了,只有忍。万一同他离了,一是村里人笑话,二是让母亲不放心。虽说王麻子啥活不干,但家里毕竟有个男人,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的入睡,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睡不着觉。嫁给谁好,难道同他离了,就能找到好的?像自己这样的条件,恐怕也未必。唉,凑合着过吧,等孩子长大了一切就好了,现在就盼着孩子快长大,就盼那一天了。一定要把长庚的孩子养大。在她心里谁也代替不了长庚,一想到长庚,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抓起枕巾捂到脸上。 她的抽泣声惊醒了王麻子。王麻子生气地说:“你整天咋这么多事?大哭小叫的,大半夜的哭啥?哭啥——你说啊——谁死了?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哭!哭!真烦人,你这克夫的扫帚星!我跟你说啊——不许哭!你克死了刘长庚,还想克死我呀?你嫁给我就不许哭,要整天的笑!听见没有?” 柳香把满腔的委屈全咽了下去,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不再出声。 第二日,天刚亮,柳香就早早地起床了,她梳洗完毕就抱着一大包鞋垫出门去了。 王麻子发现柳香走了以后,就迅速地穿好衣服,在枕头底下,褥子底下,席底下翻腾着找东西。他倒腾了一阵子,好像没有找到。然后,他在炕上坐着出了一会神,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趿拉着鞋来到西头孩子们睡觉的炕上。 大凤正在穿衣服,小凤和毛毛还睡得正香。王麻子怪笑着,对大凤说:“大凤呀,你见没见你娘最近把二百块钱放哪里了?” 大凤说:“什么钱?我不知道。” 王麻子有些不大相信,瞪起眼睛说:“不许骗我,真不知道?” 大凤摇摇头:“真的不知道。” 王麻子把小凤推醒:“小凤,起来,我问你个事。” 小凤揉着眼睛说:“啥事?” “你这两天见你娘把钱放哪儿了?” 小凤摇了摇头又躺下了。 王麻子生气地说:“你这个死孩子。” 他然后又推了推毛毛。 毛毛坐了起来,抬着头望着王麻子。 王麻子说:“咳,算了,问你也不知道,还是我自己找吧。”说完就走了。 灶台底下,饭橱里,粮食缸里,所有的抽屉里,凡是能找的地方,王麻子都翻了一个遍,他嘴里嘟囔着:“这骚娘们,把钱藏哪儿去了,就这么大地方,还能找不着?她带在身上?不可能!难道她就不怕把钱掉了,再仔细找找。” 他终于在里屋后窗台上的一个长时间不用的肥皂盒里找到了那长壬寄来的二百块钱。这下王麻子的心里乐开了花:“该是我的,就是我的,跑到哪里都是我的。嘿嘿,老子终于找到了!”他怕柳香看出家里被翻的痕迹,他麻利地把他所有翻动的地方恢复了原样,又上炕躺下了。 柳香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做好饭后,招呼一家人起来吃饭。吃饭时一家人都没有说话的,很安静,各人吃的各人的,只有每个人嘴里吃饭咀嚼食物的声音。过了一回大凤看了看王麻子,又看了看母亲,好像有话说,只因惧怕王麻子不敢说。 柳香看见大凤不专心吃饭,对大凤说:“大凤,干啥呢?快吃,要不然就迟到了。” “嗯,我知道。”大凤也没有说别的。 王麻子先吃完了,他披上了一件破得露了棉絮的大衣,哼着小调出去玩了。 大凤见王麻子走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对母亲说:“娘,他把你的钱偷走了。” 柳香问:“什么钱?” 大凤指着里屋说:“就是你放在肥皂盒里的钱。” 柳香说:“什么时候?” 大凤说:“在你出去的时候。那时我刚起床,他还来问我,你娘把钱放哪儿了?我说不知道。然后,我就看他找了一阵,最后从肥皂盒里找到了。” 柳香跑进里屋,从后窗台上拿下肥皂盒,打开一看,里面的钱全都没了。她坐在炕沿上仔细地瞅着手里的肥皂盒:唉!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钱是长壬寄给我的,这个王八蛋怎么说拿走就拿走呢?拿走了是要不回了来的,拿走就拿走吧,有什么办法呀?他就是这种人。 第三十四章 这一阵子,李建泽一直在木器厂里干活,他父亲的精神比较稳定,他的心里也比较踏实。谁知这一天,刘四爷爷突然来到了木器厂里见人就问:“李建泽呢?李建泽呢?” 李建泽听到有人喊他,就放下手里的活跑了出来:“吆,刘四爷爷是你那,找我有事!” 刘四爷爷跺了跺脚说:“快回去看看吧,你爹又在骂街呢,难听死了,一些人都在拿他取乐呀!我劝他回家,他还用马扎子打我。这不,吓得我跑来喊你了,你快回去劝劝他。”刘四爷爷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李建泽跑到办公室里对唐春生说:“唐厂长,我爹犯病了,我回去一趟。” 唐春生说:“噢,是吗?去吧,去吧快去快回呀。” 李建泽答应着就跑出了办公室。 大街上,许多人都在围观,把李建泽的父亲李松鹤围在中间。李松鹤很瘦,也就是六十岁的年纪,花白的胡子,眼球有些混浊。 他指着围观的人说:“你们这些王八蛋,都是我们家的佃户,还欠着我们家好几年的租子,为啥不快缴?看我不去抄了你们的家,要不就拿你们的闺女抵债,给我儿当媳妇……” 人群里冒出了一句:“这不是黄世仁吗?哈哈,哈哈……”人们都笑了起来。 李松鹤生气了:“笑!欠了我们的租子还笑?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王八蛋、王八羔子,我日你们八辈祖宗。还有,你们谁打我了?谁打我了?” “谁打你呀?” “疯子!”人们议论着。 李松鹤又说:“对了,我认得打我的人,他脸上有麻子,我记得。我找找,让我找找。”李松鹤往人们面前凑了凑,像辨认凶手一样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吓的围观的人都往后退了几步。李松鹤指着围观的人们说:“是不是麻子长没了,我咋找不到了呢?” 不知谁说了一句:“麻子长在你脸上了。” 李松鹤赶紧往自己脸上摸了摸,说:“我没有,我没麻子,就是你们打我,我不用找了。就是你们打我,就是,就是,看我不让我儿来一个个地把你们全嘣了,让你们下地狱,见阎王,阎王老子肯定让你们下油锅,你们这些遭天杀的!你——你——还有你——”他一会指这个人,一会指那个人,人们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跟一步。 他又说:“我要杀了你们全家,我让你们抢我们的东西,我给你们家放把火,烧死你们这些狗日的。要不然就把你们男的全杀光,把女的送进窑子里去当妓女!我让你们笑,你们这些混蛋,王八蛋狗娘养的狗崽子……” 这时李建泽跑了过来,拉住父亲的胳膊,说:“爹,胡说些什么呀?快回家去!” 李松鹤见儿子来了很高兴,他不想回去,极力地挣扎着说道:“儿子,来得正好,把这些王八蛋都杀了,快把他们都杀了……” “爹,快走,走呀!”李建泽使劲地拖着父亲。 李松鹤就是不肯回去,嘴里还大声喊着:“你怎么也不帮我了,你怎么成了他们一伙的了?” 李建泽啥话也不说了,便用右臂夹住父亲的胸膛,把他往回拖。 李松鹤的腿不停的踢腾着,还嚷道:“好呀?你叛变了!你是叛徒,你成特务了。你不和我一伙了,看我不回去揍你!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李松鹤就这样被儿子连拖带拉地弄走了,无趣的人们也都意犹未尽地散去了。 晚上,王麻子家。柳香在灯下做针线,王麻子出去玩去了。小凤在一旁看着母亲出神,过了一会,小凤问:“娘,咱们为啥不在以前的家里住?” 柳香不知怎么回答孩子的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为了和你爹一块过日子,你可能不明白,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小凤说:“我到啥时候就长大了?” “等你长到和咱娘一样高的时候,就长大了。”大凤走过来插嘴说道。 小凤站在一个高凳子上,对大凤说:“姐姐,看我长大了吗?快赶上咱娘高了吧?” 大凤笑了:“你那是假的,不是真正的长高了。” 小凤听姐姐这么一说,叹了一口气,不高兴地从凳子上下来,噘起嘴巴说道:“等我长大了,咱爹就打不过我了。” 柳香说:“不许胡说!你不听话,你爹不打你吗?你要是听话了,他就不打你了。” 小凤“哼”了一声:“我已经很听话了,那他怎么还是打我呢?” 柳香说:“那你还是不听话。” 顾辛庄,顾德兴家。顾德兴在院子里铲那些冻在地上的冰,顾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说:“你也不嫌冷,铲它干啥?等出了太阳就化了。还是进屋吧,你万一冻着咋办?” 顾德兴连头也没抬,慢慢地说道:“别烦我。看见你,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老太太生气地说:“人家是为了你好,看你跟得了神经病似的。” 顾老头说:“你才有神经病呢!” 老太太说:“你说,你说我哪儿有神经病?” 顾老头说:“你让我说,我就给你指出来,咱姑爷被你逼走了,咱闺女去找他,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了,这些事儿不都是你犯了神经病造成的。” 老太太气得撇了撇嘴说:“巧云信上不是说等赚了钱就回来吗?” 顾老头停下手中的活,回头望着老太太说道:“要是赚不着钱呢?赚不着钱就不回来了吗?” 顾老太太说:“能不回来吗?” 顾老头叹了口气:“唉!难说呀。哼,都怪你!” 顾老太太笑着说:“你要是想她,那你就说我病了,让她和姑爷一起回来看看,等他们回来了,就不让他们走了。” 顾老头说:“净出馊主意,我还不如说你死了哪。” 顾老太太真生气了:“呸!简直就是满口放屁,你盼我死呀?”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是一年的春节到了。 大年初二,当地风俗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柳香和王麻子带着孩子来到母亲家。柳老太太提前就对儿子柳树成说了,今年是王廷江头一年来拜年,让儿子年初三再到他岳母家去,好留在家里陪陪王廷江。 午饭很丰盛,满满的一大桌子,孩子们很快就吃饱了。柳树成的俩儿子带着小表弟小表妹们到院门口放鞭炮去了。 酒过三巡之后,王麻子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使劲的挤着他那绿豆般的小眼睛对柳老太太说:“娘,你放心吧,柳香嫁给我差不了,我不会让她受苦的,我更不会让她生气。您呢,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坐在柳树成身旁的梁桂花听到这里,放下筷子把目光从王麻子的脸上挪开,不屑地说道:“嗯,我看——未必。” 柳树成用力地踩了一下梁桂花的脚,梁桂花下意识地往桌子底下看了看。 柳老太太笑着说道:“我是希望你好好地对待我闺女,我是担心她受委屈,我也没别的意思。只要你们俩和和睦睦的,比给我十万大洋都高兴。是吧,廷江?” 王麻子不住地点着头。 这时柳树成端起酒杯对王麻子说:“来,喝酒。” 柳老太太不断地给王麻子夹菜:“光顾着喝酒,吃菜呀?快吃,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然后又对柳香说:“来,香儿,你也快吃呀?他们喝酒,咱就吃菜,别光看他们呀?” 柳香点了点头。 柳树成放下酒杯问王麻子:“我说廷江呀,这一年之计在于春,不知你过了年有啥打算?” 王麻子抬头看了看屋梁,又低头看了看脚,然后用手挠了挠头发,“嘿嘿,嘿嘿……”他怪笑了几声,然后说,“我——还没想好呢。” 梁桂花插话道:“那你就整天玩呢?一个大老爷们让个女人养活着,也不怕人家笑话。” 柳树 成笑了笑,说:“你嫂子说得可能直了点,可意思是对的。” 王麻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喝了酒,脸红也看不出来。 柳老太太怕姑爷生气,连忙说道:“这大过年的,咱说点开心的事,啊——说点开心的。” 王麻子歪着头,瞪着梁桂花说:“嫂子,别瞧不起人,行不?” 梁桂花也把眼一瞪:“谁瞧不起你了?我们不都是为你好吗?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哥那次去,说了你几句,你还让你哥把柳香领走。也就是你哥脾气好……如果换了我,我就得和你说道说道,俺们柳香哪点不好了?哪一点对不住你了?你还让她哥把她领回来,你说你啥意思,啊——?” 王麻子低着头说:“我……没……没啥意思。” 梁桂花又说道:“你到底是真对柳香好呀,还是拣好听的话说给我们听呀?我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们柳香既然嫁给了你,你就没有嫌弃她的道理,以后也不许说什么让她哥领回来的话,听见没有?你要是有什么三心二意的话,我就和你不客气!我这人可不像你哥那么好说话,我可是说得出做得到。” 王麻子连忙点头,他虽然是第一次见梁桂花,只看一眼她的长相,就知道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不好惹!他想:她像训孩子一样的训我,我长这么大,啥时候受过这等气?都怨柳香,对她娘家人说我的坏话。王麻子想到这里,抬起头笑着对梁桂花说:“嫂子,我这可不是告柳香的状,我让你念叨念叨她……” 没等王麻子说完,梁桂花大黄牙一龇,说:“念道什么?” 王麻子继续说:“嘿嘿,这不,我们都结婚这么长时间了……嘿嘿,以前我就知道,她和她们家的小叔子刘长壬有关系,可是我们结婚后他们还是藕断丝连。虽然刘长壬在广州,可是还给柳香来信,信上还说我的一些坏话。” 柳香的脸突然一下子红了,她生气地对王麻子说:“廷江,你别胡说八道!” 梁桂花一纵鼻子:“真有这事?” 柳老太太说:“我不相信!我的闺女,我有数。” 这时柳树成笑了:“哈哈,廷江小心眼呀,疑心病!这些我明白,刘长壬以前帮过柳香,他不愿柳香嫁给你,他可能不喜欢你的为人。那时候柳香一个人过日子,三里屯全村只有刘长壬去帮她,所以村里风言风语的就传出来了,这事可以理解,算不上什么有关系。你还说什么‘藕断丝连’,不就是一封书信吗?也用不着什么大惊小怪的。人家刘长壬也是有媳妇的人,你不必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长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再说了,柳香就是真的和刘长壬有那种关系,现在坐在这里的不是你王廷江而是刘长壬了。你呀,别再疑神疑鬼了,好好地和柳香过日子就行了。她不像你说得那样,这一点,我可以替我妹妹保证。” 梁桂花说:“好了,好了,别说没用的了。王廷江,我跟你说,我们家柳香是思想纯洁、为人正派,在这方面你可不用多说一些别的,你就好好地想想你自己的事吧!过完年后,想个法子赚点钱,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第三十五章 刘长辛家。王素芹坐在炕沿上,磕着瓜子对长辛说:“你说,柳香真能和王麻子过得上来?” 长辛坐在凳子上眯着眼说道:“过不上来她还能有啥办法?” 王素芹说:“呦,呦……你还真疼她呀?还过不上来有啥办法?过不上来就过不上来呗!我还盼着他们过不上来呢。” 刘长辛小声说了一句:“蛇蝎心肠。” “呸!”王素芹磕了一个瓜子,把瓜子皮用力地吐到了长辛的脸上。 长辛抹了一把脸,说:“你这是干啥呀?” “干啥?你的心里想得也跟老三一样是吧?看上那个小寡妇了?你是有色心没色胆!” “说谁呢?” “说别人能对得起你吗?”王素芹大声地吼叫着。 “你能不能小点声?” “咋了,心虚了是吧?” 长辛望着王素芹说:“谁心虚了?整天大呼小叫的!以前就盼着人家改嫁,现在人家改嫁了,就盼着人家散伙,真不知你心里是咋想的!” 王素芹冷笑了一声:“哼,哼……糊涂人永远也猜不懂明白人的心。告诉你这个糊涂蛋,那时我希望柳香改嫁,我是为了弄到她的房子……” “那你为啥又没弄来呢?” “还不是因为你娘那个老东西。” 长辛狠狠地瞪了王素芹一眼:“又关我娘什么事?” 王素芹又往嘴里扔了一个瓜子,说:“我是想让你娘出面要那房子,可你娘不愿去,说怕生气什么的,放了一堆狗屁话。既然她不去要,我出面是不合适的,就是我去要,可未必能要来。” “那你以前的能耐呢?” “你少说些没用的。哼!我要不回那房子,我也不让那对狗男女过安稳了。想起那房子我就来气,恨不得点把火把它烧了。” 刘长辛说:“嗯,明白了,明白了。” 王素芹坐直了身子,问道:“明白啥了?” 长辛慢慢地说:“明白了什么叫得不到的就破坏。” 王素芹一听,顿时她那双狐狸眼瞪得像牛眼那么大,大声说道:“什么东西?整天吃里爬外,说话处处向着外人,脑袋里全是浆糊!猪,蠢猪!” 阳春三月,好久没有下雨了,村里的人们都在忙着灌溉小麦,柳香带着三个孩子在地里忙活着。这块地原来是王麻子的,和李建泽的地相邻。这天李建泽也在浇地,正在干活的李建泽望了柳香一眼,心就“怦怦”地跳个不停,就不再敢看她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这时柳香也正在看李建泽,四目相对,李建泽迅速地把目光移开,他用手摸了摸耳朵,连耳朵都烫手。 柳香先说话了:“李建泽,你看你们家的麦子,比我们家的好多了。” 李建泽低着头,笑了笑:“好啥呀?嫂子,咋不见廷江哥来呢?” 柳香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说道:“他呀,不来。” “他不来,你们家的五六亩地全让你自己一个人浇呀?”李建泽望着柳香问道。 柳香叹了口气:“可不是吗,他不干,还不得我干呀?” 李建泽有些惊讶地说:“这样可苦了你了。我以为廷江哥找了你以后他会改变的,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噢,嫂子,我不该说这些呀。” 柳香说:“没事,看你这人,说句话还那么谨慎。” 李建泽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时,大凤跑过来对李建泽喊道:“建泽叔,水!水!” 这时李建泽才感到脚有点凉,水快要没过他的脚背了。李建泽慌忙地退后了几步,差一点摔倒,幸亏用手里的铁锨撑着,才没坐到水里。 三个孩子看到这一幕都哈哈地大笑起来。 孩子们一笑,李建泽的脸更红了,他抬起头对大凤说:“都怨你,你跑着喊水呀,水呀的——把我差一点吓倒。” 大凤冲着李建泽噘了噘嘴,说:“才不是呢。” 李建泽问:“你今天咋没上学呢?” 大凤说:“星期天吗。” 李建泽说:“噢,我们种地的人都只论初一呀,十五呀,看你们学生多好,上六天学就歇一天,多么好,还是上学好是吧?” 大凤点点头。 晌午时,王麻子来到地头上。远处的柳香看到他来了,心里有点高兴。她想:王麻子终于来了,他这是在家里沉不住气了,天都晌午了,我还没有回去,他这是惦记我们了。 王麻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等他走近,柳香看见他铁青着脸,就急忙问道:“你这是咋的了?” 王麻子斜了柳香一眼,说:“你还问咋地了?”然后他又指指天,说道:“都啥时候了?啥时候了——?”他说话的声音开始大了起来。 柳香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了,她用铁锨疏导着地里的水,说道:“中午,咋了?你是嫌我干得慢?” 王麻子说:“你干得快干得慢,我不管。既然你知道是中午了,为啥还不回去做饭?” 这时李建泽在远处喊道:“呦,廷江哥,一上午没见你,你咋大中午的来了?” 王麻子没有理他。 李建泽又笑着说:“你是来替换嫂子的吧,让她回去吃饭?” 王麻子瞪了李建泽两眼没有作声。 李建泽见王麻子没有反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王麻子继续重复着刚才的问话:“我问你呢——为啥中午了,还不回去做饭?” 柳香有点烦了,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地没浇完吗?” 王麻子用白眼珠子看着柳香说道:“没浇完?下午再浇呀,今天浇不完,明天再浇呀。总之,到了做饭的时候,你就得回去给我做饭。” 柳香忿忿地说:“你就不能自己做点?” 王麻子冷笑了一声:“嘿,你还来理了?我自己做饭?以前打光棍时我自已做饭,现在有老婆了还自己做饭?我找老婆来是干啥的?连个孩子也不给我生,还不给我做饭?” 柳香小声地说:“我早就做了绝育手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吵什么?不怕人家笑话。” “你也做了不做饭的手术了吗,哪个女人不回家做饭?” 这时孩子们都围在柳香身旁,盯着王麻子。 王麻子看到孩子们都在看他,他冲孩子们吼道:“看什么看,一边玩去,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看到你们我就冒火。” 小凤问大凤:“姐姐,他说谁是王八羔子呀?” 大凤小声说道:“说我们呀。” 小凤指着王麻子对大凤说:“他才是王八羔子呢!”小凤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 毛毛不懂什么意思,也学着小凤的样子,笑着说:“他才是王八羔子呢。” 大凤没有笑。 王麻子被激怒了,他好像受到了孩子们的嘲笑和侮辱。他冲到孩子们的面前,一把抓住小凤,就摔到刚浇过水的麦田里。 “小杂种,你们这些该死的小杂种!”他谩骂着又去抓毛毛,毛毛被吓呆了,一动不动地站着。 大凤急忙上前拉住王麻子的手,使王麻子没有把毛毛抓起来。王麻子又在毛毛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毛毛大声地哭了起来。 小凤成了泥人,她从泥水里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没有哭,嘴里骂着:“这个死麻子,死王麻子……” 柳香的脸色已经煞白,她上前用身体挡住大凤和毛毛。 王麻子对小凤说:“你再骂!你再骂一句,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柳香说:“要打就打我,打孩子算什么本事?” “好,回家!等回家,我再收拾你。” 柳香拉起了正在哭着的毛毛:“不哭,不哭啊,回家。小凤走呀,回家吧!” 小凤倔强地说:“就不回去!” “ 走!”王麻子说着在小凤的屁股上用力地踢了一脚,疼得小凤咧了咧嘴,眼泪含在眼里没有落下来,她也没有出声。柳香赶紧拉着她的手走了。 走在路上的柳香很绝望:为了孩子嫁给王麻子,他是那么不喜欢孩子,整天没轻没重的打。这样下去孩子不被打死也会被打出毛病来,自己多干点多吃点苦都无所谓,可是孩子都是战战惊惊地生活,他们的心里都对王麻子产生了仇恨。改嫁是为了不让孩子们饿死,可是改嫁后呢?唉!没想到,孩子们跟着自己受这么大罪,真对不住他们。自己的命不好,连累得孩子们的命也不好,以后该怎么办呢?天哪!孩子们,快长大吧,娘盼着呢,没日没夜的盼,等你们长大了,一切就好了,就是娘死了也值得。娘不能再让你们受委屈了,不能再让别人打你们了,要不然娘就对不起你们的亲爹。要是让你们的亲爹看到刚才的情景,他在九泉之下也会生气的,会埋怨我的。等我死了以后,我会没脸去见他的。王麻子的脾气是改不了的,狼总是会吃人的,它虽然是和狗长得很像,它也很会学狗的样子,但狼毕竟是狼,它把猎物骗到嘴边,就会露出凶残的本性。家,王麻子的家——很熟悉也很陌生,阴森恐怖,狼窝一样。 第三十六章 到家了,孩子们走在前面,柳香的脚刚迈进屋门坎,后面的王麻子便在柳香的背上推了一把,说道:“快滚进去!”王麻子说完,把屋门掩上了,顺手从灶台前抄起了一块二尺来长的竹板。这块竹板本是小凤平时拿着当刀剑的玩物,如今成了王麻子的武器。 王麻子用竹板指着柳香说:“今天不用你做饭了,老子一个人过日子多少年了,也没饿死。我今天得好好地给你改改你这脾气!” 柳香气得牙咬得咯嘣嘣直响,她仇恨地瞪着王麻子说道:“王廷江,我真后悔呀,当初你的甜言蜜语说服了我。你也曾经答应过我,你说对我好,对孩子好,难道这才不到半年你都全忘干净了?难道你的心里除了凶残,没有一丁点善良?” 王麻子嘴角翘得很高,他说道:“后悔?后悔就对了,你以为我是给你养孩子?做梦去吧,不是为了你的长相,我还能去养这仨王八羔子?告诉你,柳香,别以为你自己长得好了点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做女人就要贤惠,要伺候好丈夫,不要整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要问问我,要想想我……” 柳香说:“啥事不问你?啥事情不都是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还要我咋样?” “咋样?为啥到晌午了不回来做饭?” 柳香大声说道:“我都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在浇地,我在干活,你不知道吗?地里的活你一点不干,我去干活,还得按点给你做饭,晚了一会儿都不行,谁家的男人像你这样?我不要求你像人家一样,男人干活女人闲着,我要求你能体谅我就行了,没想到你连一点人心肠都没有。”说完,柳香双目轻轻一合,泪珠从脸颊上滚了下来。 “人家的男人?看到人家的男人好,是吧?我就知道你看到人家的男人好,当初为啥不去找人家的男人?你这个没人要的贱娘们儿!婊子!” 柳香抽泣了一下,指着王麻子说道:“王廷江,告诉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王麻子把竹板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道:“你还有人格?你同窑子里的那些娘们儿一样,还有资格说人格?唯一不同的是,你有三个崽子,她们没有。” 柳香的脑袋快要暴炸了,她嘴唇哆嗦着说道:“你……你这个畜生!连畜生都不如,你不得好死。” “骂我,我让你骂!”王麻子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他手中的竹板已经重重地落在柳香左侧的大腿上。 柳香感到一阵刺心地疼痛,身子弯了下去,她的左手本能地捂在痛处,竹板第二下正好落在柳香的左手上,疼得柳香迅速地将手抽回,手背很快成了青紫色。她忍着疼痛说道:“王廷江——你会遭报应的!” 大凤一看王麻子在打母亲,便上前指着王麻子说道:“不许打俺娘,不许打俺娘!你再打俺娘,我就跟你不客气!” 王麻子冷笑道:“不客气?你能咋样?我连你一块打!” 大凤没有说话,抱住王麻子拿着竹板的右手,张口就咬。 “唉吆,咬死我了——我让你咬!我让你咬——兔崽子!”王麻子在大凤的脸上狠狠地捣了两拳。 大凤被打倒了。她坐在地上,鼻子里有血流了出来。王麻子的竹板又跟了过来,狠狠地落在了大凤的身上。 柳香哭着抱住了大凤:“别打孩子,打我,打我吧。”柳香用身体护着大凤。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王麻子手中的竹板重重地落在柳香的头上、背上。竹板和柳香的皮肉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柳香没有出声,她咬着牙默默地忍受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她觉得胸口疼痛,疼得厉害,好似虫子在吞噬自己的心脏,而且呼吸越来越困难,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她的脸色和纸一样,汗珠从额头上渗了出来,她用颤抖地声音对大凤说:“大凤……听话……”然后头一低,失去了知觉,身体压在了大凤身上。 此时王麻子手中的竹板还没有停下,依然重重地往柳香身上落着。 大凤抱着母亲的头,哭着说:“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小凤和毛毛也跑过来,望着脸上已经失去血色的母亲。 王麻子看到柳香眼睛已经闭上了,他这时心里才一阵害怕:不就是打两下子吗?不会打死她的,她就那么不经打?再说也没打她的要害部位呀。 突然大凤抬起头,仇恨的目光像冰冷的剑直刺王麻子的双眸,王麻子一阵心寒。大凤耸着鼻子指着王麻子说:“你这个死王麻子,你把我娘打死了。” 小凤听到姐姐说娘被王麻子打死了,便抓起地上的一个小板凳向王麻子扔了过去。 王麻子跳起来躲过了小凤扔来的板凳,说道:“你娘没事,她这是装死呢!她是在跟你们闹着玩呢。” 大凤抹去了腮上的泪珠,对王麻子大声吼着:“你胡说!你胡说——!” 王麻子便将手中的竹板往灶台上一扔,转身出去了。 “娘,娘,你这是咋了?娘——”三个孩子围在柳香身边哭喊。大凤使劲地摇晃着母亲,然而母亲没有反应,她的脸色煞白双眼紧闭。难道母亲真的丢下他们撒手而去,弟弟,妹妹都这么小,以后怎么办呀?以后怎么办!没有了父亲再没有了母亲,自己和弟弟妹妹不就成了孤儿,和一些乞讨的流浪儿一样,没人照看,没人保护,到处受人欺凌。“娘啊——娘——”大凤的眼泪不断地滴在母亲的衣服上,柳香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柳香听到孩子们的哭声,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她想睁开眼睛,可就是睁不开,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想和孩子说,不要哭了,坚强点,娘没事,娘真的没事,她的嘴也好像不听使唤了,怎么张也张不开。孩子们的哭声吵得她耳朵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好似身体的哪个部位被针扎了一下,很疼,且整个后背很疼。她用力地睁开了双眼,张开嘴呼了一口气。 大凤一看母亲醒了,擦了一把眼泪笑着说:“娘没事了,娘没事了,娘醒了!”小凤和毛毛也都将脑袋贴了过来。 柳香想坐起来,她挣扎着抬起了头,可又压到了大凤身上,她有气无力地对孩子们说:“别哭,都别哭了,娘这不是好好的吗?大凤扶我起来。” 大凤使劲地拖着母亲的胳膊,小凤也过来帮姐姐,她扶着母亲的后背。 “啊——”柳香尖叫了一声。 “娘,你怎么了?”大凤问道。 “小凤,别动我的脊梁,来——拉着我这只手。”柳香的声音很微弱。 小凤拉紧了母亲伸出的左手,手很凉,仿佛像母亲冬天里干活时的手,冰一样的感觉。 柳香站了起来,腿有点疼。突然,她又感到一阵眩晕,房子和孩子们都围着她转了起来,而且越转越快。她说:“快扶我到炕上去,快!”大凤抱着母亲的腰,把母亲的胳膊搭到自己的肩上。 柳香觉得好像是吃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肚子里难受极了,一阵阵地往嘴里涌着酸水。她努力的控制着,她控制不了,一张嘴终于全吐了出来。本来以为吐出来也会舒服一些,没想到又是一阵恶心,她张大嘴,小腹在一阵阵地收缩,可再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了,最后吐出来的是一口口的绿水。柳香忍着身体上的痛苦,用力地蹒跚着走了几步抓住了门框,她扶着门框来到了里屋,一下子歪倒在炕上。 大凤扯过被子给母亲盖上,然后对母亲说:“娘,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做饭去。” 柳香说:“娘……不饿……你做了你们吃吧,你们……一定都饿了吧?” 大凤摇了摇头,转身去做饭了。 毛毛和小凤一直站在炕前守着母亲。 第三十七章 躺在炕上的柳香,觉得很累,很困,全身肌肉与骨骼也都十分酸痛,好想睡上一觉。可是睡不着,王麻子那狰狞面孔始终在她面前晃动。她擦了一把流到耳朵的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到:这日子没法过了,再和王麻子生活下去,我们娘四个会被王麻子折磨死的。不!不能死,要好好的活着,要看着儿女们长大成人,一定得好好地活着。现在是下决心的时候了,这婚是非离不可了,同王麻子离了婚,我们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苦,但不生气,没人打骂。真是“女怕嫁错郎”,婚姻大事应当慎之又慎,后悔当时听了母亲的话。 “娘,吃饭吧。”这时大凤端着一碗稀饭,手里还拿着一块馒头走了进来。 柳香起了起身子,喘得厉害,她对大凤说:“娘不饿,你和弟弟、妹妹先吃吧。” 