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太后18岁》 楔子 梦里黄沙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那是怎样的一副震撼人心的景象啊! 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大漠黄沙,近处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戈壁荒滩,在夕阳的照耀下,全都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一条清澈的河水湍急地奔流而过,自北向南而去,把这一切全都切成了两半。 漫天飞舞的彩霞,似乎是这片金黄之地的延伸,灿烂得仿佛一副慢慢展开的巨大画卷。 如此壮美的景色,却带着一种少有的悲凉,似乎是寂寞的英雄,迟暮的美人。 赫连小菊——哦不,赫连真容。看着这眼前的景象,一股淡淡的思乡之情,浓浓的惆怅,便油然而生。 虽然说,女儿家志在四方,她从小便渴望着云游四方,尤其想来这民风淳朴而豪爽的哈努儿国见识一下。而且,此行她还背负着家国的重任,准备一展远大的抱负。 可是,所有的这些并不表示她不会想家,不会思乡。 第一次离开父兄,远嫁他国,而自己的夫婿到底长什么样子,什么性情,甚至年龄、相貌、品行,甚至姓甚名谁,她全都一无所知。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她曾经的豪情万丈,不表示她不会有女儿家的惆怅之情啊。 哎! 悠悠地叹了口气。她开口叫了林子峰一声,想要借这每日一次的口角,排解一下自己此时低落的心情。 “林子峰,闷死了,我要骑马!” 她第三十遍提出这“正当合理”的要求。 当然了,过去的二十九变,已经全都被林子峰当做无理要求,而毫不容情地拒绝了。 “好。” 没想到这一次林子峰居然如此痛快地答应了,让小菊深感意外地张大了嘴吧。她这形象,完全不合乎她这位来自礼仪之邦金盛王朝的,郡主的形象和身份。 “要骑就快点!” 林子峰的语气有些异乎寻常的急促。小菊不觉好奇地向他看去。 他的神色间是少有的严肃和冷峻,如刀削斧刻般的后背在马背上挺得笔直,手中的长枪也握得很紧。 四周的那些护卫和随从们,也全都是满脸的戒备之色。 林子峰和这些部众一起在战场上攻伐多年,生死与共,其中的贴合与默契非外人所能度量,根本无须主将多言,那些护卫们就会根据他神情动作,明白他的意向。 指挥这些人,对于林子峰就如同以臂使枪一般契合。 至于吗?她不过是骑一下马而已,用得着全部人马如此紧张吗! 小菊终于在马鞍上坐好,执起马鞭,准备在这无垠的戈壁滩上好好地驰骋一番,以偿她一个多月来的念想。 突然,一阵铺天盖地的烟尘从来时的路上升腾而起,仿佛狂风卷起半天的黄云,遮天蔽日,呼啸而来,而且越来越近。 来得好快!转眼间已经能听到那杂乱而纷沓的马蹄声,依稀能从那烟尘中看到无数模糊的影子。 “沙匪!” “警戒!” 林子峰大手一挥,士兵们顿时围成了一圈,矛头指向外面,中心自然是那座空的豪华大车。赫连真容被谨慎地护在了林子峰的身后,前面靠里的位置。 “跟在我的身后,不要乱跑!” 小菊心知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她也顾不得逞英雄了,点了点头,矮下身子,乖乖地隐蔽在林子峰的身后。 沙匪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而且个个身形彪悍强壮,手持弯刀,骑在马上。一阵烟尘过后,送亲的队伍已经被密实地围了起来。 那些人的目标,赫然正是她刚才乘坐的那辆惹眼的大车。 “昭和郡主呢?”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悠悠地开口了,声音略显低哑,柔婉的尾音回荡在空中,听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小菊的心中不觉打了个激灵。 目标果然是她!她这才明白林子峰突然答应让她骑马的原因。显然早在沙匪们来之前他已经有所察觉了。 好在此时她本人骑在马上,在林子峰的身后,而不是在那辆大车上。她身上那身随意的,比陪嫁的宫女还不像样子的衣装,应该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才是!她不停地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往下低了低身子。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昭和郡主的主意?” 林子峰银枪向前一指,周围各将士手中的长矛刀剑也都随之向上一举。 那些沙匪们见此,也全都纷纷举起手中亮闪闪的钢刀,张牙舞爪。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我们想见见郡主,不行吗?” “妄想劫持郡主,你是想同时得罪金盛和哈努儿两国吗?” 林子峰断喝一声。那宛如雷霆一般的气势,让沙匪中一些人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显然也看到这一幕,他瞪了一眼自己的部下,然后身子向后一仰,哈哈笑了起来。 “哈哈!靖远将军说笑了!就算沙奴能和两国作对,也不敢冒犯英名威震塞北的林将军啊!” 他叫沙奴?他的名字和他本人一样,都透着一种怪异。 初春的时节,他却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短皮衣,半敞着怀,露出一身小麦色的皮肤。那轮廓颇深的五官,薄唇挺鼻,暗金色的眼眸,显然有几分异域血统,很可能是个混血儿。 他略略带着点暗红色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用一根褐色的发带,从额头向后束在脑后,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落拓风尘的味道。 一阵烟雾缭绕,遮掩了周围所有的人和雾,她觉得在烟雾中有三道犀利无比的目光看着她,像刀子一样…… 远处飞沙走石,人喊马嘶,不是传来刀剑碰撞的喊杀声,她突然感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然后便慢慢失去了意识。 脑子里只留下最后看到的沙奴那张奇特的面孔,还有林子峰渐渐远去的叫声。 “郡主,郡主!” 她多么懊恼自己不曾在爹爹的督促下好好学习武艺;多么懊恼自以为是个才女,就放下了刀剑捧起了诗书;多么懊恼自己过于自信满满,以为这三脚猫的功夫就能闯荡江湖…… 难道,她的命就只有这么长吗?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不对啊!双方不是正在谈判吗,怎么还没说上几句就打了起来?依稀仿佛,她似乎还漏掉了点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郡主,郡主!” 又听到有人在叫她,是林子峰吗?可是这声音却一点也不像。他对自己向来都是凶巴巴的,声音几时变得这么温柔细腻了? 第一章 梦与真 “郡主!郡主!” 那个温柔的女声,不屈不挠地叫着。 赫连真容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手扶着床头,缓缓地抬起上身,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摆设。 原来一切都是梦,一场叫人心惊胆战的噩梦。 那种受伤后的剧痛,那种灵魂出窍,快要仙逝而去的感觉,现在还清晰地留在脑子中。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还在胸膛里砰砰地跳着,强健而有力,惶恐不安,向她宣示着梦的震撼,也宣示着她顽强而蓬勃的生命力。 难道,她并没有莫名其妙地受伤,而是还在那漫漫修长,仿佛永无止境的和亲的路上,还在林子峰的管辖和“押送”之中? 可是,这个噩梦的感觉也太过真实了吧?她分明能够清晰的描画出沙奴的眉目与神态,尤其是最后那抹邪魅的笑容。 她转过头,收回目光,看到的是一张写满担心的脸。 她应该是南儿吧?皇上赐的两个陪嫁宫女,南儿和小萱,长得好像,她总是有点分不大清楚。 “这是哪里?” “郡主,你真得记不起来了?这里是王宫啊,哈努儿的王宫啊!” 坏了,郡主果然是受了太多惊吓,变傻了吗?还是脑子受伤后坏掉了,睡了一大觉后,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忘了? 王宫?难道她已经来到了哈努儿的王城,大都?小菊惊讶地张大了嘴。 怪不得这房间里的布置和陈设,比那路上驿馆和客栈中的豪华奢侈。器物镶金嵌玉,颜色更是夸张而艳丽夺目,独具哈努儿的特色情调。 这里的东西都比金盛的大,估计他们的人,也长得比金盛人高大吧。 不期然的,一个铜墙铁壁的身影,一张长着乌亮卷曲的醒目胡须的脸,跃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甩甩头,那张脸顿时淡去。刚才那梦中的最后一个片段,却又突然闪现在脑子里。 “靖远将军呢?” 虽然她是奉旨和亲的郡主,可在林子峰眼中,她只是个聒噪的小丫头而已。 还记得在离别亭里,他对妹妹豆蔻皇妃的温柔和眷恋,再想想他对自己的无礼和绝情,真让她十分嫉妒那位林贵妃呢。 当然了,此嫉妒非彼嫉妒!谁让自己亲哥哥的心中,也只有那位号称才女的林豆蔻呢! 她可没有对那位一脸酷冷,几乎被金盛朝全民崇敬的靖远将军,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旖旎念头!真的,真的! “林将军就在宫外的驿馆中。他是……不能随便进宫。” 不知道为什么,南儿的脸上有些奇怪的别扭,说话时目光也有些闪烁。 真容心中一凛,顿时睁大了眼睛。 