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芳菲》 第一章 关键时刻 太湖大学下午返城校车开出还不到十分钟,中文系总支书记葛乔夫的手机便嘟嘟地叫了起来。车厢里人多声杂,葛书记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里面是辅导员罗小光十万火急的声音:“葛书记,九七三班的林兰为了男朋友和她分手的事想不开要跳楼了!” “哪个楼?” “第一宿舍楼!” “你们想办法先稳住她,我马上就来!” 葛书记“啪”地一声关了手机,正要对开车的司机说什么,那司机倒是很灵活,不等葛书记开口便“嘎”的一声把车停在了路边。葛书记跳下车,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头朝学校奔去……。 太湖大学成立于一九七八年,是隶属于交通部的一所普通高等学校。学校位于古城吴州西南二十里的太湖之滨、七子山下。如果把中国高校根据建筑风格来分类的话,太湖大学当被列入园林式校园无疑。半园形的正门上方 “太湖大学” 四个金光闪闪的毛体字格外引人注目。走进校门,赫然在目的是三个颇具古典特色的建筑群,正对校门的是一座宝塔型层叠式图书馆,仿佛一位端坐安详的老人在欢迎着八方来客。校门右边是飞角林立的办公大楼,左边则是一幢拱形大礼堂。在三座建筑物的正中有一个椭圆形的水池,每当夜幕降临,那五彩缤纷的水注将四周的建筑物映照的辉煌灿烂,给人一种热闹祥和的感觉。走过图书馆和办公楼间的林荫道,一个占地百余亩的风雨操场便呈现在眼前,给人一种洞望蓝天、豁然开朗的感觉。在操场的西面有一座造型别致的司令台。在司令台的北面有一个高达四十余米的柱形水塔,远远望去,仿佛一只即将冲天的火箭。据说学校刚建成那阵,常有一些金发碧眼来此一探虚实。从操场南望,一片绿色的海洋之中,似有白帆点点——那里是绿树掩映中的幢幢乳白色教学大楼。从操场向东走,跨过一座蜗牛似的汉白玉拱桥,便是葛书记此行的目标现场:学生第一宿舍。 “葛书记,你可来了,都快把我急死了!”正在楼下指挥几个学生堆放体育护垫的小罗见到葛书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葛书记问:“人呢?” 小罗用手指着楼顶道:“你看,在那儿呢?” 葛书记拿出老花眼镜,果然看到宿舍楼顶上有一个穿红衣服的正将一只脚伸到栏杆外作跃跃欲跳状。他正要说什么,一个尖细的声音便从上面传了下来:“冯子刚,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跳了!” 那尖细的声音尚未完全落地,楼下便起了一阵回应: “跳啊,我们等你半天了,怎么还不跳?” “快跳啊,再不跳我们可要急死了!” “我数到十,你再不跳,我们可就要走了!一、二—” “你们瞎嚷什么?叫出人命来,你们负得了这个责任吗?”听到这乱七八糟的嚷嚷声,葛书记气不打一处来,愤怒的目光环射一周后狠狠地定格在了数数的小矮个子身上,那小矮个子仿佛挨了一鞭子似的,吓得把刚要出口的“三”字给咽了下去,结结巴巴为自已辩解道:“老师,你以、以为她真、真想跳啊,她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她没那个胆、胆子。” “就是啊,我们村里有个女人象她一样,动不动就拿出自个注了水的农药瓶往肚子里灌。有一次,被他男人假戏真做,送到医院给她用肥皂水洗胃,受了半天的洋罪,从此再也不敢造次了。” 立在矮个子边上的那个瘦高个声音里全是满不在乎。 葛书记瞪了瘦高个一眼:“哪来的这些歪理!”转身又问小罗,“冯子刚呢?” 小罗说:“我们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着,也不知道他现在躲到哪儿去了?” 葛书记又问:“沙辅导呢,他今天不是留下来值班吗?” 小罗说:“他和武保部的王部长正在楼上呢!” 葛书记下意识地朝楼上看了看,说:“小罗,你快去我办公室把那台收录机和抽屉里的几盒磁带拿来,另外顺便把那个扩音器也带来。” 小罗一脸的迷惑:“葛书记,拿那玩艺干啥呀?” 葛书记极不耐烦地把手一扬:“叫你去拿,你就快去!哎,这位同学你也去帮一下罗辅导。”说完又将两手卷成嗽叭状对着楼顶喊道:“林兰,林兰,我是葛书记,我是葛书记,你要冷静点,不要一时犯糊涂……” “葛书记,东西取来了。” 葛书记正喊着话,小罗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台老式收录机来了。葛书记接过机子,又从另外一位同学那里选了一盘带子插了进去, 随后拿起扩音器对楼顶上喊道:“林兰同学,你听好了,现在你母亲有话跟你说。”说完便“叭”的一声按下了放音键,一阵滋滋的声音过后,机子里传出了一个女人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 “兰子,你现在好吗?你爸现在比以前好多了,有时也能拄着拐杖下床走走了,你小妹在希望工程的资助下又回到了学校。现在家里的一切都好,你不用操心。你的身体不太好,平时要多锻炼,伙食要好一些,不要再给家里寄钱了,家里现在还过得去,政府对我们也挺关照。还有你考上大学不容易,在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听葛书记的话,好好学习,学好功课,将来好好报答国家、报答政府、报答学校和葛书记……” 葛书记这一招果然灵验,林兰听到母亲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不仅林兰,就连楼下的同学们也都静静地听着,好象在聆听自已母亲饱含希望和深情的话语一样。 “你们不要打扰我,我妈妈在跟我讲话,我要听妈妈跟我讲话!”楼上突然传来林兰的尖叫声,随后便是一阵哭泣。原来就在大家静静地听着机子时,早已守候在楼顶上的王部长和沙飞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把林兰驾离了护栏。 “万岁!”仿佛一阵旋风掠过水面,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葛书记也随着众人的呼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正要张口对小罗说什么,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大声叫“葛书记”,回头一看,原来是系学生支部书记马其,便问:“老马,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马说:“刚赶过来的,葛书记,没想到你还真有一招呢,你从哪儿搞的这些磁带呀? 葛书记说:“老马啊,搞学生工作呢总得有些防备才好。这林兰呢,原是从贵州一个贫困山区考进我们学校的,学习非常用功,在班上成绩也一直很好,连续两个学期都拿了一等奖学金。但自上学期她和政治九六的冯子刚谈了恋爱后,成绩就下滑的厉害,这学期期中考试竟然还有一门挂了红灯。近一段时间,因为冯子刚要和她分手的事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我找她谈了好多次,效果不大,情绪时好时坏。我呢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就多了一个心眼 .本想请她家人到学校来一趟配合我们做做她的工作,但考虑到她家离这儿太远,再加上她父亲去年车祸受了伤,经济条件也很拮据,我便给他家写了封信,并要了一盘录有她母亲声音的磁带,想不到这下还真派上了用场。你看,这二十来盘磁带,里面都是我们系问题学生的家长录音呢……老马啊,现在的学生不比从前,问题多的很,稍不留心就会出事,我们要多加注意才是呢。” 听了葛书记这番话,老马感到脸上有点火辣辣的:“是的,葛书记,想想我们读书那会儿……” 两人正谈着,王部长、沙飞还有几个女学生扶着林兰从宿舍楼出来了。葛书记对林兰说了些什么,随后又对王部长、老马、沙飞、小罗还有与林兰同宿舍的几个女同学如此交待了一番才匆匆朝校门口走去。此时的校园暮色四起,教室里早已是灯火通明了。 “昨天晚上,林兰情况怎么样?” 葛书记早上一进办公室就对小罗问道。 小罗说:“情绪还比较稳定,现在正在上课呢!” 葛书记说:“最近呢,对她要多加注意,特别是让平时与她比较要 好的女同学多多开导。这个学生情绪比较容易波动,尤其是现在,要防止反复。马老师、沙老师还有几个辅导员都在吗?你去叫他们一下,我们开个学生工作小组会。” 小罗说声“好的”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学生工作小组的几位成员都围坐在葛书记跟前。葛书记见人到齐了,便拿出小本本道:“昨天晚上林兰跳楼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这说明我们的学生工作还有很多做的不到的地方,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注意。我们搞学生工作的要防微杜渐,不能老是赶着救火。现在召集大家来主要是研究一下当前我们系学生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及解决对策。老马,你是学生支部书记,你先谈谈。” 老马见葛书记点到自已,好象对这个会早有准备似地,挺了挺胸说:“现在的学生大多是独生子女,大概从小在家里娇惯了,性格脆弱的很,受不得一点挫折。这种事情不光发生在我们学校,其它高校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两个月前吴州大学就有一个学生因一点小事想不开在北寺塔跳楼身亡,市里还为此专门给各校发过红头文件呢。” 小罗说:“可不是嘛,昨天我在报纸上还看到一则消息说北京某高校有两位同寝室的研究生因生活琐事动了刀子,结果一死一伤,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沙飞说:“现在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心理问题多可以说是个普遍现象。不过,象林兰这样靠着自身努力从贫困家庭中走出来的学生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确实也想不到呢。葛书记,学生中有些问题说实话光靠我们这几个人也没有法子解决,我看是不是成立一个心理咨询室,请学校教心理学的老师和系里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的同志参加,以便对这些问题学生有一个正确的引导。” 葛书记点点头道:“我看这个主意很好,小沙,这事你就负责办好了,在座的各位也都参加,大家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小罗说:“心理咨询室去年就曾搞过,但后来由于经费问题不了了之。这次重新恢复,系里是不是拨一些经费,这年头干什么都要钱。” 葛书记皱了皱眉头:“经费问题,你们先预算一下打个报告,报告要尽量详细些,我到学校去争取争取。现在系里学生活动经费很紧张,没有学校支持恐怕又要泡汤了。哎,老马,这次学校学生工作先进集体的评选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老马说:“正在进行材料申报,本来我们系这次是很有希望的,文卫体奖项全校数我们拿得最多,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这种事情,真是大刹风景。葛书记,我看是不是在这学期全系期末总评中将林兰所在的九七三班狠狠地扣它几分。” “我看还是不要扣得太多,否则,有的班怕扣分有什么事就会捂盖子,到头来我们岂不要变成了睁眼瞎子?关键是出了问题不要让上面知道,当然最好是不要出问题。现在有些学生遇到问题不直接向系里反映,而是直接告到校长那儿,而且所告大多又不事实求是,这种风气一定要制止。否则,我们做的再好,也会被几个莫须有的事情弄得面目全非……”想到最近系里发生的几桩“通天”事情,葛书记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说着说着脸就涨得通红。 葛书记1943年生于常州,高中毕业后到西藏当兵,从班长一步步升到团政委,转业时因其家属在吴州,被安置到吴州一所中学当书记并负责一个做螺丝帽的校办工厂。那时,我们国家还是计划经济时代,校办工厂主要是靠两头:原料来源和产品销售,而这两头都要靠国营大企业的施舍。那年头求人办事总离不开一个“酒”字,葛书记一年中大多时间都要耐着性子在酒桌上求人说好话,虽然把个肚子喝得老大,工厂效益也年好一年,但他心里总是蹩着一肚子气:我一个堂堂的中学书记,凭什么要对他们这样?有时他真想把酒桌给掀个底朝天,但一想到学校那沉重的经济负担,他还是忍住了。在中学干了三年后,吴州大学在部队复员军人中招收一批调干生,葛书记凭着在部队打下的基础,考取了吴州大学政史系,毕业后留校当了一名政治辅导员,后来又做了政史系总支书记。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葛书记因“诬蔑”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林副统帅是“鹰勾鼻子”、“不象个好人”,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蹲了五年大牢。林彪“自我爆炸”后才被放出来,但工作一直无着落,直到“四人帮”被粉碎后的第四年,也就是1980年才被安排到太湖大学中文系当总支书记,这一干就是近二十年。葛书记今年整整59岁,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在退休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平安地站好人生这最后一班岗,为自已的革命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因此,谨慎行事自然也成为他工作的一大特点。这也难怪,想当初葛书记也是抱着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来到太湖大学的。然而,多少年来,太湖大学党务工作一直是个软档子,社会上实行政企分开、党政分开那阵,太湖大学名义上是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但实际权力在校长手中,党委的“领导”被校长的“负责”给架空了,而那时的党委书记已届退休,对学校的事情更是不管不问,象个泥菩萨似的,对谁都是一副笑哈哈的面孔。上面既是如此,下面就可想而知了,从党总支到党支部再到党小组,党应有的权力被大大削弱了,每当各系的书记们在一起开会时,总免不了牢骚丛丛。 “我要找小平同志告状去!这样下去还得了?” “我要找江总书记告状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样的话葛书记不知讲了多少次,如果话也能长霉的话,葛书记这两句“霉话”恐怕可以申报世界吉尼斯记录了。尽管学校的书记换了一茬又一茬,校长换了一任又一任,尽管小平同志也认为十年改革最大的失误是教育,但太湖大学的情况却依然没有多大改变。“唉!看来,我在书记任上是没有指望的了。”每每想起这些葛书记总是长叹一声。渐渐地,葛书记的雄心壮志也一点一点的被岁月的河流消蚀殆尽,尽管有时他也盼望着有一天这种情况能有所改变,但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在心理上扮演的是一个“维持会长”的角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轰轰烈烈,但求平安无事。 “葛书记,方书记叫你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大家讨论的正热烈,系行政秘书李林推门进来对葛书记说道。 “唉,估计又是为昨晚的事情,今天的会就开到里。你们呢,平时也帮我多想想,把事情办得周全些,为我省点心。”葛书记说完收起小本本走了出去。 第二章 接班 “老葛啊,你呢,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退休以后谁来接你的班?这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啊?”葛书记一踏进学校党委书记方之彤的办公室,方书记便开门见山把问题端了出来。 “方书记的意思是……” “这中文系呢,现在已有一千多号人了吧?学生数呢也占了全校学生的半壁江山,这接班人我考虑最好在你们系里找,一来呢对系里情况比较了解,二来呢在这一年中你也好带带他。为此呢,经学校党政联席会研究决定,在中文系配备一个总支副书记,你手中有没有合适人选啊?” 原来不是为昨晚林兰跳楼的事,葛书记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我看许枫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他是我们学校留校的高材生,为人正派,教学科研也很突出,在系里与同事们的关系也很融洽,在群众中口碑不错,是个好苗子。”许枫是太湖大学中文系第一届毕业生,当初葛书记特意把他留下来,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在系里挑大樑。 方书记说:“我看暂时不要就一下子定在一个人身上,可以多搞几个候选人考查考查再说。老葛,这接班人的事直接关系到中文系将来的发展,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好的,方书记,要是没有其它事,我就……”葛书记怕呆久了,方书记会扯到昨晚的事情。 方书记摇了摇头,随后又摆了摆手算是作答,葛书记见状便退门而出。 从方书记那里回来,葛书记满脑子回旋的都是接班人的问题。方书记说要多考查几个人,莫非上面已有了人选?看来有必要把这事和许枫讲一下,葛书记于是便差人把许枫叫到办公室问道:“小许啊,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许枫说:“葛书记,我正在搞一个有关茅盾小说的研究课题。” “除了搞研究外,还做些什么啊?” “好象也没做什么事,葛书记,您……”许枫觉得葛书记今天的问话有些怪怪的。 葛书记白了许枫一眼,说:“你呢,以后多花点时间在系里的工作上面,尤其是党务和学生方面的工作。当然学问也要搞,但要注意全面发展。” 许枫点点头:“好的,葛书记。” 葛书记接着道:“小许啊,最近学校决定在中文系增设一个总支副书记,如果让你来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当然,这只是我个人考虑,这事最终还得学校定。我呢,年龄也大了,中文系学生又多,是得有个人来帮帮我了。” 许枫嗫嗫地说:“葛书记,就怕我干不了这项工作,怕有负您的期望。” 葛书记看了看许枫,有些不满意:“要有信心嘛,你呀,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乏自信,谁天生是当官的料?你看,咱们小平同志二十多岁就当中央秘书长了,怎么当的?还不是在实际中边干边学呗!你呢,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好的,好的。”许枫唯唯。 “小许,你呢不要有什么顾虑,工作要大胆量些,将来我退下来了,这个位置就由你来接替了,再说目前还有我在呢。”其实,在此之前,葛书记就已经在系里流露出这种意思了。 “小许,这段报纸你来给大家念念。” “小许,我马上要去办公楼里开个会,今天的会议你就暂时主持一下。” 在系里大会小会上,葛书记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许枫“露脸”的机会。对于葛书记的良苦用心,许枫自然心知肚明的,就连系里其他老师也看出这一点,有的甚至还一本正经地叫起了“许书记”。但许枫对此总是一笑了之,只把它当作同事间善意的玩笑罢了,仍然埋头搞他的学问。其实这也难怪,和其他留校生不一样,许枫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生活朴实,且在大学期间成绩一直很好,在葛书记眼里一直是个听话诚实的好学生。留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默默地搞着自已的教学和科研,从未想到过往行政这条线上靠。他的理想也是当一名学者,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并且到目前为止,发表了近二十篇论文,以一个本科生的学历来讲,这确实是不简单的。现在葛书记想让他出来从政,这使他感到很为难。许枫生性软弱,不是那种很有主见的人,尤其是对葛书记的话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说到底是属于那种创造不足,但办事比较稳妥的人,这一点和现在的葛书记倒是有点相像,或许葛书记当初把他留下来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正当葛书记为许枫接班一事上下活动时,万万没想到半路上会杀出个程咬金来。中文系,也是学校目前唯一的博士后张晓明向校民盟支部提出了加入民盟的申请。 “学校就这么一个博士后要加入民主党派,这不是说明学校党的工作不到位吗?”分管学生工作的党委副书记秦子牛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坐不住了。他立即将葛书记叫到自已的办公室,交给他一项政治任务:尽快解决张晓明的入党问题。葛书记接到这项任务,心里不由得一阵发虚。张晓明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加入民盟,这不明摆着在搞“以退为进”的鬼把戏,要取许枫而代之吗?事实证明葛书记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张晓明组织问题很快便得到了解决,并且还被列为校级后备青年干部培养对象。所有这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的迅速,甚至来不及葛书记去细细思量。他的内心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联想到那次方书记要他多搞几个候选人的话,他预感到这接班人的事并不象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张晓明的出场象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水面,在中文系激起了层层波澜。张晓明今年三十有七,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此人头脑比较灵活,也发了不少文章,但却仗着全校唯一的博士后身份自视清高,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也瞧不起,那也看不惯的。你想想,太湖大学的教师都是来自五湖四海,多少都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哪里轮到他这个小毛头来兴风作浪?因此尽管张晓明学历在全校最高,教学科研也还算不错,但却从总是憋在系里出不来,这么多年甚至连小奖也未曾得到一个。此次学校竟然把他列为后备干部来培养,弄得全系上下大跌眼镜,猜想学校一定是从干部年轻化、学历高层化方面来考虑的。但万事德为先,提拔也不能不考虑思想品德因素吧。最近,葛书记就收到了不少反对张晓明出任系总支副书记的意见书,至于学校领导收到没有,那就不得而知了。很有可能会收到,这个学校在看似平静的表面常常涌动着股股暗流,瞒着自已上访的事很多。不过,葛书记倒希望这次上去反映张晓明问题的人多一些,以便许枫能够顺利地接好自已手中的这一棒。然而,当葛书记陪组织部铁部长在系里就系总支副书记人选听取群众意见时,没想到自已意中的许枫却又意外地遭到了一颗“精神炸弹”的袭击。 大学语文教研室的顾天敖首先发言道:“小许人嘛,还是不错的,能力呢,也说得过去,当副书记应该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不过,前几天,哦!就是大前天,有人反映他竟然在大雨天晒被子,小许精神上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呢?这书记的角色不比其它,首先得脑子清醒才行。” 葛书记半信半疑地:“大雨天晒被子,有这等事情?” 老顾证据十足地:“这还有假?好几个同学都看到了。哎,你别说,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感到小许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听说他以前曾有过神经病,会不会……” 老顾话还没说完,现代文学教研室的张混混便插道:“神经病又不是精神病,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老顾很不高兴自已的话被人打断:“老张,你别瞎抠字眼了,这神经病和精神病其实是一码事!” 张混混不服气地:“我瞎抠字眼?那你说疯子是神经病还是精神病?” 老顾有点气虚:“这疯子么,可以说是神经病,也可以说是精神病。” 张混混又问 :“那你说面瘫是精神病还是神经病?” 老顾被张混混这个具体而微的问题给难住了:“面瘫?这……面瘫就是面瘫!” 众人闻之大笑。 张混混见状好不得意,马上摆出一副解惑授业的样子:“实话告诉你吧,面瘫是神经病,疯子是精神病。所以啊,这神经病和精神病两者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老顾又问:“那你说,精神病是不是神经一定有毛病?” 张混混说:“那倒不一定,所以啊,精神病是精神病,神经病是神经病。” “好了,好了,你们俩不要再什么神经病精神病的,时间不多了,大家再谈谈许枫其它方面的情况,譬如教学科研啊什么的。”葛书记怕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便有意把大家的注意力朝许枫强项上引。果然,大家在这方面对许枫的评价都很高,这使葛书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更令他感到高兴的是有人甚至还提出了张晓明入党动机是否端正,入党程序是否合法的问题,而且这两个问题似乎还引起了铁部长的关注,在围绕着这两个问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了近半个小时后,铁部长以一种总结的口吻说道: “听了大家对许枫和张晓明的座谈,我们对这两位同志的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当然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进一步了解。譬如,许枫大雨天晒被子的事情;再譬如,张晓明的入党动机问题。我呢将把这些问题向学校党委如实反映,这个事情最终要党委会集体研究决定。如果大家认为除了这两位同志之外,还有更好的人选也可以提出来。葛书记,今天的座谈会是不是暂时就开到这里?” 葛书记点了点头,随后又说了些感谢学校领导对中文系关心之类的话,便宣布散会。尽管,从座谈会的情况来看,大家对许枫的印象显然好于张晓明,但许枫大雨天晒被子的事又弄得葛书记心里多少有些不踏实。在咱们中国,在干部提拔一事上,向来是纯而又纯的,容不得半点讹误,一点传言就可能成为你仕途上的拦路虎,那怕是事后查无此事。难怪每当官员换届时,总是传言四起。从前,中国人比较看重生活作风,好事者总是在男女问题上做文章。据说当时某些官员们在总结自已工作时,总是将“不善于与女同志交往”列为主要不足之处,似乎离女同志越远越安全。如今改革开放了,大家观念上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再专盯这档子事,什么贪污受贿乃至身体状况等等都可拿来做文章的。葛书记想来想去,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便一个电话将许枫叫到办公室问道:“小许啊,听说你在大雨天晒被子,可有此事?” 许枫一脸的诧异:“葛书记,没有啊!” “没有?你再好好想想!” 许枫皱了皱眉头,突然一拍脑袋说:“哦,想起来了,葛书记,是这么一回事。” 葛书记声音都走了样:“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大前天,我看到天气很好,便将自已休息室的被子拿出来晒。谁知下午上完课因走得勿忙,便忘了收。不巧的是,当天傍晚就下起了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中午还没得歇……葛书记,您讲得大概就是这个事吧,您问这……”许枫很奇怪葛书记为什么会问起这个不起眼的小事情。 “哈哈……你呀、你呀!我说什么好呢?没事,没事,你走吧。”葛书记弄清事情原由,真是哭笑不得。 一周以后,组织部一纸人事任命书把中文系上上下下弄得大跌眼睛,总支副书记的桂冠在许枫、张晓明的头上盘旋了一阵后,竟然落在了一位平时谁也不会太在意的系学生辅导员沙飞头上。不仅葛书记、许枫、张晓明等人感到意外,就连沙飞自已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沙飞是太湖大学中文系第一届毕业生,与许枫还是同班同学。在大学里无论能力还是学习成绩并不出色,在教师眼中是个很一般的学生。当初为什么会将他留下来,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在留校的这么多年里,他在学生工作岗位上虽然没出什么事,但也无多大政绩。无论学校领导,还是系里教师对他都无太深的印象。这次为什么会选上他,葛书记自已也说不清。记得有一个单位在选派一名出国人员时,竟一致将一个看大门的选上了,这两者之间可能也有某些相似之处吧。 或许是一直过的太平常、太默默无闻的缘故,沙飞对于突然降临的这份“荣耀”显然还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已在家乡那个小山村早已久违了的那份“荣耀”。从小学一直到中学,沙飞在那所乡村学校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大家公认的将来有大出息的人。沙飞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他从邮递员手中接到太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成为村里乃至全乡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时,村子里顿时沸腾了,家里不用说为此一连摆了三天庆贺宴,生产队里还特地在晒场上为他的金榜题名放了一场名为《英雄儿女》的电影,这在当时可以说是最为隆重的礼遇了。当他胸戴大红花走进放映场时,原本乌鸦鸦的人群“唰”地为他闪开一条大道,那感觉丝毫不亚于国家元首检阅三军仪仗队,那场合是多么的激动人心啊!然而,这一切仿佛昙花一现又是那么的短暂。当跨进大学校门,沙飞突然发现自已引以为自豪的高考成绩在全班60人中竟然排在了倒数第八,这个排名象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沙飞从人生的浪尖一下子拉到了谷底。尽管,他在班上也算是学习比较努力的一个,但成绩一直徘徊在40名左右。这个排名处于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除非你在文艺或体育上有些特长可以弥补。沙飞在这方面可以说是一无所长,四年大学生活对于他来说,宛如白开水一般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了。起初他心中还不时地跃动着几分躁动与不安,但时间一长,也就默认了这一切。也许,自已这一生就这样在默默无闻中度过了。 不过,至今想起来,沙飞在大学时代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的总体成绩在班上虽很一般,但古代文学这门课却是出奇的好,教古代文学的唐新德教授对他也是青睐有加。唐教授与陆子丰、俞春英,还有系主任颜文海都是搞古代文学的,而且在学术界享有较高的知名度,被称为中文系的“四大金刚”。唐教授不但学问搞的好,而且课上的也很棒。唐教授上课声如宏钟,激情四溢。每每情绪激动之时,便嘴角嚅雪,唾液四溅,坐在前排的学生哪里受得了这种睛天下雨的滋味,便纷纷另栖他处,几堂课下来,原本很抢手的前排座位便人数廖廖,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就是沙飞。沙飞打小就喜欢古典诗词,唐教授那精彩的讲授使他在课堂上简直达到了忘我的境界,唐教授那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唾液对于沙飞却浑然不觉,而沙飞在古典文学方面的功底也使唐教授把前排这位“硕果仅存”者视为得意门生。在唐教授的关爱下,沙飞古代文学素养得到了很大的提高,每次考试几乎都是满分,以至同学们开玩笑地称他是“唾液滋润禾苗壮”。快毕业时,经唐教授大力举荐,沙飞报考了北京大学古典文学研究生,结果其它四门考试成绩平平,特别是英语只考了45分,惟有古代文学这门课一枝独秀,考了个满分,在中文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于是平时默默无闻的沙飞转眼间成了众人眼中的“畸才”。然而在现行的教育制度下,这位“畸才”终于在“全面发展”的规则面前败下阵来。弄得唐教授痛心不已,把现代招生制度大大地骂了一通:当年钱钟书数学考了15 分不是照样进了清华大学中文系,照样成了大家了吗?现行教育制度简直是误人子弟!照这样下去,中国在二十一世纪也别想出大家!沙飞考研失败,唐教授心有不甘,便又向系里建议将沙飞留校任教,以利其“东山再起”。然而系里研究的结果是:以沙飞四年来的表现和中文基础不适合当教师。不过,沙飞虽未当上大学教师,但最终倒也留了下来,成了一名辅导员,弄得同学们,包括系里的一些教师 大跌眼睛,纷纷猜测表现平平的沙飞何以能留校?有的竟然把沙飞与市里那位宣传部部长沙致中联系在了一起。不过,许多人认为沙飞的留校与唐教授的宠爱有莫大关系,而沙飞之所以得到唐教授的宠爱与他受到唐教授“唾液”的充分“滋润”又是密不可分的。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唐教授的唾液于是被认为是留校不可缺少“金液”而弥显珍贵。据说以后每当唐教授上课时,同学们为能得到唐教授的“唾液滋润”,便争先恐后地奔向第一排,沙飞坐的那个位置自然也被视为“金座”了。 沙飞留校后,并没有沿着唐教授给他指的路走下去,这也是他现在想起来常为之感到后悔不已的事。沙飞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既然学校是把自已当作辅导员留下来的,那就在辅导员位置上好好干吧。他本想在辅导员位置上干出一番事业来,或许是能力有限,抑或其它原因,总是不见起色。时间一长,其雄心渐灭,认人生不过如此,便将心思放到了家庭上,于是接下来便忙着恋爱、结婚、生子,那颗骚动的心也日趋平常,十几年的功夫便在这无所得也无所求,日复一日的学生工作岗位上过去了。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心安理得地过着这种“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日子时,组织上会把一副不平常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而且,葛书记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这就意味着这“副”字离“真除”的时间不会太远了。想到这里,沙飞兴奋不已,仿佛又找到了当年的自已,暗自决心这一年一定要干出个模样来给大家瞧瞧! 就在沙飞走马上任后不久,来自北京大学的全国知名学者胡明教授要来系里讲学了,因葛书记颜主任出差在外,主持讲座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沙飞身上。这可是沙飞以总支副书记的身份在全系师生面前的第一次亮相,可得要好好准备一番呢。俗语说,好事情从头开始,沙飞决定先去吴州最有名的紫虹美容院将自已的颜面收拾一下再说。 紫虹美容院,也就是原来的紫虹理发店,位于观前街东边闹市区,是吴州市有名的百年老字号,店里原先都是清一色的男性理发员,近年来因生意兴隆,规模扩大,进了不少漂亮的小姐。 西装革履的沙飞一到店门口,一位红装小姐便迎上前来拉开玻璃大门,并笑容可掬地将他引到了摇椅上。沙飞很喜欢这种休闲似的服务,头靠在椅眈上,再合上眼睛,通体便有一种畅的舒坦感,理发器发出的如蜜蜂般嘤嘤嗡嗡的盘旋声和小姐身上那种油菜花般的淡淡清香在沙飞脑海中幻出一幅美妙的图画:春日温和的阳光下,在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包围中的那幢斑驳如弹眼似的泥墙边,童年的他正与小朋友们拿着小细棍和玻璃瓶在一个个小泥洞里掏密蜂呢! “先生,看您有白头发了,今年多大了?”不知什么时候小姐将一根长长的白发晃动在沙飞的眼前,柔嫩的声音也细如游丝。 “白发?我有白发了?多吗?”小姐的问话将沙飞的思绪一下子从春光图中唤了回来,声音里也透着一种惊恐。从小到大,沙飞对造物主给自已的、最令他引以为自豪的就是那一头黑毡帽似的乌发,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头乌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白发,在他心目中那是遥远的将来的事,没想到……他将那根细长的白发在指头上揉来搓去,心中充满了惆怅。听人说油性头发软易脱不易白,油性头发若有白发的话,那就说明你已进入衰老期了,难道我真的开始衰老了吗? “哎,这里还有好多呢!”小姐的手挖野菜似的在沙飞的头上扒来扒去。 “先生,要不要染染发啊?效果很好的。”小姐此时的语调比原先更显柔气。 “谢谢,不用了。”沙飞本想说可以啊,但不知为什么抛给小姐的却是这么一句话,不过事后他还挺为自已当时的“心口不一”而庆幸。 “理个发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沙飞一进门,妻子便问道。 沙飞并没理会妻子的问话:“哎,快拿镜子来!” 妻子说:“你没看我现在忙着呢?你自已去拿吧!” 沙飞对着镜子里照来照去,却不见一根白发,“真是怪事,那位小姐明明是说我头上有不少白发的呀!你再帮我看看。” 妻子过来用手在沙飞头上扒了几下,说:“不用再白费劲了,你啊,还真相信小姐的甜言密语,她啊那是想多做你的生意。” “要不要染染发啊?效果很好的。”沙飞耳边顿时泛起了理发小姐的细声柔语,恍然大悟。 妻子说:“现在的人也真是不得了,变着法子骗你。前两天,我们单位有一个同事与老公拌嘴,一时想不开便吃了一瓶安眠药,结果,你猜怎么着?躺了半天,结果什么事也没有,敢情原来吃得是假药。现在啊除了老公老婆是真的,什么都是假的。” “哎,你还别这么说。上次,我晚上睡不着觉,吃了两粒安眠药,你猜怎么着?一休都没合眼,第二天上课时却差点在讲台上打起了瞌睡,真不知是个什么药?你说老婆就没有假的了?告诉你吧,老婆也有假的。前天,报纸上还登的,说是吴州长丰乡的一位光棍花了18000元钱买了一个媳妇,在一起总共不到10天,那女的就跑了,后来一查才发现那女的原来早已是别人的老婆,还有一个三岁的小孩呢。敢情她是与几个人专门出来骗婚骗钱的。”沙飞用手拢了拢被妻子扒乱的头发,说道。 胡教授的报告安排在与教学楼毗邻的校学术报告厅,这学术报告厅大约能容下五百人左右,厅里的陈设,从顶上的圆灯到小巧的桌椅一律按弧形摆放,仿佛逼近海边的层层波浪,别有一番气势,使人有一种仿佛置身于首都人民大会堂似的辉煌感。大概由于是名校名学者的缘故,今天的报告厅被系里系外的师生塞得满满的,气氛显得热烈而有气势。胡教授一走进报告厅,满月似的脸庞便在如雷的掌声中泛出阵阵红光,那只胖乎乎白净净的手也不时地朝众人举起,仿佛首长在检阅三军仪仗队似的,看得出他也被这种气势所感染了。胡教授这次讲座的题目是《苏轼诗词的语言特点》,苏轼的词豪放潇洒、大气磅礴恰与今天会场的情景相协调,这无形中把胡教授的风度又提高了几份。沙飞见此情景也大大松了一口气,以往请人做报告,组织者最犯难的就是台下稀稀拉拉没几个人,任凭你事先费了多少口舌,做了多少宣传,但一到讲座开场时,总会发现大部分座位空空如也,弄得别人面子上不好过,自已脸上也跟着无光。沙飞先是把胡教授的身份和业绩给大家作了简要的介绍,其实大家从布告栏里就已经知道这些情况了,然后又用一句“下面欢迎胡教授给我们作报告”把胡教授从前排靠门边的座位拉到光辉灿烂的主席台上。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愧是名校名学者,胡教授声情并茂的开场白顿时引得台下掌声雷动,报告厅里弥漫着一股豪情,一派朝气,学生们也犹如即将出征的勇士一个个挺胸昂首,精神十足。然而,没过多久,这股豪气便被一阵阵躁动搅得七零八落。原来,不知当初是怎么设计的,这个学术报告厅竟然连一个通风口也没有,不巧今天的天气也特别闷,虽然是早春时节,室外温度竟然达到28度,这在近年来也是少有的。再加上报告厅人满为患,无形中把这温度又抬高了几许。胡教授完全丧失了最初的辉煌,声音里也透出一股烦躁,那几绺“支援中央”的头发不知何时也撤回了“地方”,空旷的额头犹如月亮受到太阳的照射一般亮光光一片,颗颗汗珠在刺眼的灯光下宛如天上闪烁的星星,教授的一只手也不住地在额头上来回作机械运动……。台上如此,台下更是惨不忍睹,原本正襟危坐如战士的学生们也忍不住拿起笔记本当扇子不停地摇了起来。“呼啦呼啦”的声响把胡教授的声音变成了蚊子般“嗡嗡”的飞翔。 “小罗,快弄一台电扇来!” “小李,你快去准备一条湿毛巾来!” 沙飞也顾不得浑身的躁热,在台上台下奔来奔去,不一会儿,一阵清凉的风把胡教授那学者与将军兼而有之的风度给唤了回来。台下的人因享受不到胡教授的待遇,依然故我地摇着,好不容易等到胡教授把报告作完,大家便一个个急不可耐地站起身来,把原先的“呼啦”声变成了桌椅的“稀里哗啦”声,沙飞见状匆忙奔到台上拿过话筒说道:“大家静一静,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刚才胡教授就苏轼的诗词作了精彩而又深切的阐述……” 沙飞不是那种出口成章的人,却是那种通过努力可以做到“出口成章”的人。这不,为了这次简短的“结束语”,在胡教授讲学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打着腹稿。这场报告会对他来说最主要的不在于胡教授讲得如何,而在于自已讲得如何,即如何使自已的形象通过这次报告会在大家的心目中得以提升。他将自已刚才的“杰作”用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艺术性地传给了在场的每一位同学,语气中自然少不了对教授略略有些夸张却又给人以恰到好处的赞美。果然,大家对这位新书记的讲话倒挺感兴趣,台下出现了少有平静。原本有些喧哗的教室里此时只有沙飞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回旋着。这使沙飞很是得意,讲话中有许多地方属临场发挥,并且他自以为发挥独到,脸上不由得神气了许多,并以一句“最后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胡教授给我们作的这场精彩报告,并欢迎胡教授在方便的时候再次来给我们指导!”把同学们替胡教授也替自已所施与的掌声给牵了出来。胡教授的身体因了沙飞这种高度评价和同学们潮水般的掌声而不由自主地从桌上拱了起来,再一次向大家频频招手致意。从胡教授那兴奋的脸上和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沙飞感到自已这场“戏”演得也很精彩,至少他自已这么认为。 第三章 都是职称惹的祸 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审又开始了! 平静的校园每年都会因为这个事情而热闹起来。不参加评职称的,关心着那些个对自已友好或者不友好的在这场人生角逐中的命运。至于参加评职称的人,那更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难怪有人说,若要年纪轻,千万不要评职称。但在高校,职称关系着近三十种福利待遇,没有职称,房子、票子就上不去,更重要的是职称还是一个人的面子。在人们眼中,一个年过四十还戴着“讲师”这顶帽子无疑是一种耻辱,一种无能的象征。因此,尽管有人对评职称怀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但还是要舍去几斤肉也要搏它一下。 根据评审程序,这次副教授职称评审在学校须过学科组评审组及校评审委员会这两道关。今年文科组共有10人参加职称评审,根据政策,必须在文科组淘汰3个名额。为了不使这3颗灾星降临到自已头上,大家都使出了全身解数台上台下做苦功。根据程序,先由被评审者抽签决定述职排序,述职后,评委们传阅相关评审材料,然后再投票确定谁上谁下。因此,一些迷信数字的教师首先将目光集中在自已是否能抽到上上签上面。至于哪种属上上签,各人经历不同看法也不一样。当大家在人事处抽完签来到“集中营”互相间询问对方的签号时,外语系一位参加过四次评职称的姚老师带着一种怀念的口气说: “哎,这次中文系的田赫怎么没来?以往每次抽签他可是都要来给大家算一卦的。” “田赫驾到!”姚老师话音刚落,只听得政治系的李老师高声叫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眼光向门外投去,果然一个精瘦精瘦的小伙子象戏剧中的主人公一样在一阵锣鼓声中赫然亮相了,只见他双手抱成一个拳头朝众人摇了几摇,嘴里还借着一句越剧《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台词:“各位,对不起,我来迟了!”看到他那滑稽样,大家不禁笑声四起。这田赫平时最喜欢凑热闹,从大到教师评职称小到那个教师家小孩过生日,他都要去凑一凑的,只要他得到准确的消息。大多时候大家并不讨嫌他,因为他的出场总会使场上的气氛多出几分活跃来。不过,这次他受欢迎程度似乎没有以前来得好,形势打一开头就不太有利。测了多年,照理说田赫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经验的,要想开个好头,就得找一个情绪好的人开刷。大概是受了“田赫驾到”的误导,田赫这次首先把头转向了李老师:“几号?” 李老师说:“六号。” 田赫一下子来了神:“六号,六六大顺,李老师,看来你今年闯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不料李老师听了把脸拉得老长:“顺个屁,我去年抽得就是个六号。” 田赫到底是田赫,马上灵机一动说:“李老师,我不是说了六六大顺嘛,要两个六才能大顺呢,你去年是一个六,今年又是一个六,放在一块不正好是两个六吗?你啊,今年肯定能上。” 田赫这话挺受用,李老师脸上顿时有了光彩,说:“小田,这次要是真的上了,我一定赏你一包烟。” 田赫说:“那倒是不必了,你在松鹤楼请我撮一顿就行了。”说完转身看到张混混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想必心里不大开心。张混混今年是第五次参加副教授职称评审,也是这次参加评审中年龄最大的一位。要是以往,田赫准会把他忽略过去,但由于现在有了李老师的先例,田赫感到情绪不好的未必对自已的“把脉”就不感兴趣,于是便小心问道:“张老师,几号?” “4号” 张混混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唉!”田赫一声长叹,他实在没有办法把这个与“死”谐音的号码给救过来,心里不由得对这位“老范进”产生了几分同情。张混混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此次要是再不“中举”,那他这辈子就只能戴个“讲师帽”进棺材了。 其实事实并不象田赫想象的那样悲惨,这次张混混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并不觉得有甚悲哀,甚到还带有一点喜气的味道,只是没有流露在脸上罢了。去年一个朋友告诉他,象太湖大学这样的学校评副教授如果有书的话,那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那位锡州大学的朋友还说自已去年正是靠一本书才甩掉“讲师帽”的。张混混这次为了步那朋友的“后尘”,便将原先发表的几篇论文,包括参编一本书的部分章节,用六千元钱变成了一本《张混混学术研究文选》。他本想用“文集”一词,但因这本书实在太簿,总共只有一百来页,感到用这词至少在数量上显得有些寒酸,于是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用“文选”的好,这就象从门里打出的一面帅旗,虽然不见千军万马,但你却能感觉到千军万马的存在。嘿,凭这本“文选”这回弄个副教授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哎,大家知道不知道李登辉那斯这次又要出门招摇了!”说话的是毕业于北京大学的高才生马列部的甘子奇,在这次参加副高评审的人中,他的教学科研分两项均名列第一,昨天刚为学生作完有关台湾问题报告的他因此也显得信心十足,仿佛这次的副教授就象三个指头夹螺丝般的有把握。 田赫生怕有人接甘子奇的话,坏了自已的生意,便三步并作两步立在了他的跟前:“哎,甘老师,你还是先报报你自已的号吧?” 李老师说:“小田,我都看出甘老师几号来了,你这个神仙还算不出来?” 田赫不屑一顾地:“你能看出来?吹什么牛!” 李老师说:“这点毛毛雨还用得着吹什么牛!” 田赫忙问:“那你说说是几号?” 李老师用两只手指做成了一个“+”字。 田赫求证似的把脸转向甘子奇:“是10号吗?” 甘子奇咋咋舌说:“怪事,还真的被他说中了!” 众人大惊:“李老师,你是怎么说中的?” 田赫更是吃惊不小:“李老师,你究竟是怎么说中的?” 李老师带着一种意外的惊喜朝田赫和甘子奇指了指:“凡事呢都有个先兆,就象地震之前鱼跳塘、蛇出洞一样,大家看看这两个人有什么特征没有?” 大家把眼光一齐投在了田赫和甘子奇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先兆,脸上的迷惑更浓了。 李老师说:“你们再好好看看,要把两个人拚在一块看!” “哈……哈……”果然,李老师一个“拚”字终于使众人恍然大悟,大悟之后便是一阵大笑。原来长得滴溜圆的甘子奇站在麻杆似的田赫右边,两个拚起来正是一个活脱脱的“10”字。至于这一现象和甘子奇的号码是偶然的巧合还是真的有什么玄机,对大家来说仍是一个谜,而这个谜任大家怎么问,李老师就是不露底,只是一个劲地说:“大家不要问,这是秘密,秘密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告诉别人的。” 既然李老师有了秘密武器,那些个数字谜们便纷纷“弃田投李”了,这使田赫陡然生出一种失落来。他径直来到老季面前,企图找得一种“东山再起”的机会,谁知平时与自已以兄弟相称的老季这回并不给田赫一点机会。 “去、去、去,一边去!”老季斜了田赫一眼,号也懒得报,就闷声闷气地把田赫打发走了。偏这田赫还不识相,边走边说:“嗨,中文系的人怎么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看来准没好结果。”谁知话音刚落便又招来老季的一声臭骂:“我看你才没有好结果呢,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田赫回头看了一眼老季,再也不吭声了。 别看老季今天有些闷声闷气的,其实他今天的心情和张混混倒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老季今年已四十有六,来到学校工作也有近二十来个年头了,眼看同来的人甚至比自已晚来好多年的同事不论不是在职称上就是在职务上都有了进步,而自已却还在原地踏步走,心里总不免窝着一肚子火。每次评职称,由于没有文章,他在述职时总 是少不了这么一段话:“我虽没有发什么文章,好歹也教了二十年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不过今年不同了。至少,在学报上已有了老季的两篇文章,其中一篇名为《试论楚辞的语言特色》的论文在省古典文学协会交流会上还被评了个提名奖。不久,老季又收到了某某号称中央级出版社的一封来信,称他的这篇文章已光荣入选他们即将出版的《中国社会科学九五优秀成果汇编》,要他在半个月内将600元版面费寄到出版社。拿着提名奖证书和入选通知书,犹如一只被人千踏万踩的气球突然受气陡然膨胀起来,老季真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他觉得这一次凭这篇文章甩掉老讲师的帽子按理是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不过,世上应该的事常常有着不应该有的结局。主管教学的副校长不是在会上已不只一次讲过,要大家在国家级刊物上发文章嘛。显然,至少这个主管教学的校长还不拿学报上的文章当回事。唉,管他重视不重视,这评职称的事,每个评委都有自家的一本经,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老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重点放在自已的这篇学报文章上,至少作为学校的评委对自已的学报要有自豪感吧。当大家围绕着自已的或别人的签号做文章时,老季述职报告的腹稿已在心中过了好几遍了,包括哪儿语气用升调哪儿语气用降调都考虑到了。也算是巧合,正当老季第十遍腹稿刚背完时,门口便传来了人事处叫号员小费的声音:“季侯枫老师,轮你上场了!” “别人都挤着往别的杂志上发文章,但我就是要在我们自已的学报上发,我觉得作为本校的教师首先要看得起自已,我们太湖大学学报上就要发一流文章。事实上,在太湖大学学报上发表的文章质量并不差,我在第二期上发表的那篇文章,嗯,也就是那篇《试论楚辞的语言特色》就被一家中央级出版社编辑的一本重要论文集给录用了……”老季毕竟是老季,在学科组述职会上,老季就自已“学报文章”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 老季的话还没讲完,台下旁听的人便窃窃私语起来。 “嗯,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有本事在外面发几篇文章给大家看看哪?” “亏他还说得出,那种入选通知书连大粪纸还不如,我看都不看就扔到厕所去了,亏他还当个宝贝似的。” …… …… 不过,不管台下议论得多么热烈,老季的命运毕竟掌握在台上,述完职后的老季紧张地盯着各位评委大人的脸,想从那上面找到一些令人高兴的信息,但盯了半天心里却还是没有底。那些个评委仿佛在例行公事一般,个个面无表情,这也难怪,当了那么多年的评委,都成老油子了,表情哪里还能丰富得起来呢。 不知是老季的一番话起了作用还是那两篇学报论文做了贡献,学科组评审会刚一结束,老季就得到了确切消息,自已已顺利通过了学科组这一关。倒是众人看好的甘子奇这回出人意料地被刷了下来。据知情人讲,甘子奇这次落选主要原因就在于他平时太骄傲,根本就不把主任书记放在眼里,还在外面说马列部是武大郎开店,结果他虽然教学科研分最高,但系里交上来的品行表现分却是所有此次参加职称评审者中最低的一个,再加上马列部的主任在评委会上把他说得简直和街上的小痞子没有两样,为人师表成了这个样子,职称上得去才是怪事呢! “颜主任,我这次怎么样?”下班前,张混混在半道上截住了这次文科职称评审组副组长颜文海。 “老张啊,该怎么说呢?唉!”颜文海一声叹息。 颜文海这一叹把个张混混叹得心惊肉跳,问话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颜主任,我、我、我没有、有、过?” “没有过。唉,老张啊,怎么说你才好呢?本来你这次是很有希望的,因为今年参评的人水平都不怎么样,相比较而言,你还算不错的了,问题就出在你报的材料上了!” “我报的材料?”张混混怀疑自已听错了。 “事情坏就坏在你搞得那本小册子上。怎么?出了不少钱吧?真是劳民又伤财。你这个小册子和你同时报的那几篇论文有什么区别呢?亏你还想得出把这个小册子冠以‘文选’大名,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出‘文选’吗?《邓小平文选》,邓小平,知道吗?这‘文选’两字可不是一般人好用的,那至少是个大学问家才行!而且,‘文选’‘文选’至少也得从大量文章中选吧,你连续参加了好几届职称评审,评委也都是那几个人,你有多少东西他们还不清楚?所以啊,大家看了你那本小册子后不免议论纷纷,有的说看张混混平时挺老实的怎么喜欢搞出这些个花架子,真是人不可貌相。还有的甚至说你学术道德有问题,说你这样搞就相当于报刊上一稿多投,而且比一稿多投还严重,是典型的学术腐败。你知道吗?现在江海大学等知名高校一旦发现重复成果还要重重地加以处罚呢。唉,你呀,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可好了,尽管我在评委会上为你说得口干舌燥,但有什么用呢,没有一个附和我的。” “我的职称就这么没戏了?我的职称就这么没戏了?”张混混脸色惨白,声音发颤。他知道,这次没戏,就彻底没戏了。本来,他还想以评上副教授为自已的从教事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再说有个副教授的头衔以后在外面讲课捞个外快什么的也方便些啊! 颜主任生怕张混混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又连忙安慰道:“老张啊,凡事都要想开一些。这职称啊!是个身外之物,不要看得那么重,关键要自已活得开心些。你看历史系的老齐连报都没报,现在活得不是很好吗?再说了,我们国家评职称有很多弊端,往往有水平的上不去,上去的没水平,听说将来要废除职称评审了,我看这也是大势所趋。不过,你要是真的想要个副教授,我给学校说说,象生物系的老费那样给你弄个校内副教授,不也是蛮好吗?嗯。” 张混混听了颜文海的话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校内副教授,能行吗?” 颜文海说:“怎么不行?再说又不要学校给你增加钱,你看外面有些个不学无术的老板都拿上我们学校的兼职教授了,那自已学校的老师又有什么不可呢?”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颜主任,这事我就拜托你了。”此时此刻在张混混眼中,颜主任仿佛就是大恩人一般,形象顿时高大了许多。 虽然过了学科组关,老季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过了这一关只不过万里长征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校评委关、省里面还要过学科组、高评委关。没有红头文件下来,谁也不能说自已稳操胜券。再说了,这年头评职称,关系也很重要。前不久,老季的一位同学告诉他,评上评不上,关键往往在台下,尤其是当你的学术水平介于可上与不可上之间时,台下功夫就更显重要了。恰恰老季的水平勉强一点说就在这“尤其”之中,自已以往落选说不定与没有给评委烧香有很大关系呢。这次为了跨过这道槛,向来不善交际,也不愿求人的老季也不得不硬着脸皮出山求佛了。就在学科组评审结束的当天晚上,生平第一次,老季提着一篮水果按照事先打听到的地址来到化学系系主任马璜教授的门前。老季之所以把第一柱香烧给了马教授,主要是因为马教授是这次校职称评审委员会副主任(主任是冯校长),而且在学校也算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了,说话的份量自然要比其它评委重得多。说来这年头的职称评审也真是有些荒唐,你的职称上不上不是内行说了算,而是外行说了算。比如说这次给老季投票的十八个评委中(其中大多是各系系头)只有中文系的唐新德算是内行,其它都是门外汉,隔行如隔山嘛。而老季上不上最终结果不是靠唐新德那一票,而要取决于其它十七个门外汉。既是门外汉,投不投你的票感情色彩自然要占相当大的份量,而且系头与系 头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已系在这次评职称中的利害都可能影响到你的评审结果。难怪每次评职称,一些被评者要使尽全身功夫台上台下做文章,教授们平时不被重视的那张脸都被颂扬之辞涂得光彩照人,仿佛过节一样衣着也比平时鲜亮多了。 “马老在家吗?”或许是爬了五楼的缘故,老季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哦,不巧他刚出门,你找他有事吗?快请进、请进!”开门的中年妇女看到老季手中的一篮东西立时明白了客人的来意,脸上笑意盈盈的。 “我是中文系的季侯枫,今年评副教授,想请马老多多关照。”坐定之后,老季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没事,我们家老爷子就喜欢帮助人,回来我跟他讲一讲。去年你们系好几个老师评职称,老爷子都帮了忙。您今年是第一次评副高吧……”中年女人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起来,而且听起来熟门熟路的,就象一门讲了几十年的老课,即使你心不在焉,也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番。看着中年妇女那两片上下翻飞的簿嘴唇,老季在一旁只有嗯哈的份。他不知怎地想起了医院门口那些为了大把钞票而四处游说的医托们,生平第一次感到不带感情的交流是多么的乏味!好不容易等到中年妇女喝水的空儿,老季找了一个借口飞也似地逃了出来。 三月八日,这个对许多人来说是个再平常也不过的日子对老季来说却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一天。这一天,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老季终于扬眉吐气地把那顶戴了十多年的讲师帽扔到了九霄云外。在接到了人事处下达的副教授职称晋升令的当天,老季特地请了几个哥们在太湖大酒店摆了一桌,并在宴桌上方还挂了一条“祝贺季兄荣升副教授”的大横幅。席间老季喝得晕头转向,上厕所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关节骨折,花了两千多元钱,在床上猫了一个多月才上班。不过用关节骨折换一个副教授,这与老季来说还是一桩值得的买卖,他心里并不感到特别的难过,有收获也得有付出嘛,他这样安慰自已。尽管如此,每每回头想想自已走过的漫漫职称路,老季不免还是心有余悸。 “老季,什么时候评教授啊?” “教授?得、得,我这辈子弄个副教授到顶了,今后打死我也不评职称了。你看,都是职称惹的祸。” 老季向“关心他的人”抬抬那只受伤的腿,一脸的苦笑。 唉,什么时候要是取消评职称就好了! 第四章 春天进行曲 阳春三月,正是江南莺飞草长、花放蝶忙的时节。每年这个时候中文系照例都要外出春游,今年要去的地方是吴州星岛工业园。系里此类活动向由老马负责,犹如一只久困的马儿突然挣笼跑到了一片空旷的芳草地,每年这个时候也是老马最开心、最活跃的时候。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什么主任啦书记呀一个个都靠边站,仿佛每个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只,任他自由调配,而大家呢省得劳神便也任了他去,只有尽兴玩的份。 早上六点刚过,红彤彤的太阳向刚从寒冬中苏醒的大地尽情地挥洒着温柔的光辉,习习春风犹如少女额前的刘海轻拂脸庞,使人从心底泛起一股醉人的温馨。一部天篮色的大客车绕城一圈,便将中文系50名教职工全部塞进了自已的肚子。仿佛受到天气的感染,今天驾驶员的心情也特别的好,把个车子弄得象患了同性恋似的,遇到和自已模样差不多的都要“笛笛”地叫唤几下。大家平时个人之间的疙疙瘩瘩也仿佛被这春情给融化了,车厢里象飞进了一群麻雀似的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顾老师!”车子刚刚驶出古城区,沙飞便欠身朝老顾招了招手。 “沙书记,什么事?”听到沙飞的招呼,老顾颜面大增,便东拐西挪地奔到沙飞跟前。 “哎,顾老师,你的鼻子怎么好象有点不顺气啊?”沙飞感到老顾的声音有些异样。 “别提了,前两天还好好的,都是我爱人给传的,感冒这东西不怕自已得就怕别人传。昨晚可厉害了,我还真担心今天上不了车呢。幸好老天爷还算照顾我,早上起来就感到好多了……” “嗯……嗯……嗯”沙飞听了老顾的话,尤其是那句“感冒这东西不怕自已得就怕别人传”, 心里不免有些后悔,直埋怨自已不弄清楚就糊里糊涂地把老顾给招来了,只有闭紧嘴巴“嗯嗯”点头的份,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老顾嘴里的细菌给逮着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偏偏老顾不识相,径直将嘴巴凑到了沙飞耳根边:“哎,沙书记,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有什么事还和我老顾藏藏掖掖的?” “啊……吃!啊……吃!啊吃!”沙飞突然爆出几个其响无比的大喷嚏,脸也顿时被这几个喷嚏涨得通红。 “沙书记,你怎么啦?”老顾屁股又朝沙飞这厢挪了挪。 “哎,顾老师,你带药了吗?我昨天晚上受了点凉,身体好象有点不舒服。”沙飞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没……没带,哎呀呀,沙书记,你咋不早说呀?怪不得你招我来,原来是想把感冒传给我呀!我想你招我也没好事的。我回去了,我得赶快回去了!”老顾听了沙书记的话,仿佛屁股上着火似的看也不敢看沙飞,就立马打道回府了。 “沙书记,我不怕您把感冒传染给我,我来陪你坐。”原先和老顾坐在一起的田赫大概也是受了老顾刚才那句“感冒这东西不怕自已得就怕别人传”的影响,看到老顾朝自已奔来,象遇着瘟神似的,弹簧般地从座位上跳将起来。 “哎,小田,你真是个马屁精,为拍个马屁,连命都不要了。哎,小罗,到我这儿坐。”老顾看到身边空荡荡的忍不住地骂道。平时好说好动的他这一路如果没个人在身边也真够他受的,怎奈唤了半天也没唤到个人影。 “这个世道,真是‘假做真来真也假,真做假来假也真’。”田赫晃着脑袋说,那怪声怪气的语调把全车人逗得哈哈大笑。倒是老马有些坐不住了,生怕丢了自已“调度”的位置,便站起来用手做了个暂停的姿态,说: “喂,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下面是不是请葛书记给大家来一个节目呀?” 大家立即响应道:“葛书记,来一个!葛书记,来一个!” 葛书记在众人的呼唤声中站起身来,清了清喉咙说:“各位老师,今天我们大家有机会……” “哎,葛书记,今天不准做报告,只准唱歌,大家说是不是呀?”葛书记话刚开了个头,便被老马给截断了。 老马的主张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 “葛书记,唱一个!葛书记,唱一个!” 葛书记用手抓了抓头皮:“可我不会唱歌呀?” 张混混说:“葛书记,你就给大家来一首‘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吧。” “好吧,那我就献丑了!嗯……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气派……”中文系去年参加全校歌咏比赛时唱的就是这首歌,葛书记刚开个头,大家便接二连三地跟了上来,独唱演成了和声,唱完又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当掌声稀拉下来的时候,老马又发话了: “大家说,现在该轮到谁了?” 一曲终了,田赫便把大家的注意力使劲朝老马身上引。 田赫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季迅速马上作出了反应:“老马,该你了,给大家来一首‘马儿啊你慢些走’怎么样?” “马老师,慢些走!马老师,慢些走!”众人一致附和道。 老马平生最怕的就是唱歌,见大家起了哄,便说:“各位,不是我不想唱,今天我是主持人,主持人是不能唱歌的,不能喧宾夺主,这是演出规矩……”老马语速出奇的慢,看得出他是为寻机“突出众围”拖延时间,田赫见状便大声道:“马老师,你别耍花招了,今天咱们就要来个改革,主持人必须得唱,大家说是不是啊?” “对!马老师,快些唱!马老师,快些唱!”又是众人一片附和声。 老马见众人二度起哄,自已还是出不了招,急得全身燥热,猛然间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大牌子,便象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般高声叫道:“喂!大家快朝前看……” 老马这一招果然有效,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被老马引了过去,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那个大牌牌上,那大牌子足有五层楼那么高,上面江总书记题写的‘星岛工业园’几个大字赫然在目,每个字足有两个人那么大!老马见大家面带惊讶,好不痛快,便赶紧接着道: “在座各位有谁看到过比这大的牌子?……没有……我想也不会有人看过的,据说这块牌子就面积来说堪称全国第一,在世界上估计也是不多见的,外人到了吴州其它不说,单是看到这块牌子就可想象到我们吴州的经济发展到了什么样的水平了。” 老季插道:“老马你说发展到了什么水平?” 老马瞥了老季一眼说:“不可想象!” 老季正要说什么,只听得“嘎”的一声,车子停在了大牌牌下,老马象个指挥似的把手一挥说:“大家先下车合个影。” 正在大家蜂涌而下的当儿,一辆白色的小轿车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从车里猫腰钻出了一个人,一身黑西装,个子高高的,很是魁梧。 “朱总理!”田赫一声惊叫,便朝小车那边奔去,还没到半道,便一下子又折了回来。 张混混说:“小田,总理要接见你,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田赫尴尬地笑笑:“那个人除了少一只胳膊外和总理还真的没有两样呢!” 葛书记说:“小田啊,你就是脑子少根弦。你也不想想要是总理真的来这里,怎么只会有一辆车啊?” 田赫说:“那倒也不见得,过去的皇帝还微服私访呢,咱们总理就不会?再说咱们朱总理最不喜欢搞花架子,一个人出来体察民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田赫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咱们朱总理啊,总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可惜就是年龄大了一点,上来晚了一点,要不然,我们国家发展比现在不知要快多少呢!” “是啊,如今象他这样廉洁为民的高官太少了!” 大家正在说话的当儿,又来了一辆小轿车,黑色的。老季打趣地对田赫说:“小田啊,你看江总书记来了,你怎么不去接啊?” 田赫说:“去你的! ” 张混混说:“小田,真的,你看葛书记都去了呢。” 田赫回头一看,果然,葛书记沙飞许枫几个系头都朝那辆黑车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又和车上下来的几个人走了过来。等走到大家跟前,葛书记指着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年轻人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星岛工业园管委会副主任孙方同志,说来孙主任还是我们系毕业生呢。” 孙方说:“葛书记,别孙主任孙主任的,就叫我小孙好了,听起来亲切。我呢,平时工作忙,也难得回母校看望各位老师。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各位老师,我很高兴,并借此向各位老师表示谦意,并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愿各位老师这次园区之行玩得愉快。葛书记,今天您们想看些什么?” 葛书记回头对老马说:“老马,你今个儿是怎么给大家安排的?” 老马说:“主要是走走看看。” 老顾说:“老马,怎么个走走看看?” 孙方说:“我看这样吧,我呢先到会议室给大家介绍一下园区的情况,然后带各位老师到几家知名大企业参观参观,吃完中饭后,大家再坐游艇到银鸭湖上游游。” 葛书记看了看表说:“小孙啊,我看你呢就地给大家介绍一下吧,不用到会议室去了,省得浪费时间。” 孙方看了看葛书记,说:“那好吧,各位老师,星岛工业园是按照新加坡星岛工业园的模式创建的,谈起当初创建星岛工业园时还有不少有趣的故事呢。单就这选址来说吧,我们和新方就谈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本来我们想把这个中新合作项目建在吴州城西面,但新方却执意在建在东面,认为这有助于保护古城,并举出许多例子说明建在古城西面的弊端。说是如果工业园区建在西面,与古城连成一体,那就不可避免地造成古城区居民西进潮,要不了几年,吴州最繁华的古城也将因此而衰落,此种现象在许多地方也得到了明证。新加坡是一个重视保护文化遗产的国度,之所以将工业园区选在吴州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看重了我们吴州这浓浓的历史文化氛围。当然我们的想法也不是没有理由,根据双方事先的规定,园区基础建设方面由我们吴州负责,而新方只负责招商引资。吴州东边,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工业园区所在地虽与沪宁线高速公路相接,交通便利,但却是连片的低洼地,要在这样的地方搞一个工业园,那基础建设的成本无疑是高昂的。双方就选址问题争论了好长时间。最后,新方提出‘如果不在城东搞,就将这个工业园转到其它地方去’,我们这才作了让步。各位老师想想,这么大的一个好项目若被别的地方拿了去,那该多可惜啊。事实证明,新方确实在这方面比我们看得远,尽管基础建设费用是高了点,但发展却十分的快,引资效果也出奇的好。其它不说,你看,经过几年的建设,这里的环境已成为吴州乃至全国最好的投资胜地了,也是吴州人居住的首选之地,前两年这里的商品房每平方米还在一千二百元左右,今年就已上升到了三千多元,而且房子还没造,便已被预订一空……”孙方的嘴象开启的闸门滔滔不绝地说开了,真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讲起来头头是道,且妙趣横生,大家听得一楞一楞的。 “不过,各位老师现在看到的只是园区建设的九牛一毛呢,再过几年,这里发展那是更不得了,就拿前面那个银鸭湖来说吧,将来肯定会成为吴州的一个旅游热点。这个湖的面积比目前我们中国城市中最大的湖——西湖还要大得多,这个湖的规划也是专门请美国专家设计的,光设计的费用就达一千万呢。” “怪怪,一千万,真是不得了!”大家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其实,这一千万并不多。原先我们准备把银鸭湖搞成西湖那样,成为中国最大的城市湖。据说杭州市得知这一消息后,非常的着急,惟恐这最大城市湖的桂冠被我们吴州抢了来,便立即开拓西湖面积!其实呢,仔细想想也犯不着和西湖争什么最大的城市湖,银鸭湖再怎么搞也搞不过西湖,因为银鸭湖没有西湖的雷锋塔、白堤、岳坟庙等那样多的人文景观,即使搞了个最大的城市湖,没有文化内涵也没太大的意思。后来,又有人提议,把银鸭湖搞成个园林湖,建些大型的园林建筑,这也非明智之举,这园林建得再好还能有拙政园、虎丘等园林吸引人?最后经过反复论证,大家觉得把银鸭湖建成西洋式的‘洋湖’比较好,一来在中国还没有这种‘洋湖’,二来与园区的景观也能融为一体。于是我们便请了一位洋专家为我们设计了一个银鸭湖发展规划……”孙方为银鸭湖描绘的未来蓝图,把大家说得神驰心往,看着眼前一幢幢新颖独特的中西建筑、一块块绿茵茵的草坪、一条条宽敞明净的大道,还有远处那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大家心里美滋滋的,感到此生选择在吴州工作生活真是值到家了。 “这哪里象工厂啊?简直就是一座大花园!” “要是再过几年,这里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呢?” “各位老师,大家现在看到的前面那个大型包厢似的厂房就是日本在园区投资最大的项目——西特马鞋业有限公司,这个公司……”孙方正要为大家作进一步的介绍时,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声浪,但见前面不远处的操场上,一小队排列整齐的青年人正在一个尖脑袋小日本的指挥下使劲地吼叫着。 “嗨,我叫蔡洪涛,西特马公司就是我的家!” “嗨,我叫朱彪,穿上西特鞋,潇洒走世界!” “我叫徐华!……” “我叫张辉!……” …… …… “小孙,这是干什么呀?”葛书记问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惊讶,众人也随着葛书记的问话把疑惑的目光一起投向了孙方。 孙方笑笑说:“练胆子呀!” “练胆子?” “是呀,这些人是来应聘的销售员,不是说中国人办事拉不下面子吗?搞销售可不能这样,公司每招一批,都要经过这种训练,有时他们还被带到观前街去练呢。” “怪怪,想不到小日本还有这么多的花头经!” “这有什么稀奇,大家看我的!”田赫手卷喇叭状扯着嗓子立马吼了起来:“我叫田赫,太湖大学就是我的家,我要为太湖大学做很大很大的贡献!” 田赫是属于那种天生的大嗓门,那些个看客们闻声齐刷刷地把目光转了过来,就连那个尖脑袋日本鬼子也禁不住回过头来。 沙飞说:“小田,凭这一吼啊,你去应聘准能成功,你看那个小日本正在瞅你呢。” 田赫苦笑道:“得了,我在课堂上吼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挨批。” 沙飞说:“上课是上课,销售是销售,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沙书记,你别开玩笑了,你不知道有一句成语叫‘胆小如鼠’,老鼠的胆子再大也大不到那儿去。”李梅插话道,仿佛刚才车子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似的。田赫正要反击,没想到那个小日本鬼子竟然真的朝自已走过来了。 “哈罗,小伙子,你的嗓子大大的好!你的声音大大地大!你的、愿意的、应聘本公司的吗?”鬼子的汉语象未煮熟的夹生饭,十分的生硬。 “这个,我现在的,不能给你的答复,我得大大的考虑一下!”田赫不无自豪地说。 鬼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说:“哟西,这是我的名片,我叫龟田山一郎,你的,随时的,可以和我的,联系。” 田赫接过名片说:“哟西!萨约那拉!” “萨约那拉!”鬼子鞠了一躬,便又回去了。 沙飞说:“小田,今天你没白来,是不是想跳槽啊?” 田赫因得到鬼子的夸奖,觉得自已一下子变成了个大人才,便大声地对沙飞道:“沙书记,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得大大 的考虑一下。”随后又把脸转向葛书记:“哎,葛书记,如果我真的去应聘了,你放不放呀?” 葛书记笑笑说:“放,放,一百个放,你现在就去鬼子那里报道吧!” 田赫本想得到葛书记惋惜的挽留,葛书记的话使他多少有些扫兴,于是便故意把那鬼子的名片仔细地瞧了又瞧,说:“龟田山一郎,龟田山一郎,看这个鬼子尖嘴猴腮的,不象是个好鬼子,我得考察一下再说。” 老季说:“还是拿镜子照照你自已吧,我看你比鬼子更象鬼子。” 众人大笑。 田赫这才知道自已说漏了嘴,便也随着众人干笑了两下,又似乎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许枫问道:“哎,许主任,你说日本鬼子的名字怎么带龟字的特别的多啊?象龟田、龟山什么的。” “小田,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日本的老百姓呢,原本是没姓没名的,到了明治维新时学西方,便开始取姓取名了,但一下子又没那么多现成的名字可取,于是便天南海北地乱取一通,象一些动物植物什么的都被雇来作姓了,乌龟呢因其寿命长在日本被视为吉祥物,因而被用来作姓的也相对多一些。另外还有根据地理位置取姓的,如家住竹林旁,便叫竹下,家住松树下面的叫松下,如竹下登,松下幸之助是也。哦,还有一个叫山本五十六的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就是二战时被盟军打死在座机上的那个日本海军大将,据说他的父亲叫山本,五十六岁才生下他这个宝贝儿子,遂起名唤作山本五十六……”许枫给学生上课似的一口气吐了一大堆。 田赫又问:“许主任,那你说明治维新前日本人没名没姓那平时是怎么称呼呢?” 这个问题倒是许枫从未想到过的,他于是便摆出一副学无止境的样子,把这个问题给模糊过去了:“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有水平,目前学术界对这个问题还正在进一步研究呢!” 许枫这一模糊效果还真不错,向来对学术问题兴趣不大的老顾也禁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小许啊,看不出你对日本还真有些研究呢,哎,我曾听人说日本人本是中国的种,有这回事吗?” 许枫一本正经地说:“是有这种说法,据说日本人是从我们云南过去的,你看他们的个头和长相还真有些象云南一带的人呢。不过,不管怎么说,日本在历史上与中国有着密切的关系,许多东西就是从中国学来的,譬如象日本的和服还有语言文字什么的,不是有人常说中日两国同文同种吗?” 包尔莱说:“这日本人真是没的良心,我们给了他们那多好东西,还发动战争来侵略我们,小田,我看你不要去给日本人干活了。” “包老师,要把发动侵略战争的日本人和日本人民分开,看问题不能一概而论,你说是不是?” 老顾说。大家好生奇怪平时和包尔莱如同水火的老顾今个儿怎么态度那么好,而且还把包尔莱唤作“包老师”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呢,于是把目光一齐投向包尔莱,看是否她也能来个投桃报李。 “你呀,日本要是再打进来,没准就是个汉奸呢。”包尔莱显然是借着以往的惯性在作答,但她似乎很快意识到了自已的不是,便又赶紧补充道:“顾老……”但这个补充显然也是来迟了。 “老子的老子就是打小日本出名的,我看你呀,日本人来了没准会当那狗日的二奶!”老顾一脸的怒气。 “好了,好了,今天出来是寻开心的,你们怎么又干上了?”葛书记一脸的不耐烦,包尔莱和老顾觉得葛书记的话也是,便都没了声息。 游春不比上课,时间象是长了翅膀似的跑得飞快,当大家从雅各马电子有限公司出来时,太阳已近半空。孙方抬头看了看天,说:“各位老师,玩了半天,大家肚子一定饿了吧。今天中午我特地为大家在园区有名的元帅餐厅安排了 ‘元帅宴’,喏,就是前面靠右那幢古典式小红房子。”说罢便一路领着大家来到了小红房子前。这小红房子的门面不是很大,倒是很精致。门楣上嵌着十大元帅的小型画像,大门两边是一对烫金毛体字对联: 进元帅餐厅 品元帅名宴 大家还没进屋,餐厅的冯老板便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孙主任,好久不见你了,是吧。最近又到新加坡去了吧?是吧。一定又带什么大项目回来了,是吧。”大家一听这话,便知道这姓冯的是个“是吧”老板,禁不住掩葫芦而笑。 孙方笑笑说:“不,是去美国考察了。哎,冯老板,这些都是我的老师,今个儿你可要好好关照哟!” 冯老板说:“孙主任,你尽管放心,是吧。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的客人呀?是吧。”随后对大家道:“各位老师,欢迎光临,是吧。里面有请!是吧。” 大家进了门,见里面闹哄哄的已是客满,哪里还有什么空位呀。正在纳闷时,孙方说:“各位老师,这儿是一般普通食客用餐的地方,大家请随我到后面贵宾楼去。” 原来这屋子后面还有一道小门,大家随孙方和冯老板穿过小门,一个精巧的小庭院便映入眼帘。说是小庭院,其实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小园林,院子中间是一汪清水,假山假石小树小亭倒映其中,满目的清凉。走过水上曲径小桥,一幢上下两层古色古香的豪华小楼便映入眼帘。想不到这元帅餐厅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大家惊奇不已。尤令大家咋舌的是这餐厅布置之精美:拱起的圆顶上是一只精巧绝伦的仿古艺术宫灯,宫灯下面正对着一只古色古香的朱漆八仙桌,四周的红墙上分别嵌着十大元帅的画像,每幅画像下面除了每位元帅的生平介绍外,还放着一盘形态逼真的仿真菜。大家从每位元帅前一一走过,嘴里还不住地念着小牌牌上的菜名:“毛泽东膳食红烧肉”“朱德板栗烧牛肉”“刘伯承纸包鸡”“叶剑英黄焖鱼”“陈毅湘味辣子鸡”“徐向前黄豆烧猪手”“彭德怀虾子煎豆腐”“罗荣桓红烧鱼头尾”“聂荣臻肉松炖水蛋”“贺龙清蒸武昌鱼”……。 大家正看得津津有味,孙方说:“各位老师,除了这个元帅餐厅外,隔壁还有一个元首餐厅,有兴趣的不妨也随我来看一看,这元首餐厅……” 孙方话还没说完,大家便争先恐后地朝元首餐厅涌去。这元首宴的陈设和元帅宴没什么两样。说是元首宴,其实也不尽然,除了“毛泽东霹雳武昌鱼” “胡志明越王菜”“西哈努克甜食”“金日成高丽沙司”,“尼克松偕夫人汤”(樱桃和莲子做的甜汤)外,还有“阿沛阿旺晋美膳食”、“基辛格博士鸡”等。 当大家再次回到元帅餐厅时,桌上的酒菜已摆放妥当,众人在孙方和冯老板的招呼下一一落座。既是元帅宴,话题自然也离不开元帅。 葛书记说:“孙方啊,毛主席不是元帅,你怎么把他老人家也放进来了?” 孙方说:“据说,评十大元帅时,本来大家一致推选毛主席为大元帅,就象斯大林一样,但他老人家不接受。尽管如此,在老百姓心目中,毛主席仍是大元帅。如果这元帅宴少了毛主席喜欢的这道菜,那不就要逊色多了吗?” 孙方的一席话说得大家不住地点头称是。呆在一旁好久没说话的冯老板这时也有点耐不住寂寞了,说:“大家有什么问题,是吧,尽管问,是吧。” 沙飞问: “哎,冯老板,毛主席喜欢吃红烧肉这大家都知道,但你怎么知道其它元帅喜欢吃的东西呢?” 冯老板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已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吧。元帅当然也有自已喜欢吃的东西,是吧。至于元帅喜欢吃什么,是吧。这可是我组织了一帮人专门调查研究的结果,是吧。” 田赫问道:“冯老板,你这个成果可靠吗?” “怎么不可靠?是吧。这个成果可是经专家还有元帅的随身警卫认证过的,是吧。” 见有人质疑自已的研究成果,冯老板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促,仿 佛患了哮喘一般。 “好了,大家别光顾了说话,今天咱们也来当一回元帅。来,葛书记,你先动筷!”老马张罗了一上午,肚子早就呱呱叫开了。 葛书记举起酒杯说:“来,大家一起来!” 说完一饮而尽,随后又一筷子叉到了“毛泽东膳食红烧肉”上。众人见书记带了头,便也纷纷起杯举筷,大饮大嚼起来……。 大概是肚子真的饿了,饭局开了好久,除了老顾咕哝了几句谁也没听清的话外,竟然没有第二个人言语。这使老顾感到既无奈又有些无聊,好不容易见到张混混抹嘴巴,想必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将憋了很久的话用一个很富有现场感且与张混混密切相关的龌龊题目给拉出来:“老张,有人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你说当不上副教授的老师是不是好老师啊?” 张混混显然听出了老顾话里的意思,说:“你这个问题问得太没水平,你说第一个教大学的上过大学没有啊?” 老顾没料到张混混会抖出这么一个包袱,竟一时语塞,那张铁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铿锵的声响。 “马老师,记得我毕业那年,你一个人喝了一斤,一点事都没有。”孙方有意为老顾解围,便将话题引向了老马。老马是系里有名的酒坛子,今天喝起酒来更是一副“老当益壮”的气势。 “你看我今天有事吗?没有!一点事都没有!来,大家不要负了小孙的一片心意,放开喝,喝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老马很感激小孙把自已又推上了前台,精神为之一振,随后又象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小孙,你猜我今年多大了?” “不太清楚,不过看样子,五十出点头。”孙方出于礼貌,故意把老马的印象岁缩小了一圈。 果然,老马闻言,喜不自禁,抬高嗓门道:“我今年是……”随即用手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五八”。 田赫伸头看了看,笑道:“王八!” “什么王八,是五八!五十八岁!六十不到。” “那您怎么写成‘王八’呢?” 老马有些不耐烦了:“是五八,你再看看。” “是王八,不是五八。” 老马白了田赫一眼,一脸的不屑:“我不跟你说,你喝醉了。” “你才醉了呢,硬把王八说成是五八!”田赫有意和老马过不去。 “我醉了?我能喝醉了?小田,实话跟你说,上个星期我到南京汤山炮院参观军事演习,一下子就干了一斤二两,还一点感觉都没有!”老马仿佛一个将军似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豪气, “你喝到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不是醉死了又是什么?!”田赫说完,又突然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哎,马老师,你说你上个星期到汤山炮院去参观?你不是说醉话吧?你要是有资格到汤山炮院参观,那学校运动会怎么不请你上将军台啊?” “我说小田你今个儿是怎么啦?尽和我过不去,实话跟你说,我有个同学在炮院当政委,当然是他请我去的啦。”老马的声音里有一种底气不足的缺损。 “哈,我说呢,原来是小密傍大款!”田赫笑道。 “小田,别没个正形!哎,老马你去参观怎么回来也不给大伙说说,参观了些什么呀?”葛书记说。 老马因得了葛书记的声援,顿时又来了精神:“参观什么?军事演习啊,可精彩啦,就象真的一样。当时我在指挥部里和首长们一起观看,当演习快要结束时,突然一位观察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首长,新兵三班的一位战士好象把炮打歪了。’首长一听这话可急了,连忙问:‘伤着人没有?’观察员说:‘好象前面萝卜地里有一个人被打中了。’听了观察员的汇报,我们便立即赶到了事发现场,果然有个老农半坐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把萝卜秧子。我们关切地问:‘你没受伤吧?’‘妈个巴子,不就是拔个萝卜吗,有什么了不起!竟值得你们用大炮轰我?’老农扔掉手中的萝卜秧,从地上爬起来,又弹了弹身上的泥土,气愤地说道。”老马说着说着便把自已和首长们打成了一片。 “哈、哈、哈……”大家笑得前俯后仰。 “老马,我好象在那一份报纸上看到过这个笑话。”老季道。 “哎,季老师,我还忘记说了,那天还有好几个记者在场呢!”老马见状又补了一个尾巴以作掩饰。那张脸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因老季的揭底而涨得通红,那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在摇摇晃晃中直了起来:“各位慢慢喝,我内急,先去办个公。” 孙方说:“马老师,厕所就在院子西面,我带你去。” 老马挥了挥手,“不用,我自个去,我进院子时就看见了。” “小田,老马好象有些醉了,你快跟去看看。”葛书记向田赫摆了摆手,田赫受命立即朝老马奔去。 老马今天喝得确实有些过了头,一路腿直打漂,但脑子还算清醒,看到一个长发飞扬的花衣服女人进入了厕所西边的一扇门,便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另一扇门。 “马老师,你走错地方啦,快出来!”跟在后面的田赫急得大叫。老马哪里听得见,或者听见了又哪里顾得上,进得门来找了半天没见到尿槽,不免感到有些疑惑,便下意识地用手去拉并排的一扇小门,不曾想这一拉却“哎呀妈呀!”地拉出了一个女人的尖叫。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老马闻声竟有怒无惊:“滚出来,你这个不要脸的婆娘竟敢钻进男……”话还没完,那个女人便提着裤子冲出小门,险些将老马撞倒在地,嘴里还不停地死命叫道:“救命啊,抓流氓啊!” 老马闻言大惑,连忙也跟了出来,偶一抬头,见厕所门上贴着一张剪纸高跟鞋,便醒酒似地叫道:“啊,原来投错门了!”但他还是弄不清事情的真相,嘴里不明不白地咕噜道:“真是怪事,明明是男厕所,怎么转眼间变成了女厕所呢?” 随后赶过来的田赫见状忍俊不住,笑道:“马老师,你看走了眼,刚才你前面的那个人不是娘们,是个大老爷们。” 老马咕噜依然:“小田啊!那明明是个娘们嘛,你怎么硬说是大老爷们呢?难道我的酒喝到你的肚子里去了?你啊……” “看!就是他!就是他!” 老马话还没说完,便见刚才那个提裤女人带着一杆人朝自已这厢吆五喝六地奔过来了。 这下该如何是好? 就在老马和田赫急得挠头之时,幸好孙方及时赶到向那杆人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通,老马又向那提裤女人作了些道歉,双方这才相安无事。 第五章 周三聊天会 “老顾,今个儿该轮到你开讲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周三下午,老顾一踏进会议室,老马便叫开了。 “哎,今天司机发神经,明明看到我来了,就是不停车,真他妈的活见鬼,这年头儿子比老子厉害!”老顾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老马又问:“那你是怎么赶来的?” 老顾心疼地说:“打出租车来的呗,整整花了我32元2毛钱呢。” 和老顾同在一个教研室的田赫说:“顾老师,参加政治学习给40块钱,那你这次还净赚7块8毛钱呢!” 众人哈哈大笑,葛书记在一旁也禁不住乐了,为自已的“绝招”而暗自得意。以往葛书记最头疼的事就是政治学习,每到这个时候,大家不是自已感冒就是老婆孩子有病,尽管葛书记知道,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假冒”,但还真找不出不同意的理由。生病这事不象其他事情,带有很大的不可预料性,别人生病你总不能不准假吧!而且,周三过后的几天,凡请病假的教师少则一天,多则二、三天,在系里都显得病秧秧的样子,令葛书记真假莫辨。“葛书记,我看没有必要每周都来学习,教师关心的事,你不讲大家都知道,关于国家大事,我们天天都看报纸和电视,你说有哪样我们不知道?还非得来炒冷饭。再说了,我们时间也是挺宝贵的,这么浪费了多可惜,还不如猫在家里备课写几篇文章呢!”每每开会教师们都是一肚子的牢骚。葛书记虽然也认为这样的政治学习没什么效果,但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每周集中一次学习这是上头规定的他葛书记哪有权力不执行。有一次,学校张书记来系检查政治学习情况,全系50名教师,只到了16名,结果在全校大会上被刮了鼻子。自那以后,为了改变“落后”面貌。葛书记便作出了一条规定:凡来参加政治学习的每人每次给四十元。这一招果然有效,大家的政治觉悟立即“不提自高”,原先请病事假的现象一下子减少许多,有的即便真的生了病还坚持参加学习。中文系每次开会的出席率接近百分之百,比政治系还高出十个百分点,成了全校闻名的政治学习先进单位,葛书记为此还被评为全校政治工作先进个人。其实,葛书记心里清楚的很,所有的这些成绩都归功于那个“四十元钱”,看来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是基础的观点确实是千真万确的真理。不过,这样一来,还真的有了一点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增进了教师之间的交流。大凡高校教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互相间交往比较少,尤其是象太湖大学这样趁校车上班的学校,教师上课来去匆匆,一个学期下来有的教师还照不上几次面。现在可好了,大家聚在一块,谈得话题也就多了,每周三成了中文系最热闹的时间。开始大家还真的正儿八经地谈一些东西,到后来,干脆把政治学习大部时间变成了“谈天会”,并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人轮流开讲座,只要不违反四项基本原则,什么话题都可以,原本枯燥的政治学习变得挺轻松、挺开心,而最开心的莫过于老顾了。老顾是1982年从河南平山师范学校调到太湖大学的,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讲话,尤其喜欢在公共场合穷摆乎,他平时愁得就是找不到集体说话的地方,现在可好了,英雄可有用武之地了!不过,这次因参加会议破了些费,老顾在情绪上似乎大不如以前,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出租车小票和声和气地对葛书记说:“葛书记,你看象我这种特殊情况,这车费能报吗?” 葛书记说:“老顾,这不大好办,即便我签了字,那财务处也不会给你报的。” 葛书记话音刚落,只听得秘书李林在门口叫道:“葛书记,党办来电话,叫你去开个会。” 葛书记拿起桌上的小本本对大家说:“我去学校开会,今天下午呢,大家就上次下发的邓小平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学习材料谈谈各自体会,不要走开了,我开完会回来还有几件事要讲的。” 葛书记前脚刚走,大学语文教研室的田赫便使劲地拍起巴掌来。 老马说:“喂,小田,你拍什么巴掌呢?” 田赫并不理会老马,把脸转向老顾道:“顾老师,你的运气真好啊,葛书记一走,你看今天下午所有的时间不都归你了?” 田赫的话把老顾的不良情绪一扫而光,他把那张出租车小票往口袋里一塞,说:“小田,你想听些什么啊?” 田赫说:“你上次不是说要和大家谈谈夫妻之道吗?”老顾是系里的“女人经”,他的话题十有八九与“女人”有关。 “哎,小田,你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莫不是已经超越初级阶段了?好吧,今天,我就给你来个婚前培训。”老顾喝了口水,又用右手在桌上咚咚地敲了两下,这是老顾习惯的开场动作:“同志们发现没有,凡是夫妻,大多长得都很像,你看老方和医务室的老刘,鼻子都是尖尖的,脸都是圆圆的。再看老李和老张吧,嘴巴都是小小的,脑袋都是长长的。据我观察,凡是夫妻长相相差甚远的,大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何也,审美习惯使然也。男人如此,女人更不例外。譬如说,女人嘴巴大而阔,在做闺女时,在镜中看多了、看熟了、看惯了自已的大嘴巴,看见小嘴女人或男人反觉得不习惯了。选老公的时候,自然也就会把眼睛盯在了大嘴巴上……” “老顾,那您说咱们葛书记嘴巴那么大,何以又找个小嘴巴的老婆呢?按说他应该是找个青蛙也不嫌嘴大的。”老顾正讲得兴起,古代文学教研室的季侯枫插道。 众人闻之哈哈大笑。 “这……这……不过……老季啊……凡事都有个例外。”老顾没想到老季会给他来了这么一下子,话都没平时利落了。说完又用眼光在大家脸上轮回了一遍,见所有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地照着自已,心里不免有些发虚,觉得有必要把战场暂时转移一下,以防止形势朝不利于自已的方向发展。别看老顾明年就要退休了,但脑瓜子还挺好使,他环顾四周,便从田赫身上,确切地说是从田赫嘴巴上找到了突破口:“哎,小田,你嘴角边上白白的是个什么东西?” 经老顾这么一说,大家下意识地把目光都聚焦在了田赫嘴上,果然田赫右嘴角边有一细长条白乎乎的糊状东西。 “是白带!”不知是谁大声叫道。全场顿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田赫经人冷不丁这么一说便不问是否真有其物,下意识地用手在嘴角上抹了一下,但那东西好象很顽固,竟然纹丝不动。 “这该如何是好?”老季故作正经道。 “难言之隐,一洗了之。”小罗借用时下 “洁尔阴”中流行的这句广告词把大家弄得人仰马翻。 “洗你个鬼头!”田赫恶狠狠地白了小罗一眼,掏出手绢狠劲地擦了一下,那白乎乎的东西这才不翼而飞。 “小罗啊!你错了,现在是‘难言之隐,一擦了之’。”老季又不失时机地插道,众人里又是一阵大笑。老顾见自已目的已达到,便又接着原来的话题道:“喂,小田,你现在对象搞上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写作教研室的彭大个子说:“您老迟了,小田早已有了。” 老顾急于印证自已刚才关于夫妻长相的理论,连忙问:“长得怎么样?” “穿着大排扣长衣,拖着一条小辫子,长得还不错,也很老实,就是有点懒,喜欢吃饭睡觉。”彭大个子身子朝前一俯,双手朝一张椅子上一撑,嗡嗡地拱了两声。 “那不是猪嘛!”大家又是一阵爆笑。平时绝少发怒的田赫这次不知为什么,仿佛有两只小火球腾地串上了脑门,两只小眼睛也顿时变得通红,他蹭地一下登上桌子一手抓住彭大个子的衣领,一手指着自已的鼻子大声吼道:“好个彭大个子,你以为我是什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是我儿子!”彭大个子猛地回过 头来用手反扣住田赫的衣领,老鹰刁小鸡似的,将其拎了起来。田赫的两只拳头在空中不停地飞舞着,嘴里不依不饶地叫道:“娘希皮,当心我凑你个脑震荡!”那模样仿佛小鸡威胁老鹰般地滑稽和可笑。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用不着这么大动肝火的。”老顾见两个人动真格的了,便连忙起身抱住田赫两只大腿,将其从彭大个子手中解救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回原位,呷了一口水循着原来的话题说:“找老婆呀,最好找个‘三心牌’的。” 老马问:“‘三心’,什么‘三心’?” 老顾瞥了老马一眼:“所谓‘三心’牌,就是‘看着恶心、在家贴心、出门放心。’俗话说的好‘娶了三心牌,幸福自然来’。” 彭大个子说:“顾老师,现在这‘三心’也不时兴了,时下年轻人找对象首先注重的就是漂亮二字,其它的可以改造,可以培养嘛,唯独这颜面上的东西不好改。” “你以为其它的好培养,我告诉你其它的东西也不好培养。比如说性格什么的,你没听孔老夫子说过,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田赫的气象夏天的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就和彭大个子对上了。话刚出口,突然瞥见外国文学教研室的包尔莱正坐在墙角,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这包尔莱是个有名的四川辣子,虽年近半百,但身上的辣气却一点也没减,人称“惹不起”,凡是能与她沾上边的,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唉,你小子嘴巴放干净点,别忘了你妈也是女人!”包尔莱果然发怒了。 “包老师,你可、可别介意,我可从来没把你当女、女人看。”田赫本想向包尔莱卖个怪,不曾想竟口不择言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而且来得个快,想收回已是来不及了。 包尔莱火气大的仿佛能烧着纸:“你小子放狗屁!” 老马见状忙道:“小田,你这个人哪,平时伶牙利齿的,今个儿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好象二爷似的。”这“二爷”在老马的词典里,是指被女人包的男人。 正在火头上的包尔莱成心要把田赫的档次降到“二爷”以下,说: “得了吧,就田赫那副德性,能当‘二爷’?” 老顾说:“包老师,你也太霸道一点了吧?就兴你当‘二奶’,不兴小田当‘二爷’呀?”老顾向与包尔莱有隙,凡事总是与她过不去。包尔莱被他这句话触得立马从小板凳上跳将起来:“你个采花王,谁当‘二奶’了?谁当‘二奶’了?今个儿你得给我说说清楚!”本来包尔莱这个名字在众人耳目中是一个很响亮的名字,想不到近几年来,社会上盛行包二奶,包尔莱的名字便常被一些人有意无意呼成包二奶,而她呢,如果对方主题不是象老顾那么明确,她还真的不好发作。 老顾当然也不是个好惹的料,气乎乎地大声叫道:“哎,谁是采花王了?谁是采花王了?今个儿你也得给我说说清楚。你要不是‘二奶’,何不出国去溜溜,有必要在这儿发那么大火吗?”老顾这话尽管一点逻辑性也没有,但局外人一听就知道这是老顾有意要往包尔莱的痛处上撒盐块。果然听了老顾的话,包尔莱立时不吭声了。原来,也就是大前年,包尔莱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碰到了某大学的一个副校长,那副校长说自已有路子可帮人办理出国手续,并称只要花五万元的打点费,出国的事全部由他搞定。这包尔莱生平最喜两件事,一是当官,二是出国。眼见当官没指望,便一心想着出国的事儿。听那位副校长这么一说,果然动了心,回来后便从银行取出五万元钱汇给了那位副校长。不久,包尔莱就拿到了去新加坡的护照,到学校办理了有关因私出国的手续,还请了中文系教师到松鹤楼撮了一顿告别宴。不曾想,那位副校长原是个骗人钱财的冒牌货,给人办的出国护照都是假的,包尔莱还没出国门便被遣了回来,还捞了个记过处分,面子都丢尽了。国没出成,反在自已身上烙了一块伤痕,不论是谁只要一提到出国,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哎,顾老师,大家都是闹着玩的,您老没有必要发那么大的火。把身子骨给气坏了,谁能负得了这个责呀?”田赫见老顾与包尔莱斗得热火朝天,给了他一个脱身的机会,便乐不可支地当起了劝架的角色。不曾想这劝架的角色并不好当,稍不留意便得了个“拉偏架”的效果。可不,田赫话还没说完,便遭到了包尔莱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老季看见田赫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心中顿生怜悯之心,连忙道:“哎,小田,如果要是来世,你愿做女人还是愿做男人?” “做女人挺好!”田赫毕竟是田赫,情绪转得比谁都快,他做了一个挺胸的姿势,顺口冒出了时下某家美乳霜广告中的一句话,大家顿时笑得前俯后仰,有几个女教师还不由得偷偷朝包尔莱瞧了瞧,心想她这下肯定饶不了田赫。包尔莱人虽已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细皮嫩肉,蛋脸蜂腰,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唯一的缺陷就是胸部有些偏平,想必包尔莱为此也苦恼不已,因为那些女教师私下里说包尔莱家里奶罩不下百来个,而且都是进口高档货。自打电视剧《大明宫词》播出后,系里小青年背地里称她为“太平公主”,且因终身未婚,又送了个“绝代佳人”的桂冠。包尔莱起初也并没在意田赫的这句话,偶一回顾,见几个女教师正把目光聚焦在自已身上,脸顿时变得象死猪肝一样,憋了好长时间才吼出一句:“做你娘个鬼!”她这一吼因失去了时间上的连续性,把在场许多不明真相的人给弄得莫名其妙了,大概是到了更龄期了吧。 “包老师,你可别……”田赫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自已也搞不清楚今个儿是怎么啦,怎么一说话就惹火呢? 看到田赫那副窘相,张混混忍不住笑道:“小田,怎么大家都和你过不去呀?你大概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吧?” 田赫说:“张老师,我这人你还不知道?做事向来可是光明正大的,今天真不知得罪了哪门子神仙?” 老顾说:“不见得吧?小田,你说你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可有些事情还得在黑暗中做的呀?看你眼睛都红了,昨天晚上一定又去打洞了吧?” 老顾这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田赫属鼠,大家常以老鼠为题开他的玩笑。 “别提了,倒霉透了,昨晚一休都未睡好觉。”提到昨晚的事,田赫的劲一下子又上来了。 老季问:“怎么回事?” 田赫象是有一肚子苦水似的:“唉,还不是对门那对狗男女给折腾的,你说,夫妻打架什么时候不好打?偏偏爱选在深更半夜。昨晚闹得可厉害了,从他们自个家一直打到我们宿舍,怪怪隆里个冬,那女的可凶了,拿着棍子朝男的追着往死里打,那男的也不示弱,操着我们宿舍里的脸盆架就朝女的身上砸……” 老马说:“那你怎么不劝劝架呀?” 田赫说:“怎么没劝?开始他们吵架时,我们还是劝劝的,但时间一长,就习惯了。恰是昨晚借宿在我那里的一个远房亲戚沉不住气了,想下床劝架,被那凶女人一句话给挡了回去。你猜那娘们怎么说,她说‘你们各自睡你们的觉,我们打我们的架。我们夫妻的事你们不要瞎掺和。’夫妻俩一直乒乒乓乓搞到三点钟才罢手,你说我还能睡什么觉!” 老顾说:“我看你还是早点找个老猪婆,搬出那个筒子楼为好。” 或许是大家都觉得刚才的聊天会火气太重了些的缘故,象是激流进入平原,接下来的话题变得平和多了,都是些股票行情和娱乐界的风流轶事。 大家正聊得热烈,葛书记回来了。 田赫意犹未尽地说:“葛书记,你的会怎么这么短啊?” 葛书记斜了田赫一眼,对大家说:“喂,大家刚才谈得怎么样啊?” 田赫说:“葛 书记,谈得可认真了,通过这么一谈啊,我们还真觉得只要沿着小平同志给我们开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走,我们伟大的祖国就一定能强大起来!” 大家听了禁不住掩葫芦而笑,葛书记高兴地说:“很好,有些问题只有通过研讨才能弄明白。下面我说两件事。第一件呢就是关于工会改选的事。第二件就是关于教学检查的事。小沙,关于工会改选的具体事宜你先给大家讲讲吧。”说完朝沙飞呶了呶嘴。 沙飞站起来把有关工会改选事项简要地讲了一遍,话音刚落,老顾便接着道:“今年工会选举,希望大家不要再选我了,万请各位多多关照。” 老季说:“老顾,你可不要辜负了大家的一片期望啊。” 葛书记白了老顾一眼,说:“这工会改选呢,大家一定要慎重,一方面要用好手中的一票,行使好我们的选举权,另一方面被选上的人也不要推辞,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在我们学校只有工会主席和分工会主席是选举产生的,大家呢再不用好这个民主权利,我看那是没得救了。” 张混混说:“葛书记,你的这种主张值得商榷,这工会改选又不是请客吃饭,他不愿做,你硬选他上去做什么?” “大家静一静!”大家正说得热烈,一直在一旁看书的唐德新发话了,他一出场,大家便知道又有什么新鲜故事可听了。唐德新讲话有个特点,总是把自已要说的话放在那一个个精彩的小故事中,故事讲完了,大家也就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了,就和民国时期冯玉祥将军经常给蒋介石提意见一样。他的故事,领导不爱听,但群众喜欢,所以,每逢这个时候,唐德新也就成了整场最受欢迎的人了。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唐德新呷了一口水,清了清喉咙,道:“从前有一个县官,每逢过生日便对手下人说,我明天生日,希望大家不要送礼。结果,第二天大家都拎着礼品到他们去贺生日了。不几日,轮到他夫人过生日了。这位仁兄又对大家说,明天我夫人过生日,希望大家不要送礼了,来坐坐也就行了,记住,千万不要带东西来。另外顺便说一句,我夫人属牛。到了第二天,众人依然提了大包小包的前来庆礼,县官开心得嘴都合不上,因为有两位老兄还特地牵了两头牛来……” 唐德新的故事还没讲完,就已赢得了满堂哄笑,大家把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老顾,此时老顾的脸早已被唐德新这一军将得象个猴屁股似的: “老唐,你不要拿我开心,我绝无再在这个位置呆下去的意思,真的,谁说假话谁就是孙子。” 包尔莱说:“哎呀,顾老师,你这么大年纪还想做孙子呀,真是越活越年轻了。”说完自个儿便咯咯地笑了起来。 老顾正要反击,张混混趁机打趣道:“包老师,你不就是喜欢年轻的吗?” 向来伶牙利齿的包尔莱这次不知怎的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脸上象抹了红粉一样。 老顾白了包尔莱一眼,心里道:“自作自受!”正思量着如何报复一下这个婆娘,唐德新又发话了:“哎,老顾啊!你这样可不行,这次,我们还指望你高升一步,弄个副主席什么的当当,为我们中文系谋点福利呢?” 张混混愤愤不平地叫道:“得了吧,有些人不当官时什么也不是,当了官就不知道自已是什么了。你看一看今年工会的经济账,慰问22个教师花了4万多元钱,平均每个病号花了2000多元。我上次开刀,做了那么大的手术,工会才送了两只母鸡。当时还挺感激的,现在想想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你说那两只母鸡值2000元吗?” 田赫在一旁笑道:“怎么不值?张老师,别忘了,你那两只鸡可是金鸡,每只一千多元,而且还是母的呢。” 众人抚掌大笑。 外国文学教研室,人称“不开窍”的毛小妹少不更事似地惊叫道:“我的妈呀,一只鸡一千元,那是什么鸡呀?” “毛老师,不要叫,不要叫,这样会把我叫老的。”田赫见到有便宜可捡,立即摆出了一副女人腔。 老马觉得田赫有些过份了,说:“你这个小赤佬,就会讨老实人的便宜。” 田赫不服气地:“哎,马老师,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喽,刚才你也听见了,是她主动叫我的,也不是我要她叫的。” 葛书记见大家的发言又豁了边,便敲敲桌子说:“时间不早了,大家收收心。我们中文系呢,学生人数占了全校的半壁江山,这次工会改选,我们系上个工会副主席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我看至少校工会委员也得有我们一席之地,上次我已就这个问题向学校反映过了。但归要结底,结果如何还是要靠大家去选。