大凤没有动,眼泪汪汪地说:“娘,吃吧,吃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吃饭了?呜呜……”大凤见母亲不吃饭急得哭了。 柳香伸出苍白的手,摸着大凤的脸说:“好孩子,娘不饿……不饿。听话,你们……先去吃吧,快去……听话,让娘在这歇会儿。” 大凤点点头,喊着小凤和毛毛出去了。 天快黑了,邻居们都点起了灯。“咣啷”一声,门被推开了,王麻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嘴里喷着刺鼻的酒气。孩子们一看王麻子回来了,吓得赶紧跑进屋里,来到母亲的炕前。 王麻子踉跄着脚步,往东头炕上瞧了瞧,一看没人,然后又一跌一撞地来到西头的炕前,身子依然摇晃,他伸手抓住了门框。他见柳香躺在炕上,挤了挤眼,又使劲地睁大了眼睛说:“装死呢?告诉你别拿装死吓唬我,我不怕你!装死、装病就不想给我做饭了是不?不行——!今晚上还得给我做饭。你还真想和我呕气?没门儿,赶紧起来做饭。别惹急了我,你要是惹急了我,我他妈的掐死你这贱骨头,连这仨王八羔子也一块掐死。” 躺在炕上的柳香没有看王麻子,目光平和地投在墙上,她很平静地说:“以后就别再想让我给你做饭了,我也不会再给你做了。我不想和你过了,没法过了,我们离婚吧。” “离婚?哈哈哈哈……”王麻子仰起头发出一阵怪笑,“想离婚?把我王廷江当成啥人了?说跟我结婚就结婚,说跟我离婚就离婚,想得很美,做梦是吧?说你是贱骨头就是贱骨头,刚跟我结婚才多长时间呢,就想别的男人了是吧?离婚是不可能的事儿,除非把我王廷江杀了。你做不到,你也不敢,你也没这能耐。以后你再说‘离婚’这两个字,我先把你们娘几个弄死,你娘、你哥、你嫂子一个都别想活成,我灭了你们全家。我是啥人?你应该了解的,我说得出做得到。你要是和我离婚,我光棍一条,光杆司令,我怕谁?谁也不怕!大不了我一条性命,换你们这些狗命,我值得。我就不信,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哼,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我现在还是劝你,赶紧打消了离婚这念头,要不然……哼哼……将来吃亏的还是你!哪头重哪头轻,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柳香依然心平气和地说:“王廷江,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和你开玩笑,我真和你没法过了,我们必须离婚。” 王麻子的小眼珠子瞪得就要掉出来了,嘴角的几根老鼠胡子也都根根直竖着,他大声吼叫道:“好呀?你逼我?不过了是吧,是吧?你真想离婚,说呀?” 柳香闭着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麻子冷笑了一声,说道:“不行!我就是不和你离,你自己一个人去离吧。告诉你,我不同意,你一个人离不了。哈哈哈哈,嘿嘿嘿嘿,没辙了吧?好好想想,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过吧,真和我离了,你们会后悔的。哼哼,离不了的。”王麻子说完后,有些得意地眯着眼冲着柳香撇了嘴,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一会儿听到院门的响声,王麻子不知又去谁家玩了。 王富年家。王富年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抽着烟,王麻子坐在王富年的对面,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在等待他说什么。 唐秀花从里屋走出来,靠着门框对王麻子说:“廷江,嫂子不是批评你,你说——媳妇是找来干啥的,是让你打的吗?你那么打人家,怪不得人家要和你离婚……” “行了,行了,没有你的事,说些什么呀?”王富年不耐烦地训斥着唐秀花。 唐秀花一看自己的男人生气了,便不再说话了,一转身又进里屋了。 “我该咋办呀?富年哥,你倒是帮我出个主意呀?”王麻子的口气有点像是哀求。 王富年慢慢地呼出了一口烟,说道:“好办。” 王麻子连忙伸长了脖子问道:“富年哥,别卖关子了,咋办呀?” 王富年扔掉了烟头,微微一笑,说道:“别着急,听我慢慢给你——讲来——,柳香不是要离吗?” 王麻子迅速地点点头:“是呀。” 王富年继续说:“你最近这几天哪儿也别去,就在家看着她,一步不离地看着她,别让她跑了。再就是千万不能再打她了,你要是再打她,她悬梁自尽了,咱可划不来,听见没有?” 王麻子又点点头:“是,是。” 王富年接着说:“离婚得村里出证明信,我不给他开,这婚就离不了。你老哥这次为了你,可真的是把心肝内脏都掏出来了,怎么样,够义气吧?” 王麻子连连作揖:“富年哥,我没爹没娘的,你真是我亲生爹娘呀,比我爹娘对我都好,等你百年之后,我给你披麻戴孝。” 王富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少说些丧气话,不能说点好听的!” 王麻子嘿嘿地笑着:“那我现在就给你当干儿子。” 王富年说:“得了吧,过两天就把我忘了。没有事不来找我,你来我家,我就知道准没好事。” 王麻子还是嘿嘿地笑着,过了一会,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他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说:“那王永喜他爹不是村支书吗?他要是给柳香开证明信咋办?” 王富年说:“你说王贵贤呀?哼,那个老东西!没事的,在咱村里还是我说了算,他不顶用,再说他也不敢。” 王麻子说:“嘿嘿,我这就放心了。” 夜深了,孩子们都在柳香的身旁睡着了。柳香喘得很厉害,喘气的声音像拉风箱一样,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很困难,胸口依然是一阵阵的刺痛。她想靠墙坐着,背上的伤处又疼了起来,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她咬咬牙使自己坐稳了。她觉得今天夜里太冷了,手都有些发抖,她坐了一会儿,冻得她不能再坐下去了,就慢慢地躺下了,使劲地裹了裹被子,还是冷。她想:这都三月天了,怎么还是这么冷?不会呀!她伸出手,逐个地摸了摸孩子们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烫!她知道自己在发烧,忍一忍吧,等天亮了,就好点了。 第二日,天刚放亮,柳香连续咳嗽的声音,惊醒了梦中的大凤。大凤起来给母亲倒了一碗水,送到母亲的手里。 不住的咳嗽,使柳香手中的水洒出来许多,她喝了一口,舔了舔已干得起了白皮的嘴唇,对大凤说:“大凤,快去叫你爹过来,说我有事对他说。” 大凤迅速跑到东头的炕前,推了推正在打呼噜的王麻子,说:“爹,爹我娘叫你,有事对你说。” 王麻子睁开朦胧的睡眼,一看是大凤,他说道:“你娘有事对我说,能有啥事?” 大凤说:“我娘病了,你过去看看吧?” 王麻子披着衣服走了过去,对柳香说:“有啥事?说!” 柳香喘着粗气说道:“我这次真的病得很重,你能不能帮我去买点药?” 王麻子一声冷笑:“病?我看是装的。没事,死不了。” 柳香哀求道:“廷江,求求你,我这是第一次求 人,我不能死在你这个家里。” “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死就得死在我的家里。你不是要离婚吗?你倒是离呀?现在求我了,我可是铁石心肠哪——!你那点小技俩骗不了我。” 柳香冲着王麻子摆了摆手,说:“好了,廷江,耽误了你睡觉了,你走吧。” 王麻子又打了一个哈欠,回到被窝里睡觉去了。 柳香感到身体比刚才冷得更厉害了,神志还有些不清楚,一闭眼就想睡觉。不能睡,这一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了。不能让孩子没了娘,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柳香把大凤喊到跟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大凤,你今天就别去上学了。” 大凤点点头。 柳香又说:“你到你翠花婶子家去,对她说娘病了,让她帮娘去请个大夫来,别让你爹看见。” 大凤说:“嗯,他又睡觉了,看不见。” 大凤说完就悄悄地出去了。 刘翠花的丈夫早早地干活去了,刘翠花正打算出门,碰见大凤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刘翠花问道:“咋了,大凤?” 大凤喘着粗气说:“婶子,我娘病了,让你帮她请个大夫去给她看看。” 刘翠花问:“你娘病得厉害吗?” 大凤点了点头说:“厉害,在炕上躺着呢。” 刘翠花赶紧推出自行车,对大凤说:“咱村就你三叔一个大夫,这不,还不知去了哪里。唉,咱们只有去刘家铺了。快上来,我带着你。”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刘翠华和从刘家铺请来的大夫来到了王麻子的家门口。大凤从刘翠花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去推院门。 这时王麻子听到响声,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问道:“你们来干啥?” 刘翠花说:“廷江大哥,不是嫂子病了吗?我帮她请的大夫,刘家铺的。” 这是位老大夫,五十多岁一脸的和蔼,听到刘翠花向王麻子介绍自己,他便微微地向王麻子欠了欠身子,笑了一下。 王麻子皱着眉头说:“哎呀,翠花大妹子,你咋这么爱多管闲事呀?柳香没病,啥病没有,是不是大凤说她娘病了?” 刘翠花睁大眼睛说:“是呀。” 王麻子说:“咳!小孩子骗人的话你也信?柳香回娘家去了,大凤骗你的。没事没事,你们回去吧,回去吧。” 大凤对刘翠花说:“婶子,我没骗你,我娘真的病了,在炕上躺着,是昨天被我爹打得,你快让大夫进去给她看看吧。” 刘翠花生气地对王麻子说:“廷江哥,大凤没说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为啥嫂子有病不给她看?” 王麻子说:“我们家的事,你就少跟着掺和。没有你们的事,快走吧。” 刘翠花更生气了:“嗨,好你个王麻子!人家大夫既然来了,让人家给嫂子看看,又咋了?我问你,为啥不给她看病,你让她等死?你安得什么心?天下还有你这种男人,嫂子当初真是瞎了眼!” 刘翠花拉了拉大夫的衣袖:“刘大夫,走,进去给她看看。” 刘大夫答应着。 王麻子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两个,龇牙咧嘴地吼着:“少管闲事——!我们两口子吵架管你们啥事?走,赶紧给我走!要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他推了刘大夫一把,指着刘大夫说道:“尤其是你,这么大年纪了,人家两口子吵架你来看热闹,有啥好看的?也不嫌丢人。快走,快走!” 这下把刘大夫气得不得了,他行医三十年,头一会碰到这事,去给人家看病还被人家赶出来,真是丢人呀!人家不看病就算了,还是走吧。他回过头对刘翠花说:“我们还是走吧。” 刘翠花觉得这事情闹得让刘大夫很没面子,让他下不来台。她对刘大夫说:“真对不起,刘大夫,她家男人脑子有毛病,说话很难听,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我这就送你回去。”她又转身对王麻子说:“王麻子——你听着,等我送走刘大夫再回来和你算账。”算啥账?王麻子不让大夫给柳香看病,刘翠花能有啥办法?她只是说给刘大夫听罢了。 第三十八章 王麻子见刘翠花和刘大夫走了,他对站在院子里的大凤吼道:“大凤——” 大凤浑身哆嗦了一下子。 “说,谁让你把他们叫来的,啊——?说!” 大凤吓得撒腿就往屋里跑。 大凤跑进里屋,看见母亲睡着了。 王麻子追了进来:“跑啥呢?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柳香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眼,对王麻子说:“请你不要打我的孩子,孩子没有错,是我让她去找刘翠花的,要打你就打我吧。刚才我都听到了,你不让大夫给我看病也就算了,用不着打孩子。” “哼,你们娘几个就想串通起来蒙我。”王麻子说完,抽着烟到院子里去了。 柳香想:这下完了,好容易托人请来了大夫,王麻子就是不让人家给自己看病,他安得这是什么心?不能就这么等死,自己死了,孩子们可就完了。她小声地对大凤说:“大凤你赶紧做点饭,吃完饭,你和小凤到姥姥家去,对你姥姥说娘病得厉害,快让她来。你爹要是问你出去干啥,你就说你们出去玩。” 大凤说:“我们这就去。” 柳香问:“那你不饿?” 大凤摇摇头。 小凤说:“我饿。” 毛毛说:“我也饿。” 大凤从堂屋的饭厨拿出一个凉窝头,掰开两半,塞给小凤一块,塞给毛毛一块,然后对小凤说:“走吧。” 柳香对大凤说:“还是让小凤吃完了再去吧?” 大凤说:“等她吃完了,就晌午了,快走吧。”说完拉着小凤就走了。 坐在院子里的王麻子看见她们俩要出去,问道:“俩兔崽子干啥去?” 大凤说:“到红红家去玩。” 王麻子说:“你不去上学,人家红红也不去吗?” 大凤说:“红红今天也没去。”大凤说完,赶紧打开院门,拉着小凤往外走。 王麻子也没再追问什么。 王麻子一人坐在院子里琢磨着:这女人就是娇气,昨天才打了那么两下子就装起病来了。什么死呀,活呀的,我见多了,就是真病了也没什么大病,头痛脑热的死不了人。闹离婚,闹离婚,哼!这都是她闹离婚闹得,这下看她还闹!这女人就是不能太顺着她,你越是顺着她,她就会踩着鼻子上脸,这时候就得给她点颜色看看,要不然男人就会在家里没有地位,那岂不是男人成了女人,女人成了男人了,那不乱套了。 小凤在路上吃着凉窝头,噎得直打嗝,大凤一个劲地催着她快走。 小凤说:“我要喝水,我快噎死了。” 大凤喝斥道:“噎不死,等到了姥姥家再喝吧!” 小凤噘了噘嘴,没有说话。 快中午的时候,小姐俩才来到姥姥家。 柳老太太一看俩孩子来了,赶紧从屋里踮着小脚跑出来,蹲下身子拉住俩孩子的手说:“孩子,你们咋来了,你娘呢?” 大凤“哇”的一声趴在姥姥的怀里哭了。 老太太着急地拍着大凤的肩膀说:“到底出啥事了?你娘打你们了?别哭,别哭,慢慢说。” 大凤哭着说:“姥姥……我娘她……呜呜……” 老太太更着急了:“我的好孩子,说呀,你娘到底出啥事了?你想把你姥姥急死?” 大凤抽泣着继续说道:“我娘她病了,病得很厉害,躺在炕上动不了了,我爹不让大夫给她看病。我娘就让我来找你,说让你去看看,呜呜……你快去看看吧?呜呜……”大凤又哭了起来。 老太太知道闺女这几年身体不好,一听大凤说这次病得厉害,在炕上动不了了,把她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嘴里念叨着:“唉!我的闺女……” 大凤和小凤看到姥姥坐在地上,她们一人拉着老太太的一只手,把老太太拉了起来。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走,我们走。等等……”说着她又跑进了屋,往口袋里装了点钱,然后领着两个孩子准备出门。 这时小凤说:“姥姥,我要喝水。” 这时老太太才想起忘记了问俩孩子饿不饿。老太太说:“你们饿吧,我做好饭了。” 大凤说:“不饿。” 小凤说:“我就是渴,我要喝水。” 老太太带着小凤到屋里去喝水。 小凤喝完了以后,端着一碗水出来对大凤说:“姐姐,你也喝点吧。” 大凤接过水,一口气喝完。 老太太问:“还喝吗?” 大凤点了点头,然后又喝了一碗。大凤喝完水后对姥姥说:“姥姥,我们快走吧。我娘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就喝了一碗水。” 这时老太太才发现大凤的右脸颊上有一块淤血泛着青黑色。她问大凤:“你的脸是咋了?” 大凤说:“昨天被我爹打的。” “你爹下手真狠呢!想要你的命啊?” “昨天我不让我爹打我娘,他就打我……我娘的整个背上都被我爹打青了……”大凤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老太太骂道:“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看我不去收拾他!孩子,走!” 小凤说:“姥姥,你打不过我爹的,还是叫上我舅一块儿去吧?” 老太太说:“咳!你舅去省里学什么习去了。孩子,不用怕,你爹他不敢打我!” 春天的中午,阳光很温暖,从地里干完活回家的人们,在路上走得并不着急。刘翠花对走在身后的王大嫂子说:“大嫂子,改天去骂王麻子一顿,替我出出气。” 王大嫂子说:“那王麻子就那熊样,骂他不管用,那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主儿。也不知道他心里是咋想的,老婆有病,还不给她看。人家帮他把大夫请到家里,还不让人进屋。你说他这是不是疼钱,不愿给柳香看病?” 刘翠花回过头说道:“我看不像,就说是疼钱,哪怕让大夫看一看知道是什么病,心里好有数?” 王大嫂子说:“难道是柳香不行了,不让人知道。” 刘翠花连忙说:“大嫂子呀,这你可不要瞎琢磨,胡乱说。” 王大嫂子笑了笑:“是是是,我知道。” 柳老太太领着大凤和小凤来到王麻子家,一见王麻子还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打瞌睡。老太太的火一下子烧到脑门子上了,她在王麻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把王麻子吓了一大跳。 王麻子打了个哆嗦,站了起来,看到岳母来了而且是怒气冲冲的。好呀,是俩小兔崽子把老东西叫来的,以为老家伙来了我就怕她?哼!王麻子挤了挤有点发涩的双眼,对老太太说:“嘿嘿,你来干啥?” 老太太生气地说:“你这狗东西,我闺女呢?我闺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呵,还挺厉害,谁扒谁的皮还不一定呢。”王麻子白了老太太一眼,不慌不忙地说,“你女儿好好地躺在炕上睡觉呢!多享福,啥活都不用干。” 老太太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不跟你说废话,我先看看我闺女。” 大凤和小凤也跟着姥姥到屋里去了。 王麻子见她们进了屋,他又倚着墙在院子里坐下了。 “香儿,你这是咋了?说话呀,你倒是说句话呀?”老太太望着面色苍白已经昏迷的女儿哭了,“你醒醒呀,我的闺女。娘来了,来看你了。” 老太从屋里走出来,对王麻子吼道:“王廷江,你这个王八蛋!我闺女病成这样子了,你还不送她去医院?” 王麻子盯着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说:“她没啥大毛病,头疼脑热的,睡一会儿就好了。” 老太太大声说道:“你这个混蛋,都这时候了,你还说睡一会就好了,她再睡就过去了。赶紧送医院!你去不去?” 王麻子把头拧向一边,说:“不去 !” 老太太更来火了:“好呀,你不去,是吧?我送我闺女去!等我闺女病好了,我再和你算账!大凤,大凤呀——” 大凤听到姥姥的喊声,从屋里跑了出来。 老太太说:“大凤,你知道你村里谁家有地排车?” 大凤说:“知道,以前的邻居王爷爷家就有。” 老太太说:“好,你带我去。” 大凤拉着姥姥的手刚要往外走,王麻子喊道:“大凤——你给我回来。” 大凤看看王麻子,又看看姥姥。 老太太说:“王廷江你是真混呀,啊——?你不送我闺女去医院,还不让我去?大凤走,别听他的,我就不信他能把咱们怎么着。” 第三十九章 柳香以前的邻居王大爷帮柳老太太把地排车从自家院子里推了出来。这时王麻子也来了,他对王大爷说:“成志叔,念在咱们是一个家族的份上,我不好说你什么。但我得告诉你,今天就是不能把车借给她们。否则,就是和我王廷江过不去。” 王大爷走上前指着王麻子说:“廷江啊,廷江,你老婆病了,你不给她治,你丈母送她去医院你还拦着?人家来借我的车,你管不着。真没想到你这人成了这个样子,柳香和我以前是邻居,你忍心看着她躺在炕上难受,我还不忍心呢!”他转身又对刘老太太说:“老妹子,拉着车走吧,别管他。” 王麻子一下子把车拉住了,说:“我不同意,谁也别想把车拉走。” 王成志骂道:“王廷江,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他上前把王麻子的手从车上拉开。 这时,周围有几个人在围观。王麻子看了看王成志,指着柳老太太对围观的人说:“都不许把车借给她!哼,谁要是把车借给她,我就杀了谁。” 王成志生气地对王麻子说:“我借!你有本事把我杀了。” 老太太一看自己给王成志惹来了麻烦,她对王成志说:“大哥,我给你添麻烦了,这车要不我不借了。” 王成志说:“没事,老妹子,今天我就看这麻子能把我怎么着。” 王成志向王麻子靠近了几步:“来呀,你不是要杀了我吗?” 王麻子眯着眼,咬了咬嘴唇说:“不要逼我,我可是啥事都能干得出来。” 王成志说:“我知道你啥事都能干得出来。来呀,今天你想干啥就干啥,我奉陪到底。我就不信这三里屯的人全怕你?告诉你,别人怕不怕我不管,反正我不怕,杀了我这老头子,你来抵命我也合算。” 老太太拉了王成志一把,说:“不值得,咱不值得。” 王成志说:“今天就算不是为了借车这事儿,我也要跟他较较劲,看他还有什么能耐?” 王麻子看到王成志摆出一副要和他拼命的架势,他指着王成志说:“好,好,你给我等着!”说完转身就走了。 柳老太太用地排车拉着柳香走在去公社医院的路上,大凤在车后帮着姥姥推着车,小凤拉着毛毛走在后面。柳老太太琢磨着:不能让孩子们留在家里,他们这个家很危险,谁知道王麻子还能干出啥事来?等女儿病好了,就跟她说,不能再和王麻子过了,再过下去命就没有了,这婚是非离不可,即便是王麻子不同意,也要硬和他离。 “大凤,我要喝水。”躺在车上的柳香用舌头舔着发干的嘴唇迷迷糊糊地说道。 老太太回过头说:“香儿啊,快到了,坚持一会吧。” 柳香还是说:“喝水……” 老太太停下车,摸了摸柳香的额头,吓得她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她对孩子们说:“你们快点走,你娘烧得很厉害。” 毛毛不高兴地看着姥姥,说:“姥姥,我走累了。” 老太太说:“累了你就坐车上。” 小凤也跟着说:“我也累了。” 老太太着急了:“哎呀,你也坐车上,快点呀!” 小凤和毛毛都爬到了车上,坐在了母亲的旁边。 刘老太太的脚很小,虽然曾经放过,但已经放不开了,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中午温暖的阳光使这位老人有了三伏天的感觉,她双鬓的白发被汗水浸湿了,紧紧地贴在脸上。她叹了口气,为女儿感到不幸,她怕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剩下三个孩子可咋办呀。 好不容易到了公社医院,公社医院的大夫简单地给柳香检查了一下说:“赶紧到县医院去吧,再耽搁恐怕会出危险的。” 老太太问大夫:“我闺女的病……真的很严重?” 那位大夫默默地点了点头。 老太太抽泣了一下,又拉起地排车向县城的方向走去。县城距公社医院还有二三十里路呢,无论如何也得在天黑之前赶到县城。老太太回过头对柳香说:“闺女呀,要挺住。就算不为了你娘,为了孩子也要挺住,娘一定要给你把病治好。” 王富年和他老婆唐秀花在自家的自留地里种地瓜。唐秀花看见王麻子从远处朝这边走来,她转身对正在浇水的王富年说:“哎,哎,你看,麻子来了,准没好事。” 王富年抬头一看,果真是王麻子。等王麻子走近了,王富年拍了拍手上的土,说:“廷江,瞧你耷拉着脑袋这熊样,又咋了?” 王麻子一脸的不高兴:“咳,柳香她娘来了,借了王成志的地排车拉着柳香去医院了。” 王富年笑了笑,说:“去就去呗。” 王麻子说:“我怕她娘一掺合,她又跟我闹离婚。” 王富年哈哈地笑了起来:“离不了,有我呢,放心吧。” 唐秀花手中攥着一把地瓜秧,凑过来对王麻子说:“你也真是的,人家有病你不给人家看,这能行吗?人家柳香她娘肯定生气。” 王麻子揉了揉耳朵,说道:“不就是头疼脑热的吗?没啥大病,再就是哮喘病,都多少年了,看啥看?她是尽想折腾人。” 这时,刘同扛着锄头从王富年的地头上走过,可能是要回家。 王富年看到是刘同,顺便说了一句:“刘同呀,这么早就回去?日头多高呀?过来玩会儿。” 刘同一看王麻子也在这里,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不冷不热地说道:“村长大哥呀,我可不敢在这里玩,我怕今年的麦子再有人给我烧了。” 王富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不解地问:“啥呀,烧麦子?谁给你烧麦子?” 刘同把锄头放下,双手按着锄把,说:“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富年哈哈一笑:“你说廷江?可别诬陷了好人那,廷江兄弟是老实人一个,他怎么会干那事?” 王麻子撇着嘴说:“狗顺子,你说话注意点,我没招你没惹你,你今天找事儿是吧?我今天心情可不好啊。” 刘同“哼”了一声,说道:“心情不好?那是你做贼心虚。” 王麻子说:“做贼心虚的是谁呀,啊——?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有证据吗?” 刘同说:“少来这一套,都有人看见啦。” 王麻子笑了笑:“嘿嘿,嘿嘿,说不出来就是没有,你诬陷我!你还是好好看看你自己吧,半夜里爬人家墙头,让人家打伤了腿,这不是你吗?” 刘同一下子爆发了:“你找死?”他抓起锄头就向王麻子身上打去。 幸亏王富年身手敏捷,一个箭步蹿过去,抓住了刘同挥到半空的锄头,他喊道:“刘同,干啥呢?好了,都别闹了!算了吧,不管谁对谁不对,都回家吧!这样还不得闹出人命来吗?好,刘同你先走!” 刘同狠狠地瞪了王麻子一眼,气冲冲地走了。 王富年问王麻子:“他家的麦子真是你烧的吗?” 王麻子的声音很低:“富年哥,我也不瞒你,去年他去欺负柳香,我有点生气,就给他的麦垛放了一把火。” 王富年皱着眉头说:“怎么说你好呢?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干这种营生。”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县医院门前的路灯亮了,柳老太太和孩子们焦急地在急救室的门外等待着柳香病情的消息。不一会儿,一位戴着眼镜的大夫从急救室里走出来,他的眉头皱得很紧。柳老太太上前拉住大夫的衣袖,急切地问道:“大夫,我闺女咋样?” 这位大夫很不高兴地说:“你们做家属的是怎么回事?人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才送来?再耽搁一晚上,就没希望了。” 老太太又问:“这样说……我闺女的病不要紧?” “现在还不好说,病人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闺女她得的是啥病?” “还啥病呢?你们家属对病人一点都不关心,病人有哮喘,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导致严重的贫血,再加上冠心病,还有遍身的瘀血,而且现在正发高烧,就这几种病加起来足够让她……”大夫没有继续说下去。 柳老太太惊愕地张着嘴巴站在原地。 病房里。大凤和小凤都趴在病床上睡着了,柳老太太怀里抱着已经睡去的毛毛,她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这时柳香的脸色已经有了些红润,喘气的声音也轻了。忽然,柳香的嘴动了一下,老太太瞪着眼睛轻轻地喊道:“闺女,闺女,香儿——” 柳香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老太太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她擦了一下有些湿润的眼睛,凑近了柳香的耳朵轻轻地说道:“好闺女,你终于醒了,可把你娘给吓死了,老天有哪……”她正说着,眼泪落到柳香的枕头上。 柳香望着母亲,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老太太以为自己听不清,便把耳朵贴过去,柳香的嘴里依然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老太太抬起头说道:“香啊,你想说什么,啊?” 柳香轻轻地摇了摇头,双眼眨了一下,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第四十章 清晨,柳老太太喊醒了大凤,让她回去把舅舅叫来。 大凤走后小凤也醒了,她伸了一下懒腰,说:“姥姥,我在这里睡不着,这样趴着睡觉累死了,我要回家。” 老太太说:“好孩子,听话,等你舅来了,让他把你送回去。” “我舅啥时候来?” “最快也得再过三四个钟头吧?” “还得过三四个钟头?要不我自己走回去吧。” “孩子这可不行,二十多里路呢,你迷了路咋办?你第一次来记不住路,不行,不行。” “我记得路!” 老太太有点生气了:“记得路也不行,路上有捡孩子的,让人捡了你去,你就找不着你娘了。” 小凤噘着嘴不说话了。 快中午的时候,柳树成领着大凤急匆匆地跑进病房里,他冲到柳香的床前:“香儿——香儿——你咋病成这样了?”他哭了。 柳香睁开眼睛,张大了嘴巴,望着哥哥。 “你怎么了?怎么说不出话来?”柳树成问道。 老太太说:“刚才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还没过危险期呢!挺严重的,随时都有危险。” 柳树成转过身问母亲:“娘,我妹妹这是啥病?” “咳!哮喘、贫血、还有什么心病,就是心脏病,都是累的,气的!她整个后背都是瘀血,那是被王麻子那个畜生打的。” 柳树成生气地说:“这个王麻子我非收拾他不可!” 老太太说:“现在照顾你妹妹要紧,王麻子的事,等你妹妹病好了再说。这仨孩子在这儿也不行,等会儿吃完了饭,你把他们送回去,送你家去。你出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老太太拉着儿子的手来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成啊,大夫说了,你妹妹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正在观察着,让咱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万一你妹妹去了,仨孩子咋办呀?” 柳树成说:“娘,这你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我吗?” 老太太又说:“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如果真的那样,我养着大凤,她毕竟大了,我活着说不定还能看着她出嫁。小凤和毛毛都让你养着的话,恐怕春光他娘不乐意,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毛毛是男孩,是长庚生前最喜欢的孩子,你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养大,至于小凤嘛?我想过了,我也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再养小凤怕是等不到她长大成人,我就……只有把她送到别的人家去了。你回去和春光他娘商量商量。当然,你妹妹没事更好,你妹妹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不能都让这仨孩子去要饭去。” “还是不把小凤送人的好。” “不送?春光他娘能愿意养她吗?再说了,仨孩子就属她调皮了。好了,你先考虑考虑吧,我去给你妹妹弄点饭。” 老太太去路边的小饭店炖了一只鸡,她把炖好的鸡端到女儿的跟前说:“孩子,吃一口吧,平时吃不上,补补吧。” 柳香的嘴巴闭得紧紧的,她摇了摇头。老太太给她舀了一勺鸡汤,送到她嘴边,她仍然摇着头,然后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孩子们。老太太对孩子们说:“你娘不吃,你们吃了吧。” 小凤说:“好啊,太好了。”说着她就要过去。 大凤一把将小凤拉住,说:“这是给咱娘吃的,我们不能吃。” 小凤不高兴地看了看姐姐。 柳树成把孩子们拉了过来,说:“吃吧,孩子们,你娘让你们吃的。” 小凤和毛毛吃的很起劲,大凤始终站在原地没动。 