外国来的将军不能随便进宫,难道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和亲郡主,就能随随便便地住进王宫里了吗? 或者说,她果真忘记了一切,在不知道的时间和地里点,她已经…已经完成了和亲的任务吗?那她的夫君是谁啊?怎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她心中一时间不敢确定地。惴惴不安地,开口试探。 “南儿,我背上的伤好了没有?” 似是而非的记忆,不敢确定真实与虚假的梦境,让她搞不清楚自己此时的真实处境。 “郡主,你后背好好的,哪里有伤了?”南儿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难道她真的失忆了,或是记忆混乱了吗?梦境和真实纠结在一起,已经分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那个……沙奴?” “沙奴?”南儿喃喃地重复她的话,摇摇头道: “郡主,你到底想说什么?” 借着窗外的光亮,小菊看清了南儿眼神的闪烁和躲闪,似乎想要隐藏什么。 “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说呀!” 被她的眼一瞪,南儿讷讷地,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郡主殿下,您是骑马时不小心跌下马来的,您受伤的是头,不是后背啊!” 就在僵持的时候,小萱姗姗走了进来。 她的一句话,就让小菊差点跌过去,摔倒在床上。 骑马跌下来,头受了伤?这,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想她赫连小菊,自幼失去了母亲,随着父亲镇守边关,见惯了沙场上的骏马奔腾,也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 从她十岁开始,就在马场上摸爬滚打,她的马术虽然不敢在哈努儿的草原上称雄,那在金盛朝……的女子当中,也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怎么可能,她会骑马,而且跌落下来,摔伤了头? 谎言,简直是令人发指谎言! 居然有人敢来质疑她引以为傲的骑术! 阴谋,这绝对是林子峰的阴谋! 为了她一路上在穷极无聊时一个劲儿地闹他,为了她不顾郡主的形象锲而不舍地要求弃车而骑马,他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 否则怎么解释他在无数次的拒绝之后,又突然答应让她骑马的呢?真看不出,靖远将军胸怀是如此狭小呢! 可是…… 她的头确实有点疼,记忆也确实有些错乱,这又怎么解释? “然后呢!” 她睁大眼瞪向两名陪嫁的宫女,似乎她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那眸子中燃烧的熊熊火焰,简直可以点燃整间屋子了。 “什么?” 南儿回头和小萱对视了一眼,小萱几不可见地轻轻摇了下头。 这样明目张胆地递眼神,当她瞎了不成? “跌下马来,摔破了头,然后呢?” 她的眼中燃烧得正旺的怒火瞬间熄灭了,而且变得越来越冷,说话的语气也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然后……郡主的脑子便时好时坏的,还会不时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样的郡主让人感到好可怕啊! 纵然是向来说话干脆利落的小萱,声音也有些断续起来,额上开始有些冒汗。 漠北的四月哎,刚刚开春而已,居然冒汗?见了鬼了。 小菊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垂下了目光。 那天到底骑上马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她一觉醒来就在哈努儿的王宫里,不见林子峰,两个宫女又吞吞吐吐,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这所有的一切背后又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呢? 如此种种,此时都成了迷。而且,小菊已经深刻地认识到,目前来看显然别想从眼前这两个才刚刚服侍她一个多月的宫女口中,得知任何接近事实的真相。 她突然开始有些怀念起一路上与林子峰斗嘴的那段时光了。 第二章 谜团 “天亮了吗?” 她扶着头,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声音低得仿佛已经气若游丝。 愤怒不行,冷漠行不通,她改走悲情路线,迂回前进! 南儿看着瞬息万变的神态,似乎颇有些无奈地: “不早了,该吃早饭了。” 难得她昏睡了好几天,今天终于醒过来,早饭没有白准备。 小菊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郡主先洗漱吧,我去把饭拿来。”小萱去外间端进来一个摆满吃食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 南儿扶着小菊坐起来,侍奉她洗手,擦脸,漱口。 托盘上摆放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刻花银碗,一对包银的象牙箸,还有一个盛满了肉粥的汤盅,几碟各色的小菜。小萱揭开汤盅的盖子,顿时饭香四溢。 “我嫁了吗?” 双手捧起端起盛满香喷喷肉粥的银碗,小菊突然又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南儿正在布筷的手抖了一下,敲在碟子上,发出叮咚一声的脆响。 “郡主还没嫁呢。都睡了几天,身子总要养一养。应该是在…十日以后罢。” 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她这种天马行空的说话习惯,小萱神色正常了许多,想了想,才徐徐答道。 还有十日,她就要嫁人了?小菊喝了一口粥,除了有点烫了之外,还真是说不出的美味。 “真香。” 听到她这声由衷的赞叹,小萱的脸上也不觉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怕郡主吃不惯这里的饮食,奴婢亲自下厨做的呢。” “他是谁?” “什么?”小萱愣了一下,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 “和亲的对象啊!” “是,是……哈努儿王。” 这次是南儿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看着她很不满意的眼神,小萱赶紧知趣地又加了句注解: “是他们的大汗王,国姓耶律,讳洪德。” “我见过大汗王了吗?” “郡主是半夜入的宫,吵着头疼,倦了,所以一进屋就睡着了。谁知,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三日呢。” 这一觉睡下来,什么名节啊,清白啊都没了,只好不嫁也得嫁了。 “大汗王来看过你,不过,也只看到你的睡姿而已。” 不过大汗王看着郡主那婴儿般甜美的睡模样时,脸上露出的那抹温暖的笑容,叫人看了心中暖洋洋的。 居然还看她的睡姿…她太清楚自己的睡姿有多差了! 张牙舞爪的,没有一丁点儿淑女该有的优雅和美丽。居然,居然就这么毫无戒备地,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给看了去? “他,他进到房里来了?”羞愧,惭愧啊! “这是他的王宫,奴婢怎么拦得住?” 算了,江湖儿女,不用讲究那么多了。反正都要嫁给他了,早早晚晚也要叫他看。 小菊低下头,继续吃粥。她很想问问自己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多大年纪,等等等等。 虽然是为了报效国家才来和亲,可是毕竟是女儿家的第一次吗,十七岁的少女,总还是对未来和爱情带着无限的憧憬与希望。 眼眸转向窗外,看着那一片花红柳绿,蓝天白云,突然来了精神。 “闷了这么多天,好想出去看看!” “那天大汗王亲口说:郡主如果醒来闷了,只要不出宫,郡主可以随便走走。” “真的可以?” 小菊是小孩儿家的性情,一听到有得玩,便一下子高兴了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简单地打了个发辫,就让南儿服侍着穿衣服。 南儿拿来的是一件窄袖子的长袍,宽大华丽的滚边,上面绣着绚烂夺目的花纹,修身的裁剪,穿起来十分能烘托她娇小玲珑的身材,优雅健美的体态和曲线,而且分寸把握地恰到好处,近乎完美,让她别具一种女人的韵味。 那袍子别具风味,样子有一点像金盛的一种男式长袍,宽大的下摆,侧开叉,下面配一条同色的底裤,行动起来比裙装方便多了。 “这是什么衣服?” “这是哈努儿的宫服,大汗王说,在大婚之前,你先穿这个。” “我喜欢!” 小菊大声宣布,说着,还举起双手,在地中间转了一个大圈,双手画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是不是像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比较容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呆下来,并且会渐渐适应,并且习惯? 夜色深了。 大都宫室。 纱幔低垂的大床上,华丽的皮裘和锦缎中间,熟睡着一个人儿,似乎受到了什么惊扰,或许是正在做什么噩梦,她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皱着,眼梢轻轻地跳动,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突然,一只鸟儿扑簌簌地飞起来,飞出宫苑,越过茫茫的草原,向着八百里外的北部军营飞去。 