所以呢,这次系工会主席的选举大家一定要重视,这系分工会主席可能就是将来的校工会主席或者副主席什么的,大家要用好手中的一票。小沙,你继续往下说。” “好的,具体选举规则还是和上次一样,但大家千万要注意,每张选票上只能选两个人,以得票多者当选。小罗,你来帮帮忙!”沙飞说完便早已准备好的选票让小罗一一发了下去。会场上顿时泛起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小田,你收一下选票。小罗,你来唱票。小李,你来监票。”沙飞俨然战场上的指挥员发号着司令。 三人受命后立时忙成一团,不一会儿,会场里便响起了小罗的清脆的唱票声: “顾天敖、王兰” “葛乔夫、顾天敖” “顾天敖、季侯枫” “张混混、顾天敖” “顾天敖、包尔莱” “…………” 在小罗唱票时,老顾的心里绷得紧紧的,虽然脸朝大门,但斜视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黑板。看到自已的名字频频在黑板上出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其实,尽管老顾脸上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还是很在乎这个系分工会主席头衔的。尽管这个职务不起眼,要做的事情也很多,但他的天性就是喜欢张罗,喜欢这个工作。而且,在过去几年的系分工会主席任上,他干的也还不错,有些人虽然对他有意见,但在这方面对他还是蛮肯定的。况且,老顾在学校也是个敢为大家说话的角色。 “顾天敖49票、季侯枫15票、张混混10、包尔莱7票、田赫5票……参加投票人数40人。” 正当老顾暗自得意时,小罗把选票统计结果大声报了出来。 “50人得了49票,究竟谁和我过不去呢?”听到统计结果,老顾心里老大的不快,不由得对在场的人一一排起队来,队还没排完,田赫对老顾说:“老顾,真是众望所归,你看除了你自已,大家每人都投了一票呢!” “除了我自已?!”老顾一脸的雾水,半天才缓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已差点投了自个一票,后背不由得一阵发凉。 第六章 评个先进咋就这么难 临近期末,系里的事情也渐渐地多起来了,什么先进分子、优秀共产党员、五好家庭等诸多常规性的评选工作计划把葛书记的日程表塞得满满的。每每看到这个日程表,葛书记心里就发烦。别看这先进分子、优秀共产党员什么的系里最多只有一二个名额,但需投入的精力却是出奇地大。而且,弄不好还闹得大家意见纷纷,好久一阵子系里都不得安宁。从理论上说,这先进分子总是从系里最出色,工作最好的教职工里产生的。其实要做到这一点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对于系里每个人工作的好坏,葛书记心中都是有一本帐的。难就难在这个评选工作需要通过广大教职工民主程序才能确定,这么一民主就意味着不管工作如何,这评出来的人必须大家能接受才行。要是大家对这个优秀满不在乎那还好说,难就难在这一二个名额,有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因为评上先进不光能得到为数不菲的奖金,而且评职称、分房子等种种切身利益大事都可因此而加个一二分。也许就在这一二分之间,你的一套房子或者一级工资就搞掂了。因此,每每评先进前,为了求个人缘,系里的气氛也空前的团结,人人相见都是一团和气,为大家谋福利、做好事的一下子也多了起来,而且大多集中五月中旬到六月中旬之间。因为这好事也要做得恰到好处。做早了,容易被人遗忘,等于没做;做得太晚,又有做秀之嫌。六月中旬一过,葛书记这儿来访的人也就如潮水般地来了一波又一波,就连田赫竟然也来凑热闹了: “葛导师,我这学期的表现不错吧,还在全校开了一堂公开课,这全赖您的教导有方,这些……”言下之意,我田赫评上先进,您老脸上也有光啊!而且,为了表示自已与葛书记关系的与众不同,还特地把“葛书记”换成了“葛导师”以示不忘“培育”之恩。 也是田赫自找没趣,一提到公开课,葛书记立马想起了田赫在上周五公开课最后一分钟错拿口袋里的袜子当手帕擦嘴的事,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不等田赫把话说完便怒声道:“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还来向我表功?也不嫌害骚!” “葛书记,我……”田赫一时不知所措,连忙把“葛导师”复原成“葛书记”状。 “行了,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看着田赫站在那里一楞一楞的样子,葛书记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 “没、没有。”田赫那里还敢说有事,看到葛书记摇摇头,便将身子向门外斜去,临时走还不忘卖个乖:“葛书记,您要是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下指示。” 田赫出门还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葛书记便听得“哎哟”一声,抬头一看,只见彭大个子右手捂着额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门楣。原来,这彭大个子个头比门楣还高出半截,或许是在自已家习惯了(据说彭大个子的家门比他的头还高出半截),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忘了低头,就直挺挺地往里闯,结果额头撞在门楣上了。 “哎呀,彭大个子,不要紧吧?出血了吗?”葛书记见状,连忙奔过来问。彭大个子见葛书记亲自光临,便受宠若惊般地松开手。葛书记见他额头上肿起了一个紫块,有铜钱那么大,便有些心疼地说:“彭大个子,下次进门可要小心些呢。” 看到葛书记那一脸的关心相,彭大个子的手虽然又恢复在了额头上,但那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由于现在自已“伤病缠身”,彭大个子也蛮有理由地径直坐到了沙发上。虽然一只手还在额头上,但思想早已恢复了受伤之前的情形:“葛书记,这沙发到底和木椅不一样,就是舒服!” 葛书记说:“是啊,彭大个子,我现在腰啊也不象以前那么容易发酸了,说来还亏你帮系里搞来的这几套沙发呢,不但实用,看着也怪舒服的。”说完还情不自禁地将屁股在沙发上颠了颠。 彭大个子此时一点也不感到额头疼了,而且还有点庆幸刚才这一撞给他此行开了个好头,至少使葛书记一开始就对自已处于一种友好状态,于是连忙把手从额头上挪开,说:“葛书记,这点小意思啦,人活在世上图得不就是为系里服务嘛。” 尽管葛书记觉得这话听起来不似“为人民服务”那么顺耳,但对彭大个子这种替系里办事的精神还是很受用的,言语里便也有了些夸张的成份:“彭大个子啊,要是人人都象你这样为系里办实事,那我们系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啦。我看系里要是评先进啊,就得看他是否为系里做了多少好事。” 彭大个子精神为之大振:“葛书记……”话刚开了个头,葛书记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彭大个子,你这次来有事吗?” 此时的彭大个子有点忘乎所以:“我就是想来提个醒……”话还没说完便觉大大地失言了,因为他来的目的就是想给葛书记提个醒叫他评先进时不要忘了是我彭大个子给系里搞的沙发。 果然,葛书记没等彭大个子说完便愕然道:“提什么醒?” 彭大个子很庆幸自已的话被葛书记来了个“腰斩”,便连忙转道:“哦,葛书记,我是说系里今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您尽管给我提个醒。” “好啊,好啊!”葛书记开心得哈哈大笑。 葛书记笑声未落,老季便一头闯了进来,刚想对葛书记说什么,突然看到沙发上的彭大个子,便大作惊讶状:“彭大个子,你真窝囊,这么大的个子在家里还受老婆欺!” 老季的话说得两人一头雾水,葛书记问:“此话怎讲?” 老季言之凿凿:“葛书记,这彭大个子在家里天天和她老婆搞不团结,不是吵就是打,你看昨晚他老婆把他的额头还打了一个肿块呢。” 彭大个子闻言大怒:“老季啊老季,你自已想当先进也不能去干损人的事哪!明明是你自已和老婆天天打架,偏要把这事扣在我的头上。葛书记,你说,这样的人能让他当先进吗?葛书记,幸亏你刚才看到我这额头上的肿块是怎么回事,要不然……”彭大个子因额头的肿块有葛书记作证,便理直气壮地把那顶可能影响到评先进的“与老婆闹不团结”的帽子又反扣在了老季头上。 老季也不示弱:“我损你?那你说说你额头上的肿块是怎么回事?” 彭大个子说:“这个你管不着!” 老季嘿嘿一笑:“怎么?害怕了不是?” 彭大个子反击道:“老季,你看我彭大个子时候害怕过?我看你倒是有点害怕心虚的样子呢!” 老季说:“我怕什么?别说你是个东北佬,你就是彭德怀的孙子我也不怕!” 老季这话一下子把彭大个子戳得张着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额头青筋直跳,那块胞顿时也因突如其来的愤怒而由紫变红。原来彭大个子刚调来学校那阵,在系里仗着自已块头大,把谁也不放在眼里,闭口开口总是那句“我在上面有人,我怕谁?”弄得大家纷纷猜测这彭大个子是不是有什么高干背景,因他和彭德怀一个姓,许多人于是把他与彭德怀联系起来,外语系的一位教授甚至还言之凿凿地说这彭大个子就是彭大将军的孙子。大家向彭大个子问起此事,彭大个子也总是哼哼哈哈笑而不语,弄得象个真有此事似的。倒是老季对此抱有一种强烈的怀疑,彭德怀那么小的个子,他的孙子个子能这么高吗?再说,在彭大个子身上哪有一点彭大将军的影子啊?他为此特地到学校人事处查了查彭大个子的档案,那档案里在籍贯一栏明明白白地写着“吉林长春”,与彭德怀老家湖南相去十万八千里。自以为弄清真相的老季不禁感到好笑,从此,总是有事没事、有意无意地拿这个事来奚落彭大个子,而每每此时彭大个子也总是干瞪眼,一副怒而无奈的样子。不过,这一次,彭大个子倒是有了一点不同,瞪了半天牛眼后,憋了半天的愤怒终于火山一样喷出来:“你老季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一个提篮副教授也有资格和我……” “什 么提篮副教授?”葛书记被彭大个子嘴里这个新鲜名词弄得好奇万分。倒是老季听到“提篮”二字马上想到了自已那次为评职称提篮水果去马评委家的事,脸上顿时火烧火燎似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已做的那么隐秘的事竟然也有人知道,不过他并没被彭大个子的话噎住:“怎么啦?提篮副教授又怎么样?不比那些不提篮副教授强啊?!” 彭大个子见主动权被自已抓住了,情绪也高涨了许多,转身对葛书记道:“葛书记,你说,要是提篮副教授也能当先进,那还不把我们系那些不提篮的副教授颜面丢光了?” …… …… 葛书记见两个人就一个莫名其妙的“提篮副教授”你来我往,而且“你这样的人怎能评先进”这句话的出场率也越来越高,一下子仿佛悟到了什么似的,说:“你们两个也不要吵了,先进不先进不是你们两人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要众人说了算的。要想当先进啊,平时都得注意自已的言行,其它不说,象你们这样吵来吵去,够当先进的格吗?好了,你们两人要是没事,就走吧,我还要去办公楼开会呢。” 葛书记一席话说得两人面面相觑,大有一种“两败俱伤”的悲哀,又几乎同声地:“葛书记,那你赶快去开会吧。”说完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葛书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唉,什么时候要是取消评先进就好了! “各位老师,这个学期先进指标,我们系里就一个名额。这次评先进我感到难度比较大,因为系里绝大多教师这学期的工作都很出色,依我看都够上先进标准。但这次先进指标就一个,还非得评出来不可。所以呢,今天我就请大家来聚在一起议议,看看怎么办?”在接到学校评先进任务的第二天下午,在全系教职工大会上,葛书记拿着小本本,脸上摆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葛书记的话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 老季说:“葛书记,我看还是按照上个学期评先进的法子,民主投票的好。”在上学期评先进的民主投票中,大家得票均在一至四票之间,只有老季得了五票,中了“先进”,老季此议无非是想重演过去之一幕。 老顾看穿了老季的心思,便道:“哎,老季,你别想再淘便宜了,根据这次学校规定,采民主投票之办法,得票人数须得过半才能中先进。” 老季听了这话,立时不吭声了。 葛书记说:“这评先进呢,光投票不行,还得评议评议。我看这样吧,每个人大家都评一评,看是否能‘筛选’出一个名额来。老马,就从你开始吧。” “我?行啊,葛书记,那要不要我回避一下?”老马见葛书记点将到自已,心想这下先进肯定也没指望了。这评先进就象歌舞比赛一样,评委对第一个出场的人分数既不会打得太高,即便你确实很优秀;也不会打得太低,即便你再差劲。总之,你一般会被当作后面比赛水平的一个参照数,至多打个中等。打个中等就中等吧,说不定,还会被某些人无端地加上些莫名其妙的罪名奚落一通。这样想来,老马对葛书记竟然有了一丝埋怨,但表面上他还不能不装着谦虚一些: “大家有什么就谈什么,不要有什么顾虑。我呢,一句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说完掏出个小本本,一副虚心接受大家批评的样子。但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发言。一般来说,在这种场合,大家不主动发言,就意味着对你真的有意见,至少没有好感,老马顿时感到有股血在向头上涌,脸也开始发红了。 葛书记见大家悄无声息,便只好又一次使用点将的办法:“小田,你和老马平时接触比较多,还是你先谈谈吧。”田赫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见葛书记叫到自已,满心的欢喜:“葛书记,系里哪一位同志您不是了如指掌,这先进您定一下不就得了?” 老季说:“哎呀,小田,今个儿你怎么婆婆妈妈的象个女人,葛书记叫你讲你就讲嘛,又不是请客吃饭!” “葛书记,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田赫向葛书记抱了一个拳头,随后又转向老马一本正经道:“马书记,我说你可别介意啊,有不对的地方,你尽管当场批评指正。大家知道马书记当我们系学生支部书记已有十多年了,我们系呢,学生多,学生党员发展任务也比较重,现在学生中的党员一共有近30名了吧,这30名学生党员可是从一千多学生中筛选出来的。听马书记说,这一千多个学生有70%打了入党申请,大家想想这个工作量是多大啊。尽管马书记年龄也很大了,但他并未因此而放松工作,这些年来工作那真是勤勤恳恳,一丝不苟,真是没说的,说他是革命的老黄牛一点也不过份。这么多年来,马书记好象还没评到过先进吧,要是评马书记当先进我没意见。如果一定要让我对马书记提意见的话,那就是马书记平时太不注意自已的身体了。毕竟上了年纪,不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大家看看,这一年来,马书记显得瘦多了。我记得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一句话,革命是身体的本钱。哦,不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马书记,您可千万得注意自已的身体,您要是垮了,这么多学生可怎么办哪?” “小田,多提点意见嘛!”田赫的一席话大出老马的意料,这也是有史以来他在语言上享受的最高待遇了。而且,自已当了这么多年书记,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当书记待(实际上是当书记叫),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份感动来。与一般人不一样,老马的感动往往不是由别人的动人故事酿成的,而是由别人对自已的同情而引发的,同情愈多,便感动愈深。田赫刚才的发言足以使老马沉浸在“自我”之中而不能“自拔”:“哎,我呢,也快到退休的年龄了,照理说系里学生的事情也该少烦些心了,但没办法,为党工作这么多年了,养成了习惯了,要改也难。再说,现在的学生不比以前,问题多的很哪,我实在是放不下这颗心啊!连晚上睡觉大脑神经也总是绷得紧紧的,生怕第二天醒来又听到学生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老马故意顿了一顿,声音中透出一股感慨,眼睛也不由得朝大家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但见葛书记的脸就象要下雨的天阴沉得厉害,他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已刚才的发言大失妥当。有葛书记在场,而且葛书记就是主管学生工作的,自已这番话把葛书记置于何处呢?于是连忙从“自我”中拔出脚来,声音里突然冒出的一股“谦虚”把原先的“感慨”赶得无影无踪:“学生工作这几年取得了很大的成绩,我个人虽然做了一些工作,但主要归功于葛书记、系里的领导和在座各位的努力,我只不过是做了点应该做的工作罢了。”说完,又瞟了葛书记一眼,葛书记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老马加的这个尾巴而稍有改变。 “老马,不是我说你,其实大学生不比中学生,不是孩子,都是成人了,你没有必要什么都管,有能力的人从来只抓大事,让下面放手去做。为什么外面评价我们学校的学生老实活动能力不强创造性差?我看都是领导给管死的。一句话领导方法有问题,说到底是个领导能力问题。老马,你说是不是?”老顾一脸的不屑,并把老马从“书记”的位置上给拉了回来。 “顾老师说得有道理……我们是要过时的人了,未来是你们的,哈哈……”老马没想到老顾会给他来这么一下子,便佯装有趣地打起了哈哈,可那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然而不曾想这个“哈哈”却打得有些过了头,马上又引出老顾一顿数落:“什么未来是你们的,老马,你以为你这是毛主席给青年人做报告啊,哼!” “顾老师,你看我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吗?您还当真?哈哈……”老马见此情形,只好再次用“哈哈”给自已收场。“哈”完又朝葛书记看了看,此时葛书记的脸几乎要落下雨滴来!老顾刚才那番话虽然是对老马讲的,但局外人一看就知道,老顾实际上是借题发挥,指向葛书记 的。不知为什么,老顾虽与葛书记有很深的矛盾,但从未见过他当场指名道姓地顶撞过葛书记。 “马老师,你搞了这么多年学生工作,能说说从一年级学生到四年级学生有什么区别吗?”老顾拿老马当枪使后似乎感到有些歉意,便把原先的“老马”唤成了“马老师”以示补救,同时也有意借此缓和一下会场的气氛。其实,老顾并不指望老马能回答出这个问题,老马的智商是明摆在那儿的。 “这个问题……好说!”老马闻言精神立即大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你快说!”这下轮到老顾吃惊了。 “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明白这个问题了。有四个分别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的学生到食堂打菜,他们每个打的菜里呢都有一只死苍蝇。一年级学生见到苍蝇‘妈呀’一声惊叫把它给扔了,二年级的学生怒气冲冲地端起菜盘朝校长室奔去,三年级的学生一声不吭地把盘子里的苍蝇挑出来扔掉接着吃自已的饭,四年级的学生好象没事似的把苍蝇一口吃进肚里去了。知道了吧,这就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学生的区别!”老马得意地把头晃个不停。 “哈哈,老马,看不出来,你脑袋瓜里还真有些货色呢。” “老马,要是这件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呀?” “老马,那你说……” …… …… 众人对老马的回答反应之热烈简直出乎老马的意料。 “怎么?我老马那一点比你们……啊!”老马正想借此自我褒扬一番,没想到眼神竟然神使鬼差地瞟向了小罗。这一瞟不打紧,刚才那点自傲顿时化为乌有,那个“差”也象是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只好以一个“啊”字了结。原来,老马这个故事还是从小罗那里听来的,他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能说明一二三四年级学生的差别,但他脑瓜里只有这个关于一二三四的故事,所以便顺竿爬上了。好在老顾这次并没有深究的意思,或者说没有时间深究,因为葛书记紧接着他的“啊”字发话了。或许是老马的一二三四冲淡了葛书记的不快,葛书记的声音显得很平和: “关于老马就议到这里吧,下面就从老马右边开始向下议,我也不点名了。” 老马的右边是一小溜的年轻人,小罗、小刘、小李等。小罗是系里去年刚分来的教师,或许是刚分来的缘故,办公室、教室休息室的打扫他都一手承办了。 “小罗工作是不错,平时也很愿意为系里干些事,但组织纪律性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提高,今天开会就迟到了十来分钟,要不是这一点,我看选他,没有人有意见。” “小刘呢,工作也不错,就是有点任性,要不是这一点,选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小李呢,工作也是没得说的,就是干事有点粗心,要不是这一点,我看选他大家不会有意见的。” …… …… 会议开了半个小时,每个人的小缺点都被“民主”了一遍,仍然“集中”不出一个“先进”来。葛书记有点发急了,照这样下去,恐怕弄到天黑这个先进也出不来。 “葛书记,既然您认为我们大家都够先进条件,那这个先进我看还是平均得了。”田赫知道自已这次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于是便提出了这么个建议。 “小田,怎么个平均法?倒是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想不到田赫的建议还真引起了葛书记的兴趣。 “我的意思,谁选上了先进,就用得来的奖金,请大家到得月楼撮一顿,葛书记,你看这个法子怎么样?前两天我的一个朋友结婚,就是在得月楼办的宴席,味道好极了,每桌费用不多不少,正好是先进奖金的数,五百大洋!”田赫因自已的主张得到葛书记的兴趣,讲起话来也有些洋洋自得。 “小田,评先进可是一件严肃的事,不能庸俗化。”葛书记正色道。 “不过,小田的建议,我看还是值得考虑的。”张混混首先表示同意。 “我看还得加上一条,这先进获得的五百元奖金固然应当人人享受,但当了先进是件大喜事,自已怎么也得出一点吧,我看被选上的人自已怎么也得另外再掏个一、二百元钱吧,大家说呢?”老季道。 老顾说:“哎呀,老季啊,你上学期评了先进独得了五百元,这次是不是也得补交一点呀?” 老季闻言,心里大叫不好,恨不得掌自已的嘴巴。怎么就忘了自已上学期当先进的事呢,这下可好了,想不到自已添得这个尾巴倒把自已给扫了进去。看到张混混、田赫等人不住地冲老顾点头,想拒绝怕也是不行了,于是便干脆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说道:“上学期不是没有这个规定嘛。不过,只要大家高兴,我补个一、二百元钱没问题。” 老顾说:“还是老季思想境界高,我看这学期的先进还给老季得了。” 张混混附和道:“我看这个主意蛮好,大家有没有意见啊?” 老马大声道:“没意见的举手!” “不行!不行!”老季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似的,心里一阵吃紧,当先进固然脸上有光彩,但要掏个二百元钱,这代价也太高了,二百元钱相当于二十节课的报酬呢!何况,自已副教授的职称已解决了,花二百元钱更不值得了。老季怕光摇头还不行,便又接着道:“去年大家已评我做先进了,今年再让我当先进,报上去也不体面啊。人们会说,怎么中文系除了老季就没人啦?我看这回先进给陆老师吧,也别请不请什么客的。葛书记,你看怎么样?”老季生怕先进的帽子扣到自已头上,便提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角色,以防夜长梦多,顺便也可取消自已最初“先进放血”的建议,免得自已再掏那二百元钱。 “大家看老季的提议怎么样?”葛书记并未发表自已的看法,而是把这个意见抛给了大家。看到原先大家争当的先进因了“区区二百元”而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心里不禁感到好笑。不过,倘若把这个先进给陆子丰倒是合情合理的,陆子丰工作认真踏实,和大家的关系还是蛮不错的,一门心思搞自已的教学科研,从不得罪什么人。 老顾说:“老陆好是好,就是有时生活上不太注意。” 葛书记还从来没有听人说过陆子丰不好的话,便问:“这话怎么讲?” 老顾说:“上周三,他竟然钻进了女厕所。” 葛书记大惊:“老顾,你可不要随便乱说啊。” 老顾有些不高兴地:“我乱说?葛书记,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问问包尔莱嘛!” 众人把目光一下子全聚在包尔莱的身上,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害羞,包尔莱脸顿时涨得通红:“老顾,你别诬陷好人。” 葛书记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老陆究竟有没有进女厕所?包老师你倒是说呀!” “不错,上周三陆老师确实是进了女厕所,但进女厕所的男人并不一定生活有问题啊。葛书记,是这么回事……”包尔莱遂把陆子丰进女厕所的事情向大家说开了。原来,上周三,葛书记因有事叫陆子丰找包尔莱,陆子丰找了几个办公室不见包尔莱的身影,便在走廊里大呼包尔莱的名字。不巧的是包尔莱正在如厕,听到有人叫自已的名字,也没多加考虑,便顺口应了一声“我在这儿。”偏那陆子丰也是个粗人,想都没想便顺着包尔莱的声音一头扎进了女厕所。包尔莱见状“啊”了一声提起裤子便站了起来,陆子丰这才发觉自已的不是,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忙赔了一个“对不起”便退了出来。不巧的是,这事正好被老顾撞上了。 包尔莱说完,不等葛书记发话,老季便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和上次春游老马喝醉酒闯女厕所差不多,不是故意的……” 老马见老季挖到自已的痒处,不等老季把话说完就插道:“谁喝醉酒啦?”话刚一出口,老马又为自已的鲁莽而后悔了。 果然老季顺着老马的话说道:“老马,你没醉酒跑进女厕所,原来你是另有所图啊!” 众人哈哈大笑。 葛书记向众人摆了摆手,接着刚才的话说:“老顾,你看,你不了解情况,差点又冤枉了陆老师呢。” 老顾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嘟嚷着说:“谁让他当时不解释清楚呢。” 葛书记说:“好了,大家现在都清楚是这么一回事了。陆老师当先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行是行,就怕陆老师不同意。前几次提他,不都被他坚决回绝了吗?” “要不要等他回来征求一下他本人的意见?” 葛书记看到大家没什么意见,便道:“用不着了,这是大家选出来的,请客一事我看就免了罢,今天的会就到这里罢。”幸亏陆子丰昨天起程去广州开一个学术会议。否则,他当场拒绝,这事情又不好办了。 “唉,老季啊,葛书记讲陆老师不用请客,你的饭局还得照补啊!”老顾还惦记着老季刚才许诺的那二百元钱。老季求救似地望了葛书记一眼,葛书记回应了老季一个目光,又向大家摆了摆手,却说出了一番与老季企望无关的另一件事情来: “有件事情,忘了提醒大家,上周布置为陕西榆林地区捐款,有些同志可能还没捐,请最迟在这一周把它捐上来。小罗,现在系里还有多少人没捐?捐款的情况,到时要张榜公布一下” “还有七、八个人没捐。” “要捐的快捐,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众人一哄而散。 “哎,顾老师,你这次捐了多少?”老顾脚刚出门,田赫便追了上来。 “一百元!”老顾斩钉截铁地说。 “亏你还是校工会委员呢,就捐一百元?”田赫似乎有些不相信。 “那你捐多少?” 田赫旗杆似地竖起了两个指头。 “二十元?” 田赫摇了摇头。 “两百元?” 田赫使劲地点点头。 “我说小田,你怎么能捐这么多呢?校长只不过才捐一百五十,你竟比校长捐得还要多?你这样把校长放在什么位置啊!”老顾一脸的责备,心里话:你一个普通教师捐二百,把我老顾放在什么地方啊,这是要张榜公布的,又不是秘密捐款。 “那我已经捐了,怎么办?”小田觉得老顾的话在理,急忙问道。 老顾说:“没关系,钱在会计那儿,还没交上去呢。哎,小田,看来你手头上还满阔绰的嘛!” 田赫闻言,知道老顾下面要说什么了。上次老顾借他的一百元钱还没还呢,又想举借新债,没门!便连忙来了个先下手为强:“阔绰什么?不瞒您说,这点钱还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呢,现在我还在愁下个月的饭钱呢。” 老顾说:“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问你借钱。”心想,小田这人也真是怪得很,捐款那么积极,问他借个小钱就赶紧把钱袋子捂得紧紧的,又不是不还。 “我确实没钱。”田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一百元钱也没有吗?”老顾显然盯上了要退给田赫的那笔捐款…… “你不是说不借钱的吗?”田赫刚松下去的神经又紧了起来。 “没办法,这两天手气不好,总是输。我那口子今晚要查账,你先借我一百块钱度度难关,过几天发了工资我连上次的一起还你。”老顾一脸无奈,又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哎,小田,昨天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快说!”田赫迫不急待地问道,希望借此冲掉老顾借钱的念头。老顾常犯这样的毛病,有时和人一聊起来就把自已将要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昨天我打出租到火车站接一个朋友,一路上和那司机聊得很是投机,那司机还大大方方地撂给我好几根大中华呢。车到火车站计价器显示二十元一角,由于我没有一角零钱便给了他二十元,不曾想那司机接过钱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哈,你根本想象不到那司机不在乎几根中华烟却很在乎这一角钱。无奈之下,我只好拿一张十元票子换回了九块九毛钱的零碎票。小田,你说那司机怪不怪?” 田赫听了哈哈大笑道:“真是天下少有的……咕!”那“怪”字刚要从口中冲出就被它的作者压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咕”字,就象快速行进中的汽车因突然的刹车把原先的发出的“嚓”变成了“嘎”一样,田赫的脸色也因这突然的变故而涨得通红。 “唉,小田,你真的不肯借我一百元钱?”老顾象是抓住了田赫什么把炳似的大声说道。 “不就区区一百元钱吗?你直接到会计那儿去领吧。”这回倒是田赫象是欠了老顾什么债似的,声音变得软和而又慷慨,他可不愿做老顾刚才讲的那个司机! “小田啊,我就知道你刚才说不借是跟我开玩笑。你我到底是多年的忘年交了,知彼知已也。”老顾的食指在自已和田赫之间奔了一个来回。 “这年头杨白劳比黄世仁厉害!”看着老顾一脸的狡笑,田赫心里贼不是个滋味。 第七章 一幢高楼平地起 “扩招了,知道吗?我们学校今年要大扩招了!” 方书记刚从北京一回来,这个消息便立即传遍了整个太湖大学,人人都被这个利好消息鼓舞得精神抖擞。其实不说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学校扩招是姑娘出嫁迟早要发生的事。自改革开放以来,由于经济的迅速发展,整个社会对人才的需求也以几何级数的往上窜。情况明摆在那儿,倘若每年中国的高等教育还是固守原来的规模,中国经济的发展必然会因人才的缺乏受到极大的影响。其实,教育部早该这样做了。听方书记说本来上面给太湖大学的五百个增招指标,后来通过他在北京的关系硬是把这个数字给翻了四翻,今年招生计划从原来的五百人一下子猛增到近二千人,同时这就意味着下学期太湖大学的在校生将从原来的二千人增加到四千人,学生数整个翻了一翻,这可是自太湖大学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原先一心想另谋高就的教师们此时也打消了“胜利大逃亡”的念头,这些天学校上上下下笑得嘴都合不拢。因为象太湖大学这样的一般院校,学生数量的多少直接决定着办学效益高低。教育经费是上面按照学生人头拨下来的,学生少自然经费就少,太湖大学长期以来教职工待遇提不上去其原因也在于此。现在好了,人数上去了,长期制约太湖大学发展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更何况现在是自费读书,每个学生都要交一笔学费,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与广大教职工相比,学校领导在兴奋的同时还感到了一层重重的压力,那就是伴随着扩招而来的教室和学生宿舍紧缺问题。可不,这段时间以来校长书记办公室的灯光几乎彻夜亮着,几个头脑整日凑在一块最后总算把教室问题给解决了,办法很简单就是把原来的固定教室改为流动教室,同时把原来每节课由五十分钟改为四十分钟,把原来一天只能安排的七节课变成十节课,大大提高了教室的利用率。关于宿舍问题虽然不象教室那样有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操作办法,但至少也有了一个解决的思路。方书记为此特将中文、艺术、外语三个大系的系主任召来面授机宜:“各位,今天叫大家来主要谈谈学校扩招后后勤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下学期扩招数最大的就是你们这几个大系了。扩招是件好事,但也带来许多急待解决的问题,如教室问题、宿舍问题还有教师不足的问题等等。大家知道,多年以来,由于我们学校规模限制,我们基本没有搞什么大的基建项目,也没钱搞这些东西。现在学生人数陡然增加这么多,这些问题就一下子突现出来了。关于教室问题,我们已有了一个具体可行的解决办法,待会儿和你们讲。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学生住宿问题,党委和校长办公会研究了半天都没有一个好的办法。不过,虽然没有什么好办法,倒是有了一个解决的思路。这事呢不能光靠几个校领导在那儿闭门造车,还必须发动相关各系动脑筋想办法。说白了,这个思路就是各系的问题各系自已解决,大家看怎么样?”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大了,系主任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最后还是葛书记打破沉闷道:“方书记,这教室宿舍问题,交通部至少也应该拨一些款项给我们吧?” 方书记说:“大家不要指望交通部了,以前我们没东西总是伸手向上要,现在看来也不行了。前天,我到交通部去化缘结果一个子儿都没要到,交通部费副部长讲今年学校扩招部里一分钱都不拨。看来今后向上指望不得了,只能象国际歌里唱的那样‘世界上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已’了。” 外语系洪主任说:“方书记,你说让我们各系自已想办法,这盖学生宿舍关键是一个钱字,我们两手空空上哪儿去弄钱啊?” 方书记说:“哎呀,都是学校把你们惯坏了,上次全校职工大会上我是怎么说的?没钱可以想办法嘛,我想只要发动群众,办法总会有的。你们可以利用学生这个大市场,利用学校这个比较好的信誉去想办法啊!” 方书记这最后一句话使大家眼睛为之一亮,葛书记说:“方书记,我们要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学校给我们什么优惠政策啊?” “是啊,没有好处,大家怎么会有积极性呢?”艺术系陈主任附和道。 方书记见主任们思想上路了,很是高兴:“这个大家放心,学校已经研究过了,学校解决这个问题的主导思想就是给政策不给钱,学校会尽其可能地给大家提供最大限度的优惠政策,具体优惠政策将在下周与大家见面,大家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和我们沟通。现在已是六月中旬了,无论如何,大家一定要七月份把办法敲定下来,这可是历史赋予我们的重任啊!” “学校这么做实际上是把压力下传,我们中文系扩招后学生一下子达到了两千多人,几乎占了全校的四分之一。这么大的任务如何能完成?再说了,找遍全中国也找不到由系里解决学生宿舍问题的学校呀,真是开玩笑!”当葛书记把方书记讲话精神在系务扩大会议上一说,老顾首先发言道。 葛书记说:“老顾啊!问题可不能这么看。现在不是有一句时髦话,叫压力与机遇并存嘛。你有没有想过?两千多号人了,相当于一个小社会呢,这个市场可不是小玩艺啊,开发好了,收益可是大大的哟!大家在这方面可以多动动脑筋,思路放开一些。哎,季老师,你不是刚从深圳开会回来嘛,给大家讲讲那里的情况,兴许能从中得到一点启示呢。” 老季前天刚从深圳开完一个学术会议回来,正愁没机会向大家介绍深圳之行的体会,听葛书记点到自已,不由得喜出望外,提高嗓门道:“葛书记,要说启示呢,这次我还真没白跑。这次我到深圳,顺便到我大学时的一个同学那里走了走。我那同学现在是深圳一所大学的副书记,他们学校扩招后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听我那同学讲,他们正积极与一家房地产公司联合建造学生公寓呢,我想我们是否能在这方面动动脑筋呢?” “与房地产公司联合?这倒是个好办法,我看不妨试试。” “我看可以,毕竟学校这个市场比较稳定而且发展趋势也是蛮不错的,说不定一些大公司愿意在这方面做些文章呢。” 老季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浓厚兴趣,倒是老顾依旧打不起精神:“哎,我说老季啊,你哪个同学是个什么副书记呀?” 老季的声音顿时小了不少:“中文系党支部副书记。” 老顾顿时来了精神:“哎哟,我原来以为是什么党委副书记呢,原来是比老马的官还小一级的支部副书记啊!” 老季受了老顾的嘲弄,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反击又感到有些势单力簿,听到老顾提到老马,便灵机一动和老马搞起了统一战线:“支部副书记,支部副书记怎么啦?总理,知道吗?咱们敬爱的周总理有一次因支部过组织生活没有通知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呢。毛主席,知道吗?毛主席他老人家也屡屡强调支部是党的坚强战斗堡垒,在三湾改编时还专门把支部建立在连上呢。大家可别小看了支部,没有支部一切都是空的!”说完,又用眼睛勾了一下老马。老季这一勾果然把老马批顾的兴致给勾了出来:“就是啊,老顾,我们现在很多事情搞不好,就是由于某些人没有党性,不重视支部的原因,要是我们大家都象总理那样重视支部,那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 老顾突然受到了两人的夹击,而且属于严重的政治夹击,顿时涨得脸红脖子粗:“你说谁没有党性?我入党的时候,你们两个还在床上尿尿呢!” 老季说:“哟,入党早,也不一定党性强啊。张国焘,知道吧?党的创始人之一,后来怎么样?嘿,叛党了!周佛海,知道吧,创始人,嘿,当了汉奸!” 老顾直恨自已这张嘴今天不争气:“你们不要无条件上纲上线,这不是文革的时候!”说完觉得这话还不够铁,便又加了一句:“ 文革的时候我也不怕!” 老马今天因有了老季作伴,一反平时支支吾吾的形象:“文革时期你不怕,不怕那你怎么会从楼上往下窜啊?” 老顾在文革时因受不了造反派的迫害曾几度跳楼自杀未成,反落了个跛腿,听到老马揭了疮疤,脸上青筋直跳:“我那是视死如归!”那声音简直象是在风雨中呼喊了。 葛书记见老马方才说的有些过份了,便出来打圆场说:“老马,那都是过去的事,不堪回首,还提它干吗?”随后话锋一转道:“大家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我看利用外资来解决学生扩招后宿舍紧缺问题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办法。大家回去后多联系联系,找一找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今后凡在这个问题上做出成绩的,我们系也要给予奖励。老季啊,你呢再向你那同学详细了解一下情况,看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大家呢,有什么好点子,随时与系里联系,今天的会暂时就到此结束吧。哎,老季你留一下,我还有事情找你。”葛书记原以为在宿舍问题上大家一定会发个半天牢骚,没想到这么快就切入正题了,心里十分的高兴。 “老头子,你今天是怎么啦?中了魔似的,你以为打电话不要钱啦!”葛书记一回家便拿起电话拨个不停,老伴见他一个接一个,似乎没个完,忍不住说道。 “我的事,你少管点行不行?”葛书记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没有一个能与自已的目标挂起钩来的,心里显得有些烦躁。 “这个月的电话费又得上涨了。哼,当个书记,不讲多挣两个钱,还尽往里面贴,你以为你是富翁啊?”老伴在一旁嘟哝着,那声音由于葛书记刚才的一句话而低了好几度。葛书记并没有心事理会老伴,他干脆放下电话,一页一页地翻着那厚厚一叠通讯簿。当了这么多年的书记,他的电话号码本少说也有十来本,系里教师的,学生家长的,老战友、老朋友的等等,要一个个看下来确实要费不少时间呢。 “嘿!看你往哪儿跑!”葛书记突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拿起电话噼里啪拉地拨了几个号码便高声叫道:“喂,是建峰吗?” “是啊,你是谁?” “你猜猜。” “猜不出来。” “你再猜猜。” “我说了,猜不出来,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是谁呀?你再不说,我可就撂电话了,我这儿还有两个香港客人呢。” “我是葛乔夫!”葛书记生怕对方真的撂了电话,便自报家门。 “哎呀,是老葛呀,好多年不见了,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里呀,你现在还在银河房地产公司吗?” “是啊!” “你家还在相王弄吗?” “是啊,不过我现在主要住在东山。” “什么叫主要住在东山啊?” “嗨,老葛,这话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这样吧,明天你有没有空?我派人接你到寒舍来,咱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好好,明天,我正好有空。你有客人我就不多打扰了,明天见!”葛书记撂下电话,兴奋地双手一叉把手关节弄得叭啦叭啦直响。看到老伴还在一旁呶着嘴,便说:“今晚做什么好吃的呀?我来下橱。” “得,得,一边去,你做的东西,只有你一个人喜欢吃。哎,你刚才说明天要出去?” “是啊。” “不是说好了,明天小华回来一起吃中饭吗?”老伴说道。葛书记这才想起儿子小华和儿媳、小孙子明天要从上海来团聚,便有些歉意地说道:“哎呀,我有顶顶重要的事已经和人家约好了,怎么办?不过,好在不是外人,家里的事就请你多多担当些吧,我争取明天下午赶回来。” “哎呀,老葛,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葛书记一下车,一位身材高大,留着两撇小胡子,风度翩翩的男子快步迎了上来。 “哎呀,建峰啊,你可是越活越年轻了,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还真认不出你了。”葛书记声音里满是诧异。 “老葛,外面风大,快进屋聊聊。” “进屋?我说建峰啊,还是到你家看看吧,进这么高档的宾馆,我可不习惯啊。” 任建峰忍不住哈哈大笑:“宾馆?哈哈哈,老葛,这就是寒舍啊!” “寒舍?”看着眼前这幢斜顶红墙欧式小洋楼,葛书记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这幢小楼得花多少钱哪?” 任建峰说:“不多,不多,一百五十多万。” “一百五十多万还不多,够盖好几幢宿舍楼了。”葛书记喃喃自语道。 “什么宿舍楼不宿舍楼的?老葛,你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来,快进屋吧。”任建峰随手作一个请姿。 葛书记脚还没跨进客厅大门,便惊讶得将嘴张成一个大大的“0”字,他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富丽堂皇的摆设呢。那客厅足有一百平方米大,客厅中间是一张椭圆的橡木大餐桌,四周围着一圈黄金色的皮椅,上方垂一盏古色古香荷花状的大吊灯;正对客厅的墙上是一幅巨型油画,画面上是一只正在下山的老虎,威风凛凛的,那背景上的松柏花草采用的是“无骨”绘画技法,自然、逼真,更衬出老虎一种野性的粗犷;客厅的左边盘旋而上的是通向卧室的楼梯,也是金黄色的,与打蜡的地板辉映着金色的光芒;客厅右边是一长排沙发,中间的两只沙发上竟然还各有一张毛茸茸的虎皮,看上去好象是两只老虎葡伏在那里。 “葛书记,你怎么啦?”见葛书记站在那里不挪脚步,任建峰又催道。 “建峰啊,瞧瞧你这屋子,怪怪!”葛书记边咂嘴边把脚伸进了屋子,且把平时的大步变成了碎步,似乎在这么精美的屋子里就该走碎步一样。这也难怪,葛书记曾到过一个朋友家,那朋友家刚装修完,在家里就是这么轻手轻脚走着碎步的,还不时呵斥正在玩耍的儿子这也不要碰那也不要摸的。 看到葛书记那副小心谨慎的样了,任建峰忍不住笑道:“老葛,在我这儿,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人嘛不就是图个舒舒服服的。不然,住进新房象进了牢房似的,且不是失去了住新房的本意?”说完,似乎有意要给葛书记示范似的,迈开大步跑在了葛书记的前头,从桌上拿起两只杯子,嘴里还不住哼道:“我们走在大路上……” 你别说任建峰这一走一唱还真的把葛书记的谨慎一下子全灭了。葛书记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说:“建峰啊,都是自家的人,用不着客气的,你看我自已带着杯子呢。”说完便从包里取出一只上面写有“为人民服务”的落漆大军壶,向角落里的取水器走去,且把原来的碎步变成了阔步。 任建峰见状忙说:“老葛,你没带饭碗吧?” 葛书记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带饭碗干啥?”话刚一出口,方才领悟到老同学的意思,便不好意思地说:“建峰,不瞒你说,我这壶是路上喝水用的,你可别小看了它,这还是我在部队当兵时奖的呢,跟我已有好几十年了。”说完又把军壶塞进了包里。 任建峰把一杯茶水端到葛书记跟前茶几上,又朝楼上叫道:“小芹,你还没起床啊?来客人啦!” “哎,来了。” 随着一声温柔,一位身着白色裙纱的大约二十来岁的妙龄少女拎着裙角碎步而下,犹如一团白云徐徐飘落于客厅的旋梯旁。 “这是你女儿吧?”葛书记不假思索地问道。 一片彤云在少女的脸上冉冉升起。 大约是不止一次地经历过这种问话,任建峰脸上并没有一丝的尴尬:“老葛,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内人小芹。”随后又将身子转向少女,“小芹,这位是我昨天给你提到的我的那位老同学,太湖大学的葛书记。” “葛书记,欢迎您。”那被任建峰称做内人的小芹躬身做了一个九十度的迎姿,声音 细甜细甜的,那模样倒又有点象日本妇人。葛书记正思量着如何向小芹表达自已的歉意,只听得任建峰说:“小芹,你去叫徐妈回来做饭。” 小芹“哎”的一声出了门,葛书记朝门外瞅了瞅:“我说老同学,什么时候离婚也不告诉一声。”葛书记最不善于这方面的话题了,话一出口方觉不妥,便只好又补了一个尾巴,“什么时候娶太太也不告诉我一声。” 任建峰说:“离婚?娶太太?老葛,我还没这么新潮吧?” 葛书记大惊:“那你是重婚罗?” 任建峰哈哈大笑:“哈,哈,我说老葛,你今天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老同学,你在这方面的观念太落后了,眼下正是‘喜新不厌旧,风流不下流’的时候。你没听说‘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三等男人下班回家,四等男人家里有个她的他。’实话告诉你吧,我没离婚,也没再结婚。” “哦?那刚才这位是你的二奶?” 任建峰笑而不语。 葛书记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振振有词道:“我说老同学,你知不知道现在正在进行婚姻法的修改?据说即将出台的《新婚姻法》对包二奶的要治罪呢。” 任建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冻僵了:“治罪?” “可不是,你没看最近的报纸,讨论热烈着呢,估计十有八九要这样做了。” 任建峰有些发急了:“老同学,我整天那么忙,那有心思看报纸呀,这下该如何是好?” 葛书记说:“这还不好办?她哪儿来,你还把她送到哪儿去呗!” 任建峰一脸的不愿意:“老葛,我好不容易把她从深圳带过来,你要我把她送回去?你这里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葛书记听到这后一句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你就这么等着进班房啊?” 任建峰抓抓头皮道:“我不是在请你帮我拿办法嘛!” 葛书记笑笑:“那我说得办法你也不听啊。” 其实葛书记低估了任建峰在这方面的能力,这任建峰平时最喜欢看有关蒋介石的书,尤其是关于蒋介石私生活方面的。或许中了老蒋的毒太深,不久以后,他竟然依照老蒋的做法与原配离了婚,与小芹领了结婚证,随后又请亲朋好友在宾馆里开了十来桌,说是庆贺与原配结为兄妹。那原配呢依旧住在自已原来那个家里面,他也不时地回家走走。人们戏称他这是“离婚不离家,大奶变二奶。”不过经他这么一变,婚姻法还真拿他没法。“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每每别人问起此事他常常自得地对别人这么说。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老同学,这次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葛书记心里惦记着宿舍楼的事,便放下“二奶”,直奔主题。 任建峰说:“是自个儿盖小别墅吧?” 葛书记呶呶嘴:“你说到哪儿去啦,我呀,这一辈子也甭想住上别墅了。我们学校呢今年扩招,要各系自已解决扩招以后学生的住宿问题。你想呀,我一个小小的系总支书记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啊,这不,找你来讨办法了,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可要帮帮我呵!” “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开发学生公寓,对吧?”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悟性高,任建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跳将起来。 葛书记见状一脸的惊愕:“怎么?你不愿意?” 任建新再拍大腿:“你说哪儿去了,我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啊。我刚建好的二十幢别墅正好还没出手,搞学生公寓,用学生这块市场,这倒是条好路子。老同学,你这其实是在帮我的大忙啊,我还真得好好感谢你才是呢。” “这么说你愿意了?这事就这么成了?”这么大的事在这一瞬间就定了乾坤,葛书记还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怎么?你不愿意?你对我还不放心啊?” “愿意,一百个愿意,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读小学时我俩不就是坐在一条板凳上的嘛!”大问题解决了,葛书记顿感一身的轻松,和任建峰聊起了小时候的种种趣事来。 “老葛,你别说那条板凳了,你还记得不?有一次,你在板凳上撒尿,自已尿了一裤子不说,连我都跟着你遭秧。” “你还记得吧,有一年夏天,我们俩在田里装鸭子叫唤,害得那个找小鸭的王大妈硬是跟着我们从这田埂到那田埂,转囿了好半天……” 两人正聊在兴头上,电话铃响了,任建峰拿起话筒,叽里呱啦了好一阵子才放下电话,又长叹一声道:“唉,又一个革命老同志牺牲了。” 葛书记被他叹得一脸迷糊:“革命老同志?牺牲?我说建峰啊,这又不是战争年代,哪来的牺牲啊?” 任建峰说:“哎呀,老葛啊,我说的牺牲就是进局子。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我的铁哥们吴州市城建局王副局长,他的老上级,也是我的老朋友了,省建设厅的郭副厅长,也是吴州城建局的前任副局长,解放前曾在太湖游击队当过副队长,在这一带也算是有名的老革命了,现在犯事了啦,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要被送到滨湖劳改农场,问我那儿有没有熟人以便平时好有个照应什么的。唉,都是快要退休的人了为那几个小钱犯得着吗?悲惨啊,悲惨!” 葛书记瞪大眼睛:“多少钱?竟要判十五年啊!” 任建峰伸出一只手:“才五十万。” 葛书记说:“五十万?五十万还算是小数目啊!我们学校有个犯事的,搞了一万元,就被判了三年呢。” 任建峰说:“他呀是命不好,人家搞了一百多万不照样在台上坐得舒舒服服的。” 任建峰这一席话把葛书记说得心惊肉跳:“钱这东西不属于自已的还是不要碰为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碰了迟早有一天要露馅的,那时后悔就晚了。”说完环顾四周,又用手摸了摸屁股下的老虎皮象是想起什么似的,“老任啊,你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吧?” 看着葛书记那副样子,任建峰不禁哈哈大笑。 “哎,你笑什么?” “怎么?老同学,是怕我把你拉下水吧?我说你小时候那股子豪气到哪儿去了?记得小时候,我们村的小伙伴可都是跟在你屁股后面打天下的呀!不过,我老任再怎么着也不会给老同学设局子呀,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葛书记说:“我想也是啊。”话虽这么说,葛书记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从任建峰那里回来的当天晚上,葛书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已也被关进了局子,而且是和那个太湖游击队副队长关在一起的。早上醒来,想了半天,却始终想不起自已昨晚梦中究竟为何事进了局子,身上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经过近半个月的商谈,葛书记与任建峰的银河房地产公司就合作建造学生公寓一事达成了初步意向。根据这个初步意向,银河公司投资300万元建立一幢五层楼高,能容纳500人的学生公寓,费用从学生住宿费中分十年扣除,十年后学校收回产权。这样中文系不花一分费便把困扰学校的大问题给解决了。不但如此,公司还另外给中文系三十万元的教育赞助经费,这在太湖大学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呢。 收获还不值这些呢!在论及协议的签署时,由于中文系不具备法人资格,要签只能与学校签。葛书记当然不愿意自已辛辛苦苦得来的成果落到别人的手里,于是便通过关系办了一个由葛书记任法人代表、属于中文系自已的公司——科仕林科技开发公司,这个公司数年以后成为全国高校同行业中效益最好的几家公司之一。 正式协议的签字仪式是在校学术报告厅举行的,仪式很简朴,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尽管葛书记和任建峰怕出意外,事前再三关注要保密,但不知那个环节出了问题,协议签订的当天,消息便已见诸《太湖晚报》: 本报消息:今天上午, 太湖大学科仕林科技开发公司与银河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签订了关于合作建造学生宿舍楼的协议。这是太湖大学中文系为缓解扩招后学生宿舍紧缺问题所采取的一项新举措,在全国高校中还尚未有此先例,有关详细情况本报今后将追踪报道。 虽然只是报上一条短消息,却引起了吴州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他们从中看到了未来学校发展的一条广阔途径,并专门把它列为市里重点观察事项。新宿舍楼奠基的那一天,市委吴书记还专程赶来祝贺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今天,太湖大学学生住宿大楼奠基仪式在这里举行了,这可不是一般的奠基仪式,它是我市高校后勤改革的一个信号,而且在全国首开由系部解决学生住宿问题之先河,其意义非同小可……” 吴书记的讲话赢来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把个葛书记乐得心里喝了蜜似的。要知道,市委书记亲临讲话对于太湖大学来说这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呢,在即将退休前,有这么一个大手笔,葛书记能不开心吗? 自打宿舍大楼开工以后,葛书记几乎每天都要到工地上转它几悠。看到大楼一天天长高,就象当年看着自已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一样,葛书记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然而,天不有测风云。 一天,葛书记从校行政大楼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落坐,小罗便急冲冲地一头闯了进来: “葛、葛书记,不、不、不好了……” “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葛书记站起身来,以为又是学生出了什么事。 “正、正、正在盖的楼……” “什么?!”一听到“楼”字,葛书记的心猛地一沉,不等小罗把话说完,便急匆匆赶到了工地。但见已砌到二层的楼房朝南一面墙倒了几乎三分之二,钢筋水泥象麻花一样扭在一起,仿佛刚刚经过了一场地震。 “别站在这儿,走开,走开,走远一点儿。”任建峰铁青着脸在现场来回大声吆喝着。 “建峰,有没有人受伤?”这时候的葛书记最怕一个“死”字。 任建峰见是葛书记,忙把铁青的脸放松下来,说:“是老葛啊,还好,只有两名工人腿部受了点轻伤。” 葛书记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怎么回事?建峰啊,我多次跟你讲过,工程质量一定要保证,这是事关人命的问题!你想想如果这样的大楼建成了,学生入住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任建峰说:“葛书记,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工程,从来还没发生过这种怪事。刚才,我和李总几个人看了一下,估计可能是地基有问题,事故原因我们正在调查之中。” 两人正说着,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姑娘插进来向葛书记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葛书记,我是太湖晚报记者,这次事故是否与您所采用的引进校外资金建大楼的措施有关?这次事故所造成的损失由谁来承担?你们和房地产公司的协议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这个项目是否还要进行下去?” “这次造成的损失当然由我们公司承担,协议当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这个项目当然要继续进行下去!”没等葛书记开口,任建峰就接过话头一连甩出了三个“当然”。 “葛书记,是这样吗?”小姑娘依旧对葛书记“情有独钟”。 这年头记者真可恶!葛书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无可奉告!”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塌楼事件立即引起了社会上的广泛关注,江南省委省政府还专门责成吴州市组织事故调查小组就此事展开全面调查。一时间,塌楼事件被大报小报抄得沸沸扬扬,欲罢不能。有的称此种利用校外资金建楼简直是拿学生生命当儿戏,还有的根据以往历史经验指出大楼倒塌,根在腐败……。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葛书记也在一夜之间成了人们关注的新闻人物,心里的压力别提有多大了。不过,葛书记担心的倒不是费用问题,根据协议,此次塌楼事件无论损失多大,都由银河房地产公司承担。他担心的是引进校外资金建学生公寓会不会因此而泡汤?这可是自已到太湖大学以后做的第一笔大买卖啊! 自塌楼事件发生后,同往常一样,葛书记每天都要到工地上走一趟,只是没了先前的好心境,为防止意外,事故现场已被拦网围住了,工地上静悄悄的……。 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此事如何是了? 葛书记焦急地等待着上面的处理结果。 一个星期过去了,上面没有动静。 两个星期过去了,上面依然不见动静。 怎么这么长时间上面都没动静啊?中文系上上下下都被塌楼事件扰得寝食难安。葛书记领着党政一班人就此开了不下十来个会议,探讨事故原因,揣摸上面可能下达的决定,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对策。 老顾说:“听说我们这个校园是在一个坟场上建起来的,阴气很重,自建校以来,小孩溺水、学生跳楼……事故总是不断。据说前几年,有人在夜里还常常听到鬼叫呢。” 老马顺着老顾的话道:“可不是嘛,看来是得想想法子了。听说西园寺有位法师,法术极其高明,是否能请来……” 葛书记不等老马说完便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似的:“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共产党的学校哪能搞这一套?” 许枫也说:“这样做传出去可不得了,大家有没有看见前两天《焦点访谈》报道广东某县的县委书记在县委大楼搬迁时请了一个道士做法场,还有陕西某县县长为求升官在县府大楼下埋升官符的事。现在上面挺重视这种事儿,万一被发现,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啊!” 老马说:“葛书记、许主任、沙书记,这事您们就别管了,全由我来操办。出了事由我挡着,你们怕什么?再说防范胜于无啊!” “不管怎么样,不能这么搞,共产党的学校不能这么搞!” 葛书记白了老马一眼,撂下这么一句话便出了屋子。看来,老马那句“防范胜于无”对他多少起了些作用。尽管葛书记并不迷信,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葛书记深谙为官之道。凡是自已想做,但政策又不允许的事,他总是采取这种方式。万一上面追查下来,他也总能摆脱干系或减轻责任。葛书记这时倒很赏识老马的一片忠心了,想起当初欲将老马赶出中文系的事,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歉意。 葛书记走后,老马、老顾等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谈了半天。当然老马也不是嫩头青。第二天下午,他悄悄溜进了银河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如此这般对任建峰耳语一番,把个任建峰说得不住点头。本来嘛任建峰就是个很迷信的人,平时连工程开工日期,他都要请人算上一卦的。他在城西有座办公大楼,有一天来了一个算命的跟他说,你的办公大楼正对着医院很不吉利,而且更要命的是那医院的一座水塔象一根针一样正好指着你的大楼,你得搞两蹲石狮子架在楼顶上方能镇邪保平安,否则一年内你的工地上少说也会有那么三五个人进医院的。没几天,两蹲石狮子便显眼地蹲在了那座办公大楼的顶部。据说,那石狮子有数百斤重,几个农民工为搬运此物还闪了腰,吴州电视台为此还作过报道呢。 又是一个星期天晚上,喧闹了两天的校园显得格外寂静,一辆黑色小轿车在榻楼前嘎然而止,一位银须飘飘的长者从小车里款步而下。长者手持罗盘绕榻楼一周,然后在榻楼的拐角处将罗盘放在地上,双腿盘坐,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少顷,长者身体不住地晃动起来,众人大惊,忙问何事。 “不能说,说了我要短寿的。”长者摇摇头说。 “法师,万请帮忙,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办,万望法师开恩!”任建峰和随行的三个人当即跪在了长者面前。 “唉,反正我今年已九十八岁了,也没 几年活头了,不如做件好事,积点阴德。实话跟你们说吧,你们这房子盖在了龙头上,这是龙神在发威啊!不过,大家放心,我既将实情告诉了你们,凶险也就过去了。只是,我的阳寿已到尽头了,唉!”长者一声叹息。 “谢法师大恩大德!”又一阵跪拜后,任建峰将长者扶上小车绝尘而去。 校园的夜静悄依然,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似的。不几日,便传来了长者仙逝的消息。有人说,老者是自杀的;也有人说,长者是在睡觉时心脏病突发而死的;后来法轮功事件被揭露后,又有人说,长者痴迷法轮功已经好几年了,他是为了“圆满”才“圆寂”的,与宿舍大楼并无干系。 “喂,是葛书记吗?我是党办的小刘,市里吴书记来了,方书记让你马上到行政楼小会议室开会。” “好的,我马上就来。”葛书记放下电话,几乎是一路小跑进了小会议室。此时会场里已坐满了人,葛书记在门边上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市事故调查小组的王组长正在向大家通报有关榻楼事故的调查结果: “同志们,经过我们详细的调查,这幢楼房的前墙与后墙虽然墙基都是夯得都是一样深,但由于前墙所处的地方原来是由一个池塘填起来的,土质很疏松……这样的事件在全国已发生了很多次,在我省也不下十次。三年前在广东发生的那幢榻楼事件就是……”王组长一边指着幻灯图片一边详细地解释道。看来这个王组长平时一定是个话篓子,仅就类似的塌楼事件举了不下十个例子。这样罗里罗嗦的人怎么能当组长呢?葛书记大为不解。不过,王组长提到的那个池塘,葛书记倒是想起来了,他还曾在那里钓过鱼呢。那个池塘是1985年才用土填上的,因为那年在塘里淹死过一个小孩,学校为此还赔了一大笔钱……当王组长天南海北地就塌楼事件猛举例时,葛书记的思绪围绕着池塘转囿个不停,直到王组长一个‘综上所述’才把葛书记的思绪拉回到会场。 “综上所述,这次事故主要是由于工程设计人员对地形事先没有进行认真戡察,在施工过程中又没有注意检查施工质量所造成的……”王组长好不容易结束自已的话题后,市府张秘书长便接着宣布了上级关于事故的处理决定:银河房地产公司对于塌楼事件负有完全的责任,处以罚款五十万元,总经理任建峰记大过处分。最后吴书记发言道: “刚才听了有关同志关于塌楼事件调查情况汇报及对该事件的处理决定,我想大家不难明白这起榻楼事件只是大楼建造过程中的一个技术事件,它与中文系引进校外资金建宿舍楼并无关系。楼塌了当然要吸取教训,但高校后勤社会化的路子还要继续走下去,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断了改革的路……”吴书记一番话把葛书记心头的愁云一吹而散,全场所有的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工地上的机器又轰鸣起来,大楼的位置也稍稍偏离了原来的池塘。葛书记照例每天都要到工地上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过与以前相比,他问的最多的是质量问题。 过了三十天,一幢崭新的学生宿舍楼十分抢眼地矗立在太湖校园水塔边。 又过了十余天,宿舍楼迎来了第一批兄弟院校前来取经的人。 又过了二十天,一批新报到的女学生象一群叽叽喳喳的小燕子飞进了宿舍楼。 第八章 风乍起 方书记走了,新书记来了。 当交通部组织人事司李副司长带领一帮人到太湖大学宣布领导班子的变动时,全校上上下下都大感意外。以往凡是校领导的变动,在上级尚未正式宣布前就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这次全校上下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连方书记本人事先也不知道自已会突然被调它处。联想到这段时间以来围绕中文系建宿舍大楼的风风雨雨,再想到这位新来的书记又是从改革前沿深圳调来的,又听李司长说施书记来太湖大学之前是深圳某大学的副校长,在高校改革方面颇有成绩,这是否意味着太湖大学下一步将要有什么大的动作呢?大家静待着某种事件的发生。 转眼间施书记上任已有半个月了,校园里一切依旧。这不免使人感到有些不安,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态揣估着新书记的动向,校园里议论纷纷。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看施书记上任这么长时间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大会都没开过,看来这次又没戏了!” “我看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我听资料室的小张说昨天有个人到她那里走了一走,还问了许多问题。我问她那人长得啥样,小张说方脸个子很高,瘦瘦的,这不是施书记又是谁?依我看,施书记这几天准是在微服私访呢。” “嘿,我看哪,这个施书记准是上面有什么背景。他原来工作的那个学校又不是属于交通部的,交通部凭什么把一个与自已不相干的人调到我们学校?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我看这样蛮好,我们快要到点了,就图个平平安安,要搞什么改革最好等我们退休以后再说。” “开会喽!开大会喽!” 在度过了一个个焦燥不安的日子后,新书记上任后的第一次全校教职工大会终于浮出了水面。大会是在学校大礼堂召开的,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发展才是硬道理”的大幅醒目标语,而不是以往新任领导上任时写的什么“热烈欢迎”之类的话。会议由冯校长主持,冯校长把新来的施书记向大家稍作介绍后,施书记便发表了被大家习惯称为“施政演说”的讲话: “各位老师,今天是我到太湖大学后第一次与大家见面。第一次见面本应当开开心心的,然而此时此刻,我心里象压着一块大石头沉重的很。这几天,我到各系走了走,请各位系领导原谅我事先没有和你们打招呼,到系里也没有和你们见面。同志们,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比我们学校更简陋的实验室了。那里面的设备就和八十年代初期乡镇企业差不多,学校资料室里的书也大多都陈旧不堪……同志们啊!我们生活在科学技术一日千里的今天!我们担负着培养现代化人才的任务!这样的设备,这样的资料,这样的条件,可以想象我们会把什么样的东西教给我们的学生?我们怎么能够让我们的下一代把我们的国家带入强盛的二十一世纪?当然,大家也许会说,这完全是因为我们学校没有钱。不错,我们确实没有钱。大家不知是否知道,当初深圳特区也是在没有一分钱的情况下发展成今天这样的一个局面的。那时,小平同志对我们深圳的同志说:划一块地方给你们,可以把它叫做特区,中央不给一分钱,你们自已想办法去搞,去创业!正是凭着这股创业劲头,我们深圳人硬是把一个荒凉的小渔村变成了现代化大都市。我想在座各位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没有钱不是理由,关键在于人的观念要转变,思想要解放。长期以来,我们学校总是靠在交通部大车的两只大轮上,养成了不思进取,在等、靠、要中讨生活的习惯,这种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要改变目前的状况,必须要解放思想,大胆进行改革。向改革要效益,向改革要前途。怎么改?同志们,在我们身边就有一个很好的例子。中文系的学生宿舍大楼是怎么建起来的?还不是在一分钱没有的情况下建造起来的!没有钱怎么建的?还不是靠改变传统的建房模式,靠引进校外资金建起来的!当然,引进外资,与校外合作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内部也要进行改革挖潜,要进行人事制度、分配制度的改革。今天我们召开的这个大会就是改革的大会,就是要从根本上改变传统的管理模式,充分调动全校广大教职工的积极性,希望大家对此要有充分的认识和思想准备。我希望各系会后就我们学校改革展开一场讨论,集思广益,在改革中闯出一条新路子……” 施书记声音很富有悠扬顿挫感,手中没有讲话稿,如其说是在演说,还不如说与大家谈心更为贴切。他在讲话中对学校一些问题的剖析很有见解,给人的感觉象是在太湖大学工作了好多年似的,这无疑拉近了他和大家的距离。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整个会场只有他的声音在回旋着,全然没有以往那种农贸市场乱糟糟的迹象。 “看来,学校这回要动真格的了。”在回系办公室的路上,许枫不无感慨地对沙飞道。 “别太天真,学校的改革已叫了近十年了,还不是老样子。想当初,哪个新领导上任不是大叫要改革、要改革,结果谁改了呢,到头来一切还不都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沙飞有些心灰意冷地说。 “这回说不定呢,新来的书记刚四十出头,而且又是从改革前沿来的,我看希望是很大的。不象以往派来的领导都是老头子,来的都是过渡官,官升一级,转悠个一二年,然后便退休养老了。”许枫说道。 “那就走着瞧吧!”沙飞似乎对许枫,又好象对自已说道。 “瞧什么呢?”两人正聊着,葛书记不知从哪儿插了上来。 “哦,是葛书记啊!葛书记,你说新来的书记会动真格吗?”沙飞稍稍顿了一顿问道。 “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还是年轻好啊!”葛书记纳纳地说。那意思好象在赞扬新来书记年轻,又好象是抱怨自已已不再年轻。本来还有半年就要退休的他,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保证自已在退休前象以往二十余年在中文系书记任上所做的那样,平安无事,保持晚节。然而,没想到近几个月来,形势变化的是那么快,他用自已近四十年的工作经验都无法把握这种变化。从扩招解决学生宿舍楼开始,他就好象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向前走。虽然,在建学生宿舍楼过程中,出了一些问题。但毕竟,在学校发展近十年的历史上留下了他引以为自豪的一笔,激发了他在年轻时才有过的一种激情。唉,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哪怕十岁也好啊! 全校教职工大会已过去十来天了,学校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大伙那颗驿动的心又开始低咕起来了。 “唉,许枫啊!怎么样?”在系办公室里,沙飞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怎么样?”许枫把头从一大堆作业本里抬起来,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年轻怎么样啊?还不是和年纪大的一样。”沙飞得意语调中分明又透着些许无奈。 “还是走着瞧吧!”这回轮到许枫感叹了。 “喂!你们在谈什么呢!”葛书记拎着一个手提包,人还没进门,便高声叫了起来,把办公室两个年轻人着实吓了一跳。要知道,葛书记还从来没有这么大声讲过话呢! “你们还楞着干什么?公告都贴出来了,要在全校进行中层干部的选拔。看来,要大换血喽!”葛书记见两个年轻人吃惊的样子,又将嗓门提高了两度。 “真的?!”沙飞和许枫不等与葛书记说话便飞也似的朝学校办公大楼奔去。远远的就见办公大楼门前有一堆人头在蠕动着。走进一看,只见三大张大红纸招聘布告上写着关于学校中层干部招聘的岗位、条件、应聘程序等,在招聘布告旁边还有一则通知: “经校党政联席会议研究决定,于本月12日至15日在学校大礼堂举行全校中层干部现场招聘会,欢迎广大教职工前来监督。” “怪怪隆里咚,中层干部全部卧倒,重新招聘上岗。” “你看,年令须在45岁以下!” “想不到,还真动真格的了!” “到底是从深圳来的,有气魄!” “要是早十年,哪怕早五年这么搞就好喽!”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在随后的几天里,太湖大学简直象炸开了的锅热闹极了,从中层干部到科级干部直至后勤的各个部门负责人,招聘启事一个接一个,招聘现场会一场接一场。 在这种走马灯似的招聘会中,一大批五十岁乃至近六十岁的中层干部“下岗”了,一大批年轻的干部走上了太湖大学的领导岗位。只有葛书记是个例外,由于他在学校宿舍楼建设方面的“突出表现”,经校党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留用一年,继续担任中文系党总支书记。原中文系主任颜文海因年令超过规定而卸任,许枫以副主任代行主任职权,沙飞继续担任学生党总支副书记。中文系领导班子的变动,最高兴的莫过于葛书记。原来葛书记与颜文海关系不好,意见总是南辕北辙,以致于他的许多主张只是停留在嘴上,落实不下去。现在可好了,许枫和沙飞都是他的学生,以后中文系他可是个说了算的人物。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许枫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传统课程进行改革,这实际上也是葛书记的主意。葛书记因长期做学生工作,知道学生中反映最大的就是原有课程课时太多,再加上填鸭式的教学方法使学生许多宝贵时间被无形中浪费了。以前他在系务会议上就此事不知提过多少次皆因颜主任压着不能实施,现在颜主任走了,他下决心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为了搞好这次改革,葛书记特地召各教研室主任及准备教改试点的几个教研室全体教师开了个会,商讨课程改革办法。 “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改什么革?我用这套办法教了几十年,不是造就了许多的优秀大学生、研究生吗?还有不少都成了知名的教授了,你们就不要瞎闹了!”不出人们所料,在会上老顾第一个发表反对意见。老顾在学校是个出了名的精明人,遇事总是把个人小算盘拨得滴溜响,他的绰号也因此特别的多,象“小算盘”“大头黄鳝”“抠门”等等,其中,最为特别的要算是“一碗半”了。说来这“一碗半”的绰号还是老顾给自已戴上的。他刚来太湖大学那阵常喜欢对人讲自已在五八年吃大锅饭的故事。那故事系里人人都会背,而且按老顾的全文一字不拉:“那时吃大锅饭,别人都把第一碗盛得满满的,而我呢只盛了半碗。不少人以为我身体不好,胃口不佳。其实他们不知道,就是靠这点区别,我每顿总比别人多吃了半碗饭,因为我吃完半碗饭后,还有在锅里再盛一碗的机会,而别人吃了一碗饭后锅则早已见底了,就这样,我每顿至少能吃‘一碗半饭’。其实,大多时候,我都能超出这个数,因为我每次打饭象夯土似的把饭的密度压得很大,半碗也抵得上别人大半碗。你看我现在身体为什么会这么棒,就靠那实打实的‘一碗半’打下的底子。”每次听完或说完老顾的这个故事,大家都不免感叹老顾当初学中文是投错了胎,不然现在准是个大经济学家或大款什么的。事实上,这话虽有调侃的意思,但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老顾平时都是以经济学的眼光来看待自已所上的课,就是尽量使付出小于给予,至少也得做到收支平衡。课时费少,他就尽量在备课上少花时间或不花时间。别看老顾平时讲起话来没完没了,头头是道,全系数他的讲稿颜色最黄,大约是几十年没动了,大伙儿戏称他是在给学生讲“黄书”。 老顾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当然不愿意为了一年的课程对原有的讲稿伤筋动骨。再说他平时除了讲课,也没其它事可做,缩短课时,就意味着少拿讲课费。尽管现在每节课只有三块钱,别人都不当回事,但他在意,一分钱都在意。不过,这一回,老顾的话倒是引起了部分人的共鸣。 “改革应当从行政楼开始,从坐班的开始,凭什么先拿教师开刀?再说,没有教师,那些个坐办公室的吃个鸟!” “缩短课时,这可不仅仅是个课酬问题,现在评职称都讲究个工作量饱满不饱满,教师教了那么多年,你缩短他的课时,他还不和你拼命!” ……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言很是激烈。 许枫敲了敲桌子说:“大家静一静,课时不饱满,可以开新课来解决嘛,现在我们的学生反映选修课太少,教师讲的都是老一套,没啥新意,学生学的东西也都老掉牙了,不改也不行了!”在开会之前,许枫和葛书记、沙飞就会上大伙儿可能提出的问题在学生中作了一次详细的调查,以便用事实来说服大家。 “新课、新课就吸引人啦?你们没到学生中去听听,现在开的新课有几门是学生喜欢的?还不如老课呢!”老顾瞥了一眼张混混说。 “你说的倒轻巧,开新课,每门课才加百分之二十的课酬,每节新课才三块六毛钱,还不如要饭的一顿饭钱,还要别人讲得咋样?现在是市场经济,按报酬上课。你们都是当领导的,这个简单的道理就不懂?”系里新近开新课的只有张混混,老顾的话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既不好反驳,因为他也知道自已开的那门《鲁迅研究》上的很蹩脚,学生意见很大,只好从另外一个角度为自已辩护。 “各位老师,你们有没有到学生当中去听听意见?按理大学生应该有更多的自学时间,但现在我们的学生平均每天都要上五、六节课,哪里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看书去思考?这样下去把学生都读呆了,要是你们的孩子在这儿,你们能忍心这样做吗?为什么社会上反映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活动能力不强,我看就是传统的教学方法和课程设置给弄的。现在不改不行了,前两天,我到吴州几所中学去看了看,中学现在都在搞素质教育,而我们大学素质教育叫了那么多年,现在还是停留在口头上。再不改,大学生要赶不上中学生了!再说了,将来是学校跟着市场转,你培养的学生不如别人,就找不到市场。没有市场,就招不到学生。没有学生,我们就没有课上。没有课上,我们就没有饭吃。别看现在大家都过得挺滋润,依我看将来教师也会竞争上岗,也有下岗的危机。有一副标语写得好,说是‘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同志们,为了将来,我们必须现在就要改革,就要努力,大家要把眼光放得远一点才好,不要计较于一时的蝇头小利,因小失大!”葛书记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少有的激动。 田赫说:“我万分同意葛书记的意见,依鄙人之见最好把课时由每节课50分钟改成30分钟。” “而且每节课课酬不变,小田,是不是啊?”老季不等田赫把话说完便接道。 田赫见有人响应自已的话,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高,实在是高!季老师,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小田啊,你的胆子还小了点,依我看最好把每节课改成15分钟,你说呢?”老季又道。 “15分钟?15分钟也太……”田赫正要纠正老季,突然发现老季神情中有一种揶揄的成份在里面,便不由得改口道:“季老师,别再笑话我了,我是那种人吗?还不是为了支持改革,使大家都有饭吃嘛!” “说到改革呢,我看现在还不是时候。别的系都不动,就我们中文系搞,大伙儿能接受吗?我看还是等等再说吧,要改也得全校一盘棋啊。葛书记您刚才说市里中学都在搞改革,其实那只是表面文章。您想,上面高考制度不改革,素质教育怎么能搞得好?现在中学虽不准补课,但实际上是明不补暗补。你素质教育搞得再好,考大学的数量上不去,家长们就不愿意把孩子送到你这学校来。再说了,老师也不愿意放弃补课挣钱的机会啊,有些学校想方设法变着法子让你请家教。就拿我女儿学校来说吧,开学考试,有几道题学生根本就没学过, 全班考试没有80分以上的。学生考不好,家长就着急,一着急就请教师开小灶,一开小灶,教师的腰包就鼓了。现在有些教师搞家教的钱比那几个死工资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呢,越是名牌学校越是如此……”老季有感而发且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气势。不仅老季,老顾、张混混还有陆子丰等几位老师都被老季的话撩得坐不住了,不等老季把气势发完,便争先恐后地说开了。 陆子丰说:“现在的素质教育实质上还是应试教育,而且比应试教育还应试教育。现在的学生啊也是太苦、太可怜了,你看那些学生的背都快被书包压弯了。” 老顾说:“可不是吗?就拿我家小孙子来说吧,以前吃饭时最爱喝汤,几乎是无饭不喝汤,无汤不吃饭。鲤鱼汤、肉汤、骨头汤、王八汤、莲子汤、紫菜汤……哎呀,恐怕过去的皇帝也没喝过那么多的汤呢。然而,自打上个月的28日开始,我那小孙子不但不喝汤,而且见了汤就打哆嗦……” 老季笑道:“老顾啊,你真能扯,你孩子喝汤和应试教育有什么关系呀?你说你家孙子见汤打哆嗦,我看八成是喝汤喝腻了,怪不得你那小孙胖得象头小象呢。” 老顾白了老季一眼接着道:“喝腻了也不至于浑身打哆嗦啊。我当时以为孩子得了什么怪病呢,就带他去看医生,跑了吴州好几家医院都找不出原因来。我又带小孩到上海新华医院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后来还是一位老专家建议我去找心理医生看看,我呢又带小孩到华师大找了一位心理学教授,那教授说你这孩子可能是受了与汤有关的刺激,你们猜……” 老顾话还没说完,大家便纷纷截住了他的话头。 老季说:“我看八成是被汤烫着了。” 老顾摇了摇头:“不是” 田赫说:“喝鱼汤时嗓子被鱼翅卡着了。” 老顾又摇了摇头:“不对” “肯定是鱼汤里有破鱼胆,把他苦着了。”包尔莱说,到底是女人,给的理由就是不一样。 “非也”老顾这次把头摇得简直象是吃了摇头丸似的没得歇。 “那是什么原因啊?” “嘿嘿,猜不出来吧。其实啊,我家小孙子打哆嗦与喝的汤没什么关系。”见到大家一副着急的样子,老顾心里好不快活。 张混混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老顾,你脑子不是有毛病吧?你刚才还说小孙子打哆嗦是受了汤的刺激,现在怎么又说没关系了呢?这么大的年纪了说话可得长长记性,不要老是说瞎话!” 老顾急了,忙道:“你才说瞎话呢!我家小孙子打哆嗦与喝的汤确实没什么关系嘛!” 老季为张混混打抱不平了:“与喝的汤没关系,那与什么有关系啊?” 老顾说:“与他的班主任有关系。” 众人大惑不解:“班主任?” 老顾把手一扬:“他的班主任姓汤。” “原来如此!” 众人哈哈大笑。 老顾说:“这有什么好笑的,他那个姓汤的班主任可凶了,为了使班上学生的成绩在全校处于上游位置,对学生可没少动武。那天我家小孙子只因考试没达到预定目标,他便搧了我家小孙子一耳光。打那以后,我家小孙子不但怕见那姓汤的班主任,而且吃饭见到汤就打哆嗦。哎,你说这种事谁能想得到啊?常听人说恨屋及乌,现在我才算有体会了。” “老顾,是爱屋及乌,不是恨屋及乌。”平时喜欢咬文爵字的张混混纠正道。 “那是同一个意思。”老顾看了张混混一眼,并没有深究的意思。 老季说:“老顾啊,这么说来你的小孙子啊还算是幸运的。” 老顾顿时火冒三丈:“你这人还有没有同情心啊,要是这事发生在你家女儿身上,你也会这样吗?” 老季说:“老顾啊,你听我把话说完嘛。你想想,要是那班主任姓叶,你家小孙子见了树叶就打哆嗦,岂不是更惨了?” 老顾听了火顿时消了许多:“那倒也是。” 张混混说:“不过,这也不能全怨那班主任,现在的学生也实在是不好弄。你对他好吧,他就会爬到你头上来了。你对他动手吧,搞不好弄又出个什么毛病来,没准家长还会上法院告你去。唉,都是个应试教育给弄的。哎,老顾,那你家小孙子见汤还打哆嗦吗?” 老顾一脸的兴奋:“现在呀,不但不打哆嗦,汤喝得比以前还凶呢。” “哦?”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惊叹,还是张混混代表众人问道:“老顾,你用的什么法子这么见效呀?” 老顾说:“这个还不简单?对症下药呗!我们全家现在把喝汤不叫喝汤……” 又是张混混代表大家问:“不叫喝汤,哪叫什么呀?” 老顾满脸的得意:“叫打汤!就是喝汤之前,先拿勺子把汤盆当当地敲几下,而且边敲嘴里边‘打汤打汤’地叫几下。唉,这样做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他那个班主任姓汤呢。哎,葛书记,你怎么半天也不吭声哪?也发表发表高见哪!你说现在我们的中小学教育是不是走岔道了?” 对于教师们的玩笑,葛书记向来是不大参与的,这次见老顾回到了正题,便道:“老顾啊,看问题呢要全面些呢,不要总看到消极一面。尽管目前的素质教育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所取的成绩还是很明显的。自从吴州市搞了素质教育,我的小孙女现在比以前不知要轻松多少倍了。你说我们现在搞改革不具备条件,我看现在的条件很不错了,至少学校已走出了关键的一步,那就是用人制度改革,最近实行的聘任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大家都是看见的。我看晚改不如早改,改的越早越有利。而且,就我们中文系来说,自从建了宿舍大楼,办了公司后,手头也有了些钱,改革也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在这方面至少要比其它系要强。以后呢我们创收的钱主要根据每个人的工作质量来定,不能再搞平均主义,吃大锅饭了。我想只要大家齐心搞改革,受益最大的最终还是教师,不要总是躺着吃老本。今天召集大家来不是讨论改不改的问题,而是讨论怎么改的问题。希望大家开动脑筋,集思广益,在教学改革方面走出一条新路子!” 许枫说:“葛书记讲得极是,这也是我们系班子的决定。这次会议以后,各个教研室自已按排时间出去搞一搞调研,听说上海几所大学在这方面搞得不错,去取取经,争取在下下周把改革方案拿出来。” 中国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件事你要是瞻前顾后,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十有八九会泡汤。而只要你下决心看准了就干,大家反而没有意见。难怪小平同志说,不要争论,看准了的事就大胆地干。自打葛书记在上次会上讲了那番话后,中文系的教学改革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并得到了学校领导的大力支持。经过系领导班子的多次研究,并经全体教师一致通过,中文系教学改革方案终于出台了。改革下来,学生每周课时由原来的35节课减少到25节课。为了保证教学内容的先进性、科学性,系里对教师的教学加强了监督,每隔两周还要每个教师讲讲自已所教学科的发展情况。虽然教师的课时量少了,但由于课程设置比以前科学了,更重要的是在教学上,引进了竞争机制,增加了投入。教师教改积极性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随着教学质量的提高,学生对教师上课的满意度也由原先的45%一下子提高到80%,中文系一下成了全校教改的先进典型,甚至兄弟院校也前来取经。继建造学生宿舍大楼后,葛书记又干了一件他担任书记以来值得骄傲的大事。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葛书记知道这一炮打响后,中文系不会有太平日子了,至少在他的任上是这样,学校里、系里长时间积攒的弊端实在太多了,没个二三年是清除不了的。不仅葛书记,就是全系教师这次都真 真切切地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滋味。 第九章 格林顿酒家 “唉,领导都开刀了,下一步,咱们小民百姓怕是逃也逃不掉了。” “是啊,你看物流系的费主任,凭年龄比咱葛书记不知小多少,在这次聘任中也下来了,看来这回学校确实是动真格的了呢。” “施书记不是早就说了,下一步就要实行教师聘任制么,唉,不知到时我这只饭碗还能不能保住啊?” 虽然中文系在这次改革中领导班子变动不是很大,在全校算是“平稳过渡”了。但经过这场改革,全系的精神面貌却发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那些个在平时工作表现不咋样的更是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老马,这回你这个支部书记的桂冠怕是保不牢了。”田赫玩笑似地对老马说。 “哎,你可别瞎说,改革还能改到书记头上?还要不要党的领导啦?你看葛书记不照样坐得稳稳当当的!”老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经田赫这么一提,心里还真的敲起了小鼓。 “哎,老马,你的思想老了,时代不同了,以前李处长、颜主任可以保你,但现在可不行了,现在是体制改革,制度不会保你。你看葛书记要不是盖宿舍楼做出点成绩,这次也难保不下台。还有你后面那两个‘高人’现在不也下台了吗?听说学校下一步要进行系部人员聘用制改革了,你我在学校、系里都是挂了号的人物,到时谁愿意要我们哪?依我看,这回还不如咱俩先合计合计,想想办法,万一那一天刀落在咱们头上,也好有个退路啊!”田赫的话枕边风似的在老马耳朵旁轻漾着。 “小田,还是你小子脑子灵,可惜就是不会用在正道上。要不,你小子现在还用操这门心思?我呢,先天不足,后天不行,是个跟风的人物,根本不是创业的料,这辈子也就这样混混罢了。不象你,路子还很长,是得思量思量……哎,你说,要是没人要我们,咱俩不会自已干?你牵头,我给你打下手。”老马低咕了半天突然来了一个灵感。 “哎,老马,不要抱侥幸心理了,你我肯定是没人要的。与其等到没人要,还不如现在就干起来,这样面子上也好看一些啊。你以前不是在火车上做过厨师吗?咱们开一个饭店怎么样?”仿佛受到老马灵感的感染,田赫也来了一个灵感。 “那是以前,好多年不掌勺了,现在能行吗?不过你也别说,我当厨师那阵可红火了,我做的油炸大肠可是名声在外的,吃了没有不说好的,连咱们的周总理还夸过我的手艺呢!”老马经田赫这么一说,还真来了精神,但一想到现在的处境,不禁又有些悲从心来:“唉,自打进了太湖大学,虽说名义上是个支部书记,其实我也知道自已不是做书记的料,心里一直不得劲,你别看我平时摆弄个花呀草呀什么的,那纯是为打发时间哪!但不管怎么样,抱着个铁饭碗,虽然饭不可口,但心里总有个底啊。”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今天的老马对田赫看得特别顺眼,不知不觉,便把心窝子里的话也掏出来了。 “哎,你扯这些东西干吗?这么悲观干吗?你到底愿不愿意干哪?你要愿意,我立马打报告,,咱们一道干!”田赫有些不耐烦了。 “小田啊,你总得容我考虑虑吧。不象你,单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总还得征求征求老婆的意见吧。这年头,凡是要小心一点才好,先把政策弄通了再干也不迟啊。不然,鸡飞蛋打,倒头来岂不是一场空?比如我吧,我若是走了,学校能给我什么待遇呢?这个问题可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啊!”老马不紧不慢地说道,无意中把文革中的那句套话也拖出来做尾巴了。 “嘿,生姜还是老的辣!就按你说的吧,我们先了解一下政策再合计合计这事,这事一定得干好了!”田赫说完禁不住用拳头在老马的办公桌上狠命地砸了一下。 “轻点,轻点。”老马急忙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被田赫砸出的一道新痕,心疼得不行。 几经踌躇,老马终于下决心走出办公室了。根据学校新出台的内退政策,凡是行政坐班人员离退休还有2年时间的,经本人申请学校同意可以办理提前待退休手续。在待退休期间,待遇等同退休人员,但两年一次的工资晋升不受影响,这就解除了老马“下海”的后顾之忧。 在人事处办完了内退手续后,老马回到办公室开始打点行装。自打学校改革启动以后,这些天来,系系头头脑脑弄钱的去弄钱了,管事的也都下基层了,办公室里常常空荡荡的,全然没了往日那种闲聊、打牌的热闹场面。望着自已趴了几十年有些泛黄的办公桌,老马鼻子竟有些酸酸的。虽说这几十年来工作并不那么顺心,但真正要离开这里,老马心中还真有些留恋不已。原以为自已会把工作中的最后一段时光消磨在这张办公桌上,谁会想到,在即将退休之时,自已又会去开辟一个新的天地呢。前程是喜是忧?人生真是……。他把自已那张办公桌擦了又擦,抹了又抹,把整个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哎,马老师,你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还费这些劲干啥?这个办公室你还没呆够啊!”田赫脚一进门就嚷开了。 “小田,你年纪还轻,是体会不到我此刻的心境的。我大半生坎坷,细细想起来,还是呆在这个地方太平,怎能不留念呢?哎,你的手续办完了吗?”老马问道。 “办完了,停薪留职,每年向学校交5000元,年终考核算合格,两年一次的工资晋升照长不误。” “小田哪,这回我可是拚着老命跟你干了,不知将来会怎么样?要是饭店开砸了,这钱上哪去弄啊?” “哎,马老师,你今个儿是怎么啦?尽讲些悲观的话,大概是你养的那些花草给弄的。实话跟你说吧,我呀,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你猜猜我梦到了什么?” “大概是娶媳妇了吧?” “岂止是娶媳妇?我啊,梦见我们的大饭店开到观前街去了,怪怪隆里咚,还是五星级的呢?”。 “去你的,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五星级呢。” “哎!马老师,你可别说,我们这么一来呀,说不定就真的成了全校的首富了呢,你就等着校长来巴结你:‘马老,行行好,给点赞助吧!’”田赫向老马伸出了一双又黑又瘦的手,活脱脱一副乞丐相,把个老马也逗乐了。 “哎,小田哪,合计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这个饭店叫什么名字呢?”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叫克林顿酒家。” “克林顿不是美国总统吗?你怎么想到用他的名字呀?” “图个吉利呀?你看克林顿当了几年总统,美国经济持续增长。取他的名字,我们的饭店一定会蒸蒸日上,要是克林顿到吴州来没准还会光临咱们饭店呢。” “哎,小田,你想过没有?现在国内名人官司可是层出不穷的,前两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一个电影演员与上海一家小化妆品厂在打名字侵权官司呢。美国人更是讲究法律的,听说克林顿为了莱温斯基的事欠了一屁股债,他要是知道了,来和我们打官司要钱,你赔得起吗?美国人要钱可是很厉害的哟!再说了,克林顿也干不了两年,到时他闲得难受,打官司有的是时间,咱们赔得起这个精力吗?”老马一本正经地说。 “这倒也是,那、那叫什么名字好呢?”经老马这么一说,小田还真的给问住了。 “我看,把克林顿的‘克’字改成‘格’字,叫格林顿酒家,你看怎么样?别人一看就懂,又不至于弄到那个色鬼总统来和我们打官司。” “高!高!就是高!”田赫乐得向老马挠起了大姆指。 “哎,我说小田,这酒店可是我们一起开的,今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商量,你年纪轻,考虑问题有时不周到,知道吗?” “遵命!老马,你从前是系里的支部书记,今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书记了 ,有什么指示你尽管吩咐。”田赫向老马敬了一个礼,没想到脚还没并拢,便一下子歪倒在桌子旁。 “小田,怎么回事?”老马大惊。 “马老师,我的脚发麻了。”田赫的嘴几乎扯到耳朵根了。 看着田赫那一副滑稽相,老马也忍不住笑了:“你呀,活该!” “小沙、小许,今天是老马和小田酒家开张的日子,大家先把手中的事放一放,去捧捧场吧。”葛书记上完思想品德课后一回到办公室便对两个年轻人说道。 “葛书记,您不说,我还差点搞忘了呢。” 沙飞拿起桌上的请柬看了看,“九月九日上午九时,哟,他们两个还真会选日子呢!现在八点三刻,时间快到了。” 老马和小田的酒家位于校门外一条马路边。其实,与其说是马路,还不如说是一条小街更为妥当。这年头,只要有了人,便有了一切。自打学校扩招以来,随着学生数的不断增加,马路上的店铺由最初的三五家猛增到三十多家,什么照相馆、餐馆、水果店、美容店、时装店甚至连上海的教育超市都在这里开起了分店,硬是把原本就不宽的马路变成了一个小街弄堂,就连附近的居民也常到这里来买卖东西,整日车水马龙的,很是热闹。 大家刚走出校门,许枫便指着前面叫道:“葛书记,你看!” 葛书记顺眼望去,只见小街中央一家并不大却很别致的红墙黛瓦小店铺正沐浴在一派喜庆之中,那是老马的酒店无疑了。葛书记一行不由得加快脚步直逼跟前,但见店门前花团锦簇,十来个红装小姐手拿红绸在店门口一字排开,两边呈八字阵的军乐队借着小姐的助阵狠命地吹奏着那首家喻户晓的《好日子》,整个场面祥和而又热烈,只有门楣上一块朱漆大匾似乎显得有点冷峻,大匾上三行错落有致叫不出是什么体的大字吸引了不少看客研究的目光: 格林顿酒家 钱 习 题 http//.gelindun. “想不到老马和小田还真有一手,竟然搞到了市书法协会主席钱老的题字。哟,还上网了呢?这一定是小田的鬼点子,看来他们还真有些生意经呢!”葛书记不禁笑道。 “葛书记、沙书记、许主任,欢迎!欢迎!”见到葛书记一行来了,老马热情地把他们迎进了屋子。老马今天歪顶着白帽,一袭白大褂,地地道道一副厨师打扮,精神好得很,声音似乎也比平时大了许多。 “哎哟,老马,你呀还是穿着这身行头顺眼,看来呆在办公室确实委屈你了。”许枫不由得感叹道。 老马正想开口说什么,只听得田赫在外面叫道:“老马,施书记、冯校长来了!” “哎!”老马对葛书记报之歉意的一笑。 葛书记说:“老马,你不着管我们,有事你尽管忙去。” 老马出去后,沙飞说:“葛书记,没想到老马和小田还有这么一手呢。” “这啊,都是改革给逼出来的,看来人还是有点压力才好,不然的话,潜能压在那儿永远也出不来的。”葛书记今天好象感慨特别的多。 许枫说:“葛书记,你要是不在学校当书记,恐怕也早成大富翁了。现在有不少驰名的大公司象红豆集团、隆力奇集团还不是从不起眼的小厂一步步发展起来的。” “这倒也说不定呢,想当初,我负责的那个校办工厂还真的有一股不错的发展势头呢。”葛书记说,话语里透着一种惋惜。 大家正谈笑间,忽然外面喧哗顿息。出门一看,只见施书记正从主持小姐手中接过话筒,原来开张仪式已开始了。施书记对着话筒“嗯嗯”地清了清几下嗓子,那雄浑圆润的嗓音便铺陈了整个小街: “先生们、女士们,今天,由我们学校中文系马其和田赫两位同志开办的格林顿酒家在这里隆重开张了,我谨代表学校党政领导对此表示热烈的祝贺!别看格林顿酒家规模不大,但它的意义丝毫不亚于当初中文系自主建造的学生宿舍大楼。最近我们正在谋划整个学校的体制改革,初步算下来,我们的行政人员超编几近百分之二十,正当我和冯院长为聘余人员的去向而犯愁时,恰好收到格林顿酒家开张的请柬,我们的眼前也随之一亮,这说明在我们学校广大教职工中蕴藏着丰富的人力资源和创业精神,只要我们充分发挥自已的潜能,我们每个编余人员都能有一席用武之地。在此我代表学校党政领导衷心感谢老马和田赫同志为我们改革中人员分流提供了一条很好的思路,我们衷心祝愿格林顿酒家越办越红火!祝愿我们的教职工,不管是在岗的还是自谋职业的生活越来越好!祝我们的学校越来越兴旺发达!谢谢大家!” “哗——哗——”大家对施书记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 “下面请施书记为格林顿酒家开张剪彩!”主持人话音刚落,一位小姐便端着一只红盘子走上前来。施书记从盘中拿起剪刀……顿时,军乐声、锣鼓声、鞭炮声、掌声响作一团,腾起的气球、花纸和烟雾弥漫了整条小街。 “老马,你今天可是够风光的了!你呀,看不出,在办公室象条虫,出门象条龙。这阵子系里事务较多,我们几个系领导也没在意你们在干些什么,没想到你俩在不声不响中鼓捣出这么个大家伙,真是不容易啊!”施书记走后,葛书记向老马伸出了大姆指。 “嘿,葛书记,您真会笑话人,我们在一起工作十几年了,我这个半斤八两,您还不清楚?今后,我这个饭店生意就靠您多多关照了,有什么客人尽管到我这儿来,我给您八折优惠。”老马满脸是笑,俨然一副老板的派头。 葛书记笑道: “老马,你看看,刚刚开张,就要和我算帐了不是?” 沙飞说:“哎,老马,你这酒店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干脆叫克林顿算了。” 田赫插话道:“这个,我们早想过了,还不是怕那个色鬼总统到这儿来闹事。” 沙飞笑道:“你呀,大错特错了,别人想和克林顿打官司还怕他不睬呢?你想啊,要是克林顿和你这个小酒店打官司,那你这个酒店的生意可不要太好哟。别的不说,莱温斯基那个小娘们和总统这么一闹,出名又出书,现在的钱不要挣得太多哟!” “哎呀,沙书记,你怎么不早说呀?”经沙飞这么一说,老马觉得也很在理。 许枫说:“哎,你们谈了半天,都是外行话。其实啊,什么克林顿、格林顿的,那只是个译音问题,克林顿要是想打官司呀,才不管你什么克林顿、格林顿的,哪怕是特林顿也照打不误!老马,你和小田就等克林顿来和你们打官司吧!” “那敢情好,看来我这店名也用不着改了。今天是我们小酒店开张的第一天,承蒙各位领导捧场,中午我和小田请各位吃个便饭,还请在座各位赏光,多提宝贵意见。”老马真诚地向各位邀请道。 “哎,老马,说了半天,今天你拿什么来款待我们呀?”葛书记言归正传。 不等老马发话,田赫便插道:“葛书记,老马要是没有真家伙,我们能开这个饭店吗?今天,咱们老马要给在坐的露一手。”说完又朝站在一旁的一位小姐道:“小雪,把菜单拿来!” 那位叫小雪的小姐很快把菜单递了过来,几只头立刻苍蝇般堆到了一起,但见菜单菲页上醒目地写着: 敬请品尝本店特色菜:油爆大使馆 “哎,老马,这个‘油爆大使馆’是道什么菜?”许枫转头问老马。 “嘿、嘿、诸位有所不知,鄙人以前是火车厨师,拿手好菜便是这道‘油爆大使馆’,它的本名是‘油爆大肠’,‘油爆大使馆’是我给它起的雅名,即‘油炸大屎管’之谐音也。你可别小看了这道菜,连周总理坐火车用餐时还夸过我做的这道菜呢!”老马一脸的得意。 沙飞问:“你是 怎么想到取这么个名字的?” 老马说:“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文革期间红卫兵火烧英国驻华使馆之事,我这道菜的名字就是从那里得来的灵感。” “老马,我看还是改个名字的好。”葛书记一脸的正经,看样子不是开玩笑。 “为什么?”老马和小田面面相觑,一脸的不解。 “你忘了,去年上半年,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轰炸我驻南使馆,你这道菜容易使人发生误解,影响可不太好呀。”葛书记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 “这倒也是,那就改个名字吧!”老马和小田附和道,那样子好象礼貌的成份居多。 谈笑间,一盆热气腾腾的“油爆大使馆”便上了桌面,几双筷子鱼杆似的齐唰唰地插了下去。 “味道好极了!”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老马,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招。你要是早些开这个店,保准早发了!”沙飞边吃边说。 老马说:“那可不见得呢,我呢这次也只是试试罢了,今后还得仰仗各位多多支持呢。” 沙飞说:“恐怕不是你仰仗我,而是我们在座的都要仰仗你呢,大家说是不是呀?” 或许是大家吃得正香,这次竟没有人回应沙飞的问话。过了好一会,许枫见菜上得差不多了,才发话道:“大家别只顾了吃,我来打个谜语大家猜猜。谜面是‘外国人洗澡’,打一道菜名。” “你这个谜语也太小儿科了,喏,就是这道菜。”沙飞用筷子将装有“涮羊肉”盆子敲着咚咚响。 许枫说:“猜谜语没啥意思,酒桌上还是谈谈与酒有关的事吧。这年头你还别说,在酒桌上的新闻还真不少。前些日子,电视里播了湖南某县一位局长酒后竟然醉死在歌舞厅,闹得沸沸扬扬的。嗨,这年头,不少干部就是栽在了酒桌上。” 沙飞深有同感:“听说江北有的地方,穷的连教师工资都发不出了,但干部却喝酒成风,个个都喝得油光满面。据说有个干部生了点小病,到医院去验血,你猜医生从他身上抽出都是些什么,怪怪全是脂肪,那都是民脂民膏啊!” 许枫这次却对沙飞的话同感不起来: “沙书记,你真能扯,验血能抽出脂肪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弄玄乎?不过,在酒的问题上还真是能反映点官场风气来。有个顺口溜说干部喝酒,前几句我记不得了,后两句是这样的……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老婆背靠背,老婆找到中纪委,书记说该喝不喝也不对!” “小许、小沙,你们都是年轻干部,将来很有发展前途的,在这个问题上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有些年轻干部就是栽在酒桌上和黄泥坑的。”葛书记很有感慨地说。 沙飞说:“葛书记,你放心,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在学校这个清水衙门,你想搞这一套也没那个条件。你说一个月就那么两千多块钱,即便你想跳进黄泥坑,也没那个条件啊。你没看到,大路上那些个脚步匆匆往回赶的都是些穷教书匠,有票子的都到酒店或歌舞厅去了。” “哎,你别说,一旦思想放松,在哪儿也都是一样,胡长清还不是从苦水里长大的。还有,谁也不能保证你们今后不被选到市里、省里、中央去当个什么的。总之,这个弦不能松,我不愿看到在我手中成长起来的干部犯错误,尤其是这方面的错误啊!”葛书记用筷子指指自已的脑袋说道,说完又看了看表:“哟,快十二点半了,大家抓紧吃,下午还有个会呢。” 格林顿酒家自开张以来,生意简直可用“火爆”两字来形容,许多教师和学生把饭局也从食堂挪到了这里,把个老马和田赫乐得嘴都合不拢。然而,这种火爆场面没维持多久便冷下来了,营业额也直线下降,这使老马和小田百思不得其解,全然没了刚开张时的那种喜悦。 “为什么好端端的生意最近突然冷清下来了呢?”这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老马和小田便认真探讨起这个问题来。 老马说:“会不会有人在造我们的谣?自打我们开了这个酒家,对门那几家饭店生意一落千丈,难保他们不在背后说三道四,生意场上如战场呢。” 田赫摇摇头:“不会吧?你看,我们生意淡了,他们的生意也并没热起来呀?” “是我的手艺不行了?还是食客吃腻了?” “这也不见得,马老师,你看,你做的油爆大使馆,我可是越吃越有味呀!” “那问题又是出在哪儿呢?” “是啊,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哎,对了!”田赫突然一拍大腿,“马老师,你发现最近食客身份有什么变化没有?” 老马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最近来吃饭的都是哪些人?” “嗯,最近常来的人?校办李主任、组织部汪部长、教务处陈处长……”老马扳起手指一个个数落起来。 “还不是吗?客人都被老猫吓跑了!” “老猫?小田哪,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啊!” “马老师,你再想想,这李主任、汪部长等各位诸侯来这里吃饭可曾自已掏过腰包?马老师,你想啊,假如你一个小巴拉子正在吃饭,李主任来了坐在你旁边,你在付钱的时候好意思能拉下他吗?” “当然不能拉呀!你想你的职称、房子等等都捏在他的手里,能为了一顿饭给他留下个‘啬吝鬼’的印象吗?” “对呀,你我都是工薪阶层,一次两次能请得起,长期以往你能吃得消吗?再说了,今天,你碰到李主任,明天碰到张书记,后天又碰到汪部长,虽说都是一两次,但加起来对你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呀!所以呀,我们民间就有老鼠碰到猫,惹不起躲得起呀!”田赫左手作老鼠状在老马眼前“哧溜”地划了一个弧线。 “怪不得,最近饭店里只剩下些光杆司令呢。哎,小田,你说我们怎么才能把这些个小巴拉子重新拉回到饭店呢?” “对症下药呀,不给他们当面提供付钱的机会呗!”田赫小眼睛一转,对着老马咬起了耳朵,老马听得不住点头。 第二天,一则广告醒目地出现在格林顿酒家门口: 敬告顾客 为了方便广大新老顾客,本店优惠提供包餐制,周包、月包、学期包均可。同时对于团体包餐,本店可免费送货上门,欢迎广大新老顾客惠顾,谢谢! 格林顿酒家 果然,该广告一出,前来包餐的人络绎不绝,格林顿酒家又恢复了往日热闹的场面,老马和田赫的嘴又合不拢了。 第十章 世 纪 大 制 作 如今的社会,人们谈的最多的是房子、票子。学校也不例外,这几年,随着生意越来越难做,下海的文人也纷纷上岸,但发财的急迫心却并不安份。在许多人眼中,教师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职业,犹如一块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毕竟,从生存的角度来说,它虽不能使你这辈子发财,但却能保证你这辈子饿不死。