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寒剑》 引1 天地初万物初兴 情欲林偷食禁果 话说茫茫远古,宇宙本是天地不开、混沌黑暗。过了鸿蒙一万八千载,一直于其中酣睡长成的巨人盘古醒了过来,遂开天辟地、分清乾坤。但他自己终也顶天踏地耗累而死,一身所有皆化为世界万物,而他的心脏落在了天地缘起处,化成了一座飘渺峰;心脏里的血液化成了围绕飘渺峰的一片虚无湖。 时光飞驶,斗转星移,不知又度过了多少日夜,天神女娲降临人间,看到人间山河秀丽、沃野千里,兽繁木茂、鸟语花香,只是似缺伟大灵物,万物未始,显得有些寂寞不足,便灵机一动,用泥士和水创造了禀有至高智慧、可以管理万物的“人”。为了使人类能够世代延续、生生不息,她将自己的两名女徒带至虚无湖畔飘渺峰中,一名封职专司人间情爱,使人类两性生知挚爱,心灵融投;一名封职专司人间情欲,使人类两性生知性欲,肉体结合。二徒由此分别得名“情爱仙子”和“情欲魔女”,从此遵执天任、各司其职,人类得以繁衍生息。 后说女娲采石补天后,神驾来到虚无湖畔飘渺峰中,情爱仙子与情欲魔女忙恭敬接迎。情爱仙子禀道:“自蒙师尊恩信,专司这人间情爱以来,甚惶甚谨、不敢稍懈,使得人间万众男女相互挚爱,共处幸谐。然这情欲魔女实在可恶,自有她操控得爱中生欲,便引诱得多少男女深种邪念、蹈入魔途,随致由爱转嗔、由嗔生恨,使无数原本纯挚真朴的祥和爱情却逆化为漫天怨恨,还望师尊明鉴处罚。” 女娲神尚不及思度,情欲魔女已急忙辩解道:“师尊休听师姐她一面之词。若世间男女只懂纯情挚爱,而无肉欲性念,如何能寻云雨之欢、知阴阳调和,从而繁衍生息、养儿育女?徒儿一切所行皆是依照师尊当初授命意愿,即便稍有不当处,正所谓无爱即无恨,若无她情爱仙子所司的爱情在先,又哪里会生出什么漫天怨恨?人类若无欲望,终身都会处在混混沌沌、呆呆傻傻之中,又怎能称得了师尊最初希望人类成为万物之灵、进化改造世界的宏愿呢?” 女娲神默然半晌道:“万物自盘古开天辟地起,便一阴一阳、相生相克,这也是天地之道,情爱仙子不必太过偏执。本座此番采石补天、救济苍生,已大损元气,需得回返天庭调息,暂再不会来此。从此命你二神分居半山,互不侵扰,各司其职,好自为之,切警管理好天造地设的灵种,万不可有何疏失。” 情爱仙子与情欲魔女忙皆拜叩领命。女娲神再无多话,驾起飞龙彩车直朝九天而去。情爱仙子与情欲魔女恭送师尊远离,从此各据阴阳半山、谨守自界,千秋万载,倒也相安无事。 却说情爱仙子居于飘渺峰阴面半山的情爱宫中,附近山野间有数株得天地机缘、能吸收日月精华的纤秀花草,经历若干天定年月后依次修成人形,皆为女儿之身,被能晓天机的情爱仙子逐一收入宫中为徒随侍。她等平素或于宫中伺师待命、各尽自职;或于后花园内播散情种、培育情花。闲暇无事时,便聚在一起舞风弄月、玩耍嬉戏,渴了就喝一口情叶甘露,饿了就吃一口情花玉瓣。天长地久,朝夕共处,彼此间亲密融洽、欢谐无争。如此师慈徒睦,情爱宫中吉云氤绕、一片祥和。 这日,情爱仙子出山司情,宫中只留得诸名女徒。她几人趁师尊不在,无拘放闲,相伴入情花园穿枝拂叶、你追我赶地亲热嬉闹起来。正逍遥无碍、快活自在间,忽见一神态妖娆的魔女飘然而来,左顾右盼,眉目间充满了好奇惊叹之意。 众女徒自蒙师尊缘收履入情爱宫仙境,常年不曾见过有生人外客来到,这时见情不由均深感惊异、凝目关测。那魔女却视若不见,自顾转游在满园繁茂茁长的情花中,眼看情花叶瓣青翠欲滴、花朵玉润天香,说不出的惹人可爱,又闻阵阵清香泌脾,忍不住伸手摘下一朵,在鼻间一嗅后,却又故示不屑的轻蔑一笑,撇手便飘掷尘埃。 执扇侍女最先省神,忙轻施一礼道:“不知是何方神尊驾到,为何要擅闯我情爱宫禁地、随意折损我仙家灵株?若是被我家师尊知晓,只怕必不能饶。奉请神尊还是快快退了出去吧!”那魔女将头一扬,“哈哈”大笑道:“侍女何故唬我?你师父每年此时都要下山司爱放情,只留下你们几个守宫护园,今载又是她若许年方一次的大巡之期,短时期内必定是回不来的!” 奉花女僮顿然奇道:“你是谁?怎会对我情爱宫之事知晓得如此清楚?你识得我家师尊么?”魔女笑道:“我乃是你们的师叔!想你们在这情爱宫中,终日伺师奉职、培育情花,所见的无非就是师尊师姐妹几人与这园中一片景致,又怎能知宇宙之宏大、世界之奇异!今日师叔便要带你们几个,去好好见识一下那热喧喧十丈软红、彩缤缤花花世界!” 执扇侍女愕异道:“何谓十丈软红、花花世界?却不知是怎生个去处?”情欲魔女神采飞扬、纵情大笑道:“那真是个好玩耍好热闹好所在﹗其中更有多少魁伟丰逸﹑英姿俊秀的好儿郎!你们勿须多问,随我到幻魔殿一看便知!” 执扇侍女听她说到“魁伟丰逸﹑英姿俊秀的好儿郎”,忽而想到一日自己在园中浇水,手拿着玉勺向园外张望时,隐隐看见对面山间绿林掩映中昂立的一名金甲神将来,不觉心中便怦然一动。耳听得焚香女史在旁轻言慢语道:“我等自知事以来,便受师尊严训谆诫,不得出此宫门一步。那外面风光再好,怎奈师尊不在,我等无处讨意,又如何能敢自作主张、有违师命呢?” 情欲魔女道:“你师父此番出山,须得巡过天南地北,踏遍万水千山。待她回宫之时,你几人早已归返,她从何察知此事?况且我是你们的师叔,你师父怪罪下来,自有我一力顶承,怕她作甚?情爱仙子若许年才大巡这一次,我又非时常有此佳兴,你们若放掉这样的难逢良机,日后只怕就再没有出宫之日了!” 一席话说得几名女徒大为心动,执扇侍女暗忖:“师尊出宫之律,乃是我仙家天机,这魔女知道得如此清楚,想来必是我师叔不假。早也听师尊曾言到有位师叔就居在对面半山中,却不曾听她言及因何与师叔从不来往,也不明她因何禁止我等出宫一步。虽然我情爱宫中也是奇葩遍地、风光琦丽,可年年如此、载载一般,真是说不出的乏味寂寥,何不趁此机会出去游历一番呢?” 她这般一想,不由主意打定,抬目向众女测望去,只见焚香女史等人也都露出心动欲允之色。其中只有拂尘玉女尚惶恐不安、犹豫难决,但因本是个一向少有主见的怯弱性情,瞧见众人神色,便决定随众而行。如此心意一定,自己也大感往日幽闭深宫的岁月不胜乏寂,大为好奇那十丈软红究竟怎生个好法。心驰神往中,却不知已把无数邪思魔念招至心中。 情欲魔女再无耽迟,当即带领众人直往情欲宫而去。众女乍出禁地,欣喜不已,一路上眺望言笑、兴致盎然。深入到阳面半山中,但见无数仙木奇树间掩映着一座色彩艳丽、斑斓耀眼的雄伟宫殿,与情爱宫琼玉素雅之色大为不同。入宫几折后,须臾来至一飞梁大殿前,殿梁上高悬的朱红匾额上镌着三个焕光大字——幻魔殿。众女跟随情欲魔女踏进宽敞明亮的大殿,再无旁顾,一眼就被里面四处摆放着的无数莹目巨石吸引,那巨石甚显奇特,石面平滑如削、流光耀人,有如明镜一般。 奉花女僮环目四顾,大感新奇道:“这些石头镜子真是好奇怪呵!师叔,你究竟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情欲魔女笑道:“此乃博古旷今,人间各时各处情欲察现之所。不过人类始于娲祖,当不忘娲神恩德,就先让你们看看人类的起源景象。”说着长袖一挥,各个石镜上立刻灵光一闪,现出女娲神用泥造人的诸般情景来。奉花女僮看到女娲双手一捏,就挤出两个泥人来,落在地上便有了生命,相互拉扯着跑入世间万处。只觉有趣之极,忍不住“咯咯”脆笑。 女娲挥泥造人的情景过后,殿内正中的主镜上演现到共工、祝融水火大战时期,女娲神采石补天之景,众女感念女娲神的无比恩泽,无不跪地祝祷;却又见旁边镜中闪现出大战时的火焰闪电中,人间大受浩劫,有许多小人被劈成两半、四处乱飞。战火平息后,只剩一半的小人竞相爬起、四处奔跑,互相去寻找失落的另一半。有的找到了,立刻就欢天喜地的紧紧粘合在一起,又重新成为一个人;而找不到的则失魂落魄,孤落游离于野间,哀哭不止。 情欲魔女在旁有意话引道:“自那时起,人世间便种下宿缘纠葛。有一部分人,轮回生生世世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也就是自己的至爱情侣,能找到并得到可谓天幸,能找到而得不到便要倍受磨折,找不到则只有一生孤苦。”说着又大发感慨道:“人类的情感经历千秋万代,已复杂万端,其间所存天地缘法玄奥之极,就是我这等也很难说清。”众女心生感触,又见那镜中失半小人悲凄万状的孤伶形态, 小腹中长年餐食情花所形成的一股缠绵不尽之气霍然升腾,在五脏六腑间纠绕迂回,说不出的动荡难受。 情欲魔女忽的又一挥长袖,殿内各镜立时转换到了人间千家万户之中,有的是达官贵人府,有的是平民百姓家,所现场景虽各不相同,却皆为形态各异的男欢女爱之情,刹时间只见得裸体粉肌、柔腻贴磨;唯听得春叫声声、喘吁不绝。众女脏腑间正纠绕的那股缠绵之气顿然又如滚滚洪涛般汹涌翻滚,竟然面红耳赤、异热烧心!本于四旁殿角侍卫的金甲神将今时与众女同处一殿,在此亲密声色下也大失常态、情欲高涨,垂下头拼力克制。 执扇侍女心头警省,暗叫一声:“不好!想我等随师尊修行,向来心境风淡天和,平静自然,从未有过此等情潮起伏、意念烦乱的情形,只怕是中了这甚师叔引诱,误入魔境!”急欲唤众女速速离去,怎奈情火欲焰,这时早已炽燃心间;爱、欲合念,难舍难弃,根本忍抛不得。而且情欲魔女又岂会容她等省觉?双手对着众女连自己属将一并一挥,继施迷术媚引道:“眼见不如亲体,你们快都随我来!” 众女与众将受诱受迷,心智已失,哪里还能反抗?齐都跟着魔女步出大殿,直来至一座景观轩昂、气象森严的园林外。抬眼远远一望,但见园林上方红光闪闪,竟如着火一般,映亮了半边天空! 巍峨园门边的数名守园力士见情欲魔女到来,忙都上前参拜。情欲魔女喝令他们打开园门,红光乍放,里面竟是一株连一株枝繁叶茂、遍体彤红的参天异树,接天辟地一眼望不到尽头。近处的好似焚烧的烈焰,远方的有如天边的赤霞,使人目眩神乱,燥热顿生! 情欲魔女目光奇炽,对情爱宫众女及幻魔殿诸将道:“此乃汇集天地之造化、吸收日月之精华始然方成的情欲林!奇树通体鲜红,异果硕香无比,乃是我仙家天赐地赋的神木!除了本座和几位守园力士外,从不许任何人接近,而今日本座就大开恩典、破除此戒,让你们一众进园去随兴尽情品味一番!”几名守园力士闻言,无不大惊失色、相顾骇然。情欲魔女却丝毫不理,遥手一指园内累累欲坠的果实,大笑煽鼓道:“快去吧!万勿放过这千载难得的良机!只要吃一口那欲果便可快乐无穷﹗” 众女众将早被诱动,闻准顿时争相拥入林中,面前一片红光溢溢,一时直刺得睁不开眼。待得近在树下,但见欲果宛若颗颗红豆,累累垂于叶间,鲜红闪亮,圆润饱满,望之便觉舌下生津;微风拂过,一阵阵浓烈香气直冲鼻喉,更是倍添食欲。众人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摘下品尝,只觉一股甜美无比又带点辛辣的滋味直沁入胃,异香满口;仅斯须间,小腹中便如慢火燃腾,说不出的温暖舒适,却不知此时欲种魔根,已深入四肢百骸,再也挣脱不得了。 未几何,那火就愈燃愈烈,直烧得众人面红目赤、周身热燥,不由得纷纷弃甲剥衫、解带脱衣。几对男女心神迷乱、痴痴傻傻地裸体相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感相互间是那样从未感知过的热爱炽恋、强烈吸引,不知不觉便互选互配、成双作对,相拥一起疯狂爱抚亲吻,其后竟然在如烈火熊燃的情欲林中行起了云雨之欢。——可怜,只因受诱动凡欲,千年修行毁一旦! 情欲魔女眼见宿愿已达,说不尽的快意畅怀,振臂大笑道:“情爱仙子呀情爱仙子,当年你在娲神师尊面前告我一状之仇,我苦忍筹划千秋,今日终能报还!想你这些女弟子原本个个都系水木纯根、冰清玉洁,现在却与我这些混噩的男弟子们做下如此苟合之事!如今爱欲合一、势难挽复,我看你还有何脸面再敢孤高自赏、藐憎于我!” 引2 触天条通贬凡尘 偿孽缘经世历劫 却说情爱仙子驾云出山、远涉司情,将情花玉露撒向人间万水千山,谨慎细致、审情度势,不敢有一分疏差;又用通天宝镜察看过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方才驾起彩云返回飘渺峰来。一场奔劳辛苦,又顾念拂尘等爱徒,本一心只待回宫好好休闲叙话,却不料踏进宫内,但见大殿空寂、四院无声,哪里有半个人影迎接出来? 情爱仙子冥思一算,测到出变,忙用通天宝镜演现出前情审察一演,止不住惊怒攻心、连声怨道:“这都怪本座一时疏忽失防,以致落此劫数!情欲魔女呀情欲魔女,今日断不能与你善罢干休!”强抑着勃天大怒,甩袖直往情欲宫而去。但转寻四处,那情欲魔女却早已躲得不知所踪。情爱仙子知她定是故意相避,法力又与自己相当,无法找寻,只得先往到情欲林中,但见拂尘等人迷情未过,兀自坦胸露背躺在树下,嘻笑声声。情爱仙子一旦亲对此不堪之景,实感一阵羞愤难当;却又见众女痴痴傻傻的尚不明已出何事,不禁又转怒生悲,先前本气势汹汹的问罪之心霍然冷了大半,动用法力招醒拂尘等人,将她们带回情爱宫中。 深宫内庭前,一地月华冷覆,千株花落无声。情爱仙子怅然失落高居殿上,凝望着面前羞惭泣跪的众位爱徒,虽为修行多年的神仙一流,却不由也滴下泪来道:“想你等得天缘造化始然,又经多少日夜方能修成人身,被为师度到这情爱宫中相侍,本以为你们从此可以云登仙界,怡养无欲无求、无忧无虑之年,永离那世间人类爱欲难求、辗转轮回之苦,却不料你等不听师尊禁令、私自出宫,更竟敢偷食情欲禁果!致使闯下如此弥天大祸,千年修行毁于一旦!怎能不叫为师痛心伤怀呢?” 众女早已听得痛愧满面,难有辩解慰言,一时只是伤心垂泪。情爱仙子继续感伤道:“可怜你等多少年月跟在为师座下,朝夕侍伴,便如我的骨中之血、血中之肉,虽为仙家师徒,实与人间凡体至亲一般。怎柰是天规森严、不可违越,而今你等犯下此等天条严禁大罪,势必重处难逃,只怕天庭现已察知此事,勿须多久便会降罪施罚,多半是要将你等贬落凡间体受人世苦楚,绵绵无极、求赫无期。为师眼看救你们不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众女听到师尊语中深含的爱惜痛怜之情,又想起她素昔的慈爱关护,莫不大感痛怀、伏在地上哭泣不已。 她等中属执扇侍女平素最为自主大胆,此时最先抑泪抬头道:“师尊对我等的一片深恩厚德,弟子们心知神明、感激涕零。只是弟子们此番初尝那情欲滋味,倒觉可得这种男女欢爱的人世更胜我仙家宝地。我等如今只因中了师叔诱迷而犯罪难挽,就要被贬下那男女成双的凡尘,心中并无多少悔苦。恳望师尊多多惜重自身,勿须再为我等忧烦。”说完连叩三下,却听得情爱仙子大怒道:“一派胡言﹗大难临头了,你竟还兀自执迷不悟!” 执扇侍女心头一惊,只见情爱仙子又转顾喝问道:“焚香女史,你本是为师徒中最稳重的一个,却与她等一道堕入魔障,此刻你心中可是同执扇一般妄念?”焚香收泪慢语道:“回禀师尊,徒儿只觉事已至此、无可回弥。即是重处难逃,那无论徒儿自己是何心意都已无改结果,只能听凭惩处。只是徒儿心中深存一念,若那曾与徒儿结对的金将也要共罪遭贬,徒儿倒真心宁愿同他一道下世为人。徒儿此番虽受诱入魔,却也同时体会到爱欲快乐,并无大悔、甘愿承罚,唯觉愧痛难安、耿耿于怀的,就是不但辜负了师尊无数岁月的苦心教培,更再无机报还深恩,实是罪莫大焉。”言罢深伏于地,大显无颜以对之状。 情爱仙子听她一言,再无言语。默然良久后方转向拂尘玉女道:“拂尘儿,,你本为这山野中天禀最弱的一类纤枝娇花,脱化成人后也最是柔弱,是以为师平时最疼惜的也是你,你现在对为师可有何言语想说?”拂尘早失主意,泪落如雨道:“师尊,徒儿其实到现在还是一片糊涂,也不知是怎么就铸成此难挽大错,而今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徒儿心头迷惘得很,只是实在有些……有些忘他不得……即是诸位师姐妹皆要受罚下世,那徒儿自也不能独特……徒儿也是深愧不曾还报师尊的大恩大德于万一,不知日后还有无机会再侍师尊身侧……”说到这里,已是悲泣得哽噎难言。 情爱仙子长叹一声,说道:“想不到你等竟这般痴迷,到了此时尚不觉悟。你们怎知,这情爱欲念,凡体无一刻稍离,也最是误人,除大圣大贤之人不为所扰,大智大谋之人不为所系,大奸大恶之人不为所困,大愚大庸之人不为所伤,其余又有几众可以把控超脱?想本座每年下山播撒情花玉露,度情酌势,慎之又慎,依然不能避免玉露随风飘转,多积于四野某处,便累得其间生出些情痴来,一辈子受此磨折、烦恼不尽。而你等本就长居在情花旁,朝食花瓣、夜饮花露,若下世为人,那更是天造地设的情种,不知要遭受多少莫大的挫弄苦楚。为师的与你们亲伴一场,实在心中不忍。”不由又撒下几滴清泪,凄然道:“从今以后,为师与你们的缘数已尽,天命难违,日后将再无相见之期了。” 众女在情爱宫中已伴师共度万千岁月,此前从未稍离过此处一步,眼前思到永别在即,感念师尊的深长恩情,一时间全都悲情大涌、失声痛哭。素昔和欢祥瑞的情爱宫只落得一片愁云惨雾。 忽见一持拂老君入殿大笑道:“运数如此,我仙何必困扰自苦?女娲师尊已知情爱宫中有此一劫,特命我前来带她一干人等下世受罚。”情爱仙子一看,却是了缘老君,急忙下座迎接道:“老君快请。想我诸名弟子虽犯此大罪,却皆因那情欲魔女趁我出山之际施法故意诱拐,情由可原,却不知师尊意欲如何处置她们?” 老君一甩拂尘道:“情爱仙子不必焦急。师尊有喻,此乃尔缥渺峰仙地之劫数,在所难逃。情欲魔女为报一己之私怨,不惜累害自己座下弟子并你宫中玉女触犯天条,其罪难恕,已责令天兵拿回九重天庭,交由天帝裁处。情爱、情欲二宫就暂且合交你一仙司管即可。而今下界正值大吴皇朝,自那吴始皇戎马开创基业已来,赫赫扬扬,已坐定了一百年铁壁江山。如今皇子帝孙们安享富贵、荒淫无度,举国上下的显官达贵崇尚奢华,民风愈坏,虽然国运未尽,但已将有天惩大劫落至。这几位玉女并那几名金将偷食禁果,已心入魔障、身种孽缘,此罪无可挽逆,故罚她 (他)们连同受累失职的守园力士一并下世应劫,以示惩戒。师尊顾念她 (他)们本是受了诱迷,无心之失,故待她(他)们舍身完劫后,准许再回仙宫、重登极乐。” 情爱仙子欣喜过望,忙携了众弟子施礼谢恩。了缘老君抚须大笑,指着焚香等人道:“今世大吴朝京城中,有一公爵之后、百年世家,虽早已辞身朝堂、退隐江湖,却在武林中技领群雄、威震八方;更时时以关系国家兴亡、黎民甘苦的大义为己任,扶危济困,除恶扬正,故挣得千人敬仰、万人称颂,真是声名显赫、荣耀无比﹗怎奈天道‘盛极必衰,水满则溢。’而今吴国大劫将至,他家也是气运将尽,你众人将有不少托身此处,不过是一世劳苦﹑徒做消磨罢了。只因你等不加自制,贪生欲念,全不顾天规条条﹑师训谆谆,私自出宫偷食禁果,才生出这许多波折苦楚来。此番下世,让你们历尽那浮生幻世的情欲爱意,领悟人世的情缘不过是一场徒劳虚空的消磨而已,再重返仙地、还塑那无欲无求之身便了。”遂携了一干人等,下山入地,直往幽冥地府,交于地王冥司,与另一干风流孽鬼一道,等侯不同时机托生入世。 正文第一部 天地勇士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 话说下界大吴皇朝,开卷正值吴仁帝当政之祥治二十五年的五月盛夏。炎炎烈日下,数匹高头骏马前后簇护着两辆马车在落云岭崎岖的山路上行驶,前面一马上的一位中年男子伸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一勒马缰,缓待第一辆马车行近,微俯下身向车窗内问道:“二小姐,九小姐,你们可还吃得消么?” 车窗上的帘子一挑,露出一张圆丽红润的少女面容,活泼娇应道:“放心吧忠叔,我是一点儿事也没有的,不知二姐姐她怎么样?”说着转脸朝车内身旁坐着的另一位青衣女子瞅去。那女子因为天气炎热,双颊微泛着一层红晕,本自手握绣帕怔对另侧,一副无心关旁的恹怠模样,此刻听问,方微转过头,声轻几不可闻的应道:“我还好。”那中年男子姓秦名忠,乃是秦家的世仆,车内坐着的这两个女子则是秦家二、九两位小姐,分别名唤“无垢”和“月明”。此时秦忠见这位二小姐有气无力的只出了这一声,便又将头转向另侧,分明是不愿多言语。遂也不再多问,边直起身边关疼道:“这一路颠簸,两位小姐可多受辛苦了。” 月明顿然一露皓齿,脆生生笑道:“我们俩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劳累忠叔您一路紧着操心啦!”秦忠听她话说得懂事,心中甚慰,慈和一笑。月明又探头向外望了望,问道:“忠叔,咱们走到什么地方喽?”秦忠跟行在车旁,答道:“翻过这座山,就出了四川省地界了。” 月明退回车内,因怕阳光晒着了无垢,一面挡好窗帘一面回头对她笑道:“二姐,你离家已有十来年了吧?咱江南乃千古灵秀之地,美景如画,比巴蜀风光可又别有不同。等咱们到了家,我一定带你到四处都去好好逛一逛!” 无垢持帕半掩樱唇,微浮浅笑,并不接话。月明却不管她兴致高低,又直凑到她面前,满怀热兴的相诉道:“二姐,咱秦家乃武林世家,在江南正威显赫,大哥﹑五哥他们现在个个都棒得很!尤其是大哥,江湖上四处都传誉他武功超群、侠义过人,平辈同道中无一人可出其右!我也最佩服大哥了,他非但武艺高,品性也是最好,平素行事总以他人之利为先,对我们这些个弟弟妹妹那就更是疼让得紧了!”说到这个忽忆起一事,又赶紧相告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七哥淘气,趁他练武休隙时,合着伙捣鬼把新捉来的一只大螳螂偷偷塞进了他的练功衣里,结果害得他后来演练那招‘飞鹏展翼’时差点从半空掉了下来,可是挨了爹老大一顿训责!我和七哥当时眼看大哥脸臊得通红,都觉这下可是糟糕闯了大祸!哪知他下场后非但一点儿也没生气,还揽着我们直笑,夸说我们两个有本领,竟一点儿也没被他察觉。这事若换成是四哥,哼,早瞪起眼睛骂人啦!二姐,你这次返家,大哥一定高兴得紧!等你自己亲眼见到了他,就知道我一点儿也没夸张吹捧他!” 无垢见她声情并茂、言若滚珠般的唧哩呱啦说了这一大堆,终于忍不住失笑,开言道:“行了,我当年离家时大哥在家中一帮男孩中就已出众得很喽,你每次来看我时又总是专对他这样夸奖,还怕我不知道么?”说着又伸起皙长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呀,你真真是个顽皮鬼,在家时对大哥捣蛋,出了外也不知收敛,回回一上山连我内居也等不及进,就连说带笑、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引得我那些师姐师妹们直往咱们这边瞅,怪难为情的。”月明一噘嘴道:“瞅就瞅呗,那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我可不象你,整日里说不上三句话,全不让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哼,你瞒也没用,我看得出!” 无垢虽明测到她是故意逗引,却还是不禁有些好笑道:“我瞒什么了?你又看得出什么?”月明道:“你只怕是……”却又故意拖长了怪腔不出下言,引得无垢实在好奇,又问道:“只怕是什么?”月明这才满含鬼黠的一眨圆溜溜的大眼睛,快爽高声道:“只怕是在偷偷地想婆家吧!”话方说完,待不及她怎的,自己便先“咯咯”纵情脆笑起来,脸上尽是得意兴色!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23 月明定睛一看,那黑衣人此时拾起的却是他先前与胡孙对阵时拔落的那柄剑鞘,不想他专门去寻的原来却是此物,正思量他又要如何才能用这只小小的剑鞘抵挡住当前之势如此凌厉的刀鞭,只见他已双手握在剑鞘两端,直朝着呼啸而来的金鞭迎了上去! 胡孙见他又是如此横冲直撞般的打法,虽有奇鞭在手,心头还是不由自主便觉发慌。转眼便又听铛的一声大响,那黑衣人手举剑鞘已直挡上了此刻布满利刃、威势慑人的鞭梢,双手一扭便将鞭梢卷住,其胆量之大、出手部位拿捏之准更让胡孙一阵心惊!随后那黑衣人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边飞步向前,一边两臂疾转,身形当真快得骇人所思,瞬息之间就把一条若许长的金鞭密密匝匝地缠在了剑鞘之上! 胡孙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后,但见自己手中那条金鞭已只剩下鞭柄前的短短一截,其余尽皆被那黑衣人剑鞘缠去,而他人也已形同鬼魅般侵至自己面前!一时惊骇异常,慌急失措,下意识的便急忙一扯鞭柄,那黑衣人已飞起一脚,准准踢在他腕骨之上! 胡孙吃痛不过,“啊!”的一声扬开右手,鞭柄立时应声脱飞!黑衣人顺势一丢,那鞭柄带着卷满金甲的剑鞘咣啷一声掉落在旁,鞘上竖立的甲片光芒疾闪、四下乱晃,一时喳喳颤响个不停! 胡孙脑中一片昏暗,面如死灰的呆望着那黑衣人。恍茫间正待说句什么话,那黑衣人目中忽已大露厌倦之色,轻喝了声:“死吧。”右掌直击向他前胸,其姿看着虽轻飘,其实却蕴有极深内力。胡孙根本无从抗避,只听耳内传来一种熟悉已极的骨头碎裂之声,而那种曾让他平生不知多少回感到兴奋非常的奇异声音,这一次却不是向从前一样发自敌人而是发自他自己身上!他胸前登时一阵剧痛,大叫一声向后直跌出去,口中鲜血狂迸,正滚在花似真脚边! 花似真双目惊睁,急忙蹲下把胡孙扶入怀中,面色惨变,不住唤道:“老二……二哥,你……你可觉得怎么样了?”胡孙看着他,染满鲜血的下唇轻轻颤抖,忽然双目大瞪,伸手便紧紧抓住他一只胳膊道:“老四,我……我不中用啦,你不要管我,赶……赶快逃命去呀!”最后这一声用力过猛,登时又喷出一口鲜血! 花似真此刻自然也知今日就算插翅也难从这两个阎罗殿的什么黑白无常手底脱身,先前自认能够乘其不备偷逃之心早已荡然无存。他知胡孙本也明知此点,只是这时遭受重创之下,神智已有些不清才会出此无谓之语;又念及他命在旦夕,却还只一心牵挂着自己的安危。不禁心头大酸,双手抱紧他,对他惨然摇了摇头。 那黑衣人自向胡孙击出那一掌后,便即背负右手站在原地,当时全无追击之意,此刻看去也无半点上前之心,静静地只任由他二人言动。胡孙躺在花似真怀内喘息了一阵,突然抓着花似真的胳膊挣扎欲起。花似真不知他想干什么,急忙单膝跪倒支在他身后,只见他直朝向那黑衣人恳求道:“我今日死在你的手里,那是技不如人……心服口服,没什么可多说的……只是……只是我这兄弟,年青性和,不好女色,其……其实在海岛素少恶行……他只是被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声名所累,还望你今日能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花似真顿感颜面尽丧,又知这是绝无可能之事,方低头阻着胡孙道:“别说了,二哥……”只听那黑衣人已淡淡道:“他若能胜我,便放他走。” 胡孙上身登时向起一挺,花似真也不知他此刻还哪来这么大的劲力,正大感惊异,只听他已嘶声大叫:“他功力尚不及我,如何又能胜得了你?我胡孙今年已三十有六,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我这四弟正当华年,应……应该同两位也差不多大……人命关天、死不复生,我求求你,就权当他是你们的一个兄弟,发发善心放他去吧!” 月明听胡孙激切苦求,怜悯之心大生,暗想真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思胡孙这一辈子,只怕从来也没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谁,正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呵?脑中想着,双目却始终注视着那黑衣人。只见那黑衣人目光闪烁,似乎也颇生悯意,忽然间说了声:“那好。”紧接着便一伸右手道:“我就只用这一只手,他胜得了我,他就走。” 月明登然禁不住在心底大赞一声:“真好气概!”瞬也不瞬地凝着那黑衣人,钦慕倍生,目光真恨不能穿透他脸上的面具,看看他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 胡孙心犹不甘,颤抖着双唇正还想说话,却忽然看见那黑衣人摊开的右掌中一片血肉模糊,鲜红的血珠兀自向下滴落。不禁当下长叹一声:“如此也罢了!”转头一盯花似真,已是竭尽所剩的全部气力道:“老四,做哥哥的先走一步……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说着双目一凸,向后倒下。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3 正饶有兴致的说着,忽听车前砰砰几声大响,似有重物堕下;套车的骏马一声长嘶,车厢顿时乱晃起来!无垢和月明也顿时随着晃势在两面车板上乱撞,禁不住“哎呦”直叫!秦忠在外忙跃身下马,上前帮驾车的那名仆从一把扯住那匹惊马,停稳马车,随后便对周旁众名跟从警命道:“守好车子,注意保护小姐和李嬷嬷。”那几名跟从突遭此事变,却并不慌乱,皆镇定领命,谨慎围守在两辆车周旁,观望着前方动静。 再说先前车子方一停稳,月明便赶紧将头伸出车窗外探望,只见前面数米外的山路上乱堆着几块大石头,旁边溅起的尘烟尚未散尽,显然是有人方才故意从山上推下,意图阻拦住马车去路。 秦忠松马步到车前站定,抬头向山上高处的密林中拱手打讯道:“不知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在此为难客途之人?还请现身说话!”话音方落,便听得那里有人怪声怪气的应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此路过,留下买路财!”秦忠本也已有些猜测,一听此话果如所料,心中放定,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绿林中的朋友,要买路财是么?好说好说……”摊手向后一示自己那匹马上带着的行囊,接着道:“这里有三佰俩纹银并几张银票,送给各位朋友们打口酒喝,还请不要赚弃!” 适才那声音又登时怪笑道:“小的们!你们听见了没有?他当是打发叫花子呢!”引得周旁林中奚笑声喧然迭起,那人又笑骂道:“格老子的!咱兄弟不但要你们所有的财物,还要你们车上的人﹗嘿嘿!那俩个小娘们,一个比一个生得俏,老子早在前面镇上就看中眼啦﹗” 月明生长在武林世家,平素身边密处的父兄等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她又年纪尚小,从未能经受过什么侵害,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是以此时听得清楚,非但不觉得害怕,反倒大生趣味、一阵好笑,转回头对着无垢道:“二姐,你听,咱们遇上强盗了!这可算是桩意外的大新鲜事,等回去后讲给大哥他们听,那肯定有趣得紧!”无垢却早已惊怕,见她竟还笑嘻嘻的这样说,不由嗔怪道:“你疯癫了?遇上了强盗还有什么有趣的?你还笑!” 月明一昂稚脸道:“怕什么?几个小毛贼而已,忠叔和小五哥他们三两下子就打发掉了。再说,大哥曾给我讲过,绿林之中,有很多劫富济贫的好汉……”蓦然省起那怪声之人刚才所发的那些话可甚是恶劣,口中顿然一停,这才又顾听到那人仍在肆出调淫恶语道:“……把她们劫上山去,中意了就封做压寨夫人,不中意了就先奸后杀……”不由心头一栗,这才生出点同无垢一样的畏意,急忙又对她改口道:“不过这些人,可决不是什么劫富济贫的好汉!”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4 外面秦忠早已心头动气,暗骂一声:“好贼子﹗原来早就预谋上了。”又急忖:“此番去往蜀中时一路风平浪静,不想回途中却会在这落云岭逢此强盗。虽然此等历来掠财劫色、为非作歹却只会欺软怕硬的山寇也不足为惧,但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是带着两位小姐行路在外,还是尽量少惹事端、以防有失才好。”如此一忖,便压下怒气,高声对言道:“那位领头的朋友还请现身说话﹗俗语讲得好,‘知足者长乐’,这些银子也够你们开销上一阵子的了,朋友若是肯卖鄙人个情面,就请将银子收下、放路让我们过去!若是不肯卖鄙人这个情面,那实话对诸位说,这人我是绝对不给的,你们也不见得有胆子敢劫!若弄不好落得个人财两空,那岂不是无趣得紧了吗?” 林树间的密枝繁叶顿然一阵乱摆,唿哨喧起,刷刷接连跳下十几个形态可憎的小寇,落在马队前张牙舞爪的摆弄着手中的枪棒,乱哄哄嚷吓个不停。秦忠等人自然知道这些个不是正主,哪将他们看在眼里?只昂目继续朝上方林中观望,只见茂密的林枝仍然不停摆动,其间现出两个男子的身影在枝叶上漩回游走、上下穿梭,看上去竟比山中的猴子还要灵活几分!其身法之敏﹑动作之快让下观的秦忠心头不虞一紧:“想不到此荒山野林之中,竟隐有这般好手﹗”又疑惑:“从没听闻过这一带的黑道强人中有什么厉害角色呵?” 正这么思忖着,那两个人身形一展,已从树上跃了下来,大剌剌在对面站定。秦忠定目一看,只见左边这人精瘦矮小、尖嘴猴腮,穿着一件无袖短衣,赤裸在外的皮肤上长着一层细茸茸的黄毛,在阳光下隐闪金光;右边那人则生得高大魁梧、阔肩粗腰,一张大黑脸真如巨猿般怪丑狰狞,也乱穿着件无袖短衫,却露着一身又粗又浓的黑毛。这二人站在一处,悬殊甚大、对比迥异。 那黄毛小人一呲满口的黄牙,对着身旁那人道:“老大,你方才可都听清他说什么了吗?嘿嘿,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这样恐吓咱们兄弟?真是好大的口气呵!你说该怎么办?”听语音正是先前在树上说话那人。 那被称做“老大”的壮汉满脸横肉一跳,一指秦忠便嗡声道:“杀了他,大卸八块!”秦忠本看和他相距有段不短距离,可他这么一伸手,竟似能直指到自己面门上来一般,一时不防,不由微吃一惊,这才发现他手臂奇长,大异常人。尚未及多顾,一女子忽然又摇摇摆摆地步上前来,涂抹得鲜红的嘴唇撇着不屑已极的奚笑道:“你当我们瞧不出你们是练家子么?把你的招子放亮点,我们可也不是一般的强盗呵!” 秦忠一时未曾留意,竟不知这女子是从何处而出,耳听她嗓音尖细,显得有点说不出的做作,就好象掐着嗓子说话一样。下意识仔细一端,但见她上着红衫、下着绿裙,一身对照强烈的衣装,脸上浓妆艳抹、脂浓粉香,打扮得鲜艳夺目。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5 却说大吴朝自太祖创业立国不久,就研定规范了一种全国通用的口语,东西南北、举国倡学,以利四面官方公务及民间运营中的各项交流,至仁帝这朝早已成习,虽然也仍有很多民众对这种通语说得不很标准,时常拐带着地方口音,但也都能听懂。因此秦忠这时见到的这三人虽也不知确切都是哪里人、个个口音不同,但皆能听懂其话,他自见前那二人身法,也已看出他们绝非泛泛之辈,当下沉住气一拱手,继续持礼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希望诸位能高抬贵手、行个方便。其实我家主人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此番吾等途经宝地,仓促间未曾投帖拜山,怠慢之处,请三位大量勿怪,就当给我家主人个面子,放我们过去。” 他这番话说得已算是极尽客气,可那女子却怫然不耐道:“你哪来那么多的俗语讲常言道啊?我们可没闲情跟你这许多废话﹗”那黄毛人便紧跟着“嘻嘻”一笑,挥手喝命道:“小的们!快给我上﹗人该抢的抢、该杀的杀,早了完了事早回山去快活﹗” 秦忠登时再也按捺不住,大怒道:“历来绿林劫财不害命,你们竟连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我给各位已给足了面子,既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已拔出钢刀,带着早也下马做好准备的众名跟从向那一干呼拥而来的小盗们迎攻了上去。那干小盗原本还“冲哇!杀啊!”的猖狂恶叫个不停,可紧接着便换成了一片“哎呦、阿唷”的呼痛乱叫声,斯须功夫就已被打了个东倒西歪、溃不成形。 月明兴奋鼓掌,回头向无垢喜叫道:“快看忠叔!在咱们家管理了这么多年杂事,这功夫可一点都没搁下!”说着又赶忙将头伸向窗外,只见那黑毛大汉已冲入战中。那干小盗一见他加入,妄胆又壮,纷纷挣起与秦家众仆缠斗在一起。 那名黄毛小人也直迎上秦忠,一双手掌招式灵动,口中嘻笑不断,丝豪未将秦忠放在眼里。秦忠手有钢刀与他一双肉掌相搏,转瞬便对过几招,表面虽还没显出什么,心内却已知远非这人对手。后面观战的月明却丝毫不察、仍饶有兴致的评谈道:“二姐,那两个强盗一高一矮,模样长得好古怪难看呵……嗯,我看那矮的可真活象是只猴子!那高的么……也象只大猿猴!”秦忠听得月明这最后两句,心念一动,顿然失声道:“你等莫非是‘东海四猴’?” 黄毛小人“嘻嘻”一声怪笑道:“有些明白过来了!小老儿,你倒还算有些眼力!既知是我东海四猴在此,还不快快跪地讨饶!”口中虽说着话,手上却未停,嗖嗖又攻出两爪。秦忠横刀一拦,一边拼力对抗,一边脑中急忖:“久闻‘东海四猴’性情凶怪、武功诡高,平素奸淫好色、掠财害命,乃是江湖上臭名远播的人物。只是他们一向远居在东海之滨、花果繁盛的百果岛上,却不知为何竟远远跑到这四川的边界荒郊来做了草寇?此番我等只是为接二小姐回京,未曾多带人手出来,随行的庆虎和小五虽也算是两个好手,但怕还远不是这‘东海四猴’对手。可惜,我秦家历代都以扬正惩恶为己任,若早知会在此碰上这几个邪煞,上几位少爷中随便跟出两个来也正好能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而今敌他们不过,吾等血溅当场都无所畏惧,可是两位小姐的清白性命却一定要保全!少不得只好见机行事、权宜和谈。” 他的武功本就远不及那黄毛之人,此刻再这么一分神,更是逐渐步法大乱,难以招架。黄毛人又“嘻嘻”笑骂道:“格老子的!你不行了小老儿!不出十招,我一定能取你性命﹗”旁边的庆虎等人听得分明,都是心头大惊!苦于此刻单对那黑毛人一人都得全力以赴,根本就不得脱身再顾旁他。 秦忠心头也是微微一震,又险险躲过那黄毛人一招,耳听得月明在身后这才惊急大叫:“忠叔!小心哪﹗”那黄毛人立刻接口调笑道:“小美人,别着急!一会儿就叫你来陪我!”月明顿时双颊飞红,忍不住“呸”地啐了一口。她虽出身武林世家,也学过些武功,可天真贪玩,并没几天真正在这方面用心下苦过。此次出门,只想着是接二姐回家,连那柄只能做做样子的护身宝剑也未带上,此刻又急又恼,转头四处寻觅,看见正在车外不远处地上抛着一柄众人打斗间丢落的钢刀,跳起便欲下车去拾捡。 无垢花容大变,慌忙从后扯住她的衣襟,颤声道:“九妹,你要……你要干什么去?”月明回头急道:“我去帮忠叔呵!你没看见忠叔打不过那个怪人么?”无垢道:“忠叔打不过他,你就能打过了?”月明顿时语塞一愣,紧接着又急燥道:“打不过也得打!难道就坐在这儿干看着吗?”无垢却死死拽住她不放,连连摇头道:“不,九妹,你别去,我……我害怕得很……你千万别丢下我一个人……”月明一看形势,到处都乱哄哄的一片,心觉无垢说的也对,自己出去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无垢又那般怯弱,将她一个人抛在这里实在有些不妥,只得又坐了回去。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6 外边这须臾间秦忠又与那黄毛人对过几招,已是气喘吁吁,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瞅着一点空机,同时却听得身旁庆虎一声痛呼,显然已挂了伤。秦忠急忙将钢刀在胸前一横,大叫一声:“慢来!我有话说!”拼尽全力使出了一招“鹞子翻身”,落向一旁。 那艳妆女子从开战起便环抱双臂站在一旁,只是冷眼观战,全不出力,此刻微微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可罗嗦的?”那黄毛却一停攻势,全不在意的嘻笑道:“好,就听听你有何话说。” 秦忠收起钢刀,一稳气息不紧不慢道:“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久听江湖上传言什么‘宁在阎罗殿上走,莫过东海四猴手’,今日一见,各位武功果然是名不虚传。我听闻诸位天生异相,那么这位身材魁伟、双臂过膝的,想必就是‘通臂猿猴’宋钟了?”那黑毛人见问,也一停手先罢了战,蒲扇般的大手掌啪的一拍胸膛,粗声粗气应道:“不错!‘一见送终’,那就是我通臂猿!” 那黄毛小人和这宋钟一住手,那干小盗还哪敢恋战?忙都只还咋咋呼呼的充个强面退躲向了一旁。小五等人这时也又哪有心追击他们这干没紧要的小喽罗?急忙先将庆虎扶在路边一棵树下查看伤势。月明忧急万分,伸头向车窗外直叫:“庆虎哥!你怎么样?”庆虎赶忙捂着伤处,支起身急应道:“我没事的!九小姐,你和二小姐好好坐在车里别动!可千万别出来!” 这边秦忠先顾不得他等这许多,又将目光转向那黄毛小人,说道:“久闻‘赤尻马猴’非但鞭法高超,一身缩骨功更是出神入化。我看阁下身形精瘦,方才与我交手时,全身骨骼收缩作响,想必就是胡孙吧?”黄毛人闻言,满面都是得意之色道:“我早说你有些眼力。咱兄弟几个做事从不遮遮掩掩的,你猜对了,我就是‘赤尻马猴’胡孙!” 秦忠点了下头,又朝那女子一打量,眉头微微一皱道:“从未听说你‘东海四猴’中还有位女子,却不知这姑娘是……”胡孙等不及他话完便“嘻嘻”一笑,那张小脸上的肌肉希奇古怪的不停扭动,真是人如其名,活象个猢狲一般。秦忠瞧的直恶心,只听他答道:“你问他呀?他可喜欢扮女人的,连我们这么亲近的哥几个轻易都认不出来。他善易容、通变化,芳名就叫花似真!” 那女子听胡孙话含谑意,神情中先露出些不悦,但转眼便展颜娇媚媚一笑道:“三哥,你过奖了,”随即便对向秦忠,口音陡然一变,分明就是个男子道:“我就是‘灵明石猴’花似真。”秦忠其实一听胡孙说便已也省思起:“是了,曾闻四猴先师精通易容术,而四猴中正是这个什么‘灵明石猴’擅于其师此术,我一时怎么忘记了。”这时眼看他一个大男人扮做女子,除了男女天生有别、音带难改,是以声音稍有些不自然外,其它的尽皆惟妙惟肖,连自己这个老江湖都未看出丝毫破绽,心中也不禁颇有些惊佩。随后环目一睃他几人,笑了一声道:“却不知‘六耳猕猴’现在何处?”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7 宋钟脸色登然一变,胡孙那双黄眼珠子骨溜溜一转,已接口道:“做这种小买卖,哪还用得着我东海四猴一起出手?今日我们兄弟来三个那都是闲着没事干、权当耍耍玩罢啦,也算是给足了你们面子!好了小老儿,你也别罗哩罗嗦的套近乎啦,我们可不吃这一套!快快纳命交人吧!” 秦忠暗骂一声:“好贼猴!”右手向前一拦道:“慢着!各位,请听我一言!我们本是京都人氏,我家主人在武林中声名远播、威震八方,江湖上无论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还都得给他老人家个面子!只是我家主人谦逊自重,不许我们随意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显弄,是以我才迟迟没有明言。这车上坐的乃是我家主人的两位千金,久闻你‘东海四猴’素好抢掠美貌女子,并时常是先辱后杀……”胡孙却连连摇头,打断他道:“有误有误,我这个人可最怜香惜玉啦!本猴儿只喜欢奸、老大他才喜欢杀呢!” 秦忠见他说到这等卑恶不堪的言行却全然是一副理所应当、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禁不住怒极:“这几人如此恶劣无耻,真是该死之极!”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奸也罢、杀也罢,只是各位别说是辱害我家主人的爱女,就算是动一动我这个做下人的闺女儿的一根汗毛,恐怕以后也都别想再有好日子过。”说着更是故意示威相慑道:“你们可也别不相信,只要我家主人跺跺脚,这大江两岸的黑白两道都得跟着抖三抖!” 宋钟顿时砰的一互击自己双拳,激怒嚷起道:“你在那儿唬谁?老子我可是被吓大的!臭老头!你当我们是吃素的和尚呢!奶奶个熊!老子自从被赶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有多少天没见过一个像样的人开荤了!你车内那两个小娘们,细皮嫩肉的,我一想起来就直流口水……你还在这里罗嗦鸹噪什么?” 秦忠先前一直听他言语简短,却不料此刻一张口便是这么一长串污秽恶毒的话,正自按捺不住,却听胡孙在旁已略显踌躇道:“看你功夫,算不得什么排得上数的角色。你口口声声提起你家主人,却不知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秦忠审情度色,知他已起了疑虑之心,当下负手昂然道:“事到如今,我也再不能讳掩下去了。我家主人姓秦,单名一个‘川’字!” “秦川!”胡孙顿时一声惊呼,和宋、花二人脸上同时变色!一干听见的小盗也纷纷惊声骇乱起来。花似真双眉紧皱,呆怔斯须,重重跺脚骂了一声:“倒霉!”转身欲走,却听胡孙将信将疑道:“你真是大秦世家的人?” 秦忠一点头,一派正色道:“我姓秦名忠,乃是秦家的世仆。这些适才和你们交手的,也全是我秦家的仆从。”胡孙满面疑色,半晌方说道:“你可不要唬我……秦家的小姐怎么会巴巴的跑到这荒山野岭来?我兄弟几个好不容易看中的人,就偏偏正是秦川的女儿了?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秦忠道:“这其中的细委,我同你一时也讲不清楚,你也无须知道。”说着从腰内掏扯出一只令牌,握在手中直举向他道:“你看,这就是我秦家的令牌。历代以来,这长江两岸大大小小所有的联盟帮派都是见牌如见我家主人,出令必遵、有命必行!你总该相信了吧?” 胡孙微眯聚起双眼仔细一端看,但见那令牌四周镌刻着龙形花纹,正中围着一个大大的字——那字古体书就,他本不大认识,只是因秦忠之话才测看出是个“秦”字;又审视牌体造质,看上去不过就是一般铜器,也不象什么贵重之物,当下摇摇头道:“我等长居东海,此番离岛之前,极少履迹中土,没见过秦家的令牌是什么样。” 秦忠测他此言倒非虚拟,一时半会却又再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正思忖着,只听宋钟已大是不耐的“嘎嘎”躁叫:“老二!你婆婆妈妈的还有个完没个完?管他奶奶个熊的!别说我可不信这车上端端坐的就是秦家的娘们,就算真是,咱兄弟几个在海岛四处纵横多年,怕过谁来?哼哼!况且你们又有哪一个亲眼见识过秦川的武功?江湖上的人历来都是喜欢添油加醋、夸大其辞的骇人听闻,只怕是徒有虚名也未可知呵!” 花似真顿时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嗤笑,叉腰踮脚,一脸鄙夷的对着宋钟道:“你凡事能不能先用上你肩膀上扛着的那个、只是长了个大的脑袋瓜子想一想再说话?别总象个井底之蛙似的愚妄之极!秦川,秦川是谁?那可是江南六省正道百家门派帮会联盟的总盟主!更是一代武学至尊、泰山北斗!他会徒有虚名?我看你徒有虚名还差不多!”说着狠狠白了他一眼,又接着道:“别说这是在四川,人生地不熟的,就是在咱们的老巢百果岛,劫了秦川的女儿,你我即便有十个脑袋,也保证长不在脖子上喽!”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8 宋钟被花似真这好大一顿奚落,原本黑黑的脸登时涨得象个紫茄子似的,气急败坏道:“你、你……秦家再厉害,同幽冥教也差不多吧?老子连幽冥教的人都不怕,还怕他秦家个毬!”花似真顿然双眉倒立,转过身来直瞪着他,一双眼睛如喷火般!胡孙忙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左右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俩个想窝里反哪?也不怕外人看见笑话!” 宋钟一指花似真,躁恼道:“你看他,一路上就只和我过不去……”胡孙方推着他的手劝道:“他是老幺,你这做哥哥的好歹让着他些儿……”花似真却已在那边咄咄不让道:“我不提前事,你自己倒有脸先提起来了!想当初在百果岛的时候,你若是肯听我们一句,稍为收敛,咱兄弟哪会落到这般田地?如今可好,气跑了老三不说,还得罪了那么大一个对头,千里迢迢地逃到这落云岭来作了草寇,弄得咱们兄弟直如丧家之犬,你还要由着性子蛮干!哼!秦川,秦川你得罪的起吗?你这辈子几时才能掂量得清自己有几分几两重啊!”他这一提旧事,正戳在了宋钟的短痛处,宋钟不由张口结舌,半晌方道:“那……那这送上门来的肥羊,就要这样白白从嘴边放跑了不成?” 已先回收好令牌的秦忠见花似真和胡孙向车那边一望,眼中都现出不甘之色。心内暗觉不好,果见胡孙思忖了一下,便转过对宋、花二人低语道:“我看这车中坐的,未必就真是秦家的小姐……咱兄弟三人虽然正在避难,也不至于胆小至此。倒不如先把人抢回山去养着,瞧瞧风声再说。若真是秦家小姐,待来讨时给了他们便是,反正人在我们手上,谅他们也不敢怎地,说不定搞得好还可以趁机大敲一笔;若不是秦家小姐,等两天再戏耍享用也不迟。” 宋钟听完顿时大喜道:“如此最好!老二!一向还是你最心思周到!这些人随身携带的财物一定不少,足够咱们兄弟快活上好些天的了。咱们就先留着这俩个俏娘们,先好好花销花销他们的银子再说!”胡孙微微一笑,随后便向那干小盗一挥手喊道:“小的们,快给我上!手瓜子底下都放利索点,只抢财物,可千万别伤了人命!”那干小盗们武功虽都远不及秦家诸人,又非未闻过秦家大名,却最是些贪财重利、唯顾眼前的,听得首领有令,还哪管得了许多?立时又群魔乱舞般呼哨着一拥而上。 胡孙等三人对示一眼,也身形一展,朝马车边掠去。秦家众人俱都惊凛,小五几个抛下庆虎,冲上前奋力抗阻,怎奈实不是这三人的对手,一时哐啷、“唉哟”声连响,几个人的兵器已相继脱手,中招翻倒。 秦忠眼看这转瞬间胡孙已纵跃上前面马车,不由急得须发皆飞,疾奔向前嘶声大呼:“大胆贼猴!今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万不能让你们得逞!”胡孙方扒开车帘,闻声回头一望,只见秦忠直攻而来、形同拼命,倒很有几分威势。一时不得不先停下手反身自护,口中嘻笑道:“小老儿,我不杀你,你反来烦我?”双爪一挥,使出了一招“左右摘桃”,向秦忠迎去。 无垢适才眼见车帘一晃,胡孙那张毛茸茸的猴样怪脸赫然就现在自己跟前,直吓得心头一阵乱颤!慌忙便闭上双目连一眼也不敢再看;须臾胡孙被秦忠迫开后,她又忽听得车后传来一阵老妇的哭喊叫骂,正是本坐在第二辆车中的乳娘李嬷嬷之声。 这李嬷嬷不但是无垢的乳娘,而且一直贴身跟随着无垢,至无垢上峨眉山后的一切起居生活也均是由她细致照料,那感情非比寻常,名为主仆,实同至亲。因此无垢闻声再也顾不得害怕,急忙便睁开眼趴到车窗上沿声望去,只见李嬷嬷正在后面第二辆车边,和一个小盗死命的争抢一个包裹,任凭那小盗怎么踢脚挥拳、恐吓喝叱,她只是死死拽住那包裹不放。包裹两角转眼被拉散,一只黄澄澄的金锁砰的掉在了地上。无垢眼看那小盗躁恼的就要发狠逞凶,心中大急,不顾一切的娇呼道:“忠叔、忠叔!快救救我乳娘呵!”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9 秦忠正勉强躲过胡孙一招,听到无垢叫声,拼尽全力闪开胡孙,急忙便向后面那辆车奔去。胡孙见他不在此处纠缠,遂也不再理他。秦忠几步赶至,一脚便将车旁的那小盗踢翻一边。李嬷满头银丝乱散,一下子瘫软坐地,抖着手从地上摸起金锁,紧紧捏在胸前。 秦忠心急如焚,一边忙去扶她,一边转头又往回望。几乎是在同时,耳中只听噼呖叭啦一阵乱响,第一辆马车已散架裂开,四面的车板及车顶四处乱飞!秦忠定晴一看,原来是宋钟与花似真不知何时已掏出了两条长鞭,用鞭梢卷住车身拉散了马车。 无垢和月明坐在马车这时仅剩的底板上,吓得挤成一团。宋钟性情最是急躁,一步便纵上车板,抢先抱起无垢,另一手扬起鞭梢往树上一卷,便朝空中行去。无垢本是个洁净如玉之人,这么多年来又连一个男子也没接近过,更何况是宋钟这等粗野不堪之徒?突然间还连什么都未及反应,便被宋钟抱在怀里,眼看他那张浑似巨猿、狰狞无比的大黑脸竟离自己近得已是不能再近,一股闻之欲呕的体臭直冲鼻喉,登时再也承受不住,从喉内发出“呵”的一声娇呻,便即昏晕过去。 胡孙也纵上前,正要伸手去抓月明,却见一条长鞭倾刻间已缠到她身上。不由一愣间,那长鞭已将月明提了起来。胡孙不防落了个空,举头一看,却是花似真手执着另一头鞭柄,正带起月明飞身上树。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四弟,你这是干什么?”却见他头也不回道:“这小丫头是我早看上的,别人谁也不许碰!” 秦忠先前不及相救无垢,本已焦心如焚,这转瞬间月明也被掠去,眼看她“哎哟”直叫,双腿在半空中不住乱蹬。更是心胆似裂,急忙狂奔上前伸手去扯她,却哪里又还能救得回? 这边胡孙急匆匆看顾着几个喽罗抢了财物蹿返入山,自己也掠上旁边一棵大树,双手环抱树干哧溜哧溜几下便爬了上去,直追向花似真急道:“咱兄弟间可向来没有这种规矩!况且你平时不是也不好这一口么?” 花似真这时节已在山上密林间的一棵树上立住,收起了长鞭抱住月明。月明惊急交迸,不顾一切的拼命挣扎,却只觉他手上劲力加大,根本挣脱不得;又听他语音柔腻异常、就宛若个女人在哄孩子般说道:“乖,别闹,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觉矍目大瞪着他那张涂满脂粉的脸,浑身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真是要多别扭难受就有多别扭难受道:“你……你……”又惊又骇得说不上话来。花似真随后又转头一望赶上来的胡孙,沉下脸应道:“这回不行,我要和这小丫头好好玩玩,谁也别想同我争。否则撕破了面皮,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一扭身挟起月明自顾去了。 胡孙双手攀在树枝上,见花似真今日神色非比平常。不禁倒愣了愣,方才省回神,边追边怒道:“好你个石猴,而今当真要压服起哥哥我来!”宋钟在前面大笑不绝道:“你们两个,回到山中还不够时间争的?这会子又急什么?” 秦忠眼睁睁看着他几人转瞬就消失在苍莽的密林间,一时目眦欲裂、浑身似炸!反手抓住一名落后的小盗,双目直如喷出火来道:“回去告诉那三只猢狲!若是敢动我们小姐一根头发,我秦家定要将他几个碎尸万断、挫骨扬灰!”那小盗吓的浑身乱颤,慌不及的连声答应,被秦忠一把推倒在地,赶紧便连滚带爬地朝山上逃去。 秦忠立于四处或倒或歪的众家人间,望着面前苍苍莽莽的高山密林,不禁仰天长叹,一时一筹莫展、无法可想,只得先扶救了众人,收拾起行装,先往离此处最近的落云镇上暂行歇脚,寻求对策。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0 暗夜沉沉,点点寒星挂在天幕,冷冷闪着青光。月明与无垢被关坐在山腰间的一个小山洞中,听着石缝间渗出的水珠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心中烦乱之极。无垢回思起宋钟抱着自己时那副万分可怖可憎的模样,只觉浑身上下但凡被他碰过的地方俱都污秽不堪,真是说不出的难受伤心,忍不住便“嘤嘤”抽泣起来。 月明此刻也有些害怕,但因自小便知道己家在武林中声名显赫、威震四方,一向少人敢犯,她又涉世不深,从未听过什么“东海四猴”的名号,是以倒也不是太在意。当下轻轻拉住无垢的手,柔声安慰道:“无垢姐姐,你别哭了,忠叔一定会传信回去搬救兵的。爹名震江湖、武功盖世,还愁救不出咱们么?” 无垢抽抽噎噎道:“爹他既然……既然这么厉害,那几个人……怎么……不怕他?”月明双目一瞪道:“你没听见忠叔和他们的对话吗?他们不相信咱们是秦家的人。爹这个人行事向来不喜欢大张旗鼓、显弄招摇,他没想到咱们路上竟会碰见这三个怪物,否则一定会多派些人手出来接你的。二姐,你不知道几位哥哥身手都好着哪!虽然大哥出门去了,可五哥七哥他们只要来一个,也保证打得这帮强盗落花流水,嗯……屁滚尿流!还有四哥……哎,算了,我可不想让他来……” 无垢不由一睁泪眼,奇道:“那又为什么?”月明一撇嘴道:“其实大哥之下,就属四哥武功最好了。可他这人凶得很,平时一点也不让人,还总跟大哥争强吵嘴,我不喜欢他。”无垢“噢”了一声,逐渐自控收了泪,口中气喘稍急,便将身体斜靠在山壁上,微微闭目养了养神。月明伸手轻轻在她胸口搓了搓,眼见她桃腮泛红、莹泪未干,一点樱桃口半张半闭,两颗玲珑目似启似阖,那娇美的面容真如洁梨洇雨,秀莲濯水,清丽动人,不可方物! 月明心念一动,忙从地上摸起一把湿泥,往她脸上乱抹了两下。无垢吃了一惊,睁大眼慌忙挡住她道:“月明,你胡闹什么?”月明郑重其事道:“我那会听见忠叔说这几个什么‘东海四猴’的最好女色,虽然他们现在还摸不准咱们的身份,不敢妄动,可二姐你生得这般美貌,被那猴子多看上几眼只怕就没有好事,还是掩一掩的好。” 无垢听了,连连点头、大为赞同道:“好,好,月明,那我也帮你掩一掩。”月明不由大不以为然道:“我又不似二姐,天生丽质、人见人爱,又有什么好掩的?”无垢听她一再夸赞,心上也颇有些窃喜,看她又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觉好笑道:“好妹妹,你再长大两岁,可不也就愈见丽色了。”月明嘟起嘴道:“我才不在乎呢,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正说着,忽见洞外炬火一闪,有人恶狠狠吆喝道:“快把人带出来,大王们要问话呢!”洞口栅栏外看守的一小盗忙答应了一声,扭开栅门,嚷嚷喝喝的将她二人带了出去。 月明顾重无垢,拉紧她的手,跟着前来提人的那个小盗沿山路向上攀行。山路崎岖,月明和无垢皆是柔弱女子,无垢又惊恐万分、足下虚软,行动难免缓慢些。那小盗却不住催骂、恶语迭出。月明气得满脸通红,却也不愿与他无谓相争,咬牙强忍着扶无垢前行。少顷来至一座把守着好多名强盗的高大洞口前,当先一似是个小头领的恶盗替换过先前带路的那小盗,伸手便朝无垢身上一搡。无垢顿吓得惊呼一声、花容惨变,月明忙往她身前一护。那恶盗又往月明身上猛力一推道:“快走!”月明再难忍耐,双眉一挑怒道:“走就走呗!你推我干什么!”那恶盗顿时“嘿”的一声,凶相更盛、满口秽语的恶骂道:“臭丫头到这儿还敢耍厉害!待会让大王扒光你的衣服,玩够了你再扔给我,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你吧!” 月明双颊如火灼般一阵热烫!一时气臊得手抖唇颤,却再也不想理他这等下劣可憎至极之徒,扶着无垢往里一走,眼前豁然大亮,只见里面洞道两旁的石壁上高悬着根根火炬,燃的四处都如白昼一般。那恶盗见她们自顾前行,便也没再纠缠,超过她们在前引带。又走了少顷,洞道拐过一个弯后更见宽敞,不远的尽头处已现出一座环套着的洞厅。二女刚随那盗走近,正听得胡孙在内道:“想不到咱们真是把秦家的两位千金给劫上山来啦,这下事情可真是糟糕!”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1 月明和无垢随即走入洞厅,只见里面火炬四燃、宽敞明亮,迎面摆着三张蒙着兽皮的宽背座椅,前面是一溜方桌,上面乱糟糟放着些酒食果品。那宋钟盘起一腿坐在当中一张椅内,双手握着一根油淋淋的肉骨头,正哧溜哧溜的啃个不停,脸上黑肉上下蹿动,当真吃得痛快之极,对于周围别的事情都毫不关心。 月明一见他这副模样,胃内一阵恶心,直欲作呕,忙强行忍住,转头一顾看无垢,只见她举袖掩在眼旁,面色苍白,浑身不住颤抖。生怕她会昏晕过去,急忙从旁轻轻扶住了她。 胡孙站在洞内右边,看见她二人进来,也不多理会,示意带人的那盗出去,然后自顾对身旁背站着的一男子讨意道:“老四,你说这封信,真是写给京城的那个秦川么?”月明见他手上捏着两张纸笺并一张信皮,一望其形,蓦然忖起是静慈师太写给父亲的回信,测到定是他们从抢来的包袱中搜出,这可是证明自己和无垢身份的有效物件,不由心中一喜。耳听那背站之人懒洋洋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这上面言语称谓都写得明明白白,决计错不了。唉,现下可好,与幽冥教结仇不算,而今又得罪了秦世家!招惹的对头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倒要看看就凭你我这三只猴子可怎么收场?” 月明听他语音似颇为耳熟,不禁微生愕意,正思索着,只见那人已转过身来,眉清目秀,长相倒很是不错,尤其是站在这胡孙与宋钟间,更显其美;只是皮肤白皙,那目光又说不出的柔腻绵软,露出一股怪异的宛若女子之态,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月明先前只道不认识,忽然间脑中却恍然大省:“对了,他就是花似真呵!在山下他易容成女子,此刻想必便是他的真正相貌。” 不觉好奇,一时直瞅着他。花似真却霍然转过脸来,直对视向她道:“嗳,你老盯着我干什么?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让我给你做夫君呵?” 月明顿时面红过耳,轻啐了一口,慌忙别过头去。花似真“哈哈”得意大笑,又对着胡孙大含奚意道:“二哥,我倒有一个好主意,要不咱们就先下手为强,干脆把生米煮成熟饭!等秦老爷子来要人时,咱们就说:‘我们已经是你女婿了!’说不定他看在为免让他女儿年纪青青便要守寡的情份上,会饶咱们一命。” 胡孙原先还道他真有什么好主意,听完不由扬手作势要打道:“我这儿都够忙和的了,你还尽给我瞎捣乱!”宋钟却一把扔掉手中的肉骨头,从椅中一跃而起,挥舞着油腻腻的大手叫道:“你小子别尽说风凉话!咱哥几个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做都做了,还怕它奶奶个熊!” 胡孙一推阻瞪起眼就要回击宋钟的花似真,然后微露回思之色道:“当初真不该和严震海那干原来是归属幽冥教的分殿之人愈来愈积结下那么大仇怨,打从招惹了他们,其后更又杀了姓严的那个领头的,咱兄弟们就可谓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这幽冥教也真他妈的够邪门!仅一个分殿里的教徒就难缠至极,简真就如附骨之蛆,无休无止的找上门来为他们殿主寻仇!虽然来过的中还没人能敌过咱哥几个,可却是打跑一个来一个、除掉一对来一双!也不知那干人又从哪寻来那么多帮手,诡计百出的搅和的咱兄弟不得消停、愣是在百果岛待不下去!” 宋钟听他越说越激动起来,也不免有些气暧,连声抱怨:“可不是吗!这幽冥教确实麻缠闹心得紧!也不过就是杀了他们一个严震海,就没完没了的总追扰着咱们不放!害得咱哥几个东颠西跑,连老窝都给丢了……” 花似真再难克抑,大“哼”一声道:“你今时总算是还能说出句知道厉害的话啦?师父临终前嘱咐什么来着?他老人家叫我们日后当须提防的几大派系里着重就提到幽冥教,他说幽冥教系地狱教后身,虽然这些年在江湖上声气不旺,其实内部绝对隐藏着深强的实力;他们之所以如此收敛,一改昔日江湖第一大邪派狠绝嚣狂的作风,一定是在图谋着什么巨大的阴举,只是时机未熟而已。可你,你把师父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抛到了九霄云外!” 宋钟正要回驳,胡孙已将手内的纸笺扬的哗哗作响,瞪起一双黄眼珠子怒道:“你们两个吵够了没有?火都烧在眉毛上了,有这些闲功夫帮我想点正事行不行?敢情咱们兄弟叁就愁死了我一个!”二人见他真动了气,便也不再说话。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2 宋钟气哼哼的回到椅中坐下。花似真在洞厅内踱起步,边忖边说道:“依我看倒不如甩屁股走人……附近一带的江湖门派中没人是咱们的对手,那个秦什么忠的八成是传信回家搬兵去啦。秦家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府中一定养有不少日行千里的宝马,不过京师到此再怎么快也要费些时日,咱们现下走还来得及。否则,帮派联盟中那些人还不足惧,若是秦家的大公子甚至秦川亲自来了,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嗳二哥,事关生死,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还是趁早脚底抹油、逃之夭夭的好!” 宋钟又忍不住燥嚷道:“逃?还逃哇?再逃就深入巴蜀之地了!咱兄弟寻到此深山老林,威服了这干强盗占山为王,这才算是站稳脚跟,还想消停上个三月半载的再打回咱东海去,就这么样又丢啦?四川再好,也比不上咱们的老窝百果岛好哇!” 胡孙沉吟道:“要不,咱们就恭恭敬敬的赶紧把人给送回去……”宋钟却又“嗳”的一摆手道:“那岂不是把咱兄弟的名声都给堕尽了!况且人抢都抢啦,这会在赶着送回去,也不见得他们就能善罢干休!”花似真道:“你到这会还想着名不名声的?这可是性命攸关的至大事!哼,你放心,日后江湖上任是哪一道的朋友听说你是被秦川吓跑了,也绝对没有人会笑话你半句!” 胡孙说道:“你们俩个都先别争。老大的话也有道理。秦家的人素来喜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何况如今是咱们流年不利,竟误打误撞地先把他家的女儿抢上山来啦,咱们可以不要这个脸面,礼数周全地把人给送回去,他们可丢不起这个人,指不定正等着把咱们大卸八块才痛快呢!”说着双眼一张,两道目光直朝月明和无垢射来。无垢吓得慌忙往月明身后一缩,月明却因听胡孙适才言语对己家不敬,心中忿然,毫不退避的瞪目望着他,只见他一脸思索凝重之态道:“这俩个女娃儿可是咱们现在手中的挡箭牌……抓牢了她们秦家的人来了也有恃,若是有个闪失,秦家的人一向自命侠义,这次又是咱们自动犯在他们头上,嘿嘿,只怕他们放我们不过……” 花似真急忙道:“那就把她们藏到密室里,那儿算是此处最稳妥的了!”胡孙意示认同的默默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前方原本一片悄静的洞道中,忽然响传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夜静风轻,那声惨叫在这野山空洞中余音枭枭,回响不绝!一时间阴风顿起,吹得洞厅内的炬火齐晃,忽明忽晦,充满了诡异的色彩!众人不由齐吃了一惊,抬目向外张望。 宋钟霍然站起,大声喝问道:“出了什么事?”洞厅外却无一人应声,拐弯处也不见一人形迹。胡孙喃若自语了一句:“来得好快呀……”便急忙走到右侧墙边立着的一个高大的橱柜旁,伸手将柜上摆着的一只大花坛一扭。橱柜右边闷声转开,露出一间窄小的密室来。说是密室,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隐秘的小腹洞而已。 胡孙转身便将无垢、月明二人拉向密室,只听宋钟怒嚷道:“这帮屁用都顶不上的小喽罗!也不知都死到哪儿去了!”花似真方冷笑了一声道:“只怕是真的都死光了也未可知……”甬道内已忽然飞进一物,嗵的一声直直落在洞厅地上! 众人不约而同低头一看,却是个已然死去的强盗,嘴裂牙露,手足蜷曲,大张的双眼如死鱼般向外凸出,面情当真是恐怖之极!无垢浑身一软,登时晕了过去。月明慌忙死命扶住她,心头也是扑嗵嗵乱跳个不停!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3 胡孙焦燥生起,甚是不耐的将她二人一把推入密室。月明一跤跌坐在橱柜边,双手早脱开无垢,眼看她就倒在自己旁侧,依然全无反应,不禁一阵忧急!几乎同时,只听洞外已传来一声清啸!胡孙一时耳膜直震得嗡嗡作响,心中不禁也是又惊又佩道:“此人好深的内力。”急忙顺手一拍月明身上穴道,然后疾步出外关好橱门,赶到花似真旁边,提气向外问道:“何方神圣?既然已经来了,有种的就快快现身!只管躲在暗处装神弄鬼的岂不落人笑话?” 语音方落,便听扑嗵扑嗵声不绝,已又有三名强盗的尸身接连落入洞厅内,一个甚显年轻的声音霍然响起道:“对付你们这等臭名昭著的顽贼,倒也不需要讲究什么正大光明!” 先时那橱门闭合后,正好靠在月明身旁。她从小不大喜欢下苦习武,最烦听家中武师讲解人体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穴位,因此也不知胡孙点了自己何穴,只觉手足酸软、口不能言。她担心无垢,拼命挣扎,发觉并非全然受制,上身可以轻微挣动,登然大喜,忙奋力往无垢面旁凑了凑。昏暗之中虽然看不清她脸色,但听得她呼吸平稳,便放下心来。这时节,外面胡孙和来人的对话一五一十传入耳中。 要知她虽身处密室,内功又比平常人也强不到哪去,但这间密室只不过是橱柜掩着的一个小腹洞,并非绝音之所;外面说话的人又尽皆是武林高手,中气充沛,因此传音听来倒也清晰。她料得那侵上山来之人就要现身,急欲看看究竟,内心不由一阵焦灼!突然想起曾听大哥说过江湖中人开建的密室之中大都留有暗眼,以便窥察外面形势,下意识的便在眼前寻找――真是谢天谢地,未几就在那橱柜背面略高过自己眉顶处寻看到一束从外透入的弱光,再仔细朝那里一端详,竟真的就是个暗眼小孔,但需挺长脖颈方能够着。她当即拼力挺直身子靠上,伸脸向暗眼贴去。那时间,心中因为好奇惊测而怦怦乱跳个不停!只觉眼前豁然一亮,先瞟见那暗眼原来开在橱柜外下方摆着的一只碗底旁边,紧接着洞厅内的情形便清清楚楚跃入眼中。 但见洞厅之上,已不知何时赫然多出两个人来!那两人俱都穿着短衫束裤的便行武装,身后斜背一柄长剑,只是衣服颜色一黑一白,对比鲜明,显得十分扎眼。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二人脸上都戴着一张明晃晃的银色面具,只露出口眼来;那面具恶鬼造型、形态狰狞,被摇曳的烛光一照,愈发显得阴戾骇人、可怖之极!他二人往洞厅内这么一站,真好似地狱的恶厉鬼使到来一般,偌大的地方立刻便变得阴风惨惨、寒气森森!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4 洞厅里一时间四下无声,谁都没有说话。胡孙仔细打量了一会,觉他二人装扮不似秦家来人,当下打了个“哈哈”道:“两位真是好大的本事呵,没踪没影的,想必就已将我等手下那些小喽罗宰了个精光吧?” 那白衣人双手一负,“哈哈”一笑,虽有面具遮面、形貌狰狞,笑声却显得甚为清朗道:“那倒没有。你当我们是逢人就杀的凶煞么?你等那干喽罗我们就只解决了这实在该死的四个,其余的能吓跑的全放他们跑了。”听声音正是方才在洞外说话那人。 胡孙“哼”笑了一声,又探问道:“不知二位是什么来头,竟敢就这样摸到我落云岭来?嘿嘿,我东海四猴可也不是好惹的!”那白衣人一昂头道:“知道你们的本事,不过四猴如今只剩下三只了。废话少说,你们三个是一个一个来呢,还是一起上?” 宋钟脾气最为暴躁,此刻更是早已按捺不住,纵前骂道:“奶奶个熊!还从来没人敢在我通臂猿面前这样充大!你小子如此狂妄,就先让爷爷我来教训教训你!”长臂一伸,便朝那白衣人脑顶抓去。 那白衣人依然背负双手,轻轻侧了个身便即躲过。宋钟虽生得粗壮笨重,出手却甚为迅猛,一击不成,动作毫不滞怠,刷刷又一连攻出数招。白衣人边轻飘飘尽数闪过,边口中笑道:“不对不对!我连自己父母都没见过,哪儿又多出你这么个爷爷来?” 宋钟心粗气燥,向来莽撞自大,但总归名成江湖、久历争战,试过这几招,也看得出此人武功非凡。耳听他漫不在乎的奚笑,竟是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嗬嗬”怒叫两声,浑身功力猛运,急欲将他毙于拳下! 他绰号“通臂猿猴”,浑身最奇特的就数那两条过膝长臂,如今一使动起来,竟如两根橡皮条般要长即长、说短即短,收缩自如、指哪打哪!月明透过暗眼只见那宋钟双臂竟似无所不至、无所不在,场中四处皆是他一片臂影翻飞,拳影叠蹿,一阵眼花缭乱中,虽出身武林世家,却从没见过他这般天生异相而成的功夫,不禁还是心头大罕! 外面观战的二猴也是一迭声的叫好!却又见那白衣人身法敏速之极,在呼呼拳风中穿行如梭、来去自如,口中兀自轻笑道:“怎么,你真当是我长辈,存心照顾我来着?有什么本事尽快使出来吧,这样可不行。”不由又隐生忧虑。 斯须几十招即过,宋钟眼见自己如此凛烈的攻势却竟连那白衣人一角衣袂都没有沾到,禁不住心中焦躁,大叫一声:“一见送终!”左臂突然翻起,直朝他颈下大血脉抡去。白衣人侧身疾躲,却觉他此招风势不如先前凌厉,料是虚招,留心一凝视,果见他原来横在胸前的右臂也已突然伸出,臂端那铁钵般大的拳头有如弹弓拉射出的弹子直朝自己面门击来!这一招式变化极快,已显示出上乘功力,白衣人不禁急赞了一声“好!”竟也捏拳直迎了上去! 宋钟想自己成名已数十年,在海滨一向罕逢敌手,这白衣人听声音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此时又本比自己失了先机,竟敢如此托大,不躲反迎,还道立时便可让他面门开花、脑浆迸裂,不禁心中大喜。正满拟着就要将这白衣人毙于拳下,万万不料自己那条久付盛名的长臂还未及舒展,眼前一花,一只白生生的拳影已如闪电般直击在自己右拳之上! 当下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宋钟只觉一股大力从右臂直传上来,震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微微发麻,顿然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三步方才勉强站稳。一时惊望着那白衣人,一张大黑脸直涨成了猪肝色!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5 观战的二猴齐吃一惊,却见那白衣人并不追击,解下负剑执于手中,神定气闲的说道:“久闻四猴鞭法乃世外高人传教,怪异精绝、鲜逢敌手,今日就让我来领教一下。”说着拇指在剑柄上轻轻一弹,噌地亮出半寸剑器,向宋钟喝道:“亮兵器吧!” 宋钟右手指背犹自酸涨生痛,恨恨望着白衣人,一言不发,从衣内腰间解下自己那条黑趋趋、粗黝黝的黑蟒开山鞭,送力一抖,那鞭子末梢立时如响尾蛇甩尾般硝硝乱摆,直似跃跃噬人! 白衣人定目一凝视,只见他那条长鞭通体漆黑、粗如儿臂,非是他这等功力深厚、臂力超常之人不能甩动自如;又见鞭身上下到处隐闪着暗红色的油光,想来这些年饱染鲜血,已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心中暗自一凛。当世武林中人多有自报招法之习,这时宋钟低沉着嗓音报道:“百果岛开山鞭法”,长臂一抡,黑鞭呼地一声直蹿而出,力道果然大得惊人! 白衣人双足一点,向后跃开数步。那长鞭却如长了眼睛般,紧跟住他不放。鞭声呼啸中,那白衣人不住跳跃躲闪,衣袂、发丝皆飞。宋钟与他对过前阵,已见测他与人过招开始时习惯躲闪观守,可并非胆怯惧怕;况且适才也见识过他的胆气武功,此刻还哪敢轻敌?当下将数十年苦练的绝技一一施展。长鞭左右挥舞,劲风凛烈,直抽得洞厅中石屑乱飞、磨火四溅,却始终未能伤到那白衣人。 胡孙眼看好几张桌椅也被宋钟抽得唏哩哗啦碎散了一地,生怕他这时兴起难顾,抽烂了壁柜露出密室,急忙拉住花似真,方又往壁柜那边挡站了站,一道血雾已突然腾空而起,宛如漫天红雨般撒了下来!他二人无不微吃一惊,定目一看,却原来是宋钟的长鞭不防卷起了一个强盗的尸首,将其在半空截为两断。 那白衣人面具后的双目中登时大露厌憎之色,俯身向前一扑,左手接连抓起地上下剩几名小盗尸体,用力一送,掷于洞外。这几下动作如兔起鹘落,干净利索之极。胡孙与花似真不禁都暗赞了一声“好”的同时,又不禁都暗生惊忧。 那白衣人足不停顿,连抓连掷。宋钟也是丝毫不怠,手中长鞭紧追着白衣人身形不放。高手相争,胜负本就在一线之间,这白衣人此刻如此一分神,便生出险象,好几回那长鞭眼看着便要抽在他身上,却又被他堪堪躲过。 那黑衣人打从进洞,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这时却忽然低声示警:“大哥,小心一点。”那白衣人正好将地上最后一具尸首送出洞外,闻声当即轻笑道:“放心吧,二弟,他奈何得了我么?”说完双足一点,身形忽然拔地而起! 这洞厅甚为高大,众人皆朝他仰目而观,但见他衣发飘飘,在半空中右手一抽,一道弧光立如闪电般划过洞厅,一柄光亮慑人的利剑已拔现出来! 剑器脱鞘时发出的那声清脆的龙啸过后,白衣人蓦然转身,凌空而下,挺剑朝紧追不舍的长鞭直迎了过去。顷刻间,只见剑鞭之势一个轻锐犀利,一个刚猛霸道,不断相交!胡孙等人目不转睛的观望,忽而眼看宋钟长鞭裹住白衣人利剑。花似真正觉一喜,却听旁边的胡孙已忍不住开口大叫了一声:“当心哪老大!” 花似真顿又心头一紧!但见那白剑随即果然便脱出黑鞭,忽又腾起,有若一条纵回云空的飞龙!他眼看那白衣人无论剑术轻功都如此了得,先前喜意早全消尽;又见宋钟却也是毫不怠慢,舞起漫天鞭影。那白衣人再不退避,手腕疾抖,挽起无数个剑花,口中轻报道:“幽冥白无常剑”,白剑哧哧鸣响,转眼又朝甩在半空的黑鞭直绞过去!顷刻只见云龙上下翻飞,势如倒海!龙啸声声中,猛劲的鞭影逐渐俱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白光在空中盘旋! 宋钟直觉面前一片眼花缭乱,连连后退了几步,怔在当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四下里已是悄无声息。但见那白衣人已收式而落,正立在不远处垂剑望着自己,满眼俱是讥诮的笑意。他再低头一看,自己手中只剩下一只空空的鞭柄,那条丈长的黑鞭已被寸寸绞断,横七竖八的散落了一地,活似一条被砍成几截的死蟒!不知不觉,一股寒意从他脚底直升向脑门,竟是出道已来从未有过的惊恐惧怕! 那白衣人蓦然清叱一声:“玩够了!”身姿拔地一转,象个陀缧般又直朝上空旋去,紧接着便在空中一翻转,立如一线,倒转向下直逼而来! 宋钟张口瞪目,抬头仰视,但见半空中剑光团团,四处皆是杀招笼落,竟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心中霍地便是一片灰灭冰凉,方恍然问了声:“你究竟是谁?”却见所有寒芒四射的剑影都在那一瞬间消尽,只剩一抹淡淡的青光直降眉顶,便宛若日落西山时望见的那最后一缕残光,紧接着便觉脑额奇痛,浑身一阵抽搐后,就即气绝身亡!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6 胡、花二人皆“啊”的一声大叫,向前飞奔!到前时宋钟尸身犹自未倒,依然仰面向空。胡孙一把扶住他,眼看他额顶被那白衣人一剑刺穿的血洞如泉眼般不住向外冒血,那张转眼便鲜血遍布的惨怖脸庞上双目大睁,尽是惊惧不信之态!不禁悲怒焚心,一双黄眼珠子直瞪向那白衣人道:“你、你好狠的手段!” 白衣人早已落立一边,斜持利剑垂向一侧。他那柄剑器显非常物,沾染的所有血水都沿着剑身一滴滴滑落在地。他待最后一滴血流尽,还剑入鞘,昂头森然道:“东海四猴,臭名远播、杀人无算;尤其对美貌女子,更是丧德灭伦!你兄弟几个奸杀掠掳时,可曾对谁萌发善心、手下留情过了?我等虽身处武林黑道,也知人性。尔等所为,吾辈所不齿,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夜也算是你们该当恶贯满盈的时候到啦!” 胡孙百感翻涌,一时对他这番颇显义凛的斥责竟无言以对,同花似真一起将宋钟的尸体移到墙角摆放好,蹲身颤手阖上宋钟的双目,看着他凄然道:“老大,想你我兄弟自打有缘在百果岛同师学艺以来,数十年朝夕相处,对别人虽然也许太过狠辣了些,但咱哥几个之间,可当真是情投意和、亲如手足,想不到……想不到今日你竟先我们而去……”说到这儿,喉头不禁一阵哽塞,停了少顷,抑住悲痛,声色一毅道:“老大,你路上放心走好,今夜做兄弟的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替你讨一讨这笔血债!”说完在衣角上擦去手上血渍,站起身直走向那白衣人道:“你究竟是谁?可怜我大哥至死不明。我看你装扮不象是姓秦的,你是不是幽冥教派来的人?” 白衣人先略显疑惑道:“什么姓秦的?”随即便一点头道:“看在你对兄弟倒还知情重义的份上,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你测得不错,我俩就是幽冥教所属第五殿阎罗殿中的黑白无常。反正你也活不长了,我也不想虚话骗你,直言相告,严震海乃我教分设的第一殿秦广殿殿主,原本他殿非我教重部、规模不大,后经总教意措布署,增强了势力,不想却引起了你们‘东海四猴’的眼红,他们没先寻你几个有碍,你几个倒还先寻起他们的麻烦来,后更竟敢害了严殿主性命,这妄胆也实在忒大了些!我幽冥教本为江湖黑道第一大教,虽然这些年来行事不大张扬,可也从没哪个敢这样放肆的直欺上头。哼,你们一旦犯欠下此等血债,那就算再逃到天涯海角、能上天入地,也会受到本教的无穷追杀、不死不休!不过你们几个的本事确也算不小了,先前本教别殿中的那些人只是迫得你们弃乡外逃,此外也没能大奈何得了你们什么。本来你们几个若是干脆一口气逃到哪处踪迹难寻的边远荒疆深匿起来,没准还能撑保上个一年半载平安无事,可千不该、万不该就停留在这落云岭上。看来你们实在是还没真正尝到厉害,杀了我幽冥教的人,居然还敢就这样大模大样的歇脚中原做起山大王来,自己耽搁了时机,硬是待到了总教派命由我第五殿解决此事之时。你们当然不知道,我阎罗殿乃是本教支柱重殿,殿内高手林立、专职杀任。此事一旦交由我殿处理,也就等于是你们的死期到定了!” 胡孙早已听得目露惊光,不由道:“原来你们是浮罗山阎罗殿的?”略停了一下,惊色微敛道:“我等虽向居东海、少入中陆,倒也听闻过大名。不过只是久闻阎罗殿杀手厉害,素来都是干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因向无失手又狠绝残戾而名慑江湖黑白两道,却不知阎罗殿原来也系幽冥教分殿。”他说到这儿,不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又神情一转,故意微含奚落道:“怎么你们这阎罗殿分殿的名头倒比你们幽冥教总教还要响得多呵!” 那白衣人也不理会他语中奚意,冷哼一声,故意大肆反嘲道:“你几个真是狂妄得很,道上四传什么‘宁在阎罗殿上走,莫过东海四猴手。’我殿中兄弟全都听着不舒服!我鬼判长老知道你们手底下很有两下子,便派了我们兄弟二人前来。逢见我们黑白无常,你们也算是倒足了八辈子的霉运了,再不要指望还能逃出生天,倒不如早早自行了断,尚来得痛快便利些。” 胡孙早知已遇强敌,脑中回映出宋钟死状,也再无反辱相讥之心,仰面惨笑道:“想我兄弟成名十余载,从来都只是轻让别人自行了断,又有几人敢对我等说过这样的话?想不到自打得罪了你们幽冥教的什么第一殿,便从瓜果富庶的百果岛一直跑到我的祖籍川东,在这荒野绿林中沦为草寇,也算是一退再退、颜面堕尽,却依然躲不过你教的重重追杀,只落得老三早已反目相去、如今老大更是惨然身亡……”话到此处,不由得一声痛叹,又连叫两声:“好哇、好哇!”然后目色一烈,右手往怀内掏出一捆金光灿烂的卷鞭,怪腔怪调的问道:“你二人是准备一起上呢,还是要打车轮战啊?” 白衣人先赞了声:“好鞭儿。”然后笑道:“你也不必拿话挤兑我,你们兄弟几个同门学艺,你的本事又能比‘通臂猿’高得到哪儿去呢?我兄弟二人既然来了,难道还怕了尔等不成?我称你心意,咱们就一对一做个公平决战。”说着目中微露忖色道:“这样决定,我二人由你自己挑对手,只要你能胜得了我们其中任一个,立时便可以走,剩下的那个决不再出手。”胡孙又斜臂一指花似真问:“那我这兄弟呢?”白衣人道:“那自然是一般对待。等和你对过前阵,也由他从我们中任选一人,只要他能赢,便放他走。”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7 月明拼力贴在暗眼上望了这大半天,目颈酸痛,忙缩下脖子闭住眼用力挤了挤,又赶紧向外张去。她受暗眼所限,并不能将外面情景看得十分周全,可却对那白衣人甚生好感,只觉他武功超凡、身姿飘逸,理斥胡孙,正气可见,虽然时而言语似显凶狠,其实却隐透着一股和善之气。至于这些只不过是全凭着她自己一个小女孩家的一派天真幻想,那白衣人先前已自表身份,可是那黑道第一邪教阎罗殿中的冷血杀手,她可全没半点放在心上。 忽闻身旁一声娇喘,无垢香躯微动。月明料她已然醒转,虑到外面形势尚不明,生怕她恐惧之下开口大叫惊起事故,急忙尽力扭头对向她,连连的挤眉弄眼。其实她就算不如此,无垢生性胆小,陷此危境,乍然醒转,也根本就不敢声张。 无垢方恍恍坐起身,趁着柜门缝隙透入的熹微光线,便看见月明脸上的奇怪表情,不禁愕然,随后便觉见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江湖阅历再浅,也猜到她是被点了穴道。正感无计着急,又看她眼转嘴呶,不断示意自己往那橱门上看。无垢身量本高些,此时顺月明所示望去,很容易便寻看到了那个暗眼,下意识便忙扶在橱柜上,贴向暗眼向外一张,立时便看见洞厅上多出的那两个脸戴面具、形象狰狞的人来,不禁吓了一大跳!缩回脸向月明一望,更加不敢出声。 月明担念外面情势,顾不上也没办法多理她,急忙又向暗眼外望去。蓦地半边脸颊一热,无垢也贴了上来。所幸那小孔开得还不是很小,两人侧着脸紧紧贴在一起,眼靠眼的尽力向外观望。只见胡孙正一边缓缓展开金鞭,一边缓缓对那白衣人说道:“年轻人做事就是好这么轻狂自大,你说话可要算话。”那黑衣人早已斜倚在左方最边上的一张方桌前,始终微垂着头,对周遭的一切都罔若未闻。花似真原本蹲在宋钟尸身旁,此刻却忽然慢慢站起,从他三人身后蹑手蹑脚地向外步去。 月明暗叫一声:“不好,他要逃!”眼看白衣人正自顾与胡孙说话,寸心不分,花似真悄无声息,转眼就已逼近洞口。不由心中大急,只恨不能高声示警,却忽听得那黑衣人甚是轻淡的说了声:“别走。” 外面花似真身形顿然一滞,扭头却见那黑衣人兀自背倚方桌,连头也不曾回得一下;白衣人却转过脸来笑道:“不必白费精力了,你是逃不掉的。”花似真自拟功力不弱,眼看离洞口已仅有两步之遥,胡孙正妨站在那白衣人身边,黑衣人又全无动作,真想立时便疾奔出洞。却忽听胡孙语音微颤道:“老四,你当真要独自一人逃生,全忘了我们兄弟四个在百果岛对师结拜那天发下的誓言?” 花似真听到这话,和三位师兄多年来在百果岛上同门学艺、朝夕共处的情景顿然涌现脑海,心中一阵犹豫,呆站斯须,又觉先机已失,终于一跺足叫道:“罢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死大家一起死!”一转身又走了回来。 胡孙注视着他,目中露出异光道:“老四,我知道你还有心事未了……咱哥几个之中,你年纪最轻,风华正茂,今日却也许就要命丧于此,你可能甘心么?”花似真双眉紧皱,当即痛怨道:“我当然不甘心!这祸又不是我闯出来的!你倒说说看,我是不是早劝过老大,做事不要总那么贪暴过份?咱兄弟在东海称霸一方,这些年来已经够威风的了,严震海和他掌管的那些人又与咱们也算井水不犯河水,干吗就那样容不下人,非要把他们降治挤走了才可?若是以往一等的旁人也还罢啦,幽冥教是那么好惹的吗?他什么时候肯听过别人一句啦?总自以为是个举天第一的人物似的,一起了性就那样尽由着自己痛快杀了严震海,闯下这滔天大祸!害得咱兄弟几个背井离乡,直若丧家之犬!如今……”正越说越是激动,蓦然省思到宋钟惨死之状,心情顿时又转为一阵酸痛,不由声色一敛,颓然灰叹道:“唉,如今老大已死,我还在这里自顾说他干什么?” 胡孙内心也觉一阵酸怅,并未接言,花似真又道:“只怪我自己当初不曾下苦,学艺未精,眼下既技不如人,连性命能不能保全都尚且难说,更不用再指望将来重返西北的那一天,一切就都认命吧。”说到此双眉一展,脸上大露坚绝之色道:“二哥,我其实也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死就死吧!就算我方才一人逃了生,以后也是窝窝囊囊地活着,没什么意趣……”说着目光已遥投向洞外远方,这突然间又充满了萧索之色,似乎回想沉陷入了一段伤怀往事。 胡孙默视他半晌,忽然“嘻嘻”怪笑道:“好,好兄弟!”月明这大半天都不曾闻得他发此习惯的怪笑,此刻听来,虽然一直对他十分憎厌,却泛起几丝莫名恻隐之心。 胡孙又用他那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金鞭,喃喃自语道:“好鞭儿,自打八年前恩师将你这件稀世之宝传赐于我,真教我如虎添翼,欣喜若狂。这些年来你跟随我出生入死、历经百战,从无一败。从前见过你的那些敌手们全都被你打下十八层地狱里去了,今日瞧来应是我出道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战,不知你能否为我再胜一次么?” 他这一番话说的声音极低,月明在密室内听不大清楚,只觉他脸上神情似乎对那鞭儿甚为爱惜;又见那鞭儿一头垂在地上,比宋钟的那条丈长黑鞭短了些许,鞭身上鳞甲栉比,金光耀目,看去非一般黄物。她虽阅历不深,也感其珍,却当然不知这金鞭本是来源于东海神鱼岛的一件镇岛奇宝。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8 原来那神鱼岛位于百果岛之西,岛上之人个个精谙水性。若干年前,老岛主在岛外深水中潜游,却意外发现一条只在前人描述中听闻过的金甲神鱼!据说这种神鱼长居深海,周身长满一种奇异的金甲,常年光灼、锈垢不染,坚韧无比、刀枪不入,乃是绝世罕见的珍奇之物。老岛主登然欣喜若狂,急忙召集了本岛一十六名最精壮强悍的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围困住此鱼,把一根七尺长茅从其口中一贯而入,方才将它杀死。随后捕捞回岛,挖去内脏,风干腌制,特法保存。 不过几日,四面闻听赶来观望的人就络绎不绝,见到这只只听先辈老人口中讲述过的稀世奇鱼,都是大为惊罕,交口羡赞,一时四岛震动,传为异谈!老岛主与神鱼岛众人也深以为荣耀,自此将金甲鱼拜为本岛的图腾象征,世代珍存延传。待到了祥治十四年,那神鱼岛上也不知是过到了第几代,这件早已被许多外人淡忘之事,却被四猴的师父突然听晓。 那四猴师父本是一位海上奇人,性情孤怪,江湖中并无几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因他平生除数番履迹中原外,就只幽居在百果岛上终日与猿猴为伴,又最是以精通鞭法和易容术两种本事而名扬海内,因此便送他绰号“百变鞭猿”。 那“百变鞭猿”天禀奇资,一生酷爱鞭法。曾四方广览百家鞭功,又不受其拘,自研新创出数套鞭法,成就非凡!他因不曾婚配,常年与猿猴作伴,不知不觉便对长相似猴的小儿颇有好感。也是机缘巧合、己好所使,教他先后收了宋钟、胡孙、沈听这么三个非但怪相如猴、资质倒也不差的徒儿来。他又知人善教,结合自己徒儿各自的特长授与不同鞭法武功,融会贯通,毫无保留,因此他的徒儿个个练就了一身好本事,以至后来名成江湖。“百变鞭猿”早有心志,要创下一件空前绝后的旷世奇鞭,这时一朝闻听了金甲鱼的传说,顿然触动多年心意。可他生性孤高,探听得传闻属实后,虽然更是大为心动,却又不屑明抢他人之物,一时思之若渴,怏怏不乐。 那时“百变鞭猿”已收的三名弟子中,以胡孙的心思最为细敏,他体察到师父的一番心意,当即潜入神鱼岛中,凭借一身出神入话的缩骨功,钻进了防护金甲鱼的重重铁网,将鱼甲一片片剥下,贴身收藏,又甩开神鱼岛不知多少人在后的追杀,把鱼甲尽数带回百果岛交与了师父。 “百变鞭猿”原本还有些犹豫,可一见此物,果然名不虚传,比想象中的还要好,真属平生仅见的异宝,登然欣喜若狂,爱不释手,再无丝毫退还之心。当下与三个徒儿一商议,即已惊动了神鱼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永绝世人追察这条奇鱼金甲之路。师徒四人趁一月黑风高之夜,潜游而上,竟将神鱼岛上上下下的男女老少杀了个干干净净、活口无存! “百变鞭猿”自此心满志偿,绞尽毕生智慧,穷心竭力,制成了一条机关重重的神鞭,取名“金甲”。三年后,他在中原遭受重创回岛,同时带回一名十二岁的少年,收为关门弟子,那便是花似真。 “百变鞭猿” 自感已大损元气,返岛后不久便有心将金甲神鞭传交后人。怎奈神鞭只有一条,徒弟却有四个,花似真方入门中、年纪尚弱倒还罢了,宋钟等人却都是他收养多年的爱徒。他性格孤高怪僻,在外行事忽正忽邪、乖张难测,可对待三名徒儿却极是疼爱宽纵,平素除了教指武功时,连骂都舍不得责骂一句;三猴对待恩师也是敬如亲父、感情深厚。因此“百变鞭猿”一时委觉不下,不由好生为难。 其实在“百变鞭猿”内心深处,素来最看好二徒弟胡孙,但知此事处理只要稍显不公,便会引生徒儿之间的嫌隙。他知胡孙功力不弱,在几名徒弟中又最是聪智狡黠,是以左思右想,终于出下一道即考武功却又侧重考智慧的难题,规定谁能胜出谁就是此鞭的主人。胡孙暗自早对此鞭志在必得,早有准备,没费多大劲力便赢了另外几人。如此一来,一是“百变鞭猿”有规在先;二是胡孙平素为人在诸位师兄弟当中算是最随和,又极重义气;三是百果岛能获此奇鞭本就是他大功居首,因此众弟子都此结果心悦诚服,无一异议。 这个结局本就在“百变鞭猿”的预设算料当中,他自然也是称心如意,将金甲神鞭正式授予胡孙,从此竭心尽力,着重教育关门弟子花似真。他一生虽最爱鞭法,却广习好思,所学甚杂,对易容术也很精通。可天性使然,宋钟、胡孙、沈听三人对于师父的这门本事全然不感兴趣。“百变鞭猿”本拟自己这顶技艺就要失传,不想晚年不虞收入的花似真却喜爱此术,不由大为欣喜,对其全心教授。因此花似真虽入门最晚,却是四徒中唯一承习了师父平生两门最擅之术的人。 “百变鞭猿”本是自感时日无多才急于传鞭,其实天年未尽,四年后方下世而去。四弟子洒泪厚葬恩师后,谨遵师父遗训,相互友爱,勤习武功,自此声名愈盛;又无人管束,行为日渐嚣张无度。后来幽冥教一殿势力在东海逐渐兴起,他兄弟素来称王称霸惯了,尤其是宋钟,半分也容不下他人,双方不免有些冲突,后脾性最是暴戾急躁的宋钟竟全不听劝的一气鞭杀了严震海,再不料惹此今日杀身大祸!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19 言归正转。这时胡孙将目光转向白衣人,神色凝重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方才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我们中一人能赢了你们其中任一人,你们便可放行一人?这话可做得准么?”白衣人也未留意到他已微改自己前语,点头笑道:“决不食言。”胡孙当即一扬头道:“好!”忽然一指花似真道:“这场我若赢了,你们就放他走!” 白衣人目光一怔,似乎颇感意外,而紧接着便一点头道:“那也可以。”花似真却面色陡变,大叫了一声:“不!二哥……”胡孙生怕那白衣人生出反悔之心,忙将花似真拦到一旁墙边,沉喝道:“四弟,你不听师哥的话,还想乱嚷什么?”花似真紧紧拽住他的一只胳膊,贴近他低声道:“老二,咱们俩一块儿走。” 胡孙怪笑了两声,也贴到他脸旁,语音发涩道:“你难道还看不出,咱兄弟今日已碰上强敌了么?阎罗殿邪盛大名你以前也听人传闻过,那白衣人的武功你方才也亲眼见识过,只怕咱们难是他等敌手。火烧眉睫,我先前不过是强寻对策相激罢了。而今之计,唯盼能倚靠这宝鞭儿上外人不知的神奇机关胜得他一人的一招半式,求得脱身之机。可我至多也只能侥幸胜得一场。老四,到时你一定要快快走,千万不可再有丝毫犹豫留恋。” 胡孙自成名以后,又仗奇鞭在手,大小百战无一例败绩,俨然便是四猴中功力最高之人。花似真此刻听他都这样说,眼望着他的神情,那种大祸临头、生死攸关的感觉才真真切切袭上心头,不自觉一阵害怕道:“二哥,我……我若真走了,你可怎么办?”边说边偷偷向那白衣人瞟去,却见他背手侧立在那边,形态悠闲,似乎全不在意也无心干涉自己和胡孙两人这样私语。 胡孙也看了那白衣人一眼,然后一拍花似真的肩膀叹道:“四弟,你知道我现在最想什么吗?我现在最想念先师,他老人家生前时时都在警督我们勤习武功,说艺高才不会被人欺。只可惜这几年咱们的日子过得太顺当太舒坦,把他老人家的训诫全都抛到后脑勺去啦。不过话又说回来,师父那是何等高人?我纵是没日没夜的练,又怎能及得上他老人家一半?我今年已三十有六,该吃的、该玩的都享受过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你就别再多替我操心了。你年纪尚轻,日后只要肯下苦勤学,修为不可限量。师父当年带你回岛时,就对你十分嘉喜,只可惜他只教导了你四年,便将你留给了我们这些没用的哥哥们。今日但愿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庇佑,能让我拼度你出去,我也就算有脸到阴曹地府去见他。” 花似真听胡孙此时字字句句都是已抱定即死之言,俨然全无生存之望,却又一心只想度自己脱逃,不禁又是感动惭愧,又是伤痛难过。他同三位师兄称霸东海,别人的生死见得多了,早已不以为意,此刻轮到自己头上,方知其中滋味。眼圈一红,再也顾不得大敌当前,竟险些掉下泪来道:“二哥,你说这种话,可不是拿刀戳我的心吗……”胡孙却忽然紧紧一捏他的手,挺脖又附在他耳旁,声低如蚊道:“你若能逃出,一定要勤习师父留下的鞭法秘籍,日后为我等报仇。” 花似真方自一怔,胡孙已松开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在那白衣人身前数步站定脚步,神情出奇平静道:“我家老大命丧你手,我自知只怕也非你对手,如果待会我胡孙也死在你的剑下,却连你是个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心里实在是觉得亏得慌!你二人即这般武功高强、有恃无恐,不知你可否摘下脸上的面具让我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那我就算死也瞑目了!” 月明虽是个一派天真的浪漫少女,对于一些错综繁琐的江湖杂事素来没多大兴趣,可毕竟出身武林世家,整日耳濡目染的也知些江湖常识,在密室中听得分明,直想:“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心中却又莫名充满了一种热切的盼望,真想能看看那白衣人究竟长的怎生模样。却果听那白衣人出言相拒道:“做杀手的杀人时从不露相,以防万一留存活口暴露身份,这是这一行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更何况我们冥教教规比旁的那些教派组织更加森严,我们阎罗殿的杀手每人都有这样一副面具,执行任务时必须戴上,全殿上下,没人敢违反此规!” 月明正感失望,只见那白衣人又一指花似真说道:“你是想让他见到我的真实样子,好日后寻机给你们兄弟几个报仇吧?我劝你趁早打消这妄念,他根本没半点机会走得脱。”胡孙面色一变,随即便大现灰色,似乎怅痛已极的仰面大声惨叹道:“想不到我胡孙一生杀人无算,今日轮到自己遭遇强敌、大难临头,却连临死前想见见杀死自己的人是个怎生模样都办不到!这真是报应呵报应!” 那白衣人顿时目光一闪,似乎悯色大起,忽然便轻轻一笑,话意转变道:“罢了,你这人倒也算义气,这点很投我的脾性,既是临死之求,怎忍相违?我今日就为你破一回戒吧。”说着便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20 月明一时不觉屏住呼吸,瞬也不瞬的紧凝着那白衣人。火炬的光芒清楚映照下,但见他修眉高鼻,凤眼细弯,神清气秀,俊朗可亲;看上去约与花似真相近年龄,轻扬的唇角边俱是笑意,更显文雅温和,又哪有半分似冷血杀手的模样?那花似真面貌本也不差,与其一比却逊了下去。月明心中由不得大赞了声“好”道:“他原就该是这么一副好相貌!” 无垢自幼时投入深庵,出山后第一次见到如此清秀俊雅的男子,心头莫名就是一阵突突乱跳!她蓦然自省,不由忙从暗眼边退开,只觉心头兀自狂跳难宁,自己也大感惊异;兼之已和月明强挤在暗眼上观望了这么久,脖酸目痛,一时再无外观之意,有些怔然的静静坐在石地上。 月明不知无垢为何突然退去,尽力扭脖向她一瞅,只是一来活动受限,二来里面昏暗,看不明她神情,但思她多半是体弱倦怠,也不担心;又觉先前与她挤在一起,自己拼尽全力目光也只能望向外面一侧,着实费力,此刻既是她自己不愿再看,倒也暗称私心;况且她即便不看,却可清楚听到外面声音,也能知晓其情。月明现在极其关重外面情况,因此便不再多理会无垢,急忙又朝暗眼贴去。 外面胡孙缓缓吐出一口长气,道了声:“好”,忽的一甩手,金甲鞭立即应声而起,在半空划出一道耀眼夺目的金光,向前直飞过来!白衣人笑意一泯,双目紧凝着那鞭儿,上身已本能意识的微微向后一晃,正思闪躲,却见那鞭梢突然一转,竟是朝那黑衣人迅疾击去! 胡孙先前说话行事本一直好像俱是对准这白衣人,谁曾想此刻他一出手又虚晃半招后,突然进攻之势便就改向了那黑衣人。这一下大出诸人意料,白衣人不由“咦”的一声,又看那黑衣人本自一直懒懒倚在桌边,对这突来之变根本全无防备。关重之下,禁不住急忙示警道:“二弟小心。” 胡孙暗藏机心,此刻这般行为虽然有失光明,却也是向众人表明了他自己所选的其实是那黑衣人。白衣人既有言在先,便也不好再出手,只说了这一声,便听噼哩叭啦一声大响,那黑衣人似乎措不及防的方向旁一转,身后原本倚着的那张方桌已被那金甲鞭击中,登时碎块四飞!腾起的屑雾中,金鞭宛若注入生命和神力的灵蛇转瞬探头又至!这一次那黑衣人躲得更险,堪堪闪开,他身上扬起的衣襟却已哧的一下被鞭梢卷走了一大片! 花似真精神顿振,在场外大叫了一声“好!”白衣人将面具别在腰中,重背长剑也退在场外,白皙的脸上略现紧色。月明身处在他们都看不着的密室中,莫名对那黑衣人关心异常,不知不觉中手心已泌出了一层冷汗。 那黑衣人可管不到别人在想些什么,如此紧急的形势下,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仍毫无兴趣,面具后露出的双目中依旧漠然空洞,全不见半分光彩。胡孙低喝一声:“东海神行鞭法。”更不给他半分喘息之机,又一鞭向他抽来。 那黑衣人先前本方自站定,此刻顿然又被迫得仰面向后一倒,双手反撑在地上,胡孙那一鞭直从他上方呼啸而过。紧接着长鞭金光蹿动,一转眼便又抡了回来。那黑衣人双肘往下一沉,金鞭又就在他面门上划过。 胡孙生得干瘦矮小,内功虽高,天生臂力却远不及宋钟,鞭势并不如宋钟适才那般凛烈骇人,但是迅急如电,变化灵快,行家一看便知高下。一时但听鞭声硝硝,金鞭挟风前蹿,一道快过一道!黑衣人不及起身,被胡孙迫得双手背伏于地,听音辩势,当即右手一松,全身靠左手支撑之力向旁一翻,然后两掌交替,宛若个辘轳般不住翻转,身形当真敏速已极!他二人一个抽的快,一个翻的快。俯仰之间胡孙便已一连击出了七鞭,而那黑衣人也已一连躲过了七鞭!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21 花似真惊目啧舌,直看得眼花缭乱,心中直觉直到今时方知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对胡孙这套极具威力的鞭法十分熟悉,眼看胡孙此刻将他自己已习练多年的成名绝技施展的比素昔更加精熟高湛,当真已达炉火纯青、无可挑剔之境,虽然也由不得一阵佩服,可见胡孙如此威势之下,其实却也并没能给那黑衣人造成创击,内心又更大泛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侧目偷偷一瞥那白衣人,只见那白衣人嘴角含笑昂立那边,已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态。不禁更觉惊惧不安,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向下观望。 这七招一过,胡孙迅疾的鞭势微微一缓。黑衣人顿时从地上一跃而起,解下背剑执于胸前。胡孙急忙扬鞭又击,更不敢有丝毫大意,不知不觉中已动用全部内力。那黑衣人却也再不懈怠,右手横剑向前一伸,朝飞啸的鞭梢直挡过来!洞厅内立时火星四溅,响起一片清锐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金灿的鞭梢从剑鞘上一撞折回,胡孙只觉一股大力直传向自己右臂。他久历江湖,平生对阵无数,此刻虽惊感那黑衣人内力非凡却并不慌乱,忙调控鞭势朝那黑衣人连续发动进攻。鞭梢东起西落,硝硝疾摆。那黑衣人却身形旋转如飞,手中挥洒若电,将胡孙招式不断的金鞭一一挡回。剑鞭撞响不绝中,那黑衣人突然向前直攻而来,身形快得简直如同鬼魂! 花似真旁观得分明,眼见黑衣人这一反攻,比那白衣人适才那种不慌不忙的打法大为不同,似乎急欲结束这场战斗,身形快捷得已微显急躁,转眼便侵至胡孙身前。不觉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又见胡孙连退几步,身法不乱,反手将金鞭收回上下盘旋舞成一团,把他自己紧紧护在鞭后。这才又长松了一口气。 他哪知胡孙此刻正心下骇然道:“我方才暗自留心观察,这黑衣人自打进洞后便形态惫懒,目光空漠,只道他即便与那白衣人齐名,功力也绝不可能高得过那白衣人去才选定了他,却不料这厮竟如此了得!今日真是看走了眼,我须得仗着手中宝鞭,速战速决,否则只怕夜长梦多、凶多吉少。”正思忖着,那黑衣人已刷地拔落剑鞘,右手持着那柄晶莹烁亮的脱鞘利剑直向鞭圈中刺来。 胡孙见他兵刃现出,不惧反定,当即按动鞭柄上的机括。那黑衣人手中利剑方接近鞭圈,忽然便向前上下乱晃,有如被数条看不见的线绳拉扯一样。他目中正不觉微现诧奇,胡孙已甩鞭直卷向他手中长剑。黑衣人向回一抽,却不料那利剑竟似被什么力量吸住般不听使唤,紧接着便砰的一声紧紧贴在袭来的鞭梢上! 胡孙“嘿嘿”一笑,用力一扬金鞭,黑衣人只觉一股大力急扯剑身,一时不防,竟未拿捏住,鞭梢立时带着利剑向上扬起,转眼便飞出数米之外。胡孙又一按机括,那利剑咣啷一声便被远远甩落在橱柜这边的地上。 场外双臂合报的白衣人不由轻论道:“这金鞭里面很有些古怪,看来是装有极厉害的磁物,机关一开便可吸人通常皆为铁铸的兵器。”说着又微微颔首道:“有点意思。” 胡孙暗道了声:“臭小子招子倒不弱。”他自享有此鞭以来,为防外人知晓其中奥秘,一旦与己敌对便会有所戒备,曾给自己定下一条规矩,与敌过招,只要动用此鞭机关,便一定要杀死对手,不留活口。因此这金甲鞭虽乃旷世奇物,江湖上却没几人知道它的真正威力。此时他见那黑衣人猝然之间,目中果然微现意外之色。一边忙扬声发语故扰其心:“你兵器都已脱手,还想赤手空拳的赢我吗?”一边就欲乘胜追击,却听那白衣人在旁轻笑道:“我二弟赤手空拳当然也可以赢你。” 胡孙先前见那白衣人识破自己此鞭中一厉害机关却似全不在意,虽也测他自是深知那黑衣人武功才轻松无忧,可听他此言,还是禁不住暗骂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老子的手段!”加紧攻势,舞动起漫天鞭雨鞭花,朝那黑衣人全身罩落! 月明在密室内,眼看那条金鞭周身蹿动着刺目慑人的光芒,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退路尽封,不由心焦莫名,若不是穴道被点、口不能言,真欲大叫一声:“小心!”她天真烂漫,全不识江湖险恶、人世机心,仅凭自己一时的幻想感觉便对这黑、白二人大生好感。尤其是这黑衣人,看上去萧怠冷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神秘而特别的气质,引得月明不知不觉中更是对他关重异常。这时只见那黑衣人双手随意一摊,右足轻轻一点,身子便已拔地而起,宛如化做一只大黑蝴蝶般翩然飞转,紧接着便斜出鞭圈外,悄然落地,身形显得说不出的落漠,面具后露出的双目中也早又恢复了那种萧淡的神色。月明也看不清他究竟用的是什么功法,只觉他那么一点一转,衣衫飞舞,长发飘扬,真是洒脱飘逸之极,心中不禁喝了一声采,钦慕喜爱之情愈生愈盛!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22 外面胡孙见那黑衣人脱困,暗自吃惊道:“此人兵器脱手,竟还能应变奇速,如此轻易自如的便摆脱了我神行八式鞭法的围困,功力比那白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高深异常。马猴呵马猴,你今日可是自作聪明、大错特错呵!”他脑中虽思,却并不疏懈,一收金鞭,当下又变动招式。 众人只见胡孙双目紧盯着那黑衣人,忽然一声闷喝,右臂一伸,他手中金鞭登如变做一柄奇长利剑般挺得笔直,就连鞭梢处也无一丝儿晃动! 白衣人忍不住开口大赞:“好功力!”与此同时,胡孙已提气运起全身功力,源源不断地送入手中金鞭,哧的向那黑衣人直刺过去。直鞭划破空气,势如利剑、啸声骇人!那黑衣人侧身闪开,只见那鞭梢如尖锐的剑锋,转眼便又穷追不舍的朝自己刺来。 那黑衣人这次却站立不动,双目紧凝着逼近的鞭梢,忽然便挺胸直迎了上去!胡孙不料他竟有这等似要蛮干般的举动,登然大是惊诧,尚无暇多思,只见他已右手一伸,竟然是朝自己送出的鞭梢抓来!真所谓“艺高人胆大”,正当胡孙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会有这般惊人的想法时,那黑衣人眼明手快,已分毫不差的一把将那充斥内力、形如利刃的鞭梢牢牢抓在一只肉掌之中! 胡孙“呵”的失声,一时瞪目结舌,惊得呆住;脑中如电光石火般的一省明后,急忙便将金鞭向回拉扯。那黑衣人却紧紧握住鞭梢,任凭胡孙怎么使力,连手臂都不曾晃得一下。胡孙慌忙又疾运内功把金鞭向前刺,可更是推不动半分。他生怕这件看家宝贝被敌人夺去,拼尽全力又往回拉,不知不觉手心中已握起了一把冷汗。眼见那黑衣人仍是手握鞭梢纹丝不动的站在对面,自己那条金鞭却被越扯越长,不住地发出噌噌轻响,脑门上不禁也随之渗出一颗一颗汗珠,滚落在脸上。 月明又挤了挤眼睛后赶紧朝外一望,只见胡孙那张黄绒绒的小脸上肌肉不住颤动,显得惊慌失措、甚是可怜。心中不由泛起几丝怜悯之意道:“其实他素昔的恶行,我也是今日才听晓。如果是像以前一样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单看他适才的言行,倒也知情重义,不似那等穷凶极恶之辈。”忽听胡孙咬牙怨叹道:“想我‘赤戾马猴’成名多年,威慑东海,平生鲜逢对手、灭敌无数,今日却敌不过人家的一双肉掌,真是再无颜面去见地下的恩师啦!小子,你……你真是好功夫。” 那黑衣人冷立无应,片刻方幽幽叹出一口气,似乎索然无味已极道:“我也不想杀你,只可惜我非杀你不可。”月明正觉他这话说得实有些前言不对后语、自相矛盾,又听那白衣人朗声一笑,似有些解慰那黑衣人之意道:“胡孙,你这一辈子奸淫害命,坏事干得也够多了。所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何况咱们闯江湖的,本来过得就是刀头舔血、朝不知夕的日子,如今即技不如人,你就安心的去吧。” 胡孙目光大闪,突然仰面怪笑,大叫一声:“那倒也未必!”话音未落,便暗自按动机括。众人只听嗖的一声大响,眼前一阵金光暴蹿,但见胡孙那条鞭上的金甲已如孔雀开屏般直弹了起来!金色的甲片片片立如刀刃,一时不住轻颤,在火炬下闪耀着慑人的锋锐光芒! 胡孙此后更不停怠,用力一扯,那黑衣人先前瞬时便被鞭梢处较为细碎的甲片穿破的手掌更是鲜血直涌!他一痛松手,染血的鞭梢立刻飞扬而回。 月明心头竟莫名痛跳,只听那白衣人已略显着急道:“二弟,你没事吧?”黑衣人摊手一看,低声应道:“还好,没有淬毒。”说着抬头望向胡孙这边,目光中方现出一丝关奇之意,不似先前那般漠无生气。 胡孙可难以多待他等反应,扬起金鞭又朝黑衣人抽落。黑衣人身形一展,向洞厅左方掠去。那金甲鞭此时已变成了一根周身利刃的刀鞭,比先前威力又不知大了多少倍,直追在他身后不放。所到之处,石地留痕,尘屑飞扬,真若毒龙探爪,声势骇人!月明眼见那黑衣人径自向前,虽纵跃如飞,身姿奇快,背部空门却尽数露于金鞭前。一颗心几发提到了嗓子眼!忽见他霍然于一处停步,就在那瞬息之机,右足已轻轻挑起地上一物持于手中。 第一章 遇无常通赤命丧 见黑白奉拂情缠23 月明定睛一看,那黑衣人此时拾起的却是他先前与胡孙对阵时拔落的那柄剑鞘,不想他专门去寻的原来却是此物,正思量他又要如何才能用这只小小的剑鞘抵挡住当前之势如此凌厉的刀鞭,只见他已双手握在剑鞘两端,直朝着呼啸而来的金鞭迎了上去! 胡孙见他又是如此横冲直撞般的打法,虽有奇鞭在手,心头还是不由自主便觉发慌。转眼便又听铛的一声大响,那黑衣人手举剑鞘已直挡上了此刻布满利刃、威势慑人的鞭梢,双手一扭便将鞭梢卷住,其胆量之大、出手部位拿捏之准更让胡孙一阵心惊!随后那黑衣人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边飞步向前,一边两臂疾转,身形当真快得骇人所思,瞬息之间就把一条若许长的金鞭密密匝匝地缠在了剑鞘之上! 胡孙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后,但见自己手中那条金鞭已只剩下鞭柄前的短短一截,其余尽皆被那黑衣人剑鞘缠去,而他人也已形同鬼魅般侵至自己面前!一时惊骇异常,慌急失措,下意识的便急忙一扯鞭柄,那黑衣人已飞起一脚,准准踢在他腕骨之上! 胡孙吃痛不过,“啊!”的一声扬开右手,鞭柄立时应声脱飞!黑衣人顺势一丢,那鞭柄带着卷满金甲的剑鞘咣啷一声掉落在旁,鞘上竖立的甲片光芒疾闪、四下乱晃,一时喳喳颤响个不停! 胡孙脑中一片昏暗,面如死灰的呆望着那黑衣人。恍茫间正待说句什么话,那黑衣人目中忽已大露厌倦之色,轻喝了声:“死吧。”右掌直击向他前胸,其姿看着虽轻飘,其实却蕴有极深内力。胡孙根本无从抗避,只听耳内传来一种熟悉已极的骨头碎裂之声,而那种曾让他平生不知多少回感到兴奋非常的奇异声音,这一次却不是向从前一样发自敌人而是发自他自己身上!他胸前登时一阵剧痛,大叫一声向后直跌出去,口中鲜血狂迸,正滚在花似真脚边! 花似真双目惊睁,急忙蹲下把胡孙扶入怀中,面色惨变,不住唤道:“老二……二哥,你……你可觉得怎么样了?”胡孙看着他,染满鲜血的下唇轻轻颤抖,忽然双目大瞪,伸手便紧紧抓住他一只胳膊道:“老四,我……我不中用啦,你不要管我,赶……赶快逃命去呀!”最后这一声用力过猛,登时又喷出一口鲜血! 花似真此刻自然也知今日就算插翅也难从这两个阎罗殿的什么黑白无常手底脱身,先前自认能够乘其不备偷逃之心早已荡然无存。他知胡孙本也明知此点,只是这时遭受重创之下,神智已有些不清才会出此无谓之语;又念及他命在旦夕,却还只一心牵挂着自己的安危。不禁心头大酸,双手抱紧他,对他惨然摇了摇头。 那黑衣人自向胡孙击出那一掌后,便即背负右手站在原地,当时全无追击之意,此刻看去也无半点上前之心,静静地只任由他二人言动。胡孙躺在花似真怀内喘息了一阵,突然抓着花似真的胳膊挣扎欲起。