小菊猛然自梦中惊醒,一时间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她长大眼眸望向四周,却意外地看到床边的那张脸,吓得身子向后一缩,声音也抖了起来: “你,你是谁?” “怎么,你真的失忆了?” 那带着调侃的语调,邪魅的眼神,深邃的五官轮廓,薄唇挺鼻,暗金色的眼眸……恍然间小菊仿佛又回到了梦里。 真好奇他的眼眸到底是不是真的,那暗金色在夜色中显得十分的奇特。 小菊伸手向他的眼睛摸去,却被他向后一闪,非常不悦地拨开她的手,仿佛她是登徒子一般。 原来梦中的人也会反抗? “你是沙匪?” 沙奴脸微微一赫,幸亏在夜色中看不太清楚。 “不是。” 记忆果然错乱了吗?看看他一身黑衣,头上的发也用黑巾包得严严实实的,脸上神情和身上的气息稍显冷了些,丝毫没有上次梦中那种流落风尘中的味道。 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沙奴心中一惊,看了眼一脸沉思,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的小菊,出手如电,点了她的睡穴,轻手轻脚地把她在床上放好,盖上暖被,然后无声地跳出窗外,掩上了窗。 那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片刻,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来到床前,在纱帘外停下来,伸手挑起垂到地上的床幔,看向那沉熟中的人儿。 地上的火盆发出了一声噼啪的响声,摇曳而朦胧的炉火,映照在那人的脸上,他侧了下身子,背着光弯下腰来,似乎在刻意躲避着光线。微弱的光芒在他的侧面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模糊难辨。 伸出来的宽大手掌保养得宜,叫人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沉睡的娇颜,那如玉狱般光滑温润的触感让他的手抖了一下,眸光中浮现出一点怜惜和遗憾。 轻轻一叹,手指如风般轻划过少女的脸颊,停留在空中。 “我并不想伤害你。可是,既然你搅进了这潭浑水,我也无法保你的清白。” 手掌伸开,慢慢在空中变幻着形状。 “若等到了那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也该懂得我的无奈。不要怨我,好吗?” 第三章 金刀王爷 那只悬浮在空中的手掌突然变成爪状,就要向她的头顶落下,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那手又突然停住了,缓缓地收了回去。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垂下手,起身走到窗前,开窗望去,只见漫漫的长夜,四周寂静无声。 沉睡在黑暗苍穹下的王宫,自然有一种令人生畏的威仪。 他关上窗,再走回床前,看着依然无知无觉的小菊,脸上露出了一点犹豫之色。 他把未来的希望,全都寄托到这样一个天真而毫无戒心的少女身上,是不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你既然选择了要趟这趟浑水,就该有牺牲的自觉。” 或者搅浑哈努儿王朝这潭水的本来就是她,和她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自古兵行险招,能不能在洪谨越来越紧促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就在此一举了。 “你选择了这条不平静的路,就该亲手护卫着哈努儿的臣民。” “你是愿意的对吗?你和我,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他喃喃地说着,手缓缓地插入她的发迹,口中念念有词。 漆黑的夜漫漫无尽头,北部那黑丝绒一般的天空中,点缀着七颗斗状的星辰。今夜的北斗七星,亮得有些出奇,仰望星空,仿佛能看到那闪烁着的妖冶光芒。 偌大的军营掩映在夜色中,四周静悄悄的,星光下,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在营帐周围保持着警戒。 军营的中央,一座最高大,最宽敞,最舒适也最结实的营帐,正是主帅的中军帐。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军帐前,背手而立,微仰着头,看着那七颗灿亮的星子,似乎正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守帐的卫兵持枪站在远处,还有两名亲卫也和他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也背着手,站得笔直,丝毫无惧于那有些刺骨的夜风。 有一束光从中军帐没有完全拉好的门帘里倾泻而出,投射在那伟岸身形上,悄悄消融于寂静的夜。 借着那半明半暗的光线,可以看到他有一头长长的,略带蜷曲的黑发,用一根柔软的宽丝带,束在脑后,散落下来的一缕弯曲的乱发,随风撩动着他平滑而宽阔的前额。 那双泛着淡金色光芒的眼眸,宛如浩瀚的星海,灿亮而耀眼,眼中的眸光却如鹰眼般锐利,极富有侵略性,仿佛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眼眸一扫,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一对漆黑的剑眉昂扬地飞起,几乎要直直插入墨色的双鬓,原来的玉面朱唇,经过了塞外常年的风吹日晒,沙场上的无数次冲杀,已经染上了风尘,成了一种极其诱人的小麦色,五官的线条也不再柔软,棱角分明得如同刀雕斧刻般。那双宽阔而坚韧的肩膀,厚实而雄健的胸膛,星目朗眉,和近乎完美的倒三角身材,如此契合,勾勒出一种动人心魂的阳刚之美。 他身穿一件深紫色的窄袖修身的长袍,云锦腰带,高贵而矜持的花纹,双手负在身后,傲然而立,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严,睥睨天下的强悍气势勃然而出。 他正是十三岁便开始领兵,十年前一战成名,手中掌握着哈努儿大半兵权的金刀王爷,耶律洪谨。如果你还记得,自然明白,他就是曾以特使身份去金盛王朝议和的阿保谨,剔去那部络腮胡须,露出了真面目的他,美得让人窒息。 从营帐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里面的军师和部将们,还在议事。 最近发生的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正搅动着哈努儿国内本已极其微妙的形式,让他有些小小的烦恼。 一个黑色影子灵巧无声地进入了营区,惊动了警戒的卫兵,引起了一点小骚动,然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安静。显然,来的是自己人。 那个影子有些形色匆匆,快步向耶律洪谨的身后走来。离得近了,他特意加重了些脚步,然后在丈外处停住。 “王爷!” 耶律洪谨回头看了他一眼,重又看回了天上。 古人观天象而知人事,那么今日这奇异的天相又预示着什么呢?或许,对于不同的人,同样的天象却能预示着不同的事情。 如果让哈努儿的国师来观天占卜的话,又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呢? 他自问在哈努儿,还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就算放眼当今天下,他金刀王爷四个字,也有搅动天下苍生的份量。那么这斗星冲犯的星象,也该会和他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吧。 “有消息了?” “是。” 沉默。似乎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从王宫中传出来确切的消息:下一个月圆之日,汗王就要举行大婚。” 那黑色的人影再向前走近些,躬身回答。 “月圆之日?” 他居然好耐性,美人当前,却还能等到十五日,难道当真以为他是好脾气吗?还是“他”眼中根本就当他不存在一般? “人呢?确定是她吗?” 风淡云清的语气,实在不符合他此时此刻该有心情和态度。身后的那人暗暗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日进宫的,应该就是昭和郡主本人。” “我问的不是应不应该!到底是,不是?” 耶律洪谨突来的怒火汹涌而出,熊熊地燃烧着,仿佛能点燃半个夜空。身后那黑影已经在频频地抹汗了。那窘迫的样子与他周身冷肃的气息一点儿也不相称。 营帐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纷纷掀开帘门走了出来。军师来到耶律洪谨面前低语了一声,他轻轻嗯了一声,便带头走进了军帐之中。 所有的人围着军帐中间的火盆坐定。 耶律洪谨独自占据了上座。那是一个铺着虎皮的宽大的矮座,那种只有靠背和扶手,没有腿的宽椅。 其他人则都在他对面的地毯上席地而坐。 四月的北方,他们此时正身处在比大都还要向北八百里的边境处,如果再向北不到五百里,就是终年不化的茫茫雪山,和无边无际的雪原密林。那里生活着彪悍骁勇的野狼族。 夜晚的空气中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寒潮之气。火盆中的火焰跳跃着,发出滋滋的声音,把众人的身影投向四周,留下长长短短光怪陆离的影子。 “你确定宫里的是郡主?” 军师先开口了。三十多岁的军师虽然未老先衰,早早白了头,可是却有一张看起来就很聪明的脸,和一双写满了睿智的眼睛。 “确定是她。” “密探”的目光悄悄地斜视四十五度,又赶紧收回。谁也不愿意带回一个不好的消息给他们尊敬的王,可是偏偏事实如此,无奈造化弄人。 “你见到郡主本人了?” “没有……可我见到了靖远将军了。他说郡主刚到大都就被送进了宫,两个陪嫁的宫女也一起入宫了。” 第四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一屋子静悄悄的,大气也不敢喘,有几位将军偷偷地捏紧了拳头。 昔日设计夺了他的江山,今日又夺去了他的未婚妻子,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当年是欺他年少,今日又是为何?难道“他”就不怕手握重兵的自己反了吗?还是“他”根本就看准了他不会作出贸然起兵的鲁莽之举呢? 很想怒发冲冠为红颜,可是为了未来夺天下之大计,他却又不能不忍! 而且,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位让他冲冠的红颜。 更何况,他总觉得金盛国居然动用靖远将军亲自送嫁,而刚到哈努儿就掀起了万丈风浪,这个和亲郡主的来历和目的,真正令人有些不解和不安。 灯光炉火的映照下,看不清耶律洪谨脸上的神色,可是众人从他周身勃然而出的气息,却可能判断出他此时不悦至极的心情。 “王爷,就您下令吧!不如大家索性一起杀将过去,抢回来属于咱们的东西!”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众位稍安勿躁!” 什么叫皇帝不急,急太监?当事人还没发话呢,他们急个什么劲儿? 而且,那是人,一个身份特殊的大活人,不是“东西”,好不好?而且她属于王爷,是王爷的未婚妻子,不属于“咱们”! 军师颇有些无奈地冲那位鲁莽的将军翻了翻白眼。 他本是百像国人。虽然不敢苟同,可是他也明白,在哈努儿男人的眼中,妻子和女儿,尤其是妻子,就是属于自己的私人财产,不容他人觊觎和窥探。 可是,哈努儿看似把女人至于从属的地位,但是出于对母性的敬意,女人又往往拥有家族中,乃至整个部族和国家中至高无上的话语权和支配权。妻子往往能够支配丈夫的所有财产,甚至支配儿子的未来,而王后,则能够参政。 这是多么矛盾而又奇妙的组合啊! 既不像金盛朝对女性的无情压制,也不像栖夏国那样女尊男卑,更不同于他们百像国,男女根本是如同水火不相容,与特洛耶国那放荡的男女关系更是想去甚远。 “王爷?” 军师低低地叫了声,用目光征询他的意见。突然,他看到耶律洪谨眼中亮光一闪。 哀兵必胜。受辱,有时候也是一种激励军心的方法。王爷为了国家大业,真是不露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条件啊! 看来,他并没有真的为那个和亲郡主,失去了该有的理智。 “狡猾如狐,凶残如豹,狂霸如狮”,这是敌人对金刀王爷的评价。这样的评语来自敌人,与其说是贬,倒不如说更像是褒。 在他身边呆得越久,越发觉他的可怕,也越被他的个人魅力所吸引。如蚊蝇扑火,不死不休——男人敬佩他,忠于他;女人迷恋他,爱他。 可是,将来会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他呀?据说追求他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连栖夏国的女王和长公主也在其中。可是迄今为止,却从没听说过曾经有谁入他的眼。 现在看来,也包括这位金盛朝来的昭和郡主。 “靖远将军呢?他怎么说?” 耶律洪谨一开口,所有杂音顿时全都自动消音。不过,几位将军的神色还显得很激动。 “靖远将军说,属下见到他时,郡主已经入宫有几天了,而且郡主,好像就住在汗王的宫里……” “他应该知道哈努儿和金盛不同,谁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名声不重要,可是,如果耶律洪德当真动了她,就另当别论了。 她如果明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未婚夫的哥哥,却在没有举行婚礼的情况下与之……或者,她只是乖乖地答应与之举行婚礼。 不管是因为屈从于汗王的淫威,还是由于贪图荣华富贵之心,都是不可原谅的! 耶律洪谨的心中,第一次莫名地,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有些愤愤起来。无关情爱,只是生气。 “他说,他也很无奈,他现在也见不到郡主。而据他所知,郡主的头好像受了伤,记忆有些混乱。” 记忆混乱,怕只是个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据宫中的眼线说,除了刚开始她昏迷时,曾经和大汗王相处过两个晚上,后来醒来后,就在宫中四处游荡,好像真把那里当自己的家了。 这些该不该告诉王爷呢?还当着众人,会不会让王爷很难堪? “好像……郡主头部受伤,入宫时据说是昏迷的,汗王亲自在床榻边守护了两个晚上。” 耶律洪谨皱皱眉头,总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错。难道所有的事情都这么巧吗?还是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但是,这到底是个什么局,设局的人又是谁呢? 这个赫连真容,能有多大的魅力,居然让耶律洪德不但动手抢亲骗婚,而且还亲自守护她两个晚上?是他小看了金盛女人的魅力,还是这其中根本是另有隐情? 耶律洪谨可以确信的是,作为他亲哥哥的耶律洪德,绝对是个比他更把国家和权力,看得比女人重几千倍的主儿。 十多年前如此,没道理过了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会为了一个来自昔日敌国的和亲郡主而改变。 会议已经结束,解散了,将军们已经全都回去了,偌大的中军帐中,只剩下洪谨,军师和那个一身黑衣,看不清面目的“密探”。 他的军队被调到北部军营来的日子,正好是昭和郡主进入哈努儿边境的日子,如此的巧合,定然是洪德早就预谋好的。 让他娶和亲郡主,是耶律洪德亲口答应他的,又是什么让洪德改变了主意?并使出了这样非常的手段?这其中定然还掩藏着什么他所不知的秘密。 必须知道里面的所有细节,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才好采取行动。 “送嫁队伍来的路上遇上了沙匪,郡主受伤被掳,后来幸亏被汗王派来的军队救了……” “等等。” 洪谨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眉头微微地皱起来,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军师。只见军师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遇上沙匪?” “是的。” “…你先下去吧。” 那人一退下,洪谨的目光就转向了一脸故作镇定的军师。 “沙奴呢?” “他已经失踪快十天了。” “明天日落之前我要见到沙奴!” “王爷息怒,沙奴也是出于一片忠心。”看来王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大汗王在和亲郡主就要进入哈努儿之前,把王爷和部众一起调往北部军营,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 沙奴失踪之前就曾经说过,要动用他自己的旧部,把本该属于王爷的新娘子直接劫回来,在军营里拜堂成亲。 他当时虽然反对,可是确实也没有诚心拦阻。窃以为如果真的能成了也不错。结果却适得其反…… 如果不是害怕王爷知道,当时只怕有许多将军都想亲自率兵去劫车。 “我知道,不是因为他的这片忠心,也不会给人可趁之机!” 就说吗,靖远将军的性子耿直,和他那个狡诈的弟弟一点也不像,若不是事出有因,他绝不会容许有人冒名顶替娶了郡主。 “另外派人去好好查查,金盛朝此次和亲,除了靖远将军,还带来了什么!” “是!” 君夺臣妻也好,兄夺弟妻也罢,洪德为的,绝非是女色! 就像他现在,要讨回自己的一切一样。 不为红颜,甚至不是为了维护他金刀王爷身为男儿的尊严,只为了那个郡主背后所代表的一切,以及她所带来的,和她未来所能带给丈夫的一切。 身为王者,不光是要享受无上的荣光与尊崇,还要能忍人之不能忍,受人之不能受。 即使她已经失了身,他也要最终得到她!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五章 迷路 若说金盛的皇宫看起来是气势宏伟,在华贵气派中还透着一种精美细致的话,那么哈努儿的王宫,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大,什么都大。 在“大”中,透着一种粗狂的美,还有无尽的艳丽与奢华。 白色的房子,金色的屋顶,勾画着奇异图案的门廊,栏杆上雕刻着一种奇特的凶兽,镶嵌着红松石和绿松石当眼睛,映衬在瓦蓝瓦蓝的辽阔长空之下,让赫连真容不由得想起梦中的那一幕,有一种苍凉的寂寞感觉。 耳边似乎响起了歌声,不是南国的那种缠绵悱恻的曲调,而是哈努儿草原上的牧民们那高亢而悠远的长调。让人有些忍不住想要骑上骏马,在草原上狠狠地驰骋一番,尽情地舒展胸怀。 没有小桥流水,没有河边垂柳,宽大的青石铺地,宽阔的大道两边,是笔直的大树,怒放的迎春花开得放肆而嚣张。 连王宫后院的湖水,也是一片苍茫的辽阔,快要延伸到了宫外。分明是王宫的一道天然屏障,哪里还需要院墙。 看到那片湖边,小菊这才缓下脚步,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早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哈努儿王”,可是却一直不知道是哈努儿的哪个王。这是一件莫名其糊涂的事情。 哈努儿的王有很多,两国体制有差别,最高统治者也叫“王”,而不是“帝”。两国的语言和修辞又有所不同,对于那些莫名的封号的翻译,时常会出现错误,双方的解释各有不同。所以“哈努儿王”四个字,也可以解释成他们国家所有的王。 