因此,许多人为了捞得更多的票子,便在教师第一身份下,操起了第二职业。于是乎,校园里炒股、彩票热也持续升温。 老季是个凡人,人事间的俗事自然也不能免。评上了副教授,了确了自已自跨过不惑之年以来的最大一桩心事,老季也开始动起了发财的脑筋。报纸上种种致富的消息常把他那颗“驿动的心”拨的火烧火燎。不过,老季多少对自已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做生意那不是自已的擅长;做股票,那种东西太复杂,而且近两年,股票屏幕几乎成了一片篮色的海洋,下去很少有不呛水的。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买彩票比较适合自已。彩票老少无欺,无论是年少年长、富人穷人、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在彩票面前一律平等,而且每张彩票都孕育着一个彩民盼望的极大的可能性……。 于是,公元1999年9月9日,在中国众多的彩民中又多了一个淘金者。老季买彩票每次花的钱不多,都是8元。之所以买8元而不是88元或888元,一来是图个吉利,二是也是受到各类报道的影响。老季翻了翻开彩以来的各类报道,发现中大奖的大多都是做8元或10元小本生意的,有个彩民甚至只买了一注,就中了个300万元大奖。自打买彩票这一天起,老季的生活就起了变化,如同被开了“天目”一般,看什么东西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连妻子雪琴都说他的精神状态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的业余生活也被那花花的彩票填了个严严实实,研究彩票、购买彩票、看电视开奖成了他业余生活的三部曲。每周的开奖日,老季总是早早地吃完饭,拿着纸和笔,端坐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等待那令人心悸时刻的到来。当振奋人心的音乐一响,老季的心儿也随小球的跳动而起伏,似乎那小球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在向他暗示着自已离百万元大奖只一步之遥了。用他的话说,一个小时下来,不亚于看了一场足球赛。说来也怪,自打买了彩票,老季花钱也变得大方起来,买起东西来也不再象原先那样斤斤计较了。以往在菜场为一毛钱讨半天价的他现在看也不看就送“施舍”出去了,全家人进馆子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小民生活真是不容啊!”每每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老季总是发出这样的感叹。整个心情俨然一个百万富翁居高临下地看着一群食不裹腹的乞丐。 “侯枫呀,我们家并不宽余,花钱还是紧一点的好。”妻子见老季出手越来越大方,便鼓起勇气提醒道。 “急什么?你想想,等将来我中了百万大奖,这点钱还不是毛毛雨。我呀,这是提前消费。知道吗?提前消费!”老季信心十足地说,仿佛那百万大奖已经到手似的。 “得了吧,那么多人还能轮到你发财?别做白日梦了。” “白日梦?雪琴啊,我刚才说的还是一个保守数字呢。前天夜里,我梦见自已得了一个特等奖,八个一等奖。怪怪,奖金高达500万元呢,还是扣税以后所得。”老季神秘兮兮地附在妻子耳边说。 “老季,你最近好象有什么大喜事瞒着我们哪!”系里的同事也奇怪老季近来的变化,相信在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没有啊,没有的事!”老季赶忙说道,但语调里抑制不住的喜悦又明明白白地否定了自已的回答。咱们中国人的好奇心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这么说吧,如果您在观前街闹市口朝地上吐一口痰。记住,只一口痰,然后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这口痰。要不了多久,你便会感到有如炬的目光从四周射过来。偶一抬头你便不难发现原来在你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叽叽喳喳地围满了人,这便是好奇心使然。正是这种好奇心使老季转眼间成为了全系关注的焦点。每个人都成了一个侦探,期待自已成为解开这个谜团的第一人。 时间就象一只硕大的葫瓢,它舀起的什物在瞬间能激起人们万丈热情,但也能熄灭这种热情。而这种熄灭是一点一点的,带有一种蚕食性的。犹如一只被针扎了一个小洞的皮球,你知道它终究会瘪成一张皮,但却不能在瞬间完成这个过程。老季对彩票的热情就这样,从三月份一直到十月份,老季一期不拉地花了近2000元,除了梦中得了个500万元以及现实中得的十个五元小奖外,一无所获。而在此期间,老季发财梦也点点破碎,直到十月三十一日那天,完全中止。做了一笔失败的买卖,老季心里上也从一个百万富翁复归为一个平凡的副教授(而不是讲师)。看到老季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系里的人无不感到遗憾,因为这就意味着老季之谜将永远不会在自已手中破解了。 “侯枫啊,说不定下期你就会中奖呢!”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彩票薰陶以后,妻子对彩票倒有些恋恋不舍了,很可惜老季的半途而废。 “做彩票靠运气。我运气不行,还是另谋它道的好。唉!”老季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彩票梦破灭后,老季又研究起各种致富的门道来,发现目前致富道路已由最初钻政策空子的“投机倒把型”转向“知识型”。看来,取财之道最好能与自己的特长相结合,方才不至于误入歧路。 老季自小喜欢文学,从小学到中学,他的作文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讲解。而且在高中毕业那年还发表过一篇名叫《叩》的小小的小小的爱情小说。在老师和同学眼中,老季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作家”。那时的老季也认为自已有着无量的文学前途。然而,曾几何时,也不知什么原因,自已竟然远离了文学家的梦,封笔至今再也没有创作一个字来。近几年,从《花季月季》到《三重门》,一些乳毛未干的在校学生也操笔写起了小说,在出版界引发了一圈又一圈的冲击波。就连一位身患绝症的同志也赶在死亡之前推出了一部《感受死亡》的日记,据说还赚了不少钱呢!我一个堂堂大学中文系的教授难道连一个毛孩子,一个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癌症患者都不如?老季决定去圆一下小时的,且可“名利两得”的“作家梦”。 创作什么样的作品呢?老季很是费一番周折。象许许多多好高骛远的人一样,凡事开头时老季总是热情至于白热,雄心高过珠峰。在动笔之前,老季千遍万遍地告诉自已,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出个世界一流来。他要创作一部既能发财,其生命力又能永恒的作品。目前,大家最关心的是反腐问题,这类体裁的文学作品也层出不穷。象《苍天在上》、《抉择》、《大雪无痕》等等红火一时,作者本人也大大地赚了一把。但这种体裁的作品生命力太有局限,过了一段时间,大家关注的重心转移了,这类作品也就没人要看了。就象文革后的伤痕文学一样,时间一长,伤好了,疤落了,在大众中的影响也就不复存在了,至多在研究者案头摆上一摆。哎,当前中国社会不是处在一个大转型时期吗?大转型时期的作品应当有广阔的内容才是。现在中国的电影、戏剧、电视剧,尤其是相声、小品演员越来越乏味,不是演员的水平不行,关键是没有好的本子。你看姜昆以前的作品《虎口脱险》《照相》多受欢迎,但近两年出来的东西却大受冷落。你再看看今年的春节晚会,那相声、那小品早已沦落到靠东拉西扯、作践自己来取宠观众,但台下还是不给一点巴掌的地步。只有赵本山还能在舞台上蹦两下子,但他的《卖拐》也是兔子的尾巴,观众刚刚起了掌声,就不见了人影。还是那个姓牛的有先见之明,知道没有好的饲料喂出的只能是不出奶的母牛,干脆开辟起第二战场,先是搞什么摄影 ,后来又办什么名人杂志。听说最近又打起了牛主意,当起了养牛专业户,把第二战场当作主战场来干。文学家也沦为痞子的,有的知道搞不出什么东西来,干脆搞起了骂大街的行当,开了个“名人骂铺”,从金庸到巴金、再到鲁迅,甚至把自己也当作名人骂开了,一本句“我是流氓我怕谁”,把自个儿本性暴露无遗。还有的知道搞不出好作品,则干脆到高等学府摇身一变做起了什么教授,当起了什么博导。唉,现在堂堂的高等学府也坠落了,坠落到校长的眼光连学生也不如了。听说那个靠写小说起家的博导,连一个学生都没招到。还有年轻一点的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则仗着自已的青春干脆做起了“脱衣秀”。先是搞个什么写真集,故意诱厂家拿去做广告,然后就打起侵权官司。还有的干脆授人制造出一个“私生子”来哗哗众人,使自己的名字在众人心目中得以延续。唉!文学艺术到了作践自己的时候,它的生命力也就走到了尽头。当今中国文学界太需要有一个世界级的人物来撑台了。俗话说的好,一头羊领着一群狮子斗不过一头狮子领着的一群羊,中国的羊圈里太需要一头狮子了……想到这里,老季的思想又上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一种救世主的感觉油然而升。他下决心写出一本反映中国大转型时期的全景式小说,让自己、也让中国在世界上露露脸。干脆,这个小说就不要什么主题啦。如果真要说主题的话,哪一个方面都可以是主题。专攻爱情的可以从中抽出一本本象《红楼梦》那样的剧本来。专攻生意的,可以从中抽出一本本象沙士比亚《威尼斯商人》那样的剧本来。专攻小品的可以抽出一串串象赵本山、宋丹丹《超生游击队》那样的剧本来,专攻喜剧的可以从中抽出一部部象卓别林《摩登时代》那样的剧本来……。总之,无论什么时代,什么人,都可以从这部作品中抽出自已所需要的世界顶级作品来。就象一个良种母鸡可以不断地堀起屁股撂出一个个金蛋来。哎,这部小说的名称干脆就叫《世纪金蛋》得了。 想到这里,老季仿佛看到自已的作品如同一道美味大餐一经端上桌面,便引起轰动。小品演员、相声演员、电影戏剧编剧、导演乃至象谢晋、张艺谋那样的大腕也都一个个苍蝇般似的扑了上来吸允着书中的精华,然后羽化出一个个小品、一集集电视剧、一部部电影,自己的腰包也象一个巨大吸盘,花花的票子流水般地被吸了进来,中国自曹雪芹以来一直空缺的文学大家也因此有了着落。 吓,转了这么多年,到了今天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老季象一条被放进暖箱里的蛇,抬抬头,便四处忽悠开了。现代人干什么事都讲究一个快字,中国十二亿人难保其中没有一个跟我老季智慧一样的人,一定要抢在那个人的前面,将这部小说赶出来。于是乎,老季立马花了一万元钱,从吴州工业品商场搬回了一台联想牌电脑(写小说需要太多的联想,电脑用联想自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了)。然后又花了半个月学会了打字,然后就全力投入了《世纪金蛋》这项世纪工程中去了。妻子知道老季正在从事一项世界上顶顶重要的大工程,对他也格外的照顾,老季在生活上好像又回到了婴儿时期,每日除了吃喝拉撒加上课外,就是坐在电脑前鼓捣这个世纪大制作。 他先是花了一个月时间,网罗四十六年来自己经历的、从书本上得来的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直接的或简接的种种素材,列了一份长达十页大大小小的标题,以至日常所见的如锅碗筷瓢盆都上了标题。因为他曾记得一个名家曾讲过一句话,你要是在小说中写到墙上有一把猎枪,那你就必须在以后发挥这把枪的作用,想必这些厨房里的玩艺儿一定也蕴藏着有不少故事,蒋子龙不就曾从中搞了一个什么《锅碗瓢盆交响曲》吗?题目列好以后,老季便整日坐在电脑前将那一个个标题用键盘在屏幕上扯成大大小小的一片片文字。老季生性急躁,为了防止被冥冥之中与自已有着同样智慧的那个对手占了先,他十分关注字数的增长。犹如某些作家为了稿费把短篇搓成长篇,长篇搓成超长篇一样。起先老季写得还算顺手,一天八千字不成问题,五天下来,电脑显示器上的数字标记已达到五万。然而越到后来,那数字爬得越慢,从一天八千字降到了二千字,就象挤牙膏似的,越往后越难挤,锅碗筷瓢盆怎么也敲不响,有时枯坐在电脑前竟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真佩服那些写家,只要一提笔,长篇接长篇,就象肚子拉稀似的,吃泻药都止不住。无奈之中,他拿起了当日的《太湖晚报》,想从中捞一些创作的素材。怎奈近几天的的报纸象是发了瘟一样尽是些天灾人祸,什么沪宁高速公路镇江段因大雾发生特大交通事故,四十辆车追尾相撞,造成10人死亡,40人受伤。什么印度古吉拉特邦发生大地震,造成近万人死伤。打开电视,也是惨象满屏,什么巴以冲突又造成十人死亡,什么某某地方又有几个法轮功分子集体自杀,其中还有一个女大学生,那惨状令人简直是目不忍睹。再看看家中,在满屋子零乱的玩具中,昨天刚从老家来的小外甥正张着大嘴哭着要吃东西。唉!今个儿怎么啦?整个一个“悲惨世界”! “侯枫呀,你整日坐枯坐在电脑前也不是个事呀,我听说写作要有生活的积累,我看你还是出去走走吧!”妻子生怕老季憋出什么病来,便忍不住劝道。 “看来,是该出去走走了。”老婆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老季。 到哪儿去呢?老季突然想起唐德新夫人张瑛就是本市知名作家,八十年代初曾出版过几本在当时引起不小轰动的伤痕文学作品,何不到她那儿去取取经呢?尽管同在一个系,但老季平日里很少去唐教授家,再加这次是去请教,比不得平时闲聊,问哪些问题,如何个问法,老季都在脑瓜子过了一遍,足足准备了一个多小时才出得门来。 唐德新的家位于吴州市东大街佳富别院内,离老季家不远,只十来分钟的功夫老季便已立在唐德新楼下了,按了门铃,又拐了三道楼梯,便到了唐家门前。无须再敲门,因为房门早已为他洞开。站在门外的老季看见唐教授和师母手中各拿一件衣服在比试,象要出门的样子,心里便有一种来得不是时候的感觉。但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老季在唐教授的招呼声中进得屋来先问了声好,便抓紧时间把预备多时的话精简一番一咕脑儿端给了唐师母。看来老季这番话是很受用的,唐师母象是看着一个远方归来的游子似的有些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惊喜:“小季,你今个儿也算是赶得巧了,中午我和老唐正好请两位作家吃饭,我们到饭桌上谈吧。” 老季精神为之一振,说:“师母,那方便吗?” 唐师母说:“有什么不方便的?那两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一位是工人文化宫的,另一位是公安局专门写侦探小说的。” 唐德新说:“小季啊,你就不用客气了。再说这一次是我请他们,又不是他们请我。哦,快十一点半了,我得先去海北酒家准备准备,你和你师母等会儿一起来吧。”说完便自个儿骑车上路了。 唐德新走后,唐师母又稍微准备了一下,还在嘴上涂了些口红,然后对老季说:“小季啊,从这儿到海北酒家要拐过一个大操场,还有段路呢,我们呢就边走边聊吧。” 老季说:“好的”,便随手从唐师母手中接过一只暗红色的小坤包,待唐师母出得门来,又“嚓”的一声将房门带上。唐师母不放心似的回过头推了推房门,在确认房门确实锁上了后,才和着碎步和老季一起朝操场走去。 唐师母问:“小季啊,你今年多大了?” 老季说:“四十六岁。” 唐师母的声音里透着一种羡慕:“正是搞创作的好年纪啊?” 老季不解:“好年纪?” 唐师母用拐杖笃了笃地:“小季啊,这人过了四十呢,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 ,看问题呢也比较深刻了,写出的东西呢也会有份量。不象二、三十岁的毛头文学青年,对人生还摸不着边际。而且,现在人的寿命也越来越长了,从四十六岁到八十岁至少还有近三十年可写,这三十年该能出多少东西啊。不象我们,被文革耽误了,身体呢也被文革搞跨了,创作生命期也因此大受影响。小季啊,你以前搞没搞过写作啊?” 老季不好意思地:“在读大学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些东西,不过都未发表,后来工作了就再也没有动笔。” 唐师母说:“小季啊,这搞文学创作呢首先要把心静下来,对名利呢要淡漠些才好。你看我们吴州的瞿尔之,性情特别的儒雅,一副文人绅士的风范。等会儿你见到那两位作家,也能体会到这一点的。不过要练就这样一身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选择这条路可要有思想准备啊。不过文学创作呢也自有她的乐趣,所以有很多人一生未能在报刊上发表片言只字,但对她还孜孜以求,就是这个道理。” 老季谦虚地说:“师母说的极是,以后还请师母多多指导。” 唐师母看着老季那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很是高兴:“小季啊,你这一转道,没准吴州又要出个大作家呢?” 老季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唐师母,我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发展,能有你的一小半成绩就不错了。” 唐师母说:“哎,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事在人为嘛。我们吴州呢,自从八十年代出了个瞿尔之以后就再也没有在全国名字叫得响的作家了。我呢虽说出了几部比较有影响的书,但我的户口还在内蒙,算不得吴州的作家。吴州的经济这些年发展很快,在文化上也该是出大家的时候了。” 老季和师母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海北酒家门前。时值中午,这酒店的生意和此时的天气一样也颇为热烈。一位裹着红装的小姐问了桌号后,便领着唐师母和老季穿过大厅又拐过一个楼梯打开了一间包厢的门,顿时一股股清凉便争先恐后地从嗓子直往肚里钻,老季舒服得竟忘了和坐在那里的两位作家打个笑脸。倒是唐德新没忘发挥东家的作用:“小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吴州市工人文化宫的吴子年作家,也是吴州市第一部长篇小说《有你比没你好》的作者,说来比瞿尔之老先生资格还老呢。这一位是公安局的孙伟、孙科长,专门写侦探小说的,最近正在上演的电视剧《黑影》就是他的大作。” “久仰,久仰!”听了唐德新的介绍,舒服定了的老季连忙伸出手去,两位作家不冷不热地对老季的手蜻蜓点水似的“礼貌”了一下,似乎并不把老季放在眼里,老季心里陡然起了一种情绪。 唐德新见状忙道:“哦,我差点还忘了介绍呢,这位就是我们太湖大学年轻有为的《楚辞》研究专家季侯枫教授。” 两位作家听了唐教授的介绍,原本挺着的肚子一下子凹了进去,作成肃然起敬状,老季猜想这一定是唐德新嘴里“专家”“教授”四个字的效用。果然那个姓吴的道:“看不出,这么年轻就当了教授,真是难得啊!”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竟也有了一丝笑容,并且还向老季撂过一支“大中华”算是对刚才“轻礼”的一次补救。得了“补救”老季这才起了兴致,仔细地盘点起眼前两位“久仰”的大作家来。没曾想兴致一起,惊愕也随之爬上了脸。他怎么也难以把唐师母口中的“儒雅风范”同眼前这两位人物连在一起。那位姓吴的脑袋大且黑暗,使老季不由得想起电视里常常播得那句广告词“大帽黑瓜”,尽管老季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那个“大帽黑瓜”是个什么东西,但感觉上那个广告就是为眼前这个姓吴的做的。与姓吴的相比,这个姓孙的初看倒是有点文人弱不禁风的样子,身材小小的,小脸白白的,不过与唐师母口中的那种“儒雅风范”还是相去十万八千里,更要命的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一副畏畏缩缩的精神把他给人初次相见的那点文人气给消得八九不离十,这样的人怎么在唐师母眼中就有“儒雅风范”呢? 老季正纳闷间,只听得唐师母说:“老吴,老孙,这季老师不但楚辞研究搞得好,而且对文学也很感兴趣呢,他准备将工作重点转到文学创作这方面来,你们两位在吴州算是小有名气了,他这次可是特别来向你们请教如何创作的,你们可不能有所保留喽!” 听说老季是来求教的,两位作家便把老季在楚辞方面的研究成果一下子全部扼杀,并进而摆出了一副“师道尊严”的派头来,称呼也从“季教授”一下子变成了“小季”。 “小季啊,这创作可不是想创就创想作就作的。首先呢,这态度要端正,要有向大师学习的虔诚态度,要虚心,虚心才能使人进步嘛。以前孔老夫子教学生,学生都要进贡三两肉什么的。这三两肉其实算不得什么,但从这三两肉中显示出学生对老师的尊敬,其二呢……”大概这吴作家长这么大还从未尝过当老师的滋味,说起话来简直大有一种今个儿不过足老师瘾不罢休的味道,而且还以孔子三两肉来暗示老季至少也得请一桌“拜师酒”。 那个长得畏畏缩缩的孙伟大概在公安局里也是个小字辈的,被人管得不耐烦了,今个儿仿佛要“翻身做主”一般,也大有一种在老季身上不把官瘾过足不罢休的味道:“小季啊,这写作呢也不是一般人想写就写得出来的,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呢,就象刚进办公室的毕业生得准备倒几年茶水扫几年地才能得一点真窍……” “妈的,什么东西!”老季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摆弄过,陡然窜出了一股厌恶,心里不住地骂道。又仿佛一个贵族被一个下三烂骂街一样,恨不得踹它两脚才解恨,直后悔跟唐师母到这个鬼地方来。幸亏在高校呆了那么多年,涵养还是有一点的,便忍住气转向唐师母道:“唐师母刚才是高抬我了,我这人做事一定要做最好的,比如象唐教授一样,研究红楼梦就一定要全国知名,我要是搞创作即便不象鲁迅、巴金那样至少也要搞得象瞿尔之那样。只发表几篇文字,写几部不出名的小说,算不得什么作家,还不如端个泥碗去要饭!”老季因为这顿饭是唐教授掏的腰包,便特地把“要饭”这两个字用声音加了很大的份量,加完又朝两个作家斜了斜眼睛。大概是被老季的一番话击中了要害,那两位作家大人此刻脸上的肌肉象是被苍蝇叮了似的不住地抽动着,全然没了刚才的傲气,老季心里便立即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来来来,喝酒喝酒,今天大家聚在一块就是有缘!”唐德新见到气氛不对,只得端起酒杯打圆场,心里也直后悔把老季叫来。两位作家端起酒杯刚站起身来,却听得老季一声惊叫:“哎呀,唐老师,我差点忘了大事!下午还要为市领导做一场报告呢,我得赶快走了!” “小季,喝完这杯酒再走嘛!”唐德新说,随后又象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小季,你是研究楚辞的跟市领导作什么报告啊?你报告几点钟开始啊?现在才十二点呢!” “马上就开始!唐老师,唐师母,再见!”老季只回答了唐德新话尾上的一个问题,便抓起桌上的皮包飞也似的出了门,好象生怕耽误了作报告时间似的。 “唉,这个小季到底是年轻,缺乏一种儒雅风范的气度。”看着洞开的大门,唐师母大有一种对文学才子“得而复失”的感慨。 老季出得门来,倏地拐进了一家小饭店,要了一碗面条,嘴里沿着刚才的思路“呸呸”了几下,便象个饿鬼似的三下五除二把碗扒了个底朝天。平时连两元空调车也不舍得坐的老季抹了抹嘴在公交车站台上竟然朝一辆出租车挥了挥手,那出租车司机见生意来了喜出望外“嘎”得一声猛地踩住刹车,那速度快得简直令后面一辆出租车始料不及,只听得“咔嚓”的一声,两辆车来了个当众“接吻”,两个大老爷们几乎同时从驾驶室里跳将下来,又几乎同时“瞎眼 啦”地打起了嘴仗……没想到自已挥手竟然还有着这般魔力,老季便忍不住在一旁偷着乐,刚才的一肚子怨气也顿时烟消云散,“你算什么,只要我季某人一挥手,连那车子也是要咔嚓的。”以后每当老季与人就某一个问题争论不下便这样说道。不过,打那以后,老季在谈到写作时再也不敢轻易地放弃已有的研究成果,倘若你问老季:“最近有什么新作啊?”老季八成会说:“我呢主要是搞楚辞研究的,文学创作只是业余爱好,小来来,不值一提的。” 自打在海北酒家那里弄了一肚子不开心后,老季再也无求教于作家的心思了,心想与其请教别人还不如自已在生活里行走行走。再说了,世界上第一个大学老师不是也没上过大学的嘛,一切全仗自已努力。到哪儿去行走呢?他突然想起了老舍的《茶馆》,那里的人五花八门一定会有不少的写作素材,想想茶馆与饭店也是差不多的,锅碗瓢盆的事在那里准有内容,便就近走到了田赫和老马开的格林顿酒家,看来不管开心不开心,要想成作家,饭店一定是少不得常走走的。 “哎呀,是老哥啊,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里面坐坐!”田赫见到老季很是惊讶,便随手撂过一支“大中华”。老季比田赫大近二十岁,刚到太湖大学那阵常带着田赫钓鱼、跳舞、进酒馆,是学校有名的“哥俩好”。 “哦,还中华呢,你小子现在发大财了还想起昔日的哥们?”老季接过烟,在桌上笃了笃,田赫便忙送上了火,“小弟哪敢?不管怎么说,大哥就是大哥,到哪儿也是大哥!今天小弟好好陪您几蛊,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不瞒您说,老哥最近遇到了点麻烦。”老季猛地吸了一口烟仰头吐出了一个连环圈。 田赫以为老季是要借钱:“多少?你说个数。” “哦,你以为老哥我穷得没钱花,要你接济来了?”老季斜了田赫一眼,一条白线直穿烟圈而过。 “那你……”田赫有些不解了。 老季翘起二郎腿说:“实话告诉你,老哥最近在搞一部世纪大制作,想从你这儿捞点体裁。” 田赫说:“哎呀,老哥,你想在我这儿捞体裁,不是开玩笑吧?我这儿只有鱼啊肉的,哪有什么你要的体裁?你看,来的尽是些常客,你都熟透了的教师,外加一些谈恋爱的学生。” 老季朝田赫欠了欠身子:“可曾遇到在这儿吵架的事?教师或学生都行!” 田赫说:“有啊!最多的就是谈恋爱的,吃着吃着就吵起来了。” 老季精神顿时高涨起来:“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田赫摆摆手道:“我又不是孙悟空会钻到他们肚子里去,哪会知道那些屁事!” 老季一本正经地:“你啊,今后,就替我多留心一点,吵什么,怎么吵,这里面都有道道呢。留心处处有东西嘛,以后写成了,在后记中把你的名也挂上。” 田赫说:“逛饭店茶馆,那是老舍那个时代做的事,你想抱着老舍的‘茶壶’喝一通吗?告诉你,喝不出个啥味来!老哥,你要写这方面的,倒有一个好去处。” 老季忙问:“哪里?” “舞厅啊!实话告诉你吧,这方面的体裁,醋的、酸的、甜的、苦的、辣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当官的、不当官的、城里的姑娘、乡下的妹子、企业的老总、还有大学的教授等等在那里应有尽有,成家的象没成家,没成家的象成家的,你想写什么,那里就有什么……”田赫口中一下子吐出几十个形容词,把个老季乐的嘴都合不拢,“小田哪,今天没白来你这儿。哎,那你看到那家舞厅比较合适一些?” 田赫说:“这种场合必须是大众化、平民化的,哎,对了!今天晚上我带你到东门汽车站附近的龙风大舞厅去看看!那家舞厅是我朋友开的,在吴州一带很有名气,连周边好几个小市的人都开着车子往这个地方赶呢!”说完,又把老季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说:“哦,对了,到时你可要穿的象样一些哟。” 第十二章 别了,铁饭碗 系部要实行全员聘用制了! 太湖大学最具爆炸力的一颗炸弹终于引爆了! 多少年来,太湖大学一直是在计划经济体制的模式下运行的,大到人员的使用,小到课时的安排,乃至教师请个半天假什么的都是由学校管起来,系主任成了学校日常规章制度的操作者,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责任。难怪有人说太湖大学的系主任是全国所有高校中最轻松的系主任,教师呢,无疑也是全国高校中最轻松的教师了。只要上课,不管好坏,钱照样拿,无下岗之担忧,无衣食之患。久而久之,许多当初怀抱一腔热情来到学校的热血男儿逐渐变得懒散了。酗酒、打牌、聊天几乎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学生的学风也因老师的懒散而每况愈下。近几年,偌大的高校考取研究生的寥寥无几,旧的体制已成了学校发展的严重障碍! “同志们,机关改革已近尾声了,相信改革的成效不久就会显露出来。下一步要做的我不说大家也会猜得到,那就是系部改革,这也是事关全校改革成功的关键。系部改革从何着手呢?一句话,从体制改起,即实行责权利相结合的全员聘用制。具体办法就是,各系根据有关政策实行定编定岗,按聘用制录用人员,聘用权力下放到系主任。财政创收权也下放到系,学校只负责监督。至于具体办法,请各位系领导看学校下发的文件。有什么问题及时与学校沟通。”施书记在全校中层干部大会上郑重宣布了学校的改革方案 改革方案一经宣布,整个学校便立时炸开了,而最为热闹的要数中文系了。中文系是全校的最大的系全系教师有50余人。师生比比教育部规定的还高出30个百分点。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主要是由于前些年学校效益差,课时费低,老师们宁愿在外面兼职,而不愿意上课(每年上课大多是当年要评职称的)。而系主任呢,为了图个方便,在进人方面就大开绿灯,致使教师超常规地增长。也正因此,中文系教师几乎“全民经商”,很少有不搞第二职业的。家教、做买卖、开店等等,几乎人人都成了多面手。时间一长,学生们几乎从每个教师神态上就能知道他们的“地下工作”成绩如何。譬如说,要是炒股的教师上课情绪低落,同学们就知道今天的股市又熊了,要是情绪高涨呢,那又意味着今天的股市又牛了。一些家庭条件好的同学还动手炒起了股票,随老师上课情绪的波动吃进抛出,其中也不乏多赚的。 “按照规定,每个教研室平均要裁掉三个人,这如何是好?”葛书记、许枫、沙飞还有各教研室主任这些天几乎很少睡好觉的。系头们知道,除了极少数人外,大家的教学水平大多一般般,裁谁都没有太充足的理由。更要命的是,那些平时上课稍微差一些的,个个似凶神恶煞般,都不是好惹的料。 “葛书记,我平时上课学生反映不错吧,前年5月12日,还得过校领导的表扬呢!你看我小本本上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比较文学的沈老师笑哈哈地对葛书记说道。 “许主任,上次组织部搞民意测验,我可是说了您不少好话的哟!”老顾的嘴几乎贴在了许枫耳边。 “沙书记,你真是年轻有为啊,留校没几年,就当上了书记。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老爸的一个战友的叔叔的阿姨在省委组织部当副部长,就是那个叫余什么英的,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哎,你看我这死老筋,关键时刻就断路。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吱个声。”包尔莱当然也不会置身事外,就连那些个平时见到系头爱理不理的,这几天也都象换了个人似的,热情得不得了,更不要说那些个总爱找领导麻烦的人了。这天早上,好久没到办公室来的张混混拎着一大包东西朝葛书记桌上一放,气喘吁吁地说:“葛书记、沙书记、许主任都在这儿,好不容易盼到改革了,改革是什么?就是能者上,庸者下,这下我们系可有救了,我来了这么多年,早就盼着这一天呢!” 许枫笑道:“哎,你这包鼓鼓的东西是什么呀?张老师,听说您最近炒股发了大财,莫不是要请客了吧?” “现在股市都满眼飘绿,赔大了,饭都吃不上嘴了!我呢,平时不大爱张扬,也不愿给领导添麻烦。现在呢,要改革了,为了让领导全面了解一下,我呢,把以前的获奖证书都带来了,请在座各位领导过目。”张混混拉开拉链,拎起皮包一角哗啦啦往桌上一抖,大小不一的红本本便铺满了一桌。 “这是我在读大学时获奖证书,这是我在湘南大学任教时获得的证书,这是我担任古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发的证书,这是……”张混混猫腰如数家珍似的讲起了自已那一本本“红彤彤”的历史。 “呵,张老师,这么多的红包,有没有我的份呀?”张混混正讲得得意,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季,手里也拎着一个鼓蓬蓬的大包。沙飞见状不禁乐了:“嘿!葛书记,许主任,我们今天可要发大财了。你看,一个没走,一个又来了。季老师,最近生意不错吧!” “哪里,哪里,饭都吃不上嘴了。”老季一脸的无奈,那神情好象这次聘不上就会一命呜呼似的。 走了一波又一波,象事先约好了似的,今天一共来了十二位,都是交红本本的,而且个个都是谦虚得“饭都吃不上嘴了”,葛书记、沙飞和许枫感到好生奇怪。 沙飞说:“哎,葛书记,你说我们系这些个老师吧,在其它单位个个象条龙,都是骨干,没有一个不获奖的,为什么到了我们太湖大学却变成了一条虫,连一个红本本都没得到过?” 许枫深有同感:“是啊,从我们学校出去的人,现在在社会上个个也都混得有模有样的。就拿外语系的费明来说吧,他现在还是一家医药公司的副总呢,想当初在学校时那可是赶都赶不走的人物。” 葛书记说:“是啊,要不是那份阴差阳错的辞职报告,说不定他现在还窝在学校呢。” 沙飞问:“辞职报告?什么辞职报告?” 葛书记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还是95年初,费明好象是因为没分到房子闹情绪,一气之下向系里提交了一份要求辞去教研室主任职务的报告,可能在气头上,那报告竟只有短短一行:‘来校五年,尚无立椎之地,特辞职以示吾心。’那系主任本来就对他看不顺眼,立马在上面大笔挥下‘同意’二字。没两天功夫,人事处便通知费明去办理辞职手续。费明接到通知一下子傻了眼,悔恨自已一时糊涂竟然在报告上把“教研室主任”几个关键字给漏掉了,弄了这么个结局。于是便千不是万不该地从系里求到人事处,又从人事处求到校领导,但皆无济于事。校领导说是你要求辞职的也没人强迫你,怨不得学校。就这样费明只得卷起铺盖走人了事,来到一家医药公司做了一名销售员,没想到没几年便当上了副总。” 许枫说:“大家还记得校办的小王吗?听人说最近当上了白相市的文教局长了呢。” 葛书记说:“怎么不记得?不就是那个忘了给前任郝副校长写报告,害得郝副校长在大会上干瞪眼的王进成吗?” 许枫说:“嗨,这也不能全怪小王,那个郝副校长啊也是,作报告离开了讲话稿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真怀疑他有什么毛病呢,结果倒霉的倒是小王,楞是让他给赶走了。那小王实际上也是个人才呢,那文字功夫恐怕现在学校里还找不出第二个来呢。” “哎,一个好的体制能使坏人变成好人,一个不好的体制也能使好人变成坏人啊,看来不改革是不行了。”葛书记由衷地说。 “改革,改革有多难啊!送红本本的还好,昨天彭大个子还专门送我一份自编参考文件,要我多多保重。你猜上面是什么,都是从报上剪下来的报道,什么辽宁某企业一个职工因不满被裁,将总经理杀死;什么乡村落 选干部买凶致残新当选的书记。呵,还有李长河,就是河南那个被判死刑的市委书记,我都不敢看下去。你说,他送这玩艺儿是不是带有一种威胁的味道在里面?唉,我真希望系里最近多出几个犯事的,进局子去,省得我们操这份心。”沙飞一脸的忧虑,耳边不禁又响起了包尔莱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葛书记接下来说些什么,他也没有听进去。 就在昨天下班前,包尔莱颠着屁股来到了系办公室。见只有沙飞一人在,便神秘兮兮地对他耳语道:“沙书记,不瞒你说,你这个副书记的位置本来是属于张晓明的,但那小子太张狂,动土竟动到了老娘头上,说老娘发表的那些东西是乡村秘书的水平,你想老娘会饶过他吗?结果怎么样?老娘稍稍这么一下,那小子就兜屁股走人,如今这小子走路都不敢正眼看老娘一眼……” “原来如此!”沙飞听了包尔莱这一席话,心中不由得一阵发紧。对于张晓明为什么坐上了喷气式飞机,又突然无声无息地熄了火,他一直蒙在鼓里,今天听了包尔莱的话才知道原来是她从中作的怪。他想知道包尔莱究竟用什么手段“稍稍这么一下”就断了晓明的仕途,但又不便追问。看来这个女人还真不简单呢!沙飞像第一次看到包尔莱似的,脑海中搜索着有关这个女人的点滴信息。据说,这包尔莱文革前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在文革中曾做过市委书记的秘书,笔杆子很快,当年市革命委会员许多家喻户晓精彩的大批判文章就是出自她的手,因而很受市委书记的器重,就连市委大院的许多高官都和她拉近乎。然而,就在她有望进入市委领导班子的时候,“四人帮”被粉碎了。那位市委书记因在文革中有严重的政治错误被撤职审查,包尔莱也被列为“三种人”发配到太湖大学当了一个图书管理员。当时,正值太湖大学初创时期,教师奇缺,加上包尔莱能说会道,不久便被调到中文系古代文学教研室任教。如果撇开其它不谈,包尔莱在教学科研方面还是不错的,但由于在文革中结怨太多,省里那帮来自吴州的评委们对她当年的拔扈记忆犹新,职称怎么也上不去,如今虽年已四十六,但还是个讲师。包尔莱对此也是耿耿于怀,但又毫无办法,只怨自已命运不济,当年跟错了人。不然的话,现在至少也是个在电视上常露脸的人物。不过,沙飞真正领教包尔莱的厉害还是一年前的那个傍晚,当时沙飞正带着女儿在东方红桥边散步,见到一个脸色黝黑的小个子警察拦下了一辆助动车大声叫道:“喂,你知不知道东方路是禁止助动车通行的?罚款十元!”随后便从一个小发票本上撕下一张小票朝车上那女人递了过去。 没想到那女人一手把车一手从口袋掏了一张拾元大钞劈头向那警察扔了过去,气势汹汹地吼道:“你怎么不给我敬礼?!你怎么不给我敬礼?!你这个警察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你这样不懂礼貌的人也配做警察?!难道你不懂警察执行公务的规矩吗?!执行公务先要敬礼,这个基本的常识你难道都不懂吗?!我要到督警局告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呸!!”说完一团浓浓的口香糖似的白状物从口中喷出,差点射在了小个子警察的脸上。那女人的尖厉叫声顿时引来了一群围观的人,那小个子警察遭遇这没顶之骂却象个理亏的孩子站在那里一声不发,模样怪可怜的,沙飞心里倒有些同情他了。 “我说了半天,你怎么还不给我敬礼?!难道你想要下岗呀?!嗯!”那女人依然不依不饶地尖叫着。 那阵子吴州市正在进行交通行风评议,或许是真的怕下岗,那个小个子警察竟然真的“啪”朝那女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人礼,随着军礼的还有一声礼貌的“对不起”。那女人斜了小个子警察一眼,这才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包尔莱! “小沙,你在想什么呢?改革嘛,难免会有风风雨雨的,会遇到形形式式的困难和挫折。不过回过头来看,这也是改革的乐趣所在呀!想当初我们搞宿舍楼不是因为出了个塌楼事件而令人记忆犹新嘛。现在改革气候比前些年要好多了,大多数人都能以平静的心态来看待诸如下岗之类的事情了。小沙,你不用担心,高校毕竟是知识分子聚集之地。知识分子嘛,就是喜欢动口不动手,毕竟还是有一定素质的。再说变着戏法要胁你的,心中其实发虚得狠,用不着害怕的。”葛书记好象在发表演说一般,很有些慷慨激昂的味道。沙飞和许枫都很奇怪,这阵子葛书记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一摆往日的怯弱,干什么事都变得大胆了。 “关于裁员的事情,我看是不是抽签决定留谁去谁?我听说有些单位评先进靠的就是这种办法。”许枫说道。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怎么连我老头子也不如了?不要总从别人那里找办法,要有创新精神啊!要放开思路,多想想,我看教研室主任也可以参加讨论,集思广益嘛。”葛书记看了看许枫,又看了看沙飞,脸上显出一种谁也捉摸不透的神情。 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过由教研室主任参加的系务扩大会议的多次研究,中文系裁员方案终于浮出了水面。具体办法是教研室每个教师都在学生中开一堂公开课,并请学校由退休教师组成的督学组参加,最后根据督学组和学生的评分,并参照每个教师的科研成果分,来确定本学期留用人员,以后根据本办法每学期举行一次聘用会。这样不使在教人员有铁饭碗,落聘人员下次考核通过照样可以重新走上讲台。由于这种考核办法给了一个人人平等的机会,因而最终获得了全体教师的一致承认。通过这种办法,中文系人员这学期未聘用人员达三分之一,这部分人员有的到格林顿酒家打工去了,有的应聘到了学校其它岗位,还有几个承包了因效益不佳,学校本决定撤消的太湖大学附属中学。不过,大多数教师都决定养精蓄锐,利用这段时间在科研和教学上下点功夫,力争在下一轮应聘中重新走上讲台。 “啊,真是虚惊一场。”沙飞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真是够刺激的。”许枫也说道。 “小沙,还担心么?人的胆子就是不断在改革中壮大的。”葛书记一脸的兴奋。不过想起李二白、张胜利这几个在讲台上站了几十年的教师在落聘时那种黯然神伤的样子,葛书记心中又不免有些难过。不过,这对李二白他们来说也许并不算得是一件坏事,老马和小田不正是在改革的压力下闯出了一条新路吗?改革就是这样无情,但又是那么有力地推动着社会的进步,难怪历史上那么多人为了它抛头颅、洒热血而无怨无悔……。 第十三章 网恋 自打和老马开了格林顿酒家后,田赫回家的次数也明显地减少了,这倒不是田赫对家的感觉淡漠了,而是受不了老爸老妈没完没了的唠叨。田赫的父亲田基任教于吴州大学,是我国著名的伦理学教授,母亲张芝也是医学专家,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的高知家庭了。不知为什么,尽管田赫母亲是医学专家,婚后十多年却一直没能生孩子,原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生了,于是夫妇俩一合计便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不曾想那孩子领来时和正常孩子没两样,但没过几年大脑便似乎停止了发展,七岁时智商只相当于四岁小孩的程度,以后虽有发展,但比常人还是差了一大截。正当夫妻俩为此伤心不已时,张芝竟然怀孕了,而且还是个男孩,中年得子这真使夫妇俩喜出望外,田教授更是望子成龙似地早早地为“腹中子”取名为田赫,希望这个“迟到的小子”将来有朝一日也能象自已乃至超过自已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学问家。果然,田赫出生时虽然还不到六斤重,但那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告诉人们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事实上田赫的脑子也的确很灵活,象收音机、录音机什么的稍稍地那么摆弄几下便就把个中的道道弄得一清二楚,把个田基乐得嘴都笑歪了,认为这孩子将来一定是块读书的料。不曾想这孩子虽然脑子灵活,但不知那根神经搭错了,一点也没有父母的遗传,除了读书,什么都会上心。幸好有父母的严教和关系,田赫最后总算跌跌撞撞进了吴州大学中文系。大学四年,书没读多少,倒是谈了一个女朋友,田教授看不上那个有点俗气的女学生做“未来的儿媳”,更害怕儿子沉缅于儿女情长,荒废了学业,便从中百般阻止,毕业时还动用学校关系把儿子的女朋友给发配到老家贵州去了,而田赫则凭着父亲的关系分到了太湖大学,这对爱得死去活来的鸳鸯就这样给拆散了。没想到,儿子读书不上心,教书也是同样的不上心,来太湖大学不到半年,便成了全校有名的“小混混”。看到儿子实在是个扶不起的“田阿斗”,田教授也彻底失望了,便转而求其次,希望儿子能好好成一个家,过过安稳日子,后悔当初没把那个贵州佬留下来做儿媳。怎奈不要儿子谈对象时,儿子象着魔似的找女朋友;到了该谈的时候,儿子却又迟迟不见动静,有时甚至一个月也难得回家一、二次,尤其是开了饭店后,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这怎能不使做父母的烦心呢? 其实,田赫不是不想成家,自打那个贵州女朋友“前仆”后,他一直在找“后继”者,单身女教师、女学生,凡他能结识的都在心中一一排过队。怎奈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人家看上他的,他却又觉得不来电,这样折腾来捣腾去,一晃几年过去了。在此其间,倒是有一个历史系新分来的女教师和他相处过一阵,但两人的感情却总走岔道。先是那个女孩看中他,感情上的很快,但田赫就是找不到感觉;待他有感觉了,那个女孩用当今时髦的话说却又“找不着北”了。那段日子田赫真是将失恋的痛苦发挥到了极致,食无味、寝难安,整天在胡思乱想,幻想着有一天他和那个女孩被突然袭来的一场大风暴一下子吹到西伯利亚罕无人烟的地方。他相信,只要是异性,不论相互之间恨有几许,怨有几多,在那个两人世界里一定会结下百年之好,就象圣经里夏娃和亚当一样。但大自然却始终不给他这样的机会,眼睁睁看着那女孩在一年后成为“别人的新娘”。说来也怪,他对那女孩的爱情仿佛一只电源开关,随着那女孩的婚礼也“啪”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一天起,田赫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寻爱”,他相信,冥冥世界中总有一份真爱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仿佛他这一生就是为“寻爱”所生。听说这世上有一种动物,一旦与异性交配后便会立即气绝身亡,自已的爱情会不会象这种动物呢?田赫有时这么想。不管怎么说,田赫对爱就经常存在诸如此类奇怪的想法,因此,对于那种经人介绍而来的“爱情”,除了偶而一两次外,田赫兴趣总是很难提得起来。但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对于自已喜欢而别人没兴趣的事,总是永不泄气地鼓捣个不停,老顾便是这种人,尽管他在田赫那里不知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但就是不死心,似乎对这种事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偏好。而且,田赫态度愈是坚决,他兴趣就越浓。这不,这天老顾又来到了格林顿酒家,连寒暄也省略了,便直奔主题:“小田,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谁呀?”田赫这次倒没有象以往那样直接回绝,并且似乎对此事好象还有一点兴趣,这使老顾喜出望外,便连忙道:“李副校长的小女儿,怎么样?” “李副校长的小女儿?别提了!”田赫一脸的不屑。 “小田啊,你可别眼眶太高,校长的千金,怎么啦?许多人想高攀还攀不上呢?你呀,别再犯傻啦。这年头,搞对象就要实在一些,要么找个有钱的人家,一辈子不愁吃喝,要么找一个有权人的女儿,做个大少爷,什么也不差。”老顾在学校大小总算个人物,希望做个校长千金的媒人,办事也方便些,于是一心想撮合这门子亲事。 “嗨,顾老师,你不知道,李副校长的那个千金哪,有狐臭,睡觉还直打呼噜呢!”田赫道。 “你和她……你怎么知道?”老顾瞪大了眼睛,本想说“你和她睡过觉啦”,但马上又觉得这句话有不妥之处,便一下子将其拦腰掐死。 “听人说的呗!你看也是,李校长那个女儿长得五大三粗,看样子就是个呼噜震天的女人。我平时睡觉要静,您想啊,把这样个女人娶回家,那不就象于在枕头边装上一个风箱,在床头挖一个粪坑,谁受得了?” “你呀,整个一个外行。你看我的爱人也打呼噜,刚结婚时,我也不习惯,但没过多少日子,你猜怎么着?嘿!只要一听到她的呼噜,我立马就进入梦乡,那个神奇劲啊,就像睡眠开关一样见效。现在啊,只要她不在身旁打呼噜,我还真睡不着呢。你观察过没有,老夫妻大多长得差不多,习惯也是差不多的,这就是一个相互磨合的结果。至于狐臭嘛,好解决,你多给她买一些香粉涂涂不就得了。再说这狐臭又不是癌症,特效药怕要不了也要问世了。再说了……”老顾听了田赫的话好象田赫与李副校长女儿的婚事只是狐臭和呼噜问题了,兴致大增,便连编带造现身说法讲了起来。田赫怕老顾又是没完没了,便一下子来了个“干脆”:“顾老师,你不要再说了,就是李副校长的女儿没有狐臭和呼噜,我也不会要她的。” “得了,得了,没出息的东西,你就等着后悔吧!瞧瞧你这副鼠样,你以为你是什么?李副校长的女儿要是看上你了,那你真是烧高香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好象商场的服务员向顾客游说了半天,最终生意还是泡汤一样,老顾见没戏了,一脸的懊丧,拿起桌上的皮包抬腿便走。看到老顾那副气酸样,田赫差点笑出声来,便说:“顾老师,别走啊,中午我请你喝一盏。” “喝个屁!”老顾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格林顿酒家的生意依然红红火火,别人不知田赫这段时间究竟赚了多少钱,但田赫的钱袋日渐丰盈却是事实。然而,这并没有使他感到生活比从前充实多少。尽管在酒店开张之初,他有过赚钱的兴奋,但那只是弹指一挥的瞬间,他现在的感觉还真有些象别人常说的那样“穷得只剩下钱了”。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回到学校招待所,那空虚和寂寞仿佛赶不去的野鬼便如期而至(自打开了酒店以后,田赫就在学校招待所包了一个单间)。听说现在时兴上网,为了打发这空寂的时光,田赫便从商店搬回了一台电脑。没想到这上网竟象毒品一样这么容易上瘾,每天一到晚上,田赫便猫在“网上”聊天。象红楼中的贾宝玉一样,田赫是个天生的情种,聊天对象自然也是网上清一色的靓女。仿佛有什么规定似的,这 些上网的女孩不知是为了找对象,还是什么的,一开聊便问你今年多大了啦,干什么工作呀,如果对方是年龄稍大一点的,还要捎带一句你结婚了吗?田赫第一次上网时还比较的规矩,郑重其事地自报了家门:田赫、年方二八、出身高知家庭、未婚、大学教师兼营一家酒店,收入不菲。没想到这一报,那些自称国色天香的靓女们象是商场里抢购特价商品似的纷纷“跳巢”到田赫这条线上来了,而且,网言也是火辣辣的灼人心菲: “田哥,你不和我好,我就跳楼!不信,你就等着看明天的《太湖晚报》吧!” “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牙膏我是刷,你是哈密我是瓜,你不爱我我自杀!” ………… 起初田赫对诸如此类的言语还真的没少担心,但没过多久他便看到那个自称“你不爱我我自杀”的在网上与几个网友又说又笑,哪里还有一点自杀的影子?还有一位自称“非你不嫁”的竟然给他发来一份“臭不可闻”的电子邮件:“这是有屎(史)以来,你收到的粪(份)量最重的一封求偶邮件,相信你定会大吃一斤(惊)……”弄得田赫真是哭笑不得,方知这世道已进化到拿爱情作游戏的地步了。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难保自已“网不住”一段美好姻缘,再说不成也没什么关系啊!田赫于是象是皇帝选秀女似的选了“风柳”“雨鸥”等一堆好听的名字来准备一个一个的聊,当然那种“夜来香”“黄花菜”之类是千万碰不得的。 “你帅,你帅,你天下最帅,头顶一窝白菜,身披一条麻袋,腰缠一根海带,你以为你是东方不败,其实你是衰神二代。”一次,田赫正与“风柳”聊得开心,突然被一个名为“花想容”送上的这首打油诗给吸引住了,一股好奇心驱使他抛下“风柳”,与“花想容”聊上了(事后,田赫才知“花想容”送给他的这首诗是从别处偷来的)。 “花想容,你这个母狗,竟敢在这儿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哧!哧!哧!”“风柳”见田赫跳了线,不禁怒起,骂不解恨,干脆拿起一根大棒,在屏幕上用文字把‘花想容’的腿断成两截。 “你这个残絮败柳,竟敢假装斯文,看老娘不把你切成块块!”‘花想容’也不示弱,操起一把菜刀,在网上把“风柳”跺了个乱七八糟。 …… …… 屏幕上,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直打得血肉横飞,简直把田赫看了个目瞪口呆!他很难想象一个个拥有那么温柔动听名字的女孩,此时竟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常听人说母狗打架不到一方趴下绝不罢休,今天才算领略个够。 “田哥,你看我为你流泪又流血,跟我走吧,现在就出发……爱老虎油!”那个名叫“花想容”的女孩在对方“趴下”后,仿佛白骨精似的摇身一变,又成了依人的小鸟,在田赫面前又说又唱,末了还冒出一句田赫想了半天才弄明白的ilove you。 “田赫,你为何见死不救?你这个窝襄废,不得好死!”被打趴了的“风柳”带着一腔愤怒下线而去,从此再也不露面了,八成是改名换姓了。 经历这场网上恶战,田赫对网上女孩兴趣大减,但生活的寂寞又使他不忍离开这方天地。这次他干脆采取“静观”政策,看别人聊天。一连看了好几天,发现一个名唤“思雨”的女孩与一个名叫“容容”的谈得很有些情趣,想必素质不会差。待那“容容”下线后,田赫便径与“思雨”聊了起来,发现自已竟与这个女孩谈得很投缘,便决定将其作为重点发展对象,每日聊到深夜方才罢休。为了保持一份神密感,也为了将来可能的“意外惊喜”,田赫和“思雨”约好各自对于上帝给予的容貌暂时保密。他凭直觉给这个女孩画了一幅小像:蛋脸蚕眉蜂腰,一米六七身高。还特地将这张画像放在电脑边,一如面聊。半个月后,田赫再也不满足于这种“隔靴搔痒式”的网上聊天了,便盛邀女孩来吴州相会,女孩爽快地答应了。 在与女孩见面的前一天,田赫便早早地盘点着第二天的事情,其中最主要的是花钱要大方。上次,一个老师为他介绍了个对象,那对象各方面都比较中田赫的意,姑娘对他也有好感。不曾想好事坏在了那两张火车票上。那次姑娘的父母亲从青岛老家赶来住了几天。临行前,田赫为他们买了两张火车票,上车时姑娘父母将车票钱递给田赫,田赫顺手便接了过来,这一接不打紧,任凭田赫千呼万唤,姑娘却再也不露面了。 “你呀,真是,怎么说你好呢,好事都被你买的那两张火车票给搅了。姑娘父母宁愿女儿嫁不出去也不愿嫁给你这种小气男人。还有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你只送给姑娘一个学校发的笔记本,你以为这是六十年代呀?”那位说媒的老师气不打一处来,不等田赫开口,便劈头盖脸地把田赫骂了个狗血喷头 “我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些呀,您能不能再给我说说看?” “晚了!你呀,打你的光棍去吧!你这样的人真是该打一辈子光棍……”看到田赫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说媒的老师骂到半路心又软了下来:“好吧,我再去给你试试看。”但试的结果仍是一无所获。那姑娘倒是能原谅田赫,想与田赫再见一面,但她的父母亲却心如磐石,连一点可供利用的缝隙都没有。偏那姑娘又是个孝女,终究父母在父母的眼泪面前止步了。弄得田赫连肠子都悔青了:“我真该死!下次再犯这种错误,我田赫就不是田赫!” 吴州火车站坐落在古城的北面,造型古朴典雅,呈一字形排开,仿佛一只蜻蜓静卧在宽阔的广场上。广场的前面是一条护城河,河边亭亭玉立着几只蘑菇般的凉亭,不时有花枝招展的游船从河中划过,并随风撒下丝丝软糯的吴歌……昨夜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新的芳香,浪漫而醉人。 这是一个适宜恋爱的日子,看来今天的结果不会令人失望,田赫心里这样想。 当广场上的时钟当当地响了八下后,西装革履的田赫便举着一只昨夜精心设计,上面嵌有“思雨”两字的牌子随人流进入了站台。8点15分,从锡州开来的一班火车轰隆隆地进站了。田赫今天没有戴那副八百度的近视镜,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片朦胧之中。火车停当,他隐约地看见从第八车厢尽头冒出一股以篮色为主调的人流。少顷,又从这股人流中滚出一个“花球”,在“花球”的后面有一“花杆”,“花球”好似在“花杆”的推动下正缓缓地朝自已滚来。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凭感觉,他知道那个“花球”就是“思雨”,但他又不愿相信这种感觉,他希望“思雨”不是“花球”而是“花杆”,他简直不敢正视正缓缓向自已滚来的“花球”。 “你好,你是田老师吗?我是思雨。” “你好,我是田赫,欢迎,欢迎你们!”细小的声音是从下面上升到耳边,而不是平传过来的,田赫有些失望了。下意识的,他将原先准备的“你”说成了“你们”,同时低首打量了一下“花球”:矮胖的个子,圆圆的脸,厚厚的嘴唇……哎呀,单是这些就使自已的眼光难以深入了,哪里还有一点“思雨”的影子?这个世界怎么啦?尽出些阴差阳错的事! “这是我的同事,柳春。”“花球”指着“花杆”对田赫介绍道。 “欢迎你,柳小姐。”田赫打量了一下柳春,这打量迅速变成了研究,这是一个绝色江南女子,细高的个子如早春的杨柳令人顿生爱怜之心,那细腻的肌肤比朵而胶囊中露面的那位女子不知要白嫩多少倍,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象是会说话似的,正是他画中的“蛋脸蚕眉蜂腰”,与“花球”站在一起,“花杆” 越发显得的娇媚,难怪漂亮的女孩大多愿找一个丑陋的女孩做伴友。 “你好,田老师。”柳春的声音象柳莺般的动听。 “欢迎,欢迎!”田赫很庆 幸自已在网上并没有将话彻底捅破,使得今天与“思雨”的会面有了一个进退自如的机会。 走出车站大门,田赫朝火车站北面走去,但没走几步便又掉头南向,在广场大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田赫原是打算趁公交车的,是柳小姐使他改变方向。 “同志,请问包一天要多少钱?” 司机将一只手伸出窗外向田赫一字排开。 “今天我包了,先到拙政园,思小姐,请!”田赫价也没还,就打开前车门,躬身朝“花球”作了一个请姿。一般来说,只有珍贵的客人才座在前排,田赫因想与柳小姐坐在一起,生怕“花球”推让,又怕柳小姐看出他的心思,心里咚咚跳个不停,直到“花球”钻了进去,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你们以前来过吴州吗?”田赫转过身朝柳小姐问道。 “来过,98年来过一次。”“花球”因坐车受了最高的礼遇,兴致一下子被调了起来。 “柳小姐呢?”田赫又问道。 “我也来过一次,那还是前年读书时班上集体来春游的。” “哦,是旧地重游,不过现在吴州园林变化可大了!”有佳人相伴,田赫兴致很高,又犯了说话漏嘴的毛病。 “吴州园林还会有大的变化?”果然,“花球”回头问道。 “对呀,你想吴州园林今年被列入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没变化能入的了吗?”田赫就是田赫没理也能找出三份理来。虽然,他与“思雨”聊天的兴趣自见面那一瞥起便消失殆尽,但因有了柳小姐,他的兴致并未有丝毫的减弱,正可谓: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 “那这次还真的没白来?”话一出口,“花球”似乎感到有些不妥,便又回头朝田赫瞧了一瞧。 “是啊,早该来看看了?”田赫看了看“花球”,又转头瞄了一眼“花杆”,他对柳小姐未积极参与谈话非但不感到遗憾,反而更生出一份爱怜来,这说明柳小姐不象有些漂亮女孩子那样是一个“花瓶”,知道如何摆正自已的位置。这种场合,倘柳小姐“喧宾夺主”的话,田赫或许要感到失望了,尽管田赫万份希望今天会有这么一个结局。 “是啊,我一直想早点来的。”田赫的话给了“花球” 以极大地鼓舞。 “锡州离这儿很近,以后机会还是很多的。”对于柳春今天能否“喧宾夺主”,田赫一点把握也没有,于是便放了一个长线。 “你到锡州玩过没有?”“花球”直起身回头问道,兴致高得仿佛要涨出车顶。 “到锡州玩?那是家常饭啦!哎,新疆你们去过没有?”田赫想找一个两位小姐都未去过的地方来发挥发挥,因而试探性地一下子把话线放到了遥远的祖国边疆。 “没有,你去过了吗?”果然,“花球”又回过头来答道,田赫瞥了一眼“花球”,又把眼光放在了柳小姐身上,柳小姐在田赫目光的笼罩下也摇了摇头。柳小姐这一摇把田赫摇得心旌荡漾,这下可放心地发挥自已“神侃”的特长了,反正两位小姐都未去过,漏嘴也没问题,田赫要借与“花球”神侃之际将自已的黑色幽默发挥到极致,从而将柳小姐拉进来表演“群口相声”,因为没有一个女孩不喜欢幽默男孩子的。 “去过,去过,去年暑假去的,那个地方可真是值得一看呢,尤其是象你们这些生在江南水乡的小姐更应去看一看。‘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那种情景的美妙不是我用文字所能形容出来的,尤其是国道边不时闪过的那一片片参差不齐的泥墩更充盈着一种撩人心思的神秘,那泥墩因经历了千百年岁月的侵蚀,颜色也和大漠浑然一体,仿佛是大漠隆起的胸膛,据说是古代城市的遗址。不过你们猜猜那里最令人难忘的是什么?” “花球”说:“哈密瓜” 田赫摇摇头。 柳小姐说:“是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田赫兴奋得把头摇得更厉害了:“嗨,你们这些大小姐啊,怎么尽是想吃的?” “花球”嗲声嗲气地问:“那是什么?” 田赫大声说:“海市蜃楼!” 柳小姐说:“海市蜃楼?海市蜃楼不是在大海中才能看得到吗?” 田赫摇摇头:“非也,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啊,比大海中的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呢!而且,充满了悲壮离奇的动人色彩。” “花球”有些惊讶:“悲壮离奇?” “是啊!”田赫悲壮地叹了一口气,而且叹得很离奇,“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就会多少有一些感觉了。”其实,田赫之所以把海市蜃楼说成新疆最难忘的东西,主要就是因为他要讲的这个从别人口中得来的故事里有一种自已改造过的悲壮气氛,而悲壮的东西往往对潜伏着母爱的小姐们有着一种天然的震撼力。要是听众是一个哥们,他没准会把那里最难忘的东西说成是天山脚下地道的“牛奶酒”了。 “从前有一支商队,在沙漠中行进了一个多月,他们在严重缺水的条件下已整整苦熬了三天,每天只是到了万不得已时他们才会用身边所剩无几的那点水来润润嘴唇,谁也不敢一下子把它用光,因为他们谁也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走出这茫茫沙海。正当他们干渴难耐时,突然在离他们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湖泊,湖中连片的小岛依稀可辨。‘水!水!水!’随着一阵欢呼,大家几乎不约而同地举起水壶一饮而尽,然后死命地朝湖泊奔去。然而不管他们的脚步有多快,那湖泊犹如天边夕阳似的依然和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当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奔到斜插在沙漠中的一块木牌前时,随着一道撕心裂肺般古怪的尖叫,当即倒地气绝身亡。那叫声在残阳如血的大漠之中显得格外凄惨,以致后面的人听到那叫声也不由得加快脚步奔向那块木牌……随后的事我不说你们也可能想象的到,随着凄叫声在大漠中一次次响起,那木牌周围便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一具具发软的尸体,没想到这块木牌竟然成了这支商队的最后终结者,你们能想象到其中的原因吗?……原来啊,这块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你们能想到那上面写的是那四个大字吗?”说到这里田赫故意把声音放缓了许多也沉重了许多,空气里也因此多了一层压抑。 “是海市蜃楼吧?”柳小姐轻声道,眼睛红红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悲伤。 “是啊!”看着柳小姐被自已的故事弄得悲兮兮的样子,田赫不禁怜从心来,“两位小姐,别悲伤,唉,都怨我,不该给你们讲这个故事,弄坏了你们的好心情。这样吧,下面我给大家讲个快乐的……”田赫到底是田赫,不一会儿便把两位小姐从“悲惨世界”中解救出来,而柳小姐那张粉脸更是被田赫那些令人捧腹的神聊染得灿若桃花,言语也随之多了起来,车尚未到拙政园,话的总量便与“花球”达到了平衡。 出了拙政园,已是中午时分,而田赫的肚子在此之前已咕咕地叫唤了好长时间。这也难怪,每当日程中有重要事情发生时,田赫的早餐也必会因此大打折扣,不饿才怪呢?不过,此时写在田赫脸上的不是饥饿,而是对两位小姐,说得准确一些,是对柳小姐的关爱:“两位小姐,想吃点什么?” “随便啦!”经过拙政园之旅,柳小姐已全然不见了配角的影子,这使田赫很开心。 “司机,得月楼!”田赫朝司机挥了挥手,而且显得象刚吃过饭似地很有些气势,“哎,司机同志,你是当地人可曾知道得月楼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哟,我还真说不上来。”司机那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很有些滑稽。 “那你可曾看过五六十年代吴州滑稽剧团演出的‘满意不满意’?这得月楼便是这出戏中的一家饭店的名字。这名字来自宋代诗人苏麟‘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由于这出戏后来又被拍成电影,在生活中并不存在的‘得月楼’因此 名扬全国。吴州人是很有生意头脑的,便在观前街真的建了一个有园林建筑艺术风格的‘得月楼’。不久,吴州滑稽剧团便又演出了一台新戏‘小小得月楼’,这‘得月楼’更是锦上添花,得月楼、得月楼,真可谓因戏生楼,又因楼生戏也!”田赫说得兴起,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似的。虽是与司机对话,但那文绉绉的用词显然是对柳小姐而言的。 得月楼前人挤人,好象今天全吴州的人都跑到这个地方来了,田赫携两位小姐到台前一问,却被告知没有位置。 “你们俩在这里等等,我进去看看。”田赫犹豫片刻,转身挤进了一个包间。 “你们几位能不能把这个位置让给我?今天我有两位珍贵客人,我给你们这个数。”田赫伸出了二个手指,随后掏出了两百元钱。几位刚刚坐下的客人大概还从未见过这阵势,一下子都愣住了。少顷一个瘦高个以非常老道的声音说:“哎,我们这个位置还是花三百元买来的,你要我做赔本买卖呀?” “行了,行了,三百就三百。”田赫又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明知这家伙在说谎,但此时他心里只有位置,至于钱,那是次要的。 “大款,大款!” 瘦高个抓到这笔意外横财,嘴都笑歪了。 “柳小姐、思小姐,快过来!”田赫在包间门口使劲朝两位小姐招了招手。 “哎,不是没有位置吗?你怎么搞到的?”柳小姐拉着“花球”挤到田赫跟前几乎同声问道。 “哎,在吴州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还算啥子事,得月楼的老板和我是朋友,想不到今天这么多人,我刚才和他联系了一下,就弄了这么个位置。不然的话,我们就会坐在北边那个最好的包间了,在那里还可以看看窗外的街景呢。”田赫毕竟是田赫,说起谎来一点都不脸红,把两位小姐的小嘴惊得象熟透的微微裂开的桃尖。一个大学教师有这么些个社会关系,的确不简单! 田赫问:“两位小姐,平时喜欢喝点什么?” 柳小姐说:“随便。”。 “服务员,三杯碧螺春!”田赫朝服务员招了招手,接着又侃道: “宋代大词人苏轼说,来吴州不去虎丘乃憾事也。其实,要以我说,来吴州不喝‘碧螺春’那才叫遗憾呢!这‘碧螺春’摘自早春,因香气浓郁袭人,因而吴州人叫她‘吓煞人’,不过这名字听起来多少有些过俗欠雅。这‘碧螺春’之名乃康熙皇帝所赐。”说话间,服务小姐恰逢其时地将三杯清香四溢的茶水端上了桌面。 “哎,百闻不如一见,你看,这汤色象不象碧玉?你们再看看,这茶叶外形象不象卷曲的细螺?” “象,象,象极了!”柳小姐和“花球”不住地点头道。 “百看不如一尝,别只顾了看,来尝尝!”田赫端起茶杯,蜻蜓点水似的咂了几咂,两位小姐也随即端起茶杯,包间里于是“咂”声一片。 “几位还想来点什么?”服务小姐递过来一份菜单。 “来点吴州特色的呗!”田赫接过菜单,看也没看菜便绕口令似地吐出了一连串的菜名,把个两位小姐听得小嘴一抖一抖的。 少顷,松鼠桂鱼、松子东坡肉、雪花蟹斗、八宝鸭、香炸海蜒等各种餐点便星罗棋布在了餐桌上,其中有许多是两位小姐未曾口福过的, “田老师,你真是太破费了,这么多菜要花多少钱呀?”柳小姐“花球”还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言语中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小意思、小意思啦,今天只要你们玩得高兴,吃得开心就行了。下次你们来我带你们到松鹤楼撮一顿,那才叫过瘾哪!”田赫随话摆出一副不过瘾的姿势,进而又大谈起诸如“满汉全席”一类的大菜来。 吃过中饭,田赫又带柳小姐和“花球”逛了虎丘和西园,因有佳人作伴,田赫自然也是一路兴致勃勃的,并且下意识地把柳小姐的座次排在了“花球”的前面:“柳小姐、思小姐,今天晚上我带你们去观前街逛夜市。明天呢,我再领你们到吴州乐园玩玩,怎么样?” 柳小姐说:“谢谢,明天我们还有课呢!” 田赫满脸的遗憾:“那就下次吧!” “花球”插道:“好的,好的,下次一定来。” 田赫看了一眼柳小姐说:“一定要来呵!”又抬头看了看天,转身对司机道:“火车站!” 二十分钟后,车子到了火车站,田赫又把柳小姐和“花球”,更确切地说是把柳小姐恋恋不舍送上了火车。 “田老师,有空请来锡州玩啊。”柳小姐向田赫邀请道,并顺手递上了一张名片。 “一定,一定。”田赫接过名片看也没看,便揣在了口袋里,他要充分珍惜这点点与柳小姐谈话的宝贵时间。 火车缓缓地开动了,两位小姐将头伸出窗外,并不停地向田赫招手。 “别忘了,下次一定来玩!”田赫招呼着与柳小姐跑别,直到火车渐渐地从视线中消失,热闹了一天的心也随着柳小姐的离去而异常落寞。 “唉,要是天天和柳小姐在一起,那该多美啊!”落寞中的田赫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柳小姐的那张名片: 锡州大学中文系 柳春 办公室主任 地址:锡州市锡州路3号 邮编:21007 电话:0511-123456(宅)0511-345678(单) “哇,还是个办公室主任呢,怪不得这么动人!”田赫心花怒放,不由得叫出声来,并随声引来一些旅客奇怪的目光。他把名片在手中看来看去,心想要是上面有柳小姐的字该多好啊,柳小姐的字一定象她本人一样的清秀靓丽,更何况还是一个办公室主任呢。这样想着,田赫便不由得把名片又翻了过来,上面还真有一行隽秀的小字: 若有急事,可与我爱人周游联系, 手机:14992175646 “柳小姐结过婚了?柳小姐结过婚了?妈的!”田赫禁不住叫出声来,又将名片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希望自已是走了眼,但白纸篮字,那几个字并没有因他的仔细而稍有变化。田赫象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手里汗淋淋的,心却一阵发冷,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已的钱包,更是心疼得不行:今天可是花了一千多块钱! “这个狗日的……周游!”田赫本想骂一句“狗日的柳春”,但一想到柳小姐的“蛋脸蜂腰”便不忍心将这个肮脏的字眼套在她的头上,遂将满腔愤怒转到了那个“捷足先登”的周游身上,他恨恨地将那张名片扯了个粉身碎骨,且天女撒花似地向空中抛洒。 “喂,罚款十元!”四个面相丑陋、臂缠红袖章的老女人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不约而同地各举着一叠花纸头从四面朝田赫围拢过来……。 第十四章 一根鸡腿 葛书记刚进办公室,沙飞便拿着一封信凑到了他跟前:“葛书记,你看看这信封。” 葛书记接过信问道:“什么事?” 沙飞说:“九八三班全体同学反映,该班团支部副书记高晓松拿了学校的贫困助学金买鸡大腿吃。” “哦?”听到高晓松的名字,葛书记眉头一皱,不由得想起了去年新生报到时一件事情来。 一九九八年夏我国长江流域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教育部为此发布紧急通知要求各高校对于来自灾区的学生一定要妥善安置,不使一个来自灾区的学生因学费生活等问题而失学。太湖大学对于这个问题也格外的重视,施书记在大会小会上就如何贯彻教育部的通知已讲了好多次。新生入学时,和其它系一样,葛书记一连三天都在报到现场转悠,以便随时了解情况。就在报到截止的最后一天下午快要收摊时,葛书记在交费处看到一个浑身补丁加补丁的大脑袋学生将手中两只油腻腻的麻袋哗啦啦向桌上一抖,桌上便菜花般地隆起了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五个收费人员清点了好半天,总算把钱点完。 “总共八百零三元三角六分,还差二千多元呢!” “老师,我实在拿不出来,这点钱还是村里人凑的,能不能缓一缓哪?”“大脑袋”一脸的焦急。 收费的小青年说:“这个我们也作不了主……” “大脑袋”几乎要哭出来:“那该怎么办啊?” 正当“大脑袋”手足无措时,恰好葛书记路过这儿:“你是高晓松吧?” “大脑袋”惊讶地看了看葛书记:“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葛书记说:“中文系新生就剩下你还没办好报到手续呢。” “老师,我的学费……”“大脑袋”象遇着救星似的把自已的困难又摆了一遍,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葛书记关切地问道。 “父母亲被洪水淹死了,还有一个妹妹寄住在叔叔家里。”“大脑袋”抗了半天的眼泪终于顺着菜黄的脸颊流了下来。葛书记也被这位“大脑袋”说的鼻子有些酸酸的,他转身对那位小青年道:“你是今年刚分来的吧,我是中文系的葛书记。这样吧,让这个同学先安顿下来,学费以后再说。” “葛书记,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沙飞见葛书记半天没回音,便问道。 “嗯,依你的意见,该咋办呢?”葛书记回过神来反问道。 “拿着助学金,吃着鸡大腿,不管怎么说,高晓松的思想恐怕有些问题。”沙飞说道。 “小沙,我看还是不要急于下结论,先了解一下情况再说。高晓松是天天吃鸡大腿,还是偶而吃一次?这些都要了解一下。如果是偶然吃一次,我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你一定看过《白毛女》的,杨白劳日子过的那么苦,过年还给喜儿买一根红头绳,你能说杨白劳做得过份了吗?再说雷锋吧,他生活那么朴素,但箱子里边还压着毛料裤和英纳格表呢,你能说他的思想境界不高吗?小沙啊,有些情况并不象你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再说,写信人的情况也要了解一下,这个全体同学,真的能代表全体吗?”葛书记神情显得很严肃。 “好,葛书记,那我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沙飞说。 沙飞走后,葛书记又陷入了沉思。近年来,随着独生子女大军的到来,高校学生中个人主义、自由主义、享乐主义思想越来越严重了,不思进取的现象也越来越普遍。有的学生一进校,就争着当班干部、入党,以图将来好找工作。还有的学习不认真,谈恋爱成风。每学期考试作弊的人也越来越多,上学期,一名学生因作弊被取消学位,一时想不开跳水自杀,幸好被人发现才没出人命。至于抄作业的现象就更严重了,图书馆人大复印资料上的文章有许多已被打上了“此文已抄”的标签。学生政治思想工作是越来越重要,也越来越艰巨了。看来高晓松的问题不单单是一根鸡腿的问题,在它的背后也肯定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问题呢。葛书记决定以此为突破口,在全系展开一场“如何做一个当代大学生”的思想教育活动。 吃过中饭,葛书记独自一人来到高晓松的宿舍。 高晓松不在,同宿舍的六个人见葛书记突然造访,很有些紧张。 “哪儿是高晓松的床?”尽管葛书记一走进宿舍凭着感觉就找到了高晓松的床位,但他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瘦高个李辉指着靠门右边下铺道:“那儿。”高晓松床上的陈设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象一个寒酸的小弟弟墩在门边。床除了靠墙边的一排书外没有其它任何东西。快到冬天了,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小被,下面竟然还是光溜溜的草席。而同一宿舍其它几张床上却是铺锦又叠绣,床头除了几本豪华精装书外,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饰品。此情此景,葛书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回过头来问李辉:“高晓松呢?” 李辉说:“到教室学习去了。” “他平时中午都去教室吗?” “是的。” “他平时吃得怎么样?” “基本上一日三餐都是咸菜和青菜什么的,有时还光啃窝窝头呢。” “有人说他常吃鸡大腿,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的事啊!” “真的没有吗?” “这……反正我没看见。”李辉有些诚惶诚惶地望了望其它几位室友。一位名叫张涛的矮个子同学接道:“不过,两天前,我在食堂里买了两只鸡大腿,给他一只,他推了好半天才肯吃,他自已却是从来都不舍得买的。” “哦……” 葛书记皱了一下眉头又接着问道:“这房间晚上冷吗?” “我们都有好几床被子呢,不冷的。”李辉说。 葛书记不由得又朝门边那张床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个同学见状面面相觑,心里因弄不清葛书记此行的目的而显得有些忐忑不安。 从高晓松宿舍出来后,葛书记又走访了几个宿舍,发现类似高晓松宿舍的情况还真不少。 “小沙啊,这段时间,我这里事情比较多,学生那边的事情你要多注意一些,他们父母把子女交给我们,我们要象待自已的子女和兄弟姐妹那样关心他们哪,尤其是那些贫困的学生。今天中午,我到几个学生宿舍里转了一趟,感到问题还真不少呢。”从宿舍回到办公室,葛书记感慨不已。 “葛书记,高晓松的事情我已弄清楚了,我正要跟你汇报呢!哎,这里有你一封信。” 葛书记接过沙飞递过来的信打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待葛书记看完信,沙飞又道:“葛书记,快到期末考试了,我已让辅导员通知各班今天下午开一个学生大会讲讲考试纪律及安全问题,到时你也说几句吧。” “好吧!”葛书记声音显得很沉重。 全系学生大会一般一个学期开两次,一次是在开学之初,一次就是学期快要结束时,由于临近考试,同学们对于这种会议都不太重视,会场的秩序也有些乱哄哄的。 “同学们,下面请葛书记给大家讲话。”沙飞讲完了期末有关考试纪律以及宿舍安全问题后,将话筒递给了坐在主席台中央的葛书记。 “同学们,关于考试纪律和安全方面的问题刚才沙书记都讲了,我这里就不重复了。我现在想谈一谈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做一个当代的大学生的问题。也许有的同学又说我要讲大道理了。但是,同学们,我今天要讲的事就发生在大家的身边,或许就发生在你、我或他(她)的身上。这两天,我抽空到一些贫困生宿舍走了一走,心情感到很沉重。同学们,我们同一个系里、同一个班上、同一宿舍的同学差距是多么的大啊!当然,我的心情不是为大家生活条件上差别而沉重,这种差别是客观 存在,我是为大家精神境界上的差别而沉重。就拿高晓松同学来说吧,快到冬天了,他还睡在草席上,盖的也是一床薄薄的旧棉被,而同室的同学有的棉被多达三四床。同学们,我不知道,当你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时,你有没有想到你身边的同胞正在漫长的黑夜中挨冻呢?你想没想到把自已多余的被子或褥子借给他?尽管这对你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为什么就没有人去做呢?是没想到还是不愿做?不仅如此,当高晓松吃了同学送的一根鸡腿时,却还有人给我写状子,说他不该拿助学金去吃鸡腿。值得欣慰的是,高晓松同学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心中却还想着别人。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封来信,是吴州市南城区两位孤寡老人写来的,信中说高晓松同学半年来一直帮他们干活,每月还给他们二十元的零用钱花。同学们,二十元钱,对于你们中的许多人来说,这点钱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对于贫困生高晓松来说,那是他将近一个星期的伙食啊!同学们,同在一片蓝天下,同在一个系,同在一个班,同在一个宿舍,你们思想上的差距是多么的大啊!这说明在我们的同学中普遍缺乏一种集体友爱的精神,存在着一种个人主义的不良倾向。想到你们是我们国家二十一世纪的接班人,这该是多么令人担忧啊!说到这里,我不禁想到了我在青藏高原当兵时发生的一件令我终身难忘的事情。那是三十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和连长六个人在边疆执行任务时,不幸被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围困住了,当发现自已身上能吃得东西全都吃光了的时候,我们立即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所包围了。正在我们感到绝望时,连长用他那瘦弱的手从贴心口袋里掏出了两只带着体温的大馍,我们一时都惊呆了,立刻明白了连长为什么让我们尽量节省干粮时,每顿饭都要躲着我们吃,那是他一口一口节省下来的啊!当连长把这两只大馍分成六瓣递到我们手中时,我们谁也不肯去接。最后,还是在连长的一再要求下,我们才含泪收下了连长这救命的馍馍。正是连长给我们的这点干馍,不,与其说是馍,还不如说是连长那种一心为人的崇高的集体主义精神给了我们求生的勇气。凭着这点干粮,这种精神,我们相互鼓励,在雪中支持了整整六天六夜,直到救援人员找到我们时,每人手下还剩下一小块馍。而连长由于饥饿过度,在被送到医院的第二天,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说到这里,葛书记泣不成声,台下也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晶莹的泪花。 “同学们,直到今天,我还一直保存着那剩下的一小块馍。为的是永远告诫自已不要忘了别人。”在大家注视的目光中,葛书记用颤抖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布包,慢慢地将它打开,一小块已经发黄的馍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沙飞接过小红布包仔细端详了一会,随后,走下台将它递给了前排的同学,小红布包在同学们中间传递着,会场上一片静寂,大家都在想着什么。 当小红布包又回到葛书记手中时,沙飞从葛书记那里拿过了话筒刚要宣布散会,只听得台下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葛书记,沙书记,请等一等!”大家循声望去,只见老马手中拿着一个大红信封与手捧一个大红箱的田赫正快步向主席台走来。 “在座的各位老师、同学们,刚才葛书记讲的一番话对我震动很大,同学们当中存在的问题,作为原来的学生党支部书记,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些天来,我虽然离开了中文系,但一刻都没有忘记同学们。我最近开了一个饭馆,挣了一些钱,也想了很多,一个人活着不是为了钱,还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当昨天得知今天要开全系学生大会时,我当即和田老师合计,决定向中文系捐赠四万元钱,作为贫困生帮困基金,使他们能够顺利完成四年的大学学业,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千万不要让他们在我们手中给耽误了。”老马说完,将手中写有“捐献四万元”大红信封高高举起来,然后徐徐插入大红箱中。 “哗……哗……” 全场顿时爆发出一烈热烈的掌声,不等葛书记讲话,同学们便自动排成长队一个个走上主席台。 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葛书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动人的捐款的场面,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 第二天一早,葛书记上班时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信,打开一看,是一位没有署名的中文系同学写给他的,信中还夹了五百元钱。信中这样写道 葛书记: 您好,请允许我以愧疚的心情向您,并通过您向高晓松同学表示深深的歉意。您在会上提到的那封信就是我写的。虽然,我只是看到高晓松同学吃鸡腿,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我是有错的。我出生于一个高干家庭,自小家庭优越的生活,养成了自已严重的个人主义思想,无论在学习上还是政治上都想“高人一筹”,占尽风头。今天的会对我触动很大。葛书记,请相信我吧,今后我一定要象高晓松同学学习,要做一个合格的当代大学生!这五百元钱,请替我转交给系帮困基金会,就算是我开始新生活的一个起点吧。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学生 第十五章 田赫今天有点酸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不回呀头……” 天还没亮开,格林顿酒店便传出了田赫哼哼叽叽的声音,本来挺有底气的一首歌在他嘴里变得懒洋洋的,仿佛病人发出的呻吟。 正在蒸馒头的老马看着田赫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道:“小田,昨晚又熬夜了吧?” 田赫有气无力地:“是啊,昨晚上网上到一点多钟呢!” 老马说:“哎,我说小田,你是不是在网上搞对象了?听说现在许多人搞网恋,有的还在网上举行婚礼呢。” 田赫瞥了老马一眼:“网上结婚,哪有什么稀奇?许多有家有室的还在网上筑了另一个家呢。” 老马瞪大了眼睛:“有家室的?” 田赫说:“怎么?老马,你是不是也想……” 老马不等田赫把话说完便道:“我这把年纪了……” 田赫不等老马把话说完说:“你就不会把年龄报小一点?反正大家也不见面,只要双方感觉行就行,那完全是靠心灵的感应。” 老马说:“那从谈恋爱到结婚要多长时间啊?” 田赫说:“这不一定,有的网上一见面就筑巢了。” 老马惊叹道:“有那么快么?” 田赫说:“这网上啊就是神奇。我跟你说个事吧。有对谈了八年的恋人,就因为那女的在网上和别人聊了三天便劳燕纷飞了。你看八年时间竟抵不过网上三天,这啊,就是网络神奇之处。” 老马张大了嘴:“三天就走人啦?这可真是神奇!” 田赫见老马那副神奇的样子说:“马老师,你是不是有点动心了?” 老马呶呶嘴说:“去你的!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动什么心啊。” 田赫说:“瞧你那样子,不动心才怪呢!” 老马一本正经地:“小田啊,网上的东西可不大靠得住呢。别看网上一个个自称靓女一百分的,其实没准是个丑老婆子呢。你没听人说‘网上美女一回头,吓死田边一头牛;网上美女二回头,火车开到沟里头;网上美女三回头,黄河长江向西流。’你可真得提高警惕才是呢。” 田赫听了揣着肚子大笑不止:“哈哈!想不到你比我还内行啊!哎,马老师,你是不是曾在网上扮过美男骗过人家小姑娘呀?” 老马说:“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干那种事?再说我这人连网的边都不会摸呢。” 田赫说:“马老师,你别总是拿年纪大来搪塞。其实啊,人年纪越大就越花哨。我常听到有些老头子说‘人活在这世道啊,最美的事莫过于不管你长得有多丑,年纪有多老,你总能看到行走在大街上的一群群袒胳膊露腿的大美女呢。’” 这下轮到老马揣肚子了:“小田啊,你真能扯。不是我捧你,你要是当个作家编故事准能成大气候。” 田赫说:“马老师,咱俩别瞎扯了,我还有正经事要跟你商量呢。” 老马刚要张口问什么事,只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叫道:“马老师,早饭开了吗?”这不是李梅吗?果然,老马一抬眼,李梅便已立在了门沿上,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悟、相貌英俊的解放军,从肩章上看还是个上尉呢,便赶紧招呼道:“哎呀,是李梅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有好长时间没来不是?这位是……” 李梅说:“哦,马老师,我要送我哥哥去火车站,先到您这儿来蹭顿早饭,早点有些什么呀?” 老马说:“馒头、包子、稀饭,还有油条、大饼,你想来点什么?” 李梅朝田赫瞄了一眼道:“来点馒头和稀饭。马老师,你这儿好象有人不欢迎我来呀。” 老马说:“那里,那里,请都请不来。哎,小田,你今天怎么啦?李梅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田赫见老马点到自已,便说:“马老师,你不看我忙着哪!”随后又对李梅道:“李老师,你来前也不打个招呼,好让我和老马有个准备嘛!”说完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李梅,这一瞥还真把田赫给吓了一跳。好久不见,李梅简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黝黑的圆脸好象变得白了一些,给人一种“白里透黑”的味道。平日给了他无数次难堪的那只微微翘起的小嘴似乎也娇媚了许多,尤其是一双大眼睛比以往更显水灵,身材也似乎苗条多了。人们常说,最能改变女人的是恋爱,田赫下意识地朝李梅身边的“绿军装”看了看,不知怎的,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楚。 “哎哟,田老师,哦,现在应该叫田老板了,你能给一碗饭吃,我就感恩不尽了,怎敢太劳你大驾?”李梅说完便招那个被她称为“哥”的军人坐下,两人轻声聊了起来,那声音中透出一股几乎令人可以触摸到的亲情和幸福。 两人正聊得起劲,老马端上了一盘白花花的馒头,一股热雾伴着清香拂面而来。 李梅拿起一只馒头连咬几口:“马老师,想不到,你这儿的馒头做得这么好。哥,咱们马老师可是个了不起的全才,当书记、做盆景、下厨房,样样精通。不象有的人除了骂人,什么也不会。马老师,这个店,要不是你支撑着,哪会有现在这样的繁荣?早就关门了!” “李梅啊,你真是过奖了。不瞒你说,这个店全靠小田在帮着张罗。”老马平时最喜欢受人夸,李梅一席话说得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只一个“帮”字便将夸奖照单收了大半。 要是以往田赫肯定要对老马大大地情绪一番,但现在他半点儿情绪都提不出来。看到李梅和她“哥”那种亲热的攀谈劲儿,田赫心里的酸劲儿更大了。也真怪,他田赫还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呢。 “马老师,多少钱?”吃完早点,李梅掏出一只花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元票子朝老马递了过去。 “哎呀,李梅,瞧你见外了不是?请你都请不来,还能收你的钱么?这钱说啥咱也不能收!”老马连忙将李梅的手推了回去。 李梅说:“马老师,这店又不是你一个人开的,我哪能不付钱?” “嗨,你是说小田吧。别说这点钱,有一次,几个小姑娘来了,小田不但不收钱,还给她们买了许多零食呢。”老马不知是抱怨还是夸奖田赫的大方。 “马老师,你别忘了,那是人家小姑娘,要是老太太来了,田老师能做到这些吗?”李梅说完把钱又递了过来。 “这倒也是。”老马这一次倒是没推。本来根本没有收钱意思的老马被李梅这么一说,还真觉得不收田赫那一份不行。 “收,收什么?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田赫象是蹩了好久气似的叫道。看着田赫那张因激动而暴红的脸,老马一下子楞住了: “哎,小田,别生气,开个玩笑何至于生那么大的气。” 李梅有意要刺刺田赫,便故意拉下脸道:“马老师,不就是一顿饭钱吗?下次我请你们撮一顿总可以吧。” 看到李梅也生气了,老马急的直跳脚:“你们别生气,唉,只怪我这张笨嘴不会说话。”后悔得直差没掌自已的嘴巴。 看到老马那副样子,李梅“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马老师,你别介意,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呢!其实,这顿饭,你叫我付,我也不会付的。” 李梅到底是李梅,一句话又把老马说得眉开眼笑。 “哎哟,快到六点了,哥,我们得赶快走了!马老师、田老师,再见!”李梅看了看表,与那个当兵的急行军似的奔出门外……。 “小田啊,你今天和李梅怎么啦?好象她前世欠了你什么债似的没个好声气。”李梅走后,老马又朝门外瞧瞧道。 田赫说:“我不是和以前一样吗?” 老马摇摇头道:“我看大不一样,从李梅一进门我就感到你俩之间的气氛不对劲。” 田赫说:“那是你自已的错觉。” “哎,小田,李梅说那个当兵的是他哥,我 看他哥怎么和她长得一点都不象啊!莫不是她的男朋友?”老马象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小田啊,怪不得你和从前不一样,莫不是吃那个当兵的醋吧?” 田赫有些不耐烦了:“老马,你还有完没完?” 老马被自已的新发现鼓舞着,丝毫不理会田赫的情绪:“小田啊,你啊,就是不知道抓住机遇。要是你早一点下手,李梅怕也轮不上这个当兵的了。依我看,这个当兵的,除了长相好一点外,其他哪样也比不上你,连话都不会讲。可惜啊可惜!” 老马这席话说得田赫情绪大坏:“马老师,你罗嗦些什么呀,你能不能谈点正经事?” 老马说:“小田,你说个人婚姻算不算大事正经事啊。上次在观前街上遇到你老爸,一年不见,人可老多了,头发几乎全都白了。他说都是为两个儿子烦的。按说人到了那个岁数该是抱儿孙的时候了,瞧你连个八字还没一撇,他能不着急吗?你呢,不为你自已想想也该为你的父母想想啊!” 提到父母,田赫一脸的无奈:“马老师,你说的我也知道,我父母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婚姻这事是可遇不可求的。象买菜一样随便捡个放到篮里行吗?那得是两人有感情才行。” “小田,不是我说你,我总觉得你对婚姻大事带有太多的浪漫成份在里面。有句话说得好,平平淡淡才是真。生活就是生活,电影里那些个东西在现实生活中到哪儿去找?你看我和老伴,见面就是结婚……” “马老师,你还说人家呢,你看看你自已第一次见面就那个了,比现在的小青年还前卫不是?” “小田,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们那个年代还谈什么恋爱不恋爱的。家人选了个日子,事先连面都没见一次,媳妇就过门了。不象现在,小田你看你自已,少说也有十来个了吧,别把眼挑花了。报纸上说,人谈恋爱次数多了最伤身体,你看你把个身体都恋空了,整个一个瘦猴样。” “哎,马老师,那你和师母过得怎么样?不过可以看得出师母年轻时也一定是个漂亮的美人坯子。瞎猫碰上个死老鼠,你艳福还是不浅的。” “不漂亮,我老马能要吗?”老马经田赫这么一捧,便象被吹到了天上似的,话也随人浮起来了。 田赫这时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击掌笑道:“马老师,你刚才还说不挑呢,露馅了不是?” “开个玩笑罢了。小田,你呢,找对象不要只看脸蛋子,关键还得两人合得来。要求不要太……” “得了,老马,今天没时间跟你扯这些闲事。哎,我刚才给你说谈点正经事的,差点还把这件事让你给鼓捣忘了。” “什么事?”看到田赫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象是开玩笑,老马便也正经起来。 “马老师,我打算在南门太湖大学附中旁边再开家酒店。” “怎么?看我老了不中用,想分家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没有你的手艺,我们的格林顿现在能有这样红火么?这新店哪,还是我们两个合伙搞!” “小田哪,我们这个酒店搞到现在这个样,你还不满足呀?不要再折腾了,虽说也赚了不少钱,但精力也着实耗了不少,你看我俩虽然鼓了腰包,但却瘪了身子。再开一个,精力怎么够得着啊?再说万一搞砸了,连这个酒店也都要赔进去了,那不就更惨了?我的一个亲戚前年炒股赚了五十万,但去年一年就亏了六十万,到头来自个儿还搭上了十来万。人啊,要知足才行。” “马老师,再开酒店,你放心,不要你操心,一切由我来操办,你顾问顾问就行了。” “那你为什么把酒店开在太湖大学附中旁边呢?那个地方市口并不好呀!”老马有些不解地问道。 “马老师,在咱们中国做任何事情都得从国情出发,干事情不能光做表面文章,还必须考虑到其它一些潜在因素。” “潜在因素?小田,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 “马老师,你看前些年,旅馆饭店生意火爆主要原因在于公款吃喝。虽说这几年,中央下了大力度抓了这件事,但还是屡禁不止。前两天,我看报纸上说,中国每年花在酒桌上的钱就达数个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现在明吃少了,但暗吃可大大增加了。一句话就是吃得有理由,吃得有名堂,就象现在借开会之名搞公款旅游之实一样。我呢,之所以把饭店开在太湖大学附中边就是看中了附中里面大操场旁的那个小操场。” “小田,你真是越说越悬乎,小操场与开饭店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最近市里正在抓公款吃喝问题,你看现在谁还敢将公车停在饭店门口大摇大摆地进去吃饭。” “你是说,借附中的操场作客人的停车场,给公款消费找一个避风港。”老马恍然大悟。 “马老师,这下你可说到点子上了。” “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以为没有我们的馆子他们就吃不成了?照吃不误。何况我们每年还向贫困小学捐一笔款子呢,这叫挣公款办公益事。听说附中这一片将建成吴州南面最大商业区,即便不考虑公款消费,将来也是很有挣头的。” “小田啊,自打开了格林顿酒家,你是越来越精明了,那你打算办这个酒店投资多少呢?酒店叫什么名字呢?” “我现在就是要和你商量这个事呢!投资嘛,我想开始投个五十万差不多吧。名字呢就叫‘小布拾酒家’,克林顿两届任期快到头了,我估计下届美国总统非小布拾莫属。而且这‘小布拾酒家’的招牌我准备请市里的一位大人物替咱们写。” 老马把个眼睛瞪得老大:“大人物?谁呀?” 田赫立即把嘴凑在了老马耳朵根上,老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张一凡,不就是在电视里经常露面的那个市委副书记吗?你能跟他说上话?他能睬你这个小巴拉子?” 田赫神秘一笑:“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忘了我们格林顿酒家的招牌是谁弄的?还不是我田某人。” “那要钱吗?”老马想起上次那块题字招牌花了二千元的事,心里还隐隐作痛。 “怎么不要钱?这年头就怕你想花钱还没人睬你呢?我准备给张副书记这个数的润笔费。”田赫伸出了五个指头。 老马脱口而出:“五百?” 田赫摇摇头:“马老师,你也太不懂行情了?” “难道会是五千?” 田赫点点头:“这还是最便宜的价呢。” 老马惊叫道:“小田,你疯了,就那么几个字要五千块钱?我们格林顿酒家那个招牌上的字多漂亮只不过二千块钱呢。你钱多的没处花了吧?钱多了捐给希望工程也比这强啊。再说,那个张副书记的字,哎,象个蝌蚪似的,连个小学生的字还不如,你挂在门楣上岂不是要掉了我们酒店的价呀。让他写还不如让咱们自个儿写,我的字不比他强几千倍呀。唉,那个张副书记也真没有自知之明,就那一手破字还到处题,真是把自个儿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 田赫见老马没完没了,有些不耐烦了:“哎,老马,你有没有个完啊?下海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懂游泳的窍门啊?” 老马一脸的不服气:“什么窍门不窍门的?做生意就要看这投入与产出值不值?” 田赫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笔买卖是最值得的了。你想想,为什么张副书记字写的那样,还有那么多的人求他题?” “为什么?” “亏你还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呢,这个还不明白?你看为什么解放前许多轮船明明是中国的,出海却要挂洋人的旗帜?” “那不是图个平安,怕大清政府找麻烦呗!” “还不是嘛,从前大清帝国怕洋人,轮船上插了洋人的旗帜就不敢去碰,那怕明知走 私也不敢去查。现在的人开店办企业怕什么?最怕工商电业那帮人,不给点好处没事找事让你搞不下去!为什么张副书记那几个破字还有那么多的人要?关键就在于此。你想啊,那些个大盖帽别的不说见了张副书记这几个字对我们摆笑脸还来不急呢。为什么?你要是收税的,你会怎么想?既然张副书记能给‘小布拾酒家’题字,那就说明这张副书记与这个‘小布拾酒家’有关系,说不定这店是张副书记的什么亲戚开的也未可知。如此想来,那收税的还敢和咱们过不去吗?他哪有这个胆子?他是成心不想要饭碗了? 再说了,原来我们开的格林顿酒家在学校边上,而我们学校又在乡下,市里管不了那么多。而且,有什么事学校也可帮我们挡一把。小布拾酒家开在市里,那是要到上面登记的,以后也是要和市里各个部门常打交道的,不找个大人物靠靠哪行啊?” “哎,仔细想想也倒是这么个理。”田赫的一番话说得老马茅塞顿开,而且一连串的证据也蚂蚁似的朝那开了窍的脑瓜子里钻。老马家乡镇上有个玻璃加工厂,百十号人,开始生意不好,象个远在深山的穷亲戚无人问津。后来生意红火了,工商局的、税务局的、电力局的、自来水公司的、房产公司的甚至象交通局、公安局的这样搭不上边的都飞蛾扑灯般找上门来,说是你们开业这么多年费了我们多少电,用了我们多少水,耗了我们多少道路,占了我们多少地产,还有我们的公安人员保了你们多少的平安,为什么不意思意思?那厂长开始还满不在乎,意思什么?该交的费用我都交了,凭什么要对你们意思意思?但没几天,厂里的运货车被交警给扣了说是超载,自来水被断了说是水管出了故障,电被切了说是线路出了问题,其实根本就没那些事,那是别人存心和你过不去,找个理由整治你。厂长这才意识到意思的重要性。嘿,不出一年,一个红红火火的厂子就这样被意思掉了。后来听人说那几个部门的头头都进了局子,想必一定“意思”掉了不少厂子。唉,现在老百姓办事真难哪!或许加入世贸组织以后与世界接轨了,情况可能就会好一些了。 没有“格林顿酒家”开张时的那种热闹场面,位于吴州市南门太湖大学附中旁的 “小布拾酒家”寂寞开张了。酒店门面虽不大,装潢也说不上大气,却很别致,充满了一种温馨浪漫的情调。大门上方一块横匾上由张一凡题写的“小布拾酒家”几个大字犹如几只硕大的蝌蚪浮游在一片草丛之上,远远看去就象一幅画,看来田赫还真有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呢。尽管事先没有对外大力张扬,但由于田赫和老马调动了一切社会关系,并深入到机关事业单位企业内部进行挖潜。结果酒店生意自开张那一日起,就出奇的红火。每天晚上酒店后面的小操场上都排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轿车,好象中央在这里开一个什么首长会似的,来客也大多是市里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单位负责人。 “真没想到,咱们国家公款消费竟有这么大的市场,难怪老百姓要骂娘了!”“小布拾酒家”和吴州纺织厂仅一路之隔,每每看到那些满脸疲惫的工人们潮水般地涌进涌出,老马和田赫心中总是躁动起一种莫名的情绪。近几年,纺织行业很不景气,作为纺织大市的吴州市下岗人数一年比一年多,困难家庭数目与日俱增。前几天,一个纺织厂下岗工人为了讨生活在马路上整整坐了三个小时。市政府尽管采取了种种再就业措施,失业救济金也一加再加,怎奈僧多粥少,困难的家庭实在是太多了。吴州如此,其它老工业城市更是可想而知了。 第十六章 意外收获 人们常说“万事开头难”,这话于老季却一点也应验不起来。两个月过去了,该请教的都请教了,该去的地方也都去了,老季的《世纪金蛋》除了刚开始写的那八万字外,始终不见一点长劲,就象一株枯萎的秧苗,任你如何摆弄,就是不出青。看来一部巨著的问世并不象母鸡下蛋那样崛起屁股就会了事的,要想凭这部巨著来出人投地,显然不似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莫如先写几个人物,在市文联混个脸熟乃至谋个席位再徐图进展来得稳妥。好在吴州历来是文人聚集之地,文化底蕴极其深厚,散居在麻石小巷、大宅深院里的文化名人还真不少。评弹、昆曲、苏绣、雕刻……老季扳着手指数落着那一个个在全国享有盛誉的民间艺术,最后把创作对象定格在了国画上。这不仅因为吴州国画家之多、水平之高在全国是出了名的,更由于吴州稍有名气的画家以外来者居多。既是外来户,想必艺术道路也比本地艺术家来得曲折些,写起来当然也会生动些。初次采写,为了保险起见老季没有把目光放在吴州最有名的画家身上,因为大凡名画家因已出名对此兴趣不是很大,采访能否成功没有太大的把握。最好找一个祖上有名,自已虽小有名气又够不上大家的对象来采写。因为此类画家最想出名,最易上钩,且因了出身名门之故,也必能捞得一些创作的素材。主意打定,老季找来一本《吴州当代名人录》,从中挑选了一个专画狐狸的画家冯向中来做“试验”。为了采访方便,老季先是通过一个在《世纪文化报》当总编的同学搞了一个采访证,又印了一叠《世纪文化报》驻吴州记者站站长的名片,事先电话联系后,便直奔冯画家而去。 冯画家居住在吴州观前街附近的一条名叫德惠里的小巷里,小巷里有一个在吴州知名度颇高的精致小花园——德惠园,德惠巷的名称也由此而来。据说这个小花园原是一个私家花园,园主便是冯向中的父亲冯德生。五十年代初公私合营进入高潮那阵,冯向中在喧天的锣鼓声中把一块刻有“公私合营德惠园”的烫金大匾挂在了园门上,那园便立马由私变成了半公半私,不久随着社会主义改造高潮的到来,德惠园便完完全全地归了政府。据冯向中自已说,他当时并不情愿把祖辈传下来的私家花园合营掉(倘若老父在世的话想必也不会这么做的),只是看到别人的厂子一家家被合营了,以为私家花园也在合营之列,心想如其等政府来合,还不如主动挂牌,博个积极支持社会主义改造的好名声。“文革”后落实政策,他曾向政府询问自已能否再收回那个小园子,理由是当时私家花园并没有公私合营这一说,自已完全是受了形势的误导才那样做的。但政府方面说,这园是你自已要求合营的,并不是政府强迫你的,尤如赠送礼物一般,既是赠送,那东西自然也不再属于你的了。冯向中想想倒也是,便死了这条心。好在政府还是挺关照的,把原来占据的原本连着花园的那幢古宅归还了他,只是把古宅与花园的通道给封起来了,这在冯向中看来也算是意外的一个收获了。 老季骑着自行车来冯家大宅门前时也是下午三点多钟的光景了,只见一道三人多高的围墙被一扇斑剥的朱漆大门封了个严严实实,门楣上有一块同样斑剥的朱漆匾额,上面“光泽千秋”四个大字依稀可辨,门前静卧着两座石狮,面目光滑得有些不分鼻眼了,一切都显示着这座老宅曾经有过的辉煌。老季按了一下门铃,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吱呀”一声,朱漆大门被一双松树皮似的沧桑之手分成了两半,一个镶金般的头颅从门缝里探了出来:“你是……” “哦,您是冯老吧?我是《世纪文化报》记者。”老季边说边将事先准备好了的名片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 “哦,请进,请进。”画家接过名片看了看,又把门缝拉到刚够老季侧身的程度。院子很大、很旧,东西两颗玉兰树下各有一只黄色花纹大水缸,是以前用来灭火用的,这玩艺儿,老季在故宫博物院见过。秋日的阳光很淡然地照在院子里,并通过窗户把一只触角伸进了主人房内正对窗户的一只方形黑漆大桌上,这桌子很大,大约有两个高尔夫球桌那么大,这无疑是冯画家,或许也是冯画家父亲或父亲的父亲的画桌了。画桌前方摆满了各式画笔,中央一张宣纸上,两三串紫色葡萄在阳光里闪着光亮,好象是主人刚从架子上摘下来特意放在这儿晒的。或许是一直处在阳光下的缘故,除了那张桌子外,老季的四周都隐藏在一片灰暗之中,连画家的脸也模模糊糊的。待坐定之后,这灰暗才慢慢转成浅暗,四周的景物也随之在眼中逐渐显露出来,老季定了定睛,仿佛一下子掉进了狐狸窝,只见四周灰色墙面上到处都爬满了形态各异的狐狸,那眼神都一律地盯着桌上的那串葡萄酒,整个一个狐狸吃葡萄的意境。后来老季才知道,每逢有客人来时冯画家都要用自已的作品摆出这么一幅意境来。 “季记者这次是从北京来?”冯画家把一杯茶水端到了老季面前。 “不是,我是《世纪文化报》驻吴州的记者。”老季从包里拿出一张《世纪文化报》递了过去,“这是我们最近一期的报纸,请冯老多多指教。” 冯画家接过报纸,戴起一副镶金老花镜看了看,说:“哦,我三年前看过,内容很不错的。”老季闻言大惊,因为这份报纸问世才不到一年,要么是为了拉近记者,要么是画家把这份报纸与其它报纸混淆了,不过画家这一露底反倒把老季的情绪调得老高。 “我们这份报纸目前在读者中影响很大,每期发行量达到三十万份呢!”老季拿出笔和采访本,没有一点因说谎而不安的感觉,“冯老,实话跟你说,现在有不少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却都削尖了脑袋想上我们的报纸呢,但都被我们给挡住了,我们绝不会让一个假名人从我们手中诞生,所以啊我们报纸的文化品位才这么高,销量才这么多,影响才这么大呢。说来也是悲哀的很哪,现在画坛有许多名人就是靠媒体炒作出来的,象那个李章巨就是这样,没有媒体,他能红得起来吗?”老季的口气俨然报社里的资深记者了。为了能保证这次采访成功,他事先特地收集了一些有关冯画家的材料,他从画家在《太湖晚报》上写得一篇有关同行李章巨的豆腐块文章中感到他们两人之间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估计从这个问题着手十有八九会是成功的。 “季记者,你的话真是一针见血,我最痛恨的就是那些个不学无术,靠媒体吹出来的东西,那个李章巨啊真是龌龊的很呢……所以啊,对你们的报纸我向来是抱着一种钦佩的心情来阅读的,而且每期必看……”果然,老季一席话把画家情绪给调动起来了,除了长时间奚落那个不入流的李章巨之外,又把《世纪文化报》给捧了一下,且在吹捧之时已忘却了刚才从自已口中说出的那句“几年前曾看过的”话。 听了冯画家的一番长侃之后,老季方才知道冯向中“小有名气”的出处以及对同行李章巨何以怀有切肤之痛之缘由。说来这冯画家的小名之所以能出来也是事出偶然。原来1951年朝鲜战争爆发后,当时正苦于出名无路的冯向中,灵机一动,创作了一幅丈二尺的“八狐图”,并通过吴州市有关部门送到了北京。当时全国文艺界拥军气氛正浓,唯有画坛还没动静。北京有关方面接到这幅作品后如获至宝,并决定以此为楔机,在全国搞一场轰轰烈烈的画家拥军活动。于是乎,冯向中的《八狐图》在《解放报》一经刊出,《人民日报》、《文汇报》、《光明报》及众多报刊杂志纷纷转载,一场声势浩大的画家拥军活动便在全国如火如涂起来。作为这场活动的始作俑者,名不见经传的冯向中仿佛李宗仁大战台儿庄似地一夜之间声名大振,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又是中央领导接见,又是随中央代表团到朝鲜战场去慰问志愿军……正当冯向中风光无限时,不曾想,半路上杀出的一 篇小小的文章把他给重重地敲了一下。那文章说:狐狸在国人心目中是个狡猾的代名词,且相貌丑陋,非吉祥之物,出现在拥军活中甚是不雅,且有辱“最可爱人”之嫌,建议画家多画龙虎马以消除影响云云。没想到这篇写得并不怎么样的小文竟然真的引起了上级有关部门的重视,冯向中的狐狸自此再也没有在报刊上露过面。不仅如此,当时上级来的一位领导还亲自找到冯向中问他能不能画一些龙虎马之类的勇猛动物以消除那狐狸带给“最可爱人”的不良印象。怎奈冯画家除了能画三流的狐狸之外,其它皆不能作。那位领导无奈之中遂在吴州找了一位专画龙并且龙也画的不怎么样的名叫李章巨的画家,创作了一幅丈二尺的《八龙图》替换了正在北京拥军馆展示的《八狐图》,果然引来一阵叫好声,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李章巨也象当初的冯向中一样在一夜之间红了起来。“妈的,倒是便宜了这小子!”受了冷落的冯向中每每看到报纸上跃出的一条条灰不溜秋的小龙,总是免不了骂它几句,两位同行就这样因“狐龙之争”未谋面便结下宿怨。大概是觉得骂不解气,那冯画家遂又作了一幅《狐狸刁龙图》挂在客厅以泄私愤。或许冯向中对李章巨的仇恨实在太深了,画的时候竟然火气冲昏了头;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画过龙,那龙看起来似臭蛆似蚯蚓似马蟥似黄鳝,成了地地道道的“四不像”,弄得来人总要问一句“那狐狸嘴里刁得是个什么东西?”每每这时,冯向中总要出气似地甩出一句:“是李章巨那条脏龙!”不过,那幅画在客厅里并没摆多久。据说来那位李章巨由于画龙水平实在太臭,象冯画家一样刚到一百天便也销声匿迹了,冯画家的骂也因此渐渐息了声。有好事者当时为此还专门写了一副对联:“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一百天。”不过近年来,这对旧怨家不知为了什么事又旧账重提,以《太湖晚报》为阵地相互砸起了“豆腐块”,弄得局外人大跌眼睛。 “冯老,你呢是吴州画坛长者,也是全国知名画家,所以这次报社老总特地让我专程来采访您……”看到冯画家那因李章巨而涨红的脸,老季便有意用“戴高帽”之法把话题从李章巨身上移开了。 “不敢当,不敢当,季大记者过奖了,你看这是我最近出版的作品集。”冯画家因受了老季的最高评奖,愤气顿消,且无意也把老季大大地“提拔”了一下,并拿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画册递了过去,他要以自已的作品向并不懂画的老季说话,且显示出一种与那位李章巨不可同日而语的谦虚来。 “冯老,你画的真精彩,连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都收藏了你的大作,真不简单啊,不简单!”老季翻到一幅题有“献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字样的《狐狸吃葡萄》,便摆出一副敬佩的神色,连连赞叹道。 “季记者,不瞒你说,整个江南省那次被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珍藏的作品只有我一个人呢。”冯画家还算有自知自明,没有忘记在话中放上“那次”两个字。 “冯老,这幅画是他们向您征集的吧?”老季随口问道。 “嗯,嗯……嗯!”从冯画家那不干脆到干脆的声音中,老季知道了问题的真正答案。冯画家“嗯”过之后又接着说:“季记者,不瞒你说,我的画,连江总书记当着一千多画家的面都说画得好,还代表党中央感谢我呢!” 老季听了这话大吃一惊:“真的?江总书记是怎么说的?” 冯画家说:“那次,我到北京参加全国画家大会,在人民大会堂江总书记对我们说,同志们,你们用手中的笔反映我们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你们画的好!我代表党中央感谢你们!” 老季说:“那后来江总书记又单独接见你啦?” 冯画家没想到老季会“刨根”,脸一下子红到脖胫上:“没有哇,哎呀,季记者,你是个文化人还不明白呀,我不就是江总书记口中的同志们、你们中的一员嘛!你说是不是呀?” 老季听罢直想笑却又怕画家多心没让笑声跑出来,结果也把脸憋了个通红。冯画家并没注意到老季的表情接着说:“不过,咱们的朱总理倒是专门接见过我呢,你看这是朱总理接见我时拍的照片,朱总理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但这次你看他笑得多么灿烂啊!”画家边说边从老季手中拿过画集指着菲页上的一张照片说道。老季顺着画家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照片上的冯画家和朱总理一前一后正直着身子在鼓掌,一看就知道那是看戏谢幕时拍的。从照片下面的日期看,那时朱总理正在上海当市长。或许那天凑巧画家正好坐在朱市长的后排,便被他抓了这么个镜头。这本没有什么,但画家偏偏用“接见”二字来提高自已的身份,这不免使人感到有些滑稽,因为那照片虽注上了“朱总理亲切接见冯向中同志。”但照片上满脸笑容的朱总理,更确切地说,是朱市长的屁股正对着画家呢。 “哈哈”这一次老季实在是忍不住把笑声放了出来,冯画家以为老季在说“好好”也禁不住得意地咧开了嘴,露出了满口的镶金牙。老季“哈”完又顺手将那菲页翻了过去,一个硕大的狐狸便跳进了他的眼帘,不经意间嘴便切入了正题: “冯老,你是怎样走上画画这条艺术之路的?万物之中你为何又将狐狸作为自已的主要创作对象呢?” “说来话长啊!那还得从我的祖父说起……”画家用嘴掀开了自已的祖宗簿子,向老季抖落起祖上那些陈年谷子的事情,一直抖到室内的光线几近灰暗。画家的声音特别的小,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点像老猫的轻叫。老季听得呵欠都要起来了,但为了完成任务,只得硬挺着。幸好冯画家未觉察到老季的困倦,嘴象决了堤的黄河,一泻千里,好象那些话在肚里憋了几个世纪似的,“季记者,有人说我画的狐狸象老鼠,你是否有这种感觉呢?” “嗯……嗯……”此时的老季还朦胧在一片混沌的世界里,并未真正听清画家的问话,只是“嗯”了几声。根据老季的经验,在与别人谈话时,用“嗯”来对应的失误率仅有百分之零点二,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难怪,记者们十有八九在谈话中养成了“嗯”的习惯。然而,这回老季却被这百分之零点二给抓住了。画家听到老季嘴里发出的“嗯嗯”声,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由得把声音提高了许多,几乎接近于惊叫的成份,“你真的也认为我画的狐狸象老鼠?” “n0!n0!n0!”听到画家的尖叫,老季这才知道自已刚才“嗯”漏了嘴,他灵机一动便马上一连甩出三个“n0”字,为了防止画家看出破绽,他故意把这“n0”音压低以便与刚才的“嗯”音相对接。果然,画家明白了老季是在用英语作答,刚才的惊愕一扫而光,圆脸又花盘似的灿烂起来。老季为了强调自已刚才的意思,又添加了一句,但话一出口,他便感到这添的其实是个“蛇足”:“你画的狐狸一点也不象老鼠,你画的狐狸象狐狸!”好在画家的喜悦好象还停留在老季刚才的“n0”上,脸上灿烂依旧,但老季却感到不能再长谈下去了。根据老季的经验,要是你和别人谈话一连出现三次失误,那最好还是尽早结束为妙。今天这个开场白也委实太长了一些,该到直奔主题的时候了,“哟,冯老,不知不觉,现在已经是六点钟了。你谈得故事太动人了,要是把你的经历写出来,一定会吸引读者。” “今天讲得还只是一些平常的事呢。”听了老季的话,画家象讲故事似的就此卖了一个关子,抬手“叭”的一声打开了头边墙上的一个开关打开,屋子里顿时亮堂堂的。 老季连忙道:“冯老,我看,要是把你的经历写成一本书,那一定会对当今的青年人有很大的教育意义。你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中,还在为真正的艺术而忘我奋斗,这种精神真是不容易啊,而这不正是当今我们许多人所缺少的吗?”尽管画家的许多话是在朦胧中从老季耳边吹过的,但他相 信这些话在哪儿都会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效果。 “季记者,你过奖了。不过,以前也曾有人要帮我写传记,但都被我谢绝了。我想,要写,就找一个人品好、文笔好、能够谈得来的人替我写。季记者,今天虽与你初次交谈,但我感到你我很投缘,谈得很尽兴哪!”画家的话中明显地带有一种暗示的味道。 “冯老,通过今天的采访,我感到,仅靠一篇文章也很难展现你的风采,即便写一本书也许只能扯出你人生的‘冰山一角’来。不过,这‘冰山一角’也足能映出太阳的光辉,把你人生的精华展示给读者的。”老季以一种含蓄的方式在话语里把画家想要的东西含了进去。 “承蒙季记者看得起我,祝我们合作成功!”画家情绪十分的高昂,而老季的情绪也差不到哪儿去:“行,那我以后每个星期来你这儿一次。不过,现在的社会真是令人可叹,你看地摊上乃至正儿八经的书店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书,什么武打、艳情等等动不动就是几万册的印量,毒害甚深,就是没人管。冯老,不知你看到前天《太湖晚报》上面那位母亲写给市长的信没有?那信上说他的儿子自打小摊上买了几本黄色书,学习成绩一路下跌,有时夜不归宿,整日在外游荡,强烈要求政府严厉惩治那些个制黄贩黄赚黑心钱的人,那信上一口一个‘救救孩子’,真是字字血泪啊!” 老季的话引起了画家强烈的认同感:“看到了,看到了,我前天还写了一篇小短文,抨击现时出版界的种种弊端。季记者,你所说的一点不假,现在市面上坏书满天飞,那些个具有教育意义的好书反而难出,这是多么令人扼腕痛心的事啊!季记者,你放心,你要是把我的传记写成了,出版费由我来出。另外,我再送两幅画给你留作纪念。哎,你知道我现在的画多少钱一幅么?至少也得九千块钱一平方尺。前两天,我到丝路文物商店看到我以前赠人的一幅画被受赠人卖了二万元呢。” 冯画家这番话虽然重点在出书上,但却引出了一个老季没想到的一个意外收获。他顿时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抓住那个受赠人骂开了: “那个人也太不象话了,别人赠你的东西怎能拿出去卖呢?真是见利忘义了!太不象话了!真是太不象话了!冯老,承蒙你看得起我,你送给我的画我一定会悬挂高堂,永久保留的。我这人没有其它爱好,就喜欢收藏名人字画。等我老了,我再把它献给博物馆,自已一份不留……” 老季的话再一次引起了画家强烈的共鸣,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季记者,你和我的想法完全一样,我现在收藏的这些画,将来也打算献给国家,自已不留一份的。” “我家的表叔数不尽,没有大事不登门……” 从画家那里出来,天已黑透了,胡同里的路灯也发出了散淡的黄光。老季因此行收获极大,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踏上自行车,一路上嘴里不由得哼起了京剧小调《红灯记》中李铁梅的一段唱腔。没骑多远,他便影影约约瞅见前面有两个人正嚷着什么,其中一个见老季过来,便连忙招手道: “大哥,大哥,请帮个忙!” “什么事?”要在往常,老季才不会理这档子事呢!但今天不同了,他心里萌动着一股助人的欲望,那怕就是遇到一个乞丐,老季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两个子儿的。 “大哥,一看就知道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你帮我看看这两张票子是真是假?”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小伙子拿着两张拾元的票子递给了老季。 “真的,就是真的?大哥您一定能看出来。”另一个赶紧把头凑到老季跟前说道。老季对于鉴别钞票向来是个外行,但他不愿意让这两个小伙子感到他是个冷漠的人,那怕装个南郭先生表示一番也行啊,况且,这个小伙子的一句吹捧话将他的高兴劲又平添了两份。 “哟,这两张票子差不多,是真是假还真难判别呢?”老季将两张票子高高地举过头顶,朝路灯晃了晃。 “大哥,那你拿出一张票子对对看,也许能对出个真假来。”另一位小伙子说道。老季觉得小伙子说的不无道理,便从腰间掏出一个黑皮夹来。说时迟,那时快,不等老季取出票子,年龄稍大一点的那个小伙子夺过钱包拔腿就跑。 “抓贼呀——抓贼!”老季没料到那小伙子会来这么一手,稍顿了一下,回过神来起腿就追,怎奈脚下象灌了个铅球似的,没追几步,速度便慢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抢钱的人在围墙拐角一闪就不见了。回过头来一看,糟了!原来只顾追那个抢钱的人了,自已那辆刚买的自行车被另外一个小伙子给骑跑了。老季呆在原地,看着两头空荡荡的胡同,不知该往那一边追好,因为那辆新买的自行车和被抢的三百块钱价值也是差不多的。不过,想到今天在画家那儿的意外收获,老季心里马上得了一种平衡,因而心里并不觉得十分的沮丧。祸兮,福之所伏;福兮,祸之所隐,这世道上的事情总是相辅相存,没有十全十美的,只是以这种方式出现是他老季所没想到的。 第十七章 一念之差 上午十一点左右,沙飞给系学生入党积极分子上完党课后便匆匆踏上了公交25路车,昨晚答应今天下午带女儿到吴州乐园去玩的,他必须及早赶回去。由于是星期日,整个车厢被学生挤得满满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由汗臭和香水合成的古怪难闻的味道,不时有女学生发出一两声“别挤了!”“你要干吗?”的尖叫,八成又是遭到登徒子的性骚扰了。近来听说这条线上小偷比较多,沙飞因此也较寻常多了些警惕。果然,上车还不到十分钟,他便隐隐约约地感到上衣里侧悉悉索索的,好似有一只小老鼠在向上爬。说时迟,那时快,沙飞猛地掀开衣服,一只黑乎乎脏兮兮的贼手倏地从眼皮底下逃掉了。摸摸口袋,幸好手机还在。用不着费什么劲,沙飞便将目光锁定在了身边的一个矮个子麻脸男人身上,这麻脸男人的双眼在沙飞的怒视下微合成了一线天,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事发生似的。沙飞本想一把揪住他,但见周围有好几个面呈凶相的横肉大汉,犹豫了一下,便又将捏紧的拳头松了下来。那麻脸男人见这边起了警惕,感到没戏,便睁开两只三角眼挤到别处去了。 “我的钱包不见了,抓小偷啊!就是他!”一个女学生指着身边的一个男子突然大叫起来,沙飞定睛一看正是刚才的那个麻脸男人! “谁偷你的钱包了?”麻脸男人不由分说,便一拳朝这个女生挥去,女生额头上顿时隆起了一个紫色的肿块。那几个横肉大汉听到叫声也朝这个女生挤了过来,车厢里顿时乱成一团。 “救命啊!救命!”女生的尖叫声在拥挤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一些学生唯恐灾难波及到自已身上,拼命地朝外挤,嘴里还不停地叫道:“停车!快停车!” 驾驶员径直地开着自已的车子,好象车厢里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是管还是不管?沙飞脑海里急剧翻腾着,他知道在这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这帮穷凶极恶的歹徒是随时可以要人命的。 是管还是不管?沙飞仿佛感到满车厢里的人都在盯着自已,而其中肯定也有自已的学生。 沙飞啊沙飞,如果你此时不站出来,日后将如何面对你的学生?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沙飞象经历过一个世纪那样漫长而艰难的选择,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住手!”一个声音炸雷般在车厢里突然响起,几个歹徒楞了一下,见声音是从一个外表并不强壮的男子口中发出的,便放下那个女学生转身朝沙飞这厢挤来。也就在这时,只听得“吱”的一声,车子停在了一个站牌下,随着车门的开启,学生们潮水般地向下涌去。 “司机,快!把车开到前面派出所去!”此时的沙飞象换了一个人似的赶在那几个大汉前挤到了车门口,用力拉上车门并用自已的身体把门死死地顶住。不知是被沙飞的举动所感染还是良心的突然发现,司机很配合地启动了车子,并加大油门快速向前冲去。 “他妈的!不要命了!停车!快停车!”几个歹徒听到派出所几个字,仿佛醒酒似的朝驾驶室奔去。沙飞紧紧地抓住一个歹徒的衣服,拚命地向后拉。那歹徒回过身来嗖地拔出了一把水果刀,沙飞只觉得眼前一亮,背部便有一种温乎乎的感觉,手也不由得松了下来。那歹徒趁势奔进驾驶室一把将驾驶员推开,跳下车去,沙飞也紧随其下,没走几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了!醒了!” 蒙胧中似乎听到有人说话,沙飞睁开眼一看,发现施书记、冯校长、葛书记、许枫、田赫还有一些陌生人在自已床边围成了一圈,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那几个歹徒抓到了吗?”沙飞吃力地问道。 葛书记说:“小沙,抓到了,幸亏你,在他们跳车后不到两分钟,警察便赶到了现场。你背部挨了三刀,好在伤口不是太深,医生说一个月左右就能出院的,你在这里安心养伤,系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沙老师,我是太湖晚报的记者,请问当时是什么促使你挺身而出与歹徒搏斗的?据说,这几个人在这条公交线上已横行多时了,却一直无人过问。”一位满头卷发的小姐将话筒伸到了沙飞嘴边。 沙飞说:“没什么?这只是我应该做的。” 记者又问:“那你当时没有丝毫犹豫吗?” “哎,你们记者怎么尽问些没水平的问题,人家是英雄,你怎么可以随便怀疑呢?要是你呀,早就吓尿了。你说歹徒在这条线上横行多时了,怎么不见你关心一下报道报道?现在出了事又来瞎掺和!”田赫一阵连珠炮把那女记者呛得一楞一楞的。 “还是记者厉害。”想起当时车上的情景,沙飞不由得感叹道,他很感激田赫把这个问题给挡了过去。 沙飞挺身抓歹徒的事,第二天便在《太湖晚报》上登了出来。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前来探望的社会各界人士络绎不绝,鲜花从病房一直排到了门外大厅。 “沙飞!沙飞!” 沙飞正侧身靠在床上看书,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十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江非,忙叫道:“江非,是你呀!”身子也不由得朝前倾去,这一倾不打紧,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背部四散开来,沙飞不由得“哎呀”一声咧开了嘴。 “快躺下,快躺下!”江非见状赶忙扔下手中的一大袋东西,冲过来扶住沙飞,又慢慢地帮他靠在床上。“你身上有伤,怎么能做这么大的动作呢?” 沙飞咧咧嘴说:“搞忘了呗。哎,你这次来吴州怎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啊?” 江非开玩笑说:“跟你打招呼?你这样子能去火车站接我呀?不过,我之所以事先没给你打招呼主要想给你一个惊喜呢。今天上午一下火车,我就赶到学校,听葛书记说你在医院,我就赶过来了。沙飞,咋一听到葛书记说起你勇斗歹徒的事,我还真的不相信呢?想不到当年的‘温吞水’竟会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沙飞说:“你不也是吗?当年全班那么多党员,还就你一个非党员自愿到西藏去献身教育事业,那可是轰动整个吴州的一件大事啊!” 江非说:“哎,快别说了,你要再说,我可要钻到地下去了。” “怎么回事?那是件挺光荣的事啊!那时葛书记也因为系里出了你这个风云人物在市里学校也红火了一阵子呢!” “嗨,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实话告诉你吧,我当时提出到西藏去,并不像宣传的那样,是怀有一腔报效祖国,建设边疆的远大志向的。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是有自已的个人打算的。” 沙飞一脸的不解:“个人打算?” 江非若有所思地说:“说来话长了,记得我当时曾跟你讲过,开始学校曾打算让我留校。可在毕业分配前夕,我得到可靠消息,在留校名额中没有我了。我那个气得呀,没法说。你知道,我即将去湖北老家的那所中学条件差得连要饭的都不肯去,要在那里呆上一辈子,我想都不敢想。当时,我把心一横,如其回老家,还不如到外面去闯一闯,说不定能闯出一个光明前途来呢。当时,各个学校都在动员毕业生到边疆去,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去。我呢,就向葛书记提交了到西藏去的申请。此后的有些事情,你是知道的,学校专门为我开了表彰宣传大会,号召毕业生向我学习,吴州市还请我去作报告,党组织也破例吸收我为中共预备党员,用一句时髦的话说,就是火线入党。我启程前往西藏的时候,市里和学校还专门为我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欢送会,市委书记还把亲自一本大红荣誉证书和装有五百元奖金的大红信封交到我手中,并给我佩上了大红花。在一片鲜花和赞美声中,我真的有些飘飘然了,觉得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下也值了。然而当我踏上西去的列车,热闹一时的心情 便突然变得异常寂寞,心里也生出些许悔意。尤其是到拉萨后当我踏上一辆破旧的小公共汽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了我新的工作单位——西藏阿里拉玛小学时,我的心顿时像掉到了冰窖里,一下子凉透了。你简直想象不到那所小学校是如何的破落,三间破毡房,二十几条破桌椅,六七个老师,四十几个孩子便是它的全部。难道我这辈子就要在这个举目无亲,与世隔绝的小学校里度过?在那里,我三天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完整觉。思来想去,我后悔了,我拿市里奖给的五百元钱,买了一张火车票,就这样当了逃兵。以后的事,我不讲,你也能猜得出。当我赶回学校,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葛书记的办公室时,那种狼狈的心情任何人也能想象的到。葛书记见到我惊诧不已,那眼神不亚于看到一个外星人站到他的面前。当我告知他事情的原尾后,葛书记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我也理解葛书记当时的心情,你想从市里到学校刚刚大张旗鼓宣传的英雄人物转眼间当了逃兵,他的脸往哪儿搁呀?嗨,就一念之差,弄到了这个地步,该怎么收场呀?第二天,曹副书记代表系总支找我谈话,给我提出了两条选择:第一,立即回到西藏去。第二,如果不愿回去,开除党籍,遣回原籍,记大过处分。我听了后,心顿时又凉了半截。你想,这第二条不等于宣判了我的死刑吗?要是我背着这个处分回到家乡,那还有脸见人哪。思前想后,我别无选择,只有回西藏。与初次进藏那种光荣而又热烈场面相比,二度进藏的那一天,简直就是我生命中的耻辱。偌大的站台上,除了前来送我葛书记、曹副书记两个人外,再也没有其它熟悉的面孔了。说实话,那时我也真怕见到熟人。上车前,葛书记还硬塞给我三百元钱,要我虚心向那里的老师学习,好好工作。当我怀着一颗沮丧的心情回到拉玛小学时,老师们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他们把学校最好的房屋——一间土披房给我住,还东凑西拼地给我弄来了一小袋大米。校长怕我孤单,还特地把自已一台听了几十年的旧收音机给了我,那份真诚真的令你不能不感动,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真情。那段日子里,葛书记也每隔一个星期都给我来信询问我的生活和工作情况,并不时地给我以鼓励。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理解到,人有时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贫乏,而是精神的缺乏,我为自已的所作所为而羞愧。从那以后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教学工作中,并从中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充实感,我教的班级也从原来全地区倒数第三名一跃进入第二名,还获得了自治区优秀教师称号。由于我出色的工作,到拉玛小学的第三年,老校长退休时,老师们一致推我为校长。过了两年,我又被调到了阿里地区担任教委副主任,今年又被调到拉萨市担任教委副主任。老同学,你看,当年的‘一念之差’,竟引出了我生活道路上这么多的曲折。不过,现在仔细想来,我还真得感谢当时的‘一念之差’。正是因为这‘一念之差’,使我发现了自已身上所缺少的东西。如果当初我象你一样留在了学校,或者直接到家乡去工作,说不定现在我的思想还停留在毕业时的水平呢。不过,沙飞,人与人就是不一样。当我从葛书记那里知道你的事迹后,我敢肯定,此时的沙飞早已非当年的沙飞了。”江非紧紧地握着沙飞的手,是久别的朋友,又好象是刚刚认识似的。 “我非常感谢你给我讲自已的这些事。有时,一个人的伟大与渺小、高尚与卑鄙也就在这‘一念之差’。其实,我也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高尚。不过,经历过这件事,我也确实感到自已还缺少些什么。”沙飞感慨道。 “沙飞,经过这件事,你现在对生死有没有什么新的看法?” “生死?江非,说实话我曾经很在乎过生死,小时候起我就曾为这个问题而痛苦过?” “小时候?” “对,小时候。在小时候,我身体非常单簿,丛生的疾病使我面黄肌瘦的,每每看到别家小孩那圆润的面相,我母亲心里就隐隐作痛,担心哪一天我会突然从她身边消失。母亲是一个很迷信的人。有一天,她请一个算命瞎子为我算了一卦,那算命瞎子说我最多只能活四十岁。能活四十岁在当时条件下稍嫌短了一点,我们沙家当时寿命最长的是我祖父活了65岁的。母亲用了自已所能用的办法,请了几个道士为我做了一次道场,将我的大限又增加了十年(据说这是道场所能增加的最大限度)。当母亲把这个消息喜滋滋地告诉我时,我感到非常地震惊,没想到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生死的认识却是这样的残酷。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确切地知道自已的末日,尤其是短命的末日。为什么是五十岁而不是八十岁或是九十岁?上帝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从那以后,生死问题象一条魔绳似的缠绕在我心头,令我窒息,令我恐惧。有时我甚至埋怨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个残酷的消息告诉我。直到多年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知识的日渐丰富,我渐渐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灵魂,因而渐渐地摆脱了这个恐怖的魔绳,对于生死也看得淡然多了,觉得人最重要是要在身后留下点什么东西,而不是活的有多久。还记得那个罗马数学家吗?当刽子手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时,他从容地说:等一等,等我把这道数学题算完再下手。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位北大的教授在我们学校做报告时讲到他要是再能活个五年,再写它个三本书,给后人在学术上留下点有价值的东西,他此生就满足了。教授的这段话对我震动很大。难怪有些教授在知道自已将不久于人世时,还要拼命地写个不停,图得就是这一点。哎,江非,你还记得咱们中文系最有学问的彭辉教授吗?” 江非说:“彭辉教授,怎么不记得?在中文系数他学问最高,讲课最好呢,他现在怎么样啦?” 沙飞一脸的惋惜:“去年过世了,才五十多一点,可惜呀,可惜。你知道他怎么死的?说得不好听是搞学问给搞死的。他爱人在锡州,却宁愿一个人在学校独居,一心搞他的学问,甚至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上了。经常喝生水,吃方便面。你想即便是个铁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最近我们学校好几个知名教授也不到六十岁就走了。他们走的时候几乎都是一个样,没有对死的恐惧,只有对死的遗憾,抱怨上帝没有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去完成自已正在从事的研究工作。就拿彭辉教授来说吧,彭教授临死的时候,连话都不能讲了,两眼却瞪得老大,好象有什么事放不下似的,左手大姆指和食指还圈成了一个大大的半圆。” 江非说:“半圆?是不是他的什么亲人没来,听说人在死之前,最惦念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已的亲人了。” 沙飞摇摇头:“不是,当时他所有的亲人都在跟前。” 江非突然想起一个吝啬鬼为了节省一根灯芯草临时前把自已一根指头竖得老高的事,但又感到不便将此事与彭教授联系起来,便说:“是不是他在什么地方藏了银元之类的宝物要跟家人讲?这年头有不少人藏了私房钱或者宝物一类的东西,不在突然变故或临死时候决不会告诉他人,那怕是家人。” 沙飞又摇摇头道:“当时我们也是这么问他,但彭教授的手还是没放下。” 江非问:“那他是什么意思啊?” 沙飞说:“当时我们大家也都猜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后来呢,还是唐德新教授说,是不是叫他的研究生来一下?你知道虽然我们系没有硕士点,但吴州大学一直在请彭辉教授帮着带研究生。大家说,那也只好试试看了。于是立即差人把他那个研究生叫了来。果然,他那个研究生一看见鼓辉教授的手势便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江非迫不急待地问道:“怎么一回事?” 沙飞说:“原来他作的那个半圆实际上是个‘c’字。” 江非仍是一脸的不解: “c字?什么意思?” 沙飞说:“电脑c盘呀!他那个研究生见了彭辉教授的手势,马上附在彭教授的耳边说‘彭教授’,我知道,你的那篇关于红楼梦研究的文章储在电脑‘c’盘里,我会把帮你把它整理好发给杂志社的。彭教授听了后这才放下了手,闭上了眼睛。江非,你看人一旦执着于某种事业、某种信念,生死对于他们来说也就不值得那样的焦虑和恐怖了。” 江非说:“是啊,沙飞,我想这也是你能在生死关头能挺身而出的原因之一吧!” 沙飞脸上一阵发烧:“江非,你说这话是高抬我了。尽管我对生死有着上面这般理解,但说实话,有时生活是复杂的,很多时候是说到容易做到难。再说我对事业还没执着到那种程度,对信念还没有坚定到那种程度,我的性格还没有坚强到那种程度。更确切地说,我当时的举措还是个一念之差的结果。不过,话说回来,在两个念头之间,之所以有了今天这种结局,这与自已所受的教育、周围的环境以及平时对人生的态度也不无关系。江非,说了半天,你对生死有什么看法呢?” “沙飞,与你相比,我对生死可没那么多的思考。不过,我小时候倒是与死亡有过几次擦肩的机会。有次和小伙伴玩水时,因不会游泳,滑到一个大水坑里差点淹死。另外一次,我放学回到家里听到广播嗡嗡作响,用手这么轻轻一拉地线,立即被电老虎逮着了,原来广播线触着高压线了,好歹我命大,硬是用力给甩掉了。还有一次,回到家里,见到桌上放在一小瓶甜酒,拿起就往嘴里倒,只感到心象呼地燃上一团火似的灼的厉害,原来,酒瓶子里是我母亲装的煤油。你看,这几次有多悬乎。长大以后,有两次倒是自已想死而未能死。” “此话怎讲?” “老同学,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第一次想死是在我青春期的时候。有一天,我突然感到乳房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嚅动,随后发现乳头一天天地鼓起来。你知道,在我们那个穷地方,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人发育有哪些症状。我以为自已得了什么怪病,或是身体上出现了什么反常现象,我不断地用手去掐自已的乳头,心里恐惧得要命,甚至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了死。等到我知道时,发育期已经过去了。还有最近的一次就是,我刚才给你讲过的,当我从西藏拉玛小学逃回来,听到学校给我的两条选择时,我曾想到过死。不过,象我们这样接受过一定教育的人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在思考死亡时,常常想得过多。就拿最近一次来说吧,当我想走时,总也下不了决心,想到父母好不容易把我送到大学来读书,走了其它不说怎能对得起他老人家几十年养育之恩?正象母亲想死时,心里放不下年幼的儿子,儿子想轻生时,又放不下年迈的母亲。你有千条万条死的理由,同时又有千条万条不能死的理由,最终结果,往往多数人还是选择了生。不然的话,我们这个世界一定会死亡的比出生的多,人口也不会有现这么多了,沙飞,你说是不是?” “江非,你真会开玩笑,不过听你怎么一说,还真有些道理。不管怎么说,笑比哭好,生比死好。你说是不是?” “一般常理是这样,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生不如死,有些人死不如生,这要视各人的情况而定了,你说是不是?”。 “这倒也是。哎,江非啊,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要老是死啊生的,这个话题太沉重,还是讲一点轻松的事吧?这些年不见,你也该讲讲你的情况了,这次来怎么也不把老婆孩子一起带来玩玩?”沙飞说道。 江非说:“我这次是到上海开一个有关西部教育方面的研讨会,本来是想把她们一起带来的,我的那位是个土生土长的藏族姑娘,还从没到这边来过呢,但这次时间真的太短了。” 沙飞很是惊讶:“藏族姑娘?” 江非说:“对呀。怎么,藏族姑娘不好吗?沙飞你是没有体会,这藏族姑娘不但人特能吃苦,心地还特善良,说来我这些年来取得的成绩,包括我那个十岁的儿子,还真得靠她帮助不少呢,说起来这也算是我支边的两大成果吧!” 沙飞笑道:“你生儿子不靠她,靠谁呀?” 江非这才知道说漏了嘴,也禁不住咧开嘴笑了。 第十八章 回归 新千年的第一个寒假结束了。 开学的第一天,大家仿佛还没从假期生活中回过神来似的,个个显得懒洋洋的。葛书记拿着小本本把开学要注意的事项在会上强调复强调,特别是要各位老师看好自已的课表,不要拉下了第一节课,这在以前是时有发生的。由于今年春节期间发生了法轮功分子天安门自焚事件,教育部要求各学校在一开学就要把反邪教斗争作为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来抓。葛书记在会上也就这个问题的重要性作了长篇发言,并要求辅导员对学生在假期里的情况作深入细致的了解,不使一个学生受到邪教的危害。葛书记讲完后,大家便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谈起了自已的假期见闻,会场上象有无数个苍蝇在嗡嗡飞翔。 “葛书记,这儿有您一封信,是谭新的。”散会后,沙飞将一封信递给葛书记道。 葛书记一楞:“谭新?他现在在哪?” 谭新是八七年北大研究生毕业后分到中文系民间文学教研室的,科研教学能力都很突出,在国家级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10余篇,出版了两本专著,还曾荣获曾宪梓优秀教师奖。不料,九八年谭新与在外语系当教师的妻子小王突然不辞而别,甚至连家里的东西都没带走,只是给葛书记留下了一张简短的纸条: 葛书记: 您好,首先感谢您这么多年对我的关心和培养,现在我和小王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了,您和学校无须打听我的下落,请愿谅我的不辞而别。 祝您健康 此致 敬礼 谭新敬上 当时葛书记看到这个纸条,肺都要气炸了。要知道,谭新是葛书记亲自去北大挑来的,也是中文系在全校教学科研的一面旗帜。如今这面旗帜倒了,他葛书记脸面往哪儿搁呀,更何况他自已还是主管教职工政治思想工作的总支书记呢!他多方打听谭新的下落,还曾派老顾到他老家去找过,但均一无所获。因谭新科研教学突出,葛书记最后断定他十有八九是被别的学校给挖走了,最后也就死了这条心了。现在听沙飞提到他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现在在湖南湘潭老家,因修练法轮功,搞得家破人亡,处境很艰难,想回到学校来。这些都是他在信中说的,您还是先看看信再说吧。” 葛书记打开信,果然是谭新的笔迹: 葛书记: 您好,不知您现在是否还记恨我?曾多少次想给您写信,但一拿起笔我又没了勇气,请允许我在这里把我当年出走及以后的情况向您作一汇报,希望您能看下去。 事情还得从九七年说起,那年春天,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来吴州玩时送我一本李洪志写的《转法轮》,并对我说这本书写得如何如何的好,还教我如何练法轮功。由于我平时不注重政治理论学习,缺乏对事物是非的辨别能力,被书中所“倡导”的“真善忍”所打动(我母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从小就教育我要做积善行德,李洪志书中“倡导”的这个“真善忍”很吸引我),再加上我的体质因为小时营养不良而显得很是单薄,书中说练法轮功不但能积德上层次,而且还能强身健体,这无疑对我又有很大的诱惑力,觉得自已找到了人世间最伟大的东西,找到了人生的真谛,觉得从前所做种种事业都是在浪费生命。从此练法轮功,上最高层次便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目标。于是我说服了妻子小王(你知道那时我和小王结婚还不到一年)与您及学校不辞而别,回到了我的家乡湖南湘谭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在村里,我们不但自已练功,还向我们的家人、亲戚和周围的人宣传法轮功。由于我是山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无论是家里还是周围村子里的人都很佩服我,因而对于我所讲的东西也深信不疑。没多久,几乎家家,甚至连书记村长都练起了法轮功。当法轮功湖南省总站站长知道这一情况后如获至宝(李洪志非常注重在政府机关及高级人才中网罗人员),连忙找到我,并委任我为法轮功湘潭分站副站长(从电视中,你可能知道,法轮功的组织很严密,就象明朝的锦衣卫与蒋介石国民党特务组织一样,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能知道,现在想想,要是他们的阴谋得逞那真是不得了。)从此,我便在湘潭一带大规模地开展法轮功活动。由于我的努力,法轮功在湘谭传播很快,不出数月法轮功分子便达到一千多人。那时我的心完全被法轮功所控制了,以为自已正在从事一项世界上最伟大的事业,对于法轮功给人民群众带来的巨大痛苦孰视无睹,甚至对家人都是这样。回到家乡第二年我的妻子小王便怀孕了,随着腹中的小胎儿一天天长大,她练功越来越吃力了(小王在跟我回家后不久也迷上了法轮功)。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放弃,每天练习不止。一次,小王在练功时,因大出血突然晕倒在地,我姨妈问我要不要送医院,我说不用,说师父李洪志会来救小王的,不用去医院的。妻子在病床上支撑了一个星期后,连同我那未出生的儿子就这样走了。然而,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未醒悟过来,认为妻子之所以去了,关键在于功还没修到家。去年,党和政府鉴于法轮功给人民生命财产造成的巨大危害在全国明令禁止修炼法轮功,作为法轮功湘谭分站副站长的我也被带到了收容所进行教育挽救。但我依然执迷不悟,认为法轮功不是邪教,是大教、正教。直到这次法轮功分子在天安门广场自焚,我才醒悟过来。当在电视里看到那个如花似月的女大学生自焚后那惨不忍睹的容颜,听到小女孩刘思影那揪心的叫唤,我的心颤抖了!愤怒了!为什么李洪志自已不去自焚,而叫别人去自焚?法轮功分子为什么要将自焚地点选择在天安门广场?那是我从小就向往的地方啊!为什么法轮功分子自焚后,李洪志不承认他们是自已的弟子,反诬说是政府唆使?联想到妻子的遭遇,我终于明白了法轮功是地地道道的邪教,李洪志是彻头彻尾的邪教教主,他应该受到正义的审判,让他去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能洗清他的罪恶。葛书记,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后悔啊!如果我没有迷上法轮功,我妻子就不会走,儿子也该有两岁了,是法轮功害得我家破人亡!不仅如此,由于我的宣传,不知还有多少家庭走了我的路!现在想想,真是可怕啊!我万分赞成中央对法轮功邪教的取缔,十分感谢党和政府对我们法轮功痴迷人员的解救和帮助。葛书记,恶梦醒来是早晨,我要重新回归社会,为社会多做贡献,以弥补我的过失。葛书记,在迷上法轮功之前,你知道,我最钟爱的是我的文学研究事业。昨天,我重新翻出了我以前的研究材料和发表的论文,看到那落满灰尘的本本书刊,你能够想象得出我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吗?如果不是迷上了法轮功,我现在该会有怎样的成绩?这几年本应当是我事业突飞猛进的时候啊!法轮功不仅害了我的家庭,也荒废了我的事业!好在我现在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经历了这次挫折,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加以弥补的。葛书记,与母校和教师们几年没有联系了,不知母校现在的情况如何?现在,全国各高校都在重新进行组合,不知太湖大学情况如何?是否与吴州大学合并了?这些天,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自已在学校工作时的一幕幕,我多么希望能回到学校再继我的事业啊!不知学校是否还能接纳我这位曾经迷途的羔羊? 我期盼你的回音,衷心地祝愿母校不断发展壮大,祝愿中文系蒸蒸日上。 敬请代向全系老师和同学们问好! 此致 敬礼 谭新敬上 葛书记手里捏着谭新的信,心头象压着一块大石头半天喘不过气来。信纸上有许多斑斑的水迹,那是谭新辛酸的泪痕。信是2月28日写的,发信日期是3月12日,可以想见谭新发这封信时也是犹豫了好长时间的。 沙飞低声问:“葛书记,你看这事……” 葛书记说:“ 小沙,你尽快通知许枫及民间文学教研室几位老师下午在我办公室开个会。” “好的。”沙飞说完就拿起了电话。 “这次召大家来,主要是研究一下谭新的事情。昨天我和沙书记接到了他的一封信,原来前年他是因迷上了法轮功才出走的,现在醒悟过来了,想回到学校来,大家看看这个事情怎么办才好?”葛书记手中拿着谭新那封信对大家说道。 “葛书记,上学期改革,我们教研室还有两个人在待岗呢,这个时候让他回来,往哪儿搁呀?” “谭新这几年都没有教过书了,现在还行吗?” “谭新是否是真的因迷上了法轮功而出走,现在恐怕还得打个问号。他这人头脑比较灵活,难保当初他不是做生意去了,现在生意不好做,又想回来执教鞭,这年头这样的事在其它学校也常有的。” “当时,我们曾派人去他老家了解情况,他家人也说不知谭新和小王的下落,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还真不好说。” ………… 围绕着谭新的问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且是怀疑的成份居多。葛书记见状便将手中的那封信递给沙飞道:“小沙,你把谭新的这封信给大家念念吧!” 沙飞接过信便念了起来,大家听着听着眼里便泛出了晶莹的泪花,都为谭新的不幸遭遇而痛心、难过。 沙飞把信念完后,葛书记又接着道:“信念完了,有什么感受,大家再发表发表意见吧!” 包尔莱说:“看样子信中的内容不象是假的,不过,为什么当初系里派人到他家去了解情况时,他家里人说他们也不知道他和小王的下落呢?” 许枫说:“如果真是象他信中所说的那样,我看应当让他回来,不过回来怎么安排倒确实是个问题。” “我看这样吧,先派人去他老家了解了解情况。如果情况确如他信中所说,我看还是应当让他回来。大家知道,小谭以前科研教学都是一流的。不过,几年没搞了,是不是还能站在讲台上,还很难说。我看这样吧,我们现在资料室不是缺少一个人吗?先让他到资料室帮帮忙,至于是否以后承担一些课程,下学期按我们新实行的聘任制办法应聘去。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同意” “我赞成” “我看这个办法行得通” 见大家都同意自已的意见,葛书记又接着对沙飞道:“小沙,你找个人最近到湘谭跑一趟怎么样?哎,小谭的家,老顾上次去过的,你们俩就一道去吧。去之前呢,把手头的一些事情先给小罗交待一下。噢,最近大家多关心一下学生的思想状况,尤其是那几位练法轮功的学生,思想有什么转变没有?要随时向总支反映,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列车终于抵达长沙站。尽管早已过了正月十五,但车站里仍然乱哄哄地挤着大批准备外出打工的人,广场上两只旗杆上的广告不知被什么给裹住了,只露出边上一条脏兮兮已辨不清底色的小布头,在料峭的寒风中发出呜咽的声响。只有对面那一条新改造的大道,尚给人以些许新鲜的感觉……。沙飞与老顾因有任务在身,一下火车便登上了一辆开往湘潭去的、仿佛在泥坑里打过滚似的依维柯中巴车。 车子到了湘潭,老顾和沙飞拐过城区,踏上了一条宽敞的大马路,说是宽敞其实也只有沪宁高速公路一半宽。 老顾问:“沙书记,你跑过长途没有?” “从小跑过的,那时我外婆离我家二十里地,就是靠我这个十一号来回的。不过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村村有大道,路路通汽车,谁还愿受那个罪呀?”沙飞很奇怪老顾问出这样的问题。 老顾说:“今天,我就让你旧梦重温,小谭的家离这儿还远着呢。” 沙飞有些搞不懂了:“这儿不是有条大马路吗?打辆车不就得了。” 老顾说:“这条马路到前面就向西拐了,与谭新的家不是一个方向。这次你呀,幸亏带我一起来。那个小地方,可难找了。上次,我和人事处的小费也是赶了好几个小时的路,绕了大半天才找到,可费劲了。”说完,象想起什么似的,老顾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顾老师?” “沙书记,我们走错道了!” 沙飞大惊:“怎么走错道了?你不是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根据交通规则,行人应该走右面才是。” 沙飞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顾老师,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老顾一脸认真地说:“沙书记,这怎么不是大事呢?你说我们两个走左面要是万一被车撞了,那就倒霉了。” “顾老师,出门在外,您怎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不是说万一嘛!去年我的一个堂弟就是因为走左道被车给撞死了,结果一分钱都没捞到,说是违反交通规则,事故责任全由自负。而且由于身上没带任何证件,被撞半个多月后家里才知道这事,血的教训呀。所以呢,我外出,哪怕在市内,也要带份证件,哪怕名片也行,走马路呢也总是忘不了靠右走的。人有旦夕祸福,这世道上的事谁也说不准的,还是考虑周全一点比较好。”老顾说完便抬脚向马路对面奔去。 “顾老师,快……”沙飞一声惊叫。 好险哪,就在老顾回头的一霎那,一辆黑色的桑塔那小轿车擦着老顾嘎然而止,开车的司机探出头来朝老顾一声大吼: “你找死啊!” 老顾那里受得了这意外惊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沙飞赶忙奔过来,把老顾从地上拉了起来:“顾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老顾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咧开大嘴,心有余悸地说,“好险,好险,就差一点点!” “顾老师,我看你刚才讲的还要加上一条,横穿马路要一慢二看三通过。” “是的,是的。”老顾把头点得象个鸡啄米似的,“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防不胜防啊!” 两人接下来又说了好些关于交通安全的话,然后沙飞又把话题转到了此行的目标上:“顾老师,谭新的家离这儿究竟还有多远啊?” “还有二十多里地呢,嗨,那个小地方可偏了,地图上都找不着。”老顾此时已从完全从刚才的惊悸中缓过神来。 “顾老师,你真会开玩笑,地图上要是找得着,还用得着我们走路吗?哎,顾老师,你发现没有?越是穷的地方,越是迷信。想当年,洪秀全的拜上帝教不就是在广西紫荆山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搞起来的吗?唉,想想也真是可惜。本来,你说小穷村里出个大学生、研究生什么的该是多么不容易呀!谭新这么个优秀人才,即便回来也应当是传播科学和文明的种子的,想不到却传播起法轮功来了。可惜!实在是可惜啊!”沙飞不禁感慨道。 …………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地沙飞感到自已小腿肚子开始打抖擞了,好不容易又走了两个多小时,老顾才指着前面一片小树林道:“沙书记,你瞧,就是那个小村子!” 沙飞不由佩服道:“顾老师,你的记忆力真好,这么多村子,你还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呀,是个当官的材料。” 老顾一脸的不懂:“此话怎讲?” 沙飞说:“记性好,易取人心啊。譬如说,你与一个对你无关紧要的人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场合见了一面,过了一年半载后再遇到这个人时要是你能叫出他的名字来,他对你能没有好感吗?再说了,记性好,对上也不会吃哑巴亏呀,领导做过的事情,你若能一二三四五地排出个子丑寅卯来,他能不高兴?一高兴能不重用提拔你吗?特别是那些个健忘的领导,常常会忘记自已所做的事,甚至常常会把自已所做的错事放到你的头上,你要是记不得他当时所作 所为,那这事就是不是你干的也是你干的了。长此以往,你还能不脚底抹油——走人?你看葛书记,在咱们学校也算是开校元勋了吧,事情呢,比起其他系里哪个书记干得都多,但他就是有一个健忘的坏毛病,系里出了什么事,领导一问,嘿,昨天刚刚处理的,全忘了!只能象哑巴一样眨着眼睛干着急,你说领导能不发火吗?所以呀,后来,葛书记就发明一个小办法,每做一件事呀,当时就记在小本本上,以备将来查询。哎,你别说,效果还真不错,现在葛书记的小本本呀,你猜有多少?” “怪不得葛书记天天带着个小本本呢,多少?十来本?”经沙飞这么一说,老顾还真的发现葛书记平时手中总是捏着一个小本本,象文革时期红卫兵随身带的红语录一样。 “十来本?差老了。实话告诉你,有五十多本呢!以后中文系编系史,那可是第一手材料啊。” “嗨,看不出来,沙书记,你上任不到一年,进步还真不小哇!哎,照你这么说,葛书记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葛书记,怎么没变成葛校长啊?” 沙飞知道葛书记与老顾是多年的对头,用他自已的话说,双方抗战了八年还在抗,便戏言道:“顾老师,你不是曾经说过你没有当官的本事,却有让人不当官的才能吗?” 老顾听罢哈哈大笑,对沙飞的话未置可否。 “哎,顾老师,我看葛书记人还挺不错的,你怎么总是和他过不去呢?” “你呀,太年轻,看问题不能光看表面,老葛这个人呀没有一点同情心或者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沙飞的问话勾出了老顾一脸的愤懑,把葛书记的错处重复又重复。 “何以见得?” “八六年,我评副教授,他和几个评委来听我的课。上完课后我问他,葛书记,我的课上得怎么样?其实我是看得起他才这么问的。你猜他怎么说?他竟然说,不怎么样,课堂气氛倒是不错,但内容太老化了。你说,你是学政史的,怎么知道我上课的内容太老化?结果,那一年,我的职称就没上去,这肯定是他在背后捣的鬼。还有,我在陕西某学校工作的一个亲戚想调到我们系来。试讲时,其它人评价都还可以,他偏说不够要求,硬是给拉下来了。沙书记,你说我与他本来无怨无仇,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再说又不要你葛书记付工资,你说他这个人有没有同情心?嗨,诸如此类的事情可多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顾老师,从你举的例子中,我怎么感觉不到葛书记没有同情心啊?不过,我倒是觉得葛书记还是挺讲原则的。” “讲原则?讲原则也要看看是什么人,对吧?”老顾气乎乎地说。沙飞生怕老顾气昏了头找不到谭新的家,于是便转移话题道:“顾老师,你说的那个村子看起来没多远,怎么总也走不到跟前呢?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不远了,前面就是,你看谭新的家就在村边那片竹林下面。” 沙飞还是没有信心:“顾老师,到底有多远啊?” 老顾说:“别急嘛,要不了几分钟你就会听到狗叫,你说有多远?” 果然两人没走多时,随着一阵“汪、汪、汪——”的吼叫声,从小树林里窜出一条大狗来。沙飞从小就怕狗,原本就有些抖擞的腿顿时软了下来。 “不要怕,这家伙是纸老虎,瞧我的!”还是老顾有经验,他朝地上一起一墩,那狗准是以为老顾在捡石头便干叫着跑得老远。老顾熟门熟路似的带着沙飞穿过几户人家径直来到那片小竹林旁,并围着竹林转悠了两圈后,最后在一颗松树下罢了脚。 “顾老师,怎么啦?”沙飞问道。 “小谭的家就在我站的这个地方呀,现在怎么没有了呢?”老顾一脸的疑惑。 “瞧,刚才我还夸你记性好呢,你可能是记错了。这儿看样子连个旅馆都有没有,该如何是好?”眼看天快要黑下来了,沙飞有些发急了。 “没错,就是这地方!竹林旁松树下我记得清清楚楚呢。”老顾肯定地说。 “莫不是搬走了?你看……”沙飞指着地上凸起的墙基说道。 “可能……哎,老爷爷,我向打听个人儿,您知道谭三仔住哪儿吗?”说话间,老顾见一个老爷爷正拄着拐杖向这边走来,连忙上前问道。 那老爷爷虽然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了,但耳朵还挺好使:“你问谭三仔呀?” 老顾高兴得象捡了个金元宝:“对、对,就是谭三仔!” 老爷爷用拐杖向西边指了指:“搬到那边去了,喏,就在那个大水塘边。” 沙飞说:“哎,顾老师,你怎么犯糊涂了?我们找的是谭新,不是谭三仔!” “谭三仔就是谭新,谭新就是谭三仔,谭三仔是谭新的原名,谭新是他上大学时重新改的名。上次,我来找谭新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不知道谭新是谁。我只好把他的模样描绘了一遍,他们说你说得倒象谭三仔,到谭三仔家一问果然没错。”老顾一串连珠炮打得沙飞一楞一楞的,那颗悬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嘿,顾老师,这次还亏着带上您,不然可就麻烦了。” 老顾转身对老爷爷问道:“哎,老爷爷,谭三仔为什么把家搬到那边去了?” “唉,还不是法轮功给害的。三仔回来后发展了不少法轮功分子,村里有好几个人也不知练功练到哪儿去了至今也不见个人影。这些人的家属一怒之下,就把三仔家的房子给扒了。三仔可是咱们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啊,想不到落到这般田地,可惜啊,可惜!”老爷爷发恨地用拐杖在地上笃了笃,摇摇头走开了。 看着老爷爷一颠一颠的背影,沙飞和老顾心里象堵着什么东西似的难受。此时天已微暗,西边的水塘象一面蒙着淡灰的镜子发着散淡的光亮,隐约还能看见水塘边有两间黑撮撮的土披房,门前似有点点火星在晃动,好象还坐着一个人。沙飞和老顾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土披房门口,果然有个人低头在闷闷抽着烟斗。老顾上前问道:“大伯,谭三仔在家吗?” 那人抬眼看了看老顾,又瞧了瞧沙飞,猛地扔下手中的烟斗,顺手操起墙边的一个家伙,对着沙飞吼道:“你这个丧门星,又到我家来了。快滚,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大伯,你这是……”老顾和沙飞见这阵势,一时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个法轮精,你还没害够我们家啊!” “仔他爹,你吼什么呢?”随着一声问话,屋里走出一个老大娘。 老顾见到大娘象找到救星似的:“大娘,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三仔的同事老顾呀,三年前还来过你家的。” 大娘见是老顾,连忙道: “哎哟,是顾老师啊,稀客!稀客!三仔他爹,你也不看清是谁,就瞎咋呼,这是三仔学校的顾老师。” 老顾知道三仔爹刚才一定是误会了沙飞,便把沙飞拉到他跟前说: “大伯,这位是我们系的沙老师、沙书记,在学校时和三仔关系可好了。” “哦,沙老师、沙书记,真是对不起,你和那个搞法轮功的王站长长得真象,我这老花眼看糊涂了,真是对不起。”三仔爹连连道歉。 老顾没见到谭新出来便问:“大伯,三仔呢?” 三仔爹说:“哦,他到邻村去做一个法轮功人员的思想转化工作去了。这几天,他呀,天天都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回来。你们先到屋里坐坐,我去叫他。仔他妈,你先给两位老师准备点吃的。”说完拿起一把手电筒就出去了。 三仔爹走后,大娘招呼老顾和沙飞进了屋子。这个小屋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屋内除了一张大床、一条方桌、几条长凳、一台黑白电视机外,几乎再也没有其它什么东西了。后墙中间挂着一幅嵌黑边的年轻女人的照片,沙飞一眼就看出是谭新爱人小王,照片很清晰,连小王那对 深深的酒窝也都看得一清二楚,看得出是天天被擦拭过的。在屋子拐角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大捆被灰尘蒙得看不出模样的黑乎乎的东西。 “真不好意思,你们大老远的赶来,也没什么招待你们,先喝点开水吧,唉!说来都是法轮功给闹的。上次顾老师来,家里还有点茶叶什么的。自打我家三仔迷上法轮功后,家里就没太平过,先是儿媳死了,后来房子又被人扒了,家里的一点钱三仔也都花在买书上了。本来想把它当废纸卖的,但又怕这些书卖出去会害了别人,就当柴烧了。喏,还剩下几捆,都在那边搁着呢。”大娘边说边用手不住地擦眼睛。 “大娘,有一个问题我弄不明白,上次我到您家里来找三仔,你怎么说不知道三仔到哪儿去了呢?”老顾问道。 “那是三仔交待的,说是外面什么人来找他,就说是不知道。唉,我当时也是老湖涂了,听三仔回来一鼓捣,也迷上了法轮功。一家四口,只有他爹一人不信法轮功,真是鬼迷心窍了。哦,你们两个先坐,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大娘说罢就到隔壁橱房去了。 沙飞和老顾正聊着,只听得门外咚咚的脚步声,是谭新回来了。沙飞曾和谭新住过一个宿舍,对这声音再熟悉也不过了。 “顾老师、沙老师,真没想到你们这么大老远到我家来。”谭新一进门,象是见到了久别的亲人,眼泪扑啦啦地顺着脸颊直往下流。几年不见,谭新象换了一个人似的,苍老了许多。原先白胖的圆脸变得黑长了,额头上也平添了许多沟沟,就连个子也似乎比以前缩了一些。沙飞和谭新是同一年参加工作的,当年晚饭后经常在一起散步,看到老同事变成这个模样,心中不由得一阵发酸。 “谭新,你的信,葛书记和我都看过了。你离校前,我只知道你在练功,那时练气功的人很多,我们也不知道有法轮功这么个害人东西。你走后,我和葛书记他们还以为你跳巢到其它高校去了呢,没想到你竟迷上了法轮功。看了你的来信后,我们大家都非常同情你的遭遇,很为你感到难过。葛书记让我和顾老师这次特地代表全体教师来看望你,同时也了解一下你目前的处境。” “谢谢葛书记,谢谢沙老师,谢谢大家……” 老顾插话道: “沙飞现在是总支副书记了!” 沙飞摆了摆手说:“不用改口了,还是叫我沙飞吧,听着习惯。” 谭新问:“沙飞,那学校和系里的意见?” 沙飞说:“你先别着急,我们会把你的情况向学校汇报的,学校对法轮功人员的转化工作都很重视。不光是学校,现在连中央都很重视,各学期一开学,都把反邪教当作一件大事来抓呢,这些你在电视里大概也看到了。对于你的转变,大家都非常高兴,我们相信不管是学校也好,系里也好,对你的事情一定会作出一个正确的,有利于你未来发展的决定。因为毕竟你是一个法轮功的受害者,而且还是在省里学校和系里挂了号的教学科研拔尖人才……” “谢谢学校,谢谢各位老师……”听了沙飞的话,谭新忍不住呜咽起来。 “谭新啊,看了你的来信,大家都知道你现在生活一定很困难,这500元钱,是我临行前,系里各位老师托我们转交给你的,也是大家的一点心意。我们真诚地希望你能回归社会,做一个有益于家乡,有益于学校,有益于社会的人。”沙飞边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 谭新擦了擦眼泪,把信封又递了过去。“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钱我不能收。请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大家对我的希望。” “钱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回去怎么交待?经过法轮功这么多年的折腾,你呢也受了不少罪,先安静下来再说。学校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告诉你的。另外呢,我们学校还有几位练法轮功的学生没有醒悟,到时还需要你去做工作呢。”沙飞把钱又推了过去。 “谢谢,谢谢,请您们回去代我向各位老师表示感谢。顾老师,沙飞,天安门自焚事件后,目前还有许多人并没有从法轮功邪教的痴迷中醒悟过来,我心里非常不安,这样下去,悲剧还会发生的。作为一名曾经痴迷法轮功的人员,我有责任,也更有说服力去做他们的工作。我现在正在把自已这几年的遭遇写下来,或许对他们的转化会起到一点作用。这段日子,经过我的宣传帮助,周围村子里有好几位法轮功的痴迷者也开始有所醒悟,另外市法轮功痴迷者教养所也为我安排了几场报告会。我相信只要功夫做到家,他们一定能转化过来的。”说到这里,谭新起身从床下拿出了一份材料,把它递给了沙飞。“喏,这是我正在写的报告会材料。” “迟到的忏悔——一个法轮功痴迷者的遭遇。”沙飞接过材料读了起来,材料很长,足足有二十几页,里面不仅写了自已的情况,还例举了身边法轮功人员的境遇,读来令人痛心。 “谭新,你的想法很好,我也想最近请你回到学校给大家做一个报告。这个工作,光靠我们说教不行,还得靠你们以亲身经历来打动学生。”沙飞说道。 “哎,谭新,时间不早了,两位老师跑了这么多路,肚子一定饿了,先吃个便饭再谈吧。”大娘在厨房里叫道。 “好的。”谭新应声而去。 少顷,两碗米饭,一个青菜,一盘咸菜、一个辣椒炒蛋便端上了桌面。到底是乡下,那米饭雪白雪白的,那辣椒青菜嫩也绿得似乎要冒出油来。蛋也是金黄金黄的诱人口水,不象城里买的一炒就泛白,看着不用吃就饱了。沙飞眼睛一扫,肚子便等不急似的叽里咕嘟地嚷了起来。 大娘说: “顾老师、沙老师,吃个家常便饭。真不好意思,你们为了三仔的事大老远跑来,我也拿不出什么招待你们。” 沙飞说: “哎,大娘啊,现在你就是大鱼大肉摆在我面前,我也吃不下。我呀就想吃这样正宗的乡下菜。今年过年,我回老家要母亲不要做什么鱼啊肉的,多做几个素菜就行了。但母亲就是不肯做,结果满桌都是大鱼大肉,吃饭时还不停地硬往我和爱人碗里夹,说,你别担心我们没得吃,家里有的是。不知现在住在城里的人就喜欢吃乡下的野菜、青菜。临走前,我母亲还给我准备了几块大咸肉和几只大咸鹅,但我和爱人楞是一只都没带,青菜、大蒜、菠菜、还有野菜倒是背了一麻袋,弄得母亲又心疼又高兴,逢人就讲儿子儿媳孝顺,硬要把鱼肉省给两个人老人吃。唉,也难怪母亲,想想小时候,一年就是过年才能吃上点鱼呀肉呀的。” “那你们今天就多吃点。这些都是自家种的,有的是。”大娘听了沙飞的话满心的欢喜,心中的谦意顿时也少了许多。 “好吃,味道真是好极了!哎,沙书记,你说我们城里的菜不也是乡下种的吗,怎么就没这菜好吃呢?”老顾问道。 “这你就不懂了,城里的菜都是城边菜农专门种的,浇得都是化肥,有的还用上了激素,没什么营养。而这里的菜施的都是人粪、猪粪、鸡粪等农家肥,所以菜的味道特别的香,而且营养还特别丰富。你看,大娘今年大约有七十多岁了吧。哦,八十三了,一点都看不出来,身体还这么好,原因就在这里。就拿我自已来说吧,当年到吴州求学时,体检时口袋里塞了一个大铁蛋才将体重提高到一百来斤,别看我那时瘦的厉害,但那肌肉紧的针都扎不进去,可结实着呢。现在可好,二十多年下来,体重一个劲儿往上窜。你看我现在已有150多斤,还在不断地发展壮大。你再摸摸,肌肉蓬蓬松,尽是脂肪。唉,都是那些个化肥菜给催的。”沙飞撸上袖子露出那胖乎乎的手臂说道。 “说得有理,说得有理。”老顾边吃边一个劲点头,饭一碗接一碗,直到把个肚子喂得圆不溜湫,方才罢休。 吃完饭,三人又聊了些时候,谭新看看表,已是十点一刻 了,便说:“顾老师、沙老师,时间不早了,今天你们也挺累的,就早点休息吧,你们两个睡在我床上。我呢,到亲戚家去睡。明个儿你们可到韶山毛主席故居看看。我呢,本来想陪你们一起去的,但因有个报告已约好了,脱不开身,只能说抱歉了。” 老顾说: “不用,不用,我们自已去,你那些事可不能耽误了。” “那你们就早点休息吧。”谭新道了声“晚安”便带门出去了,沙飞和老顾洗漱一番后也上了床。 谭新的床虽然大,但老顾那二百多斤的身子往上一搁,便占了大半个空间,剩下的刚好够沙飞侧身。沙飞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风吹茅草的哗哗声,仿佛又回到了自已小时候住的那间小茅屋,那茅屋里曾装载了自已多少童年故事啊!一种怀旧的情绪油然而升,童年的往事电影似的在眼前一一闪过。 “呼——哈——呼——哈——” 不知何时,小屋里爆发出一连串炸雷般的响声把沙飞吓了一大跳,他一屁股坐起来,发现声音是从老顾嘴里发出的,心里不由得 “糟了”一下。沙飞外出怕的就是这个,今晚看来是别想睡好觉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老顾睡觉也不老实,仿佛中了雷似的,身子一会翻过来一会翻过去,最后竟把一双大脚架到了沙飞的肚皮上。沙飞用力将其甩下去,但那脚竟象患了“恋肚症”似的不一会儿又爬了上来。如此反复多次,把个沙飞搞得筋疲力尽。无奈之下,沙飞只得起身找了一把草搓了几下便三下五除二地把老顾的两只大脚绑到了床柱上。你别说,这么一来,效果还真的不错。只听得老顾嘴里咕噜道:“沙飞,等等我,我的脚被什么绊住了。”身子翻了一半竟然没了声息,沙飞的空间因此顿显阔大。睡眠条件一改善,觉也跟着来了,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哎,三仔他爹,你看这个顾老师练得是什么功啊?他的两只脚怎么……”朦朦胧胧中,沙飞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说话。他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觉得眼前明晃晃一片,原来天已大亮。再看看老顾被捆的脚,不禁哑然失笑,便用手使劲在老顾的脚上拍了一下。正在酣睡中的老顾因受了外力的作用,猛地翻将起来,但脚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仔细一看,不禁笑道:“沙书记,你什么时候给我的脚戴了个安全套呀?是怕我跑了咋的?” 沙飞说:“你呀,睡觉就是不安份,老是动,我呀怕你掉下床,才给你的脚来了这么一下。” 大娘听了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真不好意思,这儿条件不比你们城里,让你们连觉也睡不踏实。” 老顾生怕大娘不安,便顺口撒了一个谎:“大娘,没事,我这人睡觉就是不安份,再大的床也会掉下来,我在家也是这样绑着腿睡觉的呢。” 大娘一听乐了:“哎哟,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听说过有绑着腿睡觉的,你们城里人就是稀奇。” 沙飞接过大娘的话说:“大娘,顾老师不但喜欢绑腿睡觉,那呼噜也是响成一绝呢,昨晚差点没把您的房子抬走呢。” 老顾把脸转向沙飞:“沙书记,你昨晚听到狼叫没有?” 沙飞摇摇头说:“没有啊!” 老顾一脸的得意:“还不是嘛,我啊,要是不把呼噜打得天响,说不定你早给狼叼走了呢。” 大爷插话说:“原想我们乡下人能打呼噜,没想到你们城里人比我们乡下人还能打呼噜,顾老师你那呼噜真个叫得响,昨晚我一宿……” 大爷话还没说完,便被大娘抢了一个白眼:“顾老师,呼噜响是福呢,而且听了您的呼噜,我和老伴睡觉也踏实了不少呢。” 大爷连忙响应,并给自已刚才那句没完的话来了个“狗尾续貂”:“是啊,是啊,昨晚我一宿睡得特香!” 多么朴实善良的人啊!老顾被大爷大娘的话感动得一时语塞。 沙飞说:“顾老师,难得在乡下住,快起来看看风景吧,外面空气好着呢,可别辜负了大好时光。” “说的有理,说的有理。”老顾点点头三下两下套上衣服便和沙飞一道出了门,乡村的早晨似一幅美丽的长卷也随之在眼前徐徐展开:但见一群刚刚出笼的鸡鸭叽叽呱呱地唱着歌儿正四散开来,门口水塘里休息了一夜的鱼儿也都把嘴巴露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平滑的水面上形成了无数个小扁孔……沙飞和老顾穿过塘埂,爬上了一个小山丘。此时,正是太阳初升之时,云霞竞飞,苍翠的大地简直就是一块晃动的绿松石,清新的空气中透着一股醉人的芬芳,远近簇簇丛林上都缭绕着一片淡淡的饮烟。啊,山村的早晨,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那么的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正欣赏着乡村美景,不知何时谭新手里还拎着一篮子菜走过来了: “顾老师、沙飞,你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呢?” 老顾说:“哎,小谭,你这是干什么呀?” 谭新说:“你们这两天在这儿走走看看,我呢去街上买了点肉……” 沙飞说:“谭新,我昨天不是说了不用吗,今天我和顾老师到韶山看看,然后就直接赶回去了,系里事情还多着呢!” 谭新说:“你们为了我真是辛苦了,我心里真是……” 沙飞象以前在校时一样,拍了拍谭新的肩膀说:“唉,谭新,你还这么客气干啥?说实话,看到你又重新回到社会,我们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哇!我和全系的老师都等着你的归来呢!” 吃过早饭,告别了谭新一家,沙飞和老顾沿着来时的路赶往湘潭,到了湘潭正好赶上一列去韶山的火车。火车到达韶山站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左右的光景了。虽然是初来,但沙飞却好象迎见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似的,对韶山并没有丝毫的陌生感。沙飞有集邮的爱好,韶山火车站早已从邮票上走进了他的脑海。出了站台,站在站前小广场上,看着那并不雄伟但却倍感亲切的小站,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沙飞出生于五十年代末,从小学到高中接受的都是毛泽东时代的文化和思想,对有关毛主席的一草一木,他都有着一种深深的眷念之情。他从各个角度拍了不少韶山站的照片后,才在老顾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登上了一个旅游团队的大巴。现在是淡季,旅游团总共才十来个人,零零落落地散布在车上的各个角落,显得有些冷清。那导游小姐长着一张娃娃脸,右嘴角还有一颗黑色的美人痣,是属于那种特别容易让人记住的类型。不知是受到今天游人不多的影响还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导游小姐脸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带着大家首先来到了修建不久的毛主席陵园,从韶山、井岗山、遵义到延安、西柏坡、北京,陵园浓缩了毛主席在他那不平凡的革命一生中所走过的几乎所有重要的地方,这位导游小姐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便领着大家把中国革命的道路重走了一遍。景点大多是按一比一的比例修建的,给人的感觉还挺真实,但导游小姐的讲解却令人大失所望,对历史事实常常张冠李戴,漏洞百出。幸亏沙飞和老顾是文科出身,对这段历史比较了解,才不致被其所误。更要命的是这位导游小姐在神化领袖人物方面却是不遗余力,想必也花了不少功夫,讲解的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关传说,且如背书一般,脸上毫无表情,就象国营商店的营业员在做一桩与自已收入不相干的买卖一样。仿佛受到她情绪的感染,游客的情绪也不怎么高,只有一、二个游客偶而随着她的讲解干笑几声。倒是有一个长发飘飘的中年男子苍蝇般在她面前飞来飞去,对她显现出过份的热情来,还不时地抛出一些可笑的问题想在娃娃脸上砸出两个美丽的小酒窝,这使人不免猜测藏在他热情背后的某种企图来。 走过毛主席陵园,导游小姐赶鸭似的把大家赶上车说是去参观毛主席在1958年回韶山时修建的憩息之所—滴水洞,路倒是没多远,车行十分钟左右就 到了。众游客一下车,没走几步路便被一股浓浓的“文革气氛”所包围了:但见通向滴水洞大道两边挤满了一个个小店铺,每个铺子上的放像机无一例外地播放着有关文革的录像片,其中尤以林彪与毛泽东镜头为最多。耳边响的尽是“毛主席与他的亲密战友林彪……”“林彪与毛泽东在天安门……”“林彪自我爆炸……”等等诸如此类的解说词。老顾见状拔腿就往回走,“快走,快走!这种气氛我受不了,沙书记,咱们还不如到车上休息休息。”老顾在文革中没少受罪,他那只微跛的腿便是在文革中因不堪忍受造反派的拷打跳楼自杀不成留下的纪念,至今只要一提到文革还心有余悸,更不用说置身这种气氛了。 虽然远离了那排小店铺,但老顾还是按耐不住心跳,不自觉地回头瞧了瞧。然后一头扎进了车子,嘴里不住地说:“这下太平了!这下太平了!”没想到,话音未落,便有几个尾随而来的老妇一涌而上。每人一手拐着竹篮,一手捏着一个毛泽东镀金像,轮番向老顾发起了进攻: “大哥,买一个回去吧!五块钱,很便宜的。” “大哥,你看这个毛主席,很好看的,拿回去,放在家里可以驱邪保平安的。” “不要!不要!”老顾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突然,他指着一个老妇手中的毛主席像惊叫道:“哎呀,你怎么把毛主席的头像给抹掉一块?”不曾想这话却使那矮个子老妇觉得老顾这儿有戏,便一下将自已与老顾的距离缩短了许多:“大哥,掉一点点有什么要紧?这样吧,这个坏毛主席,我给你两元钱,总好了吧……怎么?你不要啊。那这个好的毛主席,你买一个吧,你看一点都没坏……” “不要!不要!”除了这两个字,此时的老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在不知叫了多少个“不要”后,他最终还是在老妇的韧劲中败下阵来,只好掏钱了事。本以为这下可以太平了。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哥,这个毛主席像章,买一个吧,很便宜的。”做成一笔生意的那个老妇颠着小脚走了,未做成生意的另外几个老妇却心有不甘,又向老顾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直到游完滴水洞的大部队赶到,那几个妇女才放下老顾,另找“新顾”了。 “这些人,真是烦死了!”看着潮水般退去的老妇们,老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沙飞见状不禁笑道:“顾老师啊,对待这些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睬她,目不斜视,只要您一搭讪,那你准跑不掉。你看我怎么样?她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顾恨恨地说: “这些人,要是在文革时,哼,早就没命了!” 沙飞说:“何以见得?” 老顾说:“我给你讲一件事你就不难理解了。文革中,我有一个同学见毛主席石膏像脖子上有一点灰尘,便下意识地用手抹了一下。没曾想,我那同学就因这个小小的动作蹲了八年大狱,罪名是‘企图掐死伟大领袖毛主席’。你看这些个老太婆,把毛主席像简直……你想,要在文革时期,还有她们的好日子过吗?唉,毛主席他老人家要是地下有灵的话,也不知要作何感想?” 沙飞深有同感:“哎,你说,这本来是个神圣的地方,却被搞的乱七八糟。也没人管一管,一本好端端的爱国主义教材,硬是给念歪了。” 两人正聊着,导游小姐拿起话筒说:“哎,大家静一静!下一站,我们去毛主席故居看一看,那里不收门票,大家自个玩,但记住屋内不要拍照。” 车子到了毛主席故居,大家便三三两两地参观去了。大约是不收门票的缘故,这个最重要的,最值得介绍的景点,却被导游小姐三言两语给打发了。不过,经过这一路,沙飞和老顾倒觉得没有导游比有导游更自在些,省得人家拿一些废话往你耳朵里塞,想不听都不行。 从毛主席故居出来,吃过中饭,大家正等待参观下一个景点,不料导游小姐说景点已全部参观完了。奇怪的是,一路上始终象昨晚没睡好觉,打不起精神的导游小姐此时却来了精神,说是要带大家去商场逛逛。 “小姐,不是还有个毛主席父母墓吗?能不能去看一看?”游客中有人提议说。导游小姐连忙指着路旁隆起的坟堆摇头道:“那没啥看头,和路边的这些没两样。” “导游,既来之,则看之。”说话的戴着一副眼镜,文绉绉的话一听就知道是个知识分子。 “商场有啥逛头,还是去看看主席父母墓!”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黑脸大汉发话了。那导游小姐看了看黑脸大汉,看样子是被他的“英雄气概”征服了,便涨红脸道:“好吧,前面停一下车,你们自已上山去,不远,我在这儿等你们。”一副有气无处发泄的样子。 车子停当,沙飞和老顾便下了车,刚才那个眼镜和黑脸大汉此时却没了动静。 沙飞和老顾踏着崎岖的小路上山了,路上几乎没什么游人,倒是卖香火的一路不断,而且与滴水洞的老妇一样,跟前跑后,个个韧性十足。 “不要!不要!快走开!快走开!”老顾也没了刚才的好性情,大声吼道。到了主席父母墓,像是早有埋伏似的,一下子又涌上来十几人卖香火的女人。 “买个香火!买个香火!为主席父母烧个香火!”语气也和老顾一样的生硬。 “快走吧!”沙飞看到这阵势,哪里还有悼念的意思。老顾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转身就走,好在没有男人,心里多少有些安全感。这返回的路,沙飞和老顾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的,直到临近山下公路,两人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瞧,就是这两个人。”刚上山时那几个卖香火女人指着沙飞和老顾对身边的三、四个正往山上赶的男人说道。这几个男的虽然并不粗大,但那神恶煞般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他们是有意冲着沙飞和老顾来的。 “幸亏我们没有在主席父母墓前逗留,否则,今天怕是回不去了。”沙飞和老顾见这阵势力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那几个恶神盯了沙飞和老顾好一会儿,又看看了公路旁的车子,便回头走了。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导游小姐问道: “不快就回不来了!”老顾大声说道,然后把刚才的一幕诉给大家听。老顾这一诉倒是把大家的满腹牢骚给引了出来。 “这个地方,真该好好管一管了!” “谁去管呀?现在到处都一样,当官的哪里还有为人民服务的意思,说白了都是在为人民币服务!”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想想还是五六十年代风气好,虽然穷一些,但大家精神很充实,出家连门都不用锁,不象现在……难怪一个法轮功就把中国闹成这样。” “难怪现在中央要搞‘三讲’呢?” “‘三讲’?‘三讲’有什么用?走过场!胡长清不是‘三讲’还得了95分吗?” “你知道老百姓怎么评‘三讲’吗?说‘三讲’就是‘你不讲我,我不讲你;你要讲我,我就讲你;你要再讲我,我就讲死你。” “唉,不管怎么说,讲总比不讲好。” “其实呢,中央的意图是好的,主要是下面贯彻的问题。你看有些地方,通过‘三讲’,倒是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干部作风也好多了,我看‘三讲’就得这么讲。” “不要三讲三讲的,还是现实一点。哎,导游小姐,我看还是你给我们讲讲吧,下面还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呀?” 正在打瞌睡的导游小姐睁开眼睛说:“土特产商店啊!”说完象是想起什么似的,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韶山的土特产。 “不要讲了,我们不去!”黑脸大汉大声说。 “不去,我们不去!”众人附和道,个个都没好声气。 导游小姐吃惊地看了看大家,象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撇撇嘴道:“不去就不去吧。” “司机,开车!”老顾一声大吼。 “轰—轰—轰—”仿佛受了人们情绪的感染,那车子也没好声气似地闷叫了几声,便“哧溜”一声起动了。 第十九章 真情 “季老师,你女儿出车祸了,现在正在二院抢救!请你赶快去!车子在楼下等你。” “什么?”听到门外小罗的喊声,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的老季扔下手中的粉笔,顾不得向学生解释便冲出教室,跳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直奔二院。老季年近不惑才有了这么个聪明活泼的女儿,在过去那并不顺利的生活中,女儿是他最大的安慰,女儿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女儿骑车上学,向来很注意交通安全的,怎会突然遭此横祸?一路上,老季在心中不住地为女儿祈祷。车开到半道,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那纷繁的雨柱乱箭似射在老季的心上,他都快急疯了! “小颖,你醒醒,我是你爸爸呀!”在病房里,看着头裹纱布的女儿,老季抑制住心中的悲痛,轻声唤道。 在老季声声呼唤下,女儿终于睁开了眼睛,惨白的嘴唇嚅动几下吐出“爸爸”两个字后,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妻子雪琴、小颖的外公外婆还有几个亲戚都赶到了,小小的病房回旋着阵阵低泣声。 一个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走进来说:“季老师,你女儿需要安静,你们最好……”话未说完,大家便转身轻轻地离开了病房,来到了医院的走廊里。 老季这时才想到问医生:“大夫,我女儿伤势究竟怎么样?” 医生说:“你女儿后脑被车撞了一个口子,好在送得及时,经医院全力抢救已无生命危险。” 老季又问:“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医生说:“这个现在还很难说,要到一周后才能知道。” 老季听罢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正要说什么,医生指着迎面走来的一位矮胖的中年男子和一位交通警道: “季老师,你女儿就是这两位同志送到医院的。” 老季恨恨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中年男子的领头:“你为什么会撞了我女儿?” 那中年男子被老季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下子搞懵了,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医生知道老季误会了,便急忙上前拉住老季:“季老师,你搞错了,不是他撞的!幸亏这位同志及时将你女儿送来。否则的话,你女儿就会失去了最好的抢救时效,你应当感谢他才是。” 老季这才知道自已冤枉了好人,连忙握住那男子的手,满脸歉意且声音哽咽地:“对不起,请你千万别介意,谢谢你!” 在一旁的民警说:“季老师,你女儿是在饮马桥附近被一辆违规小三轮车撞倒的,肇事者当场逃逸,我们正在全力追查。” 老季听了顿时怒火攻心:“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到!” 下午五点钟的光景,满脸悲愤的老季雕塑般地立在女儿出事的地点—人民路饮马桥的叉路口,胸前一块醒目的大牌牌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 寻肇事者 我女儿今日中午11时左右在此不幸被一辆小车撞成重伤,肇事者竟置我女儿生命于不顾,在光天化日之下逃之夭夭,公道何在?良心何在?恳望知情者提供肇事者的线索,本人定将予以重谢。 联系人:太湖大学中文系 季侯枫 联系电话:0512-9786589 雨越下越大,路过的行人见状无不感到心酸,纷劝老季先回去,别把身体弄坏了,但老季那里听得进去。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肇事者!从下午四点到晚上九点,老季就这么一直站着、等着…… 第二天,《太湖晚报》以头版头条报道了这起交通事故,并配发了老季雨中寻找肇事者的照片。报纸一出,立即引起了各界的广泛关注,每天到医院看望小颖的人络绎不绝。吴州市委市政府得知此事也向有关部门下达了死命令:一定要尽快将肇事者捉拿归案。《太湖晚报》还就此展开了一场道德问题大讨论,整个吴州都牵挂着这件事情,关注着此事的进展情况,《太湖晚报》为此也销量猛增。 不知是出于法律的威慑,还是出于良心的自责,就在老季女儿被撞的第六天,肇事者到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了。老季在第一时间里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赶到关押肇事者的东大街看守所,恰遇一位穿制服的中年女同志正要审讯肇事者。听了老季一番自我介绍后,那女同志指着旁边的一张椅子示意老季坐下,随后又对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说:“去把那个肇事者带来。” 不一会,肇事者被带来了,出乎老季意料,那肇事者竟是一个干老头,小个子,瘦瘦的,不过看样子身子骨还挺硬朗,正应了那句古话:千金难买老来瘦。或许因为肇事者是个老人的缘故,那女同志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严厉。 “你叫什么名字?” “孙有才。” “今年多大了?” “六十了。” “家住在什么地方?” “家?”干老头听到“家”字用手抹了抹眼睛,没再吭声。 “那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长桥。” “和什么人住在一块?” “老伴。” “你撞了人为什么要逃走?” “当时,我本来是想把他送到医院的,但我又害怕……” “害怕什么?” “那辆三轮车是我五个月前刚买的,我和老伴就靠它讨生活了,要是没收了,我怎么跟老伴交待呀?”老人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只想你的车,你可曾想到被你撞的那个小姑娘?你知道吗?要不是一位好心人及时把她送到医院,小姑娘连命都没有了,要是被撞的是你的孙女你会这样吗?” “我真是作孽呀!我对不住小姑娘,对不住小姑娘的家人,对不住老伴。我和老伴在一起过了整整三十年,没有吵过一次架。撞人那天正是她的生日,我本来想买一样东西送给她的,没想到出了这么个事。这些天来,我整夜整夜都没睡好觉,晚上尽做恶梦,白天连车也不敢出,心中真是有说不出的难受,要知道我一生还从来没有干过什么错事啊!开始老伴问我为什么不出车,我总是推说身体不舒服。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前两天,我终于忍不住把那天的事给老伴讲了,老伴听了后狠狠骂了我,要我马上到派出所把这事跟警察说说……”老人说着说着,便把呜咽变成了嚎嚎大哭。 “那你的子女呢?” 老人张着那双混浊的眼睛看了看女同志,没有吭声。 “我问你的子女呢?”女同志又重复了一遍。 老人嘴唇嗫嚅了半天,说:“我和老伴抚养了四个孩子,如今都有了工作,成了家,但他们谁也不愿养我们,动不动还给我们气受。我这人性格特倔和老伴一合计,趁现在还有点力气,不如到外面挣点钱,将来做不动了也好有个保障。唉,就当我们没有这几个儿子罢了。我有个老朋友在吴州,听他说在吴州踏黄鱼车每天能挣个二、三十块钱,觉得这倒是个挺不错的活儿,于是和老伴便拿着手中仅有的六千多块钱,来到吴州在长桥附近租了间民房,做起了黄鱼车的生意。平时生意也还不错,不少好心人见我年纪大,钱也给的比别人多,比在家受儿子的气要舒坦多了,没想到好日子没过上几个月就撞了人……”说到这里,老人又呜呜地抹起了眼泪。 到底是女同志心软,听了老人的叙说,眼睛也红了,顿了顿嗓子:“你几个儿子不养你,你怎么不去法院告他们呀?” “告儿子?唉,也不是没想过,有几次状子都请人写好了,但最后还是没交上去。虽说我那几个儿子对我们不孝,但毕竟在外面还是有头有脸的。就拿我那个小儿子来说吧,从小我和老伴最疼了他了,他呢也没给我们丢脸,后来上了清华大学,再后来回到老家,现在在市里还是个不小的官呢。先前对我们也还不错,每月还给点零花钱,但自从娶了媳妇后就变了 。唉,这事说到底都是我那几个媳妇给闹的,毕竟是人家的人哪。” “唉,你到现在还护着他们,你儿子何曾想到过你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女同志叹了口气,随后又朝老季呶了呶嘴 :“你看,这位就是被你撞伤的小姑娘的父亲!” 老人用那双混浊的眼睛看了看老季,突然“扑通”一下子跪倒在老季面前:“我对不起你女儿,对不起你们……我……我……” “老人家,快起,快起来!”老季赶忙把老人搀了起来,本来老季是窝着一肚子火从家里赶来的,但看到肇事者是个老人,又听了刚才女同志和老人的一番对话,那一肚子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走出看守所,女儿的身影和老人那凄苦的面容总是在老季眼前交替着晃来晃去。按理,他应当向老人要求赔偿,然而老人却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助,他又何尝忍心去这样做呢。自已的女儿虽然遭遇了车祸,但她还有父母的关心和爱护。老人遭遇这种打击,又有谁去关心呢?一路上好心的老季为可怜的老人担忧着。 “雪琴,小颖现在怎么样?”老季回到家里便问妻子。 “好多了,现在能吃些东西了。听医生说,过半个月就可出院了。我问了一下,医药费大概要花一万多块呢。哎,你看到那个肇事者了?这些费用连同误工费,我看怎么也得让他赔个两、三万什么的,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妻子恨恨地说。 “雪琴啊!撞着我们女儿的是个六十岁孤苦老人,家中四个儿子谁也不愿养活他,便带着老伴和仅有的一点积蓄从安徽来到吴州买了一辆三轮车,没想到刚踩了不到五个月就出了这事儿……”老季把在看守所了解的情况详细地对妻子说了一遍,妻子听着眼圈也有些红了。 “雪琴啊!我看老人怪可怜的,你说我们能忍心要他赔吗?再说,他也实在没什么可赔的呀!这几天两位老人心里一定也不好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于心不安啊!我想能否把他先接到我们家来住住。何况医生说小颖的伤也没什么大问题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老季说道。 雪琴说:“小颖他爸,你说的倒也是。你呀,这方面倒挺象我母亲呢!记得小时候,每当有要饭的老人到我家,不论是老头子还是老太太,我母亲也总是留他(她)住上一些时候,做一些好吃的。有一次,她竟然把一个老疯子留在家里,把我们姐妹几个吓得够呛。” 老季说:“我母亲倒不象你母亲那样乐善好施,有一次他不但不给那个要饭的一粒米,还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呢!” 雪琴有点不相信:“不过我看你母亲心也蛮好的呀,怎么会呢?” 老季说:“不过,她呀就是见不得小青年要饭,说是年纪轻轻就好吃懒做,不学好。” 雪琴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看那要饭的小青年就该骂!打他一顿也不过份的。” 第二天下午,老季和妻子看完女儿后径直来到看守所,老人见到老季抖着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当老季把自已的想法告诉这位老人时,老人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们真是大好人啊,大好人啊!我给你们磕头了!” “大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些天,你也够苦了!”老季连忙扶起老人。昨天审问的那个女同志在一旁忍不住道:“季老师,我办了这么多的案子,还从未看到你这样的好人,到底是大学教授,觉悟与一般人就是不一样。关于老人家的情况,我们基本上已了解清楚了,我们已通知他的几个儿子到吴州来处理这个问题。关于赔偿问题,我想应由他的几个儿子来承担。老人今后的生活,也会有个着落的。赡养老人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象这样的儿子应当受到社会的谴责。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是不幸的,对于老人来说或许还是一件好事呢。这两个老人啊,被爱面子思想害苦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护着儿子。昨天,我们做了大半天思想工作,他才将儿子的地址告诉我们。” 老季感慨地说:“同志啊!经过这件事情,对我呢也是一次教育!想不到自我女儿发生车祸后,有那么多的人来关心,每天都有很多人到医院看望我女儿呢!还有你们,这些日子没白没黑的为这事奔波,我真是太感谢了。这次啊!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真情。” “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当老季和雪琴伴着老人从看守所出来,顿觉眼前一片光明,原本阴沉沉的天不知何时变得云开日朗了。走在路上,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呢? “只要从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歌星韦唯那富有磁性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伴着春风在空气中弥漫着,使人从心底里泛出一股柔情,一份爱意……。 第二十章 多余人的苦恼 改革年代真闹猛,教师的聘用刚刚结束,系部行政人员的聘用工作又上马了。与前者相比,系部行政人员的聘用似乎要简单的多,因为行政工作不象教师那样可以将教学科研一一量化,做得具体而微。不过,有些事情看似简单,其实有时也是挺麻烦的。根据学校规定的编制,这次中文系只能有八个行政人员,也就是说,中文系现有的九人中必须有一人进入学校人才交流中心。葛书记扳着指头算来算去,觉得很是为难。总支书记、副书记是学校任命的,一个都不能少。作为一个大系,办公室行政秘书和教学秘书当然也是少不了的。四个辅导员按学生数来说也是最低数了。其实,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中文系这多出来的一个人就是专职学生党支部书记胡三。按理说老马一走,这个位置用不着再专门放一个人才是。然而,葛书记没想到老马刚走不到两天,便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秦书记事先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把化学系办公室老秘书,和老马同龄的胡三领过来“填补空白”了,还说什么中文系的学生人数多,而且早已习惯有一个专职书记来管着他们,要是突然没了这个角色学生没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因此专职学生支部书记的位子最好等两年之后再取消以便使学生有个适应过程。尽管葛书记力陈中文系实在没有必要设一个专职学生支部书记,怎奈秦书记立场坚定的很,并称“不设专职书记,学生出了问题,你老葛能担得起责任吗?”秦书记既以“责任”相压,葛书记只得作罢。事后,葛书记从老顾口中得知,这胡三原来是秦书记的一个内弟,在化学系是个有名的无聊之辈。难怪秦书记立场那么坚决呢,不由得佩服这个“敌人”隐藏得深。唉,真不知秦书记在“革命队伍”里究竟暗藏了多少这样的“敌人”呢。 既然胡三是秦书记“钦定”的不能动,那究竟如何才能把九个人变成八个人呢?一连几天,葛书记和沙飞、许枫都在烦着这个问题。好歹大家最后总算研究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根据每个人的工龄、政治思想、工作业绩、获奖情况等进行打分,实行末位淘汰制。 当葛书记把这个聘用方案在行政人员中一公布,原本热闹的空气便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实际上这个方案明摆着是对去年刚分配来的辅导员不利,说白了这颗灾星十有八九会落在辅导员小罗头上。尽管葛书记在会上再三重申打分一定要本着实事求是、公平公正的原则,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很难做到这一点。因为这思想表现、工作业绩不象教学科研那样可以通过教学工作量、发表论文数量等可以量化的东西测出来,带有很大的主观性,大家得分都差不到哪儿去,一来大家谁也没有受过什么处分,二来也没人违反四项基本原则。因此,最后决定胜负的只有工龄、获奖这两栏上了。小罗去年刚从北京大学分配过来,且不说工龄几乎为零,因为是新人,每次评奖也轮不到他。 葛书记见大家都低着头不说话,便提高嗓门道:“大家对这个方案有意见没有?” 大家静悄依然。 “既然大家没意见,那么,我们就把这个方案上报学校了!”葛书记一锤定音。 第二天,学校批准了中文系的方案。 第三天,葛书记和许枫、沙飞一道根据方案所定指标对六人进行自我评议打分相互打分及领导评议打分。 第四天,打分结果公布,果然不出大家所料,小罗分数最低。 看着这个结果,葛书记心里不由得隐隐作痛。其实葛书记的目标并不是小罗,而是胡三。他想尽管胡三工龄长,但由于他刚来系里不久,并且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表现,这60分表现分肯定拿不了多少,通过这个办法把他淘汰应该不是什么大的问题,而且秦书记对此也不好说什么,因为上面既然已批准了这个方案,那这个方案的实施结果也当是合法的,应当予以承认的了。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表现分几乎每个人都在40分以上,胡三虽低一些但也有48分,再加上他的工龄分,他的总分竟然排在了第七位。唉,怎么当时就没想到把工龄分压得低一些呢!葛书记后悔不已。这小罗虽然来系里工作还不到一年时间,然而,他的辅导员工作却开展的有声有色,而且平时办公室打扫,为教师们打开水等系里的活儿抢着干,给人印象极佳,但此是已是没有任何可以补救的办法了,总不能推翻原来的方案吧。 “小罗,真没想到被淘汰的竟是你。不过,你不要难过,这并不说明你工作做得不好,而是我们这个改革方案还不完善造成的。实际上在年轻人中,你在教师们中的口碑最好,你还年轻,我希望你……”葛书记见到小罗心里歉意连连。但小罗似乎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对葛书记说:“葛书记,您呢也不要多说了,自这个方案一公布,我就知道自已被裁无疑。” 葛书记不解,问:“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 小罗说:“葛书记,我们系就这么几个人,只有我最小,没成家当然也没什么家庭负担。我们学校呢工资待遇又比较低,其它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如果被裁掉了,那负担是可想而知的。而且,我还年轻,找一份其它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的,所以我也就没有提。” 听了小罗的一席话,葛书记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了,他有些激动拍了拍小罗的肩膀说:“你不气馁,有这种想法,我就放心了,相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凭这一点,我相信你将来会很有前途的,一定会的!” 这是小罗来中文系后最后的一个工作日。 这一天,他象往常那样做完了所有自已该做的工作,便开始打扫办公室。与以往不同的是,对办公室的东西象雕刻一件工艺品一样,他这次打扫的非常认真,椅摆得整整齐齐,办公室里窗明净几。本来葛书记想在下班之前再和他谈一次的,但走到门口便停住了脚步,他被深深地感动了:一个明天就要离开的人在今天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工作,这是多么难得啊!葛书记没有进门,但也就在这一刻,葛书记作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葛书记一下校车就直接来到了秦书记的办公室:“秦书记,这次,我们系里定编是八个人,但岗位设置有不尽合理之处,这学生党支部书记的岗位根本没有必要设个专职的,这一点,我也不知提了多少次,现在我再次郑重建议学校取消这个岗位。实际上,我们系里多的正是这个‘专职’,这摊子活系里的其它教师完全可以兼下来的。” 秦书记有点不高兴,“老葛啊,其实,我知道你是要裁掉胡三同志。胡三虽然到中文系时间并不长,但他毕竟在学校干了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也就算了吧!” 其实秦书记要说的话,葛书记早就猜到了,他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想让秦书记同意这样一个折中方案:“秦书记,既然领导有这个想法,我也不好反对,但能不能再给我们增加一个指标,也就是说为胡三专设一个指标呢?其实,胡三在系里确实什么也干不了,白白占了一个指标,群众有很大的意见。” 秦书记摆摆手说:“现在各系都在搞工资总额承包,增加一个指标,就等于多给一份钱,从学校来说,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但影响实在太大了,其它各系会纷纷仿效的,不好办啊,老葛!” 正说话间,沙飞急火火地跑进来了,也顾不得和秦书记打招呼,就对葛书记说:“葛书记,不好啦,学生闹起来了。” 葛书记忙问:“闹什么?” “一年级的学生听说罗辅导员要下岗正聚在办公室门口准备游行示威呢,还有不少教师也参加啦。你看,这是师生签名的请愿书。” 葛书记接过请愿书,看了看就把它递给了秦书记:“秦书记,你看这事情怎么办?” 秦书记拿过请愿书,连看都没看 ,便一把将其撕成两截,气势汹汹地叫道:“真是反了!反了!这些毛孩子懂得什么?我看肯定有人从中挑拨,想从中破坏我们的改革,一定要查,狠狠地查!一查到底,决不姑息,你去告诉参加请愿的师生,谁再闹下去,就开除谁!” “这……” 葛书记和沙飞一下子惊呆了!秦书记见两人没动地方,便生气地叫道:“还呆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去!” 葛书记和沙飞转身向办公室奔去。半道上,葛书记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上帝要想谁灭亡,必使他先发狂。” “葛书记,您在说谁呢?”沙飞吃惊地问道。 葛书记瞅了一眼沙飞,并没答腔。 办公室前正吵吵闹闹地挤满了人群,大家见葛书记来了,便一下子围了上来,一年级学生会主席荣慧说:“葛书记,凭什么要把罗辅导员裁掉?一年来他在我们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您知道吗?” 唐德新说:“葛书记,我看这次改革有问题,该下来的人没下来,不该下来的人却要被裁掉,这种改革又如何能起到激发大家积极性的作用?就拿小罗来说吧,我看系里年轻人里面就数他最老实,最愿为大家服务,不论老的少的大的小的,他都愿帮忙。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他每周总是带着几个学生到我家帮助打扫卫生,这样好的辅导员上哪儿去找?” ……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怨气冲天。葛书记见状朝大家使劲地摆了摆手,众人便立马安静了下来。葛书记深知这种场合,作为领导尤其要沉住气,于是便把神情放得庄重而又沉稳:“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对于小罗,我了解的情况并不比你们少,他在这次改革中落聘,这也是我们意料之外的。我们学校的改革也是刚刚起步,肯定存在着许多不足之处,改革也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小罗的问题也正说明了这一点,但请大家相信,我们的改革最大的目标就是要打破打锅饭,奖优罚懒。对于改革中出现的问题,我们会做出妥善的处理的,这其中也包括小罗的问题,我刚才在秦书记那里也正是和他商量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这个问题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处理。另外,我还请大家注意,今后遇到什么问题,要通过正常途径反映,不要采用这种聚集办法,这样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也影响广大师生的正常工作和学习。我看大家还是回去吧。小罗的问题,请大家放心,一定会得到妥善处理的。” 听了葛书记的一番话,大家的情绪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众人散去后,葛书记立即召集系行政人员会议讨论小罗的事情。 葛书记说:“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罗在系里工作这么好,昨天下班前,他还象往常一样把会议室、办公室打扫的干干净净,我们把这么好的同志给裁了,这不但从良心上过不去,而且影响也确实太大了。果然,今天一早就发生了大家都看到的事情。” 许枫说:“葛书记,能不能请学校再给我们增加一个指标,要不,有些岗位置我看取消得了,放在那里也没什么用,白白占了一个指标。” 大家把目光一起投向了胡三,胡三象是没听见许枫的话似的,闭着眼睛,好象在打盹一样。 葛书记说:“关于增加一个指标的事,早上我已向秦书记提出过,但秦书记不同意,说现在各系都实行了承包,增加一个指标就等于多拨钱,影响太大。哎,大家看这样行不行?九个人还是九个人,但钱呢,学校仍按八个人拨,但这八个人的工资九个人拿,也就是说每人都做出一点牺牲,大家都有饭吃,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裁谁都有问题。当然,九个人拿八个人的工资,也不是平均分摊,我们还可以制订一套分配办法,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这个办法也只是个过渡,到期末,我们再根据每人工作情况决定裁人的事。大家看怎么样?哎,老胡,你怎么睡着了?你同意不同意我刚才的提议?” 胡三象是刚睡醒似地打了一个哈欠:“嗯……没意见,没意见。” 葛书记把目光朝众人轮回了一遍:“其它人有没有意见?” 大家不约而地摇了摇头。 葛书记说:“即然大家没意见,小沙,你按刚才的意思起个决定,大家在上面签个字。”这年头,干什么事情最好有个文字的东西,免得到时有人反悔。 不一会,沙飞便把打印好的决定拿过来了,大家在决定上一一签上了自已的名字,轮到胡三签字时,葛书记看到他的手竟然抖动得象摸了电门似的,正想说什么,张混混跑了进来,叫道: “葛书记,不好了,呆呆又在闹事了!” “这个呆呆……散会!”葛书记闻言立即跟着张混混朝机房大步走去。 “谁要、要是敢动、动一动我的、的油印、机机,我就和、和谁没、没、没完!”葛书记还没到门口,呆呆那尖细的声音便钻进了耳根里。 葛书记问:“怎么回事?” 张混混说:“系里买了一台电脑,准备替换呆呆那台油印机,呆呆就是不让。” 机房外早已围了一圈人,门口摆着一台新买的方正电脑。葛书记拨开人群走进去一看,只见呆呆母鸡下蛋似的窝在那儿,长长的头发和宽大的兰布青长衫将整个油印机罩了个严严实实。 “呆呆,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葛书记见状,伸手欲将呆呆拉起来。 “葛书记,你、你、你说我平时工作怎么、么样?凭什么要、要拉走我的油印机、机!”呆呆见葛书记来了红着眼睛,站了起来,用那沾满油墨的长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搓着,口水顺着那长长的胡须不住地向下流。本来就有些口吃的他此时越发口吃了。 “呆呆,你平时工作不错,这是有目共睹的,但现在已进入电脑时代了,这台油印机已跟不上时代发展了,你看全校就剩下我们系一些考试试卷还在用油印机印,校长好几次在会上都点名批评了,不换不行了!”葛书记耐心地劝说着。 “不、不行,我自建校起就、就干这个,这台油、油、油印机不能说换就换!”呆呆又扑在油印机上嚎嚎大哭起来,虽然口吃,但口气却是那么的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在旁的许多教师看到此情此景心里也有些发酸。呆呆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是当初学校建校征地时进来的的“征土工”。呆呆其实并不呆,长得也不难看,有点象那个鼻音很重的歌手刘欢,大大的脑袋,圆圆的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要是好好修理一下,还称得上是个蛮漂亮的小伙子呢。呆呆平时不多言不多语,爱好收集全国一些有奖试题来做,不会就问,每年所获大大小小的奖也不下二十来个,是全校有名的获奖专业户。有一次在观前街还摸了个大奖,得了十万元呢!他在有奖征答题的职业一栏也总是写着教师,据说每年因此收到的求爱信也不下二十来封呢。呆呆很热爱自已的工作,说实在的,呆呆工作确实没说的,系里每天第一个到班的总是他,经他油印的东西从来也没出过差错,那台用了几十年的油印机总是被他呵护的干干净净的。但除了自已的这个工作外,他几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做下来,扫地一类的活,他是自然不肯干的。也正因此,除了感情因素外,他对换电脑事坚决不从也就不难理解了。现在,呆呆虽然每天准时来到班上,但与从前工作量相比已是天壤之别了,除了油印少量的试卷和一些班级小报外就再也无事可做了。他一空闲就在系里转悠,甚至系里来个客人,尤其是外国人,他都要打量个半天。中文系最近聘了从美国聘了一位外国文学教授马丁,呆呆更是新奇得很,一有空便去他的办公室门前转悠。 “这个长头发的小伙子是干什么的?”有一天,马丁终于忍不住了。 “他是我们系里的油印工。”葛书记回答说。 “那怎么不见他工作?他 是校长的儿子吗?我听说在中国当官的孩子才不干活。” “不是,现在都用电脑了,他没多少活可以做。”葛书记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把他辞掉?” “他是我们学校的征土工,辞不掉的。” “什么是征土工?征土工为什么辞不掉?”马丁越听越犯糊涂。 “这个我一时也说不清,其实我也搞不懂。”葛书记无奈地摆了摆手。 “先把电脑放到系办公室,此事以后再说吧!”葛书记知道一时也很难说服呆呆,便对几个抬电脑的学生说。看着那台泛着暗光的老式油印机,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以前曾在一本书上看到一件事情,说是中国第一家民族工业继昌隆缫丝厂由于采取大机器生产断了当地农民的生计而遭到强烈反对,最后不得不重新采用手工操作的事。葛书记知道,呆呆的工作没着落,这件事情就不会有个结果。葛书记回到办公室经与许枫、沙飞等商量,决定还是将呆呆交到学校新成立的人员流动中心去。既然,学校设立了这个机构,想必对这些人会有一个解决办法的。 其实“征土工”是学校的一个老问题了,“征土工”是太湖大学的特产,当年学校筹建时征用当地农民的土地,作为代价,就在当地农民中收了一批工人,学校称之为“征土工”, 大约共有三十余人。然而,学校领导没想到,当地村干部们把有残疾,或没有任何特长的人趁机塞给了学校,这批征“土地工”此后一直成为学校的一个包袱。起初,这些“征土工”还可干一些象印试卷等简单的活儿,然而随着计算机的普及,这些活儿就逐步退出了学校的历史舞台。尤其在这次改革中,由于实行聘用制,这些“征土工”更成了没人要的东西。学校也多次开会研究这个问题,但均一无所获。葛书记这次来校长办公室一提到这个问题,便立即给挡了回来。 “退到学校怎么办,怎么安排,再说这帮人不但干活不行,还挺能闹。想当初学校要一个‘征土工’下岗,你猜怎么着?这个‘征土工’带了一帮村民来到学校闹事,将人事处办公室的玻璃砸了个稀巴烂,还扬言要杀人呢!打那以后没有一个‘征土工’换过岗或下岗,你想那个系主任不怕死哪!”管后勤的齐副校长一脸的无奈。 施书记问:“当初为什么不给一笔钱,一了百了?” 齐副校长说:“还不是当时的领导舍不得几个钱,结果把这个包袱扔给了一任又一任,而且问题越来越严重。” 施书记把脸转向葛书记说:“目前学校正进行聘用制改革,大的事情还顾不过来,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你们酌情处理。”听了施书记的话,葛书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便转身告辞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油印工的问题没解决,打字员的事情又来了。葛书记从机关大楼带着一肚子怨气刚回到办公室里。王桂花就急火火地冲进门来将人事处一纸退休令扔在了办公桌上:“葛书记,你说说,学校凭什么让我退休?” “王老师,你消消气,我出去办点事,回头咱们再谈。”葛书记急于摆脱王桂花的纠缠,便装出一脸歉意地说道。其实,对于王桂花退休一事,学校专门和他打过招呼。说是因改革需要,凡非教学一线的女同志一律50岁退休,要葛书记做好王桂花的工作。但由于近来事情多,葛书记把这件事搞忘了,见到王桂花,他才又想起此事来。 “葛书记,你说说,前年方书记在的时候,我们和学校签订了以工聘干的合同,按国家规定,以工聘干人员到55岁才能退休,学校凭什么要我们提前退休?”王桂花并不理会葛书记是否有事,依然故我的纠缠着。 “这不是学校改革的需要嘛,再说这次又不是你一个人,有好几个人哪!”葛书记满脸是笑地说。王桂花在系里除了打字外还兼管着财务,在学校是个有名的“母夜叉”,葛书记尽管心里极不耐烦,但面子上还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其它人我不管,我只管我自已的事。在这件事上,你总得给我一个说法,我就是要个说法。”王桂花嗓门越来越高。 “王老师,你消消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先到校长那里办点事,回来再谈好吗?再说你退休的事,是学校里定的,系里也无能为力啊!”葛书记仍是一脸笑哈哈的样子。 “葛书记,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去年系里办班虚开发票,总共二十个人,我手中都留了一份发票复印件。倘若此事没有一个圆满的解决办法,我就把发票交到校长那儿去。”王桂花一副得理不让人的样子。