花似真不知他想干什么,急忙单膝跪倒支在他身后,只见他直朝向那黑衣人恳求道:“我今日死在你的手里,那是技不如人……心服口服,没什么可多说的……只是……只是我这兄弟,年青性和,不好女色,其……其实在海岛素少恶行……他只是被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声名所累,还望你今日能高抬贵手,放他一条生路……” 花似真顿感颜面尽丧,又知这是绝无可能之事,方低头阻着胡孙道:“别说了,二哥……”只听那黑衣人已淡淡道:“他若能胜我,便放他走。” 胡孙上身登时向起一挺,花似真也不知他此刻还哪来这么大的劲力,正大感惊异,只听他已嘶声大叫:“他功力尚不及我,如何又能胜得了你?我胡孙今年已三十有六,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可我这四弟正当华年,应……应该同两位也差不多大……人命关天、死不复生,我求求你,就权当他是你们的一个兄弟,发发善心放他去吧!” 月明听胡孙激切苦求,怜悯之心大生,暗想真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思胡孙这一辈子,只怕从来也没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谁,正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呵?脑中想着,双目却始终注视着那黑衣人。只见那黑衣人目光闪烁,似乎也颇生悯意,忽然间说了声:“那好。”紧接着便一伸右手道:“我就只用这一只手,他胜得了我,他就走。” 月明登然禁不住在心底大赞一声:“真好气概!”瞬也不瞬地凝着那黑衣人,钦慕倍生,目光真恨不能穿透他脸上的面具,看看他究竟长得是什么样子。 胡孙心犹不甘,颤抖着双唇正还想说话,却忽然看见那黑衣人摊开的右掌中一片血肉模糊,鲜红的血珠兀自向下滴落。不禁当下长叹一声:“如此也罢了!”转头一盯花似真,已是竭尽所剩的全部气力道:“老四,做哥哥的先走一步……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吧……”说着双目一凸,向后倒下。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7 无垢泪眼迷离中,眼看他毅然转身,转瞬便消失在侧面林木中。泪水更是扑簌簌疾落,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跟了两步。忽听身后月明已一声大叫:“忠叔!”紧接着秦忠的声音便沧然响起道:“天哪!月明!无垢!是你们吗?真的是你们吗!” 无垢回头一看,秦忠和家中诸仆已停在大路中,仓急万分地跳下马来。秦忠惊目大睁,大张双臂疾冲上前,一把便将她二人拥入怀中。无垢只觉他力大异常,一时被他抱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心内悲喜交集,不由更是泪如泉涌。 秦忠又急忙松开她二人,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眼看她二人安好无损,一时真是惊激万分,喉头热烫,竟已下泪道:“苍天有眼!叫我能在此得见到两位小姐……否则你们若是有个闪失,我秦忠可真是百死莫赎啊!” 他日前先往落云镇急急安顿了李嬷和庆虎等受伤的人后,苦寻对策。想此僻野小镇,哪有人能对抗得过东海三猴?便急忙修书送回京城家中,又派小五连夜赶往最近的前方大镇上的盟帮中去请援手。这一夜长吁短叹、忧虑深重,又哪曾安稳过半分?好不容易捱到上午,仍不见小五归来,众人都是心如油煎。秦忠中年之人,跟随秦川处事多年,向来沉谨,他此番身为众人统首,心内再怎么忧急焦灼也要自持不乱、顾全大局,本不愿众人做无谓的伤损,可时光每过一分,他都像是在忍受一种惨酷已极的煎熬。后来实在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便带了几名受伤较轻的跟从急朝落云岭赶来。本拟先不顾一切的摸上山去,就算不能解救得两位小姐,拼死也要先见到她们。万不料方疾行至此处,竟赫然见到月明站在路旁林中!秦忠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转瞬间便听见月明一声大叫,方才惊省是真!这一下真是喜从天降,众人皆是大出所料,几疑身在梦境! 月明眼看秦忠神情憔悴,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好几岁;后面的家中众人也个个风尘仆仆、满面忧劳之色。激动感怀之下,放声大哭道:“忠叔!忠叔!累你和各位哥哥担忧!我……我和我二姐都没事啦!”秦忠连连点头,顾不得当着众人面前,老泪涌目道:“二位小姐,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竟真的就这样又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唏嘘了一刻,方能勉强自控道:“九小姐,二小姐,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无垢自见他起,最担惧的就是他问到这个,心头顿然一大跳!慌忙侧过头去只是一味哭泣。她念怀楚云飞,显出的悲戚之情倒非做作。月明自也知不能让她来说,便一半是真、一半假作的抽噎着将被三猴掠上山后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但将涉及楚、江二人身份之处都一概隐过,又由此变改了些情节,说她和无垢二人被急急关入密室后,看不见、但能听见外面事态,知是三猴的仇家来寻,可具体是何人、结何仇却不得知;后来听得两方激烈争斗后,三猴中长的两个尽皆被杀,只逃脱花似真一人,想是那三猴仇家随即便也自行离去,再听不到什么动静。她二人便急忙寻着机关打开密室之门而出,果见宋钟和胡孙尸首横在地上,花似真则不知去向。她二人不虞能得此机,再不敢有丝毫耽搁,深一脚浅一脚地逃下山来,向乡民打问了一下附近路形,猜测家中众人会往前面镇上修整,便往这方赶来,万不想竟能在路上碰个正着。 她虽不惯说谎,可一心要回护楚、江二人,这一番情形又大多是实,因此倒也不觉太难为。而秦忠早闻东海四猴的恶行,此刻得见两位小姐能得保清白的失而复归,当真大感是上天庇佑、有惊无险,满心唯觉大喜过望,对她二人丝毫不疑,只是暗忖了一下:“不知三猴的仇家是何来头?竟如此了得。”当下再顾不得多想,忙极尽关护的带她二人复往落云镇与其他人会合。半途遇到小五请来的盟帮诸人,原来那几位盟帮门主也知不是三猴对手,急忙商议选拔,尽力多带了些能干的人手前来,因此耽搁了些时辰。秦忠忙都答谢了,那些盟帮中人本还为未谋定如何解救秦家两位小姐的周全之计而深感忧重,不想竟已安然脱险,也都甚觉惊喜,大松了口气,自行复回不表。秦忠在落云镇上重新雇了两辆宽大舒适的马车,安置两位小姐上路。就此快马加鞭,再无耽搁,一路上对无垢和月明二人更是吁寒问暖、加倍呵护的直往京师行去。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2 花似真听她言语不清,转瞬这会便又气喘吁吁的更是什么都再也说不出来。焦燥大生,直接对那白衣人叫道:“我来告诉你,她就是京都大秦世家秦盟主的千金!今日若不放我,一会拼打起来杀伤了她,你们俩个就等着好果子吃吧!哼哼!秦川那是什么来头,又是何等能耐?若是他的宝贝女儿今夜因你们这两个恶鬼而死,我想你们也应该很清楚他会有什么样的行动!你二人杀我两位义兄,我纵不能逃,也算找到了一个天大的帮手替我兄弟三人报仇雪恨啦!”说着仰面大声狂笑:“哈哈!这可真是值得啊值得!” 白衣人听他说第一句话时面色便已微微一变,这时却又摇头一笑道:“我不相信,秦盟主的女儿会被你们劫上这落云岭来?你别在那儿耍心眼子骗人,我们可是被吓大的。”花似真急得双目大瞪道:“我现在还哪有闲情骗你?江湖多变,什么人还没有阴沟里翻船的时侯?她真是秦川的女儿,这儿有书信为证!”说着急忙转头四寻,却见到处都是一片狼籍,早不知胡孙先前将书信丢于何处,只得又扭着无垢晃了两晃道:“不信你问她!” 无垢此刻哪里还讲得出话?受逼不过,只得强忍惧泪,闭目点了点头。白衣人方才看花似真神情,也觉其不似作假;无垢这一点头,他更是相信万分,不由眉头一皱,对那跟在身旁的黑衣人低声道:“这倒真有些麻烦。”那黑衣人目无表情,并不接言。白衣人又转过头,双眉一展,面上恢复平色,却又若有所思道:“秦世家与我幽冥教原本殊途对立,就算不结怨也势同仇敌,我们也不怕今夜再有所得罪。黑道上的规矩你想必也知道,我在你面前已败了相,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活着出去。” 月明在密室中,虽听那白衣人这一会嘴上似乎说得凶狠无情,却不知为何只觉他是想骗得花似真放掉无垢,其实他绝不是那种凶残狠毒、见死不救的邪派杀手;此刻见他此言一出,外面形势霍然紧张,心内登时连声大叫:“不!不!无论如何,你都得救我姐姐一救,否则枉我将你想得那样好啦!” 花似真急略一测便也知那白衣人所言不虚,想秦家世代都乃正道联盟公奉的首领,幽冥教却是黑道第一大派,阎罗殿更是在江湖正道中恶名昭著,自古正邪不两立,之间的怨怨非非真是多得说都说不清,也谈不上什么怕不怕的了;况且历来杀手刺客,最忌在外人面前暴露真正相貌,那白衣人先前言行轻率,本就是料定自己绝无可能生离此处。这女子也看见了他的样子,只怕他还巴不得她快点死呢。如此一想,花似真料得无幸,脸上肌肉不禁微微颤动,面容狰狞到了极点道:“好!横竖是一死,我还能赚一个!走在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哈哈!想不到我临死之前,还能找着秦川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替我等兄弟报仇,真是死也可瞑目啦!” 无垢听他怪笑狂戾,心中也大觉不好,一时间魂伤肠断,悲苦万分:“想不到我今生如此命苦,自小便没有亲生的父母疼惜,八岁被送往峨眉山修养,虽然也有师太护爱、乳娘关疼,可终究是幽闭深庵,孤单寂寞;好不容易盼得能归返家乡,又被掠至此处;本来尚一心等待爹爹来救,谁曾想转眼便要命丧于此。”思至痛处,五内俱伤,珍珠般的泪珠顿时又扑簌簌滚落下来。 白衣人顿然大急,忘形地向她伸出一只手道:“姑娘,你别哭,我这便搭救你过来。”说着便一指花似真,色正声重道:“快快松开她,我二人便放你走!你好生逃命,日后可千万别叫咱兄弟再碰见你!” 无垢登时惊愕万分,睁大一双泪眼直朝那白衣人望去。花似真也是大出意料,瞪着他惊疑不定道:“你……你此话当真?”白衣人斩钉截铁道:“字字当真,绝无虚言!”花似真愣了愣,又将目光转向黑衣人,见他漠无反应,又如方进洞时一般沉寂。终觉难以心安道:“那你这兄弟呢?他可能同你一样?”白衣人当即昂头道:“你自管放心!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我这兄弟对我可是从无二心、素不违逆。” 花似真目光疑闪,审视了他二人少顷,蓦地咬牙说了声:“好。”抓起无垢一把便直向他二人搡去!然后自己趁这用无垢身体暂将他二人挡碍之机,疾展轻功,施动全力朝洞口外掠去,同时手中又取扣住了一只暗镖为备。他熟悉洞中环境,足下如飞,转瞬便已冲到洞外。凝神一听,身后悄无半点声息,果然没有一人追来。不禁大吁了口气,惊魂稍定。略站了站,眼望着面前的满天星光,心中惶茫无限,长叹一声,收起暗镖,又向山下疾奔而去。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3 再说洞内这里无垢被花似真大力推搡得“唉哟”一声娇呼,宛若腾云驾雾般向前疾倒!无限昏惶间忽觉身上一紧得靠,已被一人牢稳接抱住。她睁大眼一瞧——正是那白衣人张臂将自己救在怀中,是时他那充满笑意的湛秀双目正瞬也不瞬地凝视着自己,脸上尽是欣喜之色。不由心头狂跳!慌忙挣脱起身,垂头侧站向一边,娇嫩的面颊上早已是一片烫红! 白衣人轻轻一负双手,对她微笑道:“秦姑娘,你觉得怎么样?没有吓坏了你吧?”无垢听他语音甚显轻柔和善,惊怕慌羞之情稍退,咬了咬下唇,声低几不可闻道:“我……我没什么事……”边说边不禁偷偷向他一瞟,但见他张清秀的面容上充满了真诚的关切之色,心头莫名忽的便又大跳!急忙又垂下头,两手不觉捏住绣着花边的衣角,不住揉弄。 白衣人见她神态忸怩,娇羞不胜。满胸更是说不出的惜疼怜爱,真觉怎么看怎么喜欢。竟忍不住一歪头,故意直凑到她面前玩笑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呵,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无垢猝不及防,一时眼见他张尽是笑意的脸庞就近在自己面前,一股从未闻过的男子气息直冲鼻喉,顿然花容惊变,双颊热烫,呼吸阵阵加促,胸脯上的一对玉峰也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 白衣人察见到,吓了一跳,赶忙直起身,情急之下不觉握住了她一只手,神色大正道:“姑娘,你别害怕,我同你开玩笑来着。”无垢玉臂一颤,不觉抬起秋水般的双目一望他那张眉清目秀的真挚面孔,心中惊慌羞怯之余,似乎更别有一种自己都难明的迷醉窃喜之情,竟然糊涂成一片,也辩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了,被他握住的纤手再也抽不回来…… 白衣人望着无垢那张晕如桃花、娇羞不胜的清绝秀面,也是心神俱醉,目光逐渐痴然,不觉大现恋恋难舍之情…… 月明在密室内看到他二人这副外物全忘的神态,急得心中直叫:“姐姐,姐姐,你快来救救我呀,怎么把我全给忘了?”眼见那黑衣人站在他二人身旁,目光一避转,颇现出些窘迫之态,转身便往适才与胡孙打斗的那边走去。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剑鞘,把绕在上面的金鞭解开随手一抛,转头朝木橱这边望了望,又朝这边走来。 月明眼看他从那白衣人和无垢身旁绕过,一步一步直向自己这里接近,心头忽然一阵说不出的剧烈紧张!蓦然省及他是要来寻先前落于这边的利剑,果见他已近前,重拾起那把利剑还鞘背负,然后略站了站,面具后的双目似乎不甚经意的正往自己身前这只橱柜上一瞟,便即缓步走来。 方才花似真挟了无垢仓慌蹿出密室之际,无暇关闭橱门,月明测那黑衣人定要入此密室,心头更是一阵怦怦狂跳!不觉已是屏气停息,全部神志精力都凝聚在他一步步不断逼近的身形上! 那黑衣人本是因在白衣人和无垢身旁觉得尴尬才暂避开他二人,此刻不过是想到这间洞腹密室中随便看看,却再料不到里面仍藏有人,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看着自己! 他近到右边洞开的橱门边,身形便消失在月明能见的视线当中。月明忙从暗眼上退开,惊惶莫名、紧张万分的凝视着橱门那边。不过短短一瞬,但见面前人影一闪,那黑衣人已赫然站在了橱门洞开处从外面投射进来的光束下! 是时正逢盛夏,那黑衣人一场激斗后更觉炎热,方进密室入口便一停脚步,抬起手背朝额头拭去。月明见他似欲拭汗,却触到了蒙在脸上的面具,紧接着便发出一声甚是不耐的轻谓,反手便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他随即向后一甩长发,一张铁骨寒峻、棱角峥明,坚如石刻、冷若冰霜的脸庞,登时清清楚楚地尽露在月明眼前!一时之间,月明惊目大睁,呆呆凝望着他那张似透无限坚毅却又冷萧之极的面容,呼吸尽停、神魂俱丧,身外的天地万物全已迷忘无存!(像一阵细雨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啊,有情天地,我满心欢喜。—— 歌曲《你的眼神》 词:待查 曲:待查) 就几乎在这同时,那黑衣人也霍然察觉了橱柜边竟蜷坐着一人,寒星般的双目中登现惊异!他什么也未顾想,下意识反手便拔出身后背剑,朝月明直刺了过来! 偌大的密室中顿时响起铮的一声龙啸,剑若银龙直挺向前!森森剑光中,那黑衣人已看清面前却是一弱年少女,手中利剑顿时停下,冰亮的剑尖却已直指在了那女孩儿的双眉间之前!只见那少女娇嫩的粉面上含悲带惧,两排长长的睫毛因为害怕而低垂了下来,象只受惊的小飞虫的翅膀般扑腾扑腾颤动个不停。他不觉一愣,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孩儿缓缓睁开双目,一双漆黑圆润的大眼睛里水雾朦朦,好生惊悲无助的看着他,目光不停闪烁,显得苦楚万分,又似满含哀求;蓦地长睫一眨,颤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那种莫名动人的凄伤顿时直穿入黑衣人的心房!他动也不动,一时如履梦境,竟浑忘了身在何处……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4 其实这一切不过转瞬之功。那白衣人在外听见异声,急忙几步跃到橱门边问道:“什么弟?”询问间已看见月明,不觉也是一愣,耳听无垢在后一声惊呼,已跌跌撞撞地疾奔了过去,一下子便扑倒在那女孩儿身边,搂住她的脖颈哭道:“她……她是我妹妹,你们可不能伤害她啊!”说着眼见那慑人憷心的利剑就指在月明面前,喉中一阵气急!顷刻间便泪流满面,喘息成一团。 白衣人急忙上前去扶无垢道:“有话慢慢说,你快别着急!”黑衣人这同时才恍若大梦初醒,脸上大现局促之色,急急收了长剑侧向一边。白衣人搀起无垢,语音转柔道:“你不用担心,我二弟只是没想到这密室内还藏得有人而已。我们这些人平日里刀光血影的提心吊胆惯了,他这是本能的反应。我们即要救你,自然连你妹妹一起,哪儿有又害她的道理?看你,干吗急成这个样子?” 无垢经他亲柔安慰,气绪渐平。那白衣人见得,松开她垂头将月明上下一睃,展露笑颜道:“小妹妹,你是被点了穴道吧?别害怕,让大哥哥为你解开。”说着俯手在月明身上几拍,手法甚是轻捷。月明登觉周身一松,试着一动手足,已然可以活动自如,当下喜不自胜,赶忙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扶无垢左臂关切道:“姐姐!你没事吧?” 无垢心里正一阵后怕,暗怪自己方才就宛若鬼迷了心窍般也不知只顾乱想什么,全然忘了九妹尚拘密室,竟险些害得她小小年纪便遭不测;此刻听她反来关问自己,内心更加愧疚,尚不及答言,又听她疾问道:“那该死的花似真刚才没弄伤你吧?” 无垢经她一提醒,才觉这只先前被花似真扭着的手腕隐隐生痛,忙卷起袖子一瞧,才见手腕上已有一道明显瘀青。月明顿时“呀”的一声,捧起她手腕一阵乱抚。白衣人看见无垢长袖滑下,露出皓玉般的半臂,心中又爱又疼,口中却不好表达,从怀内掏出个小瓷瓶,向月明微笑道:“小妹妹,你这样不行的,让我来吧。”无垢急忙便要拒绝,那白衣人却已自然而然地从月明手中接扶过她手腕,从瓷瓶内倒了些药油出来,在她手腕间力量有度的揉搓起来,表情庄重认真,全无一丝轻浮亵渎之色。无垢面红过耳,背过头去一声儿也不敢再出。 白衣人替无垢治理一番后,松开她道:“好了。”然后转向月明,言语可亲道:“小妹妹,刚才没吓坏了你吧?其实我这弟弟外表看起来虽然冷酷,内心却良善得很,绝不会加害你这种柔弱的小姑娘的。”月明见他语态亲切,心中好感更甚,赶忙的使劲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和这位黑大哥当然都是好人,否则也就不会搭救我姐姐啦!” 白衣人见她那张尚满含稚气的圆润小脸上表情颇为认真,不禁有些好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我们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呢。”月明忙道:“我知道的。”说着一指橱柜道:“喏,你们的所言所行,先前一进来时我和我姐姐就能听见看见的。”白衣人顺她所指略微俯下身一瞧,“噢”的一声,也未甚在意道:“原来这里开着暗眼。”说着直起身,还未顾上再往下问,却见她那尚挂着一滴泪珠的雪面上已是笑靥如花,一双点漆般地大眼睛骨碌碌朝自己打量个不停,尽是欣喜之色。 那白衣人见她生得明眸皓齿、娇嫩甜美;又如此说笑即笑,愈显出一派天真烂漫,真象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可人。心中喜爱,忍不住逗问道:“小妹妹,能不能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今年有十三岁了吧?”月明见他关询自己,更是高兴,乌眉一扬、明目灿亮道:“我叫月明,月光明亮的月明,今年十四了,不过是冬季里生的。” 白衣人听得甚感有趣,先笑赞了声:“好名字。”略停了一下,话锋一转,接着前言道:“月明妹妹,你既已知道我们的身份,心里就不害怕吗?”月明急忙一摇头,一脸正经道:“我不怕。白大哥,方才你斥责胡孙他们时善恶分明、正气凛然,真乃是男儿本色,一点儿也不同于那干专干坏事的黑道中人。我听我大哥讲过,历来做杀手的身份形貌最是隐秘,你明明在那花似真面前已败了相,却为了救我二姐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而放走了他,全没顾惜自己的利益安危,我和我二姐,心里都感激得紧!”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5 白衣人听她言语虽然还显稚嫩,却充满了对自己真挚的推崇之情,内心也十分欢喜;又见无垢听了她这话,便朝自己羞怯一望,满眼中都流露出难以掩盖的感激之色。更是心神大悦,“呵呵”笑道:“好个聪慧的女娃儿!”笑毕又道:“不过你们秦家是武林正道的盟首,历来最容不下我们这些黑道上的人。日后若是被你爹爹听晓今夜之事,得知了我们的真实身份,要为难我们怎么办?” 月明急忙道:“不会的白大哥!你救了我二姐和我的性命,我爹爹感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你们呢?”却见白衣人撇嘴一笑,分明是一副含诮不信的神态。急忙想了一下,省到他意,又忙说道:“白大哥,你若不放心,那我就不把今夜的事讲给我爹爹听。我对谁也不说,以后就是在路上遇见你,我也装作不认识你!” 白衣人“哈哈”大笑,禁不住在她额顶轻轻抚了一下道:“好妹妹,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知道替人着想。大哥哥刚才是逗你玩呢,你说了也没什么,我们住在高高的浮罗山上,外人找不到的。”月明一睁眼喜道:“浮罗山么?那可就在我们京城里呀!”口中边说,脑中边也想起以前已听说过这响彻黑白两道的阎罗殿就在京城浮罗山上。一时尚不及再仔细回思,只见那白衣人已点了点头,又含笑问道:“对了月明妹妹,你们怎么会被三猴劫到这儿来的?” 月明忙叽哩呱啦的将白日里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遍。白衣人微微颔首,听完说道:“离这儿最近宜的歇脚之地就属前面的落云镇了,我料你们的那个什么忠叔必就投在那里;这几只猴子厉害得很,怕他一时搬不来合适有用的救兵,应会在镇上淹留,不如我们送你姐妹俩个这就先过去寻他吧?”无垢本是个凡事都少有主意之人,眼见那白衣人边说边转眼望向自己,目露征询。心中已自一乱,忙朝月明望去,见她大露喜色的应道:“好呵好呵!”便也赶紧点了点头。 四人当即出外。步入洞道间,无垢看见地上先前被那白衣人掷出的几具尸首,吓的浑身发抖,紧紧贴在月明身边抓着她的手不放。月明虽知江湖上的人大都整天就是武斗杀伤,但此夜前也没真正见过谁杀人,这时近对到这些死人尸体,其实也有些害怕,可回想起这干恶盗前时的凶狠形态,恨意又大过了惧意,只尽量不看那些尸体,快步向前。无垢跟着她好不容易近到洞口边,抬眼偷偷一瞟走在前面的黑白二人,放缓脚步,拉住她颤声低问道:“九妹,那……那些人都……都是他们杀的?他们也太……太凶狠了。” 月明对那黑白二人早怀慕嘉,听无垢反说他二人凶狠,直觉违意、一心相护,睁大眼大露难解她何以出此等话的神情道:“姐姐,你想什么呢?行走江湖的人天天都是刀光血影,杀个把人还不是稀松平常之事。何况这些强盗们本来就该死,在咱们之前还不知都害过多少人呢?若教爹爹大哥他们碰上还不是一样的杀。”无垢张口便奇道:“怎么,爹他们也杀人吗?”话一出口,便自后悔,想爹爹是江南六省正道联盟的盟主,又是威震八方的武林豪杰,平生哪有不杀人伤人的道理?果见月明又是愕异、又是好笑道:“天哪,姐姐,你这几年待在峨眉山上,竟真的一点儿都不通晓外事啦?像这种为非作歹、尽干坏事的恶徒,咱秦家也不知除了有多少了。” 她二人自顾在这厢窃谈,却不知那黑衣人见她们落后,也低声对那白衣人道:“大哥,你今日如此真诚对人,不知他日别人也能如此真诚对你么?”白衣人泰然一笑,道:“男子汉做事,当如行云流水、随性而发,但求无愦于心,又何必思前顾后的?二弟,你太多虑了。”黑衣人不再说话。两对人相继出洞,只见四处暮霭沉沉、昏晦一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山路崎岖,径道不明,白衣人顾念二女,退后反手轻轻各握住她二人一只手腕。无垢不由便向后一缩,正要拒绝,又恐足下滑跌,扭头但见月明神态自然,并无半点难堪躲避之意。才拒心顿消;又见那白衣人侧脸对着自己,清湛的双目中闪露出毫不掩饰的温情,心内倏地便觉一热。正心波荡漾间,白衣人已拉紧她二人,泰然自若地朝山下走去。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6 一轮红日从东山冉冉升起,千万道曙光宛若织女飞梭下的金丝银线,瞬间便穿透了苍翠葱郁的茂林。众人行至山下宽阔的大路上,白衣人松开二女,惬意地展了展双臂,然后直迎着晨光振臂一挥,象个孩子似的一跳喜叫道:“又是个新的一天开始了!”(就象大地宿行的朝阳,夜幕镇不住奔放的光芒,无论上山下海我都在行,追求一个永远的理想。天生一副扎实的肩膀,天塌下来有我们来扛,成功对我来说是平常的事,就算失败还是是不断的闯。古人说的好,男儿当自强,不要枉费人间走一趟,只要你和我心手相连,天罗地网也难挡。失意的时候把酒高唱,坦然面对下一个挑战,儿女私情放在一旁,做一个有血有泪的男子汉! ——歌曲《大地勇士》 词:张勇强曲:黄大军) 月明也觉心情舒爽,转头对无垢笑意盈盈道:“姐姐,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她这番虽实可谓是遭遇大险,却因碰见这黑白二人,非但不觉得害怕,反倒是兴致盎然、欢喜无限。 那黑衣人一路无声,此时却忽然向南一啸。紧接着白衣人也打了个响亮的唿哨。月明方自不解,已听得马蹄儿声声,那边路旁山林中转出一黑一黄两匹高头骏马,嗒嗒直跑了过来。只见那匹领先的黑色骏马奔到黑衣人面前停住,伸舌不断舔向他,形态甚是亲昵,真似能通人性一般。而那黑衣人轻抚着马儿光亮的额头,原本黯淡无光的双目中也闪动出一丝难得一见的爱悦的光芒。 白衣人牵住那黄马缰绳,对无垢和颜悦色道:“秦姑娘,你折腾了一夜,肯定早已困乏了。这儿离落云镇还有一段路程,你就骑到我这匹马上行路吧,也可减些劳累。”无垢本是个花为肚肠、雪作肌肤的极娇极弱的女子,这一日间连遇凶变,担惊受怕,就算换做是某个强健女子也难支持,更何况是她?她早觉周身酸软无力,心神疲惫不堪,这时听白衣人此言,不由深感他细致体贴。可抬头看去,却见那匹黄马身骨高大,两只黑琉璃似的眼珠烁烁生光,不禁便是一怯。正又暗愁如何才能攀得上这高高的马背,那黄马已忽然甩头打了个响鼻,身上油光澄亮的毛发一阵抖动,她登时更加害怕,往后连躲了两步,扭身侧向一边。 白衣人见她神态突异,然后便转站到那边动也不动。一时不解,近上前探问道:“秦姑娘,你怎么了?”无垢双颊尽红,羞涩不语。白衣人等了等,又和声道:“我这就扶你上马吧?”却见她头也不抬,半晌方声低如蚊道:“那……那不大好吧……” 其实大吴自开朝便颇有古唐之风,民风开化,崇尚歌舞。平素民间集庆时未婚男女亲密作伴、载歌载舞乃是世人司空见惯之事。到了仁帝这朝,尤其是在京城,一些作派新潮的年青男女并肩携手同游、当街高声喧笑早已不是什么鲜闻异事;更不用再说江湖上的儿女,绝大多数历来便不拘小节、无视礼规;又时常漂泊风尘,原本就讲究不了许多,因此非为夫妻的异性两人共同远行共同打尖都属稀松平常。而那白衣人和无垢这一番接触下来,不想她是京城武林世家之女,却时时这般异常的忸怩拘谨,心中微感意外。他对无垢以往并无多少了解,思她乃是天性如此,虽有心将她扶上马背,只是这时见她这副羞怯形态,又恐她难堪怪自己造次。略一思忖,转身走向月明,指着那匹黑马微笑道:“月明妹妹,你坐我二弟这一匹。来,让大哥哥扶你上去。” 月明拍掌笑道:“好呵好呵!平素在家时,我最喜欢我大哥他们带我骑马了。”说着近到马前,伸出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掌抓住马鞍,然后右足踩入马蹬。白衣人在她身后轻轻一托,她便已兴高采烈地坐在了马背上。 无垢禀性软怯,又多年不通事物,虽然岁长却全无主见,一路上只看月明行事。正如白衣人所想,她见妹妹如此自然大方,心内便觉释然,正逢白衣人转过身来对己道:“你也上去吧。”便微微点了下头,缓步到马前。白衣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马上,见她双手紧紧抓着马鞍,脸色发白、呼吸困促,一副甚是害怕的紧张神情。忙对她充满鼓励的笑了笑道:“别怕,有我呢。而且我这马儿乖得很,不会摔着你的。” 无垢听到他那只是平平和和的一声“别怕,有我呢。”心中却莫名一动,宛若被注入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强大力量般感荡一松;是时垂眼正对着他俊秀亲切的笑容,更是直泛起一股甜意,惧意全消,含笑对他点了点头。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7 白衣人牵住马缰,与黑衣人一起走在马前。他担心无垢受不得颠簸,牵着马儿徐徐前行,速度甚是缓慢。那匹黑马却不须牵扯便自动跟在黑衣人身后。月明坐在马上,暗自偷偷盯凝着那黑衣人的背影,竟觉怎么看怎么喜欢,后来目光竟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半分。 慢行间红日逐渐高升,火辣辣地照烤着地面。那白衣人时而同黑衣人随语闲聊,时而回顾马上无垢的情状。无垢望见那白衣人前额已泌出了一层细细地汗珠,想他把马让给自己乘,又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替自己牵着马步行了这么久,不禁好生感歉。欲要开口问候他一声,可这念头方才在脑中一转,双颊已觉一阵臊热。犹豫再三,正觉实在是羞于启齿时,那白衣人却又转回头来关切道:“秦姑娘,你热乏了吧?”说着朝前一指道:“你再坚持会儿,等到了前面那片树林,咱们先稍事休息一下。” 无垢一路都蒙他细心照顾,此刻见他满额汗珠,却又反来关问自己。心中感动,再无多虑,掏出随身的绢帕便俯前向他递去。那白衣人说完话后方牵马往前走了两步,忽见从身后伸来一物,不觉大是惊诧,忙回头一看,只见无垢双颊晕红、娇羞不胜道:“你,你拭拭汗吧。” 白衣人登时喜出望外,急忙从她手中接过绢帕,却不擦汗,只顾拿在手里端详——只见上面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并蒂双莲,禁不住开口赞道:“好清致的莲花。秦姑娘,这是你自己绣的么?”无垢低头含羞道:“是我在山上无事时绣着玩的。”白衣人举起绣帕在自己额前轻轻一拭,然后顺手塞入怀中。无垢见他并不归还,心中微感惊慌,其后却又只觉一阵莫名缘由的窃喜,也不索要。 又行了须臾,前面路旁野径中转出了一对乡民打扮的年青男女,迎面向他们走来。那男子右手持着只锄头,左手紧揽在那女子腰间。两个人高高兴兴地也不知正说着些什么话,那女子伸手就在那男子脸上爱抚了一下。无垢顿觉面颊一阵臊热,却见那二人自顾亲亲昵昵的从旁走了过去,似乎全不在意撞见己等这些外人。一时不觉有些发怔,暗思:“想不到我在峨眉山上幽居十年,而今就连乡间僻野的儿女们都已开化如此,看来山上的事物与山下真是差逾千里、大相径庭了。” 她自八岁入深山古庵,平日只是随静慈师太修习一些收心敛性的佛法,读学父亲送来的诗书文籍,闲暇时再同乳娘作些女工针线,此外再无多识,几乎就同与世隔绝一般。虽然以前月明每次去看望她时也曾对她讲过些其时山下的民风世物,可她对此也并无深知。此番路中遭遇不测,致她抛头露面、亲身涉外,与这黑、白二人不期一处,才得见到九妹行事大方无忌,此刻又亲眼目睹了这远离京城之地的民间乡村儿女都能如此开放,她方大感自己太过羞怯忸怩,已落脱世情、不合时宜。她却又不知这此外又有一节:国风开化虽然是实,但儒教礼法在中原传承多年,已根深蒂固。因此当时世面上其实存在两派风气,那另一派保守门庭则仍恪守孔孟之道,循规蹈矩、严束子孙。秦家自远祖定国公创下显赫家业起,历代门风严正,后来退出朝堂、成为武林世家,很多严规方才有所放松。而月明从小与家中那些舞枪弄棒的男儿厮混惯了,加之年纪尚小、一派天真,凡事只凭一时兴趣,再没个思虑避讳的,才致有这般行态。 少顷来至大路旁一座青翠的小树林前,白衣人转过头对二女笑道:“下来吧,避避日头再走。”说着便松开缰绳步到马旁,下意识的便向无垢一伸手,蓦然省及她怕是又要羞拒,却见无垢那张如荷花般娇丽的脸上虽果含羞色,却对自己莞颜一笑,已分明是大存感意的欣然将手放入自己手中。白衣人见她似乎突然就态度大变,一时微愕,却又哪猜得出她前面那番心思?不觉心神大悦,急忙轻轻将她扶下马来。又转向另一边抱下月明,几人一起步入林中。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8 林内葱木荫茏、草色菁菁,四面凉风习习,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精神都为之一爽。走了几步,月明低头一看,自己脚上那双青底粉面的银丝绣花鞋边已微粘着些湿泥,耳听前方隐隐传来轻轻的流水声,忙向白衣人问道:“白大哥,这树林外面可是有河流么?”见白衣人点头,禁不住雀跃喜叫道:“太好了、太好了!我脸上都发粘啦,正想洗一洗呢!”说着便提起长裙,迫不及待地向前奔去。 白衣人和无垢不由相视莞尔,跟在月明身后徐行,未几步出树林另一边,一条潺湲的河流便出现在眼前。小河不甚宽阔,银带似的河水缓缓流淌,在远处迂回集汇成了一面圆镜似的小湖泊,远远望去,湖面上就像浮游着万千颗从天而落的星星,闪烁着晶莹耀眼的光芒。 那黑衣人默默将两匹马放到下面水流边。白衣人走到早奔到河边的月明身旁,拿起先前从马上解下的一只水囊伸入河中,先濯了濯,然后灌满清水,回到立在岸上的无垢身前道:“秦姑娘,先喝口水吧。你不用嫌忌,这水很干净的。”无垢正觉干渴,见他如此善体人意、殷勤照顾,心中更加感激,接过水囊轻轻抿了一口,但感河水清凉甘洌,一时备感舒适。 月明先勾水洗了脸,又捧起几汪送到唇间饮下。偏头只见那白衣人已转回蹲在自己身旁,正俯身将脸深没入清澈的河水中,然后便仰头一甩,一头长发登时浸着无数的水珠向后齐飞,姿态当真潇洒之极,禁不住拍掌笑叫:“姐姐、姐姐你快看!白大哥好帅呦!”无垢顿时又气又笑道:“疯丫头!你乱讲些什么?” 那白衣人正伸手抹脸,闻言忍不住在月明圆润的小脸上轻轻一刮,“哈哈”朗笑道:“你这小鬼丫头!”然后又满含喜爱的笑道:“你就别白大哥长、白大哥短的啦!告诉你,我姓楚,叫楚云飞,”说着又一指那边静立的黑衣人道:“他叫江涛,你叫他涛哥就行了。” 无垢正颇为关注的定目凝听,却见那白衣人边说边有意无意地朝自己望来,似是很关切自己有没有留心他的姓名。心内顿省眼前自己这副外形只怕必已被他看破心思,不觉脸颊一红,急忙将头扭向一边。只听月明已高兴非常地大唤道:“飞哥哥!涛哥哥!” 楚云飞忙转向月明大“嗳”了一声,抚着她鬓旁青发喜道:“好妹子,想不到我此番蜀中之行,还能结识到你这么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飞哥哥我心里,真是欢喜的紧。”说完抬头又向江涛唤道:“二弟,月明妹妹她叫你呢!你怎么也不答应一声?”江涛却微露窘态,宛若受逼不过才勉强为之似的向月明点了下头,然后便转身避开他们向前行去,跃上了河边一处高大的山岩。那山岩一面突入河水,岩背离水面足有两米来高。他随即就屈膝坐在那面岩边,直对着流淌的河水,宛若老僧入定般再不理睬周旁一切。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9 楚云飞不再顾他,冲着月明眨了眨眼睛,微露鬼黠的笑道:“月明妹妹,你能不能告诉飞哥哥,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月明顿时心领神会地一扬脸,也故意黠笑道:“我姐姐呵,她叫做无垢。”楚云飞目光一怔,微现奇色道:“无垢?好奇异的名字……”说着转头望向无垢,有些痴然道:“你姐姐真是人如其名,清丽绝俗、绰约出世,就象高翔九天的仙子,全不着人间半点尘垢。” 无垢天生丽质,又兼孱弱多病,更凭添了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之态。只是她自幼幽居深庵,少见外人,并不曾听谁说过、自己也不大知晓这些。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听到一个男子如此夸赞自己,并且是个她在内心深处不知不觉中已深为喜欢的男子,那种幸悦甜喜的心情可想而知,禁不住便含羞带娇的嫣然一笑。 在楚云飞眼中,她这一笑真是风华绝代、柔情万种,就在那一瞬间,四周青山碧水间如画的美景似乎都黯然失色!不觉痴然若梦、心神恍异的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蓦然目光一燃,跳动起奇异的火焰道:“无垢,自从昨夜在落云岭第一次见到你,就总见你悲楚惊怯,纵是不哭神形间似乎也会自然流露出一股忧态,你知道么?我看着心会疼……我真希望你每一时、每一刻都能这般欢悦,再也不要有悲伤忧虑。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无垢心房大震!矍目惊望着他那情难自禁、言出肺腑的真挚俊面,阵阵感心动魄、神魂激荡;又似有缕缕情丝萦绕心头、缠绵五内,竟觉如痴如醉……也不知怔呆了多久,有所回省,虽顿然羞涩万分,不敢再正视他那炽热的目光,忙微微转开了如花娇面,却周身腾涌着一股难以言明诉尽的甜蜜滋味,禁不住又娇靥绽放、嫣然一笑。 月明在前一直密切注视着她二人情形,见状立时高兴大叫:“飞哥哥!你真行!能引得我姐姐接连而发这样由衷甜蜜的喜笑,你可算是我所见过的第一人啦!”楚云飞双眉一扬转向月明,欣喜不胜道:“真的吗?”月明在水边又蹦又跳,更是意兴高涨道:“真的真的!飞哥哥,我可从来都不喜欢骗人的!” 无垢见楚云飞立刻便扬拳一挥,宛若个大男孩般欢悦异常的奋叫了一声!正不觉微感好笑,却不防已被他一把抓住左手。方惊愕一呆,楚云飞又已不由分说的拉她向前,满面逗笑之色道:“快走无垢,我带你到河边洗洗脸。否则你可不能再叫‘无垢’、要改名做‘有垢’啦!”无垢这才省思起昨儿夜里月明曾在自己脸上涂抹湿泥,后来连遭变故,早忘了还有这一档事;又思后来曾惊怕流泪,也不知脸上的尘垢被冲染成了什么样子,却就这样与他同行了一路,不由便觉一臊。只是不及多顾,已被他那只有力的大手拉着难以抗拒的快步到了河边。 楚云飞从怀内掏出正是无垢的那条绣帕俯向河中蘸了些水,然后直身便朝她脸上轻轻擦拭起来。无垢本能的便向后微微一缩,却见他神情甚显认真的替自己擦拭,满目都闪动着一片柔光。一时心潮感漾,也没再闪躲。只觉他动作好不轻柔,尽管有绢帕相隔,可脸上只要被他一触,便有一股平生从未有过的异感直通心间,不知不觉中已是双颊红透。 须臾后楚云飞停下手,一收绢帕静静凝望着她。无垢见他面色似乎颇显出些异正,测不出他心思,忙轻轻一抚脸问道:“干净了么?”见他只是微点了下头,目光却没从自己脸上移开半分,仍然是那副大异于前、不苟言笑的神情。不禁心中更加忐忑:“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口中嗫嚅道:“我方才……方才那样脏,你一定暗自笑我了吧?”却见他甚是认真的摇了摇头道:“其实方才你脸上也只不过是有几道污痕而已,即便沾染再多的污秽,又怎能遮得住你那花一样娇丽的容貌?”说着便由衷已极的深切感叹道:“你真是太美了!” 无垢惊目一怔,这才有所省明他为何那般异样,尚不及发臊,楚云飞却已又“嘿嘿”一笑,忽然拉起她便往河流下游跑去!无垢万料不到他的性子总是这样出其不意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由吃了一惊!顿时“哎哟”娇唤道:“你干什么?” 楚云飞边跑边笑道:“我带你到前面好玩的地方去!”无垢只觉他力大无比,不能自主的便跟着他飞奔。她平生又几曾这么快的奔跑过?接连抗拒了几声楚云飞却都不理,转眼便已奔出好远,虽然足下如飞,却丝毫不觉费力,就好像有神力相助,自己并不用使劲一样。她大感惊异间,方省及应是楚云飞武功高强才能令自己如此。忽见他抬手一指道:“你看!那儿美吗?” 无垢这才顾上抬目一看,原来楚云飞指着的正是先前一到河边便能望见的河水减势迂聚成的那个小湖泊。但见湖面青碧如玉,四处野花丛生,水鸟盘旋。其景清幽如画,远离俗尘。无垢精神不由为之一爽,“呀”的一声赞道:“真的好美呵。”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0 其实峨眉山素有“峨眉天下秀”之称,山上有诸多美景,只是无垢极少踏出居处,所见有限,更兼此时心情与那时可是有天差地别而已。转眼已行至湖前,楚云飞携着她的手停下脚步。二人站在湖边,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无垢此刻惊意早去,眼见那水更加清溜,澈可见底,许多五颜六色的小彩石在水下熠熠生光,不禁含笑喜醉道:“你看这些石头多漂亮呵。” 楚云飞转头看着她目动喜色的娇秀面容,心中真是爱慕不已、感触无限道:“苍天有眼,让我今朝能有缘与这样美丽温婉的女子相伴在此青山绿水之间,真是今生不算虚度!”正过脸望向前方的如画河山,胸中蓦觉意气奋发!激情难抑,当即便振臂“呦喉”一呼,伸手一把将无垢横抱了起来,不停地打转! 无垢不防他又是这样任意而为,一时罗裙兜风,四周的一切景物都在眼前疾速旋转!吓得“呵”的一声,紧紧闭上双眼,双手在他胸前乱砸,失口嗔叫道:“快放我下来!云飞……云飞!你好坏啊!” 楚云飞身形顿停,睁目直望着她道:“你刚才,叫我什么?”无垢睁开眼,惊悔自己情急之下,竟莫名其妙的如此亲昵唤他,面上烧红,急忙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我没……没叫什么呵……”楚云飞连声叫道:“不对不对,你就是叫啦!”无垢“嘤咛”一声,轻轻一推他肩头,声低几不可闻道:“还不快放我下来……” 楚云飞听她呼吸微促,忙朝岸上找了块平整干净的大卵石,放她在上面坐下,凑在她面前笑吟吟道:“你方才叫我云飞来着,可不许赖。”无垢又是一阵臊急,只是尚不及再掩驳,他已转身又往河边走去道:“你先坐这里歇歇,我去捡个好看的石头给你玩。” 无垢直看着他一步步走入河中,不知为何忽然只觉他那坚实硬挺的后背似乎能把世上一切的困难都背起,一时心头一阵痴迷,怔怔望着他出神。她虽十年幽居深庵,修心敛性,从未接触过一个陌生男子,可并未遁入空门。少女怀春那是人之本性,此番一下山,便遇见楚云飞这般俊逸开朗、细心体贴的男子,不知不觉内心中已对他柔情深种。 忽见楚云飞转回身,举着手大露喜色道:“无垢,你看!”说着已走到她面前,摊手将一物托向她。无垢一看,却是枚红色小石,鲜红闪亮,圆润似果,顿然心头微惊道:“此石恁地如此熟悉?倒好似以前从哪里见过类似的物什一样!”忙接过仔细一端详,只见那石实乃天地造化自然而成,玲珑圆润,通体无暇,鲜红欲滴,艳丽可爱,不由托在手上对着阳光不住品看,双目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道:“真好看,就象……就象王维笔下的相思豆一样。”说着樱唇含笑,轻轻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正略停了一下,忽听楚云飞已在旁接诵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无垢又惊又喜,秋水般的双目一望他道:“怎么?你也会吟诗?”楚云飞坐到她身边,一眨眼笑道:“你以为我什么也不懂吗?告诉你吧,我们虽然只是武林黑道中的小杀手,可也并非不学无术,这首诗流传已久,我当然会吟。”无垢先前确实隐以为他不通文书、学识有限才出了那样一言,此刻被他一语道破心思,自悔失言,不禁一臊道:“对不起,楚……楚大哥,是我看轻了你。”楚云飞登时笑道:“别傻啦,这还值得说对不起吗?我才不在乎呢!” 无垢见他言态轻和,果然全未在意。心内一松,正也微微对他一笑,却见他又凑到自己面前,满目调笑道:“嗳,好端端的干吗又要改口?别什么楚大哥的了,就还像刚才那样叫我云飞好不好?”无垢顿时又觉一阵难为情,方一推他,含娇嗔怨道:“你又来喽……”却蓦然回想起他适才所说的“我们是武林黑道中的小杀手”那句话,心中登然一黯,笑容消去,目光落向一侧。 她此番身遭不虞大险,被楚云飞搭救,又一路蒙他护送关照,早已芳心暗倾。其实像楚云飞这样清秀俊朗、个性引人的年青男子,只怕许多女子遇见也会难以相抗、心生爱恋,更何况是她这等初涉世务的纯稚女子?可她再不谙事,也知本家是武林中声势显赫、威震八方的名门世族、正道盟首。这一日夜间变故迭起,她前时一直未曾思顾起许多,这时被楚云飞这句无心之语一点,顿然省起自古正邪不两立,脑中浮现出秦川在己印象中一向威严肃厉的面容,心头一阵惊凛畏惧,这才忧虑大生。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1 楚云飞见她刚刚还是娇靥如花,突然间却脸色大变,悒悒不乐。不禁大为惶恐道:“怎么了无垢,我说错话了吗?”无垢纤眉紧蹙,也不看他,只微微摇了下头道:“不,是我自己不好……我心里总是乱纷纷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与楚云飞这一番相处,前时本一直感受到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奇妙滋味,可这时省思起楚云飞的身份,想他以前肯定已不知杀过多少自己不认识的人,又不禁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此刻心里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当真是一片纷乱。 其实似她这等羞怯内向的女子,又自幼幽闭深山古庵,强克本性心欲多年,情爱之心一旦萌动,那就如同越堵越盛的洪水绝堤,较之平常女子更是汹涌强烈百倍。只是她自己一时尚不自察而已。 楚云飞见无垢神情忧重,回思了一下自己前言,隐隐猜到她心意,注视了她一会儿,转脸默默望向前方明镜一般的湖面。他这一沉静无语,无垢反倒又忐忑不安起来,等了良久,正禁不住想偷偷朝他一瞟,忽听他缓缓问道:“无垢,等咱们都回到了京城,我还能和你再见面么?” 无垢心头顿时怦的一大跳,慌忙便拒阻道:“噢不!不……”楚云飞神情登然一黯道:“你不愿意?”无垢此时虽已明省不该对他妄存爱恋,可听他语音隐含凄楚,大是不忍,心中矛盾万千,直乱成一团道:“我……我不知道……我想我爹他,可能会不喜欢的吧……” 楚云飞一看她道:“那你自己呢?”无垢愕然睁目道:“我自己?”楚云飞紧紧盯着她的双目道:“是呀,你自己。你自己可喜不喜欢呢?”无垢心中更是一片糊涂,低头轻轻咬了咬下唇道:“我……我只是害怕我爹……你也知道我爹是武林正道的盟主呵,若被他知道了我和你这……这样的人来往,只怕是会责怪的……” 楚云飞看了她须臾,失落一笑,又转目凝视向远方的湖水,说道:“无垢,你身体孱弱,心思又总是郁重多虑,那更是不好。其实人生苦短,不过匆匆几十年,自当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又何必思前虑后的去顾忌别人的想法呢?我觉得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有能让自己快快乐乐的活着,尽情享度每一天、每一刻才最重要!”停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也不想身入黑道,可我四岁便丧失父母,是被叔叔带上浮罗山抚养,从记事起就已是名幽冥教教徒,是名阎罗殿培育的杀手。我们浮罗山上的人,大多出身都不好,否则所谓‘人之初、性本善’,又有谁不愿意自小承欢在父母膝下、长大后如正常人一样安宁幸福的生活,而去过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刀光血雨地变异日子?这世上有很多事,我们自己都无法选择的是不是?” 无垢先前还不能深解他话中意思,可听到他后面这段话,内心感怜,眼泪不禁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只见他说着又凝向自己,表情真挚道:“无垢,我知道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同叔叔上浮罗山已有十六年,倒真是没做过一件恶事、杀过一个好人。” 无垢见楚云飞向自己真情表白,只以为他是想让自己依从,心中虽早为他而伤恻,却终觉还是难以应允他什么;正急欲避开他那透出深深情意的目光,却见他忽的双眉一扬,又露出那般亲柔温和的笑容道:“无垢,你放心,只要你不情愿,我是不会纠缠你的。能和你相识共处这一天,我心里已经开心的紧,真是今生不算枉度!等一会儿送你们到了落云镇,咱们就各走各路,永远也不再有所牵扯便是。” 无垢听到他这句“各走各路、永远也不再有所牵扯”的话,心头顿如尖刀力剜般一阵奇痛!失口便呼道:“不!云飞……”楚云飞顿然双目一睁,大露期色道:“怎么?无垢,你是说不愿如此么?”无垢心中又觉一阵慌乱!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真是愁肠百结、左右两难,一个字也再说不上来。 楚云飞一看她这副神态,方自一热的心复转灰落,谓然轻叹道:“算了,我为何总欲强求于你呢?”说着又凝望着她如荷花带露般的脸庞,不胜爱怜道:“无垢,以后记得要多笑一笑,别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最伤身了。”无垢正对着他那满含柔情却又难以掩抑透着伤感的双目,泪珠更是扑簌簌直落,心痛难忍道:“那你,你以后……可怎么样呢?”她伤痛之下,词不达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楚云飞当即昂头“嘿嘿”一笑,笑声中却掩饰不住浓浓的萧索之意道:“你放心,我们这种人最擅长自己照顾自己的!等到了前面分手,我仍会同从前一样生活,没有什么区别。”说完静坐了一会儿,抬头一看天色,站起向无垢一伸手道:“天不早啦,也不知二弟他们等急了没有?咱们回去吧,还要赶路呢。” 无垢见他言态轻和,转眼已恢复常色,心中微宽,不觉收泪。难以忍心相拒他关照之意,便把手交给他。楚云飞轻轻将她从卵石上扶下,便即松开她,不疾不慢地向前走去。无垢跟在他身旁,眼看他始终目不斜视的自顾向前,即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脸上也漠无半点表情。不由心头感伤,垂头怔望着脚下路面,只觉较先前与他同来时那种惊喜欢悦的心情真有天地之别。又走了一会儿,楚云飞依然不出一声。无垢愈发怅然若失,忍不住抬头又偷偷向他望去,却见他已微微将脸侧向对面,目中光芒闪动,竟然显出泪色!无垢顿时浑身大震,直觉一阵锥心般的刺痛:“天哪!他竟然哭了!像他这样坚强开朗的男儿,竟然哭了!”一时伤痛难禁,热泪激涌!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2 月明眼看楚云飞拉着无垢往小河下流而去,又见江涛依旧动也不动地坐在山岩上,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丝毫不曾关心楚云飞和无垢他们去往哪里,也理都不睬自己一下。心中微感无趣,略站了一会儿,低头一望河中,只见河边流水缓慢清澈,有无数闪着鳞光的青色小鱼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便脱掉鞋袜,束裙挽袖,下到水中自己捉鱼玩。 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月明置身在这蓝天白云、青山碧水间,一阵神清气爽,不一会儿先前微生的无味感便荡然全消。她俯着身,小心翼翼地不住向那些小鱼合手扣去,可那鱼儿灵活之极,身子一蹿便从她手缝中逃出,哪里又能捉得住半条?月明本也无心真要伤害这些小鱼,只是为了好玩。她甚感有趣的捉了一会儿,渐行渐远,待得额上香汗微涌,她直起身抬臂轻轻一拭,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近到江涛所坐着的那山岩跟前。抬头望去,但见江涛仍是原样坐在岩边,双目垂向下面的河水,似乎满怀心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目光连动也不动一下,就如同面前根本什么也不存在一样。 月明不禁一撇嘴,心中微生怨气:“我现在就在他眼前,他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好象我是个隐形人似的!”又轻撇了一下秀唇,弯下腰继续向前追捕她的鱼。却不料这一时只顾胡思乱想,一不留神右足便踏上了河底一块长满青苔的大卵石,脚下登然一滑,身子向后疾倒下去。她猝不及防,不由“唉哟”一声,眼看着就要跌倒在水中! 就在这时,忽觉扬起的左臂上一紧,已被人从上拽住。月明惊惶中忙仰脸一看,却见正是江涛伸手拉住了自己;他一足点在岩边、一足高高抬起,全身下倾,那拉着自己的右手连身到那只抬起的左足斜如一线,姿态当真是潇洒之极!月明心中登时大喝了一声采,又喜悦连叫:“他看我啦!他终于还是看我啦!”正兴奋乱想间,已被他轻轻一拽便如飞跃般上了岩背。 江涛拉她在岩边坐下。月明见此刻就处在他身边,内心更加欣喜难禁,低眉莞尔、娇靥如花。江涛不知她差一点就要摔入河中还有什么可高兴的,心中微奇,随口问了声:“你笑什么?”却见她依然含娇带笑,只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说话,一双白生生的赤足悬在石下的半空中荡来荡去。江涛虽觉她神情很有些古怪,却也无意再关问,转开脸望向前方,顺手从旁边摸起一块小扁石朝水面上掷去。那石头宛若被注入了活力般在水面上接连疾速跃落了好多下,方才没入靠近对面河岸的水中不见。月明不禁拍掌大笑道:“涛哥哥!你真的是好棒呵!” 她边笑边一转头,却见江涛正直朝自己望来,那双总是萧淡寒漠的冰目此刻离自己如此之近,愈发显得冷酷无情。她笑容顿然凝结,不由自主便觉一阵慌乱,急忙垂下头去,心中就像敲鼓般阵阵忐忑:“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刚才那样叫他,他一定觉得我太轻浮,不喜欢了是不是?”胡乱猜测了一阵,听不到江涛言语,心中更加不安,实在忍不住嗫嚅道:“对……对不起,我方才只是一时兴奋,没顾上想许多……胡喊乱叫的惹你讨厌了吧?” 耳听江涛道:“什么对不起?”月明听他语气中似乎并无半点不快,只透出些奇怪之意。忙抬头朝他一望,只见他双眉微皱,果然只是面现疑惑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说这种好没来由的话?我听不懂。” 月明这才如释重负,“噢”的长吁了一口气道:“没什么,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说着便复又欢喜道:“涛哥哥,你以后别总是这样冷冰冰的了好不好?看上去怪怕人的。” 江涛微微一愣,随即便嘲然一笑道:“我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你喜欢也罢,讨厌也罢,那同我也没什么关系。”月明万料不到他转眼间便又生生硬硬的说出这么绝得一句话,脸上顿然臊热,心内一时负气道:“是没什么关系,我们俩从前又不认识!”不觉微噘起小嘴,正想转过头去别再自讨没趣,目光转移间,却忽然看见他半摊的右掌内血迹斑斑,顿时“唉呀”一声惊叫道:“你的手怎么啦?” 她话一脱口,便即想起江涛夜间在落云岭受伤一事,急忙捧起他的右手仔细一看,上面乱糟糟的也不知有多少刺划伤口,但见血痂遍布,一片模糊!不由心头一阵颤跳,又见他手上有几处本已结痂的伤口这时又开裂渗血,测他必是先前为救自己使力方致如此,更觉心疼莫名、内疚万分,忙解开罗裙下摆用力撕下一条,转身跳起便从后寻了路往山岩下跑去。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3 江涛微微一愕,只见她直如一阵风似的奔到下面河边,把那条衣布放到水中浸湿,然后转身又向回跑来,正往岩上攀着,忽然“唉呦”发出一声娇呼,未拿衣布的那只手朝右脚上抚去。江涛这才省起她尚赤着双足,测她定是被山岩哪块尖突的地方刺痛了脚底,怕她受伤,忙欲站起,却见她又已直起身急慌慌的奔了上来,一下子便复坐到自己身边,然后便托住自己右手,拿起那条已被她握成一团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江涛本想关问她一声,又想阻她不要如此,却见她长睫微垂、目不旁视,只顾替自己擦拭,一派心无旁骛、认真无比专注神情。便也没有出声。 月明一手托在江涛手背下,凝眸正对着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另一手仔细擦拭着上面的一些干痂和沾染的污物。眼看他手上伤口密集,直觉阵阵揪心般的痛楚,生怕弄疼他,动作尽量轻柔。可那许多血污干涸已久,难已拭净,又不免加力。她手上方一使劲,未感江涛有任何反应,自己心头倒已先觉一颤,忍不住抬眼偷偷朝江涛一瞟,却见他脸上依然漠无表情,连半点痛色都没有。 月明见到江涛这副形态,本该感到宽心才是,可不知为何,江涛越是显得这样漠然无感,她心里就反倒越觉说不出的伤恻难过。擦着擦着,一颗泪珠忽的便从眼中掉了下来,直溅在江涛手中。 江涛只觉掌心一热,顿时心头大震!下意识右手便向回一缩。月明惊愕抬头道:“怎么了?”见他目光惊异,脑中电光石火般的一省,登然急惶失措道:“噢对不起对不起!我早知泪水是咸的,怎么还这样不小心呢?”说着直若个做错事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孩子般,更是懊悔万分道:“我……我真是不好,一定弄得你更痛了吧?” 江涛先前因见月明不顾光着脚在坚硬的岩地上奔行,原来是急于为了把衣布浸湿替自己擦伤,心内本已生出些感意,只是素性冷漠,脸上并未显露出来;蓦然看见月明流泪,更是震惊万分。这时凝望着她那尚挂泪痕、又竟已急切得红如桃花的娇嫩面颊,心中异感宣涌,半晌方一控心神,淡然说道:“不,我并没觉得痛。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哭,一时有点吃惊而已。” 月明这才自感失态,正觉一羞,又听江涛道:“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月明登然脸上更红,不由垂下头去道:“噢……我……我也没为什么……看你伤得这样重,心里……心里觉得挺难过的……”话到此处,已是双颊热烫,再也说不下去。 似乎过了很久,方听江涛道:“你是武林世家之女,应该不乏江湖见识。就算对于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江湖中人来说,这也不算是什么重伤呵?别再这样了好么?你这样莫名其妙的掉眼泪,我觉得很古怪。” 月明忙抬头应道:“好好好,方才是我太失态了。来,我替你包上吧。”她毕竟还只是个一派天真的女孩子,不过羞窘了这一时,热情本性便又起,因心中只紧顾着要替江涛包伤,先前其余的那些事在这转瞬间便已全然忘却。 江涛正对着她那纯真的面容,一时间只觉难以相拒,复将手伸向她。月明一边顺手把那条衣布扔于石上,一边问道:“你的伤药呢?”江涛道:“从来不带。”月明当即便欲站起道:“那我去找飞哥哥要!”却见江涛双眉一皱道:“行啦,用不着的。” 月明见他似已不耐,便也不再坚持。急忙哧地又从裙子上扯下了一条衣布,朝他手上包去。江涛虽对万事都素无多关,可因知她出身显赫,也早见觉她那条粉色罗裙质料上等、做工精美,忍不住道:“再撕你这条裙子就不能穿了。”月明却头也不抬的怨道:“人重要还是衣服重要?”略顿了顿,语气又转得柔婉万分道:“涛哥哥,你受了伤,下山也不先包一包,就这样在马前走了半日……怎么对自己这么不小心呢?” 江涛淡然道:“习惯了。”眼看她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右手包裹了起来,最后还拉住那布条两端,在自己手心上系了个精巧漂亮的蝴蝶结,内心也不禁颇为感激。缩回手微微松捏活动了一下,脑中又回思起她第适才问那句话时大现关惜的温柔口吻,再也不忍故意冷漠相待道:“月……秦小姐,谢谢你。” 月明顿时“嘤咛”一声道:“什么秦小姐?你就叫我月明好啦!”江涛也觉自己口气别扭,便道:“那好。月明,我这人一向如此,可不是存心只对你冷冰冰的。先前我不是还同你说过几句话吗?往日我可从不同陌生女子说话。” 月明听他竟肯向自己解释,大喜过望,口中却笑嗔道:“欸,统共就三句呵!你笑什么?什么对不起?这头两句才不过九个字而已;第三句你便说听不懂我说话。后面呵,我方请你别总是那样冷冰冰的让人害怕,你就立刻又更加冷冰冰的告诉我你同我没关系!”江涛正自一愣,月明已“咯咯”脆笑起来。 江涛看着她黛眉挑动、眼波流转的可爱模样,心内倏忽一动;又见她神情娇俏顽皮,回想起先前自己说的那些话,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这一下二人俱都大感轻松,相互间的距离登然拉近了许多。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4 笑过,二人望向眼前的莹莹碧水、幽幽青山,一时均觉舒惬异常。月明双足悬在岩下乱甩了一会儿,悄悄转过头来一看江涛。夜里在密室中光线不够明亮,后来一路之上,她一来是不敢,二来是未得充裕间暇,一直也没能好好的端量过江涛。此刻和他这一番接触后,相互生疏感都大消,她才再也忍不住仔细凝视着他。只见他乌发长垂、皮肤微黑,棱眉峥挺、寒目如星,整个面容生得虽似远不及楚云飞那样清秀,可是却大显出一种特别的冷峻气度。 月明一时不觉有些痴然,却忽见江涛也侧过脸来正视向自己,不由心头微微一跳,忙向他掩饰一笑。江涛却突然站起,朝旁双臂一展便跃下了山岩。月明登然大急,“嗳”的一声双手扶在岩上,倾身向他的背影追叫道:“你干什么去?”只见他头也不回道:“你坐着别动。” 江涛径直行到月明前时入水处拾起她脱下的鞋袜,然后转身返回到岩下,双足轻轻一点便如苍鹰般又飞掠而上。月明心头顿时一片迷醉:“他真是好潇洒呵!”整个心房都充满了钦慕爱恋,瞬也不瞬的凝望着他。 江涛走到月明身边,将鞋袜递向她道:“快穿上吧,一会儿别再把脚弄痛了。”月明这才回过心神,忙接过鞋袜,更是欣喜不尽道:“谢谢你,涛哥哥。”一边忙往脚上穿去。江涛复坐岩边,双手握在双膝前,望向前方河水,又恢复了惯有的沉静。月明受他这番关护,内心大感,不觉已对他甚是亲近,方自穿好鞋袜,便屈膝往岩上一踏,歪着头向他微笑问询道:“涛哥哥,你看去大概有十八岁了吧?” 江涛转头一看她,沉默了一瞬方答道:“十七。”月明见他现下对着自己的神色虽然亲和了许多,却依然流露出那股浓浓的掩饰不住的落漠之态,便又道:“十七岁的青春年华何等美好,可涛哥哥你看起来却为何总是冷漠少欢、孤落寡合的呢?一点儿也不象飞哥哥那样热情四溢,开朗随和。” 江涛涩然一笑,半晌方幽然道:“我和他不一样。”月明见他语态萧索,正忙欲劝解一声,却见他神色忽又一振道:“不过你说得对,我大哥开朗随和,待人亲切。入我们这一行当的,极少还有人能象他这样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炽爱。他是个热情善良的好人,我心里也很敬佩他。”月明支颐微笑道:“怎么你自己不是个好人么?”江涛见她神态天真,便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月明自从夜里在落云岭方与楚云飞和江涛有所接触,便已对他兄弟二人大生好感;这一路相处下来,更觉喜爱的不得了。可她虽然纯稚烂漫、一团孩气,毕竟也是正道盟主秦川的女儿,阎罗殿恶名盛著,她也曾听父兄说过,殿内尽是些嗜血成性、杀人无算的邪派杀手,个个凶残狠戾、灭绝人性,武林正道中人无不欲杀之而后快!前时她只顾一己喜好,全没顾忌许多,此刻经江涛这么一提醒,心中方觉隐隐不安道:“涛哥哥,你以前真的……真的杀过好多人吗?” 江涛正对着她变得异样的眼神,方自暖悦起来的心情霍然冷去道:“做杀手的不杀人,你说还会干什么?”月明登时大急,放下手明目大睁道:“那你和飞哥哥以前杀的一定都是坏人对不对?” 江涛摇了摇头,微显萧怠的望向前方道:“我说的是我,不是我大哥……他受殿主偏护,极少被派出去杀人的。”月明急忙凑向他身边又道:“那你以前一定也没杀过好人的对不对?”江涛转头一看,只见她那张娇嫩纯稚的脸上满溢着急切的认真之态,终觉难以忍心道:“那好,月明,我问你,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眼看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一抬,微现思索之态。只略等了一下,便又道:“你太天真啦,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没有什么标准可以去衡量的。你出身武林世家,从小就衣食无缺、养尊处优,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我们这种人的生活。” 月明却顿然摇头,双颊因为急切而已经红如桃花,坚决万分道:“不!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如果好和坏都可以混淆一团,那么这世上的正义又有谁来匡扶、邪恶又有谁来压制呢?”江涛听她这番话说得认真无比、一派正气,不由也好生相敬,语态一和道:“好了月明,你也先别着急,我不同你争。其实我在山上一直蒙我大哥照应,以前也真的算是没杀过什么好人。” 月明顿时一捂胸口,情不自禁地长舒了一口气,眼光闪亮,笑靥如花道:“涛哥哥,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和飞哥哥都是心地良善的好人,同那些素来恶迹昭彰的邪派的大恶徒们可不一样!要不然,我和我姐姐连你们的脸都看到了,你们怎么会非但不杀我们,还要如此不辞劳苦、大费周折的送我们去找寻忠叔他们呢?” 江涛心道:“就算败了相,我和我大哥也绝不会杀你们这么两个弱不经风的无辜女子。只是此番相送,我看大半倒是因为我大哥心慕于你二姐之故。”嘴上却不说,忽的神色一沉,冷冷道:“你怎知道我不会杀你?历代做杀手的都最忌在外人面前露相,何况你还是正道盟主的女儿,我决不能留你活在这世上!”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5 月明见他这转瞬之间就变得冷酷无比,两道目光寒若万丈冰潭,直透出层层杀气!不由自主便从心底泛起一股凉意,矍然口吃道:“你……你要杀我?”却见他忽又双眉一扬,“嘿嘿”笑了起来。月明惊惧半晌,方自省悟,由不得捏起一双绣拳便向他肩上轻砸去,娇笑声声道:“好呵!让你吓我!让你吓我!”江涛微露窘态的躲了躲,并不还阻。 须臾,月明停下手,拢了拢耳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娇言曼语道:“涛哥哥,你不知道,昨夜在落云岭上你和那个胡孙打斗时,那种身形飞纵、衣衫飘舞的样子真是太潇洒了!我当时若不是被那胡孙封了穴道,真想大声为你喝采,只可惜口中半点也作声不得。可你,”说着忍不住一噘小嘴,娇嗔道:“你倒好,一进密室就要杀我!那一会儿我真是害怕屈苦极了,心想我那样崇佩喜慕于你,你却要一剑将我刺死,那可真是太不公平啦!” 江涛听她语气虽一派天真,神情却诚挚无比,一时正对着她娇痴可爱的面容,心中也觉莫名感动,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却又峥眉微拧道:“这世上又有几件事是公平的呢?就如同你先前自觉,好的人不能杀,坏的人就可以杀,可其实衡量好坏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在武林正道眼里,我和我大哥这种邪派杀手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坏人,可在你的眼里,我们不又成了好人么?你们那些名门正派当中,其实多得是表面满口仁义背地里却阴狠险恶的小人,而我大哥天性善良淳挚,对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充满了向往与热爱,却叫他自小就失双亲以致寄生在浮罗山那种地方。人一辈子都要受命运的摆布,自己并无力决定什么,也毫无公平可言。”说着不觉已是冷眉紧拧,两道寒重却真意大露的目光直凝视着她道:“月明,我并无心为自己开脱,只是实话对你说,我真的很讨厌杀人。你刚才一听我说以前杀的都不算好人,就那样欣慰欢悦,可你知道么?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杀人就是杀人,就是夺取他人的生命,无论你觉得那个被杀的人是好还是坏,也都根本就没有什么分别!” 月明见他突然间就肯向自己表述这么一大段衷肠话,窃然惊喜之下,又不禁沉思。她长这么大,只知道家中父兄从早到晚都为些忠义大事奔劳,整日耳濡目染的就是善恶之别、正邪之分,平生第一次听人讲这样的话,不由怔怔想了一会儿,心中正也颇生出些感同之意时,却听江涛语气越来越激荡,一反惯来的冷沉道:“每一次我都反复地问我自己,他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我要杀他?为什么我是杀人的,他是被杀的?为什么是我杀了他,不是他杀了我?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我……” 他语言渐无伦次,目光垂向着前方流转不定,不觉已大现迷乱。月明见他似已深陷入一种难以言明的沉重自苦之中,连嘴角都在微微抽动,几近失控般!内心登时大生不忍怜惜,忘情地紧紧捧起他一只手道:“涛哥哥,你别激动!别胡思乱想……只要你自己不喜欢做这样的事,从浮罗山上下来不就得了么?” 江涛一看她,两道目光中仍布满了那种无法自拔的恍迷之色,凄楚地摇了摇头道:“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一日为邪,终生为邪,永远也回不了头的。”月明纤眉紧颦,满目疼惜爱怜横溢,深情大现道:“涛哥哥,我现下是还有很多事都不明白,可是我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我相信你!你和飞哥哥都是同我大哥一样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所不同的只是我大哥生在了我秦家,你们却是因为有不得己的苦衷而沦入了邪教。”说着目色一振,热忱鼓励道:“涛哥哥,我大哥曾经对我说过,人生永远也不要放弃希望!因为它虽然充满了艰苦磨难,却也美妙无穷。无论身处何境,都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努力坚持、顽强拼搏!那未来总有一天定会获得幸福!涛哥哥,只要你不放弃希望、只要你坚持下去,总有一天都可以脱离邪教,去过自己喜欢过的生活的!” 江涛甚显怪异地望着她道:“你相信我,相信我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你凭什么相信我?又凭什么这样鼓励我?就因为我对你说的这些话?”月明毫无犹疑、坚定无比道:“是!涛哥哥,我相信你!如果你不是我所想得那种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你就不会怜惜别人的生命,你就不会为杀人而感到痛苦。我相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只因为那是你说的!只因为我的感觉,只因为我的心!”江涛心头大震,惊异万分地望着她,一时只觉她那双因怀真纯挚情而似显圣洁的如水明眸中,竟然散发出令自己莫可逼视的耀眼光芒!内心感动宣涌,竟全然忘了身在何处!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6 无垢跟着楚云飞方回到上游,便见他扬手朝那处山岩上大笑道:“二弟!你们俩说什么呢?快下来吧,咱们该走啦!”江涛当即站起,顺手在月明双臂上轻轻一扶便带她跃下岩去。四人步返林中,江涛牵了两匹马走在一侧,又恢复了素昔的沉静。无垢和月明心中各有所思,也都没有说话。只有楚云飞一人谈天说地,大笑不绝,却显得虚拟造作,完全不知所云。 出了林,楚云飞依然如前般轻轻搀扶着无垢上了马。这一次江涛却不用等他吩咐,自动托起月明,也将她送上马去。月明心头顿时直泛起一股暖流,欣喜难禁的坐在马上,冲着江涛甜甜一笑道:“涛哥哥,谢谢你。”江涛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已大不似入林前那样极度冷漠。 是时红日高距,已近午时,路上多了些回家吃饭的乡农。楚云飞对无垢道:“这儿路上没有卖吃食的铺子,你和月明妹妹再坚持一会儿,到了前面镇上就好。”说完便转身牵马前行。无垢见他言态虽然一如先前那样亲和,却全没了那种温煦的笑容;又见他回头以后,更再无多话,再不似前次那般殷切回顾。禁不住心中一酸,长睫一垂,两颗泪珠悄无声息的便滴落下来。一时耳中传来的尽是马蹄儿单调沉闷的嗒嗒声,她心中逐渐烦郁之极,也不知距离落云镇还有多远,真恨不能永远都不到才好。忍不住抬眼向月明一瞟,却见月明耷拉着脑袋,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那张素来娇憨无虑的小脸上此时却显得沉怅异常。 她却不知月明心中正与她差不多般想法:“已经走了这么久,只怕就快到落云镇了吧?要是永远也到不了那可有多好呵?否则我和涛哥哥、飞哥哥今日一别,也不知要到哪天才能再见到他们。” 四人在绿林环绕的乡间大路上默默前行,忽听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楚云飞神色顿凛,停下脚步向前张望,透过林木,隐约只见远方转折向东的道路上尘土飞扬,现出几匹奔驰而来的骏马。月明眼尖,奔马尚远在那边路上,她看到马上骑者身上飘飞的衣服颜色,便即认出,失口叫道:“是忠叔、是忠叔他们哪!” 楚云飞忙向江涛使了个眼色,同他将马斜牵入路边林中,扶下二女。楚云飞在月明脸上满含爱怜的一刮道:“月明妹妹,再见了。他日若能在京城相遇,你可不要已经忘了飞哥哥这个人呵!”月明心头一阵酸怅,大睁起一双黑亮的眼睛,激情作保道:“不会的飞哥哥!你放心,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和涛哥哥!”说完转望向江涛,那种酸怅感更盛,不觉有些怔怔的。江涛也一望她,目中微微闪动着一丝异光,但转而便冷眉一拧,别过头去。 楚云飞大笑两声,笑声甫歇,直朝无垢看去,两道目光中情意无限,似有万语千言、诉之不尽。无垢心头狂跳,一时一颗心竟似要蹦出胸膛一般,浑身都不自禁的微微颤抖起来!楚云飞瞬也不瞬地凝视了她一刻,蓦然目色一敛,痴绝异常道:“无垢,你多保重。再见了。”一咬牙腮,转身重重一拍江涛肩膀,牵着马便往林中走去。 无垢一听到他那声大含深异意味的“再见了”三字,心中直如尖刀力剜,刹那间只觉一阵神晃魂摇、天旋地转!月明站在一旁,本自凝望着方、江二人的背影,目中早已是泪汪汪的;转瞬却看见无垢秀目大睁,神情异样可怕。正大生惊担间,却见她已忽然一声大呼:“不!云飞,我要你!我一定要再见到你!”说着已如一阵疾风般朝楚云飞奔了过去,足下快得简直与平时那个娇娇弱弱的她叛若两人! 楚云飞霍然回身,一把抱住直向自己扑来的无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疑不定道:“无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无垢紧靠在他温暖而有力的胸膛上,玉管般的手指紧紧抓住他双臂,虽周身羞烫发颤,却再也不想松开他半分!心神激荡,泪珠扑滚道:“云飞,我其实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本来就什么也没有,现在又何必在乎那么多呢?我……我舍不得离开你,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楚云飞心头大震!也顾不上测她第一句话的意思,只觉紧接着整个心胸都激荡起一股热流!俯脸紧贴着她的满头秀发,双手搂着她不住地摩挲,迷醉痴然道:“好,好,无垢,你放心,只要有你这句话,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江涛和月明惊怔望着他二人,耳听得马蹄声愈响愈近,方如梦初醒。江涛急急一扯楚云飞,楚云飞抬起头,放脱无垢,慢慢朝后退去,一只手臂却仍直直举着朝向她,目中凝聚着一片深情,坚定无比道:“无垢,你等我来!” 第二章 悲欢间春心乍泄 离合里痴情深种17 无垢泪眼迷离中,眼看他毅然转身,转瞬便消失在侧面林木中。泪水更是扑簌簌疾落,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跟了两步。忽听身后月明已一声大叫:“忠叔!”紧接着秦忠的声音便沧然响起道:“天哪!月明!无垢!是你们吗?真的是你们吗!” 无垢回头一看,秦忠和家中诸仆已停在大路中,仓急万分地跳下马来。秦忠惊目大睁,大张双臂疾冲上前,一把便将她二人拥入怀中。无垢只觉他力大异常,一时被他抱得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心内悲喜交集,不由更是泪如泉涌。 秦忠又急忙松开她二人,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眼看她二人安好无损,一时真是惊激万分,喉头热烫,竟已下泪道:“苍天有眼!叫我能在此得见到两位小姐……否则你们若是有个闪失,我秦忠可真是百死莫赎啊!” 他日前先往落云镇急急安顿了李嬷和庆虎等受伤的人后,苦寻对策。想此僻野小镇,哪有人能对抗得过东海三猴?便急忙修书送回京城家中,又派小五连夜赶往最近的前方大镇上的盟帮中去请援手。这一夜长吁短叹、忧虑深重,又哪曾安稳过半分?好不容易捱到上午,仍不见小五归来,众人都是心如油煎。秦忠中年之人,跟随秦川处事多年,向来沉谨,他此番身为众人统首,心内再怎么忧急焦灼也要自持不乱、顾全大局,本不愿众人做无谓的伤损,可时光每过一分,他都像是在忍受一种惨酷已极的煎熬。后来实在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便带了几名受伤较轻的跟从急朝落云岭赶来。本拟先不顾一切的摸上山去,就算不能解救得两位小姐,拼死也要先见到她们。万不料方疾行至此处,竟赫然见到月明站在路旁林中!秦忠一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转瞬间便听见月明一声大叫,方才惊省是真!这一下真是喜从天降,众人皆是大出所料,几疑身在梦境! 月明眼看秦忠神情憔悴,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好几岁;后面的家中众人也个个风尘仆仆、满面忧劳之色。激动感怀之下,放声大哭道:“忠叔!忠叔!累你和各位哥哥担忧!我……我和我二姐都没事啦!”秦忠连连点头,顾不得当着众人面前,老泪涌目道:“二位小姐,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竟真的就这样又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唏嘘了一刻,方能勉强自控道:“九小姐,二小姐,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无垢自见他起,最担惧的就是他问到这个,心头顿然一大跳!慌忙侧过头去只是一味哭泣。她念怀楚云飞,显出的悲戚之情倒非做作。月明自也知不能让她来说,便一半是真、一半假作的抽噎着将被三猴掠上山后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但将涉及楚、江二人身份之处都一概隐过,又由此变改了些情节,说她和无垢二人被急急关入密室后,看不见、但能听见外面事态,知是三猴的仇家来寻,可具体是何人、结何仇却不得知;后来听得两方激烈争斗后,三猴中长的两个尽皆被杀,只逃脱花似真一人,想是那三猴仇家随即便也自行离去,再听不到什么动静。她二人便急忙寻着机关打开密室之门而出,果见宋钟和胡孙尸首横在地上,花似真则不知去向。她二人不虞能得此机,再不敢有丝毫耽搁,深一脚浅一脚地逃下山来,向乡民打问了一下附近路形,猜测家中众人会往前面镇上修整,便往这方赶来,万不想竟能在路上碰个正着。 她虽不惯说谎,可一心要回护楚、江二人,这一番情形又大多是实,因此倒也不觉太难为。而秦忠早闻东海四猴的恶行,此刻得见两位小姐能得保清白的失而复归,当真大感是上天庇佑、有惊无险,满心唯觉大喜过望,对她二人丝毫不疑,只是暗忖了一下:“不知三猴的仇家是何来头?竟如此了得。”当下再顾不得多想,忙极尽关护的带她二人复往落云镇与其他人会合。半途遇到小五请来的盟帮诸人,原来那几位盟帮门主也知不是三猴对手,急忙商议选拔,尽力多带了些能干的人手前来,因此耽搁了些时辰。秦忠忙都答谢了,那些盟帮中人本还为未谋定如何解救秦家两位小姐的周全之计而深感忧重,不想竟已安然脱险,也都甚觉惊喜,大松了口气,自行复回不表。秦忠在落云镇上重新雇了两辆宽大舒适的马车,安置两位小姐上路。就此快马加鞭,再无耽搁,一路上对无垢和月明二人更是吁寒问暖、加倍呵护的直往京师行去。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14 众人听情见状,也都一阵伤怅怜恻,正思相慰,素华却已又一拭眼泪,目露坚色道:“伯父说我父亲自幼耿直,想是他不随仕途俗流,才得罪权贵同僚,以致如此失意。” 夏盎慨叹一声道:“官场黑暗,古与今同。白姑娘,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既是你父早已不在此地,不知你又做何打算?”白素华神情一黯,面露难色道:“本是想挣些银钱再做打算,不料今日又逢此险情……”说着一咬下唇,沉忖不语。 志鹏身旁坐着的凌霄性情洒脱,当下动兴言道:“白姑娘,先前听白老伯说你家中物资皆已变卖,那你们回去也是一样要白手起家,倒不如就留在这里安家营生。我江南千古富庶,尤其是这京畿之地更是百物兴盛、行业众多,应比你家乡易寻生计。”白素华却顿然摇头道:“不,我们不能留在此地。” 凌霄会错她意,忙续道:“白姑娘勿需多虑,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伯侄二人在此原虽人地两生、举目无亲,但既与我等有缘一见,那只要你们愿留此处,我等是一定会帮助照应你们能在此立稳脚根的。” 白素华忙恭施一礼道:“秦公子侠心热肠、盛情好意小女子深感于心,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我父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狠心绝情的不回家见我母女一面,定是因当年屡受挫折、万念灰灭以至心态扭曲、性情大变,才会有此悖背情理之异行。可我毕竟是他亲亲的女儿,所谓血浓于水、骨肉连心,我坚信他总有一天会回返家乡去寻我的。等我在此赚够了银俩,就要回贵州老家等着他,否则我若留此安生,我父亲又如何能够知晓我下落?日后他若在家乡找不到我,我父女今生还哪有相见之期呢?” 凌霄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一感,尚不及再说,只听夏盎已道:“白姑娘,你伯侄二人一路辗转、沦落此境,何日才能赚够银俩归返故乡重创家业?你既有坚定返意,那就不宜在此异地耽搁,免得多生事端。我嚢中还有些银俩,只是不多,你全拿去,尽速动身归家、筹持生计吧。” 却说吴朝此年秋闱大试定于秋首之时。素华头前已听过夏盎自介,这时闻言顿然目光闪跃,颦眉坚拒道:“不恩公!你所携银俩自是你备上京赶考之用,如今考期已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你此等要紧之银!” 夏盎漫不在乎的一笑道:“这里离京城已仅几步之遥,我一个大男人还愁进不了京吗?你就别为我瞎操心了。”素华仍坚决不允道:“恩公,你为我不畏强暴、负伤受苦,已可谓大受我连累,眼下又叫我收下此等关系你前程的重要银资,我若依从,那还哪有半点德行可言?”夏盎这才神色一正道:“白姑娘,没你想得这么严重。先前没对你详说,我有两位同窗学友早在京城的,且皆于我情谊深厚,就算我无法自谋生路,也有他们一定会资助我的。” 素华微微犹豫一怔,但思忖了一下,还是摇头道:“即便情谊再深,求人总不如靠己。夏公子,我看你性情,也绝不是个愿轻易张口求助的,你虽助人为乐,也该先顾自己,就算你说得再轻快,我也决不受你好意相哄。” 夏盎方欲再说,只听凌霄已先接口笑道:“你们俩就别再争来阻去的啦,在下倒有个两全其美之策。”说着从所带行囊中掏出四绽上等黄金如意锞子,放在白宝林和素华面前桌上道:“这些金子足够二位回返家乡、重持生计的了,敬请二位尽管收下,一可解自身之困,二也可免夏公子再劳心。只是一路之上须妥当收藏,以防招来歹恶之人。” 白宝林大急摆手,连说了几个“不”,一时却又再讲不出什么。白素华忙代言推阻道:“秦公子的再三好意,小女子和家伯感激不尽。只是相救大恩尚且无以为报,万万不能再平白受此恩惠。” 志鹏早想说话,待到这时闻言,立刻“嗳”的一声道:“扶危济困乃是我秦家世风,吾辈江湖中人,学武在身本就当为救助良弱,如果施恩图报,那岂不成了沽名钓誉之徒?还讲得什么侠义?”凌霄接着也又和颜悦色的劝说道:“白姑娘的品格志气,在下是早有所感、深为敬佩的。只是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遭难陷困的时侯?我们武林各大门派间还讲究个江湖救急呢!今日我相助姑娘,他日指不定也有需姑娘相助我之时,姑娘又何必太过拘忌、拒我之情?况且你伯父年事已高,这多日连经奔劳挫苦、耗身忧心,回行时若再受劳顿困苦,只怕就算能撑持到家,也会留落病患、大碍身体,需得有充足的财资以保佳食良宿才适宜免害。说句姑娘别嫌我轻狂的话,这些钱财对我秦家来说实不算什么,却可助姑娘和白老伯解这一时窘迫大困。”说着对白素华眨眼一笑,微露戏谑道:“难道姑娘就非得嫌忌执拗,不肯成全在下做桩好事么?” 素华早感他非但外相俊逸、且能言擅语,有一种似乎说什么都让人难以不喜的魅力,似他这种儿郎本最易引女子喜欢,是以素华对他虽无半点异心,却也实觉不忍再出言违拒,又一瞅白发苍苍的年迈伯父,心中真是千般难为、万分矛盾,一时委绝不下。 夏盎也感凌霄之言动理动情,见白素华困情,索性左手拿起金锭强塞向她道:“你就别再推辞啦!”素华遂心意一决,红着脸接了金锭妥当收入腰间绣囊,虽怀千恩万谢,但却觉再称谢也是虚言无报,因此也再未向凌霄多言一声,只对夏盎关问道:“夏公子,你现觉手上伤势怎样,以后又如何安排?” 夏盎微微一笑,浑不在意道:“白姑娘勿须再挂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本拟在花江游览一番后便进京备考,如今自去便是。”志鹏闻言,立时接话道:“夏公子即是也要前往京城,那正好与我等一道同行。此去也不必再找客栈或是友人处歇脚,一处吵扰、一处又麻烦。我们家自有空余客房,夏公子不会武功,右手之伤相对来说可不轻,需得有个稳妥适宜之地好生换药调养,否则万一耽误了,只怕连笔也抓不好了,那对于你们这等书生可是非同小可之事,是以你住到我家正好,一切日常起居都可有人照顾,即能细致疗伤,又能安心备考。” 夏盎这一路观视下来,对秦家众人品性已有了解,早嘉喜志鹏为人,这时觉他言之有理,又知他是一片实意,也不推辞,一口便应允下来道:“如此一来就要叼扰贵府啦。”志鹏见他爽快,也很欢喜,忙道:“夏公子万勿客气。我心敬夏公子义行,很想与你能有数日亲近交谈之机,咱二人正好两方得便。” 秦忠在旁,见几方之事都算已有了个圆满了结,便低声提醒道:“五少爷,即是如此,天色不早,我们就此起程吧?”志鹏一点头,站起身来。众人便也跟着相继站起,准备起程。 素华脸色顿变,目光大闪,蓦然退后一步,向着众人深深揖倒道:“各位恩公义士,此刻一别,也不知日后能否再见,临别之际,请受小女子一拜!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众人忙纷纷推阻谢礼,又向白宝林施礼道别。白素华两道目光穿过众人,直投视向夏盎,一双秋水中真似有千言万语、诉之不尽。 夏盎本还未太在意,却见她目光奇特,似充满了惜别眷恋之情。心头莫名一动,正微有些怔然,只听她道:“夏公子,你多保重。别过了。”最后这一声说得哀婉无比,竟让夏盎心中不由一酸,随后便见她秀睫一颤,两颗泪珠竟直涌出来。夏盎不想她竟会伤心如此,忙意欲安慰道:“白姑娘,你这是何必……”白素华却已霍然侧过身去,声色一坚道:“夏公子勿需多言,素华心里什么都明白。公子虽义正无畏、挺身相救,其实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日后若无缘,定是相见无期,是素华自己一时有此无谓情绪,禁不得分离怅楚,请公子见谅。公子不必以我为意,这就请上路吧。” 夏盎虽于心不忍,却见她说完话便紧咬下唇、神情毅决;又觉她所说确是实情,眼前一别九成与她 算此就成陌路,再说什么话也是无意,两人都尴尬难受,便冲她拱了下手,转身同志鹏等人离去。 白素华热泪冲目,听得他已走远,忍不住急忙转头,直视着他最后一抹背影消失在园门外,眼前逐渐一片泪水迷离。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2 却说月明用完饭,方才留意到他几人说什么,对那大师兄早生忿意,只是见忠叔等人皆不动声色方才强忍着,这时脑中不觉回响着那大师兄从头至尾的句句无礼言语,越想越气,正有些压制不住,却听那大师兄身旁坐着的那名这时节一直似心神不属、沉默不语的圆脸弟子忽然轻叹了一声,开口道:“这里人物纷杂,你们谈话留心些,不要牵扯出太多本门内情。” 马、辛二人立刻低头为礼,恭谨应了声:“是。”那人又道:“大家本系同门,你我又更是承教一师的极亲师兄弟,此番下山,完成师父交代的重任是紧要,可不能因为一点小争执就弄得自己人先不愉快。”马、辛二人又立时应道:“是,三师兄。”月明正觉他等对这位三师兄似乎很是敬服,只见那人又已转向那大师兄,微露威凛道:“大师兄,请你莫再出轻妄之语。先不论秦家威势,单论品操,秦家世代忠义、侠风烁古,也实是你我大该敬仿的楷模。” 月明听他这么一言,登时转怒为喜、大为高兴,心中对他大生好感,朝他仔细一端量,只见他二十多岁,高鼻阔目、相貌堂堂,只是那张脸上似乎大有风尘之色,含着种说不出的悲怆;又见那大师兄嗤笑了一下,虽然仍是一副轻妄可憎的神态,对那圆脸弟子却似也能有些顾念与忌意道:“算了谢坤,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眼前身上又带了伤,就不同你争论这些个没甚干系的事啦。”说着摇头晃脑的先自顾大口吃起菜来。 那谢坤神情一黯,又大显悲愤,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瞪望着前方桌面,一时怔然出神。那马师弟探询道:“三师兄,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谢坤神色一回,双眉紧锁道:“我认为大师兄言之有理,咱们这次行动乃是处理本门的内务事变,不当让外人插手。不过马师弟你也所虑甚是,二师……那叛徒现在有了关东僧王那一伙贼和尚做靠山,你我四人寡不敌众,何况就算能单打独斗也没一个是那灭顶对手,却又如何能再奈何得了那叛徒?”说到这儿不禁深长一叹,右手握拳在桌面上捶了一下,大现懊恨之色道:“只怪我学艺不精,白白在这儿堕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威名。” 秦忠一听到“关东僧王”四字,心中又是微吃一惊,暗思:“早闻关东僧王、人又称‘凶和尚’的灭顶,和他师兄‘恶头陀’绝户原乃关东二强,也不知二人自小是从哪一庙投了哪一僧出家拜师,但单从给这二人取的法号上也可见其师之性、绝非善类,总之二人皆是学成了一身好武艺,也皆是不守清规、暴施横行,出道没几年便在关东铸下大名。听闻后来‘恶头陀’是离开了关东出外闯荡,这‘凶和尚’则在关东又落了个‘关东僧王’之称,以往一对开山斧下已不知害过多少人的性命。怎地这一路上怪事如此之多,接二连三遇见这些本该远在异乡的黑道名显人物?” 只见那马、辛二人面上都大现关急之色,那姓马的弟子解劝道:“三师兄,你若还如此自责,那我们又当自处何地呢?你已是咱黄山派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此番只是因你我初至异地、不明地形,那灭顶又人多势众才至惨败。昨夜若不是你奋力抗敌,我和大师兄又哪能全身而退呢?也多亏你事前有所考虑,留辛师弟只在外面大道上看哨,没有深入寺内,否则辛师弟入门时日尚短、经验有限,第一次受任下山便逢此险战,现在更是还不知会怎样。”那辛师弟也赶忙附同道:“是呵是呵三师兄,我那时上山没几天便知道你是咱掌门师父座下武功最好的弟子,大家都对你交口称赞,说早年本来那叛徒也算是师父一得意弟子,可他主要凭得是天禀奇资,又骄纵成恶,竟至后来犯下重罪、声名扫地;而你则全凭得是自己刻苦修练、勤奋不辍,又宽厚仁义、侠风堪敬。我其后与三师兄一番接触下来,也深感众位师兄弟们所言不虚,师兄品行实是当之无愧。想师父那般高深武功都有闪失的时候,如今师兄不过是一时遭遇挫折,千万不要气馁沮丧、妄自匪薄。” 秦忠见那辛师弟前面说话时都显得有些稚嫩,这番话却说得颇是不差,心念了声:“到底是黄山派一代掌门的亲传弟子。”却没想到那闻言便不忿怪笑了一声的大师兄也是庄心慈弟子。他正和月明一样,觉感那马、辛二人对那位名叫谢坤的三师兄都很衷心敬服,只见那谢坤已面露感色道:“多谢两位师弟好意提携。”说着又拧起双眉道:“不过那灭顶和尚的武功确实强于你我,这也是不能避讳否认的。”秦忠又见那一直行为浮狂的大师兄一敛神态,对那谢坤也似有些顾重道:“三师弟,昨夜是亏得你替我挡了那恶和尚一招,我在这儿就算谢过啦!事到如今,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多留神留神自己的伤。咱们先修整一下,等师父的回复来了再说吧。” 正在这时,下面前方园门处忽然响起一阵闹嚷声,拥进一大帮人来。秦忠俯眼一看,却是七八个光头澄亮的和尚,俱都武装打扮、面目凶狠,一进大门便向道旁两边花树间坐着的那些宾客喝喝打打、极是无礼。一名正在近处上菜的伙计惊惶失措,站在原地失口大叫:“糟了糟了!他们又来啦……”话音还未落,早被当先一灰衣和尚提住衣领揪在手中,啪地便是一记耳光掴翻在地,喝骂道:“活得不耐烦啦?敢挡老子的道!” 此处的徐掌柜慌忙迎了上去,满脸堆笑道:“佛爷,几位佛爷,千万别动气,有话好好说。请问今个来想要点什么?”那灰衣和尚道:“今天我师父心情不好,出来走动走动,中午就决定在你这儿用饭了。这可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还不快快把这些人都撵走,免得到处乱哄哄的,我师父一会儿看见了不高兴。”徐掌柜连连陪笑道:“是是,尊师能亲临小店,敝处真是蓬荜生辉、小人真是三生有幸。”说着摊手一示西首道:“那边轩中正好已经空出了一处上好的雅间,我这就让他们收拾干净,请尊师和各位佛爷们去就坐。” 那和尚却双目一瞪,恶容满面道:“你存心消遣老子来着是怎的,我方才说什么你没听见?我师父就快来啦!他若动了气你担着还是我担着?赶紧把这些人都轰走!”徐掌柜双手一摊,好不为难的苦笑道:“佛爷,我们开酒馆的,做的就是开门广迎天下客的生意,这些客人来的都早,无非也就是喝喝酒、吃吃饭的,大家能同坐在一个屋檐下,也算是有缘分,又不会碍着您们什么,何必非要赶别人走呢?”那和尚立时骂了声:“去你妈的!”伸手便朝徐掌柜一推。那徐掌柜是个年过半百、两鬓已白的平弱生意人,哪禁得起他这一下?向后便倒。已跟上来的两名伙计急忙从后扶住他,搀着他先退避到了一边。 园林内登时哄声四起!那和尚双手叉腰站在园林正中那条石子铺成的甬路上,更是嚣张的转顾着两旁高声恶嚷道:“你们这些个吃完的没吃完的,统统快给老子滚!哪个若敢慢着点,可别怪咱们不客气!”他话音一落,席间一些胆小的客人立刻唯恐不及的向院外奔逃,一时但听噼哩哐啷声迭响,四处桌面上的杯盘乱撒了一地!但有跑得慢些的,几个和尚照着其后屁股就是一脚,唬痛得那些人嗷嗷乱叫,抱头鼠蹿般逃之不迭!那灰衣和尚就象在观赏一场好戏般仰面不住大笑,神情得意猖狂之极!徐掌柜在一旁又急又不敢上前,连连顿足道:“唉呀作孽呵、真是作孽啊!” 秦忠强压心头怒火,向侍立在自己这桌席边的那个早已看呆了的小伙计询问道:“小二哥,请问这些都是哪个寺里的和尚,光天化日之下,行事怎敢如此嚣张跋扈?”那伙计回过心神,大咽了一口唾沫,急忙贴近他身侧,又恨又怕道:“客官,您看去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就在上个月,也不知从何地跑来这么一群恶僧,强占了咱花江风水最好的宝地栖仙山,将山上普渡寺里的和尚撵了个干干净净,硬把这座香火鼎盛的千年古刹改做了什么‘僧王庙’,还在那里扎设关卡,收抢香客们的财物,稍有违逆 便是一顿好打,吓得许多虔诚的善男信女们都不敢再上山拜佛啦!他们还时不时的就要到山下来祸害一番,这不,只因为我们‘叠锦园’的名气大,这个月他们来了这已经是第四遭啦!不过前几次他们都是来要了酒菜带走,倒没见过那师父亲来,可虽是如此,却又有哪一次不是闹得个鸡飞狗跳的?简直就是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若再照这么折腾下去,客人全都给吓跑了,这生意可还怎么做呀?可怜我们这些做小伙计的也只好卷铺盖滚蛋、回家找田种去喽!”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3 秦忠听完,心里已知端倪,拿眼一瞟,果见黄山派那四名弟子神情大异。他不动声色,装做平常过路人般随意问道:“这帮凶僧如此威害民安,官府里就没有派人管管么?”那小伙计甚爱说话,当下“嗐”的一声道:“官府里的人就只有本事欺压咱老百姓,他们整天忙着四处捞钱还来不及呢,哪有胆量又哪有空闲管这些江湖上的人物?听我爹讲,花江的吏治从来没败坏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话说回来了,就算他们能管,早先占据在栖仙山后山上的那个山大王刘猛他们都收拾不了,何况现在这群恶和尚呢!”说到这儿,低下头甚显神秘道:“客官您不知道吧?想当初那个刘猛也是咱花江一大害,手底下很有些真功夫,附近的乡民受害不少,现任的刘知府开始还大张旗鼓的口口声声要主持上山剿匪,可自那刘大王一放出话来说‘要么刘大人有本事,一次就将他剿死在山上,否则他一定要报复,出入府衙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之事,他可不顾念刘大人五百年前和他是一家,要把刘大人全家杀个鸡犬不留’以后,刘大人就吓得魂飞魄散,再连剿匪的事一个字也不敢提了。客官您说说看,这自古哪有官怕匪的道理呢?后来听说还是就在京城里鼎鼎大名的那个秦世家派人出头,才把那刘猛整制得服服贴贴的,以后果真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后山上,再没敢出来害过人,咱花江的老百姓这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哪知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大群和尚来。客官您可不知道,这群和尚的师父,号称什么僧王的,听说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比那刘猛还要厉害得多,为了抢地盘,只一拳就把刘猛给活活打死了!”说着连连啧嘴道:“您说就凭官府里那些只知收刮民财、半点真本事也没有的官差,管得了这种凶煞般的人物吗?” 秦忠表面“噢”了一声,心中暗思:“刘猛行为不端,我秦家在此的盟帮江威帮帮主于跃江曾出面干管其行,结果反被其所伤,后来正是我秦家派了我子秦靖来此,整治了那刘猛一次,叫他再不许威害民安。我这番去四川,没再关顾过花江的江湖事物,不知那灭顶已突来此地。想那刘猛功夫不弱,灭顶能一拳将他打死,虽然有些耸人听闻,多半是这些街市间的民众随兴妄传、夸大其辞所致,但也足见其武功之高,绝非浪得虚名。”边思边观,只见那灰衣和尚又朝己方这座阁楼步来,挥着手大声吆喝道:“嗳!还有那楼里坐着的,统统也给老子滚……”话音未落,园门外忽然有人高报了一声:“僧王到!” 那灰衣和尚神情顿紧,转身急忙一边往大门上赶,一边呼喝那另几个和尚道:“好了好了都别乱动了,赶快迎接师父!”那几个和尚再也顾不得轰人,忙都跟着他分排在园门两侧,缩手束脚的一副恭迎之态。紧接着,便又有四名和尚拥着一位身材魁伟的僧人威风凛凛的走了进来。秦忠早凝神待观,这时一看,当先那僧人生得面圆耳大、牛目豹鼻,脸上浓浓一丛络腮胡须,身上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黄色袈裟,领口大开,露出长满黑毛的粗壮前胸来;外相凶狠、形态蛮横。心中先测定此人必就是关东僧王灭顶,随即便有些又好气又好笑:“他倒挺会摆排场。” 那灭顶大摇大摆的走进园内,口中狂笑声声,看去并无他那弟子先前所说的什么心情不好之色,大显狂野神气。两旁下剩的客人有的瞠目结舌、有的交头接耳,全都惊观着他。秦忠正也向下看着,忽听帘外黄山派那名姓郭的大师兄已忍耐不住的惊慌失声道:“这……这可如何是好?真是冤家路窄,咱几个干吗非选在这儿用饭呵?”秦忠斜眼暗看了看,只见那郭师兄已是如坐针毡般手足不宁,一对小眼不住的四下张望,好似在寻找逃跑之路。对面坐着的那马师弟大露掩制不住的轻蔑之意,鼻中微微发出一声冷哼。辛师弟则微有些紧张的向谢坤低声问道:“三师兄,你说该怎么办?”谢坤面色镇定、声音稳笃道:“不要慌,这里人多,他不一定能发现咱们。你们自顾如常吃饭,别惹他注意,待得有机会便走。”那辛师弟神色登然一定,垂下头继续吃饭。 秦忠这一番听观下来,对那谢坤已大有好感,又顾念毕竟是武林同道,有心帮他们一帮;再向下一视,只见那灭顶已在甬道上停了步侧身站着,并没四处观顾,也不入哪一桌吃酒,却直盯着面前一处,脸上这一时已布满了似不怀好意的怪色。秦忠微感意外中,随他目光一望,心中直道了声“不好”,原来下面席间先前有两名拉胡琴的老者和唱曲少女,为宾客卖艺助兴,其后发生变故,他二人便暂且躲在了一边树下。而此时那灭顶注视的正是那二人所在之处,秦忠由此才留意到那少女虽然身着粗布旧衣、面有菜色,却又哪掩得住那天生的娉婷身姿、秀丽容颜?心中顿然省到灭顶歹意。 下面灭顶色迷迷的直盯着那少女不放,大声淫笑起来。那老者吓得慌忙拥住那女子便欲躲走,却被早围上旁的几个和尚连呼带哄的挡了回来,登时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抖成一团。灭顶更是“哈哈”大笑,挠了挠头顶上圆溜溜的戒疤,一径朝那少女走去。方至跟前,伸手就在那女子脸上摸了一把。少女娇呼一声,秀面涨得通红,一甩头匆忙向后躲去。灭顶得兴浪笑道:“好滑呀!小美人儿,别躲啊,快来给我香一个,伺候爽了本大师,你还用得着穿这破衣裳在这儿卖唱吗?” 老者再顾不得害怕,慌忙挡在女子身前,对着灭顶连连摆手道:“大师,你可是出家人哪!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干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佛祖知道了,怕是也饶你不过啊!”灭顶大声调笑道:“老头儿,你没听过吗?‘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只要佛祖在本大师心里,本大师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说完又微显不耐的瞪起一对牛眼道:“我对你这老家伙没兴趣,快躲到一边去!可别说我吓唬你噢,我一口气,都能吹跑了你!”旁边围着的几个和尚顿时哄然大笑。 那少女缩在老者身旁,虽然浑身微颤,却目光如电直盯着灭顶。灭顶见她虽然惊怕,眉目之间却露出一股胆气,心中也微感一罕。他的二徒弟觉空──就是先前领头的那灰衣和尚伸手向那老者搡去道:“快滚开,老东西!别碍着我师父的好事。”那女子柳眉一挑,忽的上前一把推向觉空,娇声斥道:“住手!不许你碰我伯父。” 觉空不曾提防,竟然被搡得倒退了半步,顿然“嘿呦”一声骂道:“小娘们,你倒挺厉害!”那女子秀目圆睁,直视着面前众和尚,口齿异常清利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人言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花江也是法理昭彰之区,你们如何做出这等恃强凌弱、厚颜无耻之事来!” 园林中的客人虽然跑了大半,仍有不少富贾大员、见过世面的,和一些胆大不怕事、最喜凑个热闹的没有离去,眼见一个小小的卖唱女,娇躯弱质,竟能有如此措词胆色,不禁都内心称奇,西角边树下有一人已忽然大声赞道:“好女子!”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4 众人齐顺声音一望,只见那厢一张小桌边独坐着一人,布履方巾,儒雅清秀,却是个少年书生。那书生衣着简朴,桌上只摆着两样平常的小菜,显然只是个平民子弟,正举着一只酒壶,自斟自酌。 灭顶牛目一瞪,觉空立刻带领几个和尚冲了上去,啪地一拍那书生面前桌面,凶神恶煞般的喝道:“小子!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我师父面前撒野?” 那书生连眼也不曾眨得一下,浑不在乎的仰面喝干一杯酒,这才唇角一扬,现出不屑笑意道:“我乃进京赴考秋闱的书生,姓夏名盎,本是九江人氏。今日途经宝地,本来想效仿前古逸士,借景娱情,好好的痛饮几杯,以助我胸中诗情。谁知如此佳景、如此美酒,好端端的却不知从哪儿跑来一群恶狗,对着人乱吠乱咬,令我诗意全消!唉!真是大煞风景,扫兴、扫兴的很哪!”他这番话说着宛若诵书般抑扬顿挫,最后更是不住的摇头晃脑,引得周围的客人连起哄笑。气得觉空团团乱转、四面喝斥:“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都快给老子闭嘴!”仍有不少人捂着嘴“哧哧”乱笑。 觉空脸色发青,真想上去狠狠给那叫什么“夏盎”的书生一记耳光,只是见到灭顶目光怪异的盯着那书生,似乎竟无恼意。灭顶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对他等这些弟子是说打就打,平时经常拍马屁就拍在了马腿上。是以他这一时测不准师父心意,未听得师父吩咐,倒也不敢造次。其实灭顶本是个极易发作的暴性,只是毕竟已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有时倒也能不似年青时那般莽躁而已。他此刻心中正想:“若是个没点真本事的,料也不敢如此张狂招惹本大师。难道这看去弱不经风的少年竟是个厉害的练家子?”要知道江湖上历来有许多身怀绝技的高手异人却都是深藏不露,最喜装痴卖弱。他这么一想,仰天打了个“哈哈”,缓缓步向前去道:“朋友,你胆子不小,咱二人来亲近亲近。”不料那夏盎已端着一杯酒站起先迎了上来。 灭顶脚步一停,正睨目相待,却不想那夏盎却直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连眼也不曾斜得一下,好似全没将他放在眼里一般。灭顶微微一羞,心头大怒,只是因那夏盎尚未理他,他自觉若反先寻那夏盎倒显得有失身份,一时便先强忍着。 那夏盎径直走到少女面前,双手捧盅举向她,目色挚灼道:“姑娘,你临危不惧、品格高洁,令人钦佩。夏某不才,想敬姑娘一杯。姑娘饮了此酒,从此就如我夏盎的家人朋友。我夏盎虽仅为一介弱流书生,可若是有人在我面前欺负折辱姑娘,我拼却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誓要同他争讨个是非曲直!” 此言一出,举座称奇!那少女看着夏盎,一双秀目盈盈生光,接过酒杯便仰面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向旁一搁,俯身下拜道:“多谢公子。”夏盎急忙扶起,二人一时相视,座中原本有那爱多事凑趣的人,见他俩一个是丰神秀逸的少年书生,一个是花容月貌的二八娇女,又是这么特殊的一副情形,竟高声叫好,噼哩叭啦的乱鼓起掌来!那少女顿时面上一红,含羞低下头去。夏盎却撇嘴一笑,依然是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情。 灭顶先前立在一边,见他二人自顾说话、目下无人,就好象自己压根不存在一样。不由又是恼火又是没趣,脸上大感无光,此刻听到众人呼好鼓掌,再难相容,双拳一捏,手上各个骨节宛若炒豆般爆起一阵清脆大响!方才出声的那几人立时唬得缩头禁声,唯恐被他发觉,又有不少人都禁不住失口惊呼。秦忠在上首也不觉心神一凛:“这厮果然功力非凡。” 灭顶斜目见众人惊惧如此,心中满意,松开双手,歪头对着夏盎洋洋笑道:“小子,你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派钻出来的,敢给我这样有恃无恐的捣乱?你大概还不知道本大师是谁吧?说出来不怕吓死了你,我就是灭顶!江湖人称关东僧王的灭顶!”说到最后这一句时大露声威,恶目耽耽的瞪着夏盎。万不料他非但没有被吓的半死,反而“哧”的一笑。要知许多江湖中人受得了伤,受得了痛,却最受不了别人的讥笑。灭顶登时恼羞成怒,暴喝道:“臭小子!你笑什么?” 夏盎一甩宽袖背手于后,满脸嘲讽之色的连连摇头道:“灭顶?没听说过。我师傅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只听他讲过老庄孔孟,从未听他提起什么关东什么王的!”他这番话又是说得怪腔怪调的,甚显滑稽,旁边又有人难以忍住的笑出声来。灭顶再也按捺不住,啪的一掌,将身旁一张桌子击得粉碎道:“奶奶个熊!你存心消遣本大师来着!我也没闲功夫同你这后生晚辈在这里瞎缠,你有多少能耐,本大师一试便知。”说着一步上前,伸掌便向他身后右手抓去,却见他丝毫不能抵挡;当下握住了他右手扯向前再微一用力一捏,便试明他根本不会半点武功,果然仅是个文弱书生而已。 灭顶仰面“哈哈”两声大笑,心中却微生了些自失之意:“想不到我灭顶独霸关东强首十几年,今日竟在这江南水乡看走了眼。日后若让江湖上的朋友得知我关东僧王灭顶如此谨慎胆小,岂不要笑掉大牙?”其实不只是他,就连高坐台阁上的秦忠先前虽看那书生步伐身形不似怀负武功,却又见他胆大过人、气势非常,也有所怀疑他是真人不露相、故意造作。 灭顶又睨目道:“小子,你有些意思。本大师平生最看中的就是有胆量的人。你今日虽敢戏弄我,我且不杀你,只要你一只手就够了。”夏盎心中微微一惊,但觉他手掌一紧,便似有一股热气源源向自己手上传送,未几那只手竟如塞入火炭中般灼痛难当。只是他性格狂傲,不肯示软,反而仰面狂笑。灭顶瞪眼喝道:“你又笑什么?”夏盎已是痛得双眉乱抖,口中却兀自大笑、利语如流道:“我笑你空有一副好外形、一身好武功,却是胸无正志、腹内空空,原是草包一个!” 灭顶顿然怒火迭腾,目中凶光大现道:“臭小子,你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骂本大师是草包!我今日若便宜了你,那真是枉自为人!”他先前本是有意卖弄本事,否则早一把捏碎了夏盎手骨;这时手上更是加力,定要他当众出丑讨饶。 那少女忽然跑上去,拉住灭顶的一只胳膊拼命扯呼道:“你快放开他!”灭顶只肘弯微微一抬,便将她甩向一边,那老汉慌忙赶上扶住。夏盎见情大愤,一边奋力挣扎,却哪里能挣脱得开?一边放声冷笑道:“大师果然是一介高僧,身怀绝艺!即有这等本事,不去报效国家、扶救万民,却在这里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真是可笑呵可耻、可悲呵可叹!”灭顶反倒好笑起来,手上劲力不觉一松,转头对着周旁众弟子道:“我原说这些酸书生,屁用没有,只会写几个破字、念几句烂诗,就拿自己当什么人物似的,很有些嘴头逞能的功夫!你们听听这个迂生,都什么光景了,还同我讲这些个废话?国不国家的,干本大师个屁事!”说完便甚觉可笑的“哈哈”大笑,那些弟子都也跟着放声哄笑。 笑声中,忽听那少女异常清晰的声音又朗朗响起道:“大师,想不到你即没有德行,就连最起码的做人的道理都不懂。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师你方才那番话,枉为我大吴子民。”