老太太说:“大凤你也吃呀。” 大凤摇了摇头。 柳树成把仨孩子带回自己家里。他正在和梁桂花说孩子们的事儿。梁桂花听后,铁青着脸,面目狰狞得同夜叉一样,脸上的横肉抽动了起来,大黄牙一龇,说道:“这孩子我一个都不养,谁爱养谁养去!告诉你,别把他们弄到家里来,赶紧给我送回去!” 柳树成着急地说道:“我妹妹这不正长病吗?就算以后我们不收留他们,先让他们在这儿住几天,等他娘病好了,再让他们回去。” “不行!赶紧给我弄走,看见这些孩子我就心烦。你一月才挣几个屁钱呢?你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快养不了了,还让他们来这儿住?赶紧送回去。” 柳树成无奈地说:“他娘住院,王麻子经常打骂他们,你让这几个孩子去哪儿呀?” 梁桂花吼道:“爱去哪去哪,反正不能来咱家。” 柳树成失望地瞪着梁桂花。 大凤知道舅妈不愿收留他们,她不愿让舅舅为难。她走到舅舅跟前说:“舅,我们不在你家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去哪儿呀?”柳树成问道。 大凤说:“回我们自己的家,原来的家。” 柳树成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只有如此了。可是你原来的家里有粮食吗?” 大凤摇摇头,说道:“没有,去年全都带到我爹家里去了。不过家里还有个橱子,橱子里有被子。” 柳树成说道:“我先给你们带上点干粮你们先吃着。”柳树成找了个包袱,正在准备包干粮。 梁桂花瞅了他一眼,说道:“少拿几个。”说完“哼”了一声,转身进里屋了。 柳树成带着孩子们来到他们原来的住处,院子里已经长满了杂草。小凤说道:“会不会有蛇?” 大凤说:“别胡说。” 毛毛听到小凤说有蛇,吓得紧紧地攥着大凤的手。 屋门的锁已经长锈了。柳树成对大凤说:“我们没有钥匙,咋进去?” 大凤说:“钥匙在我爹家里,我不敢回去拿。” 柳树成说:“把锁撬了吧,再换一把新的。” 柳树成费了好半天力气,才把锁弄开,屋里的东西全部罩上了厚厚的一层土。柳树成说:“大凤你先打扫打扫,我去买把锁来。” 不一会工夫柳树成就回来了,他对大凤说:“大凤啊,听话在家看好弟弟妹妹,哪儿也别去,晚上锁好门。过几天我再给你们送些吃得来,我再和你们的邻居说一声,让他们常过来看一下。我要回去了,看看你娘怎么样了。” 大凤懂事地答应着。 柳树成走后,小凤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姐姐,我的头很痒。” 大凤不以为然地说:“痒就挠挠。” “挠了还痒。” 大凤不耐烦地说:“那就再挠。” 夜晚,三个孩子都在望着那盏小煤油灯出神。大凤说:“咱们快睡觉吧,一会儿就没有油了。” 小凤说:“我不睡,我睡不着,娘不在家,我睡不着。” 大凤又歪着头看了看灯瓶里的油,说:“完了,真的没油了。毛毛快过来,你先去躺下。” 毛毛刚爬到炕上,油灯的火焰跳动了几下熄灭了,屋子里一下子黑了起来。小凤哭了,她喊道:“姐姐,我害怕,呜呜……”她一边哭着,一边摸索着往里屋走。“嘭”的一声,她的额头一下子碰到了门框上,她的哭声更响了。 大凤摸着黑,拉住了小凤的手,说:“别哭,别哭,碰到哪儿了?疼吗?” “头,碰破了。” 大凤摸了摸小凤的脑袋,说道:“没破,没破,咱们到炕上去吧。” 他们躺下以后,小凤揽着大凤的脖子说:“姐姐,我害怕,我睡不着。” 毛毛说:“我也害怕,娘怎么还不回来?” 大凤说:“害怕,谁不害怕?害怕也没用,等睡着了就不害怕了,赶紧睡觉吧。” 第四十一章 刘同家。刘同对李建泽说:“建泽知道吗?柳香病了,住院了,听说是被王麻子打的。” 李建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问道:“她咋样了?” 刘同撇了撇嘴说:“不知道,听说是被她娘用地排车拉走的,走的时候都不省人事了。 王大嫂子说三个孩子回来了,我估摸柳香可能够呛了。” 李建泽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一个地方,一时没了言语。 “哎,寻思啥呢?” “噢,噢。”李建泽抓了一下耳朵。 “建泽——建泽——你这个王八蛋,都啥时候了还不回来?回来看我不打死你……你到哪儿去了?不管你爹了?你长大了,就不管老子了……”从刘同家的屋后,也就是李建泽的院子里,传来了他父亲李松鹤的叫骂声。 李建泽对刘同说:“刘同哥,你看我爹又开始了。我得回去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春天的小麦开始疯长,麦地里的麦蒿也在疯长,人们都在忙着拔麦蒿。王素芹在去田里的路上碰到王麻子,王素芹眯着狐狸眼,饱含着微笑说道:“呦,王大哥你也来干活?可真少见呢!可是呀,你们家的麦蒿比麦子长的都高了,你家的地最好认。怎么不见柳香呀?娶了媳妇别让她在家养着,该干活就得让她干活。” 王麻子斜着眼看了看王素芹,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也不是来干活的,我是来散散心。” “散心?你这是散的哪门子心呀?”王素芹问道。 王麻子没有回答,加快了步子走远了。 跟在后面的长辛对王素芹说:“你明明知道柳香去医院了,为啥还问王麻子?” “哼,这叫明知故问,王麻子不说就是柳香不行了,说不定已经死了,你没听他说散散心吗?散散心知道吗?他心里有事,不是好事,是不痛快,肯定是柳香死了。哈哈,还是人算不如天算那。” 长辛不解地问:“你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不懂了吧?柳香死了,那房子就是咱得啦!就是王麻子想要,这事我得跟他理论理论,房子算是长庚留给柳香的,不是留给王麻子的。” “那人家不是还有孩子吗?” “孩子?哼哼,赶他们走,哈哈。”王素芹高兴得笑了起来,笑得嘴都歪了。 “唉!什么人呀?”长辛叹着气,摇了摇头。 “什么人?女人!你老婆!”王素芹冲着长辛吼道。 长辛摆摆手:“好好,我算是怕你,行不?别在这大呼小叫的,让人笑话。” 柳香原来的东邻居王老太太拄着拐杖推开了柳香家的院门,老太太翘着小脚,颤悠悠地走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她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人很干瘦,嘴里没有牙,嘴唇都干瘪得凹进去了。 三个孩子见王奶奶来了,都围了上来,把老太太领进屋里。老太太咂了咂嘴,说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你娘不在家,可千万别到处乱跑呀……”老太太正说着,突然发现灶台上的掺着玉米面的馒头都长绿毛了。她又说:“你们的馒头都坏了,不能再吃了,再吃就会肚子疼的,等以后我把它做成面酱吧。大凤呀,家里有面吗?” 大凤说:“没有。” 老太太转身往外走。 小凤问道:“奶奶,你干啥去?” 老太太说:“我回去一趟,马上再回来。”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提着一小袋东西走了进来。虽然东西不重,可老太太走起路来很吃力,大凤赶紧上前接过来。进屋后,老太太说:“我家细面就剩一点了,还有玉米面,这些玉米面里我掺上了些细面。我老了,和不了面了。大凤来,过来,我教你做饼子,你先和面。” 大凤按照王奶奶的要求,加水,加面,面很快就和好了。 老太太把一锅玉米饼子做完后,对大凤说:“你就烧火吧。在锅盖上扣上这个和面盆,等啥时候你摸着这个面盆热了,饼子就熟了。” 大凤答应着点了点头。 老太太发现小凤的头发很乱,她说:“小凤,去拿把梳子来,我给你梳梳头。” 老太太使劲地给小凤梳着头,小凤的头发都粘到一块了,怎么梳也梳不开。忽然老太太喊了一声:“呀!小凤,你头上这么多虱子,这可了不得了。” 小凤听到老太太说自己头上有虱子,吓得捂着头尖叫起来。 王老太太说:“别怕,好治!你再去拿把剪子来。” 老太太拿着剪子对小凤说:“小凤,我给你把头发剪了吧?这样就没虱子了。” “嗯!”小凤点点头。 王老太太把小凤的头发剪得很短很短,四周都快看到头皮了,唯独头顶上的稍长了一点,像个茶壶盖。地上剪下来的头发里有许多虱子,它们扭动着肥胖的身躯爬了出来。 老太太说:“小凤快把地上的虱子踩死。” 小凤踩了几脚后,说:“奶奶,虱子出血了。” 老太太笑着说:“它那是喝的你的血。” 小凤用脚在地上使劲地跺了起来:“我让你咬我,我让你喝我的血,踩死你!踩死你!” 正在烧火的大凤望着小凤的茶壶盖,哈哈大笑起来。毛毛也跟着笑了。 医院里。柳老太太对躺在病床上的柳香说:“孩子,是娘害了你,不该让你和王麻子结婚。” 柳香的声音很微弱:“娘,这不能怨你,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谁也不能怨。要怨哪,就怨长庚,他一个人走了,抛下我不管了。” “等你病好了,咱就和王麻子离婚,虽然离婚很丢人,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挨打受罪。娘这一回一定是没错的。” 柳香说:“其实我早就和他过够了,这次一定要和他离。我已经没事了,你问问大夫,我是不是该出院了?” “不行,不行,大夫说还得再住一段时间,不要疼钱,不是还有我和你哥吗!” “我都住了半个月了,没事了。不信,我起来走走,你看看。”柳香说着下了床。 柳老太太赶紧拉住柳香的手:“你还是躺下吧,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 “娘,我真的好了,不要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孩子在家,我很不放心。” “孩子都挺好,昨天你哥去过了。”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明天我就走。不然,就叫大夫开点药回去吃。反正不能再住下去了,要是再住下去,我又会闷出新的病来。” “好吧,好吧,等明天早上,你哥来了,我再商量商量你哥。” “商量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明天一定要走,我想好了。” 次日清晨,柳香在母亲和哥哥的陪伴下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家。孩子们一见母亲回来了,都从屋里跑了出来,母亲这是第一次和他们分开这么长时间。在院子里,娘四个抱着哭了好一阵子。柳老太太转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他们进屋后,柳香说:“娘,你和哥回去吧,我现在没事了。” 老太太说:“反正咱不和那王麻子过了,你的粮食和东西不都在那边吗?我得去给你要回来。” 柳树成说:“我去吧。” 柳老太太说:“不行,还是我去吧,他不敢打我。” 柳香说:“娘,你别去,我去,我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缝纫机、自行车、粮食、猪……我的家当几乎全部都在那里。” 老太太说:“听我的,闺女,这回你去不行,还是得我去。” 快中午时,柳老太太来到王麻子的家门口,铁将军把门,王麻子不在家。柳老太太透过破栅栏门往里看了看,转身正要离去。王麻子披着一件衣服从胡同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看见岳母来了,没好气地说:“瞅啥呢?想偷我的东西?” “呸!”柳老太太说,“快开 门,进屋我有话要说。” 王麻子打开门,二人进屋坐下后,老太太开门见山地说:“廷江,咱们就长话短说,我闺女是真的没法跟你过了。离婚!” 王麻子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好呀,你去离就是了,不用跟我说。” 王麻子的话出乎老太太的预料。老太太说道:“离婚得两个人都去,一个人去怎么成?” “我不管,是你们闹着要离婚的,可不是我说的要离婚。” “好,好,那么我闺女带来的东西我得弄回去。” 王麻子一听这话,站了起来,从嘴里干净利落地蹦出两个字:“不行!” 老太太也毫不示弱:“为啥?这些东西是我闺女的,不是你的,我得弄回去!” 王麻子说:“有啥证据证明这些东西是柳香的?告诉你,不要胡搅蛮缠,我家的东西就是我的。” “你讲不讲理?” “是你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 老太太说:“今天我就是非弄回去不可,看你能把我咋的。” 王麻子半眯着眼:“你动一下我家里的东西试试!告诉你——可不要逼我。” 老太太琢磨了一下,这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头猪。老太太来到猪圈门前,把猪圈门打开,打算把猪赶出来。 王麻子立即跟了出来,他喊道:“不许动我的猪!” “你的猪?这猪本来就是柳香的!”老太太用一块小木棍从圈里往外驱赶着那头猪。 王麻子抓着老太太衣领,把她拖到了猪圈外。 “干啥呀?想打我?”老太太挣脱着说道。 “打你怎么着?” 人的争吵声,猪的叫声,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王麻子说:“你就甭想从我这里弄走一点东西。” 老太太说:“看我弄走弄不走!”老太太说着又冲进猪圈。大肥猪“哼哼”地叫着从圈里跑了出来。 王麻子见老太太真的想把猪赶走,气得他七窍生烟,他喊了一声:“我让你赶我的猪……”顺手从地上抄起了一个小板凳朝柳老太太的头上扔了过去。 小板凳重重地砸在了柳老太太的额头上,柳老太太的身体立即摇晃了一下,她马上又站稳了。额头上的血经过面颊流到她的衣领里,她用手摸了一下有些麻木的额头,手上全是血。 人群里的王成志老大爷挤了过来,扶住柳老太太说道:“老妹子,你咋样?快回去吧。” 老太太指着王麻子大声骂道:“王廷江,王八蛋!你这没人性的畜生!打我闺女也就罢了,连我也打……畜生!畜生——!” 王麻子瞅了老太太一眼,没有出声。 王成志说道:“王廷江,你下手太狠了,想闹出人命吗?” 王麻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她这是自找的。” 王成志没有理会王麻子,转身对柳老太太说:“老妹子,先别管东西了,回去吧,我送你回去。你看这头上的血……哎呀,这狗日的真狠。” 王成志扶着柳老太太来到柳香家,刚进院门,柳香和柳树成看到母亲满脸是血,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 “娘,你这是……”柳香瞪大了眼睛问道。 柳树成说:“娘,是不是那王八蛋打的?” 老太太捂着伤处,点了点头说:“进屋再说吧。” 第四十二章 柳树成站在原地没有动,大口地喘着粗气。此时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的已不是空气,全是燃烧的怒火。他说:“香儿,扶娘进屋。”说完向外走去。 柳香喊道:“哥,你干啥去?” “你回来!”老太太说着追了出来。 柳树成仿佛没听见一样,转身出了院门。 王成志说:“老妹子,你进屋吧,包扎一下伤口,看碍不碍事。我再回去看看,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王麻子院子里的众人还没有散去,王麻子在对众人诉苦:“大家伙不明白这是啥事,柳香这贱骨头不想跟我过了,要闹离婚。为啥要离婚呢?虽然是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怕大家笑话,说出来好让大家评评理。柳香她自打嫁给我那天起,就没打算和我真心过日子。虽然是和我睡在一个炕上,可她心里一直还想着那个小白脸刘长壬——我可不是胡乱说,由长壬给她来的信,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她还让她哥来教训我,她哥不就是一个臭教书的吗?有啥了不起的?还上我这里来酸不溜丢地说我这不好那不好,反正说的我没有一丁点好的地方。这不,柳香她娘又挑拨着柳香和我闹离婚。她说离就离呗,还让我怎么着。这婚还没离,就要拿东西,说什么家里的东西都是她闺女的。大家评评理——真她娘的一家子什么玩意儿。” 人们没有一个给王麻子评理的,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这时柳树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王麻子见到柳树成来了,冷笑着说道:“呦,这丈母娘刚走,大舅哥就来了。” 柳树成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也没说,大步地走到王麻子跟前,拳头握得很紧,攥足了劲冲着王麻子的头就是狠狠的一拳。王麻子被柳树成这一拳打得晕头转向,他摇了摇脑袋,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嚎叫着,伸出手来抓柳树成的衣服。没等王麻子凑近,柳树成便伸出右腿在王麻子的小腹上踢了一脚。王麻子被踢得“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柳树成看起来比较文弱,不是那种粗壮的男人,但同王麻子比较起来,恐怕就是“壮汉”了。 王麻子坐在地上哭喊着:“打死人了,大家看到了吧……打死人了……” 柳树成走过去一把抓住王麻子的衣领,说道:“今天不打死你,我就是让你尝尝挨打的滋味,你不是好打人吗?” 王麻子的双眼通红,快要喷出火来了,他说:“好哇!柳树成,有种的你今天弄死我,不然我有一天会弄死你……” “嘭”的一声,柳树成的拳头又打在了王麻子的脸上。 王麻子的语言停止了,变成了嚎叫。 “你想弄死谁?你想弄死谁?”柳树成的拳头不断地落在王麻子的脸上,“这一下是替我娘打的……这一下是替我妹妹打的……这一下替孩子们打的……替孩子们……” “呀——!”王麻子被打急了,拼命地扑腾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柳树成的手里挣脱了。他一下子溜进屋里,抓了一把菜刀出来,站在院子里。他的脸变成了青黑色,本来很干瘦的脸,一下子胖了起来,两腮根鼻子一样高,小眼睛被挤得快看不出来了,要不是有眉毛在那儿立着,还真认不出那是双眼睛。他的整个面部除了颜色上的差距,就像一个刚出锅的大馒头。 王麻子晃着手中的菜刀,使劲地睁了睁眼,说道:“柳树成——你这狗日的!今天有我没你,有你没我,看看谁厉害!” 围观的人们一看王麻子拿了菜刀出来,吓得纷纷往后退。 “要出人命了,这还了得……” “看人家打架,自己可别挨了刀。” 这时王成志往前走了几步喊道:“王廷江,把刀放下!” 刘春兴也走了过来,他对王麻子说:“廷江,你想干啥?” 王成志过去拉了柳树成一把,说道:“走吧,走吧,再闹下去,要出人命了。” 柳树成说:“看他能把我咋样,怕他?” 刘春兴靠近了王麻子:“廷江,别想不开,你杀了人,你可就活不成了。” 王麻子“哼”了一声说:“早死早投胎,老子无所谓!我一无父母,二无子女,来去没有牵挂,我谁也不怕。” 刘春兴慢慢地伸出手,想夺过王麻子手中的菜刀。王麻子看到刘春兴的举动,刀握得更紧了,手有点颤抖,猛地一回身把刀指向刘春兴。 王麻子说道:“春兴,没你的事,别拦我!你要是拦我,可别怪菜刀不长眼睛,连你一块砍了。你退后,退后——!” 刘春兴慢慢地后退了一步。 王麻子吼道:“大家都别拦我,这事和你们无关,今天我非和这个狗日的拼了不可。柳树成——来呀,来打我呀?怕了是不是?你的本事呢?你今天要是怕了,走了,就是婊子养的。来教训我?我要好好的教训教训你——!” “过来!”柳树成指指自己的脖子说道,“往这儿砍!来呀?我等着你。” 王麻子耸了耸鼻子,说道:“你当我不敢?老子这一辈子还没有不敢的事。这是你让我砍的,可怨不得我!”说着王麻子举着菜刀一步一步地逼近柳树成。 “住手!”这时柳香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指着王麻子喊道,“王廷江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赶紧把刀放下!” “放下?”王麻子用刀指着柳香,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柳香——,你这个贱——娘——们——!老子今天连你一块儿砍了——,剁了——!” 柳树成把妹妹挡在身后,说道:“王麻子,有种的冲我来!别拿女人出气。” “哼,你们今天谁也别想出这个门!”王麻子的菜刀在这兄妹二人的面前晃着。围观的人们的心都被王麻子的刀提了起来,他们也都紧紧地盯着王麻子拿刀的手。 “让一下,大家让一下,我过去。”这时王富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冲到王麻子的跟前,吼道:“廷江——疯了你?把刀放下!快——!” 王麻子看了王富年一眼,有些胆怯了。他说:“富年哥,没你的事,杀了他们我抵命,你回去吧。” “你他妈放屁!我以前咋对你说的?你都忘了?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做事情怎么还跟一个小孩子似的,啊——?把刀给我——!” 王富年去夺王麻子的刀。王麻子推了王富年一把,把刀藏在身后。 王富年说:“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呀?” “不是,你别管了。” “我不管谁管?大小我还是个村长呢!把刀给我!”王富年说着又去夺王麻子的刀,“廷江,听我的话,错不了,你想想我啥时候害过你,哪件事我不都是帮着你,快把刀给我。” 王麻子极不情愿地松了手。 王富年长吁了一口气,把菜刀远远地扔到院子的旮旯里。他对柳香和柳树成说:“你们先回去,有事我去找你们。” “走吧哥,走呀?”柳香拉着柳树成往外走,柳树成转身狠狠地瞪了王麻子一眼。 王麻子大声喝道:“你小子等着,有一天老子非把你剁了不可!” “行了吧,你真不想活了!”王富年说着把王麻子推到了屋里。 围观的人们议论着,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仿佛是看电影刚散了场。 第四十三章 “哈哈,哈哈……”王素芹甜蜜地笑声从她屋里飘了出来,“长辛呀,你没见那阵势,那场面太精彩了,王麻子的脸被柳香她哥打成了一个大紫茄子。哈哈……太笑人了,哈哈,笑死了……可惜那王麻子的刀没砍下去,砍下去才好呢,那看起来更带劲儿……”王素芹兴高采烈地比划着。 长辛坐在凳子上显然没有王素芹那么激动,他摸着满是胡子茬的下巴说道:“看来事情闹大喽。” “哼,闹大了才好呢,让他们闹去吧,杀了一个死俩。” “为啥杀了一个死俩呢?” “笨脑子,王麻子把柳香她哥杀了,王麻子还不得被公安局枪毙了,这不是杀一个死俩吗?”王素芹说完收起脸上的笑容,白了长辛一眼。 “哎呀,你看看这事闹的,柳香嫁错主了。唉!” “呦,瞧瞧你那熊样,还柳香嫁错主了?你是想让她嫁给你呀?告诉你,别整天胡思乱想!是不是你也被那狐狸精勾了魂去了?” 长辛瞪了王素芹一眼:“你别胡说八道,我就事论事,你咋还往我身上扯?” “哼——我看,那柳香就是个狐狸精,要不她会长得那么好?只有长得好了,才会去勾引男人,哪个男人上了她的钩,就马上完蛋。你大哥——死了,王麻子——也快了,再就是长壬……你看长壬被她害的,有家不能回,还在外面漂泊呢。所以说她肯定不是什么好鸟!哼,她不离开三立屯呀,咱这屯里安生不了。” “这是什么理论?人家长得好了,说人家是妖精,要是人家长得不好呢?就说人家是夜叉,是猪八戒的妹妹,反正都跟妖精差不多。” “咳!又不懂了吧,比人长得漂亮是妖,就是妖精。比人长的丑的是怪,就是夜叉啦什么的,这就是妖和怪的区别……” 长辛站了起来:“我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了,我该去装车了。下午还有一个老主顾要石灰呢,我这就得走。” 傍晚,柳香家。柳老太太对儿子说:“成啊,你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香儿。” 柳树成走过来,说道:“娘,还是你回去吧,爹也需要照顾,春光他娘对我爹肯定是照顾不上,还是你回去吧。我今晚留这儿,怕那王麻子再来捣乱。” 柳香说:“他不敢。” 老太太说:“嗯,还是小心点好。香啊,要不让你哥在这儿,我今晚先回去。” 柳香说:“娘,要不我送你回去。” “送啥送?这点路你娘还行。香啊,小心点,晚上关好门。再就是我先前说的,赶紧去找村里开出证明信,同那狗日的离了,咱就放下心了。” “娘,我知道了。路上你要小心呀。” “好了好了,我知道。”说着老太太已走出了院门。 吃过晚饭,柳香来到王富年的家门口,院门开着,王富年家的电灯很亮,柳香透过屋门的玻璃,发现王麻子也在王富年家,她把迈到门槛里的一只脚又抽了回来。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要是进去有王麻子在场有些话不好说,要是不进去呢,这些事拖久了夜长梦多,她是一刻也不想拖下去了。柳香搓着手,在王富年的家门口犹豫了起来。 这时王富年的老婆唐秀花提着一桶水从远处走来:“呦,柳香呀,这黑灯瞎火的,我还当是谁呢?咋着了这是,到了家门口,咋还不进去呢?有事儿是吧?” 柳香点点头说道:“嫂子,村长在家?” “在。进来吧,有事咱屋里说去。”唐秀花拉着柳香的手进屋了。 王麻子一看柳香来了,嘿嘿地怪笑道:“嘿嘿……富年哥,看见没,柳香来和我和好了。” 柳香白了王麻子一眼,没有同他说话。柳香对王富年说:“村长,麻烦你点儿事。” 王富年笑呵呵地说道:“柳香呀,先坐下。” “不用,我还是站着说吧。” 王麻子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一个凳子,说道:“来,坐这儿。” 柳香没有理他,唐秀花拿来一个凳子递给柳香,说道:“站着干啥,坐下吧。” 柳香接过凳子,挨着唐秀花坐下了。 王富年说:“柳香啊,有啥事?说吧。只要是你富年哥能做到的,你尽管说,我替你做主。” 柳香咽了口唾沫说道:“村长,请你给我开个证明信,我要和王廷江离婚。” 唐秀花急切地拍着柳香的肩膀说道:“柳香啊,离婚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两口子打架是常事,离婚也就是说说而已,咋能当真呢?” 柳香轻轻地叹了口气:“嫂子,我说的是真的。” 王富年说:“什么真的,假的,人在生气的时候,都会产生一些过头的想法,等消了气就好了。再说了,廷江今天做得很不对,我狠狠地熊了他一顿,你问问他是不是?” 王麻子笑着像鸡啄米一样地点点头:“是是是,是是是。” “村长,难道你想看见我和孩子都死在王廷江家里吗?我要不和他离婚,早晚有一天,我不是被他打死就是被他砍死。” 王富年说:“柳香,哪能那么说,这回这事儿,廷江确实做得不对,我也严厉地批评过他了,他也承认错误了,而且他还向我保证今后再也不打你了,也不再会让你生气了。要是今后他再惹你生气,你来跟我说,我去揍他,我不信我改不过他这驴脾气来。但是我相信,廷江还是能改好的,还是一个好同志嘛。” 唐秀花插嘴说道:“廷江,你光向你富年哥保证有啥用,还不赶紧向柳香下个保证。” 王麻子说道:“是。柳香,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请你原谅我,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一次就行,我保证改好。你要相信我,你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村长富年哥,也就是不相信共产党,不相信毛主席……” 听到王麻子说到这里,王富年和唐秀花“扑哧”一声都笑了。柳香没有笑,她的双眼一直盯着别处,没有看王麻子,更没有听到他说什么。 唐秀花说:“柳香啊,人家廷江也都认错了,不就是两口子闹点别扭吗?廷江是出格了点,打了丈母娘。再说,这不你哥也替你娘出气了,廷江也挨了几下子。你哥打得好,这回让廷江长长记性,看他还敢不敢打人。原谅了他吧?两口子哪有隔夜愁呀?睡一觉一睁眼啥事都忘了,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儿闹离婚,传出去多难听,对你们两个都不好,将来你还怎么做人呀。” 王富年接过唐秀花的话茬,语重心长地说道:“是呀,柳香——别看你嫂子认识不了几个字,可她说的全在理呀。你说要开个证明信,对我来说很简单,写上几个字,到村委办公室里拿出村里的戳往上一盖,完事了。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这样做是不道德的,要遭人骂的。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亲。’你们离了婚,别人会说我这做村长的没做好工作,再说了就是你们真的离了婚,你们各人的心里就痛快了吗?离了婚对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事儿,还有你的孩子,给孩子打击也不小呀!柳香你要三思呀,离婚不是儿戏,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廷江今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他会勤快的,再出去挣点钱,你们的日子不就过得很好了吗?别想不开了,事情应该多往好处想,有些时候,事实会比你想象的要好。听我的话,别再提‘离婚’这两个字了,这样首先吃亏的是你自己呀,别傻了大妹子,老哥哥不骗你。你一个人生活过,应该知道一个人过日子的难处,不要再走回头路了。是人就要有志气,有希望,千万别走回头路,走了回头路会让人看低你的。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说这些话都是为了你好,你仔细琢磨琢磨。” 柳香说道:“村长,我都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多遍了,这婚非离不可。你还是给我开了证明吧,我求你了。” 王富年说:“呦,瞧你说的,问题没有你说 得那么严重……” 这时柳香有点生气了,站起来说道:“村长,这证明你到底给我开是不开?” 王富年一脸苦笑地说道:“你看你柳香,这不是明摆着要我为难吗?今天你让我当着廷江兄弟的面,给你开离婚证明,你让我还怎么在村里见人哪?我说你呀,还是先回去吧,过两天消消气就好了。我让廷江送你回去。廷江还不快点?” “是是。”王麻子迅速地站了起来。 柳香说:“谁也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 王麻子阴阳怪气地说:“天这么黑,我还是送送你吧?” 柳香没搭理他,自己出门了。 王麻子在柳香的后面跟着。柳香回过头对王麻子说:“你跟着我干啥?” “送你呗。” “谁用你送了?别跟着我!”柳香说完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第四十四章 王麻子站在原地气得跺了一下脚,转身又回到王富年的家里。 王富年问道:“你为啥回来了?” 王麻子生气地说:“他娘的什么玩意?我好心好意地去送她……哼,还不让我跟着她。啊呸!什么东西,不识抬举,浑身的毛刺,真想再收拾收拾她。” 王富年说道:“行了吧,你就是那张破嘴不值钱,眼看老婆就不是你的了,还收拾她,你去收拾谁去?别让人家收拾你就行。” 王麻子小眼睛一瞪:“老婆为啥不是我的了?富年哥,你不是说离不了吗?” 王富年说:“哼,离不了是离不了,可人家不和你一块过日子,你就干瞪眼。” 次日早上,柳树成回学校上课去了。柳香对大凤说:“大凤你今天去上学吧,家里出了这些事让你好长时间没去上学,到学校好好跟老师说说,你说娘病了,你在家照顾弟弟和妹妹了。让老师给你补补课。” 大凤说:“娘,没事。功课我在家里都看过了,落不下。” 大凤走后,小凤和毛毛在院子里玩藏猫猫。柳香倚着里屋的门框,透过窗户望着阴沉沉的天,不断地叹着气。 王麻子来到老支书王贵贤的家里。王贵贤五十五六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方正的面堂上带着一脸的善良,眼睛里闪烁着坚强与刚毅。他吃过早饭,正准备去地里干活,发现王麻子来了,说道:“呦,稀客呀!廷江,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 王麻子嘿嘿怪笑着:“贵贤叔,咱坐下说行不?” “行,坐吧。”王贵贤指指凳子说道。 王麻子坐下后掏出烟,递给王贵贤一支,并给他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他抽了口烟,说道:“叔,柳香要跟我离婚的事知道不?” 