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葛书记听了王桂花这番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尽管此事是手下人之所为,他自已事后才知道的,但王桂花将此事捅上去,作为书记的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好说什么呀?你今天一定给我个说法。”见到葛书记那惊慌的样子,王桂花更是逼得紧了。 “我看这样吧,你退休的事呢还是按学校的精神办,你退休后,中文系聘你担任函授班班主任,至少五年。从经济上看,你的钱拿得比在职还多,你看怎么样?”葛书记知道这个女人为的就是这点钱,于是便对症下起药来。 果然,葛书记话音还没落下来,王桂花脸上便起了很大的灿烂:“葛书记,钱不钱倒无所谓,我只是要一个说法。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同意按你的意思办,你说话要算数呵。” “不过,你那手中的发票复印件……”葛书记的语气好象说一件与已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你放心,我现在就给你。耽误你的大事了,很抱歉。”王桂花笑嘻嘻地将一摞花票递到了葛书记手中,屁股一颠一颠地颠出了办公室。 “哎,这么母夜叉,谁能保证,她手中只有一份复印件呢?”望着王桂花渐渐远去的背影,葛书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一章 人生何处不重逢 还有半个月就要放暑假了。 与往年不同,由于宿舍大楼的兴建、科仕林公司的良好运行,中文系的创收比去年同期几乎翻了近三翻。摸着那随着暑假临近而日渐丰盈的腰包,全系上下对即将到来的暑假充满了向往,大家聚在一起谈得最多的就是暑期的安排了。 “小许,假期准备去哪儿啊?”老马平生最喜旅游,每年假期都要出门溜一圈,全国除了港澳台之外就剩下一个内蒙古还未曾光顾过。现在开了酒店口袋里的钱比系里谁都多,出游的兴致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高,再说假期也是酒店生意淡季,有田赫一个人张罗也就够了。这个假期老马的去处不用说就是大草原了,自已年纪大了,最好找个年轻人一同去,既省去了一路的寂寞,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他扳着指头在心里把全系年轻人上上下下检索一遍后,最后将陪游人选定格在了许枫身上。许枫为人比较厚道,虽说级别比自已大两圈,但一点架子都没有,不象有些人一当了官就把别人当仆人使唤。况且许枫曾多次说他特别想到大草原去看看,估计这次的目标十有八九与自已是不谋而合了。 “大草原!”果然不出老马所料,许枫声音里没有半点犹豫。 老马喜出望外:“小许,这个假期我也想到大草原去看看,我们俩正好结个伴呢。” 许枫也是一脸的兴奋:“好啊,你原先在系里办过校长培训班,在那里有许多朋友,跟着你也图个方便。”事实上,当其它人还在对假期行踪进行反复论证时,许枫就已将目标锁定了大草原。在南方长大的他,却有着浓浓的草原情结。凡是有关描写大草原的,不论是文字还是影视的,他都喜欢得不行。他曾在梦中无数次见到自已在德得玛那首《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的背景音乐中迎风策马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浪上……有时连他自已也感到很奇怪自已为什么会对大草原有着如此浓的化不开的情结,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曾经与一个来自草原的姑娘吴瑶的那场恋爱? 流火七月,当列车驶过呼和浩特后便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绿色世界。在微风的吹拂下,广柔的草原大海似地翻卷着细碎的浪波,坐在火车里感觉就象一条长船行驶在这万顷绿波之中,一蓬蓬乳白色蒙古包飞牒似的旋过眼前,不时地还可看到绿波上蠕动的片片白云——那是牧人们赖以生存的羊群。坐在窗户边的一位乘客禁不住打开窗户,一股浓烈的草香扑面而来……。 好清洌、好舒服啊! 车厢里的人不由得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各位旅客,前方就要到达呼南站了,请到呼南站下车的同志作好下车准备,不要忘了随身携带的物品。”不知何时,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那声音就象在羊奶里煮过似的,甜美中透着一股奶气。老马和许枫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表,正是中午十二点钟。下车的人并不多,全然没有内地车子到站那种前胸贴后背的拥挤。他俩不紧不慢地拿起东西醉酒似的朝车门晃去。列车停当,列车员很老练地打开车门,随后抬起一脚踩起下车垫,老马和许枫便慢悠悠地下得车来。既是车站本以为附近总该有些商店和房子什么的,没想到这呼南小站除了一间平房和几道站台外四周便是无尽的碧绿,仿佛大海里的一个钻井平台。向站上的工作人员一打听,原来这儿离呼南小镇还有十多里地呢。 “咦,李校长呢,说好了来接的呀,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呢?”没看到来接站的李校长,老马不免心里有些发急。这儿不比内地路上也不会塞车什么的,接站的人理应早早等候在这儿才是。 “马老师,是在呼南站下车吗?你不会记错了吧?”许枫说。 “没错!”老马拿出通讯录看了看,“小许,别急,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再说吧。” 等了好半天,李校长的人影还是没见到,老马这时自个儿也有些耐不住了:“小许啊,老在这儿等也不是个事,我看我们还是沿着这条道走到呼南镇吧。” “我看也只有这样了。”许枫边说边与老马拎起行装朝刚才工作人员指的方向走去。两人没走多久,沙飞突然看到前面坡上有一辆小车正朝这边疾驶过来,便高兴地朝老马指叫道:“马老师,你看!”。 “黑车!”老马一声大吼,那声音分不出是兴奋还是惊恐。 “什么?黑车?!”许枫大惊,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遇着打劫的黑车可不是闹着玩的。许枫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那小车便“嘎”的一声停在了老马身边。一个戴黑眼镜的大胖子从车里窜出,二话没说便一拳砸在了老马肩上。 “哎哟!是……”老马边叫边本能地用手去捂那只被砸的肩膀。 “不好,有人抢劫了!”老马话还没说完,许枫便操起拳头朝那个大胖子头上抡去,胖子“哎哟”一声连忙用手捂着头蹲在了地上。许枫正要抡第二下,只听得老马惊叫道:“小许,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李校长!!” 许枫一下子楞住了:“李校长?马老师,你不是说这是黑车吗?” 老马哭笑不得地:“没错!是李校长的黑车!来之前李校长打电话说他刚买了一辆黑色的小越野车!” 原来如此! 许枫不好意思地扶起李校长:“李校长,没事吧?” “没事,没事,好在你这个小伙子长得没力气。要不然,我这个脑袋今个儿不开花才怪呢。”李校长咧着嘴道。 许枫说:“李校长,不好意思。我听马老师叫黑车,又见你下车就用拳头朝他砸,我还以为遇着了打劫的呢。” 李校长一听乐了:“老马,你看罪恶的根源还在你这儿呢,你要是不说黑车,哪会弄成这样呢。不过,我也有错,不该用拳头砸你。” 老马回过头对许枫道:“小许,你不知道,我和李校长是天下顶顶要好的老朋友,见面礼就是砸膀子呢。”老马这话许枫信,当年他班上有两个北方的同学见面除了嘴上一句“狗日的”的外不是在屁股上来一脚便是在膀子上来这么一下。 意外的插曲过后,李校长才道出了本应见面就该问的第一句话:“马老师,你们一定等的急了吧?” “是啊,你不是说好了十二点钟在这儿等着的吗?怎么现在才来?你要是不来,把我和沙书记凉在这儿可怎么办啊?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是?”老马说完举起手臂也回应了李校长一拳,算是给刚才李校长见面礼的一个回应。 李校长哈哈大笑:“这你就一百个放心吧,我们草原人民可热情着呢,不管你走进哪个蒙古包,你们都会受到最热情的接待。”随后又将满脸的笑容转成一脸的抱歉:“老马,很不好意思,我们呀,在路上碰上了一桩喜事呢。” “喜事?” “对呀。在来这儿途中,正好遇到一个孕妇要生产。我便用车把她送到了呼南卫生院,随后又从呼南卫生院赶到这里。这么来回一折腾啊,接你们的时间就给耽搁了。老马,你真是个尤物,一来就给我们草原添喜。这次可要好好玩个够!我可是等了你好几年啊!晚上我和其它几个校长为你们接接风。明天呢你们就近玩玩,自治区教育局明天在我们这儿开会,我呢到时就不能奉陪了。不过,好在这儿有两个你们学校的毕业生,让她们替我代劳一天,剩下的时光就全交给我了,怎么样?……”李校长一口气吐出了一大堆语言,而且放机关枪似的密密麻麻连第三者插嘴的份都没有,看来平时准是个话篓子。 听说这儿还有太湖大学的毕业生,老马高兴极了,连忙道:“我们学校的毕业生?当然没意见。哎,那两个学生叫什么名字呀?” 李校长说:“说来还是你们系毕业的呢!一个叫吴瑶,另一个叫孙琴。她们两人现在都是学校的骨干教师,吴瑶还是语文教研组组长呢。” “哦?”听到吴瑶的名字,一直在旁静 听的许枫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老马说:“小许,你看你这次来的还真巧呢!” 许枫正要说什么,李校长道:“现在快一点了,肚子一定呱呱叫了吧。走,我们先到学校宾馆用餐。吃过饭呢,你们好好休息,下午我就不安排活动了。在草原玩,很刺激,但体力消耗也是很大的,不休息好可不行,尤其是象老马你这样上了岁数的人更得注意休息。” 吃过中饭,老马生物钟便开始发生作用了,身子一贴着席梦思便打起了响天的呼噜。而许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不到,多少年没有音讯的吴瑶竟然会在这里碰上了,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生活得还好吗?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初夏时节。 “小许啊,我好多次在你们班上说过,大学期间不能谈恋爱,不能找女朋友。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你呢是要留校还是要女朋友?我们可不能让一个在学校就找女朋友的人留校,这样影响可不好啊!”葛书记一脸的严肃。 “我、我……”许枫支吾着,很显然他是想鱼与熊掌兼得。 “小许啊,自打你进入大学的那一天起,我可是把你当留校生来培养的啊!事关今后的前途,你可千万可不能糊涂啊!这样吧,你先回去好好考虑吧,明天给我个回话。”葛书记见许枫半天“我”不出个结果来,便有些失望地说道。 “谢谢葛书记。”许枫怅然而出。 看到许枫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早在门外等候的吴瑶心里一怔:“枫,葛书记怎么说?” 许枫默默地望了望吴瑶,摇了摇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学校后山的一颗如盖大松树走去,向晚的夕阳无力又无奈地追随着这对情绪低沉的恋人。几个月前,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夕照时刻,他俩就是在那颗松树下开始了如醉如痴的恋爱时光。 “瑶,是选择你还是选择留校,葛书记明天就要我给他一个答复。”许枫郁郁地说。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吴瑶问道。 “我这不是找你商量吗?”许枫的声音透着一种无助的犹豫。 “枫,你看我们俩能不能假分手?”吴瑶想了想道。 “假分手?” “你呢,对葛书记说自已愿意留校,同意和我分手。等你留下来以后,生米做成熟饭,我们再将爱进行到底!” “瑶,这也行不通啊!葛书记还要我和系里签一份保证书,保证断绝和你的恋爱关系。”说这话的时候,许枫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不知道该怨谁,怨葛书记?平心而论,大学四年从学习到生活葛书记对他关怀有加,真是没的说的。不管怎么说,葛书记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啊! “写保证就写保证,将来再说呗!再说了谁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瑶,写了保证就必须做到!我们怎能欺骗葛书记呢?” “你啊,我怎么说你才好呢?”吴瑶跺了跺脚道。尽管此刻的她对于许枫浑身透出的这种近乎愚腐的书生气感到十分的不快,但仔细想来自已之所以爱上许枫,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正是他身上的这种愚腐气吸引了自已吗? “怎么办?怎么办?”松树下,两个年轻人议了半天也没议出个子丑寅卯来。 “枫,人们常说,爱是随缘的。我们虽有爱但有没有缘还是随天意吧。”吴瑶无可奈何地说,说完又转身解下许枫挂在脖子上的一块蛇形玉佩说:“就用你脖子上的这条蛇来决定吧。如果蛇朝上,我们就分手,如果……” 许枫两眼直视着吴瑶手中的这块玉佩沉默无言,好象等待着末日的宣判一样。没想到,自已的初恋的命运竟然会维系在自已脖子上这枚小小的玉佩上了。 沉闷良久,仿佛过了一个漫长世纪,吴瑶将这枚钱币抛向了空中。 许枫将脸转向远处,他完全没有正视这场游戏的勇气。直到听到吴瑶的抽泣声,许枫才知道这场爱情有了一个不知是对还是错的结果。 那一晚,许枫和吴瑶在那颗松树下呆了整整一夜,当东方出现鱼白肚时,吴瑶走了,带着那块玉佩消失在许枫茫然的视野里……。 一个星期以后,学校留校人员名单公布,许枫榜上有名。 “小许啊,这些天我还真替你担心呢。现在啊我这颗心啊总算可以放下来了。”葛书记为许枫在关键时刻经受住考验而高兴。 然而,留校并没有给许枫带来丝毫的喜悦,他满脑子都是吴瑶的音容笑貌。终于有一天,大约是留校后的第一个月末,许枫几经踌躇给吴瑶发出了自毕业以来的第一封信,但等了半个月,没有回音。他又接连发了好几封,都是渺无音讯。终于,一年后一个春雨潇潇的夜晚,他把与吴瑶有关的一切东西诸如照片日记什么的都装在了一个塑料袋里封死后放在了日后自已也想不起来的某一个地方。然后,全力投入了科研教学中去,为的是不给自已一点忆旧的时间,他要用新的东西来埋葬至少是尘封自已的初恋。渐渐地,许枫也就淡化了与吴瑶的这场风花雪月。又过了一年,许枫经人介绍结识了现在的妻子,随之而来的便是结婚生子。后来他才知道,吴瑶没有回信的原由,原来他投信的那只邮箱早已报废了,这事要不是另一个受害人在报纸上把它捅出来,许枫至今还蒙在鼓里呢。虽然没有初恋时的那种激情,但许枫的生活过得倒也很平静。妻子在幼儿园当教师,是个地地道道的吴州姑娘。虽然说不上漂亮,长得也还算顺眼,是属于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工作之余把个小家庭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家务活是从来用不着丈夫动手的。而且脾气也是来得个好,从未跟丈夫红过脸。许枫在家里过着近乎寄生般的生活,简直慕煞了系里那些个被家务忙昏了头的大老爷们。在别人羡慕的眼光里,许枫起初也确确实实感到了一种荣耀,但久而久之,这种荣耀便被这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消磨的殆尽。 “要是当初和吴瑶结婚了,不知道现在的生活又会是怎样一番样子?该不会象现在这样平淡吧?”有时许枫把自已埋在柔软的沙发里偶尔这样问自已。有一次他的脑海里竟然跳出了“离婚”两个字来。他被自已突然冒出的这种想法吃了一惊,我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呢? “和瑶瑶在一起也不见得比现在好呢。”许枫下意识地用眼光扫了一下室内的明窗净几,便马上对自已的选择作出了一个并不有力的肯定。他想起了大学同班的李怡和张红,那爱情真是可以用如胶似漆,死去活来来形容,整天成双成对出入于教室、食堂、图书馆,是全班公认的现代梁山伯与祝英台。然而谁能料到,班上这对最早走进婚姻殿堂的恋人,不到一年就劳燕分飞了,为那句“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作了最好的注脚。爱情就是爱情,婚姻就是婚姻。在婚姻上“平淡”也许并不见得是件坏事呢。“平平淡淡才是真”,此时此刻,这句不知被多少人引来自我解脱的话也成了许枫为自已当初选择拿出的最好理由了。 “小许,这草真软和,你怎么不来滚它几滚?”老马突然兴奋的一声大叫,把正在遐思中的许枫吓了一跳。他起身一看,老马竟然在床上真的扭了起来,身子差点也滑下床去。 “马老师!马老师!”许枫赶忙下床掀起老马半个身子,把他拉回到床中央。老马满足地“咕嘟”了一声,便又打起了呼噜。而许枫却怎么也睡不着。唉,本以为和吴瑶的事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两人再也不会见面了。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地方,在这么一个时候,自已与吴瑶又将重逢了,难道自已一直向往的大草原就潜在着这么一种情素在里面?明天的见面到底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呢? “咚、咚、咚咚咚!” 第二天上午,老马和许枫刚刚从外面溜达回到宾馆,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是吴瑶! 虽然过去多少年了,但许枫的心 还是被这独特的敲门声给震得“砰砰”作响。那声音就象夏日的雷雨似的先是偶而两滴接着便是倾盆而下。当年在大学宿舍里这独特如暗号般的敲门声总是把许枫敲得心花怒放,每次他几乎都是跑着去为心爱的人打开快乐之门。然而,现在,他却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虽然他比老马离门更近一些。 “哎,来了!”老马见许枫楞在那儿没动,便应声将门打开。 “马老师好!许老师好!昨天晚上10点多钟李校长打电话说你们来了。我真是一点都没想到。当时就想来看你们,但又考虑到时间太晚了,怕打扰你们休息,也就没来。”和以前一样,吴瑶一开口就是一大串。尽管已十多年没见面了,吴瑶的模样倒是没太大的变化,只是肤色比以前稍深一些,但却更显成熟和丰润。在北方长大的吴瑶有着一张江南女子的姣好面容,在和许枫好之前,她也是学校男生们献殷勤最多的目标之一,在系里有“草原一朵玫瑰花”的美绰。 老马说:“小吴啊,我们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你呢,听李校长讲你在这儿干得不错啊。” 吴瑶说:“马老师,多少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见老。哎,许老师,我们班上的同学现在联系的还多吗?” 许枫说:“不多,本来准备在校庆时搞一次校友会的,但由于种种原因没能搞成。” 接下来的话题大多围绕着当年他们这个班展开的,某某老师怎样啦,某某同学如何啦等等。三个人象家常似的拉了好一阵后,吴瑶看了看表说:“马老师、许老师,时间不早了。你们呢先到我家吃个便饭,下午呢,我带你们骑马去!” 老马说道。“在食堂吃就行了,省得麻烦。” 吴瑶说:“麻烦什么,我家就在附近,拐个弯就到了,一点点路的。” 老马和许枫跟随着吴瑶绕过一个大操场,便来到了一幢两层小楼前。肯定是吴瑶来之前就把母校来客的事告诉了家人,三人还没到屋,吴瑶的父母就“马老师长许老师短”地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进得屋子,客厅的大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糖果花生瓜子一类的东西。落座以后,吴瑶陪着马老师和许枫聊了一会儿便下厨去了。许枫则以找杂志看为由走进了吴瑶的房间,房间虽不大,但里面的布置却很温馨,在办公桌上方有串五颜六色的小风铃,许枫一眼看见风铃中央挂着一枚蛇形玉佩,他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为什么吴瑶要把它挂在这儿呢?难道……。许枫强行把自已的思绪从那枚玉佩上拽开,并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读者》走了出来。 “瑶瑶啊,小钟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吴瑶母亲在厨房里说道。 “你看他不是来了。”吴瑶说。 许枫抬头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人拎着一个菜篮子拐进了厨房。从刚才母女俩的对话中,许枫猜出这个叫小钟的男人就是吴瑶的爱人。他稍稍感到有些失望,象吴瑶这样优秀的人要找的人应该是个很优秀的男人,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应该给人一个舒服的感觉。然而,眼前这个男人,不但个子不高,而且长得也很老相,看上去好象四十七八岁了。 “马老师、许老师,你们好!”小钟走进客厅便热情地和老马和许枫握起手来。小钟的手满是老茧,许枫感觉象是握着一块冰冷的铁,这感觉和小钟那灿烂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许枫正要把手从铁中抽出来,只听小钟说:“马老师、许老师,你们大老远赶来,本应好好陪陪你们。不巧,这一段时间我在厂里负责的一个技术革新项目正处关键时刻……” 小钟话还没说完,老马便连忙插道:“没事,你尽管去忙好了,你那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那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小钟说完,又和老马许枫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出了门。 “瑶瑶啊,家里没酒了,你去小店去买几瓶回来吧。”吴瑶母亲在厨房叫道。 吴瑶“哎”地一声便拎着一只小篮也出了门。 吴瑶前脚刚跨出门槛,吴瑶母亲便来到客厅对老马和许枫说:“刚才那个是吴瑶的爱人,他俩去年才结婚的。两位老师,不瞒你说,吴瑶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在婚姻大事上太任性。原先呢瑶瑶在太湖大学谈了一位朋友,这事我也是后来听她同学说的,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分手了。分手就分手呗,可我们家瑶瑶啊,自那以后就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自打工作后,说媒的还真不少,但她横竖不愿谈对象,说这辈子就打单身了。这个死丫头简直把人的心都操碎了。刚才那个小钟,与瑶瑶是中学同学,原先在北京工业大学读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分在北京。追了瑶瑶七、八年了,瑶瑶就是没答应。小钟也确实不容易,一直等了八年,还放弃了北京的工作,回到我们这个小镇。最终还在我和她爸的一再劝说下,瑶瑶才在去年跟小钟领了结婚证。证虽是领了,但两个人在一个家就象是一对客人似的,没有一点亲热劲。你们这次来有机会也帮我多劝劝瑶瑶。哎,说起来,真是愁死人了,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吴瑶母亲是个热心人,快人快语,刚见面就把许枫想要了解的情况兜了个底朝天,边说边不住地抹眼泪。 老马听得心里有些发酸,说:“大姐啊,你不用担心,时间一长慢慢就好了,住在我隔壁的有一对夫妻也是这样。新婚大喜那天,那新郎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让新娘一个人独守了将近一个月的空房,我们当时都说这对夫妻长不了,结果你猜怎么着?自打第二年有了小孩子,两个人好得象是一个人似的。现在夫妻俩随儿子到国外定居了,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呢。” “是吗?马老师啊,你不知道,咱们瑶瑶性格可倔着呢。虽说他和小钟已领了结婚证,但到现在两人还是各住各的。我和她爸这辈子也不指望抱什么孙子,只要小俩口亲亲热热地过日子,我们就心满意足了。说来是小钟,要是别人早就拍屁股走人了。小钟说他能等瑶瑶态度的转变,但究竟瑶瑶要让他等到什么时候呢?唉,小钟这孩子跟了瑶瑶也是苦命啊。” “大姐,你别着急。会好的,会好的,我们这次找个机会再跟瑶瑶谈谈。” “那就拜托两位老师了。你看我这张嘴,一张口就没得歇,你们先聊。”吴瑶母亲说完拿起衣角擦了擦眼睛,转身又进了厨房。 老马说:“小许啊,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我看你还真的应当和吴瑶好好谈谈呢,有些事情谈开了,也许会好一些的。今天晚上李校长不是安排了一场舞会吗,这也是个机会啊。” 许枫看了一眼老马,并没有搭腔。吴瑶母亲的一席话使他心里很是不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已早已淡忘了的这件事,却依然对另一个人产生着深刻的影响,他也感到自已有必要与吴瑶好好谈谈。 宾馆的舞厅里人虽然不多,但因有了李校长和老马这些个性张扬的人而显得热闹非凡,大家跳跳唱唱很是尽兴。许枫和吴瑶唱了几曲后便静坐在舞厅的一角谈起话来,老同学见面多聊聊是正常的,这使他俩的谈话有了一个宽松的环境。今天吴瑶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许枫一眼就看出这是她以前与自已谈恋爱时穿的那件。虽然已过去十多年了,但裙子却依然蔟新蔟新的。许枫看到这件裙子,鼻子有些发酸。 “吴瑶,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许枫问道。 “你说呢?你啊,真是蛮可以的,一分手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即便一般朋友也总会有个信什么的,你倒好,一个字都不见。”吴瑶话语里透着一种浓浓的怨气。 “吴瑶,分手后,我给你写了好多封信呢。哎,怎么说呢,都怪那只废邮箱?” 吴瑶一脸的不解:“废邮箱?” 许枫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给吴瑶讲了个透,两人心里都感到有些酸酸的。哎,这事怨不得谁,只怪咱俩没缘份啊。 “许枫,自从我们分手后,我对 谈恋爱就再也没有兴趣了。为这事,我的父母没少操心。我那位你也看见了,人倒是很不错,也很老实,对我父母特孝顺,为我也作了很大的牺牲,但我就是没感觉,虽然我最终看在父母的份上与他领了结婚证,但直到现在,我们俩……唉,怎么说呢?许枫,我根本没想到,你会在我的心中占据那么大的空间,简直再也不能容下另一个人了……许枫,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有多少次,我想去找你,但我没有那种勇气。这次你来,我怎么也是想不到的啊,或许,我们的缘份还没尽呢。不然,我们怎会又见面呢。”吴瑶动情地说道。 “吴瑶,自分手以来,一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么多年的生活告诉我: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结婚是结婚,爱情是爱情。就拿我来说,结婚这么多年来,我却从来也未感到爱的激情。和爱人在一起与同你当初在一起那是两种感觉。但我知道,我此生已不可能把恋爱融入到婚姻中去,别人有可能,但于我却不行。同样对你来说,或许也是如此。吴瑶,我们毕竟生活在现实之中,对生活应当现实一些。退一步说,即便以后我们俩在一起了,那你那位小钟怎么办?他为你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甚至放弃了在北京的工作。你这样做,那对他是多么的不公平啊!就我来说,我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这么多年来,她就象一颗长青藤缠绕在我这颗树上,要是没有了我很难想象她会是一番什么样子。还有我的儿子,他不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啊!吴瑶啊,我们每个人有权利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同时也有义务去承担属于自已的那份责任啊!” “许枫,有些事情说得容易,做到难啊。我又何尝不想如此,但别人能做到,而我却不能。”吴瑶声音里满是痛苦。 “吴瑶,努力着试试吧,我劝你与小钟试着去生活。虽然我没有与他深谈,但从你母亲和你这里,我感到他是一个好男人,一个负责的好男人,等你这么多年的人,一定对你也不会错的。或许,等你们有了孩子,那生活就完全两样了。好吗,试一试?否则,我也会过得不安的。吴瑶,人生要做的事很多,不要为了这件事而耽误了其它事情。” “那好吧。”吴瑶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惆怅,“许枫,人的一生该是多么的不同啊!有的人在第一次恋爱时就找到了自已的至爱并且相守一辈子,有的人找到了自已的至爱却不能一辈子相守,还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能享受到爱情的甘露。虽然我们没有缘份在一起,但至少我拥有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够了。在这个世界上,毕竟我真正地爱过。” 接下来的几天里,许枫和吴瑶虽然在一起,但他们谁也没有心思去欣赏美丽的大草原,倒是老马玩得一身是劲,回到学校以后,还长久地惦念着草原上的一草一木。而许枫却因了与吴瑶的草原重逢心头象压了一块石头似的堵得慌,直到第二年春末,他收到了吴瑶寄来的一张“全家福”,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看着照片上吴瑶与小钟以及女儿那甜甜的笑,不知为什么,许枫心头竟涌上一种淡淡的说不出的滋味来,那是一种惆怅与喜悦混杂在一起,且是喜悦多于惆怅的感觉。 第二十二章 敢问路在何方 二十世纪末对于中国教育来说是无疑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时期,先是叫了多少年的素质教育在中小学终于启动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高校一轮又一轮的改革,从新收费制度的实施到后勤社会化改革,从聘任制、津贴制的实行到各高校的重组,在社会上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震荡。无论是繁华富丽的大都市还是偏远贫困的小乡村无一例外地感受到了这种改革的冲击波,其中尤以高校重组最为引人注目。在这种“大鱼吃小鱼”似的大重组中,中国高校的数量急剧下降,许多三流乃至不入流的学校纷纷加入了名牌大学的行列。伴随着数量的减少,一个个“巨人”纷纷站了起来,在校生人数最多的学校竟达到五万之多。这种调整对于整个中国的教育突破原有的“小农式”局面,打造世界级的“航空母舰”,对于充分利用教育资源、节省教育开支无疑是有重要作用的。然而,对于各个加入重组队伍的高校来说,则各有各的难处。名牌大学埋怨自已吃了过多的鱼,患了消化不良症。弱势学校则充分领略了“人为刀佾,我为鱼肉”“弱肉强食”的痛苦,有的甚至发出“亡校奴”的感叹。由于高校重组属于政府行为,各个学校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因此许多感叹也仅仅停留在嘴上,就象五、六十年代,上面一声令下,下面就排山倒海一般。 在这种合并风潮中,作为三类学校的太湖大学就象一只危船,时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大家心中都明白,合并是大势所趋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关键是与谁合最有利。太湖大学在江南省是属“小弟弟”一类的,在部里向来又是个“靠边站”的角色,此时谁还顾得上它?本来吴州省属部属高校并不少。然而,不到一年时间,吴州大学便象一个大吸盘似的把吴州医学院、吴州丝绸学院、吴州铁道学院、吴州城市建设学院一咕脑儿吸到了自已肚子里,只剩下太湖大学和吴州农业大学两所学校孤零零地立在那儿。起先大家皆以为这两所学校被吴州大学吃掉是铁板钉钉的事。其实,大家的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在此之前,中央某位领导也想在吴州搞一个一城一校的模式,即在吴州通过合并只建一所大学。然而曾几何时,吴州大学在吃了同市四所高校后竟然罢了嘴,弄得人们大跌眼镜,这也使得太湖大学这只小帆船在合并风潮之初竟然得以苟延残喘。太湖大学究竟何去何从?路在何方?是独立还是合并?要是合并又与谁合并?目睹了别人的欢笑与痛苦,太湖大学从上到下人心浮动,在希望、企盼、焦虑地等待命运之神宣判那一天到来的同时却又怕那一天的到来。各个系都在谈着这件事,中文系的周三聊天会自然也离不开这个话题。 “同志们,昨天省里主管教育的李副省长到我们学校来了!”老顾在系里、学校虽然什么也不是,但消息却很灵通,往往学校的文件尚未传达,老顾这里便开始发布了。 “有什么消息?”包尔莱问道。 “什么消息?你这位市委书记的大秘书还要问我?”老顾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过奚落包尔莱的机会。 “得了,老顾,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葛书记发话了。 “据说那位李副省长的意思是要我们与农业大学合并,组建一所新的大学。”学校近来特别强调关于合并之事不要在教职工中乱传言,老顾近来讲话中凡是涉及这个问题时谨慎了不少,总是忘不了捎上“据说”两个字。 “与农业大学合并?不可能吧,我们学校以文为主、农业大学以农为主,这两所学校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呀!”老季说道。 “哎,老季,是我说还是你说?”老顾每每看到大家急不可耐的神色,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因而,每每谈到大家感兴趣的问题时,他总是想方设法地设置许多关子。果然大家沉不住气了,纷纷埋怨起老季来,尽管大家觉得老季的问题也不无道理。 “老季,你就别插嘴了,让老顾把话说完嘛!” “老季,你怎么也变得多嘴多舌了!” “老顾,别理它,你快讲你的!” 在大家的一片催促声中,老顾呷了一口水,又咕噜咕噜地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同志们哪!我们共产党就是有把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的本事,不然,我们中国还能有今天吗?据说省里对于一个城市只搞一所大学向来都持反对意见,省里的意思是一个城市最好要有两所大学。现在,不仅我们吴州,就是省里其它城市,象锡州、淮州等城市也都在搞这样的试点呢。” 张混混插道:“哎,老顾,不是说教育部已停止各校合并,转入整改期了吗?” “哪个说的?据说没那档子事!”话一出口,老顾才感到这个“据说”有些多余,好在大家此时并无“咬文嚼字”的兴趣。 沙飞问:“顾老师,那合并后的校名叫什么呢?” 老顾说:“具体还不清楚,据说省里的意思是吴州目前正处大发展时期,想把吴州搞成特大市。考虑到吴州将来的发展对理工科人员需求量比较大,所以呢据说省里想把合并以后的学校定位在理工科的位置上呢!” 张混混惊叫道:“理工科?不可能吧?我们两所学校一个农一个文都与理工沾不上边,一点基础都没有,怎么搞理工?再说了,把学校搞成理工,那我们这些搞文科的不是要下岗了吗?” 葛书记瞥了张混混一眼说:“不过,定位在理工也不排斥文科的发展,国外一些理工大学的文科搞的也挺好,国内的也不少见,你看清华、同济等知名大学不也都在办文科?现在是市场经济,办学也要围着市场转,所以呢现在大家要尽量把课程开拓的广一些,这样将来发展的余地也会大一些。不过我倒是担心现在我们行政人员太多,到时大批的裁员到哪儿去?这倒是一个大问题呢。” 葛书记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热烈回响。 唐德新附和说:“是啊,听说吴州大学合并几所学校后,裁掉不少人呢。” 老季不以为然地:“你别看裁得那么多,实际上裁掉的都是些小巴拉子,当官的还不照样坐在台上。” 小罗说:“可不是,你没听说,吴州大学合并其它几所学校后,有人编了一个顺口溜,说是‘校长一走廊,处长一礼堂,科长一操场。’据说吴州大学现在光副校长就有十来个呢!” 沙飞说:“想想倒也是,合了几所学校那么多的官往那儿放啊!咱们中国的官有个毛病就是能上不能下,不象美国,总统下台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你看每次政府机关的官员也是越精简越多。上次,我到一所合并后的高校去了解情况,那里的组织部长、人事处长后面都是带副局级或局级括弧呢。” 包尔莱说:“可不是嘛,美国是美国,中国是中国。在咱们中国就是当官的吃香,当了官就有了权,有了权就有了利,权利权利嘛就是这个意思。最近我看到报纸上登了一条有关职业地位排名的调查,排在最前面的就是政府机关官员。说白了,还是官本位思想在作怪。” 老顾这回破天荒地不但没和包尔莱找岔,反而进一步阐发道:“别说政府机关了,我前些日子出差遇到一个和尚。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你猜他名片上头衔写的是啥?嘿,一级方丈,后面还拖有一个括弧:正处级,你说好笑不好笑?” 老季说:“别说和尚了,现在啊,连幼儿园的孩子都在比谁的父母官做的大。谁的父母官做得大谁在班上就是老大,官大的压了官小的,官小的压了没官的。难怪现在学校里的孩子个个都是官,什么卫生组长、风纪组长、体育组长、学习组长……竞争最激烈的官就是班长了。家长们也把当官没当官用来衡量孩子有没有出息的一项重要指标。我女儿班上有个小孩竞争上了个副班长,他的父母还老大不愿意,向班主任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副班长享受正班级待遇。二是正班长不在时, 由副班长代理班长。你说好笑不好笑?” 老顾说:“别说小孩了,就是当今大学生求职也是这样,用人单位首先看你在学校是不是个官,是官就用,不是官对不起,拜拜!你说好笑不好笑?” 老季说:“别说大学生了,就拿我们自已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想当年,我在班上只当了个管户头的,就是每天早上点名看哪些同学没来。就有不少同学偷偷地送米面馍馍饼给我吃,这在那个时候可是正部级的享受了,你说好笑不可笑?” “什么好笑不好笑,你们两个在说相声啊?”见到老顾和老季你来我往,葛书记忍不住道。葛书记这一句话把老顾和老季的单口相声又变成了群口相声。 张混混说:“葛书记,以我说,我们学校就是坐班人太多了,你往办公楼走一走,靠一张报纸一杯茶水混日子的还少哇!钱一分也不少拿,我看这样的人就得裁掉,狠狠地裁!” 小罗说:“听说原来吴州大学是想要我们学校的,但仔细一了解,发现我们学校的冗员太多,包袱太重,所以就没要了。” 包尔莱说:“要是合到吴州大学就好了,牌子也硬了,搞教学科研条件也好多了,待遇也不会差,就那些个领导舍不得头上的乌纱帽,宁愿搞自已的独立王国。这下可倒好,现在与农业大学合并,弱弱联合,到头来还是一个‘弱’字当头,永世不得翻身。” “据说前几年上海南洋交通大学看中我们在吴州这个地理优势,想合掉我们,把我们这儿变成交大分校。但当时领导就是不积极,你想想,要是我们到了交大,那不就等于成了吴州的上海人,待遇又高,层次也提高了,那该多圆满!”沉默了多时的老顾好不容易又接上头了。 唐德新说:“哎,什么层次不层次,圆满不圆满的。老顾,你现在该不是在练法轮功吧?不过话说回来,合不合这也由不得校领导,是政府行为。我们呢还是实际一点,多考虑与农业大学合并的事吧。我看学校真得组成个班子好好研究此事呢。” 张混混说:“与吴州农业大学合呢,有个好处就是他们学校和我们学校规模差不多,说来我们还比它们早个五年呢,双方平起平坐,不存在谁吃谁的问题。” 许枫说:“与农业大学合,不知谁来当头啊?” 陆子丰说:“听说农业大学的书记今年已有62岁了,年龄已到顶了,在这一点上,咱们施书记可说是四十来岁正当年,又是从改革前沿深圳来的。从这方面来说对我们是很有利的,不过听说农业大学的校长是刚从西北某大学调来的一个博士,年龄很轻,今年才三十多岁,不管怎么合,这新学校的校长和书记看来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老季说:“这倒很难说,中国的事往往意外太多,官场尤其如此,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定。据说前些日子,吴州市一位领导要到农业大学去当书记,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此时安排他到农业大学当书记,那合并以后的事就很难讲的了。施书记虽然能干、有魄力,但毕竟是外来户,没有根基。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嘛!” 小罗说:“那位领导从没搞过教育,能行吗?” 包尔莱说:“不过,由吴州市派一位领导来对于今后的发展有好处,至少他在吴州市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以后在市里办事也方便些。不象以前,办个事象登天似的。” 老季说:“合了以后,那校本部不知放在哪儿?” 唐德新说:“机关肯定放在农业大学了,你想想,谁愿意把总部放在这个山沟沟里,办事多不方便。唉,就怪当初建校时学校领导昏了头,把个学校办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害得我们好苦哇!” 张混混说:“我们学校为什么会被踢到这个偏辟的地方?还不是当官的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结果。想当初,我们太湖大学选址时,完全可以在市里面找一个比较好的位置,北塔边,吴州大学东面、南门汽车站旁,哪儿都是黄金地段啊,哪一个位置不是发财的宝地?偏偏咱们当时的领导不愿放下自已的臭架子,一副钦差大臣的派头。欲话说,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结果怎么样,得罪了市里的一些领导,将咱们一脚踢到了吴州的西伯利亚。” 刚从校武装保卫处处长任上“转业”到中文系的钱卫很有感触地接道:“可不是吗?记得有一次,市公安张局长到咱们学校来检查工作。我请示有关领导怎么个接待法。你猜那位领导怎么说?他说‘小张啊,这个公安局长是个什么级别呀?’,我说,‘正处级’。这位领导又说:‘哦,那和你是属同一级别的,你就接待一下吧!’我当时真是哭笑不得,咱们这位大领导怎么就不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个简单的道理呢!最后你猜怎么着?尽管我陪尽小心服侍这位局长,结果,这位局长大人连检查都没检查,楞是给我们的安全工作定了个不合格。要知道,我们的安全工作可是年年部里的先进啊。” 唐德新说:“别说了,咱们市里的一些领导,也都是一个样,明明在害你,表面上做得还挺漂亮。当初学校选址时,说什么这个地方好,将来我们吴州市就是朝这个方向发展,你们比谁的前途都好,把学校领导们骗得团团转。” 老季说:“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年初,中央一位领导到吴州来时就明确讲,吴州几所高校要合并成一所,省里不同意硬是给顶着不办,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按省里意图办了。” 老顾说:“其实啊!当初选这个地方时,据说那些个老头子们根本就没把学校的前途放在心上,他们关心的是自已退休后能有一个优雅的环境,一个养老的好地方,于是便选了太湖之滨这个地方。这下可把学校给害苦了,每年交通费不说,教职工们生活也都成了问题。什么小孩上学啦,买菜啦,想想哪些个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连引进人才都受到影响。想当初,有一个全国知名的教授想到吴州来,结果到我们学校走了一圈,就跑到职业大学去了,你说寒心不寒心?” 唐德新说:“你说,校址不好也罢,但学校十几年没发展,与领导也有很大关系。建校这么多年来,那些个领导根本没把教学放在心上,教师在学校没地位,教代会职代会一次也没开过。你不知道,教师办个事情有多难!” 包尔莱说:“别说领导了,就连汽车司机也没把你放在心上啊!上次,我带学生到上海参观,明明事先与车队打好招呼,说晚上六点钟派车接,结果等到七点还不见车影,最后还是找校长解决了车子的事。现在车队的司机比谁都牛,办个公事还要给小费。不给,就给你磨洋工,尽出乱子。真是‘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再说教授,那是学校最宝贵的门面哪!但在我们学校说句不好听的话,连个征土工都不如。你看人家江海大学,每逢开全校大会,教授可是在主席台前排就座的呀?要我说呀,太湖大学什么时候能将教授安排在主席台中央,什么时候学校就有救了。” 老季说:“吓,等到下一个世纪吧!这些事呢,提了等于不提,提了不如不提,说不定反映上去还给你一双小鞋穿呢。有些问题我们提了多少次,倒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老顾说:“得了,得了,大家不要扯得太远了。不管怎么合,我看最要紧的是待遇要上去。听说农业大学现在很穷,教师上课每节才两块钱,学校的财力和设施也远不如我们的好。要是合了以后,待遇下来了,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张混混说:“各位,我给大家讲个事情,先前我有一辆自行车放在外面五年无人问津。前两天,我把它擦洗一新,又换了些部件,想不到当晚就被人给弄走了。我看学校现在应赶在合并之前给大家多谋些福利,没有必要再添置什么行头了,否则到头来还不是当嫁状白送人。” “没错,你看吴州其它几所学校并入吴州大学前,都赶着 发钱发东西,据说把个学校的积蓄差点掏空了。你知道外面怎么说,说铁道学院是穿着短裤进吴州大学的。医学院更厉害,光着屁股进吴州大学的,越是后面进去的学校,钱发的越多。难怪吴州大学嚷着财政压力太大,吃不消了。”老顾这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老季说:“你别看钱发的多,但这合校不象老婆越是小的越得宠,铁道学院并进去的时候,还给了两个副校长和一个副书记的位置。轮到医学院,嘿,仅仅只给了一个副校长而且还是个管科研的,搞得那些个当官的哇哇直叫,说是当了亡校奴。” ………… 大家你来我往,气氛好不热闹。葛书记看了看表见时间不早了,便大声说:“喂!大家静一静,现在是三点半了,下面有一件重要事情跟大家讲一下。昨天呢,学校召集各系书记开了一个会,传达了省委组织部关于在全省公开选拔二十名副厅级干部的文件,学校要求符合条件的人积极应聘。下面呢,我就把省里有关文件给大家念一念。” 张混混说:“葛书记,用不着念了。你呢,把精神讲一下就行了。” 老季说:“葛书记,就按老张的办法讲吧,节省时间。” 葛书记看了大家一眼,说:“那好,我先把文件精神讲一下,大家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待会儿我把文件贴在宣传栏里,大家自个儿看。我先报一下省里这次招聘的二十个岗位是教育厅副厅长、财政厅副厅长……” 葛书记刚把招聘的岗位、条件讲完,会场便嗡声四起,看来大家对这事还挺有兴趣,这使葛书记“继续革命”的兴致大增:“大家让我把话说完再说好不好?这次呢,学校对这个事情也很重视,希望我们学校也能应聘上一两个,那怕一个也好。前面已经讲了,我们学校马上就要归到省里,又面临合并,如果省里面有一两个能说得上话的,那对我们学校来说无疑是大有好处的,希望符合条件的要象战争年代老百姓参加解放军一样踊跃报名,报名截止日期在下周三,现在报名也行。哎,沙飞、许枫,你们想不想试一试?我看你俩报教育副厅长一职倒很合适呢。” “葛书记,还有小田呢,我看小田应聘农业厅副厅长比较的好。”老季话还没说完,大家便哄堂大笑。 “怎么?你们太小看人了吧,难道我就不能当农业厅副厅长?”田赫不知老季话里的意思,很不服气的样子。 老马说:“小田,你怎么能当农业厅副厅长呢?同志们,不知你们看没看到电视剧里常说的那句话,‘小姐小姐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大家想啊,让老鼠来管农业,那全省人民还不得挨饿啊!” 老季说: “老马,你错了,说不定现在的农业厅长是个猫呢。”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葛书记朝大家摆摆手道:“大家不要嘻嘻哈哈了,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是事关我们学校前途的大事儿,可得正经点儿。” 老顾说:“葛书记,你呢,就不要认真了。要在上海还差不多,在江南省我看你就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老季问:“为什么?” 老顾说:“为什么?给你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了。前两天,我在家里调山东台,调了半天就是没影,倒是冒出来一个江西台来。怎么眼睛一眨小鸡变鸭了呢?我纳闷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啊,准是新从江西调来的钱省长搞的把戏。这次招聘啊,道理一个样。只要你看一看省里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官员,满口江北话。张口不是怪怪隆里咚就是韭菜炒大葱,整个一个江北帮。” 老季说:“这事呀,没准是钱省长手下人干的,现在领导干部手下拍马屁的人不要太多哟。哎,顾老师,既然象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还要搞公开招聘呢?” 老顾摆出一副很老到的样子:“你看现在哪个省不在搞这一套?还不是摆摆样子,潮流潮流嘛!” 张混混说:“不过,我倒听说省里官员之所以江北人多,主要是我们江南一带的人不愿脱离自已的金窝银窝。这呀,全国一个样,你看中央的官员大多还不是贫困地方居多。” 包尔莱说:“那上海去的不也是很多吗?” 张混混说:“这你就不懂了,上海是一个国际大都市,能掌握上海的人掌管全国保险没问题。你说让一个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到中央去当总理行吗?陈永贵,你还记得吧,不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看从上海调到中央去的有几个是真正的上海人。还不是经上海再到中央,上海只不过是个中转站罢了。” 葛书记说:“不过,这次报考的人吴锡常的一定不会少。老张,你说不想去的大多是平级调动。就拿你来说吧,现在让你去江南省当副省长,你干不干?” 张混混笑笑说:“我的祖坟上也没长大树,这副省长哪能轮到我头上?再说了,我年龄也放在这了,要是早个二十年了,我也去凑个热闹。” 葛书记说:“你看,老张你也想去不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随后又把脸转向沙飞:“小沙啊,你要是当了教育厅副厅长,我们中文系全体教职工脸上也有光啊!” 沙飞笑道:“葛书记,你真会开玩笑,你看我哪是当副厅长的料啊?其实,那些个位置早就内定了,我去凑那个热闹干吗?” 葛书记说:“这倒很难说,就算他内定个十个八个的,那总还有十来个可供选择吧。再说了即便你考不取,也没关系呀。先挂个号,混个脸熟嘛,下次再考就成了有利条件了不是?你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没报酬还有那么多人挤着要上,为什么?只要在上面落个脸,保险你这辈子不愁吃穿。听说,这次吴州电视台还要采访报考者,市委组织部长还要亲自送大家到省城去呢。即便考不上,在市里挂个名也不错啊,经过这么一来,或许市教委副主任的位置还等你去坐呢。” 沙飞说:“葛书记,你真会开玩笑!” “哎,小沙,你呀,我看办事就是缺少信心。对自已要有信心,知道吗?小平同志怎么讲的?青年人要有一股子闯劲呢。”葛书记挥挥手,作了一个向上冲的姿势。 张混混说:“沙书记,你看你有负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期望不是?去吧,我们大家做你的坚强后盾,你要是成了沙副厅长,我这把老骨头也好到省城帮你看看门,风光风光不是?” 老季说:“哟,张老师,沙书记还没走,你马屁倒是先拍上了,不过要是沙书记当了教育厅副厅长,你那个副高职称,小意思啦!” 众人抚掌大笑。 第二十三章 火中情 “救火啊!救火啊!格林顿酒家着火了!” 25路车刚刚抵达太湖大学校门口,田赫便听到一阵阵呼叫从小街方向传过来,抬眼一看,只见一股铅灰色的浓烟在上街上空不断翻滚着,仿佛一朵硕大的蘑菇云,很快一朵里面又膨胀出无数朵,简直就象一只旺盛裂变的多头动物,一条长龙似的人链从校门里一直延伸到烟雾缭绕的小街深处,并不时从那里传来阵阵“扑哧扑哧”的浇水声………。 格林顿—液化气瓶—爆炸! 田赫脑海里马上蹦出了一连串的危险名词,他来不及多想便顺着人链一头扎进了火海…… “谁不要命了?快出来!”周围有人惊叫起来。但田赫哪里听得见或听见了哪里还顾得上,他心中只有那只随时可能发生爆炸的液化气瓶。此时,泄漏的液化气已经充满整个房间,火苗四处乱射,店内的一瓶瓶白酒象爆竹一样发出“砰砰”的响声,田赫奔到灶台边使劲拎起那只已被烧得滚烫的液化气瓶,咬着牙关,忍着剧痛一步步向店外艰难挪动……。 就在田赫冲进酒店的当儿,隔壁店里的张老板不知从哪儿赶来了,只听得他对旁边的人一声大吼:“快去拿床棉被来!”话音刚落,不知谁已将一床被子抱过来了,张老板一把夺过被子往水盆里一浸就往里面冲,恰好与田赫撞了个满怀,他就势把那床湿被扑在田赫身上。 一阵浓烟腾地而起, 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 田赫被抬上了车子。 “好险啊!”看到正哧哧冒着浓烟的液化气瓶时,大家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在众人及随后赶来的消防队员奋力扑救下,十分钟后大火被扑灭了,但格林顿酒家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隔壁的张老板的饭店也被烧了小半拉子。 “哎,幸亏大家扑救及时,不然的话,可就惨了!”事后想起当时的情景,田赫躺在医院里心里直发悚。 “小田啊,要不是你及时搬出那个液化气瓶,那后果才叫惨呢。”老马说。 “说来也巧,那天化学系碰巧让我从街上捎个防火面罩回来,这才保全了我的颜面,不然的话……” 田赫看看自已手上缠着的绷带不无欣慰地说。 “小田啊!这火灾是发生在咱们酒店,要是在其它酒店,那你早就成了大英雄了。你不知道,电视台和报社的一帮记者赶到现场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搬液化气瓶子的人是谁?’,当有人告诉他们是这家起火酒店店主时,他们便立即失去了兴趣,只是问了问起火原因,摇了几个镜头就走了。依我看哪,你这次比沙书记那次不知悬多少倍呢,你看沙书记那次事后多风光啊!”老马有些惋惜地说。 “马老师,没有人员伤亡,就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还敢有那个奢望?你想想,要是在火灾中死了人,赔几个钱倒是小事,那你我一辈子也难安宁啊!” “这倒也是,不过,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真的英雄不出名,出了名的难说是真英雄。我有一个堂哥是个登山队员,在60年代那次有名的多国攀登珠峰的比赛中,当他和两名队员在离珠峰只有千米之遥时,不料氧气不够了。其时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大家都强行上去,那必然会导致全军覆没。这个时候只要一个人能献出自已的一袋氧气,那另外两个人就可凭这袋氧气登上珠峰。要知道,能把五星红星插到达世界最高峰,那是一个登山运动员的梦想啊!更何况珠峰峰顶此时就在自已的眼前呢!这时,我的堂哥,也是这支登山队队长,毅然决定把这个机会留给另外两名队员。尽管,他心中也十分清楚,三个人今后的命运也许将定格在这一刻。当他将自已身上的一袋氧气交给队友时,这两位队友都楞住了,他们谁也没想到作为登山队的队长竟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他们。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两位队员在我堂哥的眼中慢慢地变成了两个黑点。当看到山顶上出现了两个红点时,我的堂哥流出了激动的泪水,他在内心中发出了这样的呼喊:‘我们中国胜利了!’以后的事实正如堂哥所料想的那样,归来之后,两位登上珠峰的队员成了全国人民的英雄,受到了隆重的表彰,并相继在省市体育部门担任要职。而我的堂哥则一直做着默默无闻的工作,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有时过得还很艰难。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人甚至说他是贪生怕死的逃兵,为什么别人能登上山顶,你却不能?‘文革’后,他在一家街道小厂做工,后来这家小厂倒闭了,他便下岗了,每月只靠300元钱补贴过生活。我问他,你后悔不后悔当时的举动呀?他说,后悔个啥呀,那次我们一起登山的八人中,有三位在途中被雪崩夺去了生命,还有两位伤残了,比起他们,我们活着就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你说,我的堂哥是不是英雄?” “老马,你的堂哥真是了不起,他是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虽然他把登上珠峰的机会让给了别人,但他的人生却因此攀上了另一个比珠峰还要高的高峰,人类精神世界的高峰!我真想见见你的堂哥。”听了老马的叙说,田赫心情也感到无比的激动。 “我堂哥现在在武汉呢,什么时候他来了,我一定告诉你。哎,小田,你猜这次火灾,我们赔了隔壁张老板多少钱?” 田赫问:“多少?” 老马说:“一共才5000块钱!” 田赫有些不相信:“怎么会这么少啊?” 老马说:“隔壁张老板说,要不是你,也许他和家人的命都没有了,是你救了大家,怎能好意思多要呢?他只是为了向老婆交待,才要了这个数,还要我们对她老婆保密,就说是赔了3万元。他那个老婆你是知道的,简直就是个母老虎!” 田赫不由得感叹道:“老张真是个大好人啊!哎,我那酒店好好的怎么会起火呢?” 老马说:“据消防队分析可能是液化气点火不当引起的。” “很有可能!”田赫立即想起了前天刚从老家请来帮忙的小姑娘,十有八九是她造成的。 “田老师在吗?”两人正谈着,突然门外有人叫道,一听就是李梅的声音。 老马赶忙应道:“是李梅啊,快请进。” “哦,马老师也在这儿呀。”李梅走进屋子,赶紧和老马打了个招呼,顺手把一束鲜花放在了田赫的床前。李梅今天穿着一身大红花衣服,象是刚出嫁的新娘,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很是扎人眼睛,把老马和田赫看得有些发楞了。看到两人这副神态,李梅以为自已哪个地方不对劲,便用眼睛把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也没检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老马和田赫有些不好意思了,田赫说:“李梅,你怎么来啦?”话一出口觉得不妥,便有些紧张地看着李梅。 果然,李梅撇了撇嘴:“怎么?田老师,难道我就不能来吗?” 田赫说:“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哎,李梅,你还是叫我小田吧,听惯了,叫田老师反而觉得别扭。” 这话李梅倒是很受用,说:“小田,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说完便从包中取出一叠大饼,拿出两块放在老马和田赫手上。 田赫一脸的兴奋:“葱油大饼!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这个?” 李梅说:“哎,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来校头几年,我们几个人每逢周末都要聚一聚呢,想来时间过得真快呀。” “是啊,转眼已近十年了呢!”想起当初情景,田赫一脸的怀旧。两人谈得很是热烈,无意中把老马凉在了一边。老马见状,便知趣地说:“你们两个好好聊聊,我先走了。”说完,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巴,便起了身子。李梅这才感到自已的疏忽,歉意地说:“马老师,对不起,你看一谈到刚来校那会的事,我的嘴就收不住了,你再坐一会嘛。” 老马笑笑说:“不了,我还有事呢,你们慢聊。” 老马走后,田赫把话又拉回到了 葱油大饼,说:“李梅,你从哪儿弄的这个?家乡的饼吃起来和这儿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李梅说:“我上午刚从家里回来,听说你受伤住院就马上赶过来了,伤得怎么样?” 田赫说:“没事,只是脚和手有些外伤,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怎么,你刚回家了?” 李梅说:“是啊,回家参加婚礼呀。” 田赫心里一沉,但脸上还是一副喜悦的样子:“参加婚礼?怪不得你穿得这么鲜艳呢。恭喜你啊!哎,你怎么没早说?不然,我也得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呢。” 李梅脸一下子红了:“小田,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回家参加的是我哥哥的婚礼。你忘了,上次我还带他到你的酒店吃过白食呢!” 田赫心花怒放:“哎,对不起,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假哥哥呢,你和你哥怎么长得一点都不象啊。” 李梅说:“他不是我的亲哥,是我爸妈从孤儿院领养的,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和亲哥哥没什么两样。” 田赫说:“原来如此。哎,李梅,我听说你准备考博士,有没有这回事啊?” 李梅说:“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还没定。哎,小田,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准备一辈子开酒店?” 田赫一脸的感慨,说:“李梅啊,我这些天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自打去年开了这个店以后,钱呢也赚了不少。现在这边店虽然烧了,但南门那个店生意还不错的。人吧,没有钱时,就想多挣些钱,一旦有了钱,心里却又总是空落落的,好象穷得只剩下钱了。想想在学校教书那阵儿,虽然日子穷一些,但心里反倒觉得挺充实的。” 李梅问: “那你打算咋办呢?” 田赫说:“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想参加明年的研究生考试。以前读书时没有好好学,在太湖大学也教了七八年书,但总感到知识不够用,却又不愿下苦功,学生三两个问题就把我问住了。现在再不趁年轻学点东西,将来恐怕要被淘汰了。李梅,你说是不是?” 李梅听了一脸的兴奋:“小田,你想得对,现在知识更新越来越快,在大学里没有个研究生文凭也难呆住脚啊!” “唉,就怕外语过不了关,放了这么多年了,再捡起来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小田,你不要有为难情绪,外语我来教你。当初在读研究生时,我英语过了八级呢。” “那敢情好,李梅,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都是自已人,还谢什么呀!”话一出口,李梅便感到大大地失言了,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田赫假装没听见似的把眼睛投向了窗外,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 第二十四章 啊!末班车 学校面临重组,太湖大学也比以往热闹了不少,什么职称问题、房子问题、家属子女调动问题、工作安排问题等一系列常规性的事情都一咕脑儿挤在了一块,每个人都想趁学校合并前搭上最后一班车。这下倒是苦了系里的领导,可不,这段时间葛书记的办公室都快成了接待室了。他感到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正值期末,系里事情正多。无奈之下,葛书记只好采取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专门安排了两个半天让大家谈谈自已的问题,并声言其余时间概不接待。接待是按照抽签来排序的,一向不走运的张混混这次运气倒好,中了个头签。 “葛书记,你看我现在一把年纪了,还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系里再不帮着呼吁呼吁,两校一合并,我们夫妻这辈子就别指望团圆了。葛书记,这事我只有靠组织了!”张混混一踏进门便摆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自打上次应聘失败以后,眼见自已年龄大了,他也没有了继续奋斗的雄心,这一年多来干脆做起了股票,是赚是赔谁也不知道。现在他对于学校最大的要求就是把他的爱人调过来,能让他们夫妻过上团圆的日子。 “老张啊,你这事呢,我已经向学校反映过不知多少次了。但上面说,现在许多骨干教师家属调动问题都没解决,还轮不上你。唉,老张,不是我说你,这事呢,也怪你自已。你说,五年前,学校明明同意你爱人调到我们学校来,但你嫌我们学校待遇差,要等等再说,结果现在你爱人单位效益不好了,厂子要倒闭了,又想到要调动了,连我在校领导面前也不好开口了。再说了,当初学校在调动协议上也写得明明白‘对于张混混同志爱人调动一事学校未予承诺’。不然,当初学校能调你来吗?”葛书记一席话说得张混混脸白一阵红一阵的。 “葛书记,未予承诺不等于不解决啊!”张混混辩解道。张混混原是学校前任校长的侄子,靠伯父的关系才从江西南昌调到太湖大学的。当初为了表示自已的侄子确属工作需要才调到太湖大学,那当校长的伯父还特地要学校人事处在协议写上了“对于爱人问题,学校未予承诺”的字样,以示自已是从学校角度用人考虑,而非“以权谋私”。张混混呢,也以为凭着伯父的关系以后调个爱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用不着着急的。想不到,伯父前年因经济问题被免职了。这下靠山倒了,他也成了没人睬的东西了。那个“未予承诺”的官样文章倒成了他调爱的最大障碍,真是“人走茶凉”啊! “老张啊,你这个问题,我再向上面反映反映。你呢,自个儿也去找校长说说,咱们两方面都努力努力。”葛书记见张混混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但葛书记知道这话说了等于不说,张混混的伯父未下台之前与现任校长上演了一场长达三年的“窝里斗”,张混混哪里还有那个胆量去找校长呢! 听了葛书记的话,张混混还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撇了撇嘴说:“葛书记,那我就谢谢你了。” 葛书记说:“不用谢,这也是我应该做的。”生怕张混混又冒出别的什么问题来,便高声对门外叫道:“下一个!” “哎,葛书记,我来了!”随着声音进来的是大学语文教研室的何大壮。这何大壮名字虽叫得挺有劲,其实是个弱不经风的瘦小角色。 “葛书记,你看自从上次落聘后,我现在工作还没着落。要是学校还单独存在的话,我也不会急的,重新上岗我还是蛮有信心的。但现在两校要合并了,听说,农业大学教大学语文的教师已经超编了,合并以后我这落聘说不定会变成下岗呢?这几天哪,我晚上都愁得睡不着觉。葛书记,你看我的头发都愁白了。”何大壮说完便将头向葛书记斜过来。果然,何大壮原先那一头乌发此时象撒了碎银似的显得斑剥离陆,葛书记不禁怜从心来,忍不住伸手去摸,那何大壮没料到葛书记会来这么一手,急忙将头缩回,可是已经晚了。 “哈,哈,何大壮啊,何大壮,你这是唱的那门子苦肉计啊!”葛书记看着何大壮头上那一小块由花转黑的头发,再看看自已手掌上一抹白乎乎的东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嗨,葛书记,这一定是我家那个小崽子搞得鬼,害得我好几天对着镜子发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何大壮的脸窘得象个关公,他更怕葛书记这一手把他的问题抹得一干二净,便赶紧补充道:“葛书记,我刚才说的可都是心里话,你可得帮帮我啊。” “何老师,你看我现在不也是没课吗?不用担心,是金子到那儿都会发光的。再说了,学校合并,不是他们吃了我们,相反,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还占相当的优势的。你没看省里经常派人到我们这里来吗?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省里重视我们。再说了,农业大学的中文教师不象我们学校这样正规的,随便挑一个都比他们的强,你还怕什么?优胜劣汰嘛!”葛书记尽管觉得何大壮的话不无道理,但从稳定人心、稳定大局出发,他还不能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施书记在中层干部会上屡屡强调,当前最大的任务就是要稳定人心,干部要在关键时刻起“镇静剂”的作用。 “葛书记,经你怎么一说呀,我真的感到自已以前是多虑了。那我先走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看来葛书记的这副药还真的对何大壮起了些作用。 “哎,何老师,你虽然上次落聘,但学习可不能放松啊!”葛书记生怕自已开出的药会对何大壮起负作用,临了又加了一句。嗨,要做这个工作也真难啊,既要稳定教师们的心绪,又不能使他们失了上进心。 何大壮刚出得门, 胡水泉就搭着脑袋走了进来,有气无力地说:“葛书记,我的工作什么时候才能有着落啊,哪怕在系里干干杂物也比没有工作强啊!这个时候没有工作,那合并以后我就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这胡水泉原来是食堂的一个厨师,这厨师的工作在学校虽然是个不起眼的活儿,但你千万别小瞧了它。胡水泉因做得一手好菜,每逢学校有重要客人,都点名要他上阵,时间一长与领导们都熟了。再加上他的心眼也特别的好使,常常给领导开小灶,因而博得了前任管后勤的李副校长的欢心。从一个厨师提为膳食科科长,不久又从科长挪到了总务处处长的位置,这总务处在学校是个肥缺,几年下来油水可没少捞,家中的房子也从当初一间旧平房换成了小楼。人有走运的时候,也有背运的时候。胡水泉在总务处长位置上掐头去尾坐了三年时间,李副校长便挂职而去。胡水泉也被视为“问题人”被人从“处座”上掀了下来。但事情并没因此而罢,有人又提出一个小小的总务处长每月就那么几个工资,怎么能盖得起小洋楼?声称要查胡水泉的账。“我那小洋楼是我父母给钱盖起来的。关你们屁事!查账?你们尽管查就是了!我胡水泉一不偷二不抢,走到哪儿都是一条响当当的硬汉!”一次,在教职工大会上,胡水泉跳上主席台指着一位校领导破口大骂起来,幸亏保卫部出动及时,他才没能从“口”转到“手”。而那些个声称要查帐的人怎奈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问题来,便不由得赞叹胡水泉的高明。而胡水泉呢,躲过了这一关,便被挂在中文系,连具体工作也没安排。俗话说:虎落平阳遭犬欺,这胡水泉在系里日子也不好过。他当总务处处长那阵,牛气的很,谁家要修个什么东西,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大家对他都没好印象,这下岂肯放过这个修理他的机会,于是每每见到他便没事找事地讥讽几句,胡水泉呢也只能干瞪眼,一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样子。 “唉,人倒霉,即便是喝凉水也扎牙啊!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一个尽头?”胡水泉常常发出这样的感概。现在,形势对胡水泉来说的确是非常的严峻,在他看来,现在再没有一个岗位,将来学校合并肯定难逃被裁之厄运! “小胡啊,你还 年轻,又有做菜的好手艺,怎么不到外面去闯一闯啊?你看,老马和小田现在不都发起来了,何必呆在系里呢?更何况系里也没有什么事情供你干的呀!”葛书记这话不知说了多少遍了,在胡水泉面前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葛书记,我好几年都没摸锅勺了,那点老本都丢光了,不行了,不行了!再说了,我为党,为太湖大学工作了至少也有七八年时间吧,心里也实在舍不得离开呀!”胡水泉摇摇头,声音里满是哭腔。其实,胡水泉又何尝没有想过去开饭店呢,只是吃惯了“铁饭碗”,看到泥饭碗心里就有些发悚,总觉得不保险,晚上常常梦见自已被赶出了学校。那滋味就好象一个农村学子经过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结果却被告知那次考试无效一样。更何况学校扩招,收入也越来越高了,就象现在他这样虽然拿得是全校最低工资,但比起外面的人来,那收入也是天堂地狱了。他胡水泉不比老马和小田,既谈不上提前待退休,停薪留职对于他这样的一个“问题人”来说更是不可能的了。他知道,对于没有工作的他来说,要是在此时只要一跨出校园就永远也别想回到校园了。要走,我也得带着太湖大学这个铁饭碗走,现在只要有了个工作,哪怕是倒垃圾的活儿,那合并之后,即便下岗,学校也总得有个说法。再说,那时下岗的人也绝不会只有我一个,声势也会大得多。由此看来,胡水泉的算盘打得还的确很精呢! 葛书记说:“小胡,你的事呢反正我都清楚了,你既然对这个学校有这样深厚的感情,这也是很难得的。或许学校对你会网开一面呢,我呢再找个时间向上面反映反映。不过你自已也应想想法子才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才是呀。你看你的事情……”话还没说完,外国文学教研室的蒋瑜便把头伸进来问道:“葛书记,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葛书记此时正巴不得有人叫胡水泉出去,便朝胡水泉瞧了瞧,胡水泉识相的退了位,“葛书记,那我就告辞了。” 胡水泉刚出门,蒋瑜便神秘兮兮地进得门来且“叭”地一声把门也带上了,小声道:“葛书记,你犯不着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这号人身上的。”说完,又把头凑到葛书记面前:“哎,葛书记,我的事有眉目了吗?” 葛书记不由自主地将身子朝后挪了挪,且满脸迷惑的样子:“什么事?” “调动呗!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事?葛书记这事我已经提了半年了,总得给我个说法吧。现在学校面临合并,我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这事现在办不成以后就没机会了。” “小蒋啊,你大概有一个多月没有提这个事了吧,我还以为你不想调走了呢,怎么现在又想起这事来了?”葛书记突然想起系里原先好几个吵着要调走的老师这段时间以来不约而同似的都没了声息,而且见了自已短短地打个招呼就开溜了,好象生怕自已再提调动似的,心中好生奇怪。 “还不是怕影响你的工作。” “那你今天就不影响我的工作了?” “你今天的工作不就是解决我们这些问题吗?” “小蒋啊,你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我只不过是个传声筒,把你们的意见传给领导罢了。哎,我说小蒋啊!现在学校待遇开始好了起来,比吴州大学也不差啊,我看哪,你就好好在系里干吧,何必硬要往吴州大学跑呢?” “葛书记,我们学校也就最近好一点,这还不是因为要合并的缘故。要不是合并,最近能发这么多钱吗?哎,葛书记最近还有没有钱发了?这两个星期好象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我看学校的钱八成是发光了,你说是不是?”蒋瑜说罢,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葛书记。 “发光了?你咋知道发光了?哎呀!小蒋啊,我说你们几个最近怎么没提调动的事了呢,敢情是想等学校把钱发光了再走哇!”葛书记看着蒋瑜那张生动的脸,恍然大悟。 “葛书记,你看我在你手下干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是把钱看那么重的人吗?葛书记,说实话,我要是图钱哪,早就不当教师了。前两年一个公司想要我,每月报酬五千元,还上不封顶,我都没去,这两个小钱就能把我给收买了?葛书记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呀……” “得、得、得,你说前两年公司要你,是不是那个现在被查封的叫什么基德传销公司啊。你呀,幸亏没去,你想你要是去了,今天就不会站在我面前了。小蒋,你肚子里的那些个半斤八两,我还不知道?”葛书记很为自已的妙算而得意。 “葛书记,你等我把话说完好吗?葛书记,说实话,从内心来说,我是不想走的,但环境不允许我在这儿呆下去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呀!你说天天生活在母老虎的眼皮底下,我、我、我能过得安宁吗?我呢,职称不职称的,我不指望,但就图个安稳,但偏偏她就不让你安稳。葛书记,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办?葛书记,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啊!”蒋瑜说到这里,声音里满是哭腔,就差没有掉眼泪了。 “小蒋啊,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这事呢,我不是没请示过学校。但上面说,没有教研室的同意,学校不予讨论,我也没办法啊!”葛书记一脸的无奈。蒋瑜和包尔莱在系里向来是死对头。凡是包尔莱主张的,蒋瑜无不反对,凡是有利于蒋瑜的事,包尔莱无不从中作梗。一般人都不理解包尔莱,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自已手下,不是成心和自已过不去吗?葛书记也曾私下劝包尔莱放蒋瑜一马,但包尔莱就是不同意。 “葛书记,你说她包尔莱这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上次她说我走了下学期课没人上,我已同吴州大学那边讲好了,这边下学期的课我继续上,但她就是不松口。要是这样也就罢了,但她还偏要生出些事来让你过不好。你说上学期她到处散布说我蒋某人在外面办班,乱收别人的钱,还说我上课水平差,无故不参加教研室活动。葛书记,你是知道我的,在太湖大学已不是一两年的时间了,上课那是有口皆碑的。上次学生测评,我的名次在全系排在第三。不然,这次应聘还能站在讲台上吗?至于教研室活动,她从来也不通知我,我怎么知道哪天开?至于在外面办班乱收别人的钱,那纯是诬蔑。葛书记,你说在这样的人手下,成天鼓捣这些烂事,我还能过什么日子?还能安心教学吗?说句实在话,我对太湖大学,对中文系还是很有感情的,要不是她尽给我搞这些烂事,我是不会走的。” “蒋老师,你呢,有时看问题也片面了些。包尔莱不让你走,不正是表明她很重视你吗!她自已还跟我说,你在系里是无人能替代的。”葛书记笑笑说。 “什么重视不重视?哼,说得倒是好听。前些年,她自已联系到吴州大学,结果吴州大学不愿要,我才看透了。她呀,就是看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我知道,她是存心把我留在她手下,好任她摆布。她这种人,还是文革时期造反派那一副嘴脸,把你打倒在地,踏上一只脚还不过瘾。葛书记,她这是存心要置于我死地呀!幸亏是现在,要是文革时期,我的命早就没有了。这种人,当个小小教研室主任就这样,要是在系里象您这样当个大书记什么的,那还了得?葛书记,这件事情,我只有求组织了,请你帮忙了。”蒋瑜说着说着,眼泪也止不住掉了下来。 “哎,小蒋,有一个问题我总是搞不明白,前两年你和包尔莱可是好得象一个人呢,后来究竟是什么事关系搞得这么僵啊?” “葛书记,不瞒你说,前年,包尔莱家装修房子,你知道包尔莱的房子是我们学校最大最好的了,也不知她从哪儿搞来那么多钱?我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好,不说这些了。我呢有一个内弟在花胡蝶公司搞装潢,她就请我内弟帮她设计装修方案。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嫌我内弟设计那个方案不中意,便另请高明了。你说请别人设 计我也没啥意见,各人想法不一样嘛,但功夫费你总得要给一点吧,你知道搞一个装修方案是多么不容易,我内弟为了那个方案整整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哪!但她就是一毛不拔……。有一次,我对她提起此事,她当场就暴跳如雷,说我内弟没本事,成心要骗她的钱,你说气人不气人?为这事我当场就和她吵起来了。从那以后,她就处处和我过不去,想着法子给我小鞋穿。葛书记,你说谁能咽下这口气呢?”蒋瑜说着说着便呜呜地哭出声来。 “小蒋,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我再给上面说说,争取尽快有个结果。”葛书记平时最见不得的就是女人的哭声,见到蒋瑜这样,连忙安慰道。 “葛书记,那我就拜托你了。”蒋瑜说完抹了抹眼泪便起了身子。 “葛书记,好久不见了。”蒋瑜刚出门,一个闷雷似的声音便滚进了葛书记的耳朵,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系退休老教师范旭东,便立马站起身来:“哎呀,是老范啊,您怎么也来了?是不是想发挥余热呀?” 范旭东道:“葛书记,我是想发挥余热呀,但学校不给我机会呀。” 葛书记愕然道:“此话怎讲呀?” 范旭东倒苦水似的:“葛书记,学校规定具有高级职称的可以返聘教课或做一些相关的事情。你知道,我呢退休时只是个讲师,这一道职称就把我划在了线外面。我想发挥余热也不成啊。葛书记,不瞒你说,其实我退休时的水平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教授我不敢说,副教授的水平那是绰绰有余的。学校比我差的人都上了,我为什么没上?你知道为什么?根本原因就在学校!” 葛书记说:“在学校?老范啊,我好象记得你没上的原因好象是因为文章不够数吧?” 范旭东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够数?那是九二年,你看九二年那些个同时和我评职称而且水平比我差老多的人象数学系的黄度,还有历史系的张慧第二年不是都上了,我为什么没上?” 葛书记差点笑出声来:“范老师,你真会开玩笑,那是第二年,你第二年不是内退了没参加评职称吗?” “内退?你以为那是我要内退呀?其实啊,葛书记,你不知道,那是有人存心在搞我呀。” “哎,老范啊,你别疑神疑鬼的了,你说谁要搞你呀?” “葛书记,你呀……” 葛书记大惊:“你是说我要搞你?” 范旭东知道葛书记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道:“葛书记,你让我把话说完嘛。葛书记,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呢。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呀?就是那个秦子牛呀。那个鬼东西,我不说他狗东西,我只说他鬼东西,给他留点颜面。要不是他,我那能内退啊。” 葛书记一惊刚平,一惊又起:“难道秦书记逼你内退不成?” 范旭东愤愤地说:“葛书记,那不是逼,而是骗,比起逼来不知恶劣多少倍了,妈的,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葛书记又搞不懂了:“此话怎讲?” 范旭东呷了一口水说:“葛书记,这你可能有所不知,你大概还记得颜文海那小子是哪年当上系主任的吧?” 葛书记说:“九三年啊。” 范旭东启发道:“还不是嘛,我九三年内退,他九三年当主任,你当时就没看出这其中有什么联系来?” 葛书记说:“说实话我倒是没想太多。” 范旭东有点急了:“哎呀,葛书记,我说你怎么也没更上一层楼呢,政治嗅觉太迟钝。那年内退的有几个人呀?不就是我一个嘛,为什么是我一个?” 葛书记欠了欠身子:“为什么?” 范旭东说:“还不是为了给颜文海那小子让路呗!” 葛书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学校那次是准备让你当主任啊,原来颜文海那主任是你让给他的呀。范老师,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这么说来,你觉悟还真是挺高啊。” 范旭东真是哭笑不得:“葛书记,你又误会了。不是学校让我当主任,是因为有我在,颜文海那小子当不了主任。” 葛书记笑了:“还不是嘛,有你在,颜文海当不了主任,这不是你把主任让给他又是什么呢?” 范旭东说:“葛书记,你真会捣。我和颜文海那小子的关系你总该知道吧,那是水火不容啊。而且,我也是太湖大学建校那年来的,该算是元老了吧。不是吹牛,当时系里那帮小青年可都围着我转啊。我想这你肯定不会看不出来吧。” 葛书记不解地问:“那这与颜文海当主任有关系吗?” 范旭东把凳子朝葛书记这边挪了挪:“怎么没关系?你想啊,要是我还在系里,颜文海那鬼东西能安心当好他的主任吗?他那时刚来没两年,只要我一声令下,谁还听他的呀?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啊,校领导也知道,要是让颜文海当主任,那就非得让我下来不可。” 葛书记:“看来你还是蛮顾全大局的嘛。” 范旭东从心底里冒出了一股自豪感:“干了这么多年的工作,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你知道,颜文海和秦子牛是铁哥们的,秦子牛呢,就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了,说是学校准备让颜文海做系主任,要我顾全大局,退居二线,说这也是革命工作的需要。” 葛书记:“那你就听了秦书记的话了?” 范旭东:“哪能那么容易?我当时就对秦子牛说,我还不到退休年龄怎么能退休?秦子牛说,那不要紧,学校准备进行人事制度改革,凡是离退休还有两年时间的都可办理内退手续。而且还说内退后什么待遇都不影响。我仔细一想,什么待遇都不影响,我还可在外面找点事情做,收入算起来比光在学校干多多了,此等好事,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呢,我就在九三年办了内退手续。我还清楚记得我办好手续那天正是颜文海那鬼东西正式走马上任的那天,九三年三月五日。” 葛书记说:“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范旭东脸涨得通红:“满足个屁,事后才知,那纯粹是秦子牛玩弄我的鬼把戏。为我搞的那个内退规定第二年就被学校取消了,说是上面没有这个文件。我呢不但收入一下少了好几百块,而且,连职称也没资格评了。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后来我就找秦子牛说,既然上面没有这个文件,那总该让我重新回来工作吧。谁知秦子牛那个鬼东西把脸一横说,覆水难收。为这事,我省里、市里不知跑了多少趟,一直跑到我正式退休的时候还没解决。你说这不是骗是什么?葛书记啊,现在提到这事我就心口发疼。” 范旭东说完果真捂起了心口。葛书记见状,生怕他在办公室里恨出什么事来,便急忙说:“范老师,凡事还是想开一点为好。身体要紧啊!千万别把身体给弄坏了。有个好心情对身体比什么都重要的。要说不公啊,象我们这把年纪的,有几个没有受过委屈啊。就拿我来说吧,只因说了句“林彪是个鹰勾鼻子不象个好人”就在监狱里蹲了五年大牢,受得苦简直没法说。还有咱们的国家主席刘少奇你也是知道,那个死得惨啊。老范啊,比起那些个在文革中惨死的,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呀。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好啊。所以啊,有些事啊还是看开一些好,只要你尽努力了,没有做成也不用放在心上,你说是不是啊?” 葛书记一席话说得范旭东顿时怨气全消,他把手从心口上挪到了茶杯上,呷了一口茶说:“葛书记,你说的不错,凡事只要努力了不成也没关系。我啊,这次找你还想努力一件事。你可得帮忙啊!” 葛书记问:“范老师,什么事?你尽管说。” 范旭东从包里拿出一包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原来是一套儿童智能开发扑克和一本专利获奖证书。他打开获奖证书送到了葛书记面前:“葛书记, 我这个专利获得的可不是一般的奖,你看,香港国际博览会上发明金奖。这样档次够高的吧。你呢再看看我发明的这个儿童智能开发扑克,对小孩子……”话还没说完,葛书记怕范旭东没完没了,便连忙把茶杯端给了他。范旭东不知是计,接过就喝,葛书记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插道:“范老师啊,你该不是来和我联系开发你专利的事吧?” 范旭东果然忘了前面正要介绍的智能扑克,便接过葛书记的话说:“ 不是,不是,这个专利找个开发商不是个难事。我是想问问今年我能不能参加副教授职称的评审。我前面说过了,我的职称没上,并不是我个人原因,而是学校造成的。既然是学校造成的,那总得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吧。再说,我现在还有了世界级的科技成果,香港一家发明协会还邀我担任了副理事长呢。我想凭这些硬件,我这次在科研条件上应该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吧。” 葛书记因范旭东已接受了自已“只要努力不成也没关系”的观点,心里也释然多了,说:“范老师,你参加了那个发明协会交了多少钱啊?” 范旭东说:“不多,也就二千元钱吧,怎么,你也想参加?” 葛书记把两手一摊,说:“我也没这方面的科研成果怎么参加啊?” 范旭东说:“那不要紧,那个协会只要交钱就能参加,一千元可成为会员,二千元就可当理事长,你想当会员还是当理事长啊?” 葛书记不禁笑道:“倒不是我想参加,物理系有个学生把一个课堂小制作交了过去,还寄了八千元,结果弄了个好象也是你参加的这个发明协会的副主席。” 范旭东这才发觉刚才说漏了嘴,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上,连忙道:“葛书记,他那个发明协会一定是个假冒的,现在假冒的东西可多了。哎,葛书记,你看我的职称问题有没有可能?” 葛书记说:“没有可能,上面文件有规定,退休了的一律不能参加职称评审。再说了,你的专业是现代文学和这个发明也挂不上号啊!” 范旭东听到“没有希望”心里一沉,然而葛书记后面的这个“再说”却又使他感到“希望”并未完全破灭:“葛书记,凡事都有个特例,你再给上面说说,我可以把申报的学科由中文改成教育呀。” 葛书记很为自已说话欠严谨而后悔,便赶忙把范旭东刚升上来的那点希望浇灭了:“不管改不改学科,但上面文件都规定死了。象你这样的情况,学校也有人来问的。我们呢也请示过省里,省里说即便获得诺贝尔发明奖也不能评,实在是没有办法,没有希望啊!” 果然范旭东听了,说:“还有和我这情况差不多的人想评职称?” 葛书记说:“有啊,好几个呢,其中有个还获得了世界发明协会的金奖呢,名字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范旭东听了,心里因“有人作伴”而好受了许多,说“不评就不评吧。”象是又想起什么事似的接道道:“葛书记,你刚才说要开发我的专利……” 葛书记生怕范旭东又生出什么新希望,忙说:“不是我要开发,我刚才是以为你要和系里共同开发你的智力扑克呢。” 不曾想范旭东听了说:“你看有没有可能?我估计利润是大大的。” 葛书记说:“你刚才不是说找个开发商不是什么难事吗?” 范旭东怔了一下说:“我说了吗?不过,找个开发商确实不是个难事,有好多家都曾和我联系过。不过,如果学校和系里,尤其是你葛书记有这方面的意向,我是优先考虑的。毕竟我还是这个学校的人嘛,对这个学校有感情不是?葛书记,你手下不是有个科仕达开发公司么,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和你签合作协议。葛书记,你看……” 葛书记眼见范旭东真的生出新希望了,便立即打了一个马虎眼,且给他戴了一顶高帽子:“这个以后再说吧,不过,你退休后还一心扑在科研上,真是值得敬佩啊!什么时候,请你来给学生做场报告,费用从优,好让学生也学学你的精神。” 果然,范旭东顶着葛书记给他的高帽子,情绪高涨得不得了,什么职称不职称,开发不开发的一下子全丢到脑后了,故作谦虚状说:“葛书记,活到老,学到老,越学越觉知识少啊!给学生作报告?葛书记,谢谢你还想让我发挥余热,费用不费用无所谓,我给吴州中学作一场报告,给了我600元。葛书记,那怕你给我个400元跑路费,我也不会嫌少的。” 葛书记听了不自觉“噢”了一下,按学校规定,教授级的作报告才给300元呢,这个老范胃口还真不小呢。于是便说:“范老师,很抱歉,你看门外还有人等着呢,今天我们是不是暂时就聊到这里,什么时候我到你家去再好好聊聊,向你请教请教,你看……” 范旭东说:“好啊,好啊,葛书记,我随时恭候,你尽管来请教。”话刚出口,便觉不妥,于是添了一个“互相学习嘛!”来做尾巴。 看到范旭东那副高兴劲,葛书记也乐了:“那就再见了,范老师,你走好,我就不送了。”范旭东以前在系里可是个精明透顶的人,很有些号召力,想不到现在竟有些孩子兮兮的了,听说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变成“老小孩”,看来还真有些道理呢,自已到他这般年纪会不会也象这样呢? 整整一下午,葛书记接待了十二位来访者,尽管事情各不相同,但愿望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希望能在合并前把自已的问题给解决了。实际上,有些事情葛书记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了,但还不得不装着认真听的样子。其实,他自已也清楚,这场谈话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既然学校有这个要求,他也不能不去做。学校领导不是要求这个时候,各个系主任要耐心听取系教师的意见,哪怕让他们发泄一通也好啊! “葛书记,还不走啊,最后一班车要开了,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许枫急匆匆地闯进办公室,对葛书记说道。 “最后一班车?!”葛书记拿起桌上的皮包就冲了出去,还没走几步,只听得老季在后面叫道:“葛书记,您别走,我还找你有事呢?” 葛书记边跑边说:“没时间了,车马上要开了!” 老季说:“葛书记,没事,我们俩打的回去!” 不知是葛书记没听见,还是不愿意,老季眼睁睁地看着葛书记跳上车,又眼睁睁地看着那最后一班校车绝尘而去……。 第二十五章 一张存款单 中午一下校车,许枫夹起讲稿就朝教室走去,没走几步,突然想起昨天刚从老家来的姐姐借钱的事,便又折身急匆匆地朝校储蓄所奔去,学校储蓄所每天只在中午对外开放,他还必须在上课之前把钱取出来。眼看还有二十分钟就要上课了,他心里那个急的呀。事情有时就是这个样子,你越急就越容易乱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许枫的腿肚子突然转起筋来,他哎呀一声,弯下腰来,疼得嘴巴都咧歪了。好在这时刚从储蓄所取完钱的张晓明路过这儿,见状忙问:“许主任,你怎么啦?” “是晓明啊,我的腿肚子有点转筋,你来的正好,我呢有一笔急用的款子,麻烦你帮我取一下好吗?我下面第一节还有课呢。”许枫不等张晓明答话便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存款单。 张晓明接过单子,说:“好的,许主任,要不要我扶你到教室里去?” 许枫颤微微地站起身来,摆摆手说:“不用了,一会儿就好的。你快去吧,储蓄所马上就要关门了。”说完,便一拐一拐地朝教室走去。 看着许枫离去的背影,张晓明随手打开了那张存款单,是一张五千元的存款单,他把存款单翻过来,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中文系教改基金 “教改基金?中文系什么时候有过教改基金啊?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啊?”张晓明将那张存款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坏笑。自打上次总支副书记落选后,张晓明的“官运”就没红过。施书记来了,本指望自已的运气会随着学校的改革好起来,没想到许枫这样的人都上了,自已却连窝也没挪一挪。自已仕途受阻,包尔莱那娘们固然起了作用,但作为葛书记的大红人,许枫也想必也难脱干系。教改基金?哼,这里面肯定有名堂,许枫这小子没准是贪污了系里的公款,这下可让我逮着机会了!前不久,物流系的副系主任不就是因为区区二千元而被免职的吗?此时此刻,那存款单此时在他眼中仿佛成了一颗重磅炸弹,它的威力足以将许枫从副主任的位置上掀下来。想到这,张晓明转身朝系里走去,他要从葛书记那里证实一下自已的猜测。凡是一件事情没有八九分的把握,张晓明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葛书记,听说我们系里有一笔教改基金,有这回事吗?”张晓明一踏进办公室便紧张地问道,他生怕从葛书记嘴里吐出一个“有”字来。 正在埋头看书的葛书记听到问话,抬起头见是张晓明,便道:“哦,是晓明啊,教改基金,没有哇?” “我只是听说,据说学校将设立一笔教改基金,不知是不是真的?”张晓明心花怒放,脸上却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照理说,应当有这笔款子,现在教师平时科研倒是抓得很紧,但在教改方面却不愿下功夫。看来学校是得重视重视了,不然,教学质量怎么能提得上去?”提到教学,葛书记仿佛有一肚子话要说。 “葛书记,你忙你的,不多打扰了,我走了。”张晓明明知葛书记对自已的话题很有兴趣,但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思和葛书记对聊,便急忙告辞,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机关大楼,推开了纪委钱书记办公室的门。 “小张啊,什么事这么着急?”看到张晓明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钱书记问道。 “钱书记,你看!”张晓明将手中那张存款单摊在了钱书记的办公桌上,并指着那小字说道。 “小张,许枫的存款单怎么跑到你这儿来了?”钱书记奇怪地问道。 “是这样的……”张晓明把事情的经过如此这般地向钱书记讲了一遍。 “小张,这事我看你先别说出去,我们先调查调查再说。你呢,先把钱取出来,这张存款单呢,我通知储蓄所的小蔡先保管好,记住,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说。”钱书记一脸的严肃。近几年,青年干部经济犯罪问题呈直线上升趋势而且年龄越来越低,学历越来越高,真是令人痛心啊!但愿许枫不是此类情况。 “许主任,喏,你的钱我帮你取回来了,你先点点。”下班时张晓明笑嘻嘻地把钱交到了许枫手中。 许枫把钱揣进口袋里,说:“不用了,小张,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多谢你了。” “不用谢,许主任,你和我还客气个啥,你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的,尽管吱个声。”张晓明笑微微地看着许枫,一副助人为乐的样子。这几天外传学校要在合校前提拔一批年轻干部,没准这小子又要发“官运”了。哼,别高兴得太早了。 张晓明估计的并没错,下午课间休息时,施书记把许枫叫了去,大意是学校要赶在两校合并之前提拔一批年轻人到机关来,学校准备让他担任教务处长。问他有什么想法没有,许枫的意见当然是服从组织安排了。 “施书记,有个情况我要向您汇报一下。”第二天上午,纪委钱书记在去开会的路上把施书记截住了。 施书记问:“什么事?” “是关于中文系许枫的事。”钱书记如此这般地对施书把情况讲了一遍。 施书记皱了皱眉头道:“哦,有这等事?老钱,你提供的这个情况很重要,今天中午校党政联席会议正要讨论许枫同志的事呢。关于此事,你再调查调查。” “同志们,下面有个情况我向大家说一下,刚才纪委钱书记说中文系许枫同志在自已的一份五千元存单上,写有‘中文系教改基金’字样。但学校从上到下从来没有设立这份基金。这个存单现在看来有点问题。退一步讲,即便有这份基金,以个人的名义存在自已账单上也属违纪行为。本来,在事情没有弄清之前,我是不便在这个会上说的。但前两天,我们刚开过党委常委会,讨论许枫调任教务处长的事,昨天我也找许枫谈过了,他本人也表示服从组织安排。现在出现了这种事情,大家议议怎么办?”在会上,施书记开门见山地就许枫的问题讲了上述一番话。 “中文系近两年搞得很活,钱袋子也是鼓鼓的。当然这是好事,不过钱多了,自然事情也就会多。中文系几个干部虽然干得不错,但在思想上我们还缺乏深入的了解。” “依我看,既然出现了这种事情,我看许枫调任教务处长一事暂时放放,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这虽然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但时间却不容许我们再耽搁下去。大家知道,这段时间农业大学的中层干部调动很频繁,许多年轻骨干走上了领导岗位,我们学校虽然经过上次改革,许多部门换上了新面孔,但还有少数部门领导年龄偏大,尤其是教务处的孙处长今年已是55岁了,很显然继续干下去对学校合并后的前景是不利的。现在两校合并的脚步声大家都可以听得到,说不定这一两天就会宣布。鉴于此种情况,我建议,教务处处长人选应当立即更换,事不迟宜。”组织部方副部长提议道。 秦书记说:“我看方部长的建议有道理!” 施书记把目光投向冯校长:“老冯,你的意见呢?”。 冯校长点点头道:“我看也只能这样了。” “钱书记,你找我?”第二天一下车,葛书记便来到了纪委办公室。 “哦,老葛啊,有件事想向你了解一下。”钱书记用手指着一把皮椅朝葛书呶了呶嘴。待葛书记坐定之后,钱书记又问道: “哎,老葛啊,许枫这一年多来工作表现怎么样?” “不错啊!小许呢,为人很正派,工作也尽认真,平时能严格要求自已,身为中文系领导干部,在廉政建设上也做得非常好。”葛书记说道。大凡纪委想了解情况的人大多是有问题,尤其是经济问题的,许枫会有经济问题?这种想法一冒出来便立即又被自已否定了。对许枫他是再了解也不过的,虽然,魄力稍差一些,创新能力也有些欠缺。但在经济上他是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的。他想起了前两天老顾曾对他 谈及学校准备在合校前再提拔一些年轻人,许枫莫不是已被列为其中的对象了,看来这事九成是这样子的了,老顾的小道消息向来有九成准。大概是领导想全面了解一下许枫,才让纪委来找他谈谈许枫的事情。想到这,葛书记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把许枫的优点又向钱书记罗列一遍,末了还加上了一句:“这样的干部不上谁上?!” “你说许枫在廉政方面做得非常好,能具体谈谈吗?”钱书记说。葛书记闻言,如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竭力为许枫辩解道:“自从他担任系副主任以来,从来没乱花过系里一分钱,这你可查一查中文系的帐本便不难清楚了。他有时出差的车票还是自已掏腰包的呢,我问他为什么不报,他说能为系里省一点就省一点吧!钱书记,我敢打保票,在廉政方面许枫是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葛书记,你我都是老党员了,也都上岁数了,有时候,脑袋瓜子难免跟不上形势的发展。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好说。前天,我到上海开会,上海市廉政建设办公室主任在会上专门为我们作了一场关于廉政建设方面的报告。那报告里面举了很多例子,听得我都有些发呆了。他说上海某位四十不到的局级干部,平时给大家的印象好极了,工作勤勤恳恳、认认真真,衣食住行方面都是朴素得再也不能朴素了,娱乐场所也是从不涉足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得到大家公认的,前途无量的好干部,检查机关却从他家里搜出他贪污的公款和收授贿赂达百万元之多。据说,这些脏款他一份都没用,每天回家唯一喜欢干得事就是数钱。葛书记,这些事你能想得到吗?就我们这些脑瓜子呀,做梦都想不到啊!” “是啊,有时我也感到现在形势变化太快,脑子跟不上形势。不过,钱书记啊,其他人我不了解不能随便说,小许可是在我眼皮底下成长起来的,对他我是了解,可以说是很了解的呀!”葛书记此时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许枫身上。 “葛书记,有件事情我不得不跟你说……”钱书记把那桩支票的事详细跟葛书记道了一遍。 “这真是奇怪,小许为什么会在支票上写上子虚鸟有的‘教改基金’呢?”葛书记听了钱书记的话也是一头雾水,觉得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不过,这并未丝毫动摇葛书记对许枫的信心。 “钱书记,这样吧,我再去了解了解情况再说,好吗?我希望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后,你呢也不要声张这件事。”葛书记说道。 “那当然,我干纪委工作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你尽管放心,我们了解情况也是出于对小许的关心嘛!” “那好,钱书记,我就先回系里了。”葛书记说完心事重重地朝系里走去。 “葛书记,你找我?” “是啊!小许,我们还到外面去谈谈吧。”葛书记缓缓地说道,那声音仿佛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好的,葛书记。”许枫说。葛书记还从来没有把他叫到外面谈过话,想必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许枫心里显得有些忐忑不安。一路上,葛书记一言不发,脚步显得有些沉重,这使许枫的不安又陡然增加了许多。他随随葛书记来到了校园后面的小山坡上,这时正是上课时间,四周静悄悄的,阳光从树叶间泻下来,地上象是撒了碎银似的,使人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葛书记,你好象身体有些不舒服?”看到葛书记心事重重的样子,许枫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他以为葛书记一定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不顺心。莫非葛书记的身体……?上个星期,上海医科大学来太湖大学为教职工检查身体,查出了好几个重大隐疾患者,而且其中一个已是癌症晚期了,许枫思路不由自主地转到了这个方面。 “小许啊,说句实话,你信得过我吗?”葛书记声音依然是那么沉重。 “葛书记,对您我还有什么信不过啊,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许枫很奇怪葛书记今天何以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那好,小许啊,我希望我问你的任何问题,你都要如实的告诉我,不要有任何虚假的成份在里面。” “葛书记,您难道真的对我还不放心,我什么时候在您面前讲过假话?” “那倒也是,正因如此,有件事情我才不得不亲自跟你谈谈。” “葛书记,您尽管说吧!” “好,小许,你前天是不是叫张晓明替你从学校储蓄所里取了一笔款子?” “是啊!我姐姐买房急需要一笔钱,于是我便把自已平时积赞的一张五千元的存单提了出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存款单上写过什么字没有?” “写字?写什么字?”许枫一下子给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脑袋,顿时明白了葛书记找他全部原由来:“葛书记,我想起来了,支票上有我写的‘中文系教改基金’几个字。” “小许啊,既然是你自已的钱,那你为什么要在上面写这几个字呢?更何况系里也从来没有这项基金哪?”葛书记不解地问。 “葛书记,这是家里的私事,说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呢!你知道,我的老家在农村,家中父母年纪都大了,身体又都不太好,农村比不上城里,老人生活有退休金,生病有公费医疗。可农村什么都没有,家里又没什么收入,几个弟兄弟姐妹中呢只有我条件好一些,我呢平时就私下积攒了一些钱,以防家中急用。我那口子,你也是多少知道些的,各方面都还好,就是气量不够大,把钱看得太重了。我呢就在存款单上就写上了这么几个字,万一被我那口子发现了,也好有个遮掩。葛书记,就是这么回事。” “哈、哈、哈,小许啊,你呀真能鼓捣,差点把我给吓坏了。”听了许枫的话,葛书记禁不住大笑起来,从昨天积攒下来的忧郁在笑声中化为乌有,树上的几只麻雀也在葛书记的笑声中逃之夭夭。 “小许,你还记得前年关于你大雨天晒被子的事情吗?历史常常有惊人相似的一幕。小许啊,幸亏这次能早点解开这个谜,不然,历史又要重演了!行了,咱们回办公室去吧。小许,好好干,前途无量啊!”与出来时相比,葛书记简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哈、哈、小许啊,你看人事令下来了。”葛书记一踏进办公室,拿起摆在桌上的一张红头纸,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他还没仔细看就对许枫说道。 “什么人事令?”许枫抬头一看,不禁又愣住了。只见葛书记刚才那张花盘似的笑脸此时比哭还难看,他不由得凑上前去将目光投在了那张人事令上: 太湖大学人事令 经院党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洪朝光同志为教务处处长,免去其数学系系主任职务。 本任命自即日起生效。 太湖大学(印章) “小许啊,很不幸,历史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了,上演了。”葛书记喃喃自语道,声音里满是无奈。 第二十六章 房子啊,房子 合并前夕琐事多,而在诸多事情中要数房子和位子最为大家所关注了。同在一个市大家都知道农业大学的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尤其住房更是困难,有的教授至今一家六口还住在四十平方米的屋子里。相比之下,太湖大学就好得多了,虽然太湖大学在交通部各院校中只能算是小弟弟,但上面拨下来的建房款却是比较充足,教职工的住房在吴州各高校中算是最好的了,人均居住面积已超过二十平方米,连吴州大学看着也眼馋,这也是太湖大学在吴州各高校中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按惯例,每年一度的分房要到年底才进行,但由于面临合并,学校领导想赶在合并之前为广大教职工办一些实事,于是决定将今年的分房提前到五月进行。由于是合并前的最后一次分房,大家自然也都格外的关注。尽管施书记在大会小会上多次讲,此次分房首先解决无房户和住房面积在60平方米以下的住户,合并以后的形势只会好不会差。但大家心里都明白,施书记的话里是安慰的成份居多,要是此次赶不上趟,合并之后,那是谁也没指望了。你住房再困难,还能比农业大学的教授困难?因此之故,为了房子,不管是成家的还是没成家的,房子大的还是房子小的都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找出各种可能的理由来为自已的住房困难“辩护”。田赫虽然到太湖大学工作已有七、八年了,但由于单身,他只能躺在集体宿舍眼睁睁看着那些个和自已同来的甚至后来很多年的同事一个个搬进新居而“望房兴叹”。这一次他再也躺不住了,他不能再“望房兴叹”了,必须有所行动才好。而要解决这个问题当务之急就必须找个人结婚,田赫从来也没感到结婚对于自已竟是如此的重要!好在自打上次格林顿酒店失火后,借着李梅为自已补习英语的机会双方加强了接触密度,感情也有了很大的发展,只等着对方去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了。现在,房子问题使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李梅,听说学校最近要分房了,你有什么想法?” “分就分呗,关我什么事?”李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下把田赫可急坏了,“李梅,过了这一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看学校和我们一同来的就剩下我们俩没分到住房了,这次解决不了,合并以后就别指望了,你难道就不着急?” “谁说没分到?你现在住的房子难道不是学校的?” “哎呀,李梅,集体宿舍还算房子?我想要的是一个家!” “家?你难道没有家?没有家,你从哪儿来的?象孙猴子从石缝里蹦出来的?” “哎呀,大小姐,行行好吧,我要的是一个小家,属于两个人的家!有了这个小家呀,才能分到房,先有家后有房……”说着说着田赫便顺着《酒干汤卖无》音调唱了起来:“没有人,哪有家?