和亲文书上只有封号却没注明名字,分明是有意留下的漏洞,据“奸相”林子然说,这也许是他们内部的矛盾所致。 总之,这个不大不小的漏洞,自然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了充分的回旋余地,到了最后谁来和亲,金盛朝都挑不出不是来。 想一想,她们金盛朝不也一样,直到了最后,对方才知道和亲的“昭和郡主”名叫赫连真容——而这还是个钦赐的假名。 不过,听林子峰说,在哈努儿国内真正被百姓们称作“哈努儿王”这个称号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国王大汗王耶律洪德,哈努儿王是他为太子时曾用过的封号,也是民间流传的旧称。 另一个,则是被称金刀王爷的耶律洪谨,这王号是大汗王继承汗王之位后后赏给他的,当然,这也是他自己挣来的。 耶律洪谨是大汗王的幼弟,十三岁起即领兵打仗,十年前一战成名,号称金刀。据说,他长着一张冷峻而绝美,连女人也嫉妒的脸庞,曾经惊艳四国。 两个“哈努儿王”是兄弟,可是却相差了十多岁,而且,是一对矛盾重重,为权利明争暗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 和亲是纯政治的联姻,她身负重任,本不敢有什么奢望的,可在她小小的心灵里,也曾经在暗暗地希望:这次与她和亲的,会是那位弟弟,年轻神武,有金刀王爷之称的亲王殿下。 少女情窦初开的心,已经到了爱慕英雄与美男的时候了。 没想到和亲的居然是哥哥大汗王。 听说他已经有三个儿子,算算他的年纪,也该有四十多了吧?即使曾经是英雄,也该到了迟暮的时候了。 想想自己自己,才不过十七岁而已,正是女子人生中最美的时候,却要嫁给一个年过不惑的人,陪伴他走过后半生。真是浪费大好的青春年华啊! “哎!”轻轻地叹口气,小菊的心情变得有几分低落起来,刚才的兴致盎然已经全都烟消云散。一路踢着石子儿没精打采地走着,不一会,她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风景似乎还是刚才的风景,相似的树,相似的花,相似的门廊和雕栏,连王宫里那座最高金色的尖顶,分明也看得很清楚,可是她转呀转呀,就是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个地方虽然很大,可是明明建得平直方正,并没有太多的曲折,她怎么就迷路了呢? 她四处张望着,感到有些奇怪,却也并不十分着急。 小菊没想想她这一路走来,刚开始只顾着要甩掉南儿和小萱,从屋里一路狂奔而出的,后来又贪看美景,只顾着左顾右盼,四处张望,再后来又心情低落,一边漫步,一边惆怅。 她根本自始至终都忘了看路边的特征,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会不迷路的呢! 一条幽静的小路,两旁是一大片的胡杨和白桦林,石子儿铺成的小路曲曲弯弯,延伸到看不见的劲头。 “啊!” 小路刚拐过弯,突然,从一颗高大的树后传来了一声痛苦的叫声,吓得她向后一跳。 “不,不要啊,王兄!” 那声音尖锐而嘶哑,分明是来自一个正在变声的男孩子。 哈努儿语干脆利索,音阶很强,可那男孩说出来却带着一点柔软的尾音。 小菊的文和武都不是很出色,武只能强身健体,勉强自保,文呢,她是太后琼华宴上的落第女秀才。 可是,出于云游四海的远大志向,她练就了一项异乎寻常的本领:精通四国的语言和文字。 王兄?莫非是传说中的大汗王和亲王?不对吧,地点不对,年龄也不对啊。 天生的好奇心,让小菊忘记了危险。她放轻脚步,慢慢地朝着声音走过去,轻轻拨开树枝,看过去。 只见对面的树下,一个身材粗壮彪悍的年轻男子,正插着腰站在一个瘦小的男孩面前。那年轻男子约莫能有二十出头,锦衣华服,侧背对着她,虽然看不清面目,可是从他的身影和动作中,可以看想象出他专横跋扈的样子来。 在他的身后大约一丈远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 而缩着肩膀被他压制着抵在树上的那男孩,估计有十五六岁的光景,面目清秀,长着一对烟色的眸子,睫毛长长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材偏消瘦,身形中还留着些孩童的痕迹。 他后背紧靠在身后的树上,脸上写满哀伤和委曲求全,可是从小菊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他垂在身侧,握得紧紧的双手。 “你,你为什么总要欺负我?”他的声音有些弱弱的,抖抖的,可是小菊却能够听出来那音调中的抗争和不甘。 “怎么,你还想反抗不成?” 说着,他顺手拍了男孩的头顶。力道很大,让男孩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脚。 在哈努儿,男人的头顶,女人的脚底,是绝不能随便让人摸的,尤其是同性之间。就是父母和已成年的子女之间,也是要避讳。 这无疑是莫大的侮辱,比疼痛更甚。男孩的眼睛顿时红了。 第六章 英雌救美 “你这么逼我,不就是想让我反抗,然后好找到整治我的借口吗?” 男孩——三王子耶律齐的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艰涩而带着点手足相残的悲怆。 “哈,你明白就好!”二王子耶律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向周围一画,好整以暇地道: “你跑到这种没人烟的地方,不就是想让我欺负吗?” “我可没有招惹你啊,二王兄!” “谁让你总是这么弱,这么好欺负,而且从来不反抗呢?” 耶律豹一伸手又用力拉了一下耶律齐的发辫,看他顺着自己的手势低下头去,疼得直咧嘴,这才哈哈大笑着松开了。 “我反抗了,你就能放过我吗?” “你何不试试看呢?” 耶律齐咬着唇,想了一下,看看比自己结实很多的耶律豹,再看看他背后那幽灵般的侍卫,终究还是放弃了。 “二王兄,我早说过了,我对王位没兴趣。而且父王还不老,还轮不到做儿子觊觎他的位置!你又何必处处为难我?” “你的意思是说:等到父王老了时,你正好羽翼丰满了,就可以和我争夺王位了吗?” “和你争夺王位的,从来都是大王兄,不是我!” “哼,他?他不是我的对手。而你,哼,胜了你也没什么光荣的。” “既然如此,你就放我走吧。” 委曲求全,或许才是他在这弱肉强食的王宫中的生存之道。 “那好,我问你,你偷偷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要敢不说清楚,就等着好看!” “我……”耶律齐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肯说。 “不会是你那个娘让你做什么坏事吧?” 耶律豹挑挑眉,故作神秘地问道,耶律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才不是呢!不许你提我娘!” “提了又怎么样?小崽子,你娘做了那等恶事……” 终于找到了能够伤害对方的最好方法,耶律豹越说越来劲。 “不是的!我娘是冤枉的,我娘没有做坏事!” 耶律齐脸涨得通红,连眼珠子也快要变成了血红色了,迟钝的耶律豹却并没有察觉,或许他根本就不曾在意过弟弟的情绪变化。 “我母妃说了,你娘就是个坏女人。说不定你也不是父王的亲生骨肉呢!” 突然间,耶律齐终于爆发了。他像一只发了疯的小兽一般,猛地冲了个过去,双手拽住耶律豹的衣襟,又咬又扯,又撞又踢,口中还在喃喃地嚷着: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 耶律豹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反抗,一时没提防,被他撞得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等他反应过来,伸出双手扯耶律齐用力向身后甩去,居然一下子没能甩开。他又抬起一脚,狠狠踢向发疯一样耶律齐。 砰地一声,耶律齐很不雅观地被踢落在地,可是一转眼,他又跳起来,也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再一次像小老虎一般地冲了过去,手脚并用地向耶律豹身上乱打着,毫无章法可言。 耶律豹一时间居然拿他没有办法,身上也免不了被他打了几拳,扫上几脚。他叫了一声,那个影子般的侍卫立刻跑过来,俩人这才合力制服了耶律齐。 耶律豹看看自己一身狼狈的样子,顿时怒火中烧,大骂一声,抬起脚卯足了劲儿,就要冲着耶律齐的瘦小的身子踢过去。 这一脚下去,只怕耶律齐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突然,从树林的外面传来了两个女人的对话声。声音十分陌生,带着一点点绵软的腔调,还有一种奇特的韵味。 “你看到三王子了吗?”那个略高些的声音问道。 “没有啊,好像他说过要到这里来。”另一个略低些的声音回答。 “这可怎么办呢,大汗王正要找他问话,可是又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那我帮姐姐一起找找吧,误了汗王的事情就不好了。” “不如我们一路叫,一路找吧,三王子听到了,说不定自己会出来的。” “好啊,我们分头找。你去那边,我走这边。” 不一会儿,那女声便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了起来,渐渐地走远了,一会儿近了点,一会儿又更远了。 “三王子!三王子!” 被捂着嘴的耶律齐心里着急,他明白自己今天惹怒了凶残的耶律豹,一定是凶多吉少,如果等那两个女子走远了,那么他最后一点求生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他张口用力一咬,那侍卫疼的松开了手,他刚叫了声“我在”,就被那侍卫一记手刀给劈昏了。 “主子,怎么办?”他刚这一叫,那两个女人一定听到了,不用一会,就该回来了。 “哼,便宜他了,丢到水里去!” “可是……” 把一个昏迷的人丢到水里,若是那两个女子来得不够及时,或是索性不会水,不是等于让三王子送死吗?