众弟子笑声立缓,全都回头惊望着这个柔弱盈瘦的女子。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5 秦忠转回头,压声对着身旁诸名早已义愤填膺的跟从道:“咱们此行出来未曾多带人手,不虞在落云岭遭遇强敌,你们身上都带了伤,本来我不想再让你们犯险,可我秦家历来行侠仗义,不能眼看强人逞凶而袖手旁观。再不相救,非但那书生的一只手就废了,那女子也是势必遭难。”说着一示庆虎和另两人道:“你们几个伤重的留下来守着小姐和李嬷嬷她们,剩下的人跟我上。灭顶称霸关东多年,他的武功你们也应能料想得到,恐怕比三猴也差不多,虽然三猴是三人他只有一人,但他还带着不少弟子,大家都各自小心些。”秦家历来号令严明,是以庆虎等伤势较重的三人虽也早都尽皆想下去打个痛快,却不违令。秦忠正不动声色的领先站起,不料眼前忽地人影一晃,那谢坤已直接从阁窗上跳了下去,紧接着便拔出长剑直跃向灭顶那方,喝道:“贼和尚!休得逞凶!” 郭师兄面色大变,扶在桌上的双手不住颤抖道:“疯了,他真是疯了,躲都躲不及这个大对头,他还自己撵着往上冲哪!他这不是要连累咱们几个师兄弟同他一起死吗!”马、辛二人全朝他怒目而视。秦忠从他等先前谈话中已知那谢坤不是灭顶对手,忙也带领众人赶了下去。 灭顶本正有些惊怔的注视着那少女,还没来得及做何反应,便听一人喝声,转头一望,但见一条男子身影从自己左后方疾冲而来,转眼看他就要近前,自己那十几名弟子已一拥拦上将他团团围起。灭顶一时间还未看清来人,视线就已被众弟子阻隔。同时间,那干和尚已动起手来,可只顾注意着这个冲上来的谢坤,万不料方一发难,却忽的又赶上了好几个人,还连怎么回事都没明白过来,就被那几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晕头转向。 谢坤一时倒落了个轻省无事,转头见身旁前来相帮的秦忠等人并不相识,也是微微一愣道:“请问是哪一路的朋友前来援手?”秦忠打发了一名和尚,趁隙捧刀打了个礼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家都是武林同道,谢少侠不必分心多问。”谢坤便不再多话,一点头,甩开众人又朝灭顶逼近,因见灭顶是时正侧背对着自己,便抖出一个剑花,先向他虚晃一招为示,喝道:“快放人来!” 灭顶也没料到忽然就会有这么多练家子同时出现,本正有些惊异,这时转过身,方才识清谢坤,登时帚眉倒竖、怒目圆睁道:“原来是黄山派的龟孙子!奶奶个熊,你还敢来!昨夜我一时不备,让你几个走脱,想不到今日自己送上门来!这真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啊!你那个师兄弟呢?叫他们一起滚出来,本大师一并收拾了,也省得麻烦!” 谢坤丝毫不敢大意,持剑直对着他,沉喝道:“有我一人就够了。灭顶!还不赶快放了人,来与我正式对决!”话音方落,只听身旁呼呼两道风响,微微斜目一瞅,却是自己的两位师弟马永胜和辛荣已一起疾冲了上来,挺剑摆势。 灭顶怒喝道:“你们几个还真是阴魂不散呵!本大师杀得可不是无名小卒,你们究竟是黄山派的哪几个龟孙子,昨夜一时没顾上问,现在还不快报上名来!”马永胜当即高声道:“我正派弟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山派掌门座下四弟子郭金贵、谢坤、马永胜、辛荣在此领教高招!”完后更是愤声高喝:“贼秃,我四人今日纵血溅于此,也断不能与你干休!”说是四人,那大师郭金贵兄却远远落在他们后面数步外,一双三角眼上下翻动,甚是惊惧不定的只顾探测着形势。 灭顶顿时切齿冷笑道:“那好得很呵!倒省了本大师去寻你们。你们想与我干休、本大师还不肯呢!”说着遥目一瞅那大师兄,一时端测他因何未上前。谢坤趁隙微侧着头朝向马、辛二人,感动得声音都有点发颤道:“两位师弟,你们这又是何必?” 辛荣年青血热,一挺胸脯大声道:“三师兄,你身上带伤、明知不敌还要挺身救人,难道我们就不懂‘侠义’二字了吗?”马永胜接着道:“三师兄,什么都别说了,我马永胜心里最服的就是你。咱们是同门师兄弟,当然得并肩作战,同进同退!就算不是这恶僧敌手,大不了一起死,又有何惧!” 秦忠听得热血上涌,大声赞道:“好!不愦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果然侠风义行、正勇无畏!咱们今日就与这凶僧好好对决一场,振振我正道神威!”灭顶一瞅,但见自己的十几个弟子已被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蹿,一时全缩在一旁不敢上前,派不上什么用场;而秦忠那方的人这时皆虎目耽耽对向自己。他本是个蛮横自大之人,原不忌许多,只是他此次下山本是为游乐,未带兵器,看对方敌人如此之多,心里着实觉得有些麻烦,便向谢坤呼斥道:“好孙子,还约了这么多帮手来!怎么,是想打群架吗?” 秦忠道:“大路不平世人铲。我们是行侠仗义、同道相助,又不是和你相约比武,你那干弟子先前对这位小兄弟也没讲什么武林规矩单打独斗呵?”心中又道:“虽然我这边人是多了一点,合攻你一个原不合我秦家行风,但你明知黄山派这四人非你敌手,还拿此话挤捝他们,又算什么?” 灭顶哼笑了一声,无言以对。谢坤却忽对秦忠道:“这位前辈,我师兄弟此番挺身而出,一来是为救人,二来是原也同这灭顶有过结。我看不如让我黄山派弟子先来向他领教,省得有人说我们名门正派以多欺少。” 秦忠听他这么说,不好当众拂他面子,便道:“也好,我等就在旁为你黄山派几位朋友掠阵。”然后转向己家众人道:“你们先把这些和尚看管起来,别碍着了黄山派各位同道的手脚。”众人领命,将那些和尚全驱到一边。诸和尚中有两三个胆大些的虽还骂骂咧咧的,却只是逞了两句口头之能,再不敢有半分反抗。 这同时间,秦忠负手一立,对灭顶道:“还不放人,正正当当的对阵。”灭顶这一时早忘了再运功威害夏盎,当下冷笑一声,将夏盎一把推开。秦忠忙赶到夏盎身旁,还未及关问,那少女也已疾步奔了过来,先开口关切道:“夏公子,你怎么样?”夏盎对她轻松一笑道:“没什么。”秦忠道:“咱们那边说话。”护着他二人往旁边一张桌边坐下,当即察看夏盎的伤势。只见他右手曾被灭顶握住的地方已红肿一片,还起了水泡,对他这样一个半点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来说,受伤着实不轻,所幸并未伤至筋骨;又见他却甚为硬气,未呻吟一声,反倒安慰着那少女和也已赶上前那名老者,不由对他大有好感。 这边谢坤向秦家众人点头示礼道:“多谢各位同道义士。”然后又低声对马、辛二人道:“二位师弟不要太紧张,一会儿若落险情,他们必不会袖手旁观。只是灭顶这厮武功太高,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二人一点头,展动身形,噌地便挺剑向灭顶分刺过去。灭顶“嘿嘿”怒笑:“好孙子!这就动手了吗?”边说边已迎着剑势反攻上去。 秦忠一边着人拿来伤药布带为夏盎敷裹,一边密切注视着场上的情形。只见灭顶神形之间对那黄山派众弟子似乎颇为痛恨,一上手便拳势猛烈、呼啸生风,招招都显得狠厉无情。观了一会儿,看那马永胜的功夫还算可以;那辛荣则如他所思,入门时间尚短,剑招虽使得不差,尚瞧得过去,但自还须长久精练,无甚出奇之处;而那谢坤剑法则精湛娴熟,是颇有威势,只可惜身法不够灵活。他先前曾听得谢坤身上有伤,知是因此受碍;又见那灭顶如此仅一双肉掌、以一敌三,却游刃有余,胜负一望便已可测知。这结果虽在他意料之中,仍不免暗暗惊忧,阵上对决,伤亡往往就在一瞬之间,他怕那几名黄山派弟子受伤,有心帮忙,又感谢坤此人很有些傲骨,前时既已说定是让他黄山派弟子先战,此时他们尚未明显落于险情,贸然出手只怕反惹其不快,只得在一旁小心观望。转眼又过了几十招后,但见那大师兄郭金贵终于也挺剑而上,却是偷偷 摸摸的趁着灭顶被谢坤他们三人合围转战之机,冲着灭顶身后就是一剑。 秦忠对这位黄山派的大师兄本来就已颇有看法,此刻更是连连皱眉,心中直道:“我名门正派行风当光明磊落,何况你还身为黄山派首位弟子,行为就更应严谨持正,怎能如此趁人之危、偷施阴招。你那三师弟适才为了救人,情况那般紧急之下,在灭顶身旁也还先虚晃一招示警,人品武德可不知要比你高出多少倍。”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6 场中谢坤见状面上也是微微一红,向郭金贵一瞟,却见他偷袭完这一剑后便急忙退开,又远避在几步外小心窥望。周旁下剩的宾客虽皆非武林中人,却也能瞧出些端倪,纷纷指点嘀咕、语含蔑意。他们声音虽小,黄山派另三人也听得分明,脸上大是无光。 灭顶方才被郭金贵那一剑迫得身形急转,竟险些着了道儿,忿气顿盛,“呸呸”骂道:“黄山派的孙子,合攻还带偷袭!打不过就耍奸么?罢了!今日若不让你们占点便宜,江湖上的朋友还道我关东僧王欺负几个晚辈!现下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大师的真正手段!” 秦忠心头直叫一声:“不好!”但见灭顶已环臂喀嘣一捏双拳,怪呼道:“黑龙裂冰拳!”紧接着便向前猛力一推,两股强劲的拳风瞬时呼啸骇响,真有让人惊心动魄之威,直朝正值当先的马、辛二人击去!谢坤大叫一声:“快躲!”急忙赶前拼力一救,虽已不及,却也分扰得灭顶多少泄去了些劲力。但饶是如此,马、辛二人惊骇中仍觉肋下如受铁锤重重一击,已分别中了一拳,立时一声惨呼,向后直跌出数米之遥! 宾客中顿时爆起一片惊声,两个胆小些的再不敢留看,起身便逃向园外。郭金贵满头渗汗,持着长剑的右手不住打抖,忽然眼珠一转,转身疾跑到跌在一处的马、辛二人身旁似察看伤势,眼见他二人皆已一时晕厥,便急急收了剑,将他们分别抱向远侧。秦忠见他赶去救治马、辛二人,便没顾先往那边,一看谢坤早停手微侧着身,满脸关痛的望着马、辛二人那边;而灭顶这一招同伤两人后,一时也没急于再发招攻击。便急忙赶在谢坤身旁道:“灭顶,你休得逞凶!我等来向你讨教几招!”一边示意谢坤退后。却不料谢坤神情一凛,当即又执剑直指灭顶,悲愤异常道:“大叔,这其实也是我们黄山派同他的私人仇怨,就让我们黄山派弟子自己来了结!” 秦忠知他是一时悲愤下犯了拗劲,心中一急道:“这可不是义气用事的时侯。”尚不及再开言相劝,却听灭顶已应话道:“不错!想本大师自在关东称霸,无论黑、白两道,哪个敢轻易招惹?我那大徒儿,入门的时间最早,跟随我的年月最长,一直都最能称我心意。万不料刚随我来到这江南富豪之地,还没来得及享几天艳福,就被你黄山派这几个孙子稀里糊涂的给杀了!”说到此又是激恼迭现道:“也怪我一时疏忽,才致有此剜心之痛!”遥手一指马永胜等人那边,恶目大瞪道:“今日你们哪一个也别想再跑,本大师誓要将你四人尽皆碎尸万段,以祭我爱徒亡灵!” 秦忠心念:“原来是伤到了人命,怪不得灭顶这般着恼。”眼见谢坤已一步挡在灭顶面前,也是激忿难掩,寒面肃声道:“你窝护我黄山派的叛徒,就是我黄山派上上下下的公敌!本是你无理在先,怎么还能这样混淆是非的怪起我们来?可惜我学艺不精,无法将你制服,那也就没什么可多说的。梁子既已结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昨夜在寺中杀死你徒弟的就是我一人,同我几位师兄弟没关系!大丈夫恩怨分明,你要报复,冲我一人来便是!” 却说这时节郭金贵一边万分留意着灭顶举动,一边在马、辛二人人中一顿乱掐。他早吓得魂飞魄散,本就是急寻能逃开灭顶之计方想起装作救助两位师弟借情先远避在这一边,此时心思慌乱,只顾虑着自己如何逃脱,又哪能真有什么精力救治他二人?好在马永胜功力较深,被他这么胡乱一摆弄便也缓缓醒转;辛荣却双目紧闭,口鼻血泌,毫无反应。 马永胜睁眼便朝地上吐出一口血,随后便觉肋下剧痛彻心,方大喘着气,郭金贵已在他身旁一扶,急问道:“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马永胜这才省起些状况,还道是他先救醒自己,此时一边关心自己、一边又急欲和自己去帮向谢坤才出此一问,便忙一边单掌扶地强撑而起,一面应道:“你放心大师兄,我这点伤撑得住,还能打……” 郭金贵先前正见众人这一时间皆关注着谢坤和灭祖的情形,无人顾上注意自己这边,乃是大大的可趁之机,恰见马永胜既已醒转,总算心里还有些同门情谊,便想同他趁机一起逃脱,听到他这一句,顿时“嗐”的一声道:“还打什么呵?”说着扶着他便向后转去。马永胜万没想到,惊诧万分道:“大师兄,你……你这是干什么?” 郭金贵不想他声音还挺大,急忙“嘘”的一声,又是惊恐又是焦躁道:“噤声,留心被那贼秃听见。你这还用问么?咱们不赶快趁乱逃走,难道留下来等死啊?”马永胜更惊道:“可是,辛师弟……还有三师兄也还没退下来呵?”郭金贵急道:“你这会还罗嗦什么呀?谢师弟功夫那么好,会有法子跑脱的,让他先挡挡也好。辛疾这会反正也走不得啦,别为他一人害咱们两人。” 马永胜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目一寻,这才顾上看清辛荣一动不动的躺在几步外的地上,急忙欲伸手去拉,却被郭金贵挡着只顾将己向后拖,不由又惊又怒道:“大师兄,你说得这还算人话么?又有脸回去向师父交代么?辛师弟他现在到底怎样?我可不能扔下他不管!” 郭金贵双目一瞪,正要去捂他嘴,忽听前面灭顶爆起两声瘮人的冷笑!他和马永胜两人顿时都是心神大凛、其他全忘,齐朝场中看去。只见灭顶已直盯着谢坤道:“好孙子,你倒不怕死!本大师最重有胆色的人,若是以往,我一定放你一马。只可惜你害我爱徒性命,今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谢坤立时双目一张,两道充满愤恨的寒光直朝他射去道:“贼秃!哪个要你相饶?恨不能割汝之头,以雪我黄山派之耻!”灭顶顿然面色铁青,怒喝一声:“小子真是给脸不要!纳命来吧!”侧身一掌便带过旁边的一张大圆桌,一声暴喝,四处散坐的那些正挺脖观望的宾客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也看不清他究竟用何手法,只见他暴风骤雨般的几掌,那张质地坚硬的木桌竟已如纸糊般的碎成了一块一块,紧接着他便掌影翻飞,更是迅疾的一一击中那些木块,那些木块顿时夹着上乘内功所带出的气势,接二连三的直朝谢坤全身上下呼啸而去! 众宾客正瞧得目瞪口呆,秦忠已向旁一跃,凛喝道:“大家快退后些!”那些人这才省到自身的安全问题,忙慌不迭的起身朝后退去。同时间,谢坤急忙旋步挺剑、上拦下挡,果然将那些木块挡得四下乱飞,一些险些被击到的人顿时惊呼起来! 谢坤听见,这才省思那些宾客不会武功,若被自己挡出的木块击到必要受伤,内心大急,却见秦忠已带人一面帮助着那些宾客后退,一面已围成一道保护在众人之前。心头又是一松,这无暇再多想的转眼间已将那些碎木块尽数挡开,方微透了口气,一股更强大的内力雄风却又洪然而至,原来是灭顶已伸出双掌直朝他推来!他昨夜为解救郭金贵等人前胸已受过灭顶一拳重击,受伤实重,这会对敌损耗体力、牵动患处,本就一直在忍痛强受,此时被灭祖那双掌劲力更是迫得直觉一阵胸痛气憋,忙举剑几下招式化解了灭顶那一击,可随后便连喘息之功都没有的又受到灭顶接连不断的猛烈进攻,虽是以利刃对着灭顶一双肉掌,他的剑术又实实在在的是日日不辍勤奋练出,却逐渐被迫得大显仓乱、后退难支。 马永胜眼见谢坤大露险情,再难多待,一把搡开郭金贵,不防却牵动了伤处,“呵”的一捂,朝谢坤那边摇晃了两步,一时间却伤痛难支、力不从心,知就算能撑上前只怕也是帮不到他反还要拖累他,只能拼力唤道:“三师兄,小心呵……”郭金贵面色如土,生怕他唤得引起灭顶注意,颤手点着他,惧恼交迸道:“我好心救你你却要连累我死,好,好,是你自己不走,可怨不得我啦。”说完转身便跑。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7 却说庆虎等人在高阁上一直都密切关注着秦忠那边场上的情形,待见到谢坤险象环生,更是屏气凝神的只顾紧张观战,不觉旁情全忘。只有月明对那郭金贵一直耿耿恼恨,所以才格外注意他。这时一见他要开溜,登时再想不起别的,站起便奔下楼去。 郭金贵本想绕到园林后墙处逃出,不想避在花树间慌慌张张的方跑到阁楼一边,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娇斥:“站住!同门有难,你怎能临阵脱逃、独自偷安?”刹那间心头狂跳,骇得几欲晕去!气也出不畅了、腿也迈不动了,可待得一看时,那紧接着便如一团疾风般奔上拦在面前的却只是一弱年少女,身量未足,两鬃尚梳着垂髻儿。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转眼又羞恼交迸道:“从哪儿钻出来你这么个死丫头!活得不耐烦了?快滚开!”说着便伸手朝她一推。那少女举掌格开他手,原来也似学过点武功,依然娇声厉斥:“亏你还是黄山剑派的大师兄,把咱们武林正道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郭金贵欺她不过是个小女娃之心下,更是恼怒道:“作死的黄毛丫头乳牙还没落尽呢,就敢教训起老子来!就凭你练得那两下子也敢管老子的闲事?快滚开,否则我可不是这样客气啦!”那少女自是月明,闻言顿时秀目圆睁,怒不可遏道:“你是谁老子?配么!打不过你也不许你逃,今儿这闲事是管定了!”郭金贵见她声色俱厉、纠缠不休,深恐被灭顶察觉,急恼之下,恶心腾起,别说做为什么名门正派弟子、就连一个普通男子应具的起码品德都没有了,恶狠狠喝骂一声:“我叫你自己讨打!”高扬起手便欲朝她脸上扇去! 再说先前月明方一下楼,无垢便对秦忠那方的打斗情景心生怠意,下意识一瞅月明,却不见了她身影。无垢顿然一急,在楼上寻望了一圈也不见她,想开口问一声,却见庆虎等人皆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窗外之战,不由一犹豫,只敢轻轻扯了下也探望着窗外的李嬷嬷道:“乳娘,我九妹怎么不见了?”李嬷嬷心神回转,四处一寻看,也是愕急道:“可真是呵,刚不还在这儿好好坐着呢吗?唉呀这乱糟糟的,九小姐她跑到哪去啦?” 庆虎听见,这才注意到,心头顿时一阵惊跳!一边急忙往各面窗边向外瞭看,一边已隐约听到左厢窗下的争执之音,一下子扑到那面一看,正见月明就要受到郭金贵掴打,她躲避不开,索性闭目昂头一脸傲色的直对着郭金贵。庆虎自从在落云岭受挫,嘴上虽没说过什么,心中却其实一直对没能保护好两位小姐而耿耿于怀、愧疚难安,而那次是因对手太过厉害,他已是尽力,实在无可奈何,这次他却深感全是因己粗心失职之过,眼看九小姐又要在自己眼前受辱,登时浑身急火冲顶,血热如沸!大喝一声:“狂徒!住手!” 郭金贵那一掌还未及落下,闻声不由惊得呆了一下,抬头一望。庆虎喊完那一声就欲从窗上跃下,不防动作急猛了,牵得伤处一阵直透肺腑的剧痛,禁不住“唉呦”一声,不由自主便是一缩。早也赶在旁的秦家另两名仆从急忙扶住他,疾声道:“你别乱动了庆虎哥,我们去……” 庆虎正满心只痛恨自己不争气,忽听一个熟悉的轻笑声也察不清究竟在何处响起道:“快走呵五哥!”顿时精神一大振!只见一团白影已飘然落于月明身前,那人持着一只扇子的扇柄向前一探,便正中郭金贵手腕。郭金贵根本无法躲避,本觉他动作轻舒飘逸,似乎全没使什么力。却只感腕处一阵彻骨酸痛,还哪里再能举得住?顿时“唷呦”一声落掌往后连退两步,一时竟痛得鼻涕眼泪都险些齐流下来! 那白衣人回手将扇子唰地抖开,在胸前轻轻扇动,神定气闲、眉目含笑道:“好呵你,连我妹妹都敢打?这一扇就算是给你点小惩戒。”郭金贵矍目一睁,捂着手腕惊疑不定的仔细一观望眼前这人,但见他银环系发,玉带束腰,一袭长衫雪白耀眼,站在那儿宛如临风玉树,身姿潇洒、神采飞扬,真是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 ****** 谢坤奋力与灭顶拼搏了一时,逐渐难支,已是仅有招架之力,忽而右臂一痛,已被灭顶一掌切中。他咬牙硬生生忍住未发一声,急忙拼起全身功力顽强不屈的举剑对抗,但意志却不能改变实力,只勉强坚持了三四招,前胸便又中重重一掌,这一下新创加旧痛、势难再撑,“呵”的一声翻倒在地,长剑脱手,无论内心还是表面,刹那都是一片灰黯。 秦忠本早提着心,见情更是惊急,大叫一声;“灭顶!咱们来较量一下!”挺身冲入灭顶和谢坤之间。灭顶本一心都放在谢坤身上,急欲向他报复,冷不防又被秦忠横插一杠,登然躁恼道:“要你多事!”斜手一掌、呼呼生风,直朝秦忠劈去!秦忠立觉一股劲风迫面,发须皆飞,耳听谢坤急叫道:“小心哪大叔!”急忙旁躲,正大感有些难以应付,身旁又冲上一条身影,抢迎上灭顶。 秦忠一看,原来却是小五赶上一边向灭顶高喝道:“得罪了!”一边飞步前踢,攻他下盘逼他自救。灭顶一时不得不停攻自守了两下,躁恼得“哇哇”乱叫道:“你们这帮阴魂不散的!纠缠得老子好生心烦!”说着连“呸”两口,向外圈下剩的那三名秦家跟从暴喝道:“名门正派!最擅以多胜寡!你们索性一并上了,也省得本大师费神!”那三人皆朝他怒目而视,虽明知他是强词夺理、以话相激,却也还是不由不被他挤兑得有些羞于上前合围之感,而且未得秦忠号令,本就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便都向秦忠一望,等他示下。秦忠心知此番带出的不多几人中眼下原本就只有小五武功最好、而自己是唯一未受过伤的一个,小五和自己既已全在场中,他等再上前也不是灭顶对手,倒反增他们自身凶险、又落灭顶口实;况且他们一旦走开,那干恶僧还不定会趁乱又干出什么坏事来,便道:“你们自管看管好灭顶大师的那十几名劣徒和保护好旁人要紧!”那三人忙即应命。 灭顶听他点出自己原本所带人手有十几名之多,语含讽意。只是急于先了结与谢坤之事,顾不上理睬他许多,“嘿嘿”一笑,再不多待,暴喝一声:“黑龙削冰掌!”双掌一起,两股凌烈的掌风顿时向小五和秦忠一起当胸扑去!他与秦忠、小五二人先前对过那几招,已能测出二人武功谁高谁低,是以此时双掌发出的力道,对小五偏重、对秦忠则轻些。二人被迫得尽皆后退,小五闷哼一声跌后几步,秦忠则踉跄躲向一侧,好不容易才算避开了这一掌掌力。 灭顶再先不顾他二人,一步踏到谢坤面前,怒目恶瞪。谢坤手捂伤处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灭顶那黑压压高立面前的身形,知道无幸,不由得心跳加速,面色潮红,却满目不屈之光。转瞬便见他高举起右手,直对着自己顶门,刹那间更是心思转了百折千回,一片伤怅…… 秦忠知灭顶对谢坤尤其痛恨,势必要置他于死地,这一掌下去,较前时对付马二人可不知会狠上多少倍;而见谢坤已是无力对抗,一副待死神态。是以虽明知自己不敌灭顶,但在此同道生死攸关之际,还是朝灭顶大喝一声:“你休要再害人!”将心一横,奋不顾身的向前跃上,却忽然听到一声沉喝:“忠叔快退,让我来!” 秦忠顿然不觉便是一怔停。就在这眨眼功夫,一人已直越过他,一掌不差半分,准准正对上灭顶就要朝谢坤拍下的那只手掌!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大响,灭顶已向后直退一步,双目惊睁、面色顿变!陡然出现的那人却下盘稳扎,此刻一甩长衫下襟,昂然肃立,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灭顶这才看得清楚,万料不到面前所立的这猝然之间击退自己的竟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蓝衫少年,只听一旁小五等人已无不欢声叫道:“五少爷!是五少爷来了!”不由斜目一瞅他几人,又见秦忠也已微笑着立于那旁,满脸喜慰之色。心中惊测难定,当下又回眼死盯着那少年不放——只见他生得 肩宽胸阔,浓眉大眼,看去勇姿凛凛、英气勃勃! 蓝衫少年匆匆向众人点了下头,以示为礼,随后便又对向灭顶,一抱双拳,炯炯双目大露坦色道:“方才这招晚辈是趁了大师不防之机,只因情势紧急,晚辈只有先出手救人再说。现在大师已有了防备,晚辈不才,就来向大师正正当当的讨教几招。” 灭顶自幼习武,出道已久,绝非浪得虚名之辈,适才被他一掌迫得直退一步,确实也主要是因为一时不备之故,心中正颇感不忿,却听他这么说,不由暗自接连认同、大感合意道:“这少年内功不错,为人也很知高低、很懂礼数,我以前好像没听说过他这等年纪青青的人物呵?看来这京畿一带的江南武林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这些人都叫他五少爷,他究竟是哪家的五少爷呢?”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8 月明双目灿亮,一下子抓住那白衫人左臂,喜出望外的雀跃喜叫道:“七哥,七哥!你几时来的?”白衣公子一把揽住她,满含爱悦的笑道:“不早不晚,刚巧看到这园子里打得热闹。我和五哥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先没出面,就悄避到这一旁找了个人一边询问一边观望着,才问出了个大概情由,便见到你这小淘气又要自不量力的闯祸了;而且忠叔那边场中的形势也愈发紧迫,我和五哥当即便决定兵分两路、各救一边。”说着在她脑顶轻敲了一下,笑道:“本来我和五哥是只关注到忠叔他们怎么和灭顶那干和尚纠缠在了一起,只打算问清楚了去帮向他们,万没曾想倒先见你突然从这楼上风风火火的杀了出来。我若再不赶紧现身救你,你这打抱不平的小女侠被人欺负啦,回头还不得埋怨死我?” 月明顿时“嘤咛”一声,靠在他身上含嗔撒娇道:“你就少讽刺我了七哥……”话间转眼看见这一时一直惊疑不定站着端测的郭金贵,登又一噘嘴怒道:“这个人坏得很!头前在楼上吃饭时就对咱家出言不逊、大肆毁誉,好像他是个多有能耐的人物一样,结果刚才竟还扔下他三个同门师弟就要独自逃跑,真是个一点品德都没有的狂妄劣徒!七哥,你很该好好教训教训他!”她对这位黄山派的什么大师兄早就满含憎恶,郭金贵方才又口出秽语,不但骂了她还辱及其父,是以她对郭金贵记恨更甚,一心只想无论怎样也不能轻易与郭金贵干休,虽知不敌,却本就毫无畏惧,此刻身旁有了七哥做靠山,那更是有恃无恐,想什么便说什么。 郭金贵虽是面相显老,但事实年龄也已近三十,仓皇逃蹿之际却被月明这么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拦住坏了好事不说,这时又遭她这般一句接一句的无礼训斥,内心的气恼可想而知,他恼羞成怒之下,竟然全忘了旁他,破口便大骂了声:“小贱人!”气急败坏的又向她打来。 白衣公子俊面一沉,不悦道:“怎么你尽说脏话?”右手已迅如疾电般伸向冲上的郭金贵,起腕一扬,手中扇面上的扇骨正中他下颏。郭金贵怪叫一声,向后仰倒,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下顿时灰脸颓然,再也不敢有丝毫妄动。 白衣公子回扇轻挥,又恢复了那副神定气闲的形态问道:“你还要再试试么?”郭金贵早如吓破了胆般,这时双手捂着下巴,目光慌乱的望着他,惊惧异常的一迭声应道:“不不不……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白衣公子这又不由皱眉道:“黄山派庄掌门在江湖上声名斐耳,你只怕连他的一半功力都没学到。本来咱们是江湖同道,我不该为难于你,可是你品质实有些低劣之处,又恃强欺负我妹妹,我这两扇就权当给你个教训,请你以后好好想想,一名正道弟子应如何做人。”他说一声,郭金贵便点一下头,最后听他不再追究,更是如捣蒜般的点头道:“是,是,我一定好好想。” ****** 马永胜这一时恢复了些劲力,眼看谢坤已得人相帮、化险为夷。心中大松,再顾不得别的,急忙到辛荣身边先替他救治。前方蓝衫公子向秦忠一示意,其实秦忠不用他多示也知当怎样,忙上前一搀谢坤,怕他还要执犟,便道:“谢少侠,你快同我退下,先帮我看看你师弟的伤势如何。”谢坤闻言果然神色一急,不再阻抗,拾起剑随他退向一边。秦忠先他按入夏盎等人所在那处的一张椅中坐下,嘱道:“谢少侠,你自己也伤势不轻,先在这里稍事休息一下,勿需妄动,我这就去把你师弟带来此处,咱们再一同为他们仔细察治伤患。”谢坤虽关重师弟,很不愿在此坐等,但一来觉秦忠言之有理,二来秦忠说完便转身唤了小五一同赶向马、辛二人那边。他不及再争,便也未再开口,且紧接着那少女与老者又赶着近前答谢关问,他也忙着答礼,一时便也顾不上许多。 马永胜见秦忠等人来帮,也自是欢喜,几人紧急救治了几下,辛荣便醒转过来。秦忠见他虽受内伤,却无性命大碍,便扶起他并唤马永胜一同往谢坤那边仔细察治伤势,但马永胜其实早听见到郭金贵那边起了变故,他本是个重于同门情谊之人,急欲前去一看究竟、有所帮衬,只是一时顾不得,这时辛荣情势缓和,他便匆匆向秦忠道了声谢道:“我没什么大碍,请前辈先将我师弟扶过去,我去去就来。”说完忙朝郭金贵赶去。秦忠便也先没管他,将辛荣扶走。 马永胜不顾己伤,两步并一步的赶向郭金贵,边行边便已听到那一个小小的不明来历的白衣少年却象个长辈般教训自己本门的大师兄,本就大生忿意;待到跟前,又正见郭金贵这副唯唯喏喏的丑态,更是愧怒交迸,大声指责道:“大师兄,你怎么这般没胆气?”说完又抬手直指那白衣公子,怒道:“我黄山派的弟子怎么样,自有我黄山派的列位师尊来教导,不需你这个外人在此指手划脚!何况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晚辈,怎可对我黄山派大师兄如此充大妄言?你自认为很了不起是么?那就让我马永胜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 月明忙拉住白衣公子低声道:“七哥,这人挺好的,想是一时动了气,你别同他过不去。”白衣公子道:“我知道。”说完正对向马永胜,和颜悦色道:“这位马大哥,在下没这个意思,可能是我方才言语轻妄了。你有伤在身,我不和你动手。”马永胜却已犯气性,执怒难消道:“谁同你称兄道弟?少废话!有本事就尽快使出来吧!”说着已拼力摆起一武功架式,身形却不由晃动了一下。白衣公子微微一笑,折扇负手,侧过身去。 马永胜其实先前已见到他攻击郭金贵的身法,虽仅凭这一点时间的观测,度不出他武功究竟有多高,但也明知眼下自己非他敌手,只是气他前时那言语分明小瞧本派弟子,而大师兄又自堕门风。因此才势难相容,非要争这一口气不可;这时见他似一副对自己不予理睬的形态,更觉他是摆明了丝毫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更是气恼,奋力大喝一声,便挥拳向他颏面击去! 他虽负伤,这一拳却是满怀怒气与警意下拼尽全力而发,也是极具威势、非同小可!但一旁阁楼上观望着的庆虎等人自知他远非那白衣少年对手,本都以为他立时便要中招受创,万没料到却只听一声闷响,他这重重一拳竟已准准击在了那白衣公子的下颏! 这一下观到的所有人皆大出始料,月明第一个先惊呼了声:“七哥!”抓着那白衣公子一臂心痛的再说不上话来。马永胜也是做梦都没想到那白衣公子非但没对己发难,竟还连躲都没躲一下,白白受了自己这一拳。不觉愣在原地,半晌反应不过来。白衣公子面上微现痛色,冲月明轻摇了下头,随后偏过身避人悄吐出一口血沫。 马永胜好不容易回过些心神,直瞪着那白衣公子始终负手侧立、不曾动过半分反击之意的身形,惊诧万分、猜疑不定道:“你……你这算什么意思?”那白衣公子早已恢复常态,对他一眨眼微笑道:“刚才我说话没有轻重,是我的错。马大哥为人不畏强势、重情重义,身上又有伤,我是不会同你交手的。这一拳就算是我为方才之过赔礼,眼下形势还很紧迫,你和你的师弟还有那位勇敢的夏公子都受了伤,如果你觉得已经出了气的话,我是不是可以替几位疗疗伤、上上药呢?” 马永胜张口结舌,惊怔望着他那张带着让人不得不信的真挚笑意的俊秀脸庞,片刻方傻傻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那少年公子一展折扇,扇面上赫然露出“秦风烁古、南天一柱”八个大字,马永胜双眼登然大睁!只见他已粲然一笑道:“我姓秦,我叫秦凌霄。”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9 蓝衫公子待秦忠同谢坤退往一边后,左手一提下襟衣角,塞于腰带之中,右手前伸,向灭顶做了个请的动作。灭顶两道粗眉紧紧拧成了疙瘩形,恶狠狠地盯着他,双拳一捏,骨节咯嘣作响。蓝衫人昂首凝视着他,面色慎重,丝毫不见半点轻色。 灭顶蓦地大喝一声,目中精光暴蹿,象只恶虎般气势汹汹的朝那蓝衫公子挥拳攻上!蓝衫公子忙举拳相迎,顷刻便与他斗得难解难分。偌大的甬道间拳风呼啸、尘土飞扬,二人你来我往,上攻下踢,彼此都无托大之心,各自施展着平生苦练的种种招法,所使的功式一个狠暴、一个沉稳,皆有板有眼,走的都不是轻灵多变之路,一拳一脚都是精湛娴熟、利落漂亮,转眼已对了几十招,当真是精彩之极。场外留观的那些宾客虽不懂武功,却都能对他二人这等扎实威重、毫无花梢的打法看得清清楚楚,真如观赏到了一场千载难逢的武术表演般,惊佩兴奋得别情全忘,喝采连起! 秦忠将辛荣扶到谢坤身旁椅中,谢坤赶忙与秦忠一起为辛荣擦血喂药继续疗治了一番后,见他已无大碍,便嘱他好好坐在椅中休息,自己急关向场中,愈看愈是心惊,后来直觉汗颜无地,心中连叫 “惭愧”道:“我这十几年的功夫竟都如白练了一般。”再也忍不住,转头向秦忠恭声问道:“大叔,请恕在下冒昧,敢问你们可是姓秦的吗?”秦忠忙含笑应道:“谢少侠太客气了。我姓秦名忠,和这几名跟从正都是秦家门人。” 谢坤垂首示了一礼,复望向场中道:“那这位公子使的应就是秦家甚具威名的‘伏魔拳’了。”耳听秦忠“嗯”肯了一声,心发呆思:“灭顶成名已久,算得是武林中的前辈,我不及他也还罢啦。可这少年看去比我尚小不少,除非他武功就此停滞不前,否则我纵练这一生一世,又怎能胜得过他?”不禁长叹一声,又感触颇深的说道:“我早该想到,除了大秦世家的少爷,还有谁年纪轻轻,就能具如此英神武功,真是名不虚传呵!” 秦忠见他如此真心感意的夸赞,也抵制不住内心的自豪一笑,但因素具谦虚美德,随即便一敛神情,未再说话,也关望向战势。场内灭顶双目大瞪,越斗越现躁猛,一副恨不得一拳就能将那少年制伏的狠急形态。他身形蹿动,招法凌烈、虎虎生风,将自己的那两套“黑龙拓冰拳”和“黑龙削冰掌”尽数施展。众宾客早已知他功力高强,适才曾亲眼见到他以此功式连挫黄山派及秦忠等人,当真是威力无穷,因对他皆无好感,暗自都为那年纪青青的蓝衫少年捏了一把汗,可逐渐却见他此时使出的这两套功式虽然更现慑人威势,但在那少年身上却收不到甚效用。无论他怎样狠招迭出,那少年始终身法稳健,应接自如,式式招功都不慌不乱、精练娴熟,根本就无半分要落下分之态。先前在阁楼上伺侯秦家人饭席的那个小伙计也早溜了下来,站在一旁越看越是兴奋鼓舞,禁不住接连大喊:“好啊好啊!小少爷真是好功夫!”周旁不少宾客也跟着出声附和。 灭顶当着众人之面,久战那比自己不知要小上多少岁的少年不胜,脸上早大觉无光,这时听到众人助向那少年之声愈来愈盛,急恼更添,身法不免有点躁乱起来,忽而一不留神小腹上便露了个破绽。那一直稳扎稳打、沉谨重实的蓝衫少年见机不放,当即一拳击去,结结实实地正中灭顶小腹虚软之处。围观众人单听那拳声势便已知其威力之重,又见灭顶原本躁红的脸色立时白了一下,更能测知他受创不轻,不禁大爆喝采之声。灭顶却也甚为了得,向后略微一退便硬生生立住,连大气也未出一声。但饶是如此,他也自感羞愧难当,脸上一阵热涨臊红! 蓝衫少年收式而立,既不乘势追击,也不骄得懈怠,沉稳解下腰间佩刀持于手中,一派谨正之色道:“久闻大师平生绝技乃是一套开山斧法,就请亮出兵器。” 灭顶自初与他交手时,便已看见他腰下悬着的刀器,早测他势必迟早要与自己较量兵器,但这一番比拼下来,已知他功力超乎自己预想的高深,此时见他果然如此,心内不觉便叫了声苦道:“没想到这小小的少年竟是个如此扎手的人物,想我从小在师父严训下苦练武功,似他这般大时也远没有这般修为,此前已遭他一击,这个人丢得就够大了!他若再出兵刃,那我一双肉掌只怕势难相敌,莫非我十几年出生入死苦拼下的声名今日就要堕在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上?”要知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知多少将声名看得那可是比性命还要重要。是以他念方及此,心头已是一阵大痛!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思绪纷乱、暗念如潮道:“早年师父在世时,曾说我性格易骄得狂妄,远不及大师兄有自明擅制之能,若将来不知收控,武功必停滞不进,多次训诫过我骄兵必败,可我却不以为然,其后这多年来又一直在关东称王称霸,早把他老人家的话扔到脑后去了。此番我受大师兄相召,从关东苦寒之地千里迢迢的来此江南锦绣花柳水乡,本拟是要好好的享受一番,哪曾料一开始就在阴沟里翻了船,被黄山派那几个龟孙子杀了心爱的大弟子先不论,今日报仇不成,反倒又要被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后生小辈挫创,这可真是流年不利、正应了师父当初的预言啊!” 蓝衫少年待了这一时,见灭顶始终无应而站,目光闪动不属、似陷自思。微生愕意,目露探询的轻唤了声:“大师?”灭顶这才心神省回,忙粗声应道:“本大师今日到此本是为寻消遣的,没带兵器!你自管上吧!”说着心内已一横道:“罢啦!只怪我骄傲自大、贪图享乐,这几年不思进取,荒疏了武功,以至今日在此不虞竟是藏龙卧虎之地要落此奇耻大辱!如若不敌,那也只有认栽的份!又还能怎的!” 心内这么想着,却见那蓝衫少年闻言微微一愣,似忖了一下,随即便一扬手,将那柄佩刀抛向了场外一本家跟从的手中。灭顶知他这一举动是摆明“你即未携兵器那我也不用兵器”的要与自己公平竞争之意,又听他颇显坦诚道:“如此大师的成名绝学无法施展,是晚辈有占大师的便宜了。”不由得暗自感叹了一声。 那蓝衫公子言行虽然这样磊落重礼,却无半点轻敌自大,说完话便又神色谨正,稳稳摆了个架式道:“大师请。”然后便毫不懈怠的展招攻上。灭顶双目一瞪,这一次自然更是倾尽全力的对决,一心只望能更改局面,挽回先前之耻。可转眼又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几十招过后,他非但依然占不到那少年半点便宜,还被那少年浑厚不竭的拳势迫得愈发吃紧。他本是个粗鲁性子,一向对战都只喜力敌、不喜谋策,这时却被迫得急动心智,好不容易瞅准一暇,故意身形一晃,在肋下卖出了个破绽。那少年与他对决当真凝神警心、毫无大意,寸机不放,又一拳袭来。灭顶早思好下策,见果然引得他中计贴近发攻,当即往旁一闪,抡起铁钵般的右拳直朝他面门击去。那少年这一下一击不中、先机已失,二人又已相离甚近,灭祖本满拟他绝无可避,却万万不料那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那少年偏头一抬手,竟已当面将他拳头紧紧握住! 灭顶眼看他一举一式都绝无甚机巧出奇可言,但就是精熟稳实、及时有力,自己总是制伏不了他,心中着实焦躁;又闪念到他之所以能做到如此,其实正是因禀具着扎实高强的功力,自己恐怕实非他对手,本还抱着的些许不甘侥幸心理全消,更是不免急惧慌乱,虽暴喝了一声挣脱开他手,一时却再顾不上自护。那少年当即一记重拳,偏巧又依然正击在他下腹先前受创处。这一次灭顶可真是痛上加痛、直觉一阵剧痛彻心!再难忍耐,“啊”地痛呼出声,向后连退三步,捂腹佝腰的直不起身来。 场外周旁顷刻欢声震天,两个凑在一起的年青小伙计没命的大叫:“好!打得好!”“恶和尚,你也有今天!”被徐掌柜紧着连喝斥了几声,方才强敛静声。夏盎手上敷了药,这时灼痛感消 减,也又高声诵语、以助兴势道:“大路不平世人铲,自古英雄出少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真乃大快人心哪、大快人心!”身旁那少女目含嘉许的直瞅着他,含笑不语。秦忠则捋须微笑,颇露慰色。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10 灭顶强撑直起身,脸上青一下红一下,看看周旁群情欢悦的众人,又看看自己那干被秦家跟从看守着的一个个垂头丧气、委顿蹲地的徒儿,真是尊严丧尽、羞愤难当。他到了这时,还哪有脸再上前攻打?目如火灼般瞪向那蓝衫公子,嘶声大叫:“好小子!我今日栽在你手里也算输得公道!既已败啦,那就没什么可多说的!要杀要剐,你快快动手吧!”说完昂头挺胸,一副无畏待毙的蛮悍神情。 蓝衫公子直身一立,微露意外之色道:“大师言重了,晚辈哪有要大师性命之妄心?我辈学武之人,一为强身健体,二为扶危救困,又不是为了以杀制人。只是大师你丧行败德、恃强凌弱,先欺辱调戏良家女子,又毫无改心、好勇斗狠,连伤打抱不平的夏公子和黄山派几名弟子,晚辈想替他们向你讨个公道。” 灭顶顿时怒目圆睁道:“本大师乃是在江湖上成名十几年响当当的人物!今日纵一时状态不佳输于了你两招,那也就敢认敢承罢了,却可绝不受你这毛头小子教训!你很想自充义正、替人出头是吧?那他黄山派弟子杀我爱徒却又怎么说?他几人的命是命,我徒儿的命就不是命啦?” 谢坤听他倒还似大为有理,顿时气冲脑顶,张口便怒斥道:“贼秃!你包庇那淫贼……”蓦然间却省觉周旁众人已齐注视向自己,当即顿口停语。马永胜先前早已拉着郭金贵随秦凌霄、月明等人来到他身旁,这时眼见众人大露疑色,忙接口向灭顶喝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你窝藏本门欺师灭祖、离经背道的大叛徒,我们焉能相容!昨夜我们正是因为要捉拿本门叛徒,才在不明地形的情况下深入你领地遭你创击,于那一场混战中杀了你徒弟!本是你大错在先,怎么还能反倒这样顽恶不惭的混淆视听?”他一开始在阁上用饭时就已流露过想倚仗在此正名显赫的秦家之心,这时已知无论先前帮向己等的秦忠等人,还有其后出现的这两名本领高强、正德服人的年青公子正都是秦家子弟,不禁那般心思更甚,忍不住又道:“灭顶恶僧!今日正是教你知道邪不胜正、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的时候!”说着摊手一示秦家众人道:“你睁大眼好好认清楚形势,眼下你已是技低于人、受制降服,别指望还能再无理横霸!只要你答应把人交出来,我们黄山派与你之间的怨仇就一笔勾销!”一直灰溜溜待在旁的郭金贵也得志叫道:“正是!你这会子猖狂不了了吧?速速交出本门叛徒,否则我们绝不能与你干休!” 灭顶却全不受他等理动威逼,“呸”的一声恶骂道:“黄山派的孙子!有本事就自己降服了本大师再来要人,全借着外人的力量还有脸逞得什么威风!”这话正中了黄山派几人隐痛,马永胜脸色一变,方欲再说,已被谢坤厉眼制住。 蓝衫公子正色道:“大师此言差矣。欺师灭祖乃是江湖无论正邪两道、各个门派都会严惩不怠的重罪,你窝庇别派叛徒实已是先铸大非,而我们正派同道相互帮助却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之事。这世上修习武功的人万万千千,出类拔萃的却能有几个?难道说只要武功低些的人,那就是皆变非、唯有忍气吞声的份?大师你不过是功夫练得好些,就可以不讲道理、恣意横行了么?” 灭顶大为不耐道:“我们闯荡江湖的以武为生,本来就是强主弱从!我灭顶今日即输便认,早说教你要杀便杀!但是让我交出他们黄山派的那位萧兄弟,那是万万不能!我也没闲情与你这小子多废话,总之我灭项这辈子不干出卖朋友的事!” 蓝衫公子也不清楚他和黄山派之间到底纠葛如何,一时迟疑未语。谢坤却霍然站起,对他一抱拳,满脸坚色道:“秦公子,有劳你这番公德义行。只是我们和灭顶之间本是私人恩怨,当由我们黄山派日后自行解决,就请公子不必再为我等费心。”蓝衫公子虽很有心相助,只是见谢坤神情傲倔、措词坚绝。不好勉强,便点了下头,对灭顶道:“即是如此,此节就先搁下不理论。”说着摊手一示夏盎那边道:“但是大师调戏这位姑娘、又伤害这位义士的劣行总该有个说法吧?” 灭顶“哼”了一声,斜睨昂然道:“那你要怎样?”蓝衫公子正色道:“世间凡事讲得都是个‘理’字,大师应当向这位姑娘和公子赔礼认错。”灭顶一愣,眼看他表情极是庄重,随即便仰面连爆“哈哈”两笑,气骂道:“赔个屁的礼!小子,我看你与那迂生倒是一路!本大师这辈子一向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调戏个民女又算什么?至于那迂生,只能怪他胆大包天、自不量力,本大师没废了他都算便宜他啦!小子你给我听好,我今日虽走霉运在拳脚上输给了你,可决不受你折辱!你别在这儿消遣于我,要杀要剐尽快动手!三十年后,老子照样是一条好汉!”说着双目一瞪,满脸凶顽无畏之色,倒也颇显凛然。 夏盎在座中叹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学文就当执笔安天下,习武就当马上定乾坤!如今国家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强虏犯境,这京师附近、天子脚下虽仍是一派繁华绵绣、歌舞升平的富贵太平景象,可外省却有多少地方已是官恶盗狂、民不聊生。尤其边疆一带的百姓,早已饱受多年战乱之苦,过着颠沛流离、命如草芥的悲惨生活。当然,灭顶大师你又怎么会关心这些事呢?”说着又是一叹道:“大师,你实是个粗人,虽已出家为僧,却六根不净、全无佛心;空怀有一身好武功,却不懂半点公理大义,整日以此禀具着高强武功的有用之身,做一些低劣无聊的事。”话到此处,已是双眉紧蹙、满目痛惜,转向那蓝衫公子道:“秦公子,所幸这位姑娘并未受到什么大侵害,你与这位自命僧王的大师再说也是毫无意义,又何必多费唇舌呢?” 蓝衫公子也已双眉蹙起,点了下头道:“夏公子提携的是。”又对向灭顶,一派正凛道:“大师,晚辈尚有一言奉劝。从前你在关东的所做所为晚辈没有亲眼见过,不当妄评,但而今你即已来到江南,如果再犯下什么邪恶罪行,我秦家之人历来以匡扶正道为己任,势必放你不过。望你日后能改过向善、好自为之。”说完霍地一伸手,示向园门外道:“晚辈言尽于此,你这就请吧。” 灭顶双目直凝视向他,帚眉一竖、凶光大盛道:“我也有一言相告:本大师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只要不死,必图报复!你纵放我走,我也不会对你存有甚感谢之意,错过眼下良机,你再想制伏本大师可没那么容易啦!所以你可要想清楚再做决定,免得来日后悔!” 蓝衣公子刷地扯平下襟,侧身昂立,脸上微露奇诮之意的反问道:“自古邪不胜正,大师以为我会怕你么?” 灭顶瞪目咬牙,无言以对,半晌方仰面爆出一声惨笑,连说了三声“好”,狠狠道:“你就是京中秦世家的?”蓝衫公子毫无避畏的正视着他,目光灼灼、正气凛然道:“不错!我就是秦家的第五子──秦志鹏。今日之事全搁在我一人身上,与别人无干。大师也是江湖中声名成就的前辈,当自重身份,日后请不要怀怨为难此处店主等无辜良弱,你若要寻仇,尽管来找我便是了!” 灭顶目光大动,忽明忽晦,蓦然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出园而去。秦忠随即训诫了那群和尚两句,命三名跟从放他们随其师离去。那十几个和尚立刻便如过街老鼠般争先恐后的逃出园去,形态仓皇狼狈之极。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11 “叠锦园”中的主宾顿然齐都欢笑鼓掌!道道嘉佩大露的目光投视向那秦志鹏。徐掌柜欢喜之余,紧忙着众名伙计收拾好桌椅席面,伺候各位宾客或继续吃酒用饭或尽完观兴离去。庆虎等人这时也早都下楼近前,与小五等人先呼拥住了场外的秦凌霄,不住声的欢情招呼:“七公子!七公子!”秦凌霄也大是欢悦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住口的热切相唤:“各位兄弟、各位兄弟,你们一路辛苦了……” 月明一步跃到秦志鹏面前,一张可爱圆脸兴奋喜悦的如染赤霞,连蹦带叫道:“五哥!五哥!你真棒呵!”秦志鹏微微一羞窘,随即便大含关爱道:“九妹,这次你可真经历凶险了,没吓着吧?”月明方摇头一笑道:“我没事……”闻声的凌霄已转过来接口道:“我们一听你们在四川边界出了岔子,提前没想到,都是吃了一大惊,险些担心死了!正和信伯、四哥他们商量着怎么赶紧去解救你们,谁知一转眼又收到忠叔的飞鸽传书,说已经化险为夷了。只是一纸信笺上也没多诉详情,我和五哥猜测不定,还是放心不下。五哥当时就要出来接你们,却偏巧爹他老人家从安徽返回,责我们是遇事则乱、经不起风浪,说既已无事,就不必再费周章、小题大做,就是不许我们前来。我和五哥俩个无法,虽只得待在家里,心里却象猫抓似的坐立不安,整天掰指头算着你们的行程,琢磨着你们这两天该到了,实在再也待不住,就偷偷溜了出来,今可真是赶得正好!”说着一指志鹏,对月明笑道:“你别看五哥这会一副稳稳重重、不动声色的样子,那几天在家里,他可是急得直转圈子呢!” 月明更是感悦,拉着志鹏的胳膊,亲昵贴上撒娇道:“我当然知道五哥对我好……大哥回来了吗?哎呀我都快想死你们啦!” 凌霄欣然一笑,目光不经意转动间却见一老妪扶着一青衣女子孤孤落落地站在人外,那女子纤眉轻颦、粉颈微垂,身形显得不胜怯弱、甚是寂瘳。顿然省起,忙步上前去,轻施一礼,和颜微笑道:“这位就是无垢姐姐吧?我是七弟凌霄。”无垢虽自小便投居在峨眉山,却并非不通闻家中诸事,知道七弟秦凌霄其实乃是自己的七舅父秦岭之子,生于祥治十年,九年前七舅父和七舅母将他送入忠正府托付给四舅父秦川,就此远赴西北参战,后来就在那千里异地双双阵亡。她八岁离家,并未见过这个弟弟,忙欠身还礼道:“是我,七弟。”凌霄又亲切关问道:“姐姐的身体可好些了么?爹和我们在家里时常挂念的。”无垢听他竟能担知到自己体弱之情,颇感他细心体贴,心内也很欣喜,忙含笑点了点头道:“难为七弟惦记,已好得多了。” 凌霄方自一笑,志鹏也携着月明近了过来,然后向无垢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二姐,我是五弟。”无垢早不知家中兄弟长成何样,此刻见志鹏浓眉大眼,依稀记得有几分儿时的模样,不禁仔细一端详道:“五弟么?都长这么高啦。”志鹏微笑道:“可不是么?二姐,我都十七了。” 凌霄含笑一旁,眼见无垢纤身娇弱、秀容含怯,显得楚楚可怜、气质独特,不禁上下打量,心内暗暗称罕道:“我三姐和六姐并列江湖传称的四小美女之中,被誉有闭月羞花之貌,却不知二姐竟也生得这般清雅娟秀、超凡脱俗。若依我看,三姐虽美,却太过端庄,少些灵秀;六姐虽美,又太过俏丽,少些娇柔,皆不及二姐这般孱弱娉婷、女风十足,天生的惹人怜爱。” 无垢同志鹏说完话,觉察到凌霄盯住自己不放,不禁面颊微微泛红,只道他是初见自己心中好奇才如此,却哪知他暗自中这样一番心思?大着胆也仔细看了看他,只见他修眉清目、俊朗可亲,倏忽竟觉其貌与楚云飞颇有几分相似,心头莫名便是一热一酸。 月明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转,霍地朝凌霄眼前扬了下手,大露顽皮的脆生生笑道:“七哥!你干吗这样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看得二姐都不好意思了!”凌霄顿回心神,姿式潇洒的一提先前已别在腰下的折扇,随意向另一手上轻敲道:“我是在想,二姐这般清丽,只怕比咱家那双姐妹花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月明登时大是欢喜的连声认同道:“就是么、就是么!七哥,我也是这么想的!” 无垢一阵羞涩,慌忙垂下头去,但是得到他们、尤其是凌霄这样一个俊秀儿郎的这般夸赞,心中也颇为窃喜。凌霄见月明神情俏憨好笑,忍不住持扇柄在她额顶轻敲了一下,戏谑道:“还傻乐呢你!咱们家的女孩儿一个比一个生得漂亮,就你长这么丑,将来看怎么嫁得出去!” 月明顿时“嘤咛”一声,双颊飞红,跳起来对着他又打又追,不依不饶的羞恼嗔叫道:“七哥你太坏啦!我让你乱讲!”凌霄“呵呵”一笑,身形轻快的借志鹏之身为屏左右躲闪,调逗不断。月明也随之围着志鹏左右乱追,却始终抓他不到,气急得眉眼都变了样。旁边的人看见她这副可笑神态,都放声大笑。志鹏是个常性不大玩闹之人,被他二人缠得微生不耐,皱了下眉道:“七弟,你总要这般逗她。”凌霄也耍够了,当下身形一站,一把将迎头冲来的月明拉入怀中,笑哄道:“好了好了我的宝贝妹妹,七哥求饶啦!七哥是说,你的相貌在家里虽然及不上几位姐姐,出去了那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你又聪明、又可爱……”月明登然慌不迭的去捂住他的嘴,急的连连跺足道:“行了行了七哥!我怕了你还不成么?求求你快别说啦,真是臊死人啦!”这一次当真是已羞得面红过耳,直如喝醉了酒一般,惹得众人又都大笑起来。 正欢闹着,园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渔民打扮的人大踏步赶了进来。当先一头裹粗布、袖管高卷的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见秦家众人,便风风火火的一抱拳道:“忠大哥你好!各位兄弟们好!”秦忠见是此地盟帮百舟门的女当家赵大嫂来到,忙拱手回礼道:“赵大嫂,别来无恙呵?”赵大嫂一点头,高应道:“还好!有劳忠大哥挂念啦!”说着往众人间一看,这才见清秦家的七少爷凌霄在人中,再仔细一瞅,志鹏也在一旁,忙上前问礼道:“原来两位少爷也来了。四公子向本帮传信,说两位小姐在前路遭遇了凶险,即日便要抵达花江,令我们盟帮中的兄弟留着意届时摆道迎接……” 志鹏眉头微微一皱,暗道:“四哥也真多事。”只听赵大嫂依然快言高嗓的一连串续道:“不瞒忠大哥和两位公子说,我心里却想,若是两位小姐真有什么凶难,不消秦家的人多吩咐,我和帮中的兄弟们二话不说,纵是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绝不皱一下!可既然已经平安脱险,这花江离京师才几步之遥呵,还兴师动众的摆这些个花梢排场作甚?于帮主前阵子一时练功不慎患得那场内伤还没能痊愈,他江威帮中同本门一样在江上讨生活的那些兄弟我不能不帮衬一下,加之我自己最近又有点烦琐的家事,这里里外外的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所以这些天虽然一直留心,今日察知二位小姐已到本地,却没依四少爷之命专侯专迎,还请不要见怪!”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12 秦家众人中除了无垢和李嬷嬷,皆知这位帮会中无论长幼都称为“赵大嫂”的前任百舟门赵门主的遗孀,生性如同男子,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想什么便说什么;其夫不幸身亡后,她一个妇人家在外独挡一面,历炼得更加泼辣爽利,素来直言直行得不知避讳,也没少冲撞过同盟帮会中的一些门主,但其实是个很热心肠的好人,是以对她这番似含不敬的莽冒言语皆不以为意。 凌霄谦和一笑道:“赵大嫂,这次忠叔前往四川接我二姐返京,乃是我秦家一点小小的私事。早在临行前我爹就曾一再告诫,不许惊动打扰沿途任一帮会。我四哥有此反常一行,只是因手足情重、太过顾急我二姐和九妹的安危所致,事前我们皆不知晓,他一定也没请示过我爹,请赵大嫂和盟帮各位兄弟不要介意。” 赵大嫂立时大“嗳”了一声,刷的一摆手道:“七公子你言重了!四少爷担重手足姐妹的心我是很能理解的,我只是觉着,秦家的人那可个个都是好样的,两位小姐虽是女儿身,也不会一点风浪也经不住!哪个人行路在外还偶遇不着点料防不到的波折?再说这世上又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当真敢与盟主的女儿作难!如今她们人也都已到了这家门口,我等犯不着再如四少爷意示那般大张旗鼓,倒显得惊惊乍乍的没见过事变!只不过头前又听报说两位小姐由忠大哥安排在此用饭,而灭顶那厮却恰在此生事,我才忙带人赶了过来。若早知两位公子也在这儿,我还用得着这么毛毛糙糙地跑来助威吗?就凭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和二位公子相比?这可不是自己撵着让各位笑话吗!”说完便“哈哈”大笑,笑声甚是豪爽!秦四公子给她的传信内容简赅,她对秦家两位小姐在前途遇险的详情并不清楚,只当不过是出了点小意外,满心只觉秦家在江湖上那是何等声威?任哪个人除非是不知、否则决不敢与他家的小姐过不去,因此也并未以为意。却不知月明和无垢此番在落云岭遭遇的可远不是一般贼寇,而是武功高强、恶行响著的东海三猴,虽然秦家威势显赫,但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又且任何凡人都无免有难虞失危,若非恰得机会人助,月明和无垢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安然脱身,情况当真是存有无法预料的凶险。而她更绝想不到的是,力救月明和无垢二人脱险的,竟然是与己辈中人势不两立的浮罗山邪教教徒。 志鹏待赵大嫂声落,甚为诚恳的说道:“赵大嫂你太谦虚了,为我秦家这一点小事劳动你和盟帮各位兄弟,我等实感愧疚。”说着又真挚关切道:“小宝的病可好些了么?我爹知道小宝生了病,和我们一直都十分挂念。” 小宝是赵大嫂的八岁独子,她三年前不幸丧夫,对这一子爱逾性命,前些天孩子偶感风寒,时发高烧,正所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她真是急得火烧火燎。此刻听志鹏关心问起,心内实是喜欢道:“一连灌了几天的汤药,总算已好起来了。那天老爷子从安徽回来经过花江时,就曾亲自来探视过我们,烦五公子回去代我向盟主报个平安,请他千万不要再为我这么点小事劳神分心。”说着叹了口气,由衷感怀道:“从来都只是盟主帮持我们这些帮会中的人,他老人家除了公义正事,再不肯来麻烦我们一点的。” 志鹏忙道:“赵大嫂客气了,你的心意我一定向我爹代到。”赵大嫂心神一回,笑道:“看我光顾说话,还没好好瞅瞅两位小姐!”说着已先寻见到月明,只见她缩在两位哥哥身后,似有所思般怔怔出神,浑不如平素见她时那般吱吱呱呱的有说有笑。当下朝她一招手,热烈高唤道:“九姑娘!想什么呢,见了大嫂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月明本是因先前一时插不上话,其后又听她们提起自己遇险之事而万分回想楚、江二人,才不觉走了神没出声,突闻到赵大嫂专门对己的这一言,顿然回神,正急欲迎上,赵大嫂已先步了过来,一把便拉住她的手道:“你上次来时不是说打鱼好玩,死缠着要跟我去做几天渔婆吗?那这回干脆就别走了,让大嫂给你说个好人家,一辈子留在这花江当渔婆好不好?”月明顿时“哎呀”一声,扭着身噘嘴羞嗔道:“顾嫂嫂!怎么你们每一个都只拿我取笑?” 赵大嫂转顾众人“哈哈”大笑,然后松开她,忙又一拉旁边站着的无垢道:“这一定就是二姑娘了吧?我这还是头一遭见!”说着更是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啧啧”评道:“人长的倒是百里挑一!只是这身子骨儿,看起来也太单薄了些,怕是连一蒌鱼也担不动!”众人不由都笑了起来。无垢被她一把莽力拉近,心内原已生些不喜;随即便觉她身上一股刺鼻的鱼腥味直冲鼻喉,又听她言语粗俗。愈发不悦,不禁纤眉一蹙,侧面微微向后躲了躲,赵大嫂却浑然不觉。 一直在旁侯观的谢坤风秦志鹏等人与赵大嫂说过这一阵见面话后,暂告一停,便趁隙大步上前,对秦家众人郑重一抱拳道:“黄山派掌门座下三弟子谢坤,代表大师兄及两位师弟,多谢秦家公子和各位义士的相助之恩。”是时秦家众人中辈份最高的虽仍是秦忠,但两位少爷既来到,他自持仆人身份,当下沉静避后。志鹏知道他意,忙代众向谢坤还礼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谢大哥万勿客气。” 谢坤道:“久闻秦家侠风义行,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秦家两位公子,武功超群、丰神俊逸,真乃人中龙凤。”说着正容转顾道:“秦七公子,你替我两位师弟察伤疗治,在下在此谢过。秦五公子,救命大恩,在下不敢言谢,他日若有时机,必当图报。我师兄弟此行本是身担本门要事,眼下在此受创,久留无益,须得尽速回归黄山请师尊示下,就此向列位道别。各位英雄义士,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他身后的马永胜和休整了这一阵的辛荣也忙都郑重而立,抱拳施礼;郭金贵也勉勉强强的随同示礼。 秦忠心喜谢坤为人,本很想打探他等来此追拿本门叛徒这项干系重大、又似疑团重重之事的具体内情,以助其一臂之力,但是一路观察下来,见测此事严重关系到他黄山派内务私隐,他显然是决不愿外人过问插手,便一声儿也不再多言。志鹏同秦忠也是一般心思,当下带秦家众人向谢坤等人拱手作别。 谢坤等黄山派四弟子离去后,那拉琴的老汉也忙拉着少女赶上前来,颤巍巍跪倒在地,对着众人感激涕零的称谢不已。志鹏慌忙双手扶起道:“老人家、这位姑娘,万勿如此!快请起来说话。”徐掌柜早着人收拾好了两张大圆桌,在旁相侯已久,这时总算得机,急忙招呼众人入座,又欢天喜地的亲手端着鲜茶果品等物奉上。 志鹏扶着那老者坐在了一张桌边,老者抹了眼泪,不忘也被招呼在此桌上的夏盎,又感恩戴德的谢向他。夏盎一笑漫言道:“老人家您这一会的谢都道了一千声了,省省吧。何况我自己都是靠别人相救,又有什么可谢的?”老者也不由一笑,依言停声。夏盎这一阵对他和那少女已有观测,觉他们不似一般村野乡民,所说通语中又带些外地口音,便询问道:“老伯,请问您和这位姑娘是何方人氏,怎生称呼,因何流落至此呢?”老者顿然大叹一声,先对他、又转顾着志鹏等人施了一礼,答道:“不敢相瞒列位恩人,小老儿姓白名宝林,祖籍贵阳,父母只养得我和比我足小了十三岁的兄弟二人,本来家道殷实,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微停了一下,一指立于身后的少女道:“这是小老儿的侄女儿,闺名素华,方满十六。她父亲大名白仕林,于祥治十五年时进京赴考,可惜接连两载落榜,开始尚有书信告安,到后来却再无一书,近十年来竟杳无音信。小老儿早年也曾娶过两房妻室,都不幸早亡,命中注定无有子嗣,自兄弟离去后,家中只与她母女二人相守度日。只因我不善经营,旁边又没个男丁帮衬,后来上了一远房亲戚的当,家道逐渐衰落。去岁末弟妇忧劳成疾,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将侄女儿交托于我,并请 示我可否带她进京寻父。我虽知此举万般艰难,但感怜弟妇多年清孤深居、苦侯丈夫却终不得一见,此乃临终之愿,怎忍有违?同时知侄女儿素昔虽不爱言语,其实心里一直思念她父的厉害;又思自己就只一个兄弟,失踪近十年,自己已是迟暮之人,怎么着也该趁还能行得动的有生之年找到他一个下落,因此当即便答允了弟妇。弟妇也明其中难处,对我千恩万谢的闭了眼。我先料理完弟妇后事,知道京中一行必定花费甚多,便又横心变卖了家中所有,凑了些盘缠银资,尽量准备得充足后,带着侄女儿风雨兼程的赶往京师而来……”话说到这儿,气出的急了,连着咳嗽了几声。白素华忙捧起一杯茶端给他,又在他后背上轻轻搓弄。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13 赵大嫂先前因是搁下了帮中的事务赶来,其后见这里原有秦家两位少爷在,无须自己帮什么忙,秦家众人这时又都关听那白老汉长篇大论的诉说前情。便欲离去,趁他这一停之隙向两位少爷及秦忠等急道了意作辞。江湖中人原多豪爽少拘,志鹏等也不强留客套,忙起身辞送,赵大嫂自带人离去。 白宝林这会喝了两口茶,气息调稳,下诉道:“小老儿是半截身子都已在土里埋着的人,倒还不惜什么,只可怜了我这侄女儿,小小年纪便经此长途跋涉,一路风吹雨打、食住凑合,吃了不少苦头。总算捱到了京师,列位也能想到,要在那人迹纷杂的繁庶京中,打听到那么多年前便下落不明的一个人又谈何容易?我带着侄女儿四处寻访、上下打典,总算天可怜见,偶得一机辗转在吏部托到了人,翻查旧宗,寻出了我兄弟的消息。原本我熟知我那兄弟气性甚高,其前只测他是当年屡试不中而灰心丧气、自感无颜才与家中断绝联系,却不想原来他在第三年便即高中了榜眼,没多时就被派往这花江大郡做官来了。我惊愕之余,和侄女儿又喜出望外,急忙便赶到了这里,哪曾想打问遍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府,竟皆不知有我兄弟这么个人!我伯侄二人折腾到这步田地,不要说钱物,连饭食都早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数日前那天,天气又热,小老儿我和侄女儿正巧走到这‘叠锦园’外的街面上,眼见人海茫茫、何处寻亲?流落异地、无以维生,心头一急,一头便栽倒在了地上……”说着眼窝又红,摊手一示桌旁还在殷勤招待的徐掌柜,大现激感道:“多亏遇到这位好心的徐掌柜,见情急忙便唤着几个伙计把我扶了进来……若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丢在路上倒也罢了,只可怜我这连父亲什么样都不记得了的侄女儿,寻父不着,又孤苦伶仃陷困在这异乡,真不敢想她一个小小的女孩儿家日后该如何生存……”话到此一哽,两行混浊老泪直滚了下来,再也讲不下去了。 素华也早已双目泛红,强自忍住道:“伯父,您先歇一歇,让我来代您讲吧。”略顿了顿,由衷感念道:“这一路上尽遇到好人……”坐在对面的无垢这阵听话时已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虽然穿着寒素,却五官端秀、皮肤白净,举止谈吐自有气度,看去也似好人家出生;思她比自己尚小着两岁,却经如此波折困楚,竟还说一路之上尽遇好人,当真觉可怜可敬,大起相惜之心;转而一想她从小尚有母亲、伯父疼爱,如今生父虽踪迹渺茫,却多少总也有点寻着之望,较之自己这无父无母的人可不知又要强上多少倍,不由又黯然神伤。 四座的人都专心致致地关注着白家伯侄,并无人注意她。只听白素华续道:“这位仁德善心的徐掌柜非但施助我们食住,还帮我们筹划生计。他听我伯父说起因喜欢乐器,早年曾同人学过胡琴自娱,便想到让我们伯侄在他园中拉琴唱曲,赚些银钱以好再做或留此继续寻访我父下落、或回返家乡的打算。伯父起初虽感徐掌柜这番无偿帮衬的好意,却实难愿我抛头露面。徐掌柜说若只我伯父一人卖艺,怕招不到多少宾客动兴捧场;再者这天子脚下,世风开放,不似我们那等边城之地,这里女子出外做事贴补家用早属稀松平常之情,没什么丢脸的。我一路南行而来,也觉知这里世情确实如徐掌柜所说;况且贫家落困之女,讲究不了许多,虽然卖唱不雅,却也算自食其力,总远胜于落得沿街乞讨或是白白受人恩惠。伯父听过我这样一番情由劝说,便也勉强从了我意。谁知我们方在此卖艺三天,今日便遭不测。若非夏公子和各位侠士相救,小女子营生不成,还枉自受辱。” 夏盎随口笑言道:“谁叫你生得这样漂亮呢?”素华顿然双颊一红,羞窘垂下头去。夏盎性格狂放,也不在意,神色微微一正,又道:“白姑娘,你一路之上既已有不少见闻,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有个从京城发起的组织叫‘兴龙会’?此会在我们江南影响很大,会中有一条教义就是主张男女平等,鼓励女子与男子一样出外谋事尽能、自立自主的。他们还倡导女子破除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陈规陋俗,自由婚恋、反抗包办。” 素华羞情顿忘,双目一亮,急忙点头道:“我自入江南,曾多次路听旁人谈论这‘兴龙会’,听闻加入此会的有许多知广识高、见解超异的志士才女,只是因会中主张的诸多教义都是违背传统礼教,极其创新大胆、惊世骇俗的,是以世面上的人对其争论纷芸、褒贬不一,却不知夏公子你是何看法?”说着大露期盼之色。 夏盎微微一笑,倪倪而谈道:“我倒觉得此会诸如我刚才提到的那种教义大好之极,女子若有才能就当出外做事,这样同男子一样也可为国为家创利增益。虽然白姑娘你此番卖唱酒场是迫于困境的权宜之计,但你宁可如此自谋生计也不愿平白受人恩惠,是很具志气胸性、令人堪敬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的才能都胜于男子,却要受那些传承已久、陈腐已极的礼规压制,只能一辈子闭守家门、任由埋没,在我看来,这不能不说是我国家民族的一大损失,真是太可惜啦!古来巾帼不让须眉者比比皆是,辟如替父从军的花木兰,披甲挂帅的穆桂英,那可都是千古传诵的女中豪杰;还有红拂巨眼识英豪、夜投李靖,文君听琴通机音、私奔相如,也都是些敢于对抗陈规世俗,主宰自己婚姻幸福的超凡女性。我认为她们的精神行为都当敬当诵!每个人都有自己理想中渴望的情侣、并追求如愿的权利,为什么生为女子就当任由别人主宰安排,无论喜不喜欢的人都要嫁从一生?俗语尚说‘巧女常伴拙夫眠’呢,有多少本可很有作为的女子却只能从守于一个比己无能百倍的丈夫,抑郁无趣的终老一生,这实是一种不公、一种残害!早该打破那些禁锢女性思想行为、制约女性自由权利的腐规旧习,让天下有志有才的女子走出家门,施展能力、实现己愿,同时也算为国效力。我听闻兴龙会里的教徒地位就很平等,众人无分男女,一起畅谈志向,一起谋行事举,只要你的见解建议有利公益,会中就可认同采纳,同你的性别全无关系。” 素华听得嘉羡大露、悠然向往道:“还是这京师先潮之地的女子生活的开明自在……”白宝林却早已睁圆了眼,这时见她情态,更是气急瞪目道:“胡说!这什么‘兴龙会’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成何体统?女孩儿家,除非万不得已,哪有在外抛头露面的道理?更何况自己找婆家?那可不是要笑死人吗!”志鹏也缓缓接口道:“我也觉得女子还是矜持稳重些的好,正事是应由我们男人做的,不该让一个柔弱的女子在外奔劳。”白宝林闻言大喜,忙不迭的点头道:“对对对!还是秦相公说的话在理!”众人不禁全都笑了起来。 夏盎笑了一会儿道:“对了,白姑娘,你叔侄二人没有往这花江府辖属的周边一带乡镇里找找吗?也许你父亲并不是在这城中为官呵?” 素华神色一黯道:“说起来又得多亏了徐掌柜。就在昨天午时园中恰好来了位富贾豪客,徐掌柜的识得他,说他十几年前就是在这花江做官的,如今已告老家中。我们自己还没央求,徐掌柜的便已先帮我们上前打问,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位精神矍烁的老贾一问年限,竟非但真得记起我父,还忆知甚多,说我父祥治十七年时确是封到此地为官,而且为的正是花江府知府,只是没多久便皆说他傲上蔑下、目无同僚,后来便被几名官吏联合参劾了一本,引得圣心不悦,将他贬做了粟阳县令,他仍不合时情,此后又连遭贬谪,早已不知流落何处异乡了……”说着双目一红,忍不住滴下泪来。 第三章 乱纷纷江湖百角 美佳佳英雄少年14 众人听情见状,也都一阵伤怅怜恻,正思相慰,素华却已又一拭眼泪,目露坚色道:“伯父说我父亲自幼耿直,想是他不随仕途俗流,才得罪权贵同僚,以致如此失意。” 夏盎慨叹一声道:“官场黑暗,古与今同。白姑娘,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太过伤心。既是你父早已不在此地,不知你又做何打算?”白素华神情一黯,面露难色道:“本是想挣些银钱再做打算,不料今日又逢此险情……”说着一咬下唇,沉忖不语。 志鹏身旁坐着的凌霄性情洒脱,当下动兴言道:“白姑娘,先前听白老伯说你家中物资皆已变卖,那你们回去也是一样要白手起家,倒不如就留在这里安家营生。我江南千古富庶,尤其是这京畿之地更是百物兴盛、行业众多,应比你家乡易寻生计。”白素华却顿然摇头道:“不,我们不能留在此地。” 凌霄会错她意,忙续道:“白姑娘勿需多虑,我的话还没说完。你伯侄二人在此原虽人地两生、举目无亲,但既与我等有缘一见,那只要你们愿留此处,我等是一定会帮助照应你们能在此立稳脚根的。” 白素华忙恭施一礼道:“秦公子侠心热肠、盛情好意小女子深感于心,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我父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狠心绝情的不回家见我母女一面,定是因当年屡受挫折、万念灰灭以至心态扭曲、性情大变,才会有此悖背情理之异行。可我毕竟是他亲亲的女儿,所谓血浓于水、骨肉连心,我坚信他总有一天会回返家乡去寻我的。等我在此赚够了银俩,就要回贵州老家等着他,否则我若留此安生,我父亲又如何能够知晓我下落?日后他若在家乡找不到我,我父女今生还哪有相见之期呢?” 凌霄这才恍然大悟,心中一感,尚不及再说,只听夏盎已道:“白姑娘,你伯侄二人一路辗转、沦落此境,何日才能赚够银俩归返故乡重创家业?你既有坚定返意,那就不宜在此异地耽搁,免得多生事端。我嚢中还有些银俩,只是不多,你全拿去,尽速动身归家、筹持生计吧。” 却说吴朝此年秋闱大试定于秋首之时。素华头前已听过夏盎自介,这时闻言顿然目光闪跃,颦眉坚拒道:“不恩公!你所携银俩自是你备上京赶考之用,如今考期已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你此等要紧之银!” 夏盎漫不在乎的一笑道:“这里离京城已仅几步之遥,我一个大男人还愁进不了京吗?你就别为我瞎操心了。”素华仍坚决不允道:“恩公,你为我不畏强暴、负伤受苦,已可谓大受我连累,眼下又叫我收下此等关系你前程的重要银资,我若依从,那还哪有半点德行可言?”夏盎这才神色一正道:“白姑娘,没你想得这么严重。先前没对你详说,我有两位同窗学友早在京城的,且皆于我情谊深厚,就算我无法自谋生路,也有他们一定会资助我的。” 素华微微犹豫一怔,但思忖了一下,还是摇头道:“即便情谊再深,求人总不如靠己。夏公子,我看你性情,也绝不是个愿轻易张口求助的,你虽助人为乐,也该先顾自己,就算你说得再轻快,我也决不受你好意相哄。” 夏盎方欲再说,只听凌霄已先接口笑道:“你们俩就别再争来阻去的啦,在下倒有个两全其美之策。”说着从所带行囊中掏出四绽上等黄金如意锞子,放在白宝林和素华面前桌上道:“这些金子足够二位回返家乡、重持生计的了,敬请二位尽管收下,一可解自身之困,二也可免夏公子再劳心。只是一路之上须妥当收藏,以防招来歹恶之人。” 白宝林大急摆手,连说了几个“不”,一时却又再讲不出什么。白素华忙代言推阻道:“秦公子的再三好意,小女子和家伯感激不尽。只是相救大恩尚且无以为报,万万不能再平白受此恩惠。” 志鹏早想说话,待到这时闻言,立刻“嗳”的一声道:“扶危济困乃是我秦家世风,吾辈江湖中人,学武在身本就当为救助良弱,如果施恩图报,那岂不成了沽名钓誉之徒?还讲得什么侠义?”凌霄接着也又和颜悦色的劝说道:“白姑娘的品格志气,在下是早有所感、深为敬佩的。只是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遭难陷困的时侯?我们武林各大门派间还讲究个江湖救急呢!今日我相助姑娘,他日指不定也有需姑娘相助我之时,姑娘又何必太过拘忌、拒我之情?况且你伯父年事已高,这多日连经奔劳挫苦、耗身忧心,回行时若再受劳顿困苦,只怕就算能撑持到家,也会留落病患、大碍身体,需得有充足的财资以保佳食良宿才适宜免害。说句姑娘别嫌我轻狂的话,这些钱财对我秦家来说实不算什么,却可助姑娘和白老伯解这一时窘迫大困。”说着对白素华眨眼一笑,微露戏谑道:“难道姑娘就非得嫌忌执拗,不肯成全在下做桩好事么?” 素华早感他非但外相俊逸、且能言擅语,有一种似乎说什么都让人难以不喜的魅力,似他这种儿郎本最易引女子喜欢,是以素华对他虽无半点异心,却也实觉不忍再出言违拒,又一瞅白发苍苍的年迈伯父,心中真是千般难为、万分矛盾,一时委绝不下。 夏盎也感凌霄之言动理动情,见白素华困情,索性左手拿起金锭强塞向她道:“你就别再推辞啦!”素华遂心意一决,红着脸接了金锭妥当收入腰间绣囊,虽怀千恩万谢,但却觉再称谢也是虚言无报,因此也再未向凌霄多言一声,只对夏盎关问道:“夏公子,你现觉手上伤势怎样,以后又如何安排?” 夏盎微微一笑,浑不在意道:“白姑娘勿须再挂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我本拟在花江游览一番后便进京备考,如今自去便是。”志鹏闻言,立时接话道:“夏公子即是也要前往京城,那正好与我等一道同行。此去也不必再找客栈或是友人处歇脚,一处吵扰、一处又麻烦。我们家自有空余客房,夏公子不会武功,右手之伤相对来说可不轻,需得有个稳妥适宜之地好生换药调养,否则万一耽误了,只怕连笔也抓不好了,那对于你们这等书生可是非同小可之事,是以你住到我家正好,一切日常起居都可有人照顾,即能细致疗伤,又能安心备考。” 夏盎这一路观视下来,对秦家众人品性已有了解,早嘉喜志鹏为人,这时觉他言之有理,又知他是一片实意,也不推辞,一口便应允下来道:“如此一来就要叼扰贵府啦。”志鹏见他爽快,也很欢喜,忙道:“夏公子万勿客气。我心敬夏公子义行,很想与你能有数日亲近交谈之机,咱二人正好两方得便。” 秦忠在旁,见几方之事都算已有了个圆满了结,便低声提醒道:“五少爷,即是如此,天色不早,我们就此起程吧?”志鹏一点头,站起身来。众人便也跟着相继站起,准备起程。 素华脸色顿变,目光大闪,蓦然退后一步,向着众人深深揖倒道:“各位恩公义士,此刻一别,也不知日后能否再见,临别之际,请受小女子一拜!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众人忙纷纷推阻谢礼,又向白宝林施礼道别。白素华两道目光穿过众人,直投视向夏盎,一双秋水中真似有千言万语、诉之不尽。 夏盎本还未太在意,却见她目光奇特,似充满了惜别眷恋之情。心头莫名一动,正微有些怔然,只听她道:“夏公子,你多保重。别过了。”最后这一声说得哀婉无比,竟让夏盎心中不由一酸,随后便见她秀睫一颤,两颗泪珠竟直涌出来。夏盎不想她竟会伤心如此,忙意欲安慰道:“白姑娘,你这是何必……”白素华却已霍然侧过身去,声色一坚道:“夏公子勿需多言,素华心里什么都明白。公子虽义正无畏、挺身相救,其实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日后若无缘,定是相见无期,是素华自己一时有此无谓情绪,禁不得分离怅楚,请公子见谅。公子不必以我为意,这就请上路吧。” 夏盎虽于心不忍,却见她说完话便紧咬下唇、神情毅决;又觉她所说确是实情,眼前一别九成与她 算此就成陌路,再说什么话也是无意,两人都尴尬难受,便冲她拱了下手,转身同志鹏等人离去。 白素华热泪冲目,听得他已走远,忍不住急忙转头,直视着他最后一抹背影消失在园门外,眼前逐渐一片泪水迷离。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9 秦川仍注视着他,并未直接回答,缓缓说道:“身为我秦家之人,尤其是男儿,在很多时际境况中,即便是一己儿女私情,也是要顾重诸多公义、万般大局,而不能只依自己喜好便可做主的。就如我大哥,我爹自小对他严培重教,本意是让他将来承接我秦家盟主之位,担负主持盟帮大事的正务重任,又怎么能允许他和倾城这样情况下的一个女子情缠不清呢?而我大哥自己也知重身之当为当择,为了顾全那诸多大义大局,他唯有取公舍私,忍痛放弃了自己毕生至爱的情侣。” 父亲深意愈显的话一字一字都宛若下下重锤般直砸在剑洲心上!致得他一时间顾思疾生、前后作虑,真是肝肠如绞、难苦万分,不由颤声道:“爹,大伯他顾全大义,那本是大丈夫所为,令人堪当钦效。可是孩儿我……我……”秦川却毫不放松的又逼问道:“如果你是你大伯,你会怎么做?” 剑洲窘怔半晌,盛夏天气,额前却泌出了一层冷汗,实是心如针扎般终答道:“如果孩儿……孩儿是大伯,孩儿想……孩儿也会那么做!”说到此重重朝地一叩首,再难克抑的热泪上涌道:“爹!孩儿既已入门身成我秦家之人,就知道秦家的的儿郎该有何样行为。虽然我与晴妹此番情事并无大伯当年所存的那种利害关系,可只凭我秦家与江家已结定的仇关,那当初我在与雪晴初识之时若便知她真正身份,也就必会自与她绝别,而事到如今,我与她已是情深难割,又有孩子,但如果您老人家坚绝难允我们之事,孩儿想,孩儿一个人……也活得下去……可是求您无论如何,都得先救救她们母子!四年来雪晴对我实是情深意重,孝儿又是我的亲生骨肉,只要爹能救得她们脱此大难,我和雪晴就此……就此断情绝交便是!”言诺出最后这一决,那般意样实如将心血淋淋割捧出一般! 秦川大叹一声,意容大变,长身而起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道:“好孩子,你一直都很懂事孝顺,又实是自强卓越,只可惜你不是我秦家的男儿所生,否则,为父一定要将这秦门联盟帮之主重任传交于你。爹方才那么问,只是想知道一下如必须选择,你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爹也不是没有年轻过,也不是不懂感情。”说着又谓叹一声,不胜感慨道:“回忆当年,我爹就在那次闭关中与世长辞,他老人家却永远都不得知道,我大哥后这半生是内心忍受着何其深重的痛苦,虽也力承恪行着他老人家的重望托任,却其实一直也是意志消沉、抑郁寡欢,以致忧劳成患,竟正值盛年便卧病不起,弥留昏溃之际,他还在、也是方可大泄真情的一遍一遍苦呓着倾城的名字……” 剑洲听父亲说到这儿竟然声音一哽,也是于本存一己伤痛下又添一阵心疼于大伯的奇酸之感,又正顾欲安慰一下父亲,却见他已自控如常道:“洲儿,爹自小疼爱你,深知你的性格,其实你和你大伯甚为相象,虽皆属英侠男儿,却也有些过存柔痴情感,爹又怎么可能让你重蹈你大伯的不幸,又联着另一位宛若倾城一样原本无辜的女子再痛苦终身呢?” 本暗怀无比痛苦的剑洲登然出虞一震!紧接着便目光激动、惊喜交腾道:“爹!您……您的意思是说……”却又竟连说也说不下去了!秦川即向他一点头道:“爹自是也愿你能如愿,所以虽然那江雪晴是江家的女儿,可她既已是你心爱情结之人,那爹现在就答允你和她一起;此事若能同样谋得江冠雄同意,那他自然也不会再难为雪晴母子,也就谈不上有甚救她们一说了。”说着声色大正道:“剑洲,江冠雄自身也是武功深厚,更位高权大、拥有重兵,我秦家已退出朝廷多年,公权势力很难与之抗衡。此事非同一般,我现有一可用宜情,为今上策,要亲自往终南山去走一趟。” 剑洲听了顿省念起,情切之下,顾不及父话未完便插口道:“对呵!我怎么就一直没想起爹您的至交陶伯伯来呢?”秦川点了下头,继道:“你陶伯伯和江冠雄乃是患难旧识,曾经私交甚深,若他肯出面又能将此事说合成,那真是再好也不过。否则若要强行解救出雪晴她们母子,我秦家和平北王府定起干戈,那势必引发一场血战,又不知有多少本当无干的人会牵连受害在内。洲儿,你连日奔波,先回房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我明日便动身先行此策,如若不行再思下策,家中诸般正事还同往常一样,由你领同心鸿、秦信他们一起商处。我未回来之前,你万勿急燥,绝不可自作主张、轻举妄动。” 剑洲连忙点头,郑重作保道:“爹,您放心,这点我岂会不明?我绝不会因为我个人的私事而连累家中各位兄弟们贸然犯险!”说着又不由顾起挚切愧痛道:“只是孩儿现在早已长大成人,本该大行孝报,却反还要累劳爹爹为我操此难事,出外奔波,孩儿先前回时只顾紧唯有靠爹爹才可安然救出雪晴她们母子,但这会却备感愧疚,心里真是难受得紧……”说到这儿又不由一哽,泪光又莹闪目内。秦川在他早已高逾自己的肩头轻拍了两下,意示安慰,然后即微侧过头向屏风这边轻喝道:“月明,你听够了没有?还不快出来。” 月明登大受促惶的吓了一跳!转而便省思到,以父亲之深厚修为,别说自己适才偷听时情绪波动、气息不平,就算是个擅隐声迹的武功高手,躲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应也早被他察觉了。不由一吐舌头,急忙从屏风边大步了出来。 剑洲本也功力高深,只是一直心思忧乱,无心留意周边诸事才没发觉妹妹,此刻一见她,登时疼喜难禁的迎前道:“月明,大哥此番回来还未顾得见你,你躲在那里做什么?”月明已奔上一头便扑入他怀中,撒娇嘟嘴的答道:“我本是来寻爹的,未想一进门便见着大哥你竟在这里,我才要唤却听见爹生气喝斥,吓得又一下先躲缩了起来,随后便想也未再多想的只顾偷听你们说话来着。”说着又再先顾不起别的,热切大表道:“大哥,这么多天未见你,我都快想死你啦!”剑洲相搂瞅着她那副娇可模样,更是满心疼爱道:“我的好妹妹,大哥也想你呵!” 秦川望着他们兄妹亲昵友爱的样子,心中也颇为欢喜,又想起问道:“明儿,你寻爹有什么事?”月明这才大顾起来意,顿然一愕道:“不是爹你找我来着的么?我一早起便去了二姐房中,是六姐也来了才告诉给我知道的呵。”秦川也不觉微流惑意道:“没有呵,爹何曾找你?”月明瞪眼呆了一瞬,隐约省得芳玫含逗用意,而同时秦川也已省到些,也未再在意,疏此爱顾起剑洲,道:“明儿,你大哥已经长途连日奔劳,你这就陪他回房去休息一下吧。记着,不要老是和他杂七杂八地……”月明顿冲父亲做了个鬼脸,娇声打断他道:“知道了爹!不要老是和他杂七杂八地说个没够,不要老是缠着他胡闹,您每一次都是这么说的!”秦川不由一板脸,佯嗔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剑洲也是一笑,得到这样一番舒解,心情比回时已好了甚多,拉起月明的手向父亲告了退,一起往后面居所行去。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2 无垢透过窗户,见月明一溜烟似的消失在院外,举帕掩住嘴,微嗽了一声轻问道:“爹找九妹有什么事?怎么他老人家不高兴么?” 芳玫即转过身笑答道:“我唬她玩呢。爹没找她,是一大早咱大哥回来了,也不知他此次去长安出了什么事变,直寻往西花厅去入见了爹方没一会儿,爹似乎就生了很大的气,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形,外伺的谁都不敢进去问。我得听了心里安受不住,原是昨夜里就早备着要往你这儿来的,方才来了正逢着月明,想她本和大哥最亲密,爹又素来宠她,让她就即撞去看看、说不定能有助解,爹不会怪罪她的。”说完便暂罢此事,将那盖盅直端到无垢面前,柔声细语道:“二姐,这是天还没亮时,我就让晴云帮我一块儿用慢火熬了好久的燕窝粥。你快趁热喝了,很滋补身子的。” 无垢心中一感,忙谢道:“真是有劳六妹了。”正伸手,小菊已上前代为接过。芳玫坐入一旁绣墩,眼看小菊方伺弄着无垢喝了几小口,无垢便即不要。也不相强,示意小菊把粥收拾了下去,只听无垢又道:“多谢六妹挂记。” 芳玫忙轻轻拉起无垢的一只手道:“二姐别这样客气,我知道你刚来此处,和我们还不太亲近。月明虽然同你要好,可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儿家,什么也不大懂的。你平时若有什么烦心事就尽管对我讲,千万别存什么顾虑。二姐,我是你的妹妹,咱们本是一家人哪。”无垢听到她这几句柔和真切的体己话,竟觉字字都打在自己心上,感动间,不觉眼圈便又微微一红,轻轻点了点头。芳玫端望着她那副楚楚娇怯地动人模样,心中直想:“二姐这般花柳柔质、娇容丽貌,连我这个女子见了都不免心生怜爱,若换作是男儿,那可更不知得爱惜成什么样?也不知将来能花落谁家?” 待她陪无垢闲聊了一会别出后,因想凌霄机灵擅言,便欲去约他也往西花厅去看看动静。不料方进东边院落,就见边侧平素闲置的那座厢房里屋的窗扇大开,一儒生模样的少年正扶着窗下的桌案站在屋内,摇摇晃晃地似乎想寻找什么东西,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芳玫急忙捷步穿入,从旁搀住他的一只臂膀道:“公子,你是想要什么么?”那人偏过头来,面颊通红,神智迷糊道:“我……我要喝水……” 芳玫忙把他先扶到床边,那少年倒头便躺了下去。芳玫向外间瓷壶内倒了碗水进来,端到他面前轻轻唤了两声。那少年微微睁开眼,顿时如见甘露,急忙半撑起身,就着芳玫的手咕咚咕咚的喝了个一干二净,方才大出了一口气,复又向后躺倒。 芳玫站在床边,看他昏昏而睡,便多朝他打量了几眼。但见他面相清秀,眉宇不凡,心中暗思道:“这位必就是五弟他们从花江结交邀请回来的那位夏公子了。想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居然敢去招惹灭顶那样江湖上旁门左道的高手,虽然此举本是为了救人,全出于一片仁义心肠,可他这胆子也真够大了些。他性格如此狂任无忌,他日势必多经挫创。”正随意乱想着,只见夏盎又已缓缓一睁眼,目光痴痴迷迷的直望着自己。芳玫见他似欲所语,不知他又想要什么,忙倾身往他面前凑了凑,却听他蓦然发出一声感叹道:“好美呀!” 芳玫顿然一怔,下意识便左右一寻顾,却见察不明他所指何物,万不想紧接着听他又道:“你是天上的仙女么?”——这才省思过来原来他说的却是自己,不觉双颊飞红了一半儿,暗啐了一口,又好气又好笑,不再顾他,起身往屋外行去。方到院中,迎面遇见小厮秦齐提着个药罐进来,便问:“这屋里的人都到哪去了?公子适才要水呢。”秦齐答道:“夏公子手上的伤势还好,只是夜里发了烧,我刚才去回了五少爷,又到厨房里要了煎药来。”芳玫点点头,再无多语,自行离去。 ****** 月明进园入在了游廊内疾步穿行,因不知父亲一大早便竟还生气的找寻自己何事,心内揣测焦灼,行了一阵,索性一提石榴裙从游廊里跳了出去,直接插过花径朝那厢西花厅正对的侧门急急而去。 厅外伺着的小厮见是她来,也未有干。月明一径踏入厅门,方欲绕过门前摆设着的那面“岁寒三友”漆花紫檀木屏风,晃眼已看见厅中这边屏风后露出的那排同色檀木靠椅前站着一人——正是阔别多日的大哥剑洲!不禁喜出望外,正欲放声亲唤,却当听屏风挡着的那边一沧然有力的声音怒起一喝道:“你做下的好事!” 月明一听那声正是父亲秦川,心头一惊,忙一闪身顿足即停躲在那面屏风后,耳听秦川继续忿忿难平道:“我真想不到,我一手培育教导起来的好儿子,有朝一日会背着我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来!且还居然瞒了我这么久!”月明听父亲语态似愤慨异常,不由愈发心中怦怦乱跳道:“爹爹平时最爱重的可就是大哥了,大哥也一向侠卓良孝、堪受此宠,难道这次是疏失干出了什么特大的错事吗,竟致惹爹这样生气?”忍不住屏声静气、小心翼翼地贴向屏风边朝厅内窥望去。 这才看清原来父亲双手背负,侧身怏站在大厅右侧;再看大哥垂目郁望着地面,满面风尘,神情憔怠,是时一派消沉黯然地说道:“爹爹息怒容禀,孩儿绝非存愿欺瞒。当初我当然也是曾几次三番想要带她回家,可是每次提及于此,她都惊恐万分、拒态异绝,总说自己浮游放纵惯啦,不喜居入咱家这等忠正世族、严门深户里大受正规制管、多例拘束。因她平素对孩儿一向爱意深浓、竭能备顾,是以我对她也是万分爱护、一心信任,全无猜疑别想。孩儿本系从初便自感她虽然娇纵任性些,却心地纯善、气质超俗,必定是清白大户人家的女儿,后又已有了孩儿的骨肉,想爹爹素来待人处事宽仁开明,向得盟帮万众诚敬爱戴,在家内私亲中又甚为爱我,对我这原出真心、已然致此的情爱一事绝计不会反对,所以才疏顾了爹爹而大顾于她的一直未忍对她逆强逼从,真是时光忽忽,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地似一晃眼便到了现在,直至我此去长安,有如一场大梦一醒般得知了她竟然就是平北王府的郡主!这才再不能对爹有所顾忌隐瞒,急速赶回来向您禀告!事态紧迫,还望爹爹您能够施助成全!”说着已是大起激态! 秦川顿一转头直瞪向他,愈发满面怏恼道:“你今这一回来,全不管我本是一大早起便和你忠叔在此有谈正事, 风风火火的便寻闯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救人!现又让我成全!口口声声的就只知重提甚事态紧迫!又时转委靡、时复慌激地全没个平素坚稳模样!我还本自认早已将你塑铸成一正品侠性、能处百危的勇义男儿,倒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真叫我不能不备感懊丧呵!你先前只让我够感震动的、给我乱七八糟扔出了你那私情的只节片面就算一完啦,这就又只顾紧着让我助你!你眼前可是大知道着急了,早又干什么去啦?”说着又实是恨意难禁的连道了两声:“平北王府的郡主、平北王府的郡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与我详细尽速禀来!” 剑洲早一大省般满面流溢自失惭色,是时忙备加谨恭地应了声:“父亲教训的甚是。”然后便深吸了一口气,自制复平地上前躬身轻扶住秦川一臂,深含自责道:“头前是孩儿于此大变事件太过着急、大乱方寸,全失平素稳制冷静的处事当为,令父为我痛心恨恼,实让我这会已大知自省备感汗颜愧疚。万请父亲不要为我生气而伤了己身,此事说来实有些话长,就请您坐下为听。” 秦川对他这副已一复平常重孝懂事、加具自疚谨敬之态却毫不受动,当即冷“哼”一声,拂袖甩开他自坐到右厢椅中,继而喝斥道:“你还耽搁什么!勿再花言、快说正事!”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3 剑洲轻叹了口气,直身立在堂前,目投前方回思道:“爹还记得么?就是祥治二十一年的那个深冬,爹正带我在洛阳城同道门中议事,华山派顾掌门忽然送来密报,说平北王府突然连日急征粮草、囤积储备,其行居心叵测、甚显可疑。平北王江家世居长安、久揽兵权,对朝廷威势日重,早在我曾祖公尚处朝堂时,就曾向智帝提警过此情。而当今王府此代世袭的王爷江冠雄武艺卓超、屡建战功,更是居功自傲、野心勃勃,曾多次公然口出妄语、狂藐群臣,全不把国朝法理放在眼里,我秦家觉他早怀谋逆之心、对他注意已久,是以那次接到信报后,爹便命我连夜起程赶赴长安,协作顾掌门一方探查详情。 孩儿到达长安,与顾掌门交晤一面后,就赶去了戒备森严的平北王府,或日伏府外或夜潜府内,接连探查三日,确定江冠雄此番命行是因那近日有一小撮疆内异族局势不稳,为防突发战事而备。孩儿清楚记得那天从王府撤离后,与在外守候的几位华山派同道会合交明了情况,便即作辞相别。是时天色已晚,朔风劲舞,漫天飘下着鹅毛大雪。我因已探明实情、了罢正事,心放轻松,信步前往正在附近一处有名的“寻梅酒斋”,想到那儿喝两杯热酒解解困乏,再回来时也是选于王府附近适宜一处的歇脚客栈,待得次日天亮起便归返洛阳。 那“寻梅酒斋”爹想必不曾有去有闻,而我那时前的以往但凡有去长安、都是尽量可得暇机往之一处。那酒斋是置于一片甚好梅林之中,风景清美、境意高雅,可令人逸心悦目、尽扫俗烦;店内又自酿特产有一种淳香清悠地‘寻梅酒’,因此平时有不少品味不俗之士也爱其特景、好其独酒,常去聚其中作饮寄情、舞风弄月。孩儿也尤爱那儿的傲骨梅花,只是那晚天气格外寒冷、又已入深时,我本料想酒斋内多半没什么客人,谁知刚踏进那片梅林,便看见灯火清燃地酒斋楼上阁门大开,外厢斜槛边斜倚着一个手持酒壶、大显醉态地少女。那女子满头珠翠生光润色,身上披着一袭领边上缀满粲然闪亮银色狐毛地火红皮裘,那样处于周围一片的白雪红梅之境中,真对映衬显得煞是好看!” 月明正听得入神,却听剑洲声音一顿,忙凝目朝他一细观——只见他注望前方,双目中光芒溢动、充满了欢欣之色,已是魂飞神游、深深沉浸入了那段显然是备感幸福的回忆里!不觉内心大受感染,莫名便思:“飞哥哥想起我二姐时,脸上一定也是这般欢欣幸喜地神态;却不知涛哥哥要想起谁,才会有这种令人心醉的神情?”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剑洲已续道:“我当时实感诧异,暗想如此入晚寒夜,谁家妙龄少女会孤身一人买醉酒斋?看她穿着打扮不似普通、更非贫寒人家出身,可一般大户人家之女常重礼教,虽有一流尚行开放新潮世风的,却应也少得能致如此,莫非却是个青楼女子? 我随后行入酒斋,但见里面果然再无其他客人,已收拾起桌椅席面,两名伙计正自行用饭,见又来我这一客,忙将我请上了楼。我因再见楼上就只那少女一人,隐生避嫌礼心,便选了边角一桌而坐,要了一壶酒和两样小菜,正自作斟饮,忽听对面斜槛边那少女大笑两声,不由朝她一看,只见她仰面将酒壶一举,对着顶上漫天飘落的飞雪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便将那酒壶落回嘴边猛喝了一口,醉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又吃吃一笑,断断续续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胜却人间无数……’又‘哈哈哈’笑了三声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到此语音忽悲,‘呜’的却又哭了起来。 我听她那尾音中似充满了寂苦之意,又见她继而仰脸向斜槛外忽哭忽笑、弱躯扭动,已醉得不成样子,实大有一头从楼上栽下去之危!不免生动担心,禁不住便起身上前,先对她警唤了一声,却见她自沉醉情、全无反应。便又轻谨扶上她一肩摇了一下道:‘这位姑娘,醒醒神,弄不好会栽下去的。天已这么晚了,你别在这儿混喝了,快回家去吧。’ 那女子这才迷迷糊糊地正看向我,突然甩手便一推我醉嗔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凭什么管我!我……不回家,我没有家!我要喝酒!’说着另一手颤巍巍的举起酒壶又要往嘴里灌。我忙从她手中轻夺过那酒壶,放到一旁道:‘你醉了,不能再喝了。’那女子又皱起双眉,满面疑惑地看着我道:‘你是谁?我……怎么好像从没见过你呀?’我不由心中微感好笑道:‘你当然从没见过我。’表面郑答道:‘我只是个过路人。夜已经深了,愈加寒冷,你再不回去,怕会冻坏了自己身子不说,家里人也是要大为着急的。’那女子却蓦然发怒、扯嗓尖叫道:‘他们才不会着急!我死了也没人管的!我爹整天就只知围着那个疯女人转,对我和我娘亲睬都懒得睬上一眼!我娘亲还唯唯喏喏地什么都听他的……这次我爹要把我许给一个都快三十岁了的老男人,我娘亲居然还是尽然同意!说我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那尽可由我爹选配!你说,你说他们既对我如此轻视可摆,那又生养我干吗?’说着醉目大睁,忽又激动紧紧一抓我双臂道:‘那个臭男人我一次也没见过……我今年才十六岁,不要!我不要嫁他!’ 我见她双颊醉得红扑扑的,显得万分惊恐地紧紧凝望着我,那双圆润湿濡地如水乌眸中充满了一种说不明的依托求助之色。心中莫名一软,不知怎的竟觉一阵怜惜,忍不住反扶住她双臂,柔和劝慰道:‘你别怕,婚姻大事当由自主,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别人是不能强逼你的。’那女子双目一亮,登现得望慰喜之光,对我不住点头道:‘对呀对呀!可不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同我爹大争大吵了一架,告诉他我要离家出走就跑了出来,我爹说只要我真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去,他也就能做到一辈子不再管我!’我不由一笑,放开她言道:‘你爹那只是一时气话,吓吓你的。这世上又有哪个父亲能够当真不再顾管自己亲生女儿的?你就为和你爹负气,便一个人跑出来喝成这样,就不怕万一遇到坏人?’ 那女子顿冲我一摆手,一脸醉态下的认真道:‘那你可错啦!我爹这个人一向说一不二!对下从如此,对妻女也是如此,从来都无戏言的。’ 我正觉她听去愈来愈可确原非青楼一流,而是个大户人家之女因婚媒一事同父母生闹负气才会这样独醉酒斋,眼见她说完这话又目光一热,似大含深意地直盯了我一会儿,忽然‘嘻嘻’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亲生的父母都不管我,你一个过路人倒蛮关心我的么。’然后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我适才坐着的那张桌子旁,拿起我要的酒壶又倒倾出一杯酒,笑盈盈举向我道:‘来!过路人,陪我喝一杯!’ 我见她双颊醺红、醉态可掬,方要劝她不要再喝了时,她已又陡然将脸一沉,倔傲使性道:‘你不愿意陪我是吧?好!那我就自己喝!’仰头就把那一杯酒全部倒入了口中!我见她如此,也不知怎地便受激蓦发豪放之情,昂头便道:‘那好,所谓一醉解千愁!既然要喝,索性就喝它个痛快!’即上前拉她往椅中一坐,因我初来时只要了一壶酒,先前自己已快喝光,便又向楼下高声一唤:‘小二!拿酒来!’ 那女子顿时兴喜异常,也跟着拍桌大叫:‘就把你们这儿最出名的‘寻梅酒’多多奉上!’ 随后那伙计虽端上酒来,却面露难色,嗫嚅道:‘二位客官,夜已经深了,小的们明儿还要起早开店,一会儿就该打烊了,您二位能否少喝些?’那女子顿然秀眉一挑,怒斥道:‘胡说!这世上只有宾客嫌你们这些奴才伺候得不好、哪有你们这些奴才反敢来撵宾客的?以往那些最喜讲究个格调的秀才们在你们这儿还不是经常闹得通宵达旦!今儿你又同我嘟囔什么?’那小二战战兢兢道:‘女贵客息怒,平常那些秀才们闹得晚了,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那女子更怒道: “你还敢同我回嘴!你们掌柜的呢?把他给我叫来!”小二道:“这种天气,掌柜的早回家睡觉了。姑娘若执意还要喝那就喝吧,请千万别生气……” 我见那女子似是大扫兴致、依然怒气难消道:“我说你怎么胆这么大呢?掌柜的不在你们就可背主违客、自图轻省了是吧……”忙一阻她,从怀中掏出一绽纹银放在桌上道:‘小二哥,辛苦你了,今儿这酒斋就算我包夜了,你把酒放下,就自管去歇息,不用再照管我们。这绽银子除了付酒帐、剩下的就请小二哥尽数拿去,权当也打碗酒喝。’那小二忙不迭的点头哈腰道:“这位客官真是通情达理,头前是小的一时困乏了,失语冒犯,二位大人大量,千万海涵恕罪。两位贵客尽管自便,酒资额外的银子,小的是绝不敢收的,待结算后一定找还。”我一笑道:“不必,小二哥自管依我之言收银,别再罗嗦。”那伙计这才收了银俩,千恩万谢地下楼去了。 那女子转怒复喜,一手支颐,笑盈盈望着我,双目亮晶晶的,倒似全没了先前那般迷醉之色。我举酒满倒,对她笑道:‘来,就你喝一口我喝一杯,今夜不醉不休!’……”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4 秦川望着儿子那张不知不觉中已大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喜悦地面容,心中感味百萦、复杂思想:“四年前,洲儿是十八岁,也该当是解儿女风情的年龄了。我武林儿女,本色不拘小节,想来那郡主也必定容貌出众,剑洲对她一时情迷倒也算不得什么大过错,只是这孩子素来品行端正、孝顺听话,真想不到他为了一个女子竟隐瞒了我近四年之久私情。不过也怪我常年外忙、少有闲暇,没能多于思虑关问到家中儿女们的这些情私心事。而今距剑洲与那郡主初生情愫之期已长达四年,可看剑洲眼前回述起来,句句清晰、语无凝滞,对当日情景竟依然是这般感情挚切、记忆犹新,足见他对那郡主情意之深。想自古有多少英雄豪杰就坏在这红颜女子手上,剑洲心地纯挚,对于自己认准的一流事又很执着,我该怎样才能让他回省明白呢?”不由暗叹一声。一边这样自思,一边顾听剑洲续道:“我二人对饮了一会儿,是时朔风已停,四野静寂,只听见旁边炉堂里柴木迸裂的声音,烛火映照下,我正对着她那春红桃花般娇丽美艳地面容,心头忽地两下乱跳;再见她也忽而瞬也不瞬地睨瞅着我,那两汪水目大吃过酒后,愈发显得横波入鬓、异光荡魄。我不由更是酒气上冲、情潮动荡,面上一阵大热,忙相避站起身,往炉堂内又加了两根柴,然后踱步向斜槛边,赏见外面真是好一个白雪皑皑、红梅似火的如画仙境!当处面对着如此良霄佳景,我蓦然间只觉胸中意气奋发,酒气一涌!腾足飞身一跃下楼,拔出腰佩长剑便在漫天飘洒的雪花、四围怒放地梅花中尽情施舞起来! 那一片场地中顿时剑气萧萧,震荡得千枝红梅花瓣纷飞、落红成阵;又是洁雪飘积、琉璃世境,更衬得我手中那把‘飞星剑’晶莹闪亮、豪气万千!那女子早跟站在楼槛边观赏,愈起兴喜,忽而也一跃而下,在一旁随着我的身动缓缓移步,朗声又吟诵起那首《鹊桥仙》为我助起兴来。这一次她语态清流欢亢,与前次大为不同。我也大感振奋,尽兴挥洒间,听她吟到其中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时,心中直觉一阵深切感触,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激异滋味!待她吟至最后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也意畅兴足、收式而立,凝目笑望向她。她啪啪大鼓了两下掌!满面嘉喜,连连颔首道:‘好剑法,真如皎皎白龙,潇洒俊逸。’ 我以往已不知受过多少人赞誉,早惯无罕再加知当自谦,常已无甚动感,但是时受她这一夸赞,心中却难以自抑地直涌起一阵甜蜜强感。只见她也凝视着我,秀美的双目中闪动着奇异地灿烂光芒!我们一时间就那样在白雪红梅中静静相视,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惊喜快乐,阵风吹夹起片片雪花梅瓣从我们身周眼前掠过,其景浪漫美丽之极、直若神话世界,景助人情,我们深深陶醉其中,物我两忘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一笑,随后脸上便大现出些昏恍之色,喃喃说了声:‘你这人真有意思……’娇躯一晃就向旁倒去。我急忙纵上前将她协扶于臂中,但见她两颊赤红、双目闭阖,已然醉了过去……” 秦川愈听愈是暗自心惊,到此禁不住插声喝问:“你可是随后自己也不胜酒力、乱性不制,趁人家醉昏之际,做出了什么当须负责的不轨之事?”剑洲心神顿一回凛,忙正色坚否道:“不!爹爹,绝无此情!别说您也知道孩儿酒量甚好,就算是孩儿有一时贪杯过量之情,也绝对不会不制失检致做出这一等大背父亲多年教诲的卑劣下行来!” 秦川其实方才话一脱口便也思信他再怎地也还不致就做出自己急虑起的这等行径,待听他说完,便即冷“嗯”了一声,释意不再究此。剑洲端度了一瞬看明他意,便又回思接诉道:“我见她已昏昏睡去,当时也未想要将她置往别处,即将她抱起轻跃上楼,因怕冻着她,便在炉堂旁拼起了两张桌子,置她妥睡在那上面,眼看她只是穿着皮靴的双足稍微蹬动了一下便再无反应,又顾起把她身上的那件皮袭为她严实掩裹了一下,然后去关上了阁门,这样安置好她后,因怕有所浪费,我自己复归到先前喝酒的那张桌旁,两下喝完所剩残酒,随后便也在较为暖和的离近炉堂处寻了个地方靠墙一坐、自作休息。因我那些天也算连日奔劳,是时已卸担任心情放松,又喝了酒,所以大感起困乏,不久便也睡得沉去。 那样酣然一觉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对实境中的身旁轻动有所醒觉。睁开眼一看,四处早已一片雪亮,那女子正蹲在我旁侧面前,一臂置膝支颐,目光奇特、瞬也不瞬地静静凝视着我。我那一时无虞未防她距我如此之近,又是这样一副异样眼神,顿然微生窘迫,下意识便向旁避缩了一下道:‘咦,你醒了?比我还早呢。’ 那女子脸上也微露羞窘,放下手道:‘我早醒了……’说着便又恢复自然,莞颜道:‘看来你是真累了,睡得那样香。’我见她神智已清、丽靥如花,顿又大起昨夜欣情,是时还格外舒畅道:‘你昨夜喝了那么多酒,不觉着头痛吗?’那女子摇摇头,一噘双唇,神情好生娇俏可爱道:‘才不会呢,其实我平素酒量可是甚好的,只是昨晚心烦,才会那么快就醉了,但心里对甚事都是清楚的。’说完便又似先前那样静静凝视着我。我见她目色对我实是颇有些古怪之意,正测不知是自己哪里不对,却看她忽又柔婉一笑、神态大变,显得娇羞不胜道:‘你这人,倒蛮规矩的……’ 我这才有省她先前那般态意为何,同时回顾起夜里安置了她、又与她同室而休的这一情,不由也微觉尴尬起来,正不知再说什么好,她已一站而起,语态转得甚是轻快道:‘我去叫小二哥煮些热粥,待会咱们俩都喝一些好不好?’ 我似解围般忙对她点头一笑,方一动欲起、才发现原本是她穿着的那件红裘不知何时已围腰过脚地盖在了我的身上,心中顿觉一感,赶忙揭拿起那红裘站起先一审道:‘你看你,我这身上早尽是风尘,足靴上更是沾满了泥秽,你就管也不管地把你这么贵重地裘衣盖在我身上,弄脏了可有多可惜呵?’说着便在那皮裘下摆见污处用力拍拂了拍拂。那女子顿大流怜意的嗔道:‘衣服值重还是人值重?’随即一阻我道:‘行啦!脏就脏了呗,又有甚可在意的?大不了回去即扔!这件火狐裘虽确实价值昂贵,但对本姑娘来说却也没什么希罕的,本姑娘有得是同等的新衣换穿!’ 我不由一笑,便也罢手道:‘看你爹把你娇惯成这个样子,你还只知对他负气,真是太不应当了。’那女子登双目一瞪,大现异意恼色,但紧接着便似又大省不当对我如此的一消尽去,彻转为一派示亲笑颜,双目黠谑一闪道:‘喂,你可别光顾说我,我看你穿着气质也绝非平凡人家出身,想必是哪个武林名门大派中的公子,却这般注重节俭,你那家里也不知是怎么教的,就不怕外人笑你小气?’ 我不由又一笑道:‘我只重操执自身品性,别人怎么看我又有何关系?’完后即大顾起先前感意,正态将那皮裘双手捧还给她道:‘姑娘,你快自己把这衣服穿上吧,我身具武功且还不弱,冻不着的,何须你这柔弱女儿家舍顾自己的多相担顾。’她欣然抿嘴一笑,却不伸手动接,反而一转将后背对向我。我微微一愕后便即会意,竟无生半分违意,当下将那件皮裘为她披在身上。她在前系好衣带,侧回头眸波喜流,对我又大现先前一有的那副娇羞之色道:‘谢谢你了,这位兄台。’完后便快步下了楼去。 我追视了她一瞬,不知怎的便生感思:‘女孩儿家到底是女孩儿家,纵再娇纵任性、性强气躁的,也会时发害羞软态,却怕不知这般特种情态最易打动男子情怀、惹人怜爱。’随后我便也甚怀欣味的转身信步又向往斜槛那边推开阁门,立外大吸了两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放眼观望,上面是一夜飞雪后的万里晴空,下面是一片耀眼雪光中的怒绽红梅,景色 辉映、美不胜收,那种心情真是舒畅得难以言喻。 少时那女子亲自端上粥来,唤我回桌边一起喝过后,我二人就又那样对坐闲聊起来,渐渐愈聊愈话多增兴,但觉甚是投缘得趣、尤有默契,谈到兴浓有趣处,竟还好几次不约而同地齐声大笑起来。后来那女子又显黠谑地顾起问我:‘嗨,过路人,小女子请教你尊姓大名?’我一笑即告诉了她,随之又反问她,她也即笑意盈盈地答道:‘我姓江,我叫江雪晴。’ 我边品思边念道:‘雪晴?莫非正是白雪的雪、晴朗的晴么?’她颔了下首,微显愕色道:‘你怎确知得?’我答道:‘我只是对今时之景而测,未想正确,这可真是蛮有意趣的。’说着又不由感赞道:‘好美的名字,江雪晴……’这么一回念感味,我脑中却蓦然如电光划过般一动旁感,大是回顾思索起她夜里从楼上跃下的那身姿显然也习过些武功,一身穿戴的衣服首饰件件都属华贵精美,再对此疏少见识的人也能看出是即使是一般富贵人家也难大有之物,再加她先前自己有出的关到家境的那些话,我这才似骤然一省!顿时大惊变色,一迭问道:‘你姓江!莫非正是平北王江家的那个江?你,你是江王府的人?’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5 她似大未虞到我陡然便变异态,且还如此激烈,顿然双目一睁、大现诧异,但随即又尽松下来,甚显好笑地睨瞅着我,撇嘴一笑,满目调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微顿了一下又道:‘你是凭我穿着言语看出我绝非平常出身才有此一测吧?可你也绝不象那等少勇胆小的平庸男子呵,难道我若真是平北王府的人,就能吓着你了么?’ 我是时再无心与她闲耽于任何旁情,因见她虽未明答、却也无否意,自觉已可确定己测,当即郑急站起,对她正肃一礼,清告作辞道:‘江姑娘,无须相瞒,我非一般秦姓子弟,而正是江南京都大秦世家的长子。我秦家与平北王江家在公曾结政见不同之嫌,在私也曾结宿怨,可谓相为世仇之家,你若真是平北王府的人,在下对你唯有全当未识!此前不知时的多有冒昧交扰处,此刻权作一谢,不过想我与姑娘原属萍水相逢,应也不致对姑娘有所害损。咱们就此别过!’……” 这几句话剑洲是时虽为回述,却依然说得坚决无比。秦川脸色登时一缓,下意识便微微点了下头。剑洲继续道:“她这才面色一变、大显郑紧惊急,腾地一下便也站起,咬着下唇瞪目盯视着我!但转眼却又满面呈笑道:‘你看你,这么一脸正经紧重、凶急巴巴的干什么?我那话不过就是逗逗你玩呢。这长安郡乃盛朝古都,久来繁华,这般地务广庶、容济人物,难道只有只许他平北王一门姓江不成?’我这倒又一想也是,正微觉是有点操急了,只见她已又好生娇俏地一噘秀唇,大现女孩儿家特有的恃弱撒娇之态道:‘秦大哥,你这个样子,我好害怕呵。’ 我直觉心神一漾,又是怜惜又是后悔的一下情切中,伸手便一抚她双肩道:‘你别怕!方才都是我不好,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就急得火烧火燎似的,吓着你啦。其实我又有什么可让你怕的呢?’她见我关切抚慰,神色又转为一片大感,紧紧凝视了我一时,忽而眼波似异样一转,又轻咬了下下唇道:‘秦大哥,这会我正经告你:我家也乃这长安郡显赫江姓大户,虽当然不及江王府乃居位国朝高爵、权辖势盖此处的第一极品之户,无甚官方公家权位,但却是世常首富豪门;我爹乃郡里一级富绅,只是偏生也姓江而已。’说到此再无言语,目光闪避地垂下了头去。 我见她忽似大有窘态,这才顾重起男女之嫌放手松开了她,而今想来却是会错了意,她那时乃是因对我已大动瞒骗心行才会流有那般异态。当时我因以往虽也曾因事几去长安,又本怀向往长安那繁多名胜古迹的游赏私闲心意,对其地情人事也多有了解,但对于一等世常富豪之家却向无干交关知,也当然不知其中有无、再有几个是姓江的,是以无从知查她告语有虚拟假造,对她全然相信,更是一易前测、尽释紧虑,愈感后悔自疚道:‘我知道了,江姑娘,方才鲁莽武断惊吓到了你,真是对不起。’ 她早复又紧视着我,目中光芒闪动,忽然异色深情大射道:‘秦哥,你方才神态至于那样紧急,我觉原于你在所表言意下还隐怀别情,就是怕我是平北王府的人便就不能同我再继续交往而觉违愿痛心,你自己说可是也不是?’ 我被她这一语道破尚未顾得自察的确实隐情,方如得一省悟般清切自明到对她不知不觉中已生那种儿女情爱。当时我想:‘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何况真心喜爱一个人,又非甚阴劣不可见光之事,没什么不敢承认担当的。’便即一点头道:‘不错,我是隐怀甚愿能和你继续交往。