王贵贤摇摇头,说:“离婚?我不知道。我儿媳妇昨天跟我说了几句你和你舅子打仗的事。” 王麻子说:“打仗那是小事儿,柳香跟我闹离婚呢!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说,她要是来让你给她开证明信,你千万别给她开。昨天晚上她去找村长了,村长没给她开。你讨厌我,我知道,单干后你不让我干会计,我也没嫉恨你,这时候你可别和我过不去。这事儿人家富年哥做得就很好,他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亲。’虽然你和富年哥不和,但是在这事儿上,一定要做法一致是吧,贵贤叔?” 王贵贤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廷江,我知道你和王富年关系好,但是人家柳香来找我,你让我咋说?” 王麻子说:“你就说,我不让你给她开。” “你算老几?你不让我开,我就不开了?你和柳香过得咋样,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我也明白。王富年护着你,我可不能护着你。” 王麻子的脸色变了:“贵贤叔,明白我是个什么人就好,当年我干会计干得好好的,你就是死活不让我干,这事我没有找你的麻烦。今天我来求你,你要是真不给我面子的话,咱们就新账旧账一块算。” 王贵贤哈哈一乐:“怎么着,还是你那套,杀了我?” 王麻子生气地说道:“如果你真给柳香开了证明信,让我没了老婆,我杀了你全家!哼,我光棍一条谁也不怕,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王贵贤一听,更乐了:“哈哈,还好汉呢?二十年后又是一个王麻子。” 王麻子恼羞成怒,站了起来,冲着王贵贤吼道:“你不要把老子惹急了。” 王贵贤依旧面带笑容地说道:“谁是老子?你叫我叔,我才是老子呢,你先把辈分搞清楚了再说话。” “你少废话,你要是给她开了证明,我跟你没完。大不了,用我一条烂命,换你们家里的几条好命。” 王贵贤慢理斯条地说道:“王廷江,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你从小就跟这个拼命跟那个拼命,我也没见你把谁怎么着。你就是一个纸老虎,光吓唬人,没咬人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我是清楚地得很。包括你祖宗三辈,都是和你一个德性。你祖上的作风真没失传哪,到你这里还有发扬光大的趋势。” “好呀,你等着!”说完王麻子把烟头一摔,气势汹汹地走了。 王贵贤的老伴从里屋出来,说道:“哎呀,喜他爹,你惹那王麻子干啥?你不是尽给自己找麻烦吗?” “什么麻烦?他干的那些事,我很生气。王麻子就是王富年以前的一个狗腿子,现在王富年还是给他撑腰。你没听翠花说,柳香都被王麻子折磨成啥样了?再不离婚柳香就完了。” “那柳香以前为啥要嫁给王麻子?” “喜他娘,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不都是王富年一手撮合的吗?这次我非让王麻子难看不行。” 快晌午了,柳香还是在屋里倚在门框上想着心事。她想:这离婚咋还这么难呢!一个离婚证明信都这么难开。村里不给开证明,乡里不给离,这可咋办?不,一定要离,谁能帮我?看来村长已经倾向了王麻子那边了,不能主持公道了。找乡长?对找乡长,乡长比村长高一级。乡长一定能给我办这事吗?不知道。乡长不管,就去找县长。无论如何一定要离婚,这就到乡里去。她想到这里,转身进屋对着镜子梳了梳头,镜子里的她比以前更加憔悴了,面色有点白,也清瘦了许多。可她的魅力依然存在,而且一点也没减少,面容的憔悴给她的魅力增加了许多内涵,使她的美显得更加深沉,更加朦胧。 “小凤,你娘呢?”老支书王贵贤推开柳香家的院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小凤说:“爷爷,我娘在屋里。” 柳香看到老支书来了,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说道:“贵贤叔,快进屋。” 王贵贤进屋坐下后,说道:“柳香啊,你跟着王廷江受了不少苦呀。” 柳香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叔啊,你找我有事?” 王贵贤笑了笑,说道:“刚才王麻子到我家里去过了……” “他去干啥?”柳香急切地问道。 王贵贤说:“你听我说完,他无非就是想让我不给你开离婚证明嘛。他那点小心眼我有数……” “对呀,你是支书,你也能开证明呀!村长不给我开,那你给我开吧?贵贤叔。”柳香心里一阵高兴。 王贵贤说:“你听我慢慢给你说,那王富年手眼通天,可不能小瞧他。” “你给我开了证明,村长不就没办法了。” 王贵贤又笑了:“我说柳香,可别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王富年和王麻子的关系很好。王富年小时候不会游泳,有一次下河差点淹死,被王麻子救了。王富年长大后一直记着这事儿,所以王麻子有什么事儿都去找王富年。你想想,王富年他既然给你们做媒成了这事,他能让你们离了?他不想让王麻子继续打光棍,至于你——他根本没放心上。就算是我给你开了证明,到了乡上,就会泥牛入海——没了消息。王富年乡里县里认识很多人,为啥我说他手眼通天呢。王麻子没有啥本事,咱就怕王富年从中捣乱。” “那咋办呢?乡里,县里,他们都有人,那我这婚就离不了了。”柳香刚刚松开的眉头又一下子皱了起来。 王贵贤拖长了强调说:“柳香——别着急——我有办法。” 听到王贵贤这么说,一阵惊喜掠过柳香的面庞,她说:“贵贤叔,你有啥法子?” 王贵贤说:“我有一个战友,我们在朝鲜战场上一起出生入死过,我们关系一直很好,去找他这事一定有把握。他现在是县法院院长,这事儿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而且咱这是让他主持正义,又不是让他干有损党风国纪的事,我相信他会帮咱们的。” 柳香问道:“那怎么去找他。” 王贵贤掏出一封信递给柳香。信封上写着,牛振玉收。 王贵贤说道:“他叫 牛振玉。你到县法院找牛院长,把信给他,你说我让你去的。他要是问你什么话,你就照实说就是了。我就不信王富年本事再大,我多年的好战友也会听他的?” 柳香拿信的手激动得有些颤抖,她说:“贵贤叔,这让我怎么感谢你呢?我给你添麻烦了,那……那王麻子知道了,以后去报复你咋办?” 王贵贤一听又笑了:“哎呀,柳香,你就别担心我了,我根本就没把王麻子放在眼里。王麻子蝼蚁一只,他不敢对我怎么着。他说什么杀人呀,放火呀,都是吓唬人的,对别人管用,对我不管用。行了,你就考虑考虑你啥时候到县里去?” 柳香说:“我打算明天就去。” 第四十五章 快中午时,王麻子从村前公路旁的小饭馆里,买了一些酒菜,提着来到王富年家。王富年一看王麻子提着酒菜来了,说道:“廷江你这是干啥?” 王麻子嘿嘿地笑着说:“烦,就是烦得慌,咱哥俩喝两盅。” “喝两盅喝两盅就是了,我家里有菜,也有酒,你去花那钱干啥?” “嘿,你有那是你的,这是我请你的。”王麻子说着把酒菜摆到了王富年的饭桌上。 “来,嫂子,你也一块过来吃吧。”王麻子喊唐秀花。 唐秀花正在厨房里做饭,她说:“你们先喝着吧,我再给你们做个汤。” “行了,嫂子,你别忙了,我们这些就吃不了。” “好,先不做,我热热馒头。你们先喝着,先喝着啊,别管我。” 王麻子和王富年碰了碰杯,各自都干了。王麻子又把酒满上,吃了口菜,说道:“富年哥,你给我出的那招不灵,不好使。王贵贤那狗日的不买我的账。” 王富年举着酒杯示意王麻子继续喝,他说道:“那么——王贵贤他是怎么说的?” “我忘了,反正他气得我不轻。当时我脑门子一热,他说的原话记不住了,好像还说什么你护着我……他的意思就是和咱们对着干。最后还说了一些骂我的话,连我祖宗都骂了,真是气死我了,真想掐死他。看来,要是柳香去找他,他就给她开证明了。咋办?富年哥。” 王富年呷了一口酒,慢慢地往外呼着酒气,笑着说:“我早就想到了,他要是真给柳香开了证明信,那证明信也是他个人给她开的,不是村里开的。” “为啥?” “今早上我就去村委办公室把公章藏了,他开了也是白开,没有村里的章,还是白纸。哈哈。” 王麻子也跟着笑了,伸出大拇指,说道:“高,高,富年哥,真是高,高人那——!” “高啥高?别高兴的太早了。开不出证明信,那柳香是不会死心的。” 王麻子挠着他那乱得像鸡窝一样的头发,说:“那以后咱咋办?” 王富年说:“来,先喝酒。” 二人一碰杯,王富年一仰脖子,先干了。他吃了口菜,用筷子轻轻地敲着盘子说道:“柳香有可能会到乡里去,或者是县里。” “不可能吧?” “不可能?你自己的老婆都没有数,怪不得人家要和你离婚呢?” 王麻子被王富年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过了一会,王麻子抬起头,说道:“要是她真去了乡里,那可就完了。” “完不了。明天我就到乡里去,跟乡委和乡法庭的人说说。我就说,这是一点夫妻矛盾,还不到离婚的地步,村里给调解调解就没事了,不让法庭的人出面。放心吧,兄弟,你哥哥这点本事是有的。” 王麻子不放心地说:“她要是到县里呢?” 王富年说:“到了县里更好办,县法院咱也有人。” 王麻子说:“要是她去省里呢?” 王富年有点烦了:“要是她到中央里去呢?要是她到玉皇大帝那儿去呢?你就是不放心!廷江,不相信你哥是吧?” 王麻子嘿嘿笑道:“富年哥,我不是这意思。我哪能不相信你呀?我不相信我自己,我也得相信你。我不是怕出什么差子吗?” “放心,有我在什么差子也出不了。只要你这一阵子老老实实的别再闹出什么事来,用不了几天,柳香就会乖乖的回去,而且还好好的和你过日子。来,喝酒。”说完王富年又举起了酒杯。 王麻子举着酒杯说:“要是真那样,我怎么感谢你呢?富年哥。” 王富年说:“要是想谢我呀,你就以后少给我添麻烦,老老实实的过日子。” 王麻子点头说道:“那是,那是。” 县法院二楼的办公室里。院长牛振玉在看柳香给他的信,柳香在一旁惊惧地站着。牛院长看完信,鹰一样的目光扫了柳香一眼,说道:“你放心吧,既然我老战友让我帮这个忙,我就得帮到底。你可考虑好了,这离婚不是儿戏。” 柳香点头说道:“牛院长,我都考虑好了。” 牛院长说:“那好,等会儿办完手续后,你回家等消息,什么时候开庭,会通知你的。” 柳香答应着。 “小于——你带她去办办手续。”牛院长对身旁的工作人员说。 柳香跟着办公室人员小于到另外一个办公室办手续去了。 广州,刘长壬和顾巧云守在他们的水产摊前。长壬说:“这往后水产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养殖户这么多,价格根本上不去,得想想办法呀。” 巧云说:“那要不,咱就别卖这些破鱼烂虾了,卖点别的,什么好卖卖什么。我整天被这些鱼熏得都快熏出病来了。” 长壬嘿嘿地笑了笑:“我倒是看好了一个门路,保准赚钱。” “啥门路?” “卖水果。” “卖水果?行吗?这满大街的全都是卖水果的,什么当地的,北方的,全都有。” 长壬说:“是这样的,以前北方的水果在这里吃香,现在南方的水果在北方卖的很好。我是想,咱现在手头也有点钱了,我们到北方批发南方水果。我们直接从乡下果农手里收购,运到北方批发。这个法子我想准能行。” 巧云问道:“到北方哪里批发?三里屯呀?” “嘿,你就忘不了三里屯,咱们到省城呀?” “行吗?” “你不试,你哪知道行不行?” 巧云担心地说:“好容易挣下俩钱儿,可别折腾光了。” “妇人之见。想干大事就得有魄力,有胆量,前怕狼后怕虎啥也做不成。像你这样想,我们就该回三里屯种地去了。” “好了,好了,我不管了。你咋说就咋办吧,听你的还不行。” 几日后的早上,县法院副院长董民生拿着柳香的卷宗对牛振玉说:“牛院长,这柳香所说不实。我认识他们村的村长,据他村长说,这个女人不大检点,与以前的小叔子有暧昧关系,嫁给王廷江后,还是藕断丝连。他们两口子吵了几句嘴,这女方非闹着离婚。村里不开证明信,是认为他们还有和好的余地。我认为,咱们法院这边还是把这事先放一放,还是由他们村里调解吧。” 牛振玉看了董民生一眼,过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是自己到他们那儿去一趟吧。” 董民生说:“牛院长,为了这点小事,你要亲自去跑一趟,有必要吗?要不我去一趟吧。” 牛振玉说:“不用了,小于——准备车。” “是。”小于答应着跑下楼去了。 第四十六章 傍晚,李建泽从村木器厂下班回家,刚拐进村口,他看到王大嫂子和一群妇女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李建泽走近问道:“王大嫂子又在广播啥呢?” 王大嫂子看了李建泽一眼,站起来说道:“大兄弟,法院没去找你调查情况?” 李建泽被王大嫂这么一问愣住了,他说:“啥情况?法院找我干啥?我又没犯法。” 王大嫂子着急地说道:“你真不知道呀?” 李建泽说:“到底啥事?越说我越糊涂了。” 王大嫂子说:“哎呀,其实也没啥事。你放心,不管你的事。看我一说到法院吓得你?是这么一回事,柳香要和王麻子离婚,闹到县法院去了,今上午法院来咱村里调查情况了。” 李建泽又问:“调查啥情况?” “据那个什么院长说,是看他们是不是到了离婚的程度。” “都调查谁了?” “可多了。问了不下几十个人,一直调查到过午两点多。先问的王麻子,而后又问的村长王富年、支书王贵贤。后来又是什么刘长辛、长辛他娘、刘翠花、王永喜、刘春兴、王成志……连聋子刘四爷爷都问了,就是差没去问你们家了,就是去了你们家还不让你爹给赶出来。” 李建泽说:“噢,事情闹得可真不小呀!” 王大嫂子笑了笑,说:“最好笑的还是那狗顺子,他一见法院的人到他家去,吓得从后窗户跑了。哈哈,这是做贼心虚呀。” 李建泽问:“他们问你了吗?” “问了,当然得问我了。咱村的事就属我知道的多,不来问我行吗?”王大嫂子自豪地说。 “那他们是咋说的?” “咳!能咋说?他们问柳香的为人咋样?王麻子为人咋样?王麻子和柳香的婚姻情况什么的。” “那你咋说的?” “我呀,我说他们还是离了好。那王麻子简直就是三里屯的一个祸害,就该让他打光棍。咱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人家柳香心地好,咱不能说她的坏话,是吧?要不是王富年从中周旋,柳香也不会跳进王麻子的狼窝,是吧?” 一周后,县法院三楼的审判大厅。本案的审判长是院长牛振玉。在这种气氛的压抑下,坐在原告席上的柳香心里七上八下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是生平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手心里都出汗了。她往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理的汗,看了坐在被告席上的王麻子一眼。王麻子托着下巴,抬头望着天花板。下面旁听席上的人很多,有柳树成,柳老太太,王富年,王贵贤,还有三里屯的好多人。审判厅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审判长宣读判决书。 突然,审判长的法槌在桌子上敲了一下,然后审判长牛振玉一脸严肃地大声诵读着判决书:“本院——现在作出——以下判决,经法庭调解无效,判决原告柳香和被告王廷江离婚。至于原告所提出的财产问题,原告婚前的财产可从被告处取回,婚后两人的共有财产属于原告二分之一的,可从被告处取回。本判决书于即日生效……” “啊——你这狗官——贪官!定是拿了柳香的好处……”王麻子站了起来,发疯般地指着院长牛振玉骂道。 牛振玉将法槌重重地在桌子上敲了敲,怒喝道:“被告——坐下!请不要喧闹!” 王麻子像没听到一样,继续骂道:“贪官!贪官——你这王八蛋,让老子打光棍!看老子不宰了你!老子跟你拼了……”王麻子犹如一条发疯的野狗,咆哮着冲向牛振玉。 旁听席上的王富年被王麻子这一闹,吓得全身的衣服都快湿透了。他站起来,喊道:“廷江,你不要胡来!” 王麻子刚冲到院长牛振玉的桌前,就被两名法警按住了,然后又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牛振玉对王麻子大声喝道:“被告——你不服本案判决可以上诉!你扰乱法庭秩序,威胁法官,你要为你的行为承担法律责任!知道吗?” 已被法警钳制住的王麻子,仍然用力摇晃着根本动不了的双臂,挣扎着说道:“呸!大不了老子一条命,我今天不怕你,有种你弄死我。要是让我活下来,倒霉的是你。” 牛振玉看了一眼王麻子,对法警说:“将他带下去。” “是!”两名法警干净利落的答应着。 王麻子被法警押着向楼下走去,他边走边喊:“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王富年一看,这下可不得了了,他赶紧跑到牛院长的跟前,轻声说:“牛院长,请您开恩哪!王廷江他是一时冲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牛院长白了王富年一眼:“你不说,我也要问你,你这三里屯的村长是咋当的?你不是说王廷江为人忠厚,老实本分,勤劳能干,仁义善良吗?这可是那天你亲口对我说的,你是在自欺欺人哪!” 王富年低着头,一声不吭。 牛振玉又宣布:“请原告随执行厅的同志去被告处取回自己的财物。闭庭——!” 柳香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她站起来扑进母亲的怀里哭了。 三里屯又炸锅了。田间地头、街头巷尾的男女老少都在谈论着柳香和王麻子离婚的事。李建泽似乎也很关心人们对这事儿的评论。 一日,李建泽在地里干活,王大嫂子从他的地头上路过,把她喊了过来。李建泽走来说道:“大嫂子,啥事儿?” 王大嫂子笑了笑,说道:“大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想不想成个家呀?” 被王大嫂子这么一问,李建泽嘿嘿地笑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说呀?你愿意的话,嫂子给你找一个。说话呀,你倒是说呀?” 李建泽腼腆地点了点头。 “你看柳香咋样?”王大嫂子盯着李建泽说道。 李建泽心跳得厉害,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可……可她愿意吗?” 王大嫂子说:“我这不是先问你吗?我还没去问柳香呢!我这人那就是爱多管闲事。建泽你愿意,是吧?” 李建泽说:“我是行,就怕……就怕人家看不上我。” “什么看上看不上的。嫂子说句不好听的,咱不比那王麻子强。再说,你和柳香年纪也差不多,我觉得挺合适。说实在的,以前我就有这个想法,只因王麻子死缠着柳香,我也只好作罢。如今他们离了,王麻子就管不着了,所以我才来问你。哎,有句话我还得问问你,你不嫌她孩子多吧?” “不会,我哪能那样?”李建泽摇着头说道。 “好。这样我就去跟柳香说说,看她……” 没等王大嫂子说完,李建泽着急地说道:“我……可是……可是……” “可是啥?怎么你今天说话跟个老娘们儿似的,有话就直说。” “可是我怕……” “怕啥?” “怕……万一王麻子……” “咳!你这人咋这样?王麻子不是拘留了吗?” “可他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 “回来怕啥?他跟柳香都离婚了。怕他找你麻烦?他不敢!他还不让别人结婚了吗?哎呀,你呀!你既然这样想,我看这事就算了吧,你还是打光棍吧。”说完,王大嫂子假装生气,转身要走。 李建泽赶紧上前:“哎,大嫂子,大嫂子——别走呀。你还是去问问柳香吧,就算帮帮兄弟。我也想过来了,王麻子不就是常说光棍一条,谁也不怕吗?我也是光棍一条,我怕他?”李建泽自己给自己打着气。 王大嫂子笑了:“好了,你好好琢磨琢磨,我也去听听人家柳香的想法。” “我是没啥琢磨的了,大嫂子这事你就多费心了。将来要是成了,我得好好地谢谢你。” “好,我可等着啊!” 第四十七章 一场大雨让缺水的庄稼挺直了腰杆。傍晚时候,雨小了些,小凤在屋檐下和泥巴,衣服被淋湿了也浑然不觉。屋子里有些黑,还不到掌灯的时候,大凤站在屋门口喊道:“小凤,进屋,衣服都淋湿了!” 小凤像没听见一样,看着自己捏的小泥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快进屋!”大凤走过来,一把抓住小凤的胳膊,拖着她往屋里走。 “我的小人儿!”小凤拿起自己涅的小泥人,不情愿地跟着大凤进屋了。 屋里光线昏暗,柳香在缝纫机前做着鞋垫。她有点累了,直了直腰,长吁了一口气。这时,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小凤,去看看谁来了。”柳香说道。 小凤蹲在地上玩着泥巴,连头都没抬,便说道:“我不认识。” 大凤说道:“是大娘来了。” 柳香问:“是哪个大娘?” “就是……那个……”大凤还没说完,这时王大嫂子已经来到屋门口外。她解下肩上披的塑料布,使劲地跺了跺脚,在地上搓了搓鞋底上的泥巴。 柳香看到王大嫂子来了,赶紧起身说道:“大嫂子,快进来,看你淋的。来,坐。” 王大嫂子进屋坐下后,一把揽过毛毛,说道:“毛毛,叫大娘。” 毛毛好像不认识她,迟迟没有开口,愣了好半天才说:“我就不叫。” 王大嫂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这个小混蛋,见了大娘为啥不叫?” 柳香对毛毛说;“快叫大娘。” 毛毛不高兴地叫了一声:“大娘。” 王大嫂子笑着说:“好孩子,真乖。”她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些糖,塞进毛毛的手里。 毛毛拿着糖高兴地跑到小凤的身旁,剥了一块给小凤。小凤伸出满是泥巴的手就要去接,毛毛把糖塞进小凤的嘴里。小凤说:“好,你给我糖吃,我给你捏个小人。” 王大嫂子是不常到柳香家里来玩的。柳香轻声问道:“大嫂子,你冒着雨来,有事儿?” 王大嫂子笑了笑,然后又挠了挠被雨淋湿的头发,说道:“其实也没啥事,就是过来玩玩。柳香,最近身体还好吧?” 柳香说:“还行。” “柳香,那王麻子就不是个东西。以前,我也对你说过那人不可靠……” “嫂子,咱就别说他了,说点别的吧?” “呵呵。”王大嫂子笑了一下,“柳香你看李建泽他人怎么样?” 柳香一愣:“人?挺好。咋了?” 王大嫂子说:“我就开门见山吧,我见你们俩倒是挺合适。” 柳香搓着手说道:“你是说这事儿呀?我现在不想再嫁人了,想一个人过点儿安安静静的日子,苦点累点心里倒也踏实。” “我也知道,你和王麻子刚离婚我就来提这事不太好。但是柳香,你过日子,家里没个男人不行。你想想,你一个人种这五六亩地,你身体还不好,以后还要供仨孩子上学,你可想好呀?趁着年轻,找个人家还比较容易,等到了四十岁,可就晚了。相信大嫂子的眼光,准错不了。李建泽就是成份不好,再就是矮了一些,可人长的不丑,心地也好,也勤快,你们年龄也都差不多。再说,现在都不论成份了,你不就是怕再找一个,又像王麻子那样对你吗?放心,李建泽绝对不是那种人,这点嫂子敢给你保证。这事儿不是李建泽让我来说的,我跟他又不沾亲不带故的。咱们都是一个屯里的,我其实挺同情你。没事儿的时候,我自己瞎琢磨,我寻思你们俩准行。前几天,我碰到李建泽,我也问过他了,他是很痛快,怕你不乐意。这不,今天下雨,我才有空过来问问你。” 柳香叹了口气,说道:“这事儿还是先放放吧,现在我还不想去考虑这些。” “是啊,你和王麻子刚离了,你也受了不少苦。你在家好好歇歇,千万别太累了,这事儿慢慢考虑,不急,不急。” 第二日,雨过天晴,地还是很湿,走在上面还是有些粘脚。几个老头吃过午饭后,坐在村东头的大柳树下,小声地闲聊着什么。李松鹤则坐在一旁打盹。 这时,王麻子背着一个小布包从远处走过来。其中一个老头对王麻子说:“廷江,回来了,没事儿吧?” 王麻子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能有啥事?他们奈何不了我,大不了关我几天。” “噢,没事就好,快回家吧……” 李松鹤听到说话声,睁开双眼看了看:“麻子,王麻子。好呀,打我?我让你打我……”李松鹤一见王麻子,他脑子里便出现了文革时期王麻子打他的情景。李松鹤在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到打王麻子的东西,顺手抓起地上的马扎向王麻子扔了过去。 王麻子一看李松鹤冷不防地用马扎打他,赶紧躲闪,他连蹦带跳差一点摔倒,还是没躲过。马扎重重地砸在他的小腿上,疼得王麻子捂着小腿“嗷嗷“直叫。 李松鹤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嘴里嘟囔着:“活该,活该。” 王麻子指着李松鹤说:“你这个老不死的,明明是你打的我,还说我打你!我不和你这疯子一般见识!”说完一瘸一拐地走了。 刚才的几个老头,看着王麻子远去的身影小声地笑了起来。不知谁说了一句:“真是一物降一物啊,王麻子这个不要命的人,偏偏拿李松鹤没办法。” 李松鹤走过去,捡起自己扔出去的马扎,对其他几个老头说道:“看了吧?我报仇了,以后我还要报。” 三里屯虽然家家户户都有井,可大部分井里的水都不够吃,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水才多一些,所以人们吃水还是指望村西头的那口老井。柳香吃过午饭,挑起水桶来到村头的大口井边。这时,刘同正在打水。柳香看到刘同后,挑着空桶转身就走。刘同放下手中的水桶,说:“柳香,柳香,别走啊,我跟你说句话行不?” 柳香站住了,没有转身,站在原地说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刘同走近了柳香,说道:“你别这样,咱们总归是一个村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样多不好。我知道以前那事儿,都是我不好,你也打我了,王麻子把我一年的口粮也都烧光了,你也算是出气了吧?请你原谅我吧?别跟我一般见识。今天咱俩碰着了,我也好好地向你认个错,去年那事儿我是丢人丢到家了,这种事以后我再也不干了。” 柳香转过身,不冷不热地说道:“知道错了就好,反正这事儿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就让它过去吧。” 刘同小心翼翼地说:“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 柳香默然地点了点头。 刘同一脸的喜悦:“谢谢你,谢谢你的宽宏大量。” 柳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柳香,我还有句话不知好说不好说。” 柳香说:“那你说吧。” “王大嫂子跟你说的那个……就是你和李建泽的事儿,你觉得咋样?” 柳香皱了皱眉头:“这事你也知道了?” 刘同笑了:“嘿嘿,别忘了我和李建泽是前后邻居。昨天晚上,李建泽去我家玩儿,对我说起这事儿。我觉得挺好,真的挺好。不是我替李建泽说好话,李建泽这人绝对可靠,我跟他做了半辈子的邻居,我很了解他……” “行了,行了,你就别替他当说客了。”柳香说完把水桶放在井边上准备打水。 刘同看柳香不愿听他说下去,他就赶紧挑起水桶,回头说道:“柳香,我走了。” 刘长辛家。刘长辛躺在炕上睡午觉,王素芹带着一脸怒气走了进来,在刘长辛的大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死鬼,赶紧起来。” 刘长辛哆嗦了一下,坐起来大声说道:“干啥,干啥,这是干啥?又发疯了啊?” “谁发疯?你整天就知道 睡,睡,睡!赶紧睡死算了,你这死猪!”王素芹生气地在炕沿上坐下了。 长辛揉着带有睡意的眼睛,说道:“你到底叫我起来干啥?” “干啥,你们那死老三不是快回来了吗?你还不快去给他把房子腾出来。先去把粮食弄回来,放到咱院里那小西屋里。老三院里的麦草先别动,弄回来也没处放。” “咋没处放?放在咱院子里不是也一样。” “什么一样,能一样吗?放在咱家院子里,你还能出这屋门口吗?院子里堵满了,多别扭!咱们咋走路?咋出门?你这猪心猪脑子!” 王素芹的吼叫声震得长辛的耳膜嗡嗡作响。长辛揉了揉耳朵,说道:“就依你,麦草先不动,让它堵老三的门去吧。” 王素芹说道:“老三准是做买卖赔了,而且赔得不轻,赔掉腚了,要不然怎么会来信说要回来住。” “说不定是回来住几天就走。” “最好是走了永远别回来,你说他回来干啥呢?他的地,他的房子有我们照看着不是很好吗?他要是回来不走了?完了,咱们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呀。” “你就是一个财迷。” “哼,财迷?这个家要是没我,你早饿得连大牙都龇出来了。你能有这骡子?这车?等把长壬的麦子卖了,还能赚个七八百块钱呢!不财迷行吗?哼!” 长辛叹了口气:“好,那你就继续财迷吧。” 第四十八章 晚饭后,刘同来到李建泽家,李建泽和李松鹤爷俩还没吃完饭。刘同坐下后对李建泽说:“建泽,王麻子放出来了,知道不?” 李建泽说:“不知道。” 李松鹤慌忙地放下手中的碗,抹了一把粘在胡子上的稀饭,眉飞色舞地说:“我知道,我看见了……” 刘同说:“大叔,你说的是真的?” 李松鹤说:“真的,我打了他一马扎子。我报仇了,真高兴。” 李建泽问:“你打他了,他没打你吧?” 李松鹤笑着说:“他不敢打我,他知道他打不过我,被我打了一下子,他就跑了。哼!以前他手下有许多造反的人,现在他手下造反的人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见不着了,真怪。” 刘同和李建泽听出李松鹤说话又开始不着头了,谁也没有再问他什么。李建泽说道:“王麻子可是个危险人物呀。” 刘同说:“是呀,他一旦知道你和柳香的事儿,不管你们成不成,他都有可能找你麻烦的,不来明的,也会来暗的。” 李建泽离开饭桌来到刘同身旁坐下,说道:“那可咋办?” “在这三里屯还有几个不怕王麻子的人,一是老支书王贵贤,他从不买王麻子的账,王麻子也奈何不了他。二是王富年,他是王麻子的后台。三是老顽固王成志。再就是刘长壬。老支书不可能会管你这事儿。王富年和王麻子一个鼻孔出气,简直就是一个娘养的。老顽固,只会和王麻子吆喝,也就是嘴皮上的功夫。至于长壬嘛,我看是王麻子奈何不了的人。你看,以前长壬打了王麻子,王麻子就是到长壬他娘那儿去哭,也不敢到长壬家里去。我看刘长壬是王麻子的克星。长壬这人心眼很好,以前他在家的时候找他帮个忙,再就看个病什么的,人家都很痛快。可是刘长壬不在家呀!要是刘长壬在家,这事儿跟他一说,他保准先去吓唬吓唬王麻子。王麻子就怕这号人。” 李建泽苦笑了一声:“嘿嘿,我的好哥哥,你说了等于没说。我说呀,王麻子还怕一个人。” “谁。”刘同问道。 李建泽故弄玄虚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说你自己呀?哈哈,哈哈。”刘同大笑了起来。 李建泽微笑着摇了摇头。 刘同收起了笑容:“那么你说是我?论打,王麻子肯定不是我的对手。那次,要不是王富年拉着,我早跟他干上了。要打,我就得打死他。不然,他今天烧我的粮食,明天就会烧我的房子,这种人咱是防不胜防呀!” “哈哈。”李建泽笑了,“我说王麻子怕我爹。刚才你不是听我爹说,我爹打了他一马扎子,他没还手就跑了吗?” “嗯,是,是怕你爹,这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王麻子这不要命的怕疯的。对,王麻子要是来找你麻烦,就让你爹去对付他。” 柳香的母亲很是挂念柳香。一日早上,她来到柳香家里。柳老太太对柳香说:“香儿,这婚也离了,咱要考虑考虑以后的日子。” 柳香说道:“唉,以后有啥考虑的?挨呗!” 老太太着急地说道:“这可不行,该找主还得找主。以前是娘太着急,没帮你选好人,今后娘一定要好好看看。你一个人过日子我总是不放心,连睡觉都不踏实。香儿啊,你们村里或者是邻村的就没个合适的人?” 柳香不高兴地说:“娘,我这离婚才多长时间呀?让人家外人知道了多不好。” “咳!咱不是在说以后的事儿吗?又不是马上结婚。” 过了一会儿,柳香说:“上几天,王大嫂子给我介绍了一人,我们村的。” 老太太高兴的说:“好啊,好啊,那人咋样?你答应了没有?” “没有,我说先考虑考虑。那人年龄和我差不多,以前家里是地主,成份不好,一直没成家。他家离这儿挺远,在村东头住,平时来往不多,我对他也不大了解,也不好说他人怎么样。” 老太太说:“他叫啥名字?” “李建泽。”柳香说道。 “李建泽——。”老太太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说,“我到他家去看看。”说完,老太太起身就准备出门。 柳香一把将母亲拉住:“娘,你是干啥?真沉不住气。你这样去一问,不就是等于咱同意了?” “嗯,也是这个理。” 李建泽的家门口外围着许多人,他们使劲地伸长了脖子往里看。王麻子站在院子里骂道:“狗日的李建泽,你要是敢娶柳香,我就把你家踏平了。