没有家,哪有房?” “谈了半天,你是为了房子才想有个家,为了有个家才想有个人呀?得得,你去找你的人吧!”李梅听了田赫的话,陡然起了情绪,一副转身就要走的样子。 田赫这下更急了:“李梅,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吗?我是说……” “你说什么?你是和房子结婚还是和人结婚?” “当然是人啦,不然,我能等到现在吗?” “那你就去等你的人好啦!” “我的人?你难道不知道我要等的人是谁?” “我又不是孙行者能钻到你的肚子里,谁知道你肚子里的那些个花花肠子?”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我要等的人是……你看!”田赫从作业本里抽出一张漫画,画面上的姑娘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一只小老鼠正顺着那条翘起的小辫子向上爬。 “好个田老鼠,你竟敢歪曲本小姐的光辉形象!看我不打扁你的鼠脑袋才怪呢?”李梅一把夺过漫画,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朝田赫的脑袋上砸去。 “哎哟!”田赫大叫一声捂住了脑门,把个李梅吓了一跳,赶忙上前看个究竟,那田赫趁势而起一把将李梅抱住。 “你坏,你真坏!”李梅这才知道自已中计了,急得用手直捶田赫的脑袋。 “你说我坏,今天我就坏给你看。”任凭李梅怎么挣扎,田赫就是不松手,李梅见摆脱不了,只得作罢,刚才的那股强悍顿时化作了一泓消魂的清水…… “钱主任,这次学校分房该有我的一份了吧?”一大早,田赫和李梅双双跨进了学校分房委员会主任的办公室。 “分房?结婚了吗?”钱主任斜眼看了田赫,又看了看李梅。那斜眼里白的多,黑的少,这样的人十有八九不好缠,听人说他是秦副书记的一个表弟,调来已经两年了。 “结婚了,这是我们的结婚证,请你过目。” “怎么?你们昨天刚结婚,今天就想要房子,这也太快了吧?我们有的同志结婚五、六年了,还没分到房子呢!”钱主任又斜眼看了看结婚证,用一种生硬的口气说道。那斜眼里仍然是白的成份居多。田赫这才发现,这个钱主任是个天生的斜白眼。 “钱主任,你说得是指夫妻两地分居的吧?你看,学校里哪个双职工那个没有分到房子?而且和我们同来的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没有分到房子了。” “你是哪个系的?” “中文系的,现在停薪留职,在格林顿酒家干活。”田赫说完就立马后悔了。 “停薪留职?在格林顿酒家干活?”果然,钱主任好象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斜眼里的白色也有了光亮,“停薪留职还想分房?” “停薪留职,我还是学校的职工,还是中文系的人,怎么不能分房?合同上也明明写着,待遇与其它职工一样。” “不一样,停薪留职不一样,这分房的事至少这次轮不上!”“斜眼”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走,找校长去,用不着和他在这里搅和,整个一个神经病!”李梅拉着田赫就向门外走去 “你说谁神经病?”“斜眼”大怒,抬头看了看身材高大,满脸怒气的两个年轻人,心里顿时有了一种畏惧感,原本伸出的食指又缩了回去,只甩了一句没有底气的话,“找校长也没用。” 从主管后勤的齐副校长办公室出来,田赫和李梅都垂着头,看样子真的给“斜眼”说中了。 “田赫,我看这事得有点行动,不能等了,学校已经说了,这次分房最迟到下周三结束。齐副校长口中的研究,就是不解决的托词。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来太湖大学报到时,学校原本承诺的五千元安家费,研究到现在不是还没有个结果。” “你说得不错,怎么行动呢?哎,我想起来了,我们葛书记办公室隔壁不是有个大会议室吗?我们干脆住进去得了,看学校能把我们怎么样?” “对呀,说干就干,今天晚上我们就搬进去住!” “要不要和葛书记打个招呼?” “我看还是不打招呼为好,免得给他添责任。再说了,我们自个搬进去,事情更好办一些,想必葛书记也不会难为我们的。”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李梅借口要开一个班干部会从葛书记那里借了一把会议室的钥匙,晚上和田赫又找了几个学生便把宿舍里的坛坛罐罐一咕脑儿搬到了系大会议室。小夫妻俩当晚就这样在系会议室“安营扎寨”了。 “田赫,跟你真倒霉,刚结婚就住这种破地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李梅鼻子有些发酸。 “破地方?我的大小姐,你到哪儿去找这么神圣的地方?你看马恩列斯毛都在这儿陪着我们,你还要怎么样?”田赫指着墙上五伟人画像说。 李梅抹了一下鼻子: “油嘴滑舌的,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田赫眨了眨眼道:“哎,你还别说。前两天,我看到一则报道,说是某名牌大学的一对教师在学校一个废 旧厕所里度过了新婚密月。比起他俩,我们算是掉到天堂里啦!” “葛书记,不好了,昨晚,田赫和李梅在会议室一起过夜了。”第二天一早,沙飞就把电话打到了葛书记的家里。葛书记本来今天要到市里开一个会,听了这个消息,便马上打的赶到学校,见到原本整洁明亮的会议室里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东西,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便一个电话把正在格林顿酒家的田赫和李梅给叫了过来。 “好个你们俩,竟然……” “葛书记,你看,这是我们俩昨天刚领的结婚证,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李梅见状,生怕葛书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便赶忙把结婚证递了过去。 “你们俩结婚?我的天,你不是开玩笑吧?哪能这么快?”葛书记把结婚证在手里翻来翻去看了个遍。 “葛书记,我俩都快三十了,也到了你说的结婚年龄了,你怕我们的结婚证有假?你一百个放心!” 葛书记松了一口气道:“你们结婚,也得事先通报一声,让我有个思想准备啊。再说,你把小家安在系会议室,这哪成啦?讲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葛书记,我们俩也是实在没法呀,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呀!”李梅便把要房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葛书记作了汇报。 李梅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同情,并由同情转为愤怒。 “不该分房的人早就分了,你看那个前任工会副主席,一人分了三套房子,这算那家的王法?现在人家结了婚还不给房,真说不过去!” “我们学校最大的弊病就是没有规章制度可循,领导年年换,政策年年变,不象吴州大学,按职称、工龄打分分房,从高分到低分,一目了然。” “上次,我要房子,那个斜白眼竟然不用最新的分房办法,而是拿以前分配办法来搪塞我,还说什么酒是陈的香,规矩是老得好,大家说这是人话吗?” ………… 葛书记见人越聚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怕闹出什么乱子来,便挥挥手说:“哎,大家不要在这里瞎嚷嚷!快去做自已的工作。”说完又用眼斜了一下田赫和李梅:“你俩呢,先搬回各自宿舍,克服几天再说,我去找学校领导给你们说说。” “葛书记,人家昨天刚领到营业执照,你今天就叫人家歇业,这也说不过去吧?”老顾这番话把个众人乐得哈哈大笑,老顾本人脸上也因此增了很大的光彩,开玩笑的兴趣陡增,便四下寻找加工的“原料”,瞅见包尔莱正在掩葫芦而笑,便说:“包老师,看起来还是你幸运啊,你看人家结婚连开张的地方都没有,你呢没开张还住那么大的房子,据说和秦书记住房面积的差不多吧?” 包尔莱一本正经道: “秦书记的面积比我的面积小半个平方。” 张混混插道:“半个平方,不就屁股大的面积吗?” 老季也赶上来凑趣:“包老师,你怎么能比秦书记的面积还大呢?” “老季啊,你真是小题大做,咱们包二奶和秦书记不就是屁股大的面积吗?值得这样吗?这个屁股大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一个屁股问题。”老顾终于把“原料”加工成了一个笑话,“包老师,你看,你和秦书记只是一个屁股问题了。是不是?葛书记,你看这个屁股问题值得解决吗?”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包尔莱顿时满脸飞红道:“老顾这么大岁数了就没个正经样。” “哎,别说那么难听了。”老季见包尔莱那副窘态,顿生怜怜之心,又很奇怪她往常那样凶悍劲跑哪儿去了,便故意转移话题道:“昨天,我拎了一袋苹果放在楼下门口,到老王那儿办点事。谁知屁股一转,那东西就不见了,八成是被那些个拣垃圾的拎走了,你说烦不烦?” “老季,说白了,这也是个屁股问题,你要是屁股不转的话,那东西能丢吗?”老顾这一番话又把大家给逗乐了。 田赫和李梅并没有按葛书记说的搬回宿舍,其实,他俩也清楚葛书记那道命令并没有“强制实施”的意思,身为书记他不能不那样说。不过,尽管小夫妻俩暂时有了这么大一个“地盘”,但这几天日子也不好过,一些个男生们听说会议室住进了一对新婚夫妻,心里痒得慌,尤其是一到晚上,窗户下大门外常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不知是那个缺德鬼竟把大门给戳了一个小洞,再看看窗户纸也是千疮百孔的。一想到昨天晚上,有几只眼睛注视着自已的一举一动,这对新婚小夫妻心里直发毛。一连几天,田赫和李梅奔波于学校领导、工会、房改办之间,答案无一例外的都是要研究研究,眼看分房的期限就要到了,这对小夫妻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全然没了新婚的甜蜜。 “田赫,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想想其它门道才是。”李梅道。 “其它门道?”田赫毕竟是田赫,不一会儿便“有了!有了!”地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对李梅咬起了耳朵,把个李梅乐得直叫:“人家都说小脑袋聪明,果然如此,看不出你那鼠脑袋里还真有些货色呢。哎,我怎么没听说你报社还有个同学呢?” “喂!是太湖大学党办吗?我是太湖日报社的,有人反映你们学校在分房中有些问题,有个青年教师来校七八年了,结婚还没有分到房子,而有的住房超标好几倍,有这回事吗?我们想来了解一下,你看你们书记或校长下午有没有时间?” “我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啊,关于你们要来采访的事情,很抱歉,我得请示一下施书记才能答复。”听说是报社的,党办副主任鲁英谨慎地回道。施书记再三关照过,凡是有新闻单位来访,不论好歹,一定要好好打发,尤其是在学校面临合并这个关键时期。 施书记听了鲁英的汇报后,十分重视,马上把几位校长以及工会主席、房改办主任召了过来:“各位,把大家叫过来,有一件急事要请大家商量商量。小鲁,你把刚才电话内容跟大家说一下。” 鲁英介绍完后,施书记转身问房改办的钱主任可有此事,钱主任有些恐慌地说:“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们做得也并没错,那中文系的田赫现在停薪留职,照理说不应该参与这次分房的。” “不要照理说,合同上有没有这个不能分房的规定?”到底是从深圳来的,施书记凡事都要讲个章法。 “没有。”钱主任小心地答道。 “那超标房的事呢?”施书记又问。 钱主任眼睛斜了斜秦子牛没有出声,秦子牛见状连忙答道:“没有。” “真的没有吗?”施书记有些恼怒了。自来太湖大学后,施书记听到了不少有关秦子牛的反映,在几个校领导中,他对秦子牛态度最为冷漠了。 “没有,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也是历史遗留问题了。哦,就是我们学校前任汪副校长,他离休后回到老家上海,按政策规定这边房子要退出来,但学校考虑到他家里人多,住房面积小,儿子结婚也正等房子用。再说他革命几十年了,为太湖大学的发展也做了不少贡献,就没有忍心把他的房子收回来,这也是学校几位领导的集体决定。”秦书记知道一定有人向施书记反映过此事便只得如实招来。 “除了汪副校长,还有没有其它人住房超标?”施书记脸色比原先更严峻了。 “没、没有!施书记,也许你刚来不久,我们学校历来有一个不好的现象,就是喜欢向上拱,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一点小事就向上反映,而且所反映的事都是小题大做,甚至把经都念歪了。就拿上次我们在校庆时发钱来说吧,嗨,反映上去,硬说我们乱发钱,你说可恶不可恶?你反映,你就别拿学校的钱吧,嗨,一分都不肯少拿。真是些吃里扒外不识好歹的东西!”秦书记愤愤地说。 “哼!”施书记鼻子哼了一下,不知是对汪副校长的房 子问题不满,还是对下面反映问题不满。然后又接着道:“这事以后再说,先研究一下那个叫田……什么来着?” “是田赫。”钱主任忙插道。 “田赫的住房问题,大家看看怎么办?” “按说,这个问题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可算是个特殊问题,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要说解决有道理,不解决也有道理。也就是说可解决,也可不解决。解决了呢可能有后遗症,不解决呢也可能有后遗症。总而言之,大而言之,统而笼之,就是……”讲话的是管后勤的齐副校长,这齐副校长高中都没毕业,文化程度不高,最大的特点就是讲话罗里罗嗦,本来三言两语就了的事,在他嘴里不费上个半个小时就不会罢休。 “这个叫田赫的教师平时表现怎么样?”施书记显然对齐副校长的罗嗦有些烦了,径直说道。 “这个事情恐怕还得问问中文系,那我去把葛书记叫来好吗?”鲁主任见施书记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葛书记就来到了会场。听说要了解田赫的平时表现,葛书记顿时来了精神。这几天,他为田赫的事情可谓烦透了心,田赫和李梅天天找他不说,偏偏最近中文系的事情特多,辅导员、教师、班主任开会都没个地方。再说,系里办公室旁边住着人,也直接影响到中文系的脸面。现在,各位书记校长大人要了解田赫的情况,这就意味着这个问题有望得到解决了。“田赫这个教师平时表现很不错的,去年他积极响应学校改革,停薪留职和老马开了个格林顿酒家。虽说是开了酒店,但对系里的事情和以前一样关心,常常来系里了解情况,按说,他完全可以不管系里的事情。哦,对了,就是上学期,他还向系贫困生基金会捐了一笔款子呢!在政治上这个小伙子也是积极要求进步的,最近还向党组织打了入党申请报告呢。听说,明年他准备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现在正积极准备着呢。我看哪,将来回系里一定是个骨干。哦,我顺便介绍一下,田赫的爱人,就是我们系的李梅老师,和田赫一起来的,现在在我们中文系挑大梁了,每周上课近二十节,从来没有抱怨的,而且还是我们学校本年度教学优秀奖的获得者呢……”葛书记越说越有劲。 “田赫爱人也在中文系当教师?那还研究个啥,即便你不解决他的住房,那他爱人的住房也得解决呀!”听说田赫爱人也在中文系当教师,施书记便连忙插话道。 “施书记,根据我们学校规定,女方是不能分房的。”齐副校长小声道。 “为什么?这是哪门子规定,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施书记闻言大怒。在一旁沉默多时的秦书记见状,便开口道: “目前,我们学校正处在合并前夕,这时候最要紧的就是稳定,它直接关系到我们学校的形象,说得严重一点,会直接影响到我们将来在新学校的地位。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办事不能只按常规去办,有利稳定的就办,不利稳定的就不要办。大家要善于化解矛盾,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尤其是不要把事情闹到上面去。老葛,你们中文系是全校最大的一个系,在这方面尤其要注意。至于政策可解决可不解决的问题,尤其是关系到教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只要不带来消极的影响都可以办,不要把矛盾上交。关于田赫的住房问题,我看就给他解决了吧,在政策上也都说得过去,哎,象他这样的还有几户?” 听了秦书记的话,葛书记精神为之大振,连忙说: “仅此一家,别无分店。” 施书记看了看表,以下结论的口气说:“关于田赫的住房问题,我看就按秦 书记的意思办。下面我们再研究一下最近学生反映的食堂价格过高的问题……” “葛书记,我的房子问题怎么样啦?”葛书记一踏进办公室,早等候在一旁的李梅把茶水和问题一起端了过来。 “你们是不是到报社去告状了?嗯,好端端的事情被你们搞坏了!”葛书记一脸的严肃。 “葛书记,你说得可是真、真的?”李梅的问话带着哭腔。 “今天,你就给我搬出去!”葛书记果断地挥了挥手。 “搬到哪儿去,你让我们搬到哪儿去?”李梅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搬哪儿去?还不到房改办登记去,呆在这儿干什么?”直到这时葛书记才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真的?!谢谢您,葛书记!”李梅破涕为笑。 “还笑呢?以后不准搞这一套小动作,倘学校知道了,你的房子还不泡汤了?” “遵命,葛书记!”李梅向葛书记敬了一个礼,飞也似的跑开了。 “现在的年轻人哪?!”望着李梅的背影,葛书记笑了笑,随后又摇了摇头。 第二十七章 谁持银练舞太湖 “葛书记,不好啦,太湖出水怪了!” 葛书记回到办公室屁股刚落座,小罗便满头是汗地跑了过来。 葛书记奇怪地看着小罗说:“水怪?小罗,你今天怎么啦,瞎咋乎什么呀?”说完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的钟,正是下午三点整。 看到葛书记无动于衷的样子,小罗有些急了:“葛书记,我一点也没瞎说,我们系许多学生都跑去了呢!” “什么?我们系许多学生都去了?”一听说学生都去了,葛书记立马站起身来。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提到学生,葛书记就不会无动于衷,“走,跟我去看看!” 葛书记随小罗出得门来,果然只见学校通往太湖的小道上蚂蚁似蠕动着一条长长的人链。半个多小时后葛书记与小罗随着人链蠕动到太湖边。此时太湖大堤上已挤满了人,仿佛在看什么表演似的,面孔都一律地朝着湖心。天上有一层淡淡的云雾,银盘似的太阳穿梭在云雾之间,散着淡而无力的光,五级左右的大风扯着波涛冲击着大堤,发出撞钟般“哗——哗——”的响声,整个天象都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葛书记,你怎么也来了?看到水怪了么?”不知什么时候,老马、沙飞、许枫也来到了葛书记的身旁。 葛书记问:“老马,你说的水怪在哪儿呀?”。 老马指着湖心道:“葛书记,你朝那边看!” 葛书记顺着老马的指向,但见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一条长长的白色物体好似一条巨大的银练在湖心晃来晃去。 “这是神在发威呢,说不定最近几天会有大的天灾降临呢!” “这种情况我曾听爷爷讲过,想不到现在果然被我看到了,不祥啊,要遭遇大难了!” “这不会是李洪志的法轮功在作怪吧?” 堤上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一些人还不时地向湖中抛洒食物。 风越来越大,大堤上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大批的警察都赶来维持秩序了。这么多人挤在大堤上,一旦出事,那可是灾难性的。 “小沙,你和老马到那一边去。许枫、小罗跟我到这一边来,看到我们系的学生叫他们注意安全,赶快回去,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葛书记此时最关心的不是湖中的“水怪”,而是学生的安全。 “同志们,大家不要挤!” “大家不要惊慌,要注意安全!” 几个警察拿着话筒在堤上来回奔跑着。 “不好了,飞机要炸神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听得叫声,大家纷纷仰起了头,只见一架小型飞机呼啸着掠过人们头顶向湖心飞去,且越飞越低,低得肚皮几乎要擦着水面了。 “使不得啊!千万使不得呀!” “哎呀,这如何是好?” “要是把神给惹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上帝保佑!阿弥陀佛!” …… …… 大堤上惊叫声、祈祷声顿成一片,不少人都跪下双膝,对着湖心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仿佛是为了印证人们的担心似的,原先灰蒙的天空变得越来越暗,那风也似乎一下子变硬了,唰唰地吹在人的脸上象鞭子抽打似疼痛。 就在大家感到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之际,扩音器里传来了一个宏亮的声音: “大家不要惊慌,飞机上刚刚传来信息,那白色的东西是塑料长条,不是什么水怪,大家赶快回去!大家赶快回去!注意!不要拥挤!要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扩音器的声音很有效,堤上的人马上平静了下来。 “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塑料条在作怪!” “是谁这么缺德干下此等好事?真是不得好死!” 事情的结果竟是这般的无聊,失望与抱怨替代了原先的惊恐与祈祷。 “究竟是谁把这么长的塑料布扔在太湖里,真是缺八辈子德了!今天的天气也真怪,风中怎么夹杂着这么多沙粒?”葛书记很奇怪今天出现的这么多怪事。 许枫说:“莫不是北方来的沙尘暴?” “不错,我想起来了,今天早上我听到天气预报说是北方有一股沙尘暴正在向东南方向移动,预计今天下午将影响我市,请各有关方面做好防护准备工作……”小罗打着京腔把早上电台里的天气预报又原原本本地播了一遍。 葛书记说:“一只塑料条就搞成这样,我看这事得回去好好探究探究。小许,这样吧,明天下午我们开个会!你通知一下。老马,你和小田也来参加吧。” “今天召集各位来,主要是谈谈昨天的事情。昨天晚上,我一夜都没睡好觉。我是喝太湖水长大的,太湖在我的心中那原本是清辙如少女似的,有一首歌不知大家还记得不?那歌里有一句‘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然而昨天,我在太湖大堤上看到脚下涌动的那条黑白混杂的垃圾带,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湖中那条白色的长龙在我心头象一个魔鬼怎么也拂不去。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太湖恐怕要变成黑湖、臭湖了。而且……”在会上一谈起昨天发生的一幕,葛书记感慨多多。 葛书记的话引起了老马强烈的认同感,不等葛书记把话说完便插道:“葛书记说的极是。近年来,许多地方都只注重经济的起飞,却没有考虑到环境的保护。就拿我们学校来说吧,刚建校那阵,环境该多好,山青水秀,小鸟满枝头,大家都有一种退休疗养的感觉。可近两年来,在学校周围建起了许多工厂,尤其是那个水泥厂,仿佛给我们学校套上了一层灰罩,早上一进办公室,满桌都是泥灰。依我看,不出几年,太湖大学就要变成灰土大学了!” 老季有意要开老马的玩笑,说:“老马,美得你!太湖大学能变成硅谷大学?” 老马脸上果然现出一副被人误解的焦急相:“哎呀,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灰土大学,灰尘的灰,土地的土,不是硅谷大学!” 老季笑道:“是你自已说错的嘛。哎,老张,你听得灰土还是硅谷啊?” 不等张混混开口,老马找救兵似地望着张混混说:“张老师,你该听到我刚才说的是灰土大学而不是硅谷大学了吧?” 谁知张混混非但不领情,反而指着老马道:“管它灰土也好,硅谷也好,老马,这太湖的污水也有你的一份吧。”。 老马说:“老张,看你又没个正形了!” 张混混一本正经地:“怎么没正形?葛书记为什么要把你叫来?你格林顿酒家的污水到哪儿去了?” 老马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正要开口辩解,只见葛书记朝他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要拌嘴了。还是回到正题上来吧。昨天的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环保问题,现在人们的思想也确实值得注意呢。大家都看到了,昨天大堤上瞌头烧香的人还真不少哪。前两天,报纸上报道说许多大腕导演在拍戏前都要请人算一算新戏开机的日子,至于邪教法轮功所产生的恶劣影响就更不用说了。回头看看建国初期的五十年代,真是不好比啊!那时人们的劲头都是足足的,心里都有一个信念,为祖国奉献自已的青春和力量,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身。在那个年代,只要党一声令下,就是刀山火海也阻挡不了人们前进的步伐,那真是一个英雄辈出的火红年代,一个多么值得怀念的年代啊!哪有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哎,老马,你昨天看到有学生下跪求神么?” 老马说:“怎么没有?当时在我旁边就有好几个学生呢,也不知是那个系的?真是令人痛心啊,这次事情也暴露出我们平时教育的簿弱之处。教书育人,平时我们的教师只注重教书只注重对学生专业知识的传授而忽视了育人,忽视了对学生政治思想品德的教育。现在的马列课几乎都成了瞌睡课,学生意见最大,这除了教师教学水平外还有一个值得注 意的重要因素,那就是我们的教师和学生对于马列主义重视不够,有些系的领导甚至提出缩减或者取消马列课的建议。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啊!记得小平同志曾说过十年改革最大的失误是教育,今天看来这句话还是非常令人深思的。” 沙飞说:“葛书记,我看是不是利用这起事件在全校来一个倡导科学与环保的群众教育活动?” 包尔莱插道:“我看莫若叫运动好。” 老顾说:“你这个文革婆,就是忘不了运动,我看还是叫活动好,我们现在不搞群众运动。” 包尔莱不服气地:“运动和活动还不都是差不多!” 葛书记说:“算了,算了,别在枝节问题上纠缠了,我看小沙的建议倒是值得考虑。老马,你在系里搞学生工作也有很多年头了,在这方面有什么好的点子没有?” “葛书记,我很同意沙书记的建议。这两年,我们的环境是变得越来越糟糕了,尤其是今年,北方沙尘暴一波接一波南下,甚至连我们吴州也未能幸免,真是不可思议,这都是我们人类自已破坏环境带来的恶果。不瞒在座各位,我很早就有一个想法,想搞一次‘中华环保徒步行’,但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一直未能如愿意。现在,我开饭店手中积蓄了一些钱,该是实现这个愿望的时候了!”象是发布一项重大新闻,老马一脸的严肃,声音里满是庄重。 葛书记一脸的兴奋:“老马,你真行,我以为你剩下的这半辈子就要耗在饭店了呢,想不到你还藏有这么个雄心壮志。你什么时候出发,到时吱个声,我们全系师生为你送行。” 老马说:“目前正在准备之中,我现在正跟电教室的谷老师学摄影呢,估计在明年年初就能成行。” 葛书记把目光转向沙飞:“小沙,我看你的建议很好,这次活动气势要搞得大一些,也算是给老马壮壮行吧。关于环保方面我看这次是不是围绕太湖的水环境做文章?另外,大家有什么情况或有什么好的建议随时告诉我和小沙。老马,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也尽管吱个声。” 葛书记话音刚落,谭新便急不可待地接道:“葛书记,沙书记,那倡导科学这件事就交给我来操办吧。前些日子,经过认真的思想工作,我们学校的几名法轮功痴迷者都已醒悟过来了。《太湖晚报》还专门表扬了我们呢!但社会上还有不少人仍然陷在法轮功的泥潭里不能自拔,作为高校,我想我们有责任去帮助他们尽早醒悟。另外,昨天的这件事以及刚才葛书记的话也给了我很大的教育和启发,看来我们的眼睛还不能只盯在反对法轮功上面,还必须大力宣传科学,宣传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从世界观认识论上解决学生的思想问题。” 葛书记看了小谭一眼,欣赏地说道: “我看小谭讲得很有道理,宣传马列主义,讲究科学,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尤其在当前的这种形势下很有必要。不要说年轻人,就是象我们这样受到马列主义正规教育的,见过世面的人有时在某个问题上还难免带有一种非马列主义的东西在里边。看来,要在时代面前不落伍,关键还在于不断的学习,不断地提高自已的觉悟,这样才能经受住各种淫风秽雨的考验。大家说是不是啊?小谭,我看这件事情,你可以与政治系师生联合搞,毕竟他们是搞马列出身的,有他们的有利条件。” 谭新兴奋地说:“好的!” “大家还有什么事没有?……如果没有其它什么事情,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大家分头去行动吧!”葛书记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今天的会充满了临战的气氛,葛书记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部队生活似的,人也好象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星期日上午八点刚过,谭新和小朱、小罗、小张,还有几个学生便在观前街玄妙观门口摆上了一长溜弘扬科学,反对邪教的宣传牌,宣传牌上除了文字介绍外,还有许多受李洪志邪教毒害致死的照片,有天安门广场法轮功练习者自焚的,有为求圆满上吊的……尽管平时在电视广播里都了解了事情的原尾,但在那一幅幅触目惊心的惨像前,大家还是悲愤不已。 “李洪志真该千刀万剐,死一万次也不解恨!” “这个害人精害死了多少人啊!” “这个杀千刀的,他怎么自已不圆满去?” …… …… “各位大娘大嫂大姐大妹们,大家看到了,李洪志的法轮功邪教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是太湖大学中文系的一名教师,我和妻子自从迷上了法轮功,便离开了学校,从此踏上了一条灾难之路,我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儿子就是法轮功给害死的……”谭新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在场的人无不为谭新的遭遇而暗自垂泪。 “女儿啊,你听到没有?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家也要走谭老师的路啊 !妈求求你了!求你别再练那害人的功了!妈给你跪下了!”谭新还没讲完自已的故事,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大家应声看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正使劲地揪着一个年轻妇女的衣角不放。那妇女面如死灰,两眼呆呆地望着台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妈,你别练了,李洪志不是好人是个大坏蛋,你不要听他的,咱们跟外婆、爸爸一起象从前那样过日子好吗?”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用手拉着那妇女的手哭着说。 谭新含泪走到那妇女前说: “这位大嫂,你看你连一个小孩子都不如呢?连小孩子都知道李洪志是个大坏蛋,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那妇女看了看谭新,猛然一把搂过孩子,原先那死灰般的脸此时竟然变得红润生动起来:“我的孩子,妈对不住你,对不住外婆,对不住你爸,妈不练了!妈再也不练了!咱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又一个法轮功痴迷者醒悟了,又一个家庭得到了挽救!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在场的人们无不为此而感动,泪水又一次突眶而出。 第二十八章 校园流浪者 “小沙啊,明天就是五一节了,今天晚上我们到同学们中间走一走看一看,怎么样啊?” 快下班的时候,葛书记对正准备动身的沙飞道。 沙飞稍稍犹豫了一下:“嗯……好的。” 葛书记问:“怎么?晚上有事?” “没有,没有!”沙飞这次回答得倒是很干脆。本来他已和在吴州市工作的几个同学约好了今晚举行会餐,但既然葛书记自已也要留下来,他也不好“特殊”。 晚霞在天空结起一片片彤云,象殷红的血,渐渐地又由红变灰,由灰变黑,当西边的天空完全被黑暗笼罩时,校园的小路边、教室、宿舍里也次第亮起了盏盏明灯。由于是节日的夜晚,那灯也是五颜六色的,比寻常多了不少的光彩,并有歌声伴着很响的节奏从教室里传来,那是专门为舞会准备的。而平时最为宁静的一幢幢宿舍楼这时也被歌声、吆喝声以及其它各种奇怪的声响扭成了一个沸腾的世界,到底是年轻人,走到哪里也没个歇的时候。此情此景,葛书记与沙飞也仿佛回到了自已的学生时代,那时的色彩虽没有现在这么多,但热烈的气氛是差不多的。他俩边走边聊不一会便来到中文系学生宿舍大楼,人还没进楼道,耳边便传来两个男同学的吵嚷声。 “你的钱我根本没还,你怎么能说还了呢?” “还了就是还了,你怎么能说没还呢?” “我没还,你硬说还了,那我的心怎么能安得下来呢?” “你还了偏说没还,这钱我怎么收得安心呢?” “我没还就是没还!” “还了就是还了!” …… …… “原来是为还钱的事。”葛书记和沙飞循着吵架的声音走过去,只见一张伍拾元大钞魔术般地从103宿舍半掩的门缝里飞进飞出。 “怎么回事?”葛书记一把截住那张大钞对站在门外的李峰问道。 “葛书记,是这么回事……”李峰刚要引出正文,一个尖尖的小脑袋从门缝里麻利地伸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也和自个儿的小脑袋一样尖细尖细的:“葛书记,事情是这样的,上周三我在食堂借了李峰的伍拾元钱买菜票,明明没还,但他硬说还了,楞是不肯要。” 李峰这下可急了:“葛书记,吴三说的不对,他借我的钱明明是还了,他硬说没还。” “没还就是没还!” “还了就是还了!”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沙飞见状大声叫道,两个人顿时没了声息。葛书记似乎倾向性地把脸偏向李峰:“李峰,你既然说吴三把钱还了,是怎么个还法的?当时可有什么人在场?倒是说给我听听。” 李峰一脸的木纳: “葛书记,这个……我倒是想不起来了。我只晓得吴三确实把钱已还给我了。” 吴三摇着尖尖的的小脑袋道:“葛书记,我根本没还……” 葛书记又把脸转向吴三:“吴三,你说你没还,是怎么个没还法?可有什么人在场?倒是说给我听听。” “啊?”平时伶牙利齿的吴三张着大嘴,一时没了词儿,倒是沙飞和另外几个同学使劲抿住嘴,把笑憋在了肚里。 葛书记大概也感觉到了自已的问话有“没来的举手”之嫌,便自个儿“嘿嘿”了两声,对沙飞道:“沙书记,依你看,吴三借的钱倒是还了还是没还?”在学生面前,葛书记永远把平时挂在嘴边的“小沙”变成“沙书记”。 沙飞法官断案一般:“根据我的感觉,好象吴三没还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李峰举不出吴三还钱的证据来。” “还了,就是还了,沙法官你怎么也说没还?”可能真的是受了沙飞的影响,李峰竟然把沙书记说成了“沙法官”。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葛书记摆摆手说:“你们俩人呢,先好好回忆一下,这事待明天再说。这伍拾元钱呢,我看暂时还是放在李峰那儿保管,等弄清楚了原因再说。”说完,把那张伍拾元大钞递给了李峰。 李峰见葛书记发话了,且只是代管,便只好接过那伍拾元钱,郁郁地走了,一边走嘴里一边自言自语道:“真是的,这钱明明没还,他偏说还了,我还从来没见到这种人,下次再也不能借钱给他了……” 葛书记看着李峰纳纳的背影,问:“这李峰平时也常这样吗?” “葛书记,他啊,常犯这毛病。所以啊,我们虽在同一个宿舍,但从不敢问他借东西的。”一个高个子同学说。 “哦?”葛书记眉头皱了一皱,随后又对沙飞说:“看来,上次我们讲得那个心理咨询室得尽快搞起来,费用就从系里经费出,不要指望学校拨款了。”说完转身又向楼上折去,沙飞知道葛书记下一站准是高晓松的寝室了。 与往常一样,高晓松到教室去了,宿舍其它几个人正在下棋,见到葛书记和沙飞来了,纷纷站起来打招呼。葛书记边应招边朝门边高晓松铺上瞧了瞧。这一瞧不打紧,葛书记脸上顿时显出了惊讶的神色:高晓松床上不但有好几床被子,床头上竟然还摆上了一只奢华的小闹钟和许多精美的小挂件。 李辉似乎看出了葛书记的疑惑,连忙道:“葛书记,高晓松的床在窗口那边呢。” “哦,什么时候换的?”葛书记边问朝窗口走去。 “上学期期末。”李辉说。 “为什么要换呢?”葛书记看了看高晓松铺位上的两床被子,尽管他对问题的答案早已心中有数,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他当时过冬的衣物比较少,又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那床被子还是推了好几次他才肯收,所以我们就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他的床给挪过去了。那边太阳光照比较充足,要比门边暖和的多呢。” “哦?!”葛书记听了很是高兴,“大家五一节打算怎么过啊?” 李辉说:“我们准备去几位退休教师家帮助打扫卫生呢。” 葛书记把脸转向王昌:“你呢?” 王昌说:“本来我也准备和大伙去的,但父母亲昨天打电话说要来吴州玩,我也只好陪他们了。” 葛书记似乎看出了王昌的不安,说:“父母来了是得好好陪陪,帮教师打扫卫生的机会以后有的是。” 葛书记和李辉等人谈话时,不时地有同学进来,不一会小屋子便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每人都葛书记长葛书记短地抢着说话,气氛热烈而又快乐,这使葛书记感到非常地开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部队与战士们同吃同住同乐的生活。 从学生宿舍出来时,已是十点多钟的光景了。节日的校园流光溢彩,歌舞纷呈,很是热闹,看来今晚不到半夜校园是不会静下来的。 “还是年轻人多的地方有朝气啊!”在回招待所的路上葛书记感慨不已。 沙飞说:“葛书记,没想到,今天同学们对我们竟是这般的欢迎。记得我当学生的时候,学生和领导总象隔着一层什么似的,没有话说。见到上面有人来了,避之唯恐不及。尤其是节假日,同学们都早早地锁上门,溜了出去,生怕哪个领导突然到我们宿舍里来造访。” 葛书记深有感触地:“小沙啊,搞我们这行的就是要把工作做到学生的床头边,和他们交朋友,不要整天呆在办公室里。只有这样,才能摸清同学们现在想些什么,才能对症下药,搞好学生的政治思想工作啊。” 沙飞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左边不远处路灯下有一个人正趴在小石桌上写着什么,便小声对葛书记道:“葛书记,你看!” 葛书记一脸的狐疑:“哎,这么晚了,谁还在用功?再说那儿光线也不好啊。”说完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转了向,沙飞紧随其后,两人轻手轻脚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人身后。只见石桌上一只破书包懒蛤蟆似的张着大嘴,将几本厚厚的笔记本胡乱地吐在石桌上。大概是精力太集中的缘故,趴在 石桌上的人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已背后正站着两个人。 沙飞忍不住问道:“喂,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听到问话,那个被唤着“同学”的突然回过身来,葛书记和沙飞不由得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同学啊?一件油光发亮脏兮兮的长衣顶着一个满脸菜黄的大脑袋,而脑袋上那一头浓密卷曲的黄毛更是令人印象深刻,那黄毛金灿灿的,卷的极自然,看样子不象是染的,这使葛书记和沙飞不自觉地便给这个未曾谋面的小伙子起了一个很形象的名字:卷毛。从面相来看,卷毛年纪约有二十一、二岁了,这个年龄本应是坐在大学课堂里的呀,葛书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便和卷毛聊了起来。 “你从哪儿来?” “贵州” “在这儿做什么呢?” “谋生” “谋生?谋什么生?” “人生!” “人生?” “对呀,就是通过流浪体验人生呀!” “体验人生为什么要选择流浪啊,去找一份工作不是更好吗?” “工作?我就是辞职出来的呀。” “辞职?” “对,辞职。老师,不瞒您说,我原来在供电局有一份挺不错的工作。但我这个人不喜欢受体制的约束,而且那份工作我本人也非常地不喜欢。我爱好文学,我最大的兴趣就是创作,于是我从单位辞了职,走上了一条艰辛而又充满激情的流浪之路。” “喜欢创作为什么非得流浪呢?我见到都市里不少自由撰稿人,他们生活得不错而且也写了不少好东西啊。” “也许吧,但我想好的作品离不开对生活的体验,而最好、最真实的体验莫过于站在一个别人都不注意的角度来进行,这个角度在我看来非流浪者莫属。在芸芸众生中,人们最无顾忌的大概要算流浪者了。在众人的眼中,他们就象路边的小草和石子一样,都是不值得遮掩的一群。正因如此,展现在流浪者面前的完全是一个真实的的世界,人生百态在这里一览无余。你知道有一位作家装扮成一个乞丐在一个乞丐群中生活了一个月,写出了一篇反映乞丐生活的作品《丐帮》,作品一出便立即引起了轰动,觉得他把乞丐的生活简直写神了,我当时也有那种感觉。然而,经历了几年的流浪之后,我再读那篇小说,就感到小说中的人物太浮浅了。为什么?因为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不是装出来流浪者。创作就必须不体面地深入生活,真实地走进我们称之为地球上最智慧,在我看来有时也是最愚蠢的人类。我到你们学校已有半个月时间了,在此之前我已走过了五年零八个月,走过了八省三十多个城市,四十三所大学……”卷毛的一长串连珠炮把葛书记和沙飞轰得目瞪口呆,仿佛为了印证自已的话似的,卷毛又从石桌下拖出一个麻袋,从中掏出了一叠厚厚的稿纸递给葛书记说,“喏,你看,这是我创作的反映流浪生活的小说草稿《浪迹天涯》上半部,大约有40万字呢。” 一般来说,怪人大多少言寡语且静如处子,看来这个卷毛是个例外了。葛书记翻着那油腻腻的手稿,不由赞叹道:“40万字,小伙子,真不简单啊!”随后又把目光从书稿移到卷毛那张营养极度不良的脸上:“一个人流浪在外日子一定很艰难吧,这么多年你靠什么生活呢?” 卷毛说:“捡垃圾,有时带几个学生。” 沙飞惊叫道:“带学生?就你这个样子还带学生?” “当然,光凭我副样子是没人愿意跟我学,我靠的就是这个东西做引线呢。”卷毛抖了抖桌上那只脏兮兮的书包说。 沙飞疑惑不解:“书包?” 卷毛说:“对呀,你看有哪个流浪者还背着一个装满书的破书包啊,不少好奇者就此与我搭上了话,于是我们的交往就完全摆脱了世俗的隔阂,进入了一个广阔丰富的精神世界,如果与我搭话的人有一定的文化素养的话。别看我这个样子,一般的学生我还不收呢!” 沙飞问:“那你教他们什么呢?” 卷毛声音里透着一种自豪:“英语和俄语,还有语文。” “你会英语和俄语?那你讲几句俄语给我听听!”葛书记几乎不相信自已的耳朵。和许多他这般年纪的人一样,葛书记在高中时学的就是俄语,在部队时还当过首长的俄语翻译呢! 卷毛点了点头,随后用俄语与葛书记攀谈起来,他那流利的口语和娴熟的谈话技巧使葛书记完全忘记了自已是在和一个流浪者谈话。 “人真是不可貌相啊!跟葛书记这么多年,还没看到他和谁谈得这么热乎呢?”站在一旁的沙飞也被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不到葛书记还会俄语,更想不到这位流浪儿竟然会一口流利的俄语。看到葛书记与卷毛谈得那么投机,沙飞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小伙子,很高兴认识你啊。我们学校现在正缺外语教师,你愿不愿意在我们学校教书,你的水平完全能够胜任专业的教学,我敢打这个保票,你要是愿意,我马上向学校推荐。”葛书记说。 “谢谢你的好意,也有不少大学想请我任教,但都被我谢绝了。我刚才说了,我愿意过并且也习惯了现在这样的一种生活。再说,我的目标才只走了不到一半呢,怎能半途而废?不过将来有一天,我也许会在大学里谋一个教席。走过不少地方,我最喜爱的还是大学这个人类精神文化的家园。哦,两位老师,很抱歉,该到我休息的时候了。说来你们也许不信,别看我过着自由的流浪生活,但我的生活还是挺有规律的。”卷毛很有礼貌地对葛书记和沙飞笑了笑,起身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 “这样吧,什么时候你想来,我们随时欢迎。喏,这是我的名片。你呢,如果愿意的话,有时间欢迎到我办公室来聊聊,喏,就是前面左边那幢楼一楼第一间。” “好的。”卷毛说完背起麻袋一摇一摆地走了。 看着卷毛渐渐消逝的背影,葛书记和沙飞感慨不已,两人便下意识地坐在石凳上聊了起来。 沙飞:“每个人都有自已的生活道路,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但许多人看不到这一点,或者不愿看到这一点,一辈子都沿着别人指的路或走过的路走,虽然顺坦,但却乏味。有的人领悟到了这一点,无拘无束地走着一条属于自已的路,一条毫无遮掩的真实人生。为了这条路,他们宁愿忍受孤独和寂寞的煎熬,宁愿放弃富裕的环境,而过着一种清贫的生活。葛书记,你说这个卷毛值得我们去仿效吗?” 葛书记:“小沙啊,这个问题,说实话,我也说不上来。不过这说明我们现在社会确实是在进步了,人的发展是越来越自由了,每个人都可选择自已的生活道路,只要你选择的道路对社会是有益的,甚至是对自已有利对社会无利也无害的。不过,我倒是很欣赏他那种对事业的执着精神。你看,我们学校现在的学生,除了上课,平时究竟有多少人在灯下苦读呢?想想我当年读书时,那种认真劲,你真是想不到,半夜还拿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哪!现在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你说学生的学习积极性为什么一天不如一天了呢?” 沙飞:“葛书记,这种现象不仅仅是我们学校的个别现象,你看那些来我们系求职的,论学位不是博士就是硕士,论职称不是讲师就是副教授,但又有几个是货真价实的呢。你可还记得上次有个来求职的古代文学的博士生,说起来我都替他脸红。读了三年博士,只在一个内部刊物上发表过一篇论文,试讲简直没法让人听。唉,如今这年头真是学历越来越高,学问越来越浅。” 葛书记:“不但学问没多少,一个个还牛气冲天。就是你刚才讲的那个博士,一来到我们系就要求我们是否能在报酬住房等方面按教授待遇给他,好象自已有多么了不起似的,亏他还能说得出口。” …… …… 两人正聊得热烈,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嚷嚷声,那声音很大、很粗,双方似乎都动了不小的火气。 “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 “凭什么?你这一麻袋书从哪儿弄来的?怪不得我们的学生最近常丢书呢。老实交待,你究竟偷了多少书?” “你别诬陷好人,这些书都是我自已花钱买的!” “我诬陷你?你一个叫花子,饭都吃不上嘴,从哪儿搞钱买书?我们早就盯上你了,走,跟我到办公室去!” “哎,这不是保卫部小阎和那个卷毛的声音么?走,看看去!” 葛书记和沙飞三步并着两步奔到了两人面前。不等小阎开口,葛书记便发话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小阎说:“葛书记,刚才我在巡逻时,抓住了这个小偷,他还死不承认。” 葛书记皱了皱眉头:“小阎啊,究竟是搞保卫出身的,警惕挺高的呀,不过这回你可制造了一起冤假错案了。” 小阎有些惊讶:“冤假错案?葛书记,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难道你认识他?” 葛书记一脸的严肃:“谁跟你开玩笑啊,岂止是认识,刚才我们还聊了好一阵子呢。小阎啊,你说你们早就盯上他了,怎么到现在对他的情况还一无所知啊?” 小阎不好意思地说:“葛书记,那是我们办案的一种手段,对有些人你不诈,他就是不交待!” 葛书记说:“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尤其是你们搞保卫工作的更是如此啊。小阎,看来你的方法可得改一改呢。你别小看了这个小伙子,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啊。”说完,又演示似地转身用俄语与那小伙子叽里呱啦了一通,把个小阎惊得呆若木鸡。葛书记回头见小阎还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便笑道:“哎,小阎,你还楞着干什么,冤枉了别人连个歉也不道啊?” 小阎这才醒酒似地转身对卷毛赔起了不是:“对不起,刚才委屈你了。不过,这也全怨不得我呀,你看看你这身衣服不引起别人怀疑才怪呢。这样吧,你到我那儿拿一套衣服换换,省得下次又被人误会了。” 卷毛说:“谢谢,不用了!”说完背起自已的行头一摆一摇地走了,看样子显然还没从刚才小阎带给他的情绪中缓过来。 葛书记说:“小阎啊,他别小看了小伙子这副行头,那可是派大用场的。” 小阎一脸的不解:“大用场?” 葛书记如此这般地对小阎解释了一番,把个小阎说得一楞一楞的。 “葛书记,忙着哪!”半年后的一天早上,一个身新装的卷毛一脸喜气地站在了葛书记的面前。 “哦,是曹东啊,有个把月没见面了,看样子有什么喜事啊?”自打上次校园邂逅后,葛书记就和这个名叫曹东的卷毛成了好朋友。 “葛书记,你看……”曹东把一只信封递给了葛书记 。 葛书记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了起来,原来是一张来自美国哈佛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系的录取通知书,不禁连连赞叹道:“哈佛大学,那可是世界一流的学校。小伙子,不容易啊!” 曹东说:“葛书记,说来还得归功于你的帮助呢。” 葛书记抬头道:“我的帮助?” 曹东说:“是啊,你帮我办的那张图书馆借书证对我来说可是起了大作用了。这些天来,我一直泡在图书馆。本来我只是打算在太湖大学呆一段时间再继续我的行程,然而在图书馆的这些日子,我对吴文化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吴文化那博大精深的丰富内涵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于是决定中断我原来的计划,将主要精力投入到这个灿烂的文化事业中去。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已的学识修养,我报名参加了gre考试,并幸运地被哈佛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同时录取了。你看要不是你的帮助,我哪会想到去读书啊!” 葛书记听了大为吃惊,想不到自已的一个小小的帮助竟会对这个年轻人发生那么大的作用,看来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小曹啊,这主要还是靠你自已的努力啊,你看,现在这些大学生,条件比起你来,那简直是天壤之别呢,但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出现象你这样的人才呢?人呢,还得靠自已上进才行。哎,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葛书记声音里透着一种由衷的感慨。 曹东说:“下个星期就走。” 葛书记有些恋恋不舍地:“你这一走,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曹东说:“葛书记,我会常和你联系的,学成之后我还是要回来的。而且,我还想回到你这儿来。” “你愿意到我们学校来?”葛书记大喜过望。随后,又喃喃地说:“就怕你到时不愿来了,据说北大、清华、科技大的许多高材生还没毕业就开始为到国外做准备了。改革开放以来有多少高材生到了国外,谁也说不清楚,可真正回来的又有多少呢?常说科教兴国、科教兴国,都快变成科教兴洋了。人才,人才,人才难得啊!” 曹东说:“葛书记,我已决定到哈佛大学后将吴文化作为自已的一个重要研究课题。所以啊,将来工作地点选在吴州是再合适也不过的了。” 葛书记听了,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说:“那敢情好,哎,小曹啊,中午呢我请客,咱俩好好喝一蛊!” 第二十九章 血缘 “小沙,我走这几天系里有什么事吗?”刚从省城开会回来的葛书记一见到沙飞就问道。 沙飞说:“葛书记,前天下午,我在学校参加了一个有关献血的会议,这次市里共给我们学校一千个献血指标。学校把任务分解到了各个部门,根据教职工人数我们系分到了三百个。” 葛书记又问:“一共一千个指标,我们系就分到三百个,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系里还有二百个毕业生在外地实习吧,他们赶得回来吗?” 沙飞说:“恐怕是等不及了,市二院下周二就要到我们学校来。” 葛书记问:“那去年我们有多少学生献了血?” 沙飞思索片刻道:“大约有一百五十多个,今年的任务量似乎大了一些。不光我们学校,今年市里其它单位都大幅度增加了指标,据说是因为血库的血太紧张了。” 葛书记皱起了眉头:“你看这个数字能完成吗?” 沙飞答道:“比较困难,献血对人的健康条件有许多要求,不是人人都可以献的。而且,还有一些学生,特别是一年级的学生,对献血还不是很了解,还有些疑虑。不光学生有顾虑,许多家长也同样有此顾虑呢。如今都是独生子女,把孩子看得金贵着呢,这两天就有一些家长为这事专门跑到学校来了。” 葛书记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说:“有这种事情?” 沙飞说:“有些学生想献血,跟家里一说,家长不同意,心里也放不下,所以就来了,大约有十来个呢!我上中学的时候也碰到过类似问题。记得有一次,学校准备给我们打疾病预防针。当时正是全国上下大抓计划生育的时候,我小哥受父母之命,专门跑到学校要我千万不要打,说是打了这一针,将来就不能生育了。当时这种谣传还真厉害,学校里都挤满了前来劝阻孩子打针的家长,有的干脆把孩子领回去了!” 葛书记问:“怎么?现在献血也有什么谣传吗?” 沙飞摇了摇头说:“谣传倒是没有,但不少同学和家长还是有顾虑,怕对身体有影响。” 葛书记说:“看来应当在赶到献血之前对他们来一次大规模的义务献血宣传活动,尽可能消除他们的疑虑,否则这项工作很难完成啊。” 沙飞说:“是的,我已叫几个辅导员准备好了宣传板,明天一早就可与学生见面。另外我们还邀请了市二院的一位专家明天下午给同学们作一场有关献血知识的讲座。” 葛书记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宣传工作要尽可能做得细一些,我们工作越细致,报名献血的人就越多。哦,对了,我们系里可以给献血的同学一些补助,对于那些表现突出的还要予以表彰,除了上面你讲的外,还有其它什么措施没有?” 沙飞说:“献血那天,我准备给同学们放一场电影。” 葛书记有些不解:“放电影干什么?” 沙飞说:“宣传啊,最近有一部叫《血缘》的片子内容讲得是某医院在抢救一位生命垂危的小姑娘过程中所发生的种种感人故事。我想学生看了这部影片,对于积极参加献血活动可能会起到一定作用。”作为过来人,沙飞知道大学生,尤其是低年级的学生是最容易被感动的。 葛书记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沙飞,说:“小沙啊,想不到你还真会出点子呢!这次献血,我看不能光发动学生,教师也要发动发动呢。为人师表,为人师表,这个时候不积极,我们怎么能要求学生积极呢?我看每一个教师都应该参加这场活动,至少要在中文系造成一种献血氛围。” 这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校园里阳光灿烂,与往常相比面貌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一场义务献血活动把太湖大学几乎变成了一个红十字医院,宣传栏旁、喷水池边一幅幅献血宣传画前人头攒动,图书馆前一长排献血咨询桌也被前来咨询的人围得满满的,学校的高音喇叭里播音员伴随着流水般舒缓的音乐介绍着有关献血知识。大礼堂上方一条大幅标语更是把人们的心烘得暖暖的: 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我要谢谢你! 上午九点,一部名为《血缘》的电影在大礼堂准时上影了。该影片讲述的是社会各界为救治因车祸失血过多而生命垂危的小燕子所发起的一场寻找罕见血型rh2的故事。该影片由当红大导演李之同执导,大影星潘杰、张炜的加盟把这个故事演绎得生动感人。当影幕上出现美丽可爱的小燕子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庞以及小燕子亲人那盼血的焦急神情时,同学们的心都被悬得紧紧的,他们为小燕子的生命而担忧。当社会各界经过种种努力并通过互联网最终在祖国宝岛台湾找到了与小燕子血型相同的一位青年时,同学们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当看到台湾青年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入小燕子的身体内,看到小燕子那苍白的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时,整个礼堂都欢呼起来……。 当同学们和着欢呼声走出礼堂时,只见七辆白色的采血车整齐地排列在喷水池边,车上方还有一条醒目的大横幅: 献出你的爱 还有9999个小燕子盼着你…… 沉浸在电影故事中的同学们看到这条横幅没有不动心的,更使他们感动的是中文系的全体教师在葛书记带领下早已在车边排起了长队。此时此刻,任何语言也是多余的,同学们一个个挽起了袖子,一条曲折蜿蜒的长龙成了今日校园一道最美丽的风景。 “这是心灵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 从广播里传出歌星韦唯那富有磁性般的噪音在校园的上空回荡,在师生们的心中回荡……。 “同志们,早上没吃饭,大家的肚子恐怕早已唱起空城计了吧?下面请各位到格林顿酒家去坐坐,我已让老马和小田为大家准备了补身子的鸡汤。至于学生那里,学校在食堂已有安排。”献血结束后,葛书记看了看已升到半空的太阳说道。 “万岁!”在一片欢呼声中,大家拥着葛书记朝格林顿酒家走去。 还没进屋,一股浓浓的香味便扑面而来,大家禁不住“呼哧”“呼哧”地吸起来:“好香啊!好香!” 老马说:“葛书记,这是用地道的土鸡做的汤,当然香了,不比市场上卖的,都是激素催肥的。” 沙飞奇怪地问:“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些土鸡?” 老马嘿嘿一笑说:“为了招待大伙,这几天我和小田特地到附近农家收购的,比市场价每斤高出三块钱两毛钱呢!” 葛书记故作惊讶状:“高出三块两毛钱?老马,你今个儿不是要敲我们的竹杠吧?” 老马连忙说:“敲你的竹杠?哎呀,葛书记,要是靠你的生意,我和小田早就饿死了。今天这顿饭,我和小田已商量好了,我们作东。” 葛书记摆了摆手:“哪怎么行?我们这五十来号人,可是个不小的数目,你便宜点就行了。” “葛书记,老马和小田是我们系的大户,这点还不是小意思,请客还不是应该的。老马,你说是不是?哎,葛书记,别只顾说了,你看大伙都饿得快成烙烧饼了,快上汤呀!”没有早餐那几个馒头垫底,老顾早已饿的不行了。 “老顾,吃得时候得节制点,别撑死了。听说当年红军到达陕北时,老乡们拿出最好的大米面来慰劳,结果有些个多少天没进米的饿慌了的战士一碗接一碗最后硬是给撑死了,真可惜啊!所以呀,我在这里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谁撑死在我这儿,本店概不负责。” 老马一席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哎,大家别笑,老马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久饿饮食当有节制,我有个亲戚……”葛书记正要为老马“添证”,一盆热气腾腾的鸡汤上了桌。 老顾见状一声大叫:“葛书记,你带个头!”话音没落,自个儿便迫不急待地把勺子伸进了盆里。 张混混笑道:“老顾,这究竟是谁带头呢?” 葛书记用勺敲了敲盆说:“管它谁带头呢,来、来、来,大家一起来!” “来、来、来、大家一起来!”十只明晃晃的勺子齐刷刷地伸进了盆里。 “哧溜!”“哧溜!”“哧溜溜!” 店堂里顿时泥鳅逆水般响成一片。 “赞比亚卢萨卡墨西哥加拿大萨尔瓦多巴拿马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越南西班牙……” 正当大家喝得兴高采烈时,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里叽里呱啦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浑身上下挂满布条的人正站在门前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名字,大家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刚才那种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老胡,里面坐,我也给你来一碗。”老马立即招呼道,随后又对大伙说:“这老胡,每隔一二天就要到我这里来一次,不论括风下雨,雷打不动的。唉,真是可怜啊可怜!好端端一个人给弄成这样。” 其实那个被称为老胡的并不老,今年也不过才五十来岁。他原来是地理系的一个副教授,九二年下海办了一个商贸公司,据说赚了不少钱。他也是太湖大学第一个拥有私家小汽车的教师,家里老婆儿子一共三口人,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但天有不测风云,九四年那年,他带着全家去省城玩,半夜回来,轿车抛锚停在路边修理,不料被一辆斜冲过来大货车撞上,妻儿身受重伤,小车也被撞得不成模样,老胡当时因恰好在不远处撒尿方捡得一命。妻儿在被送到医院后昏迷三个月后,终告不治,双双赴了黄泉。老胡为救治妻儿卖了房产,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终还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痛失爱妻爱子的老胡那里经受得起这般打击,几乎不到一个月满头黑发便被痛苦染成了花白,更令老胡感到寒心的是有关部门在处理这件交通事故时,认定老胡修车时没有设置路障标志是导致这一事故的根本原因,判定老胡对事故负完全责任。老胡不服,从此便开始了漫长的上访之路,从市里到省,从省里到北京,一年又一年,一春又一春,但却渺无结果。三年后,老胡终因经受不住长时间的精神压抑,疯了。 “老马,他那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葛书记问道。 “还能怎么样?不了了之呗!据说那位大货车的车主是省里某位厅长的亲侄儿。老胡疯了以后,他的一个堂叔还在为这件事奔波,说是这辈子官司打不赢,子子孙孙也要接着打下去,听说钞票花得没捞捞。” “哎,这年头!老百姓要是碰上这种事,那真算是倒老霉了。”看着老胡一个人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喝着鸡汤,一副麻木的样子,大家心里堵得厉害,食欲也大为减弱。 “哎,大家怎么不动勺子呀?”老马见状急得哇哇直叫。但大家目光依然聚焦在老胡身上,老胡并不理会大家的目光,依然故我地喝着鸡汤,完事后又用那只脏兮兮、油光发亮的袖子使劲地在嘴上抹了几下便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为了改善大家的情绪,老马又尽量以轻松的口气把大家的注意力从老胡身上引开:“大家呢,也不要太悲观,我看这事最终总会有一个说法的。好不容易聚在一块,大家别这么不开心。哎,老季,你是我们系的大作家,最近有什么新闻没有?” “没有什么大的新闻。不过,不知大家看了昨天的报纸没有,中国有一部影片获得了奥斯卡奖了。”老马这一招果然有效,老季首先摆脱了“老胡”,爬到老马的话竿上了。向来自称什么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老顾紧随其后,说:“老季,你这算哪门子新闻,和狗咬人差不多,你能不能谈点人咬狗之类的事。” 老季笑道:“好啊,老顾,听说你昨天把邻居家的狗咬了,有没有这回事?”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沉闷多时的空气里顿时涨满了活跃的气氛。倒是老顾被老季的玩笑弄得老大不快,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张混混抢了个先:“老季,你不要无聊了,还是接着谈谈奥斯卡吧,中国是哪部片子获这个奖了?” 老季说:“《卧虎藏龙》,最佳外语片奖,是台湾导演李安导的,最近媒体炒得可热闹了。” “是武打片吧,没啥稀奇!我不是反对武打片,但靠这个获奖,那也说明我们中国电影的档次也太低了。我看这事,媒体压根儿就不应该报道,简直无聊透顶!”平时最不喜欢看武打片的包尔莱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张混混深有同感:“中国人最容易走极端,在政治上容易犯极‘左’或极右的错误,在艺术上则易犯“两个凡是”,要么凡是外国的都是艺术的,凡是中国的都是平庸的,要么相反。前些日子,人们为老舍在文革中错过诺贝尔文学奖而惋惜。其实,我觉得,饭只要自已吃的香就行了,没有必要为了捧回个奥斯卡就去迎合外国人,仿佛不获这个奖,中国的电影就一团黑似的,我看有些奥斯卡片也就那么个水平罢了。有一句话说得好,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张艺谋的片子之所以能在国际上屡屡获奖,我看靠得就是这一条。” “别提老谋子的片子,那纯粹是在作践我们的列祖列宗。上次,我到美国讲学,学生都问,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娶小老婆,留长辫子呀?弄得我费了好半天口舌,他们才搞了个一知半解。难怪我们那些个留学生提到老谋子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的。”提到张艺谋,陆子丰气便不打一处来。倒是老季对老谋子心存好感:“不过,我倒觉得张艺谋拍的片子,其它的不说,看后总能给人留下点印象,不象有些片子,无聊且平庸。仅凭这一点,说他是目前中国最出色的导演也毫不过份。小谭,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谭新说:“你们啊,看问题都有些片面。艺术是世界的,哪有什么国不国的?无论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在艺术上都是平等的。中国现在为什么没有出现大师级的艺术作品,其原因也就在心胸不够开阔,干什么事情都讲一个国字,不能包容其它国家的艺术,更谈不上去学习吸收了,整天在自已的小圈圈里面打转,你想这副德性能走出国门,冲向世界吗?为什么在五四时期,中国在文化上还能出现一些象鲁迅胡适那样的大师级人才,重要的一条,他们既有中国文化的底子,又能吸收西洋文化的长处。” “哎,小谭啊,你这种看法可是有问题的啊!你说艺术没有国界,那艺术家不都是世界公民了,艺术不但有国界,而且还有阶级性呢。你这样下去,那是会犯资产阶级自由化错误的!”包尔莱一本正经道。 “包老师,艺术没有国界不等于艺术家没有自已的祖国啊。”谭新补充道。 葛书记说:“小谭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中国之所以不能出大家,我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中国人太急功近利了。就拿搞研究的来说吧,大凡没有出名时还能坐得住冷板凳,一旦有了一点成绩便坐不住了,整天到处签名做报告,还要谋个一官半职的,至少也得搞个名誉主席或副主席什么的。你说这样一来,那研究还能深入下去吗?不说别的,你看看我们学校就知道了。凡在学术上有些成就的,到什么地方去了?都跑到机关去了!哪怕是个芝麻大的官,竟然也有副教授愿意去捡。结果,没学问的不用说,有学问的到了机关后再也不见发表一篇文章,都成了半拉子专家。你说,学校领导也真是,抽人怎么都从系里学术骨干队伍中抽?现在倒好,有的系都被抽空了,长此以往,这学校还怎么上档次啊?真是令人心痛啊!这不仅是学校的损失,对个人来说也是得不偿失啊。你看宣传部的邹部长,当年在系里的时候,那学问搞得简直没法说,不到25岁就破格提拔为副教授,国外权威杂志《科学》还发表了他的两篇关于电磁学方面的论文呢,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是自从到了机关后,就再也不见一篇象样的论文, 全然没了当初那种才气勃发的劲儿,到现在快要退休了还在副教授的位置上挣扎。今年评职称时他交的几篇论文,哎呀,专家那个评语简直让人脸红,说那论文还达不到本科生的水平。唉,要是他一直在系里搞自已的学问,不要说教授,院士早就当上了,真是可惜啊!唉,下面如此,上面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拿科研立项来说吧,立个项目,就非得规定你在多长时间内拿出成果来。于是乎,下面一拿到科研项目,就马上想方设法出书,在杂志上发论文,然后就结题,然后就拿着这点成果忙着跑职称,职称跑到了,便再也不求上进了,要他去写个一二篇文章比登天还难。你想有些项目岂止是短时间内能搞出来的?它需要经历无数次失败,花费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努力才能成功,凭这种急功近利的思想能成吗?凡事,尤其是科学研究,要扎扎实实才行,是来不得半点浮躁和虚假的……” “葛书记,说时容易,做时难哪!”葛书记话还没说完,便被老顾给堵住了。这老顾平时最不喜欢、也最不关心的就是娱乐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每当大家谈到这些话题的时候,他总是无话可说,只好呆在一旁等待着转机,看到这娱乐界的话题终于经过葛书记的嘴变成了名利问题时,他便迫不急待地插了进去,“葛书记,你说不这样,那人就没法活下去了。现在什么都和职称挂钩,没有职称,票子、房子就上不去,没有结婚的找对象就难,结了婚的老婆就整天和你唠个没完。在咱们中国做人还得讲究一个实惠,这是没办法的事。葛书记,就拿您来说吧,假如你现在不当书记,还是个科级什么的,保险崔老师早就和你拜拜了。既便不拜拜了,您过得能有现在这般舒心?” “老顾,职称不职称有什么关系?你看,你没有职称,你老婆不是照样爱煞你,还给你配了一个招小姐的手机吗?你这种待遇连咱们葛书记都享受不到的。”老季的话把大家逗得哄堂大笑。老顾到现在还是个老讲师,不过他也不指望能评上个副教授什么的。别看他平时嘴没个闲,但一拿起笔杆子,头脑里便一片空白。“搞不上副教授,象葛书记那样弄个官当当也行啊!你呢,整个一个熊包,找你这种人真是倒八辈子霉了!”老婆这话都说得老顾耳朵起了老茧,但还得听,看来这辈子要一直听到棺材里去了。别看老顾平时在外面一副谁也惹不起的样子,但只要一回到家里,整个一个熊样。老婆说东,他不敢道西。和当初谈恋爱时完全判若两人。弄得他不住地感叹:女人哪,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想嫁你时柔骨似水、千媚百态,令你不能不动心。一旦和你结婚生了孩子,便立即变得凶神恶煞般了,令你不能不心悸。有一次,老顾被骂得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说:“你再这样,干脆我们俩离婚算了!”不料老婆一听到离婚两个字,便如河东狮子般吼着:“你要是敢和我离婚,我就用刀宰了你!”说完还真得操起了一把刀杀将过来,把个老顾吓得和老婆在家里上演了一场东北“二人转”。 还有一次,老顾陪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游玩周庄回来,老婆问:“周庄好不好玩呀?”老顾说:“周庄小街很多很漂亮,怎么玩也玩不够的。”没想到老婆听了又河东狮子般吼起来:“好啊,你这个死不了的,竟敢到周庄找小姐玩,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便四处找家伙,弄得老顾哭笑不得,敢情老婆把“小街”听成“小姐”了。这事虽属误会,但老婆却从此又对老顾多了一个心眼。有一天,老婆从报纸上看到一篇“‘绝顶’果真聪明”的文章,并因老顾属“绝顶”之人而深刻印象。那文中说秃顶虽然外观不雅,但却由于雄性激素分泌旺盛之原因具有聪明、不易患癌症、长寿等五大生理优势。老婆于是想,难怪“秃顶”的老顾要提出“离婚”,原是这雄性激素在作祟,于是便想方设法降低老顾身体里的妖素。又想到那庙里的和尚一生不婚姻,不近女人,想必是与雄性激素低有关,于是便又开始研究起和尚的衣食住行来。研究结果表明,和尚雄性激素低最大原因乃在吃素不吃晕。于是,便依法行事,大幅度削减老顾的肉量,把老顾这个食肉狂弄得叫哭不迭。但既是老婆的科学研究成果,老顾也无可奈何,只好讲究“科学”,调节生活,并以“肉食者鄙”“素食者善”来聊以自慰,这后一句是老顾自已的科研成果。除了想方降低老顾的雄性激素之外,老婆还特地给老顾配了个手机,以便随时掌握老顾的行踪,引得局外人大发感慨,夸老顾老婆真好,给老顾配个招小姐的手机。老顾对此大有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滋味,恨不得把那手机给砸了,但又恐因此引起老婆的猜疑。他不愿用手机,但还不敢不整天把它开着,真是一个累赘。这手机呢也好象和他专门作对似的,常常在最不该响时响起了。这不,老季话音刚落,老顾腰间便“笛笛”地响了起来。 “老顾,我说怎么样?又有应酬了吧?”老季为自已的话有了事实依据而兴奋不已。倒是知根知底的田赫插话道:“你们啊,统统地不明白,顾老师的手机啊,只有师母一个人打!” 张混混吃惊地叫道:“老顾,是这样吗?” 老顾并没有理会张混混的问话,他知道这手机是老婆打来的,这手机除了老婆外从来就没第二人打过。他知道老婆这会儿打手机准是问献血后的感觉。他生怕老婆的声音会传到别人耳朵里去,便赶紧起身跑到门边,对着手机大声叫道:“喂,你是谁呀?声音大一点,我听不见。哦,是老方啊,好久不见了,我正在和葛书记他们吃饭呢,你老婆还在住院吗?身体好些没有,等吃完饭我再打给你吧!”说完“啪”的一声把手机关上,别在了腰间,弄得田赫把个鼠眼瞪得老大:“顾老师,刚才不是师母打来的手机?” 老季说:“什么师母不师母的,我说了那是招小姐的手机,你还不信?” “老季,这回你失算了吧!老方啊,你老婆还在住院吗?身体好些没有?等吃完饭我再打给你吧!”小罗把手卷成握机状将老顾刚才的话学了一遍,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混混说:“顾老师,你实话实说,刚才究竟是谁打的手机?” 老顾理直气壮地:“是我的老朋友老方,我刚才回话的声音那么大,难道你就没听见吗?” 倒是谭新从老顾后面这句话里看出了问题,说:“顾老师,你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 老顾不知是计,慷慨地把手机从腰间卸下,递了过去。 谭新在手机上拔弄了两下,道:“刚才打来手机的话码是……” 老顾闻言大惊,脸顿时红得象下了油锅的虾,他压根儿没想到这手机还有这么个记号功能,只好干等着更难堪时机的到来。看到老顾那副窘态,谭新突然动了恻隐之心,忙用嘴把显示屏上老顾家的电话号码从“6743581”改成了 “6745882”。 老顾感激地看了谭新一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料这口气还没松完,田赫的一句话把老顾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小谭,你没看错吧,把手机给我瞧瞧。”说完便把手朝谭新伸了过来,幸好在这紧要关头葛书记出面把这个这个话题给灭了:“行了,行了,大家抓紧时间吃。吃完了,回去休息一下,学校招待所这两天对献血的教师免费开放。另外呢,大家如果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也及时到医务室去看一看,要注意休息。”说完自个儿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汤来。 “哧溜!”“哧溜!” “哧溜溜!”店堂里又响起泥鳅逆水般的声响。 第三十章 你的生命如此坚强 “葛书记,王蕊快不行了,她爸爸偏又到外地出差了,医院来电话要你赶快去呢!”葛书记脚刚跨进办公室的门,沙飞便急火火地说道。 “小沙,你说什么?”沙飞话音还没落,葛书记便急忙抓起桌上的风衣奔了出去。尽管葛书记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无论如何还是不愿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王蕊!王蕊!王蕊!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学生啊! 葛书记默默地念着王蕊的名字,期待着王蕊这次能与上次一样化险为夷。王蕊今年才十八岁,十八岁,那正是生命的花季啊!上苍怎么能忍心让她凋谢呢!然而,直觉又告诉他,王蕊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昨天晚上,葛书记做了一个梦,梦见王蕊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同学们中间。听人说,梦中的情形是现实的反证。尽管葛书记并不迷信,然而此时他却不自然地把这两者又联系在一起。一路上,他的思绪随着飞转的车轮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揪心的冬季……。 九九年的冬天又是一个暖冬时节,在吴州这样的暖冬已持续了好几年了,而今年的气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高出许多,本该处于冬眠中的万物却依然生机勃勃,以往独自傲霜的梅花也有了许许多多红花绿草的陪伴。 这本是一个幸福、吉祥的冬天啊!然而,灾难却偏在这个时候不协调地降临在了中文九八一班班长王蕊的身上。 那是临近期末的一个早上,家住吴州市南城区的王蕊骑着自行车踏上了回校的路。谁能想到,这个身体强壮的女孩走到半路却突然昏倒在地上,当她被一辆出租车送到医院后已是不醒人事了。经过医院全力抢救,王蕊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医生说王蕊已是白血病晚期了,除非出现奇迹,她的生命最多只能延续一个月左右。 “爸爸,我得的是什么病?”王蕊醒来便问一直陪伴在身旁的爸爸。王蕊自小就失去了亲娘,是爸爸一手把他拉扯大的,父女俩感情笃深。 “小蕊,没什么,医生说不久就会出院的,你要好好养病。”王蕊的爸爸现在是一家跨国公司的董事长,脸上那勉强的笑容明显地掩饰不住心中的悲痛。 “爸爸,你不告诉我,我也清楚自已的病情。爸爸,你放心,我不会悲伤的。人的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拥有。这么多年,在家中,我虽没有母爱,但我因此却拥有了太多的父爱;在学校,由于我没有母亲也比其他同学更多的拥有了老师和同学的爱。爸爸!在不长的生命旅途中,我拥有了许多人尽其一生不曾拥有的东西,即便生命在此时告终,我也死而无憾了。”王蕊平时爱涉猎各方面的书,而那颗富有的爱心又使她比同龄人更多地知道了许多医学上的知识。她知道,一个强壮的身体往往会以一种突然的方式结束自已的生命。前两年,历史九七三班有一个体育特招生就是在操场上突然倒下的。 “小蕊,医生说你不久就会好的。你要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你还记得不?去年你得了国际大学生爱心征文大赛金奖,再过一个月,你还要去美国参加颁奖大会呢!”望着女儿那没有血色的脸庞,做爸爸的心如刀割,看到女儿面对死亡那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坦然,他心中又多少感到有些安慰。说实在,不管遇到多大的风险,他只愿看到女儿灿烂的笑容。 “爸爸,我这几天没到学校去,学校知道我的情况吗?” “不知道,你尽管安心养病,学校那边我会去说的。” “爸爸,学校那边你千万不要说我的病情。爸爸,我想见见葛书记。” “好的,我马上就叫葛书记来。”爸爸不知女儿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忍心问。这个时候,只要女儿有什么要求,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去做的。知女莫若父,爸爸知道女儿也不会提出什么令爸爸为难的问题。 “葛书记,虽然我在太湖大学只有一年多的时间,然而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你和老师、同学们却教给了我许多宝贵的东西。这一段时光也是我成长最快的时期,我在此谢谢您和老师、同学们了!”看到葛书记,王蕊就象见到亲人一般,不,除了亲人般的感情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师生情谊。 “哎,王蕊啊,你不要搞的这么悲壮好不好?你会好的,会好的,老师们和同学们还等着你呢!这几天,你没去学校,许多同学都来问呢!也难怪,自迈进大学校门以来,你可是从来也没有旷过一节课哦!”实际上,葛书记已从医生那里得到了王蕊的病情,因此,他尽量把话题放得轻松一些。 “葛书记,尽管没人告诉我,但我知道我的病情已发展到什么程度。你放心,我会坦然对待生命的。你还记得去年你在同学们中开展的一场关于人生价值的大讨论吗?我可是从中知道了许多以前不曾知道的生命的真谛哟!”说到这里,王蕊嫣然一笑,丝毫不象一个病危的人。葛书记不由得感叹,人的生命有时何以会如此的坚强! “葛书记,我有两个请求,请你先答应我好吗?” “好,你说吧。” “葛书记,我知道自已是不会再回到学校了。请你帮我找一个借口,照一张全班同学的集体照。我虽然不能回到同学们中间,但有了他们的照片在身边,我就象在同学们中间一样了。” “好的,这个我一定做到!”葛书记答道,泪水不由自主地溢出了眼眶。 “葛书记,这第二个要求,就是请你不要把我的情况告诉同学们,我不想让同学们为我而操心。尤其是现在正临考试的关键时期,不要让我影响了同学们的学习。葛书记,你就说,我随父亲转学了,由于事出突然,未能与大家告别。他们都知道我爸爸是做生意的,会相信的。葛书记,我这一生中就撒过这一个谎,请你务必成全我,好吗?”王蕊焦急地看着葛书记有些吃力地说道。 “好的,我答应你!”葛书记再也控制不住自已,他紧紧地握着王蕊的手,哽咽地说道。 “葛书记,你哭了,你不要难过,这样我会不安的。”王蕊声音越来越小。 也许上帝怜悯她的年轻,也许是她那顽强的生命感动了上帝,王蕊的病竟奇迹般地得到了控制。尽管如此,王蕊心里很清楚,她的时光不会有多少了。她决定在生命的最后日子,做一些有价值的事。王蕊自小爱好文学,是学校新蕊文学社社长。她要把自已十八年来的生活艺术地记录下来,把自已所感受到的人间真情传给更多的人,让这个世界更美好。她叫爸爸给自已买了一台手提电脑,只要病情一有好转,就在键盘上敲个不停,有时甚到忘记了吃饭,医生劝也劝不住。 葛书记严格地遵守着自已的诺言,他趁北大一位教授来系讲学之际,让全班同学与这位教授合了一个影,完成了王蕊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至于第二个任务,就不是那么好做的了。尽管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相信葛书记的话,以为王蕊转到外地求学去了,但有几个平时与王蕊最要好的朋友李芳、宋菲和江慧对葛书记的话却半信半疑。王蕊不是那种人,走了至少也会来个信啊什么的。她们还四处打听王蕊的新学校,但均一无所获,茫茫人海,到那里去找呢?每每看到这几个同学谈到王蕊时那种落寞的表情,葛书记就有一种想把实情告诉她们的冲动,但最终都被自已给压下去了。而他自已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医院去看望王蕊,给她讲班上、系里、学校最新情况,还定期把学校的校报带给王蕊看。每每看到王蕊拿着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刚出炉的报纸,拿出全班同学的合影照,葛书记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要是有几个同学在王蕊身边该多好啊!” 有一天,葛书记终于忍不住了,在保证不把情况透落出去的前提下,他把王蕊的情况告诉了李芳、江慧和宋菲。为了不使王蕊看出破绽,使她们的探望变得偶然,葛书记对这几个同学又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随后葛书记又找 到医院的李医生请求他配合他们的这次行动,李医生也是很帮忙,二话没说便一口答应下来。 这是王蕊住院的第三个星期天了,一位大约有五十来岁特殊的女病人被安排进了王蕊的病房。王蕊在医院住的是家庭病房,房间很大,就象在家里一样。 “王蕊啊,很抱歉,今天来了一个重病人,由于医院床位安排不开,有个明天出院的病人能不能转到你这儿呆一天?”李医生一脸的歉疚。 “没事,她尽管住在这儿。再说,这房间太大,有个人作伴也好啊!”王蕊本来就不愿住这么高档的房间,几次提出换房,但爸爸不同意,只得作罢。 “姑姑,你原来在这儿,我找你半天!”病人刚刚安顿下来,便走进一位手捧鲜花,学生装束的姑娘。 “哎呀!今天床位紧张,暂时转到这边呆呆,还多亏了这位小姑娘!”病人说道。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啊! 王蕊转过脸一看,不由楞住了,这不是李芳吗?她生怕被李芳认出来,忙将脸背了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王蕊,原来是你!你怎么啦?葛书记不是说你转学了吗?你怎么变成这样?”李芳的声音中透出一种悲痛、一种惊讶。尽管对于这种场面,李芳心中早有准备,但此时她所有的准备显然不足。一个多月不见,王蕊明显地削瘦了许多,原本白里透红健康的脸显得十分的苍白,一双大眼显得更大了。 王蕊见状知道瞒也瞒不过去了,便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芳。尽管李芳早已从葛书记那里得知了这些情况,但见了王蕊,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李芳,你是不是我的好朋友?”王蕊问道。 “是啊,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李芳感到有些奇怪。 “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好吗?” “什么条件?”李芳知道王蕊要说什么。 “不要把我在这儿住院的情况告诉班上的同学好吗?” “好啊!” “那咱们拉个钩!”王蕊还是原先那副灿烂的样子。 李芳泪眼婆娑地伸出了手,两只小手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拉完,李芳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哎,王蕊,江慧和宋菲马上就要过来了,我们约好了下午到观前街去一趟呢。” “那你就赶快走吧!”王蕊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人家是来看姑姑的,自已凭什么要李芳抛下姑姑不管呢,便又不好意思地补道:“嗨!我只管自已,姑姑,你别介意。” “李芳!李芳!”王蕊话音刚落,便听得江慧和宋菲在门外叫道。李芳刚要起身,江慧和宋菲已进了门,看见王蕊,两人楞了一下,泪水便涌上眼眶:“王蕊,你咋瘦成成了这个样子……” 四位女同学紧紧地拥在一起,友情、喜悦、抱怨、悲痛使她们泪如雨飞。 从此,王蕊的病床前除了葛书记外又多了几个同学的守护,葛书记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时间在一天天流逝。葛书记知道,王蕊的自传体小说大概已写了十万字左右。葛书记还知道,李芳她们正在赶扎一千个千纸鹤。因为,她们告诉过自已,当她们完成第一千个千纸鹤时,王蕊的病情就会有根本的好转。葛书记宁愿相信她们的话是真的,他也在苦苦地期望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昨天,李芳还告诉他,她们千纸鹤已扎到了第988个,啊!还差有12个,就到一千只了。这两天每每手机响起,葛书记心中都不免有一种兴奋的感觉,他焦急地等待着从医院传出好消息。不巧,今天一早,走得匆忙,把手机忘带在了。谁知道,他等来的却是…… 葛书记赶到病房时,李芳、宋菲和江慧早已守候在王蕊的床前。桌上的一只大花篮里摆满了各种天蓝色振翅欲飞的千纸鹤,那也是王蕊最喜爱的颜色。花篮的周围是束束散发着清香的鲜花。王蕊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象浮在一片白云上面,显得那么圣洁。象是为了等候葛书记到来似的,葛书记刚在她的身旁坐下,王蕊便睁开了那双美丽的大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王蕊,王蕊,你醒了!”葛书记和李芳几个轻声地叫着。 “葛书记,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王蕊的声音十分的微弱,但却非常的清楚。 “王蕊,你的病一定会好的,你看我们给你带来了什么,988只千纸鹤,这每一只都有一个对你小小的祝愿,再过几天,等我们扎到一千只时,你的病就会好了,你要有信心呵!”李芳泪眼婆娑地从花篮里取出一只千纸鹤放在了王蕊那瘦弱的手上。 “谢谢,谢谢你们。”王蕊看着那只仿佛有灵性似的千纸鹤,眼里闪出了晶莹的泪花,她把眼睛又转向了葛书记:“葛书记,我要说得话都在我的日记中……我在此祝愿您和同学们……” 葛书记拿起王蕊枕头边的一本日记本,打开扉页,只里面夹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自已的,一封是给全班同学的。他轻轻地打开写给自已的那封信,信的后面还附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从落款的日期看,正是这次王蕊病发的前一天晚上写的。看着看着,葛书记的眼睛便有些模糊了。信上这样写道: 葛书记: 您好,十分感谢您一年多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使我在人生的最后时光中又拥有了一份真挚的感情。马上就要和您及同学们再见了,此时此刻,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留恋……葛书记,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我从小就有的愿望,迈入大学校门后,我的这个心愿也越来越强烈了。但我知道自已距党的要求还相差很远。因此,我始终没有勇气交上我的那份入党申请书。而现在,我不得不把这份申请交给您了。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向组织表达我的一个心愿,我的心是永远向着党的…… 葛书记,还记得您去年给我们讲到的您的那位老连长吗?他就是我的爷爷。虽然,我从未和我的爷爷见过面,但从您身上我看到了我爷爷的影子。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我爸的意思,他怕您知道这件事后我会因此得到您的特别关照。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一年来的生活告诉我,在您的心目中我们每一位同学既是您学生,也是您的孙儿孙女,在此也请原谅我对您曾有过的错误想法…… “你是老连长的孙女?你咋不早说?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们呀!”葛书记读到这里泪流满面,难怪初次见到王蕊的爸爸,他脑海中会冒出老连长的形象来,唉!自已怎么没想到呢? “王蕊同学,你是一位好同学,你入学以来的表现,尤其是生病以来的表现足以表明了这一点。你好好养病,党的大门始终是向每一位向着她的人敞开的,组织上会考虑你的愿望的……你会等到这一天的。”葛书记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在一旁的几位同学也都抹起眼泪来。 “谢谢党组织……谢谢葛书记……也代我向全班同学们问好,这些天来,他们也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呢!”王蕊说的很吃力,声音越来越微弱。江慧把枕头边的一张全班集体照轻轻地托在了王蕊的眼前,看着看着,王蕊的眼睛突然朝葛书记肩膀斜了过去……葛书记回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在自已身后不知何时竟然站满了同学,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小束鲜花,每个人眼圈里都闪着晶莹的泪花。这么多人走进房间竟然没有一点声响,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力量啊!见葛书记回头,每个同学都有序地来到床前向王蕊发出最诚挚的祝愿,祝愿久别的同学早日康复。 看到一个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王蕊嘴角浮起一丝安详的笑意,这笑意渐渐地在同学们的轻声问候中凝固了……。 “王蕊!王蕊!王蕊!你醒醒!你醒醒!”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声顿时打破了病房的宁静,同学们放声痛哭起来……。 第三十一章 老季出书(上) “小颖他爸,几点了?也该休息了,不要把身体给弄垮了。” “好,好,我马上就睡。”听到妻子叫唤,老季看了看墙上摆钟,已是深夜12点了。为了赶在年底之前完成书稿的写作,老季已不知开了多少个夜车了。不过,这回老季要完成的既不是他那雄心勃勃的《世纪金蛋》,也不是为那个冯画家打造的传记作品,而是一本有关《楚辞》研究的学术专著。自打女儿出了车祸后,老季对自已的人生又作了一次认真的盘点。在那段日子里,老季被一股股浓浓的温情包围着,许多相识或不曾相识的人来看望小颖时也都“季教授长季教授短”地劝慰着他,对教授尊敬之情溢于言表。每当这个时候,老季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惭愧。教授在人们的心目可是大学问家的代名词,自已连一本象样的专著都没有,怎能配得上这个称号?面对那张张热情的笑脸,老季总感到自已是在扮演一个骗子的角色。“看来,我必须做些有意义的事了,至少我不能愧对头顶上的这顶副教授的帽子才是!”于是,在名利场转了一圈后,老季又把读研究生时的课题《楚辞研究》拾了起来,生活过得忙碌而又充实。 经过半年的苦战,《楚辞新解》一书终于脱稿了。当老季小心翼翼地把厚厚一摞三十万字的书稿寄往江海出版社时,也同时寄去了一个大大的希望。 “小颖他爸,江海出版社给你来信了!”老季脚刚跨进家门,妻子雪琴便指着桌上一封信说道。 “真的?”老季闻言跳将起来,几乎是扑过去把那封信抓到手的。《楚辞新解》寄出去还不到半个月,出版社便来信了,看来这出书的事十有八九没问题。本来老季对这本书就抱有很大的希望,那可是他六年心血的结晶啊!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待自已稍稍平静了些,才撕开信封。或许用力过猛,那信封被他整整截去了四分之一,一张香烟壳大小的小纸片从里面翩然飘出,不等纸片落地,老季便已将其掌握在手上了,那纸片上面只有短短的几行小字: 季老师: 您的大作《楚辞新解》已拜读,颇有出版价值。鉴于目前我社经费拮据,倘您能赞助3万元,我社可予出版。 顺致研安! 江海出版社 “3万元?这可是我一年的工资啊!”老季仿佛一下子掉到冰窟里,心里一阵发冷。妻子在一家街道小厂工作,每月只有500元的收入,一个女儿正在读小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呢? “小颖他爸,你别着急,办法总会有的。”看到老季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妻子在一旁安慰道。 “唉!这办法究竟到哪一天才能有呢?现在学术研究的形势发展很快,说不定过了几年,我这部《楚辞新解》就新不起来了。”老季一声叹息。 “小颖他爸,你看这里面是什么?”第二天妻子下班一回到家便从包里拿出一只厚厚的大信封来。老季打开一看,是厚厚一摞百元大钞,吃惊问道: “你哪儿弄来这么多钱?” “我把母亲给我的那副金镯给卖了,总共8000元钱呢。起先那人只肯出7000元,后讲了半天,才又加了1000元。”妻子因为自已做成了一桩大买卖而兴奋不已。 “那可是你母亲给你的传家宝啊,你怎么能把它卖掉呢?” “小颖他爸,你这是干正事,又不是搞歪门邪道。再说你书出出来了,我脸上也有光啊!” 老季闻言大动,一把把妻子搂在怀里:“雪琴啊,你可要记清楚买你金镯的那个人住在什么地方,等这本书出来后,我一定要想办法挣多多的钱,不但要把那副金镯赎回来,而且还要让你和小颖过上好日子。” “我不要那么多钱。” “怎么?钱多还不好吗?” “不好,你没听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吗?” “听说了,我还听说‘女人变坏才有钱’呢!” “钱这东西够用就行了,我不图别的,只要全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好了,这比什么都金贵。” “这倒也是,还是俗话说的好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已的狗窝’。”妻子的话使老季不禁想起了上次在舞厅里见到的那些面无表情、眼睛空洞无光的一个个大款和舞女们。 八千元,加上原有的一万元,还差一万二千元呢! 本来老季想把出书的事往后推推,但现在妻子把金镯都拿出来卖了,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早一点把书出出来。为了这一万二千元的款子,老季简直伤透了脑子,他甚至跑到银行去申请贷款。那银行里的小姐听到老季贷款出书,象是看见外星人似的惊得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季见状知道没戏,二话没说扭头便走。哎,都说写书难写书难,没想到出书比写书还难! 转眼间已到大年二十九,在吴州俗称小年夜,从早到晚,整个城市“噼里叭啦”声就没歇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老季踏着满街支离破碎的花花纸头,心里因书出不来多了一些愁绪。心想,每年过年蹦鞭炮、放焰火要花掉多少钱啊,这些钱又可以出多少本书啊。唉,中国人的老毛病就是图排场,比阔气,许多钱都花在这毫无意义的奢侈玩艺上了。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却把它用来做炮仗,而这玩艺儿到西洋人手中便成了攻城掠地的好工具。中国人发明了罗盘却把它用来看风水,而这玩艺到了西洋人手里就成了拓展疆域的指南针。现在有些地方连饭都吃不饱,却大力倡导老百姓高消费。昨天电视里还报道了一个名叫太慧县的县委县政府竟联合下文要求该县每人每年须买五公斤该县出产的“太慧酒”,并把 “为振兴太慧酒业做贡献!”“太慧人人能喝酒,喝酒要喝太慧酒!”的标语扯满了大街小巷、镇镇村村。在众多的例子里也不乏和老季有相同遭遇的,前天报纸上还说某村有一个小伙子写了一本洋洋五十万字的小说,为了筹集四万元出版费,在报上登了一个小广告说是谁要是能帮他把书出了,他就甘愿做谁的上门女婿。哎,总说科教兴国科教兴国,出本书都这么难还谈什么科教兴国!想到这里,老季心里恨得直发痒,用脚死劲在地上跺了几跺,恰好此时一只哑炮象中弹的孤雁从空中掉到了老季跟前,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的老季象找到了出气筒似地狠狠地一脚将这只哑炮踢到了半空,没想到那炮竟“噼”“啪”地在空中炸成了两截。 回到家中,老季发泄似地满屋子翻开了。老季有这个毛病,心里一烦就喜欢满屋子乱翻。妻子知道老季心里烦燥,便任了他去。老季翻了半天,竟然翻出了《太湖晚报》上自已那幅“挂牌照片”,心里的烦燥一下子减轻了许多,那次正是由于自已的“雨中挂牌”感动了不少好心人,惊动了电视台,最终找到了那个撞伤自已女儿的肇事者。看着照片,联想到自已的书,老季突然来了一个灵感,对妻子大声叫道:“雪琴,有了!” 妻子一脸的不解:“什么有了?” 老季属那种走到二楼就要掏四楼房间钥匙的急性子,他顾不得与妻子详细道来,七鼓八捣不一会便成就了一则“出书求助启事”。 出书求助启事 本人是太湖大学副教授,耗二十年心血于日前完成一部三十万字的《楚辞新解》,受到有关专家及出版社的一致好评。怎奈当今搞学问难,出书更难。这部具有相当价值的学术专著需三万元才能问世。这三万元对于我这个普通教师来说实乃天文之数。万般无奈,只得求助各位,以期拙著能早日问世,以便使学术界能借此将楚辞研究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凡捐助出版者,均列名于书后,以致感谢。 求助人季侯枫 “小颖他爸,你这是要上街挂牌摆摊吗?”妻子吃惊地问道。 “雪琴,摆摊怎么啦,我又不是没摆过的喽。要不是我那次挂牌,小颖能有现在这样的情况么?”老季说。 “可这次……” “这次怎么啦?我这次是为了出书,和那些满大街跑的乞丐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老季知道妻子要说什么,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堵住了她的嘴。 上午九点刚过,老季便扛着大牌来到了观前街新华书店门口。依据老季的想法,这出书的事只有文化人才能理解,故在新华书店门口摆摊最为合适。这年头,吴州人的年过得也越来越有文化味了,以往流行给小孩压岁钱,现在那些如《安徒生童话集》之类精装书也成了给小孩的热门礼品。不过,对于今天是否能有一个好的收成,老季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这样的事情自已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去做。大概是大年三十的缘故,书店前人进人出象闹庙会般热闹非凡,这使老季信心陡然增加了不少。他将大牌靠在店前门柱上,便开始打摊,摊还未打好,周围便聚拢了厚厚一圈人。 “怪怪,出书还要摆摊,倒是从来也没见过的。” “这唱得是那门子戏啊?哟,还是个大学教师呢。” “你们啊,真是少见多怪,这样的事在国外很平常的。” “这年头啊,好书出不来,坏书满天飞,也没个人去管管。” …… …… 围观者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老季指点江山,言语中虽贬藵不一,但都对事不对人,象谈论一种社会现象那样,这使老季很开心,那感觉仿佛有人在给他做书评一样。他正要就此发表一通高论时,一个大腹便便的油头走上前来戏笑道: “穷教书匠,你给我磕个头,我给你捐五千元,怎么样?” “你给我磕十个头,你的出版费我全包了,怎么样?”另一个瘦猴在一旁帮腔道。 “怎么?不愿磕头?那这样吧,你给我鞠个躬,我给你伍拾元……”油头边说边掏出伍拾元在老季面前晃来晃去。 “你放尊重点!”老季再也耐不住性子,使劲推了油头一把,那油头没料到老季会来这么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个臭教书匠,看我不……”那油头恼羞成怒,卷起衣袖,刚要有所动作,便没了声息。老季可顾不了那么多,他摘下牌子,拿起笔在上面空白处唰唰地写了起来: 凡捐助者须以诚心赞助文化教育事业为第一要义,凡怀二心者概不接受! “喂,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呢?” 老季回头一看,两个巡警正站在自已身后。那个油头和瘦猴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原来,巡警看到这儿聚了一大堆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急忙赶来探个究竟。 但如何处理这事,他们还真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再说老季摆的这套龙门阵不比那些个乞钱要饭的,说到底还是属于高雅文化之类的事。不知是出于对教师的尊重,还是出于对老季的同情,两个巡警竟各自从口袋里掏出了伍拾元钱。那些个旁观的人见到警察也掏口袋了便也下意识地仿效起来。不一会,老季脚下的钱袋便开始涨潮般鼓起来。 巡警们前脚刚走,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便也纷纷赶来凑热闹了。这年头新闻媒体之间的竞争也是空前的激烈,每个媒体对提供新闻采访线索者一经采用都要给二百至一千元不等的奖励。你别说,这么一来,效果还真是不错。现在不管吴州什么地方出了值得报到的事,要不了几分钟记者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就象110报警一样。老季这边因了媒体的参与更加热闹了,面对一波又一波的记者,老季乐的嘴都合不上了,那感觉不象摆摊倒更象是开记者招待会。老季其人其事一下子成了这条百年老街最耀眼的亮点。当金黄的阳光斜射在观前街时,老季脚下的钱袋已涨了好几次潮。嗨,今天少说也有五六百块呢,快赶上企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了,到底是历史文化名城,吴州人的文化素质就是高!老季兴奋而又小心地清理好一天的劳动成果,便扛起牌子打道回府了。没走多远,看到一家店门前蚂蚁似的扎了一堆人,想必又是大降价了。店前招牌上那只硕大的皮鞋使老季不由得想起了妻子脚上那双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皮鞋,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朝那家皮鞋店斜了过去。结婚这么多年,老季还从来没有给妻子买过一件象样的东西呢。 老季挤到柜前,挑了一双蓝色的女鞋在手中把玩了几下,问道:“这是真皮的吗?” “当然是真皮的喽,牛皮!”那瘦猴一样的店主不等老季说声“买”字便飞快地帮他打好了包,随后又麻利地拿出好几件东西连同皮鞋一起朝一个大袋子里塞,嘴里还掺了蜜似的嗲声嗲气地一个劲儿喽索着: “先生,恭喜您啊!你今天是我们的第六十名幸运顾客,喏,这是名牌衬衫,你穿上肯定潇洒得不得了。这是一只劳力士手表,女式的,你爱人戴上肯定漂亮一百分。这是……这些东西原价要2000多元,都是货真价实的,现只收你400元。我们厂家从来不做广告,省下来的钱都让给了幸运顾客。我们其它没什么要求,只想请你帮我们宣传宣传。” “老板,给我买一双。” “还有优惠吗?我也来一双。” 旁边的两个中年妇女见状也不停地叫道,个个都是一副急吼吼的样子。 哇,今天运气真好!老季脑海里立马浮现了电视里常常出现的幸运观众。他生怕这好运被那两个妇女抢了去,不等瘦猴把那只鼓鼓的口袋扎好便一把将其抓了过来。就在老季得手的一刹那,那瘦猴也老鹰刁小鸡似的以惊人的速度将老季手上的400元钱一下子抓了过去。老季最初的感觉就象上次在弄堂里遭到两个歹人的抢劫一样,下意识地伸手去夺。 “哎,你想抢我的钱啊!”此时的瘦猴全然没了刚才的笑脸。老季不由得楞了一下。看到手中的大口袋还在,这才意识到那钱虽是从自已口袋里出去的,但现在确实不属于自已的了,于是便嘿嘿地尴尬了两声,提起口袋走出了店门。 “嘿,你上当了,这些东西都是次品,总共还值不了一百块钱。那几个女的和那瘦子都是一伙骗子。”老季正要将东西挂在自行车上,看车的老太太走过来低声说道。 “你说的不会假吧?” “我在这里看了好几天了!大前天,有一个人来找他们退货,还被他们打了一顿呢。” 好似一盆冷水从天而降,老季心里一下子凉透了。他本想将货退回去,但又怕碰到熟人面子上过不去。老季不怕吵架不怕打架,就怕在熟人面前丢面子。对一个堂堂的大学教师来说,面子比什么都重要。犹豫了几分钟,老季最后还是决定走人了事,就算是花钱买了一个教训。至于妻子那里好办,就说是有人捐的。 回到家时,天已断黑了。进得家门,老季抛垃圾似地将那只口袋狠狠地朝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阵势显然还没从刚才受骗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妻子显然受了老季情绪的误导,便上前安慰道:“我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怎么样,一个子儿都没捞着吧?你呢也用不着生气,就当锻练了一天身体。来,先吃块西瓜解解乏。” “哎,你还别说,今天收获还真得不错呢,吴州电视台还拍了我的电视呢!”老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的小钱袋不无得意地说,显然他的情绪已随妻子的问话从买鞋转到了摆摊上来了。 “这种事还值得上电视?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哎,你别小看了电视,咱们中国的事情啊只要媒体一介入,那成功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说不定马上就有人来为我出赞助费呢。我呢,明天上街再站它一把,扩大战果!”老季说完便吧唧吧唧地吃起了西瓜。 “哟,还有人捐衣物呢。”妻子打开那只躺在地上的大口袋吃惊地说。 老季狠狠地白了那个大口袋一眼,对妻子的话不置可否。 第二天上午艳阳高照,天气来得个好。九点钟一过老季 便沿着昨天的线路扛着牌子朝新华书店前口走去。由于有昨天的成功作底气,此时的老季很是自信,仿佛赴宴一般神气十足。人还没到书店前口,大老远就看到那里围了一群人,一种不祥的感觉突然从老季的心里泛了上来。他三步并作两步挤上前去,惊诧得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掉下来。但见四个“眼镜”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每人胸前都挂着一个大牌牌。那牌上的字也都是老季的翻版,大意均为本人是某某大学的教授、博士,花了多少年时间成就了一部大制作,只因资金不足,难以出版,特求有心人赞助,不尽感谢之类云云。而且那口气一个比一个牛,仿佛个个都是拿诺贝尔奖的料。尽管个个西装革履,一副文人的行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股穷痞相,使人立马产生一种“物质与精神分离”之感。见到这阵势,老季仿佛被沾污一般,汗颜不已。又仿佛偷了人家的东西且撞见了熟人一般,两脚不由得往外挪。偏偏这时从人群中传出一个童音:“看,又来一个!”老季心里愈发慌乱了,分明感到背后有剑般的目光成排地射过来,脚步也不由得由挪变成了走,继而由走变成了一溜小跑。进了自个家门,心里还咚咚跳个不停。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妻子看到老季额头上的汗珠,一脸的不解。 “哎呀,别说了。今天书店前竟有五六个挂牌者,个个都是求助出书的,一眼就看出是冒牌的。唉,恐怕我的名声这下要被这几个无懒弄坏了。”老季一脸的愁苦。 “你又不是冒牌的怕什么?” “你不知道,这年头李鬼害人的事比比皆是。”老季郁郁地说。 老季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当天晚上,老季便从电视新闻中又看到了那几个挂牌人。报道说这几个人都是无业人员,为骗钱搞起了这个勾当。并且,还不点名地提到 “昨天那位挂牌者是不是他们的同类也未可知。” “这下如何是好?”老季声音里带着颤音。 “你有一个同学不是在《太湖晚报》当记者吗?请他帮你写篇文章澄清一下不就得了。”妻子道。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老季一脸的无奈。 “小季啊,你看看,你上了电视,上了报纸,很风光呀!你干的什么事嘛,把我们太湖大学的面子都丢尽了。你写了书,这固然是件好事。写了书想出版,这我也理解。出版难,想弄点赞助,这也没什么不好。但你想什么办法不好,为什么偏偏要象一个叫花子那样到大街上去乞讨呢?这下可好了,全吴州谁不知道咱们太湖大学有个文化乞丐。而且,你这样做无疑之中还给那些真乞丐们开拓了一个创收渠道,昨天的电视大概你也看了吧。嗯,你这样做影响至深,影响至深呀!”上午,老季一到学校便遭到了颜文海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颜文海从中文系主任位置上退下来后不久便被秦书记安排到了校师德建设工作委员会主任位置上,虽然不象以前那么有实权,但工作面比以前大大地广泛了一下,管的事也比以前宽泛多了。 “颜主任,你这样说是不妥当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当今学术著作出版难,没有钱再好的东西也没人问。