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喜悦,很兴奋,还有一些很复杂的感觉,我……我也说不清、说不好,总之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话至此处,我一时也不知再当说什么的一生莫名窘迫,转过身又步去了那边斜槛处站下,默默面对注视着外面的雪景,心头忐忑不安。忽听她疾速几步直奔了过来,到旁一把便拉起我的手,如视珍宝般紧紧捧握,娇靥如花、喜不自胜道:‘秦哥,我心里和你也是一般,你这样喜我,我真是,真是高兴得紧。’说着便万分娇柔亲昵地侧头倚靠在了我的肩上……”讲到这儿,不由话语一顿,朝秦川含惶端测了一眼。 秦川立时测到他心思,心头顿生凛思:“想剑洲从小便懂事听话,我何曾虑到他一朝竟能背着我私自在外结女生子。虽然我常年大都是外碌于正道事务,从没能顾察到他这番私情而有所相问,他也不算对我有所欺骗,但也是存心隐瞒。那女子若只是个普通清白人家出身倒还罢了,却偏偏又正是平北王江冠雄之女。此事发展演变至今,已是干系重大、非同小可,我务必于眼下将其中诸情知道个详尽清楚,才能审明情势,速宜度策。要知从古到今,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是一失足便成千古恨,悔之莫及、无路回头!剑洲乃我爱子,我对他此事初起已疏顾失察,若是其中他已有误蹈歧途之情,而今我断不能再叫他继续执迷不悟下去!”随即便一摆声色、严示警喝道:“你还顾虑欲忌什么!想你们这五对孩儿既已母亲早丧,那我担当的就不仅是父责、一并还有母责!即使是这等儿女私情,你们也自当向我尽实禀报!剑洲,你瞒得为父好苦,直至今际还不尽速只管把你与那郡主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详述出来!哼!这大到整个家府、小到此间一厅又皆无外人,无论其中包涉何等私密亲昵地尴尬情节,也不许你再有丝毫的避讳隐瞒!否则休怪为父再无可容、严惩不怠!” 剑洲赶忙郑谨为礼、诚惶诚恐道:“爹爹请勿再动大怒,孩儿大过实应遭受严惩,并无在意于己,但却绝不能再让父为孩儿气伤自身,绝不敢对父再有任何的隐瞒。”稍停了一下,即作下述道:“当时我触感着她的软躯柔发,息闻着其上散发出的阵阵芬香,心神情思荡漾激感,只觉能在此茫茫异地雪境中与她不期而遇、巧缘一识,真乃上天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想我自成年出道江湖以来,虽向唯重惜时力于正志抱负、侠义作为之上,尚无意于儿女私情,却其实对此也隐怀向往希盼;而此前也遇识过不少优品女子,其中也不乏对我大生情愫、主追挚表者,我却也不知究竟为何总无心动之感,可我对她却可谓一见倾心,这不又也正乃姻缘天定、无须人谋。她那样陶醉静沉、痴昵依偎了我一会后,忽而也大发类似感触道:‘秦哥,人生际遇缘份真是百变难测,我此番正是因逆婚争闹离家而出、却正又一遇得有你这才是我真正的心爱之人、命中情郎!就在昨夜我烦郁求醉之时,还满腔气苦、怨天恨天,只觉它真是不公薄待于我!殊不知原来上天对我真是太好了!乃系安排下你来让我在此一等,不过这一夜间我就如易世再生、变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我听了愈发情感盛切,自沉了斯须说道:‘晴妹,你若真衷直发、自然而然的这样感觉,那也是我幸福。要知这世间情爱一事很多都是一厢痴深而一厢无意,由此便生多少无奈痛楚,苦不堪承;至幸难得的就是两情相悦,此番你我互相皆属一见钟情,可不正是天缘有助,自己更当倍加珍惜。’她顿也更是兴喜幸慰地愈紧贴偎在我身上爱蹭了一下,然后又万分娇柔缠绵道:‘秦哥,你此番就是从京城家中远来长安的么,原本是准备要待留多久?现既与我有这么天缘一识,那就别管原备如何,都留在这儿与我多处几日吧,先不要回去了。’ 我顿然心头一凛,当即扶正她道:‘晴妹,你好好听我一说:我此番本是随受我父之命来此地办理一件紧要之事,昨夜正是已完罢此事随兴到此作饮。我父现在洛阳,我原备也务必于今早便即动身返到那里去向他老人家作一回禀。你先自行回家去好好安待,等我见过我 父交代完正事之后,只要再无甚正经要事,且我料测应也不会再有的,我立刻便日夜兼程地赶回来寻你。’ 雪晴面容登然一片灰黯,悲苦异常地看着我。我其实再作方才那番力释措辞时便已可体明她内心 感受,深为疼惜,是时见状,赶忙又极力柔慰道:‘别这样晴妹,人生难免聚散离合。我告诉你,我的那匹座骑是我十六岁那年生日,我爹精选专备为礼送于我的优罕神驹,正如世人传描的那等千里宝马,脚程如风,快得很呢,我若再自加勤紧,用不了几天就可再返这里与你复会相见的。’ 她却毫无所动、不以为然地将头转向一侧,目光凄楚含怨道:‘这世上有多少曾经如漆似胶、信誓旦旦的亲密爱侣都能转眼分裂,何况我和你相识还不过一日?此际虽看是真心相对、一见钟情,若再可喻‘趁热打铁’的尽多续交积情下去,还有望情深难舍,结定一生白首之盟,可你若就此今日一去,只怕未到半途便已将我疏忘,随后势必遗弃,哪里还能够回头再返呢?’我听得竟觉一阵刺心难受、疼惜至盛,紧即捧起她的双手,正容毅保道:‘晴妹,你放心,我秦家没有食言背诺的儿郎!我说会回返,就一定会回返。除非是我身有不测、实在无法践诺……’雪晴顿然大叫一声:‘不!’脱开我的手紧急一掩我嘴,目光烈闪,泪珠一滴一滴滚落下来道:‘秦哥,你千万不要讲这种不祥的话!我相信你,我等着你,我这一生就只等着你这一人,你可一定不要忘了你今时对我的保诺。’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6 我后即回到客栈收拾了行装,一路马不停蹄、风雨无歇地直往洛阳行去。不瞒爹爹,当初您为我精心选备的我那匹‘金风’宝马虽然是世上的珍罕良种,我那时却仍只嫌它慢。待得好不容易近到洛阳,不知您对那次还是否存有清忆,沿途同道报知我您当时是已行至开封;我又赶至开封寻见到了您,详细回禀了此去长安一事的情况后,再告您自己此行事后在长安新结识了个甚为投缘的朋友,意欲正事交了后再回去与其好好晤处几天。那时我属平生第一次涉迷儿女之情,自感虽和雪晴真情已生,却毕竟只算初识,因此尚不大想也不好意思那么早就向您详禀这等事;而爹您素来大度开通,对于这样一些无关正恶大义的私事向常都由我们自主,当时也没多有关问,只告您即日便要返京,让我此去闲处一期后,无事便也早回。后孩儿在开封只住了那一晚,次日天未亮便即又起身往长安赶赴去。 那时我才大为顾想担虑到雪晴多半会因婚约之事继续受到家中劝迫,那她又已与我结下情愫,反应对抗势必更加激烈,以她那我所有见的娇任性子,还不知又得闹成何样。因此我心中甚感焦灼,一路无顾连日奔乏地一如来时般尽快疾骋。谁知那日近午时一行到距长安郡几十里外的那白杨坪,就看见大路旁的一馄饨小摊边坐着一一身素妆、无精打采地女子——竟正是雪晴。 爹爹当然也知长安乃交通要府、繁庶大郡,白杨坪是我那方去入郡中的必经之地,来往进出的行路人很多,故而那摊面上生意极好。一位满脸和气地老妈妈紧着左右操持活计、招待食客,忙得不可开交。雪晴却宛若魂飞天外般自顾定坐在边上的那只小凳中,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双眼垂怔直呆呆望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测她这数日来应没少思念期盼我,此刻却全然无察我已近在咫尺;出虞在此便再度对见到她那我也是一直牵挂思念的身形,心中一腾欣喜,当下一跃下马随手一放,到她面前轻轻相唤了声:‘晴妹。’ 雪晴顿如受了一惊般猛地一抬头,瞪目看着我,呆了一瞬后,方才忽然‘啊’的大叫一声,跳起便一头直扑入我怀中,激动得又是笑又是哭!我不由反搂住她那激情所致微发颤抖的娇躯,又扑鼻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阵阵少女幽香,心中也是情潮激荡、大起怜爱…… 我在与她重会的那样兴喜滋味中沉浸了一时后,方才省顾周围之人全都注视着我们,那个个脸上的表情勿须多描;而那位老妈妈则早已停下活计的近旁直瞅着我们,乐得满脸如绽大菊花般笑皱密堆。我微生羞忌,忙将雪晴向外轻推了推道:‘晴妹,好了,先别这样,你看好多人都在看着我们呢。’雪晴却又使开了小性,双足跺得地面尘土飞扬,一迭声叫道:‘我不管!我不管!让他们看去好啦!’两臂如箍般紧紧环抱着我的腰不放,愈发死命钻贴在我怀中。 我只得暂将她拥带到旁边僻人一角,大起关询道:‘晴妹,我走以后,你父母有没有再逼迫你的婚约一事?我本还原备尽快赶赴郡中到你当日相告的的住址去寻你一见,却没想到会于此地就见着,你又怎么又胡乱跑到这里来啦?’ 她方才有所放松我的注听着我的话,起先那目色甚显些怪异,似乎隐怀流透着股惊慌之意;可一待听我说完最后那句,她立刻便又似大来兴头般眉开眼笑道:‘那天我与你相离后一回到家就去寻见了我爹,他正同那个疯女人,’说着又‘噢’的一声补释了一句:‘就是我的姨娘在一起,我一看这可正好,赶紧趁当着我姨娘的面对我爹故意大找争茬、寻死觅活地闹了起来,厉绝告诉他我死也不会嫁给他替我选的那个老男人!我姨娘果然大受惊动关注,其实她这人的心肠本也挺慈软的,见我哭嚷成那样,先吓得紧着哄我,后即遂我暗谋向我爹求情,其实她患疯病时间长啦,也搞不清我那事情的究竟周细,只是重意叫我爹什么都依顺着我,别惹我伤恼哭泣、流那么眼泪。我爹一向最听的就是她的话啦,当下便比我预想还好的再没半句罗嗦,只说那桩婚约之事就算作罢!我心里可真是一下乐开了花,总算还没得意太过的昏了头,又立时顾想到那可还不成,急忙又继续对他肆耍胡闹,愈发竭寻茬计、穷搜责辞忿说他自打生有了我就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只知自己随欲快活;而今更又是只为自己利欲想要结贵积势,就可毫不顾惜我地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炕里推!视我如那妓院里见利便可卖身的妓女一般!他既这样已没半分亲情可言地全不把我当成是他的女儿,那我从此以后也就不再当他是我的爹爹!嗳总之是把我当时所能想到的可激他与我断绝关系的话全都说了一遍!结果我爹果然中我下怀发起雷霆大怒,大骂起我说他早就想把我这个自生吃喝玩乐受他尽供、却处处与他作对、时时与他别扭的大逆不孝之女撵得远远的,再连一眼都不想见到!又大说起那话,只要我有本事真一辈子不回来,他也自可做到一辈子再不干管我任事,全当从没生养过我这个女儿,从此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的尽由我去!就这样决意满欲一骨脑地把我给撵赶出家,而我还哪用、又待得及他如此,自己便先巴不得的赶紧便跑了出来!’……” 这些话剑洲此刻虽为转述,可因忆言清晰,又不觉大为学带着几分雪晴的口吻,是以屏风后的月明边听边就能形象想像出当日那位雪晴郡主的语态,不由暗吐了一下舌头,心道:“这位雪晴姐姐也真够刁蛮任性的,爹平常还总说我任性,我若是有这雪晴姐姐的一半儿,他只怕也早气个够呛。”又觉想:“大哥也真是的,从小常性便这样老实听话,这次的事看来大存异情,他却还是爹问什么、就一五一十的尽供而出,虽然爹方才也是有出严诫,可无论如何大哥也当知略存讳掩一下,度量着会让爹不悦的这等情节就能别细说便别细说了呗!若是惹得爹更添怏怒,那可怎么了得?”她因一向最为关重剑洲,是以这一时间再大顾不起父亲那些警诫,这么直发一想后不由大起担虑,小心探头朝那边的父亲偷窥端量了一眼,只见他端坐椅中,虽仍是一副沉怏面容,倒也再无有添劣态。方才略一放心,同时听剑洲续道:“我见雪晴越说越是一副来兴的鬼黠神态,最终竟还大为得意的‘咯咯’脆笑了起来。不禁实感说不出的好气又好笑道:‘这世上哪有个做女儿的当对自己父亲如此口不择言地说话的?再则就算你为背逃那婚约而甚为自愿受你爹赶出家门,那也是至多心情无劣便也罢了,还哪能倒竟高兴成这样?’说着我又省起大腾奇怪道:‘对了晴妹,你爹既已答应不再提你那桩婚事,那已是好端端地你又干吗想方设法、莫名奇妙地非要激恼得他和你断绝关系才好?’ 雪晴笑容顿僵,张目结舌地直看了我半晌后,方似有仓促地忽在我肩头捶了一下,即双唇一噘、大现娇态地嗔道:‘你看你,我爹对我本来就一直都不好吗,我就不愿受他教管拘制!而今我也算长大成人、可以自立了,正好又逢着这次抗婚之事,索性就一做彻底和他脱离关系!此番不论我本心暗意如何,他可是自己已决意发话与我断关、将我撵出,以他性行那就万不会再寻我管我,我以后也就大可在这广秀外世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喽!那还不值得高兴吗?’ 我见她又复难副实难禁抑地兴喜之态,虽也对她本怀爱宠,却难认同道:‘为人子女当首重孝道,你这样实属妄性胡闹,有点过分了。’雪晴登兴态一扫、有些急恼起来道:‘我若不这样做的还留在家里生活,我爹他这次妥顺了我难道就不会有逼我下次了么?再说你以为他不明白我此番是利用我姨娘所耍的心计,就算暂可不为我安排下次婚约,又岂会便宜我自主得愿地和你一起?’ 我觉她这话前头倒有一点情理,后头却又大失,便续道:‘傻丫头,尽只由己性想地说浑话,这世上但凡为人父母者又有哪个不期自己儿女未来幸福 ,纵然你爹对你此番耍计争过的抗婚一事会大怒记恨,又岂会有半分可能致到有甚不能便宜了你的说法念想之步?只要你是得遇了自己真心喜爱并堪付终身的人,联下可得结合相携地幸福生活,你爹他本心一定是也为你大感欢喜称愿,哪会如你这一时的负气自度?’ 雪晴又登愈显懊躁地对我激厉大吼了一声:‘难道我还会不比你清谙够知他的性情为人吗?他可非平常一等为父之人!’可紧接着又似有所大省般一易声色、大相示软道:‘噢你别介意秦哥,我若总这样对你时发躁恼娇纵之性定会惹你不喜吧?方才全是我不好,咱们就先别说这个啦!’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7 当时我只道她是那等俗常大户人家出身的自小便千娇百纵地千金小姐,一向任己性行惯了,虽岁数已可算成年,性情却只如个被宠坏的的小孩子般不大懂事,故而才会对她父尊那样态行,若让她别说眼前一时、就算日后短期内有改都属不可能之事,再则她这也只算属得任性极端之为,并非甚大恶大过。所以一见她那样软下求协,便也就同意罢过、又增爱怜地对她一点头。真是直至而今才得明白,她原来主要是因为骇怕深虑若不那样煞费苦心、竭己所能的求得与其父断绝关系、脱家而出,那我与她再续交往期中势必要对她家有所关交,联下就定会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再与她分手绝关。 再说雪晴那会一见我那副表态,立即又欢跃起来地对我亲贴一笑,然后便喜不自胜、情意真挚道:‘秦哥,我告诉你,我是知道你若回来找我,必要先经过这白杨坪。正好我们家很早以前有一位就派在我娘房里照顾我的仆妇,’说着一扬下巴对我相示了一下前方已又大顾起馄饨生意的那位老妈妈道:‘喏,就是那个沈妈妈,她从小便很疼我的,后来因为些原因不做了,出了我们家回了她自己家,就住在这里,我当日便尽速收拾了些银资衣物投奔了她来,她也再没什么亲人,见到我可不知有多欢喜呢!平时她就靠卖馄饨营生,我之后便每天都随她早起晚归的开摊,就坐守在这大路边只等着你。我的好秦哥,你可知至今已经是第几天了吗?你又可知这虽也确如你离时所保、不算多长的几天来,我却每一时每一刻都紧心渴盼、备受煎熬,真是度日如年、几入痴疯吗?不过谢天谢地,总算是我没信盼错人、今日终又见到你啦!’ 我心头一阵大感,更暂再想不起任何旁事,执起她双手深情问道:‘你怎么这么傻,就不能让自己好受些的安逸信待着我?万一我在去处或是路上有事耽搁了,不能这样尽速回转呢?’她直直对望着我,目光转为一片痴异之态道:‘你一天不回,我等你一天;你一月不回,我等你一月;你一年不回,我等你一年;你若逾过一年不回,我就自去寻到京城你家里,一剑刺死你这个背诺薄幸的人!然后再自杀了事!’ 我听完她这表似狠恶其实却饱含挚切至情地告语,禁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心头感欣疼悲交集不定,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她无限贪恋般侧脸紧贴着我的胸怀,又宛若梦呓般痴喃道:‘我姨娘以前常对我有说,男人的心肠最是狠恶的,那等坏男人专擅巧措花言地哄取你一时真情,害你受骗失足,知省已晚,悔之无及,一生误苦。那等好男人又总是满口的忠孝礼义,云云种种正业抱负事大,就唯有那儿女事小,明明已和你缘识情种,后却偏又要生出那诸多言辞理由,就是再不和你在一起,誓要与你绝情断关;无论你怎么求他、怨他,为他流尽眼泪、碎心断肠,他都是如铁石一般,再不肯回心转意的。’ 我听了,心中生动莫名感味之下,又顾想起些许奇怪道:‘你姨娘不是患着疯病的么?’雪晴道:‘她也是一阵一阵时好时坏的,有的时侯,我倒觉得她心里比这世上哪个没病的人都还明白呢。’答完这句后她又霍地抬起头紧紧盯视着我,双目中大腾满蕴惊恐地深情道:‘秦哥,我不管她说的那么多,今生今世,我就只要和你在一起!将来无论如何,你都千万别抛下我一个人!’ 我周心大感腾起、爱怜横溢,满怀亲慰地捧住她的脸,郑重作保道:‘你放心,晴妹,我绝不是你姨娘所说的那任一种狠恶男人,与你这一缘识生情之事,我对你没有哄骗,也不会负情弃诺。’她却仍是一脸难以放心之色,情态一激道:‘不秦哥!你须得向我立个誓言,一定要正式娶我为妻!’我当即正按例式竖起右手二指,对天盟誓道:‘我秦剑洲,与江雪晴一见钟情、两心相悦,今生定要娶她为妻,誓不相负!上天为鉴,将来若有违此誓,便叫我身中剧毒、不得善终。’……” 却说秦家处居武林正道联盟首位,历代行风侠义光明,主与黑道邪派对抗,传家诸多年来,经对邪派无数阴恶招法,本色是皆无惧退,只是正风正行,素乏通晓毒之恶物,对此实感有些棘手头疼。故而此刻秦川听儿子竟然以此为誓,只觉一阵刺耳逆心!登起忿喝道:“你和她统共见面才不过两次,就不惜对她立下如此重恶之誓!剑洲呵剑洲,你,你该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 剑洲心神顿回,对父大感内疚,忙躬身垂首道:“爹,孩儿这一径行为实在是对不起您,可我当日想也未多想的即出此誓确实是出于一片真心。”秦川冷“哼”一声,暗道:“可见剑洲对那郡主眷恋之深。”一面自起常素宽怀制怒容忍于他,但又想他年纪青青,便有此大是不祥之语,心内终觉郁结不快。 剑洲察颜稍待了斯须,见秦川再无言语追责,思量了一下下述,续道:“我方说完此誓,雪晴便一下子复抱紧我,万分激感又似大含愧意,眼泪成串掉落下来。后来她带我去到她投居的那位沈妈妈家安顿,我们面对面坐在她那间屋内的大炕上,虽也只不过是相离数日,感觉上却好象已经很多年没见一样,满心的话儿说也说不完。至到傍晚,早也收摊赶回的沈妈进来殷勤侍弄我们用饭,不断招呼我吃这吃那,喜滋滋地端瞅着我个不停。我见她举动间对雪晴很是尊亲疼爱,又显然已听雪晴说过我二人之事,才会对我这雪晴生情相付之人甚为关注、大加审度,觉着不错而显那副也为雪晴高兴、也联喜于我的形态。又顾见雪晴此番虽算是被撵出家门,可出来时似乎全然未受干预地携带了不少财物,那屋里随处可见摆设的精美华贵地珠宝首饰盒和诸种女孩儿家喜欢的金玉小玩艺,日常用品更是一应俱全,想她在此生活应大不及在家中一般富奢,但看去并无甚不适困苦状,便也放下心来。 饭后我和雪晴继续独处亲语,不知不觉夜已入深,我顾起避嫌礼节,欲往沈妈早已为我布置好的旁屋去安歇,雪晴却执意不许我走,一副半刻也舍不得离开我的热恋形态。我虽向知当重礼法守德,但本色对一等世常迂礼并不喜受拘妨兴,是以也未再逆她,继与她相伴交聊,忽而我说到:‘晴妹,你爹既然已经对你妥协依顺了,你就别再一味娇纵任性,至多再过两三天耍过了这阵小孩子、大小姐的脾气,就赶紧回家去吧。’雪晴原本一直热兴注对着我的脸色顿一沉怏,断然一摇头道:‘不,我可绝不回去!’我续劝道:‘俗话都说这父女哪有隔夜仇呢?再说从你曾有涉流告的只言片语听来,你爹为你选配的也是一富贵子弟,他纵存结贵积势之心,同时间却必也有关虑你嫁去这样人家才不会逊往受苦的为你之心,只是未顾你己愿与你发生了一时的争闹负气,又有什么不可消过的?且你也不过为此就对他说了那么多任性无忌、悖逆不敬地话,无论是怎么自小便已惯来如此,总归也很是不对。就算你现在一时间实难做到省认己错愿于回家,就不好好想想你若执拗不回家去,难道还真打算长期一直待在这里不成?’ 雪晴却更显愀然,急切一挺上身道:‘那你呢?你就没想过该要为我安置个出路归宿么?’我不由一笑,先微起调逗的反问了她一句道:‘你说呢?’但见她压根待不及这些的愈大急起,便先示意她勿要急躁,后即正告明答道:‘等你理所应当地回了家,我自然也会即时返家向我爹禀明咱们之事。我爹素来疼我信我,我生动真情看中喜爱的女子,他也一定不会不喜;且他性格宽怀豁达,对于我这等一己情姻之事,只要无关正恶大义、异路邪道之分等大节,必会主由我自愿。而你家系世常正规清白门户,我爹他根本不会反对,虽然他以前是曾一次有流希我将来能与一出身武林同道的优良女子结姻之意,但至多是对此微生遗憾,决计不会重意。所以晴妹你可信付于我,我秦剑洲之性虽也是时发那种来兴挚情,不愿多作机心防虑,但绝非轻出言承之人,现在乃是出于 对我爹的深谙熟知、又已经多方考虑才对你作一测保,你我之事必可征得我爹他老人家的同意,联下我就会正式礼规地到你家府上拜见,向你父母亲尊求取咱们的婚事。’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8 我怀欣和细、力尽周全地对她告完这番深思备谋,原以为她定然会大来激兴、欢喜万分,万没想到她非但没半点如此,且倒竟神色劣变、宛若吃了一下异大惊吓般直瞪瞪对视着我。我一时出虞惊异、思错其意,忙抚慰道:‘晴妹,你别太过担心虑怕,就算你父母、主要是你父亲短时间还难消解气恼、接受于我,不肯应允我求,可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诚挚相对、努力不弃,哪怕一月两月不成,长经年载地总能让他们有所感动、渐至同意吧?再则并非我轻狂自大,只是实事求是而论,我秦家也乃京都显门、武林世家,我自身也人品端正、修具小能,你父亲度去虽然甚重挑讲门第,对我家世应也不致觉得有所辱没,对我之人应也不致觉得劣等不堪;且你又已倾心于我、执意从配,你爹对你难逆性情定也清谙不过。于这多方各面情理推量,我想他不可能执拗反对。’ 又没料到雪晴更是惊惧异常地激叫了一声:‘噢不!你千万别去见我爹!’随后便大流仓慌紧急的言道:‘我爹他……他腰缠万贯、妻妾成群,那儿女多得很,从小到大的几乎几岁的都有,挤满了正侧各房!说出来你多半难以相信,他有时侯甚至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女儿!虽然他有得是钱,对我们这些儿女的吃穿玩乐倒是尽由花用、随喜挥霍,从小也可说得是娇生惯养,但却没甚大意能施那种为父之人的伦常关爱的,且在我家中我和我那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里,我原本就是最不讨他喜欢的一个孩子!除非是如此次婚配这般他自己重意相干之事,否则我更哪能得他关重?是因为如此,才反还让你从表相觉得我是大得他爱宠而娇纵!就连我娘平素也只顾重保能永远安享她的荣华富贵,其余的皆不放在心上,什么事对我爹都是千应万好的唯恐讨欢不及,更别说能有甚异逆了。秦哥,你们家乃武林正道高风声赫地名门世家,同我家那等世俗的富贵显门、奢靡大户可还大不一样。光看你之人品性行都可想知你所承家风必是备施正教、重讲情意,你的父亲等家人也都对你很好吧?你又哪里能知道在我家那种豪门深宅里,人情淡薄得很!我爹他根本就不会在乎多我少我这么一个女儿,其性又向常自重威严、说一不二的,这次又是我主犯惹使得他已盛怒发话撵我出门,那我若再自回,可不知得受尽他多少羞辱惩罚才会容下,就算我能受得了他那些,再下他也决不会还让我称快如意的同意我们的事呵!’ 我听她说了这么多,虽觉她似急措言辞、条理有乱,但也能大明其意、大为所动,因我以往虽确实无从亲历有知似她家那等世俗大户中是何样的生活情境,却也多有听闻过一等世常富豪财绅们只重寻欢作乐,搞得家府中三妻四妾、儿女众多,相互间整日就是争夺宠娇、勾心斗角,唯重己利又唯利是图,整个家族中也都确无多少亲情可言。正再思到原来她反是因大失应得那等平常父爱关管、才自我放任的大显娇纵时,只听她又急续道:‘秦哥!你若是真心爱我,那在乎的应就只是我这个人!至于我的父母家人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对不对?一得遇有了你,我便如心有所倚般矢志离开那个家,就如那脱笼小鸟般绝无再回之想!我可告你,我是死都不会再回去的!你若执意逼我,那我唯有逃离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再见你算啦!’说着便一下侧过身去,满面任性犟拗又伤痛气苦之色。 我见她情急语绝、已显偏激。更暂罢前意,安慰道;‘好了晴妹,我是与你商量行事,你若不情愿我又岂能强逼,何致出此绝语?我先前也只是据世常人家情况所作的一番推度,现听来你爹怕是大如你曾激动有说般非于平常一等为父之人,那我更不会逼你回家。’雪晴立又回过脸来,两目喜光一腾道:‘我就知道你会对我好的秦哥!’说着又似有愧感担虑般对我大示亲好道:‘秦哥,你如今对我的这体谅妥协好处,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加倍奉还报答!你可万勿因我这般总拂你意、不听你话心里就对我生有不喜了。’ 我不由先一笑道:‘我在你心目中原来就是这么个小气人?’后即不再言此,正说道:‘晴妹,现暂即是对你家这方无可顾务,那不如你索性这次就随我到京城去,我先找个住处把你妥善安顿下来,等禀明我爹征得他老人家的同意后,我们就正礼成婚,以后再慢慢谋求和你家中这方关系的缓和交往,得到你父母的谅解认定。’ 雪晴满目光芒大闪,惊喜万分又是着急地叫道:‘以后也不必再求甚我父母的谅解认定,我是决不会再和家里有任何关交的!秦哥,我只要能和你正礼成婚那就是至幸万好了!’我也不想再与她为其家人等这些事有生异争,何况以后的事也当待以后再说,眼前一时又哪能有个确论保定的?是以也没再相拂什么的只对她示同一点头。她愈发欢喜,深情凝视着我,忽却又流闪异光,直直盯着我问道;‘秦哥,你如此信待于我,就不怕我是个坏女人吗?’ 我不禁大感好笑道:‘坏?你能有多坏?我武功这么高,不怕的。’雪晴被我逗得登又‘扑哧’一笑,随后便大现昵色,凑贴过来亲倚入了我怀中,转得有些情意痴深道;‘秦哥,世人多诈,江湖险恶,你心地这般正良诚挚,也不重存些防人之念,只怕是会要受骗吃亏的。’我笑着摇了摇头,揽着她说;‘不会,自从我出道江湖,历来以此本色行走四方,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他们都正是主因我具此性风才对我大知大喜,何曾有过相骗相亏。当然江湖百态繁别、确实多存险恶,但我却以往坦荡无惧,现在有了你这心仪爱侣,那就更加是意气励奋、无所畏惧了。’雪晴倚在我怀中的娇躯轻轻感颤了一下,好生柔绵道;‘秦哥,我能让你有如此感受一言,那就是立时为你死了,也觉值足幸欢。’ 我也是一大感的搂紧了她些,是时已是夜色深静、外世悄寂,正当最易动发幽情暗怀之际,再加当景清美、更助人情,那高月皎明,泻光如水,投映在饰贴着‘鸳鸯戏水’等一类情爱好合蕴意图案的炕沿长窗上,屋内旁桌上的一烛晕光柔和,我们相拥陶醉共处于其景其情中,似能一起聆听到彼此两颗心相同跳动鸣唱的音曲,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相伴美好生活的遐想和欣盼,良情热斥,只觉今生今世是幸得此相爱缘结,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拆开。 过了良久,雪晴终先打破了这我们都备加珍惜沉醉地私密悄处氛围,轻缓开口道:‘秦哥,你说你爹他就肯定能应允我们的事么?他若知道了我乃是从家里跑出来与你私订终身的,且也无意再与家中求有半点交关,当然也包括向父母尊亲征意求同你我之事这一节,那会不会大为不喜我?’我大可体会她这一忧虑,当下顾思据实答道:‘我爹终归是老一辈的人,纵再宽怀开通也自然有许多想法和咱们年青人不一样,不过对于你这些异常情况他虽是应也会生点不喜想法,却不会为重,远致不到就反对你我结合之步上。想这世间芸芸人事各情繁异,无免多有异常、不好之节,哪得尽如人意?我爹之人之性我先前对你已有告知并分析,他尤大卓于常人,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有甚想不通的?只要我对他细清告释你的种种原情,再诚垦力动,他定可理解妥同。’说完我又大起安慰道:‘晴妹,你我之事现当由我这男子一方全承行办,你这柔弱女孩儿家勿须再多有诸如忧虑的任何劳苦,就算再出变端也一切有我,你自管随我前行。’ 雪晴又是大显感动的愈朝我怀中贴蹭了一下,随后却又担虑难解的续问道:‘那你爹他又能否相信你所相信的我所说的那些家情么?’我也又是思忖了一下实答道:‘晴妹,对于此节是这样的,无论我爹信与不信,他都必要实察一下你的家世。这并非专对挑嫌于你什么,只原于我秦家特异情境,你也必然有所闻知、可作测明的,我秦家自祖上辞去公位、退立江湖以来,历代居处正道联 盟领首之位,主对抗击黑道邪教,多年来已不知招惹仇结下多少邪派妖人,经历过多少他们满欲报复使出的狠恶明斗、阴卑暗算,平素处事当然无免地要存防备警戒之情;又早成相视铸见,势无两立、绝禁亲交。我乃我秦家此代门中长子,当于婚配这等人生结亲大事,我爹对于其中相配对象的诸方情况是不可能只听告言、而不作实察的,不过这也没甚叫你可担处,我爹当意重视的只是你是否有所关染黑道邪派,而你出身家世与这可说是八竿子也打不上关系,我爹只要稍作实察便能确知、也就可以了,否则勿须他反对,我自己纵再觉你是本性纯挚、出淤不染,足可令我心动生爱,也要先即与你断情绝关、再无瓜葛。’说完我还是认定当然绝无可能有此一事的轻笑了一下,万没想到雪晴却反应大异地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紧张对视着我道:‘不秦哥!我还是不要和你去京城你家了,我就留居在这里守待着你,以后你只要一得机会便就来这里与我相会伴处、尽多厮守好不好?’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9 我那一时间真是备感意外道:‘为什么?’眼见她相避转侧过脸、目光闪烁,咬了咬下唇一时答不出什么。实在测不出她心思,又微发急感道:‘咱们方才不是还商定得好好的么,因何你这突然间便又生这等正背一易的旁意?’她愈显慌促失辞,轻挣离开些我怀,半晌方道:‘我仔细想了想,咱们的事还是不要这么早、这么快就让你爹知道的好,我的那些异常情况对于咱们之事实在多存不妥,你爹自然是同你一样无从历体,他纵可理解也必定生怀不喜,保不准就会对你我之事联生异意,而让你再另择当然是多得是的相适良配。你对我实在太过重要,我不能有冒半点可能令你我之事受妨的风险,还是等将来看着诸方情况能转变得宜妥些了,再告禀你爹为好。反正你我年岁也不大,来日方长,纵再拖个两三年的也不算迟。’ 我一看她那神情态度便知只要稍相有违就会又生争执,便婉措谑言道:“那你就不想想京城距这里可有多远,我虽有千里百马,又自具超常功力精力、往常奔忙无怠,可也非,只是凡体肉身,你就忍心让我们这一人一马、一主一仆的大受劳损、长相往来在这一长途上,不怕我们指不定哪天就得给累死途中?再说你又情愿就与我那样分分合合、且必是聚少离多的?’雪晴却丝毫无受我前面谑逗和最后真言,一脸紧正的立起急回道:‘那你已曾大有相告说你以往自从出道江湖,常时都是奔忙在外行于侠义抱负、正道务业,我就算如你先前意言嫁入你家,似你这样一英卓侠士难道就能即此堕消正业抱负、沉湎儿女私情地居家伴守着我?我倒甚愿如此,但却并非对你不能知解到如此地步,即已心付于你又幸得你相爱,就只当强制己欲、从你去行那男儿作为,可不就还是会势必与你分分合合、聚少离多的?你又以往没少去过比长安尤远的各方省份,纵是实存长路辛劳,一男子为其真心所爱女子受再多任种辛劳也该是甘愿无辞,莫非你倒觉有甚亏处不愿了么?’ 我听她前面说得倒还大具明理,而这后面却又渐大流小孩子般任性负气之语。不由先一笑揽了下她道:‘我其实无论怎么辛劳都无所谓,为你我愿意做只要不关正恶大节的任何事情。’后即又正色道:‘晴妹,你再好好想想,你若是能在我家中居待着我,那再怎么样也比在此处好呵。’她仍无动从意色,又显慌促不安、竭措言辞道:‘我,我从小放性娇纵惯了,又经常野游在外,不喜受拘受管,进不得你家那等正风严传、重执教规的世户名门,就算此次我随你去可尽如你度般与你顺利成结、嫁住到你家里去,也势必难以适应、多有犯规。想你爹以往也定是无见我这样家境生成下的娇纵女子吧?我虽无半点冒犯不敬他之心,可却是少知当忌,又甚不喜受训管,怕是用不了几天就得惹恼了他,那反倒、又不还是愈发不好,你夹在中间也难做得很。’完后便又将头侧向一边,咬唇再无说语。 我苦劝力动道:‘无论何样之人在改处入一个新环境中都会有所不适,这只是稍加时力便能克服消解的小困难,无可为重,你对我爱真情挚,不会为我连这么点难为都觉不堪相承。何况我家也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大规矩,虽确是重传正教,却不拘泥迂严,至我处这期家中平常风氛更还开明宽松、和乐舒谐,你只要一住去就可感受喜欢;我爹更非你想像的那样古板严厉,我先前对你告讲得已够多的了,只要非犯正恶大节,他平素对我们这五双本是相受何等严管厉训也是该当的子女们都无轻出此行,又习来相对重男不重女,又岂会对你这一还是儿媳身份的女儿家出甚大恼管训。’雪晴这次却是连头也不转、脸也不对的了执回道:‘你爹可是江南六省武林正道那无数林立盟帮的盟主,一代雄豪、威名远播,想那万千盟帮中存有多少形态各异、性情难惹地武林人士,他若无具严厉,岂能统领掌管得那干人一致服从,效命听令,协作无争?你不比旁人,乃是他的亲儿子尤还最得他爱重,才会对他有那样见解,而你品能超群,如此年青便成就卓越声名,任一为父之人都是会引以为荣、爱之不及,他对你又有何可再作严厉训管的?我却又算得什么?即使能一帆风顺的成为他儿媳,一径情形也必让他生怀厌嫌。且无论他怎样,我自己这方只仅一想他身份名声都是备觉凛惶,再若一见更怕是吓得要死,又更别说还要居在一处长期生活,若我再有甚难制本性的冒犯冲惹,那真不知当如何自处,你又不能在家时时伴守顾保着我,叫我一人在你家无依无助的,整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生活,你就觉得好了么?’ 我当时若能持重加以仔细思索,当然也就会大生疑察,可我那时年方十八,乃平生初次情窦大开,以往从未有过的对她这一女子一见心动、钟情挚爱,故而本心潜意间便半点不愿对她有甚猜疑,当对她这一径明存强寻又具一定情理的措辞只顾重了后这一面,想以爹爹之身为武林盟主的威赫声名,任何少谙外人都会心生惧畏,何况她乃一柔弱女孩儿家,对爹畏怯忌怕致此也属人之常情;而以她那般时发的放任性情,也确有一些不适我秦家的世传门风、生活习规处。这样一番思意下来,我一时间也再没出强劝逆语,又见她至此后便怔怔垂望着炕下,郁戚低落,竟自眼圈泛红,看去忧虑实重、满怀心事,渐愈恍惚怔忡、消沉失神,早一扫不见了先前的喜悦情态。我心中大起疼软,更是再无半点逆意,倾前将她复拉入怀内,一心抚慰道:‘好了晴妹,你不愿意去我家就不去了么,何来伤郁致此?你我这次重聚也属不易,该当高兴喜欢都不及,又难过什么?头前也是我又有些操急了,其实这些以后事情的考虑安排,也不必于这眼前一时非得做个定主的,现就全听你的,你说怎样便怎样好不好?’ 雪晴仰脸一望我,果然面色有转、大现得慰舒缓,然后那双直凝着我的大眼睛满充讨好软色、真似可怜巴巴地道:‘秦哥,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一阵爱怜夹着好笑感的一笑,将她搂紧些。她若无限贪恋般痴柔紧紧伏贴在我怀中,沉静了好一阵,忽而呼吸渐促、胸脯起伏大起。我正觉得有点不对,只听她已霍然说道:‘秦哥,反正我今生今世已誓要与你结合、非你不嫁,迟早都是你的人,不如今晚,我就将……将我这身子给了你吧。’ 我大吃一惊,心头扑嗵扑嗵便是两下大跳!急忙扶正她道:‘万不可如此,晴妹!我秦剑洲绝不做这种大违礼法、有失道德的事。我必须得将你明媒正娶之后,才能与你……与你相亲……’雪晴却也更为激急起道:‘你们江湖中的人历来都是疏放洒脱、自由无忌,轻藐国法、无视世礼的!你乃一出身武林世家,侠游四方、自主行道的潇逸剑客,怎会还这般重执拘泥于一等礼法俗规?’我万难受同妥协道:‘虽然我武林中确是习性疏放、轻忌世礼,但每个人的程度是轻重有分的,我秦家乃王朝国公之后,历居正道盟首,门中儿郎自小多受正教,有别于平常武林门派子弟。又虽然我秦剑洲之本色也不喜在处至一定境遇中时,要拘于一干虚迂礼法而妨了当发意兴,但那也是立在无所干害他人的基础上。何况眼前这一事干系着你一女子家一生的至要名节,要知这可系我华夏子孙、大汉民族千古延传、重守无比的礼法德操,远非平常一干。我不能做这等对你不负责任的事,想你我如今便能相对近处、携手依贴就已是备感甜蜜欣幸、尽可该当知足了,我此生已是与你情定、必要正娶,你又何必非急于一时行那男女至亲一事。’ 雪晴又转目斜望道:‘我已看出,你是必要先得你爹同意才可将我明媒正娶,那我还不能让他得知你我这事的诸多苦衷先前已对你讲得够多的了,又哪知得到哪天才可如此?’说着又对视向我,满目大起紧毅、甚是坚执道:‘我已大想清楚!秦哥,两个爱侣最重要的是彼此真心,至于什么礼法名份其实都无可为重!我也不再盼急你正礼娶我为 妻,也等不及你到那时再与我行肌肤至亲,只要能和你同心结情、自定终身,未来有机便会时便行夫妻之实,我也就可愿偿意足了。真心爱一个人就当对他付出一切,一个女子家向自己情郎表达爱意的最真挚的方式也就算是相付自己的身体了吧?秦哥,这是我自愿的,你又有甚可顾虑不能的呢?除非是你其实并不喜我。’ 我紧紧凝视着她,无比郑正又满含深情挚意道:‘晴妹,事到今时还须再出究甚我喜不喜你这一说么?我尽可明白你意欲这样乃是对我一片真情,而我非神非圣,只是一凡夫俗子,又正值性忱血热青龄、情愫初放当际,人欲本心中又岂会无半点潜想与自己心爱的女子行那至亲欢事?可是婚前这样对你这一女孩子一方是大存亏负、很不公平的,况且也有违我爹素日对我的德育教导,我绝不会这样做。’雪睛先前听着还有点欣慰之色,可至后却一泄而尽,似好生气苦怨懊地直视了我一阵,忽而目光甚显奇特、深含意味的缓问道:‘你就那么尽听你爹的话吗?’ 我当即毫无犹疑的正答道:‘是!你当然无从经知,我爹为正道大业何等辛劳繁忙,这多年来却对我们五双儿女竭出时力、尽可为多地大予关培爱顾,实可谓含辛茹苦、父母双担,将我和几个弟妹教养成人。我又是家中长子,他对我关爱尤重、期望甚深。我宁可自己无论怎地,也绝不能有违而伤到他老人家的半点心!’……”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0 月明对大哥这般言态直觉心头一阵大感!下意识便朝父亲一端望,只见他那脸上虽似无甚动变,但眼内却也隐透欣慰之色。同时听剑洲无断续述道:“她听完我的话,似有受震动的呆呆望了我一会儿,忽地转颜含点勉强的一笑道:‘你看咱们俩今儿这是怎么了?起初还好好的,可这会却一说什么便得异意争执起来。你方才还说你我这次重聚也属不易,该当高兴喜欢都不及,那咱们就别再这样了,此际良霄佳境须得重惜呵。’我顿感微起自失愧意地忙对她一点头道:‘是我不好。’她这即对我大绽娇靥地一笑道:‘秦哥,咱们这吃完饭喝过水也老半天啦,说了这么多话,你也该觉着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茶润润嗓子,你先自管好生坐着。’ 我其实并无口渴之感,正微生阻意,却见她已蹭下床去,行至屋中侧前方的一张桌柜边背然一立,窸窣操弄了斯须,倒好了一杯茶转回捧送到我面前道:‘秦哥,喝吧。’我受她这好意关怀,无愿相拂,便接过来大喝了两口,然后将杯顺手搁在窗台上,待她复然相处。却见她似又关注我又怯避我的目光闪转不定,只微斜着腰臀坐了点炕沿,那形态好生古怪,象在暗怀紧张待看着什么。我那会只是有感她又生异样心事,却万万也没有料到,就只待了那片刻功夫,便猛觉下腹内腾起一股热浪,随后便象熊熊烈火般直燃向丹田四处!不过转眼,我就全身发烫、心跳奇速,瞬时省明是方喝了的那茶中有异!惊愕震动之下,直泛起一种伤落辛意,一边强克体异,一边难禁对她发意道:‘雪晴,是你在茶里下了药吧,我真没想到,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雪晴这才目无稍离的紧紧盯视着我,目光异烈射人,缓缓复上床来,又缓缓……缓缓解起了身上的衣衫,语音言态真是奇怪难描道:‘就请你原谅我吧,秦哥。不过你不必伤心,我绝不会有那种陷害你之心,这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春药。’我脑中顿时轰地一声,又是一下别感震动!同时当对眼看着她手上不停、动作愈紧地将……将身上的衣服越脱越少,一颗本就已似要扑腾出胸的心更是紧烈狂跳!慌急闭紧双目、大声示阻道:‘别、别雪晴!你这又是为什么非要如此?’一边措起规然盘膝作式、协运起内功力抗猛袭药力、调理大乱内气。却耳听她幽幽道:‘秦哥,我对你情发真衷、爱恋深挚,日月可鉴、天地为证,非要有害你半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大含不得已之情的一片深苦用心。你不用白费力气了,这药是我家得世间一等极品奇方秘传特制的,常人无得也远非常品,那效力大得很,只要是凡人肉身就别望对抗得过。’说着又‘哼’的含诮怪笑了一声道:‘似我家一流豪门深宅最擅备用此等伎俩效物,任你德操定力再好、尤具高深功力也是枉然。’ 我已实体有察那春药果然如她所说,力道大得惊人!当时致力强行抵御,已是甚觉吃紧、难分旁顾,但当待她说完这段话后,生恐她即要相行出我可以想象得到却又简直不敢想象的那般下举,是以不得不分力对她警阻叫道:‘晴妹!你可千万别乱来!’说着又拼力强稳心智,疾速措辞说动道:‘世有古传箴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可想到你眼前这一欲为,我虽可知感你原出对我的一片真情,但日后叫旁人得知,岂不会落轻浮放荡之下看?’但听她立回道:‘我这一生身心已尽属唯重于你,哪管别人怎么看!秦哥,我虽然见信你是真情对我,日后本心是不会相负,但只要你我事露被你爹得知一反,你就是必要忍痛割爱与我分手断情的!我就实告给你,我知道你是一正品君子、高德侠士,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尽多可能地牢牢抓住你!此际我把一个女孩儿家至贵无二的初贞都奉给了你,那日后即使你爹反对,你也不会大丧道德、不负责任地轻决就抛弃了我的,是不是?’说完便朝我扑抱了上来! 我那时哪知她所说的甚事露之言中隐有别指相欺大因,本已是愈发大受药力猛攻、周力对抗难过的热燥虚乏、大汗淋漓!最要命的是那种不愿当承却势无可避地情……情欲感直如大起风暴的海上浪涛般汹涌迭翻!哪还堪承被她这么我早已深恐地一抱?当下本能反应的一睁眼,再对见到她竟已……竟已全身半裸、雪肤大露,我更是不堪当见,立如受电一击般无比紧惶地放弃运功朝旁一扑躲,她却两臂似铁箍般紧紧抓抱着我不放!随我之力那样旁动了一下后,立刻又紧贴上来更是几若生在了我身上般、死死抱拉缠束得不许我再动脱半分!我扭身侧头,连看都不敢正看她一眼的再急欲推开她,一伸手却觉所触之处竟无一不是……不是……” 却说秦川自今朝头前那促间粗略一知剑洲私情,一直揪心耿怀、虑测不清的一节就是剑洲当初究竟是遇处在何样异殊境际中而竟可大反常态的,于背瞒自己、未行婚事的情况下便与那江雪晴发生了性爱关系、直致而后生有孩儿,是时正不觉尴尬生窘地听他说到这紧要关口,却又见他吞吞吐吐的停下口来,一时垂脸惶目、似大腾羞忌犹豫神态的再无下言。不由忘顾旁任的唯觉直起一阵躁恼!当即发急厉喝道:‘都到这光景了你倒大知自羞起来!还又耽搁什么,快点说!’剑洲顿然直受一警吓惊凛,不敢稍违的紧忙脱口便下述道:‘只觉无一不是她温软滑腻地少女胴体……’ 秦川倒未顾想有防他接下就是这么一句,直感脸上一热,微生难名自失羞窘,但见剑洲完全未曾顾察到,再受过自己那一厉喝后,似一心急于述完此段实属羞于启口却关紧必说之私密情节,而无顾旁它的一径下述道:‘我顿被惊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一时间竟束手失措、大受其制不能挣脱,那得禀超凡天赋再加后天多年勤苦修成的高强武功竟似尽受伏压、消弥无形,体内强胜满充的唯剩那猛烈愈冲地药力情欲!而她还大知趁势追进、不予多待,紧下来又对我一边无疏紧抱、一边热烈亲吻起来!我顿时欲火冲腾地周身血脉都似炸裂开来!激奋起全部唯存抗力强相避阻,总算还能得一时抗过之机再出警叫:‘别这样晴妹!你先停下好好听我一说:我可测定相保我爹他是一定不会反对咱们的事的!你千万别干傻事!快放开我!’ 可是她却丝毫无动地又死命一拉抱我,似一激大腾起些懊躁别意地怨叫道:‘你当真了得!我就是早已测虑到你那功力操品才本对你加倍施药,你却仍能坚持成这样!秦哥!你给我放明白些!我是要让你可大尝到那至极美妙的男女性爱之欢,你既爱我,何以硬撑强逆至这般对我好似无比嫌厌之境?难道我是要害你去死吗,又难道我是什么丑鬼妖怪吗?我倒要看看你终归是不是个凡人,今儿我就不信还制服不了你了!’又是大起娇纵任性惯态的出完这番话,即对我复然愈烈地亲贴热吻起来! 我那时已也是清知终是不可抵过,大生堕弃无谓再抗意志之心,但又自己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还能执起尚坚守着的些许理性定力、又得一丝机暇对她轻言道:‘这种事当要两厢情愿,而你今际属谋借药力制服我受迫而行,又何来感尝甚至极美妙地真正欢爱意味?’ 她这才有受点震动般动作一呆滞,但随即又亲附到我耳边,这次是一扫前时强烈之势、大显女儿家的娇柔之态,软语腻音、吹气如兰道:‘秦哥,你先前自己也说岂会无半点潜想与自己心爱的女子行这至亲欢事,横竖你今生已是对我定情誓结,终要娶我为妻的,那也就不会有所意谓亏负于了我,只不过是与我早行了迟早都是成为夫妻时的该当之事。那与你我同辈同时的现代年青男女,有多少都比你我新派开化得多呢,咱们乃真心相爱、盟定终身之人,行这自然情欲之事又有何过错不可?你又何必固执重介一干传统迂德、俗礼虚名,非得拂我这一腔深情奉身的美意?我的好秦哥,我求你了,别再有存半点逆心,辜负了你我这良霄佳境、好合兴际。’正是这一番柔态软语 催毁了我本心中存有的最后一道操守防线,使我又别生摇魂荡魄的真意柔情,顾感闻到她那娇躯上阵阵散发出的特有的……特有的处子幽香,愈发真情醉荡,衷切迷恋,加夹着其实早已如烈火般熊燃中烧的药致情欲,我还哪有自制?当下自甘且情烈地反搂住了她,即就……即就……与她发生了那种关系。”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1 秦川早在先前严喝他要把和雪晴当日私情毫无讳隐的详述而出之时,心内就已算有所准备,明料到必会有这样本实属一等私密、难以外道的亲昵尴尬情节,可这么亲耳一径听完,还是大顾腾起其实早也生怀的羞窘之感,联起加倍痛恨!见他话到此暂告一结,也是万难再克的啪地一拍椅扶,怒气冲冲道:“她倒是早有预谋!当真备使下的好深长心计!哼!虽然而今世风愈发开放,你们这一代年轻人总喜欢自标不凡、批礼逆俗的追尚些什么新思想新风潮,可如这女子此样行径,也太过轻浮放纵了些!” 剑洲忙惶敬垂首道:“爹教训的是。可这种事,总归……总归是属女孩子一方吃亏的,她会如此大胆无忌,也是出于对孩儿的一片真深之情。”秦川又怒“哼”一声道:“那倒也未必!”微顿了一下又追忿道:“你对她倒真是顾护得紧呵!” 剑洲不敢再接半句话,诚惶诚恐地静待了须臾,小心翼翼地探看了探看秦川的脸色心意,方又下述道:“雪晴谋愿得成与我行完那一番情事后,又是大腾生恐我对她此行怀下恼嫌之虑的,对我大作软语赔情、温存讨好,而我那会不瞒爹爹,已是真感实觉殊无悔恨,也再无甚顾忌多虑、不敢当承的,满怀对她的浓情蜜意、加倍怜惜,又岂有半点恼嫌?当下对她大回柔慰爱抚。她当然是倍加受感的欢喜至极,我们两心同觉经那一事后感情愈笃、相悦愈盛。 不久后,雪晴又让沈妈往东在长安郡一属的那银河县内购置了一所住宅,和她一起搬到那里去住了下来。而我在那之后,便是只要一有暇机或是有事正往陕西那方,都必要去与雪晴相会,哪怕当势只能伴处一时也是往行无怠,时至次年便有了……有了我们的儿子梅孝。我清楚犹记雪晴怀孕期间,对自己身体是备加小心、唯恐有失,每当我可去见伴她时,她总对我担虑絮叨说万不可染甚病恙或受甚创伤,以致腹中胎儿不得足月成生。而我一初起便生意告她说既是这么快便怀下胎儿,那就再不当有瞒我父,更该尽快禀告、求得成婚后她居入我家,自可得周方照顾、平安待生,我才能放心,何况她自己也是如此紧张到过逾之步,可她又是立发惊动变脸、激坚逆意,仍是当初那套理由,最后还又出绝语说我若逼她,她便远走相避抑或干脆堕掉胎儿算啦,我也又是无可强相说动、也不忍强相逼迫地妥协了她。 后来她顺利生产下了孩子,方才喜不自胜地明告我说她之所以对这一孕产之事那般紧张重视,除了那种身为一将为人母之人的天伦常情外,就是主因若再为我生有孩儿,那若将来一旦真至我父察知作反之时,我就更不能轻决与她绝交断情;况且她生下的又是个男孩,应更值我爱重难舍。我对她这般痴傻意话真是百味难名,又觉感动又大觉逆意,即表说她既已为我连孩子都生了,那我爹更哪会重计小节的反对我和她之事呢。可她当即不由我下语的避转了话头,只实情加故张的一派兴头让我这为父之人给孩子快快思取个好名字,我便也一心欣投到那方临人世、可爱无比的儿子身上,思忖一刻后就给他取了‘梅孝’这个名字,蕴意第一字是为纪念我和他母亲在雪夜梅林的那第一次缘遇初识,从而真情结定生有了他这宝贝孩儿;第二字就是要让他一生重意孝敬我还相瞒着的他的爷爷、也就是爹您这本当至亲至重的长辈。雪晴这次对我这名取蕴意倒很是懂事赞悦,连着附同我说取得好,她本有愧于我父,现她为我秦家生下传宗长孙,纵虽尚不能让我父知晓,但给孩子取此名意正可代她偿上一点 愧过。我听了心里真喜欢万分,更加怜爱她不得平常人家有夫长伴那样为我承下孕子产子之苦。 自那以后的前期间,我见雪晴竟果然无念她自己家中亲人,绝然全无半点哪怕是只作一探视的回家之意,而也无见她家中再有谁来关探有往过她。便萦心唯重的就是要带她们母子回咱家与爹爹相见,曾反复多次向她提及,可她却也是次次都执拗不从,还反倒郑紧告诫我绝不许将和她之事告知家中,那态度当真坚决万分、近于偏激。我追思她与我初识时是唯恐我不肯正礼娶她为妻,其后却又只愿无名无份、远在外地的私配苦守于我,直至这么长时期还执无复改,她虽也是反复有告那套理由,可那措辞又让我觉着存有勉强矛盾,故而我实感猜不透这女子家的幽细多变心思。我头前情绪失常时已曾向爹爹您促略告过这一节事情,现再尽量可清理思绪的补充细说一下,我与雪晴本也算得一直两情笃谐、眷恋深浓,可是每当一谈及要将我们之事告父、带她们母子返京等这一系事、而终都达不成同意共识后,我虽也是次次都让顺了她,但她却也是次次后都情绪大变、久久低落,经常接连几天都是怔忡自沉、抑郁无欢。孩儿实不愿不忍见她如此,又思一来愧疚平常有很多日子都未能伴处在她们母子身边,少尽责任,使得她即亏夫爱、又得独承育子劳苦,我无法多做补偿也就罢了,还有何理给她加添不快烦恼?二来等四弟再长几年岁数历验,大能替爹爹担事分忧、以后到机自可接掌我秦家后,我自也无必要再留居家中近处父亲跟前帮协,依我秦家习例可择出外自立家户,那样便也可解了雪晴惧拒居入我秦家这一因结,而只要我们感情生活和美,爹爹这深怀一腔父爱之人定是以我们过得好便为自己好,晚到那时知道我们之事也不会大生怪责、重此难容。由此渐至这两年后期以来,我可谓得过且过,对她于这系事几连提也不轻易提了,真是流光似水,一直总觉难到适宜时机告禀爹爹的一转眼就拖到了现在,何曾大为相疑过雪晴原竟对我大有欺瞒地而能虞想到,这次去了银河县,她们母子竟然已经一并不在了!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2 那天我到达县内,已是夜间时分,方近住宅,便见门户大开,心头顿觉一异,放马再入院中房中一看,里面烛火自燃,摆设微显凌乱,看似出过甚变事却又大不够明显,要甚的却是四处空无一人。我自知雪晴自搬居此处后,就大易从前总外游野逛之性行,一向深居简出,不愿与周旁平常人家有交,她还曾自告我说我二人情况属那样夫君长期谋事在外的一等家庭,似她这等多时独居的年青妇人皆当少触外世、避免是非,且她这样做,主是为相表她对我忠守贞情的心愿实行;我当时听了还很是感动,告诉她尽可度情与外适宜交往,免得孤寂烦闷,我决不会相疑不喜。由此那时我先愕然一呆后,便即测得雪晴应不会是出于自愿的于这已是入夜时间、且还同带沈妈、孝儿一并出门;再且就算她是有了甚事要自行出门,也决不会是这样一种灯不熄、门不关的情形。我早生的那异感顿大加腾起,疾速奔出门外四下探寻,正欲找找邻人询问一下可曾见知得什么情况,却忽听就在那巷口外临街处传来一声妇人甚显惨苦的悲嚎——正似沈妈之音!我当即赶去转出巷口一看,可不就正是沈妈在那一侧扶墙颤巍而站,无比明显是遭受了重大变故创击!先前发出那一声悲嚎后,是时又如已要虚脱般闭目烈喘、摇摇欲倒!我急忙一步跨上搀扶住她唤道:‘沈妈!你可要不要紧?’ 沈妈受惊般睁目一瞅我,那眼中真如注入了神力活水般立刻便大放精神光芒,再无溃状、万分激动地双手死命一反抓我,失控大叫:‘姑爷是你!天哪,你竟能正于此际来到家中,这可不算得是老天开眼赐幸吗!’话到此便老泪扑滚,哽住下语。 我再无耽搁,对她大示撑持振意的速问道:‘沈妈!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又顿如电击一省般,却又实受大惊、急情慌乱的说起道:‘你看我可不是老糊涂了,这当口还罗嗦这话干什么?是孝儿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天都黑了非想起要吃前面街上郑记那家的甜糕饼,我就出去给他买,也不过就这么一转的功夫,回来时一看,晴儿她们母子竟然……竟然就已全都不见啦!我再一顾想家里情形,猛然惊感是发了大事!直唬得心惊肉跳、仓皇跌撞地寻奔出了门去,一径乱唤着她们跑出了这巷子,就方到这口口,便被一人拉到了这一边!我一看原来是邻家的那李氏媳妇,得她很有些惊恐又神秘地告诉我说方才她出门时,正巧见着好几个官兵装扮的人就从我们家门上直然而出,中行的两个大显异形的就肩抬着一个口扎得严严实实地长鼓麻袋,又说那几人个个都生得精强的很,动作快得象一阵风一样!也不怎么避人的好似并无忌惧般就那么明行出了巷口,把那麻袋放上了停待着的一辆大马车便赶上走了!她本是一头起便吓得缩在了墙角边,可那些人也全没理会她,她就一直那样待得那些人转眼便没了踪影,方才敢动了起来,如做大梦般竟还能稀里糊涂的去行完了己事,回来时又正逢见我惊惶寻喊,这才当顾起告我。说完这番始末后她才又大现心有余悸之色的仓嘟了一句,说她平素看我家主母和我也似那平和本份之人,也不知是怎的竟会惹上这样还竟似官家的大对头,然后就满脸惧忌相避之态的抛开我快速自回了。’沈妈她说到这里,抓着我的双手又是一紧力,情绪激烈起道:‘我早也想到她们母子是被抓走啦!再一听说,更是确信无疑!也更是如遭五雷轰顶般!急苦无措、焦担欲死地惨淹在这里,万万也没想到竟又能转眼见着姑爷你这天降救星!姑爷!你快去!一定得快去救救晴儿母子啊!’ 我一时间尚多顾不得别的,只觉惊异万分道:‘她们被人抓走啦?这谁会好没原由的抓雪晴母子干什么?竟还是什么官兵?’沈妈那一时间也未省顾得大作清说、只是急回了一句道:‘我一听那李氏说便知那些人哪是什么官兵,定是王府的将士呵!是王爷派人把她们给抓走啦!’我那会竟还发懵愈惊的脱口犹问了一声:‘王爷?哪个王爷?哪又来了王爷要抓雪晴母子作甚……’话音未落,我脑中已猛然间如电光划过般无比惊烈的闪起一丝省念!但也根本不及再思,事到那刻也已大为省神、无可再瞒的沈妈当即对我疾告出了一番内情原委。而我一听原来雪晴竟正就是江冠雄的独生女儿、平北王府的尊贵郡主,而沈妈其实也是平北王府的仆妇、雪晴的哺娘时,脑中更是直如被一道炸电轰照得通彻省明!四年来与雪晴之间那种种异状感惑处刹那便全有了再清楚不过地答案!我早忘扶沈妈的侧然挺立,一时间真如大梦初醒,思绪迭翻、心潮狂啸,不觉双拳捏得喀喀作响! 沈妈见我那副形色异变、肃站无动的样子,大起激急,一下便扑跪在地紧紧一抱我双腿,真是对雪晴满怀忠亲挚情的老泪纵横、深切惨呼道:‘姑爷!秦大侠!老奴原在王府已为仆多年,知道王爷对你秦家积怨甚深!你对郡主从始一径大相欺骗直至今时这般地步的那种恨恼会到何样程度,我都大可想象理解!但是你要知明雪晴她这么做也全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且也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呵!有好些话郡主也并没骗你,王爷专宠侧王妃一人,对身为正室王妃的雪晴母亲联着雪晴早已冷落多年,而王妃对雪晴也关顾不了许多。王爷也实具轻无戏言常性!他当日既已落如晴儿谋愿明出言承与她断决关系、再无干管地相逐出门,那今日却又反言将她抓了回去,就必是已知了你和睛儿私情、决计饶她不过!俗话尚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你看在晴儿她对你亏处当真是情有可原,对你好处可素来是尽己所能,且又为你生有孩儿的这多方情份上,纵然再怪她恨她,也好歹先去救救她们吧!’ 我心神全回,明得她是看察我表态全然会错了意,待她疾发完这番势难插行的激切情语后,急忙便强行搀起道:‘沈妈,你把我秦剑洲看测成什么样的人啦?今际你想来可谓是险逃一劫,也正好助了我能得这样一速知情况,现我看那家里是难保安全了,你就先自顾在这附近找个以往相厚些的邻家或是其它甚较为稳妥之地躲一躲,再未得确切相宜下情之前,万勿轻出尤更妄行,记着一定别自作别主的使得自己再出什么事,累我多添麻烦!我这就去王府了!’沈妈顿时大现慰解,转眼又大现感色深情道:‘姑爷,你不知道,我早就如同郡主一见有说,你是个可以依托终身的好男人。其实我并非不知大理、无所自明到姑爷你与郡主这一情事中多存受骗有亏处,且与王爷两方家门相为世仇,逢当此际,我这身为郡主哺娘下仆的本是最该为她行救之人,不该由你再添大亏的直投险境,可我实是无具半能,纵可拼却一条卑命无所自惜,却对救助郡主没半点用处意谓,只能亏负仰仗姑爷你啦!王爷他乃一代王帅霸主、枭雄豪强,平生多骋战场、操控重权,早已惯于血杀、极轻人命,向来心狠手辣、不容任犯,又必视你为仇,姑爷你此去实是凶险重重,可老奴我也是实在不能顾拦,只能作一提警,姑父你虽英勇过人、机敏多历,但也必要大为小心哪!’ 我受她这样一番实是对我大起顾重、而致忘顾延时的真挚多辞,很是怀感的冲她郑紧一点头,再无多话,转身便唤马纵上直往长安郡城内疾驰而去!”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3 先说屏后私处的月明早全神聆听到这大关紧要处,正不觉愈发紧张关注,却不防剑洲语音又顿。登一回神忙朝他一窥探,但见他剑眉紧拧、面色凝重,已自深陷忆情地对望着前方,目光闪动,显出正动荡不平起的心绪。再说厅中明处的秦川虽当然是明见到儿子是时好好就在眼前,可听到他竟是那样于处多方不利之情下、却毫不顾惜自身的一人直赴去了平北王府那一等凶险之地,还是禁不住大起担焦,难耐动催:“后来呢?”剑洲顿然回神控绪,尽量整理清楚思忆言辞地将当夜那番情形对父回述出来—— 原来那夜剑洲赶到王府旁,寻至一静僻适宜处掠入府邸高墙。夜色已入深浓,王府内四下间却多处灯火辉煌。他这四年间虽再无事近来此地,但四年前的那次数日潜伏经历却是已对此地有所了解、存下记忆,故而对王府内那一等繁杂错综的路径倒也不算很陌生,当下一路寻察,转过好几重殿堂楼阁,终于在靠近内庭的一座大殿内,探听见了雪晴的声音! 剑洲忙左右一顾,择定了那大殿外一离侍卫远些的僻处,悄然靠近,随后便轻快一掠而上那处华檐下的一根横梁,双腿倒攀住横悬向下方洞开的高窗顶内窥去——顿见雪晴扶地趴跪在宽广的大殿正中,衣发乱散、满面泪渍,正倾前挺脖对着前面墀台上高高而坐的一中年豪者不住嘶叫:“你把梅孝弄到哪儿去了?快把儿子还给我!你快把儿子还给我啊!……”那豪者金冠锦衣、一身华贵,容神雄豪、远超俗常。剑洲别说四年前曾在暗中见过他面、有过知识,就算只有此际这一见,但凭那一体衣装、面相、气度也能确得他正就是平北王江冠雄!再见他略偏着头,一臂屈肘支在椅扶上,似心神不属的微微抚弄着腮旁虬须,也不知正在顾想着什么,对雪晴的质问逼叫全若未闻、毫不理睬。 剑洲正一寻思办法,忽听那边正门上传来一阵轻碎的脚步声,一名秀洁侍婢垂首快步入了殿中。江冠雄立刻便在椅中一探身,面显急切地朝她发询道:“怎么样了?”那侍婢忙恭禀道:“请王爷勿担,侧王妃刚才吃了药,已经安睡了。”江冠雄神色一松,复靠回椅中,轻轻颔了下首,那侍婢便即施礼告退。 雪晴这时却反倒再叫不出话来,又恨又怕地望着她父亲。江冠雄却安居椅中,眼皮低垂,双目似开似闭,一副睬都不屑睬她一眼的轻疏形态。阔华的大殿中一时一片沉静,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慑人凝重气氛。这样这了一会儿,江冠雄终于忽而有所举动,却是从座前华案上拿起了一原已展开铺放着的精品纸幅,就此又只是对那纸幅仔细作观,全无一声,大殿中又续归那般气氛。剑洲实已感起有些难耐间,但见江冠雄注看着那纸幅的神情真似格外认真、甚有意趣,不禁愕惑难测那似为一幅画的纸幅上却又究竟书有些什么,竟可令他这想来也不会对一流平常诗画文书之物有甚兴好的人却致如此;再见雪晴脸上也大流出同己一般心思的神情,原是连她也不知道、测不清她自己父亲到底在这般异样的看着什么。 似过了很久,江冠雄又终忽一动复搁下了那纸幅,这才缓缓开言道:“你好大的胆子。我是直到近期才知晓,你居然是同秦家的小子成得了结合,还同他连宝贝儿子都早已生下了。”语态当真出奇轻缓平静,可他愈是这般,就愈显得阴森可怖、险意难测。就连外面向来英胆少畏的剑洲听了,心头都不由泛起一股莫名慑寒。 雪晴浑身微微颤抖起来,骤然又奋起嘶声大叫:“你说过!你说过的!只要我有本事一辈子不回来,你就不当我是你女儿,随便我到哪里去、爱怎样便怎样!怎么你这等人说的话也是不算数的吗!”江冠雄仍不动声色道:“本王掌兵千万、号令三军,向来纪律严明、言出必行,说过的话当然算数,这一点我想你也应该很了解吧?想那洛诚礼在本朝位居极品、权霸朝堂,当年我欲把你许配给他的长子,本来也不算辱没了我江家,可是你任性不从,又故施伎俩谋得侧王妃为你求情,搞得我无可奈何,又想本王戎马半生、拼死拼活的捍卫着他王室江山,才能有洛诚礼这干只会使尽花样糊弄皇上的无耻之辈在京中安享荣华,也不必非得去亲结那老匹夫,也就由得你去了。谁知你却又得寸进尺、变本加厉,竟敢恃宠卖疯的对我说出那么多大不敬的话,这若换成是我对我父王,他早将我一枪扎死了,而我念在仅有你这么一个郡主,只把你撵出了王府,你带走沈妈和诸多财物,我全当不见,对你是已仁至情足,又何来食言?本王乃一向说得到做得到的王主豪雄,岂屑欺你这么个小小的悖逆孽障?打从你踏出这王府大门之时起,就同我再无半点关系,是死是活我都懒得过问。” 雪晴双目一亮,顿绽一线希望之光道:“那我现在又不是自己要回来,你又管我做什么?”江冠雄这才纵声冷笑道:“你问得倒还真是天真呵!是患了疯病丧了心智还是犹欲装呆卖傻糊弄过关呵?不过也都没所谓了,本王今儿本就是想要和你好好说一说:是你自作孽太甚啦!想本王一生挺立锋口浪尖,控握狂风巨澜,万不料这一次倒真算是在阴沟里翻了船!雪晴,我可真小觑了你,怎么也没顾虞到你竟能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结交到秦家的人!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他又千里迢迢地跑到长安来干什么?只怕不是为了欣赏古迹、游山玩水的吧?哼哼!别说事实无改,你无论怎样身上也流承着我的血统,由我而生,自小吃我的、穿我的,就算只是我平北王府里的一条狗,也休想背叛于我!当初我是与你断关,天下这么多男人,本来只要你自甘低贱、不怕没脸,你想跟谁嫁谁,哪怕是丐僧戏盗、疯傻残丑我都无心关顾,但就只有他姓秦的不行!” 雪晴目中希望之光顿散,怔瞪了他斯须,又万般不甘的索性破口大叫起来:“我不当你是我爹,就该不到你管!我爱嫁谁就嫁谁!你和我早断绝父女关系啦,现在又想起来这些破情由!那可是你单方面的主断,我不受!”江冠雄双目一张,两道寒光如利刃般直朝她射去!雪晴登时被震吓得掩口一缩,脸上不自禁大露惊恫之色! 剑洲虽早有闻知江冠雄武功甚高,只怕比父亲也落不下几分,但是时亲眼一见他那含怒暴射的精强目光,还是不由也觉心头一惊慑;随后便见他寒气森森的说道:“你可该给我知道说话谨慎些了,我的脾气你也算最清楚的,以往你怎么胡闹我都懒得与你一般见识,如今到了这一次,哼哼,你还敢在我面前混性耍你那套郡主娘娘的骄宠威风呢?我先不说你私结那姓秦的小子所犯的大罪,只说我也是于知了你这事的这次才联思到,你当初多半也正是为此才那么反常过纵、耍尽疯癫地非要惹我与你断关的吧?就只凭你这点好深长心计,已足够让本王可憎万分、严惩无恕!你居然仍还能这般妄胆无状,那罪多加的都无可为过、百死难偿了!若换别人,本王管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至于是你么,你就准备在天绝牢里度完你的下半辈子吧!” 雪晴两眼一睁,惊惧万分地投望着他!蓦然全身软倒,伏在地上惶恐哀求道:“不,不爹,父王,我、我知错了,您可是那一代王帅豪主,所谓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我也再不敢跟您顶嘴啦!爹,您恼我憎我,就把我在那天绝牢里关上一阵给您出气都不打紧,可千万不要让我在那儿度完下生就此再也见秦哥不到!我求求您啦,只要您能答应终可放我和秦哥在一起,以后我保证什么都听您的!”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4 剑洲在外面看得钢肠几断,真恨不能立时便冲入将她救起!可其实也早思到先别说王府守备重重、兵将成军,就单只眼前这一个江冠雄,自己也决计讨不了好去,那样自己身陷是小,雪晴和梅孝却又待倚靠何人?当下强压悲情、力稳气息,一动也不敢动地向堂里暗窥,防止被江冠雄有所察觉。同时间但见江冠雄凶光一暴,声色俱厉的断喝一声:“住口!”,随下便厉语如流道:“他江南秦家世代与我江家为敌,我江冠雄本人和他姓秦的更是仇深似海、势不两立!那秦剑洲当初出道不过区区一年,就已经声起四方、名震江湖,同他爹秦川一样,整天什么忠啊义啊的,时不时的便要与我作对!想我江冠雄堂堂一代王爷将帅,保疆护国、战功赫赫,哪个还要他姓秦的来自充英侠、多管闲事!江雪晴,你给我听好!只要曾是我江王府的人,除非是死了我管不到,否则任哪个也别想同秦家的人有所亲染!你要怪,就怪你自己投错了胎,谁让你娘一家当初贪恋王府权势,费尽心机讨得我父欢心,硬是让你娘死缠烂磨地攀嫁给了我。哼,你而今自是巴不得不姓江,我还只恨不能当初没你们这对实是多余的母女呢!” 雪晴缓缓跪起身子,悚怔半晌,又竭力求幸道:“爹,只要您高恩应允我和秦哥在一起,我会和秦哥说,我们一家三口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绝不再涉足这世面江湖中半点事情便是。以往的种种是非恩怨,也再与我们无关。求您念在我好歹也是你亲生女儿的份上,能全当发发善心,放我们一条出路。” 江冠雄嗤然冷笑道:“你想得倒真美。”微停了一下大露诮色,又道:“你肯,他肯么?”雪晴登无比急忙道:“他肯!我知道秦哥他一定肯听我的话!”江冠雄神色又一厉,喝道:“到了此刻你还兀自在痴人说梦!秦家的人我清楚得很,那秦剑洲乃是秦川的长子,年纪轻轻便已声名远播、游交广泛,自是秦川心中第一得意紧要之人,将来必要接掌秦家、位登盟主。就算他自己贪恋儿女私情,甘心为你从此隐退无为,秦川又怎么可能同意由着他的宝贝儿子跟你这么一个尤为仇家的女子自弃前程呢!” 剑洲眼见雪晴顿然神色一黯,随后便大露忧疑、目闪不定,似乎已颇为其父之言所动。不由自思到:“想我与晴妹结为爱侣后,虽不免对她言及家事,可因她每次一听及此就会变得情绪有异、抑郁自沉,后来便极少再说起这些。是以从未对她有所告知我本非爹爹亲子,也非爹爹侄辈,而其实是我爹的外甥,依照我秦家祖规,是不能接掌秦家门户的。”正想着,却见雪晴转而又大现不甘、执意不改道:“不!我先管不得秦老爷子怎么想,我只要爹您先能答允!爹,求您看在父女情份上,就同意让我和秦哥在一起吧!” 江冠雄的表情又大怪起来,目光似诮甚异的俯睨着下跪的雪晴,静视斯须,霍然仰面便是两声大笑,笑声直冲华梁!在外的剑洲耳膜被震得一阵嗡嗡作响,心神大凛!但见里面的雪晴更是面肌震扭、急掩双耳!随后放手一望已笑毕的江冠雄,满面惊惧不定的紧张慌色!而江冠雄也直瞪向她,这转瞬间那心意难测的双目中便已是凶光大露、杀气腾腾道:“你给我趁早死了这份心!秦家虽早已远退朝堂,却在江湖中技高群雄、位居盟首,历代人才辈出、呼应甚广,又素来极好多事,乃时时制肘于本王之劲敌!如今他家人丁虽不及祖上那样兴旺,可也是龙虎争起,尤其是那秦剑洲,我早有所闻,江湖上四处盛传他武艺超群、胆识过人,哼哼,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哪,此人必为我后日之心腹大患!以前本王还没刻意重视到他,倒是你干下的好事提醒了我!现在我不妨老实告诉你,他远在江南京都也还罢了,他若再敢跑到这长安来,我就叫他来得去不得!” 雪晴顿时“啊”的发出一声惊恐已极的大叫!紧接着便手背掩口瘫坐向后,矍目怔瞪,一时几如被震傻了般;顷刻后又如雷击顿醒般仓惶扑起,手足并用的朝前跪爬去!直到高台阶下,对着高高在上的江冠雄涕泪交流、恸骇哭求道:“爹!父王,我求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害他!这所有惹您大为恼怒的事都是我的错,同他没关系……您要怎么惩治我都可以,别迁怒到他身上……我……我也再不敢存任何地非份之想了!我不和他在一起,只求你别动害他的心!他若到长安来啦,你也别害他!爹,您也是可明料得秦哥他当然是会再来长安的!您就答应了我行吗?您一定得答应我啊!我求求您啦,爹!” 可无论她怎么这样竭尽伤力、反复唤求,江冠雄始终森然不理。待得一会儿她溃然声弱后,江冠雄忽的扬手一下便将那案上纸幅扫拂而下,稳当当正落在她面前,大显含弄平态道:“你也好好看看,象不象?” 雪晴登一声全无,只是一双泪目中又大充惶愕惊疑地注瞪着那纸幅,随后便抖抖瑟瑟地伸手双手将那纸幅拾执了起来,放在眼前一细视。 在外早心痛如裂、竭力自制地剑洲对江冠雄方才这一举动心中也直生一愕道:“什么象不象?”再于那纸幅落地至入到雪晴手中这期间只可见度得那上面是画非文,又哪可再得看清什么?但见雪晴目光大动、面色大变起,越动越烈、越变越怪,执着画幅的那双手也逐渐抖得竟致上下乱蹿之步!剑洲正更生愕虑,又见雪晴已猛然激动振起,挺胸昂脖对着江冠雄忘情大叫:“你从哪弄来的这酷象我秦哥的画像?!你、你弄这画像又意欲何为?!” 剑洲这才大得一明,只是又再顾思不及什么,但见江冠雄满含得诮怪色的哼笑了一声,又愈现那副异常平静之态,轻缓言道:“这倒没什么,我只是那天得知你事后突来兴致,甚想看看我那一向娇纵自大、眼高于顶地本来的尊贵郡主、活宝女儿,却能一朝中意看上的男人,又是秦盟主那卓越培养、英名广传地得意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所以便措寻能为画师为本王作了这副画。” 雪晴大是受慑,软怯下来,再也激叫不出什么,满目惶测、惊恐万分地望了他斯须后,连连摇头道:“不,不……你劳费心力的措人作下如此象我秦哥之画,岂会就只有这点意欲便罢?你……你必存下有凶险用意……”测说到这里,竟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大颤!然后便愈发惶恐的如致多虑乱生、神智失常,垂下目光游离乱顾,自陷紧虑,恍若自语又意语乱杂地念叨道:“能为我秦哥作下如此逼真的画像之人,那……那必是与他颇为熟悉有近之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哪个结交好友……不,我一定得想法提醒秦哥可千万要提防受其暗害!可是……可是我以往从没听过秦哥有说他曾与哪个画师结有谊交呵……” 江冠雄似动了点不耐的、满含不屑轻蔑的又哼笑了一声道:“你倒勿须有这份混担妄虑,我可实告你:你那同你一样作孽讨死地心上人一向广行江湖、名气甚大,与他虽无相识交情却对他有慕名或知名旁自关见的人多得很,本王虽不知这其中但凭廖次可遇见面,就能清记肖画出其像的画师在这世上究竟是有几个,算不算得稀珍,但寻上中内一个对本王来说,也大不是什么难事,我想这点你也应是可尽信无疑的吧。而那画师就算是秦剑洲的熟交之人,以后也绝不可能再对他有甚暗害等任何下行,因为就在他仅花一晨完成此画,本王的差人取得后又已暗行着另寻的见过秦剑洲之人验证过,皆告画得极象,不但形象、且还神象后,即再行本王意命,兑诺付与那画师千金交其家人,随后便送他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秦剑洲若再能见他,那就唯是在阴曹地府了。” 雪晴早省神全投的凝注着他,虽放抛此虑却又对他最后这话大腾悸心惶恐!震颓跪坐,这一时间倒再说不出什么话来。江冠雄稍停了一时,含弄一睨她又道:“我近半月前就已得知你事了,当时可真是吃惊不小,深感以往那是太小看了你,几难置信你竟正能识结下他秦门子弟且还 为其中声名最大的优异长子,这可真是俗话应得准、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呵。我本当然是立欲抓你回来作个论究了断,可偏生侧王妃也正在那几天感了风寒、总感头痛昏沉,我实无心再先顾究你这档烂事才隐忍了下来,只意措得来了这幅画像,这两天其实已时有间暇便做审观,确是认真品味,”说着那股弄意愈显,大加赞赏道:“不错,不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古英雄出少年’,就算之前从未有闻过其盛名,单看这幅画,也是勃勃英姿、俊逸绝伦,比他爹秦川可不知漂亮了多少,只是看去那股豪雄之气却又差得远喽。” 他起初每赞一声,雪晴便是一下颤抖,待得后终,竟将手中那画叭的一声颤落在地,后即双目发直又光芒动闪投向着前面的台阶,分明满怀着万分激烈的虑恐却又整个如呆了般一应全无。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5 江冠雄大显得藐之色的注看了她斯须,嘴角边浮起一丝可慑讽笑,又说道:“我原本的宝贝女儿,到底不愧是我姓江的,我也早料到你的眼力岂会差呢,看上的这人物也算优卓堪配了,只是却是早也明知此人是你老子的深恶仇家子弟,你之行是唯恐不能将你老子致到气死之地。还让我倍感可恶的是,你这孽障东西还实够胆大包天,与秦家那小子私结后还不远走高飞,竟就在本王权辖的这长安郡所属的银河县内做起了快活夫妻,你对你老子还真是无怀半点虑惧重视呵!又怎么都这么长时期了,皆是由那小子真可谓是不辞千里的两地来往与你会处,还未随与他去往京城?是不是你那位本当的公公还不知远在本王这地面上有你这么个好儿媳呵?” 雪晴这才有出大动的死命紧咬住了下唇,几似欲咬出血来般!已是在拼力自控,无一言回复他。而江冠雄根本也无意多待她,接着便又道:“不过这些也尽都无所谓了,本王对此中确切周情已无心关知,如果是日后还有突来兴致欲知清细,那也就届时对你再作大审追较,如果没有,那也就无谓再说什么,现在是无论中情怎样都已定下主决裁断:你,终身监禁天绝牢,再也别想重见天日;你生下的小小孽障,那是由你犯下的恶罪遭累,可怨不得我心狠,”雪晴听到这里,万难再有控呆的顿然抬头一瞪他,两颗眼珠几如要迸裂出眶般!激烈恐嘶道:“你要怎样?!” 江冠雄却丝毫无动于她任样,自顾下言道:“我既然不会杀你,那也就自然更不会杀他这么个尚幼的孽障,因为无论如何,你们身上都流承着我江冠雄的血系,那是无可改异的天定事实,我也不会让他无养自灭,就算是我江王府里的一条狗,我也不会让它饿着冻着,但他甭想同其他正常小孩一样成长为人,我要将他永拘一室与世隔绝,只得衣食而无得半点教知外交,终日可见的唯是一相侍日常生活的聋哑老仆,尝尽寂寞滋味,你说他会不会疯掉呢?哼哼,即使风云变幻难测的漫漫将来本王有甚变故,教他得以脱拘而出,他也只能是个对外世毫无知识的废物白痴,活得苦不堪言。” 雪晴头前还可稍得一慰,但接下便不堪为承、浑身迭抖!至终崩溃般一抱脸俯面、双肩疾抽,似骇虑悲痛得连哭都哭不出大声了。江冠雄仍是无半点怜恕,只是态改森然的一视她,又无比寒慑道:“至于那至关重要的你的那位好夫君,只要他再来犯入本王长安地面,我就会秘杀之,最好是教他丝踪难寻的消失而不被秦川察知确证得是我所为,不过即使是被他知晓了我也没大所谓。” 雪晴放手抬头一视他,早已是布满泪水的面目上一副已是变异得甚怪的态样,大大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那画幅甚显谨郑的一折搁向旁边,然后正对高台,双手扶地、脑额俯底,大施至敬跪礼道:“我的好爹爹,我的好父王,我今夕被你如惊断鸾梦般抓回此处,也不知究竟是何人何样发现了我事向你告发,但一径听下,你对我事是尚只知些许而大不知周详,现你虽是也无心关知这些,可我却得对欲言所牵的中情有告:我与秦哥虽已结合四年生育有子,却是私定终身,我因从与他一初识生情那时起,便知他若知我出身就必与我断无续交之故,对他便是从始至今穷措竭辞、处心积虑的欺瞒哄骗,若非如此,他绝不会与我有半点亲染而有犯到父王,这一切原本皆是我一人之错,他是无辜的,可事态演变至今,我也可明测得你是大不会为动受听这个。那秦哥他下次也定是孤身的一来这长安银河见我,即使是先未教你得知,他自己也必然见得变故再追察知情,那他就算因深恨我相误多年的一番大骗而已决断抛弃无顾于我,孝儿却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又岂会同样抛弃无顾?别说来至银河,大有可能就会直接寻来至这王府内,又如何能逃得脱你谋杀?”说到这儿一腾狠绝、愈发怪戾的态样道:“爹,孝儿是我生而得命的,我知现不可能求得你两方多赦,那就先顾全不了他了!只求你能大开天恩赦了我秦哥,无论怎样都万勿害他!若是实觉恨恼难平,那就让我这罪魁祸首一命抵他一命!这样行么爹?我求你啦!” 外面的剑洲眼睁睁看着她此话一毕即尽伏在江冠雄座下,这次是再无一字求语,只是用行动表达求意,咚咚咚的不住猛烈叩头,那副惨切若疯的异样形态和平素自己熟识的那个她简直叛若两人!直觉一阵心疼如炸,情潮狂荡!面上肌肉都禁不住抽动起来,忙紧紧一咬牙腮,强行自控。 真如过了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终于见得雪晴停止狠叩,缓缓抬起头,前额却已磕破,渗出一缕鲜血,流向惨白的面容,双目直勾勾地望着根本无动的江冠雄,似已知断然无望,那副样子真让剑洲感到一阵莫名害怕,又听她语态怪戾异常,如同发着个恶咒毒誓般一字一字地笃说道:“爹,你若真要害了秦哥,我纵死也要化做厉鬼,绝放你不过。” 江冠雄这才登大现嫌厌憎色,甚是不耐地一拂宽袖,向外喝命道:“来人!把她给我关入天绝牢,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正门外立刻步上数名彪悍军士,虎步上前拖起雪晴便走!雪晴顿又激情迸暴拼命挣扎!被拖行在地上的双足不住乱踢,疯了似的放声哭叫:“你好狠!你好狠哪!我恨死你!恨死你……”她那尖利凄厉地声音一路传出殿去,在原本广阔寂静的花园内显得异常刺耳可怖、悸心震魄! 剑洲强抑心中汹涌的悲愤,悄然向旁远跃下,暗中尾随在那几名军士后一径来到王府黑牢。他隐匿入牢外一处花树后,眼看那几名军士将雪晴带入大牢,须臾后转出,又同牢门外守卫的军士交晤了几句,方才离去。剑洲转目一察,见四下一时再无多人,当即飞纵上前,迅疾如电般的接连出手。那几名在牢门前守卫的军士还连什么都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就已被点住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侵闯入了大牢。 剑洲入内,但见面前却是一条深长向下的台阶。忙疾步掠下,到尽头处方往旁一转,眼前已豁然大亮,现出火炬通明的宽敞牢所来。迎面牢间正中便有满满围了一桌子的军士正闲坐守夜。那七八人忽见剑洲悄无声息的侵入,俱都目现惊光。上座一领官模样的人登时拍桌而起,首先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剑洲此刻还哪待他等再多反应?当即攻上前,身形如风,不过几招便已将那几人一一封穴制住。那干人有的已跳起摆式、有的尚未及站直,这时全都动弹作声不得,姿势个个不同,甚显可笑;一时眼睛俱都瞪得老大,几如作梦一般! 剑洲四面一望,但见大牢东西侧都有甬道,道旁的牢室一间接着一间,多不胜数,越往内越是昏暗,远远望不清尽头。心中不由焦灼,正想解开那名领首模样的人逼询,前面墙后忽又转出三人! 这一切不过转瞬之功。剑洲自入牢中,尚不及察到那墙后还有去所,竟不知那三人究竟从何奔出。眼看那三人见到自己二话不说,便绕开桌边那些被点住的军士齐冲了上来。忙挺身迎上,几招对过,便觉见出这三人功夫可是颇为不弱,又俱作军官装扮,与前时那干普通军士大为不同。耳听他们攻势间拳脚生风、呼喝声声,心思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外面巡察的官兵发觉,不由心急如焚,一边手下更不留情,一边寻暇转首向两侧甬道内轻唤:“雪晴,雪晴,你在哪里?” 那三人一时合攻剑洲不下,面上早露惊讶之色。此刻听他这么一唤,当先那名年青军官顿然道:“你是秦……秦……” 剑洲当即坦应道:“不错。”一招“白虹贯日”疾点向他前胸大穴。那人急忙向后连纵两步,退到东侧那条甬道边,险险躲开。剑洲正往前一追,另一名黑壮高魁地中年军官已从旁攻上,边打边道:“原来是秦家的大公子潜来,怪不得这般好身手。” 下剩那名留着细须的瘦小男人登时喝道:“刘副营长, 乱讲什么,不要命了么?”从另一侧也侵了上来。剑洲见那黑壮军官性行似乎较为直爽,忙施展出全身武功,先将那细须军官暂行迫退,紧接着便如疾风骤雨般朝那黑壮军官直逼而去! 那人登时应接不暇,手忙脚乱的接连倒退,正急欲去摸随身兵器,已被剑洲一把捏住左腕脉门,顿然半身酸软、动弹不得。剑洲疾喝道:“说,雪晴被关在哪里?”那人当即微摇了下头道:“不敢说。”剑洲早闻平北王治下甚严,见那人虽面现惊慌,却丝毫不见妥惧之意,敬他也算是个直爽汉子,便道了声:“好。”放开他将他点倒在一边。 那细须男子纵身跃上,一边疾速去拔腰下钢刀,却听噌的一声龙啸,面前一道白芒刺目!剑洲已再无多待地抽出长剑直指向他眉心道:“你来说!”那人身形顿停,大惊失色!右手不觉一松,已拔出一半的刀身又滑回鞘内,一时有些怔然地看着剑洲道:“好快,真是太快了……”转而回省过来,面色一转,又斜眼相叽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想从这王府大牢救出人去,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6 剑洲见他神情可憎,当即收剑上前,反臂将他一肘击晕在地。忽听身后一声风响,忙转身一视,原来又是那一直站在东面那条甬道边的青年军官伸拳攻到。剑洲方回掌格去,却觉那人似乎只是虚晃一招,紧接着便向甬道内疾速滑去。剑洲紧跟而上,心中这才顾起生诧,不知那人为何不趁先前自己力斗那另两名军官之机相攻。但见他在前只是疾步向内,身法甚是敏速。 剑洲此时方有暇端清那人大约与自己一般年龄,功力却显然比那两名中年军官有过之而无不及,心思再如此纠缠下去,实乃夜长梦多。当即飞展轻功一跃赶上,正欲下重手将他制服,却见那人一副异样眼神的紧盯向自己,忽然声低如蚊道:“别点我穴道,快随我向里来。” 剑洲顿然微微一愕,只见那人足下不停,一边向内,一边又压着嗓音道:“我带你去找晴郡主。你千万别高声,若惊动了后面的守卫或是巡兵那可了不得。”剑洲不由暗思:“我在王府之中素无结交之人,他又因何帮我?再者平北王治下甚严,哪个竟有胆量敢违抗他的命令?这人一再引我入内,是否里面暗藏机关?”想了想又觉不象;又思自己既为相救雪晴而来,那里面纵是刀山火海也要闯它一闯!当下背握长剑,紧跟在那人身后。行走间瞟见这条甬道内牢室虽多,却似乎空空落落的,仅见的几名囚犯也都蜷缩在牢房角落中,好像早已被破了胆,别说声张,就连敢抬头端望一下的也没有。 剑洲微感讶异,转而又思江冠雄淫威慑人,这些人既被他关押在此王府黑牢,必已饱受荼毒,早被折磨得胆志全消方致如此。思量间已行到甬道尽头,那人却又往西折去。剑洲这才看清那边又现出一条短道,道左单排又有数间牢房,忍不住急灼道:“快到了么?”那人头也不回的朝前一指道:“就在那里。” 剑洲心头登时一阵狂跳!激动之下,又不禁顾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那人答道:“我叫高风,和郡主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一问她便知。”说着已在一间大牢房前站住脚步,目光奇异地望着牢内道:“我在这儿替你们守着,你有话快说。不过若想救她出去,只怕……” 剑洲再也顾不上听他多说,一步纵上前去。对面墙上昏黄的烛火映照下,但见正是雪晴侧坐在阴暗霉潮的牢房中,双手抱膝,目光痴痴呆呆地望着地面,神智竟已若有些昏溃失常般乱语嘀咕着:“你别来,你千万别到长安来……他会杀你……他一定会杀你的……你不是我爹,你好狠,你好狠…… ” 剑洲心头顿然一阵感翻奇酸,待不及再一问那高风是否顾起带着钥匙,反手一剑便劈开了那牢房铁栅上的链锁,一掌拍开牢门冲了进去!雪晴蓦然抬头,如梦惊醒,“啊”地大叫一声:“秦哥,是你!真的是你么?”剑洲蹲身一把抱住她,连声唤道:“晴妹,晴妹,别怕,是我,是我来啦……”说着只觉喉头一阵热堵道:“你……受苦了……”雪晴惊喜交加,“哇”地哭了起来道:“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秦哥,我只当今生今世……再也见你不着了!”剑洲心潮激荡,尚不及说话,已听高风在外急喝道:“轻声!有话快说。”心中一凛,忙强忍伤情,松开雪晴收剑正色道:“晴妹,此地不宜久留。你先快跟我走,有什么话咱们出去再说。” 雪晴扑上紧紧一捏剑洲双臂,嘶哑着嗓子唤道:“不秦哥!王府有重兵驻扎、守备森严,你武功再好,带着我也是跑不出去的……何况孝儿,他还尚在府中……”剑洲一听她说到儿子,心中直如刀割,当下将心一横道:“你先跟我出去,我再回来寻救孝儿。”雪晴疾疾摇头,泪如雨下道:“不,秦哥,你千万不要再以身犯险!我好歹都是我爹的亲生女儿,他除了关着我,不会再把我怎么样的。可是孝儿,他虽与我爹也存血亲,可却属是你们秦家的子 嗣,我爹他素来心狠手辣,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快回京城自己家中求助,寻得大势宜措来救我们的孩子,只要你们父子可保平安,我就是在这天绝牢里呆一辈子,也是……也是甘愿觉值的……” 剑洲周身热流宣涌,双手捧住雪晴那张亲熟无比的脸庞,钢肠几断道:“不,晴妹,我不能,不能扔下你一个人……”雪晴登一下子靠入他肩头,热烫的眼泪成串落入他颈中,浑身抽颤、泣不成声道:“秦哥,我骗你……骗了你这么多年……是有苦衷的,我实在……实在太怕失去你啦……秦哥,你千万不要怨我……求求你千万不要怨我……” 剑洲紧紧搂住她,阵阵酸楚难禁道:“你怎么这么傻呵?你既然是平北王的女儿,又不敢告诉我实情,那当初为什么不另寻个安身之处,避开你爹远远的?”雪晴强抑悲痛,尽量可速清说话的惨言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可我又能再到哪里去呢?以前我也曾试探过你,可你说你还要协同你爹做很多正事,暂时还不能离开家独立门户。我不能妨你抱负,又不能同你回去,那你远在京城,这样往来奔波都已经够辛苦了,我若再往边塞之地走,那可不是真要活活累死你么?且我又要多久才能见你一面?而我更不敢向东南一步,你爹是江南六省的武林盟主,势力广播,我只要对他稍有靠近,用不了多久他必会知察我们的事,以我这般身分,他定不容我们在一起!”说着仰面一望剑洲道:“秦哥,我前思后想过多少遍,倒不如留在这里还能让我觉得安心些。我爹身为一代王候统帅,从无戏言,又向来狠心绝情,我原想当初我煞费苦心、极尽手段激得他将我撵离,他必然只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任我在外自生自灭也不会再关问半分。虽然我也忧到他若一旦忽的得知我是和你一起,只怕就万无可能相饶,可又别无他法,所以当初我才又往远些的银河县搬了搬。这四年来,我总抱着侥幸之心,又果然平安无事,就乐疏了警念,只贪想着能一直这样下去,浑忘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说到这里,好不容易才收控住的热泪又滚滚落下道:“秦哥,这么多年我只顾贪恋和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从没好好顾惜到这样做会给你连带来的凶险,我……我真是太自私糊涂了……” 剑洲正感怀莫名的听着,忽见高风现在狱门上,双目微微泛红道:“郡主,时间紧迫,现在就不要说这些长话了。”说着又转向自己,疾声道:“秦公子,你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还是先回去谋个稳妥之策再来搭救郡主吧。” 剑洲哪能忍心就此离去,紧紧抱着雪晴不放。高风又催促道:“秦公子,你若想就这样把晴郡主从王府救出去,那只怕是万无可能,还是先尽速离去,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做无谓的牺牲。你放心,王爷既已将郡主关入此处,暂时绝不会再加难于她,就算万一有什么不虞之险,我拼死也会保护晴郡主的安全。” 剑洲正脑中急忖,雪晴已一省般惨呼:“秦哥,今日能再见你这一面,我纵死也心偿了!这儿太危险了,你快点走!快点走呵!”说完便一绝狠狠推开他,又万难当承的伏倒在地,抱头恸哭!剑洲忙上前复想抱住她,却忽听远外大门处已隐约传来一阵纷匝之声!高风急忙转身向外一探,紧接着便一步跃入牢中道:“快走吧!好像有人来啦。再晚了可就真的来不及了!”雪晴顿如中了电击般猛抬起头,惊恐万状地朝外一望,然后便发了疯似的死命将剑洲朝外推去道:“走!走哇秦哥!若万一惊动到了我爹,那可就全完啦!’ 剑洲一把拉住她一只手,紧握不放!高风在后拽住剑洲另一只胳膊,用尽全力将他向外拉去道:“秦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剑洲半蹲在地,立足不稳,一时竟被他拉后数步,脱开了雪晴。 雪晴跪在原地,那只手动也不动地持在半空,凄然欲绝地看着剑洲,蓦然撕心裂肺地呼道:“秦哥!今生来世,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可不要忘了我呀!” 剑洲热泪上涌,一下甩开高风,大踏步回身在雪晴额头狠狠亲吻了一下,然后紧紧凝视着她,坚毅万分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晴妹,你再等我一次,我一定会来救你!” 他说完便一咬钢牙,转身出牢,待得快要行出短道的自度适宜处时,转对紧跟其后的高风一抱拳道:“高兄弟,谢谢你!你这样同我出去恐要遭疑,为防连累,暂且得罪了。事后若遭审询,你便说与我力斗到此便被我伏下击晕,不知后情,那他们应自会认我是自寻到了雪晴关处一行。”说完即一掌将他击晕在地,然后毫无延迟地向外一转,如风般穿行于甬道,抽出腰下长剑,直迎向已如潮水般从大门处涌入的王府官兵!他大步向前,一声清啸,剑光闪闪中也不知扫倒了多少兵士,就此脱出王府,一路快马回返京城而来!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7 月明早又缩回屏风内听剑洲诉完这一大段长话,早已是心潮翻荡,泪光点点,又本怀大关着的贴在屏风边向外一视,只见剑洲也已分明是心情荡起、目中含泪,是时扑嗵一声跪倒堂前,对着父亲苦苦恳求道:“爹,孩儿也知此事存有千般纠葛、万般难为,可是您自小抚育孩儿、疼爱孩儿,就求您看在孩儿的情份上,救救雪晴她们母子吧!” 秦川一时默望着前方窗外遥处,若沉回入久远往事,目光微微闪动,似乎显得忽而感慨、忽而悲辛,也不知究竟想起着些什么。剑洲见测一时,再不敢有出语等任何惊忧,垂下头自制静待,心中真是忐忑万分,片刻方终听他发言道:“剑洲,六年前为父带你第一次出道江湖,对你嘱咐过些什么话,你还记得吗?”不由心神一凛,随后便思忆滚滚,感触万千道:“孩儿记得。不仅六年前的出道之际,父亲这十四年来所有的苦心教诲,孩儿都记得。” 秦川目色一感、谓然一叹道:“是呵,十四年了,真是流光似水,打你八岁入我秦家,已整整十四年了……”顿了顿,忽然正问道:“你可知我秦家和平北王江家的恩怨究竟如何?” 剑洲忙一忖认真答道:“正如孩儿先前所说,当年我曾祖尚处朝堂时就曾同江家生过怨隙。江家因在北疆战场立下赫赫战功,被圣眷封王封地、世袭爵位,本应感念皇恩浩荡、加倍尽忠,岂料其坐镇长安后,却日渐居功自傲、骄扬跋扈。他们本就容不下我秦家,我曾祖又因警其兵权过重、势霸一方,若不加制约,日后势必要反,是以曾上疏提醒智帝此情,由此更加深了他们对我秦家的嫌恨。此后多年来,我秦家虽早退身江湖,却时时不忘祖训、尽忠皇室,又为免殃国乱起、生灵涂炭,对江家警惕牵制已久;而江家这些年也终因时机不熟、受制尚多而不曾妄动,但与我两家间的仇怨可就愈结愈深了。” 秦川微微点了点头,剑洲停了一下,又嗫嚅道:“我还隐约听说,大伯他……他好像……”想了想又住下口来。秦川见他垂下头不敢再说,轻“哼”了一声道:“你知道的倒还不少。我大哥秦峰一生堪称英侠、光明磊落,并无什么阴讳不可对人言的地方。只是这‘情’之一字,最易误人,稍有不慎,便会落得悔痛终身。”说着不由又微发感叹道:“你娘亲是如此,你大伯也是如此。” 剑洲抬头一正视他,这即坦问道:“爹,我隐约听说大伯乃是咱秦家尤招江家此代王爷江冠雄深恨的主因之人,而且是原于情爱纠葛,那究竟是一番什么样的事?”秦川目色流现出些许沧凉之色,随后又大现正坦道:“今既已正说到此上,你想知道爹也没甚可不告你的。那已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说起来也是造化弄人,约莫就是在祥治五年左右的那个夏天,你大伯正当单身在扬州追察黑道中一对兄弟恶徒时,遭到阴狠暗算受了重伤,紧急中匿入了一条画舫,却不料正如那戏文里所唱一般,‘正中五百年姻缘孽债’,撞见了一个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异族女子。我大哥在那画舫内匿养了三日,那女子也悉心照料了他三日。待得三日后我大哥伤势得以转好时,他与那女子也已双双堕入爱河、一往情深。 后我爹寻救亲接回我大哥时,将那女子也一并带回了家中。一经察询,见知那回族女子天真至淳、全无机心,根本不懂中土人情世故;她的身世极为可怜,幼年时的事全都无所记忆,自己也不知曾有过什么不幸的出身遭遇而连父母等一个亲人也没有,打知事起就一直是跟着位汉族的阮姓老妈妈在她们西北回邦勉强维命;后来那阮妈妈带她流离到张掖一带,那几年北方战火不断,正逢一战打到了那里,她们险些就被乱军杀害,在那生死攸关之际,她说是有一位一身金甲、几若天将地年轻军官纵马冲出,及时解救了她二人,后又同那阮妈妈私旁说了不少时间的话,后看见又给了阮妈妈一袋子银钱,那阮妈妈就相离而去、再无踪迹,她则糊里糊涂地便被那军官一路安妥地带到了长安。 她再说那军官把她安置在一所大宅子里,里面布置的很豪华,那些东西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还有好几名老妇、丫环在那内宅里伺侯她,什么事也不用她做。开始的时侯她不习惯,心里很害怕,总是说不出的发慌,可是那人对她很好,每天一大早就来看她,态度很和气,一次说给她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叫‘倾城’。她说听不懂,那人便解说是非常美丽的意思,就一直这样称唤她。这样一连过了十几日,那人突然对她说要离开几天,不能陪伴她了,那次后就再没有来过。她整天待在屋子里觉得很闷,可那些相伺的人虽然旁事什么都听她的,却就是不许她外出。有一天夜里一名侍婢陪她闲聊,给她讲起江南两岸垂柳、池中荷香的秀美景色,她非常向往,再也忍耐不住,百般恳求那侍婢带她到江南来。那侍婢就真的连夜让她暗秘收拾了些珍贵便携财物,帮她先用重财打动买通了门子,待得天未亮起便领着她偷偷溜出,坐上门子寻雇好的一辆大马车,一路尽速疾行地投来了扬州。 我爹对我们这几个兄弟素来严厉,开始他老人家念惜倾城虽为异族,却是个纯善可怜的孤女,且与我大哥已互生真情,尚有几分允婚之意;可待到后来,倾城自己都仍不明白,我爹却一听便测准是长安的哪个富贵军官看中于她外室藏娇,虽不知存有何因尚不能正告成配,却必定意欲收房。由此我爹立时便躁起将我大哥痛斥一顿,责他不知细究便与一初识女子妄生情意,害己误人,命他自了自事、速速把倾城安全送返回去。我大哥之前也确是未顾起对倾城来历身世作以细询周知,是到那会才同时得知这些,但他当时嘴上虽不敢反抗、心里却并不认同答应我爹意主。他觉得倾城虽然没有亲人、孤弱无依,却非奴仆更非商品,怎可任人买卖?那阮妈妈又只不过是个曾带顾过她生活之人,虽存恩情,却又有何权利就能收那军官银钱的意谓作主可决她一身归属?而那军官解救无辜弱女于战火危难,却暗藏私心,趁人之危,大失大丈夫义色行径。他是意主一心要能与那军官作番理论,好争得让倾城能和一个真正爱恋她、尊重她,而尤且她也是真心喜爱的人在一起。那时在我大哥那样一个重感情、负责任的好男儿心中,只觉宁可拼却自己一切,也定要担责承难,誓保倾城能和相爱之人结合的可谓一生幸福。 由此我大哥带着倾城离开我家后,并未依从父命后行,而是暂且在外找了一所适宜居处将倾城安置了下来。他本向来孝顺,可于这一次,无论我爹后来怎样理说他、强令他、规劝他、训骂他,他都是也不硬顶的却绝不肯顺从。我爹对我大哥那般素来刚正义勇、无可为责的品格性行也是再谙知不过,当在他这已是大为认真的情事上,做不到便对他大施厉罚强制,再说也知如若不能使他自愿心从那再为罚制也是无谓,是以一时竟拿他大没办法。直到也未过多久,倾城口中所诉的那名军官一路从长安追查到扬州,又从扬州打探到京城,我们才知道那人不是别人,正就是平北王江冠雄。”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8 剑洲听到此不由便“呵”地一声,吃惊道:“原来是这样。”秦川也未多顾他的续道:“那时他还没有袭上王位,听命于父、统领兵马与蒙作战。原来他在那当日对倾城一见便动心倾意,竟几致痴迷之境,只是其父对他向来严厉,那时已为他方选娶有妻,不可能又在正处忙于战事的情况下允他纳妾收房,且倾城又本是个穷窘流离的异族女子,在世面上可谓是毫无地位可言的最低下层,即便只是为妾也远不够为王府之选,江冠雄原于这多方情由料定其父万无一许,不敢将倾城带回王府,便就那样暂且把她安置私藏在了外面。那时边关战局正紧,他借故瞒人的在长安强自居留了十几天,就不得不匆匆又赶返战区,不料未过一月忽得安置在那外宅中的主事下仆传报来倾城偷逃一事,实是深为自恨疏失于此了的疾回了长安,对宅中相关众人一番审问追察后,即抛顾一切的只顾寻向倾城。再说带着倾城出逃的那名侍婢本就是扬州人氏,早年因家境贫寒卖身为奴,几经命运辗转至在长安,入了江冠雄私密置下的那所外宅。她已在异地漂流多年,早怀思乡苦情,那夜正逢与倾城谈及得一时情切意腾,竟然审势借机的放胆唆使倾城私跑了出来。她回到扬州后,替倾城雇船游水,自己则带着早意谋下偷拿了的倾城携出的大半银资,赶紧便偷跑得不知去向。可叹那倾城原长年久居边城荒凉回邦,后经变故到得长安受拘而居,一朝千里迢迢投来到这江南繁华秀美水乡,不过是突发兴往、淳情妄为,却不料头一日便在那画舫中缘遇到我大哥,本以为是幸得天赐至爱,却原来是种下了一生的苦果。而我大哥一见知那名军官竟然是江冠雄,这才大做前思后想、痛苦犹豫,终于痛下决心、斩断情丝,任倾城怎么哭求缠闹,都没有再回心转意。” 剑洲直觉一阵痛心可惜,忍不住便道:“爹,大伯他这样做,岂不是失信弃诺,辜负了一个女子的一片真情,且和他自己当初的志愿大背而驰么?”秦川不由深长低谓了一声,然后道:“我大哥的一怀苦衷,你现在一时顾不得思明,倾城她当年也不能够明白。她只怨我大哥心狠无情、一端相负,却不知我大哥所受的巨大痛楚,绝不比她少了半分半毫。剑洲,我大哥当时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来是因为秦、江两家本来有隙,我大哥不想因他自己的感情私事,再加深二方之间的仇恨,影响大局;二来,我大哥见江冠雄对倾城好逾寻常,实是令人据其人难以作想的一片真心炽爱;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江冠雄那时可非今比,乃是驰拼战场、勇往直前的一名猛将,往往不畏险危、身先士卒,创下了赫赫战功,举国上下皆知其名,我等对他此点也是深以为敬!我大哥想他在前方拼杀劳苦、流血流汗,为的是保国安邦、灭敌卫民,那可是大忠正、大公义的英雄之举,断断不能趁这他在边关提命奔辛、疏顾私情之际,做下形同横夺他心爱之人的丧义劣行。” 剑洲这才大为省悟,不觉肃然起敬道:“大伯他真是大义当先、高品良正。只是我大伯既已自苦做致如此顾让忍退,为何还是招下江冠雄那么深重的仇恨?”秦川不禁又深长一谓道:“你大伯虽已一决义让,可爱情是两个人共与的事,又一旦生发便如覆水难收。真是得到了她的心的人,却不能得到她的人;得到了她的人的人,又不能得到她的心。洲儿,你可知那位晴郡主曾对你数次口口声声提到称说的疯女人,又是哪个么?” 剑洲正方思明父亲前句那甚显绕口的“得到她心的人得不到她的人”云云之言的意指,未防他又紧接出此一问,促间即觉茫然的才一应道:“不知……”脑中便已又如电光石火般的一明,顿然吃惊直呼出其名道:“难道,难道她就是倾城?!” 秦川当下点头作肯道:“不错,自我大哥与她断情绝关后,我们全家自也是避关此事,至到我大哥身故,我更是无理有关倾城任情,也是多年逾后才从月明的师父、你陶伯伯那里得知倾城后来竟已为这场天弄情事致得神智失常。”说到此微顿了一下,续道:“这都是些后话了。当年的情况是倾城被我大哥一意断情、坚不再往后,百般无奈的随江冠雄回去了长安,但却淳心无改、痴情难断,终日哭哭啼啼、伤痛无欢,又时起念愿、一有机会就要跑来京城寻见我大哥。而江冠雄不忍对她动使强硬手段,又不能次次哄制得住她,竟还真的曾依陪亲送着她来到京城寻见过我大哥几次。你这会若能加以大想应也能想到,如那倾城随江冠雄一回后,就能死心抛断与我大哥之情,安为江冠雄本欲爱妾,那江冠雄也许还会有所顾念到我大哥于这场误情中的先是不知、后又退让之情,不致再增大恨,可事实却又是这样一种情形,他虽无比爱重、不愿强违倾城,却也从此对我大哥添积深恨,直致入骨之境。” 剑洲一时却又大顾不得此,唯顾对他前述一情备感惊异,变色动容道:“爹,你说江冠雄竟还曾陪送着那倾城来寻见过我大伯?他,他居然肯为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忍宠之步?”秦川道:“要么说情之一事,千样复杂,实在无法以理说明。想江冠雄先不论其高尊权位,只论其本性也是一何等狂傲自大、狠躁强暴之人,一向哪容人负?可惟独对那倾城一人,实可算得已是极尽宠爱、退忍万分,尤且还是当于这种事,竟也是连一点儿也舍不得违逆。”到此略停了一下,又转说道:“而我大哥自和倾城分别后,是从此便心灰意冷,竟再无意想于儿女之事,终日只拼求竭尽的将心力投于正道公务,那一是我秦家儿郎的必为志行,二却是存有他求可难顾得忘那段伤情的痛苦意欲。后来我爹闭关调疾,便由我大哥接掌了秦家,他更是以当担大任自我作重、逃避苦制其实暗怀的深切真情,任倾城那以后数次跑来再怎么痴稚纠缠,都未依从本衷而一改前决,与她再无复情结意行。” 剑洲听得直腾一阵莫名感触,却觉察父亲话毕后便定定望着自己,目中颇现异味深意。因向来善解父亲隐意,不由内心一震,直接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是不是想让孩儿也象大伯一样?” 第四章 踏雪寻梅梦难圆 痴心儿女古来多19 秦川仍注视着他,并未直接回答,缓缓说道:“身为我秦家之人,尤其是男儿,在很多时际境况中,即便是一己儿女私情,也是要顾重诸多公义、万般大局,而不能只依自己喜好便可做主的。就如我大哥,我爹自小对他严培重教,本意是让他将来承接我秦家盟主之位,担负主持盟帮大事的正务重任,又怎么能允许他和倾城这样情况下的一个女子情缠不清呢?而我大哥自己也知重身之当为当择,为了顾全那诸多大义大局,他唯有取公舍私,忍痛放弃了自己毕生至爱的情侣。” 父亲深意愈显的话一字一字都宛若下下重锤般直砸在剑洲心上!致得他一时间顾思疾生、前后作虑,真是肝肠如绞、难苦万分,不由颤声道:“爹,大伯他顾全大义,那本是大丈夫所为,令人堪当钦效。可是孩儿我……我……”秦川却毫不放松的又逼问道:“如果你是你大伯,你会怎么做?” 剑洲窘怔半晌,盛夏天气,额前却泌出了一层冷汗,实是心如针扎般终答道:“如果孩儿……孩儿是大伯,孩儿想……孩儿也会那么做!”说到此重重朝地一叩首,再难克抑的热泪上涌道:“爹!孩儿既已入门身成我秦家之人,就知道秦家的的儿郎该有何样行为。虽然我与晴妹此番情事并无大伯当年所存的那种利害关系,可只凭我秦家与江家已结定的仇关,那当初我在与雪晴初识之时若便知她真正身份,也就必会自与她绝别,而事到如今,我与她已是情深难割,又有孩子,但如果您老人家坚绝难允我们之事,孩儿想,孩儿一个人……也活得下去……可是求您无论如何,都得先救救她们母子!四年来雪晴对我实是情深意重,孝儿又是我的亲生骨肉,只要爹能救得她们脱此大难,我和雪晴就此……就此断情绝交便是!”言诺出最后这一决,那般意样实如将心血淋淋割捧出一般! 秦川大叹一声,意容大变,长身而起伸手把他从地上扶起道:“好孩子,你一直都很懂事孝顺,又实是自强卓越,只可惜你不是我秦家的男儿所生,否则,为父一定要将这秦门联盟帮之主重任传交于你。爹方才那么问,只是想知道一下如必须选择,你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爹也不是没有年轻过,也不是不懂感情。”说着又谓叹一声,不胜感慨道:“回忆当年,我爹就在那次闭关中与世长辞,他老人家却永远都不得知道,我大哥后这半生是内心忍受着何其深重的痛苦,虽也力承恪行着他老人家的重望托任,却其实一直也是意志消沉、抑郁寡欢,以致忧劳成患,竟正值盛年便卧病不起,弥留昏溃之际,他还在、也是方可大泄真情的一遍一遍苦呓着倾城的名字……” 剑洲听父亲说到这儿竟然声音一哽,也是于本存一己伤痛下又添一阵心疼于大伯的奇酸之感,又正顾欲安慰一下父亲,却见他已自控如常道:“洲儿,爹自小疼爱你,深知你的性格,其实你和你大伯甚为相象,虽皆属英侠男儿,却也有些过存柔痴情感,爹又怎么可能让你重蹈你大伯的不幸,又联着另一位宛若倾城一样原本无辜的女子再痛苦终身呢?” 本暗怀无比痛苦的剑洲登然出虞一震!紧接着便目光激动、惊喜交腾道:“爹!您……您的意思是说……”却又竟连说也说不下去了!秦川即向他一点头道:“爹自是也愿你能如愿,所以虽然那江雪晴是江家的女儿,可她既已是你心爱情结之人,那爹现在就答允你和她一起;此事若能同样谋得江冠雄同意,那他自然也不会再难为雪晴母子,也就谈不上有甚救她们一说了。”说着声色大正道:“剑洲,江冠雄自身也是武功深厚,更位高权大、拥有重兵,我秦家已退出朝廷多年,公权势力很难与之抗衡。此事非同一般,我现有一可用宜情,为今上策,要亲自往终南山去走一趟。” 剑洲听了顿省念起,情切之下,顾不及父话未完便插口道:“对呵!我怎么就一直没想起爹您的至交陶伯伯来呢?”秦川点了下头,继道:“你陶伯伯和江冠雄乃是患难旧识,曾经私交甚深,若他肯出面又能将此事说合成,那真是再好也不过。否则若要强行解救出雪晴她们母子,我秦家和平北王府定起干戈,那势必引发一场血战,又不知有多少本当无干的人会牵连受害在内。洲儿,你连日奔波,先回房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我明日便动身先行此策,如若不行再思下策,家中诸般正事还同往常一样,由你领同心鸿、秦信他们一起商处。我未回来之前,你万勿急燥,绝不可自作主张、轻举妄动。” 剑洲连忙点头,郑重作保道:“爹,您放心,这点我岂会不明?我绝不会因为我个人的私事而连累家中各位兄弟们贸然犯险!”说着又不由顾起挚切愧痛道:“只是孩儿现在早已长大成人,本该大行孝报,却反还要累劳爹爹为我操此难事,出外奔波,孩儿先前回时只顾紧唯有靠爹爹才可安然救出雪晴她们母子,但这会却备感愧疚,心里真是难受得紧……”说到这儿又不由一哽,泪光又莹闪目内。秦川在他早已高逾自己的肩头轻拍了两下,意示安慰,然后即微侧过头向屏风这边轻喝道:“月明,你听够了没有?还不快出来。” 月明登大受促惶的吓了一跳!转而便省思到,以父亲之深厚修为,别说自己适才偷听时情绪波动、气息不平,就算是个擅隐声迹的武功高手,躲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应也早被他察觉了。不由一吐舌头,急忙从屏风边大步了出来。 剑洲本也功力高深,只是一直心思忧乱,无心留意周边诸事才没发觉妹妹,此刻一见她,登时疼喜难禁的迎前道:“月明,大哥此番回来还未顾得见你,你躲在那里做什么?”月明已奔上一头便扑入他怀中,撒娇嘟嘴的答道:“我本是来寻爹的,未想一进门便见着大哥你竟在这里,我才要唤却听见爹生气喝斥,吓得又一下先躲缩了起来,随后便想也未再多想的只顾偷听你们说话来着。”说着又再先顾不起别的,热切大表道:“大哥,这么多天未见你,我都快想死你啦!”剑洲相搂瞅着她那副娇可模样,更是满心疼爱道:“我的好妹妹,大哥也想你呵!” 秦川望着他们兄妹亲昵友爱的样子,心中也颇为欢喜,又想起问道:“明儿,你寻爹有什么事?”月明这才大顾起来意,顿然一愕道:“不是爹你找我来着的么?我一早起便去了二姐房中,是六姐也来了才告诉给我知道的呵。”秦川也不觉微流惑意道:“没有呵,爹何曾找你?”月明瞪眼呆了一瞬,隐约省得芳玫含逗用意,而同时秦川也已省到些,也未再在意,疏此爱顾起剑洲,道:“明儿,你大哥已经长途连日奔劳,你这就陪他回房去休息一下吧。记着,不要老是和他杂七杂八地……”月明顿冲父亲做了个鬼脸,娇声打断他道:“知道了爹!不要老是和他杂七杂八地说个没够,不要老是缠着他胡闹,您每一次都是这么说的!”秦川不由一板脸,佯嗔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剑洲也是一笑,得到这样一番舒解,心情比回时已好了甚多,拉起月明的手向父亲告了退,一起往后面居所行去。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12 月明在岸上打开纸包一看,里面装着做工精细的各色点心,从中挑出了一块自己最爱吃的栗粉糕,一看正弯腰绑着裤腿的江涛,问道:“涛哥哥,你不吃么?”江涛头也不抬道:“我不饿,你先吃吧。”又自顾脱去鞋袜,站起双手向外一分,脱掉上衣,往河边大步走去。 月明抬头只见他双足一跃,双臂前伸,轻逸的身姿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已扑嗵一声直扎入前面奔流当中;须臾露出水面,已在很远之外,两臂上下摆动,迎着疾流而上,转眼又潜下水去。月明一时再看不见他,又朝楚云飞和无垢那边一看,只见他二人相偎而坐,亲亲热热地又是吃糕又是说话,全未在意周遭一切。不由微感无趣,胡乱吃完那块粟粉糕,系好纸包放在地上,也往河边走去。 她系起长衣,脱鞋挽裤,走到河间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将双足伸入水内,自寻闲趣的轻荡了一会儿,仍不见江涛身影,心中无聊更甚,抬出脚踩在石上,双手托腮,望着前面的流水不觉便出起神来,脑中回思着昨夜的事,不住地道:“大哥那样宽和大度的一个人,却还要受这许多委曲……爹亲生的一儿一女是哪俩个,又有谁真正知道啦?家中众多兄弟姐妹,爹对谁还不都差不多,也没厚此薄彼的呵,何况大家自小便一块吃一块玩,亲不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哼,也就只有四哥才会总是在这些事上计较!他若那天也能听到大哥和爹在西花厅里的话,就知道大哥根本就不是爹亲生的那个儿子。可恨他自己心胸狭隘,却好没来由的给大哥气受!” 正越想越是忿忿不平间,忽听哗啦一声大响,眼前一片水花飞溅!月明顿时“哎哟”一声向后疾躲,本能的举手一挡,可脸上、颈中早被淋满了冰凉的河水,身上也湿了一大片。她一时尚不及反应过来,已听得有人“嘿嘿”一笑,定睛一看,正是江涛露出半身,站在对面的河水中。 月明这才明白原来是他从水中潜回,偷偷潦了自己一大泼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干什么呵涛哥哥?我身上都被你淋透了!”江涛笑道:“不要紧的,这么强的日头,一会儿就晒干啦。”又道:“谁叫你在那儿闷闷不乐的?我就是要吓你一吓!”月明见他竟肯如此主动的同自己玩闹,心头一阵欣喜,前时郁闷顿然一扫而光,俯身撩起一大片河水便朝他使劲泼去,大笑道:“好啊!我让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江涛向后一仰,浮在水面上倒退避去,顷刻又向下一潜,游到她身前,一肥便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笑呼道:“下来吧!” 月明大叫一声,扑嗵一声直掉入水中,这一次更是浑身上下都湿了个全透。不由指着江涛,气急道:“你……你……”江涛“哈哈”大笑,转身向前游去道:“你不服气就来追我啊!”月明好胜心顿起,大应一声:“好!”疾疾在水中系紧衣裤边角,拔去头上的钗饰随便往石上一搁,挽住发丝,双臂一划,向江涛奋力追去。 无垢坐在这边石上看到,轻轻一拉楚云飞,喜道:“云飞,你看我妹妹游得多好呵?就象小鱼儿一样可爱。”楚云飞微笑道:“月明妹妹生在咱京城水乡,应是熟谙水性,可是她不够快。”