这可是他的亲弟弟哦! 那侍卫虽然冷血,也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哼,看他自己的造化够不够大了!” “主子,可是如果王问起来……” 虽然大汗王对外形瘦弱,不大争强好胜的三王子素来冷漠无视,可是若是三王子真死了,父子亲情之下,只怕绝不会绕过他的。 “啰嗦,快丢!” 听到似乎有脚步声慢慢近了,耶律豹凶狠的眼睛一瞪,那侍从不敢在说什么,用力一推,“扑通”一声,把耶律齐丢到了水里。 “三王子!” “三王子,你在那里吗?” 听到那已经十分靠近的声音,主仆二人也顾不得看耶律齐在水中载浮载沉,就匆匆地快速离去。 看着那两个罪魁祸首终于走出了视线,小菊暗暗低咒了一声,赶紧从树丛中出来,脱下外袍,也顾不得四月的湖水还十分刺骨,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救人。 幸亏那二王子做贼心虚,并没有把人往深水里丢,那三王子也长的瘦小,小菊没费太大劲儿就把耶律齐捞上来了。 她把自己的的外袍摊平在干燥一些的草地上,把耶律齐放平,不停的摁压他的肚子。 小菊救人心切,动作够快的,加上耶律齐落水时是昏迷的,在水里没有太多挣扎,所以并没有喝多少湖水,不会儿,他就悠悠醒转来。 看到他那对长长的睫毛扇啊扇的,眼帘慢慢揭开,露出了一对如梦幻般的如烟的眼眸,那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她,再越过她看向辽阔的天,看向天上的流云。 “哇,你终于醒来了?这水真是冷死了。” 小菊伸手搓搓手臂和身上,只觉得鼻头有点发痒。她发誓,自己此时身上的冷战绝对是来自那还在滴水的冰冷衣衫,与这面前纯纯的少男美色无关。 “你冷不冷?” 耶律齐眨眨眼,视线终于对准了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陌生女子。她的衣衫和服饰,都是本族和王宫里没错,可是,她长得分明一点儿也不像他见过的哈努儿女子那般人高马大。 那张湿塔塔的面容只能算是清秀,可是那双如水洗一般的漆黑的明眸,专注的看着他,那目光中写着关心,还有着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和同情。 冰冷的心,随着那目光缓缓地暖了。 第七章 三殿下 “喂!” 傻了吗?不知道用那双烟雾般梦幻的眼眸盯着人看,会让人脸红吗? 耶律齐被她用力推了一把,身子晃了一下,赶紧收摄心魂,心底里暗暗下了个结论:这女子,真实一点儿也不温柔。 “是你救得我?” 看到她点头,他坐起身,视线四下张望了一圈,却没有看到第三个人。 “另一个人呢?” 刚才明明听见两个女子在对话的呀,他还以为是父王新收的侍女呢。 “如果,你要感谢救命恩人的话,只需要感谢我就好了!” 小菊大包大揽地挺胸拍了拍自己胸膛,随后自觉不雅,赶紧又把手和不甚雄伟的胸部往回缩了一下。那样子即可爱又可笑。 眼前的她,一点也没有侍女该有的谦恭和温顺,虽然人长得很娇小,可是行为举止却更像个英气十足的少年。 她和自己差不多高,湿衣服贴在身上,那毕露的身材也不像哈努儿女人那般凹凸有致,分明也是个刚发育的少女。 耶律齐翻身坐起来,拾起地上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顺手帮她拢了拢衣襟,小菊顿时举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小菊自小和父兄在军营中长大,周围多得是叔伯兄长,受惯了来自亲近男子的照顾。她心里又把耶律齐当做一个很有气节的小孩,既佩服他,又同情他,对他自然毫无男女的防范之心,对他这种呵护的举动自然也就坦然受之。 “你是说,刚才说话的都是你一个人?” 没想到,她冒着可能被凶蛮的二王兄发现的危险,小施计谋就救了自己。如此娇小的她,却有着如此过人智慧和勇敢,真令人刮目相看。 “当然了……怎么,你不相信吗?” 小菊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秀起自己的变声来。 “三王子,三王子!”稍稍高亢一点的女声。 “三王子,你的眼睛好漂亮啊!”另一细柔些,带着韵味儿的女声。 他抖什么?脸怎么红了? “你没事吧?是不是很冷?” 小菊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温温的,好像还很正常啊。再摸摸自己身上披着的干燥外袍,咬咬牙要脱下来拿给他,却被耶律齐拦住了。 “没事的,我是男的。” 耶律齐顺手抹了一把脸,很镇定地抹去那一抹可疑的红色。 “再说,我已经习惯了。” 被一个女子当面说他漂亮,还真是他生平的第一遭。而自己居然就忍不住脸红!看来他定力修炼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你说习惯,是习惯了这里的气候,还是冬天在这湖水里…嗯…游泳?” 小菊好奇地看着他。 “都习惯了。” 耶律齐冲她点点头,语调淡淡地答道。 “不会吧?这不是第一次了?” 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兄弟相残的一幕。这传说中的宫斗,果然够惨烈,她算是大开眼界。 而耶律齐至今为止居然还活得好好的,生命力也够顽强的。 “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原本他以为,当父王指定继承人,那么兄弟之间不相容的矛盾,会迎刃而解。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父王对大王兄和二王兄在忽左忽右地器重,对他的忽视,让两位王兄之间的明争暗斗,以及他们对他的敌意,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地变本加厉了。 他也曾经不孝地,也许等到有一天父王驾崩了,新王继承了王位,那么手足相残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到时候,无论是哪个王兄做了汗王,他都会誓死效忠,就像他会誓死捍卫他的国家与人民一样。 可是随着他渐渐长大,慢慢看懂了父王和金刀叔王之间的钩心斗角,他才彻底明白过来:未来有一天,即使他和哥哥们中的一个当上了汗王,兄弟间的残酷斗争也不会最后停歇,只会由明到暗,变得更加隐蔽罢了, 这场斗争,没有胜与负,只有生与死,至死方休。 “你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 看看人家,再想想自己。哎,她居然还不知足,嫌父亲不够疼爱她,嫌哥哥心中只有林豆蔻!她突然有些深切地思念起千里之外的爹爹和哥哥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大王兄还稍好些,二王兄就比较不会嗯,掩饰。” 这些话他本不该说的,尤其是对第一次见面,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一个陌生人。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那张真诚的脸,和脸上真诚无伪的关心,让他不自觉地敞开了,从未向外人敞开过的心扉。 人家要他死,他还只是嫌人家不够懂得掩饰?这算哪门子抱怨? “你的父王怎么不管?还有你……” 小菊刚想问起他的母亲,突然想起刚才二王子的那句话来,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父王他……你不是我们国家的人,对吗?” 耶律齐显然并不想提起他的父王,很技巧地岔开了话题。 知道人家不想说小菊也就不再追问。这时俩人已经离开了湖边,向那座最高大的宫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着刚才的谈话。 “我是金盛朝来的。” “金盛朝?哦,我明白了,你是和和亲的郡主一起来的姐姐?” 姐姐?如果他告诉她,她是他父王的准新娘,他会怎么想? 算了,未来的事情等到未来再说,这十天,就让她先在这王宫里做十天自由的无身份的人。 小菊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即将要面对的婚姻。 看到她点点头,耶律齐的心也开始雀跃起来。 据宫中秘传,父王为了维护政治的利益,决定亲自迎娶金盛朝来的和亲郡主。 而如果她真是和亲郡主的陪嫁侍女,那么意味着将来他们还会经常见面。 “我叫耶律齐,是哈努儿的三……王子。” 虽然这个称呼有些特别,可是他喜欢。喜欢她叫三王子时的那种肆意和张狂。 “我叫赫连…你就叫我小菊姐姐吧。” “小菊姐,你到我宫里去玩一会,再回别苑去好吗?”来到王宫的岔路口,耶律齐停住了脚步,眼神中写满了希翼。 “好呀!” 不去也不行,对于第一天结识的这位弟弟,她还不好意思说出自己迷路又找不到回去的路的事实。 还是把自己伟大的形象,在这个刚认的干弟弟面前再维持一小会儿吧。他知道自己住的地方叫别苑,自然知道地方在哪里。等一下找个借口让他送自己回去也无不可。 “三殿下!” 回廊上传来了一声响亮而浑厚的叫声。接着,便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急匆匆地走来。 小菊一抬头,哇,好高大好强壮的女人啊。 第八章 边境四城 日落时分,失踪十多天的沙奴果然出现在北部军营的中军大帐中。 对于他劫持郡主之事,耶律洪谨并没有做过多的责罚,尤其是在知道他曾经侵入王宫,想要带回郡主后。 “……她不肯跟我走,就是这样。” 沙奴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洪谨的面前。 一向桀骜不驯,连王爷的军令都敢违抗的他,现在突然变得如此乖巧温顺,让军师一时间也看傻了眼。 “为了金盛朝?她果真这么说?” “是。” “而且我亲眼看到,那天晚上耶律洪德进了她的卧房。” 