我的老婆谁也不能碰,告诉你……” “嘭——”一个酒瓶从屋里扔出来,没打中王麻子,摔在地上破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小板凳从屋里扔出来。在屋门口,李建泽紧紧地抱着父亲的双肩。李松鹤的手里还攥着一盏小煤油灯,胳膊被儿子抱得很紧,手里的东西没扔出去,他吼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仇人来了,我要报仇……” 李松鹤拼命地挣扎着,李建泽始终不放手,怕王麻子伤着父亲。突然,李建泽被脚下的一块木棍绊了一下,父子俩都摔倒了。 王麻子依然在院子里叫骂。 李松鹤把手里的煤油灯向院子里扔去,然后他迅速地爬了起来,冲向灶台,右手拿着菜刀,左手拿着擀面杖,飞速地跑到院子里。 李建泽也跟着跑了出来。 李松鹤边跑边喊:“王麻子狗日的,老子报仇来了!哈哈!”李松鹤瞪着通红的双眼,花白的胡子全都一根根地站了起来。 王麻子一看,大事不好,这老家伙是玩命来了。“老东西,你等着!”他说完扭头就跑。 王麻子蹿到院门外,拨开人群,一溜烟没影了。 李建泽跑到李松鹤的背后,一下子将他抱住。李松鹤大叫一声,将菜刀仍向了院门外围观的人群。人群里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全都爆炸式的散开了。幸好菜刀落在地上没伤到人。 李建泽把父亲拽进屋,说道:“爹呀,求求你,别闹了,再闹要出人命了。” 李松鹤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喘着粗气。 李建泽又说:“爹,以后别这样了,真怕你出什么事。” “王麻子又来了!”李松鹤喊道,他站了起来望着门外。 李建泽往外看了看,哪有人影。 “王麻子别过来,过来我就砍死你!”李松鹤大声地喊着。 李建泽明白了,父亲产生了幻觉。 “我打死你,打死你!”李松鹤挥舞着凳子喊叫着。 李建泽呆呆地望着父亲,眼眶湿润了。 李松鹤闹了一会儿,又坐下了,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外。 李建泽看到父亲已经冷静了,轻轻地说道:“爹,天不早了,我去上班了,我给你把大门锁上。” 李松鹤没有说话,眼神还是和刚才一样。李建泽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出去了。 李建泽在厂里干着活,总感觉心跳得厉害,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心里琢磨:难道要出啥事?不会的,可能是父亲又在家里闹吧。李建泽放下手中的活,擦了把汗,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咋这么热?”他抬头看了看天,有点阴,云彩还没有把全部的阳光遮起来。 快中午时,同李建泽一块干活的王永喜走过来,说:“李建泽,今天是咋了?面色不好,有心事?” 李建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时一旁的二国子说:“永喜哥,你还不知道,王麻子今早上到建泽哥家去闹了。” 王永喜笑了笑说:“建泽,真的?” 李建泽点点头。 “这个龟孙子,简直是咱三里屯的败类。”王永喜说道。 唐春生一脸怒气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喊道:“你们别闲聊了!天都阴上来了,马上就要下雨了,赶紧 把解好的木头盖起来!” 工人们听到唐春生的喊声,都迅速地忙碌了起来。天越阴越沉,不一会儿工夫,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一阵雷声。 “这雨来得真快。” “快啥?从早上就有点阴天。” 地面很快被雨点打湿了,工人们都挤到了办公室里。 唐春生说道:“你们都往里站,别堵在门口。这屋本来就黑,就门口一点光亮全让你们挡住了。” 工人们往里挪了挪,大雨漂泼般的从天而降。院子里的水都快没过办公室的台阶了。二国子说:“厂长坏了,我看这水要溢进屋里来了。” “没出息,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我就不信这水还能溢到屋里?”唐春生来到屋门口,看了看院子里的水说,“这雨可真大,今年头一遭啊,今中午还得坐船回家呀!” 工人们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有一个人冒着雨从远处跑进了木器厂的大院。这是一个女人,她双手抱着头,身上的衣服被雨淋得紧贴在身上,她的体形更显得凹凸有致。她跑得很快,地上的水溅得很高。 屋里的唐春生说道:“是柳香。她来干啥?” 二国子笑着说:“找李建泽呗。” 李建泽瞅了他一眼:“别胡说。” 柳香跑到屋门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李建泽呢……李建……泽呢……” 二国子小声说:“我说对了吧?” 唐春生笑着说:“真是啊,哈哈。” 李建泽慌忙挤出来,说道:“你找我?” 柳香说:“快,快回去。” “咋了?出事了?”李建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问道。 “松鹤叔他……他掉湾里了。”柳香说完大口地喘着气。 李建泽说:“不会吧?我走的时候把他锁到屋里了……” “快走吧?快呀!”柳香把李建泽从屋里拽了出来。 “带上把伞——!”王永喜喊道。 柳香和李建泽早已跑远了。 第四十九章 李建泽家里挤满了人。李建泽趴在父亲已经冰冷的身体上,哭喊道:“爹呀,你这是干啥呀?为啥想不开……这是为啥呀?” 众人上来劝解一番。王成志老大爷又上前拉了李建泽一把,说道:“建泽呀,别哭了,你嗓子都哑了。咱那东湾里淤泥很深,我摸了好长时间才摸到你爹的,可捞上来时已经不行了。这事还多亏了柳香,要不是她发现你爹掉进湾里,到现在咱谁也不知道你爹去哪里了。” 柳香说道:“当时我在东湾边的棉花地里干活,看到大叔他吆喝打王麻子。我也没看到王麻子的人影,只见大叔一个人,他在岸上吆喝了一阵就往水里跑去,眨眼的工夫就没人影了。这可把我吓坏了,我就开始喊人,那时已经下雨了,地里几乎没人了,好不容易碰到了成志大爷。” 李建泽抽泣着说道:“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今上午我……我就不该出门。” 王成志说:“什么该不该的?这是命,一下生就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你爹他好人一个,前半生他日子过得很好,可后半生受了点挫折,落下点毛病。今早上王麻子又来一闹,他一生气,这不就促成这事。唉!人哪——谁也说不定谁啥时候就……世事难料,都是命管着。” 自从李松鹤出事以后,村里的人都说是王麻子害死了李松鹤。一个人说不要紧,这说的人多了,王麻子的心里也是有点发毛。 李松鹤拿着菜刀冲到王麻子的家里。王麻子正在吃饭,他抬头看了李松鹤一眼。李松鹤没有理他,一抬手把王麻子的饭桌给掀了,大声说道:“王麻子,今天我看你往哪儿跑?我来报仇了!你以前有本事,手下有人,打我,天天打我,我永远忘不了!永远忘不了——!”李松鹤的声音震得王麻子的耳朵疼,王麻子用手捂住耳朵。可李松鹤的声音太大,王麻子还是能听到他说的话,“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杀了你——!”说着,李松鹤就挥着刀向王麻子的头上砍去。 “啊——!”王麻子惨叫着从炕上坐了起来,他摸摸脑袋自言自语地说:“幸亏是梦,幸亏是梦。”他看了看窗外,月亮很亮。然后他把窗户关上,把插销插紧了。他毫无睡意地坐在炕上,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了起来。 一日下午,刘长壬和顾巧云回到了三里屯。他们先去看望了母亲和二哥,才回到自己家里。长壬的家已经被长辛收拾好了,长壬对顾巧云说:“拿上点东西,咱们去看大嫂子。” 顾巧云答应着提上东西和长壬向柳香家走去。 柳香家里。长壬怀里拦着毛毛和小凤,顾巧云坐在长壬的旁边,柳香在向他们诉说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不幸。顾巧云说:“嫂子,真没想到,这一年发生这么多事。我没想到你会和王麻子结婚,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离婚。” 长壬叹了口气说:“唉,这还不都是逼的。嫂子,这会儿总算不用再受王麻子的气了。离婚后他没来纠缠你吧?” 柳香摇摇头说:“没有,他又去纠缠李建泽了。” “李建泽?”长壬问道,“他去纠缠李建泽干啥?” 柳香不好意思地说:“是这么一回事儿,上几天王大嫂子过来给我介绍李建泽,当时我没有答应,说是考虑考虑。王麻子知道后,又去李建泽家闹。松鹤叔本来见到王麻子就犯病,王麻子一闹,松鹤叔就疯得更厉害了,这不掉进湾里淹死了。” “李建泽——,李建泽——。”长壬仰着头念叨着,“嗯,这人行,我咋早没想到呢?嫂子,要是早嫁给李建泽就好了。” 柳香说道:“你胡说啥呀?” 长壬笑着说:“嫂子,李建泽这人比王麻子强百倍。他就是过去成份不好,人矮了一点,相貌算不上英俊,可人也不丑,最主要的就是这人心地比较好,你要是跟了他保准受不了难为。” 柳香说:“这都是些没影的事。” 长壬着急地一瞪眼,说:“啥有影没影?你还要一个人过?不行,你身体不好,这样下去你会累死的,必须得找个人家。嫂子——兄弟心里急着哩,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和李建泽的事儿,只要你点个头,不用王大嫂子,我去找李建泽,先探探他的底,咋样?嫂子。”长壬望着柳香,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柳香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还是过一阵子再说吧。” 顾巧云拉着柳香的手说:“嫂子,这是啥事,不能拖。李建泽这人我不了解,可长壬他毕竟知道呀?你看,要不先让长壬去听听李建泽的想法?” 柳香说:“我真不愿意麻烦你们。” 长壬说:“没事。这么说你同意了?” 柳香说:“我本来是不想结婚了,有了上次的教训,我是吓怕了。” 长壬笑着说:“嫂子保准没事,有我呢!谁要再像王麻子那样对你,我不剥了他的皮!咱是吃一堑长一智。这人啊,总得好好活着。这回咱们把眼睁大了,看看他是人是妖。”说完,长壬哈哈地笑了起来。 柳香没有笑,她说:“你还是那脾气,变不了了。” 长壬说道:“巧云,你在这儿陪嫂子说会儿话,我先到李建泽家去一趟。”说完长壬转身出去了。 李建泽自从父亲去世后,一直精神不振,常常一个人发呆,刘同经常过来开导他。刘长壬来到李建泽家,刘同也在。李建泽见到长壬来了,连忙招呼长壬进屋坐下。刘同说道:“长壬,出去一年了吧?你胖了,哈哈哈哈。” 长壬点头笑着。 李建泽说:“长壬,啥时候回来的?” “今下午。来,抽烟。”说着,刘长壬分别给李建泽和刘同递烟。 李建泽接过烟,说:“你到我家里来,应该我给你拿烟抽……” “咳!抽谁的不都一样吗?”长壬说道。 刘同说:“长壬,这次回来,还走吗?” 长壬说:“走是要走,不去广州了,去省城。” 李建泽说:“好,省城近,你就可以经常回来了,咱们能经常见面。” 长壬点点头,说:“是呀。” 李建泽问道:“你在广州做生意,还行吧?” 长壬说:“刚开始还行,后来就不怎么好做了,我打算到省城去试试。” 刘同说:“长壬,你真行!咱这三里屯外出做生意的,你是头一个!”说完翘起了大拇指。 “嘿嘿。”长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啥呀?混口饭吃呗!“ 一时无语,大家沉默了片刻。 刘长壬对李建泽说:“没想到松鹤叔走得这么急。唉!真是想不到呀!” “我看——都怪王麻子。要不然,松鹤叔还不至于……”刘同生气地说道。 李建泽说:“这事儿都过去了,不说了。我现在是想忘掉这些。” 刘长壬说:“建泽哥,我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婚姻。” 李建泽抬起头望着刘长壬:“婚姻?我就这样了还能考虑啥?” 刘同有些沉不住气了:“别这么没出息!王大嫂子那次不是给你提柳香了吗?” 刘同又对长壬说:“长壬呀,你今天是为这事儿来的吧?” “嗯!”长壬笑着点了点头。 李建泽没精打采地说:“可……可柳香不愿意呀。” 长壬笑了:“谁说的?” 李建泽说:“王大嫂子。王大嫂子说柳香要考虑考虑,我看这一考虑就够呛了。” 长壬说:“没事,大有希望。” 听到长壬这么一说,李建泽一拍大腿,高兴得站了起来:“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刘同一皱眉说道:“建泽,看你高兴的?坐下,坐下。” 第五十章 李建泽傻傻地笑着坐下了,他问道:“柳香真的同意了?” 长壬说:“我嫂子同意不同意就看你的态度了。我嫂子嫁给王麻子遭受的一切不幸,使她不敢再结婚了。所以我先来问问你……” “问啥?你说吧!”李建泽胸有成竹地说道。 长壬慢条斯理地说:“三句话。” “哪三句?”李建泽急切地问道。 长壬拖长了声调说道:“听好了——第一,你是真心的喜欢她吗?包括她的一切,比如孩子。” 李建泽拍着胸脯说:“真心,连做梦都梦到!孩子我也喜欢,真的。我保证不打孩子,我对天发誓。”说着李建泽举起右手,做出了一个要发誓的动作。 “行了,不必发誓了,我知道了。听着——第二句,你能否一辈子对我嫂子好。” “能,一定能!我发誓!”李建泽又要发誓。 长壬说:“行了——,发誓咱就免了。” 一旁的刘同,看到李建泽的举动,偷笑了起来。 长壬又说:“听好我的第三句话,假如——我嫂子真的嫁给了你,你能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 “能,一定能!我发誓!” 长壬说:“好了,好了,别发誓了。我再问问你,你怎样使我嫂子过上好日子?” 李建泽充满豪气地说:“我……我……我发家致富呀!现在的政策不比以前了,以前只靠地里那点收入;现在不同了,啥赚钱咱干啥。” 长壬又问:“那你说干啥赚钱呢?” “干木器厂呀!”李建泽不加思索地说。 刘同哈哈大笑起来:“你干了几天木器厂,就只知道干木器厂挣钱,你一个月能挣多钱呢?” 李建泽争辩道:“我说的是开木器厂,开木器厂能挣大钱。” 长壬说:“你想开木器厂呀?” 李建泽说:“要是自己开的话,一切都得从头来,包括建厂、进料、招工人、销售很麻烦的,风险也很大。我的想法是,把村里的木器厂承包下来。土地都承包了,木器厂为啥不能承包?别的村里都有一大些厂子承包出去了。如果承包村里的木器厂,一切不动,销路也不愁,这样比较稳当,就……就……就是……” 长壬问道:“就是啥呀?” 建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没钱。” 刘同说:“咳!你说了这一大车话,等于白说,一个‘没钱’完了——我看你这媳妇娶不上了。” 长壬轻轻地笑了笑,说:“没有刘同哥说得那么严重。” 李建泽问:“那你的意思是——” 长壬说:“只要你对我嫂子好,我嫂子是不会嫌你穷的。” 刘同说:“建泽呀,你可总算遇上好人了。” 长壬摇摇头说:“好人咱可算不上,可算上是月老了。” 李建泽说:“柳香有你这么一个好小叔子,我替她高兴。” 刘同说:“别替人家高兴了,还是你自己高兴高兴吧。” 李建泽点头称是。 长壬说:“你先别忙着高兴,今天你答应我的话,你这一辈子都要记住。正好今天刘同哥也在场,刘同哥你可从头到尾都听见了?” 刘同说:“我作证,长壬你放心,以后要是李建泽有违背誓言的地方,我第一个先来收拾他。” 长壬说:“好。我这就替我嫂子做主,那咱就商量商量啥时候结婚。” 一丝不快掠过李建泽的脸颊,他说:“你看,我爹刚过世,结婚不大好吧?等明年吧?” 没等长壬说话,刘同生气地说道:“建泽,你高兴糊涂了吧?人家柳香一个人过日子,很艰难。长壬今天来了,你看你又这么多毛病,大叔要是在九泉之下听到你结婚的消息,会高兴得合不容嘴的。你就别费话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李建泽点点头:“刘同哥你说的也对,明天我就去找人算日子。长壬你就放心吧,你回去告诉柳香,我会永远对她好的。” 长壬笑着说:“说急,你就太急,明天你就去找人算日子?你先沉住气,我回去再和我嫂子说一声。” 李建泽又担心地说:“我还是怕柳香有啥顾虑。” 长壬说:“我嫂子的态度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吧。你也别急着选日子,我问问我嫂子看她愿意啥时候结婚,咱就啥时候行不?反正我是希望越早越好。” 李建泽说:“长壬,这事就全靠你了。” 长壬说:“我只是牵个头,以后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李建泽说:“是是是。” 刘同说道:“长壬,可得当心王麻子。” 长壬不屑地说:“王麻子没啥可怕的,我嫂子差点死在他家里,我还没来得急找他算账呢?他不敢胡来,他来闹事,咱也不用怕他,咱新账旧账一块算。” 刘同说:“可不是吗?他还欠着我的账呢?” 长壬问:“他欠你啥了?” 刘同差一点说出王麻子烧他麦子的事,万一长壬问起为啥烧他的麦子?刘同岂不要说出他半夜去柳香家的事儿。长壬知道了这事还了得,还不把刘同一块收拾了。不能说,先瞒着长壬,刘同估计柳香也不会对长壬说这事的。刘同干咳了几声,说道:“王麻子那狗日的,是……那天……在地里我们说了几句话,他骂我,太让人生气了。要不是王富年拦着,我非揍他不可……他还到处说我的坏话。” 长壬说:“哼!他那人就那样,欠揍!揍他一顿,他啥毛病都没有了。” 刘同红着脸说:“是……是欠揍,在这三里屯就你能治了他。” 长壬笑着说:“你太抬举我了,哈哈。” 刘同又说:“我跟建泽是多年的好邻居了,他能成上个家,我也替他高兴。长壬,这事你就多费心了,只要老哥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长壬说:“好,那我嫂子真和建泽哥结婚的话,你就监督着建泽哥,他要是有什么欺负我嫂子的地方,你告诉我。” 刘同说:“没问题,建泽听见了吗?” 李建泽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你们就放心吧。” 第五十一章 晚上,孩子们都已经睡去,柳香独自坐在煤油灯下。她没有睡意,只是望着油灯出神。晚上的风,带着一丝凉爽从窗外吹进来,并没有打断柳香的思绪。她反复地思考着同李建泽结婚的事,李建泽真的能对自己好吗?嫁给王麻子就是一个教训,一个深刻的教训。虽然李建泽对长壬拍胸脯“嘭嘭”响,可谁又能知道他以后怎样?“当!”墙上的挂钟响了一下,柳香抬头看了看,已经凌晨一点了。 次日鸡叫头遍,天才刚放亮,柳香就匆匆起床了。她早早地做好饭,让孩子们吃了。饭后,柳香正在从自己家的大栏里往外推粪。“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农民对这土肥看的很重,庄稼的收成好与坏全看这土肥有没有劲了。她家的那头大肥猪在胡同的草堆里悠闲地拱着土,小凤领着毛毛在一旁看着那头猪,小凤还不时用手里的小木条抽打着猪屁股。 太阳很快就把大地烤热了,天空中连只鸟都看不见,它们大概都到树上躲起来了吧?小凤和毛毛在树荫下玩一只毛毛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蹲在地上的小凤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着急地说道:“猪呢?毛毛。” 毛毛站起来看了看,说:“不知道。” “走,快去找找。要是猪丢了,咱们会被娘打死的。”她拉着毛毛在周围找了好几圈,没发现猪的影子。她忽然看到南边的玉米秸垛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她跑过去看了看,果然是她家的那头猪,她高兴地说:“哼,我就知道你跑不了……”她这才发现猪是躺在地上的,头插进草垛里,四条腿在外面不停地摆动着。这可把小凤吓坏了:“这猪是咋了?”她扒开盖着猪头的玉米秸,看到猪嘴里往外泛着白沫。她急了,用她手里的小木条用力地抽打着猪的屁股,企图让它站起来。 毛毛在一旁说:“姐姐,它死了。” “别胡说!”小凤恶狠狠地瞪了毛毛一眼,吓得毛毛再也不作声了。 柳香正推着一车粪往外走,小凤跑过来哭着说:“娘,你快过去看看……看看咱家的猪……” “咋了?你说猪咋了?”柳香心里一惊,放下小车跟着小凤跑了过去。这时猪的四肢已经不动了,嘴里的白沫还很多,它张着嘴,大口地喘着粗气。 “完了,完了。”柳香紧皱着眉头轻轻地说道。 “娘,你说咱这猪是咋了?”小凤抬着头对母亲说道。 柳香生气地说:“我让你好好看着猪,你为啥看不好?还问猪是咋了?你看看地上还有死老鼠的尾巴呢!它肯定是吃了被毒药闹死的老鼠了,这下全完了。” 柳香蹲下身子,望着已经停止了呼吸的猪,自言自语:“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一会儿工夫就死了,这可是咱们一年的花销呀! 她站起来,拉着小凤的手气愤地说道:“小凤,跟我回家!” 一进家门,柳香抄起一根藤条,就向小凤身上抽去:“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连个猪都看不住,就这么会儿工夫就给闹死了……看我不打死你……我打死你!” 小凤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我再也不了!我再也不了!” 柳香打了一阵子,看到孩子哭得厉害,她的手也软了,藤条举在半空中再也落不下去了。她想道:猪已经死了,打孩子有什么用,能全怪孩子吗?都怪自己……她将藤条重重地摔在地上,蹲下身子将小风紧紧地搂进怀里,失声地哭了。 刘长壬家。顾巧云问长壬:“你不是说去省城吗?咱们啥时候走?” 长壬说:“等大嫂和李建泽的事有眉目了再说。” 顾巧云来到长壬的身旁坐下,说道:“你说他们俩能成吗?” “问题不大。” “啥叫问题不大?” “咳!你这人脑子反应真慢,我说的问题不大就是李建泽满口答应了,嫂子还是含含糊糊的。看来嫂子心里是愿意,就是怕李建泽以后有什么变化。” “这才说嘛,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长壬说:“谁说不是……” 这时,长壬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抬头看了看,是母亲来了。刘老太太一进门就面带怒气地说:“长壬,你说你是咋了?” 这话说得长壬一时摸不着头脑,他问道:“娘,你说啥呀?” 老太太坐下后说道:“你看你这刚回来,就去给你大嫂子找人家,这事儿让外人说起来多不好听,哪有小叔子给嫂子做媒的!就算是以前你跟你大嫂子没啥事,可是你给他找的哪门子主呀?这柳香就是没有旺夫的命,先是克死了你大哥,后来改嫁,她倒是好好过日子呀?这不,也离了。再找个就能过好,要是再离了,你可就两面不是人了。今天我也不说一些,我知道我说多了,你就冲我发疯,我走了。” “娘,听我说。”长壬着急地说道。 “我不听。我是为了你好,这事儿你心里有数就行。”说完,老太太踮着小脚走了。 顾巧云说:“长壬,你看你娘,她是啥意思?” 长壬“哼”了一声,说道:“啥意思?不愿大嫂子改嫁呗!‘生做刘家人,死做刘家鬼。’‘宁肯饿死,决不改嫁。’什么忠臣……什么好女的……我知道她那一套。 经过刘长壬的安排,李建泽第一次来到柳香家,孩子们都到长壬家玩去了。太阳刚下山,屋里的光线还不算暗,李建泽坐在方春桌的西头,柳香坐在方春桌的东头,桌子底下放着李建泽带来的一大包东西。两个人都沉默了,屋子里没有一点声音,邻居家的响动听得很清楚。李建泽的脸像喝了老白干一样,他自己看不到他脸的颜色,只觉得火辣辣的。他的双手好像没有地方放,一会儿放在膝盖上,一会又握在一起不停地揉搓着。他觉得屋里的空气有点闷,便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趁着喘气的工夫偷偷地看了柳香一眼,赶紧将目光挪开,心“嘭嘭”地在肚子里乱跳。柳香不停地往后捋着额前的头发,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你……还是叫你嫂子吗?”李建泽挠了挠头发说话了。仿佛凝固的的空气开始流动了。 柳香微笑着说:“还是叫我柳香吧。” “柳……柳香……嘿嘿……”可能没叫习惯,李建泽嘿嘿地傻笑了起来。 柳香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发现柳香在看他,就把头埋得更低了。柳香说:“王麻子最近没去找你吧?” “没有。自从我爹去世后,我没见过王麻子。” 柳香说:“你们家以前是地主,你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好吧?” 李建泽说:“说起地主那是我爷爷的事了,我爹小的时候吃得好,喝得好,那才是地主少爷,可等我爷爷死了家里就不行了。唉!就是我这个地主爷爷,啥也没留给我,就给我留下这顶地主帽子,这些年压得我连头都抬不起来。” 柳香安慰他,说道:“都过去了,现在都改革开放了,早就不论成份了,千万别把“成份”这两个字当成思想负担。“ 李建泽说:“是呀,幸亏政策变了,要不然我这地主帽子还得子子孙孙一辈一辈地传下去,就算是家里穷得叮当响,出了门,还得说我是地主。” 柳香捂着嘴轻轻一笑:“我听长壬说,你以后想承包木器厂?” “我是有这个想法,你可别往外说呀。万一让别人知道,让人家强了先,那我可啥也干不成了。” 柳香笑着说:“我知道,我不说。你这是不当地主,想当资本家呀?比你爷爷厉害多了。” 李建泽哈哈笑了起来:“我不当资本家,我是想发家致富。你要是嫁给我,我就不能让你再吃苦受罪了。” 柳香听到这句话后,仿佛沐浴在三月的阳光里,一丝温馨爬上了她的心头。过了一会儿,柳香说:“我孩子多,你不嫌吗?” 李建泽说:“孩 子多是好事,将来他们长大了,有个兄弟姐妹相互是个照应。你像我独苗一个,我爹去世后,我连个亲人都没有。再说我也很喜欢孩子,我会对他们好的。” 柳香又说:“我不能为你生孩子,你这能接受吗?” 李建泽说:“这我知道,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有了这仨孩子心里就满足了。将来我一定要他们都好好上学,上大学,都不用种地,吃国家粮。嘿嘿……”李建泽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柳香长吁了口气,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不要求你对我多么好,我只希望你对孩子们好就行了。” 李建泽说:“我一定会好好地对待你和孩子们的,我发誓……” 柳香“扑哧”一声笑了:“别发誓了,我相信,我相信。” 李建泽说:“你以前受了很多苦,有几次简直是死里逃生,这些我都知道。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保证不让你生气,更不会向你动粗。我虽然认字不多,可我懂得什么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说的话你可能还有点不大相信,以前我们来往不多,也就是平时在地里干活或者路上碰到打个招呼,偶尔说几句话,所以你不是很了解我,以后我会用我的行动、表现来证明我今天说的话。柳……柳香,只要你能嫁给我,让干啥都行,哪怕上到山,下火海,睡钉板,滚刀尖,我都愿意。” 柳香不好意思地说:“我哪里好?值得你那么做。” 李建泽又低下头,声音不大:“其实,你一嫁到三立屯,你就是咱这三里屯的大美人,自从在你和长庚哥的婚礼上,看到你以后,我心里一直都装着你,这些年来对我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折磨,我说这些,让你笑话了。长庚哥去世后,我曾想过,要是你能嫁给我那该多好,我知道这是一种幻想,不可能的。我想想我的家庭,我的成份,我又想放弃了这种想法,可是你的影子每天总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王麻子那时经常到你这里来,还在外面说,他跟你怎样怎样。王麻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人,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要不是那回王大嫂子提这事儿,也许我这个幻想要在心里埋一辈子。刚才,你问我,你哪里好?我说你哪里都好,你人长得好,你的孩子也好,反正你的一切都好,真的。” 柳香摸了摸自己发烧的脸,腼腆地说道:“你这人真会说话。” 李建泽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全是真话,全是心里话。再就是,你不嫌我矮吧?” 柳香说:“高矮并不重要,身体是爹娘给的,我们自己说了不算,我们……” 没等柳香说完,李建泽又问:“你不会嫌我穷吧?” 柳香微笑着说道:“穷没有根,富没有苗,穷富都是自己过的。只要勤劳,有志向,日子一定会过好的。” 第五十二章 一日清晨,王素芹和婆婆刘老太太在院子里窃窃私语。王素芹挤眉弄眼地说道:“听他说,快结婚了,你看看这事儿……” 老太太说:“真是不要脸,家门不幸啊!长庚地下有知的话……唉!咱们真跟着她丢人哪!” “谁说不是?那柳香本来就是个骚货,离开男人就活不了,长壬也跟着添乱,人家嫁人他操的是哪门子心?你看他好好的生意不做,整天就为这点事在家窝着,啥也不干。他不是说过几天去省城吗?我看是没动静了,这地也不种,还得吃我们的粮食。” 老太太说:“行了,国柱他娘,长壬不就吃了你们几代子面粉吗?可人家的地你们还种了一年呢,也是收了不少粮食,自己亲兄弟就别这么算计了。这地呀,我看长壬是不打算种了,你们种着不就是拿一点公粮,是吧?唉!可这长壬真不让我省心哪!他不在家吧,我想他;可他回来了吧,就弄出些事来气我,这几天我觉都睡不好。本来柳香的事,我早都不去想了,长壬这一掺和,那些因柳香而起的事儿,一桩一桩的,把我的胸口堵得是满满当当的,喘口气都不舒服。” 王素芹虚情假意地说:“娘,你可别跟那骚东西生气,咱犯不着,还是你的身子骨要紧。她愿嫁谁嫁谁去,今天嫁王麻子,明天嫁李瘸子,后天嫁张瞎子,反正找不着一个好的,让她这辈子嫁上三百六十个主,嫁去吧!咱不管,咱就在一旁看热闹!看她今天结婚,明天打仗,后天离婚,这不比看电影好?咱可不能生气,是吧?娘。” “咳!虽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是从咱们门里走出去的媳妇,丢咱们家的脸呀!” 王素芹说:“娘呀,时代不同了,这老的管不了小的,有些小的也不听老的管了,你的思想也该换换了,什么家风呀,祖宗呀,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过得好,不就是了。别的咱不管,你也年纪大了,管也管不了了。” 老太太扬了扬眉头,说:“要是你爹能活到现在就好了,他保证能管得了,家里也不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唉——!”说完老太太的双眼有些朦胧了,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水。 快中午的时候,王大嫂子和刘翠花还有几个妇女在刘翠花的家门口说笑着。刘翠花指着王大嫂子手里的菜篮子说:“大嫂子,今天到集上买的啥好吃的?” 王大嫂子将菜篮子放到刘翠花的眼前,说道:“黄瓜、茄子、土豆还有肉,吃吧?哈哈。” 旁边的一名妇女说道:“大嫂子,今天在顾辛庄的大集上,我看到王麻子了,在卖肉丸子,他这人也想起做买卖来了。” 王大嫂子有点惊讶:“是吗,卖肉丸子?我咋没看见他?哼,这王麻子有老婆的时候啥也不干,这是逼得没法子了。我看他也不是做买卖的料,卖肉丸子,还不够他自己吃的。” “他紧挨着卖油条的,还向我打招呼呢!”那妇女说道。 刘翠花说:“他还能卖什么好东西,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呢!” 这时,王永喜从木器厂下班回家,看到这一群女人们在这里说话,便问道:“你们这群闲人又凑在一块说谁呀?” 王大嫂说:“反正没说你。” 王永喜嘿嘿笑着:“说我也不行呀,有我媳妇在这儿呢。” 刘翠花说:“我们在说王麻子呢。” 王永喜哈哈大笑:“肯定是说王麻子吃死猪肉,是不是?” 王大嫂子说:“咋还成了王麻子吃猪肉了呢?刚才冬梅她娘说,看到王麻子在顾辛庄的大集上卖肉丸子。” “完了,完了,告诉你们,那肉丸子不能买,就是送给你们,你们也别吃,吃了闹死!”王永喜一本正经地说道。 刘翠花又问:“这是咋回事?