说着一凝视无垢,大来兴致道:“你也喜欢游泳么?”无垢微微一窘,急忙摇了下头道:“我可不会。”楚云飞却依然满脸热切道:“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教你!”无垢心头更是一阵慌乱,忙不迭的摇头道:“不不,我……我怯水的。”楚云飞一笑,全不在意,转目复望向水面。无垢见他半晌不语,心中微郁道:“云飞,我自小没学过什么本事,你跟我在一起,觉得很没趣味吧?”楚云飞顿时一愕,紧接着便忙一把搂紧她道:“胡想什么呢?无垢,我和你在一起欢喜还来不及!” 月明边游边望,追着江涛的身影不住向前,逐渐入到深水,却见江涛转瞬又在前方失去了踪影,知道他必已隐入水中,便也深吸了一口气,朝水下潜去。向前游了一阵,只能隐约望见江涛那穿着黑色裤子的双腿在前方甩动,却总是追他不上。直到微感困乏,才发觉身旁的水流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湍急起来。她憋着气又拼力游了一会儿,却觉水阻越来越大,漩涡一个接着一个袭来,而江涛已不知游向何处。月明心中微慌,挺身急忙朝水面浮去,想看看究竟游到了哪里。万不料方一探出水面,一道大浪已迎头击到,顷刻又将她打回了水底。她一时不备,手足乱舞,连喝了两口水,这才真正惊怕起来! 忽然间,一只刚强有力的大手已把她托出水面。月明急忙大换了两口气,定神一看,身边正是江涛,不由大喜。江涛对她满含鼓励的一笑道:“别害怕。”说着拉住她又潜入水中,朝旁一转后,一起往前游去。月明此刻被他拉着,丝毫不觉费力,只觉他那张素显坚毅的面容在水底别有一股神采,心中直发怪想:“我若能和涛哥哥化做这水底的两条鱼儿,终日结伴同游,永远也不分开,那可有多好?” 不过须臾,江涛带她浮出水面,伸手一抹她脸上的水珠,一指前方,兴色大露道:“月明,你看看我们到了哪里啦?”月明睁大双眼一看,原来竟已来到了那瀑布的左下方,水声轰响,大得骇人。江涛本是刻意带她从水流较缓的旁侧绕了过来,此时又寻了块外露的石头把她扶了上去道:“月明,你先坐在这里晒会太阳,歇一歇。”说着独自游近瀑布,在飞溅的激流中奋臂来回转游起来。 月明观望着他矫健有力的身姿,心中阵阵钦慕,双目竟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半分。正感周身都被艳阳照得暖烘烘的,忽见江涛挺身便上了瀑底激流间的一块山石,伸开双臂,仰头直迎向呼啸而下的瀑布! 月明眼看那强大的水流径直冲向他,击得他周身水花四溅,他一头长发向后直甩,却屹立不倒!虽知他武功高强,却还是禁不住惊担唤道:“涛哥哥!你小心哪!”江涛转回头一看她,跃向一边石上避开激流,微笑道:“不碍事的!早年我不大时就已常受师命在这激流底下锻练内功的!”此处水声轰响,因此他虽只是要对月明说话,怕她听不见,却很是大声。 月明一望那声势骇人的飞瀑,大感惧怯道:“那你师父,也真够严厉的!”却不料方说完这句话,便见江涛神色大变,目光一片寒黯,陡然就显得异常可怕!不由吃了一惊,可江涛转而又松颜一笑道:“其实这样也好,不然我还不知要练到哪一天才能有现在的功力。”说着复跃入水中游了过来,站到石上对她道:“月明,你快起来,我带你去一个你绝意想不到的地方。” 月明原本对他的要求就是半点也不愿拒绝,何况见他今日似乎心情颇好,非比寻常。更是大感欣喜,急忙便依言站了起来。还不及再多思,江涛已合臂环抱住她,突然就往前直掠而去,转眼便已至到瀑布跟前! 月明见他竟直朝那飞瀑中冲去,顿然一声惊叫!却觉他已把自己头脸至身下紧紧搂护在怀中;一时再无法看见外事,只觉和他似乎如飞般穿行,身上忽哗的被淋了一下,但仅转瞬后便已落定在一处。 一时之间,月明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心头更是异热滚滚—-原来江涛虽本从入水前便赤裸上身,可月明和他玩闹间并未顾及,直到先前这短暂一瞬直接贴触到他那富有弹性的健隆肌肤,这才大感羞臊,却又阵阵喜醉!一时仍紧伏在他那似无比坚阔的胸膛中,神魂竟几痴迷…… 江涛轻轻松开手,月明方自回省,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双颊热烫、备感羞窘地一望他。却见他全未留意、语态欣和道:“你一定没想到这里面别有洞天吧?”月明这才省思过来,忙转目一望,原来已来至一天然石洞中,前边数米之外的洞口处水声哗哗,飞流如帘子一样悬挂下来,不觉惊喜交集道:“涛哥哥,我们莫非……莫非是真得已经钻到这瀑布里来啦?” 江涛含笑点点头,月明脚下轻转,环目四望,更是喜不自胜 道:“涛哥哥,世上竟真有这么奇特的地方?就好像……好像传说故事中孙猴子住的水帘洞一样。”江涛望着她如星般闪动的喜悦双目,心头也是一片欣愉,微笑道:“月明,咱们到这里坐一坐。”说着在一边洞壁旁坐了下来。 月明忙步前坐在他身边,又转目一望,只见这石洞另一面蜿蜒向上,越往前越黑,望不清尽头。不由微感好奇,遥手一指道:“也不知从这儿上去能到哪里?那上面洞中还有些什么东西?”却见江涛目中异色一闪,随即又似微含谑逗的笑道:“你若想知道,上去看看不就得了?”月明急忙一摇头道:“我可不敢去。”完后又笑道:“你看那边多黑呵?说不定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呢!” 江涛眼看着她那水濯后愈显娇嫩明艳、此时又大露出一派天真烂漫神情的面容,心中突觉说不出的可爱,兴起道:“月明,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现在看到的这条路就可以通向浮罗山上我阎罗殿驻地。沿着这石洞直走上去,出了洞口后再往东行一段,便到了我殿禁外重地阴阳界;那里是个关口,设有暗卡,无论何方外敌只要一侵到立即便会被就地格杀。” 月明眼看他说到这最后一句,目中不觉已露出些寒凛色。不禁微打了个哆嗦,正大感恐惧,转而省到他既竟然把如此机密的事都明告给了自己,显然是已将自己当成了极可以信任的人,立时又一阵激喜!问道:“涛哥哥,那你就住在那阴阳界里面的山上,对不对?”江涛一点头,月明又问:“那你和飞哥哥平常就是从这儿上山去的么?”江涛微笑道:“那可不是,从这里上山要渡水穿瀑,很不方便,洞里的路又崎岖,很不好走,本殿之人都是只知此径而若无特殊情况却从不经走的。东面山中还有一条通上山的天然洞道,很多年前就已被我殿选中利用、经人工加修改建好成了秘道,那才是我们通常通行的,路程短捷,直接就可到达阴阳界;而阴阳界再往上就深入我殿内部各地了。浮罗山山高林深,路径纷杂难寻,我殿主要就是利用其天然的险繁形势防范外敌侵入,因此那条秘道处地入口属本殿至要机密,只有本殿内部人知晓。外人通过别途上山,是很难寻觅深入到我殿重地中去的。” 月明见他今天情绪真是异常兴悦,对自己所问答无不尽。但是时对这些机重大密倒还非太关重,而是备感贪恋的凝望着他笑意盈盈、亲悦相对的模样,忍不住便有些痴然迷醉道:“涛哥哥,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江涛随口应道:“你也是。” 月明心头顿然一阵激动狂跳,真是惊喜万分!却又觉双颊热烫,怕被他看出,忙微垂下头去;目光移动间,这才蓦然察见到他左肩上有排殷红如血的刺点,仔细一凝识,却原来是“江落寒”三字,不禁大奇道:“涛哥哥,你这是什么?”江涛下意识朝自己肩上一望,“噢”了一声道:“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见她更现愕色,忙又补释道:“我现在这个名字是我养母起的,从小就这么叫。” “江落寒……”月明思品回吟了一遍,也顾不上测想他身世,兴喜道:“这个名字真的好特别好好听欸!我以后就叫你寒哥哥行不行?”江涛欣然点头,含笑道:“那你就是这世上第一个这样叫我的人啦。”月明心内一阵大甜,又回味暗吟了声:“寒哥哥”,方才又想起问:“那你亲妈妈呢?”江涛顿然神色一黯,低下头,缓缓说道:“她把我留在我养母那儿就走啦,那时她才生下我没几天。我养母说她多半已不在人世……后来我养父养母也相继亡故,不然我也不会流落到浮罗山上。” 月明见他转瞬间神情就变得万分凄苦,登时一阵心疼道:“寒哥哥,你别难过!你……你的身世真是可怜,对不起,是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江涛摇摇头,神色转淡,略现萧意的一笑道:“都过去很久的事啦……”月明正急欲寻话安慰他两句,却见他目光忽又变得异常热切,紧紧凝视向自己道:“不过,月明!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我妈妈尚在人世!哪怕今生只能让我得见到她一面,那就算要我身受千刀万剐我都心甘情愿!” 月明心头一震紧!忘情的紧紧一抓他双臂,一双纯秀乌目瞪得老大,光芒激射道:“不!不,寒哥哥,神佛保佑,你妈妈尚在人世,你一定可以见到她!千万不要!不要让你身受千刀万剐之苦!” 江涛一时有些出虞惊异的望着她那紧张异常、关重万分的面容,心中一阵异感宣涌!感动莫名的凝视了她一会儿,方情真意挚道:“谢谢你,月明。”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2 清晨,月明在被中翻了个身,正欲再好好睡个回笼觉,却听自己的丫环四可在外屋讶声唤道:“二小姐!你今儿怎的这样早?”急忙一骨碌爬起身,掀起纱帐向外唤道:“是我二姐来了吗?快请她进来呵!” 话音方落,只见无垢已快步走了进来,疾疾坐到自己床边,满目欣喜之色。月明见她形态大异,不由端测道:“二姐,你一定是有什么事吧?”无垢正欲说话,却见四可捧入茶来,忙闭了嘴,直等她出去,方迫不及待的向月明轻声描述起夜里之事。月明听了,登感一阵狂喜道:“真的么姐姐?飞哥哥他昨夜真的到咱家来寻你了?”无垢喜色难禁的点了点头。 月明这几天因牵念剑洲,不曾出得家门一步;只是剑洲每天都在前堂忙于一些盟帮事物,倒少有空闲同她长处;她又见剑洲与从前一般,精神充沛、奋发干练,似乎丝毫未被长安那件事忧扰,也就放下心来。她自与楚云飞和江涛一别,早盼着能再与他二人重见,只因无法相寻才收压此念而已。此刻听说是楚云飞有约,还焉有不允之理?急忙便穿衣下床,一迭声地催促四可端水洗漱。 四可进来伺候她洗脸擦牙后,出往外屋。月明梳着头,瞟见无垢坐在一旁,一副神思不宁的形态。她自从得知今日就能与楚云飞和江涛重会,自己其实一直也是心热难静,这时却忍不住轻声调笑起无垢道:“二姐,你可一向是矜持万分的,飞哥哥又不是你什么人,干吗急成这样?”无垢微微一怔,转而便双颊飞红,跳起来便捏拳朝她打去,含羞嗔恼道:“你这死丫头,我让你混说!” 月明一边咯咯脆笑,一边伸手回拦。二人正闹着,却见四可又走了进来,便都住下手不再言语。四可几下替月明将剩下的头发梳起,然后禀道:“两位小姐,早饭已经摆好了,请出来慢用。” 无垢一急,脱口便问:“九妹,咱们还要吃饭吗?”四可不由大奇道:“怎么?”月明忙冲无垢一眨眼道:“当然要吃饭啦,不然你身体这样弱,出去玩一会儿晕倒了可怎么办?”又对四可笑道:“我早说要陪她往西湖去逛逛,她却总是推却。今儿的兴致却又这般高,早早便等不及了。” 说着拉着无垢出到外屋饭桌边坐下,一边往她碗里不住夹菜,一边关劝道:“二姐,多吃一点。” 无垢本来平素饭量便极小,更何况此时哪有心思?一口也不想下咽。月明又附在她耳边私语道:“好了二姐,你这般着急干什么?天还早呢,飞哥哥也不一定这会儿就能到那儿了。”无垢这才恹恹吃了几口粥。四可早觉她二人今日言行古古怪怪的,心里好生疑惑,可因思二小姐是个心重之人,当着她的面也不好多问。 两人吃过饭后,出府雇轿,一径来至北郊的泰安门前。无垢随月明下了轿,心头微跳,一边朝前走一边转眸张望。方行出泰安门,便看见楚云飞蹲在路旁山上的林木间,瞧情形似乎早已相待。 楚云飞一看到她们,面上登露喜色,从上面一跃而下道:“你们来啦,好早呵。”月明此刻重见他,心中也是欢欣万分,两个梨涡一现,冲着他甜甜一笑道:“飞哥哥,你好么?”楚云飞笑道:“我很好。月明妹妹,几日不见,你越来越漂亮可爱了。”月明顿觉脸上一热,垂下头害臊道:“才没有呢……” 楚云飞“哈哈”大笑,然后转头握起无垢的手,柔声道:“无垢,身上累了吗?”无垢见他如此亲昵的关问自己,全不在意月明在场。微有些不好意思之下,也觉一阵窃喜,微微摇了下头,然后朝两旁望了望,问道:“云飞,我们今天要到哪里去?”楚云飞道:“今天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浮罗山下的自然风光。”说着向前一指道:“无垢,咱们先来骑趟快马好不好?” 月明顺楚云飞所指一望,只见前番见过的那黄、黑两匹骏马正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吃草,心念一动,忙朝四下望去,却见如此大早,郊野旷静,连路人都不见一个,又哪有江涛半点身影?不禁好生失望。耳听无垢已一迭声的惊慌道:“不!不……我害怕……” 楚云飞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不由分说的拉她向前,一把将她抱起,托放在那匹黄马的马背上。月明跟在他二人身后,眼看无垢到了马上仍只是惧推,楚云飞则不住笑慰,一时也没个人理睬自己,不由嗫嚅道:“飞哥哥,那我呢?” 楚云飞转过身,在她圆润的脸上轻轻一刮道:“飞哥哥怎么会忘了我可爱的月明小妹妹呢?”说着也将她抱起,向那匹黑马走去。他这么稍一离开,无垢已吓得花容大变,闭目娇唤道:“别!别走……云飞,我……我害怕……”楚云飞方把月明托上马背,嘱咐了声:“抓紧缰绳……”听到无垢惊恐,急忙转过身,一步飞纵跃上黄马,揽住她大笑道:“别怕!咱们走啦!”说着一声清喝,两匹骏马立刻便如离弦的利箭般直冲了出去! 月明登觉劲风扑面,一时连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吓得失口大叫:“飞哥哥!我……我也怕!”风声呼呼中,耳听楚云飞在旁笑道:“别怕月明妹妹!涛弟会保护你的!”月明迎风叫道:“他在哪儿?”楚云飞道:“那不是吗?” 月明强自一睁双眼,只见两匹马已离开大路冲入林间岔道,却哪里又有江涛半点踪影?正备感恐慌难安间,忽见一人身形已现在前方一棵大树上。座下黑马迅如疾风,转眼便至那里。那人轻轻一跃而下,端端正正落上马背。月明只觉身后微微一沉,回头一看,正见江涛那张似已久违了的萧淡脸庞,心头登时一阵狂跳,惊喜异常! 不多时,二马驰出林外,眼前赫然现出一大片绿莹莹的草地。这郊野草坪空旷无碍,两匹马儿更是甩开四蹄撒起欢来。月明此刻有江涛在后,心中再无一丝惧怕。她口鼻内灌满清风,眼看两旁的青山绿野向后疾倒,只觉便如飞翔一般心神激荡;又听楚云飞在一旁马上呼啸声声、尽情欢悦,更感兴奋莫名,也跟着放声大叫起来! 无垢心头扑腾乱跳,起先还紧紧缩在楚云飞怀内,吓得连动都不敢多动一下。后来见楚云飞和妹妹如疯了般的纵情欢叫,不觉大受感染,忽然就脱口尖叫了一声!这一下不止楚云飞和月明,连江涛都大感惊异,几人齐向她看去。 无垢素性胆小羞怯,此时这一叫她自己也不明就里。其实这般快马狂奔,血行加速、精神亢奋乃是人之本能反应,只是众人都未料到她会如此而已。而无垢一叫之后,立时便省觉,急忙顿口,正心中大悔,已听月明在旁边马上“噢”的拍掌喜叫道:“你们快听啊!就连我姐姐都叫起来啦!”脸上更是一阵臊热,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听楚云飞也“哈哈”大笑道:“叫呵无垢!试着再多叫两声,很爽快的!” 无垢面红过耳,却架不住楚云飞和月明不住声地热情鼓促;随后又听楚云飞在狂奔向前的马上依旧一路欢啸,月明也是撒下一串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叫。心热难禁,又试试探探的叫了一声,此后便再难克制,逐渐跟着他们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大叫起来!只觉整个胸腔间所有憋郁的莫名不畅之气随着那一声声大叫和欢笑直泻而出,多日来因多愁善感的本性而带来的伤感和忧闷一扫而光。她自打出娘胎,从没象今日这般放纵过,自己也震惊自己竟有如此胆量。一时兴致异常高亢、欢畅得已是难以名状! 四个人在绿草如茵的旷野尽情驰骋了一阵,在一条小溪边停下马来。楚云飞抱无垢下了马,柔声关问道:“无垢,累了吧?”无垢疯野了这好半天,此刻骤然歇下,这才觉一阵心慌气促,不由大喘了几声,又憋咳起来。楚云飞见她满脸胀得通红,登时大急,忙一边在她后背不住搓弄,一边转目寻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道:“快先到那儿休息一下。”说着扶她向那边走去。 月明正关望着无垢在楚云飞搀扶下坐到那边,江涛已轻翻下马,将一只手伸向她。月明登觉一 阵欣喜,再也难顾其他,急忙向他俯下身去。江涛面无表情的扶着她下了马,便自顾牵了两匹儿到溪边饮水休息。月明望着他似显冷萧的背影,不禁又微感失望。 楚云飞搂着无垢,眼见她休憩了这一阵,气息渐平,面色转常,放下心来,向月明和江涛二人唤道:“月明妹妹,二弟,你们快过来呵!”月明和江涛先后走到他面前,四人相对而坐。是时已是艳阳高升,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清澈的溪水闪动着耀眼的光芒,缓缓流向远方。楚云飞望着就紧贴在自己身边的无垢,心情真是格外舒畅,抬手向身旁的那座高峰一指道:“看,无垢,这就是浮罗山。” 无垢忙抬头仰望,一时但觉满目郁莽苍翠,也看不清这山究竟有多广、有多高,真乃好一座崔巍雄壮的秀峰!她端望了须臾,眼看浮罗山崚嶒高峻,如罗带般围绕的云雾浮封峰顶,不由好奇道:“云飞,那你平时住在哪里呢?” 楚云飞遥手指了指山腰上面道:“喏,就在那一片。”然后向她欣然描述道:“我们山上的风光可美啦,青林秀水、幽丽世外,一过奈何桥西边山上就是黄花谷和问天崖,那谷中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黄花,因谷中气候土壤条件不同于常,可一连三季常开不败;东边的山上有雪梨林,一到梨花盛开的季节,清风一吹,林中漫天就好象下起了一场花雨……”说着不觉已大是神飞忆中道:“早年殿中分派还不明显时的花开季节,我和二弟时去那里游玩,就在我们正式行礼结拜为兄弟时,还曾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刻在了林中一棵大梨树上,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看得清了?” 月明虽从未来过浮罗山一带,却曾闻过此山因巍峨高峻,顶峰处常年浮绕着轻罗一样的云雾而得名,这时听得热切神往,忍不住插问道:“真的吗飞哥哥?什么时候你也带我们上去看看好不好?”楚云飞心神一回,笑道:“那可不大便利,不过只要你和无垢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月明不觉双手握在胸前,仰望着浮罗山,目光中充满了向往之色道:“想不到山上竟然有这么好的地方,我以前还以为你们邪教驻地,一定到处都是阴森可怖的呢。”楚云飞道:“再往上就是你想象的较为阴森可怖的地方了,有密林环绕、少见阳光的望乡台,还有景象森严的本殿至重要所森罗殿……”无垢和月明正大是好奇关注的听着,忽听江涛在一旁插言道:“大哥,这些事就不要讲给她们听了吧。”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3 楚云飞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道:“没关系,她们知道的已经不少了。况且,我什么也不想瞒着无垢。”说着朝无垢看去,清湛的双目中泛起一片赤诚深情之色。无垢心中一阵甜蜜,对着他娇柔一笑。两人目光一时含情脉脉的交汇在一起,浑忘了周遭一切。 江涛霍然站起,脸上微露不悦道:“时辰不早了,我到那边打两只山鸡来做午饭。”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右边山林中走去。月明见楚云飞和无垢那副旁若无人的亲昵神态,也不免微觉尴尬,急忙唤道:“等等涛哥哥!我也去!”站起身朝他追去。 楚云飞冲江涛唤了声:“二弟!你照看着点月明妹妹!”眼见他二人往山中而去,不再多顾,转头向无垢一笑。二人坐了少顷,无垢微感好奇道:“云飞,你们的那个……嗯……那个冥教,都是干什么的?你平日里又做些什么呢?” 楚云飞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说了你可别害怕。我们幽冥教的前身就是昔日在江湖上声名昭著的黑道第一大教-——地狱教,教中共设十殿,我所在的浮罗山阎罗殿是其中第五殿,本来是给总教培育杀手、执行刺杀任务的地方,不过现在规矩早有些乱啦。自地狱教覆灭、本殿正式归属幽冥教后,总教就极少派人来山上联系,连我都不知道现在的总教究竟设在哪儿,教主又是谁。我们阎罗殿没有了总教下达的任务,逐渐倒象自成一派似的,平日尽干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如今在好多江湖中人耳中的名头倒比总教还响,浮罗山也早俨然为武林正道中人的禁地。” 无垢听得似懂非懂,脑中不觉随他之言寻思着,想起道:“我回家后好象听月明说过,你们上次去落云岭追杀那宋钟他们,不就是奉了什么总教的命令么?”楚云飞大是出虞,直觉倒有些好笑的莞颜道:“想不到你竟还能记得这个。上次就属很少见的情况,当时我们殿中的鬼判长老说是接到总教之命诛杀逃至落云岭的三猴、又授派我兄弟二人前往行任时,我也很有些意外呢。”无垢先前不过随口一问,其实也没心多关这些,又微皱纤眉、满怀困惑道:“什么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楚云飞顿然心头一跳,不由紧张万分,一时紧盯着她,生怕自己一旦如实相告,她便会对自己生出厌憎,就此远离自己而去,可一片真情之下,却又不愿对她有丝毫隐讳道:“就是……就是收了别人的钱财,然后替别人去杀人。”却见她双眉一展,似乎恍然大悟的“噢”的一声,紧接着非但不见异色,还满目柔光道:“云飞,你们这些江湖中人,每天就都是这样杀来杀去的吗?你以后能不能别干这个了,做点别的事好不好?” 楚云飞登时大喜出望,忙拉住她的手,情真意挚道:“无垢,江湖上的很多事理你还不懂。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尤其我们是黑道异教,历来都是进得出不得。我自小便陷落在阎罗殿中,想脱身那可绝非轻而易举之事。不过现在我有了你,比从前自又是大大不同,纵历千难万险,我也要设法永脱冥教,博一个自由之身,好和你日后稳稳妥妥的长相厮守在一起。” 无垢软软倚向他肩头,娇柔万分道:“云飞,你待我真好。”楚云飞一揽她纤薄的细腰,满腔柔情涌动,好不疼惜道:“无垢,我只觉委屈了你,你还说我待你好。相信我,只要再忍耐一阵,我一定会履行我的承诺。你今日为我所受的诸多苦楚,将来我要用我的一生来补偿给你。”无垢听得心中大感,鼻间竟一阵发酸,不知不觉中目中又泛起泪来,痴然道:“云飞,我从小便被送到了峨眉山,什么也不懂,如今一心都放在你身上,我只听信你的,你可不要哄我。” 楚云飞用力一点头,紧紧搂着她,感怜之中,又想起道:“对了无垢,咱们那天在落云镇前分别之时,你曾对我说你其实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是怎么回事?你爹不就是秦盟主么,怎么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么?”无垢轻轻颔首道:“我爹其实真正的乃是我的三舅父,我亲生娘亲本是他的五妹。这些也是我大些后我乳娘告诉我的,她说我亲生父母在我生下来没多久就双双亡故了,但究竟是怎生情形她也不知道。我爹五双儿女中只有一子一女是他的亲生,再的同我一样皆系他收养,但我爹从未对我们告明过身世,所以我们这些儿女中可对此有所略知的,大都只是从诸如我乳娘这样一类的老仆们口中流漏出的言语所得。不过别的兄弟姐妹们皆一直生活成长在家里,感情关系自然深厚亲近,我却自八岁就被送至了峨眉山上,这么多年来除了月明,谁也不曾再见过,而今乍返到家中,他们对我再和善,我感觉上也生份的很,总觉他们只是在尽礼貌,是以心里依然总觉孤孤落落的……” 楚云飞怜惜更盛道:“无垢,那是你想多了。不过无论你怎么感觉,以后都尽可放心,别说你家里人对你肯定都是真心关爱,就算他们都是假的,有我一人爱你疼你就足够了。”无垢感受到他这句话中包含的深情,也大是称意喜慰,情潮一涌,无限贪恋的紧伏在他怀中。过了一会儿后,楚云飞又问起她往峨眉山一事情由诸况,无垢便向他叙述起来。 ****** 月明紧随着江涛进了山,却见他自顾不疾不慢地向山间走去,连头也不回一下。不由好生无趣,一噘嘴缓步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地默默走了一会儿,江涛忽而随意从旁边树上顺手摘下了一片树叶,放在嘴间一吹。月明登然省想起前事,一下关切情急中,一边疾步近上、一边脱口便问:“涛哥哥!你手上的伤全都已好了么?” 江涛这才一回头,愕然道:“什么伤?”转而即想起,面上又登露大不以为然之色道:“那算什么伤?”月明听他这话,不知为何,心里竟大涌出种说不出的疼恻之感,轻声柔关道:“怎么你以前,总受比那重很多的伤么?”江涛一皱眉道:“偶尔吧,也没多重……”紧接着便大现倦意的一抛那树叶道:“别再说那些无聊的事了。” 月明不禁一阵大羞,“噢”的一声垂下头去,复落于后,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没趣行着,正暗骂自己多事时,江涛却突然停下脚步,正对向她道:“月明,你姐姐平日在你们家里可一向都是娇生惯养的吧?” 月明没想到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一时不明其意,“嗯”了一声据实思答道:“我爹他不大娇惯子女的,只是我姐姐天禀甚弱,那身子很是娇孱,平时饮食起居上当然要讲究一些。”却听江涛莫名生怏的“哼”的一声,随后便语态激忿、一反一贯的沉冷道:“我大哥这个人,总是最喜欢感情用事的了!他和无垢想识才几天哪,就能那么如漆似胶、难舍难分的?这世上哪有这种事?尤重的是你姐姐系出什么家世,你爹是什么人,他也竟能这一下就罔顾一切的连想也不想半分!” 月明不想他说出这么一番话,直觉字字都大违己心道:“飞哥哥热情真挚,待人赤诚,我觉得他这种性情可甚是难能可贵的。他喜欢我姐姐,我姐姐也喜欢他,这跟相识的时间长短可没要紧关系;有的人相互一见就能钟情,有的人相互认识一辈子也生不了情意……” 江涛即仍激切断回道:“我大哥和你们正道中人成见想象的不一样!他虽然出身邪教,其实心地却甚是良善、用情极其认真,不是陪你们这些大家小姐玩玩就算了的!”说着已是双眉紧拧,实是大起关忧道:“我真怕……真怕他会受到伤害……” 月明早是更感一阵逆心刺耳,简直已不知怎样应对才好了,但又势不能不发,情急之下,语音也不觉激高起来的断回道:“我当然见知得飞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谁、谁又是拿这种事当来玩的?我姐姐那般纯挚柔弱,我还怕她会受到伤害呢!” 江涛毫不相让、续发激表道:“你姐姐她现在只不过是一时新鲜而对我大哥有所迷恋情投,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发现她和我大哥根 本就不适合!你也能测想得到的吧,你爹能让她和我大哥这样一个邪教的杀手结合在一起么?她又过得惯我们那种浪荡无定的生活么?我大哥自小便在浮罗山上,他就算以后可以脱离那里和你姐姐结合了,又能养得起她、天天给她吃什么人参灵芝之类大滋大补的药么?” 月明待听完他这接连几问,愈发异意攻心、情潮激荡!当下也是丝毫不让道:“相爱乃是两个人自然盟发的真实感情,要是一开始就思前顾后、虑这想那的,那还能算叫爱情吗?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其余的什么都不重要!否则这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相爱之人,纵然门第迥异、身份悬殊,也要不顾一切的唯求结合同生、长相厮守呢?”口中说着,脑中联回起当日在西花厅听到的大哥与平北王郡主及其大伯与倾城之间的两段情爱之事,心绪更加感荡难平,胸脯都不禁剧烈起伏。 江涛正对着她那张因为挚情急切已致胀红了的纯丽脸庞,一时未再强争,默凝了她须臾,渐神情缓泄、大流伤颓,忽而谓然道:“你说的那都是不谙事物的孩子话……你们出生于那豪门富户之中,素来就是深居在那高宅大院里,终日过着养尊处优、衣食无缺的无忧日子,又怎么了解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这人世是何等的复杂艰险,哪是你们曾有经历体知的?” 月明这会已大动起激情,再待顾不起他许多,又当即力争道:“我是不大知道别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可我知道关系眼下咱们这一争论的紧要一点,那就是飞哥哥和我姐姐在一起很快活、很幸福!而实有这一点不就足够了么,还扯那些多远旁的作甚?难道你不觉得,他们俩人相对互视的那般情意绵绵的眼神是多么的甜蜜幸悦,连我仅在旁看看都会大感其味、烈动热羡,你心里却就没有一点感觉吗?” 江涛听着她的话,脑中随之便联回出楚云飞对视着无垢时那副双眸灿亮、欣喜不尽的神情,和他相处已多年,他虽素性开朗喜乐,可以前又几时见他是衷发这样一种满含柔情蜜意的异常幸乐?渐地也不禁颇生动意感触,暗道:“大哥总说我为人心思太重、虑想过多,也许他们才是对的。何况山上的人一向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将来的事终究茫茫难知,又何必提前思虑那么多呢?”正这么心有所转的释去前意,忽听前方林中传来一声山鸡的叫声。江涛顿神思回实,更是尽抛前念,即从地上拾起了颗石子,然后直情顺手就一拉月明道:“走,咱们打山鸡去!” 月明万不想他仅这一瞬突然间就态度大转、且是变得异常亲近,心头直腾起一下大感意外的强烈欣喜!被他拉住的那只右手触感到他掌中粗实有力的肌肤,一颗心异味慕欢得几如飞起来了一般! 江涛即左手拉着她往前快行了两步,然后右手一扬,那手中本握着的石子直劲飞入了林隙间。月明只听叭的一响,一只山鸡已从前方林中应声而落,登时稚情不禁的雀跃喜叫道:“噢!涛哥哥,你真是好棒耶!” 江涛松开她,走到前面草丛里捡起那只山鸡,然后长身而立,朝旁边林中继续一寻察山鸡踪迹。月明在后凝视着他那昂然四望的身姿,一时不觉竟有贪迷投视、怔发痴思:“我若能与涛哥哥永远这样亲近的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4 二人步下山来后,只见楚云飞轻揽着无垢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无垢娇弱不胜的依偎在他怀中,唇角微露浅笑,正轻轻颔首,一脸恬悦幸慰的模样。楚云飞听见声响,偏过头对他二人笑道:“你们回来了?我光顾同无垢说话,把时辰都给忘啦,现在已过午时了吧?”月明忙一笑道:“可不是么。”却见江涛一言不接,已折向旁边山坡,自顾找了一处空地,放下手中适才从山上打下的两只山鸡和拾捡的柴枝。 月明见江涛又不多理自己,不由微感无趣,站到楚云飞和无垢身边,只见楚云飞好不亲柔的向无垢关问道:“无垢,饿了么?”无垢微摇了下头道:“倒不怎么觉得饿,只是方才被你哄得骑了那么快的马,这会身上实有些酸痛。”楚云飞顿然急道:“要紧吗?”无垢又摇了下头,微现怠意道:“也不要紧。”楚云飞神色一松,忽然眼睛一眨,露出孩子般狡黠的笑容道:“那我帮你揉揉。”说着一哈双手,朝她腋下伸去。 无垢同月明一样,历来触痒不禁,登时吓得大叫一声,慌急不迭地向旁躲去。却被楚云飞一把便复拉入怀中,连动真带逗吓的胳肢个不停道:“谁让你整天这样愁眉苦脸的!我倒要看看现在你有没有本事不笑!”无垢又挡又跳,却哪能挣脱得开楚云飞?一时直笑成一团,拼尽全力寻隙连叫:“月明!月明……快……快救救我呵!”月明明知楚云飞是在与她戏耍,也不好插入,只站在一旁笑观。无垢笑得气喘,实在受不了了,娇声讨饶道:“好……云飞,好……好哥哥,你……饶了我吧……” 楚云飞听到她这一声柔情万种的“好哥哥”,顿时心神大漾,哪里还能舍得?忙停手一揽她的纤腰,心中爱怜万分,口中却兀自调笑道:“好,看你怪可怜的,就饶了你吧。”无垢大喘了两口气,软软靠在他肩头,娇弱无力的嗔道:“你,你真是好坏呵……”楚云飞顿又“呦”的一声道:“才过了河就要拆桥啊!那好,看我怎么制服你。”说着作势又要向她搔去。吓得无垢慌忙抱住他双臂,又求饶道:“噢不不,我再也不敢了。”楚云飞大笑,然后低头凝视着她,情意大现道:“那你再叫我一声好哥哥,我才肯放过你。”无垢一看他,如水双目中也不由含情脉脉,含娇带羞的轻唤了声:“好哥哥……”楚云飞一把搂住她,情难自禁道:“无垢,我的好无垢,我真想永远都这样和你在一起!” 月明见他二人真情流露,亲昵得早已忘却周遭一切外人旁事。一阵心热下,又不免羞窘,转头朝江涛一望,却见他如若未闻,已自顾在那边地上燃起一堆柴火。月明不好再留在楚云飞和无垢身边,便缓缓朝江涛那边走去。方行到坡上,江涛已提起那两只山鸡和她擦身而过,又朝小溪边行去。 月明走到那堆柴火旁坐下,往火里添了几根柴枝,须臾只见江涛转回,拿起两根长木棍分别穿起已收拾干净的那两只山鸡,伸在火上烤了起来。月明见他又恢复了那副素来沉冷的神态,始终自顾忙碌,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由好生无趣,双手支颐,怔怔望着眼前跳动的火苗出神。 直到鸡身散发出阵阵熟香,月明方自省觉,回神只见江涛举着木棍在火上不停转烤,棍头穿着的那两只山鸡遍体已变成姜黄色,不断有大滴的油渗溅入火中,嗤嗤作响。顿然心头大喜,他事全忘,张口喜叫道:“熟了、熟了!飞哥哥,二姐,你们快过来吃呀!” 楚云飞闻声忙拉着无垢飞跑过来,坐在月明和江涛对面,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递给无垢道:“无垢,先擦擦手吧。”无垢接过一看,帕子上露着鲜亮的并蒂莲绣花,正是前番自己给他拭汗的那块,思到他将自己这块帕子贴身收藏,又保存得如此整洁,显是颇为相重,心头不禁一阵窃喜。 楚云飞待无垢擦完手,依然将那块帕子接回,仔细收入怀中,然后朝江涛一伸手,江涛便将一根木棍递向他。楚云飞从棍头上取下江涛烤好的山鸡,挑撕了些最细嫩洁净的鸡肉送到无垢面前道:“无垢,快吃吧,一凉就不好吃啦。” 无垢牵唇勉强一笑,却不接过。楚云飞见她脸上似有些为难之色,不由微奇道:“怎么?无垢,你不喜欢吃鸡么?”只听对面月明顿然“噢”的一声,道:“我差点忘啦!飞哥哥,我姐姐天禀柔弱,自小便被我爹送在峨眉山调养,向来都是吃清淡的素食的。” 楚云飞这才恍然大悟,一看无垢,漫不在意的笑道:“素食有什么好吃?我看无垢身子弱,九成倒是在那幽庵古屋里拘的。无垢,反正你也下了峨眉山啦,今天就尝一尝我们这山中野味,没有关系的。”无垢有生之年,还从未象今日这般纵兴嬉闹过,此刻倒真觉神清气爽、精力大盛,较之以往那般总感恹怠的情状大是不同,不由深以楚云飞之话为然。正欲接过鸡肉,却见他手中剩下的鸡身上有块地方被烟火熏得黑乌乌的,登又忙缩回手去,微微一掩嘴,蹙眉道:“我不吃了,怪腌臜的。” 再说月明玩了这半日,是时早觉腹内空空,却见江涛持着另一根木棍,只是瞅着无垢,脸色沉冷,似乎甚是不悦。不好向他出口讨那另只鸡吃,没奈何只得强忍着,不想仅一瞬后,江涛已收回目光从棍端扯下山鸡,提在手中一撕两半,将一半直送到她面前。月明顿然大喜,忙伸手接过道:“谢谢你,涛哥哥。”随后但觉鸡香扑鼻、诱人异常,张口便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江涛斜目看着她,脸上微露笑意。 楚云飞说道:“无垢,你看月明妹妹吃得多香。我们这些人常在野外食宿,烧鸡那可是拿手好戏,真得很好吃的,你先试着尝一口,如果实在觉得不喜欢,我再骑马到城里,给你买点别的吃食来。”无垢忙一按他的手道:“别去云飞,哪用得着那般麻烦?”说着接过鸡肉,微皱着眉头,咬下一丝含入嘴里。 楚云飞和月明二人一时全都瞪大双眼注视着她。无垢小心翼翼地一嚼,但觉肉味鲜香,果然是平生从未尝过的佳美滋味,不禁又咬了一口,娇靥一露,对楚云飞点点头。楚云飞登时大喜,却忽听江涛在旁冷冷道:“你以后若跟着我大哥,这种东西就得常吃。这也不惯那也不行的,我大哥哪伺候得了你这样千娇万贵的小姐?” 无垢原本白皙的面颊立时涨得通红,一双秀目直瞪向江涛,纤眉颦怒道:“你以为我不能吃这些东西么?”负气举起手中的鸡肉,大口大口的往下吞去,竟连嚼也顾不得嚼一下了。吓得楚云飞慌忙阻住她道:“别……别无垢,看噎着了。”说完扬头便对江涛轻喝道:“你乱讲些什么?” 江涛也没想到无垢动怒之后会是这么一副样子,一时反倒再也说不出话来,垂下双目默然不语。月明忙帮着楚云飞哄劝了无垢一阵儿,忽听几人间传出咕嘟一声大响,不觉双眼瞪得溜圆,大奇道:“咦?这是什么声音?”无垢脸上也大露愕色,却听楚云飞“哈哈”笑道:“你们听不出来么?这是我的肚子在叫呵!折腾了这大半天,我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月明顿时“哦”的一声,忍不住“咯咯”脆笑起来。无垢靠近楚云飞,好生歉疚道:“云飞,这都怪我不好,只顾着自己,全忘了你还什么也没有吃过。”楚云飞忙搂住她,温情大现道:“那你不许再生气了,咱们俩儿一块吃。”无垢点点头,对他温柔一笑。江涛看他二人这般亲密情形,心中也觉自己多事。 月明高兴地看着姐姐,拿起鸡肉继续大嚼起来,只觉这肉味端得是鲜香异常,也没见江涛加什么特殊的佐料,却和自己素昔在家中吃到的大为不同。她吃完那半只鸡,已是腹中饱胀,只觉嘴边油腻腻的,顺手便朝嘴上抹了一把。 忽听江涛在旁“嘿嘿”一笑。月明侧头一看,只见他望着自己,不住地抿嘴轻笑。月明内心虽然最爱看他笑的样子,此刻却也好生奇怪道:“你笑什么?”江涛摇头不答,一副忍俊不禁的神情。月 明更是满心疑惑,不由转向楚云飞,面露询色。却不料楚云飞一拉无垢,指着她一起大笑起来。江涛忽然伸出手,在她左颊上轻轻一划,这下三个人笑得就更凶了。 月明手中尚举着一根鸡骨,傻傻地望望他们这个,又望望他们那个,蓦然看见江涛手上黑乎乎的全是烟灰,再一看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也已沾了不少烟灰,这才省觉过来,顿时“啊”的大叫一声:“你们真坏!”扔掉鸡骨就往小溪边跑去。 她跑到溪水迂回处积成的一个小水潭边蹲下身,俯对着清澈流水中自己的倒影,洗净手勾起水,先擦去了唇角右边先前自己抹出的黑印,然后转过脸,看着左颊上那几道清晰的烟痕,心中莫名升涌起一股知甜津津的滋味,抬手轻轻抚弄,竟不忍心一下子拭净。 正有些心荡神驰间,耳听楚云飞在背后大声唤道:“小花猫,洗干净了没有?洗干净了就快回来!”月明长睫一翻,心头蓦然泛起了个鬼主意,不由抿着嘴偷偷一乐,忙站起身走回原地坐下,若无其事的说道:“我已经吃饱了,你们不用再管我了。” 楚云飞毫不在意的冲她一笑,转头依然自顾照看无垢。月明略坐了一会儿,偷偷抬眼一瞟江涛,见他微微垂头默然咀嚼着鸡肉,也丝毫不曾注意自己。急忙从地上抓起一把烟灰,照着他脸上便狠狠抹了一把;情急间也顾不上看他的样子,慌不迭的反手又朝楚云飞脸上一抹,这才指着他二人“哈哈”大笑道:“黑脸鬼!黑脸鬼!我让你们笑我!” 江涛微微一愣,便即省悟,唇角一扬,禁不住大感意趣地轻笑了声:“好狡猾。”扔掉鸡肉朝地上黑灰最多的地方使劲一抹,然后双手一张,故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向她扑来!月明顿时吓得大叫一声,跳起就欲跑掉,却被楚云飞一把便抓了回来道:“你这只小狐狸!我看你往哪儿逃?”说着已和江涛两人按住她,照她脸上一顿乱抹。 月明又跳又叫,拼命挣扎,却哪里有用?转眼便被二人不由分说的抹了个满脸花。无垢在旁,吓得忙拉楚云飞道:“好了……好了云飞,你就别再欺负我妹妹啦……”楚云飞和江涛正闹得兴起,一时也未在意。四人如此纠扯时,江涛抬手一不留神,竟误给无垢腮旁也划了一下。无垢顿然一愣,只见楚云飞已大叫道:“好哇你!连我喜欢的女人你都敢动,这兄弟是没的做了!”伸掌便向江涛攻去。 无垢吓了一跳,先是急忙摆手道:“别……别云飞,我没什么事……”眼见两个人已争斗起来,却只是闹抢着互相往对方脸上抹灰,方知他们是在开玩笑。不禁微自一羞,忙顿住了口。月明这时好不容易得隙坐直身子,一看楚云飞和江涛,一拉无垢,指着他二人“咯咯”欢兴脆笑,无垢禁不住也跟着娇笑起来。楚云飞和江涛停了手,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见无垢那嫩洁的芳腮上被划出一道黑印,而其余三个人脸上已尽皆黑得象炭球一样,一时全都放声大笑,互相取闹,先前发生的不快在不知不觉中已全部烟消云散。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5 秦府后花园内,此刻也有一番热闹景象。因夏盎手伤近好,志鹏、凌霄在花园风荷亭内特备了一桌酒席,请他饮酒叙话。那风荷亭座于芙蓉池中央,是时四面池内朵朵娇荷竞放,微风一拂,波光摇荡,花叶翩翻,真如一副怡人悦情的美丽画幅。 三人对着幽香扑面的秀荷,品着醇香萦喉的美酒,从古到今高谈阔论,交语之间甚感投契。几巡洌酒饮过,逐渐谈论到当前时势,夏盎叹道:“先不远论北方蛮夷屡有犯境,边疆百姓早已是常受荼毒、难长安生,只近说今年河南已是接连两载遭遇水灾,颗粒无收,已有不少灾民当真是历经九死一生的一路颠沛流离投到了京畿,以求能在这举国首富之地求得一线生机。他们人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已就来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可深居宫廷的皇上还是一味听信谗言,只认为天下富足太平。洛城礼那奸相主握朝中大权多年,门徒党羽众多,尽是些媚附于他的贪恶之徒,一党人上下勾结,不断唆使皇上增收苛捐杂税,以从中谋取暴利、中饱私囊,又哪有半点图益国民之心?朝政若再这样长期败坏下去,别说是灾区和边疆的那些困迫民众,就连这天子脚下、皇城根底的安富百姓,怕是也没有多久好日子过了。唉!我真恨不得立刻就能参加秋闱、金榜题名,一朝立身于朝堂之上,向皇上大大的实言进谏一番!” 凌霄一边轻轻挥扇,一边轻轻摇头道:“只怕你进谏了,皇上也听不进。当今皇上贪迷享乐,无心朝政,天下人人皆知。自他成年亲政未久,便新建奢华宫台,多举浩大玩事,全不顾念损耗民力、浪费国资;后来更是整天荒淫无度,只知沉湎酒色,朝中大政尽交落在洛相国和四大宦官手中——洛相国是两朝元老、托孤重臣也还罢了,宦官那可是自我朝太宗皇帝开国起就立下明律不得干预朝政的,当今皇上竟然将他们一般信重,真是昏庸失道。” 志鹏忙正色相阻道:“七弟,不要妄性胡说。自我秦家高祖跟随始皇打下这国朝基业、又被荣封为定国公以来,我秦家便受皇命所赐世袭爵位,备得恩宠。虽只到智帝当政时,我曾祖便坚辞封位、请退民间,智帝却仍将始皇当年敕造的这座公候府钦定为我秦家世宅,并连前街后野永赐为我秦家后代产业,又亲题‘忠正府’新匾赐换门上,实可谓圣泽浩荡、眷顾隆重。而今我秦家虽早已退立江湖,却世代忠于皇室、敬君爱国,当朝圣上怎么样,不是你我应该在这里妄加评论的。” 凌霄随和一笑道:“五哥指正的是。想我高祖定国公本就是江湖出身,而今我秦家重归来处,扬正抑恶、快意恩仇,可有多潇洒自在?朝廷官场上的那些事,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光听听都觉得头痛,我们又何必理会那么多呢?” 志鹏略一思忖,却又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身为大吴子民,一定要关心国家的时势命运。若圣上真的总是无心政事,大权尽落在奸相宦官手中,那我大吴可真是前景堪忧。” 夏盎朝宫廷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意示尊敬道:“想先皇德帝操劳一生,内制强臣、外抗悍敌,兴利除弊、扶持百业,奠铸了我大吴几十年富华盛世,当今皇上由此自小便在深宫养尊处优、坐享安福,不懂民生疾苦也算情理中事。古往今来,历国历朝能如始皇和先皇那般伟勇睿智的明君又有几个?我想皇上昏庸,也实在是能力有限,身旁又总是围绕着些馋谄小人所致。若是能多几个忠正清耿的良臣时时对他规谏辅佐,皇上毕竟是我这赫赫华夏一国的天子龙君,自有神威,应该能够回悟过来的。” 志鹏听得连连点头道:“夏兄这番高见,有情有理,真令人耳目一新。”说完又微拧起双眉道:“不过正如我七弟所说,官场争斗,错综复杂。洛相国掌握朝中大权多年,早成气侯,夏兄他日即使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恐怕皇上也势难信同于你。”夏盎一笑道:“吾当尽力而为。”略停了一下,又神色一肃道:“不瞒两位贤弟说,适才那番言论,其实是出自家母教诲。如果依我本心,来日若一旦高中上朝参本,一要骂那奸相佞言惑主、误国害民!二就要责皇上昏庸无能、忠奸不分!” 凌霄啪的一合扇子,忙正色道:“夏兄,切不可忠直太过、意气用事。如果你真的那样做,别说无法谏动皇上,就连自己的性命势必都有危险。”夏盎笑道:“贤弟放心,我只是说如果。”说着目视前方,微现回思之色道:“想我夏盎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全靠母亲一人含辛茹苦,方能供我读书不辍。母亲从小就不断教诲我要胸怀大志,报效国家。我虽生性激越不拘,在家乡有‘狂生’之称,可母亲大人的话却是一定要谨遵的。何况我十年寒窗、又幸遇名师,好不容易学得满腹圣贤之书,方可以一试秋闱图展抱负,又怎能轻易牺牲这有用之身,辜负慈母和恩师多年来的一番苦心呢?” 志鹏和凌霄听他说自己在家乡有“狂生”称号,想起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竟敢在花江和武林中杀人不眨眼的左道高手做对,弄得一只手都差点废了,当真是人如其号,不由都相视笑了起来。 忽听亭下有人也轻笑道:“五哥,七弟,你们好自在啊!”夏盎应声一看,只见一丽容女子一身劲装、手持宝剑,从池中的九曲石板桥上大踏步走来,正是那日喂己喝水的女子。顿然心头怦怦两下大跳,竟险些失声一唤! 凌霄这时忙站起身,向着亭外唤去道:“六姐,来得正好!快进来和我们小酌几杯。”完后转头对夏盎欣喜介绍道:“这是我六姐芳玫。她可是个能文擅武的女杰,不但武功练得好,书也念得好,平素也常喜欢和人阔谈时势,极具见识,连我等这些须眉男儿都自愦不如。此刻正好有她来助兴,真是太好了!”夏盎“嗯”了一声,向慕更甚,心绪翻滚,双目瞬也不瞬地凝望着翩翩而来的芳玫,一时几乎痴了…… 芳玫走入亭中,将宝剑立于亭柱下,落落大方的正向夏盎,也不施闺阁之礼,如男子般对他一抱拳道:“夏公子。”夏盎忙起身回了一礼,目光熠熠望着她道:“芳玫小姐,多谢那日喂水之恩。”芳玫本以为他那天高烧之下神志不清,却不料他还忆得此事,禁不住嫣然一笑,打趣道:“夏公子不必客气。你的病全好了么,没有再见着天上的仙女吧?” 夏盎双眉一展,也一露笑意,坦然自若道:“我那天喝了水后意识渐清,一睁眼便看见小姐这样闭月羞花的奇丽女子,真以为是九天玄女下落凡尘,谁知刚一开口,便不见了仙女的踪迹……”说着紧紧凝视着她,双目异光大闪,颇为由衷的深深感叹道:“如此翩若惊鸿,真叫我如履梦境、倾生难忘。” 芳玫不过随意笑谑,万料不到他非但全无窘色,还竟能丝毫不加避讳的当人说出这样直白的一番话来。耳听志鹏已在旁疑惑道:“怎么你们早就见过面了吗?”不由双颊一红,避转开脸。凌霄微微一笑,道:“六姐,你一个女子家,这么大热的时辰还去练功,也太勤奋了些。”芳玫忙跟他之言岔开话题,一笑道:“我早上便去了,这会子才回来。对了,你们适才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凌霄一边让她坐下,为她斟酒,一边给她讲了讲前面己等所论。芳玫听了,也发表己见道:“今帝纵欲好色,疏荒朝政,亲小人而远君子,信媚语而厌忠言。朝廷上下,受他信重的不是奸臣佞党就是贪官污吏。那些人和他一样贪沉于声色犬马中,穷奢极欲、恣意挥霍,挖空心思的收刮民脂民膏都唯恐不及,哪里还能管到民众的死活?想我秦家和正道联盟中的众位同道们常年辛劳,时时以扶正抑恶、斩妖除魔为己任,也曾做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义事、救过不少良弱无辜的生命,可仔细一思量,江湖中的那些邪教妖人再凶狠暴虐、恶行猖狂,所害的也远远不及一个奸恶权臣,仅一语主张就可致成千上万、举城连邦相关的老百姓 都家破人亡、无以维生。” 志鹏听芳玫也对皇上出言不逊,又觉违意,只是她是自己的妹妹,心感不好直言相驳,便没有说话。夏盎却大现钦佩之情道:“小姐闺阁女流,竟有如此见地,实属难得。我甚同小姐之见,适才还和两位贤弟言道,他日我一旦立身庙堂,一定要向皇上禀明民间真实情况,力谏得他能省前非、远奸臣。” 芳玫先前已听凌霄大概相诉过夏盎这话,虽敬他志向,却颇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朝中并不是没有忠正耿直的大臣,象吏部尚书卢大人、工部尚书袁大人等都是清正廉明的好官,皇帝若是肯听他们这等人的话早就听了,何用等到今日?他宠信的外是相国、内是宦官,不喜欢忠言逆耳的良臣,这是其昏庸的本性所致,跟旁人的辅佐可没多大关系。我大吴自他登基以来,政事日见败坏,若非有先皇勤苦维创下的那点底子撑着,只怕早就衰败了。我也曾多次出游四方,亲眼见到许多穷僻地方的百姓,生计日见艰难。长此以往下去,我大吴必然纷祸四起、天下大乱。”说到这里微停了一下,话意又一转道:“不过正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放眼前朝历代,没有哪个能永保盛世,到后来都是败在昏君乱臣手上,这也是天地之道,非人力可以勉强的。官场黑暗,自古始然,若是将一腔抱负寄托于朝廷,我看不过是徒存痴想,壮志难酬。” 几人都觉她剖析得很有些道理,一时忧国忧民,思虑横生,难以畅怀。沉闷了一会儿,夏盎忽然仰面喝干一杯酒,砰地搁在桌上,蹙眉站起道:“正所谓‘忠臣自古多崎途’,前朝为我民族大义而舍生忘死、血呈丹心的忠臣良将多不胜数、比比皆是,个个堪为吾师!我夏盎即决心仕途报国,又怎会畏惧于朝廷中的歪风强势?愈是艰险,愈显出赤胆忠心!人生至大不过一死,若真有需我夏盎献身之日,我愿效前人,为我大吴社稷、正道公义撒尽这一腔热血!” 他这几句话说得慷慨激昂,绝无半点虚拟造作。志鹏顿时血气翻滚,大赞了一声“好” ,端杯起身道:“夏兄,你心深合我志!来,我敬你一杯!”凌霄也持杯一站而起道:“夏兄这番胸怀真乃我男儿本色!我也敬你一杯。”夏盎一望二人,一抱双拳,目光热烈道:“想我夏盎生性狂放,平素极少服人,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江湖中人。此番出游,却不期能与两位贤弟在客途相遇,真是深佩你秦家人的侠胆义行!能和二位贤弟结交,实乃我人生一大快事!我们三人就共尽一杯!”说着端起一杯酒直举向他二人。 三人相互一碰杯,俱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芳玫满目嘉喜的看着他们喝完,也举杯站起道:“夏公子,生命受之于天地父母,何其可贵,岂可轻言生死?不过人各有志,不能强求。芳玫我虽不赞成你做无谓的牺牲,却敬慕你的一片赤胆忠心,也要和你对饮一杯。祝你日后鹏程万里,可以得偿所愿。来,我先干为净。”说完仰起雪颈一口杯干,将杯底向夏盎一亮。 夏盎不禁轻赞一声:“小姐真爽快!”忙也举酒一仰而尽,翻转杯口亮向芳玫。他眼看芳玫今日劲装飒爽,比那日喂自己喝水时那副珠钗罗裙、袅袅娜娜的女儿装扮又别有一种大为不同的动人气韵;加之与她一番交谈,大感她聪慧积进,主见不凡。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情早更是增涌得激动摇荡。此刻酒意微醺间,双目瞬也不瞬的凝视着芳玫,竟不能从她脸上移开半分,情意格外悠长的说道:“多谢小姐。” 芳玫一时也凝视着他,眼波脉脉若语,隐闪喜佩之光,逐渐大有相惜之态。凌霄立于一旁,轻轻一摇扇子,不禁会心一笑。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6 月明和无垢返回府宅时,斜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已落满庭院。二人步入后面园中,只见花影匝地,闲阶寂静。月明闻到晚风间细细的花香,禁不住在万花丛中连打了几个圈子,一颗心兀自陶醉在先前和江、方二人相处时的喜悦中,直若飞起来一般。无垢见她衣带飘旋、罗裙兜风,一副欢快形态。忍不住打趣道:“九妹,那个江涛刚才都同你说什么了,就能把你直到这会还高兴成这个样子?” 月明一嘟嘴,正欲反逗她两句,忽听前面传来一声呜咽,竟似哭泣之声。不由一愕,一时微张着嘴凝神细听,也忘了说话。无垢听得真切,一下子便靠向她身后,惊道:“是谁在哭?该不是……是有鬼吧?”月明顿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怪道:“胡说什么呢?咱们家哪来的什么鬼呵!”说着探头朝那边走去。 无垢吓得忙一拉她衣襟,紧紧跟住她身旁不敢稍离。是时天色已黑,月明本还不怕,却架不住无垢紧贴在旁一副恐慌形态,也不由有点胆怯。小心翼翼的步出花树间一看,却是一少年耷拉着脑袋坐在前面芍药丛边的石凳上,正抬着手臂不住地抹眼泪,原来却是十弟健强。月明顿然大是懊恼,奔上去便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没好气道:“你今天该不是犯什么病了吧?黑黢黢的一个人躲在这没人的地方哭,吓了我和二姐好大一跳!” 健强吃惊抬头,一看是月明,登时如见了救星般悲中绽喜道:“九姐!你可算是回来啦!这一整天你都跑到哪里去了?让我找得好苦!”月明这才看清他双眼已肿得象水蜜桃似的,登又转嗔为急道:“十弟,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是谁欺负你了么?”健强经她一问,大张开嘴“我……我……”了两声,却还连一句清楚话也没说出来,就又“嗯”的抽泣起来,边哭边又朝脸上一顿乱抹。 月明正急欲听他诉明原委,却见他露出这样一副软弱不堪的形态,不禁又气又急,一把扯开他的手,连炮筒般叫道:“唉呀行了!你这张脸都快红成猴屁股啦!还抹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呀!自管哭什么哭!”健强本一心待她抚慰,不想被她急燥一喝,委屈得愈发气苦,反倒一甩头哭得更加厉害。月明顿然省悔自己态度不对,忙大缓神色一揽他双肩,一迭声赔软道:“好了好了十弟,这都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该好没来由的吼你,你就别再哭了不成么?”说着又举袖轻拭着他脸上的泪水,不觉中已大摆出一副作姐姐的形态来,满怀疼惜爱护之色道:“你看你,都十二岁的大男孩了,哪还兴整天哭鼻子的?” 健强这才气缓些,睁大眼一瞪她,抽抽噎噎道:“我……我也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可是我……可是我实在是难过啊!”又忍不住放声大哭。月明见他一时夹杂不清,心中顾念无垢,回头一瞅,只见无垢弱不胜风的立在一株芍药旁,身形显得甚是娇怯,脸上又微露不耐。想她在外游了一天,一定困乏了,便说道:“二姐,这儿风凉,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同十弟待一会儿。”无垢也不关心他们小孩子家的事,点点头,袅袅颤颤地自去了。 月明坐到健强身边,拉住他一只手,这下甚是耐心的柔声慰询道:“好十弟,别再哭了。到底怎么啦吗?”健强抬眼感然一瞅她,逐渐强稳住情绪,大吸了两下鼻子道:“九姐你倒是给评评理看……今天一早起我就又练功又念书,下午觉得可以撒会懒了,就跑到忠正堂去想看看大哥理事。谁知方近堂前便听见里面哄哄嚷嚷的,原来是京威镖局的人上门来说永胜镖局违背行规道义,撬抢了一桩他们先承订下的大买卖,他们镖局从上到下的人都服不下这口气,商议着要去永胜镖局里好好闹一场,是以先到咱秦家来禀报一声,讨个示下。大哥说京威、永胜乃是咱京师盛名并立的两大镖局,都素来做着以武为生的正经买卖,也算属武林同道,相互之间应当帮助团结。虽然俗话说‘同行是冤家’,现实情况中可能做不到如此,但也应尽量以和为贵,才是长久共兴之道。而且两家镖局以前也一向各干营生、互不侵犯,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无理之事。他主张把永胜镖局的人请来,同他们当面谈论一下此事,了解清详情原委后,大家凭理度议,平心静气的解决事情。” 月明听得连连颔首道:“那很对呵。”健强也点头道:“是呵。京威镖局来的那些镖师们原本情绪都很激动,可听过大哥的主见劝导,都大觉有理、甚为敬服,气也平了,脸也松了,齐都恭颜表示愿意听从秦大公子的安排。一直在旁的四哥却突然冷笑一声,当堂高言说京城谁都知道京威镖局是我秦家下属的盟帮,永胜却连京威的生意都敢抢,非但是全没把京威当回事,还摆明了把我秦家也没放在眼里,这样被人就如骑在脖子上拉屎般的欺负了还要忍着来和谈,那以后岂不是落尽世人轻看耻笑,还哪有半点颜面立足江湖?结果九姐你应该也能想得出些吧?京威镖局来人中几个脾气暴躁些的镖师立时便被激得要去砸了永胜镖局的场,同永胜的人武斗拼命!大哥急忙劝阻了下来,又说永胜和京威一样,也是以信誉著称的大镖局,一向行风和口碑都很好;况且主持永胜镖局的王总镖头虽与我秦家盟帮无甚交往,但却曾数次向人表示过对咱爹爹的敬佩,若说他们此番是平白无故地横撬京威已先接订下的买卖,于理于情皆是不合,其间多半存有误会。那些镖师们被大哥理劝的又平复下来,四哥却大为不快,脸拉得好长,当下就又冷嘲热讽的竟然说大哥惯充好人,只顾为自己收拢名声而不顾堕损我秦家威风,全不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大哥老大一个下不来台!京威镖局的人瞧着情形有些尴尬,忙都告辞走了,四哥却更是不依不饶地同大哥争吵不休!你也知道咱大哥那个人,平素总让着别人,经常都是宁肯自己受多少委曲也不愿与人争执的,就那样一直忍着。我实在看不过眼去,就跑上堂说了一句让四哥别同大哥吵,哪知只这一下就可捅了马蜂窝!四哥不但指着我的鼻子让我滚,还骂我说……说我即不是爹的亲生儿子,也不是和秦家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不过……不过是爹从湖南收养回来的一个没人要的孤儿,居然还敢指责他……大哥这才火了,大声喝斥了他两句,他不理,一甩袖就走啦……大哥忙反过来又劝慰我,我……我怕大哥担心,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回房就大哭起来!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伤心……想去和你说一说,可寻了你两趟,也没见你回来……刚才我在房里实在憋得难受,就……就跑到这儿来啦……”好不容易诉说到此,眼泪鼻涕又交流下来。 月明胸膛剧烈起伏,早气得脸色发白,待健强方一说完,霍地站起就往前面走去。健强吃了一惊,忙唤道:“九姐!你干什么去呵?”只听她忿然道:“我倒要去找他理论理论!”健强登时一急,更是连声疾唤:“别去啊九姐!我只是随便同你说说!四哥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却见她头也不回,足下如风的直朝后房行去,忙跳起跟了上去。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7 却说秦家的少爷和小姐分别住在后花园的东西两边房中。秦川的第四子心鸿此刻正坐于自己居室外间,手捧着一本书阅看。他因为白天的事,也窝了一肚子的气,其实哪真正有心思在书上?胡乱翻了几页,便将书重重撂在桌上! 屋内的小厮同喜偷瞟了心鸿一眼,没敢说话,正倒了杯茶端上,忽听屋外传来一阵疾碎的脚步声。他透过竹帘一看,却是九小姐月明直奔而来,形态间似乎颇有些忿意,不由微感诧异。心鸿却冷笑一声,自顾接过茶啜饮,丝毫不予理会。 月明啪的掀开帘子一步踏入屋内,只见四哥心鸿正坐在大座椅中,还未换过家常晚装,穿着一袭湖绿色的上好绫衫,青绸束发,玉带缠腰,衬得他那白皙英秀的面容更加丰采奕奕;只是想他如此一副好外相,性情却那般偏狭刻薄,不由瞪起双眼直直怒视着他。 心鸿自打一看到月明来,心中就已猜出了大概,本来顾及比她大着四岁、她又是个女孩儿,还暂忍着不想发作,转眼却见她把门帘子甩得四下乱晃,还居然这样一脸怒色的瞪着自己,顿时再也按捺不住,脸色一沉,搁下茶盅便喝问道:“谁叫你这么问也不问一声就风风火火的闯进我房里来的?咱秦家有这样的规矩吗?” 月明本也早怀着一肚子忿气,闻言立时双眉一挑,高声回敬道:“这不是咱秦家的规矩,咱秦家的规矩就是让你目无兄长、欺辱幼弟的么?”话音未落,健强也一溜小跑赶了进来。心鸿一见到他,更如火上浇油、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就知道,你还能有多大点出息?”说着一指月明,乜着眼冷嘲道:“你什么事都寻她出头,倒是也该先问问你这宝贝姐姐,我可怕她不怕?” 健强登时脸涨得通红,张着嘴说不上话来。月明更是急愤交迸道:“四哥!你今天在正堂上都对十弟说了些什么混帐话,现在还要如此尖酸刻薄的拿话挤兑他!健强是我们最小的弟弟,你不让着他护着他也就罢了,怎么还能专门提他过去的伤痛事惹他难过呢?” 心鸿一昂头,先傲然相讥道:“不敢当,难为你还记得我是你四哥呵!”随后便一睨健强,大露蔑忿道:“他既排行最末,连长幼尊卑都不分了吗?爹命我随同大哥一起理事,我站在大堂上说话,哪有轮到他插嘴的份!本来爹大老远把他带回来,硬要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凑个整数,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可他居然那般不知感恩、不知好歹,还敢对我指手划脚起来!区区一个小拳师的儿子,连自个儿几斤几俩都掂不清……” 健强听着他一句接一句的斥言辱语,本就早已浑身发颤、双目赤红,这时听他竟然蔑及亡父,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泪水顷刻流了下来,“啊”的大叫一声挥拳便要向心鸿攻去!秦家历来门风严正,到了秦川主事这一代方才有所宽松,可做弟弟的对兄长动手那可是绝无仅有之事。因此月明虽对心鸿也早是满怀愤怒,见状还是大吃一惊!急忙伸手一拉健强,抢上前拼命拦住他。 却说吴朝无讲虚岁之风俗,健强生于祥治十二年春,是年十三岁。祥治二十年他八岁时因历家变被秦川收养,背井离乡,从湖南小镇上的一户平常武林人家来到紧紧这京城世赫之府,不免万般不适,小小年纪便大生卑意,亏得新家中这些与他即非一父、又非一母的众多兄姐中有个最小的姐姐月明。月明与健强年龄相近,性情又天真烂漫、热情诚挚,因此健强和她亲熟得最快,二人逐渐整天一块儿吃一块儿耍的,健强由此在这里重感了生活的乐趣,也就淡忘了思乡之情,适应安稳下来。月明虽只比健强大着几个月,平素可大有一番做姐姐的胸性风范,只要健强有什么伤心烦恼,她总是竭尽所能帮健强排揎;而健强若有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月明。两人感情本极好,此刻月明死死抱住健强不让他上前,眼看他受辱悲愤、泪流滚滚。心疼万分,顾不得言语冲撞,转头便向心鸿急忿道:“四哥,你也别太狂妄了,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似的!要我看,你可也未必就是爹亲生的!” 这句话正触到心鸿心病,他顿时勃然大怒,啪地拍桌而起,对着月明声色俱厉道:“我当然不是爹亲生的!谁都知道咱家爹亲生的儿女只有一对,这东西院里满屋子的兄弟姐妹,爹平时最偏宠哪俩个大家心知肚明!”说着双手一负,满面傲忿道:“我秦家世代匡扶武林正义,前仆后继,自祖上起就时有孤儿留在这忠正府中!我秦心鸿虽然不是爹的亲生,可我生父生母一定是为了正道大义献身的秦门中人!我秦家祖规有严训,任一个留养于此的秦族后人,是时的秦门主人都要将他视若己出!我身体里传承的是咱秦家光荣的血统!无论爹怎样偏心,我秦心鸿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说自己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说着又一指健强道:“可他呢?他配吗!一个和我秦家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野小子,非但敢对我无礼冲撞,还竟然想对我动手……” 健强听到“野小子”三字,更是直觉一阵刺心的羞愤!登时怒目圆睁,蛮力一推,竟把月明搡了个趔趄,一头便向心鸿冲去!他右拳高舞,使的正是“秦家拳脚一百零八式”中的招式,这是秦家最基本的武功,连厨房烧火的小厮也自小熟练。心鸿哪能将这放在眼里?只是见健强居然还敢真向自己动手,心中大怒,轻飘飘一举右掌就化解了他的招式,然后便抓住他手腕反向一扭,将他牢牢制住。 健强被他扭转回身,右臂背在身后动弹不得,一时又跳又叫,死命挣扎。心鸿平时最厌憎他这副在自己眼中蛮蠢已极的样子,何况此时本就想给他点厉害尝尝,当下手上一加力。健强顿然吃痛不过,“唷哟”直叫,手臂间一阵阵酸疼,再也不能乱挣。 月明眼都红了,急忙冲上前拉住心鸿的左臂拼命往外拽道:“你干什么啊你?快放开十弟!”同喜也吓得变了脸,赶到旁疾劝道:“算了吧四少爷,再怎么说十少爷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呢。”却见心鸿怒气难消、睬也不睬。脑中权衡了一下,忙又向外跑去。 月明奈何不了心鸿,眼看健强痛得皱眉裂嘴,额上连冷汗都冒了出来。更是急怒攻心,捏拳朝心鸿身上一顿乱砸,连声尖叫:“你快松手!快给我放开十弟!”心鸿被她扰得心头火起,一甩臂弯,疾言厉色道:“你给我站远点!别以为爹一直偏宠你我就不敢动你!整日价大哥长大哥短的,这么大的忠正府好像光给你们俩个人住的一样!我就见不得你们兄妹俩平素那个猖狂劲!” 月明一阵气恼,心颤手抖、胸膛起伏,不觉中眼泪都流了出来,激叫起来道:“大哥就是比你好!比你强!他有这样欺负过别人吗?你连他一半也……”心鸿怒不可遏,扬起左手照着她脸上便是一巴掌! 月明“呵”的一声向旁跌了两步,一时捂脸又惊又痛的望着他,连话也忘了说了。健强也惊得怔住,转眼清醒过来,顿时双目圆睁,愤叫道:“你!你连九姐也打!我今天跟你没完!”发了疯似的又大挣起来。心鸿却在后将他一只手臂愈扭愈紧。 忽听一声轻叱:“放开他!”一人已从院中飘然进屋,来至几人面前。心鸿先前一听声音便知是剑洲,此刻见清他只穿着一套贴身的白绫内衣,显是本已准备憩于内居不出,而一闻得这边事端便赶了过来;又见他直视着自己,剑眉微拧、面目含威,全不同往日那般亲善温和。不禁心头微微一凛。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8 心鸿虽素来不忿父亲偏爱剑洲,屡屡与他别扭争执,但剑洲武艺高强,侠名远播,在家中又体上恤下,受人爱戴,威信极高;再者长兄如父,秦川不在,剑洲就是一家之主,他真动了怒,心鸿也不敢太无忌,只得松开手,将健强推向一边。 健强整个一条手臂、尤其是腕间早已是酸痛无比,心中对心鸿恼恨之极,方一脱困便大叫一声欲上前打他,忽听剑洲在旁疾声喝道:“十弟,放肆!还不赶快退下。”健强吓了一跳,急忙便收住身形,低头应道:“是!大哥。”退在了剑洲一旁。心鸿恼他对自己无礼,对剑洲却是这么一副毕恭毕敬的尊从形态,禁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剑洲一看心鸿,微露愀色道:“四弟,本来你是健强的四哥,他若有什么不对,你教导他两句也不是不可以,可万事当以理以德服人,更何况是对自己家中的手足兄弟。十弟年纪尚小,你这做哥哥的非但没有好好的宽让他爱护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讲出那么多难听的话来辱骂他,爹出门才几日,你就这么放任无忌、口不择言起来?” 心鸿双眼一翻,忿气难平道:“你也别光教训我!是哪一个多事去给你通风报信的?那他也一定告诉过你啦,这臭小子居然还敢对我动手呢!哼!别说他已经投到了咱们这等显族世家,就算是自小没人教没人管的,也没听说过哪个做哥哥的才讲了两句,弟弟就挥拳相向的!”健强直气得面目通红,一时连辩解的话也说不上来。剑洲先道:“你们闹成这样,任哪个听见的小厮自然也要去禀报我。”略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十弟年少气盛,一时鲁莽是有他的不对,可你若不专揭他痛创刺他的心,他也不致激忿失控。” 心鸿这时节透过窗户,已见一人正和同喜站在庭院边交谈,正是秦忠。一边心头微凛,一边听完剑洲的话,也自觉有些理亏,怕父亲回来怪罪,不想把此事搞大,当下微软口气道:“谁专揭他痛创刺他的心来着?是他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两次三番的冲撞于我!我也是一时气愤,才不晓得乱讲了些什么!” 剑洲知心鸿一向和自己有隙,话说重了只怕他非但不听,还会事得其反,激惹得他忿燥。此刻听他已隐现软意,便点了点头道:“十弟是不该不敬兄长,可咱们做哥哥的,也当自重行德、以身作则,先给他们树立个好榜样。”暗喻了他这一句,觉得不好再多讲什么,转向健强捧起他手臂看了看,见无大碍,便在他肩头意示鼓励地一拍道:“十弟,时侯不早了,大哥先送你回房去,帮你揉搓揉搓,尽快将瘀血化开就没事了。明儿你还要像平常一样早早去练功,可不许偷懒。”健强望着剑洲那满含关慰的亲切面容,心头一阵温暖,忙用力一个劲的点头。 剑洲一笑拉住他,另一手拉住月明,往屋外走去,经过摆着烛灯的桌边,只见月明右边脸庞已红肿一片。不禁一阵心疼,脚步一缓,略站了站,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身又对心鸿道:“四弟,月明是我们的幺妹,她一个小女孩儿家,犯了什么大错你要下这么重的手?” 心鸿先前头脑渐冷,凝望着三人的背影,只见十弟身形才及自己肩头,九妹更是纤小柔弱,心内其实已生悔意,只是他生性极重脸面,不肯在人前示弱表露而已。这时听剑洲责问,本也没想再回嘴,却不料紧接着便又听他续道:“我们身为堂堂七尺男儿,自当胸怀宽广,爱护弟妹,你不该总这样不加控制的由着自己性子胡来。心鸿,爹一直对你期望甚深,你可要节身自好,千万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这一下心鸿心中登的又蹿起一股无名烈火!只觉剑洲是存心出言讥讽,真是难受之极。他脾气一上来,那是再什么也顾不得了的,张口便忿叫道:“你别在这儿虚情假意的啦!在爹眼里,那可一向都是你怎么都对我怎么都错!爹对我期望甚深?哼哼,爹只对他自己亲生的儿子期望甚深!” 剑洲心潮大动,紧紧拧眉注视着他道:“什么亲生儿子?”心鸿高声道:“我也憋得够久的啦!今个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那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这几个兄弟姐妹的身世,爹虽从不明言,可俗语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咱家人多口杂,那些老一辈知道内情的仆人们平素多少也泄论过一些早年的事,爹倒也并未严戒过他们,所以咱们对一些事也都清楚得很!” 剑洲微点了下头,道:“不错。那又怎样?”心鸿道:“你还装什么呵?大家谁都知道你和月明乃是一母同胞的至亲兄妹,而在咱们这五双儿女中爹亲生的只有一儿一女,他素日里最偏宠坦护的是哪俩个?他亲生的儿子究竟是谁,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说着又冷“哼”一声道:“本来这也勉强算是人之常情,可爹处事也偏心得太过了,我就是不服这口气!” 剑洲面色转白,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却没有争说。健强心中向着大哥,又忘了前车之鉴,急忙便帮着他争道:“大哥武功超群、侠义仁厚,又素来孝顺,九姐是爹最小的女儿,爹自然是对他二人要多宠爱些!” 心鸿“哼哼” 冷笑道:“算了吧!若论武功,并非我自大,我比大哥足足小着五岁,现在也算练得不错了;若论孝顺,那我倒是一向有什么便说什么,实在没有大哥那般会小意哄顺的讨爹欢心!可五弟他沉稳老实,从来没顶撞过爹,却也没见爹怎么偏疼他吧?只要犯上点错,爹训斥起来还不是疾言厉色的?大哥再出众,也只不过就是个凡人,难道就能完美无缺啦?你也不是没长眼睛吧,爹对他一向可有句重话没有?还有月明,八妹的年龄只比她大了半岁,爹对八妹可历来都是待理不理的!” 健强虽满心都急欲反驳他,可隐觉他说的情形似乎也大都符合事实,一时竟偏生找不出个理说上话来,不由直急得面红耳赤。剑洲冲他轻摆了下手,凝望了心鸿斯须道:“四弟,我知道我们兄弟之间向来有些误会,你也不肯听信我的话,不过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爹他老人家对你的一片苦心。凡事皆在于个人所为,你要好自为之。”说完伸手复拉住健强和月明,转身步向屋外。方行到院中,却听身后咣啷一声大响,心鸿已将茶杯重重摔碎在地上! 剑洲脚步不由一停,月明在他身边,只觉他手掌轻颤,禁不住心疼万分,仰脸撇嘴道:“你别理会他大哥,他那是在嫉妒你!”剑洲回转心神,忙展颜对她一笑道:“胡说什么?”说着又神情一正道:“月明,你做事怎么老是这么任性?心鸿对十弟再有不对,他也是你的兄长,怎么也轮不到你去教训他。”月明一撅嘴,正欲反驳,转瞬却想起此刻可不能再给他添忧,忙一迭声的答应道:“是我错啦大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着急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剑洲一笑道:“谁说我生气了?”又神情一正,轻轻一抚她右颊,柔声道:“月明,疼得厉害吗?”月明其实早觉那半张脸阵阵灼痛,只是怕他担心,不能似往日般撒娇,急忙便摇头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只是觉得有点麻胀而已。”剑洲明知她是说谎,好生感怜,轻叹了口气,耳听健强已在旁连声自怨道:“九姐,这都是我不好,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害得你挨了打……”月明忙嗔道:“看你说得这傻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三人走到院边,见秦忠负手而立,目示询问。剑洲忙轻松一笑道:“忠叔,您别担心,不过是自家兄弟争论了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却说同喜方才奔出门本就是欲去寻剑洲,不想方出外几步便正碰见一名小厮已将他唤来。同喜还未及跟剑洲赶进院,又见秦忠也闻迅而来。秦忠看剑洲已入内,思虑到心鸿素昔的脾性,又自持主仆之分而没有再跟进,就站在院边向同喜询问了一下详细的情形。此刻他听剑洲这样说,便点了点头,心中虽含忧虑,嘴上却没有多话。 剑洲见秦忠的女儿--月明的丫环四可也来了,站 在院外朝这边不住探望。忙招手把她唤了过来,道:“四可,快陪你们小姐回房去吧,给她脸上敷点药,让她早点休息。”四可急忙应着,赶到月明身边朝她脸上看了看,眼圈不自禁便红了起来。月明却不肯走,好生不放心的关顾着剑洲道:“大哥,那你呢?”剑洲微微一笑道:“我送十弟回去。”月明这才点点头,同四可离去。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9 次日清晨,无垢因与楚云飞昨已约好,早早便起了床。若不是小菊执意逼她,她连早饭也无心吃。不过胡乱吃了几口,便又急着催小菊去唤月明。 小菊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小姐,这才什么时辰呵?她那边只怕才用饭呢。”说着两眼瞅着她,颇现出些深意的调笑道:“以往我只叫姑娘到花园里去坐坐,姑娘都推说身子乏。九姑娘才多大点的人,竟能引得姑娘天天急着往府外逛去,我倒没瞧出她有这般好本事,你们该不是在外面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无垢心头顿时一跳,忙扭身侧向一边,掏出帕子来掩了掩嘴。小菊却不依不饶的又转到她面前,一脸俏皮玩色道:“二小姐,你和九小姐这两天出门也不叫我和四可跟着,莫不是嫌我们俩伺侯的不好了?那我就去回大少爷一声,让他再分配个好的来给你使唤如何?” 无垢闻言,急忙坐正身子拉住她一只手,瞪起一双秀目道:“好小菊!自打我回到家,爹爹见李嬷嬷年纪大了,又多年操劳、身子已很不好,送她在前面‘养济院’里调养,选派了你侍奉我以来,什么事都是你替我想替我做,就差不能替我吃饭了。你对我这般好,我怎么会嫌你呢?我心里只当你是我亲亲的妹子一般。” 小菊见她认了真,平素又连平常话也极少听她多说,更何况是这么一大段贴心话?不由一阵惊喜感动,忙反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好姑娘,我逗你玩呢!你初来时总是郁郁不乐的,我看着实在着急,总想竭尽所能的让你欢喜才好。可别说也没能为你做点什么,就算真的忙死累死,能听到你今日这番话,那我这颗心也就足了!二小姐,难得这两日你兴致竟能这样好,我真是高兴都来不及,还哪有什么别的想头呢?”说着便松开手,转身出屋道:“我这就给你唤九小姐去。” 她来到月明院中,只见四可正在屋檐下喂鸟儿。四可见她进来,忙笑着招呼道:“小菊姐,是二小姐让你来唤我们姑娘的吧?她一大早就去大少爷那儿了。你快先屋里坐。”小菊笑道:“我还哪有那功夫?你不知我们小姐急成什么样。我先去大少爷那里侯着九姑娘,等她们走了,我闭上门再来找你说话。”四可点头道:“那你快来呵,我一个人憋在房里怪闷的。”小菊点点头,自去了。 却说月明自打知事以来,就只觉得大哥英勇神武,无所畏惧,这世上什么事也难不倒他。可这次从蜀中回家后,先是那日无意间在西花厅听晓了剑洲私情,又经历昨夜一事,突然便深感到大哥心中其实也有许多苦恼,也有许多解决不了的愁烦。她一萌此感,就觉得生活也并不象自己从前想像中的那般美好无虑,一夜之间竟似长大了好几岁似的。这一宿辗转反侧,忧思重重,加之面颊涨痛,不曾得半刻安稳。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起身便往东院去探望剑洲。 剑洲向来习惯早起,这时早已漱洗饭毕,换好衣衫,正准备随便翻会书就往前面正堂去,却见月明进来,当即便猜出她的心意,忙迎上拉住她的手微笑道:“这么大清早的你不待在屋里好好睡觉,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月明一噘嘴,甩着他的手撒娇道:“人家担心你么。” 剑洲不禁一笑,爱嗔道:“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用得着你这么大点的人来担心?”说着神色一正,侧头朝她右颊仔细看去。月明省明他意,忙道:“我没事的大哥,昨晚一回去四可就帮我敷过药了。”剑洲“嗯”的点了点头,道:“是好了很多。” 月明见他衣发整齐,一同往日般穿戴得干净利索,看上去英姿飒爽、言笑自若,丝毫不见昨夜的事对他有什么影响。这才放了心,仰着脸笑道:“大哥,今早我还要同二姐出去呢。” 剑洲道:“那也好,二妹原不该整日闷在屋子里。咱京城的名胜古迹那么多,一时半会也转不完,你就陪她好好的多玩上几日吧。”微忖了一下,又说道:“本来我这做大哥的也当陪陪她,但我事务缠身,少有闲暇;而且二妹的性格又很拘闭,大不同于我们这些武林儿女。男女有别,我若太关注她只怕她还觉着不便。” 月明听得连连颔首道:“可不是吗,二姐是最害羞的了。本来做兄长的陪同初来乍到的妹妹游览名胜是很自然的事,可以二姐的性情,她即便能答应,同你相处时也一定是会备感羞窘、难受万分的。”心中却忽而想到:“那二姐和飞哥哥一起时胆子怎么就好像大得象变了个人似的?这感情的事可真是说也说不清。”只见剑洲已笑道:“二妹自小离家,而今不只和我们这几个兄弟、和另几位妹妹们也都不大亲近,真难得她倒能同你这么个小毛丫头这般好。这也怪爹,谁叫他老人家偏宠你,虽然我们这些男孩是不方便上峨眉山,可家中这么多妹妹,他往年去探望二妹却就只带过你去。” 月明嘟起嘴道:“三姐性情稳重,喜静不喜动的;八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见了爹就只有远着的心;几个姐姐里唯有六姐最喜欢出游,可她自小便胆识过人,本来就常独来独往的,又思行新潮,更别说是和爹这个老辈人拘着一起同行了。爹不挑带着我去,还能指着哪一个陪他?” 剑洲禁不住“唉呦”一声,甚感好笑道:“你倒还真是越说越带劲噢!爹几时还需要你来陪?你就不说是你自己贪玩,缠得爹他老人家没有办法才只好带上你!” 月明也不禁莞尔道:“我也记不清那些个原由啦,反正二姐就是愿意跟我好,我也喜欢和她一起!”剑洲一点头,道:“九妹,你代我叮咛二妹一声,平常她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告诉我。” 月明应了,剑洲弯指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笑道:“那就快去吧,我这也要上忠正堂去了。” 月明忙点了下头,与他一起出了屋,步到庭院外,却见小菊正立在花株边侯望。月明知是无垢催寻,忙向剑洲匆匆告了声别,同小菊一道返回西院。 无垢早已等得心急如灼,却见月明又回屋从箱中不知取了件什么东西揣入怀中,这才与己一道出了庭院。她自出生便一直病病泱泱、难顾常事,至到离家时又年方八岁,是以早忘记家府中环境,但此番返家已有多日,虽也总是深闭闺中不出,对此仍并不熟谙,却已知无论要走正门还是侧门出府均需出了后花园去往前院,可却见月明今日只是一径向后的在花园中穿行。 无垢思月明绝不可能在自己家中走错路,是以虽心头疑惑,却又觉不好问她。又跟着她走了一会儿,眼见离居所越来越远,四处花树已显得有些杂乱,不似前面那样规划有秩、修整美观,显是平常较少人走动。再也忍不住,犹犹豫豫的问道:“九妹,咱们……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月明一转头,好不奇怪的看着她,随即便“扑哧”一笑道:“你都胡想什么呵二姐?我若能在这自小长大的家宅里走错方向,那岂不成了天下奇闻了?”无垢脸上微微一热,大悔终究还是失言,眼见月明又一指前方乱树掩映后已现出的高墙下的一角道:“喏,那边角上就是咱家花园后门,不过平常一直关着,没人想得起从这儿走动……” 无垢顺她所指一望,果见那边角上有扇小门,听到她后面这句,不由又疑惑急问道:“那咱们今天干吗又走这儿?” 月明大露鬼黠的一笑道:“这你还想不到么?咱们和飞哥哥他们来往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倒没什么,可你是个孤静性子,以后若常从大门上出出进进的家里人总要问及,又得费神度言解释,从这里出去不就不易被人察觉了?今儿先带你熟一熟路,日后你若同飞哥哥见面就从这儿出府,爹爹他们不可能天天还到你屋里去看看你在不在,只要关照好了小菊,保证万事大吉!” 无垢听得大称己心、欢喜难禁道:“月明,还是你想得细致周全。若没有你,我可真不知该怎样才好呢!” 月明得她夸赞,更是得意,扬脸一笑, 带她近到角门前。无垢见那门上尚连墙锁着条粗重铁链,心头正又一急,却看月明已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开锁,这才省到她先前从屋中揣上的正是此物,不由又一喜道:“九妹,原来你早有准备。” 月明一边将链锁虚挂在门上,一边顽皮笑道:“钥匙我是早就偷偷配好的,倒不是为这个。以前爹在家时而管束得严,我为方便贪玩才想出此途能背过他溜出府去,不过统共也就两三次而已,没想到如今倒可派上大用场。”说着拉开门同无垢出去,又仔细将门关回原状。 无垢出外一看,面前横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石板路,东西两侧视线望不出多远便皆被蜿蜒拱出的自家高墙所挡,看不到路头究竟通往何处;对面也只见一围葱绿茂盛的垂地杨柳,其后隐约似为野地,见不真切。耳中依稀听得马声咴咴,四下里都似冷落无人。 无垢观测了这一番,一瞅月明,目中露出探询之色。月明见得明白,一指西侧道:“那边距咱府西侧门不远处就是咱家的总马厩。”又划指向斜对面道:“这后面一带是咱家的马场,平素哥哥们没事时,也常去跑跑马的。” 无垢不由一紧张道:“那咱们被他们撞见可怎么办?”月明“哧”的一笑,漫不在乎道:“哪能就那么巧啦?你放心吧二姐,他们无论去马厩还是马场都是从西侧门那边直接走的,绕不到这儿来。”说着拉她朝东行去。 无垢同月明向前数步转过高墙拱处,又拐了两下,便遥遥可见前方市中街面。她据方向一测,思料就是家府东侧门外横过来的那条长街。待得步近石板路路口,那条街道两面尽现眼前,此时时辰还早,街上尚无多少行人,不想却正见楚、江二人带马背站在南侧仅两三步之遥的街边一处,顿然大感意外。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10 楚云飞本自朝前不住张望,听得身后之声回头一看,也是大露不虞的急转过身,“咦”的一声奇道:“你们忠正府大门不是在那边么?怎么你们俩会从这里出来?”月明欣喜莞尔,将先前对无垢讲解过的情况又向他说明了一遍,然后反问道:“飞哥哥,那你们怎么又到这儿来了?” 楚云飞“噢”了一声,轻笑道:“是我着急着想能早点见到你们,便唤二弟到你家近处来等候。本是想探看着接接你们,却没想到你们会从后花园出来,倒险些错过了,也亏得我和二弟没敢太近到你家正门上那条街上去。” 月明忙用力一点头,正同道:“我家正门前那条忠正街平素除了专往我家去的那些武林同盟中人,极少有世面上的平常人敢轻易行经走动的;虽然我们秦家世代忠正、义风远播,绝无倚势欺人之行,但平常世人对我家这等威名显赫的武林世家自然而然便大怀畏忌,若非必要,总是会绕道避行的。你和涛哥哥若近到那里停留相候,四处人稀少掩,必定显眼,万一被我家或是盟帮里的人看破身份可是危险。飞哥哥,你正该存此警忌之心,千万要留神自身安全。” 楚云飞见她本是一派天真娇憨的稚秀面容上这时却布满了大人般的紧正之态,自明她是因关重自己才致如此,心中一感之下,又大不在意的笑道:“你放心月明妹妹,我只是担重若被发现会连累到无垢和你,至于自身安全,以我本事还保证得了。” 月明见到他那副一贯轻松可亲的笑容,先前一时而生的紧正之意顿时全消,也复归轻松喜态,想起他前话,又朝他一睒眼,大露谑色的笑道:“飞哥哥,你对我二姐可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呵!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了?”楚云飞笑嗔了声:“小鬼头,就显你聪明。”因觉不宜在此处多耽,便即不再多话,让她和无垢上马,一起往北郊行去。 江涛自又和月明共骑,他手挽缰绳,上身微倾,是以月明只觉自己后背随马身颠动而不住贴蹭到他坚实的胸膛,心中窃喜热荡。在马上徐行过一阵,忽听旁边楚云飞唤问道:“月明妹妹,你们家的马厩里一定养有不少好马吧?” 月明忙瞅向他答道:“是有不少。我爹他们经常出行在外、四方奔波,本就很需好马,所备座骑大都是精挑细选、重资购买来的。听他们说我大哥的那匹‘金风’ 宝马,日行千里,就是世间罕有难得的神驹。”楚云飞微露趣意道:“那你看你大哥的那匹‘金风’宝马,比你现在骑的这匹‘黑龙’如何?” 月明顿时“哎哟”一声微讪笑道:“那我可看不出来!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懂马,都是听别人评讲的。”楚云飞即欣然评述道:“江湖中的人大都喜好良马,有些人甚至爱逾一切。这匹‘黑龙’根骨强健、脚力非凡,唤它做‘黑龙’,就是因为它矫如游龙。我们浮罗山上的一些人也喜养着好马,可没一匹能比得过它的。我二弟这个人性情冷淡,平素对什么都提不起多大兴致,就唯有对这匹马还算可上心些。” 月明听说,下意识便回头一瞅江涛,只见他随便楚云飞任意闲语,虽一如素来那般沉静无应,脸上却也流露着丝欣色。顿也兴意高涨道:“涛哥哥,我早觉你这匹马聪明得很,像是能通人性一般!原来它的名字也是蛮好听的!”江涛这才微露一笑,仍不说话。月明转过头又向楚云飞道:“飞哥哥,那你这匹马叫什么名字?”楚云飞一扬眉笑道:“我这人随便惯啦,没花费过心思给马取甚名字,再说我这匹马虽也还不差,却算不得什么希罕难得之物,你若喜欢,就叫它‘黄花’好了!” 月明不由大愕道:“‘黄花’,那是什么意思?”楚云飞谑言道:“我这匹马温顺得很,简直还有点害羞呢,就象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毛又是黄色的,是以叫此名倒很是合适。”月明顿“扑哧”一笑。 闲说间行近城郊路旁数米外的一所土地庙前,只见檐下倚着一个衣衫破烂、骨瘦如柴的妇人,身边尚围着两个小男孩,也都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其中年纪幼小的那个正对那妇人不住哭唤:“娘,饿……我饿,你就给我点吃的吧……”那妇人无力地把他往怀中一揽,却连目光也没转一下,仍呆呆滞滞的垂望着前方,似乎连安慰那孩子一声的心力也没有了。 楚、江二人不由驻下马来。月明见此情形,心中一阵恻隐酸楚,正大悔今日出来时不曾记得带钱可以施助这好生可怜的母子三人一下,却见楚云飞已右手一抛,两道银光忽忽向那妇人直飞过去,咣铛一声正落入她面前摆着的那只破碗中。 那妇人顿吃一惊,倾身一望,原来碗中竟是两锭白花花的纹银!不禁矍目大睁,口唇呆张,半晌回不过神来。月明见她神情竟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般,心头微微一急,正想解慰她一声,却见她已抬头一望己等,深陷的双目中泪水疾涌,霍然便放声大嚎:“你们真是大善人哪!好人有好报!老天爷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边叫边跪起双膝连连叩拜,又急乱的分别按着那两个孩子的头死命朝地上磕去! 楚云飞再不停留,拢着无垢轻咤一声,喝马前奔,江涛也快马跟上。月明又回头恋望了几眼,然后转向楚云飞,好生喜慰道:“飞哥哥,你心真好!这一下那两个小孩子和他们的娘亲就可以买很多东西吃啦!” 楚云飞却只是牵唇强应一笑,道:“她们就是从河南逃难来的灾民。”随即便敛去笑容,一缓马势,又发感叹道:“为什么这世上不管到了什么时侯,都总有那么多困苦不幸、颠沛流离的人呢?”说着转头对向江涛道:“二弟,你还记不记得从前你和波弟在花江时,也同那两个小孩子一样可怜?”江涛垂下头道:“我记得,若没有遇见大姐和你,我弟弟和我只怕早已死在花江了。” 月明不想江涛原来还有个什么弟弟和大姐,转回头一看,只见他双眉紧锁、目光黯然,似乎忆陷入了一段痛苦万分的往事。心底莫名一疼,真想立刻就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好好了解一下他,他和楚云飞二人却都就此沉默了下来,再无言表。 其后双马又从前日行过的那条旧路驰入浮罗山,这次直向山林中奔去。不多时,林木逐渐茂密,楚、江二人下了马,领马载着二女沿林间小径往西面走去。月明耳听哗哗水响,待到后来,那水声竟越来越大,渐渐几如万马奔腾,震动心魄!须臾两马行出茂林,二女抬头一看,不由都“呵”地发出一声轻呼! 只见迎面高山上,一条景象轩峻的大瀑布呼啸而下,直泻到底下突兀嶙峋的层层怪石上,溅起无数飞花碎玉般的水珠,经风一吹,化做朦朦烟雾,缭绕不散。那瀑布高挂青峰,一倾向下,哗哗流入山中空谷,声威浩大,气势磅礴!二女虽长居水乡,但见到如此雄壮奇伟的大瀑布,也不禁都心发赞叹。 下得马来,无垢轻吟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月明则大感惊喜道:“这可真是千载鬼斧神工、造化使然的宏伟壮观!我从小就长在京城,怎么这郊野里还有这么大的一条瀑布,以前我竟一点儿也不知道呢?”说完一拉无垢向前走去,眼看瀑布从高处倾泻直下,愈近愈是莫可逼视,四处水花飞溅,烟气蒸腾。下面流水淌佯在青山碧野之中,无穷无尽的向前方奔涌而去。 无垢随月明步近瀑布,怯那声势,不觉脚步一停,脖子微微向后缩了一下。是时虽值夏季,可这幽谷飞流边却凉风阵阵。跟在无垢身后的楚云飞只以为她冷,急忙脱下衣衫披在她肩上道:“无垢,这山谷里风大,你小心别着了凉。”无垢见楚云飞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贴身的无袖汗衫,忙问询道:“云飞,你把衣服脱给了我,自己不冷么?”楚云飞听她关心自己,一搂她肩头,又感欢喜又感好笑道:“傻无垢,我们习武之人,都能用内功抗寒,就算在深冬也不惧,更何况是此时?”无垢自那日在落云岭已知他武功高强,此刻见他一 副无畏神气,心中也大感骄慰。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11 几人观望了一会儿瀑布,退转到一旁水声较小的流水边站定,楚云飞对月明道:“月明妹妹,你大哥就是赫赫有名的秦家大公子秦剑洲吧?他可算是近年来在武林中最负盛名的青年剑侠了!我久闻他武艺超群,侠胆过人,不过世人传闻多有夸大,你是他的妹妹,自然熟知他最真实的情状,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说。” 月明顿时神色一正道:“不错,我大哥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仁侠宽和、正直勇敢。江湖中对很多人的传言虽然都夸大其辞,但我觉得我大哥却可以当之无愧。” 楚云飞微微颔首,道:“你是个一派天真、胸无机心的纯挚少女,自无虚拟之言。”说着脸上大露向往之色道:“像你大哥那样侠名远播、义行四传的好男儿,也不知我日后能否缘交一面?”月明双目一亮道:“你想见他?那还不容易么!哪天我带你去不就得了?”楚云飞不禁一笑,道:“那只怕多有不便。” 月明先前那句话不过随兴脱口而出,其后一听楚云飞之言,便也隐觉这其间实有难处。可她心喜楚云飞,不知不觉中只是想着只要是他的愿望自己都要尽力帮他达成,正大不甘心的急思良策,却听楚云飞已转开此意道:“月明妹妹,你大哥一定是你心目中卓越无比、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吧?”月明顿时一个劲的点头道:“是呵是呵!飞哥哥,我大哥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停了一下,又赶忙补充道:“飞哥哥,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楚云飞听到她这满含稚气却又认真无比的一声“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心头莫名一感,随后便觉一阵疼爱,忍不住伸手朝她脸上一刮,却见她顿然“哎哟”一声,向旁躲去。不由大愕道:“怎么了?”月明捂着右颊,一时说不上话来。 楚云飞忙贴近拉开她的手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她右颊竟有些红肿,还能隐隐看见道指印。顿然微惊道:“你,你这是怎么弄的?是有人打你了么?”月明想起昨夜的事,一阵委屈,嘴唇不禁扁了扁。楚云飞忙搂了搂她的后背道:“好月明,你千万别哭。这都怪我不好,弄痛你了吧?是谁欺负了你,你告诉飞哥哥,我去帮你教训他!” 月明心中一急,这才说出话来道:“没有飞哥哥,没人欺负我,是……是我和我四哥吵架了。”昨夜那种家庭纷争,她本觉不好对别人讲,可她对楚云飞万分信任,内心之中实在是把他当成了和大哥一样亲近的人,此刻眼见楚云飞满脸都是关切问询之色,不忍避瞒他,便将夜里发生的事捡要紧的向他略述了一遍。 楚云飞一听原来是她自家兄弟生隙,一时倒不好再说什么。无垢一早只顾念着和楚云飞相见,丝毫未发现月明有何异样,这时方得知她昨夜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禁好生内疚,忙也凑到月明面前仔细一望道:“九妹,可疼得厉害么?”月明忙摇了下头道:“早不妨事了,二姐,你别担心。”江涛在旁皱眉道:“想不到在你们那样声名显赫、万物无缺的世家贵族里,也存着这许多纠扰纷争,倒不如我们野居山林来得无拘自在。” 楚云飞见月明眼波一转,复现愀态。忙和声笑慰道:“好了月明妹妹,那些不愉快的事过去了就别再想它啦。”说着一看江涛,岔开话题道:“二弟,你先前不是还说想去林子那边骑会儿马吗?”不待江涛回答,又转向月明道:“月明妹妹,我看你好像不大擅长马术,你大哥他们既然有那么多好马,怎么就没有教教你呢?其实骑马很有意趣的。”只见月明果然现出兴致道:“我大哥有教过我的,可我十一岁那年去了趟终南山我师父那儿时,一天和我师哥带马溜出去玩,没想到下山一刻马儿突然跑得飞快,我一头就从马上栽了下去。”说着一摸脖颈,又大露出些心有余悸之态道:“当时我只觉得直朝地下触去,根本顾不及反应别的什么,还是后来听我师哥说他眼看着我只差一点就似要把脖子给折断了,真是吓得魂飞魄散!还好就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我身子偏了一下,才没有出大事。” 楚云飞满含爱惜的看着她道:“想必是你和你师哥淘了气,惹得马儿受了惊。”月明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最后我只是摔肿了一条腿,可我太娇气,又大受惊吓,只觉那条腿真是疼得好厉害,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敢下地活动。我师父生了很大的气,把我师哥狠狠训斥了一顿,再也不许我骑马,还写信给我爹自责了一番。我返回家后,我大哥他们都很紧张,我自己也很害怕,从那以后就再没敢怎么正经骑过马了。” 楚云飞微笑道:“可我看你昨天和我们一起纵马狂奔时的样子非常开心,其实你还是很喜欢骑马的对不对?”月明忙使劲点了下头道:“是喜欢,真是已经很久没像昨天那样纵情欢快过了!不过那是和你们一起,若是只有我一个人,那我可是绝对再不敢的。”楚云飞笑道:“月明妹妹,人生短促,能乐则乐,既然喜欢的事就不要放弃。而且骑马其实并不是件难事,也没有多大的危险,你只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今只要能克服心中存留下的那种恐惧感就行啦。现在就先让我二弟陪你去骑会儿,你怕不怕?” 月明微微一怔,转头一望江涛,心中虽大生期待,却又怕他冷怠不愿,微感忐忑的探问了声:“可以么?”却不料江涛立时便应允道:“你想去咱们就去。”月明登时欢喜不禁,一拍掌对他和楚云飞脱口便喜叫道:“那真是太好了!只要有涛哥哥在我身边,干什么我都不怕!” 江涛正看着她那眸波流动、娇若春花的面容,听到她这一派天真却竟似隐含无限情意的一声,心中倏然间,竟莫名震动了一下。楚云飞“哈哈”大笑,一拍他肩膀道:“二弟,那我就把月明妹妹交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看她呵!”江涛内心欣然,嘴角边微浮起一丝笑意,低低应道:“大哥,你放心。” 月明随江涛往对面林子那边方走了两步,却又突然转回,直走到楚云飞身边,踮起脚煞有介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飞哥哥,那我就把无垢姐姐交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看她,多陪她说几句体贴的话呵!”江涛见月明学着楚云飞适才的口吻,一副鬼黠顽皮的模样,不禁“嘿嘿”一笑。无垢面颊一红,娇嗔道:“我让你胡说!”扬手作势朝她打去。 月明方往旁一躲,楚云飞已眨眼笑道:“你这鬼灵精。”说着拦住她,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慎重其事道:“月明妹妹,那你可也要好好陪我二弟说几句体贴的话呵!”月明“哎呀”一声,跳脚不依。楚云飞伸手一揽她双肩,把她送到江涛面前道:“二弟,还不快去。”江涛拉过月明,同她往正在林间吃草的马儿走去。 楚云飞拉着无垢的手坐到一块石头上,二人望着眼前的青山飞瀑,幽谷流水,一阵阵风中传来的加杂着野花香味的清甜气息直扑鼻喉,只觉神清气爽,惬意舒畅。无垢轻轻倚上楚云飞肩头,心中不禁发出痴想:“我若能和云飞一起,永远厮守在这美丽如画、远僻世人的深山幽谷之中,今生真是再无所求。”忽听旁边的楚云飞轻叹一声,不胜感慨道:“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无垢微微一怔,转头一看楚云飞那清俊的半侧面容,心中一阵欣喜,又忍不住好笑,娇声笑了起来。楚云飞本自凝望着前面流水,闻声顿然转头,双目中光芒大动道:“无垢,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说着又想起道:“噢,你笑什么呢?” 无垢微一歪头,大现可爱谑意地抬起葱管般的手指轻点了下他的鼻尖,道:“我笑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我想什么你就说什么。”楚云飞大腾喜疼,一昂头颇为自得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吗!”无垢“呸”的一声,娇嗔道:“你总是不怕羞。” 红日逐渐高升,天气变热起来。无垢拉下衣服道:“云飞,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冷,你自己穿上吧。”楚云飞虽出身江湖黑道,自幼野处邪派山林,轻疏不 拘世礼,可心重无垢是个娇花弱柳般的羞怯正经女子,也不愿在她面前赤膊露体,当即接过衣服穿好。 无垢朝他柔颜一笑,转头望见前方一处的银波雪浪中露出着块大石,石面宽阔平整,宛若一张小床般。也不知怎的便突来兴致,抬手一指道:“云飞,你看那儿。咱们若是能坐到那碧水中央去,那可有多好呵!”楚云飞顿笑道:“这有什么?你若想去咱们就去好了!” 无垢虽听他语示轻易,可注见那大石相离尚远,周围又水流湍急,还是一阵发愁道:“那,那咱们可怎么过去呢?”楚云飞一望她那纤眉轻颦、憨愁可爱的模样,心头直腾夹着好笑的爱怜,谑道:“傻丫头,你找了个一级能干的情郎,自己还不知道……”无垢顿时嘤咛一声,满面娇羞,捏起绣拳直捶他肩膀道:“你胡说胡说!真是不知羞!不怕丑!” 楚云飞“哈哈”欢笑,蓦然轻叱一声:“抱紧我无垢!咱们这就过去啦!”无垢心头一跳,还不及再有任何反应,已被他拦腰抱起。只觉随他身子一拔,已起在空中。登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耳听风声轻啸,眼前的青山绿水都似飘旋起来;顷刻周身又向下直落,垂目一瞧,但见脚下到处都是打着漩涡的疾流奔浪,心头又一阵狂跳,不禁失口惊呼了一声!眼看就要掉入水中,楚云飞右足在水面上轻轻一点,重又腾向半空。 无垢死死靠在他身上,就在这瞬息之间,眼看楚云飞身姿飘展、潇洒自若,自己被他抱着几若穿风行浪、腾云驾雾一般,恐惧心顿去,惊喜腾涌,竟然脱口大叫:“云飞!我们……我们好似在飞呵!”楚云飞“哈哈”大笑,已轻轻落定在那块大方石上。无垢兀自怦怦心跳,几如身处梦境。 楚云飞一看她那红如桃花的秀美面容,心中爱悦无限,正要放下她,无垢却又向他肩头贴紧了些,显得柔弱万分、痴轻说道:“不,云飞,就这样抱着我。”楚云飞微微一笑,便就那样抱着她坐下。无垢倚在他怀中,静望着面前无休无止的流水,半晌全无言声。楚云飞轻搂着她柔软的娇躯,柔声问道:“想什么呢,无垢?”只听她痴痴道:“我在想,时间如果能在此刻永远停顿,再也不要前进,那该有多好呵。” 楚云飞顿也泛起一股缠绵幽长情意,轻缓道:“傻无垢,那我们不就永远也没有未来了吗?”无垢轻谓了一声道:“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未来,心里就觉得害怕……有谁能知道未来的事呢?又有谁都掌握未来的命运呢?我真怕……真怕以后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楚云飞立紧紧一搂她,情深意重道:“你放心,无垢,从今以后,命运就掌握在我们两个人手中!我要一生一世都陪伴在你身边,爱惜你,保护你,不让你再感到任何的忧虑。” 两人深情依偎,也不知过了多久,炎日照得周身越来越热。无垢轻轻退出楚云飞怀抱,自己坐到一旁。楚云飞看着她一笑,伸手脱掉鞋袜,将两脚放入水中好不舒惬的荡濯起来。无垢看了他一会儿,也轻轻摘去脚上的绣花鞋和青色罗袜,露出雪白如玉、秀美无瑕的双足来。她一足蜷在石上,另一只纤足小心翼翼地向流水中伸去,刚触到水面,忽然一缩,宛若一只受惊的乳鸽,柔弱的身躯直缩入楚云飞怀中,娇怯万分道:“云飞,好凉。”楚云飞心头一热,一时看得竟几痴迷,忙紧紧搂住她,魂魄一阵激荡! 忽听身后传来踢嗒踢嗒的马蹄声,楚云飞心神回转,忙松开无垢笑道:“他们回来啦。”果听月明清脆的声音已在林中响起道:“涛哥哥!你别离得太远,我好怕呵……”江涛的声音也随即响起道:“怕什么,我不就在这儿么?” 楚云飞和无垢相顾莞尔,转过身去,只见黑龙载着月明从林中奔了过来,却不见江涛身影。河岸上怪石嶙乱,马身颠簸,楚云飞看月明在马上摇摇晃晃的,神情紧张万分。担心她太过惊慌从马上摔下,正欲警唤一声江涛,忽见一人已从林中飞掠而出,身形飘展,直落上马背——正是江涛。 这边月明被江涛从后扶住,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微侧过脸笑道:“涛哥哥,只要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江涛道:“我又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月明“嗯”地一声,略想了一下,随口笑道:“若你不在,那我也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啦。” 楚云飞听到,对无垢笑道:“这就是了,人生在世,靠山山倒、靠人人倒,一定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他本说者无心,无垢听了,心头却顿时一片黯然。楚云飞丝毫没有察觉,眼看江涛已喝住马,站起向他唤道:“二弟!时辰不早了,快把咱们早上买好的点心拿出来,无垢和月明她们肯定都饿了!”江涛应了一声,跳下马,把月明扶了下来,从马鞍旁挂着的褡裢内掏出两个裹扎细致的油纸包,一包递给月明,另一包直向楚云飞抛去。楚云飞稳稳接住,复坐回无垢身旁,解开纸包捧到她面前道:“无垢,这是我在咱京城最负盛名的‘千里香’里给你买的鲜果糕点,也不知你平素喜欢吃哪种,甜的咸的都选了几样,你挑挑吧。” 无垢本自恹恹不乐,可见他热情侍弄,不忍相拂,勉勉强强地随手捡了一块小花糕,却又只是拿着。楚云飞才看出她神色有异,忙问道:“你怎么啦,无垢?好好的因何又不高兴了?”无垢微侧过头,也不言语。楚云飞又直凑到她面前,愈发紧张道:“是我说错什么话惹你生气了吗?”无垢一看他,也觉他前时那话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自己莫名不快,若对他言明,实显自己多心,忙微摇了下头,掩饰道:“没有,我没觉得不高兴呵。”楚云飞神色一松,复笑道:“那就快吃吧。”无垢情绪好转,这才将那块糕放入口中。 第五章 异路男女欢野外 同门兄弟阋墙内12 月明在岸上打开纸包一看,里面装着做工精细的各色点心,从中挑出了一块自己最爱吃的栗粉糕,一看正弯腰绑着裤腿的江涛,问道:“涛哥哥,你不吃么?”江涛头也不抬道:“我不饿,你先吃吧。”又自顾脱去鞋袜,站起双手向外一分,脱掉上衣,往河边大步走去。 月明抬头只见他双足一跃,双臂前伸,轻逸的身姿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已扑嗵一声直扎入前面奔流当中;须臾露出水面,已在很远之外,两臂上下摆动,迎着疾流而上,转眼又潜下水去。月明一时再看不见他,又朝楚云飞和无垢那边一看,只见他二人相偎而坐,亲亲热热地又是吃糕又是说话,全未在意周遭一切。不由微感无趣,胡乱吃完那块粟粉糕,系好纸包放在地上,也往河边走去。 她系起长衣,脱鞋挽裤,走到河间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将双足伸入水内,自寻闲趣的轻荡了一会儿,仍不见江涛身影,心中无聊更甚,抬出脚踩在石上,双手托腮,望着前面的流水不觉便出起神来,脑中回思着昨夜的事,不住地道:“大哥那样宽和大度的一个人,却还要受这许多委曲……爹亲生的一儿一女是哪俩个,又有谁真正知道啦?家中众多兄弟姐妹,爹对谁还不都差不多,也没厚此薄彼的呵,何况大家自小便一块吃一块玩,亲不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哼,也就只有四哥才会总是在这些事上计较!他若那天也能听到大哥和爹在西花厅里的话,就知道大哥根本就不是爹亲生的那个儿子。可恨他自己心胸狭隘,却好没来由的给大哥气受!” 正越想越是忿忿不平间,忽听哗啦一声大响,眼前一片水花飞溅!月明顿时“哎哟”一声向后疾躲,本能的举手一挡,可脸上、颈中早被淋满了冰凉的河水,身上也湿了一大片。她一时尚不及反应过来,已听得有人“嘿嘿”一笑,定睛一看,正是江涛露出半身,站在对面的河水中。 月明这才明白原来是他从水中潜回,偷偷潦了自己一大泼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干什么呵涛哥哥?我身上都被你淋透了!”江涛笑道:“不要紧的,这么强的日头,一会儿就晒干啦。”又道:“谁叫你在那儿闷闷不乐的?我就是要吓你一吓!”月明见他竟肯如此主动的同自己玩闹,心头一阵欣喜,前时郁闷顿然一扫而光,俯身撩起一大片河水便朝他使劲泼去,大笑道:“好啊!我让你欺负我!我让你欺负我!”江涛向后一仰,浮在水面上倒退避去,顷刻又向下一潜,游到她身前,一肥便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扯,笑呼道:“下来吧!” 月明大叫一声,扑嗵一声直掉入水中,这一次更是浑身上下都湿了个全透。不由指着江涛,气急道:“你……你……”江涛“哈哈”大笑,转身向前游去道:“你不服气就来追我啊!”月明好胜心顿起,大应一声:“好!”疾疾在水中系紧衣裤边角,拔去头上的钗饰随便往石上一搁,挽住发丝,双臂一划,向江涛奋力追去。 无垢坐在这边石上看到,轻轻一拉楚云飞,喜道:“云飞,你看我妹妹游得多好呵?就象小鱼儿一样可爱。”楚云飞微笑道:“月明妹妹生在咱京城水乡,应是熟谙水性,可是她不够快。”说着一凝视无垢,大来兴致道:“你也喜欢游泳么?”无垢微微一窘,急忙摇了下头道:“我可不会。”楚云飞却依然满脸热切道:“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教你!”无垢心头更是一阵慌乱,忙不迭的摇头道:“不不,我……我怯水的。”楚云飞一笑,全不在意,转目复望向水面。无垢见他半晌不语,心中微郁道:“云飞,我自小没学过什么本事,你跟我在一起,觉得很没趣味吧?”楚云飞顿时一愕,紧接着便忙一把搂紧她道:“胡想什么呢?无垢,我和你在一起欢喜还来不及!” 月明边游边望,追着江涛的身影不住向前,逐渐入到深水,却见江涛转瞬又在前方失去了踪影,知道他必已隐入水中,便也深吸了一口气,朝水下潜去。向前游了一阵,只能隐约望见江涛那穿着黑色裤子的双腿在前方甩动,却总是追他不上。直到微感困乏,才发觉身旁的水流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湍急起来。她憋着气又拼力游了一会儿,却觉水阻越来越大,漩涡一个接着一个袭来,而江涛已不知游向何处。月明心中微慌,挺身急忙朝水面浮去,想看看究竟游到了哪里。万不料方一探出水面,一道大浪已迎头击到,顷刻又将她打回了水底。她一时不备,手足乱舞,连喝了两口水,这才真正惊怕起来! 忽然间,一只刚强有力的大手已把她托出水面。月明急忙大换了两口气,定神一看,身边正是江涛,不由大喜。江涛对她满含鼓励的一笑道:“别害怕。”说着拉住她又潜入水中,朝旁一转后,一起往前游去。月明此刻被他拉着,丝毫不觉费力,只觉他那张素显坚毅的面容在水底别有一股神采,心中直发怪想:“我若能和涛哥哥化做这水底的两条鱼儿,终日结伴同游,永远也不分开,那可有多好?” 不过须臾,江涛带她浮出水面,伸手一抹她脸上的水珠,一指前方,兴色大露道:“月明,你看看我们到了哪里啦?”月明睁大双眼一看,原来竟已来到了那瀑布的左下方,水声轰响,大得骇人。江涛本是刻意带她从水流较缓的旁侧绕了过来,此时又寻了块外露的石头把她扶了上去道:“月明,你先坐在这里晒会太阳,歇一歇。”说着独自游近瀑布,在飞溅的激流中奋臂来回转游起来。 月明观望着他矫健有力的身姿,心中阵阵钦慕,双目竟舍不得从他身上移开半分。正感周身都被艳阳照得暖烘烘的,忽见江涛挺身便上了瀑底激流间的一块山石,伸开双臂,仰头直迎向呼啸而下的瀑布! 