简直是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地…… 沙奴忍不住开始在心中腹诽君王,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不豫之色。洪谨却置若罔闻,兀自思索着听到的所有讯息。 拥有偌大后宫,三千佳丽的洪德,年已过四十,儿子都该娶亲的他,为何突然对这位昭和郡主动了心? 耶律洪德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娶她,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提出来?除非洪德知道他一定不会答应这个提议,才会采取了这种强取豪夺的卑劣手段。 “军师,金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王爷请看,这就是金盛给昭和郡主的陪嫁。” 军师在摊开在案几上的军用地图上用手一画,在南部与金盛交界的地方,圈出了好大的一个圈儿。 “边境四城?” 果然如此! “陪嫁的,除了边界的四座城池,以及城中的百姓,税收,还有驻守每座城池的一千林家军。” “林家军?” “对!林子峰此次送亲并非在大婚后就返回金盛,圣德皇帝命令他留在我国五年。这五年的时间里,他和他的一千亲卫军士,已经守护边境四城的四千人,都将听命于郡主。并在未来归她未来的丈夫调遣。据探子来报,那一千亲卫现在昭远将军赫连秋叶帐下,等在边境大营里,郡主大婚之期一过,便会护着那四城的户籍和地图等等来到大都。” 五年的时间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而若是他阿保谨,宁可要林家军,也不要那四座城池。 不是他自傲,这环宇之中,天下之大,堪与他匹敌的,只怕只有金盛朝的靖远将军林子峰。他金刀王爷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败绩,便是由于轻敌,在俩人第一次交锋时,败给了林子峰。 后来的几次攻防,他们互有胜负,堪堪打成平手,后来渐渐互生英雄相惜之情,这才罢手言和。 将不可无兵,兵不可无将。 没有林子峰,林家军就没有了灵魂;而没有林家军,号称常胜将军的林子峰在战场上就宛如失去了四肢。 不要小看那五千人的林氏亲卫军,他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身怀绝技的战士。而林家军最叫人畏惧的一点,便是他能够落地生根,自动生长,即使只剩下一小支军队,也一样可以浴火重生。 但是,在这异国的土地上,他的军队也一样可以重生吗? 林子峰,这昔日敌国的将军,能够在哈努儿取得民心,用哈努儿的国民重建那令人生畏的林家军吗? 他不信,可是不能不防。 耶律洪德下手得够准,够狠。而金盛朝的这一招送羊入狼窝,却更绝,更毒,可谓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假如耶律洪德没有动手,他娶了郡主,即使那四座城池不能顺利地归到他的名下,可只要多了林子峰和林家军这个助力,金盛朝的暗中助力,只怕耶律洪德的王朝真的要大厦将倾。 他如愿登基,有辅助之力的郡主自然而然会坐上后位,并揽去一半的朝政大权。 而如果耶律洪德得逞了,而他自然会奋起反抗,结局必然是祸起萧墙,兄弟相残。哈努儿就算是还没有分裂,他和洪德势均力敌的俩个人,也势同水火,陷入对峙之中,只怕一二十年中是再无余力对抗金盛的。 他这样想着,不觉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那李昊天果然不好对付。而想出这样连环毒计的,定然是那个心思狡诈,无人能比的少相林子然! “王爷,听说金盛的新科武状元昭远将军亲自领兵,代替林子峰驻守边境。林子峰此来,会不会……”里和外应,借和亲攻打哈努儿? “不会。” 洪谨打断他的猜测,摇头否定。 “如果来的是林子峰,就不会。” 如果做内应,一身正气的林子峰不是个合适人选,他们彼此间都太了解对方了。 “王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只怕现在还不能贸然行动。” “可是……也许……郡主真的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的。” 军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居然开口为那个女子开脱。可是看看此时王爷冷酷的表情,无论是谁,就会为她担心。 “没有金盛的默许,耶律洪德只怕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 和亲郡主被拐,如果金盛动怒,和他合兵攻打耶律洪德,那么洪德他只有死得快了。想那耶律洪德之所以能够坐享今日哈努儿的强大,半壁江山可都是他洪谨卖命帮他打下来的! 或许耶律洪德就是算准了他不会不顾国家安危,做出引狼入室,联合外人谋反的事情,才会如此无所顾忌吧! 他是想挽回颓势,豪赌一把。洪德是赌对了,暂时在对峙扳回一城。可是他金刀会让他最后输得更彻底,乃至惨败! 洪谨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被人杀了母亲,夺了天下,只能存身在军营中,谁也不敢信任提心吊胆的度过每一天。 “王爷?” “釜底抽薪!” 耶律洪德这么处心积虑地保有他的王位,可是也得有好儿子来继承才行。 “王爷的意思是…?” 军师的眼睛一亮,抬起头看向金刀王爷。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洪谨挥出一掌重重地拍在了面前的宽大案几上,厚重结实的案几随之摇了摇。 他剑眉飞扬而起,淡金色的眼眸中闪出一道锐利无比的光芒,看着帐外的某处,嘴角紧紧地绷直。怒色反而为他那张俊脸增添了一层细润的红色,越发引人瞩目。 “不管是耶律洪德,还是那个赫连真容,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背叛他的人,早晚都要自食苦果! 那个赫连真容,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就已经搅乱了一池春水,未来其人不容小觑啊。 被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抛弃,无论是谁,心里都不会好过。更何况,他是万人敬仰,无数女人追逐的金刀王爷! 世人总爱轻言爱横情仇,却不知,无论爱与恨,都是一世的纠缠! 金盛与哈努儿的边境四城。 这四座城池虽然很重要,却并不在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塞上,甚至连城墙,也都是黄色的夯土制成的。这四座边城,站立在一片荒原上,无险可守,无山水可以屏。在两国曾经的战乱中,几乎是被双方夺来夺去,今天在金盛的手中,明天被哈努儿夺了去,后天又回到金盛。 住在这里的两国边民都很多,还有许多其他国家过来进行贸易的商人,又来来往往的,也有渐渐定居,杂居在一起。 这四座城池最令人垂涎的只有一点:丰厚税银,那些商队,自然是这些令人垂涎而源源不断流入的税银的来源。 谁会对财神爷动手啊。 所以这里虽然经历了战乱,土夯的城墙却比那些石砖瓦片都要结实,这里的居民也对双方的挣来抢去近乎麻木。反正不管头上顶着什么旗子,日子照过,生意照做。 金盛王朝,紫禁城,养心殿。 摊开紫檀木桌上的地图上,用红笔勾勒出来的四座城池,虽然在图上看只是小小的四个点,可却代表着几万户的食邑,每年几十万两白花花的税银。 “代理”左相林子然探头看了一眼地图,再转头看看圣徳皇帝李昊天,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皇上,真的要把这四座城池割让出去,你舍得吗?” “你不是答应朕,早早晚晚都能收回来吗?” 虽然确实可惜,可是若能因此而换来几十年的和平,他自然是…舍得的。 “这个……” “既然早晚能收回来,就当是借出去一件东西,朕有什么舍不得的。” 李昊天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眼神向林子然瞟了一眼,似乎在说:你敢说一个收不回来试试! 林子然把头一缩,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他说得可真轻巧!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啊? 对手可是那个出名的奸诈残忍,不讲情面的金刀王爷啊!而这是四座税收丰厚的城池,不是四块元宵或是月饼! 不对,元宵和月饼借给人了,可真是再也收不回了! 哎! 谁让他是至高无上的皇上,而他只是他微不足道的臣子呢……当然了,也可以说,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那个“一人”,轻轻一句话,就能让他从万人之上跌落下来,成为万人所指。 “虽然有些风险,不过……” 幸亏他还留了后手,保管这四座城池,在哈努儿比在金盛还安全…嗯,是保证边界的安全。 “嗯?” “没,没风险。早晚一定收得回!”收不回,就抢! 他那是什么眼神?吃人啊?早知道就让豆蔻不要回来,看他还神气…… “林爱卿,你在想什么?说出来和朕分享一下?” 李昊天的声音突然变得平平淡淡,眼睛微微地眯起来,林子然微微打了个冷战。 “没,没什么……贵妃娘娘……” “豆蔻?”李昊天的脸上突然展露出一丝笑容,转过头去。 果然还是这招好使,百试不爽!! 第九章 大汗王 哈努儿的四月,天气干燥,早晚温差很大。日落后会有些寒冷,可一出太阳,就有了暖意,尤其是阳光明媚的中午,在阳光下似乎还能够感受到炙热。 清晨,阳光暖洋洋的照着大地,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一缕阳光溜进了房里,照射在床前的纱帐上,显现出一道七彩的光晕。 南儿捧着一叠新衣进来,撩开纱帐,却不见人。