你刚才说王麻子吃死猪肉?到底王麻子搞的啥名堂?” “嘿,还啥名堂?”王永喜找块石头坐下后,点上一支烟,“听我说完你们会恶心死,保证以后不想吃猪肉了。” 王大嫂子向王永喜跟前凑了凑,说道:“你快说,我今天还买的肉呢!” 王永喜笑了笑:“不是买的王麻子的吧?” 王大嫂子说:“不是,我能买他的肉?他又不卖肉,卖的是肉丸子。” 王永喜说:“柳香家的猪上几天死了,你知道不?” 王大嫂子说:“知道,吃了死耗子闹死的,死了得七八天了吧?” “对呀!”刘翠花也跟着说道。 王永喜说:“我大前天傍晚到地里干活,把小锄头落地里了,回家后才想起来,我又去地里找。那时天都黑了,我去的路上碰到王麻子,他推着一头死猪往回走,走得很快。我问他,弄死猪干啥?他说给亲戚喂狗。当时我还在想,他哪来的亲戚,莫不是自己回去吃了吧,也不怕闹死?这种人闹死也好。今天你们又说,他在大集上卖肉丸子,肯定是死猪肉做的。” 王大嫂子一个劲地点头:“可不是吗?这个死麻子没有一点好肠子,尽害人,太恶心人了!这猪都死了,埋了好几天了,他又去扒出来,做成肉丸子,恶心死了,想起来都想吐。让你说的,我看到这肉也不想吃了。” 刘翠花说:“你那天回来,我咋没听见你说呢?” 王永喜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说:“啥都得和你汇报呀?王麻子这种事做得多了,我都见怪不怪了。以前的时候,他经常逮住老鼠放到灶火里烧着吃,吃死猫死狗的也是常事,就差点没吃死人了。” 刘翠花说:“这人真可怕,咋跟动物一样?” “动物?”王永喜说,“他比动物厉害多了,有些动物还不吃死的呢?他是不论活的死的,只要是带肉的全都吃。” 王大嫂子皱着眉头说:“永喜呀,别说了,再说我今中午都不想吃饭了。” 晚上的风吹走了初夏的热浪,劳碌了一天的人们,也大都坐在院子里享受着晚风的惬意。天上没有月亮,柳香的母亲摸着黑,来到了儿子柳树成的家里。柳树成的俩孩子正在写作业,柳树成和媳妇梁桂花在院子里的电灯下挑拣玉米种子。柳树成看到母亲来了,说道:“娘,你来了,坐吧。”说着柳树成递给母亲一个小板凳。 一旁的梁桂花像没看到婆婆一样,依然在干着自己手中的活。 老太太干咳了一声,说道:“我还得来和你商量商量你妹妹的事。” 没等柳树成说话,梁桂花龇着大黄牙,不耐烦地说道:“商量啥?她要嫁人就快嫁!我先说明白了,眼看就要收麦子了,我可不让春光他爹去帮她干活。” 老太太和蔼地说道:“春光他娘,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是想让香儿在麦收前把这事办了,咱们也都放心了。今晚上,我就来问问你们是咋意思?” 柳树成说:“上次我妹妹来,听她说起这事儿,是由刘长壬牵线,我倒也放心。瞧我妹妹的意思——倒也行,我就是没见见这人。不过刘长壬是好人一个,他对我妹妹也挺关心,有他这么一个小叔子,很难得啊。” 老太太说:“就是男方的成份不好……” “娘呀,你这脑子咋还想这些东西呢?都啥年代了,还成份?我妹妹就没对你说说她自己的想法?” 老太太说:“她觉得还可以,就是怕拿不准,才问我。我现在也是怕了……她跟王麻子结婚,都怨我,让她差点没了命。唉,都是我把她推进了火坑。” “娘,你也不要自责了。不过这回,我觉得还行,长壬牵的线,应该错不了。再就是,有长壬在,那王麻子也不敢胡来,这我倒是很放心。我还是再找人去打听打听那个李建泽。” 老太太说:“越快越好,咱这事可不能拖,你妹妹身体不好,万一这一收麦子又累病了,那咋办?” “放心吧,娘,我打听好了,和你说一声。要不然,我自己到李建泽家去一趟。” 第五十三章 刘同在李建泽家和李建泽闲聊着:“行了兄弟,快成家了,你的心病也就去了。” 李建泽苦笑了一下:“行啥?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刘同一乐:“啥叫没一撇?这两撇都撇出来了,你不是都到柳香家去了吗?” “咳,去是去了,就是和柳香说了一会话。这几天也没听到刘长壬的动静,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刘同哈哈地笑了起来:“等刘长壬来了呀?他一来,就说让你选日子。保准是,不信?看看我说的准不?兄弟,放心吧,柳香一定是你的,虽然我爬她的墙头……咳!可我没那福气。你小子可真行呀,让我羡慕。” 李建泽正色说道:“刘同哥咱可说好了,以前是以前,以后你可不能再干那事了,我是说的是柳香,别人我不管。” 刘同有点不好意思了:“瞧你说的,就算我再什么,也不对兄弟媳妇那个……什么……是吧?‘朋友妻不可欺’嘛!柳香长得再美,她是你的媳妇,我就是大伯哥,你放心,我这个大伯哥能做好的。哎呀,咱这三里屯的大美人嫁给你,你家祖坟上要冒青烟了。人家刘家仨兄弟的媳妇长得都挺俊,看看人家的媳妇,再看看自己的媳妇——完喽!” “刘同哥,嫂子嫁给你的时候不是也挺俊的吗?人家给你生儿子,给你干活,风吹日晒的,能不老吗?这人慢慢的上了岁数,就会越来越难看,谁也是这样。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女人结婚后,就是大女十八变越变越难看了。” “想不到你小子,没碰过女人,还对女人这么了解?说老实话,是不是经常半夜去爬人家的墙头?要不就是,拉着别人家的女人,钻个麦草垛什么的。” 李建泽笑着推了刘同一把:“净胡说,只有你才会干那种事,我才不呢!” 刘同撇着嘴说:“干那种事的人,都不说自己干那事,都藏着掖着,越是说不,其实就是干了。你说没干,就是干了。” 李建泽笑着说:“谬论!谬论!” 刘同收起了笑容:“好了建泽,不跟你闹了。你这事儿宜早不宜晚,省得夜长梦多,你明天去问一下长壬,柳香那边咋样?这眼看就收麦子了,麦收一忙起来这事儿就放下了,咱就争取在麦收前把婚事办了,你说呢?” 李建泽低着头说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日,午饭前,王富年背着手从村委办公室里走出来。村里的人还是习惯的称呼村委为大队部,其实还是以前生队里办公的三间破房子。王麻子骑着自行车从王富年的身后飞快地骑过,车子后面还带着一个铁皮箱子。若是以前,王麻子老远的就会和王富年打招呼,这次王麻子好似有意的躲着王富年。“廷江,骑这么快干啥?”王富年看到王麻子没理他,心里有点生气。 王麻子听到王富年的喊声后,便下了自行车,回头望着王富年。王麻子的绿豆眼不停地乱转,然后一阵怪笑:“嘿嘿,嘿嘿富年哥,有事儿?” 王富年不紧不慢地走近王麻子:“你忙啥呢?好几天不见你的影子了。” 王麻子笑了笑,指了指车后的铁皮箱子:“这不,做了点小买卖。” 王富年上前揭开铁皮箱子的盖子,生气地说:“他们说的没错,你果然去卖死猪肉了!” “嘿嘿,富年哥……”王麻子夺过箱子盖,连忙盖上。 王富年生气地瞪了王麻子一眼:“廷江,你撮死呀?这死猪能吃吗?” “我又没吃。”王麻子狡辩道。 王富年说:“你不吃,你卖给别人!这猪是吃了死耗子闹死的,人不能吃,闹不好要出事的,出了人命咋办?” “没事的,没事的,闹不死人,顶多拉个肚子什么的,我都卖了四五天了,都快卖完了,这下能赚个二三百块钱哩,你说多合算。”王麻子得意地说。 “呸!”王富年说,“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人家的猪都埋了,你竟然从土里挖出来……我真是想不到,你还能干出这下三滥的事儿来!以后你爱咋的咋的,你的事儿我一点不管。” “哎,这事儿你是咋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麻子摸着他那老鼠胡子,沉默了一会说道:“肯定是刘四那个老东西说的。我就是听他说柳香家的猪死了,埋在水库东头桑地旁边。要不——就是王永喜,那天我回来的时候,碰见过他。反正就是他俩,看我不……” 王富年拉了王麻子的胳膊一下:“行了吧,你是不是又去找人家拼命?告诉你不是他们说的。” “那是谁?”王麻子问道。 王富年说:“村里好多人都在说,你把他们全都砍了,去呀——?想想吧,你也一把年纪了,干点正经营生吧?再这样胡作非为,你那小命不定啥时候就丢了,丢了还不知道是咋丢的。廷江,当哥的这是最后一次劝你,你要是再不听,我也没办法了。” 王麻子苦笑道:“富年哥,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你天生胆子小,遇到事情怕得要命。不就是卖点儿死猪肉,没啥大不了的……” “走走走,你赶紧回家去吧,我不想听你说话,真是长虫钻进腚里去——没治了!”王富年说着把头扭向一边。 王麻子推起自行车就走,嘴里嘟囔着:“哼,不想听我说话?我又没和你说话,是你喊住我的,是你想跟我说话,还说人家……” 午饭后,一群老头坐在村东头的大柳树下乘凉。年轻人这时候都在家睡午觉,这老年人的觉少,在家闷得慌,便都每天凑到这里来闲聊。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从三国扯到水浒传,又从水浒传扯到文化大革命,一会儿又扯到去世的李松鹤。王成志大爷坐在这群老头的最中间,当话题说到李松鹤时,他来了精神:“李松鹤他爹在的时候,家里光地就一百多亩。连咱西边的董家铺都有他的地,人家在县城还有买卖,那可是当时响当当的大户人家……” 坐在王成志身边的刘四爷爷好象耳朵也不背了:“不是一百多亩是二百多亩!” “没有二百亩,顶多一百五十亩!”王成志辩解道。 刘四爷爷说:“我给他家做过长工,我还不清楚?” 王成志着急了:“你给他家干过活,这我知道。我还给他家放过牛呢?他家的地就是一百五十亩,我都听东家说过!” “什么东家西家?你的封建残余思想还没消灭干净,还有封建主义的影子!”刘四爷爷激动得声音有点颤抖,旁边的几个老头都笑了起来。 刘四爷爷又说:“凤翔,你说他是不是还得改造思想?” 刘凤翔老大爷笑着说:“四叔,啥年头了,还封建残余?我们这辈人是从封建社会走过来,可现在哪里还有封建的影子?你们俩也别犟了,管他是一百亩还是二百亩呢,李松鹤他爹早就死了多少年了,现在连李松鹤也死了,你们还在这争论他家有多少地呢!甭管他家有多少地,就是有一万亩,土改的时候也分光了,这些都过去了,用毛主席的话说就是,‘俱往易,属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刘凤昌老大爷是刘凤翔的本家兄弟,他在一旁笑道:“哎呀,我的哥呀,刚才刘四叔上纲上线弄出个封建残余来,你这会儿又把毛主席诗词搬出来了,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刘凤翔生气地说,“你敢笑话毛主席的诗词,毛主席在天之灵也不会饶你!笑话我可以,可我不许你笑话毛主席。哼,要是没有毛主席,你现在还跟着你娘要饭呢!” 王成志说:“你哪壶不开专提哪壶,虽说人家是跟着母亲要饭来咱村的,你也不能整天抓人家的小辫子不放。凤昌他娘都去世十几年了,你也不能说现在还跟着他娘要饭,是吧?” 刘凤翔一瞪眼说:“反正呀,没有毛主席,他现在不跟着他娘要饭,就是跟着他儿 子要饭。毛主席就是最光辉最伟大的,他嘲笑毛主席的诗词……哼,就是不行!” 刘凤昌说:“我哪敢嘲笑毛主席,我是笑你整天把毛主席挂在嘴边上。” “听见没?反动!”刘凤翔指着刘凤昌对王成志说,“他说我把毛主席挂在嘴边上,这像话吗?应该说我这是歌颂毛主席。” 刘四爷爷说:“说啥呀?你们声音这么小,叽叽咕咕的我都没听明白,大声点!” 刘凤翔说:“听不见拉倒。对了,四叔,我问你个事儿,你知道哪儿还有轿子?” “啥?轿子?”刘四爷爷问道。 “是呀,轿子!”刘凤翔大声说道。 王成志说道:“要轿子干啥?” “你要娶小老婆?”刘四爷爷笑着说。 “你才娶小老婆呢!”刘凤翔假装生气地对刘四爷爷说。 王成志又问:“你到底找轿子干啥?” 刘凤翔说:“李建泽不是要结婚吗?说是要我帮他找顶轿子。” 王成志说:“这轿子早些年搞运动的时候都烧了,谁敢留下那玩意儿?不好找。哎,李建泽和柳香的事儿定下了?” “可不是吗?就这月初八。”刘凤翔说道。 王成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不剩不了几天了?李建泽咋还想起来用轿子?” 刘凤翔笑着说:“李建泽想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刘凤昌撇了撇了嘴,说道:“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都二婚了,不是,是三婚了,步行走过去就行了。” “哼!”刘凤翔生气地对刘凤昌说,“也就是你能这样想,我看还得收了你的地,让你去要饭!” 第五十四章 一日晚饭后,李建泽家。李建泽正在和刘长壬商量他和柳香结婚的事儿。长壬说:“依我看,你们的婚礼还是越简单越好,你不要全把钱花在这上面。你不是以后还要承包木器厂吗?还是省着点钱吧!我嫂子也是说婚礼尽量简单。” 李建泽有点不高兴:“结婚是大事,我不管柳香是几婚,反正我要她体体面面地进这个家门,不能像嫁给王麻子那样。” 长壬说:“你的心意我明白,你又不是有很多家底,咱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花很多钱。你要是真心对她好的话,结婚后不惹她生气,好好疼她就是,何必在这一时非要讲排场呢?你这是在摆给别人看的,没有必要,听我的。” 李建泽思索了一阵子:“行,就照你说的办。” 婚礼的前几天李建泽忙里忙外,费尽心思地把婚礼办得让柳香满意。 他们结婚的这一天到来了,天气很好,风和日丽。 “来了——来了——快点上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使站在李建泽家门口围观的人们都捂起了耳朵。 王永喜用自行车带着柳香来了。今日的柳香更加楚楚动人,几分高兴,几分羞色,使她那略加粉饰的脸上泛起了女儿红。 “拜堂喽——!拜堂喽……”新郎新娘被人拥着来到院子中间。刚才在门外围观的人们也一下子涌到了院子里。 拜完天地后,便是拜高堂。李建泽家中已无长辈,这时端坐在上座的是老支书王贵贤,他是柳香的恩人,自然也就成了李建泽的恩人,请老支书当父母是柳香的主意。 拜完堂后,一帮年轻人将新娘新郎推入洞房,在里面闹了起来。 刘同是忙得不亦乐乎,他成了主管,一会儿安排宾客入席,一会儿又去迎接晚来的客人。 婚后的柳香发现李建泽的确很勤劳,对孩子们也很好。她觉得这才是她真正的归宿,她很感激长壬。 麦收开始了,李建泽让柳香多睡会儿,自己天不亮就到地里去了。李建泽走后,柳香哪儿还能睡得着,也便起床了,准备做好饭,早早地给他送去。她一边烧火,一边在心里琢磨:李建泽虽然没有长庚长得英俊,但是心地很好,对我和孩子都挺好。但是长庚在我心里的位置是谁也代替不了的,好长时间没有去看长庚了,这几天做梦老梦见他。过几天,等收完了麦子,先去给长庚上个坟,不知道李建泽同意不? 省城,刘长壬的住处,刘长壬和顾巧云在清点着当日的账目。刘长壬乐呵呵地说道:“我说嘛,干水果这一行比卖水产要好得多吧?” 顾巧云没有吭声,一个劲地在按着计算器。过了一会儿,顾巧云嘿嘿一笑:“真是,真是啊!今天的生意很好,九百多块,太好了!可以抵在老家一年的收入。” 长壬说道:“那可不?” “一天九百,十天九千,一年三十万啊!” “账可不能那么算,现在北方批发南方水果的很少,用不了多久,就会遍地都是南方水果。到那时,我们就得寻找新的出路了。” “呦,想不到你的脑子做生意还挺灵活的,还得感谢我呀!要不是我们吵架,你能到广州去?能有现在这样?也许你现在还干那赤脚医生呢?” 长壬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是想学医济世救人的,可现在成了奸商……” 顾巧云说道:“啥奸商?这是适应当前的大好形势,这是响应党的号召,我们不偷不抢又不坑人,咋成奸商了?” “我说的奸商不是那意思,以前的人看不惯商人重利轻义,现在的人的脑子或许还有这样的一些观念吧!古人说的好,‘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我这做生意呀,一句话——纯属偶然。” 一日,在学校里,老师问大凤:“大凤,你到底姓啥?一阵儿叫刘大凤,一阵又叫王大凤,这一阵又叫李大凤,我都不知道你姓啥了。说,你到底姓啥?” 大凤站在课桌前,低头不语。 课后,小朋友们在议论大凤姓什么的问题,和大凤同村的一个小朋友说:“我知道他为什么姓刘,姓王,又姓李了,因为她有三个爹!” “我们都有一个爹,为啥她会有三个爹呢?” “哈哈哈……”周围的小朋友大笑了起来。 “她有三个爹!” “她有三个爹!”小朋友们向大凤投去了异样的眼光。 大凤放学回家后,问母亲:“娘,为啥小朋友们说,我有三个爹呢?老师还问我到底姓啥?” 柳香语重心长地说道:“凤啊——,你就一个爹,姓李,叫——李建泽,听见了吗?” 大凤点点头。 午后的太阳,仿佛要把大地烤干,树上的知了热得叫个不停,人要是站在太阳下能晒出油来。李建泽一个人坐在胡同口的树荫下,抽着烟,他在琢磨着心事:其他村的万元户都如同雨后的春笋,一个一个得冒了出来。自己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现在要养家糊口。承包木器厂,不是闹着玩的,弄好了还行,弄不好要倾家荡产,还要负债累累。是干?是不干?干,很危险;不干,难道就这样穷一辈子?干!男子汉大丈夫,前怕狼后怕虎,啥也成不了。豁出去了!想到这里,他把烟头扔得远远的,然后站起身,大步地向王富年家走去。 王富年正在睡午觉,听到有人进来后,睁开朦胧的双眼说:“呦,建泽,这大中午的,有事儿啊?”李建泽平时几乎没有来过王富年家,王富年感到很意外。 李建泽说:“富年哥,我想找你商量点事。” 王富年揉着眼睛说道:“坐吧,啥事?” 李建泽开门见山地说:“邻村的厂子有许多都承包出去了,我想承包咱村的木器厂。” “啥?”王富年睁大了眼睛。 “我想承包咱村的木器厂。”李建泽又重复了一遍。 “你想承包木器厂?”王富年像不认识李建泽一样,从头到脚反复打量着他。 李建泽点了点头。 “你有钱吗?承包木器厂可不是个小事儿,你可要考虑好。” 李建泽说:“富年哥,你说,咱村的木器厂你想不想往外承包?” 王富年微笑着说:“当然愿意了,我那小舅子在厂里啥作用也起不了,好多事都是我操心。我本来事就够多的,加上木器厂的事,我都烦得慌。你想承包是件好事,可这承包费不是小数呀,你心里有底吗?” 李建泽说:“你说吧,多少钱?” “让我想想。”王富年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一年八千,先签三年的合同,怎么样?” 李建泽有点吃惊:“八千,能不能少点?” “不行,这已经很低了,一分不能少。”王富年毫不让步。 “八千就八千!可这合同得一年一签。” “一年?太短了吧?” 李建泽说:“就一年,我还不知道这厂子将来会咋样呢。先干一年试试。” 王富年笑了笑:“好,一年,啥时候办手续?” 李建泽说:“等我回去凑凑钱再说。” 王富年又笑了:“瞧你钱还没凑好,就来说承包厂子,是不是逗我玩儿啊?” 李建泽着急地说道:“富年哥,你想哪去了?我这是先来问问,给我点儿时间,凑齐了钱,我来和你签合同。如果凑不齐钱,我也来和你说一声,行不?” “行!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五十五章 三立屯的公墓,柳香和李建泽蹲在长庚的坟前。李建泽把摆好的纸钱点着了,纸灰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着。李建泽可能是被烟呛着了,他干咳了几声,说道:“长庚哥,我和柳香来看你了——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柳香好的,我也会好好地对待孩子们的……” 柳香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对李建泽说:“长庚要是真有灵的话,他听到你这样说,一定会很高兴的。” 晚饭后,李建泽家,孩子们都出去玩去了,李建泽坐在凳子上,抽着烟低头不语。一旁的柳香皱着眉头说道:“你的想法很好,这事儿想好了就得干。没钱咱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就去找找长壬,我想他会帮咱们的。” 李建泽掐灭了烟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刚跟你结了婚就去找人家借钱,这样不好吧?” 柳香说道:“这倒没什么,咱又不是干歪门邪道,在这件事上能帮咱的只有长壬了。” “手里没钱还想承包厂子?我怕让长壬笑话我。”李建泽说完挠了挠头发。 柳香说:“笑话啥?长壬又不是外人,他还担心我们过不好呢!他这次临走的时候,不是还说,让我们有困难去找他吗?” 王麻子这一阵儿整天到王富年家蹭饭吃。这天晚上,王麻子在王富年家吃完饭后,他同王富年扯了几句没边没沿的话就走了。唐秀花对王富年说:“你看出来没有,这王廷江越来越不像话了,整天来咱家白吃白喝的,这样下去还了得。” 王富年没有吭声,只是在一旁抽烟。 “你倒是说话呀?抽——!抽——!呛死了!”唐秀花沉不住气了。 王富年说道:“哎呀,他不是当初救过我的命吗?不就是来吃几顿饭?” “吃几顿饭?你当这个破芝麻官一年挣几个子?是不是想养他一辈子?他就是救你几条命,你以前那样帮他,也早都还清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他现在更是什么都无所谓,他要是天天来吃,或者是干脆住这儿,我看你咋办?” 王富年不高兴地说道:“我有些话对他不好说,我能咋办?” 唐秀花说道:“他再来蹭饭吃,我就说说他。” “别闹僵了。” “不闹僵了他还来!” 王富年急了:“你这不是坏我的名声吗?” 唐秀花的声音有点高了:“咋坏你名声了?王麻子在村里的恶名大家都知道,你一个村长整天和一个无赖泡在一块,你能有啥好名声?我也是为你好!” 王富年沉默了。 一日傍晚,天边的彩霞都已隐去,屋子里都开始掌灯了。柳香正准备做饭,小凤跑到母亲身边,问道:“娘,为啥别人家里很亮,咱们家里很黑呢?” 没等柳香回答,大凤说:“你这个小笨蛋,人家那是电灯,咱家是油灯。” 小凤噘着嘴问:“那咱家啥时候能有电灯?” 柳香说:“等过一阵子。大凤,你到胡同口看看你爹来了没有。” 毛毛说:“我也去。” 大凤带着毛毛出去了。 小凤又问母亲:“我爹去省城回来,会给我带好吃的吗?” “会。” “是啥好吃的?” “那你想吃啥呀?” 小凤想了想,说道:“棉花糖。” 柳香笑了:“这大热天的哪有卖棉花糖的?棉花糖到了冬天才会有卖的。” “娘,爹回来了——!”大凤在大门口喊道。 李建泽背着提包,领着大凤和毛毛说说笑笑地进屋了。 柳香问道:“见着长壬了吗?” 李建泽说:“见着了。有水吗?渴死了。” “这儿有,早就凉好了。”柳香把一茶缸凉开水端给李建泽。 李建泽喝完后,说道:“柳香,长壬对咱可真好!我去借七千,人家给了一万。而且长壬还说将来咱挣了钱就还他,要是赔了就不用还。人家虽是那么说,将来就是赔了,咱砸锅卖铁也要还人家,长壬做买卖也不容易。真没想到长壬能借给咱这么多,都是沾了你的光。” 柳香悬了一天的心也放下了,她轻轻一笑:“行了,别你的我的了,咱们是一家人嘛。” “是是。”李建泽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来三个新书包,样式很新颖,像小旅行包一样。 “来,你们仨每人一个。”李建泽把书包放到孩子们面前。 毛毛拿了一个背在身上,高兴地说:“爹,我明天就去上学。” “不行,你现在太小,老师不要你,还得过两年才能去上学。”李建泽说道。 大凤反复地看着新书包说:“这城里的书包真好看。” 小凤不高兴了:“我不愿要书包,有没有好吃的?”说着她伸长了脖子往提包里看。 “就你馋!你看这是啥——?”李建泽笑着把香蕉从包里拿出来。 “香蕉!”小凤兴奋地喊道。 “这个呢?”李建泽指着包里菠萝问。 小凤摇摇头:“不认的。” “这是菠萝,这些水果是你三叔给你们的。来,赶紧吃吧!”李建泽给每个孩子剥了一个香蕉。看孩子们吃东西的样子,他又笑了。 第五十六章 有了资金后,李建泽找到王富年和他签了一年的承包合同。李建泽开始着手运营他日夜盼望的木器厂,他先把王富年的小舅子辞了,厂里的大小事宜,事必亲躬。 李建泽承包木器厂的事,在村里一下子传开了,三里屯的人看李建泽的眼神都是惊讶的。 “他哪来那么多钱去承包厂子?” “他是玩悬的……” “一下子投进那么多钱能行吗?” “他本身又不是木匠,不就是在木器厂里拉了几天大锯吗?”人们都在背后议论李建泽。 晚上,刘长辛家。王素芹在堂屋里,抱着胳膊转来转去。坐在一旁的刘长辛说:“你属陀螺的,一晚上转个不停,转得我眼都花了。” 王素芹自言自语地说:“李建泽以前也不比别人富呀,他咋一下子把村里的木器厂承包下来了呢?” 长辛笑了:“嘿嘿,操心命!整天替别人操心,管人家干嘛?你是见人家有钱了,心里急得慌是吧?” “瞧你那熊样,还有脸说?我就是找了你这个窝囊废,才累出了这个操心的毛病。”王素芹说完,白了长辛一眼。 长辛知趣地不说话了。 “柳香是穷的吱吱响,她娘家也不富裕……李建泽家是地主,可家产早就被分光了,也不可能留下什么……他哪来的钱?就是借,咱村里也没有一家能有个万儿八千的……”突然,王素芹的两眼一放光,“对呀,哈哈,长壬!一定是他,就是你那好兄弟——!” “我兄弟咋了?”长辛问道。 王素芹咬牙切齿地说:“你没见为柳香和李建泽的事儿,长壬两头跑得那个热乎劲。一定是长壬借给李建泽的钱!看来长壬做买卖挣下了不少钱,他自己人不帮,反倒帮起外人来了。气死我了!不行,你也去向长壬借钱,先去借个一万两万的再说,听见没有?” 长辛苦笑了一下:“你真是疯了,这钱还不一定是长壬借给他的呢!” “错不了,肯定是!你也去借,反正是借得越多越好。李建泽不是承包厂子吗?咱买个拖拉机,你以后拉石灰就不用马车了,咱也“先进”一回。哈哈!哈哈!” 王素芹一声刺耳的冷笑,吓得长辛打了一个哆嗦。长辛叹了口气,为难地说:“我不好开口呀。” “有啥不好开口的,还怕他拔了你的牙去!” “他要是不借呢?” “他不借给你,你就哭!你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没法活了。他再不给你,你就赖着不走,反正他不敢打你。” 长辛说:“这……这不好吧?我们是亲兄弟,我……我做不出来。” 王素芹生气了:“真是熊包一个,你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完了,你这辈子是完了,我教你做事,你都不会。你说,你会干啥?你念长壬是你兄弟,他念你是兄弟吗?他把钱借给李建泽,借给一个外人,而不借给你,为啥?他根本就不把你当做是兄弟。长壬他现在有钱了,他回来的时候,就没问过你,有困难吗?需要钱吗?要我帮你吗?他连句话都没有,你还拿他当兄弟?告诉你吧,他至今还是放不下柳香那个骚娘们儿,为啥不辞辛劳地给柳香牵线搭桥,还借给李建泽钱?其实说白了,那钱是借给柳香的。李建泽没结婚时,咋不承包木器厂?明摆着是长壬的诡计,还是为了柳香。看来他是被顾家的人打怕了,不敢明目张胆的和柳香来往了。哼,他被顾家的人教训一顿也好,要不然他也许就和柳香结婚了呢……” “行了!”长辛瞪着王素芹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满嘴胡说八道!本来没影的事,就被你这样的女人,整天叭叭叭叭的叭叭出事来了。我和长壬从小一块吃饭,一块睡觉,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我还不知道他的性格?你就是再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你。” 王素芹一看长辛生气了,马上换了一副悦人的面孔,柔声柔气地说道:“好了,你别生气,我还得靠你去向长壬借钱呢?你要是真气死了,我也好改嫁。我就怕你气个半死不活,来个半身不遂什么的,我可就没指望了。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你得给我去借个一万两万的来,要不然以后没你的好日子过。” “一万两万?这不是个小数,这是钱哪!不是一把柴禾,背上筐,上沟沿上,河滩上,一会儿就捡一筐。咱村里万元户没有一个,就是方圆三五里也有不了十个八个的。长壬是在外做着点小买卖,也不会有多少钱,你让我去借个一两万,恐怕不好办。” 王素芹的脸上接着乌云密布:“刘长辛——你窝囊到家了!我苦口婆心地对你讲,你就是不开窍!长壬有多少钱,你知道?你见谁在大街上拍着胸脯说,我有多少多少钱?真有那样说的,是捡垃圾吃的疯子。你不愿去是吧?你不去也不行!你是一个男人,男人就要撑起这个家,你哪有点男人样?你就不觉得丢得慌?谁家的男人像你这样熊包,家里的事全靠老婆?老婆教你,你都不听,你自己说,你是哪门子男人?连个女人都不如!” 长辛被激怒了,他站起来大声吼道:“我去还不行吗?” 王素芹的脸上立刻展现出笑容:“这还差不多。” 顾辛庄的大集上,顾巧云的母亲提着菜篮子和另外一个老太太闲聊着:“你儿媳妇快生了吧?” 那个老太太说道:“快了,下个月,也不知是男是女?” 顾老太太说道:“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可不一样,我不喜欢丫头,还是小子好。”那老太太正说着发现身旁有个卦摊,“要不我算一卦。” 顾老太太说:“咳!算啥?生下来不就知道了?” “我还是算算吧,算算我就放心了。” 俩老太太在卦摊前蹲下了。顾老太太不住地打量着这位算卦先生,头上一顶破草帽,草帽下面一副大墨镜,看起来像是瞎子,清瘦的面孔,一张大嘴,嘴边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这人有点面熟,不知在哪见过。 算卦先生开口说话了:“二位是求财呀?还是问运呀?” 看来不是瞎子,还知道是二位。顾老太太猛地一拍大腿:“好呀,我想起来了!我问你,你是不是三里屯的?” 算卦先生点点头。 “你是那个什么麻子吧?”顾老太太问道。 算卦先生这时好像也认出了顾老太太,他紧张地摇了摇头。 顾老太太上前一把扯下了算卦先生的大墨镜。这是在顾辛庄,顾老太太底气很足,她大声喝道:“王麻子——我正愁碰不上你呢!你还敢到我家门口来?你不是骂我吗?今天倒是骂呀?在三里屯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今天你得给我好好地说道说道,不然我跟你没完!” 那个老太太问道:“啥事?你们有仇?” “可不是吗?以前,我到三里屯去打听我姑爷的下落,他跑出来又是骂我,又要打我的,看他那嚣张劲!真是冤家路窄,今天让我碰上了!”顾老太太生气地说道。 王麻子一看碰到硬茬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打算收拾褂摊准备走。 顾老太太对那老太太说:“他本来就不是算卦的,说不定就是来蒙人的,可不能找他算。” “是呀。” 顾老太太看到王麻子准备逃跑,便上前抓住他的自行车,说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滚开,你这死老婆子!”王麻子急了,强行推着自行车走。 顾老太太没有松手,便蹲下身子往后拽。王麻子推着车子把顾老太太拖出两三米,然后又停下,用力扒开顾老太太抓着自行车的手。 顾老太太一下子半躺到地上。 “好呀,想跟老娘拼命是吧?”说着,顾老太太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找死呀!”王麻子回过身看到顾老太太刚从地上爬起,还没站稳,便使劲地推了她一把。 顾老太太这次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她在地上拍打着双腿哭叫道:“啊呀——打人了!打人了——不得了了,快来人哪!” “让让,让一下!”王麻子挤开人群,推着自行车快步地走了。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快呀——!”顾老太太在地上大声地喊道。 大集上的人们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都在一个劲地盯着老太太。 此时早已不见王麻子的人影了。 第五十七章 晚上,省城。公园是人们纳凉的好地方,三五成群的人们坐在一块谈论着当日的趣闻,一对对的恋人从月下的小桥上走过,孩子们在人工湖边打水仗,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刘长壬的住处就在公园附近,天太热,在家呆不住,他便和顾巧云来到公园,在一条长凳上坐下了。顾巧云望了望天上并不是很圆的月亮,说道:“月亮真美。” “是啊,就是天太热。”长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城里就是热,不如乡下凉快。” 顾巧云说:“肯定是。哎,你是不是又想回去种地了?” 长壬说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种一年地,不就是弄个千儿八百的吗?