月明眼看那强大的水流径直冲向他,击得他周身水花四溅,他一头长发向后直甩,却屹立不倒!虽知他武功高强,却还是禁不住惊担唤道:“涛哥哥!你小心哪!”江涛转回头一看她,跃向一边石上避开激流,微笑道:“不碍事的!早年我不大时就已常受师命在这激流底下锻练内功的!”此处水声轰响,因此他虽只是要对月明说话,怕她听不见,却很是大声。 月明一望那声势骇人的飞瀑,大感惧怯道:“那你师父,也真够严厉的!”却不料方说完这句话,便见江涛神色大变,目光一片寒黯,陡然就显得异常可怕!不由吃了一惊,可江涛转而又松颜一笑道:“其实这样也好,不然我还不知要练到哪一天才能有现在的功力。”说着复跃入水中游了过来,站到石上对她道:“月明,你快起来,我带你去一个你绝意想不到的地方。” 月明原本对他的要求就是半点也不愿拒绝,何况见他今日似乎心情颇好,非比寻常。更是大感欣喜,急忙便依言站了起来。还不及再多思,江涛已合臂环抱住她,突然就往前直掠而去,转眼便已至到瀑布跟前! 月明见他竟直朝那飞瀑中冲去,顿然一声惊叫!却觉他已把自己头脸至身下紧紧搂护在怀中;一时再无法看见外事,只觉和他似乎如飞般穿行,身上忽哗的被淋了一下,但仅转瞬后便已落定在一处。 一时之间,月明惊魂未定,呼吸急促,心头更是异热滚滚—-原来江涛虽本从入水前便赤裸上身,可月明和他玩闹间并未顾及,直到先前这短暂一瞬直接贴触到他那富有弹性的健隆肌肤,这才大感羞臊,却又阵阵喜醉!一时仍紧伏在他那似无比坚阔的胸膛中,神魂竟几痴迷…… 江涛轻轻松开手,月明方自回省,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双颊热烫、备感羞窘地一望他。却见他全未留意、语态欣和道:“你一定没想到这里面别有洞天吧?”月明这才省思过来,忙转目一望,原来已来至一天然石洞中,前边数米之外的洞口处水声哗哗,飞流如帘子一样悬挂下来,不觉惊喜交集道:“涛哥哥,我们莫非……莫非是真得已经钻到这瀑布里来啦?” 江涛含笑点点头,月明脚下轻转,环目四望,更是喜不自胜 道:“涛哥哥,世上竟真有这么奇特的地方?就好像……好像传说故事中孙猴子住的水帘洞一样。”江涛望着她如星般闪动的喜悦双目,心头也是一片欣愉,微笑道:“月明,咱们到这里坐一坐。”说着在一边洞壁旁坐了下来。 月明忙步前坐在他身边,又转目一望,只见这石洞另一面蜿蜒向上,越往前越黑,望不清尽头。不由微感好奇,遥手一指道:“也不知从这儿上去能到哪里?那上面洞中还有些什么东西?”却见江涛目中异色一闪,随即又似微含谑逗的笑道:“你若想知道,上去看看不就得了?”月明急忙一摇头道:“我可不敢去。”完后又笑道:“你看那边多黑呵?说不定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呢!” 江涛眼看着她那水濯后愈显娇嫩明艳、此时又大露出一派天真烂漫神情的面容,心中突觉说不出的可爱,兴起道:“月明,我告诉你个秘密。其实你现在看到的这条路就可以通向浮罗山上我阎罗殿驻地。沿着这石洞直走上去,出了洞口后再往东行一段,便到了我殿禁外重地阴阳界;那里是个关口,设有暗卡,无论何方外敌只要一侵到立即便会被就地格杀。” 月明眼看他说到这最后一句,目中不觉已露出些寒凛色。不禁微打了个哆嗦,正大感恐惧,转而省到他既竟然把如此机密的事都明告给了自己,显然是已将自己当成了极可以信任的人,立时又一阵激喜!问道:“涛哥哥,那你就住在那阴阳界里面的山上,对不对?”江涛一点头,月明又问:“那你和飞哥哥平常就是从这儿上山去的么?”江涛微笑道:“那可不是,从这里上山要渡水穿瀑,很不方便,洞里的路又崎岖,很不好走,本殿之人都是只知此径而若无特殊情况却从不经走的。东面山中还有一条通上山的天然洞道,很多年前就已被我殿选中利用、经人工加修改建好成了秘道,那才是我们通常通行的,路程短捷,直接就可到达阴阳界;而阴阳界再往上就深入我殿内部各地了。浮罗山山高林深,路径纷杂难寻,我殿主要就是利用其天然的险繁形势防范外敌侵入,因此那条秘道处地入口属本殿至要机密,只有本殿内部人知晓。外人通过别途上山,是很难寻觅深入到我殿重地中去的。” 月明见他今天情绪真是异常兴悦,对自己所问答无不尽。但是时对这些机重大密倒还非太关重,而是备感贪恋的凝望着他笑意盈盈、亲悦相对的模样,忍不住便有些痴然迷醉道:“涛哥哥,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江涛随口应道:“你也是。” 月明心头顿然一阵激动狂跳,真是惊喜万分!却又觉双颊热烫,怕被他看出,忙微垂下头去;目光移动间,这才蓦然察见到他左肩上有排殷红如血的刺点,仔细一凝识,却原来是“江落寒”三字,不禁大奇道:“涛哥哥,你这是什么?”江涛下意识朝自己肩上一望,“噢”了一声道:“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见她更现愕色,忙又补释道:“我现在这个名字是我养母起的,从小就这么叫。” “江落寒……”月明思品回吟了一遍,也顾不上测想他身世,兴喜道:“这个名字真的好特别好好听欸!我以后就叫你寒哥哥行不行?”江涛欣然点头,含笑道:“那你就是这世上第一个这样叫我的人啦。”月明心内一阵大甜,又回味暗吟了声:“寒哥哥”,方才又想起问:“那你亲妈妈呢?”江涛顿然神色一黯,低下头,缓缓说道:“她把我留在我养母那儿就走啦,那时她才生下我没几天。我养母说她多半已不在人世……后来我养父养母也相继亡故,不然我也不会流落到浮罗山上。” 月明见他转瞬间神情就变得万分凄苦,登时一阵心疼道:“寒哥哥,你别难过!你……你的身世真是可怜,对不起,是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江涛摇摇头,神色转淡,略现萧意的一笑道:“都过去很久的事啦……”月明正急欲寻话安慰他两句,却见他目光忽又变得异常热切,紧紧凝视向自己道:“不过,月明!我真的,真的很希望我妈妈尚在人世!哪怕今生只能让我得见到她一面,那就算要我身受千刀万剐我都心甘情愿!” 月明心头一震紧!忘情的紧紧一抓他双臂,一双纯秀乌目瞪得老大,光芒激射道:“不!不,寒哥哥,神佛保佑,你妈妈尚在人世,你一定可以见到她!千万不要!不要让你身受千刀万剐之苦!” 江涛一时有些出虞惊异的望着她那紧张异常、关重万分的面容,心中一阵异感宣涌!感动莫名的凝视了她一会儿,方情真意挚道:“谢谢你,月明。”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1 秦川连日奔行不辍,这天终于来到终南山下。他抬头一望葱郁苍莽、绿络光笼的主峰,深吸了一口山野中的清新空气,只觉旅途乏情为之一爽,随即便一喝自己那匹苍雕骏马,向南山上急驰而去。 林木渐密,难以再驰马,秦川下了座骑,牵着向上,山间幽寂,只偶不知何处传来流水淙淙、山鸟啾啾之声,他想到马上就可与老朋友相见,心中喜忧参半,也无意欣赏山中野逸风景,只快步攀行。 高山深处,云气缭绕,他一径来到陶泽所居的那座“白云草庵”前,只见景物一如上次也是此季来时——屋外一拢篱笆围成的院落中摆放着几块平整的石头,以做桌凳;旁边开满了一大簇一大簇或白或黄的素淡野花;绿林环绕中,阳光从林隙间洒入,在四处投下斑驳的树影,耳中但闻小鸟清啼,悄无人声,真乃一个风淡天和、远离尘嚣的幽雅所在。不由暗叹一声,将马拴在一棵树身上,缓步上前,手扣篱门,提声向内探吟道:“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正屋内即刻便有人清笑一声,接吟回应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随后门板便嘎吱一响,一布衣麻鞋、发须修整,面容恬淡、神姿出尘的中年儒士走了出来,宽袖飘飘,对着秦川拱手一礼道:“老友远来,恕未预迎。”秦川目光一热,忙也抱拳回礼道:“突然造访,搅扰陶兄的清修了。” 那中年儒士正是秦川知交多年的好友、月明的师傅陶泽,他本家境富庶,在山下有丰厚家业,却性情淡泊、不喜世务,弃了华府大宅不住,搬到这山上来隐居,家中一切均交由夫人及忠耿管家老仆打理;其妻数年前不幸病故后,他更是绝少再回山下家中,常年静居于此远避俗世之地,身边只接了独子建堂和一伺候日常生活琐事的老仆为伴,每日以读书吟诗、山林野游为趣,乃是个闲云野鹤般的潇逸人物。他这时与秦川见过礼,目中也是光芒一盛,亲热谊情大显地快步一出篱门,双手直扶上秦川肩头。 秦川也一反扶他,欢喜之余,又发感慨道:“陶兄,你多年如一日的在此沐风浴露、修身养性,好不逍遥自在,而我却终只能做个俗人,为浮世无穷无尽的烦恼奔波。” 陶泽恬然一笑道:“川弟,你身为一代武林盟主,义行豪迈,我幽避山林,碌碌无为,不过废人一个,又有什么好羡慕的?这可不象你平素为人所说的话噢!”说着拉住他摊手一请道:“来,快请入内说话。” 秦川随他进屋,只见里面也是陈设如故,简单朴素,却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多无长物,却唯有书盛,西、北两面墙的橱柜上都堆满了各类书籍,临窗的书案上插着一大瓶野花,书香、花香交和在一起,淡淡地弥漫在整个居室之中。 秦川环顾一周,负手笑道:“陶兄,你若本是一等清贫寒儒也还罢了,而你家境殷实,多年来却能一直甘持如此简素的生活,实在令人感敬。天下之大,似陶兄这般能放弃世俗中的所有雄资厚业、声色享受,而全凭己好、怡然自得的日子又有几人过得?你真如神仙一流呵!”陶泽笑着摇摇头,将他让至桌旁椅中坐下,自己坐于对面道:“天生芸芸万众,各个运道不同,川弟生于秦家,身担匡扶正义而对抗邪恶的大任,那是壮志豪行的英雄所为,如何今日会连生此退避之羡呢?” 二人闲语少顷,老仆奉上茶来。陶泽请向秦川道:“我这里旁的虽简陋,茶可是上上之品,万万不可唐突。”秦川笑道:“我知道。”端起那青瓷茶盅细细品了一口,赞道:“好茶,实是好茶。”陶泽也捧茶自饮,道:“川弟,你终日万事缠身、四方奔走不及,已有三年多不曾往得这终南山来了吧?今天怎么又有此间暇?”说着手持茶盖点着他,微露谑意道:“我瞧你呵,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秦川忙放下茶盅,对他拱手正色道:“陶兄真是一眼便能看破我心意。俗世多扰,时光如流,我经年未上山来探视过老友,今日有事才登门造访,实在是惭愧得很。”陶泽顿然“嗳”的一声道:“川弟言重了,你我情同兄弟、贵在知心,不过三年未见,你对我怎么就如此生份客气起来?月明每一次来,你都费心思备我可能喜须的东西叫她带给我,我还没有对你道过一声谢呢。” 秦川方要接话,却听到屋外脚步声响,便停口一待;转瞬只听有人礼叩了下门,一男孩口音轻唤道:“爹。”陶泽应声道:“你回来了,进来吧。”一抱书少年随即推门而入,在前一站。 秦川一听便也自知这少年是陶泽的独子陶建堂。他与陶泽虽情谊早结、关系深厚,但随着岁长各自都是诸事增多,又相居甚远,逐渐各忙各事,只常书信相通,却疏于见面。三年前他虽曾来探视过陶泽一回,却也是匆匆一晤,当时建堂还不在山上,是以他只见过幼年时的建堂。这时见那孩子面显生态的探瞅了自己两眼,然后便恭恭敬敬地鞠躬施礼道:“秦叔叔好。”忙起身一拉他,揽着他脖颈仔细观瞅道:“建堂呵?都长这么高啦。” 陶泽见建堂连书还未及放下,又见他能自行拜过秦川,态度有礼。心中喜欢,微笑道:“清晨空气好,一早我便让他到山顶温书去了。想是他这会回来听老仆说是你来了,便赶入拜见。”秦川一笑颔首,眼看建堂身材肥胖,一脸憨相,其貌多像其母,不似其父那般脱俗清雅,圆圆嘟嘟的很是可爱,正如月明曾对自己描述过的一样。心中大生疼爱,揽着他不放,却不知建堂之所以一听是他来便急忙赶入相见,主要是因牵挂月明,随后见他阔面圆目、漆眉络须,本大显粗豪威气,只是满目亲切和蔼的瞅着自己,一副小孩家心性思到:“原来威震八方的武林盟主秦叔叔长得是这样,瞧起来倒也远没以前想像的那么可怕。好在师妹娇小秀丽,一点儿也不象她爹。” 陶泽知秦川必有正经要事,不愿建堂一个小孩儿家在此延碍,便道:“好了,你先退下吧,回自己屋放下书,或去练练功或歇一歇。”建堂心神一回,勉强应了一声,却迟疑着不出去,对着秦川,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秦川见状,忙温颜和声的询问道:“建堂,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秦叔叔说?”建堂这才赶紧问道:“秦叔叔,我师妹呢?怎么她没和你一起来么?”秦川明白过来,笑道:“她前一阵子才往四川去接了她二姐姐回到家中,这次我没带她一起来。”建堂登时大现失望之色,随后便大露小孩子脾气的焦急怨懊道:“她上次来距今都快一年了!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她怎么还不来呵!”秦川尚不及再释,陶泽已不悦轻喝道:“你怎么这样没规矩?没看见我和你秦叔叔有正事要说吗?还不快出去。” 建堂吓得一吐舌头,急忙施礼退出。秦川本欲一留,却见他已匆匆带门而去,便归座笑道:“小朋友间情谊挚热,多日不见,一时想念急切也是在所难免,陶兄又何必如此认真?看倒吓着了孩子。”陶泽一笑,不再理会这个,拿起搁在桌上的羽扇轻轻扇起道:“川弟,究竟有什么事,连你这个武林盟主都解决不了,反倒要来寻我这世外之人?” 秦川神色一正道:“我此番上山,乃是为了剑洲的一桩感情私事。”“剑洲?”陶泽微现出虞异色道:“就是阿楚和……丘莫高的那个儿子?”秦川点点头,陶泽续思又言道:“这孩子这些年在武林中的风头很响呵,月明来时也常提起他,更是眉飞色舞地夸得不知怎样才好,听起来这孩子的性情倒一点也不象他生父。” 秦川见他淡淡流露出一丝不喜之态,心知原委,轻叹了口气道:“并非我自夸,剑洲这孩子的剑功虽尚不及他生父当年,但已可算得当今武林同辈中的佼佼者,又正值青年、修为无量;最可贵的是他心胸宽广,仁爱礼孝,从小便勤奋好学,又最知理懂事,说出来不怕陶兄见笑,我那亲生的儿子是万万不及的。我眼看着这孩子一天 天长大,如我期望般成为一名品格端正、行为侠义的昂立男儿,心里只是喜慰,却没提防到他会在感情一事上误入歧途。唉,这也怪我常年奔走在外,没有能够好好关心过家里几个孩子,此前我也曾有对洲儿提起他的终身大事,但也只是偶起念头、随意一语,又都被他含糊带过,全没留心关注到他此行有异;你也知道,我秦家儿郎历来大都成婚晚些,是以我也没重意于此,然现在想来,剑洲年过二十,早知男女之事,若是我妻还在,做娘亲的定不至于对孩子这等事操心不到,还是可怜这些孩子没有娘亲周关细疼,只有我这实在粗漏大意的父亲。” 陶泽听他大露自责之意,心中感触,挚言宽解道:“川弟,你又何以如此苛责自身?自弟妹不幸早逝后,这么多年来你即为父、又为母,又还身担旁负着那么多公义繁事,将几双儿女教养成人,其中的辛苦难道我这个外人就想不到么?可所谓情关难度,就连你大哥秦峰那样的英杰,当年都不免为情所困,郁郁寡欢,尤致终身未娶、孤苦耗日,竟落盛年早逝之可憾终果。川弟,俗语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牛马’,想剑洲一个血气正刚的有为青年,在感情的事上自然有他自己的意愿,你又何必强求自苦呢?” 秦川知他尚不知端倪,忙先点了下头道:“陶兄提携的是。想你我相交一场,我秦家之事有的你了然于胸,有的你也不知其详。我爹在世时,治家甚严,尤其是对于儿女们的这等婚配大事,那更是门楣家世、品行身份,一丁点儿也错不得的。只可惜这儿女情爱之事,”说着向天拱了下手道:“说句对我爹在天之灵不敬的话,别说他老人家只是个凡人,怕是真有那玉皇大帝也管制不得。我接掌秦家以后,虽然恪守祖训、严教子女,但心中也自有想法,我想待儿女们长大懂事后,就要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性格喜好自主前程,只要不是关系到正邪大义,决不对他们自喜的行为横加干涉、滥施管束。我此番上山,正是生恐剑洲重蹈我大哥的复辙,才来向陶兄求助。” 陶泽一捋颏下的清长柳须,恬然一笑道:“川弟开通明理,深和吾意。只是不知这小孩子家的情爱之事,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秦川微理了一下思绪,随即便将剑洲和雪晴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陶泽静静听他说完后,方大表萦生的诧意和感叹道:“原来如此,又是一对痴男怨女。”秦川道:“我思来想去,此事唯有陶兄出面作协,方有达成之望,否则必不能善罢干休。先不论江冠雄那边,剑洲的性格我最清楚了,这孩子用情极专,若在此事上有什么挫折,我怕对他一生都势必会有深重影响。” 陶泽轻摇羽扇,沉忖不语。秦川似等了许久,不见他应答,焦灼迭涌,溢于言表道:“陶兄,当年你心重爱惜阿楚,你我也是源于阿楚而相识相交,如今她弃家多年、生死难卜,就只留下剑洲这么一个儿子,你对剑洲虽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总该念着些阿楚的情分。”陶泽轻叹一声,目中微露戚色,却仍沉静无语。 秦川更加急躁起来道:“陶兄若实觉为难,我自也不会不合情理的强求,只是你好歹表个态,这般不言不语的实叫我好生着急。陶兄,你该不会……该不会因为丘莫高把剑洲也连带着恨上吧?那月明她虽是女儿身,可也是丘莫高的亲生骨肉呵……”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2 陶泽这才忙摇了下头,手持羽扇点着他笑道:“你呀,川弟,你把我想成何等心胸狭隘的人了?”说完起身走到他旁,亲切一拍他肩膀,大露深厚情谊道:“这么多年的历练,你虽已成为一代威震八方、万险不惊的武林盟主,可其实依然还是当年我初识的那个最喜打抱不平、直冲豪莽脾气的毛头小子而已。在我面前,你总易这般真情流露、突发急躁。” 秦川听到他这番亲厚的贴心话语,心头大感,一时竟说不上话来。陶泽又转望向窗外,神飞往事道:“说实话,我倒真怀念少年时在江南度过的那段日子。那年我只身去到京城,游览秀景古迹,却不料缘遇阿楚,随之又与川弟交投,实可谓人生快事。你还记得吗川弟?有一天我们各拉着阿楚的一只柔荑小手,在风景如画的西湖边上兴高采烈的奔游嬉闹,那天的天是那样的蓝,风是那样的轻,阿楚那张夏花般美丽烂漫的笑脸绽放在我们面前,她清脆的笑着,对你和我大喊:‘三哥!陶哥哥!我一辈子都要和你们在一起!’我永远都记得她那副真稚又娇俏的模样……” 秦川正听得深陷回忆,也是欢然神往,却听陶泽语态忽转、慨然一笑道:“当时我只以为与阿楚的那番不虞之交,乃是上天赐予我陶泽的美好奇缘,却原来造化弄人,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丘莫高也会在那时节来到京城,非但也能得天降之缘与阿楚结交,而且更与阿楚情愫深种。”秦川听他语中流露自诮及萧落之意,急欲出言宽解,陶泽却已转头感叹道:“真是光阴似箭,一晃眼就过去二十多年啦。虽然我当年挚爱阿楚,可我尊重她自己的选择。我不喜欢丘莫高,只是觉得其人怪僻自大、不通人情,将来不能够好好的疼惜阿楚。如今早已事过境迁,你我都娶妻生子多年,川弟你看我已是两鬂现苍之人,心里还哪有什么‘恨’字?又从何谈起能记恨在剑洲身上呢?” 秦川早大悔失言,这时更是愧疚实深道:“陶兄勿需再多言解释,这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陶泽忙道:“不川弟,你我知交多年,你的品性我还不清楚么?你这是关心则乱。”略停了一下又道:“我方才之所以迟迟不言,只是在思虑,江冠雄性格自负狂傲,大出常人。我与他虽早年相交,确实曾情谊深厚,可他后已贵为王爷多年,其性必然更是持恃增长,这一点你也应是有所了解的。我隐居山中,不过一介布衣闲流,他未必肯听我之言。” 秦川道:“此事之难我当然也早虑忖过。陶兄所虑倒还非我真正担忧之处,因为江冠雄乃是于患难中与陶兄相交,这种情谊最是真挚深厚,陶兄又是当世卓才高士,江冠雄目中无人,对你却能嘉佩喜服,一个人的地位再显贵、性格再狂傲,也是有自己亲重的真心朋友的,是以我测你的话他一定听得进。只是这件事若换成旁人应还好说,可难就难在是落在我秦家头上。我秦家和江家的怨隙陶兄尽知,不过我仔细思量,我这代盟主与江冠雄这代王爷并未出现过正面冲突,他主要怀恨的还是我大哥秦峰,但我大哥当年对他就已可谓是忍痛割爱、极尽顾让,而今更已故逝多年,再大的怨恨也该搁一搁了。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代统领三军、战功赫赫强将豪杰,心胸应不致狭隘到还非要迁怒于下一代孩子身上的地步。况且那雪晴郡主虽因一己私心而欺哄于剑洲,我却知江冠雄其实只有一个女儿,以往定是宠爱万分,不然一来不合人之骨肉天性,二来那郡主也不会那般娇纵任性。江冠雄再无戏言,对己唯一的女儿总不能就真的狠毒绝情,多半是由于一时盛怒才言行狠厉。郡主对我儿倾心委身、又已生子,就算江冠雄异人常想,对郡主无存半点父女亲情,全不顾念郡主幸福,也总不能将郡主一辈子都关在王府黑牢里吧?那不成话呀。如有陶兄你这位知交在旁劝说和解一番,晓以利弊、动之情理,他兴许就愿下此台阶,成全与上辈私怨无关的两个孩子的一桩好事。” 陶泽边听边忖,不住微微颔首。秦川却又深幽一叹道:“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己猜测,江冠雄性情心意究竟如何非我所能料定。前来求助于陶兄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若非关系剑洲一生幸福,我实不愿有扰陶兄清修,更不愿与江冠雄有此牵往。此事只要陶兄肯出面,做兄弟的就已感激不尽,而能不能达成,我早也深明,不过是尽人力而听天命罢了。”话到此便再无多言,沉怅忧思。陶泽一抚他肩头,慰道:“川弟剖析有度、所言甚是。既然事已至此,你再多虑也是无意,当平心静待事态发展,等我行过力后再做下一步安排。” 秦川双目一亮,仰头一看他道:“陶兄之意,是肯答应帮我了?”陶泽不由一笑道:“你应也早能明测得到,只要你开口,再难之事我也不会推拒。我一开始便无不允之心,只是在细思其间难处,以寻对策利于成事。不过此事难处正如你所虑,也无甚万全良策。明天一早我就走一趟平北王府,探探情况再做计较。”秦川大喜起身,对他一抱双拳道:“那我就先在此谢过陶兄了。”陶泽一推他手道:“这种客气话休要再说。”又展颜一笑道:“川弟,你我兄弟经年未见,可得好好叙叙别后情事。来,坐下说话。”秦川忙用力“嗯”了一声,与他复归座中。二人沐浴在窗外投入的明媚阳光下,畅兴交谈起来。 第二天夜色方褪,晨曦微露,陶泽便已起身出外,向秦川作别道:“川弟,此去也许会花费些时日。我自当尽速回返,你自在此处随意休憩或游览,好生相待,切勿焦躁妄动。”秦川知他是因关重自己才这般警意叮嘱,忙道:“陶兄放心,我自是要一切皆等你回来再做举措,不会贸然行事。”说完见陶泽再无多话,便拱手相送。陶泽骑上老仆早备好的青驴,悠然向山下行去。秦川眼看他一人一骑,穿于绿野茂林间,形态潇洒闲逸,心中暗道:“所谓壮士骑马,逸士骑驴,陶兄虽文武兼修,在山中怡然自在多年,俨然已全似一位骚人墨客,竟没了半分我武林中人之相。”又听他一路真性高发、清越朗吟:“爱山居,夏日长,抚苍松坐翠簟;南风不用蒲葵扇,放开短发迎朝爽,洗涤尘襟纳晚凉。竹方床,一枕清无汗;这是俺山中潇洒,怎恋他束带矜妆?”心中又一阵触动感慨;眼看他渐行渐远,消失无踪,一时怔望着前方苍苍莽莽的密林,暗想:“也不知剑洲和几个孩子们这些日子在家怎样?”不知不觉中,心神已飞回了遥遥京城…… 忠正府内,夏盎从外回到居处,外屋的秦齐朝他一笑,向内呶呶嘴。夏盎早看见芳玫坐在内室窗下书案旁,正捧着他夜里所写的文章聚精会神地看着,便摆手示意秦齐不要出声,悄悄走进,蹑足走到芳玫身后,暗自一笑,正欲吓她一跳,却忽听她已淡然道:“你回来啦?” 夏盎大是失趣,走到她面前道:“你们这些习武之人呵,什么也瞒不过,好没意思。”芳玫一瞅他的样子,不由好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你不好好在房里温书,这大半天的上哪儿去啦?”夏盎闻言,顿然肆意失规的侧臀坐于书案上,直凑近她笑道:“小姐,你这副口吻,活脱脱象我夏盎的娇妻!不如等秦伯父一回来,我就去向他恳请,将你许了给我吧。” 芳玫自和他结识以来的这些日子,已常与他一起相处,交往渐密,早知他惯喜无忌漫言,当下顺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推,嗔道:“你满嘴里胡说什么?我是想秋闱将至,恐你一时放纵荒疏学业,才过来督促督促你。这秋闱大试非同小可,就算你才学再高,稍有疏忽也甚有可能就会名落孙山。虽然人生在世也当具备能经受挫折、坚持不懈的毅力,但若只是因自己不谨之故而致大碍前程,那总归可惜不该。”说着又想起道:“噢,你的手可再没痛吧?”她虽这样良苦警提、真意关切,夏盎却浑不理会,伸手在被她推过的地方一摸,作态放到鼻间一嗅,一睨双目尽是戏谑笑色道:“好香呵!小姐, 你如此关心我的功名前程,是不是怕做不成状元夫人呵?” 芳玫虽开朗大度、不拘小节,可见他如此散漫无度、一再妄戏,也由不得花容一沉、柳眉颦怒道:“我同你讲正经话,你却只顾贫嘴滥舌的混说,哪儿象个读书识礼之人?你愿怎样便怎样好了,我不再在这儿听你乱搅!”说完便站起欲走。吓得夏盎慌忙从桌上跳下,拉住她正色道:“别走,小姐,我同你说笑来着。你看,我的手早好啦。” 芳玫侧身不理,夏盎退后一步,双手前拱,对着她深深一揖,大显恭态道:“小姐,晚生这厢赔礼啦。”芳玫这才禁不住“扑哧”一声,转过身竖指点着他笑道:“你呀,你可也太狂了!每年这全国举朝有多少文秀才子参加秋试,能榜上有名都属不易,更何况要得那唯有一名的头魁状元,怕是比登天也易不上几分吧?你倒口口声声的好像那头名状元就非你莫属似的,真是大言不渐。这若是立军令状,我可早替你担忧死了。” 夏盎这时却再不与她调侃,双手一负,昂然正色道:“这个并非我自吹狂妄。小姐是京中武林世家出身,不熟一介文场之事。我师傅黄世炎别号‘竹坡居士’,乃是江南学界名宿、文流奇士,因生性淡泊、无意仕途而居隐于庐山竹坡开馆教学,只重培育后人。若说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绝不虚夸为过;又极具慧眼、知人擅教。我们‘竹林三子’是他门下才名最著的三名高足,我的两位师兄--—分别出身金陵的蒋勤和南昌的白飘羽,都是赴京城大比一试便即高中卓出,各为祥治二十二年的状元和二十四年的探花郎。你说,我能输给齐名的他们吗?”说着将她让入椅中,续道:“而且我师傅曾兴起评言,不论我性格利弊,单论文采,我尤在他二人之上。就算我不应为此评而沾沾自喜、深以为然,可我自己有多少文知才能自己总是最清楚的。讲起来小姐可能不懂,这文学是要讲究些天份的,很多时并非后天努力便能大成。那种天生的超常的事物感悟力和文字表述力是难以强求来的,而我非但具备这等文学天赋,又曾经多年寒窗苦读。我师傅评述时曾说,蒋师兄满腹经纶、出口成章,靠得是勤奋扎实的学习,其文条理清晰、细致绵密,流畅自如、造诣深厚,然严谨的有点拘泥,缺乏新异变化;白师兄之文旨意鲜明,快逸利落,实是一代才华突出的人杰,如能再倾心钻研,成就必不可限量,但他却又专于武术,且喜之更甚,是以他天资再好,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总归有限,如此分心定然大妨他在文学上的进益;我则是天性便爱注于文学的饱学擅辞之士,极具灵感、文思飞扬,著文精美奇妙、意味隽永,往往回环跌宕,潇放新奇,大有出人意表、感人至切之能。” 芳玫寸心不分、丝毫不厌的倾听完他这一大段才话,早也是满怀喜欢,抿嘴一笑道:“这么说你是恃才而傲了?”夏盎这才复露戏色,摆袖学着戏里唱道:“投至得云雾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芳玫又笑又嗔道:“你又耍贫了。”然后转过身复拿起案上适才看着的书文纸笺,一边又品阅,一边由不得衷心佩赞道:“不过你的文章写得可真好,读起来情辞并茂,连我这么个没多少文知的人都觉回香满口、余味无穷。从前家里的人皆说我能文擅武,我在外认识的文人又有限,可能也无卓才,也总一味赞我,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有些文学才能,而如今和你一相识,我方知自己真如井底之蛙、知识浅陋。”夏盎得她称赞,大是欢喜,待得听完,又凑在她身后紧切道:“小姐,你一介闺阁女流,习得一身好武功,还能通晓文墨,已经实属难得了。而且你所著诗文确有功底,绝非你妄自匪薄的那般。” 芳玫转回身对他笑道:“你又哄我高兴。”随即想起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大半天都去哪儿了?”夏淳道:“我刚才同你提到的那位蒋勤蒋师兄,现任当朝监察御史,我从庐山临行前家师命我带封信给他,只是我此番在花江受了这点伤,不愿被他见察到,又闲闲散散的一直拖到了今日,头前正是去他那里了。”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3 芳玫恍然一笑道:“原来你师兄就是监察御史蒋大人,他可是位著有‘铁面’清声的好官,我对他也素有听闻。”夏盎颔首道:“你应也能想到,我二人相见,不免就要谈及这眼看一入秋便要开举的大比之事。蒋师兄告诉我说此次钦定的主考官就是上次你在风荷亭提到的吏部尚书卢焕祥卢大人。我对自己的才学有十足把握,唯一有些顾忧的就是科场徇私舞弊之大恶,而卢大人为人刚正不阿,为官清明无私,因此我再无一虑。眼看这魁花金翅就将是我嚢中之物,多年壮志可以一朝得展,这岂不是大快吾心吗!” 芳玫也深感欢喜之余,对着他逐渐大是洋洋自得的样子,又禁不住皱眉道:“所谓学海无涯,可我看你呀,一点儿也不知‘谦虚’二字。”夏盎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夏盎五岁能吟、七岁能赋,自小在九江老家便有‘神童’之誉;后来投在庐山黄世炎恩师门下,更是进益显著,与两位师兄在江南诸多文士秀才中出类拔瘁,并称‘竹林三子’,自小便带的狂放之气愈涨。我学识越多,就自觉才华越盛,逐渐傲藐世俗那套虚浮礼法,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谦虚沉稳我并非不知,只是想‘是真名士自风流’,又何必惺惺作态,装出一副谦恭儒雅模样?不过……”话意一转,因满怀着对芳玫的一腔真情挚意,是以甚是诚恳道:“若是小姐不喜我疏放形态,我日后愿留心敛改。” 芳玫见他这样一正声色后,那张眉宇清秀的面容登时显得温逊有礼,更是风姿优雅、卓神不俗;又省到他是因相重自己才能这般,心中也自欣悦,含笑曼语道:“那倒也不必。我只是随便提醒你一句,你天性如此,又何必为我勉强。况且,其实不具特色、同于常人的人,我……我也不喜。”夏盎眼看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桃颊生晕、杏目含羞,与平日之神色大为不同。一时心潮大漾、情意喷涌,按捺不住,当下热切凝视着她,表露心迹道:“小姐,你知道么?自那日厢房喂水得见芳容,我心中对你就眷念难忘、魂牵梦萦。早在家乡我初解儿女之情时,便曾暗发志愿,今生今世非绝色女子不娶。万没想上天原来将我的缘分设定在此番赴考中,让我竟能于此处得遇到小姐这样闭月羞花的美女佳人!我可真是因祸得福、欣喜若狂,却不知小姐你又是何心意?” 芳玫目光闪跃,却又微现忧色,微微垂首,沉忖不语。夏盎性情自负,与芳玫有过这数日相处,自觉她对己也深具好感,这时却见她迟疑无应,因知她非那等内向害羞或矫情作态的闺阁女流,不由大急攻心,催问道:“芳玫,难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你并无与我携好之心?”说完紧紧盯着她,生恐她会说出一句拒绝自己一腔热情的如冰水浇顶之言。 芳玫自能看明他这副紧态,不好再沉默,缓缓起身向旁踱了两步,轻谓吐语道:“你总是称赞于我的容貌,却不想流年似水,再美红颜也终有老去的一天。正所谓‘色衰而爱驰’,以色侍他人,又能得几时好呢?” 夏盎目光恍然一闪,急切凑到她面前道:“原来小姐担重的是这个,先前是我一时间没能将情意表达清楚。我并非让小姐以色侍我,而是要让小姐以情相侍、做我毕生白头偕老的妻子!我对小姐一见钟情确是有着惊慕于小姐美貌的原由,但其后却更敬更爱小姐品格。否则小姐应也能看出,我夏盎可非那等只迷重美色的软质俗流,如若小姐性格不能吸引打动我,我绝不会对小姐如此一往情深。只要小姐能同我此心,那无论你将来是美是丑、是贵是贫,我夏盎都誓要与你相濡以沫、不离不弃!”说着已是目光如燃,动情握起她的双手执在胸前,宛若执着人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一样,深情大现、诚恳万分道:“芳玫,‘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生死契阔,与尔同说’。请答允我一生都能尊爱你、陪伴你。” 芳玫大是感动,一时目不转睛、含情脉脉的对视着他,虽未说话,那两汪明波中流露出的柔情蜜意却已尽在不言中。夏盎心头狂喜,阵阵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涌动,竟恨不能一辈子就这样握着她的手不要松开。二人在爱情的喜悦中深深沉浸了一会儿,芳玫回转心神,微微含羞抽出手道:“快温书吧,我来替你研墨。”说着步回案旁,轻拢衣袖,捧过书几上的花砚研起墨来。夏盎坐入案前椅中,望着她一双柔荑,眉目间俱是情意道:“古人读书有红袖添香,那是何等浪漫快活的佳景。我夏盎今生若能都得小姐为我研墨,那别说是状元郎了,就算是让我做皇帝老子我也不换。” 芳玫方含笑带嗔道:“快正经温你的书吧……”忽听晴云在外问道:“我们小姐在么?”早避开屋内二人、正在庭院边的秦齐忙应道:“在呢。”芳玫向窗外探头唤道:“晴云,什么事?”晴云边步上前边道:“三小姐有请。”芳玫微领了下首道:“好,我这就出来了。”说完转向夏盎道:“我走啦。”夏盎点头道:“你自管去吧,我这就温书了。”芳玫一笑,放下砚出门而去。 她来至三姐香蓉居所,却见二姐无垢、八妹媚娥和九妹月明已全坐于屋内,不由微奇道:“咦,原来你们都在这儿。”说着对向居中的香蓉道:“三姐,你把大家都请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香蓉微含笑意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可能你已听说过了,河南嵩山的玄远法师到了我京城,明天巳中之时要在灵隐寺开坛讲经。”芳玫顿然想起道:“我是已听晓,这件事最近在咱京城的诸多信徒中传吵得很厉害。不过你不提我一时倒疏忘了。”香蓉微颔了下首,继续道:“我想自二姐回来,咱们五姐妹除了在凌云厅同桌共过两次饭,还从未齐整的在一起聚过。二姐她在峨眉山上也是修禅的,不如我们就趁明日良机,全都往灵隐寺进香听禅、也算共做一次野游如何?”芳玫先喜赞了一声:“好呵!这甚合我心意。”然后专近到无垢面前道:“二姐,灵隐寺间林青泉幽、百花芬芳,风景很是优美,前朝曾有无数诗人留下佳句赞诵,你还没有去过吧?” 无垢忙点了下头,方欲接言,却听一旁的媚娥已道:“赶情就为这个?经文有什么好听的?枯燥乏味死了。我又不信佛,要去你们几个去,可别算上我。”无垢自回家后,今番第一次有机有心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妹妹,早见她虽仅比月明年长半岁,外貌举止却与年已十六且显成熟的芳玫一般大似的,衣着妆饰也新奇艳丽,较之别人不同;这时又见她满脸懒厌之色,全不管周旁众人意兴。不由便对她生出些不喜,尚不及再多思什么,只听芳玫已语音轻快道:“玄远法师乃是誉满佛界、得道有为的高僧,常年都深居在少林寺中闭门修禅,足迹极少踏出山门,可是个咱们平生都难得一见之人。这次听闻他是应灵隐寺住持灵塔并灵珠两位大法师多年之邀才赴京弘扬佛法、开坛讲经,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若说信,我也不信神鬼之说,可佛法中有许多博大精深的道理,我们去听听也是很有益的。” 媚娥一撇嘴,面上大露不以为然之色。芳玫“咯”的一笑道:“你一个人闷在家里又有什么意趣?明天灵隐寺内外必定热闹得很,你不去可别后悔呵!”媚娥平素最不喜静,听她这么说,登时动心道:“好!那我就只当去看看热闹。” 众女商议停当,次日近巳时便俱如约一起出府,来到山下落轿,但见通向灵隐寺的道路上已是人迹纷繁、川流不息,各形各色的赶来听经信徒和凑此热闹集会的人众不计其数。道旁趁势大作生意的小贩们摆满了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货架,叫卖声争相竞强、此起彼伏,到处都是热闹非凡。秦家众女中唯有无垢对这种场面深感窘促,她方一下轿,看到眼前这么多人,心头就颇觉不安,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香蓉本一直留心着她,体测出她心情,轻轻拉住她,目含鼓慰的对她温柔一笑。 无垢触到香蓉温软的手掌和那般目光,心中顿然一安,紧接着又大感她体贴入微、存心 关照,忙也对她解颐一笑,与她携手向前步去。二人的贴身丫环小菊和万锦跟随其后,芳玫、媚娥、月明三姐妹也带着各自丫环在后一边逛行一边闲语。香蓉早有心要在今日同游之际与无垢亲近一番,这时边行边满含亲和的不住关瞅着她。无垢见到香蓉端详自己,也不由朝她细细观量。秦家五双儿女中除一子一女外均非秦川亲生,其中剑洲和月明是同父同母的一对至亲兄妹,而香蓉和芳玫也是一对至亲姐妹,这是包括无垢在内的秦家众人皆知之情,此时无垢相对如此之近的仔细一端量香蓉,见清她和六妹相貌果然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芳玫体态盈瘦、瓜子脸宠,香蓉却面若银盆,较之丰腴了许多,平素乍望去才没那么明显相象。心中暗道:“早闻三妹和六妹并称武林四小美女之中,三妹如此端庄淑秀,自有一种让人难以轻谩亵渎的气度,六妹的美貌自不必说,只是快爽开朗、喜说喜笑,再不能有三妹这般雍容娴静、莫可逼视的高贵韵质。”却不知香蓉对她此刻也正暗发评想:“二姐娇柔袅娜,绰然脱世,这般清丽容貌又娴静性情,为我所喜,只可惜总是颦忧含愁,显得太过优柔小气了些,只怕不是个福厚之人。”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4 此地今日盛况非凡、万众云集,人流中虽也不乏貌美衣鲜的大家闺秀,但秦家这一群丽态各异、风姿独特的女子一出现,还是显得格外招眼,因此行动间时时惹人转目回顾。无垢被周旁道道投射过来的或惊赞、或羡妒的关注目光刺得心神回察,不免又有些羞窘,却见香蓉绰约大方、自若前行,全不在意周围旁人。受其感染,逐渐也放松下来。 后面的芳玫和媚娥带着各自的丫环晴云、蝶儿有说有笑的走了这一时,忽然发现不见了月明,忙转回身一寻,却见她和四可正挤在近处一个卖泥塑娃娃的货架旁兴致高涨地也不知商量着些什么。芳玫好笑唤道:“九妹!你磨蹭什么呢?这么多人小心走散了,还不赶紧过来!” 香蓉等人闻声也都停步转顾,见情不禁相顾莞尔,略等了一会儿,月明和四可一溜烟似的跑上前来。媚娥见月明一手拿着一个彩陶泥娃娃,喜得眉开眼笑的,四可还帮她捧着两个,止不住“哧”的一声,抬起染了凤仙花汁的手指点着她奚笑道:“你们都快看看她呵,该不是想在咱们家开个彩陶铺子吧!”众人齐都笑了起来。 芳玫拿过月明手中的一个泥娃娃一看,只见那娃娃还是个头上用红绳扎着两只小瓣的民间女童造型,胖嘟嘟的形态着实逼真有趣,不由大发童兴道:“这泥娃娃倒还真蛮可爱的!月明,这个就送给六姐好不好?”月明听她也喜欢,更是高兴道:“好呵好呵!不过你若要就送给你一对好了,不然一个娃娃那有多孤单哪?”说着将另一个也送向她。芳玫榴齿一闪,愈发好笑道:“真真孩子话,这泥胎的娃娃还知道孤单啦?”接过一看,倒真是个胖小子造型的,不由又笑了一声,转身将两个娃娃交给晴云收起。 众女继续逛行上山,不多时进到寺院大殿,见里面进香的人多不胜数,便排后静待。待得轮至她几人时,几个丫环忙摆整好金身佛像前的蒲团,伺候无垢等五姐妹进香跪拜。香蓉虔心祝祷,祈求的是:一柱香保佑大吴国泰民安,那些颠沛流离的灾民能早得救助、重返家乡;二柱香保佑父亲旅途平安,身体永康;三柱香就是保佑自己早得良缘,终身有托。 几名丫环在旁观伺,只见二、三、六三位小姐俱都态度庄重;八小姐却形态敷衍,不过是应个景儿而已;又见最边上的九小姐月明大改平素嘻嘻哈哈的一派孩态,小脸绷得紧紧的,进每柱香时都要对着佛像默祷一番,神情无比认真虔诚。小菊等大些的丫环不由皆有些好笑,暗道:“这小鬼头能有什么正经事祈求,还认真得象个小大人似的?”自再难猜到月明求祷的是:“一柱香保佑爹爹此行诸事顺利,能助大哥得偿心愿;二柱香保佑二姐和飞哥哥永远亲亲密密,不要生气吵嘴;三柱香就是求佛祖一定保佑,涛哥哥每天都能想着我,便如我想着他一样。” 五女拜毕三次,小菊等接过她们手中最后一柱香插好在佛像前,五女起身让开蒲团退向一旁。月明今朝在神佛前虔诚求祷过了自己的三个心愿,这时心情格外轻松愉悦,正对着众人俏皮一笑,忽被一人一下子就从后蒙住了双眼,紧接着便听那人喜叫道:“月明!快猜猜我是谁?”却是一女孩儿口音。 月明第一反应便一覆抓她蒙在自己眼上的双手,不虞愕然间,一时还想不起来,那女孩儿已又急嗔道:“好哇!这才几日没见呵,你就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啦!”月明这才“噢”的一声高唤道:“是你呀宝钏!”那宝钏在后一笑松手。月明忙转过身,只觉两眼微微生疼,先顾不得别的,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怨她道:“你使多大的劲呵?我的眼珠子都快被你抠出来啦!”宝钏“咯咯”笑道:“谁叫你没心肝呢?我早听说你回来了,却这么多天也不来寻我玩!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都快闷死了,没想到今儿能在这儿撞见你,我还不得好好拿你耍耍!” 却说吴国自开朝起政制便力倡国人学文习武,尤重文识,历经几帝早成风气,民间任哪般门族子弟若实无条件,起码皆会识些文字。秦家虽位处武林,却是国公之后、门势显赫,重武同时也极重文教,又自不乏资金。府中设有私塾,场所宽敞,塾中所请的宁先生又本是个饱学之士,只因当年命运不济屡屡不中才冷了仕途之心,只专心致至地教习起后人来。是以京城中不少同盟帮会中的人或趁秦家便利充足条件、或慕老师高名才学,都曾将子弟送到秦家私塾中读书习字。宝钏是京威镖局齐镖师的女儿,和月明就曾为儿时同学,大些后虽不再往塾堂里去,却同月明一直关系要好,因而对她言笑无忌。 这种小朋友间结成的友谊一般最是纯炽亲密,月明这时见到已有些日子未见的宝钏也是备感欣喜,当下拉住她的手,一噘嘴笑道:“还找你玩呢?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宝钏这才神情一紧,正里八经道:“月明,听说你好像在路上出了点岔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不打紧吧?”月明正欲给她讲两句,转而想起几位姐姐全在身旁,便对她挤了下眼道:“等哪天空闲了再告诉你。”宝钏发急道:“别哪天了!今儿既碰着的正准我还能放你走么?”说着反手将她拉向身后墙角边站着的一文静女孩儿旁。 月明这才见到那女孩儿正是宝钏的表妹史玉瓶,不由更是欣喜道:“玉瓶,原来你也来了?”玉瓶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轻点了下头,嗫嚅解释道:“月明,本该和表姐一起上前去和你打招呼的,可我看你……看你家里人怪多的,就没过去。”月明因宝钏之故,与玉瓶自小常见,逐渐也成为熟络的好朋友,虽知她性格羞怯,可这时见到她这副形态,还是有点好笑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那是我几个姐姐,人都很好的。”宝钏高声接口道:“先别说那些了。我姨父、姨妈他们一家今天全到这寺里听经来了,我本是同他们来凑凑热闹的,既正撞见了你,玉瓶家现在没人,不如咱们就先回去,到她家自在耍耍好不好?”月明一听,登时也兴致大涨、连声附同道:“好呵好呵!”说着又想起该当征求一下玉瓶的意见,忙转向她道:“玉瓶,可以么?” 玉瓶微笑颔首道:“当然可以了。我娘她们已先往讲经台去了,那边肯定比这里人更多,我早就想回去了。”月明大喜道:“那太好啦!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你们说哪!”宝钏也喜叫道:“我也是!咱们这就走吧!”月明忙匆匆向无垢、芳玫等人打了个招呼,也不待她们答应,左右牵住宝钏和玉瓶的手,急不可待的穿过人众向外奔去。四可顿时急得跟后疾唤:“小姐、小姐!那我呢?”月明足下不停,只匆急回头道:“你当然跟我一块去喽!她们俩你又不是不熟,还问什么?”四可这才一喜,忙跑步跟上。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5 芳玫等人相顾莞尔,眼见月明几人转眼就跑得没影,也由得她们小朋友家自去玩耍,不再理会,当下出了大殿去向讲经台,未近跟前便见台下场地间已是一片人头攒动。几女因不喜争挤,便远避在后寻了一人迹较少的宽松之地站定等侯。香蓉随意举目转望,寻着远方青岭间飞来峰之方定观,正生诗情,忽听一侧有人清吟道:“鹫岭郁苕峣,龙宫锁寂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冻轻叶未凋。夙龄尚遐异,搜对涤烦嚣。待入天台路,看余渡石桥。” 芳玫等人也听得真切,在那人此吟期间便已顺声转头一看,只见就在一旁不远处,不知何时已来站着三名年青公子,俱都衣饰不俗、仪表非凡。是时其地等待听经的人物虽繁多,可这三人却如鹤立鸡群一般醒目。尤其是中间吟诗的那位,真是气度高雅、举世无双。秦家众女不觉被那三人吸引的注目凝观了一时;而那三人随后发现她等,也都定了定目。 正在这时,前方忽然大爆声响:“快看哪!灵珠禅师他们出来啦!”“那位就是玄远大法师!”人群顿时骚乱起来,无论男女老少齐都争先恐后的赶向前去!香蓉等人不备,也不知仅在这突然间身后就从何涌上一股汹涌人潮,顷刻便被撞了个东倒西歪!原本是时秦家众女中属芳玫武功最好、反应最快,她乍逢变起便欲用功推阻身旁拥上的人流,却见其间还夹有不少老弱,忙收了推阻之心,是以也同别的姐妹一样忍受了一番乱撞;又顾念着无垢柔弱,忙护向她。 一片混乱中,仓促间谁也顾不得许多。媚娥“唉呦”一声,转眼就不由自主的被人流推来搡去,早辩不清东南西北,忽然直撞入一人怀中,这才算勉强停住。她急忙抬目一瞅那人,只见他穿着天青色杭绸长衫,肤色白皙、面容儒雅,眉宇间似笼含着一抹淡淡的忧郁,正是方才见到的那三名公子中处在左边的一位。这时紧贴着他,一股清明的陌生男子气息直扑鼻间,顿然从心底动荡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那公子脸上现出些不虞尴尬之色,微向后一退,意欲避开媚娥,却见又有人乱冲过来,忙又伸臂微笼在媚娥身围,转顾侧身竭力护挡着她。媚娥见察到他怕自己再受冲撞的心意,心头一感道:“多谢公子。”尚不及听他答言,只听旁边已有人高唤:“东方公子!你没事吧?”媚娥顺声一看,正是他三人中先前居右的那另一位佩剑公子,这时被人流隔开在数步外,一边挡护在那吟诗公子身前,一边朝这方关问。 青衣公子忙应道:“我没事。”说着回视向媚娥,文雅秀面上一派端正道:“姑娘小心,勿需多礼。”媚娥心思顿又全回到他身上,竟觉莫名窃喜,看之不够…… 人群骚乱了这一时后,已全拥至前方,将安排讲经的高台下挤了个水泄不通,后面则宽松下来;又有寺中僧人四面主持秩序,情势逐渐稳定。那东方公子当即垂手退后,向媚娥慎施一礼道:“小姐,适才多有得罪。”媚娥心中异感热翻,急忙道:“公子这是说哪里话?我还不知该如何谢你呢!”东方公子淡然一笑道:“这点小事何谈‘谢’字?小姐这就快请回家人身边吧。”说完微垂了下头为礼,转身自回到那另两名同伴公子身边。 媚娥满心竟直腾依依难舍之情,但见他三人会合后,便缓步向另边走去,也知与他等不过是萍水一逢,自此便又成陌路,没什么该顾恋的,便也自返向众位家人那边,心中却萦绕起一股平生从没有过的怅然若失之感。她到芳玫等人身旁站下,正心神不属的整了整发衫,忽然见觉到香蓉低着头朝地上不住转顾四望,心思顿然全被她引去,大奇道:“三姐,你找什么呢?” 香蓉双颊微红,轻轻一提腰下彩绣长裙道:“我的鞋方才被人挤掉了,这会也不知被踢到哪里去了。”媚娥与听见的秦家众女忙低头一看,果见她一只脚只穿着雪白的罗袜站在地上,不禁都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几名丫环赶忙四下寻找。芳玫忍不住打趣道:“姐,古有黄石公失鞋考张良,你这出‘进香失鞋’却不知是在考验谁呵?”香蓉含羞微嗔道:“六妹,休要来取笑。” 话音方落,忽听一男子口音响起道:“小姐,这只可就是你失落的绣鞋吗?”这一下连芳玫都不虞惊奇,忙转目一看,原来正是那吟诗公子去而复返,彬彬有礼的站在面前,手中执着一只金丝绣凤鞋。 香蓉虽不是个忸怩小气之性,却极重脸面,一看那鞋正是自己之物,但已被踩得有此歪斜,心中不免羞臊,当下掩抑尴尬,不动声色的款款施礼道:“正是,还请公子赐还。” 那公子道:“那是自然。”说着先挥手轻拂了拂鞋面上沾染的尘土,方交还给香蓉。香蓉早见他装扮举止,尊贵高雅,绝非一般富家子弟,眼下却非但正替自己拾着了鞋子,更还能为己拂去鞋上沾污的尘土,不由大生感意,实觉过意不去,忙接了鞋又施一礼道:“多谢公子。”那人谦逸一笑,便即转身离去。 香蓉凝望着他的背影,一时竟有些怔恍神随,自不知那公子对己也是大生意兴,正一边同另两人继续前行,一边随兴谈论道:“我京城真乃千古钟灵毓秀之地,一家中竟能生出如此风姿出众又各有不同的几个美丽姐妹来,特别是失鞋的那位小姐,端庄淑秀又落落大方,全不似一干平常大家小姐般总喜矫揉造作、故装腼腆,也不知是哪个大户文族家的闺秀?” 佩剑公子微笑道:“龙公子这回恐怕有点看走眼了。”那龙公子“哦?”的一声,目现询色道:“何以见得?”佩剑公子道:“这众位小姐并丫环中步履身姿看去大都习过些武功,尤其是就站在那失鞋小姐旁边的那位高瘦轻盈的美貌少女,功力只怕尚不在罗侍卫之下,绝不似寻常大户文族人家出身;她几人又气质非凡,依我看必是武林世家之女。”龙公子略现愕异之色的点了点头,又神情一松,含趣笑问道:“那女子功力若真能高如你所看般不在罗侍卫之下,那比你又如何呢?”佩剑公子一笑不答。龙公子又逼问道:“我知你虽素重自谦,却非矫情之人,今日为何又不答我言?”佩剑公子忙微微垂头为礼,恭声道:“属下若实言相答,未免就会显得有些骄扬自大,却又不愿虚言,是以适才未曾应答。但如公子是认真要问,属下自不敢不禀。” 龙公子“嗳”的一声轻笑道:“我与你不过是名份上的主臣,我实视你如兄弟,今日又是出游在外,何须如此重礼?其实你的武功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想听你自己说说。”佩剑公子这才复又一笑,目光一望前方,朗然道:“江南武林人才济济,尤其是京中,更是卧虎藏龙,不知有多少强我数倍的高手。不过若单与女子相比,据我所知的应无一人能超我之上。”那一直含笑不语的东方公子这时却嘉佩难抑的开口赞道:“白兄的武功自不必再说,这番诚正坦荡的品性更是我所深敬。”龙公子也大露嘉色,因已行至近讲坛下的西方一侧,便没再说话,与二人静立身形,凝心聆听起经文。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6 月明与宝钏等人出寺雇了轿,一径来到玉瓶家所在的燕子巷。玉瓶家院中养有两笼鸡兔,月明往常就很喜欢她家那些小兔子,这次又是刚一进门便吵着让玉瓶找萝卜来给她喂兔子吃。玉瓶性情随和,一向少拒人意,何况是对视为贵客兼好友的月明?当下便依言找了些萝卜给月明。宝钏却大没兴头道:“你家里要养什么珍禽异兽还弄不来?又希罕起我表妹家这几只烂兔子!”月明也不理她,兴致盎然的喂着兔子玩了一阵,方才进到玉瓶屋内坐下。 玉瓶又端出了些糖果招待众人,月明从中挑了块桂花糖噙在嘴里,又捡了一块给宝钏,却听玉瓶道:“快别给她了,她哪里还吃这个?”不由大奇,含着糖问道:“怎么?”玉瓶笑道:“她这一阵子总嚷着自己又胖啦,再不肯吃糖的。”月明一瞅宝钏那张满月般的脸,又见她果不接糖,止不住大是好笑道:“你平常也是最爱吃这桂花糖的,我就不信你忍得住。”说完故意将自己口中那块糖唆得咂咂有声,一副香甜可口的样子。 宝钏先前闻到桂花糖的香气,早已有些动心,这时更是忍耐不住,在月明肩头捶了一拳道:“你这坏妮子,存心引诱我呢!算了,”夺过她手中的另一块糖放入口中道:“横竖再吃一块儿,也胖不死我!”众人齐声大笑起来。 她们三个好朋友多日未见,当真万分亲热,象群小麻雀般叽叽吵吵,闲话私语多的说也说不完。没几时便全歪在床上,你贴我、我贴你的乱挤在一起。四可则老老实实的陪坐在床边,她在家时与月明言笑少忌,在外却很重主仆身份,因此虽和齐、史二女也是自小相熟,却从不似她等间这般疏放随便。宝钏侧躺在床上,忽而道:“月明,你还没给我们讲讲你这次外出路上的见闻呢!”说着已是双目一圆,大现好奇道:“听说你在四川遇见强盗啦?” 月明斜瞅、手点着她道:“你即已听说了,也不到我家里来看看我,真真没良心。”宝钏一把拍落她的手,微急道:“我爹那天是因为咱们俩要好才想起告诉我这个,他也只是隐约听说有这么一档事,具体内情本一概不知,你说我哪能当真在意呢?你爹可是威镇四方、赫赫有名的武林盟主!哪个强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你一根毫毛?若不是头前在寺里听你自己提起,我一直都没相信这是真的!” 月明点头笑道:“算你有理,就不同你计较了。”然后便双目睁得圆溜溜的,转顾着她和玉瓶,故意夸张声势道:“告诉你们,我这次遇险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几个不是普通强盗,而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东海四猴!”玉瓶非武林门户出身,对武林事物所知不多,闻言虽然有些害怕,却又反倒比宝钏更感好奇、更来兴致道:“东海四猴?那是什么人,好厉害的么?”说着下意识的转顾了一下宝钏。宝钏便微现疑惑的应道:“好象曾听爹说过,是黑道上的厉害人物,只是以前没事时谁又巴巴地记着这些。”玉瓶大是失望的“噢”了一声。宝钏又一下子直凑到月明面前,满脸热切之色道:“月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讲给我们听听吗!” 月明坐直身,一脸正色道:“我原也是想讲给你们听的,但须得你们向我得保证……不!须得你们起个誓,绝对不把我说的话再告诉给别人!尤其是我家里人。”宝钏微现诧色,又一瞅床边上坐着的四可,抿嘴笑道:“你家里人?你家里人不就在眼前么?”急得四可赶忙直表忠心道:“只要是小姐让我保密的事,我可从来都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给别人的!” 宝钏这才半认真半随意道:“那好,我就代我表妹一并发个誓,若是将来把你今日所说的话告诉了别人,就叫我们舌下生疔、不得……”听得月明急忙阻住道:“好了好了!不说就是啦,也犯不着发这么毒的誓!” 宝钏一笑道:“那你就别再罗嗦了,以前咱们不也常在一起说私心话,又有谁曾泄露出去过?今日连誓都发了,你还不快讲!”月明调理了一下思绪,回忆前情,兴意难禁,有声有色的向她们讲述起来。宝钏等听到月明和无垢被劫上山的惊险处,不觉皆目瞪神凝、旁情全忘;再待听到突有两个来历不明的鬼面人出现,更是被吸引得全神贯注、好奇万分,热切期盼赶快得知下情,生怕扰停了月明,连大气也不出一下。 月明是时对两位亲熟女友的一番相诉,除掩改省略了涉及楚云飞和江涛确切身份的地方外,其余尽皆为实情,与她曾告知给秦忠、秦忠回家后又禀报给秦川的那番情况大有不同,是以四可在家时对此事虽早有听晓,却并非这般,这时也是大感惊异、甚是关注。月明说着说着,已是再难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加之是在好友面前,也无太多警意,脸上光芒洋溢,沉浸在一片幸福无比的回忆之中。直待讲到被楚、江二人相救下山,心头方凛省到不能再讲下去,便说他二人下山后便自行离去,自己和二姐便也自行寻往向秦忠,由此脱险返家。 宝钏正听得津津有味,不想就这样收场,大感意犹未尽,急切问道:“那你们后来就再没见过那两个人吗?”月明心头微微一跳,忙忖度着虚言道:“没有……原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之人,一旦分离,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哪里还能再见得着?”宝钏大是懊丧的“嗳”了一声,一下子仰倒在床上,枕着双臂回想了一下,又兴奋异常道:“原来竟是两个黑道杀手救了你和你二姐?真是好刺激好浪漫呵!”说着又翻起直贴向月明道:“月明,你就没听见他们说究竟是黑道上哪一派哪一处出来的吗?” 月明侧光中见玉瓶也是大露期色,匆惶摇了下头,低声道:“没听见。他们只曾表明是三猴仇家、黑道杀手,其后便同三猴激战了起来,哪顾得上再说许多?而且听说杀手最重隐密身份,他们露相后还能救助我二姐和我,就已属万分难得了,自不肯再告诉我们具体身份的……”说到这儿,双颊早已红成一片,想到今日要一再撒谎欺骗两个从小玩到大、又对自己深信不疑的好朋友,实在有些羞愧不安,生怕被她等看出破绽,再也不敢说下去,将头转向一侧掩饰情绪。 宝钏却丝毫未察,微现失望的颔首道:“也是。自古黑白殊途,尤其还是做杀手的,他二人虽救了你们姐妹,却一下山便即离去,也显然是不愿再与你们有所牵扯,以防日后有失。”略思索了一会儿,又大露神往嘉喜之色道:“早听人讲杀手无情,这俩人却能有如此顾恤无辜而不惜己利的仁心侠品,当真万分难得!还有他们斥责三猴的那些话,听起来也是善恶分明、义理凛凛,倒大似我正道英雄男儿的气概!而且比我正道男儿更具吸引人的神秘魅力!我真想知道他们究竟是黑道中哪个邪派里的,也好日后能寻个机会让我也亲眼见见他们!” 月明早听得心头狂喜、激情难抑,好不容易待她说完,急忙便欣叫道:“宝钏!你也是这么认为么?这真是、真是太合我心意啦!”宝钏“咯咯”一笑,又大现兴致道:“月明,他们俩个长得可帅不帅?你仔细说说吗!”月明因怕暴露楚、江二人,先前对他二人摘下面具后露出的相貌并未描述,只是一概而过;此刻听宝钏这样问,犹豫考虑了一下,又觉也没什么妨害道:“那个穿白衣服的长得很帅,而且看起来还温和得很,一点儿也不象什么邪派杀手。那个穿黑衣服的,他不算帅,可是他很特别,满身都充满了一种冷落气质,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说到这里,满脑子已俱是江涛的样子,不觉双目发光、悠然出神,正浑忘了周遭一切时,忽听宝钏大“嗳”了一声,好不艳羡又懊沮道:“这么神奇美妙的好事,怎么我就碰不上呢?” 月明这才心神回转,一看宝钏那副神情,不由大感好笑,调皮拍了一下她的脑门,肆意取笑道:“你该不是思春思过头了吧,竟说出这种疯颠的傻话?谁会自愿盼着遇上这等性命攸关的险事?若真换作是你,只怕你先吓死啦!还能美成这 样?” 宝钏顿然“哧”的一声,大现不忿,直指着她的脸,转顾着玉瓶和四可二人道:“你们看看她这副样子,刚才自己眉飞色舞的,连傻子都能瞧得出是怎么个心思,这会却又假正经的奚落起我来!”月明眼看玉瓶和四可全都深为认同宝钏之话的瞅着自己直笑,不由一臊,一把拍落了宝钏的手嗔道:“去你的。”但转眼间便又高兴起来,回想着楚、江二人,兴奋难抑的合手笑道:“嗳,说真的,他们俩人对阵出招时那副衣衫飘飘的样子,真是好潇洒、好俊逸呵!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宝钏见她复又真情尽露,方才撇嘴一笑道:“这才像话!咱们本都是一向无话不谈的闺房好友,原该想什么便说什么!拿腔作势的又有什么意思?”月明轻操了她一把笑道:“行了,你原不是个小气人,我先前不过是逗你玩玩,你就这么不依不饶起来?”宝钏“扑哧”一声道:“就跟你没完!”月明心中早腾起一莫名兴念,急欲知道宝钏想法,也不再理会这个,急切凑向她道:“宝钏,你说假如让你选,你会较喜欢他们俩人中的哪一个?”宝钏目光一闪,也大来意趣的思忖了一下道:“我,我喜欢那个穿白衣服的!”月明顾不上多想,又急忙转头问道:“玉瓶,那你呢?”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7 宝钏顿时插口笑道:“又问她作什么?她几时听过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才真是吓也吓死啦!哪还想得起喜欢哪一个?”玉瓶其实早想加入谈论,不想却被宝钏这样一挡,不由好生懊郁,轻白了她一眼道:“我是胆小,却也不致到你小看的那般地步。”宝钏争强道:“那你就说啊。” 玉瓶心思顿回到前题上,不觉甚是认真的考虑着答道:“我觉得,他们俩个人都挺好的……”话还没及说完,宝钏一拉月明,已如炸了锅般笑得前仆后仰。宝钏手点着她大笑道:“表妹!看不出你平日总不声不响的,原来这心倒比我还大得多去呢!”月明也趁势助兴的又刮脸又高叫:“没羞、没羞!” 玉瓶顿然紫胀了脸,气臊对着她二人道:“刚还说别假正经呢!这会你们俩却又合着对起我来!”说着不由忿“哼”了一声,继续不平道:“凭什么你们说得,我就说不得?虽然我爹娘只是普通百姓、并非习武之人,可我其实一直挺向慕武林中的男儿,游侠四方、快意恩仇,就象那些野史故事里描写的一样神勇传奇!” 宝钏大叫一声:“了不得啦!越说越着魔!月明!快别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再借给我表妹看,本来好好一个人,都快被迷惑的变成痴子呆子啦!”玉瓶愈发气恼道:“我是叫她每次来时能常带些书给我,可她若不借我我自己就不会买了?”说着一双愠目正对向月明道:“月明,你可是出身武林世家,那些编写江湖传奇故事的书也是你自己先与我一样喜欢读才会购买的,莫非你同我表姐比同我亲重,现在才又这样欺心帮着她一道嘲笑我?” 月明先前便见察她真有些怏恼,与平常那副温顺形态大是不同。本早敛了再与宝钏凑兴逗她之意,不想突的仍受她这番指责,不由一阵屈急道:“我哪有再说过话?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眼下又不过是随便相互开开玩笑,我怎么会有因亲重她而欺心对你之念呢?”玉瓶顿然省觉到自己话说重了,她本是个和善人,不由好生后悔、急忙陪软道:“是我一时着急、过于认真了,月明,你可不会生我的气吧?”月明见她终究还是平素那个好性,忙一拉她的手,也温颜软语道:“哪能呢玉瓶?这么点没要紧的小事对别人也谈不上会生什么气,何况是对你?”玉瓶见她这话说得甚显诚挚、又大露着与己关系非常之意,不由很是喜慰,抿嘴一笑,继而又想起,兴色一闪道:“月明,你别光顾着问我们,你自己还没说你喜欢的是哪一个呢?” 这一下宝钏立时又与玉瓶站在了同一战线上,紧着跟叫道:“是呀是呀!你快说!”月明这一时被搅岔的全忘了这档事,冷不防经玉瓶这么一问,倒真有些羞于启齿。宝钏见她不答,更加急切,索性直趴到她身上逼问道:“月明!那俩人可是你亲眼见到的!你心里肯定早装着一个中意的呢,还不赶紧老实交代!”月明被她一语道中心事,愈发有些不好意思,忸忸捏捏的说不上话来。宝钏急得直瞪眼道:“你哄得我们俩都说了心里话,自己这会却装起哑巴来!少跟我来这一套!别指望能蒙混过关!再不说,我可就要出招了!”说着故意大张声势的哈手一面向她腋下搔去,一面又唆同玉瓶道:“表妹!还不快帮我一起治她!” 玉瓶也急欲知道月明想法,又知是玩笑,当下应同了,伙同宝钏一起对着月明又搡又挠。月明顿时惊声迭起,连推带躲、又叫又笑,好不容易瞅了个空机推开她二人,急缓了口气道:“好了好了!别再闹啦!说就说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宝钏便不再动手,“哼”的一声笑道:“看你还敢不敢不老实!” 月明轻掠了一下额前散下的乱发,脑中方现出江涛模样,唇角边已荡起一丝掩抑不住的笑意,眉目含情道:“我喜欢,喜欢穿黑衣服的那个……”宝钏立时大笑起来道:“我其实早也看出来啦!月明,只怕你自打回来,天天就都在想着他吧!”月明止不住“嘤咛”一声,双颊一阵热红,含臊带嗔的朝她搡去。宝钏哪肯由她?自要回抗。另一面的玉瓶也忽想起前时之耻,忙凑兴报仇,对月明直刮脸道:“没羞!没羞!”月明更是臊恼,又忙朝她搡去道:“好呀玉瓶,而今连你也变成个坏的啦!”三人在床上连闹带笑的滚成一团。 正闹嚷得不可开交,忽听门外有人唤道:“玉瓶!你在家干什么呢,这样吵?”一高挑少女揭帘走了进来。几人忙坐起身,玉瓶一见原来是邻家的女儿尚云雀,忙下床招呼。宝钏却登时一脸不喜,别过头去。 尚云雀本正皱着眉向屋内探望,一看见月明,那眉头立时便松展了开,也顾不上先理睬玉瓶,满面笑容的直向月明步上道:“我说呢,原来是月明小姐来啦?这可真有好些日子不见了。”月明以前往玉瓶家里来时,也曾见过她数次,忙起身笑迎道:“是呵,我前一阵子到外地去了。”尚云雀却已近前一把将她复按回床上坐下,紧接着又挤坐在她和宝钏间,好不亲热的揽住她一肩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那样热闹?”月明和她其实并不是很熟,不禁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一下道:“随便混说着玩呢。”尚云雀却依然热切万分地又关询起她外出的诸般情况。月明本不是个冷傲人,对她这番热情态度自不忍拂违,陪笑一一答着。 玉瓶转坐于桌边椅中,宝钏目示着她,朝旁边的尚云雀呶了呶嘴,一脸蔑嘲之色,玉瓶知道表姐素来最讨厌尚云雀,一笑不语。宝钏没半点心思听尚云雀专对着月明没完没了的搭话,随意转顾想自找点消遣,忽想起前时玩闹时见到玉瓶枕下露出一角书,便向床头枕下翻了那本书出来捧看,见封页上印着《古传神话》四字书名,不由先已一笑,又随便翻看了几页,再忍不住,提起书对着玉瓶满含不屑的抖了两抖道:“这可又是月明借给你的吧?” 玉瓶测得些她心意,也不理会,据实答道:“是呀,她前阵子一直不在,我没机会还,今日走时正好让她带上。”宝钏“哼”笑道:“我就知道一准儿是月明的。你们多大的人啦,还看这种哄骗小孩子的玩意儿?”月明早听见她二人说话,这时不禁轻“呸”了一声插言道:“你好大的人么?不过才比我早生两年而已,怎么敢就这样自充长者、没羞没臊的教训起人来啦?”玉瓶也帮腔回驳宝钏道:“你懂什么呵?这上面记载得都是千古流传的神话故事、爱情传说,令人感慕向往,很是好看的。” 宝钏双目一眯,满面奚色道:“那你倒说说,这里面有什么值得让人感慕向往的?”玉瓶“嗯”的着实思索了一下道:“比如七仙女下嫁董永的故事,讲得是七仙女本高居天宫,过着锦衣玉食、安逸无虑的仙家生活,可她为了能和董永结为伴侣,甘愿抛弃这一切下凡随董永吃苦受累。二人男耕女织,恩爱相伴,虽然后来经历了一重又一重的困难险阻,却依然两情不改、誓死守诺,这样坚贞动人的爱情,还不够让人感慕向往么?” 宝钏却更是奚意大盛道:“我原讲这个还有月明以前借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都是哄小孩的吧?尽是胡说八道!七仙女是天上的仙子,董永,董永是什么人?他是个乡下种地的!仙女怎么可能爱上一个土里土气的农夫呢?自古皆说‘英雄配美女、才子配佳人’,那倒还有些可信,七仙女若是为了项羽那样豪气盖世的英雄、或是李白那样诗华横溢的才子之流的人物而甘犯天条、不惜苦累倒还罢了,若说是象董永这等平生只和泥土打交道,全无半分英姿雅骨、也全无半分出息前途可言的愚夫庸人,连我这个凡胎平普女子都不会喜欢,更何况是凌驾在天的七仙女呢!” 月明和玉瓶知她虽和己等一样,只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对爱情也充满了诸多浪漫的想像与期盼,但平素却最不屑阅看这类故事,不过也一直没听她对此详细发表过言论。是以只觉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大悖常言的奇谈怪论,一时都瞪目张口、备感惊异的呆望着她,半晌方才 回过心神,连爆大笑。月明一边笑一边指着她叫:“你这才真叫胡说八道!”玉瓶也笑得好不容易才缓下气来,评道:“董永一个在凡间也无半点权势的普通农人,为了七仙女竟敢与天庭对抗,连身家性命都可谓尽抛不顾了,这样的男人也称得知情重义、难能可贵吧?”月明听得大合己心,禁不住忙插了句嘴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玉瓶得她帮同,朝她喜颜一笑,更添谈兴,又对向宝钏,微露轻意的续道:“七仙女爱慕的就是董永淳朴老实、忠诚勤劳,可以托付终身,她会仙法,要什么还得不来?所求的不过是人间一份真情,哪象你这凡尘俗女,才会想这想那的要求那么多!” 宝钏被二人奚笑得胀红了脸,气急争辩道:“这就正是了!七仙女什么都不缺才会下嫁董永,可你我是仙女吗?这世上又有仙女吗?你我和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只是凡胎俗体,成不了仙的!什么叫神话?神话就是吹嘘夸大、瞎编乱造的不着边的无稽之谈!我所说的都是真真实实的实在话,你们却只知在那儿笑!” 玉瓶忍笑回辩道:“正因为神话中描写的多是真实生活里无法存有的美妙爱情,所以才更让人倍生向往。这只是一种精神上的理想追求,谁又能真当是真的呢?我们也不过是爱听、爱看这样的故事,你又着的什么急?”说着因早转顾见云雀一直微张着嘴想说话,却总插不上口。同她多年近邻为友,心觉不该冷落她,便到此自己先住了口,转问道:“雀儿姐,你说呢?” 宝钏却早将尚云雀认定为那等小门户里出身的,只恨不能使尽浑身解数以贪图上富贵的贫陋之女,又对她向无好感,本就一直存心不想让她插话,闻言直觉玉瓶实在多事,顿时没好气的抢言道:“问她做什么?她必是要笑你们的!你是还怕听不到她的奚讽怎的?”却不料云雀一脸正经的接口道:“我倒很是认同月明小姐和玉瓶妹妹之言,这个广为流传的神话故事我也是早听知过的,七仙女委身董永,是因为不耐天庭寂寞,羡恋我人间夫唱妇随的婚姻生活。故事情节神奇曲折,所以引人入胜,而人们更喜欢的,其实是因它颂扬了一种敢于抗争、追求爱情的精神。古往今来,诸如这种百折不挠、坚贞不渝方能求得的不易爱情都最是能感人至深、令人敬慕的。” 玉瓶和月明都大感她这番话情理兼备、见解精辟,比己等能切中要题得多,但玉瓶还只是连连颔首而已,月明却激情难控、抚掌大喜道:“对呀对呀!云雀姐姐所言真是甚合我心!可见无论天上地下、仙域人间,最痛苦难捱的莫过于‘寂寞’二字,一生中只要能和心爱的人结伴为侣,不再孤单寂寞,别的再无所求!所以爱情是当可抛却一切去追求的!哪怕是经历无数挫难也不能放弃!”她自幼衣食无缺,又天性烂漫,不解烦忧,但自从在落云岭第一次见到江涛以来,心中就总是会莫名浮涌上一股忧怅之感,自难明白那便是一个逐渐长大至情窦初开之龄的女孩儿所生有的青春寂寞之感,而这时经云雀无意中的正用的“寂寞”二字一提醒,立刻省悟,不觉又是欣喜又是感慨,握手仰面,唇角含笑,却又长长叹了口气。 宝钏讶异对视了玉瓶一眼,随即便“扑哧”一声,啪啪拍着床沿大笑起来道:“了不得啦!这个人已经疯啦!”云雀却紧紧一搂月明,亲稔万分道:“怎么,我们的月明大小姐也懂得情为何物了吗?”月明顿然脸上一红道:“我才不是什么大小姐呢……” 话音还没落,宝钏已蓦地冷“哼”一声,拉下了脸站起身道:“月明!时辰不早啦,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月明忙也起身道:“你都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当然是同你一块儿走了。”宝钏方微微展颜一笑。玉瓶客气挽留了一下,便不再相强。月明带着四可和宝钏一起出门,只听身后云雀对玉瓶道:“我娘让我来借你们家的烫斗用用……” 第六章 终南山鸾梦得携 灵隐寺鸳缘暗系8 走出巷子,月明才命四可寻唤辆车,宝钏已没好气道:“这么近的路还雇什么车?你好有钱的么!”月明禁不住一瞪眼道:“这儿离你家近、离我们家可还远着呢!你今儿是怎么啦?我可没得罪你噢。” 宝钏神情一软,回手拉住她道:“咱们俩闲溜哒溜哒正好在路上说会子话,何必再费那个钱?”月明嘟着嘴道:“喏,这还像个话,再冲我莫名其妙的发火,我可要恼啦。”宝钏抿嘴笑道:“好啦好啦,知道啦。” 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宝钏道:“我最讨厌那个尚云雀了,势利小人,每次一见到你就象只赶也赶不走的苍蝇似的围着你直转,左一声小姐长右一声小姐短的,只要你在,她连正眼也不看我一下!” 月明先大感过意不去的轻推了她一把道:“唉呀,好端端的,干吗这样难听的说人家?”紧接着又实在好笑道:“原来你就为了这个生气呵?平素里你还总说我爱使小性儿,我看你今日这小心思才真叫莫名奇妙呢。” 宝钏瞪眼急切道:“我同你说真的!那尚云雀我小时就了解的,整天跟着她爹在茶馆里说书,最会察言观色卖弄小意儿了,只要用得着,嘴巴象涂了蜜似的会说着呢!你就不记得她第一次见你时那个样,一听我表妹介绍说你是秦盟主的女儿,立刻便对你眉开眼笑、勾肩搭背的,我和你认识都多少年了,也没对你亲热成她那样!每次只要一听到她用那种献媚的口吻说话,我浑身都直起鸡皮疙瘩!这种见面熟的人是最虚伪、最阴微的!” 月明边听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尚云雀时的情形,觉得宝钏所描述的也确是实情,只是见她话间嘴唇一撇一撇的,显得她那张原本丰媚秀美的面容很是难看,便笑劝道:“别在背后说人家了,其实她那人待人蛮热情的,可能就是那么个性格吧。” 宝钏一翻眼,发急道:“你看人那是最没个眼力的,不信咱们走着瞧,日久才见人心呢!她绝不是个人品好的!” 月明无奈轻“嗳”了一声,甩着她的手道:“好了宝钏,云雀究竟怎么样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我干吗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争论?只要咱们俩好不就得啦。”宝钏对她这番对己大显亲近的话倒大感受用,一笑认同道:“倒也是。”不再理思尚云雀,同她闲说起别的来。 两人边说边走,没一会儿便行至宝钏家所在的春桥巷,宝钏随即向月明道别,月明却拉着她的手不放道:“你再送我往前走走吗。”宝钏脱开她的手道:“算了吧,多大的人啦?还总象从前一样哄着我送你回家。”说完便向巷内步去,走了两步,回头见她还嘟嘴呆站在那儿,神情好生怅落。又有些不忍,笑解了一句:“赶不上饭,我娘要骂的,再说今儿四可不是也在么?快让她陪你回去吧。”然后转身自去了。 月明大失意趣的带着四可继续向前,因思回家也没事可做,更感无聊,没精打采的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蹭着。近到街旁一集市口处,蓦然觉见前方黑影闪动,一男子迎面而来。是时街道上阳光明媚,行人很多,月明又本无心留意任何人,可因那人无论走到哪儿,周身都似乎散发出一股大异常人的冷萧之气,而且又是月明时时思重之人,是以他身形只晃入月明眼内一下,月明目光便已被他引去,一眼就认出竟正是江涛!再想不到能与他在此相遇,不觉双目一睁,一颗心刹那几如要跳出胸膛一般! 只见江涛也已看见自己,面上也露出意外之色。月明震呆的心神一省,忙便张口欲唤,蓦然思到也不知该不该在此公众场合认他,忙又移开目光微垂下了头,心中怦怦乱跳。 江涛却停下脚步,双目直望向她。月明感觉到,急忙又抬头一看,见他似有话说,不觉微怔了一下,却转瞬便“噢”的一声对向四可道:“我忘了玉瓶让我走时把那本书带上的,你快到她到家去替我取来!”四可见她神情紧切,也没想起她不该突然对一本全没要紧的书重视如此,忙应了一声,快步向回返去。 月明直盯着四可去远,方才敢转回身,强抑激情走到江涛面前,喜羞交杂的低唤道:“寒哥哥。” 江涛一点头道:“月明,想不到能碰得这样巧。”月明见他目中大透温色,显是将自己视如了亲熟之人方能如此,不由羞意全忘、欣喜大盛道:“可不是么。寒哥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江涛微侧头目示了一下集市口道:“我大哥让我去买些菜蔬,他后天要请你和你姐姐吃饭。”月明双眼一亮,又更是一下惊喜出望道:“飞哥哥要请我们吃饭?那真是太好了!”江涛见她真情大现,流露出一派烂漫纯挚的少女无假欢色。心中也一阵喜欢,含笑续道:“本来他是预备专门去通知你们一声,既然咱们俩已偏巧遇到了,你回去告诉你姐姐就行了。后日巳时末,你们仍往北郊来,咱们老地方见。” 月明连连领首、紧着答应道:“我都记住了。寒哥哥,你放心,我保证忘不掉。”江涛正对着她那眉目含笑、喜不自胜的娇俏模样,只觉说不出的可爱;又见她今日穿着一件绛纱裙衫,衬得她那肌肤愈显雪白、容貌愈显艳丽,忍不住赞道:“月明,你穿红色的衣服真好看。” 月明周心顿如遭受重击般一下震荡!紧接着便双目灿亮、大放异彩道:“真的么?”眼见他轻点了下头,一颗心更是欢跃如飞,却又娇生双颊,有些难为情起来,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的随语道:“不过我,也很喜欢素色的衣服。”江涛全没在意道:“那也很好。”微顿了一下,又道:“我走了。” 月明周心顿又一紧,当真万分不舍,却也知没理挽留,又生怕他嫌自己罗嗦,仓忙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便目不转睛的直望着他转向街面一侧的集市口,消失在里面喧杂的人迹中。 四可取了书回来,见月明仍站在那里,似呆呆的,也不知在望着什么,自己近到她身边她都未察觉;又见她双颊红晕如桃,竟似大含娇羞。不由大愕,伸手在她眼前一晃道:“你想什么呢小姐?怎么这眼珠子都不转啦?” 月明这才回过心神,先“嘤咛”嗔搡了她一把,随即又对她粲然一笑,欢情高涨、步态轻盈的连转了两个圈道:“四可!我今天真是好开心好开心呵!”完后便连蹦带跳、哼哼唱唱的向前欢跃而去。 四可更是纳闷得双目直瞪,怎么也摸不着头脑,愣了斯须,方想起急忙朝她追去。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11 剑洲一点头,心中已早度策出了些计较,转望向下座中志鹏和凌霄二人道:“五弟七弟,你们有何看法?”志鹏满面凝重道:“我也觉得关大哥的那位师叔颇有疑处,不过人命关天,非同小可,仅凭一面之词,难以妄定真凶,须得去绍兴案发当地好好查究一番才是。”剑洲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说着又目现询色望向凌霄。 凌霄本是个活泼喜话之性,早想发言,忙侃侃而谈道:“先不论往绍兴怎样,眼下大家既是在此据所知之情作权且商议,那就应先从嫌疑最大的那位宫师叔身上推论。我们可以先大胆假定宫庆就是主谋元凶,那分析起来,他还是很具备杀人动机的。方才关大哥言道,他这位宫师叔好体面、重装饰,你们都能想到,这是需要花费银钱的事。他身为我正道门派中的一名长辈师叔,为谋财利,竟不惜勾结黑道霄小抢夺正经行当的镖银,这已是大丧正德的卑劣行径。而此事又一旦在李门主面前暴露,他要么就得将已谋到手的雪银尽数倾还,算计忙碌了半天却是竹蓝子打水一场空;要么就要被李门主揭发出内情,落个声名扫地、世人不齿的不堪境地。这两种结果自然都是他极为不愿的。就算没有此事,他的性情喜好、处事主张都与李门主大存分歧,只要李门主主掌门户一天,他就一天不可能随己所欲、称心如意;而且李门主将来也是要将掌门大位传交给关大哥之心他必也是早就能看明的,若据关大哥所讲推断,他心胸狭隘,又很是在意掌门之位,那对这些不合己心之处势必久已怀怨抱恨,逢此不虞劫镖事露之际,被激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雇凶杀人、灭绝活口,即可瞒过此劣事,吞下巨银,又可永除心患,谋取掌门大位,这是很符合他其人其心所处情理的。” 关常春正听得不觉心潮大动,只见凌霄又直对向自己道:“关大哥应也能有所觉,那祖灭昨夜曾多次特别提到你,对你的情况了解的也颇为清楚。他和你本素不相识、并无私仇,我看九成是因那幕后雇凶之人事前交代己求时曾着重提到你才会出现如此情形。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雇凶之人应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祖灭虽然武功高强、心狠手毒,却自以为是、狂妄之极,恰恰是疏漏得令关大哥你逃出了生天。李门主事发当时那句‘都怪我有眼无珠,错信了小人’说得甚有耐人寻究之深意,他错信了谁?又是谁还着重非要将你置于死地不可?如果贵派近日劫镖这一件异事发生,那联系起来,我看李门主暗示的最象的就是宫庆;而李门主生前最信重的就是你这位亲传大弟子,宫庆一能料得李门主会将他劫银一事告知给你,二来又知你是日后要受李门主衣钵之人,他着重交代非除你不可是很合其心态的。我想李门主说出那句话,是在逢祖灭这名素无来往的杀手突来施此毒手时,对此不虞事故的发生缘由大有所惊觉省疑,只是他虽疑到了某人,其后却再无一字明言自己心疑之人究竟是谁,想来也是他处于那般仓促紧迫形势下,哪又有机再能细思确定?但他却另盟一念,意欲竭尽全力保护门下一个最坚挺优秀的弟子能逃脱大难,以可日后肩负起查找真凶、雪冤报仇及重振双环门等种种重任要责。后来事态的演变,一可谓贵派上下拼尽人力,二来也实属天运垂佑,关大哥竟真的侥幸存活,没有白费令师的一片苦心。先且不论这个,再接着度评宫庆,他串连沙石虎方劫下一百万俩镖银,虽然不知他具体分得多少,但数目绝对不会少。雇用阎罗殿顶极杀手的价格就算再昂贵,对于几十万俩银额来说也是绰绰有余。只是阎罗殿向来与我正道中人少染,宫庆自己应难以深触到阎罗殿中人,但他和沙石虎已是利益相关、一损俱损的狼狈朋党,沙石虎是很可以帮他筹措雇凶之事的。宫庆既已下定这等歹毒之心,那连李门主亲家徐员外一门也不放过便不难理解,否则双环门一旦发生这等惊天血案,李门主之女怎能善罢干休?必是要连同夫家追查到底的。是以宫庆定会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怕事后徐家财产无人接承,都可被他算计归入双环门,也就等于落入他自己囊中。”说到这里微停了一下,略现自失的一笑道:“这话扯得有点远了。”说着又正色忖道:“假设这一切推论属实,那我若是宫庆,下一步就会带着一干亲信弟子返回双环门主持大局。他如今已是门中最高尊长,掌门之位自然非他莫属,即便有人疑意,也不能与之对抗。他自也明知我秦家必会严查此案,但他本来计划中并无关大哥逃出这一节,那知晓此案内情可供线索的人皆已死难无存,我秦家纵然再仔细追究,怕也难寻明端倪。而宫庆虽恰于事发当日出门,但世上诸如此类偏好凑巧的事也比比皆是,仅凭此点我秦家又岂能对人定此血案大罪?他事前必已编好一套天衣无缝的推脱理由,另外沙石虎那一干人,必也早与他谋划串通好一词,有过一番精细准备,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沙石虎等人自也深明其中利害,是绝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的。我们若没能见到关大哥,很难清楚宫庆、沙石虎等人的暗中勾当,又无真凭实据,不可能对宫庆一疑到底、追究不休。届时他做为双环门所存长辈,接任掌门是顺理成章之事。我秦家虽是诸多联盟门帮的盟首,但各个门帮中事也属其内务,我秦家向无妄加干涉的道理。何况正所谓群龙不可一日无首,双环门遭此大变,百废待兴,我们即便能怀疑什么,无凭无据,也不当阻挠宫庆。” 关常春一直全神贯注的听着,虽然思绪随他滔滔言语急转不停,也无暇思索清楚诸多细节,却大觉他说得头头是道、条条在理,早已深陷一片认同中,待到此时,再也克制不住,咚的一砸椅扶,激情迸发、勃然大怒道:“这个人面兽心的奸恶狗贼!枉我师父生前还时时顾让、处处回护于他!我关常春这条性命横竖也是捡回来的!此番一旦回转,纵再拼扔了,也誓不能与他干休!” 剑洲忙道:“关大哥,这都只是我们在此的一时猜测之论。人命血案,事大关天,一定要查找到了确实无误的证据,方可定罚真凶,切不可错疑妄杀无辜之人。”关常春心神一凛,激情平缓道:“大公子所言甚是,关常春谨遵嘱咐。” 剑洲向外一看天色,见不知不觉中已至饭时,便吩咐秦靖道:“阿靖,你着人去叫厨房把我们几人的晚饭就送摆至此处,然后自己去把四少爷请来。”秦靖忙领命欲走,剑洲又唤住他,微压低了声补充道:“若是他托辞不肯来,你就说是我的命令,有要事相商。”秦靖应声去了。 剑洲又转向关常春道:“关大哥,本来你突遭剧变逃难来此,已是身心俱创,我秦家本当对你好生招待、再行调治,但若那宫庆便是真凶,此刻应已回返贵派,他不见你尸首,必要再动伎俩。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当尽速到往绍兴,查他个措手不及。你吃了晚饭就请上路吧,我们简慢失礼之处,还望不要见怪。”关常春心中又是紧重又是感激,知他必有后话安排,忙一抱双拳道:“关常春一切全凭大公子作主,请大公子万勿如此客气,真是折杀长春了。” 剑洲当下又唤来顺子,命他去通知自己心中已忖选好的数名能干小厮准备受任出行,顺子忙领命而去。这一时后,心鸿大剌剌阔步入轩,也不理人,昂首挺胸的一站,乜着眼怪腔怪调道:“大哥命令我来有什么吩咐?” 剑洲头前见众多弟妹中,就只他一人没应邀来吃瓜,早知他还记恨那夜争隙,当下直对着他这副模样,也不免有点困窘,忙一平心态,起身把双环门之事着重对他讲述了几句,因见厨房小厮已端入饭来,便道:“详细的情况,饭桌上让五弟、七弟和你再说,我的意思是想就由你带领两个弟弟一同去绍兴处理此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心鸿一听出了灭门血案这样大事,也不由惊心动色。他本正值年青气盛,性又好大喜功,早想作几件惊人的大事以显能扬名,一听剑洲将此桩要事交给自己主办,甚称 心意,一口应承下来。剑洲本还有些忧虑他会同自己故意别扭,却见他如此爽快答应,面上又微露喜色。不由也感一慰一喜,忙招呼众人入座吃饭。 健强得了空隙,溜到剑洲身边悄声恳求道:“大哥,五哥七哥他们都去,那让我也去吧?”剑洲莞尔一抚他头顶,满含爱护道:“十弟,你身为我秦家儿郎,经听一下这等江湖要事险情,长些阅历经验是有必要的,是以大哥此前才一直没阻你留此。但你毕竟年龄还小些,似做下灭门血案这等罪大恶极的凶犯均知一旦被查出绝无存命之理,因此定是会全力抵赖,往往不惜挣个鱼死网破,你几位哥哥此去是有风险的。虽然以他们的武功不足为大虑,可任何事在没结束前都是不能绝对预测准确的,这桩事届时情势会怎样演变还很难定,你若同去大哥难以放心。万一出现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护你不周,让你有个闪失,那即损你自身,又妨正经大事。”说着又轻抚了一下他,怕他沮丧,亲和鼓慰道:“十弟,以后历练的机会还很多,等你再长两年,武功再练的好些,大哥一定带你四处闯荡、行侠江湖。” 健强对剑洲一向崇若神明、无命不从,何况他这样关言护意,自然更是紧着答应道:“我都听你的大哥,我知道你无论什么主张都必定是大具道理的。”剑洲方自一笑,健强又念及就算大哥允己同去,此行主领的却是心鸿,他必也是不肯好脸待己的,当下更败此兴念,再不缠磨剑洲,自己退回下座吃饭。 剑洲转顾席间,一边招呼,一边又忍不住嘱咐道:“你们都多吃一些,备足精力连夜赶往绍兴。去后不要耽搁,宜立刻明察暗访,掌握详情仔细筹措。若此案真系宫庆主谋,要提防他狗急跳墙,联合沙石虎施阴计狠招。不过无论他是不是那幕后真凶,此案就着重从他身上入手最好。若一时间在他身上找不到缺口,沙石虎也是个大可调查的重要人物。你们一定要谨慎行事,万勿错冤无辜或延放凶手。另外,连带着把永胜镖局失镖之事也尽量解决了,大家都是武林同道,理当相帮。” 众人中唯心鸿心中不屑道:“这些难道我自己还想不到?又哪用你多嘴卖弄聪明、出抢风头?”表面如若不闻的自顾吃饭,其余人尽皆应了,匆匆饭罢后便召集剑洲先前安排好的众人整装出府,快马扬鞭,直往绍兴而去。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2 月明欢喜得满面花开般绽笑,万分亲昵的不住贴蹭着剑洲。凌霄却顿然大是懊丧的无奈怨笑道:“大哥,你也真是的!月明是你妹妹,我和十弟也是你弟弟呵?你也太偏宠月明了,连玩闹都这样一分也舍不得让她吃亏,全不给我们半点情面!”剑洲和颜笑道:“这算是我错还不成么?可月明是女孩你们是男孩,本该多让着她些。再说先前你们已追逼了她半天,我不也一直忍着没管么?现在她都逃到了我身边,我再不护着她,那还算是个做大哥的吗?”月明一面得意洋洋的喜同着剑洲连连点头,一面还紧着对凌霄做鬼脸相气。凌霄佯恼,气势汹汹道:“好呵你九妹,小心得意过了头!大哥难不成还能一辈子守着你?我就不信没有叫你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届时非好好教训你不可!”月明“扑哧”一声,这才软语撒娇道:“你舍得么?除了大哥,七哥你待我也一向是最好的。你若真狠心要教训我,那我也只好认了。”凌霄掌不住笑道:“算你嘴巴甜!” 无垢自进轩后便被剑洲招呼至香蓉等姐妹身边,她而今对香蓉已有些亲意,只是香蓉是时正坐在最上首,旁边就是媚娥,便无法与香蓉近在一起,又对媚娥怀有生疏之心,便自寻了与她相隔两几处的那张椅中坐下,随后便见凌霄他们同月明闹得不可开交,这一番情景旁观下来,只觉他们兄妹间亲近如此,自己却孤落无依,心内逐渐涌起一股莫名伤感,正自怜自伤间,忽觉一只温软的手掌从右拉住自己道:“二姐,别光顾看他们闹了,尝芽瓜吧。” 无垢忙转头一看,这才发觉本与夏盎坐在下方的芳玫不知何时已就在自己身边,一边说着话一边又从几上小盘中挑了一芽瓜送向自己。忙伸手接过,对她感然一笑道:“谢谢六妹。”芳玫当即轻“嗳”了一声道:“二姐怎么还同我这样客气?”无垢不由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当再说什么,轻轻含了口瓜尝着,只见芳玫复转回夏盎身边坐下道:“天这么热,你多吃几芽,可以消暑的。”夏盎满面幸色又微露调意的笑道:“你陪我一起我才肯吃。”说着捧起芽瓜先给向她,又爱悦横溢道:“芳玫,你一个女孩儿家若生了病那更是苦楚,自己也多吃些。” 无垢看到他二人这副互关互爱的亲密情形,心意触动,不觉便联想起了自己和楚云飞,心中又一阵欢喜、一阵忧伤;忽听另一旁的媚娥发出了“哧”的一声冷笑,被她引得一看,只见她斜睨着轩上亲热玩笑的月明、剑洲等人,脸上流现蔑忿之态。不测她因何会如此,不由有些愕异。 正在这时,秦靖忽然大踏步而入,面色凝重异常的直到剑洲身前沉声疾禀道:“少爷,绍兴双环门大弟子关常春求见。我看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连我通报都等不得,定要与我一道直接来见你,我已经把他带在轩外了。”剑洲一点头,思轩内正多人聚乐,欲另寻一处与那关常春议事,便吩咐道:“你请他稍侯,我这就出来。” 月明和凌霄等听有正事,便不再嘻闹,退开剑洲身边。秦靖也正欲退出,一三十多岁、满脸胡须的男子已霍地从外直冲了进来,一下子便单膝跪倒在剑洲面前,激切高呼道:“你就是秦家大少爷?剑洲公子,久仰大名!如今老爷子不在,你可要为我双环门做主哇!” 大厅内众人乍见此变,立时全都安静下来定目关望。剑洲自然一测便知来人就是秦靖所禀的关常春,忙弯腰双手一搀他道:“关大哥,怎可对我行此大礼?快请起来说话。”关常春却一脸坚拗的执意不起,两只手臂紧攀住剑洲手臂,大睁着一双含泪虎目,紧紧凝瞪着他道:“大公子!我双环门出了天大的事故!你无论如何都要替我们报了这笔血海深仇啊!” 众人早见那关常春一脸风尘、满面悲怆,左颈下及身上还染有不少污血,虽一看都能测得是经历了某种大变,可这时一听他真切说出什么“血海深仇”四字,还是不由心神一惊。 剑洲也剑眉一拧道:“关大哥,勿要激动。究竟出了什么事?请静下心来慢慢说清楚。”关常春面肌一抽,再也控制不住,两颗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道:“我双环门上下三十五人、包括我师父一家……昨夜……昨夜已经全部遇害啦!”悲嘶出这最后一声,已是浑身抽颤!深垂下头拼命压制才没有大哭出来。 “什么?”剑洲虽久经风险,也不由得面色一变,当即手上施力托扶起他道:“关大哥,这是干系重大、非同小可之事!先不要无谓自沉伤情,快请这边坐下,仔细讲述一下前后始末。” 双环门传承的是双手使环的武功招法,门中弟子从一入门重练的就是臂力,关常春身为当代双环门掌门李飞环首徒,更是本门诸多弟子中功力最高之人。这时节他双臂本一直紧压在剑洲手上,而此刻被剑洲只随便一托,不由自主便站了起来,他虽久闻剑洲大名,却不如今日亲眼一见,纵使这时的心情又异常激悲、难有旁思,还是不由得大生佩意。 剑洲说着已将他让入香蓉等人对面的另一排椅中。关常春被剑洲凛言警示得心神一省,当下再不推阻,在椅中一坐,深吸了两口气,强稳情绪道:“昨天夜沉后,我们诸位师兄弟同往常一样,分别在前院三间大屋里安歇。睡到约莫三更天的时候,我猛然被隐约听觉到的一点异响惊醒,忙从通铺上一坐而起,正匆匆穿衣,旁边睡着的二师弟鲁宏也坐起问道:‘怎么了大师兄?’我答道:‘我好像听见外面有点动静,得出去看看。’鲁宏道:‘是不是哪位师弟起夜上茅厕呵?’他说的也是平素夜里常有之事,可我却似已能感测到什么危难般心头异常紧重道:‘不对,不象是那种声音……’嘴上说着,眼中就着窗外透进的夜光,只见鲁宏被我影响的面色也紧张起来,忙又安慰他道:‘我也没听清楚什么。二师弟,你勿须担心,先睡吧,我去看看就回来。’鲁宏点了下头,我下床方要出门,又想起反手抓起枕边搁着的双环在腰下塞好,这才快步而出。万不想刚站到檐下,还没来得及多审察一眼,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惊惶失措、跌跌撞撞的迎面跑了过来,正是本在另一房睡着的十师弟。 我一看见他这副形态,心中便直叫了声:‘不好!’当即凛喝道:‘十师弟,出了什么事?’十师弟如梦醒般这才似见清是我,顿若见到救星般双目大亮、却又惊骇万状的一指茅房那方道:‘了不得了大师兄!我方才起来小解,看……看见三师兄带着的两名小师弟都被杀死在墙角里啦!’ 我心里虽早有些万分不好的预测准备,闻言还是震惊得如雷轰顶般大叫一声:‘什么?’只听身后、身旁俱声响大作,三间屋中的众位师弟已闻声尽皆相继涌出,惊乱问个不停。本门每夜都是轮流由一名我这样长些的弟子带领四名小弟子值夜,昨夜正该三师弟一班当值,当时我测到险情,也顾不得悲痛,急忙一拉二、五两位师弟道:‘二位师弟,今夜本门是有大敌来犯!虽然十师弟只见到两位小师弟的尸首,但我想三师弟和另两位小师弟多半也已……身遭不测,不然他们早该出声示警求援。必是敌人一来便先杀害了在外值夜、首当其冲的三师弟他们。而我们竟无所察觉,可见来敌武功不善。所幸十师弟发现了变故并能安返报知你我,眼下也想不起咱们曾结下何处仇家竟对本门弟子下此狠毒杀手,总之情况异常危险紧迫!今夜恰逢四、六师弟他们都不在,只剩你我几个长些的,一定要先冷静自己主持局面,赶快安稳住众位师弟的慌乱情绪,带他们往师父处会合!’ 两位师弟虽也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惊得面色大变,但听了我言,却都神情一凛一振,当即担责转向乱成一团的众位师弟们,不住安抚道:‘各位师弟噤声勿乱,都听大师兄示下!’众位师弟得人主理,顿然安静下来,而他们杂声一落,我却方又听见正是师父所居的后院那边隐传来打斗之声,不由更是心急如焚,忙先持稳重警示众位师弟道: ‘各位师弟!你们已知本门今夜有大事故发生。来敌能悄无声息的杀死几位值夜师弟,应是武功高强、心肠狠毒之人。大敌即已当前,我们势无可避,若再自乱阵脚只能更添凶险,应当镇定团结、奋勇对抗!现在形势紧迫,具体情况又不明,先顾不得别的了,大家都先跟我去保护师父!’ 众位师弟方高声呼应,后院中已突然腾响起一声女人凄厉已极的惨叫,直破夜空!十师弟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道:‘什……什么声音?’而我同时听辨出那依稀正是师娘之声,心头也是一阵呼呼乱跳,疾声紧嘱十师弟等人道:‘你们都跟在我和二、五两位师兄身后,待会无论见到什么情况,千万先不要贸然上冲!也不要慌乱!也别落了单!都记住了吗?’十师弟等人忙接连点头道:‘我们全都听大师兄的!’我再不耽搁,带着他们便往后院奔去!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3 方近后院,便见两人横躺在地,我跃上一看,正是三师弟和跟他值夜的入门最晚的陈平师弟。他二人都是当胸一道深长刀口,血糊肉翻!几如被砍断般!那死状……那死状真是惨不忍睹!我血涌脑顶,难以忍心多看,而且根本也再顾不得他们、也再顾不上管还有名小师弟尸横何处,因为那时师娘的恸哭声已一声声清楚传来,响击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房!我们冲入后院,只见正房厢房尽皆房门大开,到处染着血迹!师娘的两个随身女弟子一个俯在厢房门上,一个仰在门外;而师娘则披头散发的跪坐在正房门前,死命摇晃着檐下一条小小的身躯,发了疯般的惨嚎恸哭! 我和众位师弟都被这顷刻间映入眼帘的一幕震惊得一呆,转瞬间又听师娘于恸哭中终能号叫出声道:‘海海!我的海海!你醒一醒!你醒一醒看看娘啊!’ 我胸腔顿如被重锤砸击般一下震痛!再不用多看,也省到那条任凭师娘怎么摇喊也全无反应的小小身躯就是师父和师娘唯一的儿子海海!这才思起头前最先听到的那声惨叫,想必就是海海被害是师娘发出来的。虽然来途上已有万千不好预测,可一旦亲眼见到这般惨状,还是一阵惊骇胆寒,怎么也不敢相信就连海海也已遭难……要知天下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孩子都是爱逾性命,孩子若遇危险父母那都必是要拼死保护,我再料不到有人残杀了我几位师弟,还能在这么一会儿时间内从我师父师娘身边杀害了海海!师娘的号叫震省了目瞪口呆的我们,我大叫了一声:‘这是怎么啦师娘?’正欲带同师弟们冲上,师父的却突然从房内走了出来,目光呆滞的直盯着我们,语气异常沉重又古怪的一字字说道:‘你们全部别动,谁也不许近前。’ 我们双环门在江南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可却是绍兴最具威势的第一门派,历来门规严明,师尊有命,门下弟子无人敢不遵从。是以我等顿然脚步一滞,一时惊愕万分的凝望着乍然出现的师父,实不明他因何会有此一命。但见他衣发不整,双手软软下垂,甚显无力的提着他那副金环,面色灰黯,看去竟是我平生从没见过的颓废绝望。我和诸位师弟度不清情况,相互转望,正惊测难定,只见师父已立在悲恸的师娘和海海的尸身旁,低头望着她们,面上肌肉忽然一阵抽搐,那副平素慈和可亲的面容那时看起来却异样可怖。 我登时再顾不起别的,只担心师父太过伤痛,迷了本性,忙大叫了声:‘师父!你……’正在这时,突听屋内传出‘哈哈哈’三声暴笑,紧接着便见黑影一闪,一个壮如铁塔、形同鬼魅的大汉已现在门上! 我虽自到此处便被一副紧接着一副的异情迫得难有多思,但下意识间也一直凛寻着恶敌,却没顾上想到、也丝毫没有察觉原来敌人就在师父屋内!待得那人这样赫然一出现,我真是大吃一惊,浑身一下抽紧!瞪凝的双目又见那人异常魁梧的身躯往门前黑压压一立,真是突如从半空掉下个混世魔王、又如从地狱钻出个凶鬼恶煞般阴威骇人!更添可怖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副只露着口眼的恶鬼面具,狰狞无比、造型甚真,在青冷的月光映照下,愈发显得青面獠牙、寒气慑魂!我一边脑中如电光石火般思到他身材这般高大,行动却又能如此敏迅无声、形同鬼魅,功力不消再多想也可知甚高,一边看着他这副形态,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说到这里,他话语停了下来,瞪得滚圆的双目直直投向前方,不住闪露着几许惊惧之光。 志鹏等人这期间已各找座处静声观听,此刻一看便知关常春已不觉深浸在了对那人可怕的回忆中,以致出神走魂、旁事全忘。就坐于关常春身旁的剑洲向己后侍立的秦靖一示意,秦靖领会,转身从桌上倒了杯茶,端向关常春。 四座众人中,媚娥听得原已觉有些无趣,这时见关常春停口,烦耐等待,更无再听之意,站起身自去了。夏盎听关常春说的尽是武林事故,也有去意,转头一看芳玫,却见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关常春那方,一脸关注之色。便轻轻拉了一下她手,面现辞意。芳玫回目一看便测明他意思,忙对他一笑道:“你先回去吧,大比在即,别误了看书。”夏盎一笑起身,因不想扰动剑洲、志鹏等人,也没再向他们打招呼,自行步出轩去。无垢最无心力听这等与己无关的武林中事,早想离去,只是因性格羞怯,不敢在众人皆听之时有此异众之行才一直强忍坐着,万不想蓦然听得关常春说到那人脸上戴着一副恶鬼面具,心头顿时一阵大跳!转目便朝已凑在自己身旁坐下的月明看去。只见月明也是双目大睁,满脸惊愕之色。无垢不由去意全忘,又异常紧张的凝视向关常春,只盼快听他继诉下情。 却说关常春被秦靖直端到面前的茶水扰得目光一回,先是一愣,然后方才梦醒般回过神来,同时耳听剑洲道:“关大哥,先喝口水缓一缓吧。”仓忙接过茶道了声谢,又有些羞惭的对剑洲道:“大公子,你看我……我真是太不济事、太失态了……”剑洲忙诚恳解慰道:“关大哥怎能出这等苛责自己之语?你亲身历此惊天巨变,竟能把握住自己把那番实难回首的事故叙述得如此清晰详尽,足见平素坚毅胆性!如换成是我,此刻定是情绪波动的慌乱难制,又哪能及上关大哥你?关大哥实令我感佩。请先喝点水,再慢慢往下说。”他先前乍闻有变时,本凛警关常春能尽快诉明详情,以宜及时思策处理此等干系重大之事;而听过这一时,思顾到关常春亲身感受,心中不忍,便不再求速。 关常春早见剑洲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又见他待人如此谦逊和善,前时所生佩意又加深了几层,满含感激的对他点了下头,因是时确也是大感口渴,揭开茶盖咕咚咚一口气便喝了个精光。秦靖不用剑洲多示,接过关常春手中空杯又倒了杯茶,搁于他旁边小几上。关常春却不再喝,反手抹了把嘴,又急不可耽的下诉道:“我师父见那人出来,双目中大闪出愤痛和也是有些惊惧的光芒,浑身竟微微颤抖。我是师父收入门中最早的大弟子,跟随他多年,以前也不是没同他经历过大风大浪,却从没见过他能有似惊惧成这般的时候;转而又见他显得万分悲抑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想不到你竟狠毒如此,连个小小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那人大剌剌往门框上一倚,双手交叉一抱,拍着汗毛浓重的裸臂,身上发出哐啷啷的响声。我这才又见清他右臂上数圈缠着一条白晃晃的铁链,链条两边从他臂弯处垂下,尽处一端拴着一把血迹刺目的粗重大刀,一端拴的却是只精小的菱形利梭,正相互撞击而响。我一边这样审视,一边听他语声甚是粗横道:‘谁叫他姓李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既接了这趟差使,就要依买家所求行事,灭你李飞环一门!这是做我们杀手这行世代传下来的规矩信用!’说着‘哼哼’恶笑了一声,又道:‘实话告诉你!别说是你在这的儿子,就连你嫁出去的女儿,这会也有人打发上路啦!’ 我身后不知几名小师弟立时‘啊’的乱呼了出来!我师父也是浑身一大颤,面色大变、惊痛交迸道:‘自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萍儿既已嫁入徐家,从此就转为徐家之人啦!自当与今夜之祸脱离干系!你们怎能连她也不放过!’一直垂头痛哭、全不顾旁的师娘也霍地止声抬头,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珠几如要掉出来般直瞪着那人,那副又是悲痛又是愤恨已极的眼神真是异样可怕,令我简直不敢不忍再看!而那人面具后露出的一对粗野牛目却依然毫不在意,视若无人的摇了摇头道:‘那没办法,买家要赶尽杀绝、永除后患。我历来接下的这等差使通常也都是这样要求。’说着他目中忽然异光一盛,两道狠戾目光直向我们射来! 紧贴在我旁后的十师弟顿然一阵颤抖,另一些小师弟也是被骇得有的失口惊呼、有的仓皇缩动,微起了一阵骚乱。那人见情,好生得意的大笑了两声,然后转顾着我们 ,一叫尊师大名洋洋说道:‘你门下弟子全都赶来了吧?倒还不算太慢。这样很好,也省得老子还得一个一个找起来麻烦!’ 我待到此时,早已是一腔悲愤满郁,还哪能再观事态?当即一举早紧握在手中的双环,热血冲顶的大喝道:‘恶贼!你休要猖狂!今日就算与你拼却性命、也誓要向你讨还我多位师弟师妹们的血债!’两旁二、五两位师弟也立时高声附同、振响双环!我们方摆式欲上,师父却一声怒喝:‘站住!我刚才说什么话你们没听见吗?’我和众师弟顿都大急叫了声:‘师父!’师父却又当即平推出一掌遥拦着我们,声色俱厉道:‘谁敢上前一步从此就不是我双环门弟子!你们连为师的话都不听啦?我还没死呢!’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4 大公子和各位少爷应不了解,家师虽是武林中的一门门主,可小时却是读过书的,加之性情温和,是以平素很有些文雅之气,不似我江湖中平常武夫般言行粗莽。我们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话,又听他竟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实难违逆,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滞在原地,面面相觑、人人无计,焦灼的周身欲炸,不知当如何是好。师父见我们不敢抗命,神情微微一松,又对向那人,蓦然间便象老了十几岁般萎顿灰落道:‘好。想我和我夫人自小便同门学艺,几十年来共同对阵无数,相互配招早已是娴熟无比、默契心通,总能利胜敌手、化险为夷,万不想今夜竟连自己亲生的孩儿都保存不住……我夫妻二人联手对付你一人,却压根别提什么胜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我那孩儿一式毙命又抛于门外而无可奈何,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我那孩儿尚处应父母看护之龄,却当我二人之面被你杀害,还有可怜我们那数名无辜弟子也遭连累。我与我妻愧为人父、愧为人母、愧为人师,实是该死之极。’ 我们听了师父这番话,心里真是难受到了极点。可恨那恶贼竟还‘嘎嘎’大笑,全无半点耻心的得然受之道:‘算你还能有自知之明!不错,你确是该死之极。’我周身忿热!只是还不及喝骂,师父却又神情一振,已先似乎恨意难尽的力斥了声:‘只怪我有眼无珠,错信了奸恶小人!’我正觉他这话不像是对那人,只见他又神情一转,大现恳切之色,这次确是直对向那人道:‘你乃受雇杀手,与我等并无直接仇怨,既是要灭我李飞环一家,我和我夫人的命现就在此处,你尽管来拿就是了。而我这些弟子都不是我李氏家人,还望你能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和众位师弟们听到这里,方才顾上省明师父是已知我们远不是那恶贼对手,一直想尽力能保全我们,才严禁我们近前招惹到那贼的一片苦心!不及再多想什么,只见那人牛目一瞪道:“李飞环!你还没七老八十呢,怎么这耳朵就不灵光啦?我方才说的是灭你一门,不是灭你一家……’” 说到这里,关常春忽然话语一停。剑洲见他似突省起什么事,正生疑问,只见他已对己慎重解释道:“大公子,我这会说得忘情,已有数次直呼出家师名讳,实是失礼不敬。只是我力求能将当场情形对列位细致真实的描述出,是以回想中有些太过投入,没能度言避讳,还望列位不要见怪。”剑洲忙正恳道:“此等非常之事关大哥正当细致真实的告诉我们,才有宜我们后面据情度策。你现在是在转述那恶人言语,自己又怎会有半分对师不敬之心?我等岂能这点道理都不懂。关大哥,你我虽往日少缘交往,却是武林同道、肝胆相照,你在此自管诉事,勿须有丝毫顾虑。” 关常春目现感色,不再废话道:“那贼下面说道:‘你双环门上下统共四十四人,今夜在的有三十五个,我已料理了八个,还有二十七个……’说着一转顾我们,‘哼哼’恶笑了一声道:‘应是全在这里了。’我听着他的话,先想他夜半单身深入我双环门座地,就如入无人之境般连杀我八位师弟师妹,既连我师父、师娘都远非他敌手,那三师弟他们想必都是连喊都不及喊便被他一刀毙命,此人功高心狠,真是本门前所未逢的强恶大敌!又想我双环门确是共有四十四人,只因近日与驻在本县所属沙河镇的黑虎帮有了点争端,日间我师叔宫庆便带了八名弟子去处理此事,说是次日返回,因此夜里只剩三十五人。念及于此,我心中不由大疑:‘这恶贼如何能对我双环门内情知晓得这样清楚?若说是他来自某个强大严密的杀人组织,事前必得有一番详实探察、周密准备以保任务无失倒也并非不可,但他又曾口口声声要灭我满门,却又为何既已知我师叔等九人今夜不在而不另选时机,等本门四十四人集全时再行事岂非便宜?难道是另有安排,已然将我师叔等人在外杀害了?’……”说到这里,不觉又如当时般沉忖忘语。 剑洲听到他师叔宫庆恰于此日外出,也是下意识便微感可疑,见他停顿,便道:“关大哥,想不到你是时乍遇大变,又身处险境,仍能保持镇定如此敏密的思考异情,实属难得。不过我觉那人说话也甚显轻疏大意,似乎对你们全无警惕防范之心。”关常春顿时怒“哼”一声,一拳砸在椅靠上道:“那厮狂妄之极,早把我们全当做死人一般!”剑洲也觉是如此,只是先前不好这样直言明说,当下又问:“那后来怎样?”关常春一回思,续道:“那时我师父保护我等心重,不顾那厮恶狂,仍竭力劝说道:‘你不过是为利所驱、替人卖命而已,眼前的这些人和你本无丝毫瓜葛冤仇,而且他们即不知道你是谁,武功也无一人及我,纵使再练一辈子,日后也绝无可能找你报复。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有恻隐之心,大家都是父母所生,你又何必非要重造杀孽、赶尽杀绝呢?’说着瞟了一眼那边我两位师妹的尸体,满脸大现伤痛之色。 那厮却可恨之极的‘嘿嘿’恶笑道:‘我先前听你说自己有眼无珠、错信小人,还道你心里总算还有些明白,谁知你……’他对我师父说话很是脏秽道;‘谁知你他妈的到底糊涂!’说着反翘起大拇指一指自己,洋洋自得道:‘你也不想想,以我这样功夫的一级杀手,多少钱才请得动?这次正摊上我,算你们倒足八辈子的霉运了!我即出手,就不能自堕声名。你那仇家即肯出这么大的血本,我们也不是白受人钱财的,岂能给人留下祸根?’我师父口唇一张,还待说话,那人已霍地一挥手,粗声暴叫道:‘好啦好啦!老子今天心情好,才陪你说了这半天话!你倒就罗里罗嗦的没完起来,直把我看成吃素的和尚!你当我是谁?实话告诉你,我就是阎罗殿的牛头祖灭!’……” 剑洲本毫不相扰的静声听着,这时却不由双目一睁,出声接口道:“原来是祖灭?他欠下的血债可不止这一桩了!”他自万难能知对面的无垢方才一听到这确确实实的“阎罗殿”三字,脑中顿如炸响一声惊雷!一时只觉心头呼呼乱跳,手足却虚软无力,什么也再看不清、听不切……旁边月明尚可自持,本早也担顾着她,这时见她神色分明如己所忧般大受刺激,忙握住她手紧紧一捏,意示鼓慰。无垢这才醒神一望她,心中确也生出些有所依托之感,总算能勉强控制住情绪。 关常春闻剑洲之声,心神一回,忙正谨接言道:“不错!‘牛头过处,鸡犬不留!’虽然与他对头上的人都已经死了,可这句歇语近一年却在江湖上却广为传响!去年黑道上的石门洞万蛇帮偌多帮众,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他们的头领疤脸老大在外人赶到时尚存一息,最后正是拼命大叫出这句话后断了气。今年年初的四明山派灭门惨案曾轰动我江南武林,”边说边摊手礼示了一下旁立的秦靖道:“贵府的忠前辈还带领这位兄弟会同家师一道去外理过善后事宜,公子想必是知道的吧?” 剑洲微现痛色的颔首道:“四明山派掌门姜老前辈临终前曾用血水在身旁地上划出了‘牛头’二字,为我等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正如关大哥所言,近一年多来,祖灭就象个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人物,名头响彻黑白两道。有几桩外地早年的无头大案和四明山派的案情一对照,也都着落在了他身上。我前面只顾听关大哥叙述,还未顾上想到这些案子中的许多受害人都是被一刀毙命,伤口甚是深长,明显出凶手出手极其狠重绝情,很多人皆是一下子就几乎被砍成两截,死状惨怖,正如关大哥所诉的祖灭残杀尊派几名师弟手法。听说江湖上一些曾与人结下深仇之人,如今竟是谈牛变色,惶惶难安,生怕仇家不惜重金雇请了此人前来报复。” 关常春点头道:“正是。世面上甚至传言,有妇人用祖灭之名吓唬深夜啼哭难止的孩子,母亲一说牛头来了,就连那尚不解事的小儿都会吓得立即止哭,这虽未免太荒诞无考、夸大其辞,可足 见那祖灭如今的恶名之盛、影响之深。而且我昨夜亲历本门一场灭顶大难,他武功之高、心肠之狠,真非浪得虚名!” 剑洲见他说到最后这句话,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动,那种又是愤恨、又是悲惧的交杂情绪难以掩抑。虽然很是不忍,可事关重大,不由得不问道:“关大哥,那你后来又是怎样才能得以逃脱的?” 关常春顿然目光一烈,激情迸涌道:“我双环门上下满门几十人的鲜血才换得我一人逃出生天!”叫出这一句,已是热泪冲目!急忙收控了一下,含悲忍泪的下诉道:“当时我师父也是立刻大叫一声:‘什么?你就是祖灭!’那厮见我师父惊态,好不得意的笑道:‘正是,你也知道我的大名吧……’他话未说完,我师父已‘呸’的一口直啐向他道:‘阎罗殿乃黑道第一邪教之属,你更是臭名昭著,我岂能不知!