我多次向学校提出能解决部分出书费用,但科研处总以没钱为由给挡了回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学校大笔大笔的招待费拿得出,却连一点学术著作资助费也出不起呢?再说了,我出书,对学校也是有很大的好处啊。学校靠什么出名?还不是靠名教授出名嘛!名教授靠什么?还不是靠论著嘛!”老季也不示弱,声音也随之提高了好几度。 “你以为你是什么?名教授?你能成为名教授?一个凭几篇学报论文当上副教授的人能当上名教授?小季啊,你把自已看得太高了吧?!”颜主任的话中带着一种明显的讽刺。老季哪里受得了这种奚落,不等颜大主任把话说完便大声叫道:“颜主任,我的副教授可是经过一级一级正常程序正儿八经评上的,不象有人靠走旁门左道,搞小动作弄得那个教授。再说了,我这个人比较木纳,不懂《三国演义》,更不会傍‘大官’、拉皮条。我只知道干干净净做人,正正当当搞学问。我上街为出书拉赞助,堂堂正正,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老季这番话不用解释是冲着颜文海来的。颜文海是中文系里四大正教授之一。四个教授中,唯有他这个教授来得不地道。颜文海的正教授是在九六年那年评上的。本来他的正教授评审在学校就被刷了下来,不是因为学问不到家。平心而论,在这四个正教授中,颜文海的学问搞得还是不错的。但他仗着党委副书记秦子牛的“哥们关系”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弄得校学术委员会没几个人买他的账。尽管颜文海在评职称前先也曾私下躬身做了一些评委的工作,但最终还是以三票之差而落选。要是一般人,到此恐怕也就作罢,只待来年“重整山河”了。但颜文海偏不服输,凭着秦子牛副书记的“暗箱操作”,硬是把自已给推上去了。至于《三国演义》,老季也是有所指的。这颜文海平生最喜欢的书就是《三国演义》。他手中两本厚厚的《三国演义》不知被他读过,确切地说,是研究过多少遍了。里面的内容也被他那密密麻麻的小字涂得面目全非,那上面的评语简直就可编成一部厚厚的《颜文海评点三国演义》。颜文海不但研究三国演义,而且还能活学活用《三国演义》。他在一篇论文中称,古今中外的权术无不在《三国演义》中得到体现。颜文海有记日记的习惯,据说那些日记中也都少不了三国的权谋,如,吾用“草船借箭”之法,使唐新德“赔了夫人又折兵”。吾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法使葛乔夫变成了一个大呆瓜。诸如此类,不一而论。至于“傍大官”显然是指秦子牛无疑了,而那“皮条”不用说也是为秦子牛而拉的了。老季的这一番话可谓句句中的,犹如一管利针把颜主任脸上的血色抽去大半。 “你、你、你给我出去!”颜文海铁青着脸指着大门吼道,随后“咚”的一声把自已重重地撂在沙发上,呼呼地出着大气。 看到这阵势,老季的气反而消了许多,感到自已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过份了,便道:“颜主任,开个玩笑,又何必当真?身体要紧,我告辞了。”说完拉上门,把那“呼呼”的喘气声关在了屋内。 “小颖他爸,刚才有个人打电话来,让你给他回个电话,电话号码在桌上。哎,你出书的事有消息吗?” “出书,出书,真是烦死人了,本想搞两个赞助钱,没想到惹了一身骚。不出了,烧掉算了!这年头搞他妈的鬼学问!”老季今天因昨天的事受到颜大主任的奚落,心里正窝着一肚子气,回到家里便把妻子当作出气筒数落开了。似乎感到还不解气,便顺手操起桌上的电话扒拉了几下,不等对方开口,便叫道:“喂,哪位?” “是鬼子六吗?听出我是谁吗?怎么火气那么大呀,是跟嫂子吵架了吧?”对方的声音很粗很大,直冲得老季耳朵发震。不过一听到对方叫他“鬼子六”,老季便知道这定是大学同学无疑。老季读大学一年级时班级组织观看刘晓庆主演的影片《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因老季长得很像影片中那个绰号叫鬼子六的,同学们对老季也“鬼子六长,鬼子六短”地叫开了。 “好象是大虾吧!”老季根据电话里的声音开始在大学同学中搜索起来,不一会便将目标锁定在了班上那个因驼背而被称为“大虾”的同学—丛伟的身上。 “对,没错。”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江南出版社呀?前两天看到《太湖晚报》报道你为出书拉赞助的事。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你呀,什么年头了,还搞这玩艺。这样吧,你有时间带上书稿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替你想办法。我现在正有点事要外出,到时再详谈吧。” “真的?好好好,这个星期我就过来。 再见!谢谢!”老季激动不已地撂下电话,撂下电话仍然激动不已。这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出版社里。”老季嘴里不由得拖长声调哼了起来,哼完后便感到头有些眩晕,想必是今天大起大落的情绪给闹的。老季有这个毛病,情绪一激动大脑就容易晕。 第三十二章 这个忙帮得有点玄 “咚—咚—咚!”星期六中午,平日里有午睡习惯的沙飞身子刚着床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个子中年人,手里拎着一只鼓囊囊的大包,好象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那人见沙飞一脸疑惑的样子,便道:“沙哥,不记得我了?” 沙飞一时想不起来,便摇了摇头:“你是?” “我是建伟啊,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玩呢!” “建伟……哦,想起来了,你是建伟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沙飞边说边把来人引进了屋子,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嘴里也没歇着:“建伟啊,我们大约有十来年没见面了吧,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是认不出来了,你从家里来的? 建伟摇了摇头:“不是,我在吴州搞建筑已好多年了。” “好多年了?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这不是来了吗?不过我曾到学校找过你两次,但你都不在。听说你平时挺忙,后来也就没再打扰你。” “你看,把我当外人了不是?” “你说到那儿去了,要是拿你当外人,我还会来找你吗?沙哥,这次我还真有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沙哥,我去年在吴州承建了市公安局一幢大楼,但工程款到现在一分钱也没拿到。兄弟们现在整天找我要钱,我不知跑了公安局多少次,但他们不是拖就是不理不睬。我人生地不熟的,真是没有办法。眼见又到年关了,我那帮兄弟们手里空空怎么回家交待?上次听你爸说,你现在当了一个什么副书记,级别相当于我们县委副书记。县委副书记,在我们那里可是不得了的官啊,比乡长不知要大多少呢。我想,你在这里上上下下一定有很多关系,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听说是来请帮忙的,沙飞赶紧道:“建伟,你没有到法院去告他们?” “到法院?我不是没想过。但你想啊,那法院和公安局都是一家的,到那个地方去告不是自找没趣吗?所以呢,我才想到了你。这事你要是不帮忙,那我就没指望了。这样吧,你要是帮我要回来,我给你百分之二的酬金。” “建伟,说实话,我现在只是学校一个系的副书记,级别虽然相当于县委副书记。但你知道,在学校,这根本不是个什么官,更不用说是在社会上了。实话说吧,即便是学校的校长在社会上也根本算不上什么人物。说白了,连个村长都不如……” “沙哥,你说的是以前,现在可大不一样了。别说校长,哪怕是个班主任也是很牛气的。我那孩子在镇上读书,他们班那个班主任比谁都牛,镇上那大大小小当官家的孩子都在他那个班读书。你想那个家长不巴结他,每年给他家送的东西几乎可以用车子拉,一年收入不知有多少。你现在这个大学那比我们那中学简直又是天上地下了,我想吴州市长、市委书记,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他们的子女或是亲戚的子女肯定有不少在你们学校读书,你出面帮我们说个话,那还不是三个手指夹螺丝,小菜一牒哪!” “建伟,我们自小都是好朋友,不是我不帮忙,我们学校是全国招生,吴州市没几个学生在我们这儿读书。不象吴州大学就是在江南省招生,吴州的学生几乎占了三分之一,那里面也许会有吴州官员的子女。但我们学校确实没有,我们学校是全国招生的。” “你们学校是全国招生的?那更好了,说不定中央某位领导人的子女就在你们学校读书呢!要是你请他们出面说个话,那不是更容易了!”听说太湖大学是全国招生,建伟更来劲了。 “我说老朋友,你真会开玩笑,你说中央领导人的子女不到清华、北大,到我们这个三流学校来读书做什么?不瞒你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十有八九是来自农村,他们连生活都非常的困难,有的学费都交不起,哪还会有什么关系?” “哎,你不是吴州大学毕业的吗?我还是临来的时候听你爸说的,那你肯定和他们熟罗!你通过吴州大学的领导出面和市政府市委说说怎么样?” “建伟,你搞错了,我不是吴州大学毕业的,我只是在那里进修过一年,怎么能和他们学校的领导熟悉呢?再说时间已过去那么多年了……” “那你现在不同了,你是副书记了,再去找他们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建伟,我怎么跟随你说好呢?不是我不帮忙,我和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实在帮不上这个忙。”沙飞感到他们之间的谈话就象一锅浆糊,有越捣越乱的趋势,此时的他不禁有些埋怨父亲起来了。父亲在村子里简直把沙飞这个儿子捧上天了,好象成了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神了。这不,家乡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来找,不是要他在吴州帮找个活干,就是要他帮助解决子女上大学的事。亲不亲,故乡人,每次沙飞都不得不耐着性子和他们解释半天,但他们还是带着一肚子不满走了。这不,沙飞和建伟谈来谈去,两人就象两线平行的直线似的怎么也走不到一块去。 建伟料定是沙飞不愿帮他这个忙,心里老大不高兴,眼里的希望也在一点点衰退,眼看就要没了,突然象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道:“沙哥,听你爸说,你现在还在北京一家大报,叫《大江报》还是叫什么来着?当记者。你看能不能在报上把我们这个事报道一下?去年,我们隔壁队有十来户人家和乡种子公司为种子不出芽的事儿打官司,打了一年也没打赢。最后市里一家小报把这事儿给捅了出去,嘿,你猜怎么着?出报不到半个月,就反败为胜了。你要是能把我们的事在你那个大报上一登,这事十有八九能成,你看怎么样?” “建伟啊,不瞒你说,我只是那家报社的一个特约记者,根本说不上什么话的。” “沙哥,你想蒙我不是?我知道特约记者,那就是特别记者吧,比一般记者不知要厉害多少呢。别的不说,就说那车吧,如果在驾驶室前的玻璃上贴一张特别通行证。怪怪,那简直真是不得了,无论开到哪里,连交警都要让它三份呢。” “这特约记者是特约记者,说白了,不是正式记者,根本管不了什么用。再说了,现在的报社都千方百计捞钱,想方设法地躲避官司,哪还会登这些内容自找麻烦?” “沙哥,你看中央电视台那焦点访谈,播放的很多内容不都是些打官司的事?不管怎么说,我想你要是愿意帮忙,还是能帮得上的。我可是从来没有求你帮过什么忙的,这一次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别说,我那帮兄弟们听说我在吴州还有这么个同乡,都高兴得不得了,说这下可有指望了。你说你这次不帮忙,我话已经说出去了,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呀?沙哥,明天,我们一帮人准备到市政府请愿,你能不能也去一下,只要你露个面,我那帮兄弟心里也会有个着落的。” “明天?好吧,到时我去看一看。”沙飞感到这样没完没了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无奈地答道。 尽管没得到预期那么大的结果,但这点收获还是令建伟感到兴奋:“那太感谢你了!沙哥,你以后只要能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我能出十二分的力,决不会出十一分。我们俩自小是好朋友,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这次,你要是帮我们把钱要回来,我们送你一套房子。” 沙飞说:“哎呀,建伟,我可没那个福份呀?” 建伟欠身看了看几乎没有空间的房子道:“沙哥,我看你真是有些傻,你当那么大的官,住房还是这么困难。俗话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不趁这时捞一把,还等何时?我在吴州干了少说也有五、六年了,每年送给那些当官的就达三十多万。你呀,还是看不开。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看,那些个官收了我的东西还不是稳稳地坐在自已的位置上,有两个最近还得到了提拔重用。前天,我 在电视里还看到收了我十万块钱的那个家伙在会上还给人介绍他们单位廉政建设的先进经验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的光景,沙飞骑着刚买没几天的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朝吴州市府方向骑去。快到市府门口时,就见有一大群人聚在那儿,看那阵势大约有一、二百号人。 “喂!李秘书,你在这儿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叫市长出来接待我们!”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黑汉子大声吼道。 “市长这几天到省里开会去了,你们先回去,待他回来,我一定把你们的要求向他汇报的。”站在大门口台阶上的一个瘦高个说道。 “我们每次来找市长,不是开会就是有事,这不是故意推拖吗?今天见不到市长我们就不回去!” “对,见不到市长,我们就不回去!”大家一起跟着黑汉子嚷道。 “兄弟们,我昨天还在电视里看到市长,他肯定在办公楼里,我们进去找他去!”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叫道。 “对,进去找他去!”大家随后跟着叫道,人群开始向前蠕动起来。 “兄弟们,不要动!”建伟大喝一声,又看了看随喝而静的人群接着转向李秘书道:“李秘书,我们今天可是带了北京的新闻记者来的。看,这位就是!”说完又把沙飞向李秘书做了一番介绍,而且还给了李秘书一张名片,沙飞一看正是自已采访用的那张名片。 李秘书看了看名片,又瞅了瞅沙飞,只说了句“你们先等等”便转身进了大楼。显然,沙飞的那副眼镜,还有那股文人气使李秘书对他的北京记者身份深信不疑。李秘书这一转身,使大家对沙飞流露出了一种敬佩的感觉:到底是北京来的,管用!而沙飞心里却咚咚地敲起了小鼓。他没想到,昨天建伟跟他要的那张名片,竟然会落到李秘书手里。他只是特约记者,那名片上《大江报》驻吴州记者站站长完全是自个儿封的,万一被发现了,那麻烦可就大了!他真有些后悔到这个地方来。正当沙飞围绕着那张名片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思考着对策时,李秘书和一个矮胖胖的中年女人从办公大楼里出来了,这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虽是初次出场,却是属于长相很特别很容易让人记住的那种,那脸简直就是一只行进中的旗舰,两边的肌肉一律向后逸去,并在脖胫间旋起白哗哗的肉浪。 “同志们,这位是市府办公室的钱秘书长,你们能不能推几个代表来和我们商量这件事,当然市公安局那边我们马上派人去叫,大家聚在这儿吵吵嚷嚷也不解决问题啊!你们看哪几个来?”李秘书说道。 建伟说:“兄弟们,大家今天先回去,老张、老李、老王、老费,还有沙记者,你们几个跟我去与钱秘书长谈谈。”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北京记者在场的缘故,谈判进行的很顺利,经市政府出面协商调解,市公安局同意先支付工程款的百分之六十,其余在春节后二个月内支付。末了,那位胖子秘书长还要请沙飞留下来说是吃个便饭,沙飞哪里还有这个胆子,说自已晚上还要回北京去硬是给推掉了。 从市府出来,已是中午时分,因为工程款问题得到了解决,建伟和大家心里都非常高兴,一定要请沙飞到吴王宫大酒店撮一顿。但沙飞却了无心事,推托晚上学校还有要事就要往回走,建伟见状便不再坚持,说改日一定再请。 和建伟分手后,沙飞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径直来到自已的自行车旁,习惯地朝上衣口袋里掏钥匙,但摸了半天,却不见踪影。怪了,明明是放在这个口袋里的呀!沙飞放东西向来是很有秩序的,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从来不会走样,妻子对他生活上最满意的也是这一点。现在掏了半天没找着,他知道这钥匙一定是拉在某个地方了。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个自行车修理点,他便搬起自行车便朝修理点走去。 “喂,你这是车骑人呢还是人骑车呢?”一个大胡子警察走上来笑嘻嘻地说,那笑给人一种不怀好意怪怪的感觉。 沙飞说:“唉,车钥匙丢了,只能让修车的帮我把锁给撬了。” “哟,车子还挺新的?有牌照吗?”警察依然怪怪兮兮地笑着。 “自行车还用着带牌照?又不是小汽车!”沙飞从警察的这句话中觉出自已成了怀疑对象了。 “那车号总能记得吧?” “车号?不瞒你说,我这人从来不记车号的。”沙飞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了,早知这样还不如不理这个现在看起来多少有些可恶的大胡子男人。 “得了,别演戏了,跟随我走一趟!”警察脸色顿时晴转多云,语气也变得生硬了。 “我拿自已车子,凭什么要我跟你走?”沙飞火气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少罗嗦!”警察说罢便对沙飞动起手来,两人拉拉扯扯,不一会儿便引来了一圈围观的人,大家见到警察抓的是个“偷车贼”,便纷纷声讨起来。这也难怪,这年头,吴州几乎很少有人没遭遇过自行车失窃的事,对于偷自行车的贼人所共愤也是自然的事了。只有一位老太太用细声细气的声音表示着自已的怀疑:“我看这个人也不象是偷车的呀?” “别看他穿得挺象个人样,现在的小偷都是这种打扮,又骗又偷,一年少说也会挣个二、三万的。” “岂止二、三万?我常常在邮局看到那些个贼模贼样的人往家里一寄就是好几千块钱。前两天,我刚买的一辆助力车没骑两天在楼下被人偷走了,那个贼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就捞了好几千块钱,一年怎么会只有二、三万?” “这种人你们派出所抓到了就该枪毙!光拘留几天不顶事,出来又干上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着自已的愤怒,而且情绪也越来越激烈。 “我不是偷车的!你们别诬懒好人!不信你打个电话到我学校去问问!”沙飞哪里受得了这种污辱,他拿出一张名片愤怒地向大胡子扔去,直到这时他才想到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证明自已的清白。 那个大胡子警察接过名片在自已的手机上扒拉了几下拨通了电话,叽里呱啦地问了几句,便神经质地回过头来满脸歉意地向沙飞行了一个礼:“同志,对不起,误会,完全是误会。请你多多原谅。最近这个地方丢了好几辆新车,所以才发生了这种事。” 众人见自已真的冤枉了一个好人,便将不满情绪转向了那个大胡子警察:“你们这些警察真是群窝囊废,真的偷车贼抓不住,尽会制造冤假错案!” “可不是,要是你们手段高明一点,多破一些案子,也不至于让偷车贼猖狂到这种程度啊!” “你今天没到学校去?”沙飞一回到家,妻子便问道。 “到市里办点事情。”沙飞边答边随手拿起桌上的《文摘报》躺在沙发上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突然报上的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长沙五月三十日电:长沙市门头乡曹村村民韦大海为乡政府增收教育附加费一事带领二十余村民冲击乡政府,在当地造成极其恶劣影响。目前韦大海等几个首要分子因‘妨碍公共秩序’被公安机关依法收审。这是我国近年来发生的首起冲击政府机关事件,有关事件正在处理过程中……”文后还加了一篇名为《冲击机关 法理不容》的编者按。 “妨碍公共秩序?好险啊!”沙飞看了这条报道,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今天这个忙帮得真是有点玄,要是今天那帮人真的冲进了市府机关,那自已也肯定脱不了干系……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清楚地想起了89年春那场动乱中,班上有一个爱出风头的赵姓同学为了所谓“民主”“自由”带领一帮人从学校闹到市政府又从市政府闹到火车站,结果受到记过处分,原先在政府机关找到的一份工作也因此泡了汤,最后被学校发配到一个乡村小学当宿舍管理员。 唉,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小心为妙,下次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再这么冒失了!沙飞自我告诫道。 第三十三章 觉悟 “葛书记!”葛书记在办公室里屁股刚落坐,李林便一头闯了进来。 看着李林风风火火的样子,葛书记心里一楞: “哦?是小李啊,有什么事?” 李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葛书记,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葛书记接过纸条,皱了皱眉头:“辞职?” 李林的语气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是的,明天我就不来上班了!” 葛书记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来上班,那你到哪儿去上班呀?” 李林并没有直接回答葛书记的问话: “反正我明天不来系里上班了!” 葛书记看了看李林,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搭,于是便放缓语调说:“哎,我说 小李呀,你要辞职我不反对,这呢也是你的权利,但总得等上面批下来,你才能走吧。你突然撂挑子走人,手中这一摊活怎么办?你总得给我一个思想准备吧。再说对你个人来说辞职也不是件小事,应慎重考虑才是。” “葛书记,我的主意已定……”李林话还未说完,腰间的手机便笛笛地响了几下。 李林打开手机看了看上面的短信息,随手拿起桌上的皮包,说:“葛书记,我下面还有急事,以后再向你详细汇报吧。”不等葛书记答话,便扭头出了门去。看着李林的背影,葛书记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李林的辞职,葛书记尽管感到有些意外,但仔细一想,觉得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李林毕业于复旦大学政治系,建校第二年就来到了太湖大学,可以说是出身名门且算得上年轻人中的“元老”了。按理说,这样的人前途应该是很不错的。事实上李林初来学校时的“人气”还是很旺的,进校第二年就当上了马列教研室副主任课,后来又被书记看中调到学校做团委书记,在学校是公认的校级干部后备接班人。不料,在八九年那场政治风波中,毛头毛脚的他带领一帮学生从学校到火车站绕了一圈不说,还跑到北京去搞什么“声援”活动。结果,本想借这次“东风”把自已推到更高层次的他不但没有达到原来的目标反而受到学校撤职纪大过处分,最终被调到中文系当了一介小小行政秘书,并且一干就是七、八年。眼见与他一道来的,甚至比他晚来好多年,原先什么也不是的同事不是做了官,就是成了学术骨干,个个事业有成,他心里别提有多冤了。唉,要不是那场风波,自已一时心血来潮,现在哪会沦到这种地步!每每念及此事,李林心里就不由得冒出一股怨气来,他恨自已当初的鲁莽,也恨学校的某些领导揪住自已那点错误不放。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股怨气也渐渐地转成了愤怒,性情也变得越来越古怪,常常动不动就发莫名其妙火,原先几个要好的朋友见状也渐渐地与他疏远了。他在系里就象一颗定时炸弹似的,几乎没人敢和他交往,生怕那一天会无意中把它给引爆了。系里几任主任都想把他调走了事,但葛书记就是不松口,“小李还年轻,还有可塑性呢,不要一棍子把人打死了!再说小李在系里工作做得还是挺不错的嘛。”其实,葛书记心里清楚得很,把小李放到哪个部门,都不如把他放在自已手下稳妥、安全。至少,自已的话对他还能起一点作用。说来也怨不得葛书记,大前年,李林就有一次被提拔为中文系办公室主任的机会,人事处都考核过了,就只差下令了。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林却出事了,出在洗头房的小姐身上。 李林非但仕途不顺,个人生活也很不如意,三十五六岁了,对象谈了多少,他自已也都弄不清了,其中有两个已到谈婚论嫁程度,最后还是吹了。吹得理由都是出奇的相似,认为他这个人太自私,权利欲太强,和他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时间一长,李林对自已的婚姻大事也逐渐淡漠了。从此,他常常出没于舞场、洗头房一类的场所,再也没有谈恋爱的心情了。那一次,他照常来到宝成路上的一家洗头房,正要和那小姐上床行苟合之事时,不料被几个破门而入的联防队员抓了个正着。当时李林的感觉就象天榻了一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向联防队员求情,希望不要把这件事情捅到学校去,要多少钱都好商量。但任凭他怎么求饶,那联防员却压根儿就不理他,楞是把这件事告到了学校。结果眼见就要到手的办公室主任也吹了,还背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要不是葛书记出面求情,没准还会被开除了呢。那些日子,葛书记可真是担心死了,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便在系里下了一道死命令,对李林的事一律不准提。其实,葛书记不讲,大家也不会去自找麻烦捅这个马蜂窝的。过了些日子,见到李林并没有什么异常,葛书记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次李林辞职该不会又出了什么问题吧?他决定晚上亲自找李林聊一聊,毕竟他还年轻嘛。 这一天因有了李林辞职的事对葛书记来说似乎特别地长,好不容易等到快下班时间了,葛书记便匆忙拿起一张刚刚出炉、还散发着油墨香的《太湖晚报》朝办公室大楼前的停车场走去。由于比平时早了五分钟,校车上只有三、四个人,葛书记朝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在后排靠窗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然后打开报纸游览起来,不经意间报纸右下角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第130期体育彩票特等大奖花落吴州,太湖大学一李姓教师独得500万元大奖。 “李姓教师,该不会是李林吧?”看到这则消息,葛书记马上想到了李林的辞职,心里不由得一楞。按理获奖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不过对李林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联想起发生在李林身上的件件往事,葛书记心里很是没底。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葛书记总感到李林身上有一种自小就形成的自私孤僻的本性。 葛书记猜得没错,李林确实中了500万元大奖。 从外面办完事回到那个只有三十平方米的“家”里,李林一头栽倒在沙发里,每个神经细胞里都涨满了兴奋。嘿,不用偷,不用抢,不用吊着胆子贪污公款,一夜之间,我就变成了百万富翁,以往那些个委屈在今天总算有了回报,苍天啊,你总算有眼! 李林躺在沙发上,两眼看着头顶上那纹理各异的天花板,往事象电影一样在他的眼前一幕幕飘过。 李林九岁时父亲在一次耕作时被雷电击死,没过多久母亲又患了重病,因为没钱治疗,不久便撒手走了。父母双亡后,李林只得寄住在唯一的亲人叔叔家里。叔叔在大队里开车一年到头在外很少有回家的时候,不过平心而论叔叔对这个小侄子挺不错,倒是婶婶从来没给他好脸色。尽管他在叔叔家脏活累活从未歇手,但挨打挨骂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婶婶竟用烧红的火嵌把他的手背掀掉了一块皮。这一切,李林从来都没有告诉叔叔,只说是自已不小心烫的。在叔叔家住了不到一年,叔叔便在一次出行中遇车祸身亡。叔叔死后,李林在婶婶家再也呆不下去了。队里看到他可怜,便把他送到了公社孤儿院。在孤儿院里,李林很少说话,也很少与其它孩子们在一起玩。他立志将来一定要做大官、挣大钱,让那些看不起他压迫他的人一个个跪拜在他跟前。为了这一天,他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孤儿院院长看着这个孩子学习是如此的努力,便认定他将来一定会是个有用之才,便资助李林从小学一直读到中学,从中学一直读到大学,却没有发现沾染在这个孩子幼小心灵上的灰尘。 人生在世图个什么?“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 要是有钱,我妈就不会病死,我就不会那么小就成为孤儿。要是有钱,婶婶就不会那么无情地对待我。你看象胡长清那么大的官最后为什么还被送上断头台,还不是为了一个“钱”字。当官为了赚钱,有了钱就可享尽天下美女,有了钱可以吃遍天下佳肴。人生说到底就是为了一个“钱”字!贪官手里的钱是贪来的,花着心 里多少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而我这钱不偷不抢,是靠运气得来的,是上帝赐予我的,花得安心! “哈……哈……哈……” 一种失态的狂笑在小屋里回荡着,一个扭曲的灵魂在毫无拘束地施放着那原本属于应该节制的行为。自打中了大奖后,李林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拥有了太湖边上一幢高级别墅和一辆高级宝马小轿车,他整日出入于高档宾馆饭店,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他要用这五百万元来洗清自已以前遭遇的所有不公和屈辱,他要用这五百万元来当一回人间的“帝王”!当他的婶婶拐着那条被人打断的腿来求他给点钱救救自已那患白血病生命垂危的孙儿时,他甚至连门都没让她进就给了她一个“暴跳如雷”。他甚至还想收买人来解决那几个让自已丢了办公室主任的联防队员,尽管那个小官现在看来一文不值! 幸运与祸患在很多时候几乎是一对孪生姐妹,尤其是当你不能正确对待幸运的时候!自打中了大奖后,是非便不断找上李林的门来。他的宝马车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撞到了路边上一个小孩身上,他的手在大街上无意中触到了一位小姐的屁股竟然被几个人勒索了五千元,一个小小的感冒医院竟收了他一万元……奇怪的事一桩接一桩,李林越来越觉得自已真正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自私和贪婪。为了安全,每次他都花钱消灾,五百万元的巨款使他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法律,他用钱来摆平所遇到的一切。为了享受,他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五百万元在迅速减少。就象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一旦脱离跑道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李林再也管不了自已了!在他眼里,整个世界、整个地球都象他一样疯狂地转动着……。 葛书记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自打李林辞职后,葛书记每隔几天总要向沙飞和祝枫问一问是否有李林的信息,这次从北京出差回来一到办公室,还没等他开口,沙飞便说:“葛书记,李林被抓起来了,你知道吗?” 尽管葛书记对此早有预感,但他还是感到十分的震惊:“出了什么事?” 沙飞说:“听说一个月前,他在舞厅里和另一名舞客为了争夺一位小姐大动干戈。结果,在打斗中他拿随身带的水果刀把那人给捅死了。” 葛书记一声叹息:“真可惜啊,一个好端端的复旦高材生就这样给毁了。唉,钱有时候也能害死人的!法院判了吗?” 沙飞说:“判了,昨天刚判的,而且是死刑。” 葛书记问:“那他现在关在哪?” 沙飞说:“吴州第三监狱。” 葛书记沉思片刻,说:“我得去看看,李林毕竟是从我们系出去的,他弄到今天这般天地,不管怎么说,我这当书记的心里也不安的很哪!” 吴州第三监狱位于吴州市北面,高高的围墙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电网,东面紧靠一条宽宽的护城河,其它三面都被新起的大商场给包围了。说来这吴州监狱也算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监狱了,据说抗战期间著名的救国会七君子就曾关押在这里。葛书记在吴州大学读书时还曾来这里参观过,不过那时高墙周围野草丛生,煞是荒凉。近年来随着改革开放吴州城市建设的迅速扩张,如今这里早已是车水马龙的闹市区了。听说市里曾多次与上面交涉要将这座监狱迁往它处,确实在闹市区树着这么一栋高墙铁网煞是扎人眼神,令人气短。但由于该监狱属省劳改局管辖,双方在搬迁费用方面相差甚远,所以至今也没有个结果。 葛书记这会儿望了望那高高的墙头,又瞧了瞧高墙边花花绿绿的大商场,想到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李林的情景,心里陡然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唉,有时从商场到高墙这两者之间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啊! 来到监狱大门口,葛书记向门口那个荷枪实弹的高个子门卫守说明了自已的来意,并把随身带着的工作证递了过去。门卫翻了翻工作证,又打量了葛书记几眼,说:“你又不是他的家人,看他干吗?” 葛书记说:“他原来是我们系的秘书,我是系里的书记,有责任来看他。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让他明白做人的道理,人并不都是为自已而活着的。” 门卫说:“晚了,他是判了死刑的人,也活不了多少天了,懂了又有什么用?” 葛书记说:“同志啊,你听说过‘朝闻道,夕可死矣!’这句话么?只要他在走前的一秒钟明白了人生的真谛,我这心也好受一点啊!” 门卫见葛书记态度坚决的很,便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我还是请示一下领导再说吧。”说完便拐进旁边的岗亭拨电话去了。 “葛书记,我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啊?葛书记,你说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啊,葛书记?究竟是为了什么啊?”在小小会客室拖着脚镣的李林见到葛书记时猛地撕扯着自已的头发嚎嚎大哭。虽然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但李林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蓬头垢面,面容松软,面皮下垂,明显地留着暴胖暴瘦后的印痕。 葛书记说:“小李啊,你冷静点。你问这话就说明你对自已的人生开始进行反思了。小李啊,你以前总是认为人活着就是为自已,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活雷锋。正由于你以前总戴着个人主义的有色眼镜看人,结果人人在你眼中都变成个人主义的了。其实,事情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别的我不多说,我问你,你的父母,还有那位资助你上学的孤儿院院长,他们生下你或帮助你可曾有过个人目的在里面?可曾指望你将来给他们什么回报?” “这……”李林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葛书记接着说:“就拿你经常挂在嘴上的我们周围的一些人来说吧。当然,我们周围有许多人,包括我在内都有不少明显的缺点。但是如果你从另一方面看,在我们周围许多人的身上不是也有很多的闪光点吗?譬如说沙书记奋不顾身斗歹徒,譬如说田赫老师为保护众人生命安全勇闯火海,再譬如咱们的季老师女儿被人撞了,不但不要人家赔偿,还把那个肇事的老人接到家里管吃管住,就连你平时最看不惯的老马也是一直在捐助贫困山区的几个孩子上学……你能说这些不是雷锋精神的再现吗?我们不能一叶障目,只见一斑不及其余啊!小李啊,你之所以走到今天,从根本上说还是你个人主义思想在作怪啊。” 听了葛书记的话,李林安静了许多。是啊,多少年来,自已正象葛书记说的那样无论是看还是做任何事情都是围绕着自已的小天地进行的,稍有不如意便归罪于他人,从来没有从别人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难道不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之一吗?李林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思考着自已的人生。 规定的时间到了,葛书记站起身来,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李林:“我希望你这几天好好反思自已。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晚了些,但是能明白了做人的道理,走时也会轻松一些啊。” 李林象是第一次见到葛书记似的,瞪大眼睛看着葛书记,他使劲地握了一下葛书记的手,拖着脚脚镣向自已的囚室走去……。看着李林远去的背影,葛书记心头象有一团东西堵着似的闷得难受,李林脚下那哐当哐当的声响象重锤一样声声敲在他的心上。 “葛书记!” “是你叫我?”葛书记听到叫声回过身来,见一个细皮嫩肉的白胖子正朝自已这边走来,很是吃惊。。 “是啊,刚才你和那个小伙子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行吗?” “行啊!什么问题?” “葛书记,您说现在这个世道公平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 “我呢,原来是宝慧集团的总经理……。” “宝慧集团?那可是全国电子行业的大哥大呀!” “宝慧之所以有今天,靠得是谁?想当初我接手那个国营小厂时, 全厂一共才二、三十个人,外债却达到五十万,是我带领大伙一步步地把这个亏损小厂发展到现在职工超万人,年利润数亿元响当当的大集团。说到底,没有我张万山,就没有今天的宝慧。您说,我对国家贡献有多大?葛书记,您说,我拿个一百万又算什么!那是我创造利润的九牛一毛啊,只这么一点点,就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和那些个地痞小流氓呆在一起。葛书记,您说,这世道公平吗?要是在国外那整个厂子就是我张某的了。咹,葛书记,您说,这世道公平吗?公平吗?”由于激动,白胖子脸涨得通红。 葛书记问:“你来这儿之前是不是党员?” 白胖子说:“怎么不是?我还是宝慧集团的党委书记。不过,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老婆也和我分手了,家也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胖子说着说着便嚎嚎大哭起来。 “你说共产党员的宗旨是什么?为人民服务,要为人民谋利益。你呢,拿三百万为谁谋利益呢?……” “葛书记,那我要不是共产党员呢,您说这三百万该不该拿?” “那也不行,法律不许可。”葛书记说出的话连自已也感到没有说服力。前两天,他看到广东某国营企业年薪百万招聘总经理,这百万年薪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是国营一个小小的规定,百万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了。早就说国营体制存在着严重的弊病,这算不算其中的一个呢?是现在做得对了,还是原先做得对了?葛书记实在有些说不清,以前他只知道拿共产党员的原则、拿党性来做工作。在学校,这些道理有时还能管点用,而这在复杂的社会现象面前就显得有些勉为其难了。 “谢谢!不多打扰了。”白胖子默然地看了一眼葛书记,便转身它向了。 看着白胖子想得到什么却又一无所得的神情,葛书记象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心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探监回来,葛书记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现在的政治思想工作真难做啊!要说服人,仅有热情还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正确的方法和适当的切入点。看来,单枪匹马地搞政治思想工作是不行了。思来想去,他觉得学校有必要成立一个政治思想工作顾问团,集中各方面的智慧来解决学生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学校对葛书记的意见也很重视。不久,这个由葛书记任团长,囊括了学校各方面顶尖人才的顾问团成立了。说来效果还真得不错,学生政治思想,包括目前社会上存在的种种热点问题,顾问团大多能给予满意的答复。工作也从校内做到了校外,吴州监狱还聘请葛书记等人为兼职政治工作辅导员呢!而李林呢,在葛书记的开导下,情绪也比以前好了许多,葛书记所讲得道理一点点地渗入李林的心田,他那原本暗淡的心灵一点点亮起来了。 “葛书记,这些天,我把自已从小到大走过的路仔细盘点了一下。我才发现,我和你之间在思想上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尤其是获得那五百万元大奖之后。我本想靠这笔钱来充分享受人生,我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最长寿的人,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光吃民间的长寿药就花了三十万元。然而,我得到了什么呢?我想在纸醉金迷、一掷万金的生活中充分享受人生的乐趣,然而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空虚。我想长寿,却要在人生的盛年结束自已的生命。葛书记,要不是这五百万元大奖,我就会还在太湖大学中文系,就会还留在你身边。要是在你的身边,我也许会慢慢地觉悟起来。是这笔钱,把我拖进了死亡陷井。不,说到底,是我的个人主义思想毁了我的一生。直到今天,我才懂得人的思想境界对于一个人的幸福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但现在为时已晚了。葛书记,这些天,每每想到在太湖大学度过的时光,我就感到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为了使我觉悟过来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啊!” 一个星期后,也就是李林死刑执行日期的前一天,当葛书记最后一次来看望李林时,李林脸上的痛悔是难以言表的。 葛书记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小李,也怪我水平有限,工作没做到家啊。” “葛书记,我那剩下的二百万元,其中三十万赔给了死者家属,还有一百四十万可以自由处置。我都是快要去见上帝的人了,这些钱对我来说已无任何意义了。葛书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没有可以亲近的人了。我想把它捐献给太湖大学,作为政治思想工作经费。我虽犯了死罪,但这笔钱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还是干净的。这样我心里也会安顿一些的。”李林说完,从被子里拿出两张纸来,“这一张是我的忏悔书,另一张是我的捐献遗嘱。我希望老师和同学们能通过我的例子吸取教训,以免我的悲剧在他们身上重演。” “唉,小李啊,多少年来我一直希望你能从个人小圈子里跳出来,但你却总是令人失望不已。今天,你总算开始认识到了这点。” “葛书记,只可惜我认识的太晚了,否则我这样的年纪还能为学校为系里为社会做多少事啊,但现在……”李林痛苦的说不下去了。葛书记的话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经读过的一篇小说。那小说篇名虽然记不得了,但故事情节此时却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那小说写的是一个穷汉为了能享受一下监狱的生活,想尽种种办法,并且故意在警察眼皮底下做了种种坏事,但那些个警察却阴差阳错地没有去抓他。有一天,当他偷东西时听到远处教堂里传来的圣歌,心灵突然得到了净化,决心从此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时却被警察抓住投进了监狱。想不到,这种情况在自已身上竟然得到了应验。人生有时竟是这么的残酷!如果真有一次生活的机会,我最大愿望就是找一个爱人,能过一个正常的、平民的生活,既便是默默无闻,也是值得的。也许平淡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现在世上很多人的幸福不都是象我一样迷失在对权力的渴望和对金钱的膜拜中了吗? “小李啊,我没专门学过法律,但我听说犯了死罪的人,倘有重大立功表现,还可将功补过,从轻发落。前不久,我在报刊上还看到一名死刑犯因有重大发明而被免于死罪的报道。我多么希望你也能有这方面的机会啊。”看着李林那沉思的表情,葛书记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机会?”李林下意识地用手挠了挠头,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葛书记说道:“要说机会,对了,在进笼子的当天,我看到报上有一个在河北连杀三人的通缉犯,那个通缉犯我认识,他现在就住在南门桥38号!” “真的!你真的认识他,没有看错?”葛书记精神为之一振。 “绝对没错,他脸上有一块斜长的刀痕,我和他还在一起喝过酒呢?看到通缉令的当天,我原本要去公安局汇报此事的。但不料自已犯了命案,这事就从我的脑海中被挤掉了。你现在要是不说,我还想不起此事呢!”李林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希望的亮光。 “那我们赶快去报告此事!”葛书记迫不急待地说。 “你们说的这个被通缉的杀人犯,确实住在南门桥38号的一间出租房内。但他在昨天已被抓获了。你看今天的报纸上还登了这则消息呢。”监狱里的一位工作人员听了葛书记的话,把一张刚出来的《太湖晚报》报纸递给了葛书记。 “唉,要是李林早一点把这事说出来就好了!”听了工作人员的话,葛书记的充满希望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葛书记,不瞒你说,这次法院判我死刑,现在仔细想想也是有点冤,那次我拿水果刀捅那个人也是没办法,他们几个人把我往死里打,恐怕我动刀子,他们也要把我打死了。” “什么?你再把当时的情形仔细给我说一遍。”葛书记原本暗淡的眼神又露出了希望之光。 李林吃惊地看着葛书记,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形向葛书记描绘了一遍。 “小李呀,你怎么不 早说呢,这个情节你跟律师或者法院讲了没有?” “没有,我只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那会想到跟法院讲这些事情啊。” “小李,你这个情形依我看应当属于防卫过当,不应判死刑的。快快,找法院去!”葛书记情绪大振,脸上的肌肉由于激动而不住地抖动着。 “葛书记……”看着葛书记那张激动的脸,李林的眼泪象是决了堤的洪水破眶而出。 第三十四章 老季出书(下) 经过数月的劳作,《楚辞新解》书稿清样终于出来了。当老季从邮递员手中接着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家里,把这包裹端详了足足有十多分钟,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剪刀把包上的线一条条地剪开,仿佛里面包着的是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生怕一不小心有个什么闪失。当剪到最后一根线时,老季对在一旁的妻子说:“帮我把它打开!”。每逢关键时刻,老季总是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并常常因此而吃了不少亏。他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和小伙伴用铜板砸铅锅子(硬币),当轮到别人打垛时,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闭住眼睛不敢看。而每每这时,狡猾一点的小伙伴便趁老季闭眼的当儿,把那铅锅子从方筐内挪到了方筐外(该游戏是以将钱砸出筐外为已有)。因此,每每老季玩这种游戏时总是输多赢少。 “啊!羞死了!”老季正紧闭着眼睛,忽听得妻子一声尖叫。他猛地睁开眼,脸顿时涨得通红,只见书稿封面上一个美女裸着大半个身子,浑身透出一股骚气。 “爸爸,我要看,我要看!”隔壁房间正在做作业的女儿听到妈妈的叫声也奔了过来。 “去!去!去!还不快回去做你的作业!”老季边说边赶紧用牛皮纸把那个半裸美女摭上,女儿看看火气上头的老爸极不情愿地回到了自已的房间。 “是不是搞错了?”女儿走后,老季揉了揉眼睛又拿起封面仔细看了看,但见在女郎的脸蛋边分明写着《楚辞新解》四个大字,再往下瞧在那女郎的屁股边也分明写着“季侯枫著江南出版社”,再翻翻里面的内容也一点不差。 “妈的,现在出版社真他妈的不要脸!”老季忽地想起了前不久看到一本名为《世界上两个最有魅力的男人》的书,打开一看,原来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传记。唉,如今的出版社连伟大导师都敢糟蹋,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过,他老季宁愿书不出也不愿用这样庸俗的封面作招牌,文人还有什么比自已的面子更重要的呢。再说了,用这样的封面,到时评职称也是个麻烦事,他仿佛看到那些个评委们正对着自已的大作掩鼻状。 “喂,是大虾吗?你有没有搞错?你怎么把我那书的封面弄上个大骚娘们?再说我那书又不是《楚女新解》,犯得着这样吗?”老季一拨通大虾的电话,便一顿奚落。 “哎,鬼子六,你怎么现在脑瓜子还不开窍啊?你没想想,这书一分钱不要你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现在象你这样的书一般出版社没个三、四万是出不来的,我是看在老同学的份上才帮你这个忙的。实话跟你说吧,你这事我还是跟总编费了不少口舌才算有了结果,这样的封面设计也是按总编的意思搞的。没有法子,出版社也总得尽量减少负担,你这样的书不印上这么个封面,一本也别想卖出去。其实啊,高雅的内容配上个庸俗的封面,这才真正是雅俗共赏呢!”虾子在电话那头说道。 听了大虾的一番高论,老季心里的气也略略消了些。虾子讲得不是没有道理,他曾经在吴州文化市场上看到有些来批发书的小贩子,书的内容看都不看,尽挑封面上印有那些个袒胸露背的往口袋里装。不过,别人的事他管不着,在自已的著作上印着个骚娘们,老季无论无何也是不能接受的。 “大虾啊,你再去给老总说说,把封面换一下。”说完,老季觉得此话还有不完善的地方,随后便又加了一句“只要封面上没有女人,什么都可以。” “老季啊,没办法,我在总编那里实在不好再开口了。”大虾的话不象是随便说说的, 老季心里有些着急了:“就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 “办法?嗯……除非你能包销一些书。” “包销多少?” “正常情况下,作者要包销一千册。你呢,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就包五百册吧。这个数字,我还要和社里商量以后才能定下来,你看怎么样?” “五百册就五百册吧。”老季咬咬牙道,除了这条路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现在,不少教师出书大多也是采用这个办法。写一本书,然后将书的内容变成一门课,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把书当教材发给学生。前不久,张混混就出了一本名为《中国娼妓史略》,在全校开设了一门《中国娼妓史》的课程,并称这门课集中了自已多年的研究成果,有“教授”级的水平,弄得学生们暗中把他叫做“娼教授”。尽管听起来有些不雅,但张混混既得了讲课费,又把书变成了钱,真可谓一举两得。难怪有的教师还将此当作了一种创收手段呢。为了最大限度地扩大发行量,出书的手段也由个人出变成联合其它学校的同行一起出,由单兵作战变成了集团军作战。联合的学校越多销量就越大。有的一本不到二十万字的书主编就有五六个,副主编不下十来个,光是作者的名字就占了好几页。书的内容大多是东挪西抄拼起来的大杂烩,简直是误人子弟,而且流毒遍及每个作者所在的单位。难怪有人把当今书的主编称为“主骗”,副主编称为“副主骗”。对此现象,老季自已也曾在太湖大学的小报上发文抨击,并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不过,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把书销出去,那怕被人骂着“既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他也顾不了了。这种声音肯定会有,而且他知道这声音会从哪些人的口中发出来。不过,“此书非彼书”,张混混之流的那些个垃圾书又怎能与我这正儿八经的学术著作相比?想到这,老季心里释然多了。 接下来半个多月,老季把书的清样校好后又把它寄给了“大虾”,并在附言上说了好些感谢的话,到底是老同学,“大虾”为这本书确实费了不少心。 没多久,老季的书出来了。封面上黑白两种底色象两条蛇似的缠绕在一起,这也是根据老季的意思设计的。在老季看来中国的阴阳八卦就是黑白两种颜色,书的封面占尽了黑白,最为妥当。书到手后,老季为了下学期能有更多的学生选自已新开设的《楚辞新解》这门课,便又花了一百块钱在太湖大学校报上做了一则新闻小广告: 我校中文系副教授季侯枫的新作《楚辞新解》最近由江南出版社出版。该书集季教授多年研究成果之大成,视角及内容新颖独特,可谓近年来楚辞研究领域不可多得的填补空白之作。该书绝版发行,定价23元,欲购从速。 这广告中“绝版发行”是老季挪用“集邮”中的术语。因为是绝版,以后不可能再出,故有收藏价值,想必购者会因此增多些。不曾想,广告刊出第二天,老季就被科研处郑处长叫去兴师问罪。照理说,这广告是在校报上登的,郑处应该去找校报才对。但校报主编是个三朝元老,谁的帐也不买,而且搞这玩艺儿也不是一次了。不仅校报,就连太湖大学的学报也在搞这玩艺儿,每年三期增刊,每个页面收取二百元版面费,一年不知攒了多少钱。按学校规定,凡在校报学报上登载有关学术类的广告必须经科研处的审查。但在太湖大学大家最不放在眼里的就是科研处了,郑处手中的那杆笔地地道道成了个火柴棒。管不住大的,就只好管小的,郑处自嘲这是“抓小放大”。但这小的实际上也不好抓,有一次郑处就差点吃了一个“小的”拳头。因此,郑处现在抓小的也是有选择的。这次看到老季在校报上发“广告”,平时见到老季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想必这样的人找来抓抓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于是便差人把一个电话把老季叫到了自已的“衙门”。老季听说是科研处叫自已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他。按学校规定,每部学术著作学校都要给予一定的奖励,不知自已这本著作学校能奖多少钱。不曾想,老季脚还没跨进“衙门”,郑处早已准备好的一瓢凉水便泼了过来: “你未经同意,怎能擅自在校报上介绍自已的著作?” “同意?经谁的同意?”老 季丈二摸不着头脑。 “你自已学习学习学校的规定!”郑处将一本科研条例小册子扔到了老季的面前。郑处这一动作极大地激怒了老季,“同意?为什么要经过你们同意?我写这本书,你们可曾给过我一分钱?我没来找你就不错了,你少跟我来这一套!”郑处没想到老季竟然还有这一面,看来这个小的也不好抓,于是声音便自行降了八度:“你也没提出来呀?” “我提出来有用吗?上次我申报了个《楚辞研究》的科研项目你们批了吗?给钱了吗?” “批不批的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呀,那是由校学术委员会根据科研课题的学术价值来定的。” “学术价值?价值个屁!有些课题钱倒用了不少,一篇文章都没有出。我问你,有位教授上个月用科研经费到香港去了一趟,把老婆孩子都带去了。这是不是经过你们科研处批的?这又是哪门子规定?”老季越说火气越大。郑处看着老季只好干瞪眼。老季说得都是事实,他也没法驳。那当副校长的教授要去香港开会,他哪有胆量敢不批?但这些还没法跟老季说,于是便开口道:“老季啊,你管别人的事干吗?你把自已的事管好就行了。”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老季一点都没有妥协的样子。 “老季啊,平时看你挺和蔼的,怎么今天发那么大的火。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吧?老季啊,人过中年身体最易得毛病,可要多注意些啊。小红,你还不给季老师倒杯水。” “我看你才有毛病!你呀,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吧,不要把病传染给大家。” “你放屁!”老季这一句话把郑处说得从椅子上跳将起来。郑处今年四十有七,一米八几的个子,两条腿象麻杆,但那肚子却出奇的大。施书记第一次见到郑处时,说他准是得了吸血虫病,硬是派学校的小车把他拉到市医院检查,结果郑处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反倒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自那以后,郑处对于别人谈到大肚子、传染病之类的话总有一种特别的忌讳。听了老季的话,那本来就奇大的肚子此时因突如其来的愤怒鼓胀得更大了,把个老季看得心惊肉跳,生怕郑处的肚子有个什么闪失会突然爆炸,但老季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缓解郑处的肚子,只好在一旁干着急。倒是小红怕两人吵下去,便对郑处说:“郑处长,你下午还有个会呢,时间已到了。” “郑处,不耽误你开会,我走了。”老季趁机动起了腿,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对郑处的肚子瞧了瞧。 “小红,下午开什么会?我怎么不知道?”老季走后,郑处长问小红。 “我还不是怕你们再吵下去,找个托词让季老师走人。”小红说。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打电话让武保部的人来!对于这些扰乱工作秩序的人,就应该讲点‘专政’。”郑处长把拳头朝头顶举了举,一副专政者的派头。 “找武保部根本不顶事的!上次有两个工人跑到财务处和邱处长干仗,打得可厉害了。财务处的人打电话找武保处的人来,打了半天,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小红撇撇嘴说。 “唉,这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小红,你说是不是?”郑处感叹道。小红弄不清楚郑处的意思是武保处的活不是人干的还是科研处的活不是人干的,只好点点头“嗯”了一声,以示同意处长的高见。 自打老季的书出来,确切地说,是从在校报上的那份广告出来以后,老季仿佛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学校的名人,确切地说,成了一年级同学心目中的名人,前来索书者络绎不绝。正好每年的七月份是太湖大学的学术月,前来请他做报告的邀请也是连绵不断,中文系的请他讲有关楚辞研究的讲座,外系的学生请他讲大学生如何从事研究报告。老季忙得不乐亦乎,白天时间不够,就用晚上的时间来讲,而且越讲越熟,从拿讲稿到抛开讲稿,从生硬的语言到熟练轻松的玩笑,老季讲课层次一下子提高了不知多少,方知讲了几十年的课,今天才找到窍门,方知那些个文化程度并不高的劳模为何讲起自已的先进事迹来,完全不亚于大学教授,感情那是给一场一场的报告会练出来的。这天,历史系新生也来邀请老季作报告了。经过几场报告下来,老季也摸到了作报告的一些门道儿,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要对症下药。如本系的要结合文学讲,政治系的要结合政治讲,历史系的当然要结合历史讲了。作报告与写文章不同,需要一些有趣的小笑话来调动大家的气氛,这是老季从来校一些大学问家的报告中总结出来的一条经验。为了这个,老季接到邀请后花了几天时间在史海里游了几天,摸到了一些如黄兴断指之类的小笑话。然后,把给中文系讲的文学例子换成了历史例子,便大功告成了。按说,为了一场报告花这么多的时间与区区五十元的报酬是不相衬的。但老季的目的不在这区区五十元的小鱼,而是欲借此把他那五百本《楚辞新解》给销出去。 学术报告是在历史系的一个大阶梯教室里进行的,台下黑鸦鸦地坐着一大片学生,黑板上“欢迎季老师讲学”几个大字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此情此景使老季有一种放开的感觉,这正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倘若太繁华了,反倒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紧张。 “同学们,承蒙大家看得起我,请我今天给大家作关于如何进行学术研究的报告。很抱歉,我个人不是大学问家,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大家一定要我谈,那我只能谈谈自已失败的经验,仅供大家参考。有人说,搞学术研究没什么技巧,只要勤奋用功,花时间就行了!此言差矣!搞学问当然要花时间,但还有个如何花的问题,为什么有人读了一辈子书,一本书都写不出来,根本原因就在于研究方法没掌握。也就是说没有摸到做学问的窍门。如何做学问?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它本身就是一个专门的学问。今天呢,我主要给大家讲讲做学问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写文章,如果大家觉得行请对你的朋友说,如果觉得不行请对我说。”这最后一句是昨天晚上老季在电视中看到的一条广告语,当即把它吸收了进来,并且预料到在讲座中会引起第一波笑浪。老季上课总喜欢在开场白中加进一个自认为能引起学生发笑的笑话,如果学生对这个笑话一片默然,那么给这样的学生上课可以想象得到将会是一种无奈的任务(因为你不能不上);如果学生发出轻笑,那么,这堂课将是轻松的,抑或会有一些小小的高潮;如果学生发出爆笑,那么,这堂课将是生动而又有趣的。老季一番开场白后,果然从台下传来一波轻笑,这使他感到很高兴。至少,这历史系的学生还是懂得一些幽默的。于是情绪也随之高涨起来,接着说道:“下面我就谈谈如何写文章的问题。根据鄙人的经验,这写文章须注意以下几个方面。其一,文章的选题要宜小不宜大,今天我就拿你们历史系的例子来说明问题。我们有的同学在选论文题目时总觉得选题越大越好,如写辛亥革命时,就选论辛亥革命,这样大的题目如何能做好,尽其一生也不能做好的,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嘛!你可以选辛亥革命过程中其中的一个事件,一个人物,这一个人物也不能全部论,可以只写他身上的某一个问题,甚至于可以写他身体上的某些问题。如,黄兴,大家很熟悉的,大家发现没有,他有一个手指比正常人断了一截,为什么会这样?有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我来告诉大家,他的手指是有一年夏天在南京总统府与人谈话时被电风扇轧的,因为黄兴讲话时喜欢手舞足蹈,大概讲到高兴之处,手指这么一划,就一下子插到正在高速运转的电扇中去了。这个问题值不值得写?如果大家都不知道,就值得写。你把他写出来,就解决了千古之谜,这个贡献是很大的。不然的话,后人恐怕会据此编出黄兴的手指被女人咬断的诸如此类的混话来了。所 以,搞学问千万不能求高大全,要从小问题着手,小问题解决了,大问题也就随之而解决,为什么?因为大问题是由小问题组成的嘛!所以你们不要看不起小问题。这也是毛泽东‘集中兵力打其弱敌’战略方针在学术上的应用。其二,写文章用词造句也是很重要的,有的人文章立意也很高,思想内容也不错,但就是没人要看,这主要是用词造句没搞好的缘故。我们写文章,用词一定要生动活泼,不要千人一面,令人促不忍读。譬如,有人在写到解放战争人民解放军攻占城市时总喜欢用一个‘排山倒海之势’来描绘,说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占领北京,以排山倒海之势占领南京,以排山到海之势占领吴州,这是多么单调啊!如果我们用人民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占领北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攻占南京,以横扫千军如卷席之势占领上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吴州,那该多痛快,是不是?中国的语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同一种事物,用不同的语言去讲,意思就不一样。中国人很忌讳瘦,一个女子长得很瘦,你说她长得瘦,她就不高兴,如果你说她长得苗条,就很受她用。同样道理,男人长得瘦,你说他长得精干,就比直接叫瘦字效果好得多。一个女人长得很胖,你说,你长得真胖啊,她就不会高兴,你说她长得很富贵,她听着就高兴。所以大家用词一定要丰富,准确。这是很重要的一条。第三个经验就是:文章写好以后,最好放它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为什么?中国人有个通病,就是好骄傲。有的同学写好一篇文章后,就觉得这篇文章真了不起,甚至认为达到了可以拿诺贝尔奖的水平。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好把文章放在那里冷却一下,等到你情绪过了,心态平稳了,再去看去修改,就一定能看出问题来。所以,有人说文章是修改出来的,这话不假,但还要添上一句,文章是在平稳的心态下修改出来的……” 老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台下的学生也听得津津有味。学文科的学生大多是靠死记硬背考上来的,一年级的学习尚未摆脱中学时的方法,只知道上课记笔记,考试背笔记,老季这一番话使他(她)们茅舍顿开之感,大有一种“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之概,再加上事先因那个小广告就对老季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大学问家”的印象,听了老季此番笑谈后,便觉得已找着了搞学问的技巧,不禁抱怨起本系教师水平的低下,怎么就出不了象季老师这样的大学问家呢? “下面留一点时间和大家交流,大家有什么问题尽可提出,如果我不知道的也可与大家一起探讨,这也是我向大家学习的一个机会。所谓师生相长就是这个道理。”象众多作报告者的惯例一样,老季每场报告之后都要留下一点时间让学生提问,一来通过提问表示刚才讲的还只是我老季知识的九牛一毛,以显示自身学问的博大。二来通过这个比较随便的场合在不知不觉中达到自已此行的主要目的—卖书。就象平时有求于别人一样,不好直接把题点出来,而是先找个小事,让小事拖出大事来,最终达到目的。果然,由于有了前面的“成功”作铺垫,老季这场报告的尾巴效果出奇的好。 “请问季教授,搞研究写文章一般选择在什么时间比较好?”一个女同学站起来问道。听惯了“老季”“季老师”的老季受到这位女同学的突然提拔,精神为之大振,便把勾着的胸挺直了些,并进而摆出一副与“教授”相应的学者派头来:“依鄙人之见,一般来说在浴缸或厕所时,灵感较多,我的书中许多观点便是在那种活动时发生的。” 老季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老季表情严肃地说:“大家不要笑,确实如此。为什么毛泽东喜欢在大便时看书?为什么领袖人物以及大学者们都喜欢洗澡?就是这个道理。顺便说一下,大家知道否?联合国的名字就是英国首相邱吉尔在浴缸里想出来的。”老季这一句话因有了“伟人作证”顿时把学生们的笑转化成了敬佩。 “季教授,你今天讲得我觉得非常好,但怎么样才能把你讲得真正学到手呢?”另一个女同学问道。 “这个问题提得好!”老季闻言,差点从椅子里跳将起来:“毛主席他老人家有句话说得好,叫做,你要想知道犁子的滋味,你就得亲口尝一尝。要想了解一个人做学问的方法,最好就是去读一读他的作品,因为他做学问的方法必然在自已的书中有所体现。我们通常所说的‘文如其人’就是这个道理。人们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也是同样的道理。大家要想进一步体会我今天所讲的内容,最好看看我写的这本书。今天我带来了几本样品,如果有同学需要,可以在班长那里登个记,我明天就把书带来。”说完,感到这样点题可能些太露骨了,老季便又把刚才的话加了个尾巴,“当然,是大家自愿的,因为搞学问不能强求,需要自觉。不仅是搞学问,就要做其它工作,也都有一个自觉不自觉的问题,自觉了就能把事情做好,不自觉就会把事情做坏,咱们优秀的中国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比较自觉。”对于这个即兴尾巴,老季得意了半天:在大学问家面前学生当然是要自觉一点,而且更严重的是,不自觉就不是中国人!至少不是优秀的中国人。历史系的学生因为专业的原因,自然应当比其它系的同学自觉,并且爱国!看来,自已的专著在这里的命运想必不会差的。果然,当老季把随身带来的样书递给前排的同学后,教室里立即卷起了一阵“快、快,快传过来”的声浪。 “同学们,你们提的意见很好,而且我看到还有很多双举起的手,但因时间关系,今天我不能一一作答,不过,都是在同一所学校,今后交流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我。班长可将今天同学听后感受给我收集一下,以便自我提高……谢谢大家!”老季这最后一句话立即引发了浪涛般的掌声,那身着白衣统计员犹如被潮水卷起的一朵小小的浪花恰如其时地跃上了讲台把一纸统计交给了老季。老季看到那纸上密密码码、形状各异的字样,脸上的笑意更灿然了。 作完报告回到家里,已是近十一点钟的光景了,老季把纸条上的购书名单一个个数了下来,整整一百五十三人,也就是说一百五十三本书就在一夜之间给消化了,照此下去,这区区五百本书是太少了。而学生呢也是一年更比一年多的,照这样下去,即便印它个五六千册也不在话下的。老季的心被估算的大好形势鼓舞得一夜都未睡好觉,第二天一早便拨通了丛伟的电话,又增订了一千册《楚辞新解》。 正当老季陶醉在自已的胜利中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自打老季作了几场报告以来,学生中渐渐起了变化,历史系一年级的辅导员反映,最近学生真是怪的很,喜欢呆厕所,泡浴缸,老师布置的自选作业,学生尽选些怪题,什么洪秀全究竟有没有胡子?什么黄兴的另一只断指?真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而且作业也不按时交,说是要‘冷却’‘冷却’,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系里书记、主任也弄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不仅历史系,中文系、政治系、艺术系、化学系等一年级学生也出现了同样的怪现象。学校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很是重视,当即派人调查,怀疑又有什么邪教来迷害学生了。消息传到老季耳朵里,老季先是大笑、继之大惊,再继之大骇,想必这帮学生成了自已的“追星一簇”了,学校要是知道了怎么办?学校肯定会知道,这么大的事,这么明显的事,学校不会不知道,没想到事情闹到这般田地,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老季直悔恨给学生做报告时为了一味赶造气氛,没有把问题讲全面,竟把自已灵感来自“呆厕所,泡浴缸”的诸如此类的自身体验当作一般普遍真理传给学生了,唉,现在的学生也真是没有脑筋! 果然,没多久,来自学校和系里的批评一咕脑儿向老季砸过来了 。为了彻底肃清老季的流毒,学校花高价专门从江海大学请来一位学者给学生洗脑子,这位八十高龄的学者一连给讲学生作了几场如何做学问搞研究的报告。果然,学生听了这个知名专家的讲座,方知原先所敬佩的季教授,只不过是个小儿科了。恰好这专家也姓季,不由得感慨,生姜还是老的辣,老季比不上老老季。不过,这些对于老季来说只能算是肌肤之痛,看着那张一千册《楚辞新解》发货单,老季心里一阵阵发痛,而且是属于那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第三十五章 世界上最烦我的那个人走了 颜文海死了! 得知这一消息,葛书记三天三夜没睡过一个好觉。颜文海是和秦子牛一同去桂林开会遭车祸而死的,据说当时他俩和吴州另一所学校的校长坐的一辆出租车在从桂林去阳朔的路上翻进了一个大深沟里,颜文海和司机当场死亡,而秦子牛和那个校长只受了点轻伤。 “唉,老颜啊老颜,共事几十年了,你我很少有太平的时候,临走时还要给我出道难题,叫我如何是好?”葛书记一想到颜文海的后事不禁一声长叹。原来,颜文海和秦子牛去参加的那个会是个地地道道的“旅游会”。这一点,在颜文海拿着那份会议通知单来签字时葛书记就知道了。那份会议通知单上虽然写着“学校管理与改革研讨会”,单从通知单上罗列去阳朔、黄果树、昆明等地考察以及可随带家属和每人5000元的报名费就不难看出这次会议与公款旅游并无二致。对于此类会议,葛书记向来把的很紧,但这次对颜文海,他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我呢,在学校干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到南方开过会,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老葛啊,象我们这把年纪,思想容易僵化,老呆在学校不出去学习学习,取取经怕是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再说这次秦书记点名要我和他一起去,恐怕不去也是不行的了。”颜主任一副不愿去但又不得不去的神情。 “秦书记也去,那你就去好了,不过年纪大了,在外面可要注意安全啊!”葛书记说。事后想想,葛书记总觉得自已这话好象潜意识中有某种预谋似的。和颜主任同事二十多年,葛书记和他象两条平行线,中间总是隔着一层,事做不到一块来,话说不到一块去。颜主任在系里主管教学和科研,葛书记则主管学生工作。两人好象约法三章井水不犯河水似的,二十多年来两人尽管常常暗中较了不少劲,但表面上倒也相安无事。系里不明内情的人对于主任和书记的关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觉得这其中必有几份无人知晓的隐情,但谁也没有本事去探个究竟。 其实,教师们的感觉不是没有道理。颜文海和现任党委副书记秦子牛在调到太湖大学之前一起在青海省交通厅工作。说起来秦子牛还是颜文海的老上级。秦当时是交通厅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厅长,颜是交通厅属下的一所交通专科学校的校长。两人平时私交甚好,秦子牛调来太湖大学不到一年便把颜文海调过来到中文系任副主任,不久又扶正了。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打葛书记和颜文海见第一面起,两人就互相有一种看不顺眼的感觉。果然颜调来后不出半个月,两人就为教学上的一件小事闹开了,幸秦书记从中斡旋,两人才“小事化了”。说来也巧,就在他们打嘴仗后的第三天中午,葛书记因工作上的事去秦书记家造访。秦子牛虽然来到太湖大学,但却把家属调到上海去了,因而在太湖大学是一人住一个套间。不知为什么,那天秦书记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忘记把自家的门锁上。葛书记见门未关便连招呼也没打就一头闯了进去,这一闯不打紧,只见秦书记和物流系的资料员小张正赤裸裸地在床上干那男女苟合之事,葛书记见状便连忙拔脚退了出来。第二天,颜文海一到办公室竟和颜悦色地主动与葛书记套起了近乎,葛书记这才知道物流系那个资料员原来还是颜文海的外侄女。说来也怪,葛书记和颜文海从此便不再当众“唾沫相向”了,两人一直共事到去年颜文海退居二线。 本来,开旅游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全国这类公款旅游会议想必也不在少数,开这种会运气不好突然死掉了弄个“因公殉职”的美名想必也大有人在。偏偏颜文海这回运气不是一般的不好,这次会议期间,正是中央三令五申要抓旅游会的时候。颜文海参加的这次旅游会早就上了中央电视台的暗访名单,中央电视台的两位记者以会议参加者的身份暗中把整个会议进程都拍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而颜文海所遭遇的车祸自然也成了这次暗访的一个“新闻亮点”。会议刚结束,中央电视台便播出了著名节目主持人白岩主持的题为“变了味的会议” 的焦点访谈,画面上还有一个车祸现场的景头,节目最后白岩还顺便拖了一个“有关这一事件处理情况本台将继续给予关注”的尾巴,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完。当时葛书记看完节目还没怎么放在心上,然而当他得知颜文海就是电视中报道的那两个倒霉的“殉会者“之后,不由得为颜文海的后事闹起心来。他知道,凭颜文海和秦子牛的关系,颜文海的追悼会恐怕是免不掉的,但这追悼会要是一开没准又要上中央电视台了。更何况以什么名义开还是个问题,说颜文海是病逝,没人相信。说他是因公殉职,这显然有违中央的精神。唉,开就开吧,难得是作为系里的书记,这追悼词还非自已宣读不可。老颜啊!老颜!你我真个是个对手,死了也没个宁日,这事干脆还是先问问施书记是什么态度再说。不曾想,葛书记还没来得及给施书记挂电话,秦子牛便从医院打电话亲自过问这件事了。 “喂,是老葛吗?哦,我昨天刚回到家……哦……还好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没什么……我呢没别的,是想问问老颜追悼会的事,你有什么打算啊?” “这个,我正要向您请示呢!哎,秦书记,你说,老颜这个人平时也不大喜欢出门,怎么一出门就出了这种事,真是……” “老葛啊,这人哪,唉,说来说去,都是那只假发套惹的祸。” “假发套?” “是的,假发套。那天,我和老颜、还有吴州市吴南中学的古校长一起坐一辆出租车去阳朔。古校长坐在司机边上,我呢和老颜坐在后边。快到阳朔时车子大概碰到了一块大石头,猛地颠了一下,坐在古校长后面的老颜不由自主地去抓前面的坐椅背,谁知坐椅背没抓住,却一把将古校长的假发套拎了起来。那司机正想和古校长说什么,转过身来突见旁边黑发变成了一个光头,一下子楞了神,那车子趁机溜出了马路栽到了一个大沟里。老颜和司机当场死亡,我和古校长命大,只是受了点伤。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唉,想不到老颜就这样走了。”秦书记说到里叹了一口气,“老葛啊,老颜这个人,我和他共事时间比你要长得多。这个人我很了解,是个好人啊!对领导很体贴,对群众也很关心哪!不瞒你说,我每年都要收到不少群众夸他的来信。自去年他从系主任岗位上退下来后,也一直没闲过,几乎把全部心思都扑在了自已的专业和学生德育工作上。你是知道的,他现在还是我们学校师德建设工作委员会主任呢。这次来桂林开会前,老颜正好患了点感冒,我劝他不要来了,但他态度坚决的很,说是老呆在家里不外出学习怎么能进步,硬是撑着去了。想不到他这么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真是位好同志啊!象这样的好同志,追悼会我看要开得隆重一些才好。你说呢,老葛?”秦书记那边声音很大,尤其是最后几句震得葛书记耳朵有些发麻。 “秦书记,我和老颜共事也有二十多年了,我对他还是很了解的。这次听到他出事,我深感震惊和悲痛。对于这样一位老党员、老同志,我想要开追悼会的话,规格也应和其他同级别的同志有所区别,你看是不是学校领导来作悼词更好一些?”为了能逃掉这个悼词,葛书记先给颜文海戴了个高帽子。 “老葛啊!学校领导当然要来参加追悼会,不过悼词还是你来作比较合适一些。怎么?是不是看了焦点访谈有些担心?老葛啊,这几年,我看你挺大胆的,也干了不少值得称道的大事情,怎么在这个小问题上又害怕了?中央批评的只是那些会议的主办者,并不会追究去参加开会的人。而且,我们去参加会议之前并不知道这次会议安排的活动这么多。并且,知道情况后,我们也没去参加这些活动。我和老颜到阳朔去也是去向老颜在那里的一个老同学去取经,他那同学名字我倒一 下子想不起来了,就是阳朔那个有名的全国先进教育工作者。说实话,我倒真希望媒体能深入地采访每个参加会议的人,我们老颜的事迹我看比孔繁森差不到那儿去呢,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秦书记的话依然掷地有声。 “那好吧,就按秦书记您的指示办!”葛书记有些无可奈何地撂下话筒。 秦子牛从葛书记那十分勉强的答腔中预感到老葛十有八九不会出现在颜文海的追悼会上。 “这年头,谁都叫不动了,唯有一个叫得动的颜文海偏偏又死了,唉!”秦子牛搁下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想想初来太湖大学时,他秦子牛是多么威风啊!那时,虽然也有人视他为“陌客”,上告自已的状子几乎没停过,并且还不时地给点“颜色”,但到头来还不是拿他没办法。秦子牛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为学校开的一家超市剪彩,总务处处长为了把场面搞得排场一些还专门搭了一个讲话台。当他站在台上讲完话后,来自公共关系系的一位礼仪小姐尖声细气地叫道:“下面请秦书记下台剪彩!”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那鞭炮也象蹩了长劲似的又蹦又跳发出震天的响声。他总觉得这场面有点和自已过不去的味道,尤其那礼仪小姐把那句短短的剪彩语砍成了三段,变成了“下面,请秦书记下台!剪彩!”看那礼仪小姐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不象是紧张所致,再看到公共关系系走另一条上层路线的陈主任脸上那股得意劲,他心中便有了几分数。但不管下面怎么折腾,写到交通部的状子总是石沉大海,甚至有的状子溜了一个圈子后又回到了学校,他秦子牛照样做他的副书记,照样干他想干的事。如此以来反复几次,人们便觉得这秦子牛有来头,一查果然如此。原来秦子牛与交通部的王副部长是老同学。既是老同学在后面撑腰,那他还怕谁?然而自从前年那位王副部长因经济问题下台后,秦子牛便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松动了,讲话也渐渐失去了效用。好不容易熬到方书记调走了,满以为自已可以“官升一级”了,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上面却偏偏从深圳调来个嘴毛未干的施仁康。而且,这姓施的一到太湖大学便大搞什么用人制度改革,自已多年来培植起来的如颜文海一类的中层干部几乎遭到“满门抄斩”,自已成了彻头彻尾的“光杆司令”,而且看样子还没有罢手的味道。前两天,有人竟然把一只破鞋放到了那个物流系资料员的办公桌上,这不是冲着我秦子牛来的吗?这事原先只有葛乔夫知道,难道是……不可能,葛乔夫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那么又是谁干的呢?秦子牛排来排去,仍没有排出个子丑寅卯来,好象每个人都有干这事的嫌疑,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不由得一阵发凉。 “秦书记在家吗?”秦子牛正躺在沙发上思索着,门外传来了一个沉闷的男低音,秦书记起身把门打开,原来是中文系的张混混。 “秦书记,听说您生病了,特来看看您。”张混混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谁说我生病了?我的身体……”听到这话秦子牛一头的恼火,这段时间外面不是说他生病了,而且病得不清;就是说他要调离太湖大学了,而且就是这三二天的事;甚至还有的说上面已来人审查他的问题了,而且已经查了好些天了,真是岂有此理!他刚要张口骂两句,但目光一接触到张混混手中拎的两只塑料袋便立即改口道:“我只是患了点小感冒而已,还烦你来看我。”脸上竟也有了笑容。 “秦书记,这学校合并的事也快了吧?”一番寒暄之后,张混混便直奔主题。 秦书记道:“这个事情是政府行为,我也不清楚,不过估计也快了。” “秦书记,那我爱人调动问题,你看……我呢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太好,需要有个人在身边照料。再说,我们夫妻分居已有近二十年了,能不能……”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颜面淌了下来。 秦子牛见状忙道:“哎,你呢不要难过,两地分居迟早要解决的。现在中央也三令五申要求各地加紧解决知识分子两地分居问题,上面都有这个话了,你还急什么?” 张混混咧着大嘴拖着哭腔说:“秦书记,我就怕两校一合并,我爱人调动问题就没戏了。” 秦子牛把手一挥:“即使合并,这个问题也是要解决的,不能因为合并就不解决这个问题了,中央的政策是谁也不能违反的!” 张混混的着急并没有因为秦子牛挥手而有所减弱:“秦书记,如要倒回个一、二年,我也不会提出这个问题,但我明年就要退休了,退休以后这个问题恐怕解决起来就麻烦了。” 秦子牛好象有点不耐烦了:“老张啊,你不要急,关于你的问题明天我再和几位校领导碰个头研究研究。当然,这也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决定的事。” 张混混忙接道:“秦书记,只要您肯帮助,那我这事一定能解决!” 秦子牛听了心里老大不舒服,好象这么多年你张混混的问题没得到解决原因主要是我不帮忙似的,此时的他真巴不得张混混扔下那两袋东西赶快出门,但嘴上又不好说,只是用眼睛瞟了瞟张混混。此时的张混混似乎也感到自已的“失语”,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门边倾斜,似乎想要出去似的。最终 还是秦子牛打破僵局:“唉,张老师,你带这些东西干啥?” “秦书记,没什么,这次我回老家给你带了一点纪念品,一点心意而已。我老家也是包公的老家,包公是历史上有名的清正廉洁的好干部,和你差不多,都为大家做了不少好事。我这次回家呢,就特地给您捎了这块‘清正廉明’匾和两瓶‘包公酒’,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一点心意而已。”张混混边说边从口袋里把匾和酒,还有几条丝巾掏了出来。 “清正廉明,写得好,人民的干部就要为人民干事情,否则还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包公不是还有句话叫什么‘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烤红薯。’”秦书记掂了掂那块沉甸甸的镀金匾,又提了提那两瓶‘包公酒’,眼睛顿时亮了许多。前两天,他在商场里看到过,这酒的价格和酒鬼酒差不多。 “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张混混习惯性地纠正道。 “对、对、对,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还是老包说得好啊!到太湖大学这么多年来,我最问心无愧的就是这个了。你看,我别妻离子到这儿来图的什么?还不是要为大家多干一些事情嘛!所以呀,别的东西我不收,你这‘廉洁’匾和‘包公’酒我还真不能不收。再说了,这两样东西放在家里,对我自已是一个很好的鞭策啊!张老师,真是太感谢你对我的监督了。”秦子牛一席话说得张混混张着嘴一楞一楞的,说完又用眼瞟了瞟包上面的几条丝巾,神情颇为严肃:“张老师,你把这些拿回去!” 张混混回神似的说:“秦书记,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啊!” “您的心意我收下了,但这丝巾,我决不能收!”秦子牛态度很是坚决,他怕这不收的范畴不明确,故意把“丝巾”两字说得很重很重。 “秦书记,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张混混边说边按照秦书记的旨意把那几条原来作配角用的丝巾塞进了包里,又说了些“多多保重”之类的话就出了门。走到二楼,正好碰上物流系的资料员小张,正要开口打个招呼,那小张却装着没看见似的低头三步并作两步更上一层楼了。张混混早就听说秦书记和这小张之间有戏,想看个究竟,便转头随尾了上去。刚走到秦书记家门口,只听得屋里面传来秦书记的声音:“我叫你最近一段时间不要来,你怎么不听话呢?难道你不知道……”下面的话张混混就听不清了,“原来真有此事!”张混混边下楼边说,正好碰到历史系的老方回来了。 “哎,张老师,你说真有此事,有什么事呀?” “没有!没有!”张混混连忙说道。 颜文海的追悼会是在六月十五日举行的,尽管事先秦书记作了很多安排,但追悼会现场仍然显得有些冷清。正如秦书记所料,葛书记果然没有出现在追悼会上,说是突发高烧,而且烧得很厉害,悼词是由中文系副书记沙飞代念的。 第三十六章 老唐的心愿 “葛书记,二院来电话,说是老唐要见您。”星期天一大早沙飞就把电话打到了葛书记家里。 “好,我马上就来!”葛书记放下电话,早饭也顾不上吃,便直奔医院而去。最近一段时间,中文系不祥的事情一件接一件,颜文海的追悼会刚开过三天,唐新德又快不行了,老唐这么急迫地要见自已一定是为了他的入党问题。 老唐原在内蒙古大学中文系任教,1962年因爱人患重病来上海治疗,为了照顾爱人,老唐便就近调到了太湖大学。老唐早在1955年就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书,并被组织列入发展对象,但不久,反右斗争开始,老唐被打成右派,入党问题也因此作罢。文化大革命中老唐又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入党问题更是无从谈起了。尽管如此,老唐对党的信念一点都没有减弱。“四人帮”被粉碎后,老唐问题也得到了平反,他又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但秦副书记以“条件不成熟,有待进一步考验”为由将此事搁下不议。九十年代初全民经商那阵,老唐停薪留职后在一个同学的帮助下办起了德新工贸公司,自任总经理,再次向党组织提交了入党申请。在支部讨论老唐入党的问题时,颜文海提出老唐自已开了公司,成了私企老板,其阶级立场发生变化,自然不应再谈论他的入党问题,大家觉得颜文海的意见也不无道理,老唐入党一事也随之束之高阁。1995年,老唐的公司因经营不善转让给了别人,自已又重新回到讲台上,又一次向组织提交了自已的入党申请。这一次系里教工支部认为老唐已“回归”无产阶级队伍,平时表现也挺不错,便同意将老汤列入入党积极分子,但秦书记却以老唐刚从生意场上回来,思想上难保不发生变化,还是观察一段时间为由,又给搁置了下来,这一搁就是好几年。秦书记为何对唐新德入党一事如此的“慎重”呢?话还得从他的职称问题说起。 太湖大学的校长书记大多都有教授、副教授的职称,只有秦书记是一个例外。秦书记来到太湖大学时还只是一个高级政工师。高级政工师这个职称,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到了年龄不犯大错误就能混上的玩艺儿。以前秦书记在交通厅并没感到自已的职称有什么不好,然而到了太湖大学,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不仅这个职称被人瞧不起,而且根据江南省的规定,若要评教授的话,必须具备副教授的职称才行。他若要在职称上再高升一步,就必须先把原来的高级政工师转成副教授。然而在江南这个文化大省要评上个副教授不象西北那样靠几篇三流甚至不入流的文章就能敷衍过去的。这可让秦书记犯了难,他从来没有写过什么文章,也不知道文章怎样写,他那个高级政工师还是靠两篇学习心得,说白了就是靠关系得来的。现在让他去写文章,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好在关键时候中文系的颜文海给他“雪中送炭”来了。颜文海是通过秦书记的关系调到太湖大学的,对秦书记自然要知恩图报了,而且他在学术研究方面确实有些天赋,笔杆子很快,到了太湖大学后,三年不到的工夫便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五篇论文,还写了一本《易经研究》,职称也从讲师一路攀升到教授。为了秦书记的职称,颜文海苦战半年,以秦子牛的名义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两篇论文,省级刊物上发表三篇论文,弄得不知底细的人惊呼秦书记是个奇才。有了这几篇文章垫底秦书记心想这次转评副教授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了。唐新德看了秦书记的几篇论文后也很兴奋,很为原来小瞧他而有些愧意。况且中文系正在申请古代文学硕士点,秦书记倘若上了副教授乃至教授,这无疑对上点是十分有帮助的。为此唐新德特别想找个机会与秦书记聊聊,顺便也婉转地表示一下自已对他的不是。然而秦书记不是说工作忙就是称没有时间。有两次唐新德好不容易趁秦书记明显有空的时候接上了话,但一谈到学术问题秦书记就王顾左右而言它了,这不免使唐新德对他发表的那几篇文章起了疑心,他于是把这事跟葛书记谈了。 “你呀,真是个儒夫子,你还真的相信秦书记能写出那样高水准的文章来?这事呀,你去问问颜大枪手就知道了。”葛书记听了唐新德的话不禁哈哈大笑。 “颜大枪手?” “就是颜文海啊,除了他还能有谁?”葛书记如此这般地把秦书记和颜主任的关系向唐新德讲了一通。把个唐新德说的象听天书一样一楞一楞的,楞过之后便是一通怒吼:“让这样的人评副教授,那简直是我们太湖大学,不,是全中国知识分子的耻辱!葛书记,这事我非搅了不可!” “老唐,你看,牛脾气又来了不是?你把你自已的事做好就行了,你犯得着拿鸡蛋去碰石头吗?你还要不要在太湖大学呆下去呀?嗯!”葛书记正色道。 “咋啦?葛书记,我问你,这儿是不是共产党的大学?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我就不信他秦子牛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唐新德气乎乎地说。 谈了半天,他俩谁也没有说服谁。果然,第二年高级职称评审时,当秦子牛拿着颜文海替他写的那几篇论文进行述职时,平时口若悬河的他被唐新德几个专业性问题问得张着大嘴就是说不出话来,简直丢尽了面子。尽管如此,秦子牛还是凭着书记的牌子以超过规定一票险胜,通过了校级评审。然而,唐新德却并没有因此罢休,他将此事又告到江南省教委。尽管上面没有答复,但当年秦书记的职称还是没能通过省里这一关。秦子牛自此以后见了唐新德,心里总有一股怒气往上冒。每每系里上报唐新德先进教师一类的荣誉,在党委这一层就石沉大海了,更不用说在入党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了。 “葛书记,我要见马克思去了,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这次请您来,是想麻烦你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呢就是我的组织问题。葛书记,加入中国共产党是我打青年时代起一直追求的目标。四十多年来,无论是五六年被打成右派,还是文革中被打成反革命,我也从未放弃过入党的念头,我从未动摇过对共产主义的信念。我几乎用自已一生的精力在为实现这个宿愿而奋斗。现在我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此生倘未能加入党的组织,那将是我最大的遗憾了。葛书记,我想知道,我现在距一个共产党员的要求究竟还有多远?我请求党组织在我走之前,能够再讨论一下我的入党问题。那怕不能入党,我心中也好有个数,到了马克思那儿再继续努力,你看行吗?”唐新德说着说着,泪水不住地从眼眶里溢出来。 “老唐,我回去就讨论你的入党问题,还有什么事你也尽管说,凡是我能办的到我一定尽力。”葛书记看着老唐那张苍白削瘦的脸,心中不由得一阵发痛。 “葛书记,我怕挺不过这两天,为了在身后有一个交待,我前些日子写好了一份遗嘱。这些年,我和老伴省吃捡用,积攒了一些钱,去年老伴去世后他的作品重印还得了一些版税,加起来总共有三十万元。这些年,我一直在资助江西十五个贫困家庭子女在上学,其中两个正在读大学。这三十万中的十万元是继续供他们读书的,请你代我按时把钱汇过去,以免耽误了她们的学业。剩下的二十万元,如果组织上批准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话,就算是我交的党费吧。如果没能批准,就请您帮我捐给贫困地区,这些都是我老伴去世之前就商量好了的。”老唐的声音尽管很微弱,但却很坚定。 葛书记使劲地点了点头:“老唐,你是一个好同志。你放心,你嘱托的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施书记,刚才我到医院看望老唐同志,老唐希望组织上能在他眠目之前再讨论一下他的问题。现在老唐快不行了,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鉴于时间的紧迫,我建议,党委立即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研究老唐的入党事宜。”从医院一回来,葛书记就找到正在开会的施书记并简单地介绍了 老唐的情况。 施书记思考片刻,说:“好吧,就照你的意思办,明天上午你召集一个总支会议,我和秦书记还有组织部铁部长都来参加。” 总支会议是在中文系会议室开的,葛书记首先在会上发言说:“同志们,今天召集你们来,主要是讨论老唐的入党问题。在座的老黄、老李、老潘这些老同志,还有特地来例席参加我们这次会议的秦书记和张部长都知道,老唐入党问题三十年来讨论了不下十次,老唐的申请,如果从他十八岁写得第一份入党申请书算来,包括上交组织的和没有上交组织的至少也有三十来份,光思想汇报就整整三麻袋。大家都知道,老唐做事向来都是很认真的,每次思想汇报都不下十页。同志们,这三麻袋装的可都是唐新德同志对党的一片忠心啊!单看这些材料,我们每个人就不难体会到老唐同志对党的事业的忠诚和对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向往。事实上,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已的。凡是去过他家的人都知道,老唐家里除了一只黑白电视和一台老式收音机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甚至连一件象样的家具也没有。大家知道,老唐的老伴在病榻上卧了几十年,没有请过一个保姆,都是老唐精心照料的,平时吃得也都是些粗茶淡饭。是老唐没有钱吗?同志们,其实老唐同志并不缺钱,甚至可以说很有钱。昨天,我到医院去看他,他还告诉我,现在他手中还有三十万元,他完全可以过着比一般人好得多的生活,完全可以享受现代文明带给我们的舒适生活。但老唐没有,他的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除了给老伴治病外,他的一部分钱用来资助了江西十几个孩子上学,其余的也大多捐助给了贫困地区的群众。而他做这些事,图得并不是名,他捐助十几个孩子上学的事从未对谁讲过,他对贫困地区的捐款每次都是以“一个入党申请人”名义写的。要不是昨天他的姐姐从他抽屉里找到一封尚未寄出的汇款单,恐怕此事将永远变成一个谜了。” “一个入党申请人?难道老唐就是去年《太湖晚报》发动大家要寻找的那个人?”听了葛书记的话,大家不由得想起了去年《太湖晚报》上发起的一场“寻人”活动。原来,老唐由于捐款次数多了,而且数额都在五千元以上,有两次数额还分别捐了两万元和五万元,这就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关注。由于多少年来老唐都是以“一个入党申请人”的名义捐的,这又引起了市委市府的重视:为什么这样一个长期做好事不留姓名的人连入党问题都解决不了?吴州市委于是通过《太湖晚报》在全市发起了一场寻找“一个入党申请人”的活动,还在各媒体上展开了一场关于什么的人才能入党的大讨论。虽然最终没有能找到这位捐款人,但通过讨论,对于吴州市的党建工作确实起到了一个很大的促进作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以“一个入党申请人”名义捐款的大行动,原来的那个“入党申请人”更无从查起了。 “那个捐款人就是老唐?我们怎么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呀?”老唐在系里平时有个绰号叫“守财奴”,这次听到葛书记的话,大家都感到很意外。 “同志们,老唐同志也不是没有缺点,他性格直率,疾恶如仇,说话容易伤人,好给领导提意见,不善于团结人,如果说这也是缺点的话。但是,我们评判一个共产党员,关键要看他党性强不强,是否真正为大多数人谋利益,而不应该根据自已个人的喜好甚至是个人的利益来衡量。我们有些人在发展党员时,总是光看表面,不看实质,光看口头,不看行动。有些人在入党前表现很积极,一旦入党马上就变了一副嘴脸,眼睛只盯着自已的蝇头小利,甚至干起了损害人民利益的事情。同志们,这些人与老唐相比,那个思想境界更高,不是一目了然的吗?同志们,依我个人观点,老唐同志完全具备一个共产党员的条件,而且早已具备了这个条件。关于老唐同志组织问题,我也曾向上级作过多次汇报,但每次都被上面以‘条件尚不成熟,有待进一步考验’为由给打了回来,难道我们要让这样一位对党无比忠诚的好同志带着永远的遗憾离开我们这个世界吗?老唐同志组织问题长时间没有得到解决,不管怎么说,作为系党总支书记,我也负有责任,至少工作不到家。这一次,我希望大家、希望在座各位能够抛开一切个人恩怨,从党性出发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如果我们把一个早已具备党员条件的同志,长时期甚至永远地拒绝在党的大门之外,这简直是一种犯罪!我们总有一天会为自已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如果我们还有一点党性的话!”葛书记在会上慷慨激昂,他的脸色因情绪过于激动而通红。 大家默默地听着葛书记的发言,并不时地点点头。只有秦书记一脸的愠怒。但在这种场合,他也不好说些什么。最后,经无记名投票,中文系八名总支委员一致建议上级有关部门尽快吸收唐新德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表决完以后,葛书记便请施书记为大家讲几句话,施书记站起身来说:“同志们,今天,我很高兴参加这次会议,这也说明,大家对于党员的吸收也是很认真的。请大家放心,学校党委一定会认真对待老唐的入党问题,正象老葛刚才所讲的,我不能将一个合格党员拒之门外。当然,从刚才大家的发言,我感到,在老唐入党问题上,我们学校党委是有值得吸取教训的地方的。自调到太湖大学以来,我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学校的改革上,对这方面过问得比较少,在此我也向唐新德同志,也向全体教职工表示谦意。老秦,你是分管这方面工作的,下面你也讲几句吧!” 秦子牛本不想在这种场合说些什么,但既然施书记点到自已,他也不能不说几句:“施书记,要说的大家都说了,我没有什么要重复的了。不过,我在此要强调一点就是考察一个人,不仅要考察他的行动,而且还要考察他的思想。做善事,这并不表明他就是一个合格的党员。佛教是倡导做善事的,你能说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是一个合格的党员吗?我希望大家在入党问题上还是要本着对党对人民负责的态度严格把关。当然,对于老唐的入党问题,我们党委会认真考虑的。”。 第二天,学校党委会经过研究批准了唐德新同志的入党申请。 就在党委批准唐新德入党的当天,葛书记、沙飞、许枫一起来到老唐的病床前。 “唐新德同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党委已正式决定吸收你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一阵问候之后,葛书记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老唐。 “谢……谢……”两行热泪从老唐眼角滚落下来,他使劲地动了动身子,想起身,但未成功,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葛书记忙俯上前去,说:“老唐,你不用起身,好好养病。你还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 “我……”唐新德的嘴嚅动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葛书记见状连忙叫沙飞找来纸和笔,唐新德用颤抖的手在纸上写下了“党旗”两个字,然后又指了指身上的被子。 沙飞不解地问:“唐老师,你的意思是……” “老唐,你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还是葛书记看出了唐新德的心思,他知道,老唐是想在自已遗体上覆盖中国共产党党旗。 唐新德吃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出了医院后,葛书记又匆匆朝观前街赶去,他要亲自选一面崭新的党旗赶在老唐走之前给他送去。他在观前街转悠了好长时间,跑了好几家商店,最后选定了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旗帜商店,现在做旗帜生意的有很多都是三无产品,厂家为了赚钱,什么旗帜的大小比例全然不顾,选大一点的商店从心理上来说放心一点,这是给老唐用的,可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虽然门牌上写着“红月亮旗帜商店”,但这家商店卖的东西除了国旗、党旗 、锦旗之外,还有地球仪、体育用品之类的文教用品。不巧,那店主说,旗帜现在没货了,须去仓库取,要葛书记等一会。旗帜商店竟然没有现货,葛书记真有些搞不懂了。为了打发时光,他顺手拿起一个有篮球般大小的地球仪详细看了起来,这一看还真看出了问题。 “你这地球仪从哪儿弄来的?” “厂里进的呗!你要买啊!便宜一点,八折优惠,要是买得多价格还可商量。”营业员是个胖敦敦的老头,圆圆的脑袋上眼耳舌鼻口都高度集中在一块,仿佛一团面被人用手随意拧了一下似的。 “不是买不买的问题,你这地球仪有问题!” “都是小厂生产的,没问题才怪呢?不过,你到哪儿去买这么便宜的地球仪,到我们这儿来买这玩艺的都是公家用来作摆设的,回扣大的很。上个月有一个单位一下子就买了一百多个呢!”看着葛书记大腹便便的样子,老头认定葛书记是个企业老总什么的,便起劲地做起了广告。 “你这地球仪不是做工粗糙问题,而是有政治问题!知道吗,政治问题!你看,这地球仪上整个大陆用的绿颜色,而把钓鱼岛涂上了白颜色。你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政治问题吗?找你们老板来!”葛书记严肃地说。那老头听了葛书记这一番话后,声也不敢出了,便走进了里面办公室。没一会儿,从里屋走出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黑脸大汉,一听口音便知是东北人无疑。显然那老头把地球仪上的问题向他反映过了,那大汉来到葛书记面前,大声吼道: “你不买就不要在我这儿瞎搅和,坏了我的生意!” 葛书记愤怒地说:“你知不知道钓鱼岛是咱们中国的?!” “钓鱼岛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管你屁事!” “你销这样的地球仪,你这是卖国行为!” “卖不卖国,管你屁事!” ………… 眼见两人的争吵有不断升级之趋势,从屋里又走来一个戴眼镜的模样挺斯文的小伙子,一副打圆场的口气道:“哎,别吵吵了,为这件小事吵不值得。这钓鱼岛到底是谁的,现在谁也说不上,小平同志访日的时候不是讲,钓鱼岛问题,我们这一代人智慧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还是留待后人解决为好。你们俩的智慧还能比得过咱们小平同志?你们要是能解决这个问题早到中央去了。咱们小百姓还是管好自已的事情为好,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这样重大的问题怎么能说是大题小做?!”葛书记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自行提高了八度:“同志们,钓鱼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葛书记在学校还承担着形势政策课的教学,正好前一段时间,他为学生开了一个有关钓鱼岛问题的讲座,想不到今天在这儿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钓鱼岛是中国的!钓鱼岛是中国的!不准出售这样的地球仪!” “你们是中国人不是?鬼子来了准是一个汉奸、洋奴!” “快把这些地球仪毁掉!”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那几个人指责开了,“眼镜”见众怒难犯,口气软得象稀泥:“对不起,我们小民百姓只知道做生意混口饭吃,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事情,收起来不卖就是了!各位,包涵了,我还要做生意呢!老关,还不快把这些地球仪收起来!” 正说话间,去拿旗帜的人回来了。 “这旗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们可是派有重要用场的。”经过刚才的地球仪事件,葛书记对这家的商品质量也放不下心了。 “我们本来就是做旗帜生意的,绝对是正宗货,你放心。那些地球仪,是别人放在我这儿代卖的。”“眼镜”信誓耽耽地说,葛书记这时才知道,他就是这个店的老板。 葛书记把旗帜看了又看,又找了把尺量了量尺寸,没看出什么问题,便买下来了。走出商店没多远,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头又回到了那家商店门口,朝那门牌上瞧了瞧,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道:“看那老板不象个老实人,说不定明天又要把那些地球仪拿出来卖呢。我得把这事报告电视台和工商局,让他们去查一查。还有那个生产厂家现在一定还在生产这玩艺儿,不把它敲掉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呢!” 第二天晚上,葛书记从吴州电视里看到了工商人员查抄那家红月亮旗贴商店和生产旗帜厂家的报道。 唐新德的追悼会是在吴州市最好的张家桥殡仪馆举行的。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其中有很多是葛书记从未见过面的。党旗覆盖下的唐新德就象是刚刚睡着了似的。老唐一生疾恶如仇,爱憎分明,很少有平静的时候,葛书记还是第一次看到老唐的神情是这么的安祥。自打老唐捐款内幕被披露以后,唐新德的名字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吴州,各大媒体都争先恐后地报道了老唐的先进事迹,吴州市委书记、市长还有许多官员都来参加了老唐的追悼会,悼词是由吴州市委组织部长作的,这在吴州的高校中还是头一遭。