可在城里做生意就不一样了。我们现在虽然是农业户口,但又不干农活,你说我们现在还是不是农民?” “反正不是工人,更不是知识分子。”顾巧云说完靠在了长壬身上。 “别挨着我,热死了。”长壬把顾巧云轻轻推开。 顾巧云有点不高兴了:“你烦我了,是不?” 长壬笑道:“我哪敢?真要是那样,你娘家人还不来把我打死?” 顾巧云笑了:“讨厌,就那一点事,你就打算要挟人家一辈子?” “嘿嘿,我开玩笑。” 顾巧云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坐直了身子,推了推长壬,说:“哎,我说你那天对你二哥咋那么大方?他一张口,你就借给他一万,你这人真是……” 长壬说:“我哥来找咱借钱,咱能说没有?不借不好吧?以后咱们还怎么回三里屯?” 顾巧云说:“你大嫂和李建泽的日子不好过,咱借给他们点钱,让他们致富,这个该借。可你二哥……他孩子少,平日卖石灰虽说挣不了什么大钱,但也可以。再就是还种着我们的地,他家的日子在村里也算是上游吧?” “这我知道,他不是想买拖拉机吗?我知道一万块钱买不着,先借给他这些,不够的让他自己想办法。” 顾巧云噘着嘴说:“哼!那他要是买飞机呢?” 长壬冷笑一声:“咳!买飞机我也是借给他一万。亲兄弟嘛,没办法,有难处我能不帮?借给李建泽的钱,那其实就是借给我嫂子的,虽然大哥不在了,可嫂子还是嫂子。不偏不向,都是借给他们一万。” 顾巧云不耐烦地说:“好了,你们兄弟的事,我不管了,我说多了没好。” 李建泽没白天没黑夜地忙活着他的厂子,农活几乎全落在柳香一个人的肩上,虽然累点,但柳香心里很高兴。 晚上,李建泽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门,看见柳香站在屋门口,他感到身上轻松了许多。 “看你忙的,都快九点了,饿坏了吧?”柳香关切地问道。 李建泽笑盈盈地说道:“没事,看到你我就不饿了。” 柳香说:“那好,你以后要是饿了,看看我就行了,一年能省下多少粮食?” 二人笑了起来。 柳香摆好饭菜,李建泽问道:“孩子们呢?” “到隔壁看电视去了?” 李建泽又问:“快去叫他们吃饭呀?我一个人不吃,你们全饿着还行吗?” 柳香把筷子递给李建泽,说道:“他们早就吃了。” “你没吃吧?” “嗯。” 李建泽大口地吃着饭,说道:“时间长了,你会饿出胃病的,你以后就和孩子们一块吃,别等我。从承包下这个厂子后,我就像被捆在厂子里一样,简直是一步都离不开,一离开就出漏子。本来是想让你少干活少出力,我才包了这厂子,没想到有了这个厂子,你却更累了。地里的活,我一点都伸不上手了,我这心里呀……” 柳香停下手中的筷子笑了:“你别这样想,你干,我干,我们劲都在往一处使,都是为了过好日子,多劳多得嘛?你不也是忙到深更半夜?可能是现在厂子刚起步事太多,等以后上了轨道,你就能轻松点了。” 李建泽叹了口气:“哎呀,我是一点儿不能轻松,我也不敢。咱都是借的钱,一旦赔了……那可是……唉,只需成功不许失败。” 柳香把菜往李建泽那边推了推:“快吃,再不吃就凉了。你整天也不用给自己增加压力,时间长了你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没事,我身体好着哩。” 清晨的太阳还不是很毒,风很轻。刘长辛在大门外的道上,舞龙般地练习着开拖拉机,王素芹挂着一脸的喜悦站在旁边看着。王大嫂子扛着锄头从长辛家门口走过。 “王大嫂子——王大嫂子——!看——!拖拉机咋样?”王素芹指着新买的拖拉机喊道。 王大嫂子走进拖拉机,仔细地瞅了瞅:“呦,新买的?” “嗯!”长辛在拖拉机上手忙脚乱地说道。 王素芹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嘴角翘得很高:“昨天刚开回来,长辛这个笨蛋还摆弄不了呢。” 王大嫂子说道:“在咱们屯买新拖拉机的,你们家可是头一户呀!嗯,了不起,了不起!” 王素芹更得意了:“那是!用骡子车拉石灰,一天只能拉俩趟。有了拖拉机,一天还不得拉它个三趟五趟的?” 长辛的技术不行,拖拉机差点熄火,他猛地一加油门,“吐吐吐”从车头处冒出一团团的黑烟,呛得王素琴咳个不停。 王大嫂子大声说道:“长辛——你想呛死我们?就你这两下子,还早着哩!这地方太小,不如到场院去练练,现在场院里也没啥东西,就几个烂草垛也不怕撞。” 王素芹赶紧喊道:“长辛——快,快到场院里去!那是个练车的好地方。” 李建泽在木器厂里整理着近日的账目,刘同从外面走进来。李建泽问道:“刘同哥,你最近忙啥呢?咋老不见你的影子?” 刘同坐下后笑嘻嘻地说道:“建泽,我跟你说个事。” 李建泽抬起头,望着刘同:“啥事?你说吧。” 刘同说:“我最近跑了趟东北,考察了一下木材的行情,那边比咱这儿便宜多了,我想……给你供原木,我挣个辛苦费,保证比你进的原木便宜,至少一方能便宜二百块钱,怎么样?” 李建泽听到后坐直了身子:“你的脑子啥时候学得这么聪明了?” “嘿嘿,我本来就不笨。我刚才跟你说的事咋样?” 李建泽故作深沉地说道:“行是行,不过质量上你得给我保证。可别弄了来,我没法用,咱们兄弟一场到时候不好说话。” 刘同说:“咳!建泽,这个你放心,都是上等原木!你给我尺寸,多粗的,多长的,是四米的还是六米的……咱们都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还不放心我吗?” “好,等我统计好了,需要多少,我给你个数。要是定好了的话,这原木多少天能到?” “去三天……回四天……这就是七八天,最多不过十天。我都跟那边说好了,我说我是咱村里派去的业务员,厂子是村办的。我说厂子里资金比较紧,看第一批原木能不能先赊着,进第二批的时候付上第一批的款,人家刚开始还不愿意,我死缠硬磨的,他们总算答应了。就是等我去进原木的时候,带上村里证明信,还要乡里盖章呢。” 李建泽问:“王富年会给你开证明信吗?” 刘同笑了笑:“嘿嘿,这你就别费心了,我有妙计。” “你有啥妙计?” “保密,暂时还不能跟你说,等我给你送来了木材,我再告诉你。” “你还挺神秘的啊!” 刘同站起来:“建泽,走,快晌午了,咱们到对面的小饭馆吃点饭。” 李建泽说:“不了,我还是回家吃吧,柳香和孩子们都等着我呢。” “瞧你,就是忘不了柳香,记在心里就行,别整天挂在嘴边上。” “我呀——和你不一 样,我这是叫从一而终,你是朝三暮四。” 刘同耸着鼻子说道:“呦呦,还从一而终?从一而终,是指的女人,不是指的男人。” “反正我心里就是她一个。谁跟你似的,心里今天想这个女人,明天又想那个女人,上辈子准是没见过女人。” 刘同用手摸了摸头发,嘿嘿地笑着:“其实你说得也对,就你最知道我的心思了。哎,你知道不,我这一阵子,又觉得咱村里的女人就数刘家老二的媳妇最漂亮了,我整天的琢磨她,我是吃不好,也睡不着,咋办?” 李建泽笑着说道:“爬墙头呀?” “不行,刘长辛那块头跟狗熊一样,我可弄不了他。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哎呀,你真是色心不改呀!当心下辈子当太监。” “管他下辈子干啥?这辈子先玩好了再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我让二国子回家的时候跟柳香说一声不就是啦?走吧,走吧,走呀?你啥时候学的跟老娘们似的?”李建泽被刘同连拉带拽地出去了。 第五十八章 花开花落,寒来暑往,几年的功夫,柳香和李建泽的状况有了较大的改观。李建泽还清了借款,在村北头盖起了二层小楼,这是三里屯的第一座小洋楼。一日,晚饭后,孩子们都在里屋看电视。彩电是刚买的,这可把孩子们高兴坏了,尤其是小凤每天晚上一直看到屏幕上出现“再见”俩字才去睡觉,因为看电视她挨了柳香的好几次打,就是改不了。 柳香正在收拾碗筷,李建泽坐在一旁说:“别忙着收拾,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柳香在李建泽旁边坐下:“啥事?” “我看你整天的在地里干活,我心疼。你去年秋收时长那场病就是累的。咱现在条件好了,咱就不种地了,把地租出去……” “租出去?那我们吃啥?” 李建泽说:“买着吃!你一年累死累活地种那几亩地,收那些粮食,也值不了几个钱。听我的,把地租给别人,这样你不干农活了,身体就会慢慢地好起来的。别的事,我都依你,这次你得听我的。过两天我就去问问,看谁愿要,咱也不收租子,就是谁种咱的地谁替咱交公粮、交提留不就是了。” “那不等于让人家白种?”柳香心疼地说。 “咳!别管是白种还是黑种了,现在的人呀——都不愿种地了,种一年地都不如做一年小买卖或者到一些厂子里去干活挣得多,大部分人都是种一点口粮田够吃的就行。以前一亩地打四五百斤麦子算是高产量了,现在呢?千儿八百斤的很正常,一家种个二三亩的口粮田就差不多了。所以呀,你就是让人家白种,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柳香说:“是吗?可我们是农民,不种地,那地闲着干啥?” “现在的农民越来越像工人了,地也闲不着,该长庄稼的还是长庄稼,不该长庄稼的可能就成了工厂。我说的是可能,这是我琢磨的。反正我不能再让你种地了。” “那我不种地,干啥?” “在家玩儿。” 柳香笑了:“玩儿?那还不把我闷死呀!” 李建泽指着里屋说道:“孩子们都上学,你就在家做饭,别耽搁了孩子们吃饭。以前孩子们放学后家里没人,都到地里去找你,要不就到厂里找我。你就在家照顾好孩子们就行,啥也别干,一定听我的。” 柳香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会儿从里屋传来了小凤和毛毛的争吵声,柳香喊道:“小凤做完作业了吗?” “没。”小凤的声音很小。 柳香把小凤从里屋揪出来,说道:“作业没做完就看电视,整天光看电视不学习了,这还行?以后你要是再做不完作业就看电视,我让你爹把电视搬到厂里去,我让你看!还不快做作业去?” 小凤噘着嘴做作业去了。 毛毛跑过来对母亲说:“娘,我不叫毛毛了。” 柳香纳闷地问道:“为啥?” 一旁的李建泽瞪大眼睛:“你不叫毛毛,你叫啥?” “老师说了,‘毛毛’不好听,一听就是小名,让我起个大名。” 大凤走过来笑着说:“大名?多大的名?叫狗狗吧,狗比猫大。” 毛毛生气了,推了大凤一把。 大风笑着跑开了。 李建泽说:“人家老师说得对,是该给毛毛起个大名了。” 柳香思索着:“叫啥呢?叫富贵……发达……建国……都不好听。毛毛,还是让你爹给你起吧。” 毛毛点点头,来到李建泽的身旁。 李建泽揽过毛毛,对柳香说:“我们不是希望他好好学习,将来能有出息吗?也就是学业有成,就叫学成吧!” 柳香说:“学成——?学成——!这名字好。” “我就是学成了,不是毛毛。”毛毛高兴地跑到西边房间的门口,对正在做作业的小凤喊道,“二姐,听见了吗?以后别叫我毛毛了,我叫李学成!” 小凤回过头没好气地说:“毛毛就是毛毛,啥时候也是毛毛。” 毛毛生气了,跟母亲告状:“娘,你看我二姐……” 柳香说:“咱不理他。把你的本子拿过来,我把你的新名字写上。” 毛毛蹦蹦跳跳地进屋去拿本子去了。 李建泽乐呵呵地说:“长大了,都长大了。” 柳香说:“是啊,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是在一天天变老啊。” 李建泽说:“不老,我们还不到四十呢。” 冬天的太阳照在墙上显得有些发黄,王成志和几个老头坐在他家的大门口晒太阳,王成志说:“哎呀,这人呢,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刘凤翔说道:“你这是又说谁呢?” “你看人家李建泽过去是啥样?现在又是啥样?这人真是没法说。”王成志往烟袋锅里装着烟叶说道。 刘凤翔点点头:“是呀,真是想不到……” 这时刘四爷爷说道:“你想不到,我早就想到了,人家祖上是地主,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后代,这是遗传。” 王成志就不同意这种观点:“什么遗传?咱们村的二民子他爷爷以前不也是大户人家吗?为啥到他这一代就不行了呢?” 刘四爷爷笑了笑,说道:“这叫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二民子他爷爷,他爷爷的爷爷都是大户人家,到他这儿早就过了三代了。李建泽他爷爷是他家第一代大户,到李建泽这儿才三代。” 刘凤翔冲着刘四爷爷歪了歪嘴:“这是套啥歪理?你不是说穷不过三代吗?你们家以前咋世世代代当佃户当长工呢?还穷不过三代?我看——三十代都有了。” 省城,长壬家。长壬的孩子已经会跑了,顾巧云在逗着他玩。长壬从外面忙完工作,夹着公文包刚进门。顾巧云上前问道:“咋样?那块地批下来了吗?” 长壬坐在沙发上,叹了口气,说道:“不好办哪!我都往土地局跑了好几趟了,他们说还要研究。咳!真急人。” 顾巧云不高兴地说:“看到了没有?我当时就不愿意让你干这行,你说什么,干地产、房产能挣大钱。我看呢,完喽——!” “瞧你,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房地产在这时候肯定不好搞,但以后一定会很火爆的。到时候看到别人赚钱了,你再往这一行里挤,就不好办了。房地产在以后一定是个好行业,不信你看着。” 第五十九章 冬日的太阳早早地躲到山后去了,路边雪水又结成了冰,泥泞的道路变得很硬,走在上面硌得脚疼。寒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狼嚎一般的声音。放了学的孩子们都紧抄着双手,急匆匆地往家走。 大凤和小凤已先后回家。柳香焦急地问小凤:“你弟弟呢?” 小凤只忙着看电视,不在乎地说道:“不知道。” “大凤,放学时,看见你弟弟没有?” 大凤从里屋走出来,说道:“没呀,我放学的时候,看到他们班还没有下课呢。” 柳香沉不住气了:“都几点了?你到村口看看去!” 大凤跑着出去了。 柳香等了一会儿,没见大凤回来,她便对小凤说:“小凤,我去找找毛毛,你爹回来你跟他说一声。你哪儿也别去,听见没有?” 小凤没有说话。 柳香大声说道:“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小凤盯着电视说道。 柳香来到村口,只见大凤站在那儿,远处没有毛毛的影子。柳香说:“大凤,你回去吧,我到学校里去看看,他是不是让老师留下了?” 大凤说:“让老师留下?不会吧?毛毛学习一直很好,不会被老师留下的。我和你一块去吧?” 天黑得很快,她们娘俩来到学校门口,天已全黑下来了,学校的大门已经上锁。柳香在大门口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孩子哪去了?” 大凤安慰母亲说:“他准是早放学了,说不定在谁家玩呢?我们回家等等,要不就到村里去找找。” 柳香和大凤几乎找遍了三里屯,没有见到毛毛的影子。“唉!毛毛到底去哪儿了?”柳香对大凤说,“我们还是先回家吧,回去跟你爹说说,不然他会着急的。” 柳香和大凤还没到家门口,就远远地看到李建泽披着大衣在院门口站着。等柳香走近后,李建泽问道:“找到了吗?” 柳香轻轻地摇摇头:“没找到。你说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李建泽说:“先进屋暖和暖和,看你们娘俩冻的。” 进屋后,李建泽端出饭菜,说道:“先吃饭。你们先吃着,我再去找找。” 柳香说道:“学校里没有,咱村里我都找遍了。这么大的孩子咋说丢就丢了呢……”说着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李建泽皱着眉头说道:“你别着急,我再去打听打听。放心,毛毛丢不了。你们先吃饭,大凤,叫你妹妹过来吃饭,我出去一趟。”李建泽拿着手电筒出去了。 柳香没有心思吃饭。大凤见母亲不吃,自己也不吃。小凤吃饱饭后也不看电视了,拿了个凳子靠着墙角,静静地在那儿坐着,她问大凤:“姐姐,你说毛毛是不是真丢了?” 大凤生气地说:“别胡说!丢不了。要丢呀?丢的也应该是你。” 小凤不吭声了。 柳香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经九点半了。“咣当”一声,大门开了,柳香慌忙地打开院子里的灯,是李建泽回来了。李建泽带着一身的寒气走进屋,柳香着急地上前问道:“咋样?” 李建泽没有看她,默默地摇了摇头。 柳香说:“你快吃饭吧。” 李建泽点上一支烟:“不饿。” “还是吃一点吧?你不吃饭咋行?” “等会再说,让我好好想想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这时好像有人敲院门,柳香警觉地站起来说道:“毛毛回来了,快去开门。” 李建泽跑了出去,他打开院门四处瞅了瞅,没有孩子的影子。他转身关上门准备回屋,发现地上有封信,没有信封,只是一张折着的纸。李建泽打开信,借着院子里的灯光,看到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像是小孩写的又像是大人用左手写的。上面写道:“想要孩子,今夜三点之前,把两万块钱放到东洼子果园边上的小屋里的那块大石头底下。别耍花招,见不到钱或者是你们报告公安的话,那么就等着给孩子收尸吧!别怪我不客气!” 李建泽在灯光下反复地看着这封信,柳香站在屋门口问道:“建泽,那是啥?” “没啥。”李建泽把信藏到背后。 柳香走过去:“拿来,我看见了。” 李建泽说:“进屋,进屋,我慢慢对你说。” 二人进屋后,柳香迫不及待地夺过信,她拿着信纸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大口地喘着粗气,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信纸也飘然而落。 “柳香——柳香——你没事吧?”李建泽摇晃着柳香的胳膊说道。 柳香的面色蜡黄,嘴唇苍白,无力地说道:“这可咋办?” “你等着。”李建泽说完跑上楼了。 大凤捡起信纸看了看,问道:“娘,我弟弟被坏人抓走了是吧?” 柳香点点头。 小凤在一旁说道:“我说对了吧?毛毛真的丢了。” “闭嘴!”大凤喝斥道。 小凤低着头到里屋去了。 李建泽拿着一大叠钱从楼上跑下来,坐到柳香旁边说道:“他们不就想要钱吗?我这就给他送去。” 柳香眼泪汪汪地盯着李建泽:“毛毛不会有事吧?” 李建泽安慰她说道:“放心,孩子不会有事的!他们不敢把孩子怎么样,他们冲的是钱,而不是人命。你在家看好大凤和小凤,她们可别再出什么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柳香拉着李建泽的手,叮嘱道:“你可要小心呀!” “知道了。”李建泽把用报纸包好的钱往怀里一揣,裹紧了棉大衣出去了。 李建泽走后,柳香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她觉得空气稀薄,仿佛要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几口气,喊道:“小凤,小凤——过来。” 小凤没精打采地从里屋走出来:“干啥呀?” 柳香拍拍身边的沙发:“过来,坐下,娘要看着你们。大凤,你也过来。” 大凤和小凤在母亲的身旁依偎着。柳香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流泪了。她木然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又浮现出长庚的影子。长庚很生气,在埋怨她,埋怨她没有看好孩子。“我也想不到……”柳香出声地说了一句。 两个孩子听到母亲的说话声,都抬起头望着母亲。 柳香没有动,还在瞑想着什么:毛毛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万一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长庚?都怨自己,都怨自己没看好孩子…… 大凤和小凤在母亲怀里睡着了。柳香怕他们着凉,把她们喊醒,让她们到里屋去睡觉去了。 第六十章 不知过了多久,李建泽回来了。柳香起身问道:“钱送去了?” 李建泽脱下大衣,说道:“按照他们说的放那儿了。” “那——孩子呢?” 李建泽说:“没见到,他们这时候肯定不会让我们见到孩子,可能是等他们把钱拿到手后,再放回孩子。” “要是……要是……”柳香不敢往下想。 “要是什么?” “要是他们把钱拿走,不放孩子咋办?”柳香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说完她又无力地坐下了。 李建泽长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说道:“不会的。这号人一般是说话算话的。” 柳香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呀?” 李建泽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啊?只能是说表面没有,可现在生意场上的对手很多,也难免会有人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柳香叹了口气,说道:“也不能怪你。他们要是不放孩子再来向咱要钱咋办?” “给!” “这回要两万,下回如果是要二十万,二百万呢?” 李建泽正义凌然地说道:“没问题,只要是钱的事,都好说。为了孩子就是把厂子全押上也行,把我自己押上我也干。” 柳香抽泣着说道:“建泽,你的心太好了,为了孩子你这样做不后悔吗?” 李建泽瞪着柳香说道:“后悔啥?我本来就是啥也没有,自从有了你我啥也有了。唉,人要紧,钱财是身外之物呀。” 柳香直了直身子,说道:“我还是怕他们拿了钱不放回孩子,要不……我们报案吧?给派出所打个电话。” 李建泽向柳香身边靠了靠,轻声地说:“你想想,我们要是报了案,公安还没有抓到他们,毛毛早就没命了。别忘了毛毛在人家手里哪!” “那咋办呀?” 李建泽揉了揉额头,说道:“等等吧,等到天亮再说。”李建泽一会儿看看石英钟,叹了口气。一会儿,他又看看石英钟,又叹了口气。 夜晚很静,钟表的滴答声很清脆,柳香觉得这不是钟表的声音,而是自己的心跳。漫长的等待是一种煎熬,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李建泽大口地抽着烟,他对柳香说:“天亮还早呢,你去睡会儿吧。” 柳香说:“不,我要在这儿等着,还是你去睡吧,明天厂里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呢。” “哎呀,睡不着,这孩子不回来,我哪还有心思睡呀?” 忽然,柳香像想起了什么:“你还没吃饭呢!我都忘了,我给你热点饭去。”说着柳香就要起身。 李建泽一把将她拉住:“我不饿。要是饿了,我自己去热。” “你不吃饭咋行?” “我不想吃,我这肚子里是一点空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们给毛毛吃饭不?这大冷的天……唉!” “我就怕……呜呜……要是毛毛有个三长两短的……呜呜……”柳香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建泽轻轻地拍着柳香的肩膀说道:“先别哭,孩子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他们拿到钱一定会放回孩子的。” 柳香瞪着红肿的双眼盯着墙上的时钟,真恨不得让钟表跑快点。 远处传来一阵鸡叫声,柳香说道:“天快亮了,孩子咋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事了。” 李建泽说:“不会的,不会的,再等等。”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柳香和李建泽飞快的打开屋门都跑了出去。他们还没到大门口,就听到毛毛喊道:“娘——娘——!”毛毛的声音有些颤抖。 柳香迅速地打开院门,看到毛毛站在面前。她像不认识她的孩子一样,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毛毛,他的小脸冻得已经发紫了,头发上全是草屑,衣服也破了。柳香一把抱起毛毛:“你可回来了……”母子二人失声痛哭。 李建泽在一旁看着,鼻子酸酸的,他说:“好,回来就好。快到屋里去吧,外头冷得很。” 回屋后,大凤和小凤也都起床了,她们看到弟弟回来了,都抱着和他亲了又亲。 柳香问毛毛:“到底谁把你带走的?” 毛毛的脸色已经好看多了,眼睛里还噙着泪水,眼神有点发直,好像没有听见母亲说话。 李建泽说:“这孩子可能是吓着了。” 柳香抱起毛毛说道:“我的好孩子说话呀?你可别吓你娘啊!” 毛毛在母亲怀里又大声地哭了起来。 柳香安慰他说道:“好孩子,别哭了,这不是回家了吗?” 毛毛哭了一会儿,趴在母亲肩头好似睡着了,一家人全在注视着他。 过了许久,毛毛抽泣着说道:“王麻子……王麻子……” “啊?”这是柳香和李建泽没有想到的。 “报案,不能让他再猖狂下去了!”李建泽抓起话筒,准备给派出所打电话。 柳香过去夺过话筒说:“算了吧,孩子已经回来了,我想王麻子这会儿也该跑远了,他可能以后也不敢在这附近露面了。还是算了吧,我们掉点儿钱就掉点钱吧。” 李建泽说:“不是钱不钱的事,这种小人着实可恨。唉!你说算了就算了吧,我是怕以后……” 柳香说:“应该不会。” “娘,我饿死了,从昨天到现在我还没吃饭呢!”毛毛喊道。 柳香拍了一下额头,说道:“瞧,娘都忘了问你饿不饿了?” 大凤说:“你等着,我去做。” 柳香问毛毛:“那王麻子咋把你带走的?” 毛毛揉着红肿的手腕,说道:“昨天放了学,我做完值日往家走。天快黑了,路上没人,快到咱村的时候,看到王麻子从一个草垛旁跑了出来。他对我说,你娘在去你姥姥家的路上晕倒了,我来带你到那儿去看看你娘。我说,我要先回家跟我爹去说说。他说,你爹出发了,你两个姐姐都在那儿,你娘快不行了。我就跟着他走了。走了好长一段路,天都全黑了,我看不是去姥姥家的路,我就不跟他走了。我说,我要回家。他就拿出刀子吓唬我,让我乖乖听话,不听话就杀死我……他把我弄到路边的一个小屋里,把我绑了起来,我就拼命地喊叫。他把我的手和脚绑成一块,他还从我的衣服上撕了一块布,堵上了我的嘴,不给我吃不给我喝。那小破屋太冷了,差点冻死我。” 李建泽问:“后来呢?” 毛毛说:“我姐姐做的饭还没好呀?饿死了,我要吃饭。” 柳香说:“反正孩子回来了,先让他吃饭,吃完饭再慢慢说。哎呀,毛毛呀,你可把我和你爹吓死了。” 大凤端着饭菜出来,招呼大家:“快,快,吃饭了。” 毛毛吃着饭说道:“昨晚上那王麻子一直看着我。夜里很冷,他弄了一些麦秸草往我身上盖了一些,也往他自己身上盖了一些。快天亮的时候,他又拿出刀子,对我说,老实在这呆着,别想跑,你也跑不了。说完他就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纸包。过了一会儿,他给我解了绳子,把我送到村口。他还说,回家后不许说是我绑了你,你要说是我,我就把你们全家都杀死。就这样我就回来了,昨天晚上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见不到你们了……”毛毛说着眼里又含满了泪水。 柳香说:“好孩子,回到家了,咱啥也不用怕了,快吃饭吧。今天你就别去上学了,在家好好睡一觉。” 毛毛说:“去,我要去上学。” 柳香说:“大凤,小凤以后你们仨放学一定要一块走,别一个一个的回家,听见吗?” 大凤,小凤都点头答应着。 突然,毛毛哭了。 李建泽问:“咋了,这是?” 毛毛抽泣着:“我的书包丢了……呜呜……” 柳香说:“好好想想,丢哪儿了?咱们 去找找。” 李建泽说:“找啥找?买一个不就是了?” 柳香对李建泽说:“光卖个书包有啥用?还有书和作业本呢?” 李建泽低下头说:“可也是啊!那得去找找。” 毛毛说:“好像是在那小破屋里。” 柳香说:“走,你带我去。” 李建泽说:“还是我去吧。” 柳香望了窗外一眼:“天都亮了,我还怕啥?” 李建泽说:“我不是说你害怕,你都一宿没睡了,还是歇会吧?我带毛毛去。” 第六十一章 在市场经济的带动下,三里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的土坯房,几乎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砖瓦房。三里屯周围的工厂、企业也多了起来,尤其家具厂。人们看到李建泽开的木器厂发了财,纷纷开办起家具厂。家具厂和木器厂,虽然名称不一样,但生产的东西差不多,主要是家具。 生产家具的厂家多了,这价格自然就降下来了,这是经济发展的规律。李建泽在和同行比价格的同时,更比质量。但是家具的价格战打得一天比一天厉害,几乎是到了不赚钱的地步。李建泽的厂子是附近规模最大的,商品没了利润,等于白忙活,如何给工人开工资?如何支付工厂平时的开销?这使李建泽发愁了,他在办公室里抽着烟,搜肠刮肚地为厂子的以后发展想办法。 刘同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来:“建泽,生意如何?” 李建泽看了刘同一眼,没有抬头:“哎呀,不好干呢!我看这家具生意呀——已经无利可图了。” 刘同坐下后,笑着说:“嘿嘿,我从过了年了,一个月销的木材比你一年用的还多呢!” 李建泽说:“你这下可发了。” 刘同说:“我是碰巧了,你们家具厂多,用的木材就多。其实,也就是这一阵儿,时间长不了。你们开始竞争了,我这行也快了。上几天,有几个东北什么林场办事处的人,来调查价格来了。我这买卖呀,我看也快到头了。” 李建泽说:“你是早就赚下了。” “你不也一样?说实在的,我赚的也就是你的零头。” “尽瞎说!对了,我有个事,还一直忘了问你。前些年,你第一次给我供木材,你不是说没有资金,是去赊的吗?那边让村里开证明信,你是咋办的?” 刘同哈哈大笑:“不告诉你,保密。” 李建泽假装生气:“你不说,我以后就不要你的木材了。” 刘同收起笑容,慌忙说道:“别别别,你千万别。其实——开证明信的事的也没啥,我知道王富年不会给我开的。而且,人家林场还要乡里盖章,我根本办不到。” “那你咋弄来的木材?” “其实很简单,我找了块过年没用完的粗蜡烛,刻了两个章,盖上不就完事了。” 李建泽撇了撇嘴:“哎吆,真看不出呀,你干投机倒把还挺在行啊!” 刘同说:“这事千万别说出去。” 李建泽笑着说:“没事,反正王富年早下台了。” “那也不行啊。”刘同不放心地说道。 还不到晌午,刘春兴没精打采的回家了。他老婆胡燕正在扫院子,看到丈夫还不到下班的时间就回家,感到很纳闷:“咋了?还不到点就回来了。” 刘春兴没吭声就进屋了。 胡燕看到丈夫脸色不好,便也跟着进了屋,问道:“病了?” 刘春兴摇摇头。 胡燕又问:“出啥事了,这是?” 刘春兴坐在椅子上,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慢慢地说道:“失业了——!” 胡燕说:“李建泽的木器厂垮台了?” 刘春兴叹了口气:“唉,差不多。虽然他说是生意不好先停业,让我们这些工人先回家,等行情好了,再让我们回去。我看——回去是没戏了。” 胡燕说:“我看也是,这厂子既然解散了,再开张难哪!你说——李建泽这么大的一个木器厂,咋说垮就垮了?这下可完了,那你以后干啥?” “干啥?慢慢再说吧。” 胡燕说:“其实呀,咱干点啥都行。咱就俩女儿,又没有男孩子,不用给他盖新房娶媳妇,咱们是挣点就够吃。” 刘春兴望着胡燕说:“可不能这么说,我们秀儿是不用操心了。今年出了嫁,以后就不用咱管了。不是还有娟吗?她马上就要考高中了,以后要是考大学,我们老俩还得伸长了脖子供她上。” 胡燕说:“是呀,一定要供咱娟儿上大学,我可不愿看到她将来还下庄户地。” 刘春兴揉搓着面颊说:“让我想想以后干点啥呢?” “别想了,一时半会的你想不出来,还是到地里去看看吧。”说完,胡燕又去打扫院子去了。 傍晚,天边的彩霞还没落尽,月牙已爬上了树梢。刘长辛送完石灰后把拖拉机停在大门口,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进了屋。王素芹跑上前来,笑眯眯地说:“长辛呀,告诉你个事。” “啥?”长辛心不在焉地说。 王素芹说道:“李建泽完了,柳香这下也完了,他们家算是完了!哈哈……”她说着大笑了起来。 长辛问道:“你这是说的啥呀?没头没尾的。” 王素芹大笑着:“长辛……跟你说……哈哈哈哈……李建泽的厂子解散了,垮了,完蛋了!” “净瞎说。” “真的!咱村里在他厂里干活的人都回来了,不干了。” “这是真的?”长辛半信半疑地说。 王素芹斜着那双狐狸眼盯着长辛:“我还骗你?我骗你干啥?李建泽这回是玩完了!这叫——飞得高,跌得疼,跑得快,摔得重。哼!让他富得快,穷得也快。” 长辛小声说道:“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 王素芹立刻满脸怒气:“你是不是和他一伙呀?啊——?我听你说话,咋处处站在他那边?” 长辛没有理她,到厨房洗脸去了。 第六十二章 李建泽的木器厂垮台的消息像在三里屯扔了一颗原子弹,在方圆十几里引起不小的轰动。