江湖皆传你凶狠残暴、嗜血成性,能杀三个是绝对不肯只杀两个的!我若早能省明原来是你血债累累的魔头、灭绝人性的畜生,方才哪来这许多口舌!’ 祖灭那厮本以为我师父听他报出姓名后,必定大为害怕,却不料我师父反这样痛骂他,登时恼羞成怒道:‘你是嫌死的慢啦……’我师父却根本不理他,言若滚珠般疾声厉色道:‘四明山派的灭门惨案是你做的吧?祖灭!姜门主乃是我多年好友,我二人意气相投,时时都以能扬正抑恶为豪!今日能让我得见到害他的大仇人,这真是老天有眼!我纵不能敌你为他报仇,这条命横竖是拼上了!姜门主泉下英灵知道我的心意,也自会欣慰!你这狗贼!想我和姜门主所领两门做为秦家盟帮,历来跟随秦家禀正除恶、行侠仗义,门中诸人虽死犹荣!而你这愧为父母所生、枉披一身人皮的禽兽,生时要遭万人唾骂、死后也要遗臭延年!’” 他这几句话效仿着李飞环当时的口气,端显得淋漓畅快、大义凛然!下座的志鹏等人直听得血气上涌,齐在心底叫了声“好!”剑洲也是一声大赞:“骂的好!”随后激情道:“只可惜我秦剑洲年轻历少,无缘得见英雄一面,否则定要敬他老前辈一大杯!”关常春热泪上涌道:“大公子人中龙凤,侠名早传,师父生前时常在我等弟子面前把你做为楷模提及,只可惜家师曾参加过的几度秦家盟帮大会,公子都恰行在外,以致缘挫一面。想不到……想不到他老人家就这么……这么惨死了……”声音一哽,忍不住一阵唏嘘。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5 剑洲颔首叹息道:“令师宅心仁厚,前时全不关一己安危,一心只想保存门下弟子之周全。而待后听得那人便是祖灭,因一来此人心狠手辣、恶名昭著,为我正道中人所痛恨;二来邪派杀手最重隐秘,他即已公然在你等面前道明身份,就断不会再留下活口。是以令师就此断消此念,正颜面对祖灭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丝毫不见畏惧,将此贼力斥得体无完肤、痛快尽致!可惜老英雄如此胆色,如此气魄!我秦剑洲竟无缘相见一面,真是终身大憾!”关常春见他双眉紧拧、满目痛惜,感情颇为诚挚。心中也一阵感动,但顾不得于此,又下诉道:“那恶贼气得恶目乱翻,凶光大盛道……他这样叫骂:‘老不死的!纳命来吧!’ 我立刻挺身大喝一声:‘慢着!祖灭!就凭你这为我正道所人人不齿、人人痛恨的邪魔,哪还配污言辱向我师父这一代掌门侠士?不过与你这全不知半点礼义廉耻的恶徒讲这些也是废话!总之同你这恶贼对招那都是脏了我师父的手,就让我这做大弟子的先来替师接几招!’祖灭刷的一看我,两道寒光将我上下一罩道:‘你就是老家伙的心腹大弟子关常春?好,你可也是我此任中极要紧的一人,非死不可!就先成全你。’我师父却霍地一步拦前,对我厉喝道:‘陈平!你入门才几天,有什么本事出头逞强?还不快退下!’ 各位有所不知,陈平乃是我师父最后收入的一名弟子,年纪虽已不青,但入门还不到一年。他本是河间摇船的贫苦出身,只因年前有一天海海贪玩偷偷溜了出去,万不料一时失足溺了水,恰好被他救起。海海是我师父师娘中年方得的独子,平素爱重的几有些纵溺,那种感激之情可想而知。我师父师娘对他先是多番备礼探望或请为上宾,后来便将他收入本门;而平师弟生性老实,待人淳朴,我们这些师兄们也都很喜欢他。当时我眼看师父直对着我叫‘陈平’,想他就算没见到平师弟已被害院中,也该从祖灭先前言语中听出;而且他也绝无可能将我错认为平师弟。一时也顾不得为平师弟的惨死悲痛,只觉满头雾水,实在摸不着头脑道:‘什么?’ 正感师父那紧紧凝视着我的双目似大含深意,身旁的五师弟已猛的将我往旁后一撞,他自己挺前大声接口道:‘是啊平师弟!你入门不久,功力尚浅,还是由我来对付这个恶贼!’ 我们这些师兄弟中,属五师弟最为聪明,那时我听他忽也出此帮师父一意之言,虽然满心费解,但也没敢再轻易说话。只见祖灭牛眼一转,恶狠狠瞅向我五师弟道:‘你又是谁?’五师弟用力一捏手中双环道:‘我……我才是关常春!’ 我心头一大震!更是惊愕万分的一看他,只见他正对着祖灭那高大可怖的身形,不由自主微微颤抖,却是硬挺着全无退缩之意。心中不由一阵激感热荡!还不及再有多思,那祖灭已一摇头,现出厌怠懒意道:‘不,你不是。关常春是三十四岁,你至多二十七八;他面黑带须,你却是个白净面皮,我一眼就分得出。’我正感这厮对我情况似知道的格外详清,另一旁的鲁宏又抢上一步道:‘恶贼!你招子倒还算亮!不错,他是我五师弟易世安,我才是本门大弟子关常春!’我再也忍不住,伸手一拉他,他却根本不容我说话,掉头便转顾着我和六师弟道:‘两位师弟!我身为本门首徒,这样危急时刻自该奋勇当先,你们又何必顶我出头?’ 我鲁宏师弟也是本门好手,年龄面貌倒真与我相近。我当时正对着他那也是黑肤带须的脸,一想他这样说,那祖灭多半都会将他当作是我;又想到那祖灭对我这名大弟子似格外重视,方才曾言我是非死不可,两位师弟却都抢着认承是我,那岂非要护我而舍己!念及此处,我浑身一阵热血冲涌,喉头烫堵,对着他二人道:‘你们……你们这是……’ 两位师弟却立时厉眼制住我,鲁宏大声喝斥道:‘陈平!这是你该妄自逞能的时候吗?’说着他二人便转头相互紧紧一靠,将我挡在其后,全身戒备地对向祖灭,再也不睬我。十师弟也从紧拉住我,谨惶低言道:‘你就先别说话了。’我口唇抖动,一时间真不知当如何是好,忽听师父一声大赞:‘好!’忙一望他,只见他凝视着我们众人,双目光闪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徒弟!都不愧为我双环门弟子!’说完他便霍然转向师娘道:‘师妹!孩子已经死了,你还理他作甚?快起来与我合力拼了这贼,也好让死者能安、生者有望!’ 当他说到这最后四字‘生者有望’的时候,他的目光又穿过众人直朝我投来。那是我平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那样看着我,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老人家的眼神很怪异,似充满了种深重已极的嘱托,那么想告诉我却偏又无法明言。我顾不上多顾,便被应师父之言的师娘引去注意。她狠狠一抹脸上泪水,异音叫道:‘海海!你先和你姐姐去吧!爹和娘一会儿就来陪你们!好孩子,不要害怕!’然后一把摸起应是头前搁在海海身旁地上的双环,跳起伸环呼的一声,就直朝祖灭头上挥去。 祖灭偏头一闪,怒道:‘臭……’,他骂我师娘:‘臭婆娘!我忍了你夫妇俩个半天,你这就动手了吗?’边骂边一拳反击了过来,力道真是大得惊人!我师父急忙举环抢过师娘先迎了上去。祖灭那贼生得虽如狗熊一般,行动却甚是迅利,招招猛重的对向我师父和紧跟而上的师娘,一双毛茸茸的粗臂伸抡翻转间,上面更是肌结鼓跃。虽是以一敌二,又哪有半分落下之态?忽而右手又提起链上钢刀。 我们众人到了此刻,还哪能再顾想别的?顷刻全部呼拥而上!大家已皆知那恶贼的本事,全都拼上了命般使出所能的最厉害、最狠重的招式游斗他一人。可敬我那些小师弟,有很多都经历尚浅,以前别说是祖灭这等强敌,就连与普通人物也没对阵过,虽攻式间未免有些慌乱,但却无一人有脱逃躲避之心! 我师父自知我等远非祖灭对手,一边尽量护着我们奋力当先攻他,一边向我们疾呼:‘好徒儿们!你们不要恋战、寻机快走!只要有一人能逃得出去报知秦盟主,我双环门的血债就不怕没有报还的一天!’我众位师弟却纷纷大叫:‘不!我们绝不能临阵脱逃、独自偷生!’‘师门有难!哪有做弟子的抛下师父师娘先跑的道理!’我师父目光大跃,又是感动又是着急道:‘当此非常时刻,你们万勿多顾罗嗦!若是使得本门全军覆没,如此血海深仇无所讨还,那你们才真叫我双环门的大罪人!’鲁宏却又当即高呼:‘师父!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五师弟也紧跟着叫道:‘我们誓与双环门共存亡!’ 祖灭恶‘哼’一声道:‘李飞环!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在老子手底下,他们没一个逃得脱!不信你就走着瞧!’师父一面被他攻势迫得无暇再说,一面似也深感他所言不虚,便没能再发言,全神凝凛的与他对决。这初始一时间,我们人多势众、齐心协力,又都报了拼死的决心,倒把那厮围攻的没奈何;但是我们眼看己方这么多人合力却讨不到他半点便宜,自也能明功力与他实是相去甚远,不由急得一颗心如要迸裂开来般!忽而听他一声狞笑道:‘好!没想到你们双环门还全真是些不怕死的主,上下竟能这般齐心,比我在会稽山杀的那些人费事多了!你们既不贪生,我倒也觉得没什么大趣味了,早早打发了你们上路吧!’话落便陡伸左拳,真有排山倒海之势般朝当近我一位师弟击去! 我师父顿时双瞳一缩,边大叫道:‘休要害我徒儿!’边抢上前去。可却哪能赶及救下?只听得一声惨怖已极的胸骨碎裂声,可怜我那师弟就伴着一声惨呼象断了线的风筝般直飞了出去,重重堕于院中,身子如折般弯俯再也不动一下。我们惊呼过后,连看也不及、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只顾含痛忍泪的对着祖灭拼命攻打。但无论我们怎样严阵力攻,那祖灭身形一蹿动,便将我们冲搅得七零八落。转眼双 方转斗至院中间,祖灭一刀又砍翻了我一位师弟,粗声笑道:‘小子们!就让你们在临死前好好见识见识老子的手段!’说着他右手一掷,那柄大刀立刻带着缠在他臂上的铁链应声而出,呛的蹿出老远! 我师父大叫一声:‘快闪开!’可大家根本不及反应,就算能反应过来又哪里能轻易做到?那铁链长逾丈许,经祖灭那贼顷时一挥甩开来,偌大的院落中真是处处可及。我和众人惊急奔躲着呼啸轮转的链刀,却只听远处一名小师弟‘啊’的才呼出半声,就被链端的那柄大刀拦腰砍成了两截!而那刀毫不减势,仍飞转如电,刹那又将我另一名吓得仓皇乱逃的师弟的脑袋削了下来,骨碌碌滚在地上……唉!我……我真恨我自己没用、救不了他们呵!”说到这里,不由抱头揪发,痛心疾首的再也讲不出话来。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6 剑洲早也是悲愤满胸,这时见他停口,便禁不住敲了下几面,英眉紧拧、怒目痛结的恨叹道:“好恶贼,好恶贼。”另旁听众中,志鹏双拳捏得喀喀作响,竭力控制才没有发作;健强尚小,惊骇之情远大过了痛恨,竟吓得瞪目露舌、浑身颤抖;凌霄恻痛萦心、义愤填膺,却大能自持,顾见到身旁的健强惧态,忙将他揽入怀内;一直注意观听的香蓉和芳玫虽不及众位兄弟那般感受强烈,却也是秀眉愀蹙、花容沉重;无垢泪光点点,早如陷可怕梦魇般心神痛迷;月明则已满面是泪,目中仍在不住泛流,就差没有大哭出来。 关常春垂面悲哽了一时,忙又收控情绪,因不愿被众人见到,暗俯在袖上狠蹭去脸上泪水方抬起头,续道:“原本我那众位师弟们眼见师门遭此剧烈惨变,都激起了同仇敌忾的拼死之心!可随后而来的这一番血淋淋的残暴场面又是几个人能受得了的?就在那短短一刻间,院中血雨灼目、腥风刺鼻!众位小些的师弟当真被吓破了胆般,顾不上、也还哪有能力再反攻祖灭?只是骇疯般奔逃不迭,凄厉已极的惊呼、惨叫声直冲夜霄,刺得我周心阵阵麻怵,四处真如人间鬼域一般!我和鲁宏他们几个做师兄的虽竭力想救助师弟们,无奈那祖灭招法实在特异厉害,我们自顾尚都困难,当时场面又太过混乱,根本无从控制。师父、师娘也都拼尽全力的攻阻向祖灭,却也被他迫得近不得身去。那活该千刀万剐的恶贼一面肆意杀人,一面连声大笑道:‘痛快!痛快!’血水横飞中,他蓦然右臂一挽,收回长链垂下钢刀道:‘再同你们变个花样玩玩!’说着左手一伸,那铁链另一头如银枪般向正逃在院中的八、十两位师弟直射了过去,劲风尖啸,声势真是骇人! 两名师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般仓皇转逃,我明知他们这样势无可避,当即大叫一声:‘快往这儿来!’一面发足拼命抢上,同时侧光中见也在近处的五师弟也疾冲过来。两名师弟闻声急朝我二人一边狂奔来,一边发了疯似的大叫:‘师兄救命啊!’我紧跑疾赶中,眼中不住晃映着他们已是骇惧得走了样的面容,一颗心真是焦急的如灼欲炸,只恨不能生对翅膀,那不过一瞬般的短暂时间却似无比长久……方一接近两名师弟,五师弟就身子一跃,却向跑在后面的八师弟扑去。我哪及多思?伸手一把抓住前面略快些的十师弟将他向旁带倒!那情况当真紧急惊险之极,我方压着十师弟翻倒在地,便听铁链穿行中发出的尖啸声已直迫跟前,然而我不能为能堪堪险躲过这一大劫而庆幸,因为几乎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已从旁响起,震得我周心抽紧!我急忙仰身,连头都未来及完全抬起,便见那条雪亮的铁链穿着一大团黑影从我二人身边急飞了过去,哆的一声直钉进对面的院墙上! 刹那间,我脑中如炸雷轰响!眼前一片昏黑,什么思惟也没有了,可却偏偏又恍恍能省明到点什么似的。那点明思方一闪过,我已被惊骇得胆战心寒、手脚冰凉!勉强坐起提起一口胆气,定目向那边望去,只见……只见那条伸得笔直的铁链链端果然是带着两个人高高钉在了墙上。那两人一高一低、一正一反的叠悬在一起,外面的那个被那铁链直贯入后脑,身后已是血水脑浆糊成一片,惨状难睹,早不知……不知魂归何处,正是我那可怜的八师弟……而里面的五师弟上身被八师弟挡的只露出着上半拉头脸,看去他是被从八师弟脑上穿过的铁链穿入了喉下,也早已难活……冷冷月光下,他双目大凸,直勾勾正对着我们,那以往多么熟悉可亲的面容那时却异变得万分可怖!下面从八师弟腿缝中吊露出的两只脚还在微微抽搐,一下又一下,血珠滴滴嗒嗒地溅在地上…… 我浑身绵软、四肢脱力,昏沉沉间却已能省到:‘五师弟那时是明知落后的八师弟比十师弟难救,有意把十师弟留给了我,而他没来得及救下十师弟,自己也……也就跟着一起遭了难……他这乃是舍己而为我呵!’心怀随此念一阵剧烈激荡,这才发现四周已再无一人乱叫乱跑,还活着的众师弟们似皆已被眼前这一幕惨剧吓得呆住了。夜空暗起的浮云流动间,月光忽明忽晦,映着祖灭脸上狰狞无比的面具,他将链身持得笔直高立在院中,就是个真正的凶鬼恶魔一样。那一时间,众师弟都大睁双目惊恐怔凝着他,师父、师娘也一动不动悄处原地,院内一片沉寂…… 蓦然一阵阴风掠过,两位师弟悬垂的衣摆忽喇喇作响,我被惊得心神一凛,突然省觉到八师弟还趴在我旁边,这好一会似乎都没动一下。想到当前事态紧迫,忙一边去扶他一边唤道:“八师弟,快起来!”万不想一翻他身,立时就闻到……闻到他裆内发出一股恶臭,再一看他,但见他目凸舌吐,气息早断,脸上肌肉异扭,尽是惊骇已极之色,情状可怖,竟然……竟然是已被活活吓死啦! 我当时的心情没法用言语来描述,但也顾不得多感,便听一声啸响,原来是祖灭回手将那铁链扯回。我两位师弟的尸体当即扑扑落在墙下,而那条铁链也如长了眼睛般复缠上祖灭手臂。我眼盯着链端那只染满鲜血的菱形利梭,念及正是这物件活活穿钉死了我两位师弟,不由一阵奇痛攻心!但无限悲愤中,又不免惊骇,想到这么小小的一只梭儿能带动那么长重的一条铁链连穿两人、又钉入墙壁,那祖灭的内功之深、臂力之强若非当场亲见,真叫人难以置信! 正这么想着,却见祖灭形态散漫的提起那只菱梭,竟然执向嘴边一口一口舔食着上面的鲜血……他那面具上露嘴的部位还造着一对尖利獠牙,而他那条真如野兽般粗厚的舌头就从那对獠牙间伸进伸出,吃得咂咂有味。我直觉胃内一阵翻腾,几欲作呕!痛恍间只见师父一动不动的直看着祖灭,脸上灰蒙蒙的,竟似连一丝生气也没了。可恨那祖灭放下菱梭,又‘哈哈’笑骂道:‘老匹夫!你头前竟敢那样辱骂我,我现在就偏不先杀你,让你亲眼看着你这些心爱的徒弟们一个一个的死在你面前!他们可全都是因为你才落得如此下场,你心里就不自责、不愧疚吗?’ 另侧距我数米之遥的鲁宏当即怒斥一声:‘你放屁!’可就在这时,我师父已身子一晃,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我们齐是一惊,师娘一步跃上扶住他急叫道:‘师兄!你怎么样?可要不要紧?’祖灭仰面大笑道:‘气死了更好!也省得我还得麻烦!’我师娘竖眉怒叫道:‘恶贼!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我双环门和四明山派都属秦家盟帮,秦盟主他绝不会饶了你的!你就等着到阴间来和我们相会吧!’祖灭顿时瞪眼大叫道:‘老子不怕!’完后便凶光一盛,一指鲁宏喝道:‘关常春!你可是继你师父之后头一个紧要之人,现在就来解决你!’ 我急怒交迸,再也顾不得师父和几位师弟想方设法保全我的苦心,跳起来便一拍胸膛大叫道:‘祖灭狗贼!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关常春!你尽管放马对准我来吧!’说完一把掏出先前胡乱塞在腰下的双环,全神愤凝的警对着他。我师父一听我言,身子又是一晃。鲁宏向前跃来,连声疾叫道:‘我才是关常春!我才是关常春!’祖灭在我们之间一转顾,恶声大叫:‘老子也不管你们谁真谁假,反正今晚一个也跑不了!全部给我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吧!’说着又展开铁塔般的身形,蹿向鲁宏那方的几位师弟。我眼看鲁宏瞬息间便被祖灭迫得险象环生,虽所幸他暂跌退到了一边,可祖灭仅就这一霎功夫便又打死了我另一名师弟。不由血气急沸、目眦欲裂,大叫一声举起双环,使出了本门最厉害的一式杀招‘环中套环、双环叠影’向他痛击过去! 然而说来惭愧,我虽是师父最信重的首徒,蒙他老人家教授多年,已尽得真传,但自身资质有限,与那祖灭武功实相去甚远。先前同众多师弟混乱游斗时便没给他造成丝毫威害,那会也是尚未冲到他跟前,就听他一声躁叫:‘烦死啦!’紧接着便朝我双臂一推。我登觉一股强大 掌力直迫而来,足下竟如滑于冰上般无法立稳、连连后退,急忙伸手护在胸前运功抵御,前胸已是一下震痛,血气翻涌,手中双环铛铛撞响,竟拿捏不住,堕于地上;好不容易方勉强立住,一口血已再难忍抑的俯脸直吐了出来。但仍无丝毫喘息之机,耳中只听祖灭又大是烦躁的叫嚷道:‘折腾了这大半夜,老子也倦乏啦!速速打发了你们上路吧!’ 话音方落,铁链呛啷蹿动声便起,我赶忙抬目一看,但见又是那只菱梭带着铁链如离弦之箭般直朝我射来!我眼看着势难阻避,虽也早想到迟早都是要死在祖灭手下,还是不由得心头一大惊!但同时忽听鲁宏一声暴喝,他和师父二人已一起齐朝祖灭下身攻去,出手极显狠辣!祖灭一看便是大为恼火,挥拳就打道:‘想断了老子的根么!’-——也就是当时已有些防备筹措的师父和鲁宏这么紧急一扰,使得祖灭那厮发出的铁链失了点劲力与准头,我才得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侥幸逃得一死。”说着伸手一指脖中对剑洲道:“公子你看,差一点就从我咽喉里穿过去啦!”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7 剑洲早也见他那处血渍斑驳,只是因又见已血凝无碍,便一直没顾得关问。这时忙侧头又仔细一瞅,方微点了下头,还未及说什么,关常春已又急急下诉道:“当时我自也能明师父和鲁宏是在竭尽全能解救我,仓忙趁机躲避,可饶是如此,也只及方侧了下头,那铁链已嗖的从我左颈一擦而过!我虽未被穿中,却被那股强大的冲力带的一跤直摔出老远,紧接着便见那铁链又被对面被我师父和师弟攻得不得不反击的祖灭带了回去。 我随即仰倒在地,一时只觉脑子嗡嗡作响,脖子里热乎乎的流下了不少血,耳听师娘大叫着朝我疾奔了过来。本来祖灭内力雄厚、出招狠重,我着他这受碍一击,虽能脱性命之险,却是要晕去,只是因关重师门,心中有一种强大的意念支持着,才使得能保持清醒。我一见师娘如团疾风般的身形转眼便已现到我面前,正欲挣起告诉她我不要紧,她却已一下子扑倒在我身上,背遮着祖灭,一把捂住我的嘴放声大叫:‘陈平!你怎么样?你醒一醒、醒一醒啊!’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异行搞得万分惊愕,正不知她怎么会同师父先前一样也叫我陈平,她忽又已凑在我耳边,声低如蚊道:‘装死,报仇。’ 我一听到这四字,心神顿然一下震凛!顷刻明白师娘的一番苦心。脑中又如走马灯般回现过师父前时的异语异状,思维愈发清楚到他是因认为我是他门下武功最好、历识最多的大弟子,与众位师弟们相比,最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坚持脱难,承担去向秦家报知本门这一场天大血案的凶手和内幕详情,以图日后雪此血海深仇的大任,所以才千方百计的设法能助我侥幸存活;而师娘与师父同门学艺又结为夫妻多年,早就心意相通,自是省到师父之意,在我方才乍有此变之时生出这般保全我之策。可我一边铭感师父、师娘的深望重托,一边又想师父、师弟们尚在那边拼死奋战,自己却象全脱事外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没过会儿便忍耐不住,直腾起一股跳起就要与祖灭那恶贼决一死战的冲动!师娘却也似早测到也早防着我此般意欲,我心意方在脸上一现,她便已紧抱住我的头,双目直如要滴出血来般紧重瞪视着我,蓦然又泪水一涌,满目悲切,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溅在我脸上…… 我再也不能自作主张,想到此刻若冲上势必无幸,这一死尚不如蝼蚁,白白亏废了师父、师娘和列位好师弟们保全我的一番深情重义,且又有谁还能有望去向秦盟主控诉这灭绝人寰的惨景?正矛盾难受的心如刀绞,师娘又放声哭叫,似怎么也唤我不醒的拼命摇晃着我,其实却是将我连推带搡地翻过身去,同时还顺手将我脖颈中的鲜血胡乱抹在我脸上。我不敢有任何阻逆的配顺着她的动作,思省到她是怕我装不住脸上会露出表情被祖灭见到,所以才推我转趴于地。事到此时,我又何忍相违?只得依她之言装下去,但觉她轻捶着我后背哭叫不停道:‘陈平!看你流的这好多血!你怎么能就这样死啦哪?想当初你救了我那宝贝海海的命,师娘看你贫苦无亲、又老实巴交的总受人欺负,这才把你收入本门,名是为徒习武,其实却是想让你从此能有个三餐无忧、冷暖得关的安生之所。师娘本是为了报恩,万不想却把你送上了绝路啊!陈平!师娘对不起你!你入门还不到一年,就这样被我们拖累的惨死了!早知如此,倒不如就让你在河间早出晚归的撑船,虽是个苦营生,却能落个平安,怎么也胜于巴巴的跑到我们这里来做了个短命鬼!这都是师娘害了你呀!’ 我听师娘越叫越是悲恸、越哭越是真切,思测她一是为让祖灭深信我只是入门还不到一年的末位弟子陈平,功力浅薄,绝计受不了他那一击,已然身死;二来就是悲痛平师弟突遭此无妄之灾,哭他一哭。这出戏本来是假作,其后就成了真的。我大半张脸都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一面随师娘之言也倍感悲痛,一面又听到前方师弟们一声接一声传来的惨叫,泪水难以克抑的汹涌流淌,一行行渗入了脸下的泥土中。我先前翻身时压在腹下的右手紧紧捏着地上正触到的草梗,拼命控制,但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当时竟真能做到一声未出。那时我真如身陷于极度可怕的梦魇中,忍受着无比痛苦的煎熬一动不动趴在那里,恨不能刺聋这双耳朵,什么也不要再听见;但却偏偏又唯恐错过一点能听知的情形而竭尽心力的细听着,那其实不过片刻的时光却难捱的象过了许多年一样漫长…… 后来我听测得师父已快支持不住了,想是师娘也听得出来,只觉她霍地一转身,对着那边激亢叫道:“师兄!你好好的打!狠狠打这恶鬼!他曾害你挚友一门,如今又杀你儿子、杀你弟子!世安死了,陈平死了,鲁宏死了,常春也要死了,萍萍和海海她们都死了!咱们夫妻俩一会儿也不能活!黄泉路上大家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可也不孤单。师兄!咱们这辈子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弟子们又和孝团结,兴扬了本门正声威名,比这灭绝人性、六亲皆无的恶鬼要强上百倍!来世咱二人还要做夫妻,还要生活得幸福美满!而这罪孽深重的恶鬼却必定遭报!不但这辈子要断子绝孙,下辈子投胎也要为牲为畜!日日遭打受挞、历尽痛辱!’ 我听师娘语音疾乱、出言怪异,似已被刺激得有些精神失常。心中实在万分担急忧重,忍不住斜眼微瞅了一下,却只能看见她背站着的一双脚,忽听她又扯嗓高叫了声:‘祖灭!’继续滔滔不绝的嘶骂道:‘你这双手染满血腥的暴徒!这一笔笔的累累血债,总有报还的一天!我们全都会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你,好好看看你也来的时候,是怎样上刀山、下油锅!被刺得肚翻肠流!被炸得皮焦肉烂……’师娘虽性格爽利,却从不口出泼言,我入门二十年,第一次听她用如此恶毒的话语咒骂一个人,想到她被祖灭那贼害得顷刻家破人亡,痛恨至极才会如此。不由也是悲愤噬心,感同身受。忽听祖灭一声躁叫:‘臭婆娘!你敢聒噪老子!’听是同师父他们打了两下,又恶叫道:‘你以为扰老子分神就能帮到你男人啦?真是找死!’紧接着听那铁链呛啷响蹿而来,我顿时被惊得周心一抽紧,可别说能有什么思策,根本连反应都再不及,便听师娘‘啊’的一声,骂音立停! 我心头一大震!就算再担重师父他们的重嘱厚望,也做不到还能装着一动不动!我侧脸抬眼一看,只见师娘背站在那儿,后心一个血洞骨嘟嘟地向外直冒着血!我用不着多思也知是被祖灭那菱梭洞穿,脑中惊骇悲痛,乱纷纷闪念到那恶贼运用偌长一条铁链,如此随心所欲的收发自如,害命于瞬息之间,这份功力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也休想赶上!眼看师娘已是身中致命要害,兀自站立不倒,身子微倾向前方,看去似欲投向师父。直觉周身血脉贲张,如炸开来般正要跃起!师娘却已忽的转过身,重重倒压在我身上。我周身一滞,省明师娘势必满怀着在临终前无论如何也要能挣到自己深爱的丈夫身边的心愿,可她为了我,竟连这最后的渴求都放弃了。她没向师父迈出一步,直到死都在为我虑想。我又怎么能再轻举妄动?不然我苟存的一条烂命没什么足惜的,可却怎么对得起师娘这一番至大的牺牲与至重的恩情?她将我上半身盖了个严严实实,我什么也看不见了,热泪象小河般冲流,辩不清是真的还是错觉,只感她滚烫的鲜血似不断涌在我身上…… 当时的情势实在太紧迫了,惨事一桩连着一桩,让人连喘口气的时机都没有。我紧接着便听鲁宏一声闷叫,扑地倒地音一响,就再也没有他的声音了。师父慨然大笑了两声道:‘好!好徒儿!我李飞环一生足以为傲,门下弟子个个都是临危重义、忍辱负重的好汉!’我一听便知师父话中有话,一是衷心感赞师弟们,二就是警示我一定要竭力忍耐坚持下去!我一阵感悲,正大激起一腔誓要完成他老人家心愿的强烈信念,蓦然只听祖灭怪叫道:‘好戏该收场啦!’心中顿时又一 下惊悸!但听劲风甫响,师父平静异常的说了声:‘师妹,我来了。’又是扑的一声,四下里便再悄无一声,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沉寂中。 我周身血涌,却又周身冰凉,虽然牙齿几若咬碎般,还是势难克制的瑟抖微颤。如果没有师娘遮着,怕是势必会被那祖灭察觉。当我拼命全力捱过那一瞬能自控得些许平稳下来时,却忽听祖灭一声喝道:‘看够了没有?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8 我心头顿时吃了一大惊!恨懊已极道:‘终是不能瞒过这恶贼耳目!白软懦受了这一番忍辱!’也幸亏这么的一暗骂,才没顾得立时跳起自行暴露,紧接着便听对面墙头有一男子沙嗄嗓音响起道:‘祖老大就是祖老大,我这才来你就发现了。’我听那人说着跃下墙行了过来,动静挺大,功力测去远不及祖灭;又思此人这会前来,倒也许帮了我的忙,吸引去了祖灭的注意,否则我方才悲痛难抑,虽竭力克制,怕总有点气息不平,说不定就会被祖灭觉到。又听那人似满含献媚之意道:‘牛头大哥,此番由你亲自出马,可真乃双环门这帮人的福份,这么快就全见了阎王爷去啦,也没受多大苦!’ 我直觉一阵至极怒火冲顶!但听祖灭那厮有显受用的好不狂妄道:‘这才算个毬!想当年百舟门的那个大当家赵大河号称力撑千江,膂力那般了得!那个头比我还高一截呢!还不是区区几十招就被老子扔到河里喂王八去啦!’说着得意大笑了两声道:‘只白折了恶鲨帮的洪老大,没本事斗过人家,花费了那许多心计银俩雇请到了咱浮罗山杀手替他除敌,自以为做得神鬼不知、天衣无缝,谁知做梦也没想到连头七都没出,就被秦家的人给查了出来,眼睁睁地由着自己的脑袋被人家割下来摆在了祭坛上!’又‘嘿嘿’两声,甚是好笑的骂道:‘这个大笨蛋!’……” 凌霄和志鹏早已相视一惊,暗道:“原来赵门主也是被祖灭杀的,这笔笔血债可欠得大了!”急忙又关注关常春之言,听他道:“那另一人也继续谄音陪笑道:‘咱们这行买卖只管收了买家的钱,替买家解决对头,至于他自己的死活,那可跟咱们就没关系喽!’祖灭道:‘废话,洪老大死不死的干我个鸟事!那些姓秦的想从他口里查知究竟是谁杀了赵大河,可那会山上规矩还严些,他就算敢说,又哪曾知道我是谁呵?’另一人接口道:‘可不是么。咱们每桩买卖都是由专人接晤,买家根本见不着咱们的面,交易谈成后才由鬼叛长老据情分配由谁出马。杀赵大河那次连我都是事后几天偶来意一问,才知是派大哥你去做的,那姓洪的又哪能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明知自己可是策动杀害赵大河的主谋元凶,秦家和百舟门那干人若能放过他那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招不招供都是死路一条,他又有什么可招的?再说我听说自秦家的人主持查出拿获他后,百舟门当时群情太过激愤,没忍得问上几句话就把他给做了!他连个屁都没说出来!’祖灭哼笑道:‘就算没这些个情由,就算他知道是我灭的赵大河,只要他敢说,不用秦家的人动手,我自己一样宰了他!黑道有黑道的规矩,咱们不能泄露买主的身份,买主也不能泄露咱们的身份!否则我追报惩杀他这个人连银子都不收,免费白杀!’接着两个人便一起大笑起来。”讲到这里,因回忆着下面该叙述的情形,一时思索未语。 早已义愤填膺的志鹏得隙,再难克抑,咚的重捶了一下几面,虎目圆睁道:“简直狂妄可恨之极!阎罗殿邪教宵小,个个恶行滔天、罪不容诛!即便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也不为过!待得将来布署周全、时机成熟之际,誓要攻上浮罗山将他等尽数斩杀个干干净净!”话音未落,忽听对面扑嗵一声,无垢已重重滑跌在椅下! 众人齐吃了一惊!剑洲最先一步跃上,扶起她连声唤道:“二妹、二妹,你怎么啦?”只见她双目紧闭,长睫泌泪,面色惨白,气息不平。早也赶扶在另一旁的月明明测就里,哭道:“二姐她被惊吓得晕过去了。” 剑洲忙微微运功向无垢穴道中轻送了些内力,便救治得她悠悠醒转,不由自责万分道:“这都怪我一时疏忽,忘顾了二妹如此怯弱,怎禁得起在此听这些血腥残酷地江湖杀戮之情?”说着对尽已围上前的香蓉等人并月明道:“几位妹妹,有劳你们送二妹先回房歇息去吧。” 香蓉和芳玫忙都答应了,左右小心搀扶着无垢向外步去。志鹏急得追了一步,又不知该怎样才好,悔失莫及道:“都是我大为吓着了二姐。”月明跟扶在无垢身后,闻言只觉有口难释,眼泪汪汪地出了门。 剑洲直望着她们走去,转身请众人复座,神色一正,接上前话续谈正事道:“百舟门赵门主三年前一夜被人杀死在航船上,此事关大哥应也有所闻。百舟门乃我正道盟帮,又是花江第一门派,势力颇大,大大阻制了恶鲨帮在航道上为非作歹、杀人越货的恶行,早就为恶鲨帮所痛恨;赵门主又是个嫉恶如仇的火爆性情,与恶鲨帮帮主洪老大屡结深怨,是以他事故一出,我们秦家第一怀疑的便是洪老大。那洪老大平素对别人施恶虽心狠手辣,却是个轻妄少智之人。正如关大哥方才描述的祖灭之话,他自以为暗害赵门主的阴谋得逞便万事大吉、安枕无忧了,万没想我们不但专寻上他,还去得很快。当时他就作贼心虚、惊慌失措的自乱了阵脚,没经我们审情度势、连探带逼的问上几句便暴露破绽,势难狡赖,不得不承认了自己蓄意谋害赵门主的事实。我们悉知他远非赵门主对手,他那干属下就更不必提起,是以他也只得招认是请外人出的手,可惜确如祖灭那二人谈论的一般,我们再追问下去,他就骇惧万分、不敢招供,想方设法的虚言胡搅、乱顾旁他。赵门主本是个耿直仗义的豪杰,平素对门中无论上下皆甚照顾,威信颇高,一旦遭宵小所害,百舟门众同盟兄弟个个悲愤冲天,早想将洪老大千刀万剐,是时一见他竟还敢如此,情绪更是激烈,当场就把他给杀了。我们秦家去的人一时不防,竟未及阻止,以致断了活口。再逼问他那干属下,无一人知道内情,察不到什么有意可信的线索。是以洪老大这个主谋虽然被惩灭,但亲自动手杀害赵门主之人却失去了着落。当时我们验察赵门主是受刀伤致命,而江湖黑道中使刀的人太多,其中不乏功法高超者,测不准洪老大究竟是请的他哪一处交友帮他下的手。因怀疑到他极有可能是雇凶杀人,我们也曾虑过黑道中声名最盛、专育杀手的组织阎罗殿,但并没有什么切实证据,直到今日此案都悬而未决。”说到这里,目光一烈,直对着正边听边连连颔首的关常春道:“关大哥,你今日这一来,非但是为你本门明申详诉了天大内情,大利于追凶雪仇,也是帮了我武林同道盟帮的大忙呵!我心中实是感激。” 关常春忙在椅中欠身为礼,略显拘谨惶恐道:“大公子言重了。我盟帮各个门派皆敬属秦家,本就是同心同德,相互帮持乃义理中事、责无旁贷,何况我还是无心之为,又哪足一道呢?”剑洲相慰一笑,不再耗时客气来去,目现询意。 关常春一看便能明解,忙下续道:“我正伏在地上全神紧凝的听他二人谈话,只想趁此机能多闻知些他们的隐秘之事,万不想霍然又听就在侧面房顶上竟还有一人说开话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别絮叨个没完,清清场子,咱们也该上路回去啦。’那祖灭登显不快道:“老子忙活了这大半天,这会高兴聊几句还轮得着你管着?我还没说你这家伙一直象个死人似的待在房上倒清省!”那人似全无生气意兴道:“原本我受任负责的就是只须给你守场子把风,你一来就连做了他双环门五个巡夜弟子,随后剩下的那些也尽皆被你引来此处,这期间没一人外逃,也没见外面有一人敢往这儿来,根本没我什么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再说凭你牛老大的本事,这些人插翅也是飞不掉,还哪用得着我班门弄斧的插出手?’ 我一边听,一边又大吃一惊,听他口气竟是同祖灭一起来到,一直就在高房上守监,我门中上下众人竟皆未察,而我装死能瞒过他耳目真属侥幸之极。只听祖灭这才似大为舒坦的得喜道:‘算你还会说两句人话!’那人叹了口气,依然是那么一副半死不活、了无意兴的腔调道:‘我早就不是人了,对自己西派中亲厚的弟兄都说不出人话,何况是对你?我只是说实话,可不是想刻意讨好你。我比你 尚大着几岁,也是自小苦练武功,可这功力实远不及你,那也是没法否认的事实。’ 我心头疑惑:‘什么西派?’又觉他话意似对祖灭并不亲近,但听祖灭毫不以为忤,仍大显受用的‘嘎嘎’一笑,骂道:‘你们西派那些个怪物能刻意讨好我?那老子倒也没奢望过!他们若能象你这样有自知之明,我就已经满意得很啦!’那人没再接话。祖灭又对向另一人道:‘嗳,你那边怎么样?’那沙嗓人谄笑道:‘回牛头大哥的话,徐家连主带仆十六口,只有李飞环那妞儿一人武功还勉强能看得几眼,剩下的就不用提啦!好打发得很,我不过几下子就解决了个精光!’”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9 众人正皆听得投入,关常春却又一停,含悲敛痛的转顾道:“话到这里还须先向各位说明一下。我师父的亲家徐公乃是就在本门对巷所居的一名小员外,虽本是个文弱人,不知怎的后来却迷上了咱江湖武术,极喜习学摆弄个拳脚,以往闲时总要来往本门向我师父求赐几招。他和家师都是宽厚谦和、礼诚待人之性,是以一见便投、相处甚欢。其实徐员外好武那不过是个闲兴、只能学个样而已,家师也明知如此,只是足足他意兴,但两人的交情却日渐深厚。长此以往,正好家师有德武兼佳的待嫁之女,徐员外有品格温良的婚龄独子,相互看中、皆感匹配,顺理成章的便结成了亲家。那时我虽早在听过祖灭对我师父之言后就已明测徐家势必无幸,但一听那沙嗓人亲口言实,心头还是不免一阵大痛!只觉他等人个个都是残无人性、罪该万死的恶徒!无比痛恨间,耳听祖灭啐了一口奚讽道:‘你的功夫若能和你吹牛的本事一样高就好喽!’那沙嗓人讪笑了一声,转言向房上那人唤道:‘嗳我说孟残阳,你就真的眼睁睁在那儿蹲了大半宿,光饱了饱眼福,连一个人也没动手杀,你忍得住吗你?’ 我当时虽周心都陷于极度悲痛,可一听他叫出了那名同伙的名字,直觉有利日后追凶,还是大感一喜,只听那叫什么‘孟残阳’的人懒懒骂道:‘饱你的屁个眼福,这种残暴杀戮的血腥场面只有你们东派的人才当好戏一样欣赏,我们可没那闲情。我先前对你们牛老大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灭门的差使,杀人直杀得刀卷手软、搞得个血流成河的,也没多分到得几个银子。每次这种差使大都是由你们东派两个老大出马,跟着他们俩,我们回去就只有喝点剩汤的份。这次也是一样,你们牛老大又不会把他吃的大头分给我一点点,我不省事还自找着费力去杀人,那才真叫脑子有毛病呢。’祖灭‘嗬嗬’笑骂道:‘你们西派里没个好东西!你若想和老子拿得一样多,倒是也练出这身本事来给山上的兄弟们瞧瞧呵!’ 风声微响,那孟残阳从房上跳了下来,边走边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快清场子吧。早干完正事早上路。’随后紧便声音响动,听是他在翻动尸体。祖灭没好气道:‘还清什么清?保管全死绝啦!这大半夜只劳累了老子一人,我也觉得乏啦,这就回山去吧。’那孟残阳动作不停道:‘你又说浑话。本教设传下的殿规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祖灭微显躁恼道:‘只要你回去不说谁会知道!教规殿规虽严,可殿主根本不理事,鬼判的精力而今也大不如前了,管不了咱们许多!’那孟残阳丝毫不让道:‘鬼判长老的精力是大不如前了,可也绝不是好糊弄的,只看他想不想管而已。只要是他留着心的事,你们马老大弄虚作假还可能蒙混得过去,就凭你这没甚心术的粗愣脑瓜,他随便问上两句就能察出马脚。’ 祖灭‘嗳’的一声懊恼道:‘行啦行啦!你爱翻你就自个翻吧,我可得先坐下来歇一歇!’说着听声似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沙嗓人即讨好道:‘老大你就尽管歇着吧,我随他察看就行了,不用你等多久就能完事。’ 祖灭听去也没甚在意的‘嗯’了一声,那孟残阳又软下了点语气道:‘我这也是为你着想,鬼判长老有多精明你也不比我了解得少吧?你别看他现在身体是病病泱泱的,那脑子可没糊涂。为什么派我同你一起来?还不就是因为他觉着我做事稳妥些,可以看防你粗心有漏。’祖灭登斥了一声:‘你少臭美啦!’那孟残阳又道:‘随你信不信。反正我不是那妄自充大的人,而且咱们下了山一道执行任务时是一派兄弟,回了山可就你东我西、各走各路,谁也干不到谁,谁也不想同谁交谊,我有必要这会子在你跟前往自己脸上贴金吗?’祖灭躁道:‘算你有理,我又哪能说过你啦?你就快察你的吧,别再废话!老子的耐性可是有限的!’孟残阳道:‘你就知道犯浑性瞎嚷嚷,只怕哪天死到临头了你还在作大梦呢。别说我没警告你,这双环门可是秦家盟帮,秦家那些人不是好惹的。你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前两桩差使一连做的都不大干净。’ 祖灭顿时叫嚷道:‘哪个要你来教训我?虽然你是西派的人,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那两桩差事我是原本就没想着要多谨慎!否则只要我尽心,什么时候还曾留下过半点活口啦?’说着忿‘哼’了一声道;‘做杀手的最重身份隐秘,直到死一辈子都无名无声,这功夫练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江湖上谁又听说过咱们这一号子人物啊?我而今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知道!任傲笑那小子出道比我晚,在黑道上的名头却比我响,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他那名声是怎么来的?无视殿规的狂妄家伙,凭什么他做得的事我就做不得?’ 那孟残阳似无好意的笑道:‘你从小入杀手这行入了二十多年啦,这会子想起追重名声来?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是干咱们这行的,那出名可不是什么好事。’祖灭恶叫道:‘老子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稍停了一下又道:‘还有你说的那个秦家,整天就正是和咱们这些人过不去!口口声声什么扬正惩恶、斩妖除魔的,要将咱们这些邪教宵小碎尸万段,现下我的名头已传响了黑白两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将我碎尸万段!’说着甚显凶怖的‘嘿嘿’两声道:‘老子打小便在山上严受训练,这些年杀过多少人,什么凶险阵势没见过?只要谁还敢主动来寻我的晦气,我连死都不让他痛快喽,先把他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再断骨抽筋、挖心掏肺!’我曾亲眼目睹这厮的残暴,只觉他绝非夸大其辞、危言耸听,一时被他那万分残虐的语气威慑得直感毛骨悚然;可一想起师尊同门们的惨死,悲愤之情立刻便盖过了恐惧。 但听其他二人的动作声离我这边越来越近,那孟残阳忽而唤道:‘何老七,你去看看那婆娘那儿的两人死透了没有,完事咱们就走人。’我浑身顿然一紧,心忽的就提到了嗓子眼!耳听那沙嗓人应了一声,当时直想若被他上来发现我有诈,我势必无幸,那我趁其不备、拼尽全力也要先解决了这个害死徐员外一家的得闻名唤‘何老七’之人,就算临死之前能报得一点血仇!这么想着,他已走近,我只觉上身一松,师娘的尸体已被他翻起。我不觉便高度警戒、屏声静气,眼皮都不敢稍动一下。耳听响动了斯须,那何老七叫道:‘这娘们前后心贯穿,早见阎王爷去啦!’ 我还不及反应什么,一只冰冷的手爪已霍然伸触到了我脖中!我深身一紧,几乎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至今也不知道是怎样控制住了自己!就在那我直觉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的一霎间,祖灭忽然大打了个哈欠,烦厌万分的接连嚷嚷道:‘行啦行啦!老子乏困啦!你们不走我可要走啦!’说完听便已向外行去。那只冰冷的手爪也顿时缩去,随后便听几人行声渐去渐远,须臾后院外又隐约响起一阵马蹄声,也是渐去渐远。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四下里再听不到一点声息,方才轻轻一翻身坐了起来。” 剑洲见关常春诉到此一停,不禁叹了两声道:“好险,好险。”关常春回忖道:“若不是祖灭是夜先前一直与本派多人缠斗,待得方和我一人正面对招时便向我痛施杀手,是以没顾得仔细见察我展露武功,他就不会觉不出我并非是个才入门不久的弟子;再则多亏有我师父和师弟舍命相助,他对我发出那一击时不得不又分心去攻打我师父他们,不知那铁链穿入我何处,随后师娘又立即上前护挡住了我,否则以他那般功力,只怕必能测知我伤不至死。” 剑洲边微微颔首,边道:“不过我看最关健的是祖灭这个人武功虽高,却正如那个孟残阳所说,心思却并不细密,没有那孟残阳沉稳,而且狂妄粗野,非常的自大,这一点对我们倒有些利处。”关常春点头道:“邪派宵小,好多都是嗜血成性、手段狠辣的暴徒, 却根本没什么脑子。”停了一下又接前话道:“那会我坐起的时候,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只觉四周一片死寂,到处都是尸首和鲜血……忽而夜风一吹,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喉,我这才如噩梦初醒!浑身立时不自禁地颤抖个不停。后来我扑到就躺在身边的师娘面前,只见她双眼兀自大睁,满脸似都是不甘之色,不由热泪狂迸,那种心情真没法言诉……我阖上了她的双目,把她抱到了师父身旁,师父的遗容还算平和……我又把海海抱过放在了他们中间,把众位师弟师妹的尸身一个一个的都抱在了他们之下摆好,足足长长的摆了三排。我直愣愣望着他们,想到他们昨天日间还活蹦乱跳的,我们还在一起练武一起说笑,可眼下他们就全都惨不忍睹的躺在这里,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了,登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软倒在他们中间嚎啕大哭起来!那会子再也顾不得有谁会听见,即便是会将祖灭三人吵回我也不管了,只是悲痛、只是嚎哭!就连个最平弱不过的女人家也是不如,但再若不把那憋抑已久的伤情发泄出来,我觉得自己就要疯啦!就那样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蓦然听到似在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叫,我竟被惊得心神一震,这才恍然大醒般翻跪在地,对师父师娘连叩了三个响头,就此跌跌撞撞地奔出门去,一路半步不停的赶来了这里!”说着已是激情难抑,脱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热泪盈眶道:“老天有眼!师父师娘,你们看见了吗?我终于活着来到秦家了!你们和诸位师弟师妹们的在天之灵就先请安息吧!”说完以头顿地,悲恸万状! 秦家众人先前早见他身量虽不高,却敦实健壮、满面胡须,也自有几分威武之气,而此时如此一个大男人却哭得实是有如他方才自描般比一般平弱女子还显伤惨,不由都一阵异感悲恻。 剑洲待他宣泄斯须,近前一扶住他肩头安抚道:“关大哥,死者已矣,还请节哀顺便。自古男儿本色流血不流泪,你我当前大事,是要把主谋血洗双环门的大恶人察找出来,才能慰各位同道的在天英灵。”关常春忙抬头一抹眼泪,面容转坚的一点头,起身道:“此理长春深明,大公子勿须为我耗费时间心力,我把持得住。”剑洲对他嘉许一点头,将他复请入座中,然后向轩内踱了几步,边忖边道:“我秦家虽向来不主张以武压人、以杀制人,但如祖灭这样罪大恶极、天良丧尽的邪派暴徒,却是要见一个除一个,绝没有手软之理。近一年轰动江湖的灭门两案,石门洞万蛇帮帮众一夜覆灭,只是他等是素来品行不端的黑道中人,我们自不会为他们有所不平;而四明山派灭门一事,我爹曾指天盟誓,不雪此冤,誓不罢休!”说着正对向关常春道:“关大哥,令师可能也对你讲过,四明山派之案发生后,我们也曾详细研究分析过案情,此案虽已知凶手之一也是祖灭这个阎罗殿杀手,但似并无有人雇凶杀人之情,而如今贵派灭门惨案和当初的百舟门赵门主被害一案都是确定有人雇凶杀人。根据当时四明山派现场众位死难同道身上所受的伤状和手法来判断,本来我们以为是四人同凶所为,现在听关大哥一讲,方知那祖灭原来用的是一条铁链带着两种兵器的异常武器,那凶手就极可能只是三人。祖灭既是幽冥教阎罗殿教徒,那另两人必然与他来自一处。但说来惭愧,浮罗山山高林深,绵延曲折,又早被邪教盘踞,为我正道中人止步之地多年,我们不明山上形势;而祖灭名声乍响,我们当中却无人识得其庐山真面目,是以我秦家一时间要捉拿他,还实存在着些困难。” 关常春听出剑洲意思,急忙向前倾身道:“大公子勿须多虑,我决无让秦家立时就为我双环门报仇之心。我虽然只是本门中的一名普通弟子,也知晓幽冥教其实就是当年地狱教之后身,虽然地狱教被我正道中人覆灭后,幽冥教的声势大不能与其相比,可阎罗殿所在的浮罗山历来为教中重地,组织严密。阎罗殿盘踞浮罗山多年,早已根深蒂固,一来倚仗着天险地利,二来又不知已修伏下多少防设,自然不是外人能轻易摸着路径侵入得了的。山上又尽是些心肠毒辣、武功诡异的穷凶极恶之徒,要想从他们的老巢里抓人出来,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之事?请公子放心,我关常春绝不会不度实势的急于求成,对秦家列位妄出要求。我师父和师娘两人临难前都曾数次表示出坚信秦家能为他们雪此大仇的心意,我也是一样,无论是到哪一天,我都深信不疑!只是说句并非自贬的话,我关常春纵练一生,怕也远撵不上那祖灭去,因此但求大公子能答应,他日能托贵府之力抓到祖灭那厮的时侯,请你们千万知会我一声,我要亲手杀了这个害死我满门的大仇人!” 剑洲因人言可畏,江湖上有干人已在私底下飞传什么“整整半年过去都拿不住四明山派惨案的凶手,秦家高手如云为何却这般无用”等等闲言碎语,担心关常春遭此师门惨变,急欲报复,等不得几日便也会受此类妄语流言影响,听他这样说,心中甚慰,诚然佩嘉道:“关大哥身为亲历大变、感受深切的当事人,竟还能这般明白事理,实属难得。我对关大哥甚感钦佩,有一机重内情实言相告,家父对浮罗山还有深远策划,眼下时机未到,尚不想无谓举措、打草惊蛇。”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10 关事安一听秦盟主对浮罗山有深远策划,不由得便心神一凛、大是关注,正猜测难定间无心一转目,却见到一旁的志鹏和凌霄二人皆露讶色,显出此前也不知情之态。顿然大感剑洲实是将此连他自家兄弟都不知晓的机密相告,足见对己钦意之真、信任之重,直觉一阵异常欣喜,只是尚不及有所表达,剑洲又神情一慎道:“关大哥,我尚有一言相嘱。我也知你师徒情重、同门谊深,可你一身担负着报仇雪恨、重建门帮的重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结众人之力计议好对策再行,切不可凭一时意气、只身犯险,造成无谓的牺牲。”关常春思到他是怕自己日后一时悲愤,贸生去往浮罗山找祖灭复仇之意,不禁更加感激万分,一抱双拳道:“请大公子放心,我关常春这条命是因师父、师娘并一门的好兄弟而生,绝不会再白白送掉,以后我会日日吃饱喝足、练功强体,就等着为我双环门和徐家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剑洲又目露嘉光的一点头,然后一瞅他颈下道:“关大哥,你的伤可要不要紧?”关常春一边下意识一摸伤处,一边急忙道:“这算什么?早就结成血痂了。”剑洲便道:“那咱们就一起好好商讨研察一下此事。关大哥,祖灭虽然罪该万死,可他其实只是个杀人工具,那幕后雇凶之人却为主犯。请你仔细回想一下,令师生前可曾与人结仇?贵派近日又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同于常的事?” 关常春垂头微微一忖,答道:“家师生性谦和,为人仁良,盟帮同道尽皆知晓。虽然咱武林中人,平素舞刀弄枪、打打杀杀,在外难保不结下什么仇怨,可我其实早也仔细思虑过,想不出有谁还能与家师有此竟要灭他满门的大仇……”说到这儿抬头一望剑洲,本欲续语,却又突露踌躇难言之色,口唇微动了两下,终于还是闭住。剑洲对他心意有所猜测,但不知准是不准,当下也不再多思,直抒己意道:“关大哥,眼下咱们在此所论的话均属一时据情猜测,仅为追察真凶,绝无诋毁某人之意,当然也是要事后仔细查证后方可定实。请恕我冒昧一问,令师叔宫庆一向为人怎样?” 关常春目光顿时一闪,略现激色、再不沉默道:“大公子,本来我刚才想说的就是这个,但因无凭无据,不敢轻妄言道本门尊长,可公子都能如此磊落直言,那我也没什么可顾忌隐讳的了。我师叔宫庆性情沉谨,不喜说笑,平素心思难定,与师父也常因主见不和起些小争执,通常都是师父谦和退让、好言劝说作罢。当然每个人生性有异,这都不过是些在所难免、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就在数天前,师父忽然满脸不快的将师叔招至内室说话,久久都不见出来。我是师父的大弟子,很得他亲重,平素他老人家有什么事常与我商议。那天我感觉情况不同于常,心内很是担忧,便以奉茶为名近前打探。也没想到方近门前,便正听师父在屋内大骂了师叔两句。那时我确实很惊讶,因为师父虽是武林中的一门之主,可不但生性平和,也擅于自制,以往即便生气也极少有这样发作的情形,尤其还是对师叔,我知道师父最不愿发生争论的人就是师叔。随后我又听师叔温声软气的说了几句话,似在赔礼道歉,但具体内容都没听清。我探到他二人确是在谈事,且这种情形又极不便打扰,便没敢再逗留,忙悄退了回去。” 剑洲见他停口,忙问道:“那你事后有没有问过令师,究竟为了何事对你师叔发了那么大的火?”关常春摇头道:“没有,通常有什么事都是师父想说便说,我从来不问。”眼见剑洲微露失望之色,急忙又补充道:“不过第二天师父就主动告诉了我。他把我唤至房中,说师叔做了一件贪利忘义、大违正道的丑事,他十分生气,让我帮他排揎排揎。我忙请他说,他告诉我是就在两天前,声誉甚响的永胜镖局押了一趟官派重镖途经我县沙河镇,却遭到了当地黑虎帮帮主沙石虎带众堵劫。可公子你也清楚,永胜镖局的声名不是吹来骗来的,他们的镖哪那么好劫?当时护镖的首领是永胜的副总镖头孙福全,人称‘武福双全’,手中的八卦刀少说已有三十年火侯,在江湖上人缘也很好,无论黑白两道的人都熟识不少,他岂会对付不了沙石虎这等人物?谁知沙石虎不知从哪里伙同了一个武功颇为不弱的蒙面人,趁孙副镖头和人交锋时突然杀出,孙副镖头一时不备竟落其暗害所伤。本来那蒙面人随后过招时却畏手畏脚,又始终未亮兵器,似生怕被人通过招数瞧出派别的样子;而孙副镖头深知自己主押的此趟镖责任重大,是以拼力抗争,原也还说不定谁胜谁负,可这世上哪有贼盗早图谋上了巨银又肯放手的理?那沙石虎显然有备而来、势在必得,携一干帮众伎俩层出,在旁屡施暗算,孙副镖头最终着了他们的道,势难再抵。他带领的其余几名镖师那时本已是伤的伤、败的败,见状更是乱了阵脚,敌不过沙石虎等人,眼看着他们劫了一百万俩镖银卷烟而去。 孙副镖头因失的是官银,自知干系非同小可,但他在这小镇附近并无甚交友,又负了伤,就算探明黑虎帮老巢所在也没法深入索回镖银;又思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即便回京搬兵也需寻来高强之人方能有用,且总需耗费时间,而历来贪婪的黑道霄小大都是只要一获银子便会肆意挥霍,只怕带得救兵来到时,能制伏了他们却也早不能如数追回失银了。是以孙副镖头前思后想,没奈何处,忖觉唯有先从本地请人相助权为上策,万不得己才寻上我双环门求助。 我对孙副镖头来访之事竟全不知晓,当时听了师父之言不免露出些意外之色。师父瞧了出来,告诉我说当天孙副镖头来时很重隐秘,一见面便请他寻一避人处说话。家师应他之求将他请入内室,听了些原委后,思知他显是顾重自家镖局脸面,不愿让旁人得知此事。家师虽与孙福全素无交往,可永胜镖局在江湖上一向声誉不错,他们的总镖头王纯阳也是名响当当的义正人物,大家也算是武林同道,因此家师当下一口便应承下来帮他追究此事。孙副镖头又说王总镖头现在外地,此事难寻他主张,请师父先代为帮忙追察,此地离京师不远,他先回京同局中众人商议一下再来。家师让他尽管回去先养养伤,而且既是王总镖头不在,他局中怕有不少事宜须他主持,是以不必着急,这里自有家师权益料理,一有消息立即派人往京中知会,并一定尽快尽力帮助解决。 孙副镖头十分感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祥云图案的避邪玉佩,说是事后在现场地上草丛中发现的,他也是那时才仔细回想起前面打斗时似曾从那蒙面人腰下削落一物,再一看那玉佩系绳的断口果是被利刃所削,拟定是那蒙面人不慎遗下的随身之物,对于追查此人必大有用处,因此交给师父代为暗寻出处。我师父本是准备派我直接前往黑虎帮驻处打探,可当时一见那玉佩,顿然气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想再往别处去寻访出处?我师叔是个爱体面的人,向来注重装饰,他近四十岁生辰时欲要在本门举行大庆,家师曾花费苦思、不惜银资为他精心选购了一块昂贵稀罕的上等美玉送为贺礼,正与当时从孙副镖头手中接过的那块一模一样。我还记得那年师叔对我师父送的美玉甚感称心、万分喜爱,一直佩在腰下,但近两日却也没留意他带是未带。家师当时虽惊怒攻心,可又即刻思省到一来家丑不宜外扬,二来此玉虽希罕,也不能保证就是世间绝无仅有之物,因先等得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再说,便敛色平气的先送走了孙副镖头,然后就着意往师叔身上查探。 其实师父虽内心深不愿此歹事是师叔所为,抱着这番仔细查实、万勿错冤的谨慎态度,但也明白此事基本已可落定。因为非但有玉佩为证,而且本派作为绍兴第一大派,与在本地黑道也属第一要派的黑虎帮平素难免有些瓜葛冲突,只是无甚大仇怨,但师叔自同黑虎帮帮主沙石虎认识后,暗自曾有来往,这个情况师父也是知晓、也是曾阻诫过的,而永胜失镖之时 师叔又恰不在门中。那天家师将师叔唤入内堂,先暗自一瞅他身上,果然不见如平常带着那块玉佩;又故意一问,师叔便面现慌色,支吾说头夜睡觉前将玉佩摘下,一时想不起放在房里何处了。我师父一看师叔那神色,当下再无疑意侥心,断定那蒙面人必就是他。但家师思虑师叔平素极好面子,恐一下说穿了他脸上太不好看,便先在旁引语暗喻,旁敲侧击,想让他明到事已败露,自己悔愧交代出错行实情。可惜无论家师怎么苦心劝导,最后就差把话点明,又百般晓以大义,师叔虽也明明觉出师父话中深意,却还只是一昧装傻推赖、拒不认帐。家师动了气,当下掏出玉佩说明原委,师叔当证再难狡辩,只得承认下来,说他那日受了沙石虎蛊惑,被暴利所诱,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 家师见他言色颇显诚恳,心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黄白之物,古来就最是诱人,是时便也没再多语逼责,只命师叔速速将分赃所得的银俩如数交出,并去黑虎帮把沙石虎分吞的另份银俩也尽数追要回来,全部返还给永胜镖局。谁知师叔一听此话,登时面露犹豫的含糊其辞起来。师父一见他到了此时原来竟还这般利欲熏心、暗怀贪念,真是丧尽我正道应禀之品,不由勃然大怒,再难忍制的痛斥了他两句。师叔见师父真发了怒,立时变脸软了下来,紧着向师父赔礼认错--就是我先前曾对公子描述过的我当日偷探到的那个情形。后来师叔说黑虎帮乃黑道旁门,要从他们口中讨回已吃进去的赃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之事,弄不好了反费周章,须得花费上些时日先细密筹划、再施法追讨,才可保不生枝节、万无一失,还请家师放心,说他一定尽快处理好此事,把一百万俩纹银分毫不差的退还给永胜镖局,只是请师父千万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 剑洲边听边思:“怪不得今早孙副镖头有那般异色言语,原来是失了官派镖银。关大哥的师叔宫庆果然甚有疑处,想双环门在绍兴虽属第一大帮派,但平素只做些持正营行,并不算富庶。那宫庆既已能大背我正道道义,做出与黑道邪徒串谋勾结的低劣无耻之事,又怎会在事后心甘情愿的将那么多雪花花的银子拱手交出呢?其中多半有诈。”思完见关常春尚未续讲,便浅抿一笑道:“那令师可相信他了吗?”关常春摇摇头道:“我师父虽然生性谦和,与人少争,但久历江湖、阅人无数,更何况他与师叔多年同门,对师叔还是有一定了解的。那天他就是因为不能尽信师叔的话,心中忧烦甚深才唤我相诉排揎。他说对于以往的与师叔一干小争执,他虽也明知是师叔无理,但因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都可退让不计较,然而这一次师叔竟勾结手段卑鄙的黑道鼠辈劫人镖银,哪还有一点我正道弟子行德?断不能再宽容放任。可毕竟同门情深,师祖当年就只存留下他和师叔两名师兄弟,只要师叔能真的言行一致,弥此大错并痛改前非,他便亏心替师叔瞒下此事,日后私下里再行教导;但若师叔只是一时权宜拖拉之计,心中尚存歹念,不肯将镖银如数归还,那他绝对不会让师叔再胡作非为,败环我双环门正道门风。我当时对师父的意见很认同,宽慰了他几句。其后两日,师叔对家师一直毕恭毕敬、言听计从。就在昨个日间,师叔向家师禀报说要带领四师弟等八名弟子去往黑虎帮先谈判一下,看能不能以情理迫劝得他们不起武斗便交出银俩,师父也没阻意,应允他们去了,其后也就再没见到他们。” 剑洲仔细听着,沉吟道:“关大哥,你师叔带走的那八名弟子可是平素与他亲近些的?”关常春凝目仔细想了想,面现慎色道:“不错,那八名师弟大都是师叔的亲传弟子,关系自然要亲近些,尤其是四、六两位师弟。但下面还有两位小些的师弟尚不大参事呢,平素同门中每人的关系都差不多,没见分什么亲疏的。”剑洲测度道:“令师叔宫庆正于出事那天带人出门未归,未免太过巧合,若是在外未遇另外杀手发难,安然无事,那按我拙识所看他可就嫌疑颇大。不过自古杀人必有动机,若说他单为几十万俩纹银便要灭自己并徐家两门五十一条人命,若非是同祖灭一等天良尽泯的嗜杀之徒,那心肠忒也歹毒;而且阎罗殿恶名昭著,雇用祖灭这样的邪派高手绝非是个小数目,何况还是有两人同去的灭门买卖。再重银利,应也不致甘花此等大血本兼冒着此等大风险。”说着又忖停了一下,方道:“关大哥,据你平时所知,你师父和师叔在门户执掌上可有争隙?” 关常春慎色更重道:“师叔一向心思深沉、真意难测,此事我不敢妄言。只是前岁师父有一次要闭关练功前,曾命我暂代掌门之权,师叔当时就甚显不满。我也觉本门自师父之下,就属师叔辈位最高,又见他如此在意,是以不敢应承。师父却强命我接下,其后转避过人对我私下言道,他觉师叔心性狭隘,行事不公,只有将掌门之权交我代掌才能令他放心,这是关系一门兴利的正事,应当仁不让,不应圆滑避忌。我对师父之教深以为然,便没再推脱。” 剑洲道:“我从关大哥方才一番叙述中,也能觉到令师对你信任甚重、期望甚深,本意想必是将来要将掌门之位传交于你。”关常春微现窘色,但紧接着便神情一正,抱拳郑言道:“大公子,咱们江湖中人快人快语,而且面对公子这等坦诚磊落之人,我关常春也不愿再虚客忌掩,家师确有此意。” 第七章 兄妹满堂嬉正欢 同道一门祸乍惊11 剑洲一点头,心中已早度策出了些计较,转望向下座中志鹏和凌霄二人道:“五弟七弟,你们有何看法?”志鹏满面凝重道:“我也觉得关大哥的那位师叔颇有疑处,不过人命关天,非同小可,仅凭一面之词,难以妄定真凶,须得去绍兴案发当地好好查究一番才是。”剑洲微微颔首道:“这是自然。”说着又目现询色望向凌霄。 凌霄本是个活泼喜话之性,早想发言,忙侃侃而谈道:“先不论往绍兴怎样,眼下大家既是在此据所知之情作权且商议,那就应先从嫌疑最大的那位宫师叔身上推论。我们可以先大胆假定宫庆就是主谋元凶,那分析起来,他还是很具备杀人动机的。方才关大哥言道,他这位宫师叔好体面、重装饰,你们都能想到,这是需要花费银钱的事。他身为我正道门派中的一名长辈师叔,为谋财利,竟不惜勾结黑道霄小抢夺正经行当的镖银,这已是大丧正德的卑劣行径。而此事又一旦在李门主面前暴露,他要么就得将已谋到手的雪银尽数倾还,算计忙碌了半天却是竹蓝子打水一场空;要么就要被李门主揭发出内情,落个声名扫地、世人不齿的不堪境地。这两种结果自然都是他极为不愿的。就算没有此事,他的性情喜好、处事主张都与李门主大存分歧,只要李门主主掌门户一天,他就一天不可能随己所欲、称心如意;而且李门主将来也是要将掌门大位传交给关大哥之心他必也是早就能看明的,若据关大哥所讲推断,他心胸狭隘,又很是在意掌门之位,那对这些不合己心之处势必久已怀怨抱恨,逢此不虞劫镖事露之际,被激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雇凶杀人、灭绝活口,即可瞒过此劣事,吞下巨银,又可永除心患,谋取掌门大位,这是很符合他其人其心所处情理的。” 关常春正听得不觉心潮大动,只见凌霄又直对向自己道:“关大哥应也能有所觉,那祖灭昨夜曾多次特别提到你,对你的情况了解的也颇为清楚。他和你本素不相识、并无私仇,我看九成是因那幕后雇凶之人事前交代己求时曾着重提到你才会出现如此情形。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雇凶之人应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祖灭虽然武功高强、心狠手毒,却自以为是、狂妄之极,恰恰是疏漏得令关大哥你逃出了生天。李门主事发当时那句‘都怪我有眼无珠,错信了小人’说得甚有耐人寻究之深意,他错信了谁?又是谁还着重非要将你置于死地不可?如果贵派近日劫镖这一件异事发生,那联系起来,我看李门主暗示的最象的就是宫庆;而李门主生前最信重的就是你这位亲传大弟子,宫庆一能料得李门主会将他劫银一事告知给你,二来又知你是日后要受李门主衣钵之人,他着重交代非除你不可是很合其心态的。我想李门主说出那句话,是在逢祖灭这名素无来往的杀手突来施此毒手时,对此不虞事故的发生缘由大有所惊觉省疑,只是他虽疑到了某人,其后却再无一字明言自己心疑之人究竟是谁,想来也是他处于那般仓促紧迫形势下,哪又有机再能细思确定?但他却另盟一念,意欲竭尽全力保护门下一个最坚挺优秀的弟子能逃脱大难,以可日后肩负起查找真凶、雪冤报仇及重振双环门等种种重任要责。后来事态的演变,一可谓贵派上下拼尽人力,二来也实属天运垂佑,关大哥竟真的侥幸存活,没有白费令师的一片苦心。先且不论这个,再接着度评宫庆,他串连沙石虎方劫下一百万俩镖银,虽然不知他具体分得多少,但数目绝对不会少。雇用阎罗殿顶极杀手的价格就算再昂贵,对于几十万俩银额来说也是绰绰有余。只是阎罗殿向来与我正道中人少染,宫庆自己应难以深触到阎罗殿中人,但他和沙石虎已是利益相关、一损俱损的狼狈朋党,沙石虎是很可以帮他筹措雇凶之事的。宫庆既已下定这等歹毒之心,那连李门主亲家徐员外一门也不放过便不难理解,否则双环门一旦发生这等惊天血案,李门主之女怎能善罢干休?必是要连同夫家追查到底的。是以宫庆定会想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怕事后徐家财产无人接承,都可被他算计归入双环门,也就等于落入他自己囊中。”说到这里微停了一下,略现自失的一笑道:“这话扯得有点远了。”说着又正色忖道:“假设这一切推论属实,那我若是宫庆,下一步就会带着一干亲信弟子返回双环门主持大局。他如今已是门中最高尊长,掌门之位自然非他莫属,即便有人疑意,也不能与之对抗。他自也明知我秦家必会严查此案,但他本来计划中并无关大哥逃出这一节,那知晓此案内情可供线索的人皆已死难无存,我秦家纵然再仔细追究,怕也难寻明端倪。而宫庆虽恰于事发当日出门,但世上诸如此类偏好凑巧的事也比比皆是,仅凭此点我秦家又岂能对人定此血案大罪?他事前必已编好一套天衣无缝的推脱理由,另外沙石虎那一干人,必也早与他谋划串通好一词,有过一番精细准备,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沙石虎等人自也深明其中利害,是绝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的。我们若没能见到关大哥,很难清楚宫庆、沙石虎等人的暗中勾当,又无真凭实据,不可能对宫庆一疑到底、追究不休。届时他做为双环门所存长辈,接任掌门是顺理成章之事。我秦家虽是诸多联盟门帮的盟首,但各个门帮中事也属其内务,我秦家向无妄加干涉的道理。何况正所谓群龙不可一日无首,双环门遭此大变,百废待兴,我们即便能怀疑什么,无凭无据,也不当阻挠宫庆。” 关常春一直全神贯注的听着,虽然思绪随他滔滔言语急转不停,也无暇思索清楚诸多细节,却大觉他说得头头是道、条条在理,早已深陷一片认同中,待到此时,再也克制不住,咚的一砸椅扶,激情迸发、勃然大怒道:“这个人面兽心的奸恶狗贼!枉我师父生前还时时顾让、处处回护于他!我关常春这条性命横竖也是捡回来的!此番一旦回转,纵再拼扔了,也誓不能与他干休!” 剑洲忙道:“关大哥,这都只是我们在此的一时猜测之论。人命血案,事大关天,一定要查找到了确实无误的证据,方可定罚真凶,切不可错疑妄杀无辜之人。”关常春心神一凛,激情平缓道:“大公子所言甚是,关常春谨遵嘱咐。” 剑洲向外一看天色,见不知不觉中已至饭时,便吩咐秦靖道:“阿靖,你着人去叫厨房把我们几人的晚饭就送摆至此处,然后自己去把四少爷请来。”秦靖忙领命欲走,剑洲又唤住他,微压低了声补充道:“若是他托辞不肯来,你就说是我的命令,有要事相商。”秦靖应声去了。 剑洲又转向关常春道:“关大哥,本来你突遭剧变逃难来此,已是身心俱创,我秦家本当对你好生招待、再行调治,但若那宫庆便是真凶,此刻应已回返贵派,他不见你尸首,必要再动伎俩。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当尽速到往绍兴,查他个措手不及。你吃了晚饭就请上路吧,我们简慢失礼之处,还望不要见怪。”关常春心中又是紧重又是感激,知他必有后话安排,忙一抱双拳道:“关常春一切全凭大公子作主,请大公子万勿如此客气,真是折杀长春了。” 剑洲当下又唤来顺子,命他去通知自己心中已忖选好的数名能干小厮准备受任出行,顺子忙领命而去。这一时后,心鸿大剌剌阔步入轩,也不理人,昂首挺胸的一站,乜着眼怪腔怪调道:“大哥命令我来有什么吩咐?” 剑洲头前见众多弟妹中,就只他一人没应邀来吃瓜,早知他还记恨那夜争隙,当下直对着他这副模样,也不免有点困窘,忙一平心态,起身把双环门之事着重对他讲述了几句,因见厨房小厮已端入饭来,便道:“详细的情况,饭桌上让五弟、七弟和你再说,我的意思是想就由你带领两个弟弟一同去绍兴处理此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心鸿一听出了灭门血案这样大事,也不由惊心动色。他本正值年青气盛,性又好大喜功,早想作几件惊人的大事以显能扬名,一听剑洲将此桩要事交给自己主办,甚称 心意,一口应承下来。剑洲本还有些忧虑他会同自己故意别扭,却见他如此爽快答应,面上又微露喜色。不由也感一慰一喜,忙招呼众人入座吃饭。 健强得了空隙,溜到剑洲身边悄声恳求道:“大哥,五哥七哥他们都去,那让我也去吧?”剑洲莞尔一抚他头顶,满含爱护道:“十弟,你身为我秦家儿郎,经听一下这等江湖要事险情,长些阅历经验是有必要的,是以大哥此前才一直没阻你留此。但你毕竟年龄还小些,似做下灭门血案这等罪大恶极的凶犯均知一旦被查出绝无存命之理,因此定是会全力抵赖,往往不惜挣个鱼死网破,你几位哥哥此去是有风险的。虽然以他们的武功不足为大虑,可任何事在没结束前都是不能绝对预测准确的,这桩事届时情势会怎样演变还很难定,你若同去大哥难以放心。万一出现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护你不周,让你有个闪失,那即损你自身,又妨正经大事。”说着又轻抚了一下他,怕他沮丧,亲和鼓慰道:“十弟,以后历练的机会还很多,等你再长两年,武功再练的好些,大哥一定带你四处闯荡、行侠江湖。” 健强对剑洲一向崇若神明、无命不从,何况他这样关言护意,自然更是紧着答应道:“我都听你的大哥,我知道你无论什么主张都必定是大具道理的。”剑洲方自一笑,健强又念及就算大哥允己同去,此行主领的却是心鸿,他必也是不肯好脸待己的,当下更败此兴念,再不缠磨剑洲,自己退回下座吃饭。 剑洲转顾席间,一边招呼,一边又忍不住嘱咐道:“你们都多吃一些,备足精力连夜赶往绍兴。去后不要耽搁,宜立刻明察暗访,掌握详情仔细筹措。若此案真系宫庆主谋,要提防他狗急跳墙,联合沙石虎施阴计狠招。不过无论他是不是那幕后真凶,此案就着重从他身上入手最好。若一时间在他身上找不到缺口,沙石虎也是个大可调查的重要人物。你们一定要谨慎行事,万勿错冤无辜或延放凶手。另外,连带着把永胜镖局失镖之事也尽量解决了,大家都是武林同道,理当相帮。” 众人中唯心鸿心中不屑道:“这些难道我自己还想不到?又哪用你多嘴卖弄聪明、出抢风头?”表面如若不闻的自顾吃饭,其余人尽皆应了,匆匆饭罢后便召集剑洲先前安排好的众人整装出府,快马扬鞭,直往绍兴而去。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10 无垢早知大哥是武林中出名的英杰,先前虽已和楚云飞和解,但脑中只要一闪过陶然轩中的情形,便总还是会生出点不快,但此刻一听剑洲都有此言,内心登觉芥蒂尽释。 楚云飞先是大露感意看着月明,随后便遥目飞思,大现敬佩神往之色道:“难得、难得,想不到你大哥那等出身正道名门的显赫公子,竟能如此明体顾恤我们邪派中人的苦衷。这样名符其实的真侠士,我真想能与他见交一场!” 月明顿然大喜道:“飞哥哥!你同我大哥都是武功高强、侠骨柔肠的青年俊杰,若真能识交,那可真是再好也不过喽!其实这也不难,等你做了我的二姐夫,不就时时可以和我大哥见面了吗?” 楚云飞虽听她这话说得无比天真显憨,却也是直觉心花怒放!伸手在她脸上一抹,“哈哈”大笑道:“你这张小嘴,哄得飞哥哥高兴得都快要飘起来啦!”完后又余情难尽的笑盈盈向无垢看去道:“无垢,若真能有那么一天,那我可就开心死了!” 无垢虽也隐觉这事似乎不能,但也被楚云飞那副兴奋热烈的欢色感染得满心喜悦,幸色难抑、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他。一时间二人交目中满溢的那份浓浓的柔情蜜意就连傻子也都看得分明,早也被引视向她们的江涛不禁苦笑了一下,暗思:“这可真所谓‘不知情为何物?’竟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正在这时,这一大阵子一直都未再出现的李大婶忽然端着只青瓷大汤碗轻步而入。无垢顿然神色一敛,生怕被她看到自己模样的羞怯微侧向一边。李大婶却目不斜视、无一言语的自顾把那只盖碗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去。楚云飞双目追着她背影微现感意的笑了一下,便不再多顾,转目向桌上揭开那只汤碗碗盖,热气蒸腾间,一股奇异的香气立即弥散了出来。 月明探头一瞧,碗里满盛的汤汁内紫黝黝地也看不出是炖了些什么,那股异香也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不由奇道:“飞哥哥,这是什么菜呵?” 楚云飞微笑道:“这不算是菜,算是种药。很早以前就曾听我们山上的人传言问天崖间长有一种紫云芝,乃世间珍罕药材,有大补神效。这个就是紫云芝熬的汤。我那天起意要请你们姐妹吃顿正经饭时,脑中忽然腾起此传言,越想越觉若能寻到此物给你姐姐补补身子,那可真是极好不过。不过当时只是抱着试着去找找的心意,也没敢深信这传言竟是真的!”说着已大现兴喜之色,拿起汤勺向碗内盛起一勺汤,先往月明碗中送去道:“月明妹妹,你也喝些。” 月明忙推手拦住道:“不,飞哥哥,这是你专给我姐姐寻来的……”楚云飞忙释道:“我也不是那意思,你们俩一起吃……”月明也忙又坚拒道:“真的不用飞哥哥!我身体好着哪,可不想吃什么大补的药。” 楚云飞听她这样说,便一笑作罢,将那勺汤转送入无垢碗内,又连舀了几勺汤,又甚是细谨的挑了些芝体实物放入她碗内,如此边侍弄边道:“本来这株芝我是要亲手做给你的,可这种珍罕东西从来也没听人说过当怎么做,我怕弄不好反给糟塌了,白费了我一番心,所以就麻烦李大婶代劳了。快吃吧无垢,凉了可能就不够好了。” 无垢虽不谙事物,也早闻知世人将灵芝称为仙草,任其中哪一品种都属世间极贵难求之物,感动之余,又不由奇道:“云飞,你究竟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楚云飞欣笑道:“当然就是从问天崖中喽。灵芝是民间广传的能起死回生的神药,人人希求,可我们浮罗山上却没人顾重那传言去寻这个。问天崖乃万丈绝壁,险峻无比,断仞如削,难寻攀处,任你武功再好,稍有个不留神失足跌下去那也是粉身碎骨。没认识你之前,我也不会甘冒大险巴巴的下往崖间,去找这种对我们来说也无甚用处的东西……” 月明忍不住插口道:“这样有起死之能的神药怎么会没有用处呢?”楚云飞转向她,微露逗色的笑道:“那我问你月明妹妹,天地广搏,这世上能具不专只灵芝、还有种种珍罕药材的至贵、至富或是至奇之族加究起来也并非极少,你又几时听闻过有哪个人吃了任一这等药材能真正起死回生的?” 月明仍辨道:“这世上当然没人死了还能活过来的,这只是种夸大的传言,可虽然言过其实,却也可证灵芝具有近似这般的神奇药效。刀剑无眼,你们行走江湖的人时时都有危险,若寻得这等神草备着,一有伤患便可食补岂不甚好?再怎么说也不会无用。” 楚云飞笑道:“我们阎罗殿中虽没备有灵芝,别的物什也是有限,可治疗种种外伤的药却算得应有尽有,而且很多也都是显具神效、世间少传的奇罕物。你说我们犯得着冒着落个尸骨无存的危险,去专寻那还不知到底真不真存在的紫云芝备患么?” 月明顾想起他前面所述,赶忙摆手道:“我只是一时意起随便说说的。飞哥哥,你们那个问天崖那般险峻,就算紫云芝真真能起死回生也不当去寻!”说着目光一烈,对向无垢,满心都是要帮楚云飞加深与无垢感情之良意,甚显挚感道:“姐姐,飞哥哥为你却甘冒此粉身之险,若说是因你性命垂危、急求一救也还罢了,可却只是要补你天生孱弱之身,人间情爱,至重也不过如此了吧?飞哥哥待你这千般深情万般厚意,你可万不能忘呵!” 无垢竟直听得一阵鼻酸喉烫,一瞅楚云飞,心绪缠绵激荡、复杂难名,竟几欲下泪!楚云飞忙揽住她,又是欢喜、又是疼惜的抚慰道:“你看你好没来由的这又是怎么了?大家只是一起随着意兴闲语聊聊,你又当得什么真呢?”无垢忙轻摇了下头,意示自己并没什么。楚云飞便又对向月明,一来因感念她,二来欲解眼前形势,满含笑谑道:“月明妹妹,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先前故意大张旗鼓的那样说,只是想在你们姐妹俩面前邀邀功、让你们好好夸夸我!” 月明虽测他此言多半是虚哄,却也禁不住“扑哧”一笑,心情大松。楚云飞又兴色一盛,接着前话道:“说起来我那天的运气可真算是极好!下崖去没有多深便寻见到了这株灵芝,当时我还真有些不敢相信,待得小心攀过去摘到手时一看,就如传言中听描绘的那样,象枚如意般,盖面上泛着紫光,在我眼中别提有多好看啦!”说着又有些憾然道:“只可惜小了一点,但我从旁再没寻见到还有别株,二弟又在上面催我,我就作了罢。” 无垢缓过些情绪,这才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道:“云飞,你这又是何必?我这身子是打娘胎里就落下病的,时好时坏,今生不过就这么个样儿罢了,若吃吃这些大补的药材就能得好,我爹当初也不必把我孤伶伶一人送上峨眉山去。你却为这冒那么大风险,若万一有个闪失,可……可怎么是好?” 楚云飞又爱又怜,忙紧揽了一下她,然后大示轻松地一笑道:“你放心吧!我腰间系着绳子,上面又有二弟照看着。你不清楚,他功力比我高,就算万一有个闪失,他也定可助我化险为夷!” 江涛却忽然又冷语道:“大哥,你又何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呢?那天你因顾重我执意不肯让我陪你下去,这上面若有事我自是可帮你排解,可你在下面万一有个差迟掉了下去,我就算是个神仙怕也救不了你呵?” 楚云飞心头一急,忙朝他挤了下眉道:“二弟,你又来了。”江涛却仍执意道:“有些事做了就该让人知道,若是个明白人不说她也能体解也就罢了,若是个糊涂人,不说岂不枉废了你那一番艰行苦心?” 楚云飞虽急想阻他,但因先前一时失控吼了他,本已大怀悔意,恐寒了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只重儿女之情、为了无垢这个才相识的心仪女子便抛轻兄弟深情,是以这时实不愿再当众驳他。而江涛也是口中不停道:“你们没亲眼见过的人自想不出问天崖何其陡峭险峻,我阎罗殿在浮罗山上盘踞已久,也从无听说殿内有一人曾下过 那深崖去。以我大哥那般武功,那天几番滑蹭,手都在石壁上刮得血淋淋的。” 无垢对江涛本前气未消,这会又自能听出他话中对己隐怀的不忿,更是恼他;但一听到他这最后一句,登时顾不起别的,急忙捧起楚云飞的手一看,只见上面果然有深浅不一的好几道伤疤,念及自己头前还一直只顾对他怀怨撒气,而其实每次和他见面,都是他对自己百般呵护,自己也从没细察体关过他状况如何,心中一阵愧痛,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楚云飞忙缩回手复搂住她道:“你哪至如此呢无垢?这点伤对于平常男子都压根不值一提,何况是我们这等身具武功之人?”说着一双港目又直凝向她,真挚已极道:“而且只要是为了你,就算再危险一千倍、一万倍,我也是心甘情愿!” 无垢大感之中,又听江涛说道:“月明,再好好多吃一点吧,我大哥为了这顿饭,忙了整整几天啦,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做了摆在桌上,浪费了岂不可惜?”语气中颇含讥意。 无垢听他表面上对着月明,其实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虽然气恼他,可此时此刻除了对楚云飞的一腔愧疚,已势难再顾重旁情,只是倚在楚云飞怀内,对江涛之言装聋作哑。楚云飞对她自是又百般抚慰、千般体贴,其后又亲手喂她喝汤。无垢再不拂意,一双秀目含泪带情,就着他手一口口喝了。二人间逐渐又大露出的那副温存亲昵、罔顾他人的形态令旁边的月明一阵眼热面红、难以安坐,正觉有些尴尬间,江涛忽的站起唤道:“月明,雨停了,咱们出去走走。” 月明本对他的任一要求就都不愿拂逆,更何况此时?闻言连想也未想的便急忙站起,再向外一看,大雨果然不知什么时侯已停了下来。当下随他出了屋去,步出院门,向郊野间漫无目的的走去。月明跟在江涛身旁,因此刻得他相邀能与他单独相处,内心充满窃喜,只是又不闻他说话;时不时抬眼一瞅他,见他面无表情,也看不出甚喜怒。疑他还恼无垢,心中猜测不定,又有些惶恐,未敢轻易开言。走了一会儿,江涛忽的一笑道:“你看他们俩个,转眼又那么好。” 月明一见他笑容,前疑顿去,喜色大绽道:“可不是么!”江涛又笑意更甚道:“咱们俩在一旁倒显得成多余人了。”月明也不禁好笑道:“这情侣之间本最喜单独相处,可每次他二人见面,咱俩又总得陪着,一遇他们亲热起来,咱俩就无地自处。”说完后好一会儿,又不见江涛再接言,正又有些揣测其意间,江涛脚步一停,忽然直对着她正声道:“月明,谢谢你。” 月明不由大愕,仰目呆望着他道:“谢我什么?”江涛道:“你处处赞护我大哥,我当然看得出来。你真心对我大哥好,我心里也感激得很。”月明明白过来,顿时欣喜不胜道:“那没什么的,飞哥哥本来就当得的吗!”说着又垂下头去,娇羞说道:“只是能得寒哥哥你这一谢,我心里才真叫欢喜。” 江涛心头莫名一动,但转瞬便也再未以为意、恢复常态,一时间也未有话说,抬目前视,静观着雨后的绿野清景。月明也抬起头来,但见天空已是阴云散去,丽阳绽现,四周的草木莫不碧绿如玉、青翠欲滴,又挂满水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胸中激情澎发,禁不住双手交握,满怀陶醉的由衷感叹道:“今天的景色好美!太阳云彩、花草树木,全都和往常的不一样!今天的一切一切都好美好美呵!” 江涛不由一奇道:“那却为什么?”月明满面容光焕发,脱口便道:“因为有寒哥哥你在啊!” 江涛顿然一怔,一时呆望着她。月明见他目现愕异,虽有些自悔冒言,却又实是欢情激越,也未掩避,尽管也有点羞涩,但仍正对着他的目光。 江涛呆过这一时,面对着她那张尚大存稚气、挚情真现的娇丽脸庞,只觉说不出的可爱,置身于这一片清新的雨后碧野之中,心中也不禁一阵喜醉。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2 剑洲一笑点头,续道:“你可能也不了解,那卢大人也是个同林大人一样清誉甚著的好官。当时父亲想到进谏三臣中唯有他一人因正逢染病而未受恶人惩戒,心中对他担虑尤重。虽然我秦家自立江湖,逐渐远迹官场,父亲同卢大人这等朝廷官员也是素无交往,却顾不得冒昧唐突,于当日晚饭后时分便带我亲往卢府拜晤。 卢大人知道我秦家本系定国公之后,世代忠良;又一听父亲是担重他安危,特意来提醒警示。当下便动感于色,真诚敬赞父亲为急公好义的豪杰,只是又说‘正人君子岂惧阴恶小人?’并不以父亲警请他应加强防备的意见为重,也不愿接受父亲的保护,淡然自处。父亲敬他那番正品无惧的气度,又不能强难其意,却觉尤是那一夜着实危机四伏、凶险难测,本拟作辞后隐匿在卢府近处暗中保护,不想卢大人却兴勃留客,表意欲与父亲趁此不期之会好好叙谈一番,征询父亲可否。父亲本对卢大人这等正耿之士也大生亲近之心,又思这样正好可近在他身边一段时间,以防不测,实属一举两得,欣意出望,当即应允。卢大人更是高兴,明烛清茶,招待我们在厅中说话。 我陪在父亲身旁,起初还想,他和卢大人虽皆为一代忠正之士,却毕竟一个是武林豪杰,一个是朝廷重臣,平素生活迥异,怕是虽有相惜之心,却难多有共情之语,可后来却见他二人竟越谈越是投合,大有相见恨晚之形。不知不觉便已至深夜,父亲虑到卢大人抱病在身,劝他休息,卢大人却意兴盎然、连表不必,说他今夜不虞能与父亲这样关国忧民、志同道合的义士一谈,实感知心畅意,胜于喝药百副,那病早好了大半。父亲也是同样欣感之余,又见他确实精神不差,便也没再多劝。我还记得他二人又交谈起来后,说到林太守遇刺一事,卢大人当即怒形于色,拍案痛斥了那暗中残害良臣的黑恶势力两句。父亲待他说完,蓦然冷笑一声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不会就形同鬼祟一样只敢躲在梁上吧?’话音方落,一手持钢刀、目下蒙面的黑衣人已飘然落入厅内道:‘骂得好。’ 我见那人一身劲装,行动无声,显出颇高轻功,拟定他其它武功也势必不错。下意识便警神戒备要保护卢大人安全。只见卢大人先是一露愕色,紧接着便甚显淡然、中含蔑意地一笑道:‘阁下深夜潜入本府,怕不是来好心拜访的吧?’那人持刀立于厅中,毫不讳言道:‘不错,我正是来杀你的,却不知原来今夜有高人在此。’我想六部尚书皆为朝廷重臣,卢大人身为吏部尚书,府中守备定也森严,那刺客能直入内厅而丝毫未被众多守卫察觉,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而他对于本身武功自也有些自恃之处,却没想到会被陪在卢大人身旁的父亲轻易便发现行迹。随即又听卢大人道:‘不知我与阁下有何冤仇?’那人道:‘无冤无仇。我们这种人,不过是少年误蹈歧途、终身受遣卖命的杀人傀儡罢了。’ 我心头微感惊动,只觉他话说得异样不凡,绝非平常一干冷血无情的杀手刺客一流,不由有些另眼相看之意。但见卢大人脸上也微微流露出似同我一般感觉的神情,道:“好,你倒还算心智通明,知道自己是蹈入歧途。那你现在既已就在我面前,为何还不动手?’那人蒙巾上的双目闪现犹疑的端审了两眼父亲,然后便寒色一定,举刀直对向卢大人道:‘卢大人,我也知你是个清耿好官,可我身不由己,只能做到让你死得痛快无苦。’说完便蹿跃而上。卢大人岿然正对,父亲也是动也不动的待他转瞬直侵到跟前,只随手起袖一挥,那人便被那股雄厚的劲风击得直跌到了数米外的厅门前。他立时翻坐起,大现惊震的瞪着父亲道:‘你究竟是何人?’父亲轻浮一笑未予作答。 正在这时,厅门咣的一声洞开,尚书府侍卫已闻声赶了进来。一见那刺客,尽皆呼喝上前。卢大人却命他们先退守在一边,然后面色一紧对那刺客道:‘今晨行刺林太守的人也是你吗?’那人道:‘不是。’卢大人又问:‘是四大宦官派你来的吧?’那人当即大笑两声道:‘卢大人是个明白之极的人,又怎会出此幼稚一问?你明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既已事败陷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多费无谓唇舌!’ 我也早知四大宦官手下培有众多灭绝人性的杀手死士,对那干助纣为虐的亡命徒向存憎感,但那时虽也测得那名杀手必为那干人中一党,却可能因为觉他前面言语透着股良意,又见他是时目光凛然无惧,对他非但殊无半点憎意,而且反倒起了恻惜之心。只听卢大人道:‘既是如此,就将你交由刑部依法查办吧。’那些早就虎视眈眈的侍卫们闻言顿时汹势上前欲拿那人,那人却大喝一声:‘慢来!’一跃而起,横刀一阻众人,目光威灼道:‘你们这些个都不是我的对手,别过来枉自送死!’说完又对向卢大人道:‘送我去哪儿都是一样,不过用不着那般费事啦!’举刀便向自己颈中抹去……” 月明顿然“唉呀”一声,断呼道:“大哥!你可有没有救他一救?”剑洲立在月光之下,一双湛目一瞅她,隐含深意道:“此人为虎作伥、不分忠奸,欲害朝廷忠耿大臣。月明,你却为他如此担急,难道是觉得他不该死么?”月明这才顾上一忖,皱眉难为道:“我……我也说不清……我只是觉得,人罪至大也不过一死,他好像,好像并没有那么坏……” 剑洲微微一笑,复望前方道:“那时我本一直都在留神注意着他,他方一举刀,我已一步掠上,落掌便直切他右腕穴道,因情况紧急,力道颇重。他被麻得浑身一颤,钢刀哐啷坠地,登时直瞪着我,满眼尽是不信之色,半晌方惊谓道:‘我从武多年、日日苦练,自以为算得上是同辈中顶尖的人物,却不料今夜在此连逢高手!这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着大叹一声:‘罢了!’闭目挺胸,一副束手待毙的模样。两旁三四名侍卫领先上来,将他扭拿住,一人伸手就去扯他脸上的蒙巾。我知历来杀手刺客,面相极重隐秘,一旦败于人前日后便处境艰难。心中登时疾涌起一股莫名不忍,伸臂便阻道:‘等一下!’ 那名侍卫一愣,转而一瞅卢大人。卢大人一示意,他便和另些侍卫皆先退向一边。那刺客并厅中诸人一时间皆瞅向我。我知卢大人待听我意,忙对厅上一抱双拳,郑容诚声道:‘卢大人,父亲,请恕我轻妄斗胆、冒昧一求,我看此人并非天良尽泯的穷凶极恶之徒,不知能否网开一面,放他一条自省改过之路。’当时我说出这番心意后,其实心里也很忐忑,因为其境比不得在自己家里说话,是随父出外面对着卢大人这位朝廷重臣,若惹他生怫不悦,我个人本身倒无所谓什么,只怕会累损我秦家和父亲声誉。但这么忧担着,只见卢大人却已满面亲和、目现嘉喜道:‘大公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非但武功可直追令尊,心怀也如此宽悯仁厚。放眼世间,这样能力与品德兼优的青年又能有多少?何况你还是显赫世家出身的公子。秦家盛名,实非浪得虚传呵!’我早听得有些脸臊,惶恐待他语落,更是抱紧拳垂低首道:‘大人太过誉了,真让我无地汗颜。’卢大人‘嗳’的清笑一声道:‘我向无虚奉之语,此乃实心而誉。秦公子,此名刺客既是由令尊和你制住的,就交由你们发落吧。’我登时大喜出望道:‘多谢卢大人!’话音未落,只听身旁那刺客已似势难再忍的失口叹道:‘原来是秦世家的盟主和公子亲身在此,那也就没什么可惊怪的了。’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3 我正想再讨一下父亲示下,却见他已目光一聚,凛然向那刺客射去道:‘看阁下适才言行虽隐存天良,又凛不畏死,只是即便是年少时误蹈歧途,如今也已是头脑健全、四肢自主的成年之人,却仍甘为权党鹰犬,不论忠奸,受命便杀,终究只是个歹恶小人而已。’那人‘哼’的一笑道:‘我早说盟主你骂得好!不过我等山野贱民,命如草芥,自小但求存活尚且难得,又哪象秦老爷子你,住在那皇家敕造、豪华锦绣的公候府里,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才有得是精力讲得这么些个大仁大义!’父亲点了点头道:‘你这么说倒也罢了。出身是不能够选择的,你我都无可奈何,既不是一路之人,也难有同心之语;但未来要走的路是可以选择的,人生短促,为善为恶只在一念之间,希望你日后能好自为之。如若再有歹行,我不会再放过你。一旦若有那日,也是你自己选出的命运,怪不得我。’说完朝他一挥手道:‘你走吧。’ 那人目光一跃、顿现惊色,似不能相信我们竟真的能这样轻易放他走。他怔然须臾,蓦地目色一坚,拾起刀起身便走。我忙唤了声:‘且慢。’他立即便顿步回身,大露诮意道:‘后悔了吧?’我说:‘不是,你这样回去若交不了差使,就请实说是家父和我在此保护卢大人,你敌我们不过拼力逃脱,我们也未再追赶,万勿提起我们纵放你之情,否则必招你主人重疑。’ 那时我早闻四大宦官阴毒残戾,处下严酷,想此刺客未伤着卢大人一毫一发就这样回返,多半要受处罚,若再被四大宦官得知是我们毫未加难的放他回去,只怕更是会疑忿重裁,那可就枉费了我们放他一条悔过之路的心意。而我秦家的武功可不是吹捧出来的,四大宦官若知今夜有我父子二人在此,定也不能就这样派他前来贸然行事。他们自也知晓,父亲的武功,当世能敌者区指可数,此刺客武功再高强,在父亲面前也绝难伤得人去,何况再加上个我。是以我拟那刺客若照我之言回禀,四大宦官多半能觉得有情可原,也可减他些罪则。那刺客一听我话,目光连闪,似也明到我意思,流露感色,然后对我一抱拳,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卢大人和父亲又谈论了谈论此事,逐渐便已近拂晓。父亲带我作辞回家,安排了咱家中些好手日夜暗中守保在卢、林两府周围。但自那以后,四大宦官便悄无动作,再无异情发生;而没过多久,林大人便被外调;卢大人那里则有一位他的门生--就是现任监察御史蒋大人,举荐了他的一位同窗师弟白飘羽来专门保护卢大人,咱秦家出力保护两位大人的事便算告一了段落。” 月明一直全心关注的听到这里,不由疑惑嘀咕道:“白飘羽?怎么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好像曾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一时却又想不起。剑洲随意猜道:“可能你是从六妹或是夏公子口里听到过吧。白飘羽就是现下住在咱们府中的夏公子的同窗,他和蒋大人、夏公子皆为江南饱学名士--—庐山‘竹坡居士’黄世炎老先生的门中高徒,并有‘竹林三子’之称,个个文采超凡。这位白公子已是去岁科举高中的探花郎,和蒋大人一样同朝为官。” 月明边听边想起芳玫和夏盎间的互慕互喜的亲密情形,意兴顿涨,抚掌喜谑道:“我早听晓夏大哥是位才子,却不知他原来竟有这么了不得!难怪咱家那位花容惠质、自恃甚高的六姑娘一向难有入心之人,却会对他青眼喜嘉呢!”剑洲尚不及顾想芳玫对夏盎之情,却见月明又眉头一皱,好不困惑道:“大哥,那位白公子既是个书生,又怎么有能力保护卢大人呢?” 剑洲道:“你终究还小些,对武林人事关知有限。那位白飘羽非但饱读诗书,更是庐山剑派一代掌门宗师卓青岩老前辈亲传的杰出弟子。我早听父亲讲过,此人聪颖异常,悟性极高,乃是卓前辈的最爱重得意的门徒,只是以往他一面要在庐山上剑派中学武,一面要在山下竹林中炎老先生处习文,难有空闲行走江湖,卓前辈又性格冷僻,不喜张扬,是以他这等年青卓越的剑宗高手在武林中却似无甚大名。”说着抬目一望前方,心陷回思,流露出满面佩色道:“此人三年前来到京城后,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真是英秀过人,绝世仅有。像他那样的文武全才,实让我深愧不如。”月明本也大含佩喜的听着,可一闻他此言,却立时紧正摇头道:“不!这世上谁也比不过我大哥!” 剑洲爱悦含笑一瞅她,见她又一展颜也笑道:“不过连我大哥都夸好的人,必定不错,有机会我可也得见上他一见!”对她平素总是如此般突腾的兴意也无甚意见,更添爱宠的坐回她身边,亲握住她一只小手。月明也大为亲昵的贴在他身上,关想起前话,问道:“大哥,那你以后就再没有见过那个刺客了吗?” 剑洲道:“刚才话说岔了,我正想接着给你讲这个。就在我和父亲从卢府出来的那日傍晚,我和你另三位哥哥几个男孩子都聚坐在书房外石桌边,同父亲谈论此事。我记得父亲当时是让你四哥他们依次表诉了各自的看法,然后教诫了我们些无论到何时何地,皆要节身自好、严防失足之类的正道至理。后来父亲又言问起了五弟他们近来的武功进展、心思想法等家常话,不觉夜已深沉。忽听前院传来几下争斗声,咱秦家一向少有人敢轻犯,这情形是很少见的,父亲知道马上便会有人来报具体情况,仍毫不惊动的泰然而坐。我们几个兄弟虽然皆感有些意外,但见父亲那样形态,便也都静心以待。斯须就有巡夜家仆来禀道:‘有一蒙面人潜入府中,被发现后仍不肯表露身份,只口口声声要见老爷或是大公子,秦拓在前院和他交上了手。’父亲当即吩咐道:‘不必再阻,放他进来。’那家仆领命而去。 未几那边声止,夜色中,一黑衣人手中刀光闪闪,畅通无阻的直朝我们这边如风般疾行而来。我一见来人打扮身形,不用多思便也认出,脱口对父亲道:‘是那刺客。’父亲方点了下头,你四哥已在旁冷哧了一声道:‘大哥,这就是你护下的好人。他深夜潜入咱家内宅,手持尖刀利刃,只怕不是善意向你道谢来了吧?’他先前向父亲表述意见时便已说认为我纵放那刺客之行是妇人之仁、滥施好心,混淆善恶、姑息养奸;是时我听他又明露出怪奚之意,也不想与他争辩,再则也来不及与他多说什么,那刺客已来至我们面前数步外站定脚步,提刀对着父亲和我一抱双拳道:‘秦盟主、大公子,又见面了。’ 父亲一点头,语态很和静的问询道:‘你深夜造访,有何贵干?’那人目色冷挚道:‘盟主,秦家忠义高风,我也素有耳闻。昨夜亲见大公子侠风,又蒙盟主一语赐教,实有恍若大梦初醒之感。我今夜冒昧来见,是有一事相求。’父亲毫无犹疑,摊手一示书房礼待道:‘你出此言行,那必是有紧重大事,请入内说话。’那人却微一垂头,恭谨拒道:‘不必了。盟主,我今夜决意来见,先有平生一番情况想要坦白尽诉,还望盟主能不嫌扰耳费神在此安坐听我言讲一时。’父亲忙诚恳道:‘阁下太客气了,我实愿关听,请尽管说来。’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4 那刺客当即向我们讲述说,他本乃京畿乡间人氏,儿时丧父,家境贫困,与其母相依为命。孤儿寡母,无所靠存,常受欺凌,度日实难。好不容易长到少年时,正逢宫中招收太监,报酬很丰,他便瞒着其母偷去应招。因穷家孩子,自幼劳苦,多半身体强健,那负责此事的主管太监见他休强能干,当下便选中了他,也没费什么周章。谁知其后他连同数名同样入选的少年被那主管太监方带入宫闱,便被途遇一锦衣太监唤住。 当时他还不知那人就是威震后宫的紫阳宫大太监施戚,只觉那主管太监对那人恭谨之极。而施戚于那一干人中只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即单挑出他带走,却并未去净身,而是将他送交到深宫设于一隐避处的营所中秘密学武。他虽自此受到严厉的训练,起初却也很是欣喜情愿,因为万没想到可以有此幸遇,不用当太监也能得到丰厚报酬;而且能练习到一身武功本就是许多男孩子渴望的事,他也不例外。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个还有不少同他一样受训的少年的地方就是蝎厂。”说到这里,略停了一下,细释道:“月明,你可能还不了解,蝎厂就是四大宦官在后宫设立的而今已不知能让多少人都闻风丧胆的特务机构。” 月明双眉一拧,微愕道:“蝎厂?是毒蝎子的那个蝎字么?”眼见剑洲一点头,又道:“单这名称听起来都怪瘮人的,他们设立这种机构干什么?”剑洲不禁一笑,微露爱怜道:“大哥只顾自己说得起兴,忘了你到底还只是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这些事你现在知道得不那么清楚也好。” 月明此时确也不大关心这个,又急切道:“那你就快接着给我讲讲那刺客后来怎样?”剑洲点头续道:“那刺客接着说道:‘蝎厂大名盟主定也听晓,我们这些人明为协守大内、保护皇上的蝎衣卫,暗为执行四大宦官秘密任务的杀手死士,皆由施公公主管。前番刺杀林、钱两位大臣的两名刺客也和我一样均来自此处。’父亲经他之言想起林大人等遭刺之事,义愤顿现道:‘想那施戚早年未入宫前,不过京城市井间出了名的地痞小人、无赖恶霸,我尚值少年便闻其恶名。后其为求腾达不惜自残肢体,逮机入宫,动用无数阴计谄术上下钻营,正谋得选侍于当年尚为弱龄太子的今圣之侧。其自得此机,更是使尽解数,哄得少主从太子到登基为皇,对其愈发依亲信重,如今本一区区内侍小人竟能手握重权、恃宠无忌,居然敢祸乱国体、干控朝政!放眼前朝历代,又有几人敢授命杀手刺杀朝廷王命大臣?此贼可真是日渐无法无天、猖狂之极呵!’ 那刺客目露骇忌道:‘四大宦官权倾宫闱、威势甚重,就连主管保护皇上的禁卫军各个统领都莫不对其惟命是从。他们不只在皇宫内,在宫外也设埋有无数眼线,京师上下,敢像盟主这样直言痛斥施公公的,只怕是没有几个吧?要知施公公在四大宦官中虽排位第二,却是其中最具狠毒声名之人,他最恨人提起他当年低劣出身。盟主虽为一代正道武林盟主豪杰,又出身显赫世家,自不惧奸恶,但历来正人侠士都难防阴恶小人,何况施公公操控的乃是国朝重权,盟主还是当谨慎些。’父亲气色一平,微露感意道:‘难为你还替我如此担虑。只是你既肯已向我道明自己身世,怎么偏又不言姓名?’那刺客默然了斯须方道:‘我惭当父传之姓、愧提母起之名。盟主若定要有所唤,我在蝎厂中的代号就为无名,也就这样唤我好了。’父亲微露恻意的轻‘噢’了一声,又若有所思,似关重起什么事,忽然问道:‘无名,施戚在四大宦官中既声名最盛,又本是毒如蛇蝎之人,想必性情自难容人。那崔冰河身为四大宦官之首,身份压于他上,他对崔冰河就无嫌忿不服么?’ 那无名道:‘四大宦官虽声传当世,却深居大内,平常外人对他们的知解仅限于听闻,盟主也是难知他们的细事详情。他们对别人虽心狠手辣,自己相互间却结交甚紧、关系素睦,本就是有着共同利益、休戚相关的死党,而且确也存着些多年来同尝内侍甘苦、惺惺相惜的真情谊。尤其是对于崔公公,盟主方才专提施公公,其实排位最末的童公公也是个残戾已极之人,只是性情阴郁,不似施公公般骄横张扬,名声才没那么大而已,但他们哪一个对崔公公都是奉若神明、唯命是从。这不仅是因为崔公公乃后宫内务大总管,是众多内侍中权位最高之人,又深怀绝世武功,而是因为他具有一种似乎与身俱来的让人不得不臣服的气度,没有人敢亵渎其威。盟主可能没见过他,并非我在此危言耸听,再请恕我直言,盟主虽也是当世奇杰、大具神威,却似也不及他那等只一见便可令人莫名服畏的气势。’ 我对于四大宦官的了解正如那无名先前所说,只是通过传闻,第一次听此详情,正大感罕异,又听你四哥在旁微微冷嗤了一声,当即朝他一看,知他是不忿无名对崔冰河的评言,恐他要无礼出言,正欲以目暗示阻止他,却见他瞅了眼父亲,显是忌父亲责备,并无说话之意。便未再顾他,只见父亲甚是认真的关注着无名,满目忖色凝重,又忽然问道:‘崔冰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名沉忖了一下,很是诚谨道:‘实难说得清楚。其实他平素除了主管太妃所居锦绣宫的事物,对于旁事都漠不关问,是个很深沉静僻的人。以往那些令盟主这等义士和诸多朝廷忠直大臣痛恨的宦官干政祸国、残害异己等事宜一般皆是由施公公主持实行,只是人们传论时都泛称为四大宦官之行,才使他们四人并响恶名。事实上崔公公在后宫里的声名威信是极好的,虽然我们这等隐秘刺客能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但从内宫听传皆说他处事公正,心怀宽厚,从不苛虐下奴;还听闻有的宫女太监偶有不慎冒犯了施公公或是童公公等人,自知必受酷罚,便去向崔公公求救,只要能见着他人,他都不嫌低贱、耐听原委,当面只说一声知道了,就命回去。那求助的还难测其意、恐慌万分,以后却管保无事,才知崔公公已暗中授意施公公等人不加追责,对其真是莫不感激涕零。虽然崔公公自要更重维护施公公等人的权威,对此等事也是尽量杜绝,但其宽厚心性却可见一斑。’父亲也不由点头微叹道:‘是呵,似他这等盖世奇人,无论终究是为善还是为恶,心胸自都宽广百纳,不会与一般平弱为难,岂是施戚那等嗜恶成性的狂妄之徒可相提并论?’ 无名道:‘不过施公公等另三位公公花费多年心力创建蝎厂和刀马营,培设了我们这些蝎衣卫杀手,还有绝不弱于禁卫军的蝎子军,必是野心勃勃、大有后用,而他们这些举措肯定是详报给过崔公公的,而且多半还是出于崔公公授命。所以我说崔公公是个很难说清的人,他看起来从未亲自主理过这些重事,却又是个真正操控一切的大首领,如果说他不曾认同这些重事,施公公等人绝不敢自主妄为。他一向沉静少为,默默无声,似正似邪,深藏不露。若依我斗胆细量一评,他真是人如其名,就像一条千里冰封的大河,表面冷寒威重,却也显得很平静,然而其实内部又蕴藏着强大的势力,不知到了哪个适于解封之时,那内蕴的澎湃激流就会破冰而出,势无可阻的汹涌向前!’父亲听到这里,目露嘉色道:‘你这比喻让我感觉很形象。昨夜我斥骂你的话是有些苛责了。你实有堪伤处境才致少年误蹈歧途,但虽沦落多年,其实心思还是很明白的,这很难得。’ 无名却毫无喜意,语态萧索道:‘盟主过誉了。四位公公的势力已是日趋强大,如今朝中尚有似卢大人那样一众忠臣和洛相国一干党徒能与之抗衡,但日后却必定要大起争战、势无两立!届时势必引得天下大乱,不知有多少无辜苍生要命丧其中。’说着他垂头深深叹了口气,那般沉痛神态绝无半点虚拟。我心中很是感动,只见父亲也流露同感,甚怀期色的注视着他道:‘无名,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既能有如此怀良明理之 心,就当知宜尽速回头,切不可再为虎作伥、一错再错!’ 无名萧叹道:‘秦盟主,你一出生便在这忠义世家,永远也不可能感受到‘泥足深陷、无法自拔’是种什么境地。自打施公公看中我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已经是无法自主的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并非没有受过良心的遣责,并非没有生过叛意,但蝎厂制度,严酷之极,我只要敢稍露一丝异形,立时便会招来杀生之祸;还有我那半世受苦的母亲,也一定要受累遭害!想当年我不惜卖身入宫、甘为腌奴,本就是想为我母求得日后温饱,莫再受尽苦累,却不料偶入蝎厂,非但身体得已保全,报酬更是丰厚万分。我既无法选择,便一心只求能让母亲下半世安过衣食无忧的日子而已。’父亲顿然悯色大现道:‘既是如此,那你今夜来此对我坦诚说了这么些当隐忌的话,就不怕受到蝎厂的制裁吗?我也早闻四大宦官在宫墙内外广设耳目、监察世人。虽然我可保此处绝无泄风之忧,但你来前不知有没人被人识破些什么。为防万一,我看最好立时派人将你母秘密接于此处。即便事露,我忠正府也可保她安全。’无名却黯然摇头道:‘不必了,如今已没什么好担虑的了。他们再怎么厉害,拿死人也是再没奈何的。’ 我们闻言都微感异惊,还来不及细思,只见父亲已大现疑色的先问:‘你此话何意?’无名却又不答。父亲便紧紧凝视着他,又满含探询道:‘你冒杀身大险来此一番直言,必是已抱定某种打算。先前你说有事相求,究竟为何事?’无名又是一叹,仍未直答,说道:‘我自沦蝎厂,一直接受严苛训练,自己也很能吃苦勤奋,武功练就的算得上是出类拔萃。自被第一次派出执行任务,从无失手,很得施公公赏悦。他虽性情狠毒,但对能干的下属却是厚待的。是以我虽明知他是个大恶人,对他却并无什么深切的憎恨感,一直都如蒙了心般浑浑噩噩的只是为他尽力办差。可昨夜从尚书府一朝得见盟主和大公子,我方大感以往非但对自己武功的认识是可笑如一只井底之蛙,品行更是正如盟主所斥般形同鬼祟!大公子是与我同辈之人,却英姿飒爽,侠风堪敬,是那样朗朗正正的立于天地之间!而我则只能是一件任由别人操纵的杀人工具,一辈子都见不得光,连个堂堂正正的人都不配当。’ 我受到他那样夸赞,惶愧中更盛的是一怀酸恻,实是难受万分道:‘无名兄台,你千万不要出此自贬之语,前事已矣,来路尚长,还可重新来过。’但是他却毫无慰色,目光愈见凄酸,蓦然间竟泛出泪光……” 月明正听得也备感伤恻、关重万分,却见剑洲忽的停口忘语,双目怔落前方,似已深陷忆情。禁不住催唤:“大哥!你怎么不说了?”剑洲心神顿回,微显自失的浅浮一笑道:“我是想起了那无名后面所说的话真是感人心魄、催人泪下,所以不觉出了神。”月明更是急切道:“那他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你快告诉我呵大哥!”剑洲回思着往事,三年前听无名叙述的情景仍如昨日才发生般清清楚楚的在脑海中涌现……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5 原来那无名当夜蒙秦家父子禀着一怀正德悯心无偿纵放,从尚书府出来后,真有数十年沉酣大梦一朝得醒之感,心神恍异的行于街上,只觉前路茫茫,也不回宫复命,拖着双足一步步回到了家中。 其母王氏见儿子深夜突回,又若失魂般面色灰丧、神情大异。晓得有事,再三追问,无名却只是抵否,但因是夜内心实受到重大撞击,又难以掩饰形态。王氏转身坐床,昂首变脸道:“你看看你这一身行装!若非是要行不可告人之事,何须深夜如此打扮出行?儿啊,其实这些年来为娘对你已屡有生疑,只是你每每竭力搪塞于我,实显为难困苦。为娘念你素来懂事孝顺,必是存有某种难言之隐才致如此,不忍相逼,才一直权做糊涂。可你今夜形态,异常更盛!以往再不对时也不及如此!究竟出了何事?你今夜若再不实说,那就是已毫不将娘重在心上,我也就再不敢当有你这儿子!” 无名见母亲今夜气色也是非比寻常,又知她早磨就坚梗硬性,一旦决定的事便是说得出做得到。一来觉势难再隐瞒过去,二来自身心绪波荡难平,也实是憋煞欲吐,由不得跪倒床下,惨呼一声:“娘!儿子真不知当如何是好!”王氏厉色一减,又含疼怜道:“儿啊,从前那么难那么苦的日子咱母子二人都挺过来了,难道如今日子好了反倒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儿了么?尽管说出内心苦衷,天大的事自有娘与你商定对策。”无名直觉一阵锥心刺痛,抬起两汪泪眼一望王氏道:“娘,从前儿只盼着能快快长大,可以自立挣钱,不再让娘吃苦受累。可是到了而今,儿倒宁愿能回从前那般苦难的日子!” 王氏一听此言,顿时满目疑惧大现,关紧万分道:“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切勿再有丝毫隐瞒,速速向为娘禀来!”无名万难再忍,惨戚难言的将当年误入后宫蝎厂的情形诉说了出来。王氏听后形态,直如遭受五雷轰顶!浑身颤抖,拍床大怒道:‘当日你回得家中,说是为担承生计竟不惜去应选了太监,为娘真是又是心疼又是气极!可你又说不虞半途又被宫中将领看中,改选为了将做保卫皇家的的侍卫军而接受培训,娘当时也是多么的欣喜激感,直觉皇天不负耐苦良善之人!这么多年来,你虽屡有形迹可疑、言语吞吐,娘还只道是皇家官场自然多有隐秘事宜,即便是对至亲之人也不能妄言,是以怜你身不由己,还常嘱你当谨言慎行、小心自保,万不想你背我竟堕落至此伤天害理之境!我若早能知你这些年供给我的银钱都是昧心害命而来,宁可饿死冻死也不受你半分!四大宦官,臭名昭著!你怎可甘为其奴犬,而今更竟残害国家忠良!真是良德尽丧、天理难容啊!” 无名受听,真是字字如针锥刀戮,急欲泣血辨释,王氏却根本不由分说,痛心疾首、言若滚珠道:“好逆子!你扪心好好想想当初,你爹他被恶绅逼害,田屋尽失,贫病交迫,无以维生,却宁可死也没生过半点亏人欠人之心!而为娘心重于你,不曾保得如你爹那般不求人施舍的高性节品,却也时时教诲你正品良德,不敢稍懈!为娘是怎样的含辛茹苦拉扯你成人?并不曾指望你能达荣显贵,只希望你做个有志气的正当人啊!”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悲愤难当,一指无名,痛恨难尽的狠绝厉骂:“可你,你这逆子!有何面目见你爹于地下?我若早知生下儿子竟要犯下害人性命这般天大罪恶,倒不如一开始就将你掐死的好!” 无名自小虽受尽贫苦,却一向得母疼爱呵护,母亲即便处于再困苦境况、心情低劣之时,对他也是慈和耐心,虽也是教诲谆谆、管制严谨,却就连高声斥骂的情形都没有过,更何况是出这般绝情厉语!无名是时再也承受不住,溃倒抱住王氏双膝,惨恸大哭道:‘娘!您的深恩儿子今世又哪会有一刻忘怀?儿幼时母子俩无财立家、四处流离,大雨天是娘不惜自身淋透将儿紧护在怀下!每每好不容易挣得一饼一饭,娘都是哄骗着给儿一人吃,自己竟至饿昏!还有娘你可还记得?那次娘万不得已带我往乡邻家求米时,他们是怎样羞辱我们的吗?儿子当初甘愿自残应招太监,就是不想再让您受那般苦楚辛辱了!可儿后来沦入蝎厂,那也是无从预阻、没有办法的事呵!’ 王氏听到这番血泪之言,心疼大现,泪洒如雨道:“你说得对。孩子,若非娘无力照顾你,若非你孝顺心疼娘,你也不会误蹈歧途。你至人生失足,全是因娘未尽到母亲之责之故。”无名一阵痛心违意,正急欲叫否,王氏却又蓦然声色一厉,放声大骂道:‘施戚!你这淫威遍布、万人唾骂的腌党!还我从前那个良孝清白的儿子来!’ 无名顿被惊唬得一阵心悸,也顾不得悲伤,慌忙向窗外一探后,紧急摆手阻道:‘娘,噤声!你不晓得他们的势力有多厉害!稍出不慎言语被他们耳目听去都会招来大祸,何况还是这等大不敬之言!”王氏不禁勃然大怒道:‘何至惊恐于此?想不到直到此时,你原来还是这样毫无悔改、苟重己安!想你父和我虽为贫贱百姓,却也知忠正大义!而你竟不耻为国贼腌党之奴役,贪生怕死到这般下作鼠辈形状!”无名听母亲不解自己真意、又出厉责。真是满腔屈苦难尽难言,泪水直流道:‘娘,儿若无悔心,今夜又怎会真情败露于母亲面前?可世上虽有万千生途,这条路却是绝回不了头的!国家社稷大权尚且掌握在他们手中,我这样一条微贱之命对他们来说,想要拿去就如同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所谓‘知子莫若母’,尤其还是娘这样恩比天阔、情比海深的义母慈母,娘此刻若非是被儿气极,当也能想到儿自小便不是胆怯之徒,后来儿误入蝎厂严受训练,更不惧死!儿如今已是背负重罪之身,死不足惜!纵然立死也毫无惶惧,可儿紧重的是娘之安危!我若是行主人之命时身死,他们自会厚待儿遗属,对娘往后日子丰妥安排;可我若敢显一丝回悔叛出之心,势必无命,他们也绝对会将娘一连诛杀!” 王氏经无名一提,瞬时省明了儿子一腔无可奈何的深痛苦衷,紧紧凝视着他,目光闪烁不定,忽悲忽怒、忽恨忽怜,那种激荡萦回、复杂变幻的心情怎可用言语形容?无声流泪良久,蓦然伸出双手捧住他面颊,眼泪一滴滴溅在上面道:“我可怜的孩子,娘不当责你……你当初若非心疼娘,就不会偷偷跑去要当太监,也就不会遇到施戚。你走上这条不归路,都是为娘拖累了你呵……”最后这一声说的凄苦无比,无名只觉一阵揪心奇痛,周身抽颤,泪迸激叫:“不是的娘!您不要这样说!这一切都是因儿不孝无能……”王氏却缓缓摇头一阻他,满目异色凝集道:“好孩子,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无意。人生万般皆是命,但凭上天作主吧。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一错再错、弃正从恶。”说着轻轻推开他,蓦然间便显得万分倦落道:“你今夜已受大累,到旁屋去睡吧。