老唐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身后可谓极尽哀荣,人生得此,也不枉走这一遭了。 “老唐,你安息吧!”葛书记心里默默地说。 第三十七章 欢宴 “哇,小田,这是我们的房子吗?我这不是做梦吧?”李梅在自已的新房里转来转去,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田赫用手使劲在李梅手上掐了一下,李梅立马大叫:“痛死了,你个田老鼠,刚结婚你就欺我呀。” 田赫说:“怎么?感到痛吧,我是想告诉你这不是做梦,是真的!怎么样还是老公有本事吧?” 李梅摸着被掐红的皮肤,呶了呶嘴:“去你的,还不是大家帮的忙!” 经李梅这么一说,田赫象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道:“哎,李梅啊,我们这次分房葛书记还真的帮了不少忙呢,你说要不要表示表示呀?” 李梅说:“怎么个表示法?葛书记可是从来也不收人家的东西的。哎,明天正好是星期天,请葛书记他们到酒店撮一顿怎么样?” 田赫点点头: “这个主意不错,再说我们结婚酒还没请呢,这次正好合二为一呢。” 第二天中午,田赫和李梅在格林顿酒家摆了整整五桌。大家对这类活动向来是热情的很,从十点钟开始便陆续有人报到了,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气氛很是热闹。待到十二点钟左右,饭菜都上了桌,忙了半天的田赫和李梅端起酒杯说了一些感谢领导和同志们关怀之类的话便逐个敬开了酒,一杯又一杯,把个早就憋不住话的老顾急得直瞪眼。好不容易等到小俩口敬完酒,老顾便起身从桌上抓起一瓶五粮春,大家一看这架式便知道老顾又要进行“圈地运动”了, 每逢这种场合老顾总是这个样子的。不用说,这“圈地运动”第一站自然就是田赫和李梅这对小夫妻俩了,这话题不用说也是围绕他的“夫妻经”展开:“虽然小田和李梅平时在一起磕磕碰碰的,其实啊,我早有预感,田赫和李梅会有今天的。这夫妻的类型可谓五花八门,但有两种是比较少的,一种是默契型的,夫妻俩好得象一个人似的,一辈子甚至脸都没红过一次。我隔壁就住着这样一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妻,那真是相敬如宾,想的和做的几乎都一样,这种夫妻感情笃厚,可以说谁也离不开谁。结果呢,那男的第一天去了,女的第二天也走了。还是一种就是属于那种‘不打不相识’型的,咱们的小田和李梅就是属于这种一类,生活中总是少不了磕磕碰碰,但却很富有诗意……来,小田李梅请接受我的祝福,祝你俩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这第二杯酒呢,我借花献佛,祝贺小甘荣升副教授,来,小甘,干掉它!” “谢谢顾老师!”甘子奇起身与老顾干了个低朝天。老顾见状大喜,正要张嘴。只听得老马高声说道:“哎,说到小甘这次上职称,我真是一点都兴奋不起来,本来他这个副教授五年前就应当上的,但偏偏到今年才过关,听说还是一票险胜,小甘,是吧?不公平啊,不公平!” “不管怎么说,上了职称总是喜事嘛!”提到职称,张混混总有一肚子委屈,眼泪也差点流了出来,“不象我,快退休了,还是个老讲师,这辈子没指望了。” 许枫说:“哎,听说秦书记不是答应帮你解决个校内副教授吗?现在怎么样了?” “谁说的?没那回事!”张混混急忙否认,心里不住骂了秦书记一声“混蛋”。本来,上次评职称受挫后,颜文海答应帮他搞个“校内副教授”的,不料颜大主任还没来得及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考虑就“走了”,张混混心里很是难受。想到颜大主任曾答应把这事向秦书记反映反映的,便又直接找到了秦书记,秦书记倒是很痛快地答应帮他弄个“校内教授”,并要张混混高度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说。事关自已切身利益,张混混自然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事只有自已和颜文海、秦书记三个人知道,现在颜文海不在了,要不是秦书记把这事给讲了出去,别人怎么会知道?看来,这秦书记分明是在敷衍他,但这事他只能在心里面出出憋气,面子上还不好对人发作。再说,现在快要合校了,合了以后,谁还会承认你这个“校内副教授”呢。 老顾说:“哎,许主任,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早落实了,不是有人叫‘娼教授’长‘娼教授’短地叫老张吗?” 老马看到张混混脸上起了红色,便忙来“救火”:“老顾,你又瞎捣了,那不是‘娼教授’,是研究娼妓的教授。” 老顾说:“老马,你怎么尽和我瞎捣呢?你让我把话说完嘛!”大家正等着老顾关于“娼教授”的下文,却见他端着酒杯,拎着酒瓶来到了今年刚分配来的小叶边上:“我再借这酒,欢迎我们中文系的新生力量——江南师范大学‘最好的’毕业生小叶、叶小萍同志!” 葛书记听到老顾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原来这个“最好的”毕业生是老顾特招的。今年五月初老顾自告奋勇地向葛书记要求外出招贤,并说自已在这方面如何如何地有眼光。葛书记便派他出去跑了一圈,结果钱花了不少,只招来一个叶小萍,而且当时回来连书面材料也没有,只是口头向葛书记汇报了一下招贤情况。原来老顾到了江南师大直接找到了中文系的主任,要求把他们把今年最好的民间文学研究生分一个给太湖大学。那系主任倒很爽快,满口答应,并说我们一定把最好的毕业生给你们。随后便一个电话把一个名叫叶小萍的女同学叫来面见老顾,说材料过几天直接寄到你们学校。老顾见这个名叫叶小萍的女孩长得挺可眼,见面一口一个顾老师,显得十分有礼貌,便也料定这确实是个‘最好的’毕业生。连成绩如何,获得过那些奖,外语和计算机怎么样这些关键问题问都没问便一口答应下来。老顾“满载而归”后喜滋滋还添油加醋般地把这个名叫叶小萍的同学在各方面是如何如何的优秀给葛书记讲了一通,并在系会议上自告奋勇地总结了自已招贤的经验,把个求贤若渴的葛书记乐得心里开了花。然而没过几日,等到材料来了一看,葛书记不禁大吃一惊,这个叶小萍平时成绩少有超过七十的,既不是党员,又没担任过班干部,连小奖也没有一个,便连忙把老顾找来问罪。老顾也说没料到会这么差,正想将材料退回去。不料,秦书记打电话来了,说这个叶小萍是省教育工委书记的侄女,要葛书记以后多加关照。就这一个电话,葛书记知道即便这个叶小萍再差也是退不回去了。葛书记一怒之下,把个老顾又说了一通。 “各位,说到人才,是不是前几名,成绩门门优秀的就是人才呢?我看不见得。前两天,我在日本看到报纸上有个统计,大家不要笑,哦,不对,是在报纸上看到日本有个统计,说是出了校门后,成就最大的不是那些个在校成绩最好的,而是处于中下游的学生,这与我们国家‘高分低能’‘低分高能’大致相符合的。小叶虽然在校成绩不怎么样,但潜力很大,将来一定会成为咱们中文系的顶梁柱,说不定……”老顾有意消除大家对他引进人才方面的不良印象,把报纸上的一条消息发挥了一下,并且把“成绩中等以上”改成了“中下游”,以便能把叶小萍涵盖进去。 “谢谢顾老师,谢谢葛书记,谢谢各位老师,我一定好好工作,决不辜负大家对我的期望。”叶小萍端起酒杯与老顾一饮而尽,随后又冷不防从老顾手中拿过酒瓶向在座的各位逐个敬起酒来。老顾到底年纪大了腿脚没有年轻人麻利,只得呆在一旁看自已招来的贤才做“圈地运动”,心里贼不是个滋味。好不容易等到叶小萍圈完地,老顾觉得自已腿脚也有些麻木了,便干脆一屁股就近坐在了陆子丰边上:“哎,老陆啊,你最近到韩国去了一次,有什么新闻给大家讲讲吧?” 陆子丰上周二去韩国参加了一个汉字国际学术研讨会,昨天刚回来,听到老顾叫他,便道:“我在那里一共才呆了五天,走马观花到汉城看了看,那里发展确实比想象中的快得多了,到处是一片繁荣景象。不过,我最大的感觉就是觉得韩国人的民族自尊性特强。大家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日本教 科书问题,那韩国人是一点也不含糊,非要搞出个子丑寅卯出来。不知大家昨天看了电视没有?作为报复,韩国还要把教科书中加进有关‘慰安妇’的内容。另外呢,这里没有外人,我也给大家说说吧,韩国的妓女是不对外的,不知这是不是也可算是民族自尊性的一种表现?” 老顾笑道:“妓女不对外?那你这次不是吃了个闭门羹吗?怪不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家闻言哈哈大笑,最不善开玩笑的陆子丰顿时满脸飞红好象真有这么回事似的说道:“这次会议前后才一个星期。” 看到陆子丰那副窘态,大家有些于心不忍,便把蛮可以继续下去的玩笑给灭了。老顾见不好再在陆子丰身上挖笑料便摇着酒杯对田赫说:“小田,今个儿你是主角怎么半天不见吭声啊?给大家也来两句嘛!” 田赫见老顾点到自已,便顺手掏出两包中华烟说:“现在,我出个题目,谁要是答上来,我奖两包烟。” 老季说:“小田,你先把两包烟放在我这儿!” 田赫:“为什么要放你那儿?” 老季:“你肚子里的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田赫斜了老季一眼,对众人道:“最近崔永远写了一本书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前两天在媒体上炒得正热,田赫刚刚从网上得到了最新答案,料定在座没人知晓。 老季:“痛并快乐着” 田赫:“不对,那是白岩松写的。” 包尔莱:“日子” 田赫:“不对,那是倪萍写的。” 谭新:“阳光灿烂的日子” 田赫:“不对” ………… 大家猜来猜去,竟然没一个猜得对。 对娱乐节日最不感兴趣的老顾没想到田赫会出这么个烂题目,在一边插不上嘴的他此时早已不耐烦了:“小田啊,你这个题目出的太没意思了,太小儿科了,那小崔做的实话实说节目还可以。至于写的书,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呀!” 田赫闻言大惊:“你从哪儿知道的?”顺手把两包中华烟撂到了老顾跟前,原来崔永元写的那本书名字就叫《不过如此》。 “从哪儿知道的?”老顾看到飞来的香烟,先是一楞,随后便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只你一人知道?实话告诉你吧,那小崔是我姨妈家的孩子。” “不开窍”毛小妹忍不住叫道:“真的?” 老顾信口胡诌道:“哪还有假?几天前,我姨妈就跟我讲过这出书的事,还要我不要跟其他人讲,说是怕什么盗版。” “不开窍”又问:“崔永元是你姨妈家孩子?我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呀?” 老顾一脸的不屑:“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实话实说吧,倪萍还是我的表妹呢。” “不开窍”又爆出一个惊叹:“真的?”引得大家一阵哈哈大笑。倒是田赫从老顾这句话中觉悟过来,为自已刚才把奖发的太急了而后悔不迭,泼出去的水是不能收回的。 老顾收起两包烟,直往胸前内衣口袋里塞,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老季见状说:“老顾,别藏藏掖掖的了,你得了奖难道不应该请客吗?” 或许是口袋太小了,老顾塞了半天只塞进了一包,另一包怎么也塞不进去,只好又把它拿了出来。老季连忙抓住机会道:“我想老顾你也不会那么小气的,大家注意了,老顾要发奖了。” 老顾闻言,只好哭笑不得地打开那包没塞进去的香烟说:“小意思啦,等哪天我中了大奖,一定请大家到格林顿来撮一顿。” 田赫说:“老顾,要撮就早撮呀,你可以先预支嘛,要是晚了,学校一合并,我们也许就不在一块了呢。” 提到合并,许枫便来了劲:“老顾,最近学校合并有什么动向没有啊?” “没有,这中国人哪,办事一个典型的特点就是拖。本来呢,据说这个月就要发文件了,但大家知道不?据说新上任的张厅长要调到白相市去当市委书记了,咱们合并的事原来就是由他搞的。他这一走,最新上任的厅长,不过,据说现在还没上任,不了解情况,据说是要了解了解情况再说,所以呀,据说就这么拖下来了!”一谈到合并的事情老顾依旧忘不了加上“据说”两字。 老季骂道:“妈的,这上面简直把这么大的事情当作儿戏!你说那个张厅长,是应聘上岗的吧,一年时间还不到,怎么又把他调走了?这不是儿戏又是什么,倒是害苦了我们!” 老马拖长腔调道:“人家准是有后台,市委书记是什么?那是个实权派,不象教育厅的厅长,在上面是个空架子,没后台能走这么快吗?” 沙飞说:“那倒不一定,现在讲究干部年轻化,一些市里的干部不是年龄老化,就是文化程度太低,正需要他这样年轻的干部呢!” 老马没好生气地:“那教育就不需要年轻干部啦?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省里还是没有把教育重视起来,据说这张厅长上任不到一年倒是干了不少实事。” 田赫说:“狗屁实事,尽搞些婆婆妈妈的事,简直象个小脚女人,点子是多,但都是芝麻大的事。据说张厅长在一次会上讲象我们这样的三流学校研究生学历在两年内要达到百分之七十,现在全省普通高校研究生学历百分之四十还不到,这不是明摆着搞花架子吗?还有最近省里出台的那些个政策简直都可归入‘抓小放大’一类。那张厅长还说,学校副教授评审以后可放松一点,只要上了年纪,没什么大问题都可以网开一面。大家看看这是厅长应该说的话吗?我看哪,这张厅长八成是有什么后台。朝中无人莫做官,这是中国的国情!” 田赫这席话令大家感到吃惊不小,沙飞说:“哎哟,看不出来,小田你快赶上老顾了。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消息?怪怪!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田赫一脸自豪地说:“你没听说饭店本身就是个小社会吗?在我这儿什么小道消息都有,而且往往是八九不离十。” 张混混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小田,我送你一副对联怎么样?上联是‘耳听四面八方消息’,下联是‘嘴吃东西南北佳肴’,横披是‘且听且吃’。” 张混混正等田赫的夸奖,不料老顾发话了:“太俗了!尤其是是这‘嘴吃’‘耳听’两字更是俗不可耐。谁不知道,吃是要用嘴的,听是要用耳的。小田,你要是把这副对联挂在门外,生意准会受到重大挫折。” 田赫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老顾摆出一副内行的样子:“这广告不仅俗,而且不实用。广告学中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叫做:你想对每一个人说,就等于没说。凡是都要讲究个特色。你看,我们现在搞社会主义叫做什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特色,没有特色就没有戏,知道吗?你想要迎合每一个食客的味口,可能吗?” 田赫真心地求教道:“倒是有些道理,顾老师,依你看,我这饭店应该用什么广告词好呢?” 老顾很是得意:“这广告词吗,最重要的是要有人情味。哎,你看这句这么样?‘请到这里用餐吧,否则你我都要挨饿了’怎么样?小田!”正当老顾准备接受众人的称赞时,只听得“扑哧”一声,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块肥肉正中他的嘴巴,众人见状大笑不止。 “哈……对不起……老顾……我不是有意的……”老季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原来那块肥肉是从他嘴里喷出来的。众人料定老季一定得了老顾的什么要害,便将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老季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说:“老顾,你这么大年纪想不到还嫖窃外国人的成果,谁不知道这是法国乡村一个小饭店的一句著名的广告词?” 本来底气十足的老顾闻得此话,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声音也走下坡路似的低了好几 度:“这……纯粹是巧合……巧合。” “哎,小田,你看这句怎么样?‘便饭便菜便宜’!”张混混刚才被老顾数落了一顿,心中正不开心,现在见老顾被老季弄成这副狼狈相,得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便把发言权从老顾那里夺了回来。但这“广告词”一出口,张混混便觉得有些不妥,想收回已来不及了,不由得张着嘴紧张地等待着大家的反应。 “还是脱不了一个俗字!”老顾就是老顾,把发言权看得比什么都重,而且越是窘迫话越多。张混混听了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倒不是怕这句广告词与别人的广告词有“巧合”之嫌,而是其中有一段现在看来只有,至少在座的诸位中,只有张混混自已知道的故事。原来,这“便饭便菜便宜”是张混混为自已的一个堂兄所开的一家小酒馆所写的一副广告词。那堂兄把张混混的这副墨宝裱好后挂在了饭店的门楣上,并因此将饭店取名为“三便饭店”。不知是这广告词的作用还是开张优惠的吸引,头几日生意意想不到的好,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乐得这堂兄嘴都合不拢了。然而好景不长,只不到一个星期的工夫,那饭店便变得“门庭冷落小车稀”了。堂兄大惑不解,便请张混混来为饭店把脉。这张混混只向门楣上一瞧,脸便变得大白。你猜这么着?原来不知那个龌龊鬼把每个“便”字前加了一个“大”字,而且还在“宜”字后,加了一个大大的“!”变成了“大便饭大便菜便宜!”看到这么好的广告词如同被扔进了厕所一般,张混混心痛不已,只得将其收起,期待社会风气好转复出的那一日。 “得了得了,还是回到张厅长的话题吧!”张混混怕老顾的话会引起众人的响应,便转移话题道,“不过,依我看,这张厅长还挺有人情味,要是我们学校有他这样的领导就好喽!当领导关键就是要有人情味!” “哎呀!娼教授,你看,张厅长的一句话就把你给收买了!可惜呀,张厅长走了。不然,要是张厅长听到你这话,你的副教授不但没问题,没准还会给你个副校长当当呢!”老顾话还没说完,大家便又发出一阵哄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张混混有些不解,感叹现在的人象电视剧的演员,明明一点不好笑偏偏要做出一些做作的笑来。其实,这只能怪张混混自已没听出老顾在这句话中而把“张”故意说成了“娼”字。此时的张混混对张厅长还是依依不舍:“不过,那个张厅长到了白相市以后,白相市面貌倒是真的改观不少,在电视里露脸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老季道:“老张啊,你不要因为张厅长和你一个姓就拍他的马屁,护他的短。那呀都是在做秀,工作秀、成绩秀,知道吗?” 陆子丰说:“可不是吗,前几天老夫特意到白相市去逛了逛,那白相街倒确实象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很干净很清爽,八九点钟的光景,本该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没想到整条大街空落落的,只有几个清洁工在那儿东瞅西望,没有一点街的感觉。走进一家大商场,嘿,空旷的大厅里仅老夫一人在行走,那些个正在聊天的营业员见老夫来了立即罢了嘴,眼光也齐刷刷地照耀过来,大家如果想体验一下什么叫‘众矢之的’,那倒是个理想的去处。你想想,此情此景老夫那里还有逛商场的心思,赶紧飞也似的逃了出来。唉,真不知那些个营业员的工资从哪儿出来,真是十足的做秀啊!” “那张厅长不光是搞工作秀、成绩秀,在白相市还大搞生活秀呢,说来这生活秀还是前两秀的基础呢。”老顾三句话不离本行。 张混混问道:“此话怎讲?” “听说那张厅长一到白相市呀就和小保姆搞上了,而且呀一搞就是一大批呢!”老顾朝四处神秘兮兮地瞧了瞧,故意压低嗓门道,仿佛生怕被躲在某个角落的张厅长听到似的。 老顾的话立即引来众人的一片声讨。 “老顾你就是会搞这些花边新闻,你咋知道张厅长和小保姆搞上了?难道你在他身边按了内线不成?” “老顾,你真能瞎扯,搞小保姆还能搞出经济效益来?” “我瞎扯?张厅长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搞小保姆。你听外面怎么说,说白相市的经济是保姆经济,是靠保姆发展起来的!”众人的声讨并没影响到老顾的情绪,相反倒把他的兴致调得老高。根据老顾以往的经验,只要手中捏着十足的理由,众人声讨愈烈,自已后面讲话的效果便愈好。 “保姆经济?”果然,大家的味口顿时被老顾的一席话吊得高高的。 “诸位!”此时的老顾完全成了一个说书者的角色,“诸位!这张厅长呢一到白相市便招慕了一批漂亮年轻有文化又有姿色的小姐,他招这些小姐干什么呢?他呀通过各种渠道将这些小姐以保姆的身份输送到那些个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家中,工资呢全由市里给开。大凡手握实权的大人物家中一定是少不了保姆的。大家想想,这年轻漂亮的保姆可不比那些个粗陋的老太太,不久啊个个便成了那些个大人物的生活秘书,这生活秘书的角色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比大人物的上级还上级,想办什么事还不是易如反掌?大家想想,这张厅长手中掌握了这一批保姆有什么事还能解决不了?那些保姆简直就成了张厅长手中的一张张特别通行证。大家知道,尽管我们市场经济搞了好多年了,但是关系在市场中的份量我不说大家也会明白的。张厅长啊就靠了这层关系打开了白相市的局面,现在白相市的保姆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这保姆的日子比谁过得都滋润,市里给发工资,至于主人给的那是没法说的。现在你到白相市走走,小楼最漂亮的就是保姆盖的……” “那保姆有男的吗?”正在老顾眉飞色舞的当儿,张混混插道。 老顾斜了一眼张混混,很不满意他的多嘴:“怎么没有?都是……唉,老张,难道你也想当保姆不成?” 众人大笑不止。 张混混顿时窘红了脸道:“我只不过是问问罢了。” 老季说:“老张,你别不好意思,你要是当上了这样的保姆待遇不知比你现在强多少倍了,还用得着为这个破职称烦吗?” 陆子丰说:“你别说,前两天,我还在报上看到某大学一位教马列课的教授跳槽到殡仪馆当主任秘书了呢。” 老顾正要说什么,只见老季用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说:“大家还是说点正经的吧。老顾,你看这两校合并的事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黄了?” 田赫说:“我看这事最好黄掉算了,和农业大学合并,没啥意思,还不如和吴州大学合并的好。” “你懂个啥?”老顾见田赫抢了自已的话头很不满意,白了他一眼便接着说:“不过,小田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根据这两年外面合并的情况来看,弱的学校还是采用时下流行的‘小密傍大款’比较好,有助于提高学校的档次。据说上海铁道大学并入同济大学以后,层次提高了不知多少,钱比原先也多了不少。弱弱联合,总归是弱,对学校对我们教职工来说都算不上一件好事情。” 包尔莱问:“那我们学校为什么还要和农业大学合并呢?” 老马说:“还不是上面的决定,用学校领导的话说,这是政府行为,用不着学校领导操心。” “其实啊,事在人为。要是我们学校坚决不同意和农业大学合的话,我想还是有希望的。不过,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据说两个学校合并的事教育部都发了批文了,只是……”老顾料到他这话对在座各位具有重磅炸弹的威力,想看看大家在这个重磅炸弹威胁下的表现,于是便故意把那已燃烧到一半的导火线给掐灭了。果然,大家被老顾这半途而废的话给拨得火烧火燎。 “只是什么?” “你快说呀,真急死人了!” “那批文是不同意还是同意呀?” “哈,哈,只 是……”老顾见状开心极了,便故意又卖了个关子。 “顾老师,你以为只你一个人知道?同志们,我来告……”田赫见老顾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决定来个空城计。果然,大家把身子和目光一齐转向了田赫这边。缺少了众人目光照耀的老顾顿时感到了一种旷世孤独,不等田赫把话说完,便立即如实招来:“据说只是合并以后学校的领导没定下来,所以一直没有宣布。”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大家的目光又灿然在老顾身上了。 “据说是定了。” “那合并以后学校的名字叫什么?” “据说叫吴州农业科技大学。”老顾话一出口,便引来惜声一片。 “哎呀呀,这个名字难听死了。” “学校挂了个农字,农业真苦,农民真可怜,看来新学校是永世也翻不了身了。” “连名字都起不好,看来这个新学校是没什么指望的了。” “老顾,你这消息从哪儿来的,可靠吗?” “你歪管从哪儿来?信不信由你。”老顾见有人对自已消息的权威性发出了挑战,一脸的不高兴。“据说原来报上去的名字叫吴州科技大学,以理工为主兼顾其它学科,但上面说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江南又是鱼米之乡,所以新合并的学校定位在以农为主,兼顾其它,至于校名农业两个字是一定要放上去的。” 许枫道:“那合并以后,总部放在什么地方?” “这还用问,放在农业大学啊!人家不管怎么说学校是在市里嘛,办事方便。” “怪不得这农业大学最近在大兴土木,这新学校校名还带农字,总部又放在农业大学,这不等于我们被人吃掉了吗?”老马的话引起了大家强烈的共鸣。 老季道:“要是并入吴州大学,吃掉不吃掉无所谓,但现在被一个与自已条件一样,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比不上自已的农业大学吃掉,这真是一种耻辱啊!” 张混混说:“唉,想不到,我们革命了这么多年,白手起家建起来的这么一所学校就这样完了。” 看到大家一片叹息,老顾此时也不免有些伤感道:“学校之所以落到这般地步,都怪校领导,要是早听我的话,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啊!”想不到老顾还有此等本事,老顾的话立即把大家的伤感化成了惊讶,而大家的惊讶又立即把老顾那并不强烈的伤感化成了骄傲。他故意朝四周看了看,又附在葛书记的耳朵边耳语起来。这下把大家又惹急了! “老顾,拍马屁也得看时候,有话对大家说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说什么?大点声!”尽管老顾的嘴就在葛书记耳边,但葛书记还是一句都没听清楚。 “葛书记,别听他故弄玄虚,老顾要是有那本事,他还会呆在咱们学校吗?即便在我们学校还会只是个普通教师吗?”关键时刻,又是田赫甩出了一个钩。这一钩果然把老顾下面的话给钩了出来:“我故弄玄虚?我什么时候故弄玄虚过?实话告诉大家吧,我顾某人虽在学校什么也不是,但我可以影响学校的前途,尤其是这次合并。当然啦,前提是学校领导要能听我的话。现在呢,干什么事情不讲关系是不行的。当然啦,葛书记,我讲的是革命关系,我在上面就有一条革命关系。” 张混混道:“革命关系,老顾,你又不是老革命,那来的革命关系?” 老顾瞥了一眼张混混:“大家知不知道中央军委有个叫黄天的人?他和我父亲是在战争年代里是生死之交,解放后他在吴州当市委书记时常到我家来玩,后来调到中央去了,我们一直还保持通信联系,要我们有什么事尽管找他。他呢和现在主管教育的汪副总理关系特好。你说,要是我出面跟黄天讲一讲,黄天再和汪副总理说一说,那学校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这种事必须由学校授权给我,以学校的名义出面打招呼才行。” “那你怎么不跟学校讲啊?” “谁说没讲?我跟书记校长都讲过,但他们自高自大,要我不要瞎掺和,说这是政府行为,任何个人不得搞小动作。这样一来,我还管他干吗?再说,还有一年我就要退休了,学校前途怎么样与我关系也不大。我是出于公心才提出的,想不到校方既然是这种态度,大家说我还管他干吗?”老顾说到这里,颇有些慷慨激昂的味道。 “各位,不管学校的前途如何,我想还是事在人为的。作为教职工来说,不管在旧学校还是新学校,总以搞好工作为第一要义。不管怎么变法,我相信这合并的事总是有利于学校的发展的,我想合并这是一个大事,上面也不会草率的。我们把工作搞好了,这对无论对我们学校还是个人都是大有好处的。我们现在完全不必担心合并以后的事,因为我们学校毕竟有这么大的实力。我们的科研成绩比农业大学好,我们的资产比农业大学多,我们的人数比农业大学多,我们在全国的知名度比农业大学高,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合并以后,不管谁当领导,都不会忽视这几个因素的。上次我到省里开会时,省里也讲了,合并要有利于学校将来的发展,有利于资源的充分利用。所以呢,大家不必灰心,要比以往更加努力工作,把我们中文系搞好,搞强!”不愧是搞政治工作的,葛书记三言两语把大家的忧虑和伤感减去了不少。 “葛书记,合并以后,你准备干什么?”小田问道。 “我呢,也该快退休安享晚年啦!不过,这么多年,尤其是这一年多来,有不少感想,我想把它写下来,总结经验,或许对学校将来的发展还有些帮助呢。” 第三十八章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苦 陆子丰走了! 葛书记咋一听到这消息,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要炸裂开来。陆子丰与颜文海、唐新德、俞春英是中文系教学科研的“四大金刚”,现在颜文海、唐新德不在了,他和俞春英在中文系的地位就更显重要了。目前,学校正在准备进行合并后的硕士点申报工作,中文系的古代文学被列入学校四个重要申报项目之一。在这个节骨眼上,陆子丰突然走了,葛书记能不头疼?他和沙飞、许枫立即驱车朝陆子丰家赶去。陆子丰住在吴州城东新区边的太湖大学教工宿舍,这里环境优雅,绿树成林,是学校教师居住条件最好的小区,被称为太湖大学的“中南海”。 “陆老师在吗?”沙飞敲了敲门,没有回音。倒是对面门的打开了,一位白发大娘问道:“你找陆教授?你们是他的同事吧?” 沙飞指着葛书记说:“是的,这是我们系的葛书记。” 大娘说:“哦,是葛书记啊,陆教授昨晚全家都搬走了。” 葛书记问:“他搬到哪儿去了?” 大娘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我们问他他也没说。喏,这是他家的钥匙,他让我转给你。” 葛书记接过钥匙把门打开,只见屋内空荡荡的,房间倒是打扫的得干干净净,全然没有搬家那种杂物满地的现象。 “这个陆子丰究竟到哪儿去了呢?怎么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啊!”葛书记满脑子疑惑。 “葛书记,你瞧!”沙飞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条递了过来。葛书记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葛书记: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关于我的去处及去因,过几天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祝您健康,并望多保重! 陆子丰敬叩 “陆教授的字真是漂亮,简直称得上一个书法家了!”许枫不由赞叹道。陆子丰的字确实漂亮,有瘦金体之风格,那横竖撇拉,道道给人以一种刚性的力量,仿佛那字不是用笔写出的,而是用钢筋水泥浇铸的。人们常说,字如其人,陆子丰身材高大,象电影明星达式常一样,长着一副有楞有角的国字脸,坚毅中透着一种阳刚之气。然而现在,看着陆子丰的墨迹,葛书记却没了以往那种欣赏的心情。 沙飞说:“陆教授会不会被其它学校挖走了呢?”这几年,随着高校的扩招,学校教师大为紧张,为了在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各高校也是想尽一切办法到处挖人。吴州靠近上海,形势显得尤其严峻,上海的高待遇是全国任何地方比不上的,而且政策也比较灵活。当全国其它地方都将户口、档案作为人才引进入必须履行的手续时,上海早已实行了特聘制度,只要是急需的人才,均不受户口、档案的限制。这种政策一出台,大批人才都潮水般涌向了上海,不但是吴州,就是整个江南省也都感受到了来自上海的威胁。为了能留住人才,江南省这几年相继出台了一系列引进人才的优惠政策,也取消了户口档案的限制,但在待遇等各方面与上海相比还是相差蛮大的。 “陆子丰被人挖走了?这种可能性好象不大。”葛书记自言自语道。陆子丰是在八二年太湖大学建校时从兰州师范专科学校调来的,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讲师。来学校后的第二年,陆子丰就凭着他那丰富的科研成果和优异的教学水平,破格提升为副教授,两年后又破格提为教授。那时他才四十出头,成为全吴州市高校中最年轻的教授。如今,陆子丰在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论文上百篇、专著近十部,是全国唐代诗文研究的专家。这几年,有很多知名大学都想以优厚的待遇把他挖走,但都被他一概谢绝了。在太湖大学,他的待遇和其它教授没什么两样,生活过得也非常俭朴。他本人对名利也向来看得很淡,从未向学校在这方面提出过什么要求,好几次大家选他当先进,他都谢绝了,他这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也是推让了好几次,最后学校强行让人给他搬了家,他才极不情愿地住进去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另攀高枝”呢?那陆子丰究竟到哪儿去了呢?葛书记百思不得其解。一连几天,他一有空就守候在电话机旁,等待着陆子丰的音讯。终于在第四天傍晚,电话里传来了陆子丰那熟悉的声音:“葛书记吗? “我是葛书记,你现在在哪里?”葛书记迫不急待地问道。 “我现在在兰州文史学院。”电话里陆子丰的声音显得很轻松。 “兰州文史学院?”葛书记惊讶不已,他没想到陆子丰竟然会跑到一个偏远的西部城市去了,而且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老陆,你走了以后,你知道学校领导还有我们中文系全体师生是多么的着急吗?现在学校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啊,大家都盼望着你回来。只要您回来,什么事都好商量。”葛书记动情地说。 “葛书记,我……我……”电话那头,陆子丰竟呜呜里哭了起来。 “老陆啊,您一定有什么难事,能跟我说说吗?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老葛的为人您也是知道的,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葛书记,这么多年来,学校对我确实是没说的,系里面大伙对我也很敬重,尤其是你葛书记,在政治上和生活上给我的关切和帮助,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葛书记,你们越是对我这样,我这心里呀,就越是难受!”陆子丰哽咽道。 “为什么?” “葛书记,这么多年来,实话跟您说,有一块心病始终哽在我的心里,常常使我寝食不安哪!” “心病?什么心病?” “葛书记,当初我到太湖大学来时,我的学历只是大专,不是本科。” “哦?”葛书记不由得哦了一声。其实,陆子丰是专科还是本科,葛书记也不是很清楚。 “葛书记,我那份本科文凭是假的。我家在兰州西郊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兄妹五个,父母身体不好。由于家境贫寒,我小学毕业就缀学回家了,但学习一直是我的最大要求,在家里种田的同时,我利用业余时间学完了初中、高中的课本,七七年恢复高考那年,我考入了兰州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毕业后留校任教。当时我们这里工资很低,每月只有25元钱,爱人没有工作,小孩要读书,父母还要我供养,我一人的工资实在负担不起这个家庭。一次从报上看到太湖大学的招聘广告后,出于经济原因考虑,我便萌发了前去应聘的念头。但太湖大学招聘广告中学历一栏又分明写着:本科学历。为了能调到太湖大学,我便狠狠心花了五十元钱买了一份假文凭。那时,假文凭还不象现在这样多,几乎没人想到我这文凭还会有什么问题。于时,我便凭着一纸假文凭调入了太湖大学,以后也是凭着这张假文凭,我被破格晋升为副教授、教授。” “老陆啊,话可不能这么说,你那副教授、教授是靠你自身实力得来的,是当之无愧的呀!” “不,葛书记,我是当之有愧、问心有愧呀。要不是那张假文凭,我就不能进入太湖大学。没有那张假文凭,我就不可能晋升副教授、教授,也就不会有今天。葛书记,您看我们学校法律系的王之芳,还有政治系的李强、艺术系的方慧,论水平,他们都达到了教授水平,就是由于没有外语职称考试合格证书被挡在了教授门槛之外。你想想,他们那张职称外语合格证书与我这个本科文凭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葛书记,每每念及此事,我真是问心有愧呀,心里痛苦极了!人们常说: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每每站在讲台上,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隐痛,一个靠假文凭弄来的的教授,我陆子丰何德何能,又有何资格站在大学讲台上?尤其是每到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审,坐在评委席上,我简直如坐针毡,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我这样的人有何资格去评判别人?葛书记,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之所以默默地教书、默默地研究,推却了几乎所有的荣誉,因为只有把课 上好,多出一些成果,我那沉重的心灵才会稍感轻松一些。您让我当先进,您和系里的教师们甚至向组织举荐我当系领导,我都谢绝了,为什么?因为那样我的心里会更加不安,我的生命中实在承受不了这种重压啊!葛书记,多少次,我想把这件事告诉您,告诉组织,但晚上下了决心,到了早晨我又没了这个勇气。这些年,我始终在寻找一个摆脱这种痛苦的出路。上次,我从报纸上看到中科院废除职称评审制度,按才录用,竞争上岗,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因为这就意味着不管你是什么学历、什么职称,只要达到了规定的要求,就可以在教授或副教授、研究员或副研究员的岗位上工作。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留心全国有没有学校实行这样的制度。前不久,我从报上看到兰州文史学院在国内高校中首次废除职称评审,实施按才应聘上岗制度,我便迫不及待地给他们去了一封自荐信,他们很快回信表示欢迎,学校还专门派人到我家了解情况,我心头压了几十年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因为只能在他们学校那样的环境中,我的心灵才能得到平静。葛书记,人活在世上,精神比物质更重要啊!为什么有的人生活优越却要结束自已的生命,那是因为他(她)的生命中实在是不能承受精神之苦哇!”电话那头陆子丰声音沉重得令人有些窒息,难怪这么多年来,葛书记很少看到陆子丰有开心的时候,原以为这是他内向的性格使然,想不到他心里还有这种解不开的疙瘩。葛书记正要说什么,陆子丰又接着说开了: “葛书记,我知道,学校正在申报硕士点,我的不辞而别,您和学校领导一定会很着急。但请您放心,这个事情我在走之前已经有所考虑。兰州文史学院有一位和我搞同样研究方向的教授,也许您和许主任都知道,他的名字叫金海风,也是国内古代文学研究领域的一名专家。因为她老家在吴州,多年来一直向学校要求调到吴州大学去,吴州大学态度也很积极,但学校一直不放。这次,我来兰州之前,经与文史学院有关领导商量,校方同意,只要我过来,他们就放金教授到太湖大学去,金教授也表示愿意。现在只要太湖大学接收,她马上就可办调动手续。因此,系里不会因为我的出走而影响硕士学位点的申报。再说,虽然现在我走了,但只要太湖大学需要我做什么,我会尽自已最大努力的。在太湖大学完成申报古代文学硕士点任务之前,我的论文都会以太湖大学的名义发表。葛书记,有时候,一个人为了一点物质上的东西,所背负精神上的十字架是多么的沉重啊!现在回过头想想,我是多么后悔当初为了进太湖大学而做出买假文凭的事情啊!” 听了陆子丰的一席话,葛书记眼圈也有些红了:“老陆啊,我希望你还是不要急忙下决定,还是再重新考虑考虑调动的问题。当然,我,至少我本人,会尊重你的意愿。不过,我还是衷心希望你能回来和我们一起共同奋斗。毕竟,我们在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大家对你也很有感情的。再说,学校和系里也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至于文凭的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想学校即便知道了也会理解你、原谅你的……” “葛书记,我的主意已定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并请你代我谢谢大家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帮助……”电话那又传来了陆子丰的呜咽声。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啊,同样一件事情,有的人做了却象没有做一样;有的人做了,心里却一辈子也不得安宁!”葛书记想起了昨天在《太湖晚报》上看到的一则消息,说的是一个靠假文凭进入某处级单位领导机关的干部被查处后大闹省委组织部的事,心里不由得感叹道。 “施书记,陆子丰原来是到兰州文史学院去了。”第二天一早,葛书记就来到了施书记办公室。昨晚接到陆子丰电话后,葛书记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决定应当把这事告诉学校领导。 施书记听了也大吃了一惊:“哦,他怎么会到哪儿去?” 葛书记说:“他父母亲身体不太好,又不肯来南方,所以他只好回去尽孝了。不过,他已推荐文史学院的一个古代文学教授来我们学校,这样,对于我们系申报硕士点也没什么影响。”葛书记没有把昨天陆子丰在电话中所讲的如实告诉施书记,从内心来说,他既不愿陆子丰把这个残酷的心里包袱继续背下去,也不忍心把实情告诉别人,毕竟陆子丰现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教授,而且是一个品行不错的教授!再说,不管这么样,陆子丰的出走自已也不是没有责任,要是平时多关心,和陆子丰多聊聊,早一点知道他的心病,把工作做到前头,情况也许就会不一样了。陆子丰啊,陆子丰,您为什么就想不开呢?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哦,那位教授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能来?” “叫金海风,如果我们需要的话,最近就能到位,他们学校已经同意放人了。”随后,葛书记把昨天从陆子丰那里得到有关金海风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施书记说:“要!怎么不要?而且好事要快办。至于陆子丰那里,你们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如果真正不愿回来,我看也就不勉强了,不过该做的工作还要做。” 葛书记说:“好的” 葛书记刚要抬腿走,施书记象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唉,老葛啊,你说这陆子丰的走,除了刚才你说的理由以外,是不是与我们学校的待遇也有关系啊?” “这倒没有什么关系,他去的那所学校,待遇还不如我们这边呢。不过,近几年,学校在培养年轻人方面确实比以前重视多了,但对于一些四、五十开外的中老年教授却有些忽略了,有些人心中可能多少有些不平衡。听说有几个系的好几位教授都想动动,想必可能与这有些关系。” “这个问题倒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不要把新的培养起来了,老的却又走了。再说,目前,在我们学校撑台面还主要是些老教授呢。这两天,我们开个会,听听老教授们的意见,你呢也帮我们收集些信息,看采取些什么措施比较好。就我们学校来讲,虽然财力状况不是很好,但至少要给教师们创造一个良好的人文环境,事业留人,感情留人嘛!”施书记一边在本子上记着,一边对葛书记说。葛书记闻言大喜,这个问题其实以前也多次反映过,但学校一直没有把它重视起来。 从施书记那里回来,葛书记立即召集了一个系务会议,把陆子丰出走的情况以及将要调来的金海风教授的情况向大家作了简要的介绍。 “要是陆教授不走就好了,不然的话,金教授来了,我们的实力又增加了许多,申报硕士点的问题就更有把握了。”许枫惋惜地说。 葛书记转身问沙飞:“唉,小沙,江西大学祁洪教授引进工作现在学校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沙飞说:“上个星期人事处派人去调研了一下,说是祁教授在八九年动乱中写过‘大字报’,参加过游行,表现不太好,学校正在研究此事呢。” 葛书记有些不高兴了:“你说清楚些,是现在表现不好,还是单单在八九风波中表现不好?”。 沙飞说:“是八九风波中,现在他还是那边上一年度的优秀教学科研奖获得者呢。” “他是来教书搞研究的,又不是请他来当书记,怎么能老是抓住一点不放呢?再说那次动乱中,有许多人是受了误导而去参加游行的。对于国民党战犯,我们在解放后还给出路呢,更何况是我们的同志。一个人一生中哪能不犯点错误?毛主席他老人家那么伟大还免不了犯错误呢?犯了错误改正了就行了嘛!不能老是把目光集中在那一点上,要看主流嘛!这件事情,我下午再去找找校领导谈谈。”或许是受了陆子丰出走事件的影响,葛书记说着说着便有些激动了,忍不住咳了两声,又接着说道:“我们系现在规模是越来越大了,到下学期学生数就要达到了2500人,加上成 教近3000人,今年成教学生数猛增,明年学生人数还要增加,而我们现在的教师才不到60,去年感到教师还多了,今年看来不是多了,而是少了,而且少得多,即便把去年下岗的教师全请回来恐怕还是紧张。引进人才,尤其是高层次人才已经是刻不容缓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主要任务了。这个学期人事处一共才给我们引进3名教师,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在这方面我寻思我们中文系自已得有些措施。” “葛书记,现在外面的人才大战激烈的很呢,行情也一路看涨。上次我到江北师院去开会,他们那里引进一个教授,学校给一套住房,另加20万元安家费,博导条件还要优惠。我们学校呢,引进一个教授,除了给2万元安家费,什么也没有。唉,这样的条件要引进人才,难哪!”许枫不住叹息道。 “小许你也不要过于悲观,虽然我们目前开不出那么高的价格,但我们学校也有自已的优势,那就是我们的地理位置优势。别看他们开那么高的价,但真正愿意去的还是少数。现在不少人才非常看重地方的优劣,他们除了注重自已的发展环境外,也很注重自已孩子所受的教育呢。吴州的中小学教育在全国是有名的,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吸引力。对年纪大一点的来说,吴州又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尤其是最近中央电视台,人民日报等一些大的媒体正在积极宣传我们吴州的双文明搞的好,这无形中也为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广告。所以啊,我们不要自悲,要看到自已的优势。我考虑,最近准备派一些教师到一些地方去跑一跑,走一走,不能守株待兔。当然,出去要有针对性,要把重点放在西北、东北、西南等一些边远地区,那些地方的人愿意到这边来的还是不少的。再加上,现在省里、市里、学校对引进人才的政策也放开了,对方不放,可采用特聘政策,不受户口、档案的限制。对于应届毕业的研究生,人事处的同志也讲了,可以当场签协议,动作要快。当然,要把人看准了,除了教学科研外,还要注重人品。顺便强调一下,引进人时还要了解一下其它方面情况,千万不要把法轮功分子引进来了。另外,待遇方面,刚才许主任讲的也不是没道理,我考虑光靠学校那点优惠政策是远远不够的,我们系里也要拿出一部分钱来作为引进人才的基金,包括奖励那些个在引进人才中贡献突出的教职工。在这方面,大家要把眼光放远一点,要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在引进人才方面,一不能‘武大郎开店’,二不能犯‘红眼病’。学校之间的竞争关键在于人才的竞争,我们的人才多了,教育质量才能提高,系里才能得到发展。系里发展了,最终受益的还不是我们广大教职工?通过这几年的改革,我想大家已不难体会到这一点。这几年,我们系的收入那是和以前不好相比喽!以前一节课才3元钱,现在学校给10元,我们系里贴15块,奖金也大为增加,有的教师一个学期光讲课费就拿了一万元钱,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想想还是小平那句话,发展才是硬道理。我们不能满足于眼前的成绩,我们还要大发展,待遇还要大提高。所以啊,大家要把眼光放远一点,这个意思,我在全系大会上还要讲,大家平时也多宣传宣传。当然我在这里劝大家在引进人才方面心胸放宽一些,不是说就不要重视现有的人才,引进的是人才,现有的教师也是人才,当然不是个个都是。对于现有教师的培养也要抓紧,在生活待遇上也要给予一定的关心。近两年,从学校到系里对青年教师的培养下了一些功夫,但对中老年的人才关心的不够,尤其是生活待遇上的,刚才这个问题我已向施书记讲了,学校也准备在这方面采取相应的措施。大家看看,我们系在这方面能做些什么?有什么好的建议都拿出来。”葛书记讲到这里便打住话头看了看大家。尽管葛书记讲的一些内容以前也不是没说过,但大家听了之后还是感到十分的鼓舞,你一言我一语接着葛书记抛出的话题一直讨论到回城校车开前五分钟。 第三十九章 父亲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把沙飞从午睡中吵醒了,他懒洋洋拿起话筒,正要张口,电话里便传来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喂!请问是沙飞家吗?” 沙飞答道:“是啊,你是谁?” 电话那头魔术般转成了一个老人的沙哑声:“是小五子吗,我是你爹,我在你们学校东面的一个大门口,你快来接我!” 沙飞正要回话,只听得那边“咔擦”一声,便没了声息。 沙飞撂下电话踏上自行车急急忙忙向学校奔去,没骑多远,便突然想起吴州大学也有个东门,父亲会不会错把吴州大学当成了自已的学校呢?吴州大学离家只有半个小时的路,而太湖大学要骑一个多小时呢,还是先去吴州大学东门口看看吧,没有再去太湖大学也多走不了多少路。想到这,沙飞便掉转车头向吴州大学方向奔去。果然,车近吴州大学,沙飞便看到东门口电话亭旁有一个人正坐在一只扁担上大口大口的抽着烟呢,正是父亲!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让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在儿子面前,父亲永远是一副教训的派头。沙飞便把事情的原委道了个清楚:“你干吗那么快把电话撂了?”, “这儿打电话太贵了,就那么一句话,那个帮我打铅锅子电话的女人问我要了十元钱,我还能多说吗?出门在外总得省着点儿。”父亲一脸的心疼。 沙飞瞪大了眼睛:“啊呀,爸,你被骗了,一个电话最多五毛钱。” “五毛钱?这个歹女人!”父亲说完愤愤地拿起扁担狠命地朝地上的那个麻袋戳了戳,好象这个麻袋就是刚才那个骗他的歹女人一样。 “爸,这麻袋里装的什么呀?” “叫爹,我听不惯你叫这个‘爸’字!”父亲纠正道,“你三哥呢,在家里贩了一百多斤茶叶,销不掉。这个倔种,当初我不让他贩这玩艺儿,他偏要做。眼看这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呢,心里也着急的慌,所以就来看看你这儿能不能帮他销掉一些,都是亲兄弟,你不帮他谁帮他!” “爸,不,爹,那三哥怎么自个不来,这么大热天,让您……”看着父亲黑黝黝的脸,沙飞不禁有些心疼了。 父亲说:“哎,他呀,不敢来,怕你骂他。只好让我这张老脸出面了。你呢,好歹在外面做事,总比他有办法。哎,小五子,你的房子离这儿有多远啊?” 沙飞并没有回答父亲的问话,他向路中央招了招手,一辆出租车在身边嘎然而止。那司机下得车来二话没说就把那两只麻袋连同沙飞的自行车一起装进车屁股里。 “爹,上车吧。”沙飞打开车门,但父亲好象没听见自已的话似的瞪大两眼朝前看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地咕噜道:“一个大姑娘家还穿这么破的衣服,真没想到,你们城里还有这么穷的人!” 沙飞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正向这边走来,那姑娘的穿着一身牛仔装,上面打满了补丁,膝盖上还露着一个大窟窿,好象是被什么磨破似的,飘着长短不一的线头,这阵城里姑娘们正流行这种款式。看着父亲那怪异的眼神,沙飞禁不住乐了:“爹,这可不是解放前的百纳衣,是有意这样做的,光是这一条裤子就要花好几百块钱呢。爹,快上车吧。” “几百块钱?看不懂,看不懂!”父亲边摇头边猫腰钻进了车里。 “小五子,这是你们学校的车吧?这里面真凉快,我可是头一回坐。”父亲的屁股在车上颠了颠,说道。 “爹,妈现在身体还好吧?”沙飞并没有直接回答父亲的话,他怕父亲心疼钱。 父亲说:“好,好,你妈身体这几年身体是越来越好了,不象以前总是生病。” 车子拐七弯八,只一刻钟功夫便停在了楼下。沙飞拿出一张拾元票子交给司机。父亲见状,大为不解:“这不是你们学校的车吗?怎么还要钱?” “爹,这是出租车,要收费的。” “你咋不早说,我们一起走嘛,这十块钱出的真冤枉!” “爹,这么大热天,能走吗?还不把人热坏了,再说……” “你这小子,走这点路算什么!想当年,我和你叔叔在外面买一张床,翻了三座大山,走了两天两夜不也过来了,你呀,尽瞎花钱!”父亲教训说。沙飞知道和父亲争执这些问题是等于白争,便朝楼上指了指:“爹,到家了,我们家在四楼呢。”父亲朝楼上望了望,便跟在沙飞后面上了楼梯。进得家来,妻子将西瓜、茶水一起端到了父亲面前,父亲并没有坐下来享用,而是在各个房间转悠开了,还不时地把头伸到窗外张望。 “小五子,你买这房子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听听我的意见?” “爹,难道我这房子买得不好吗?”沙飞奇怪地问道。父亲以前是造房老手,家里从毛草房到楼房,都是他一手打造的。 “不是不好,是划不来。买房呢,要么是一楼,要么是顶楼,而且要最东面或最西面的顶划得来。” “为什么?”沙飞不解地望着父亲。 “你看你这房子上下左右,地面墙面都是和别人共用的,没啥意思,不象东面一楼三面墙和地面全是自已的,一楼还有个自已的院子,算起来还是一楼划得来呢,可惜啊可惜,到底是年轻人,做事考虑不周全。”父亲一脸的惋惜。沙飞听了禁不住乐了,要是父亲知道这一楼还有个大车库,房价便宜三分之一,那就更不得了了。 “爹,先坐下来歇歇,凉快,凉快!明个儿,我带您到园林走走!” “不用了,还是先把茶叶问题解决了再说。” “明个是星期六,不上班,等下周一,我在学校看看再说。”沙飞道。 父子俩正说着话,电话铃响了。沙飞拿起电话,是三哥打来的,问父亲到了没有。沙飞和三哥聊了一阵关于茶叶的事,然后把电话递给了父亲,“三哥要和你讲话。”父亲接过电话,便大声叫道,“喂!喂!喂!”然后把电话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连拍了两下,“这个电话怎么没声音?”沙飞一看不禁乐了,说:“爹,看您把话筒拿倒了,怎么会有声音?”父亲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把电话掉了一个头,冲着话筒叫了一句:“我到了!没事!”便嘎的一声把电话撂下了,沙飞知道父亲还是图省那几个子儿。 吃过晚饭父子俩坐在阳台上聊起了家常,父亲最喜欢给人讲自已过去的故事,那些故事沙飞以前在家就已听得耳熟能详。小时候每当父亲要重复自已的故事时,沙飞总时把头一扭跑得远远的。现在不同了,沙飞也不再是从小的沙飞了,他知道有着光荣历史的父亲现在很孤独,他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新的时代早已把他抛得远远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父亲的孤独也是一个时代的孤独。沙飞知道在父亲为数不多的不孤独的时光里,讲自已的故事且有忠实的听众占了很大的比例。为了使父亲不孤独,父亲在讲自已故事时,沙飞尽量装着第一次听的样子,充满好奇且不时插进一两句问话。果然,父亲讲着讲着,脸上便神彩飞扬起来,大概是好多年没听父亲讲故事的缘故,沙飞听着听着竟不知不觉地跟父亲的故事进入了一个久违了的世界……。 父亲是解放初期从相距三十里地的沙家村搬到小丘村的。父亲在兄妹四人中排行老大,虽然没有文化,却智慧过人,且有很强的管理能力。他刚来那阵,村子里只有两大姓氏,也是两大对立派别:李姓和曹姓。农村的派别往往是以家族血缘关系来划分的。这两大姓氏在小丘村历史漫长而悠远,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爆发一场争斗。父亲来的时候李姓气势正旺,村里的其他姓氏在李氏的淫威下过着一种小心谨慎的生活。父亲当初为什么把目光投向这样一个小村落,沙飞至今也不明白。父亲一生性情刚烈,喜欢过一种富于刺激挑战的生活,这也许是他选择 这样一个小村落的原因之一吧。事实上,父亲搬来没多久,便和李家干上了。原因是李家将父亲养的一头小猪给打死了,说是这头小猪吃了他家的麦苗。父亲知道这事纯属子虚乌有,是李家给他的一个下马威。父亲知道只要这次被打趴了,那他一辈子就别想在村子里抬起头来,而且以父亲的懔性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咽下这口气的,但他也知道光凭自已的力量是难以与李家抗衡的。实际上,在此事发生之前父亲便已悄然活动于公社、大队及村里曹姓和其它几家小姓氏之间,并在村里成功地建立了反李统一战线。小猪事件的发生也可以说是父亲反李的突破口,就在小猪被打死的当天,父亲请来公社大队有关领导,当着全村人的面将那死猪当场开膛破肚,结果连一根麦苗的影子都没有。那李姓大户没料到父亲会给他来这一手,在全村人面前出尽了洋相,不但当众在上级领导的要求下向父亲道歉,还赔了五块钱。虽然这五块钱远远换不回一头小猪,但它的意义并不在于钱的多少。父亲用这五块钱在自家门前矗起一块大石碑,并请人在上面刻了“邪不压正”几个大字。第一个回合的较量父亲便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但李家也不是轻易就范的,虽然对父亲不再象以前那样小瞧了,但伺机反攻的阴谋一直没有中止。父亲深知没有自已的势力,“依靠军阀打军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他便采用“掺沙子”的办法从外面引进了一批“人才”,没几年便在村子里在李曹两姓之外形成了自已的“第三势力”,并将已坐阵十来年的李姓队长赶下台去,自个儿登上了生产队队长的宝座,这一坐就是三十多年。其间,父亲领着全村人积极响应党的农业学大寨号召,大搞革田成方,把原来七拐八弯的农田变成了棋盘的模样,父亲也因此成了全乡贯彻三面红旗的典型,年年受到乡里县里的表彰。有好几次,上面想调父亲到公社做事,但父亲总是说自已没文化不是那块料,硬是给推掉了。其实父亲一心想着怎样把生产搞上去,使全村人过上富裕的好日子。怎奈农田虽变成了棋盘样,但粮食产量并不见往上长,过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人们在队里干活的时候也是懒洋洋的。原因在哪里呢?聪明的父亲此时也大有黔驴技穷之感。有一次他无意中听说安徽小冈村在搞农田承包,觉得有门儿,便亲自到那里跑了一趟,回来便领着大伙偷偷搞起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结果被李姓抓住了机会上告到乡里县里,父亲也受到了免职审查的处分,并被关在了公社的一间小黑房子里。事隔三十年之后李姓重新执掌了村里的大权。然而,尽管时势变幻,但父亲早已在村里树起了崇高的威望,为父亲上下鸣不平的人络绎不绝。终于有一天,从上面传来了好消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要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了。父亲又重新回到了村里当上了全村的掌舵人。他带领全村人挖渠开路,养奶牛搞副业。没几年,把村子搞成了全乡致富先进典型,一下子冒出了十来个万元户,父亲在村里也盖起了几间大瓦房。 “小五子,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村里可辉煌呢,每天来参观的人一波接一波,村里人脸上也是阳光灿烂的。唉,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到这里父亲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后面的故事虽然沙飞没听过,但也不难想象出来。事实上,父亲威信最高的时候也是他人生走下坡路的开始。曾几何时,父亲悲哀地发现,自已这支多少年培育起来的精干队伍在悄悄地进行着哗变,村子里的年轻人一个个背起行装跑了,跑到一个个知名的或不知名的遥远的陌生城市去了。缺少了年轻人的村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父亲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令父亲感到不解的是,那些个出去的年轻人,过年回来时穿着自已看不惯的衣服,理着自已看不惯的头发,吐着自已听不懂的新名词。而且每年开春时节,总会在村里矗起几幢小洋楼,而且一幢比一幢漂亮。“难道外面的钱就那么好赚?”每每这时父亲常常围着自已当年立的那块大石碑和亲手盖下的老屋发楞,他不知道这个世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尽管村里的房子越盖越漂亮,但人气却一天天地减弱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日趋冷淡了,同在一个村,也难得有见面的时候。 “村里人越来越少总不是个好事,说不定那一天村里只剩下空空的房子了。哎,没有人,房子再漂亮有什么用?看来,咱们村子要败落了。”父亲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浓浓的惆怅。 “爹,不会的,别看大家现在都出去打工了,到了打不动的时候还会回来的,那时村子里的人准比现在多,叶落归根嘛。”为了安慰父亲,沙飞顺口编了一个理由。 父亲说:“但愿如此啊!”说完又象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小五子,你这个清明节有没有时间啊?” 沙飞问:“有事吗?” 父亲说:“我想把你爷爷的坟再好好修一修,顺便也祭祭祖,把我们沙家的香火好好的延续下去。” “好啊,到时我请个两天假回去,我也有好几年没给爷爷上坟了呢。”沙飞说。每次听父亲提到“爷爷”,沙飞的脸上总要现出一种因不具体而略显抽象的光彩来。爷爷死得早,听父亲说是死于一场大火,爷爷死时才48岁,用现在的话说是“英年早逝”了。爷爷从前村里是大户,光房子就有二十多间,那场大火不但把爷爷烧死了,而且把家里的财产几乎烧个精光,沙家的衰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爷爷死后,父亲和堂兄堂弟们由于剩下那点可怜的财产分割闹翻了,父亲是个要强的人,一怒之下便带着奶奶搬离了沙家村,来到了现在的小丘村,开始了重整沙家的创业行动。父亲在小丘村扎下根以后,与堂兄堂弟们的关系又慢慢地恢复了,毕竟血浓于水嘛。 爷爷墓地位于沙家坡的一个山岗上,这整个山岗全是坟墓,而最抢眼的要数爷爷的坟墓了。沙飞从未见过爷爷,爷爷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父亲说,爷爷从来不爱照像,说照像会把人的魂魄给收了去,自已老了时就请人画像。那场突然而至的大火使爷爷连画像没来得及留下就走了。听父亲说爷爷是个大圆脸盘,如一轮满月,眼睛特有神,个子很高,一米八零开外,臂上突出的肌肉健壮得似乎要炸裂开来,往那里一站简直就象一座黑铁塔,要不是那场大火,爷爷没准会活到一百多岁呢。生前鹤立鸡群的爷爷死后也是同样的风光。爷爷的墓地座落在山岗的最高处,那是父亲花了三百块钱建造起来的,是一个十米见外四周用水泥浇灌的的圆形大丘,丘前五人多高的墓碑上“沙之光之墓”几个黑色大字在山岗上显得格外醒目,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那是政府建的一座烈士纪念碑呢。更令人称奇的是爷爷的坟墓上竟然长着一颗一丈见高的刺瑰树,原先沙飞以为是父亲特地种上去的,后来父亲告诉他,这颗树完全是自个长的。在老家,要是谁家的坟头上长了树,大家便以为那是后代要出大人物的一个征兆。“你看果然应验了,现在沙家出了第一个大学生,而且还出了个教大学的,将来说不定还会出个沙主席呢!这也是咱们祖上包括你爷爷生前积的德啊。你们呢一个个都给我好好读书,有祖上阴德庇护你们,只要你们肯用功,一定会象沙飞叔叔那样有出息的。”沙飞每次回家,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用这样的话对沙家后辈进行着这样的教育。 “你爷爷的坟墓原先在那个山脚下,背靠山岗,前面对着一个大池塘,风水也是蛮不错的。当初迁坟时,我们把你爷爷的坟打开后竟从里面窜出有一条大蟒蛇来,把大家吓得够呛,而且令人称奇的是,那蛇走后,还有一缕轻烟从墓中升起。后来听算命的讲,那是皇气,要是不牵的话,后代人还要发达,至少出一个皇帝是没问题的。”父亲这话,沙飞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但父亲总也讲不够似的,而且每次讲到这里脸上总是混杂着一种光荣和遗憾的表情,好象他这一生中最可惜的一件 事就是迁了爷爷的坟。 父亲讲完自个和爷爷的故事,已是十点多钟的光景了。沙飞怕父亲太过兴奋,就劝父亲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钟,沙飞带着儿子和父亲一起来到了刚刚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沧浪亭。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园子里的树叶象刚洗过且撒了香水一般,清新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香味。这沧浪亭虽是吴州四大名园之一,但由于地理位置较偏,所以平时游人并不多。父亲是属于急性子人,尽管上了年纪走起路来却特别的快,沙飞带着儿子在后面赶都赶不上。 吴州的园林亭榭特别的多,爷爷以前是做木工的,或许受到爷爷的影响,父亲对木制的东西也特别的感兴趣,那些假山假水他一概不看,单对亭内屋内木桌木椅木门之流大发研究的兴趣。沙飞却是没有父亲那种耐心,和儿子在亭外捉花胡蝶玩。父子俩正玩得开心,忽从亭内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注意点,勿要碰东西!”沙飞赶忙奔进亭子,只见父亲正用手在一把紫檀木的龙椅上摸来摸去,并不理会那女的,并且仿佛不过隐似的,还一屁股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喂,哦(我) 叫纳(你)勿要手!”那女的声音更大了。 “不要手(摸),坐坐总可以吧!这椅子放在这里不就是给人坐的吗?”父亲一脸的不高兴。 “爹,这是给大家看的,不是坐的。”沙飞见状,急忙解释道,“这位女同志讲的‘不要手’,就是‘不要坐’的意思。”说完自已也觉得有些好笑,他不禁想起了自已有一次在宁波开会时,当地的一位领导在介绍宁波经济发展经验时,用他那浓重的宁波话说“宁波的发展经验,总结起来三句话:一靠警察,二靠妓女,三靠不能讲。”在场的人一片哗然,那位领导还为自已的发言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而高兴呢,还是旁边的一位小姐看出了个中原因,便又用普通话把那领导的经验重复了一遍,原来那三句话是:一靠政策,二靠机遇、三靠北仑港。”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我知道了,这和看菜差不多,咋不在上面贴个标记呢?”父亲道。父亲曾经是一位手艺不错的厨师,家里乡亲每每遇到红白事都要请他去做菜烧饭。那时,乡亲们家里很穷,菜做少了,不象;做多了,经济上又费不起。因此,那些个经济拮据的家庭便将桌上的一些菜(通常是鱼肉之类)贴上一张红纸条,以示此菜可看不可吃,就象博物馆的标本一样。 在沧浪亭里转悠了半天,父亲兴致依然不减,吴州园林有个缺点,厕所太少。父亲内急,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方便之门,便一头撞了进去,急得门外一个戴着红箍箍的老头直叫唤:“喂,交钱!交钱!” 父亲回过身来,一脸的疑惑:“这拉屎撒尿还要钱?天下竟有这种怪事!我不问你要钱就算不错了!” 沙飞见状,忙将五角钱递了那老头,那老头从桌上拿起两张草纸朝父亲挥了挥。 “不要!”父亲也把手一挥,显然还在气头上。 出得厕所,父亲对沙飞说:“小五子,这儿什么都好,就是人不好,椅子不让你坐,尤其是这毛坑,还要你交钱才能进,真是没得道理。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把小学毛坑里的粪挑回家养庄稼每年还要向学校交钱呢!这城里的人也真是浪费了,一个毛坑修得象我们乡政府的办公室一样,还专门派一个人看管,值得吗?” 沙飞正要说什么,只听得“呸”的一声,一团粘乎乎的东西从父亲口中喷簿而出。 “罚款!交钱!五元钱!”那个戴红箍箍的老头似乎是早有预料似的朝父亲奔了过来。 沙飞赶忙向红箍箍递上了五元钱。 父亲大怒,“小五子,你钱多的作骚啊!这个鬼地方,不看了,不就几个破旧桌椅吗?有啥稀奇!我们家从前多的是!”随后,一甩手,径直向大门怒步而去。 “爹,等一等!”沙飞拖着儿子的小手追了上去。 “爹,今天累了晚上早点休息吧。明天呢,我再带你到拙政园、虎丘去逛逛。”吃晚饭,沙飞对父亲说。 “这吴州园林好是好,就是人不好,不是骗钱,就是要钱,我也没那份兴致了。再说了,茶叶销不掉,钱收不回来,我这心里玩得也不扎实啊!唉,说起这钱的事,我心里就窝火。你三哥一年的钱还不够填老丈人家那一窝子钱袋,你三嫂七大姑八大舅,小孩做十岁,老人过生日,简直象唱大戏一样,你家歇锣我上鼓,出了东家奔西家。而且呢,这礼一个比一个大,简直没个完,真不知发了那门子邪了。碰到这样的事,简直倒霉透了。你们不在他身边,眼不见心不烦,不象我和你妈和他们住在一起,看着心都烦,想想还是出来的好,远走高飞,亲戚有什么事,用不着你来我往的,倒是省了不少心。”父亲越说越气,沙飞怕父亲再谈下去,今晚要气得睡不着觉了,便赶忙说,“您呢年纪大了,三哥也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管他们的事。再说,这些事您也管不了,还是自已身体要紧,别把身体烦坏了。你快休息吧,这茶叶的事,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到市场看看。”父亲听了果然顺气多了,连说好好。沙飞轻轻地把门带上,不一会,房间里便“呼哗呼哗”地传来了震天鼻酣声。父亲一生很少生病,感冒也很少找上门。而且,即便感冒也从来不打针吃药的,过几天就好,这也许得益于父亲那良好的睡眠。 回到自个房间,沙飞把父亲带来的茶叶拿出来看了看,又沏了一杯茶,茶的味道还不错,但模样黑乎乎的,不太好看,估计不好销。茶叶总共三十斤,一千八百元钱,干脆,就把这钱给父亲得了,免得他心烦。但仔细一想,觉得这样做又有些不妥,这倒不是几个钱的问题,怕是三哥尝到了甜头,对自已产生了依赖,这次销了茶叶,将来没准又冒出个芝麻西瓜来。而且也难保大哥二哥不一一仿效,虽是兄弟,但媳妇却是人家的人。上次,弟弟从部队带回来几套复员的衣服,因分配不公,妯娌间差点打起来了。想来想去,还是不管的好,至于父母亲那里,再多劝劝他们不要管儿女的闲事,反正也不和他们在一个锅里吃饭……。 吃过早饭,趁太阳还不热烈的时候,沙飞拿了一袋茶叶和父亲一起来到吴州最大的南门茶叶批发市场。七月份正是茶叶销售淡季,市场里几乎见不到来买茶叶的人。走了几家,见了父亲带的茶叶,没有一家不摇头的,但父亲还是不死心,他从沙飞手中拿过那袋茶叶径直奔到一个中年妇女面前说: “要不要茶叶?我只卖成本价,六十元一斤,便宜着呢。” “先看看再说。”中年妇女似乎对茶叶的价位还有些兴趣,只见她把那茶叶用手扒了扒,又撮了点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用一种美中不足的口气道:“味道还不错,只是成色差了点。” 父亲精神大振:“那你说多少?” 中年妇女摇摇头道:“我不说,说了就要买的。” 父亲一副生怕她不买的样子:“哪有这种说法?不要紧的,你开个价。” 中年妇女又摇了摇头:“不,这是我们这儿的规矩,第一笔生意说了就要做的。” 沙飞见实在无戏可做,便对父亲说:“爹,算了,咱们到别外看看。” 父子俩围着市场转了一圈,什么成果也没有,父亲一脸的无奈与愤怒:“我叫那个死鬼不要搞这种玩艺,他偏不听,我不管了。” “爹,我看这样吧,这茶叶先放在我这儿,我再想想办法。你呢,在这儿好好住一段时间。”沙飞怕父亲再愤怒下去,便赶紧说道。 父亲说:“那样也好,我呢,在这儿也住不习惯,家里还有两亩地,最近天旱,我也得回去照应照应。” 第二天一大早,任凭沙飞如何地挽留,父亲还是急火火地赶回去了。临走前,父亲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从里面拿 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沙飞说:“小五子,我来之前,你妈让我把这五百块钱带给你,请你把它寄给在江西的姐姐。” 沙飞接过钱,一脸的不解:“爹,我们家小镇上不是同样可以寄的吗?你这么远……” 没等沙飞把话说完,父亲便道:“前几天,我们镇上有一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被抢了五百块钱,在镇上寄你妈不放心,楞是让我把钱带来让你寄。说现在电视里天天播放吴州的好人好事,在你们这儿寄安全。唉,这次我来你这里感到和电视里说得不一样,你看我昨天刚下车就被人骗了。不过,这钱呢既然带来了,你就帮着寄一下,再说我年纪大了,带回去也不方便。不过,你寄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最好找个人和你一快去,有情况也好有个关照。” 听了父亲的话,沙飞觉得很好笑,但却怎么也笑不起来:“爹,其实在哪儿寄都一样,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帮您寄吧。” 父亲走的第二天,沙飞把钱给姐姐寄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礼拜,沙飞把三十斤茶叶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 第四十章 太阳出世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在吴州市妇保院产房门外的走廊里,田赫不知已经踱了多少个来回。李梅已经进去快两个小时了,怎么还没见动静呢? 今天下午快吃晚饭时,李梅肚子突然疼得厉害,估计是要生产了,田赫便赶忙打了一辆出租车将她送到医院。本想让李梅顺产的,但等了半天,却依然不见儿子落脸,倒是李梅疼得哇哇直叫。田赫怕出意外,便找到值班医生要求剖腹产。值班医生大约三十多岁,高挑个,虽然长着一副长脸,好在皮肤白嫩,所以那长脸并不显得难看,正应了那句“一白遮百丑”。一般而言,长脸型的人头发最好做成圆润型的以便把脸拉短一些,可不知为什么,这个长脸医生反而在头上堆了一座尖尖的富士山,把那本来就比较窄的脸拉成了竖一字。人们常说长脸人不太好说话。果然,这个长脸医生听到田赫要求破腹产,把眼一瞪说:医院有规定,能自然产的不允许剖腹产,任凭田赫怎么说也没用。田赫没法,只好在走廊里干等着。没想到,这等媳妇生孩子的滋味还真不好受,田赫此时的心情用“心如油煎”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一会儿担心李梅会怎么样了,一会儿又担心这即将出世的孩子是否健康。听人说抽烟不利于婴儿发育,田赫平时烟抽得很厉害,尽管他在妻子受孕期间,硬是抗住了一根烟都没抽,但谁知道以前抽得会不会对胎儿产生影响呢?还有,自已这么瘦弱,儿子生下来会不会和自已一样呢? 墙上的钟一分一秒地走着,那滴塔滴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的清脆,象重锤般一下一下敲在田赫的心上。 “吱呀——”终于,紧闭的门被打开了。长脸医生探出头,一改原先的冷漠:“田老师,生了,母子平安,是个胖小子,七斤八两呢。” “真的?吔!”田赫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并甩手做了一个很西化的动作。看到长脸医生那惊讶的样子,田赫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谢谢”,便随她进得门来。躺在床上的李梅见田赫来了,微微一笑,又朝儿子看了看,儿子眼睛紧闭,小手含在嘴里不停地嚅动着。 “哎哟,我这儿子怎么长得这么难看?”田赫还是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婴儿。 在旁一位护士小姐说:“刚生下的小孩都这样。”田赫闻言,赶忙转身看了看隔壁床上前天才出世的婴儿,果如护士所言,长得也不好看。 长脸医生笑笑说:“不过,幸好你生了个儿子,不然可就惨了。” 田赫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长脸医生说:“因为儿子象妈妈,女儿象父亲啊!你看你儿子圆圆的脸,多象他妈,将来一定很漂亮的。” 田赫说:“看样子,你的父亲一定长得很难看。”长脸医生闻言顿时满脸涨得通红。田赫觉得这玩笑开得过头了,因为女同志比男同志更注重别人对自已的评价,于是便又抱歉地自嘲了一句:“不过,我母亲长得也不好看,要不为什么人们常说‘儿不嫌母丑’呢!”田赫的这句“自嘲”倒是很管用,把长脸医生的笑容又拉了回来。为了不使长脸的笑容再次溜走,田赫便把话题转到了医生的收入上了。 田赫问:“你们这儿生意这么好,收入一定不少吧?” 长脸医生撇撇嘴说:“好什么呀?和你们学校比差老远了。” 田赫说:“不可能吧?我们每月也就二千多元。” 长脸医生说:“我们每月一千五百元还不到呢。” “那你们平时还有什么奖金、药品回扣之类的吧?” “奖金每月也只有一百来元,药品回扣以前有一点。现在上面抓得紧,也没人敢搞了。现在各单位都实行了医疗改革,老百姓的小毛小病也不来看了。乡下医院为了留住病人,需要做大手术的也不象以前那样往我们这儿送了。” “那送到哪儿去看呀?” “他们哪,精的很,都用车来接我们这些大医院的专家医生去看。这样呢,他们只要给这些专家一点好处就行了。而专家呢也乐得这样,反正在自已医院里自已也得不到什么,你看我们现在值一个夜班才给十元钱呢。” “一个夜班才十元钱啊,唉,当医生也挺辛苦的。”田赫的同情心油然而升。 “光辛苦也就罢了,有时还得受冤枉气,有的家属只要病人稍有不顺,明明是他自已的责任,他偏偏说是你的问题,带一帮人来无理取闹,胡搅蛮缠,动手打人也是时有发生的。现在有些病人好象比医生还内行,一张口就要你开什么药,你不开,他就无事生非,到院长那里告,说你态度不好啦等等。到时评职称评先进,这些都要算帐的。唉,现在当医生比当孙子还难。就拿这生小孩来说吧,我们医院里也有严格的规定,能自然产的一定要自然产,不能剖腹产。其实,对产妇来说自然产是最好的,无论对大人身体,还是对小孩来说都是这样。但现在,我不是说你啊,现在很多人都象中了邪似的,一定要剖腹产。还有的生小孩也要找算命的算个吉利日子或干脆自已找个好日子。就拿去年千禧年来说,那一天晚上在我们医院一下子生了三十多个,仿佛事先约好了似的。现在的事情,真是越看越不懂了,现在医生是越来越难做了,唉!”长脸医生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田赫也受了感染说:“没想到,当医生还有这么多的难事。”想到自已前两天要求剖腹产的事,心中对长脸医生竟产生了些许歉意。 接下来几天,田赫既要为李梅做饭送饭,又要替儿子洗屎尿布,晚上还要起床给儿子喂奶,简直忙得昏天黑地,全然没了白天黑夜的感觉。幸好医院有个熟人,隔壁另一张床没安排人,田赫晚上可在床上小憩一会,不象其它人只有睡躺椅的份。唉,一个孩子就把自已搅成这样,真不知当初父母亲是怎么把自已兄弟五人拉扯大的。不过,累归累,生孩子毕竟也有生孩子的乐趣。每当看到孩子一天天长大,看到孩子那日渐生动的小脸,田赫心里也感到十分快乐。小夫妻俩还时不时地唱着帕瓦罗蒂的那首《我的太阳》,难怪有人把孩子出生叫“太阳出世”呢,两人整天的话题也是围绕着这个小太阳转悠。 李梅说:“小田,你看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你这做父亲的就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哎呀,这几天忙昏了头了,我把这件大事还真的给搞忘了。”田赫一拍脑袋,又谈起了“起名经”,“这起名字吧,很有说法,首先要防止被人利用,象咱们学校政治系的胡兰傲被人叫成‘胡乱搞’一样。而且,在这方面不但要看现在,还要尽量预见到将来是否会出现这种情况,就象咱们系包尔莱一样,当初她父母亲给女儿起名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将来会出现“包二奶”这样的现象呢?其次呢,要防止重名,你看上次我给艺术系上课,一个班上竟然有五个李岚,点名时只好依年龄李岚一李岚二李岚三地排下去,好象数旧社会的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似的,有一次竟然无意间地把咱们的副总理李岚清也给绕了进去。再次呢,起名最好不要用冷僻字,因为用冷僻字不但电脑拼不出,而且对孩子的成长也不利。现在许多老师都懒的很,见到学生名字中有自已不认得的字,既不愿去查字典弄个清楚,又不愿在同学面前念错字丢了颜面,因而呢提问时从来不叫那些个名字叫不准的同学,那怕你成绩再好也罢。其它课还好说,要是碰到这样的英语老师,那可就惨了。李梅,你说我说的有道理吗?” 李梅说:“哟,看不出,你这个鼠脑袋里还真有些货色,那你说咱们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田赫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起来:“现在有许多父母把自已的姓综合起来算是孩子的名字,可不可以……叫李田,不行,不好听,容易被人利用成‘犁田’。叫田李,也不行,容易被人利用成‘田狸’。叫三个字呢,李田峰,不行,这名字太俗……”田赫自 言自语了好长时间,儿子的名字还是八字没一撇。倒是李梅在一旁着急了,这一急倒真急出了个名字:“干脆,起个日本名字得了,叫李田三郎。小田,你看怎么样?” 田赫说:“为什么不叫一郎或大郎而叫三郎呢?他又不是老三。” 李梅说:“你不知道人们常把勇敢的男人叫拼命三郎?男孩子就要有一股子英雄气嘛!” 田赫说:“得、得,中国人还是叫中国人的名字,不要让人骂我们忘了祖宗。” 夫妻俩一连为儿子的名字讨论了好几天,直到出院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儿子也一天一个样地变化着,皮肤由红转为白里透红,圆圆的脸上一笑还显出了两个小酒窝,象他妈一样。惟有那双眼睛象他爸,小小的,笑的时候眯成了一线天。不过,小眼睛自有小眼睛的好处,那眼珠仿佛老鼠眼珠一般异常的黑亮,十分的精神,一看就是个机敏的孩子!田赫一有空就围着儿子,总也看不够,好象这种喜悦光自已享受太可惜似的。于是,孩子一满月,小夫妻俩便把全系教师请到小布什酒家,按照老家的习俗,摆起了“满月酒”。 晚上六点过后,大家陆陆续续来“格林顿酒家”报到了,几乎每人都带了礼物,不多一会便杂七杂八地便堆满了一小筐。看来这礼物也是有性别的,男同事带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小汽车、小火车、小坦克之类的小玩具,女同事带的都是些小饰品、小衣服之类的东西。 沙飞感慨地说:“还是现在的小孩子幸福啊,有这么多玩的东西。我们小时候玩啥呀,尽是些泥巴。” 包尔莱俯在摇篮旁不时地用手在小孩脸上点道:“李梅啊,你这儿子真好玩,虎头虎脑的,不象他爸尖嘴猴腮的。你看这双大耳朵、还有这天庭满满当当的,将来一定是个做官的料。” 大家正围绕着孩子说着话,葛书记进来了,边和大家打招呼边走到摇篮前一把抱起小孩子:“哎哟,小田啊,你这儿子长得真可爱,这哪象一个月小宝宝,简直象三个月的,我看将来是个搞体育的料,是不是?小宝宝。”小家伙象是回应似的,不停地用手去抓葛书记的鼻子,嘴里“哦哦”地叫着。 陆子丰说:“葛书记,搞体育有什么好?如今是知识时代,最好还是学点技术,当个科学家比较好。” 老顾说:“哎,老陆啊,搞体育怎么不好?钱不要来的太多哦。前两天,你没看《太湖晚报》上说泰森那小子一拳头砸下去,挣钱的速度连印钞机都赶不上呢。据说他的车子也大得不得了,上面还有游泳池呢。” 老季说:“顾老师,你太夸张了吧,车子上能装游泳池?装个浴缸还差不多 。” “歪管夸张不夸张,反正你我都没见过,特大号的。关于小孩将来做什么,大家呢也不要争了,你我说了都没用,关键要看小孩子自已愿意干什么,我来做个实验给大家看看。”老顾边说边从众多玩具中挑选了一管水笔、一辆小汽车、一把小扫帚、一只小篮球,觉得还少了些什么,便又从许枫女儿那里要来一块巧克力钱币和一只巧克力小官帽一齐摆在桌上,然后从葛书记手中抱过小宝宝:“小宝宝,来、来、来,长大了干什么就看你的了。”大家顿时屏住了气,小宝宝见到满桌花花绿绿的东西,便径直用手去抓那只小官帽。 “看,我没说错吧,小宝宝将来长大了怎么说也得是个市长级的。”包尔莱见自已刚才的话得到印证,高兴叫道。小宝宝听到叫声,看了看包尔莱,又扔下官帽,抓起那把小扫帚朝包尔莱指了指。大家顿时不吭声了,老顾见状,便权威似的发布道:“根据规则,以小宝宝第一次抓得东西为算,看来是个当官的料啊!” “至少是个公检法方面的大官,你看他那姿势‘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老季学着小宝宝的样子指着包尔莱道。 包尔莱回道:“你才是个害人虫呢!”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老季说:“老顾,你做的游戏应验吗?” “怎么不应验?这人啊,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有着一种天生的慧觉呢。”老顾道,并且当场造了一个高深的词“慧觉”以示这其中隐含着一种玄妙的天机。 老季不解地问:“什么是慧觉?” 老顾说:“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给你说件事情吧。有个英语老师教三个学生怎么读‘english’这个单词,这三个学生便把老师的发音用中文注在了这个英语单词下面。那第一个学生注的是‘阴沟里洗’,第二个学生注的是‘应给利息’,第三个学生注的是‘因果关系’。你猜这三个学生长大后分别从事什么工作?……猜不出来吧,我来告诉大家,第一个学生当了贩菜子,第二个学生成了银行家,第三个学生当了哲学家。你看,这不是‘慧觉’又是什么?我再给你举一个例子,古时一个阅卷官,见到一个考生写的一个‘马’字,当然是繁体字的‘马’,下面四点有些异样。仔细一看,原来是四只蚂蚁爬在上面,任凭他怎么赶也赶不走。便想,这肯定是天意,这个考生将一定是个人物,便给了他满分。果然,这位考生后来做了户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财政部长呢,你说,这不是‘慧觉’又是什么?” 老马问:“老顾,那你自个有‘慧觉’吗?” 老顾说:“怎么没有?” 老马说:“何以证明?” 老顾说:“我能知道你中午吃的什么菜!” 老马大惊,张开大口,问:“什么菜?” 老顾大声道:“韭菜!” 老马再大惊:“你怎么知道?” 老顾道:“这就是‘慧觉’!” 众人抚掌大笑,只有老马一脸的迷茫。倒是葛书记憋不住了,说:“老马,还不把你牙齿上那片韭菜叶子抠掉!”老马这才恍然大悟,当即把手指伸进了嘴里。 “小田,说了半天,你的宝贝儿子叫什么名字啊?”沙飞问道。 田赫说:“这名字费老神了,想了半天还没有想出个名堂来。葛书记,干脆您就帮我这儿子起个名吧。” 老顾说:“小田,这小孩起名也有很大名堂的。最好啊请算命的算一卦,譬如如果命中缺水,那就最好叫田淼,缺木呢,叫田森……” 沙飞说:“老顾,你又在搞玄乎不是?我看哪,得起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名字才好。” 老季说:“这个建议好,北京不是正在申奥吗?依我看,叫田申奥,怎么样?” 张混混说:“田申奥,田申奥,嗯,这个名字不错。” 大家正在为小家伙起名的当儿,老马一直在用手抠那片韭菜叶,怎奈那韭菜叶实在贴得太紧,抠了半天都快成条形码了,问题还是没能得到彻底解决。这起名的事,老马向来是最起劲的,韭菜叶问题没解决,他怕人取笑,不敢开口讲话,这时他实在撇不住了,便插道:“田申奥,好是好,但不能总叫这个名字呀,如果申奥成功了,你再叫申奥,这就不妥当了。” 老顾说:“老马讲得有道理,如果成功了,叫田庆奥,怎么样?” 老马说:“如果不成功呢?” “这次申奥哪有不成功的道理!”张混混语气坚定地说,好象这申奥的决定权就在他手中一样。 老马说:“何以见得?” 张混混并不理会老马的问话:“不过,成功了叫庆奥也不太合适,这人的名字是要叫一辈子的事。” 老顾说:“这倒也是,哎,大家看叫田奥奥,怎么样?申奥、庆奥意思都在里面了,而且两个奥字表示我们国家以后办奥运的机会多多。” “这个名字好!” 大家一致鼓掌同意。 葛书记说:“你们哪,别着急,小田和李梅两个关键人物还没表态呢?”随后又把目光投向田赫和李梅,“你们 两个小夫妻商量了没有,儿子到底姓李还是姓田?” 田赫说:“商量了,最好把我们两个姓都放上。大家刚才讲的我都同意,申奥是我们国家的一桩大事,我们都盼这么多年了,把这桩大事放进我儿子的名字里,那也是我们全家的光荣啊!” “那么,叫田李奥,或叫李田奥怎么样?这小名呢就叫奥奥?叫起来也好听,你们看怎么样?”葛书记不愧为书记,他总能综合大家的意见作出最后的决定。 大家再次鼓掌同意。 “小宝贝,你同不同意啊?”葛书记从包尔莱手中抱过小宝贝,小宝贝乐得张开小嘴“奥奥”个不停。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葛书记说:“你看,小宝宝也同意了呢!” 老季说:“小田、李梅,你儿子的名字可是凝聚了集体的智慧啊!我看将来写校史的时候,应当写上这样一笔,某年某月某一天,经中文系全体教职工大会一致通过,为田赫和李梅的儿子取名田李奥,小名奥奥。今后这个名字可不能随便改哟。” 田赫说:“这么好的名字,我怎么舍得改呢?” “包老师,你什么时候生儿子啊?我们大家也为你出出力。”张混混本想开一句玩笑,没想到这个玩笑却把自已给开进去了。老季抓住机会,趁势说道:“张老师,要出力就你一个人出力吧,我们大家怕是帮不上这个忙的。” 众人哄堂大笑,包尔莱和张混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张混混说:“你个混蛋李,不要曲解我的话,我说的是起名字。” 老季说: “你个混蛋张,我说得就是起名字的事嘛,你又多什么心?” 众人又是一阵开心大笑。往日锋芒毕露的包尔莱今日不知怎么却哑了口,但也没有丝毫恼怒的样子,只是假装没听见大家谈话似的,和怀中的小奥奥逗个不停,神情温柔而动人,一点也没有平时凶悍的样子,好象这小宝贝是她的一样,大家又不由得感叹起这母爱的神圣和伟大来! 第四十一章 最后要求 “葛书记,您知道最近系里面有几个人打算调动的事吗?” “调动?谁要调动?调到哪儿去?”葛书记吃惊地望着许枫。 “真是怪事,我以为他们都跟您说过了呢,张混混、季侯枫,还有老顾……”许枫道。 “小许啊!你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是谁呢,还是这几个人呀。说实话,这几个人随他调到哪儿去,我都放。我啊,就怕没地方要他们呢?”葛书记说完便是一阵哈哈大笑。 许枫一脸的不解:“葛书记,这么多人一下子要调走,不说目前教师紧缺,上面会同意这事吗?书记校长不是说过在这个特殊时期,要稳定教师队伍……” 葛书记说:“小许,看你,被唬住了吧。别看他们嚷嚷着要调走,其实都是虚张声势,想趁这个关键时期捞点好处。” 许枫越发有些不明白了:“捞点好处?” “是啊,你还记得不?上个月,江西有所大学,叫什么学校来着?名字我倒是搞忘了,有个教授由于在学校没分到三室一厅的房子,一气之下联系调到我们学校,我们学校人事处都发调令了,结果怎么样?那个学校接到我们的调令,三个字‘不同意’,并且马上把这个教授的房子问题给解决了。这个事情,我在全系大会上也说过,张混混他们头脑倒是满灵活的,把这个例子活学活用了。” 葛书记一席话说的许枫茅舍顿开:“哦,原来如此!那……”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许枫还没把话说完,张混混便一头冲了进来,大概是抓到了葛书记和许枫谈话的尾巴,嘴里还美滋滋地说道:“葛书记,你们正夸我呢!” 葛书记和许枫挤了一个对眼,忍俊不住道:“听说你最近炒股又赚了一笔,我们正说你头脑灵活呢。” 张混混听了好不得意,说:“没有没有,只赚了万把元钱,小来来。” 许枫说:“张老师,我们系里炒股的,就象前几年搞传销一样,个个都称大赚了一笔,从未讲自已输过的,这我倒有些搞不懂了。这几天,我看电视股屏上一片绿茵茵的,怎么会个个都赚呢?” 张混混说:“你别听他们瞎扯,话也得看是谁说的,有的人尽是牛皮哄哄的,明明亏了,偏说赢了,死要面子。我呢对你们是实话实说,亏了就亏了,赢了就赢了。” 葛书记想起了上次应聘时张混混拎红本本时那句“赔大了”的话,便道:“你说的倒也是。”。 张混混听了葛书记对自已的肯定,情绪陡然高涨起来,忙走到门外看了看,又随手把门给关了起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葛书记,许主任,你们想不想炒股?现在炒股正是时候!” 葛书记说:“老张,你看我们是炒股的人吗?” “葛书记,您是不是怕犯规呀?听说原来规定处级以上干部不准炒股的规定要废除了,您怕啥呀?难道您没听说过‘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再说了,我们学校处级干部炒股的不要太多哦,有的还是大户室呢,谁去管呀?这年头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做事不可太认真……”一谈到炒股,张混混总有说不完的话。 “张老师,你听错了葛书记的意思。葛书记是说我们炒股并不内行啊?”许枫插道。 张混混闻言,马上摆出一副为领导解忧的口气:“这,你们不用担心,我来给你们做参谋。这炒股啊,没有什么花头,关键在于要看得准。我看这次北京申奥准能成功,那奥运场馆的建设规模我不说你们也是知道的,趁现在买一些北京天桥之类的建设股准能赚。” 许枫道:“张老师 ,那北京申奥要是不成功,不就赔大了吗?” “傻子才说这话呢。”张混混说完便觉这话有些不恭,遂又补了一个尾巴:“许主任,你别介意。”转过身来又对葛书记说:“葛书记,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些天,我十分关注申奥的事情。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这次申奥亚非拉第三世界国家肯定会支持我们的,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给我们打下的基础。欧洲呢,有几个城市,象法国的巴黎、英国的伦敦等好几个城市都准备申办2012年奥运会,这次如果加拿大多伦多申办成功,那2012年他们就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这世界总要讲个轮流坐桩吧。这奥运饭不能总是由发达国家来吃吧。再说了,北京上次以两票之差输给了悉尼,萨翁心里对中国也很过意不去呢。不知你们看没看上次申奥直播?萨翁在宣布悉尼当选之前还特地说了一句‘感谢北京’的话,而且,萨翁马上就要卸下国际奥执委会主席的职务了,相信他一定不会给自已留下个终身遗憾。再说了,这次奥委会考查下来,对北京的评价最高,北京经济发展非常迅速,也有这个实力来办。另外,这次申奥,我们的策略也十分得当,不卑不亢,政府重视,群众拥护,心态很平稳,不象上次花架子搞得太多,反而给人以一种华而不实之感,我看上次那两票其中一票就差在这方面。综合上述因素,你说这次我们不赢才怪呢。所以啊,你们俩听我的话,买与奥运有关的股绝对没错。” “老张啊,看不出来,你讲得还真有些道理,看来,炒股票不但有经济效益,还能增长知识呢。”葛书记道,心想要是张混混把这股劲放在科研教学上,不至于现在还是个讲师啊。 张混混兴奋地问:“葛书记,你想通了?” 葛书记说:“老张,我再考虑虑。” 张混混见葛书记窍开得还不够,便又道:“葛书记,说老实话,你们炒股比我们有利条件多的多呢。” 许枫插道:“何以见得?” 张混混说:“为什么?葛书记,许主任,其它不说,单就你们是当官的这一条,在社会上见识面广,容易结交一些证券公司的老总什么的,消息至少也比我们灵通多了。这炒股啊,内部信息也很重要呢!为什么以前规定处级以上干部不能炒股?我看就是冲着这一条定的。不过,刚才我已说了,据说这一条要废除了,你们不用担心的。” 葛书记说:“老张,这个问题,我研究研究再说,总不能一点不懂就炒吧,以后我还要多向你讨教呢。” “不敢,不敢,我给您们当个顾问还可以,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好了。不多打扰了,我走了。”听了葛书记的话,张混混精神大振,只要葛书记许主任跳入股海,那和自已的关系无疑就拉近了许多,以后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葛书记,今天张混混怎么啦?是专门和我们聊股票,没其他的事?我还以为他来找你谈调动的事呢!”张混混刚出门,许枫便说道。 葛书记笑道:“哈,八成是谈得高兴,把大事给忘了,说不定他还会回头呢。”果然,葛书记话音刚落,张混混便又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一进门便道: “哎哟,葛书记,我还差点把大事给搞忘了。最近锡州文学院想调我过去,你看这是他们发给我的商调函,昨天刚刚收到的。”张混混把捏在手里的商调函递给了葛书记。锡州文学院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据说由于该校待遇极差,目前许多教师正在积极寻求胜利大逃亡,最近中文系就收到了不少来自这个学校的求职信。葛书记接过商调函假装认真地看了看,然后以一种庄重的口吻说:“老张啊,你在这儿不是干得挺好吗?再说,现在我们系教师正缺着呢。你呢,在这儿也干了几十年了,教学经验也很丰富。你要是走了,对我们来说是个重大损失呀,我呢代表系里劝你还是不要走的好。” “葛书记、许主任,本来呢,锡州文学院前几年就要调我去的。说实话,在太湖大学干了这么多年,同事们相互关系又不错,尤其是您葛书记对我也很关照,就内心来说是不想走的,所以一直拖了好几年。但我现在实在是没有法子了呀。葛书记,许主任,我在这儿干了少说也有三十年了,为太湖大学开了多少课, 教了多少届学生,我也记不清了。可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但现在,不但职称问题没解决,爱人调动问题也没个影子,这令人多寒心啊!当然这是上面的事,不能怪系里。所以呢,我就只好另找出路了。锡州文学院那边同意先按教授待遇给我,明年评职称时就立即把我报上去,另外还分给三室一厅住房一套,另外还给安家费十万元呢!葛书记,既然学校解决不了我的问题,那就请放人吧,这也是我对太湖大学的最后要求了!”张混混看到葛书记那一脸挽留的样子,便醉酒似的,一张嘴把肚子里的苦水倒了个精光,然后盯着葛书记的脸,希望葛书记说:你不要走,你的职称问题和爱人调动问题我找学校去,这次无论如何要在并校前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老张啊,说实话,我和许主任,包括全系教师从内心来说是不愿放你走的。按理说,你的职称问题和爱人调动问题早该解决了,我们系里也多次向学校领导反映过这些事,但学校领导考虑问题总是从全局出发的,对我们来说是个大事,在他们心目中就不一定。譬如解决你的分居问题会不会带来其它负面效应?会不会有人来攀比?有人提出你爱人所在的锡州与吴州来回才需一个小时,从严格意义上来看,还不能算是两地分居。你看从市里到我们学校也只不过半个小时的汽车呢。在大上海,有的人上班光花在路上就要两个小时呢。又说,比你情况更严重的到现在还没解决,又怎能避重就轻先解决你的问题?而且,关于你爱人调动问题还有其它因素,这个我不说你也知道。所以啊,我考虑,你爱人调动问题十有八九会泡汤了,至于职称问题那就更复杂了。所以呢,尽管我和许主任、沙书记还有全系教职工都想挽留您,但实在又没有这个能力解决你的问题。你现在既然有了个能够解决你问题的好单位,我们再不同意放你走,与道义上说不过去,与良心上也说不过去。所以呢,对于你这个最后要求,我也实在没法不同意啊。我看这样吧,你呢,走正常调动程序,先写个调动申请,我代表系里签个字,学校那边我再去做工作。我相信,学校既然解决不了你的问题,那总得放人吧,估计问题不大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我一并向学校反映。小许啊,你拿张纸来给张老师写个申请。”葛书记一口气把张混混的问题翻了个底朝天。 听了葛书记的话,仿佛挨了一记闷棍,张混混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差点没背过气去,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想这下可好了,不但鸡没抓着,反惹了一身骚,而且把下次提这些问题的口子也给堵起来了,这如何是好?便神情慌乱地说:“葛书记、许主任,你们工作忙、事情多,我就不多打扰了。这申请我回去写、回去写。”说完,连忙抓起桌上许枫找来的纸逃也似的飞走了。 “哈、哈、哈……”看着张混混瞬间消失的背影,葛书记和许枫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四十二章 尾声 决定太湖大学命运的一天终于到来了! 公元2002年10月10日,在太湖大学能容纳一千多人的大礼堂里黑鸦鸦地挤满了太湖大学和吴州农业大学的中层干部和副高以上职称的教师,礼堂主席台上方一条写有“热烈祝贺太湖大学与吴州农业科技大学合并组建东方大学!”大横幅在强烈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我们走进新时代》那优美的旋律在礼堂里、在人们的心里回旋着……。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交通部副部长李全林、农业部部长助理史金生、江南省委副书记赵全中、吴州市委吴书记以及太湖大学和吴州农业科技大学的有关领导依次走上主席台。大会由施书记主持,交通部和农业部的领导在发言中分别总结了原来各自所属院校所取得的成绩,并就新成立的东方大学提出了几点建议和希望,省委副书记带来的一份100万元的厚礼更是把庆祝大会推向了高潮。与过去相比,这次大会既隆重又简洁,几位领导发言过后便径直和大家告别离去了,不象以前总要会个餐什么的。各位领导走后,施书记在会上发表了长篇讲话: “同志们,我们两校合并,这也是我们两校发展史上一个具体重要里程碑意义的新点,它不是简单的1加1等于2,而是1+1大于2。以前,我们两所学校每所学校只有区区几千人,拿不出手,办事也没有气魄,出去也没人理睬。现在可不同了,我们一下子成了万人大学,这可是一个质的变化啊!万人大学要有万人大学的气魄和胸怀!现在我们已站在了一个新的起点上,下面就看我们怎么干了。以后我们做每一件事都要高标准,严要求,争取把我们的学校建成全国乃至世界一流的综合性大学!同志们,我这话可不是凭空说的,我们有我们有利的条件,我们吴州是全国最发达地区之一,我们要立足于吴州,放眼全国,放眼世界。我们站在了吴州前沿,就等于站在了全国前沿,就靠近了世界的前沿。原吴州农业大学有些师生对两校合并后与农业有关的专业能否发展还有些担心。在这里我劝这些同志不要有丝毫的顾虑。同志们,我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农业搞不上去,什么也谈不上。大家可以回过头来看看我们党走过的历史,哪一件重大的事情不是从农村抓起?我们党搞革命是从农村开始的,走的是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我们搞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搞的是联产承包责任制。所以啊,我们新组建的东方大学不但要拓展我们原有的农学专业,而且还将把它作为一个重点来发展。至于原太湖大学所有的专业也都一律保留,而且有些学科还要根据市场的需要大力发展。这一点,大家尽可放心,综合性大学,什么叫综合性大学,就是什么学科都要有,当然,我们将来会根市场需求对某些学科加以调整,所以大家完全不用担心自已所学的专业在新学校无用武之地。另外,我还要在这里郑重声明,大家不要抱走回头路的希望,两校合并不会再走回头路了。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向前走,努力干,把学校做大做强!我们现在在座的各位可以说都是东方大学的创业者,我们要把这个头开好,开不好,我们就成了东方大学的罪人,那是要被我们的后人骂的!” “同志们,两校合并,前途光明,问题也很多。但我想事在人为,我们有有利的一面,那就是上级的支持,吴州市的支持,还有刚才讲过了,我们吴州又处全国发展前沿地带。但目前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人和。人们常说‘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我们具备了天时,地利的有利条件,天时地利只有通过人和才发挥作用。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们一定要顾大局,识大体,一切有利于东方大学出发,而不是从原来的学校出发。如果没有人和,前两项都是空的。” “同志们,两校合并也为我们的改革带来了新的机遇,前一时期,太湖大学的改革可以说是很成功的,尤其是中文系推出的一系列改革措施,是很得力的,与过去相比,学校的面貌也因此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如果把我们的体制,我们目前的改革放在吴州这个经济发展的大环境中去看,我们的改革又是很小的,体制方面还有许多陈旧落后的地方,两校都有很多不好的观念和习惯势力在起作用。以前改很难,这一次合并可以说为改掉这些落后的东西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理由和时机,不抓住这个机会,我们以后的发展就要受到影响,我们要充分利用现在的各项条件进行改革。大家知道吴州大学在十多年前也不怎么样,现在发展得这么快,关键就在于抓住了机遇。” “改革的关键在于有一个坚强有力的领导班子,没有一支过硬的领导队伍,就不会有一个充满生机的新东方大学。今后,对于那些搞小团体、小宗派的干部,坚决不用。我们要做到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在目前这个阶段,稳定压倒一切。这也是对我们每个干部党性的一个考验。我相信,只要从全体教职工利益出发,我们的事业就会蒸蒸日上,大有可为!” “新的大学,要靠我们全体教职工的共同努力,我们一定把全体教职工发动起来,积极为新大学做贡献。历史将会记住我们的!我的话完了!” “哗——哗——。”施书记说完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在座的无不为新大学的蓝图所鼓舞。 “葛书记,想不到,形势发展的这么快,我们学校一下子变成了万人大学了,昨晚我躺在床上兴奋的一晚上也没有休息好。”沙飞说。 葛书记也深有感慨,说道:“是啊,我们早盼着这一天了,这几年看到别的学校都是上万人,心里不免有一种失落感。现在可好了,我们也达到了一万人了,这可是一个极好的发展机遇呢。” 许枫道:“葛书记,我们中文系有了前面的基础,再加上这种大好形势,以后在你的带领下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葛书记连连摆手道:“我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老朽啦!下面主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你看这次学校领导班子,平均年龄只有四十多一点,而且都是研究生毕业,还有两个博士呢,这股气势就非常喜人的了。我还真是羡慕你们呢。不过,在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太湖大学有这么一个结局,也该知足了。以后呢,我肯定要退居二线了,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略施援手的。唉,我来到太湖大学这么多年,也只是从去年开始才感到了一种奋斗的乐趣,想想以前浪费的时光,真是有些可惜呀!” “葛书记,许主任,沙书记,可等到你们了,现在全体教师热情可高了,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你给大家传达新的精神呢!”葛书记一行一出礼堂大门,早已在此等候的小罗便迎上前来说道。 “哦!”葛书记眼睛一亮,和许枫、沙飞一道大步向系里走去…… (本小说已由作家出版社于2006年11月出版)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校园芳菲》编后随想) 张玉太 读者眼中的校园小说,大多是比较天真烂漫的那种,红墙绿树,笑脸书声,离纷纭复杂的社会似乎很遥远。不错,我们的校园小说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就是这个样子的。但近年来,我们欣喜地看到,校园小说正在走向真实,走向它的本来面目。袁成亮以高校生活为题材创作的《校园芳菲》就是其中的一部。这部洋洋三十余万字的长篇小说突破藩篱,大胆开掘,将校园与社会接轨,将校园的声色光影与社会的斑驳陆离融为一体,营造了一个五色杂陈的小世界,让人们看到,凡社会上有的,校园里也应有尽有。 其实,校园作为社会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它怎么能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呢?皇帝的外衣一旦被戳穿真相,失去的是它虚饰的美,而留下来的却是它真实的美。校园小说因褪去了长期以来笼罩着的光环,变得更为生动、更为真实、更为斑斓,也因此更为好看起来。高等学府自然也不例外,它也是一个既充满生机也充满欲望的小社会,柴米油盐醋,吃喝拉撒睡,触目皆是,并不因为是高等学府而只闻唐诗宋词。如果说与中小学校园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也无非是那个小社会中的知识、思想、理论、观念等更高级些罢了。从这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关于学校的发展、关于人事的安排、关于学生的管理……诸多头绪,极其复杂繁难,主管者的脑袋里装着的事情几乎和国家总理一样多,校园内形形式式的小人物们也各有其“烦心事”。职称评审中的种种风波与社会上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何其相似?每年一次的先进评比,又牵动着多少人的神经,关乎着多少人的升沉荣辱?高校的扩招、改革、重组,又有多少人为之暗喜,多少人为之添忧?知识分子下海,听着挺时髦,其实那是一个极其沉重的话题,相信每一个下海的知识分子,都经历过一场精神的炼狱。而这么多年来,我们的文学对这些又做过多少深刻的揭示呢?我们平时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教育战线形势大好的喜讯,对教育界存在的深层矛盾和问题却知之甚少,或偶一闻之却语焉不详。这当然是教育界及有关部门的讳莫如深所致,而我更愿意从文学的角度去看待——我以为,这也是文学界的失职。作家以其社会良知,真实不苟地为时代、为社会、为人民代言,这是他们责无旁贷的天职。我想,这也正是《校园芳菲》及类似作品价值之所在。它讽刺、挖苦、调侃,不做伪声,不行媚态,不留情面。它真实地记录了我们这个社会转型时期知识分子的生存状态和心路历程。它教我们看后有时感觉不那么自在,甚至脊梁发冷。但是,正因如此,它也形象地告诉了我们,一个做着现代化强国梦的民族,其精神的强盛是何等的艰巨,又是何等的迫切!教育是立国之本,这句口号我们喊了多少年,看看我们现在的大中小学教育现状,看看在我们教育体制下正在成长着的青少年的精神状况,实在令人忧心。如果我们的文学不能担负起指出病痛之所在,而一味地在那里吟风花雪月或做歌功颂德的柔腔媚调,那无疑是文学的耻辱。《校园芳菲》的作者勇于用自已的笔奋力揭开我们这个社会的一角病痛,令人感佩,发人深思! 《校园芳菲》以其诙谐幽默的笔调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校园浮世绘,斯文活画图,但作者并没有因此忽略我们这个时代主旋律和对生活中真善美的挖掘:处事一向谨慎有余的葛乔夫在高校改革大潮中成了中文系发展的领头羊,看似寻常的沙飞在关键时刻上演了一场“挺身斗歹徒”的英雄壮举,还有陆子丰的“心病”、老教授唐新德的“心愿”以及身患绝症大学生王蕊的突然消失……凡此种种使得这部作品有别于当下某些校园小说对校园“一团黑”式的描写而现出明亮的底色来,因而也更显大学校园生活的斑斓与真实,使人读后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至于说每个读者内心涌出的是酸是甜,是苦是辣,那只有各人去自我回味了。 (《校园芳》已由作家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