王大嫂子和刘翠花在去地里干活的路上走着,王大嫂子说道:“这人啊——真是想不到的太多!这李建泽的厂子干得好好的,说散一下子就散了,听说他还背了不少债呢!” 刘翠花看着王大嫂子,说道:“人家背啥债?这话一传呀就不是原话了。” 王大嫂子不高兴了:“这可不是我瞎传的呀!我是听街上的人说的。” 刘翠花说:“李建泽的厂子没有垮,其实——就是临时停工,过一阵儿就会开工的。” “啥开工?说临时停工是好听罢了。” “厂里还有好几个人在干活呢,我们家永喜也在那里!” “既然停工了,他们还在那儿干啥?” 刘翠花笑了笑说:“具体干啥……永喜不告诉我,只是说跑业务。” “我看呢——是“扫尾”!李建泽能挣钱,就是担不住。哎呀,他是没这发财的命。” 自从李建泽的木器厂停工后,柳香都不好意思出门了,她一出门村里的人就问这问那的,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劳作惯了的她,在家里闲着,还真不适应,她便在房后的空地上垒了几个简单的鸡棚,养上了鸡。一日上午,她喂完鸡后回到屋里,看到李建泽早早地回家了,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出神。柳香坐下后问李建泽:“建泽,是不是咱家的厂子真不行了?” 李建泽笑了笑:“没事,你又听外面那些人胡说了,是吧?别听他们的,我心里有数。” 柳香担心地说:“你光说没事,为啥厂里都没人干活了?这不是明摆着干不下去了?要不咱就别干了,另想点别的门路。” 李建泽依然笑着说:“你放心就是,厂子跨不了的,我而且会比以前干得更好。” 傍晚,省城刘长壬家。这几年的刘长壬,已经成了省城里比较大的房地产商。岁月的磨砺和日夜的辛劳,使他的头发白了多半。顾巧云的脸上依旧带着青春的影子。顾巧云对正在看报的长壬说:“我想我娘了。” 长壬看着报纸,说道:“那你就回去看她呗。” 顾巧云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我想把……把我爹和我娘接过来住。” 长壬猛地抬起头,看着顾巧云,过了一会儿说道:“得了,给他老俩弄套房子不就是了。” 顾巧云高兴得脸上开了花,她亲了长壬一口:“你真好!” 长壬开玩笑地说:“好啥?你别再对你娘说我的坏话就行。” 顾巧云孩子般地说道:“不会的!我保证不说,谁说是小狗。” 过了一会儿,长壬把头靠在沙发上,感叹道:“这做生意呀——还真是老爷们的事。” 顾巧云说:“不一定吧?那女人就没有做生意的?” “有,少!女人的脑子不行,心又太小。” 顾巧云说:“是不是又在变着法说我呀?” 长壬嘿嘿地笑了起来:“当初你不让我干房地产,说这不行,那不行,怕这怕那,现在呢?还怕吗?要不是我有主见,咱们早要饭了。听你的——过差了年。” 顾巧云不耐烦地说:“好好好,就你英明,就你伟大,行不?以后呀,你的事,我要是说一句才怪呢!你爱干啥买卖,干啥买卖,给我挣来钱就行!” 长壬笑了笑:“财迷。” 顾巧云说:“财迷有啥不好?咱又不偷不抢的。财迷嘛,就是金钱的追求者,也就是物质的追求者,是现实主义者,是……” 长壬大笑:“你啥时候学的拽起文来了,还一套一套的,全是谬论。” 顾巧云争辩道:“不是谬论是真理,绝对是真理。” 长壬应附道:“是真理,是真理。” 几个月后的一天,李建泽的木器厂在村里人的一片惊讶声中开工了。开工以后三里屯木器厂改名为通达家具厂,不再是村办工厂了,李建泽已经把厂子全买下来了。李建泽扩大了家具厂的规模,到南方学习了先进的生产技术,购买了流水线加工设备,开始专业生产高档家具,销往全国大城市,不再同他当地的家具厂挣饭吃,使他的家具厂跳出了当地恶性竞争的怪圈。 王永喜为李建泽这几个月的难关立了大功,已成为通达家具厂的副厂长,负责销售。王永喜来到李建泽的办公室,对李建泽说道:“建泽哥,这新设备就是好,省工,产品质量也好!这下,咱厂的设备在这当地可是响当当了。他们那些小厂可是服你了!上阵子,他们还真是摸不透我们的底,我们省了工又赚了钱,你这招真厉害!” 李建泽笑了笑:“我是没办法逼的,同他们硬拼下去,两败俱伤!他们不是低价卖吗?咱就买,买质量好的,再卖不就是了?咱这儿价格低,人家大地方的价格不一定低呀,加上运费咱也赚。不过,也多亏了你呀,你天生就是跑外的料,要是进了国务院,保准是外交部长。” 王永喜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哎呀,我也就是跑跑腿呗。” 过了一会儿,王永喜说:“建泽哥,咱厂的工人已经招得差不多了吧?今上午还有几个外村的人来问要不要人呢。” 李建泽说:“工人都够了,从厂子扩建后,工人可比以前多了近一倍。有来问的就说不招了,往后就是销路的问题了。” 王永喜说:“这个应该没问题,咱们的家具质量好,款式是也是最新颖的,不愁销路,就是价格别定得太高。” 李建泽说:“那当然。” 晚上,从刘长辛的家里又传来王素芹的吼叫声:“你就是没出息,你这辈子是完了,看看人家!人家李建泽、刘同以前都比你穷,可现在人家是什么样?人家都买上轿车了!再看看你——还是以前那熊样,就知道整天开着个破拖拉机卖石灰,你就不能干点别的?我跟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当时咋瞎了眼呢?都是人,都长着一颗脑袋两只手,人家咋就能大把大把地往家抓钱呢?你就不能!为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脑子不开窍,肯定是你娘在怀着你的时候吃错药了,才生下你这么个糊涂蛋。都是一个娘生的,长壬咋就那么会赚钱呢?人家成了房地产商,知道不?知道啥是房地产商不?比以前地主还要厉害!你干来干去,还是那个熊样,一点变化也没有,你就不觉得你活得窝囊!你当时就应该找个女人养着你,去给人家当养老女婿,你真他妈不算个男人,干脆碰死算了!我咋就这么命苦呀?天哪——呜呜呜呜……”王素芹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刘长辛在墙角坐着,盯着窗外,一声不吭。 一日午后,刘春兴家。刘春兴的二女儿刘娟在看电视,声音开的很大。刘春兴的大女儿刘秀走过来喝斥道:“吵死人了,小点声行不?整天闷在家里,啥也不干!” 刘娟转过身瞪着姐姐:“我愿意这样吗?” “谁让你不好好学习的,待回儿跟着咱爹到蔬菜大棚里干活去。” 刘娟生气地说:“不去,我这辈子最讨厌干农活了,我就不干!” 刘秀又说道:“学不上,活不干,那你想干啥?” “哼,等过几年找个有钱的对象养着我。” 刘秀气得脸都青了:“你是猪呀,还是狗呀,还得找人养着你?就你那狗脾气,看谁娶你?” “呸,不用你管!哼,我将来找的对象保准比你找的好。就你找那田光明——不是说的,你就跟他种一辈子地,受一辈子罪得了。反正我是非找个有钱的不可,这年头钱是最重要的,什么爱情呀?浪漫呀?那都是神话骗人的……” “又吵,又吵,你姐俩整天吵个没完!娟儿,爹跟你商量个事。”刘春兴从屋里走出来说道。 刘娟望了父亲一眼,爱搭不理地说道:“有啥事?说呗。” 刘春兴说:“ 我以前希望你能上大学,谁知道你连个高中都考不上,复读吧,你又不愿去。你这样整天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我也跟你娘商量过了,想让你到咱村附近的厂子去干点活……” “爹,咱可说好呀,出力的活我可不干。” “唉!你是被我宠坏了。想找不出力的活,一是跑业务,二是干财物,这你都干不了。我跑了一上午,这样的活不好找。最后我找到李建泽那儿,他也说没有合适的工作给你,我死缠硬磨的,他好不容易才答应让你到他办公室里去干接待。” 刘娟问道:“干接待是干啥?” “其实很简单,就是接接电话,打扫打扫卫生,有客户来了招待一下,也就是递递烟倒倒水什么的。” “哎呀,还得打扫卫生呀——?”刘娟有点不高兴。 刘春兴无可奈何地说:“你这个闺女真是懒到家了,这样的好工作别人抢还抢不到呢,你别不知足了。” “一月多少钱?” “多少钱咱就先不管了。我跟李建泽说,让他看着给。放心,他不会给你开少的。在他厂里一个看大门的,都比其他家具厂里的一个技工拿的多,我真是后悔他这次开工我没去。” 刘娟问:“那你为啥不去?” “为啥?当时咱村里不是都说他垮台了吗?我和你娘又商量着种蔬菜大棚。这不,大棚里的蔬菜种上了,人家也就开工了,我还走得了吗?” “爹,你呀——干啥都一样,你就是干力气的活的命了。” 刘春兴生气地说道:“你这个丫头,教训起你爹来了。刚才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考虑,反正你不能整天窝在家里。” 刘娟说道:“行,去就去呗。先说好,我挣了工资可不上缴啊。” 刘春兴说:“我还指望你那俩钱儿?以后别伸手问我要钱花就行。” 刘娟淘气地说道:“哼,该要还得要。” 第六十三章 秋风吹走了夏日的高温,把地里庄稼也吹黄了,三里屯的人们开始准备秋收了。王素芹浓妆艳抹地向刘同家走去,刘同早已经住上了新房,是在原来宅子的地方盖的。王素芹进屋后喊道:“刘同哥在家吗?” 刘同从屋里出来:“来,大妹子,快进屋。” 刘同家的装修和布置使王素芹瞪大了眼睛。她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感叹道:“真好,真漂亮,快比上我们家老三城里的房子了。” 刘同笑了笑:“咱不行,哪能跟人家长壬比?大妹子坐呀!” 王素芹坐下后,刘同不住地上下打量着她又说道:“今天你咋想起来到我家来玩了?” 王素芹慢吞吞地说:“这不是有事求你吗?” 刘同笑咪咪地轻声说道:“啥事?只要哥哥能办到的你说就行。” “嘿嘿,其实对你说也不难。这不,我想等秋收以后找点事干,我想来想去,觉得就是李建泽的厂子工资比较高,可是……可是我不好开口找他,你知道我跟刘香关系不是很好,我想让你跟李建泽说说。我是什么粗活重活都能干,就是去做做大锅饭,搬搬木料啥的也行。” 刘同不怀好意地盯着王素芹,说道:“哎呀!大妹子,你这么漂亮的人,为啥去干那些粗重的营生?今天你嫂子和孩子不在家,我就跟你说句实话,你不就是想挣点钱吗?咱不出那力气,照样能挣钱。” “有这好事?”王素芹问道。 刘同话锋一转:“大妹子,这几年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我的魂都被你勾走了……” 王素芹脸红了:“刘同哥,你……你什么意思?” 刘同色迷迷地盯着王素芹,依然嘿嘿地笑着:“大妹子我跟你直说了吧,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只要你答应我……” 王素芹一听这话,气得立刻站起来就要走。 刘同一把拉住她,说道:“我给你钱。” 王素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过头来问道:“多少?” 刘同伸出一个手指头:“这个数!” “一百?”王素芹问。 “咳!太小瞧你哥了吧?一千!行不?” 王素芹莞儿一笑:“这还差不多。” 刘同恶兽般地抱起王素芹进里屋了。 由于生意场上的需要,李建泽经常进出于娱乐场所,刚开始他还严格地要求着自己,到了后来,在刘同等人的影响下,他动摇了。他发现柳香毕竟不再年轻,与自己的身份越来越不相配了,但他只是把这个念头埋在心里,表面上还是不让柳香觉察出来。 王素芹和刘同的事,有了第一次,有第二次,第三次……刘长辛家里的家用电器一件件的多了起来,存款上的数字也是一路飙升。没有不透风的墙,终于有一天,长辛他娘沉不住气了,趁着王素芹和长壬都在家,她来到长辛屋里,打算劝劝王素芹。老太太进屋后,便直说道:“国柱他娘,你做的那些事儿我全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不好意思说你,可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连晚上都不着家,这些日子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让你自己说说,啊——?你整天跟那个刘同混有啥好的……” 王素芹的眉毛一竖,不温不火地说道:“念你年纪大,敬你是婆婆,你说话不要太过份了!你瞧瞧,这家里的一切不都是我挣来的,到现在嫌我名声不好是吧?这都是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逼的,他要是有本事,我还能这样吗?你还怨我?要怨就怨你那没用的儿子!我挣来挣去为的啥?” “荡妇!”老太太生气地骂道。 “好呀?骂我是吧?你说对了,我就荡妇!你能怎么着?”王素芹一脸的不服气,冲着老太太伸长了脖子吼道。 老太太说:“长辛哪——你难道真的就管不住你老婆?这名声不好听呀!” 长辛叹了口气,一摔门子走了。 王素芹冷笑道:“哼!他要是敢管我,我就跟他离了,再找个好的。我虽说年纪稍大了点,也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哼,柳香能找着李建泽那样的,我也照样能!” 老太太说道:“你原来是嫉妒柳香呀!” “对,我恨死她了,她能过好,我为啥不能?” 老太太的声音有些低了:“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你恨人家干啥?都这么多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让它过去吧。我还是劝你和长辛好好过日子,国柱也不小了。” 王素芹依然大声说道:“你少说这些,我是跟长辛这种窝囊废过够了,不行就离。” 老太太问道:“你以前不是也不同意柳香改嫁吗?为啥现在你想学她?” 王素芹又冷笑了起来:“哈哈,我不愿意?做戏给你看罢了,她爱嫁不嫁管我屁事!我是让你去要抚恤金,你不去要来那钱,还能有那骡子和马车吗?我和柳香也没仇也没怨,以前我就是冲她那几个钱呗!” 刘老太太恍然大悟,气得嘴唇都打哆嗦:“你……你真是蛇蝎心肠!原来都是你在暗中捣鬼,好呀……你就是跟长辛离了我也不后悔,我不愿你辱了我们家的门风!” 王素芹得意地说道:“门风?值几个钱?老娘和人家睡一晚上觉就挣个千儿八百的,比你那熊包儿子拼死拼活干一月挣得还多,这就叫本事!笑贫不笑娼,懂吗?你白活了这一把你年纪!” 老太太气得简直不知该说啥了:“你……你真是气死我了——真是……荡妇!” 王素芹厚颜无耻地说道:“气死你正好,还给我腾地方呢!” 第六十四章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又是一年的仲秋节。李建泽一家人正在吃晚饭,饭菜很丰盛,在饭桌中央摆着一摞月饼。李建泽说道:“仲秋节了,孩子们在外面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咱们一家聚在一块的时间可真不多呀!小凤呀——好好学习,争取像你姐姐那样分配一个好单位。” 小凤还是以前调皮的样子:“我呀?我看够呛。我姐学习好,我笨,是不,姐?” 大凤已经是落落大方的大姑娘了,她说:“你就是不好好学习,只知道玩,要起小聪明来一个顶俩,一点都不笨。” 一家人哈哈笑了起来。 毛毛笑着说:“二姐,你上的大学和咱大姐上的大学不一样,你是自费的……” 李建泽不高兴了:“啥自费公费的?反正都是大学生!在外面我觉得脸上有光,跟外人说起来呀——我家仨孩子,仨大学生,多光荣!” 柳香说:“小凤,你以后的工作咋办?” 小凤噘着嘴想了想,说:“大不了上咱厂里去呗!别的不会干,就是拉个大锯啥的。” 李建泽笑了起来:“傻丫头,咱厂里十年前就不拉大锯了。没事,等你毕业后,我再给找找关系,不就是找个工作吗?好单位咱去不了,咱就去个一般单位还不行吗?” 小凤乐坏了:“哎呀,我以后也是城里人了。毛毛学习好,一定能在城里分个好工作。我们仨都是城里人了,等以后就把爹和娘接到城里去住。” 李建泽说:“不去,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我和你娘在农村生活惯了,到了城里恐怕适应不了。” 柳香笑着说道:“是啊。” 过了一会儿,大凤望着天上的月亮感叹道:“多好啊,天上月圆,我们人间团圆,很幸福,真的。小凤,毛毛你们说不是吗?” 毛毛说:“那是,但愿天上月长圆,人间日日是仲秋。” “拽啥呀?”小凤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应该说,啊——月亮啊——你就天天圆吧!啊——人啊——你啥也别干了——哪儿也别去了——整天在家团圆吧?” 全家人又大笑了起来。 在李建泽家具厂的大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李建泽和刘娟说笑着从厂里走出来上了车。汽车开走后,在厂门口坐着玩的几个妇女在闲说着什么。 “以后刘娟真嫁给李建泽的话,那可是有花不完的钱啊!” “不可能,他们的年龄差得太大。” “咳!你懂啥?现在这有钱人哪,都有小老婆。” “不是说李建泽要和柳香离婚吗?” “柳香绝对不干的。” “唉,这人一有了钱呀……” 一日上午,刘娟来到刘同的木材场,对正在清点货物的刘同说道:“叔,忙着?” “啊,娟儿,进屋吧。”刘同笑着说道。 刘娟低着头说:“不了,就是……就是上次我给你说那事儿……” 刘同摸了摸脑袋,说道:“噢!这不,我这几天忙得一直没见上李建泽,放心吧娟儿,这事儿包在你叔身上。” 在三立屯一家比较大的酒店包间里,李建泽和刘同喝得面红耳赤。刘同比以前胖了许多,他挤着发红的眼睛说:“建泽,别再犹豫了,再犹豫就啥都黄了。” 李建泽的头顶有些秃了,在灯光下分外发亮,他深深地呼了一口酒气:“我是不舍得柳香啊——!” 刘同说:“舍不得,你就不离。可是那刘娟咋办?你这样不行,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再说了,你又没有你亲生的孩子,你这辈子只顾给人家养活孩子,你值得吗?你找了刘娟后,她会给你生儿子,将来继承你这份家业,这才是你的一家人。你那时候找柳香是没有办法,现在有钱了,啥样的女人找不着?她们还抢得打破头呢!建泽,你仔细地考虑考虑,你难道愿意后继无人吗?你风光一世,百年之后,你愿意落得坟头荒凉吗?你虽说是有女儿有儿子,那是人家的,只是说着好听罢了,你可要为你自己好好想想了。刘娟这妮子,够机灵,也够漂亮!行啊,建泽,人家都跟你……你不要人家能行吗?” 李建泽争辩道:“那——都是她……” “不管咋样,老爷们就得敢作敢当。看来刘娟是跟定你了,人家喜欢你没办法。柳香的孩子也都大了,还是给柳香点儿钱,好好跟她说说。她一回不答应,就两回,早晚她会答应的。” 李建泽沉默了许久,说道:“我这心里……咳!不说了,不说了,喝酒!” 第二日,在李建泽的办公室里,刘娟嗲声嗲气地问李建泽:“你的事办得咋样了?” 李建泽心里一惊,又明知故问:“啥事?” “装吧,你就装吧!你们啥时候离呀?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刘娟不高兴了。 李建泽笑着说道:“我还没跟她说呢……” 刘娟瞪着李建泽说道:“好呀,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要是不离婚,我就到街上把咱们这事儿吆喝吆喝,你不怕丢人我也不怕!让十里八乡的都认识认识你李建泽!我不想这么做,你可别逼我!我还有更厉害的法宝。” “啥法宝?” “哼,这时候还不能拿出来,你要是再不离婚,我就拿出来让你瞧瞧。” 李建泽没招了,他苦笑着说道:“好姑奶奶,你可把我害惨了。” 刘娟生气地说道:“还说你惨了?我才惨了呢!你离了婚,啥事没有,要不然那咱们可是两败俱伤。无论如何,我要嫁给你,告诉你——我跟定你了,甩都甩不掉,除非杀了我。” 李建泽下班后,怀着满腹的心事慢慢地走回家。孩子们都在外地,家里就柳香一个人。李建泽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地抽着烟。柳香端着饭从里屋走出来,说道:“咋这么不高兴,有啥事,这是?” 李建泽掐灭了烟头,说道:“柳香,你过来,我跟你商量点事。” 柳香坐下后,望着李建泽问道:“啥事?” 李建泽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柳香着急了:“啥事?说呀?” 李建泽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咱们离婚吧?” “啥?”柳香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建泽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咱们离婚吧。” 这次柳香听清了,柳香仔细地打量着李建泽:“为啥?” 柳香态度很平静,这使李建泽感到很意外,他开始努力地为自己找借口:“我其实也不愿意离婚,没有办法,我是被那个女人害了。她整天要挟我,要不然就把这事说出去,坏了我的名声……” 柳香打断他的话,说道:“不要说下去了,你说的是刘娟吧?” 李建泽木然地点点头。 柳香又说:“你们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我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我是想让你自己回头。唉,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你们只要过得幸福,咱俩离就离吧。”柳香说完长吁了一口气,眼睛有些湿润了。 李建泽没有料到柳香能如此爽快:“这样吧,我给你些钱,够你后半辈子花的。” 柳香摇了摇头,眼泪落了下来,她说道:“我不要。以前,你穷的时候,没有嫌弃我,如今你有钱了,就不要我了。既然你想离就离吧,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你有这想法不是一两天了,我早就料到了,我成全你们。” 自从李建泽跟柳香说了离婚的事后,他再也不回家了,他只等着本月七号和柳香去办手续。这几天柳香一直在偷偷地落泪,她在感叹自己的命运,但令她欣慰的是孩子们现在都大了,小凤和毛毛再有一两年就参加工作了,自己无所谓,等看到孩子们都参加了工作,自己死了都高兴。 第六十五章 晚上刘春兴家传来一阵阵争吵声,刘春兴怒吼道:“娟儿,村里人都在说你们,到底咋回事?你给我说——是不是李建泽欺负你了?” 刘娟大声说道:“谁爱说谁说,我不管!是我投怀送抱的,我愿意,谁也管不着!” 刘春兴气得直跺脚:“你这妮子为啥这么贱呢?” 刘娟满不在乎地说:“贱?有钱就行……” 没等刘娟说完,刘娟母亲胡燕说道:“闺女,咱可不能光看钱呀!李建泽比你大二三十岁哪!你要是找,咱得找个年轻的,可不能找个老头子。” 刘娟说:“年轻的?年轻不能当饭吃!你像我姐夫田光明,还不是下庄户地,开三轮车,穷得叮当响。你们谁都不用劝我,我就是要嫁给李建泽!李建泽说了,他马上就和柳香办离婚手续。到时候,我嫁给李建泽再给他生个儿子,你们想想,那是多好的生活。哼,那时让你们都羡慕死,说不定还得到我门上借钱呢!” 刘春兴气冲冲地来到刘娟面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我告诉你,你要是嫁给他,就不是我女儿!” 刘娟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仇恨地瞪着父亲:“好呀,你打死我吧!我就是要嫁给他,你们谁也挡不住!” “滚!滚!你给我滚出去!”刘春兴发疯般地吼道。 “哼!以后你就是叫我来,我都不来!”刘娟扔出这句话一摔门走了。 “滚,永远别回来——!”刘春兴继续吼道。 胡燕着急地喊道:“娟儿,娟儿,你去哪儿?”说着就要去找女儿。 刘春兴一把拉住胡燕,说道:“不要管她!爱死就死,爱活就活,就当我们没这个女儿。” 李建泽家。柳香对大凤说道:“大凤,我打电话叫你回来,就是要跟你说说我和你爹的事。” 大凤瞪大眼睛问道:“你和我爹咋了?” “离婚。” “离婚?为啥离婚?” “你爹在外面有女人了——就是咱村那个刘娟。” 大凤皱着眉头说道:“不可能?刘娟她……她……” 柳香轻声说道:“你们三个,你是老大,我跟你商量商量,这事要不要告诉小凤和毛毛呀?我怕耽误他们学习,其实早晚他们会知道的。” 大凤说道:“这事我还是回家再说吧!”说完,大凤挂断了电话。 大凤回到家后,柳香忧愁地说道:“自从你爹提出离婚以后,就再也不回家了。” 大凤说道:“这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弟弟和妹妹,能瞒多久算多久。要是你们真离了,他俩上学不用你操心,我能供得了他们。我爹为啥起外心呢?我真不明白。你看,这事要不要跟我三叔说一声,你们当初是他牵的线,看他能不能让我爹回心转意。我不愿你们离婚,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多好。你们风风雨雨的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可到了现在却要离婚,真是让外人笑话,我还是想挽救这个家。” 柳香说道:“唉,跟你三叔说了作用也不大。” “不一定。”大凤说完后,拿起电话拨通了长壬的手机,“三叔,是我——大凤,你赶紧到我家来一趟,我爹要和我娘离婚呢……是是……我刚回来,好,好的。” 大凤放下电话后说道:“我三叔很生气,他马上就来。” 一个小时后,一辆疾驰而来的奔驰轿车“嘎”的一声,一个急刹车停在李建泽的家门口。刘长壬下车后猛地一甩车门,急匆匆地进屋了。 长壬进屋后,四下瞅了瞅,没见到李建泽的影子,问柳香:“嫂子,李建泽真的要离婚?” 柳香点点头。 大凤说道:“三叔,这事只有求您了。” 长壬气得脸都变了颜色:“他人呢?” 柳香说:“他自从跟我提了离婚的事,以后就不着家了。” 长壬掏出手机拨了李建泽的号码。手机一会儿通了,长壬说道:“李建泽——你这狗日的,赶紧滚回来!我在你家里,有急事!快——你要是不回来,你别后悔。” 长壬给李建泽打完电话后,说道:“他一会儿回来,看我咋收拾他!” 一辆丰田轿车慢吞吞地来到了李建泽家门口停下了,李建泽下车后,忐忑不安地走进家门。李建泽看到长壬后,笑着说道:“长壬,来了?” 长壬没好气地说道:“别废话,说说你的事!” 李建泽不好意思地说:“嘿嘿,我没办法……” 长壬一瞪眼:“什么没办法?当初你咋答应我的?你咋答应我嫂子的?我嫂子通情达理,不是她赖着不和你离婚。是我!是我看不惯你这作风!看不惯,你这种说话不算话的人!你别以为有了几个钱,就了不起了!不是我刘长壬说大话,我当初借给你钱让你发家致富,这是为我嫂子,你现在不要我嫂子,我也可以让你倾家荡产,让你过过以前的日子!不是想找小老婆吗?看哪个女人爱你?她们不是冲你的人,是冲你的钱!你自己拿主意吧!” 李建泽嘿嘿笑道:“长壬别吓唬我。” 长壬站了起来,指着李建泽的鼻子说道:“李建泽——我不是吓唬你,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在几天之内让你的厂子停产,不信你试试,我不是吹牛,论财力你不行。对了,我差点忘了,当初你向我下保证的时候刘同也在场,他说他作证,你去把刘同找来!” 李建泽说:“别了,别了,咱家里的事,就不惊动外人了。” 长壬说道:“李建泽,你好好想过没有,我嫂子哪里做错了?哪一点对不起你了?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你赶紧给我个说法,要不然我可就要回去了。” 李建泽的心咚咚直跳,他心里明白,他不是长壬的对手,长壬财大气粗,长壬真是想整他,那他就完了。长壬假装要走,李建泽拉住长壬的手哀求道:“长壬,长壬,听我说,听我说,我是没办法,都是那个女人逼的,那——你帮我想个办法把她打发掉也行呀。” “呸!”长壬瞪着李建泽,“你自己干的滥事儿,还让我去收拾残局呀?” 李建泽厚着脸皮说道:“长壬,你好事做到底,我是一时晕了头,做出对不起柳香的事,你别生气。要不,打我一顿出出气。你可一定要帮我把那女人打发掉,不然我还是安宁不了。” 长壬瞥了李建泽一眼:“好吧,她人呢?” 李建泽说:“在我厂里,我带你去。” 完整版 第六十六章 李建泽和刘长壬来到李建泽的办公室,刘娟嬉皮笑脸地对李建泽说:“这是谁呀?你也不介绍介绍。” 李建泽没有说话。 长壬说:“你就是刘娟——刘春兴的闺女。” 刘娟问:“您贵姓?” 长壬冷冷地说:“真不认识?我姓刘——刘长壬,三里屯的。” 刘娟立刻两眼放光:“啊呀,长壬叔,我都不认得你了,你发大了吧?房地产商,了不起,咱三里屯的骄傲。” 长壬说:“行了,行了,我跟你说点正事,你跟李建泽是咋回事?” 刘娟问:“你问这干啥?这是我们的私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李建泽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长壬生气地说道:“马上?还‘驴’上呢?人家有老婆有孩子你瞎掺和啥?这不是破坏人家家庭吗?告诉你,这事到此为止!” 刘娟问:“为啥?不是柳香同意离婚了吗?” 长壬大声说道:“你还好意思问?柳香是我嫂子,知道不?我嫂子同意,我不同意!李建泽也不同意!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刘娟指着李建泽骂道:“李建泽——你这个骗子,我要告你!” 李建泽依然装作没听见,低头不语。 长壬冷笑着说:“小姑娘,你算了吧,你告他啥?” “我告他强奸我!” 长壬笑了:“哈哈,亏你想得出来,你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丢人了,他李建泽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能怕丢人吗?你告他,有证据吗?你没有。你不就是想坏他名声吗?没用,他是做生意的,你拿这事儿奈何不了他。” “呜呜……呜呜……”刘娟大哭了起来,“你们都在欺负我,你们都是坏蛋!” 长壬口气平和地说道:“刘娟,这事儿李建泽有他不对的地方,你先别哭,听我说——” 刘娟停止了哭声。 长壬继续说:“我想,你是不会真心喜欢一个比你大二十多岁的老头儿的。你想嫁给李建泽,不就是为了他的钱吗?依我看——让他给你点钱,你走得远远的,找个好对象,安心过日子,咋样?” 刘娟盯着长壬没有说话。 长壬又说:“你说个数吧。” 刘娟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说道:“行呀,一百万!算是我的青春损失费。” 刘娟的狮子大张口,使李建泽的心痛了一下,一百万?那可是厂里一年的收入啊! 长壬看着李建泽说道:“咋样,建泽?” 李建泽吸了口气,咬咬牙说道:“行!” 长壬说道:“刘娟,咱可先说好了,你拿到钱后,马上离开这儿,以后你们就别再来往,你们各走各的路。你走得越远越好,这样你们都眼不见,心不乱,也就不再生烦恼,时间长了,这事儿也就忘了。” 柳香的仨孩子都在省城参加了工作,大凤、小凤都已结婚,毛毛也有了中意的女朋友。孩子们都想让李建泽和柳香到省城来住,而柳香和李建泽觉得孩子们有这份孝心他们也就知足了,其实他们更喜欢乡村的田园生活,也离不开同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那些乡亲们。李建泽自从和柳香那次闹离婚后,便越来越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柳香,为了和柳香能好好的安度晚年,他便把厂子承包给了王永喜。他们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与长壬家隔得不远,他们想孩子的时候,就到城里住一阵子。 几个月后,毛毛的婚事订下来了。晚饭后,柳香一家人到商场给毛毛买结婚用品。他们一家人大包小包地从商场里出来。 “行行好,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一个乞丐跪在商场门口举着一个快餐杯,杯子里面有几个硬币,随着杯子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香听到这人的声音很熟,便停下了脚步,打量着这个乞丐。 “走呀?”李建泽回过身对柳香说道。 乞丐这时抬起了头,柳香瞪大了眼睛:“王麻子。”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王麻子已经改头换面,褴褛的衣衫,乱蓬蓬的头发,他赤裸着双脚跪在地上,乌黑的双手伸到了柳香的面前,他没有认出柳香。 柳香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扔进了他的快餐杯里,转身拉着李建泽走了。身后传来王麻子的感谢声:“谢谢,谢谢!好人啊,好人啊,好人一生平安!好人好报!” (全文完) 小说《大地之歌》全文已连载完毕, 作者营魄抱一,感谢新老读者的支持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