娘也困倦了,是该当好好休息的时候了。”无名省念母亲大半宿遭受万般震撞之情,必已身心交瘁。一阵顾疼,自不愿相违,满怀担重不忍的依言站起,正欲离去,王氏却忽又唤住他,直凝的双目中又露出方才那般异样神色,端有深情无限道:“孩子,你要深信,娘和你地下的爹倾生之望,唯求你能得一生安乐。虽然我们力微无能,但愿竭尽所有为你祝福。”说着仰面深叹道:“天可怜鉴,我儿虽犯下重孽却是情非得已,纵不该推脱惩罚,为母之人也但求有所宽恕。况且其父早亡,该子不教皆为母过,他本是个良善坚强的好孩子,祈求上苍能将所有罪则赐由我一身承担,赐我儿一条新生之路。”说完神色一毅,转倚向床内,再无一语。 无名激感翻荡,凝视了王氏须臾,无法再多说什么,转身而出。去到侧房,自是难以成寐,双目耿耿,不久便天色大亮。他一夜连遭剧变,忽落人生另一种心境,情绪经受剧烈起伏、万千煎熬,到那时确也有些心力俱疲,逐渐神昏意涣。朦睡中却又恶梦不断,待得 再睁目时,内外已是一片阳光明灿。他凝神侧耳一听,旁边王氏房中仍悄无一声,只道母亲仍休心而眠,不敢惊动;又待一时,仍无动静。他便轻往房前,先唤一声,见内无应动,又轻敲两下,里面却仍无半点声息。他再一推,门却已从内闩住。无名心中忽腾不安异感,疾唤两声,再不相待,一掌破开门而入,万没料到,满眼但见裙足高悬,母亲竟已悬梁自尽了!……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6 月明听剑洲回描着那刺客当夜所诉之情到了这里,不禁“呵”一声,早已下泪的双目大睁,随即更是泪水直流,双手不觉紧紧抓着剑洲一臂,浑身颤栗。剑洲也是英眉痛结的一看她,意存安慰的轻捏住她手,继续讲道:“那时我和你几位哥哥也都大受震惊,只听他向下诉说——他一见那般情形,真如天塌地陷、五雷轰顶!抢前救下其母,却见早已气绝多时。他浑身骇软,抱着母亲虚瘫在地,一时脑中空白一片,什么也明白不过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心头隐有知觉,方才抱起其母尸身安置在床上,妥当整理间,回省起其母夜间临别时之话早含异意死志,脑海似亮电一击般痛明,禁不住抚尸大哭!又喉堵声噎、失魂怔忡,如此反复无度,不觉已近黄昏。他深知再多耽搁必要受到蝎厂追究,神志回入现实,心中有所计较,打定主意,守着其母之身又待到天色黑透,便起身对其母之身拜行大礼,然后关门而出,一路掩于夜中直往我忠正府行来。 父亲听他告到此停下口来,便叹出早萦心中的感敬之意道:‘世间原有令母一般节烈女子,虽颠沛受磨于风尘,却始终深明大义、节志不移,真真令人堪敬!’ 无名满目泪光,却终是一滴泪也没再掉出道:‘家母能得盟主这样的正侠豪杰真情一赞,无名也算心得安慰。我今夜前来,正是要将家母这一番平生情事明告留存于秦家这等忠正之处,以免家母节品无人知晓,身后要被被我恶迹害累。而我所求之事,就是因不想以己这双血腥肮脏之手有污她清白,所以想肯请盟主能代我殡葬家母尸身。’ 父亲感色大现,颇为诚挚的急切表示道:‘无名,你能如此忏悔知错,善莫大焉,不必自我轻贱至此。你若决有此意,我定然承办妥当,请勿担虑。’无名当即抱拳垂首道:‘多谢盟主。能得盟主此义助一诺,我一切心愿已了,自可放心离去。’ 我对无名以往受蝎厂之任究竟曾做下多少错事难以知详,那时对他实在无半点恶感,早已只是甚感亲重,听他要离去,心中一急,忍不住起身接口道:‘无名兄台,事已至此,请你节哀顺便。你当具省思,如今你是绝不能再回宫里去的了。’无名道:‘我当然不会再回去助纣为虐。’我忙继续警示道:‘那你也就同时自当明白,他们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你日后处境势必凶险重重、举步唯艰,若无周全安排,岂可轻言离去?’ 无名灰灭长谓道:‘何须安排、又哪得周全?无论我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可能逃出他们的魔爪。蝎厂惩制之严酷,我也是亲眼有睹,若能逃脱,那怎么慑服得住厂中一干好多也是残暴已极的亡命刺客?平素执任不利都可至死、绝无逃免,何况是叛出大逆之罪?’我当下表明心意道:‘无名兄台,你既明知是这种状况,就当谨行。我有一主意,若蒙不弃,请你就先留在这里,让我秦家为你安排一安生之所。’ 无名目光微闪了一下,却仍索然坚拒道:‘我害人害己,更害慈母,不配承秦家如此关护。今夜我潜入贵府一吐心迹,尚不定来前有没有被蝎厂眼线察踪,已属很连累秦家了。’说着双目直对向我,面转诚郑道:‘大公子,你如此宽厚胸怀、仁良侠心,举世难得。只是虽高风堪敬,勇正无畏,然而这世途险恶、人心狡诈,公子日后切不可就这样赤诚待人、坦荡少防。’ 我忙一抱双拳道:‘多谢你提携。’然后坦诚道:‘其实以前也有人警劝过我同类的话,只是我相信人类本性的良善。自我踏迹江湖,屡结豪朋良友,多是仅凭一时知解便意气相投、肝胆相照!这些年来,无论相隔远近的朋友们都对我很好。无名兄台与我也只有两面之缘,不是一样至诚以待?’ 无名又是感慨、又是凄然道:‘可惜,可惜我早不曾有缘得见公子这样的人。’微停了一下,正对向父亲,告明了其家住处并其父坟址,道:‘秦盟主,我母亲清白而来,清白而去,她的尸身现在在我家中,就要劳盟主忧心,将她和我父合葬立碑。’父亲郑颜答应了,无名又抱拳深揖道:‘盟主高义大恩,无名今生怕已无从回报,这里权且一谢。来世做牛做马,定图还报!’ 他说完这番话,转身便走。我顿觉一急,不由便伸臂疾唤:‘无名兄台!你此时离去,必定凶多吉少!还是先留在我府为好……’尚不及多阻,却见他已于数米外自动停步转回身来,瞧去似早拟只走到那里,即便我不阻他他也会回身,听他道:‘大公子不必为我再有所虑,我其实早有万全安排。’说着拉下脸上蒙巾,甚显奇特的望着我,一派正凛面容道:‘大公子,这就是我的真正面容。恕我以前不能、方才又愧已真面目相示,很是无礼。但我早决定要在这临别之际以真面目面对公子尽最后一言,以表我对公子的真诚敬重之心。’ 我那时心感之下,也觉得他言行有些怪异,只是因重关着不知他要对我说什么最后一言,是以也没及细思,只听他铿然疾诉道:‘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我誓要与公子结交一番。可惜人生失足,无从回挽。我母因我而死,我若还有脸存活世间,天地难容。何况母既已亡,我便了无牵挂,是该还偿己罪之时。公子,来世若能相见,定要与你结为至友,一同行侠除恶,大偿今生遗恨万憾!请多多保重,就此别过了!’ 我早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觉不对,蓦然省明他意,一下子便热血冲顶,大叫一声:‘不要呵!’腾步便向他跃去!可是已来不及,他事前早有准备,走出数米之遥就是为防我们相救,是时说完话便毫无迟疑的抬刀便向喉中狠狠割去,手法当真敏迅之极!我抢赶上前,他已向后仰倒,自绝身亡!” 月明眼泪扑簌簌直堕,只见剑洲也是英目泛红、痛伤难言,缓了一会儿方下诉道:“后来父亲依诺前去收殓其母尸身,因怕无名所行被四大宦官察知报复,毁其家坟,便将其父之坟迁入了归来山咱秦家墓林中,与其母合葬,又将无名埋于之旁,以望他一家三口在冥间能得团圆、永享安乐。” 月明听得泪滚难禁,因是为着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失态如此,当着剑洲之面也觉有些不好意思,忙垂头强掩道:“大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凄惨的事呢?那个无名和他娘亲,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怜了。” 剑洲沉陷于回忆中的伤情渐平,省见到妹妹伤心至此,忙一抚她,疼慰道:“傻丫头,你看你,真真还是个小孩子,大哥不过是想让你多知解些世情道理,你怎么就哭成这个样子?”月明忙一抹眼泪道:“我没什么的大哥,就是有些难过,你不用在意。” 剑洲一笑,过了斯须,又正色道:“所以说刺客杀手之中,也不乏本禀良正的义勇之人,多是因出身不好、贫难逼迫才误蹈歧途,其后便受于严控、身不由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像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显赫子弟根本就无法体味他们的无奈苦楚。”说着轻轻一叹,微有些感伤、又大含疼怜道:“妹妹,你现在尚处少不更事、无忧无虑之龄,但慢慢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都不是随我们自己的意愿所能控制的。如果可以,大哥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得这些,但那终是不能够的。” 月明其实此刻就很能体味到剑洲意喻的不希望她懂得的那些无奈之事,但她却因剑洲之言回想起了在落云镇前小河边与江涛的对话,只觉自小最信服的大哥同江涛言意相吻合,真是大感快慰,因此非但不觉伤感,更反倒喜不自胜道:“大哥,我明白,我现在就什么都明白!你不知道,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可舒畅多了!”说着便难以克抑的灿颜一笑,甜靥如花、满面幸慰的倚入他怀中。 剑洲不虞她忽然间便转悲为喜,又欣悦如此。不由好生愕异,只是又怎能猜得到她的心思?因觉她一向都是个说哭便哭、说笑便笑的小孩子性情,也无甚多想,伸手搂住她。兄妹二人又如幼时经常那样,相倚共 望着天上明月。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7 第二天早晨,天空阴云密布,月明来到无垢房中,见她尚在床上恹卧着,秀目濡肿、纤眉郁结,一见其形便知必是一宿心结难开、辗转无眠。忙贴到床沿一坐,凑近她关询道:“二姐,你昨晚又是整哭了一夜吧?怎么能总是这么着呢,那好不容易补起来的一点神气可不又虚耗光了吗?” 无垢双目直直垂瞪着地下,睬也不睬她的怪声道:“死了倒好,干净!”月明心头一下刺疼,情急嗔阻道:“这一大早儿的,何苦就这样发狠的自己咒自己呢?好好儿的就算有什么事想不开还不能对我说,又负气胡说什么?” 无垢自也能听明她对己的心疼关重之意,虽也感动,却仍不理。月明自那日途遇江涛后,本便对今日与他等之约一直无比热盼,这时见无垢总无起身之意,实有些心焦,轻轻一扶她,柔声催道:“二姐,天也不早了,快起来吧,再耽搁飞哥哥一定会等得着急的。” 这一下却正中无垢气痛处,她立时一甩身,竖眉怒道:“他急不急的,纵是死了,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月明一直见觉无垢对楚云飞万分亲密、牵挂甚重,是以虽知她因昨日在陶然轩内的惊闻而大受刺激,却以为她歇过一夜、眼前再宣泄宣泄也就好了,不想她当真忿恨如此、连出狠绝之语,气色大不同常。不由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起来,道:“姐姐,你不至如此吧?那……那咱们今天就不去了么?” 无垢其实方才话一脱口便有些悔痛,她对楚云飞无时不念,何况已相别数日,早就思念甚深,自从月明处听知今日可得相见之讯后,也是一直倾心欢待,万不想昨日突闻变故,真如晴天霹雳!这一夜前思后想,忧怨百结,如何还能安然应约:可方欲说不去了,心里已是一阵不忍难舍,一时间左右为难,真是气苦万分,一双濛目中又扑簌簌滴下泪来。 慌得月明连连摆手附同道:“好了好了二姐,你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还不成么?”无垢却又直觉违心,只是先前自家把话绝了,此时又不好对她明说,侧脸不应,过了好一会儿,方噙泪含窘、声细如蚊道:“九妹,你说……你说咱们还能去么?” 月明其实并没省到她内心真意,只是据己心意实言道:“当然能了。飞哥哥今天要请咱们吃饭呢,我可不想扫他这份盛情!”无垢却又矛盾不安道:“可是,可是五弟他们昨天在陶然轩里所说的话,你不是也都听见了……” 月明一阵急切,也待不及她说完便道:“他们说的是祖灭那恶贼!飞哥哥可是好人!”无垢随口便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 月明一时间也顾不起同她多释别的,只腾一念道:“这还用问么?姐姐,飞哥哥他可是救了咱们的呵!”无垢心头一震,旁念顿消,终于从床上坐起身来。 二人后即动身到了北郊相约之地,楚云飞自早相候,一见到她二人,欢喜不禁的迎上前来,转而看清无垢,顿又变色惊道:“你怎么了无垢,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是又哭了吧?”连问几声,无垢却只是扭脖侧头的睬也不睬。 楚云飞只得转向月明道:“你姐姐这是怎么了?”月明知眼下最不能提的就是这个,况一时间又哪能同他说明那许多情由,慌忙挤眉弄眼、呶嘴摇头,示意他先别多问。 楚云飞摸不着头脑,虽万分担重,无奈无从解慰,只好先扶她二人上马,这次带她们去的却是浮罗山东边。 月明虽从小生活在京城,对于这一带地形却颇为不熟,眼看这似邪派近辖、世人忌避的幽僻野地却因中立的浮罗山高大绵延、落占广泛,难以尽无人烟,是以沿途又时见零星民舍,居然还住有些许平常人家。 待被楚、江二人带到目的地下马一看,已来至山东脚倚建的一座孤落小院舍前,边随楚、江二人行近,边听咣铛咣铛声不绝,又见清声音是从那院落旁盖着的一间房铺中传出,铺外门梁上高挑出一竿,竿上挂着面甚显陈旧的斑驳布幡,幡上飘现着“铁匝铺”三个大字。 楚云飞一跃而上,领先到那铺门边向内笑道:“李大叔,这么早就开始操弄活计了?”这时节月明挽着无垢也已近前,只见那房铺内炉火熊熊,一上身赤裸的中年男子正扬斧砸铁。 无垢见那男子动作不停,身上渗满汗珠的粗壮肌块上下跳跃。顿时面上一热,慌促避别过头去。月明倒还不似她那般羞怯,因初至此生地,只一心探测,未想起忌避,只见那人身材虽不高魁却甚是壮实,满脸的碎胡渣青瘮瘮的,似觉将那块铁收拾得暂且满意后,方停手抬头向楚云飞略点了一下,便算做招呼过了,随即又继续埋首苦干,再不理睬他几人。 月明正感这人对楚云飞的热情似全然无视,也太不给人面子,忽听天空响起一声闷雷,楚云飞即回头向立在人后的江涛道:“二弟,你先把马牵到马厩里去吧。”江涛便牵着两匹马折向院落另一边。 楚云飞又赶忙去拉无垢的手道:“快走,看着象就要下雨啦。”无垢却当即退避开,满脸冷色的侧过头去。 楚云飞这一路都受她诸如这般冷落不理,其实早也思来想去,实不知是何时哪里得罪了她,当下只得陪了一笑,唤月明同她跟着自己,只身先步向那座小院前,推开门向里唤道:“大婶!我们来啦!” 院内立时有人答应了一声,紧接着一肤色白皙、和眉善眼地妇人便迎出门来,打量了一下楚云飞身后的无垢和月明,满面笑意的亲和招呼道:“快请屋里坐吧!”月明见她面容可亲、态度热情,比那个“李大叔”可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心中欢喜,忙施礼道了声谢:无垢虽素来怯人,这时心中又对楚云飞负着气,却是自小禀受良好教育的识礼淑秀,忙也对那妇人恭然拜礼,同时脑中蓦然回想起楚云飞初次往秦府寻见自己那夜,曾对己提起过有一位嫂子,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这妇人。也没顾多想,那妇人已更现和喜之色,连说不必,引着她二人往院内正屋中行去。楚云飞跟在一旁,见她二人分明很得李大婶喜欢,也是大现欢色。 月明和无垢被请至屋内一张圆桌旁坐下,只见里面家具摆设虽皆平常,却收拾得甚是干净整齐。因测那李大婶必就是此间主妇,又早见她自身也衣洁发整,显然是个利索人,更添好感。 那李大婶为她等倒了茶,又捧上些精细果点,如此忙前忙后的招待,月明不由连声道谢:无垢一向最易感于别人待自己好,见情也很是过意不去,满含感意的对李大婶一笑。不想李大婶未怎的,楚云飞却立刻凑到她面前,眉飞色舞的嬉笑道:“好无垢,你总算是肯笑了!这样子可不比先前好很多吗?何若总皱着个眉头呢?” 无垢顿时脸色一沉,纤眉倒竖、杏目凝怒。楚云飞从不曾见她气恼如此,吓了一跳,惶急正经道:“好了好了无垢,我再不惹你还不成么?当真生得什么气呢?” 无垢正想寻别扭责他,忽省起李大婶正在一旁,脸上不由一热,怒色顿敛,再也顾不上恼他,慌羞垂下头去。李大婶甚显理解的一笑,走出屋折入了侧房。 少顷又响起两声闷雷,疾风呼呼,院中树枝乱摆,月明眼看着大雨将至,不由翘首向外、担心喃语道:“寒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呢?会被淋着的……”正说着,江涛身形已从院门上现出,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方一进屋,身后黄豆般大的雨点已啪啪落了下来。 月明只要一见他便觉满心欢喜,双目直凝着他坐入屋角一处椅中,很想和他说些什么,却见他今日似乎又情绪不佳、面色冷沉。便也未敢搭话,寻思不出他为何又对己不理不睬,心情不由便怅落下来,一时真是好生郁闷,只觉自己每次满怀热情的见他,他却喜厌无常、忽冷忽热,自是对自己全不重视才会如此。 她自难知江涛今日来时本还也怀欣喜,却是因见觉无垢对楚云飞异样冷淡才转喜为郁、暗结不快,对她倒并没丝毫不喜。 楚云飞坐到江涛近旁,笑道:“二弟,月明妹妹正担心你被雨淋着呢。”江涛闻言省起月明,立时朝她一望。 月明见他虽仍未说话,那双似乎能摄去自己魂魄的星目中却分明大透温意感色。顿时欣喜出望、心花怒放,前疑尽消,只怨自己多心,忙对他回以一脸灿笑。 楚云飞自此一边同她二人扯起闲话,一边不住眼瞟无垢,只想引逗她插入说话,却见她始终支颐侧坐、目视窗外,面色万分冷愀,毫不理会己等说什么。本来数日未见,早想和她好好亲近一番,却不想她这般形态,怎么也瞧不出端倪,倒也不敢造次,心内实不免有些悻闷。 他这时心情与月明先前一般,月明这时却又是意兴高涨,眉开眼笑的说了这一会儿话,耳听外面雨声暂缓中,忽似远远有一阵弦乐声传来,不禁愕异,再凝神仔细一听,那乐声在静野雨声中虽显得断断续续,却分明是真实存在的,不由得双目一圆,惊奇大盛道:“寒哥哥,你听见了吗,外面好象有弦乐声欸?” 却见江涛全不在意、似早知情道:“这片林子前面就是风月林,这个时辰,是那逍遥坊里的姑娘们在练习乐舞。”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8 月明顿时双目瞪得更圆道:“风月林、逍遥坊?那是什么地方?那儿又哪来的什么姑娘练习乐舞干什么?” 江涛见她神态稚憨,又微感意外、又微感好笑道:“那是咱京城最出名的买笑之所呵,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么?”眼见她仍满面不解、万分困惑的摇了摇头道:“买笑之所?”省及她是一个正经出身、年龄还算小的少女,不知这种地方也属情理之中,正不知还当不当再同她解释,却见她又双眉一扬、大来兴致道:“噢我明白了!买笑之所么,那一定是个有很多好玩物事的去处!怎么我以前就一点儿也不知道呢?不然一定叫我大哥带我也去好好耍耍!” 江涛一看楚云飞,二人全都忍俊不禁。江涛随即“嘿嘿”一笑,实在忍不住逗道:“那地方确如你所想的是个为图好玩的去处,不过你是绝对不能去的。” 月明又大奇道:“那为什么?”江涛继笑道:“因为你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而且那里是只有男子才能去的。” 月明顿时嘟起嘴道:“我都十四岁啦,还小呢?谁说我什么也不懂!哪还有什么地方是只有男子才能去的,你哄我呢吧?”江涛这倒不知再说什么了,只边笑边摇头。 楚云飞不觉大乐间,却见无垢微微转头,这时倒似乎留意起众人闲话。心神顿凛,恐江涛无心再说下去大暴出己等以往有去妓所之情,更惹无垢嫌憎怨忿,忙一正脸色,站起一拍江涛肩头道:“好了,别再混说那些了。我到厨房去帮帮大婶的忙。” 江涛可不自在单独陪二女留在屋中,忙也起身道:“我也去。”楚云飞也没异意,二人一起出屋往旁边去了。 月明陪无垢说了几句闲话,见她也无甚兴头,便往屋中随意四顾,只见墙边橱柜中倒也还齐整摆着三四本书,便起身取下看了看,见是些野史杂记,她一向甚喜看些闲书,当下选了一本捧在手里翻阅。逐渐已近午时,因早上出来时也没顾正经吃点什么,又很好奇兴期楚云飞究竟会请她们吃什么,腹中感饥,正省起自己虽为客人,在家时又一向饭来张口,但毕竟是初到李大婶这外人家,似也该去看看需不需要帮什么忙,却见外面人影一闪,楚云飞和江涛已端着饭菜避在房檐下行了进来。 月明忙搁书上前,欲伸手相帮,却被楚云飞阻止。他和江涛二人自至便陆续进出,未几盘碟就摆了满满一桌子。月明又感又喜道:“飞哥哥,你准备了这么多菜,我们怎么吃得完呢?这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楚云飞不禁一刮她脸,爱悦道:“你同飞哥哥还客气什么?”说着又调笑道:“请你们姐妹这两位尊贵的小姐吃饭,当然要丰富隆重一些!不然你们在家整天山珍海味、大盘小碟的吃惯了,岂不是要怪我寒酸小气?” 月明微露正经道:“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我们家除了专门备宴,平常都是各房每顿饭能吃多少便只准向厨房要多少的,我爹不许浪费,若哪一房总多要,厨房管事的要上禀,爹不在时就由管家教管,是会受责备的。” 楚云飞实有些惊奇道:“是这样的么?那倒真有些难得。” 江涛端入最后一盘菜后,楚云飞招他和月明入座坐好。月明不见李大婶和那位李大叔来与己等一同用饭,测是她们早有意要回避,虽有些过意不去,倒也大感称心自在。楚云飞细致照顾,给无垢和月明递上竹筷。月明忙伸手接过:无垢先前本一直侧坐桌边,对周旁一切都强装未见,但楚云飞今日请她们本就为吃饭,既已来了,这时也不好就总这样别扭坐着不吃,只得勉勉强强的接了筷。 饶是如此,楚云飞未再遭她不理已是大感欢喜,往她身旁一坐,指着桌上热情介绍道:“喏,这是西湖醋鱼和麻婆豆腐,李大婶最拿手的菜:这是清炒嫩豆芽儿,炸萝卜丸子,还有炖鲜蘑:这个是油煎的野鸡崽块。”又笑道:“我想你们在家里,应是什么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珍美佳肴都吃过了,思来度去,就多做点你们可能不大吃的家常菜和山上的野味还新鲜些,若有简慢,就请将就着用吧。” 月明坐在无垢另一边,面对着这一桌大异于平常家里所做的新鲜菜肴,早觉欣喜不胜道:“这样丰盛还说将就?”说着大吸了口气一嗅,真情感赞道:“好香呵!飞哥哥,这次真是让你费心了,我光闻闻都能觉到这些菜有多么好吃!”楚云飞见她一派天真形态,又觉可爱、又大感快慰道:“只要你们能喜欢就好,快趁热吃吧。” 月明用力一点头,再不客推,大动起筷子,尝尝这个品品那个,吃得万分可口,喜笑夸赞道:“真是好吃欸,比平时我们家里做的饭菜味道强多啦!” 她这倒非虚夸赞话,一般孩子都希罕喜欢吃别人家的饭菜,只因自家做的饭菜常年吃着,早无新鲜感:她秦家虽是显赫大户,却戒奢糜,厨房里掌勺的厨子不过几人,秦川也自不会雇请南北各地的厨师来给她们更换口味。是以她确实觉得眼前这桌菜肴鲜香异常。 楚云飞一面紧着为无垢夹菜,一面瞅着月明大含欣悦的直笑。月明大快朵颐,尤其是对那萝卜丸子,平生无论在己家还是在宝钏等好友家都从未见做过,只觉滋味独特、爽口好吃,她原是个小孩子胸性,一时间不由得意兴高涨、赞不绝口。逗得楚云飞“哈哈”直笑道:“这到处都是的大萝卜可又算是什么稀罕东西了?到你这里就值成这样?” 江涛本自顾咽饭,见状也不禁莞尔:却又见无垢始终绷着个脸,对楚云飞的殷勤照顾全当未见,眉蹙厌色,樱唇微启,半晌方能勉强缓吃下一口,几如吃药一般难受。对她那副姿态实感不喜,眉头不觉便皱了起来。 楚云飞却爱重无垢,竭力关切,又夹起一块蘑菇放入她碗中道:“这是我从深山里采来的,可比平常集市里那等好得多。你尝尝看,又鲜美、又滋补。”无垢只作不闻。 楚云飞眨眼一笑,又夹了一块野鸡崽子肉搁入她碗中,侧头凑近她脸,满面热切陪笑的逗道:“你就当赏个脸还不成么?我再怎么莫名奇妙的开罪了你,这顿饭也是尽心竭力的准备了好几天,你好歹也该念着我点好吧……” 万不料话还未及说完,无垢已忽的一把推开碗摞下筷,桃颊忿红、杏眼嗔瞪道:“你明知我一直是信佛吃素的,又夹这油浸浸的东西给我干什么!” 她为楚云飞一夜悲苦悱恻、愁闷煎心,今日这一见其实不自觉中对他早满怀泄忿寻事之心,先前因当众人一起用饭尚隐忍不发,可这时见他又露轻浮调笑的亲近状,顿时再也克抑不住。 众人不防,都吃了一惊。月明见楚云飞热笑顿僵、好不羞促。替他比自己受此冷击难受更甚,忙一扯无垢衣角低声央阻道:“你干什么呵姐姐,别这样……” 楚云飞却又搁筷急忙解释道:“你别生气呵无垢,上次你不是同我说,你只是因天禀太弱、自小多病,才被送至峨眉山那佛门清修之地修身调病,可其实你心里并不是很崇信佛教中那类空灵神说吗?我只是自感你常年吃素,也不见得对身体就大有益处,偶尔吃些荤腥说不定还能好些……” 无垢却置月明与他之情尽皆不顾,满含不耐、怨气难尽的打断他道:“我身体好不好的,同你又有什么相干?我纵然死了,你自也可安生活你自个的……”吓得楚云飞忘情的伸手便揽向她急阻道:“快别讲这种自咒的话……”却被无垢一把推开,吊眼厉正道:“你稳重些!我是该你随意轻薄的人么?” 楚云飞见她今日神情话语,非比寻常,甚显厉绝。从初起百般忍让、千般讨好到此时,心内实觉一阵苦涩道:“这又何苦来?你明知我对你的心,却偏要说这种话伤我?”但说到这儿,还是禁不住语态一转、柔声关询道:“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人欺负你了?” 无垢见他先前那般情状,也不由得有些疼悔,可一听到他后面 这句,登又怨尤腾涌道:“我好好的待在自己家里,有谁会欺负我!你倒不想想你自己……”话到此处,又不知该如何讲下去,一阵气苦难言,从衣中扯出绣帕便捂眼堕下泪来。 楚云飞旁事顿忘,慌忙搂住她连声抚慰道:“好好好无垢,都是我不对成不成?是我说错了话,惹你难受,你打我骂我都随你,只要能出气,就是别再哭啦!”边说边轻抚她脸上的泪珠。 无垢一把推开他手,又拼力要挣脱他怀抱。楚云飞这一次却不管,倔性自顾搂着她为她拭泪。他不让无垢,无垢又哪能抗得过他?又见他目光疚痛满溢、爱怜之极道:“你明知你只要一伤心,我心里更就如针刺刀剜一样,干吗又非要这样严厉的惩罚我?”顿然再也忍不下心,不再推阻,任由他抱着,却又悲戚难尽、泪流滚滚。 旁坐的另二人也早搁筷不食。月明看得实有些感心动魄,也不知怎地便痴语道:“二姐,飞哥哥对你这般好,你还难过什么呢?若是有个人也能如此对我,我早就欢喜死了。”话方脱口,已省失言,脸颊不由一阵发烫,好生后悔间,但见所幸楚云飞和无垢自顾不暇,全没注意她话中深意:又偷偷一瞟江涛,却见他冷眉紧拧的斜瞅着无垢,蓦地冷哼了一声。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9 楚云飞对江涛知解甚深,早察出他心中不快,本一直有些留意他,此刻闻声,立时便朝他一望,目中大露警示,暗诫他不要多事。 江涛便即神色一敛,移开目光,复归漠然,似对周遭一切都决定只作不闻。 楚云飞又将一门心思全搁在无垢身上,想尽办法的温言抚慰,总算哄得她颜色好转,便趁隙小心翼翼的向月明低声探询道:“月明妹妹,究竟出了什么事?” 月明下意识便一犹豫,但端度着无垢神色,此时明说出情由似也无碍:又觉这事也不可能总掖藏着,不说明白反易使楚云飞和无垢之间添生误会。于是便将昨天在家中陶然轩内发生的事告知了一遍。她对楚、江二人极为信任,是以讲述时无丝毫隐讳。 楚云飞千猜万测,也没想到无垢对己形态大异原来是为了这个。他原非口拙之人,本还一心抱定待得弄清原委后,便要向无垢好好开解一番,这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觉中已放脱无垢,沉怅怔坐在一边。 无垢见他竟无一语解释,本已平缓下来的情绪登又一阵激荡,伤怨更甚,禁不住又哽泣起来。 楚云飞心头一省,身子微动了一下想去安抚她,却紧接着又停滞静息,满心唯觉一片无奈痛楚。 屋子里一时气氛异样凝重,众人都不说话,耳听着外面从房檐上哗哗流淌下的雨水声,心中皆有些更添烦乱。 月明眼看楚云飞那般神情的怔落前望,虽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却也能测得到些那种难受之情。实感不忍:又见江涛脸色如笼寒霜、越来越冷。惊担他就要发作,再无法坐观下去,忙忖寻开解缓势之语道:“飞哥哥、寒哥哥,你们不要在意。这只是件没意料到的事,其实同咱们几人也没多大关系。”说着又专对向楚云飞道:“我二姐正是因为太心重飞哥哥你才会对此事这般介怀。飞哥哥,你不知道,我二姐一听到我五哥痛斥你们浮罗山中人的那些话,当时就伤痛得昏了过去!她若非对你眷顾实重又何至如此?” 楚云飞一听无垢竟还曾昏去,登时大现惊痛的关看了一下她,转而却又移开目光,黯然低落道:“是,这个我自然明白,她若不重我,压根就不会为我产生任何情绪,今日又怎会对我负气?我总是只顾贪享能和她相伴之欢,而疏忘她是武林正道盟主的女儿……以她身份,能待我如此,实已属万分难得。” 无垢心头一感,又听他这番话语音甚显出些凄凉,大异往常。更感心疼,直欲安慰下他,却又不甘这样就罢休示软,只仍照旧侧头哽泣。 楚云飞却已调整好些心理,抬目正视向她道:“无垢,祈盼你能够明白,我自身并不想沦入这黑道邪教,但命运所使、无从阻逆。我自知你们名门正道中的人,对我们这些人深怀轻憎、恨之入骨。大家出身不同,你五哥他们耳濡目染,只认定我们浮罗山邪教中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这也是情理中事,无可非议。你如今伤怀皆是为我,可事实如此,我实是无可奈何、无话可解,只求你别再难过伤身。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无垢,你就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月明本就没觉楚云飞有何过错,一听他话说到这般苛疚自己的退软情分上,更是感动惜恻得鼻头直发酸,只恨不能代无垢赶紧答应下来。 无垢自能知楚云飞若非对己满怀着一腔深情又何至如此?也是心中大悔,待到此时,再不想因己令他难受,只是尚难为情立即表明心意间,对面的江涛已霍然站起,两道寒峻目光直射向她道:“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到而今还不了解信任是不是?那他的身份就是浮罗山的一名邪派教徒,你总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楚云飞顿时斜过身一拉他衣襟,喝阻道:“二弟,哪个要你多嘴?还不快坐下!” 江涛却不依从,忿气难抑道:“大哥,我早就同你说过,她们这些名门正道的人和咱们走不到一快儿,何况她还是武林盟主的女儿!可你就是不肯听信我的话,现在你明白了么?你心地再怎么良善、对她再怎么爱护,她还是要当你是和祖灭他们一样!”话罢不待楚云飞应对,立时又转睨向无垢道:“秦大小姐,你年龄也不小了吧?看起来也不呆不傻呵。听别人几句评说就要气势汹汹的闹成这样,自己就没半点主见吗?我大哥的出身很惹你烦恼是吧?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得很呢,只要你定了意,我大哥是绝不会一厢纠缠着你不放的!” 无垢冷不防遭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还加奚落,顿然周身热浪冲腾、面如火烧!又怒又臊,口唇疾抖,却偏一个字也回不上来。她本不是个擅与人争辩之人,同楚云飞只是因备受其爱护宠让才另当别论,一时直憋得秀面紫涨、额筋冒起,吓得月明慌忙扑上在她前胸后背又揉又搓。 楚云飞来不及多顾她,拍桌而起,对江涛大怒道:“你满嘴里胡沁些什么?真是太过分了!”却又听月明在旁不住口的疾唤:“二姐、二姐,你别着急,别着急噢……”牵重无垢,也顾不得再理江涛,急忙转向无垢身边抚弄,眼看她瞬息又气急哭喘成一团。正心疼的难以名状,耳听江涛还执犟反驳道:“我有说错么?”这一下直如火上浇油!楚云飞登觉一股怒火腾的便蹿了起来,掉头便厉喝向他道:“住口!你若觉待在这里不痛快那就滚出去!” 江涛再无一言,扭身便向屋外行去。月明眼看外面雨下得正紧,急忙大唤了声:“别走呵寒哥哥!会淋着的!”却见他理也不理出了屋:又看无垢不过是受了大气,也无甚大碍,又有楚云飞照顾着,便赶忙追了江涛出去。只见他直站在旁边檐下滴水处,任由股股雨水浇落,这顷刻间身上便已湿透。忙近前拼力拉他往房檐里避去道:“快躲躲啊寒哥哥……”却被他抡臂甩开道:“你别管我!” 月明气性上涌道:“那好!你愿意站在这儿就站着好了!”侧过身也朝向院中,不再理他,却是也与他一道站在房檐下受淋。 二人谁也不理谁的犟站了一会儿,已全淋得象落汤鸡一般,却听屋内无垢的话语似越来越多,先前还没顾得仔细听她二人都说了些什么,这时却清楚听得无垢已是娇若莺呖、好不温情道:“云飞,你对我的好我又哪能不知呢?其实我何曾有后悔和你一起?你可别象他一样屈解我。” 月明和江涛尽皆不虞她这片刻功夫情绪便这样好转,不约而同的相顾一怔。月明转而便“扑哧”一笑道:“这才真象戏书上说的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咱俩还在这儿为他俩别扭着,他俩自己却已经好了!其实飞哥哥和我二姐相恋甚深,偶尔生点嫌隙也是平常之极的事,谁让你多管闲事,白惹了场气生。” 江涛也有些悔觉自己多事,讪意冲去了忿意,心情顿平,忙将月明往房檐里一拉道:“快别淋着了。” 月明见他似气方平便能体顾到自己,心头大喜,忙也伸手轻带了下他一同避入檐内,然后一望他上下,笑谑道:“寒哥哥,你看看咱俩这副狼狈模样,可有多不值呵?” 江涛却没被她逗笑,一皱眉道:“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女子,一会儿厉害的象只老虎,一会儿又温柔的象只小猫。嗳,算了,从今以后,我再不管他们俩便是。” 月明又柔颜劝慰道:“那你也别生气了,我姐姐天禀太弱,方才飞哥哥也是担重她身体一时太着急才会吼你的。” 江涛当即道:“这个你自管放心,我们兄弟间勿须解释,什么事也不会生隙。我也知道他爱重无垢,并不是我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只是担心这份感情不得长久,我大哥会深受伤害。” 月明心头莫名触动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还是忍不住,望着他痴然说道:“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刻也是好的,受伤害也无所顾惜,是不是?” 江涛尚未及反应,楚云飞已寻了出来,一望他二人,发急道:“二弟,怎么你让月明妹妹也淋成 这样?还不快进来!” 江涛忙依言拉月明进屋,楚云飞又往盆架上拿来毛巾与他二人擦拭。二人收拾一番后,随楚云飞复坐回桌边。月明见无垢已神态大和,只是微微侧身避着江涛。心中大喜,忍不住向楚云飞打趣道:“飞哥哥!你哄慰人的本事还真不赖欸!” 楚云飞顿然爱拍了一下她脑顶道:“你这小鬼头!”说着又转顾着她和江涛笑道:“你们都还没吃饱呢吧?咱们快继续,不然可就全凉啦!” 江涛见无垢分明对己有避忌之意,而他自己此时面对无垢也很觉尴尬,当下埋头自顾吃饭。楚云飞依然殷勤照顾无垢,只望她能多吃些,忽而又问月明道:“这豆芽菜和炖蘑菇好吃吗?都是我做的!” 月明明眸一亮,顿然大是惊喜道:“真的吗?飞哥哥,你还会做菜?”楚云飞修眉一扬,故示得意道:“那当然!我们这种人从小就得自己照顾自己,什么事不会做?我还会洗衣服、收拾屋子呢,多亏成此经为,不然将来怎么照顾你姐姐?”说着向无垢亲谑一挤眼睛。 无垢心头一甜,被他那副模样逗得由不得便莞颜露笑,但因立时又省顾起江涛,不愿在他面前这样显露,忙垂了头掩抑着,却又喜色难禁。 月明见到,真情实意道:“飞哥哥,你对我姐姐如此真心体贴,她将来一定幸福得紧。其实昨天我听到那位关大哥还有我五哥他们一概痛斥你们浮罗山中人的话,虽明知你和寒哥哥绝非祖灭一等人,心里却也是万分难过。后来曾去找我大哥闲聊了会,想从他那里寻求些解慰。结果我大哥说,哪里都有好人坏人,名门正派之中,也有行止不端、背师叛道的坏人:而就如你们浮罗山阎罗殿这样的黑道邪派之中,当然也有生性良善、心存仁义的好人。这世间的好与坏,是很难只字片语就判说得清的。他最后还说,刺客杀手之中,也不乏本禀良正的义勇之人,多是因出身不好、贫难逼迫才误蹈歧途,其后便受于严控、身不由己,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像我们这些养尊处优的显赫子弟根本就无法体味他们的无奈苦楚。”说完大睁双目紧正对着楚、江二人,认真无比道:“飞哥哥,寒哥哥,你们俩个就是邪派中的好人。” 第八章 不测风云忽震雷 雨后天地晴更真10 无垢早知大哥是武林中出名的英杰,先前虽已和楚云飞和解,但脑中只要一闪过陶然轩中的情形,便总还是会生出点不快,但此刻一听剑洲都有此言,内心登觉芥蒂尽释。 楚云飞先是大露感意看着月明,随后便遥目飞思,大现敬佩神往之色道:“难得、难得,想不到你大哥那等出身正道名门的显赫公子,竟能如此明体顾恤我们邪派中人的苦衷。这样名符其实的真侠士,我真想能与他见交一场!” 月明顿然大喜道:“飞哥哥!你同我大哥都是武功高强、侠骨柔肠的青年俊杰,若真能识交,那可真是再好也不过喽!其实这也不难,等你做了我的二姐夫,不就时时可以和我大哥见面了吗?” 楚云飞虽听她这话说得无比天真显憨,却也是直觉心花怒放!伸手在她脸上一抹,“哈哈”大笑道:“你这张小嘴,哄得飞哥哥高兴得都快要飘起来啦!”完后又余情难尽的笑盈盈向无垢看去道:“无垢,若真能有那么一天,那我可就开心死了!” 无垢虽也隐觉这事似乎不能,但也被楚云飞那副兴奋热烈的欢色感染得满心喜悦,幸色难抑、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他。一时间二人交目中满溢的那份浓浓的柔情蜜意就连傻子也都看得分明,早也被引视向她们的江涛不禁苦笑了一下,暗思:“这可真所谓‘不知情为何物?’竟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正在这时,这一大阵子一直都未再出现的李大婶忽然端着只青瓷大汤碗轻步而入。无垢顿然神色一敛,生怕被她看到自己模样的羞怯微侧向一边。李大婶却目不斜视、无一言语的自顾把那只盖碗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去。楚云飞双目追着她背影微现感意的笑了一下,便不再多顾,转目向桌上揭开那只汤碗碗盖,热气蒸腾间,一股奇异的香气立即弥散了出来。 月明探头一瞧,碗里满盛的汤汁内紫黝黝地也看不出是炖了些什么,那股异香也是从来没有闻到过的,不由奇道:“飞哥哥,这是什么菜呵?” 楚云飞微笑道:“这不算是菜,算是种药。很早以前就曾听我们山上的人传言问天崖间长有一种紫云芝,乃世间珍罕药材,有大补神效。这个就是紫云芝熬的汤。我那天起意要请你们姐妹吃顿正经饭时,脑中忽然腾起此传言,越想越觉若能寻到此物给你姐姐补补身子,那可真是极好不过。不过当时只是抱着试着去找找的心意,也没敢深信这传言竟是真的!”说着已大现兴喜之色,拿起汤勺向碗内盛起一勺汤,先往月明碗中送去道:“月明妹妹,你也喝些。” 月明忙推手拦住道:“不,飞哥哥,这是你专给我姐姐寻来的……”楚云飞忙释道:“我也不是那意思,你们俩一起吃……”月明也忙又坚拒道:“真的不用飞哥哥!我身体好着哪,可不想吃什么大补的药。” 楚云飞听她这样说,便一笑作罢,将那勺汤转送入无垢碗内,又连舀了几勺汤,又甚是细谨的挑了些芝体实物放入她碗内,如此边侍弄边道:“本来这株芝我是要亲手做给你的,可这种珍罕东西从来也没听人说过当怎么做,我怕弄不好反给糟塌了,白费了我一番心,所以就麻烦李大婶代劳了。快吃吧无垢,凉了可能就不够好了。” 无垢虽不谙事物,也早闻知世人将灵芝称为仙草,任其中哪一品种都属世间极贵难求之物,感动之余,又不由奇道:“云飞,你究竟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楚云飞欣笑道:“当然就是从问天崖中喽。灵芝是民间广传的能起死回生的神药,人人希求,可我们浮罗山上却没人顾重那传言去寻这个。问天崖乃万丈绝壁,险峻无比,断仞如削,难寻攀处,任你武功再好,稍有个不留神失足跌下去那也是粉身碎骨。没认识你之前,我也不会甘冒大险巴巴的下往崖间,去找这种对我们来说也无甚用处的东西……” 月明忍不住插口道:“这样有起死之能的神药怎么会没有用处呢?”楚云飞转向她,微露逗色的笑道:“那我问你月明妹妹,天地广搏,这世上能具不专只灵芝、还有种种珍罕药材的至贵、至富或是至奇之族加究起来也并非极少,你又几时听闻过有哪个人吃了任一这等药材能真正起死回生的?” 月明仍辨道:“这世上当然没人死了还能活过来的,这只是种夸大的传言,可虽然言过其实,却也可证灵芝具有近似这般的神奇药效。刀剑无眼,你们行走江湖的人时时都有危险,若寻得这等神草备着,一有伤患便可食补岂不甚好?再怎么说也不会无用。” 楚云飞笑道:“我们阎罗殿中虽没备有灵芝,别的物什也是有限,可治疗种种外伤的药却算得应有尽有,而且很多也都是显具神效、世间少传的奇罕物。你说我们犯得着冒着落个尸骨无存的危险,去专寻那还不知到底真不真存在的紫云芝备患么?” 月明顾想起他前面所述,赶忙摆手道:“我只是一时意起随便说说的。飞哥哥,你们那个问天崖那般险峻,就算紫云芝真真能起死回生也不当去寻!”说着目光一烈,对向无垢,满心都是要帮楚云飞加深与无垢感情之良意,甚显挚感道:“姐姐,飞哥哥为你却甘冒此粉身之险,若说是因你性命垂危、急求一救也还罢了,可却只是要补你天生孱弱之身,人间情爱,至重也不过如此了吧?飞哥哥待你这千般深情万般厚意,你可万不能忘呵!” 无垢竟直听得一阵鼻酸喉烫,一瞅楚云飞,心绪缠绵激荡、复杂难名,竟几欲下泪!楚云飞忙揽住她,又是欢喜、又是疼惜的抚慰道:“你看你好没来由的这又是怎么了?大家只是一起随着意兴闲语聊聊,你又当得什么真呢?”无垢忙轻摇了下头,意示自己并没什么。楚云飞便又对向月明,一来因感念她,二来欲解眼前形势,满含笑谑道:“月明妹妹,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先前故意大张旗鼓的那样说,只是想在你们姐妹俩面前邀邀功、让你们好好夸夸我!” 月明虽测他此言多半是虚哄,却也禁不住“扑哧”一笑,心情大松。楚云飞又兴色一盛,接着前话道:“说起来我那天的运气可真算是极好!下崖去没有多深便寻见到了这株灵芝,当时我还真有些不敢相信,待得小心攀过去摘到手时一看,就如传言中听描绘的那样,象枚如意般,盖面上泛着紫光,在我眼中别提有多好看啦!”说着又有些憾然道:“只可惜小了一点,但我从旁再没寻见到还有别株,二弟又在上面催我,我就作了罢。” 无垢缓过些情绪,这才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道:“云飞,你这又是何必?我这身子是打娘胎里就落下病的,时好时坏,今生不过就这么个样儿罢了,若吃吃这些大补的药材就能得好,我爹当初也不必把我孤伶伶一人送上峨眉山去。你却为这冒那么大风险,若万一有个闪失,可……可怎么是好?” 楚云飞又爱又怜,忙紧揽了一下她,然后大示轻松地一笑道:“你放心吧!我腰间系着绳子,上面又有二弟照看着。你不清楚,他功力比我高,就算万一有个闪失,他也定可助我化险为夷!” 江涛却忽然又冷语道:“大哥,你又何必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呢?那天你因顾重我执意不肯让我陪你下去,这上面若有事我自是可帮你排解,可你在下面万一有个差迟掉了下去,我就算是个神仙怕也救不了你呵?” 楚云飞心头一急,忙朝他挤了下眉道:“二弟,你又来了。”江涛却仍执意道:“有些事做了就该让人知道,若是个明白人不说她也能体解也就罢了,若是个糊涂人,不说岂不枉废了你那一番艰行苦心?” 楚云飞虽急想阻他,但因先前一时失控吼了他,本已大怀悔意,恐寒了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只重儿女之情、为了无垢这个才相识的心仪女子便抛轻兄弟深情,是以这时实不愿再当众驳他。而江涛也是口中不停道:“你们没亲眼见过的人自想不出问天崖何其陡峭险峻,我阎罗殿在浮罗山上盘踞已久,也从无听说殿内有一人曾下过 那深崖去。以我大哥那般武功,那天几番滑蹭,手都在石壁上刮得血淋淋的。” 无垢对江涛本前气未消,这会又自能听出他话中对己隐怀的不忿,更是恼他;但一听到他这最后一句,登时顾不起别的,急忙捧起楚云飞的手一看,只见上面果然有深浅不一的好几道伤疤,念及自己头前还一直只顾对他怀怨撒气,而其实每次和他见面,都是他对自己百般呵护,自己也从没细察体关过他状况如何,心中一阵愧痛,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楚云飞忙缩回手复搂住她道:“你哪至如此呢无垢?这点伤对于平常男子都压根不值一提,何况是我们这等身具武功之人?”说着一双港目又直凝向她,真挚已极道:“而且只要是为了你,就算再危险一千倍、一万倍,我也是心甘情愿!” 无垢大感之中,又听江涛说道:“月明,再好好多吃一点吧,我大哥为了这顿饭,忙了整整几天啦,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做了摆在桌上,浪费了岂不可惜?”语气中颇含讥意。 无垢听他表面上对着月明,其实分明是在说给自己听,虽然气恼他,可此时此刻除了对楚云飞的一腔愧疚,已势难再顾重旁情,只是倚在楚云飞怀内,对江涛之言装聋作哑。楚云飞对她自是又百般抚慰、千般体贴,其后又亲手喂她喝汤。无垢再不拂意,一双秀目含泪带情,就着他手一口口喝了。二人间逐渐又大露出的那副温存亲昵、罔顾他人的形态令旁边的月明一阵眼热面红、难以安坐,正觉有些尴尬间,江涛忽的站起唤道:“月明,雨停了,咱们出去走走。” 月明本对他的任一要求就都不愿拂逆,更何况此时?闻言连想也未想的便急忙站起,再向外一看,大雨果然不知什么时侯已停了下来。当下随他出了屋去,步出院门,向郊野间漫无目的的走去。月明跟在江涛身旁,因此刻得他相邀能与他单独相处,内心充满窃喜,只是又不闻他说话;时不时抬眼一瞅他,见他面无表情,也看不出甚喜怒。疑他还恼无垢,心中猜测不定,又有些惶恐,未敢轻易开言。走了一会儿,江涛忽的一笑道:“你看他们俩个,转眼又那么好。” 月明一见他笑容,前疑顿去,喜色大绽道:“可不是么!”江涛又笑意更甚道:“咱们俩在一旁倒显得成多余人了。”月明也不禁好笑道:“这情侣之间本最喜单独相处,可每次他二人见面,咱俩又总得陪着,一遇他们亲热起来,咱俩就无地自处。”说完后好一会儿,又不见江涛再接言,正又有些揣测其意间,江涛脚步一停,忽然直对着她正声道:“月明,谢谢你。” 月明不由大愕,仰目呆望着他道:“谢我什么?”江涛道:“你处处赞护我大哥,我当然看得出来。你真心对我大哥好,我心里也感激得很。”月明明白过来,顿时欣喜不胜道:“那没什么的,飞哥哥本来就当得的吗!”说着又垂下头去,娇羞说道:“只是能得寒哥哥你这一谢,我心里才真叫欢喜。” 江涛心头莫名一动,但转瞬便也再未以为意、恢复常态,一时间也未有话说,抬目前视,静观着雨后的绿野清景。月明也抬起头来,但见天空已是阴云散去,丽阳绽现,四周的草木莫不碧绿如玉、青翠欲滴,又挂满水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胸中激情澎发,禁不住双手交握,满怀陶醉的由衷感叹道:“今天的景色好美!太阳云彩、花草树木,全都和往常的不一样!今天的一切一切都好美好美呵!” 江涛不由一奇道:“那却为什么?”月明满面容光焕发,脱口便道:“因为有寒哥哥你在啊!” 江涛顿然一怔,一时呆望着她。月明见他目现愕异,虽有些自悔冒言,却又实是欢情激越,也未掩避,尽管也有点羞涩,但仍正对着他的目光。 江涛呆过这一时,面对着她那张尚大存稚气、挚情真现的娇丽脸庞,只觉说不出的可爱,置身于这一片清新的雨后碧野之中,心中也不禁一阵喜醉。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1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淒淒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地久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 《长相思》之一 入夜,剑洲独屹窗前,久久仰望着夜空寒月,似乎能看见远在长安的雪晴和梅孝。深切的思念与忧虑中,雪晴那张娇美可亲的面容如若投现在整个天幕,缕缕伤痛情丝布满了他的心房,无限相思缠绵萦绕,不尽担忧悱恻煎熬,饶他是个坚勇英侠,也是惨受磨苦、备感难忍。 接连几日,京城里都是铅云滚滚、阴雨绵绵,淅沥不绝的雨水将满城连绵起伏的楼宇房阁洗濯得格外清明洁净。 这日未时,雨势又紧,秦家忠正府前那条本是清寂一片的忠正街上,忽然传响起一阵踢哒踢哒的马蹄声,一头戴斗笠、目光神炯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座高头骏马,不疾不慢的行到两座威武石狮翼守的轩昂府宅前,在紧闭的朱漆金钉大门下一停,抬头仰望着正门高匾上那当年吴智帝亲题敕作、已不知经历多少风雨的“忠正府”三个铄金大字,良久方轻轻叹出一口气,下马步上台墀,铿然有力的叩了叩门上的兽头衔环,然后伸手拂着衣襟上的水珠相待。 却说秦府大宅向有逢此劣差少客之天便关正门、只开侧门之习。这时府内门房中的老仆秦固闻得声音,也不劳动数名正在房内闲语的年青小厮,当即自己打了伞出来打开大门,方探出花白的脑袋,门外那人已一唤他笑道:“固叔,真是好大的雨呵。” 秦固顿时双目放光、满目绽喜,一边赶忙开大门,一边侧头向内不住声地唤道:“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快来给老爷牵马呵!” 秦川虽经常外出,可每次远行回来后家中众儿女都要前来问安,这也是孝礼常情。这次志鹏和凌霄闻讯最先赶到西花厅外,却听小厮报说父亲正和忠叔在内说话,便不相扰,并站在厅外的滴水檐下静待。不多时,香蓉等人也陆续来到,皆在外恭侯着。又一阵后,秦忠方出来召唤众人入内。 秦川已换过家常衣服,立于厅间,见到齐刷刷几双儿女欢颜问好,虽常经此景,心里仍同次次一样甚感喜慰道:“你们来了?都坐下吧。” 众人便如平常惯例,男左女右,按照长幼排序依次坐入厅间相对两排椅中。秦川坐于正中高座,秦忠自立在他身后。他内功深湛、耳力超强,因头前虽是在问秦忠自己出外期间的家中事宜,却听得厅外志鹏和凌霄先到探询之声,这时便先对他二人微含戏谑的笑问道:“你们兄弟俩一向是杆不离秤、秤不离杆,爹不在这些天,你们俩可没总在一起混玩、荒疏武功吧?” 凌霄自能明知父亲谑意,也笑道:“哪能呵爹。我是个爱玩的,您疑心疑心我还有情可原,五哥可一向是最勤苦的,这您还不清楚么?”说完微微一正色道:“您走以后,我们和往常一样,总是一清早就去练功馆了。” 秦川含笑一点头,一看他二人上方那第一张空着的座位,想到这了了多久,此位上将再没有剑洲的身姿,内心蓦然便觉有些凄然,因先前一时间也不及向秦忠将诸多细微事都问到,是以这时方问志鹏他们道:“你们大哥呢?” 志鹏忙回道:“大哥一大早就到金刀山庄祁伯伯那儿,商议进一步实施筹备粮物、赈济灾民的事宜去了。” 正说着,心鸿走上厅来,他近厅时已听到些前话,只道父亲每每一回来便先关问剑洲,心中先存了些不快,上前对秦川施礼问了声安后,随即面无表情的坐入了左厢第二张座位。 却说秦川头前与秦忠一番交谈后,原本路上对心鸿还存的七分想念已化为十分气恼,早怀一腔不满,这时见他也不待自己准许便自行入座,更添恼火! 其实心鸿虽有不快,却绝无丝毫对父失敬之心,只是因来得迟了些,别人皆已旁坐,觉着自己问完安后便自可尽快入座,全没顾起还要待父答应,是以稍失了礼数;而以往秦川也不会介意这点细微疏忽。他压根没察觉到父亲今日却心情有异。 秦川一时间凝望着心鸿倨坐椅中那副惯来自以为是的神态,只觉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当即一拍座椅扶手,暴喝一声:“心鸿!你给我站出来!我问你!我走后京威镖局几位镖师来的那天,你当着他们的面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众人皆不料方才还言笑晏晏的父亲竟会突然发怒,都吃了一惊;心鸿更是万没想到、猝不及防,仓皇站起至厅间,满脸已是涨得通红,强言嗫嚅道:“孩儿……孩儿没说什么呵……” “混帐东西!”秦川又是一声断喝,惊得心鸿不由自主便打了个哆嗦,只听他随即便怒不可遏的接连训斥道:“京威和永胜镖局做的都是武林中的正经行当,若有困难我们都当扶助!他们两家间偶生争隙也是世情难免,谁许你在一旁挑拔离间、煽风点火的!京威既属我秦家盟帮,我们就更不能存私偏坦、以势压人!自当查明详情、据理处事!我请来宁先生那样满腹经纶、才品高洁的儒士从小便教你们书文至理,赶情你这么多年来那些书都是白念的?你到底懂不懂一点道理?全不觉自辱门风、自堕身份,当着盟帮同道之面出那等兄弟内讧的低劣言行?你大哥十七岁那年都已经义行四处、侠名远播了!你怎么就一点长劲也没有呢?” 心鸿听着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起初还甚觉惶恐,可待得后来,不忿一阵阵上涌,尤其是听到最后这一句,顿时更是忿气冲顶!再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口便回言如流道:“我是一点儿长劲也没有,爹看大哥那可一向是千好万好,我怎么能同他相比呢?既然什么事都是大哥说怎样好便就该是怎样好,别人一点异议也不能有,那爹还让我随同他理得什么事?横竖我无论怎样努力在爹眼里也都是个只能跟在大哥屁股后面现现丑的角色,那爹又何必抬举我?尽管一辈子把我当成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无用草包,抛在内宅里万勿出头露面,大省得丢人现眼!反正咱秦家家业富赫,又不是白养活不起我一个!” 秦川勃然盛怒!也不知是怎的才能待他说完,拍座起身便欲下跃朝他打去道:“小孽障!你说什么!” 早已看出情形不好,一直提心吊胆、紧神防备着的志鹏、凌霄等人立时全都慌忙赶拥上去拦住他,不住口的劝道:“爹!有话慢慢说,”“爹,千万别动气,快先坐下。”秦忠也从后紧紧拉住道:“老爷,你的老脾气又犯了。” 秦川抗不过众人,一时停步罢手,怒气冲冲的盯视着心鸿。心鸿也不正视他,挺脖立在原地,胸膛不住起伏。 凌霄向心鸿连使眼色,示意他赶紧赔软认个错也就算了。心鸿却睬也不睬,一脸执拗之色。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2 秦川紧盯了他一会儿,终于缓缓回座坐下,挥手示意志鹏等人散下归座,总算能强抑住怒气,顾念到己家儿郎常一起受训倒没什么,可眼下有几个女孩儿在,当给心鸿留点脸面,且女儿中无垢又娇弱、月明又小,不宜听对自己这般高声大斥的形态,便向右排道:“你们都先回房去吧,爹同他们几个男孩子说些话。”香蓉等众女孩儿依言皆起了身,作辞离去。 秦川这才又对向心鸿,微露辛意的点着头道:“好,好,你现在身子骨长硬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受人逼从了是吧?那我就好好由你自己表述一下心意。你说,你不顾京威众位镖师当面,对你自家长兄悖驳不逊、肆意讥辱,真是好威风好尊严呵!这对是不对?”心鸿满面犟色、梗脖不应。 秦川又道:“我知你对你大哥总怀不服,眼前一时让你对他省错也势无可能,否则我倒还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这个我也先暂不与你理论,再来问你,其后你竟又大说什么强儿即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又非和我秦家有半点血缘关系之人,不过是我收养回来的一个没人要的孤儿种种混帐之极的话!是夜更是口不择言,对你幼弟弱妹极尽辱骂之能!”话到此处,已又是越说越气,实难克抑道:“你说得那些话我在这里也不再回述,因为我连想都不愿再回想一下!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等狠毒污秽的话就能从你的嘴里竟若理所应当的冒出来!你这又对是不对?” 心鸿这才流露愧色,微垂了头,无言以对。最下座的健强想起那天心鸿辱骂自己的话,脑中又浮现出生父的音容笑貌,忍不住便哭了起来。凌霄忙一揽他,柔声抚慰了两句。 秦川更是愤恼道:“我秦家自祖上传延的严训,只要是由当代门主承养的孩儿,那无论血缘远近、无论来自何处,皆要视为至亲儿女,无所分差,对于此你好像知道的也很清楚吧?可你却竟敢对强儿和你大哥他们大争大嚷,左一声右一声的提什么亲不亲生的混话!你说谁是我亲生的一子一女?你又骂谁是野小子?”说到这里,不由得用手连点着他,痛心疾首道:“秦心鸿啊秦心鸿,你还是不是我秦家的儿郎?还配不配做人兄长?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可笑我家里养着你这么个低劣东西,还常年在外自充统首为公义除恶,你真让我感到莫大的羞耻、极度的可憎呵!我秦家历代,何曾出过你这等无德无贤、迕逆不孝的孽障?亏你刚才还有脸能那样理直气壮的顶撞于我!” 心鸿拼命咬了咬下唇,总算做到没再回辩。秦忠见他脸色尴尬难看已极,便躬向秦川耳旁低声劝道:“老爷,无论什么错处训诫到也就是了,若过于厉重,只会激起反效。” 秦川深缓了一口气,终于隐忍住,向仍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抽泣的健强招手唤道:“强儿,你到爹这里来。”健强听召,急忙止泣起身近上前去。 秦川将他轻揽在身边道:“强儿,你仔细听好爹的话,你生身之父乃是位舍己救人、义薄云天的好汉子!虽然他不幸早逝,你现在已是我秦家的孩子,可你一辈子都不能淡忘他,都要以他那样的父亲为荣!” 健强对早年生父所行、尤其是与秦家究竟有何渊源其实并不清楚,后来被秦川专门收养后一直被他视若己出,也从未听他明讲过当年之事,是时泪水喷涌,难以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秦川又伸手环环一指下座众人,目光炯炯道:“你看好,你是爹最小的儿子,现在下面这些全都是你亲亲的哥哥和姐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爱护你、照顾你;你们也都是一胞至亲,要福乐共享、危难同当,明白么?” 健强听着父亲那一字字满含深意、似显威严却藏无限慈爱的话语,心怀一阵感触激荡,强抑热泪道:“我明白,爹。” 秦川伸手一抹他脸上的泪珠,凝视着他说道:“好孩子,我秦家的儿郎,代代流血不流泪,你以后遇何挫辱,都当自坚自强,不当轻掉眼泪、丧气颓馁。” 健强忙瞪目郑容的用力一点头,秦川嘉许一笑道:“好!这才是爹的好儿子。”说完在他后背轻轻一拍道:“你先坐回去。” 健强一把抹去脸上泪渍,昂首挺胸的走回座中。 却说秦家管家虽为秦信,但如此一显赫大府中事务繁多,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百余口人的吃穿日用,医药玩物,及府中接客访友、交际礼酬,安全防备、房园整修,诸多冗杂万事若仅他一人主理,纵有许多下仆又怎能照顾过来?他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一府出进收支的帐务管理上,另许多事宜便由秦忠等人分管。而秦忠自小便跟侍秦川,和秦川的感情与其他世仆又别有不同,更为亲厚。 秦川经常出外,每次回来最关重的就是在外期间家中各房儿女的情况,而每次也都是令秦忠向他禀报,是以秦忠负责掌握此项事情乃秦家不成文的规矩。心鸿那日事后已知曾惊动秦忠,只是以往父亲外出时,他们众多兄弟间也有争执、隙情发生,也未见秦忠向父亲多说过什么。 他知秦忠为人一向谨慎持重,极少出不利于他人之语,因此当时也并未在意。万不料今日在此众目睽睽下受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痛斥,羞难自处的在厅间强立了这一时,又不由思到:“爹方回来如何就能将那天的事知晓得如此清楚?一定是忠叔告诉他的。”下意识便疑目向秦忠瞅去,紧接着便又想到自己来前听报说父亲已先见秦忠说话,这也是常有惯例,即刻确信必就是秦忠告了自己的状。 秦忠就侍立在秦川身后,心鸿方一看他,秦川便清楚见到心鸿眼神,测得他心思,当下便厉喝道:“你不痛省己过,瞅看你忠叔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我向你十弟郑重道歉!” 心鸿正在不觉对秦忠大生不忿,闻喝顿然心神一回。其实他那日事过不久便也气消,回想起自己对健强那些口不择言的辱骂也是深感后悔,但他性情使然,绝不肯对外流露,更别说此时让他道什么歉了。这要求即便是在有哪个和解人一番好言劝说后让他私下为之他也势难做到,何况还是在经秦川当着众多兄弟一番毫不留情面的怒责痛骂后?他是死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当下只是沉目站着。 秦川耐着性子待了少顷,又是一拍椅扶——惊得下座早万分担紧的志鹏等人心头齐是一跳。怒道:“你还敢强拗……” 话音未落,忽听厅外已响起欢喜异常的一声唤叫:“爹!您回来啦!”一条敏逸身姿已疾穿入内,正是剑洲。 他也全没顾看厅内情形,奔上扑嗵一声就跪倒在秦川面前,一拜抬头后,竟然双目泛红、喉哑声哽道:“爹,您一路……辛苦了,都是孩儿不孝,累您……千里奔波,操劳如此……” 秦川一见他便已旁情全忘,大现和色的忙俯身一扶他道:“快起来洲儿。”同时见他头脸上尽是雨水,想他从己走后必是心中一直深怀苦忧,还要在这般天气下出外忙于公义之事。更觉感怜,满含疼爱道:“你怎么会淋成这样?” 剑洲边起边道:“我一进门就听说您回来啦,一时太高兴疾赶了过来,伞也丢在门上了。” 秦川不由莞颜爱嗔道:“你这孩子,都早已是个名著四方的剑侠了,怎么还总爱象个小孩子似的感情用事?”说着省思起此去长安一行的结果,心中登又有些凄然:“从此剑侠名湮身匿,却又要往何处远寻萍踪?” 剑洲自是万难测知父亲隐情,也不禁一笑道:“爹,我这脾性怕是一辈子难改了。” 心鸿一直斜目瞅着,一来见剑洲形态,心中禁不住冷哼一声,暗道:“大哥一向就会惯使出这一套来讨爹欢心,到今日愈发是挖空心思的装模作样了!爹平生出门远行没千回也有百回,他何至于惺惺作态如此?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知羞呢?”;二来见秦川对剑洲与对自己之态度真有云壤之别,更是不忿腾生。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3 剑洲说完站好,这才觉见只有心鸿一人神态大异的站在厅间,不由瞅着他怔了一下。秦川也复顾想起心鸿,脸色一变,又喝道:“你到底肯不肯向你十弟道歉?” 剑洲本资聪颖,闻言顿然猜出些端倪,也同心鸿先前一样下意识便疑目朝秦忠看去。 秦忠一向是个心思明白却口无多言之人,本一直垂手肃立在秦川身后,但见两位公子先后都朝自己望来,目光含意又不言自明。当下便微倾了身,一脸正恳凛色道:“大少爷,兄弟间偶而斗斗嘴是世间万户都时有发生、在所难免之事,没什么可重视追究的,但你连同十少爷与四少爷前番所生的争隙较之以往不同,实有些过火。老仆认为四少爷当日之言虽为气话,却大含令人可忧可畏处,当及时诫止教导、引向正方,以防大患于未然,因此这件事是极有必要让老爷知道的。此事若只关系大少爷一人,那老仆可以依大少爷心意充作不知、息事宁人,但此事关系到我秦家的前程命运,老仆则自认不能敷衍了事。” 同时心中又叹道:“我本意是想让老爷日后寻机单独对四少爷好好规劝教导一番,可老爷却总改不了年青时的暴躁脾气,一见四少爷就发作起来,也全不顾存他半点颜面。四少爷已不是小孩子了,老爷这样一来,怕是将事得其反。” 剑洲自知秦忠乃秦川的心腹信仆,忠耿无比,听他这么说,忙郑重施礼、诚示尊敬道:“是,忠叔。” 心鸿虽怀不忿,却即便是在心中也觉无理可怨。 秦川又直瞪向他道:“你这样子是准备和我对抗到底喽?” 心鸿本有此意,咬牙硬挺。 秦川当即又是大动肝火道:“混帐东西!你对你自己的过非倒还真是坚梗不弃呵?这份性气若能用到正事上,还愁有个不成的?那好得很!你即时就给我跪到祠堂去好好反省,不准吃饭也不准睡觉,什么时候肯诚心悔悟的向健强道歉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志鹏等人还不及劝,心鸿已扭头便走。剑洲忙一把拉住他站下脚步,又对秦川施礼道:“父亲,您远行初回,正与我等孩儿团聚叙话,纵有何事等大家说完话散了场再让四弟往祠堂去不迟,不必急在这一时。” 秦川轻“哼”了一声,虽未置可否,脸上却也分明无不允之色。心鸿却毫不愿从剑洲之意,正欲反逆,却见他已拧眉正色道:“爹,绍兴双环门的惊世惨案,忠叔想必也已向您禀诉过了吧?” 心鸿顿然心头一紧道:“他此刻突提此事,莫非是想抢先向父亲卖好示功、夺我头彩?”不觉忘了别事,只见秦川顿露悲愤之色,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且我早在路上,也就已闻知此事。”说完一双威目凝重直望前方,似有所思、大露深色。 剑洲微微垂头道:“我盟帮同道今岁已有两度惨遭邪教恶徒残害,爹自也是悲痛萦怀、义愤填胸,不过孩儿此刻在此先不想与爹相诉哀悼之情,而是想与爹就事论事,叙叙四弟他们此番处理此事的情况。那天四弟带领五弟和七弟前往绍兴后,即刻着手追查此案隐在幕后的主谋元凶,从始至末一番举措实是雷厉风行、果敢英断。这并非我在此虚言夸炫自家兄弟,真实情形世人皆有目共睹,爹可能也已听说,附近一带武林同道对四弟他们所行所为一致赏服、交口称赞。” 心鸿听得分明,顿悔自己狭胸疑心,脸上不禁一红。 原来那日心鸿带领众人马不停蹄的一路赶往绍兴后,马上布署方案、分派人手先往相关各处暗察,了解详情,由此一来证实了关常春所述之情,二来掌握了当前情况,知宫庆于一大早果已带着那八名弟子回返本门,表面情状是一番惊变痛嚎后,正权且收拾局面、草急善后。 心鸿一筹划,命志鹏带人去往双环门,先只隐守在外监控其举动,静观事态,若无大变先不要惊动;他自己则带领其余人往恶鲨派,亮明身份,施展武功,不过几下便制服了沙石虎及一干徒众,当下审讯。先一言直问向劫镖之事,其后又咄咄逼问起灭门之案。 那沙石虎本就心里有鬼,又早闻秦家威名,虽也曾有过番预备,但还是万不想猝然间便会事到临头,心鸿等秦家人能如此神速的就专寻上了他,又亲眼见到其那般了得本事,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由不得便大慌阵脚;又更没料到心鸿等竟能对那两桩他自认隐秘的事内情皆知、了若执掌,惊觉事已大露,更是七魂都走了六个。 他和当年花江雇凶杀害赵大河的洪老大本属一流,均是一向为非作歹的黑道少忌之人,虽可为一时重利胆大妄为、全忘后果,但其实心术都不甚深密,筹划不出多么周全的计谋,一旦事败便惊慌失措、无法应付。 他这为首的尚且如此,那干手下徒众就更不必多提,没几时便对当日劫镖之事供认不讳,他又哪得再抵赖?而残害李飞环一门之案虽为他与宫庆秘谋,他那干手下并不知晓,但他是时心绪已乱、处境已危,本就找不出什么妥当合理的虚言推脱干系,且又尚未及和宫庆那边通气,做梦也没想到本该已早成死鬼的关常春竟然活生生立在自己面前,更是只感大势已去,心骇志灭的不得不招供起来。 当然他也自然能明劫镖一事尚还好偿,而那灭门害命一事一经说出则势难再苟存性命,是以起初心绪也是摇摆不定,忽而供认实情,忽而又死命抵赖。 但心鸿性情同秦家别位儿郎尽皆不同,他心高气傲,性格中又具狠绝一面,向来对黑道旁门之徒轻厌之极、痛恨无比,对沙石虎这流人物绝不会生半点软恻,手段狠厉,因而严酷逼迫之下,那沙石虎又本非黑道中的有干亡命硬气之徒,其后没多久便也将所做恶事全部交代了出来。 正如秦家众人与关常春事先在陶然轩中讨论推测的一般,关常春之师叔宫庆爱慕虚荣体面、贪崇富奢生活,双环门按人所发的那点月银远远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又对李飞环掌管的门中诸多事务常怀不满,逐渐便与本就对他有心拉结的沙石虎暗交起来。 他在沙石虎面前常出忿言、宣泄不满,沙石虎度测他心意,因当日探得永胜有趟重镖要押经本地,但以一己之力抢不下来,便试探想与他合力劫银,结果他也没太犹豫便也应同。不想他本出身正道,终还不是个惯做此类事的,竟致一时慌疏失了玉佩露了身份,由此便又恶腾杀心,索性誓要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沙石虎见他心意已决,便通过偶得的一黑道途径帮他雇请了浮罗山杀手,本以为是决无差迟、万无一失,虽也曾忌虑到事后秦家必要严密追察,但也正如凌霄前时分析的那样,忖度着死无对证、必将无事,是以二人竟毒心妄胆实做下如此滔天大罪,再不想竟能被秦家雷奔电驰般就告侦破。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4 心鸿得到沙石虎口供实证,更是再无一刻耽搁,当即快马加鞭携众赶返双环门,与志鹏等人一会合,得知先前已有少家近处同道帮会闻迅急赶来探况吊唁,宫庆在内草设灵堂,以备接待势必将越来越多得讯赶来的同盟中人,而是时已有不少人来到,宫庆四弟子正对众提意在他本门突逢此惊天大变的紧重时刻,宜立刻拥立一新门主主持大局,处理难后诸多紧要事宜。众人也都深以为然,自然推选起已是门中辈份最高的宫庆来。 心鸿简明两句一交代,再无多话,带领数名家人堂明直入了双环门,全不动色的安受了宫庆等人接待,稳坐在双环门大堂,数名仆从也如他提前交代好的那样自然分站,把守住四周。 心鸿当即向盟帮众人道明了来意,紧接着便直接质问向宫庆。宫庆立时神情大变,强硬对抵,心鸿便唤上早押着沙石虎侯在外的志鹏和关常春。却说宫庆自回来一番做作后收敛尸体,独独不见关常春一人,便已觉不好,一时间却又没追究处,便想先撑着局面应付过得讯而来的盟帮众人,再尽快接掌了本门大权再作计较,而此时一见已是软成一团的沙石虎和怒目昂立的关常春这二人,还哪得再狡赖施计处?他事前虽曾经过百般思筹、千般拟言,又本非没经过风浪之人,却被心鸿如此猝如疾风骤雨般的有力举措打击得立时便心防崩溃,未经几多对质已恶行大暴、势难掩推,突然便狗急跳墙,一边痛发狠灭招数拼死挣扎,一边呼喝自己心腹弟子随同,不惜要来个鱼死网破! 那些盟帮众人万没料到血先双环门大案竟为宫庆主谋,尚正深沉于一片惊愤之中紧观审讯,不想宫庆斗然便撕破脸发难,那瞬息间还皆有些反应没过来,心鸿又当机立断,挺身而出,展现精湛武功、敏利身手,全不需他人出手,只一人毫无耽滞的斯须功夫便制住宫庆,技慑群徒,得了个满堂喝采! 心鸿随后又昂立当堂,对众朗朗数出宫庆桩桩罪状。宫庆事到此时,还有何话说?也同那沙石虎一般面如死灰、颓软在地,唯有俯首认罪的份。心鸿又一番审情定罪,宫庆和沙石虎二人自不消再提;曾随同宫庆那八名弟子中,那四弟子早得宫庆授意,知些内情,却情愿助纣为虐、毫不惜同门条条性命,心鸿见他良德丧尽、甚显顽恶,此时仍不见真悔之心,真是其罪难恕、其心可诛,便将他判与宫庆一等;下剩众弟子则一致争表此前毫不知情,当日只受命要跟从宫庆往黑虎帮处理一桩争端,具体为何事却不知,他等从惯矩也不多问,而后确也是随从宫庆去往了黑虎帮,但宫庆施令只需四师兄一人随他进内谈判,旁人皆在外隐守,不得信号不必入内,结果一宿无异,天未亮宫庆带四师兄出来说争端已谈妥,便即带领他等回返本门。他等再不想一夜间,本门便已发生如此惊天剧变,但又哪得明白其中内情?这时方才彻底省明细委,原来掌门师尊及众多同门竟是被宫庆主谋残害,无不追悔莫及、惊痛无地,尤其是下面两名小些的弟子,同宫庆关系根本无从谈起能亲厚得过谁去,只是因宫庆觉他俩无妨什么,一为自己主掌本门后保存些力量,二为掩人耳目方才将他俩一并带走。因此二人更是痛哭流涕、恸情挚烈。 心鸿头前从沙石虎及宫庆供词中已知原委,早也暗自对证过,知众人述情属实,便对他等只一番严诫,未加深责,留观后效。七徒由六弟子带头,又力求秦家作主,严惩凶手、雪报大仇。心鸿当即主持开坛焚香,置扎白绸,处置凶犯,血祭亡灵;而后推举关常春暂代双环门主权,处理下面诸多细琐事宜,待得大丧过后,门下若无异议便正式接任掌门,全心致力复兴光大本派。 关常春本坚意推却,但经心鸿数语晓以利弊,重到帮中不可一日无主,本门又内乱方平、百事待理,且先师本有此意,便含泪受命。双环门所存弟子皆知关常春乃先掌门爱重大弟子,又敬他素来为人厚义、处事公正,莫有不服。 届时已有越来越多的盟帮同道赶来拜祭,闻知经过,对秦家诸人、尤其是心鸿尽皆感赏嘉服、赞不绝口;双环门众人更是感恩戴德、紧表佩谢。后来心鸿见大局已定,又代表秦家力召附近一带盟帮同道帮持双环门重振,警嘱关常春带领同门化悲为力、自强奋进,并当注重防备,以免万一再遭歹心恶徒侵害。如此一番交代后,料得应无差迟,遂即率家众带着这期间着人收寻回的永胜失银归返京中。 至此一段时间来,双环门再无变故,众弟子在关常春勤苦主持下,齐心协力复兴本门,上下团睦、志气高涨,博得盟帮同道一致好评;而关常春一面竭尽全力治理本门,一面铭记挚念秦家恩德,时时言颂、逢人便告,特别是对当日主理此事的心鸿,更是感佩不尽、四方夸传;又是先前那些本已亲经当日事情的盟帮中人,也是早皆到处宣讲评赞其事,正是一传十、十传百,使得心鸿几是一夜间便扬名江湖。况且自古传言愈广就愈多虚弄夸大处,待得今日,心鸿当日所行已被传得神乎其乎,盛名更噪。 其实世间万事都存无数难测变化,心鸿此去主办查惩双环门血案幕后元凶一行,能如此算得顺利圆满的解决,也有些机运在里面。一来当日情势未出太大枝节变故,二来那宫庆、沙石虎也非老奸巨滑之辈,否则他虽性情聪捷,极力周全,却毕竟年青气盛,又涉世不深,如出现有所把握不了、还得大费周折的不虞境况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换任何人做任何事也不能保得万无一失,此事既事实结局大满人心,自也无人会追思这个,因此心鸿年方十七,名业虽不及剑洲当年,却也实可谓是一朝少年得志、誉响江湖,心满自得、意气风发! 话回当前,再说秦川待剑洲讲完当日之事,面色渐缓道:“这些你忠叔也已对我讲过了,他也夸心鸿和鹏儿宵儿他们办理得好。”说着又朝志鹏和凌霄一望道:“不过江湖世面上的的那些夸赞传言未免太过,全是因诸多同道对我秦家抬爱之故。你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又无甚出奇之处,对那些传赞只应权当勉励,不可骄兴自得。”志鹏和凌霄忙都谨正点头。 心鸿侧光见父亲只对向志鹏和凌霄叮嘱,全不睬自己这边。心里正很不自在,却听秦川忽又直唤自己道:“心鸿,那沙石虎伏罪前,怎样供诉他具体是通过何种途径能雇到阎罗殿杀手的?” 心鸿顿时面色一红,下意识便躬了腰道:“噢这个,爹,我当时倒确也想着着重问过,但那沙石虎也说不清甚具体情况,”说着一边回忖,一边认真禀道:“他只是曾于一野地酒肆内偶听一个与他也并不熟络,又连真实姓名都没有、绰号‘钻洞鼠’的黑道混混酒后言说有门路能雇请到阎罗殿杀手。后来宫庆动定恶念寻他商议,他便突想起了此人,思到要暗害李门主夫妇及其门下诸多弟子对于宫庆和他来说绝非轻易能成之事,若可雇得声名昭著、向少失手的阎罗殿杀手代行,实可谓最好不过,是以虽然那‘钻洞鼠’本是个行踪不定的浪荡混子,又不知其言是否吹牛,他也当即定念寻找。结果事情进展很是顺利,不但没费多大时力便找到了那人,那人还谨正表示只要能现付其做为中间人要抽的那笔高额酬银,即刻便可帮他联系到阎罗殿杀手。沙石虎说当时见那‘钻洞鼠’言形甚是谨慎郑重,还不许他多问内情。料得可信,心中已有允意,但还是先回去与宫庆又行商量。而宫庆喜出望外,也是立时同意,谋划一番后,因那‘钻洞鼠’曾告诫过沙石虎再不见第三人,便由沙石虎一人又去代结了交易,付了银票,提出了要求。那‘钻洞鼠’果然不曾虚言、尽力尽速,不到一日便回过话来说一切尽已如约安排好,自管配合行事。” 秦川边听边微微颔首,心鸿见父亲关注事态,已无厉颜。也忘了先前之气,一心下诉道:“沙石虎说当日情况就是这样,而那‘钻洞鼠’具体怎样达成此事他实是不知,其后宫庆便与他急急布置好己方事宜 ,到了约定之期依谋而行。沙石虎还说,当夜他和宫庆公称谈事遣开众人闭守深居时,二人也皆是担虑甚重,紧张等待;尤其是宫庆,更是起坐不宁、度刻如年,但后来又思说即便那‘钻洞鼠’万一有假,只为骗得银俩,他天明回返本门后也自可全充无事,再行后计;而那‘钻洞鼠’也自能明其中利害,这种银子可不是轻易好得的,应不该是虚诓,只要是请得了浮罗山一级杀手动手,那就绝无差迟。是以也未再太忧惶,近拂晓时便出屋唤上了安排在旁边房中睡觉的四弟子一径去了。沙石虎自也万分关重那边情况,派了一心腹弟子偷去打探了一下,得报双环门夜间实已遭血洗覆灭,心喜事成,便未再有多想。”话到此处,因觉已告一段落,便停了停,方又道:“我也曾着手追查过那‘钻洞鼠’,但我们以往对他那等黑道小人物的习行并无了解,他又本是个行踪不定的人,也不知是事前早有警备,一联络好事便携银跑躲了,还是只如平常般又游荡到哪去了,总之我派出的人根据沙石虎提供的那点线索中找不到‘钻洞鼠’踪迹。当时双环门尚有诸多善后事宜,我一时间实难对‘钻洞鼠’一节深究不休,后来回京前只交代盟帮同道、特别是本地的双环门弟子各处留意,后寻此人下落,是以并不知他等雇请阎罗殿杀手的具体途径。”他性情心高气傲,无法追查出那‘钻洞鼠’下落乃是他对于前番处理双环门一事中的唯一自感不足之处,起初心里很是不畅,但后来因广受表扬,也就疏淡了,不想此刻父亲忽然专提起此节,先不论秦川何想,他自己已先感有些羞讪,说明原委后,不觉便微垂了头,脸上流露出内心情绪来。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5 剑洲对这个弟弟的性格很是了解,这时见状便测得他心意,忙帮腔道:“爹,黑道中自有一套门道规矩,我们正道中人若不能深卧入他们内部,是很难摸清其中底细的。何况阎罗殿还归属黑道第一大邪教,从他们那种地方买凶杀人所需的具体途径必定更加隐秘,就算四弟追查到了那‘钻洞鼠’下落,就算那‘钻洞鼠’敢招,只怕也讲不出太多关于阎罗殿的内情。我们秦家不是也曾留意追查阎罗殿数年,但直到近一年的会稽山和四明门大案一出,还有这次的双环门惨案,才算得到了些突破性的情讯。孩儿觉那‘钻洞鼠’不过就是个黑道里游混的小人物,虽然能作为中间人雇请到阎罗殿杀手,但其他所知应也甚为有限,不会比我们追查出的情况更多。” 秦川点头道:“这我自然也能想到,我只是要详问一下,尽量能多得知一点线索总是好的。找不到那‘钻洞鼠’下落也没什么大干系,因为我们而今已知这些恶事都为阎罗殿杀手所为,又不是不知凶手来历才非得找到那中间联络的人不可。我们的难处在于明知阎罗殿杀手就在浮罗山上,却没良法深入那里将他们拿获惩办。” 剑洲忙微躬了身道:“方才是孩儿多嘴相释了,孩儿早该想到爹对这一切自然是心里清楚的。”微顿了一下又道:“祖灭这个阎罗殿的一级杀手近一年声势大露、恶行张狂,我们自是定要让他血债血偿,但往浮罗山去捉拿他和另一干犯下大罪的凶徒,孩儿认为还是需要花费时日的。” 秦川点头道:“你也知道,我对浮罗山一事还想从长计议,以图周全良措、确保无失,然而现在双环门血案一出,虽然主谋元凶已被查惩,但只有祖灭一干浮罗山杀手逍遥法外,再加上他身担的以往罪案,我怕拖得太久,盟帮同道会群愤难平、异议纷起呵。七月盟帮大会召开在即,此事我要和众位门主好好商讨一下,听听众意再说,不能让死者不瞑、生者齿寒。” 下坐志鹏等人皆边凝视听着,边郑重点头。心鸿本也是全心关注,忽见父亲话罢后,又直盯向自己,目光颇现寒重深意。顿省起前情,忙扭脖侧脸,心中因恐他又要责骂很是不愿,耳听他微显痛惜的说道:“不知你们怎么看,为父倒觉那宫庆早也非穷凶极恶之徒,只因生存贪心陋念,长年成积恶习、欲壑难填,以至于一朝失控,走了一条良德丧尽的不归之路。其实世间很多本是正途出身的人犯下弥天大罪仅是一念之差,所以即便是你们这样的正道正门子弟,家门尊长也需时时慎保警惕、注重教导,以免有‘一失足成千古恨’此等无法转弥的情境发生。” 剑洲和凌霄皆不约而同的紧表了声:“父亲所训甚是。”秦川稍停了一会儿,深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你们现在长大了,都很想能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世。而关于这个,你们有的留入我秦门时已经记事,有的从一些老仆透露中听晓过一些,但也皆属凤毛麟爪、所知有限。我一直不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是因觉你们既已因各种情由成为我秦川之子,就是至亲兄弟,不需在追究清楚早年各自身世,以免互生隔隙;而且这些事讲起来话又极长,其间有许多不堪回首处,更广涉泛干到你们数位长辈的隐私秘情。我本以为我这么做,可以保得你们之间如亲亲的同胞手足一样友善和睦,谁料你们一朝竟为此大发争端、公然论吵!现在追思起来,是我想得过于简单啦,愈遮反倒愈引得你们猜疑多生、嫌隙不和。待哪天寻个机暇,我就把关系着你们各自身世的那些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以解你们心中暗积的疑惑测困。” 心鸿自懂事起,最想知道的便是自己究竟为秦家何人所生,先前听父亲讲论宫庆,分明就是在警训自己,还有些臊惭不服;可待听到后面,不禁心头大跳,旁情全忘,惊喜不定,只恨不能父亲立下便讲明身世,但见他这段话毕,一摆手道:“你们都先回房去吧,我和剑洲还有正事要说。” 志鹏等人忙都起身告退。心鸿尚还有点呆着,凌霄已近上一拉他,贴耳低语道:“爹没提跪祠堂那档事了,还不快走。”完后便不由分说的拉着他退了下去。只剩下秦川、剑洲和秦忠三人的花厅内一时悄静一片,剑洲再难克抑,满怀探疑与期盼地向父亲望去。 秦川站起身,负手在厅间的花砖地上踱了两步,缓缓说道:“我此去终南山,恳请你陶伯伯出面去了平北王府,还好江冠雄果然尚顾重旧情,答应可以允你和那位晴郡主的婚事。当然你该也能想到,他也提出了要求,就是你们须得从此和秦、江两家断绝一切关系,而你还要退出江湖、不参世事,同郡主一成婚后便即隐姓埋名,带着她和梅孝远走西域边城,有生之年,不得再涉足中原半步。他自是再不会与郡主有半点牵扯,而你更是不许与我秦家任一人有任何来往,终死不得再见一面。” 剑洲先前乍闻江冠雄已允婚事,内心禁不得便一下狂喜!又听他提有要求,自也测料必定苛刻无比,没大想到却是如此。然而这对于别人而言也许还不算太残酷的要求,对于他来说却也是如受灭顶一轰,一时真是钢肠百结、心如油煎,不住暗念:“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我自小受秦家大恩,蒙父亲养育成人,他教我武功,教我品德,一手将我塑就成一名正行侠士,那份深重感情非世间寻常亲生父子可以比同。我与雪晴虽然爱深盟重,让我退出江湖、远走边城那都没什么,但我又怎能从此再不见父亲一面……不见家中兄弟,还有……还有我那尚还弱小的可爱又可怜的妹妹?” 只听秦川忽的长叹了口气,又道:“洲儿,爹对你从小苦心重培,又因你自己仁良勤奋,方成就你成人后这一副侠义品德、这一身超群武功,如今你声名如日中天,正当大有作为、前程无量之际,爹实在不甘心让你为了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仇家之女,就将这一切弃于一旦呵!” 剑洲自然听得出父亲言语中满怀的那种深挚无比的关惜之情,虽然大是感动,先前又已本生犹豫困苦,但脑中还是不由“嗡”地一声道:“原来……原来爹爹他终究还是没有答应……” 却听秦川又大露感慨道:“可为父思虑再三,这若是换成当年的我大哥,他本意应是甘抛一切,也愿和倾城在任一地方相守一生吧?人生所求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你数位叔伯毕生都耗尽在忠正大义上,那是我秦家历代男儿本色,世间大丈夫应有品行,绝无什么可悔惜的!但如果可以选择,那我能和相爱之人携伴白首、安度一生是他们每个人都深望的莫大幸事。我大哥当日如能与倾城一起,别说是远走边城,哪怕是让他身处刀山火海,他恐怕也是心甘情愿、幸福欢喜的。而你今日得此机缘,能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并孩儿合家欢守,虽然要废弃这本该有多少抱负义举的有用之身,令爹备感痛惜,但也同时可摆脱俗世江湖无穷的纷争和险忧,从此妻儿相伴,共度闲云野鹤般安然自得的生活,那也实可谓是上天赐置的不虞之幸,所以爹已替你作主答应了江冠雄之要。” 剑洲早听得心潮阵阵澎湃,这时待秦川话毕,更是浑身热流冲顶!激情大叫了声:“爹!”直直跪倒在他面前,热泪盈眶道:“孩儿虽不是您的亲生,可一十四年寒来暑往,您爱重孩儿尤胜己出!我当日在不知情下与晴妹爱意深种,以落今日这般万难处境,对自己虽无所惋悔,对爹却不知有多少愧痛!爹爹!我之声名属身外浮物,原没什么可顾惜的,抱负如今也不消再提,只是枉废了爹这么多年来的一番苦心教育,我实在是心痛难名、无言可喻呵!让我消迹江湖、远走异乡我都可以承受,但让我从此不见爹爹、还有家中个个亲人一面,我……我又怎么能够安心做到……爹对孩儿的养教大恩,孩儿尚无一分还报,难道……难道今生就要与爹天各一方、生离至终了么?” 他知与江冠雄此定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口头承诺,而江冠雄势力再大, 又非神人,日后自己若背过他暗中和家中来往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然而父亲和自己却都是一诺千金之士,只要答应了的事,就定然是要真正做到。这在某些世人看来虽然有些迂腐,却是他们这种人必要遵守的一种道德精神。江冠雄自也是知信此点才只要父亲一诺。是以话到此处,已是悲哽难言,一个素来坚强正勇、曾面对多少凶险恶敌也无一丝变色的英雄竟然泪流满面!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6 秦川也是颇为感怀痛楚,忙伸手扶他,他却执不肯起。便也未强从,托着他双臂,满目深情慈意道:“洲儿,山林的鸟儿翅膀长硬了也要飞离母巢,你是迟早要离开爹自立家门的。而且你如今远离了爹和这个家里所有的亲人,是去和自己已只缺个仪式的至爱妻子与至亲的孩儿团聚,是为了新建一个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和美家庭,这也是你原本一心渴求的事,其实也是爹深愿见到的你和每个孩子能够获得的幸福,一旦达成,当喜不当悲呵。 人生难免分离别散,爹深谙你坚强的性格,这种痛苦你承受得住,而且过后你会享有幸福的生活,即便我们从此天涯远隔、不得相见,可只要爹知道你是在幸福的生活,爹就能同样感到幸福,还有月明,月明她也会同样为你感到幸福。这样你还有什么可牵忧的呢? 其实江冠雄在你陶伯伯面前就曾明说,教任一只要是出身我秦家的子弟痛苦终身都是他称快万分的本意,他只是念在你陶伯伯之情才容允这桩婚事,否则万无此可能;而他虽然容允,却也绝不能让我们痛快,你若选择了爱情,就必须得抛弃亲情。他要让我们父子同时尝受骨肉生离之痛,直到将来我大限到来之日,你也至多只能远远有所听闻,别指望有半点为父尽孝送终之机……” 剑洲听到江冠雄有此狠咒故伤父亲之语,心中直如被只千斤大铁锥一下重刺、真是痛到了极点!不由得失口痛声道:“他……他怎可如此……” 秦川语态平和道:“这没什么。这样才符合其人其性,才显出他是真意容允,不然他若是轻而易举抑或甚至好言好语的答应,爹倒反要大存疑虑、担心有诈了。倾城已疯溃多年,江冠雄对我们秦家愤恨的程度不须爹多说你也可想而知,其实他能未提出更残苛的条件已属万分难得。毕竟郡主再令他痛恨绝情,也是他亲生的女儿,一个父亲对自己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当有点顾惜。当然这桩婚事能够携成主要还是靠你陶伯伯之力,爹很庆幸此行没有白费,洲儿你又何须还要悲伤?当尽快安排一下后面的事宜才是。” 剑洲泪目如沸,紧紧凝视着父亲的面容,蓦然伏倒在地,激戚难禁道:“父亲!您十四年的养教大恩,孩儿非但今生已是无以为报,还要累您受此辛辱……只望爹爹日后万勿再要以我这个不孝子为念……待得来生,孩儿就算做牛做马,也要终身侍奉爹爹!”说完连叩三下,埋首深俯,双肩颤动。 秦川忙又扶他,抑悲道:“快起来洲儿,你与爹分离在即,不要再费时出此生份之语。”剑洲虽不愿起,但省到父亲因己一直躬着腰,便忍泪站起。 秦川安抚了一下他肩头,负手述道:“江冠雄通过你陶伯伯告知我,他会在银河县西郊僻野的十里坡起建一座红楼,七月初七辰时着人将郡主母子秘送至楼中,命你巳时中刻前去,与郡主需行过正式但简单即可的婚礼后,便即必于午时前上路,不许在长安多耽留一刻,自此一路向西、不得回头。若敢有半点违反,休怪他翻脸无情。 爹当时也思忖过,江冠雄身为一代王爷,虽当是一言九鼎,但他为人凶险,万一生出反复悔心也非不可能之事,因此你和郡主一行过正礼便尽速离开长安也是有利无弊,对江冠雄此要没什么不好依从的,你届时当谨心遵约。 虽然你自立的能力勿须爹担忧,但毕竟此行大不同常,你是远往异地安家落户,人地两生、诸事不便,又携着娇妻弱子,身旁若能有个熟解的人帮顾些总是好的。我考虑了一下,顺子即是跟随你多年的贴身小厮,深谙你的的饮食起居、习惯喜好,又本是个孤儿,非这里家生,无有牵挂,应为最合适的人选。让你带一小厮同往西域我已向江冠雄告明过,他也无甚反对。” 剑洲边听边思,自觉顺子在此虽无亲挂,却已生活多年,本不愿他因己之故离开这已习惯的秀美水乡一辈子远居到那荒边苦寒之地,但同时又深深感念到父亲的一片爱重之情,不忍相拂,便没有表意。 而秦川也已转顾向秦忠道:“阿忠,顺子一向最亲近你们这房,就由你征探一下他的心意,先别说明我的意思,否则他一定是要应承的。你只婉言侧问一下,若他流露出丝毫不愿,你便不必再提此事;如若他确是真意情愿,就让他随剑洲去吧,也可为我解些牵忧。” 秦忠当然知道秦川对剑洲的父爱之深,也当然能听出他说到最后这句话时流露出的担虑伤怅,紧忙接连颔首道:“老爷尽管放心,这件事我定会遵照你意办理好。” 秦川轻点了下头,沉怅间只见秦忠面露难色,似欲有语却又犹豫不发。便疑问道:“阿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秦忠先微垂了头应了声:“是。”然后瞅了一眼剑洲,方对秦川谨正道:“老爷,我是觉七夕乃是鹊桥相会之日,虽然我武林中人不拘世礼小节,不信民间俗传,但这总归不是什么适宜婚礼的好日子呵?而且七月已近眼前,江冠雄为何又这般着急紧迫的偏将婚期订于此日呢?” 秦川默然斯须,方道:“江冠雄说他如今连郡主一眼也不愿多看,既已容允郡主出嫁之事,那就办得愈快愈好,尽早了断,不必再远择吉日良辰。” 秦忠一思忖,大现释然道:“这也是,想江冠雄身份显赫,虽一向傲藐世人礼法,却同时应也具顾重声名门面之情。我大吴世风再开放,一女孩儿家未婚生子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他自不愿郡主多留王府之中。” 秦川微含深意的又轻点了下头,然后两道目光便直望向剑洲,满怀深情重爱道:“洲儿,长安路途不近,你虽有宝马,但历来赶路宜早不宜迟,你自己好好整理一下,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周全,最晚月初就起程吧。爹回来时也想过,志鹏素性处事稳重,武功也不错,到时让他陪你一块去往银河,以好路上有个照应。待你和雪晴行过大礼后,他再自行回返,你便带雪晴母子尽速远走高飞,谨防生变。”稍停了一下又道:“爹会叫帐房给你备足银票,以后你自己在外独立门户,凡事都要多小心些……” 剑洲听父亲为己左顾右想,不住叮咛。再难克制,忘情地张臂便抱住父亲,垂面紧俯在他肩头,泪水宣涌道:“爹爹!您万勿再为儿劳神担心……我……我已是个蒙您一手教培成人的七尺男儿,自己照顾得好自己的……您日后要……要多顾重自己……爹!孩儿实在舍不得离开你们呵!” 他这最后一声惨呼直直刺痛了秦川心房!秦川一扶他不住抽动的坚实双肩,一时也是悲唏难已道:“洲儿,你,你自己也已是为父之人,无论何情临面,都当自强勇承……”话到此处,便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紧搂住剑洲,目光泫然。 秦忠站于一侧,也是难堪其情,转身悄拭眼角,心思老爷少爷二人本一个是威名赫赫的豪杰盟主,一个是侠声远播的青年英雄,虽然皆为历来流血不流泪的武林勇士,但到了此刻伤情之际,也同平常身份的父子一样无甚分别。 待得剑洲离开西花厅后,秦川方拧眉对秦忠道:“阿忠,方才当着剑洲之面,我没对你把话说完。江冠雄将婚期订于七夕尚有一由,就是他明告于我,他不希望剑洲和雪晴日后生活幸福,乃专选此不吉之日喻其心意。” 秦忠微露愕色,随即便深长一叹道:“老爷,即便如此,江冠雄能容允这门婚事已属不错了。本来自你走后,我一直深忧此事万难达成,不想竟可这样遂了大少爷心愿,虽然他要受这一时之痛,却可成一生之幸;而老爷尚有心鸿、志鹏他们欢慰身边,平生又已经历多少变故分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秦川双眉一展,也长叹一声道:“阿忠,我明白你宽解我的心意。你不必为我忧神,正如你所说,我今生已经历多少生离死别,还能有什么担受不起的?”说着遥望向烟雨濛濛的窗外,无尽往事涌上心头…… 剑洲方出厅外 ,便见月明撑着把小花伞站在对面的墙檐下翘首以盼。急忙步上前去,好生疼惜道:“这么大的雨,你不回房去,待在这里干什么?” 月明一边忙举高伞打上他头顶,一边睁目紧重道:“我等你呵大哥,爹此去终南山为你的那件事可达成了么?”剑洲代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打着,垂望着她伞下那张满含关切的可爱小脸,心中爱痛交涌、喜酸参翻,坚强自持,一笑点头道:“当然成了,爹亲自出马,还有什么成不了的事?” 月明顿时双眸灿亮、雀跃喜叫道:“噢!这真是太好了大哥!你心里一定早就乐开花喽吧?大哥,我真为你高兴!” 剑洲正对着她纯挚的娇颜粉面,心头一阵奇酸!难以再假作相慰,紧紧一揽她向后面居所行去。 月明丝毫未察到有何不对,兀自不住口的天真喜笑道:“大哥,那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到新嫂嫂了吧?她一定漂亮的不得了!”“对了,还有我亲亲的小侄儿。大哥,你是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要好好的疼爱梅孝。以后你定然还会有很多事需出门在外,我就会帮嫂嫂照顾孝儿,有我这个亲姑姑在他身边,你尽可放心!” 剑洲拼命忍抑,方能压住伤情,双目专注凝视着她,就象看不够似的,满面爱恋横溢,含笑喜听,却一语不发。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7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 《长相思》之二 长安平北王府中,雪晴自蒙江冠雄赦免解困,回居旧所,就日日渴盼七夕,夜夜苦思剑洲,不知多少次对烛坐于明镜台前,呆望着镜中自己本是如花般娇美却又因饱受相思之苦而深显憔悴的面容,一遍一遍地在心底深情呼唤:“秦哥,秦哥,你这时可在想我,就如同我想着你一般么?”思测百转、柔肠几断中,如泉般涌流的泪水每每瞬时就打湿了娇美的面颊,真恨不得立时就能扑入剑洲那宽坚的胸怀中,让他好好的安抚自己、哄慰自己,再也不要和他分离。 这日天气晴朗、艳光万里,沈妈手捧着只五彩衣盒走进雪晴少往所住的永乐宫,只见雪晴端坐在铜雀镜前,又在细致兴高的试扮新妆。由不得数落道:“唉呀我的小姑奶奶,这才几天光景呵,你这新妆就已试扮了百遍千遍!再怎么着你也是堂堂王府的郡主娘娘呢,当自重尊贵身份,就算是最普通不过的民间女子,也没见为嫁人就烧燎成这个样子的。” 雪晴不由“嘤咛”一声,转头撒娇道:“行了乳娘,你少管我!七夕之日已不远了,我不赶紧多试几遍,到了那天怎么能打扮出最漂亮地样子去见秦哥呢?”说着复望向镜中的自己,幸福横溢、喜色难抑道:“用不了多久,待我和秦哥正式行过大礼,我就再也不是什么郡主娘娘,只是秦哥的妻子、秦哥真真正正的妻子啦。” 沈妈听她最后这句说得无比痴情,心中也是一阵感荡,将彩盒搁在红木桌上,步到她身旁满怀疼爱的一端祥,眼看她眉画青黛、面敷朱胭,高梳云髻、低垂凤钗,两侧鬓角边各插着一只金丝大红绒花,满目但见一个荣光焕发、艳美绝伦的娇娘!不禁真意嘉赞道:“雪晴,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吧?”说着又微露感触的笑谑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那粉白可爱的小郡主都长成这般大喽,要嫁人啦。你自小便娇纵任性,乳娘还以为你长大后一定没人敢娶你……” 雪晴顿又“嘤咛”一声道:“你就别寻我逗乐啦乳娘……”正边说边扯着她衣襟甩弄,忽又想起,面色一变、大现紧正道:“乳娘,你说秦叔父他也该回到京城了吧?” 沈妈见她情令智昏,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重重“嗯”了一声道:“是该到了,如果他长了翅膀,就这么两天功夫差不多能飞回京城。” 雪晴不由轻轻一推她,嘟嘴懊恼道:“乳娘如今真是愈来愈坏,人家正经问你,你却只是取笑。”说着一翻眼,却无意见到桌上彩盒,顿时双目一亮道:“我倒差点忘啦,嫁衣置好了吗?快让我瞧瞧!”跳起便朝桌边冲去,险些将正半挡在旁的沈妈撞了个仰面翻,恼得沈妈一直身便赶上去在她已揭起衣盒的手上一拍道:“等着让乳娘好好拿给你!昨儿才叮嘱你日后定要当知稳重的话今儿就全忘了?都是当娘的人啦,还总这么象个毛孩子似的,看正式嫁给姑爷后让他怎样笑话!”雪晴“哼”的仰脸回嘴道:“他对我有多好你又不是没见到?他才不会笑话我呢!” 沈妈也不再理她,稳妥取出嫁衣,细致伺候她穿好,方正经道:“这嫁衣可是王妃为你精挑细选出的,包含着你娘亲对你的疼爱心意,你可不能不当回事。”雪晴扬眉一笑道:“我知道乳娘,你就别罗嗦了!”说着迫不及待的奔到穿衣大镜前,左端右看,逐渐喜不自胜,眉飞色舞的连转了几个圈道:“乳娘,你看好看么?” 沈妈也早觉满目生辉,不禁“啧啧”喜赞道:“好看,真是好看!郡主,你与姑爷一个艳美无双,一个英俊过人,真是天生地设的一对。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王爷竟真能大发善心,应允了你们的婚事。” 雪晴神色一正,步回沈妈身边,牵住她的手同坐入桌边椅中道:“这次多亏了陶伯伯,我以前还从没听秦哥提到过,原来秦叔父和陶伯伯也是至交好友。若非有陶伯伯出面来以情相动、以理相谕,劝服了我爹,这件事又哪得这样圆满解决?那天娘亲得了我爹之允喜出望外的将我从牢中接回此处,对我谈起,父王早年曾于一次盛宴大醉回憩内室后失形大哭,甚发感慨说什么高处不胜寒,世间之人有的怕他,有的恨他,他身边团团围绕的至亲家人对他也大都不过是敬畏奉承,并无真情;而他平生最爱的女人竟致疯了也不爱他。他虽广有敌国权业、普天财富,却几乎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和爱人。天下人间,可算唯有陶泽一人,和他缘识于患难,深交于赤诚,对他只具一片真谊,别无二意利图,无论他贱为草民还是贵为王爷,都是一般看待;虽然他二人终因志趣地位分差太大而逐渐疏离,但那份真谊此生难泯。乳娘,你由此可见陶伯伯在我爹心中的份量之重。” 沈妈微微点头,道:“王爷当年和那位陶先生相交之情我也是早知道的。听闻陶先生文武兼擅,喜研兵法,乃天下不可多得的才智之士。他后来归隐在终南山上,王爷曾数番欲把他请入王府幕下,委与重用,但都遭他坚拒。”说着神色一重,压声道:“这若换成旁人,王爷不能用必除之,但王爷对陶先生非但无半点加害之行,还甚为尊从,当然是因重他之故。不过陶先生毕竟曾拂了王爷的面子,又与王爷疏远多年,这次想来也是他修言措辞颇为合体妥当,才使得王爷竟能如此大度开恩。”说到此又流露伤感,一抚雪晴额顶道:“只是却要让你们从此背井离乡、终老边疆,乳娘一想到再也见不着我可爱的小郡主和孝儿宝宝啦,心里就难受得紧。那地方荒无人烟的,岂非同流放一般么?可不知你们要吃多少苦……” 雪晴忙握住她手,贴入她怀内道:“乳娘,你别为我担念。只要能和秦哥、还有我们的梅孝在一起,就是再荒再苦的地方,我们一家三口也定能过得开心无比。” 沈妈含泪点头道:“是呵,姑爷本事高,尤是对你的好乳娘也是亲见深信的。能得这个结果已是极好了,你不知你方出事那几天,乳娘都快急疯了,只能跑回到这府前激烈哭求,却连门槛都进不了半步……后来被你召回王府,说是非但得王爷赦免无事,还可和姑爷成婚,我真觉象作梦一样,直到现在还有些不敢坚信……这想来好歹你也是王爷亲亲的女儿啊,虎毒还不食子呢,他再狠,也总该顾念些父女亲情。”说着扶正雪晴,满脸紧重道:“晴儿,不是乳娘总数落你,这次你也算遭了大罪、侥幸脱难了,定得好好听我几句劝:以后再不可那么任性无忌,你那脾性经常惹得王爷发怒,有时连我都看不过眼,若非你是他唯一的郡主,他岂会从小纵容你至此?想他那般狂燥脾气,对你也算尽到父爱了。如今你在王府横竖也再待不了几天,可千万别再惹他生气,还有,尽量多去永福宫陪陪你娘亲,也别忘往永爱宫里看看你姨娘……” 雪晴也因分离在即,体恻到乳娘对己多年的慈爱深情,本来还一反常性乖乖的不住颔首,但听到最后,却登然又使性怒道:“看那个疯女人做什么?我和我娘亲被她害得还不够么?我不去!” 沈妈睁眼道:“她哪里有存心害过你们母女?她从小对你就很好呵,每次你有什么过不了的事,我都是千方百计搬动她去向王爷为你求情的……” 雪晴黛眉倒坚道:“正因为父王什么都听她的,我才气不过!你看看我母妃,什么时候在我爹面前不是战战兢兢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哪里象是朝廷正封的诰命王妃?这还全不是拜那疯女人所赐!” 沈妈嗔道:“你这孩子,还是一点事也不懂……”说着又不禁伤叹道:“你母妃和侧王妃,都是苦命的女人哪……” 忽听一个男孩怯生生唤道:“妈妈。”沈妈和雪晴不由都转头一看,这 才见到原来己二人只顾说话,不知何时梅孝已站在门边,伸着一只手指含在嘴里,满脸怯色的望着她们。 雪晴忙招手道:“宝贝儿子,快到妈妈这里来!”梅孝这才高兴些,甩着小步奔了过来。雪晴一把将他抱入怀中,疼爱喜笑道:“好宝贝,你傻站在那儿干什么?”梅孝奶声奶气道:“我看妈妈今天打扮得好奇怪,有点害怕。” 雪晴并阮妈不禁都“扑哧”一笑,雪晴逗道:“那妈妈今天好不好看?”梅孝点点头,伸出小手玩着她头上垂下的闪亮珠串道:“好看,妈妈真好看。” 雪晴“咯咯”娇笑,大是欢喜地在他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大口道:“梅孝真是又聪明又乖!妈妈真喜欢!”说着又转向阮妈道:“乳娘你快看,我宝贝说话真是愈来愈清楚啦!” 阮妈也满脸喜纹大绽的点了点头。梅孝却看着雪晴,脸上又露出点生畏之态道:“妈妈,那你今天干吗又抹这么多粉?就象戏台上那些唱戏的娘娘们一样。” 雪晴更是大笑道:“傻孩子,妈妈煞费心思的只想打扮得漂亮些,你却拿妈妈比戏子呢!”说着又亲了他一口,爱悦难尽的笑道:“告诉你吧,妈妈这样是为了带你去见爹爹啊!” 梅孝顿时高兴道:“真的吗?妈妈,我可以见到爹爹了?”雪晴方一点头,梅孝却又皱起一对小眉头,宛若个大人般显得很是忧虑道:“可爹爹已经好些天没来看宝宝了,他不会把我给忘了吧?” 雪晴不觉一愣,心头一警道:“孝儿才多大点的人,就已知忧虑?这全是我们做大人的不好,让孩子正值对什么都似懂非懂之际,幼小的心灵就遭受这么大的变故伤害。等我和秦哥团聚后,定要倾尽爱心好好照顾教养孝儿,从此一家三口再不分离。”思完忙搂紧梅孝柔声抚慰道:“孝儿是爹爹最爱重的心肝宝贝,爹爹怎么可能忘了孝儿呢?这些天是爹爹有事到外地去了,便他一定天天都在想念着梅孝,想得心都疼了。”说到这里,自己心中却也跟着莫名疼了一下,只见梅孝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甚显认真道:“妈妈不骗人?” 雪晴忙敛神笑道:“妈妈什么时侯骗过你啦?骗你就是小狗狗!”梅孝顿时欢声大叫:“噢,我可以见到爹爹罗!我可以见到爹爹罗!”圆圆的小屁股在雪晴臂弯中颠来颠去,那小孩儿家甚是俏皮可爱的神态逗得雪晴和沈妈都放声大笑起来。 夜深人静后,雪晴爱抚了一下床上已熟睡的梅孝娇嫩的面颊,起身步到妆台前坐下,望着镜中秀颜,抬手轻轻自抚,就象剑洲此刻就在身边亲抚着一般。满屋但听燃烧的红烛发出的哧哧轻响,她相思转浓,如虫噬心,不由流下两行泪水…… 第九章 天涯一夜情多少 相思无限在长安8 此时在王府前庭重地青龙堂中,江冠雄与王府总管高世忠方商议完一些事宜。深谙江冠雄习惯的高世忠当即唤来永爱宫内两名主事侍婢之一瑶环。 江冠雄倨坐于堂中大案后,本微露倦色的问瑶环道:“侧王妃安睡了么?”可一听瑶环万分恭谨的回禀道:“侧王妃今夜兴致极好,一直命翠羽为她唱歌,此刻尚无睡意,仍听着呢。”登时倦色全退,向前一倾身道:“是么?侧王妃今儿这么晚了还有兴致听人唱歌?” 瑶环偷端了一下江冠雄神色,见他目放欣色,料是喜欢,便点头道:“正是呢。”江冠雄更是大现兴色,抚髯喜道:“难得,难得……”说了这两声,又神情一转,微露疑惑道:“翠羽?哪个翠羽?” 瑶环忙小心翼翼答道:“就是新选入府的那个方十五岁的小侍女呵,高总管知道的。她相貌性情都很是乖巧,尤其是嗓子好听,也正为此讨得侧王妃喜欢,高总管才将她特许入永爱宫侍奉的。”江冠雄一瞅郭世忠,仍带疑惑道:“永爱宫的侍婢不够使了么?怎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 高世忠一如平常般无甚表情、一五一十的回禀道:“王爷日理万机,焉会专记这等小事?永爱宫上下各处所设侍婢唯有多的、又岂会有不够的。翠羽是半月前置进府的奴婢,原是分派在牡丹厅外负责洒扫粗役的,只因她尚是个没更过多少事的天真性情,又初入王府,不大知规矩,六日前那天一人在厅外扫花时,见周旁无人,竟由性唱起了歌。不想正逢瑶环陪着闲闷的侧王妃散心从一旁花径中经过,侧王妃当时便驻足凝听、甚显关注,愈发悦形于色;后来还拉着翠羽问了好几句话,言词很是清楚,那一时看去心思竟又似明白的;又反复央求翠羽能回去陪她,以后一直唱歌给她听。瑶环当然没有当真,百般好言的先哄着侧王妃回了居处,因侧王妃平素常有这般突来一兴的情形,过了一时也就忘了,是以原以为她仍会如平常一般。没想侧王妃这次却很是认真,对那翠羽念念不忘,不住嚷闹着要听她唱歌。瑶环因知王爷对侧王妃向少违意,便来向老奴禀报此事。 老奴自也知王爷对侧王妃一向是有愿必应、竭力顺足,又唤来翠羽亲眼细看了一番,觉那丫头果如瑶环所述生得干净乖巧,喉音很是清润优美,堪侍侧王妃身边,且关健的是侧王妃自己喜欢,便动欲将她选在侧王妃处供使。原本府内这等置配奴婢的微小杂事历来都是由老奴作主便可,不须再禀奏劳扰王爷大驾,可因是要备选永爱宫的,老奴便曾向王爷禀奏过此事,王爷当时也还曾答应了一声,现在想来王爷那时是正处与陶泽交晤期间,脑中另存着要思,不过随口一应,其实并未留意。老奴随后便将那翠羽送交瑶环、蕊珠她们,嘱命又调教了两日,方让她近在侧王妃身旁。这两天王爷事物冗杂,少有暇时去往永爱宫,老奴却一直留着心,瑶环和蕊珠皆禀说侧王妃自有了翠羽这孩子便精神大悦、很是称怀,老奴方安下心。” 这高世忠自祖起便为江家世仆,他本人乃江冠雄心腹亲信,向来忠实;瑶环和蕊珠又是江冠雄亲自精挑细选出的已贴身伺候倾城多年的得力大侍女,心细如发,也是向无假心欺言。是以江冠雄对他三人之言极少相疑,此刻听高世忠这样禀奏,大露喜色的一瞅瑶环道:“能得如此,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讨得侧王妃高兴,你们这些尽了心的人本王个个有赏!” 瑶环深谙江冠雄性情,虽对他怀万分畏怯,常本着“言多必失、尽量少言”的保身之态,却知他每逢此因侧王妃而心悦的情形下是再和气不过的,因此也放松大胆,附同高世忠莞颜畅言道:“可不是么王爷?依奴婢拙眼看,侧王妃同翠羽很是投缘呢。虽然侧王妃对奴婢和蕊珠这几个伏侍惯了的甚为倚赖,但日子久了难免失趣,她心喜的其实是翠羽那种未加修琢、天真清新的少女风情,而且翠羽真的会唱很多歌,全是民间流传的,词调极是纯淳自然,她的嗓音又就如林间自在飞翔的小鸟一样悦耳动听!这可是奴婢们所不能的,侧王妃喜欢的不得了呢!” 正大起兴致的说着,忽听高世忠轻嗽了一声,顿省起王府中最忌似己这等内侍向慕民间生活,不禁心头一下惊颤!大悔自己今日竟忘乎所以的犯忌失言,口唇一抖,再也不敢吐半个字,恐慌万分的向江冠雄端测去。 却见江冠雄非但全无半点怪意,还饶有兴致的颔着首,和颜悦色道:“瑶环,你真是体察入微,能深解侧王妃之心。这番话描述的很是形象,本王一听便能明感到侧王妃因何竟能对一再平常不过的婢女爱重如此。” 瑶环顿然大松了一口气,大喜出虞,正惊魂甫定的理神宁色,只见江冠雄又微叹道:“这全是本王的疏忽,没顾重到虽为倾城在永爱宫中置满人间一切至宝,她却就象关在金笼中的一只全天下最美丽又最娇弱的鸟儿,无法自由飞向外面广阔的世界,虽然可以享有最华奢的衣食却难解心灵的寂寞。可她身患失心疯多年,本王只有亲自陪在她身边才可放心,但又实无多少闲时能陪她外出。”言至此处,脸上已不觉大露愧疚心痛之色。 瑶环虽知王爷对侧王妃爱重无比,却也从没听他有过类同此般的真情表白,思到眼前这位本是位高权重、极度威狠,戎马半生、杀人如麻的赫赫王爷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竟能坦挚细体至此,真是大叛常性,就算换做是个世间那等天生至性心软、最是多愁善感的文秀情种一流想也不过如此。竟不由得一阵莫名感动,实心酸恻道:“王爷,您对侧王妃能有这份心已属绝世难得,力所难及处,又哪须过分苛责自己?侧王妃只要能知王爷心意,必就能感慰的。” 江冠雄心思一回,神色一敛,复现出几分一贯的威严、却也夹着点感意道:“你先回去伺候吧,别离开太久。”瑶环忙施礼告退。 江冠雄若有所思的静坐了一会儿,微流欣意的站起身。高世忠知其意欲,当下亲挑起一盏宫灯,如往常时有一般再不要人陪同,只他一人照路随伺着江冠雄朝永爱宫行去。 到得门前,高世忠自行止步,江冠雄昂首阔步而入,穿过层层装典布置得金碧辉煌、极尽奢华,奇珍异宝,应有尽有的豪室华堂,径直向内。两旁随处侍立的婢女虽多不胜数,却一丝咳喘杂音不闻,见他来到,纷纷静声躬身示礼。 江冠雄目不斜视,直至内室前,先驻足一听已闻那重重锦纱华帐后传出的婉妙歌声,随即轻履转入。但见倾城正坐于帐后正中那张华美大床上,只穿着一袭宽软的月白绣花夜袍,一头在明烛下闪光的微微发黄的长发松松挽了个慵妆髻,真是大具种别于正装的说不尽的妩媚韵味。心中顿然一如每次见她时一般一阵爱恋激荡;又见她怀抱那只一向视为婴儿的花枕,随着歌调轻轻拍抚,一双清湖般的美目直凝着那只枕头,流露出一片慈爱安详的神色。不敢惊动,蹑手蹑脚的悄坐入旁下椅中。 是时围侍在倾城身边的瑶环、蕊珠等六名贴身侍女早蒙江冠雄特许,在此内室见他不须行礼;对他这般形态又早司空见惯,知他心意,因此皆未动声色。 而正立于倾城面前展喉兴唱的翠羽却尚不熟此处习例,她这才突发现一威武男子不知何时已进入内室,再仔细一看,竟是入府后曾远见过两次的王爷!顿然吓得歌声猝停,随即便慌忙跪向江冠雄,伏首直贴在地上道:“王……王爷恕罪,奴婢一时没见着您来到才失了礼,不是……不是存心的……” 江冠雄还未及应答,倾城已轻“咦”了一声抬起头道:“怎么不唱了?”江冠雄忙对翠羽一扬手,急促道:“快起来,王妃要听你唱你就尽管唱你的,本王又没要怪罪你什么。” 翠羽慌忙爬起身,却战战兢兢地再也难展歌喉。蕊珠忙近到她身边轻声道:“翠羽,你别害怕,只要歌唱好了侧王妃欢喜,王爷什么也不会怪罪的,否则才会惹王爷不快 。”翠羽知蕊珠是王爷信重的大侍女,其言定然不差,忙“嗯”了一声,强定心神,大胆又唱了起来。 倾城复转安态,轻晃着臂中花枕,嘴角边浮起一丝甜美的笑容。江冠雄大为高兴,接过一名侍婢奉上的茶,边啜边赞:“嗯,唱得好,好听。” 翠羽见王爷和王妃都很是喜悦,心情大松,也不觉着太紧张了,只一心力求能唱出最好之况。江冠雄平生虽不知听过多少当世一等名旦艳伎的大戏花曲,但此时听着此等不加任何配乐的清歌曼唱,也甚觉新鲜悦耳、饶有兴致。 一曲终罢,倾城满面爱悦地一瞅翠羽,然后对江冠雄道:“冠雄,你看这孩子,真象百灵鸟一样可爱呢。” 江冠雄听她语音好不亲柔的呼唤自己,直觉暖到心里去,当下“呵呵”大笑,放下茶盅,为称她之兴,竟啪啪鼓掌道:“不错,真是不错!翠羽,以后你在这里也不用做什么别的事,只天天唱歌给侧王妃听就行了!本王赏你同蕊珠她们一样的最高月银,你想要什么吃的穿的,也尽管去同高总管说!” 翠羽惊喜出虞下,一时竟不知所措,呆瞪站着。她虽是个方入永爱宫的新人,但出身贫寒,很是勤快,又性格纯挚,很得蕊珠等人喜欢。是以这时蕊珠见情,忙好心提醒道:“翠羽,还不赶紧谢恩呵?”翠羽这才省悟,急忙跪倒道:“多谢王爷。” 江冠雄扬手笑道:“起来吧!以后不必行此大礼。”翠羽惶谨起身,思到方进王府时,还听闻王爷威严骇人,做梦也没想到今夜竟得他如此赏识恩宠,心头也不禁荡起一股强烈惊喜;又见倾城满脸柔色的唤道:“翠羽,累了吧?坐下歇一歇。”更是一阵感动欢慰,急忙道:“我不累侧王妃,以前我要做许多活呢,现在就光动动嘴唱这么几首歌又有什么累的?只要您爱听,奴婢就是唱到天亮也不会觉得累。” 她对王府事物尚知不多,原只听闻侧王妃是个患有疯病的异族女子,本还怀着些畏忌之心,但这几日亲身一接触,只觉侧王妃不过是有些糊涂,其实却最真善温柔不过,而且其貌非但美丽,还更具一种别于本族绝色女子的特有魅力,真让人不得不爱怜敬慕。是以这番话确是出于一片真情实意,并非刻意讨好。 而江冠雄听了,只觉她果然乖巧擅言,更是心悦道:“你能对侧王妃有这份心,这很好。以后就这样尽心伺奉,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翠羽忙又拜礼道:“奴婢谨从王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