只见一团锦被裘褥中,只露出一小片的黑色的发顶。 “郡主,该起床了!” 叫了好几声,这才从锦被中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来,在那一团花团锦簇的簇拥下,娇艳得仿佛初绽的梅花。 “几时了?” 她的眼睛挣扎着,睁开闭上,闭上再睁开,最后终于调整了焦距,定定地看向床前的南儿。那双一向灵动的明眸,依然显得有些惺忪而朦胧。 “郡主,时间不早了,起来吧。” 可能昨夜她睡得实在晚了点,今天想有些赖床呢。 郡主虽说有时候调皮些,有些小脾气,可是总的说来更像个孩子。虽然她一脸的秀气,长的娇小玲珑,身上女孩儿家该有的全有了,虽然“小”些,却也凹凸有致。可气质中总是豪爽有余,委婉不足。 女儿家的轻愁,薄怒,娇羞,心事,统统与她无关。她最近总是和三王子厮混在一起,好不懂得避嫌。真不知道这样的性子,怎么在这个权利倾轧的王宫中生存下去。 小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看屋外的阳光,坐起来,伸出手去刚要从南儿的手中拿起衣服。 就在此时,从屋外传来小萱怯怯的声音。 “汗王!” 汗王? 小菊一惊,手臂直直地僵在那里。南儿也探头向外面瞄了一眼,有些进退两难,窘迫地怔在当地。 小萱的哈努儿话说得有些生硬,不过依旧可以听出来她似乎正在试图阻止什么。 “郡主她,她还没…没起床呢…” “你是说寡人不能进去吗?” 那浑厚沉稳,冷淡而令人生畏的声音,仿佛从某个人的胸腔里发出来,带着某种震颤的回响,那种从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威严,叫人心生怯意。 “奴婢,奴婢不敢!” 小萱的声音开始有点抖。让一向冷静的小萱声音抖成这样,还真不容易,莫非那人是凶神恶煞? 不知是害怕还是期待,小菊的心此时也开始在胸膛里用力地跳起来。 “不敢就退下!” 随后好像一旁的侍卫也随之呵斥了一声“大胆,退下”。 “是。” 小菊向南儿使了个眼神,便一拉被子,又躺了回去。 南儿把衣服叠放在床头,拉下纱幔,躬身退了出去。 随后一阵男子雄健的脚步声便越来越近,走都门口停住了,随后放轻了脚步,推门进来。 小菊闭上了眼睛,装睡。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却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了。难道说他又离开了? 小菊偷偷地睁开眼睛,侧过头,透过层层叠叠的纱幔看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床前不远的地方。纱幔挡着,看不清他的脸,可是小菊却能感觉到那一对目光的灼热。 他分明正在透过纱幔看着她!完了,被抓包了! “怎么,还没醒来吗?” 小菊飞快地重新埋下头去。想了想,又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呢。他不怕她,没道理她怕他吧?这岂不是弱了自家的气势! 这样想着,她索性抬高了头,也不是说话,径自透过纱幔打量起他来。 纱幔挡着,朦朦胧胧的,看不很清楚他脸上,不过,好像大汗王也并不像她原来想象的那么老,至少比爹爹年轻很多。 哦,好高大,好健壮的身子!没来由的,她又想起了那个第一次就碰得自己鼻青脸肿的“铜墙铁壁”来。那道铜墙铁壁,肩也是这么宽,不过,腰却比他细些,倒三角的身材,叫人现在想起来还垂涎不已。 看来,哈努儿的男人身材都不错,够强壮,够有型,毫无赘肉。 像耶律齐那样偏瘦型的看来是极少数。不过耶律齐还只是个少年,很难说他将来不会也是这般…嗯…虎背熊腰的。 “看够了没?郡主可还满意?” 大汗王嘴角一勾,露出了一点调侃的笑容。 小菊的脸不由得一红,鸵鸟一样的把脸猛地埋进了枕头里,那窘迫的样子让人看着都替她不好意思起来。 耶律洪德轻轻地笑了,声音放得轻柔了些。 “今天不是和齐儿约好了去骑马吗,怎么还在赖床?” 小菊一骨碌坐了起来。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的?” 好奇怪。他不是一向很忽视这个三儿子吗?难道是因为她的原因? “在寡人的宫里发生的事情,寡人怎么会不知?” 那么说,他从来都是知道他的三个儿子之间的斗争,知道他们是如何互相对付,甚至互相残害的,可是却从来不过问,不插手,任由其自生自灭的吗? 小菊张了张口,问话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眼前的大汗王虽然看起来对她很和善,可是那种自骨子里透出的威严与霸气,却叫人不敢放肆。 “还不起来?” 耶律洪德在床前的椅子坐了下来,端起桌上茶水的悠闲地喝了起来。 “来人,给郡主更衣。” 站在门口一直没有离去的南儿和小萱刚要走过来,却只听得大汗王话音刚落,就从屋外走进来四个浓眉大眼的哈努儿美女来。 这四个宫女虽然没有桑麻那样壮硕,可是比起南儿和小萱来,却高大健壮很多。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锦缎的衣物和华贵的饰品。 四个人走进屋子,齐齐向大汗王弯了一下膝,然后来到床前,还没等小菊反应过来,她们就撩开纱帘,扶起小菊,给她穿起衣服了。 小菊的小胳膊小腿的,根本敌不过四个哈努儿美女健壮的手臂,又不敢动用自己不是很灵光的武功,只好任由她们摆布。 小菊原以为哈努儿的服装穿起来简单,一衣到底,修身的裁剪,窄袖宽摆,行动也方便,谁知道真正的哈努儿宫装穿起来却也是十分复杂,搭配起饰品来更觉繁琐。 不过,这身装扮还真是很配小菊。尤其是那双白色的羔羊皮靴,配上那身锦绣的修身长袍,银色的腕饰和袖扣,头发用宝蓝色的松石串珠点缀,打成发辫,红色的宝石额饰,一双明眸更显晶莹闪亮。 看着眼前玉一般剔透灵气的人儿,耶律洪德的手停顿了一会,长长吸了口气,眼眸变得越发晦暗幽深。 “头还疼吗?” “汗王……” 小菊愣愣地看着耶律洪德,一时间还没有从初见的震惊中醒过来。 这,这就是大汗王?她未来的夫君? 第十章 王廷召见 大汗王,耶律洪德,看到他便让小菊想起桑麻给她讲的那草原上的鹰来。每天寂寞地高飞,巡视他的领土,高傲而孤独,从不与人分享他的心事。 他那保养得宜显得过于年轻的五官,和那双深邃的目光,让小菊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似乎并不陌生。 耶律齐应该长得更像他的母亲,只在下颌处和父亲有几分相似,尖翘略方,在唇下有一道浅浅的沟。而二王子耶律豹的行为过于粗鲁,毫无父亲的儒雅分度。 “这几天玩的还开心吗?” 看着她目不转睛地呆呆看着自己,耶律洪德的眼神中突然有了点调侃的味道,平淡的语气中也有了些促狭。 小菊的脸突然涨红了,低下头去。 “开,开心。” 见鬼了!这样年轻英俊的大汗王,怎么看也只像是兄长辈的,哪里像是耶律齐的父亲?一想到面前的他就是自己的未来夫婿,她的心不觉怦怦地跳得很响。 “哦?喜欢我的王宫吗?” “如果…能够自由出宫的话,……如果以后也能这么玩儿的话,我会更喜欢,更开心的!” 嗫嚅断续的自言自语,吐字却又那么清晰,让耶律洪德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毫无羁绊,自由得象风一般的女子! 李昊天果然会选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适合在哈努儿辽阔的土地上生存。 怪不得连齐儿那样自闭内向的孩子,也喜欢和她在一起。 就这样看着她,听着她那清脆无伪的声音,似乎人生中所有的烦恼忧愁都可以忘记,世界上的事情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的女子想让他抓住她。 即使不是为了他未来计划,不是为了哈努儿的江山,他也想要伸手抓住她,不再松手。那种急迫的心情,就像想要抓住他那已经远逝的青春数月。 “真容,明天我们就举行大婚!如何?” “明天?” 小菊出其不意,大吃了一惊。想到那稍纵即逝的自由不觉有些怅然若失。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防止到了嘴边的鸭子又飞走了!只有出其不意,提前让她成为他的,洪谨就只能接受这即成的事实。 这些话自然不能对赫连真容讲。 “若有一天,你做了王后,这哈努儿广阔天空,都任由你自由翱翔,马儿一天一夜跑不到的地方都属于你的。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吗?” 洪德的话中一半真实一半谎言,带着某种极富诱惑力的语调,像是布下了最诱人的诱饵,等待着猎物早早落入自己的陷阱。 “可是……不是说好大后天的吗?” “寡人不想等了。” 宫人鱼贯地端进来许多美味膳食,排放在靠门口的矮桌子上,耶律洪德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在铺着白色的雪狐皮的卧榻上坐下来进餐。 “一切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国师说明天就是吉日,就明天吧。” 他那命令式的口吻,摆明了此事已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那,我今天可以去骑马吗?” “等到大婚后再出宫吧。等到早膳后,我派人送你去王宫的马场,齐儿应该已经等在那里了。现在,先过来陪我用膳吧。” 她能说不吗?可以预见到,未来的婚后岁月,都会是这样被人一步步安排好的枯燥生活。这样想着,顿时,骑马也变得不再那么吸引人了。 小菊闷闷不乐的吃着,有些食不知味,所有的珍馐美味在她嘴里都味如嚼蜡,再也引不起她的欢喜雀跃。 “王宫的马厩里好像新来了一匹千里马,快如闪电,一团火红,身形挺拔,漂亮极了,就是有点儿野。你要骑的话小心些。如果喜欢,你就给她起个名字吧。” 那马和她极相配。同样桀骜不驯,富有野性,而纯真无暇。 …… 给我的?! 小菊指指自己。 是的。 耶律洪德笑着点点头。 虽然想要快点驯服她,让她听命于己。可是心底却又希望看到她快乐的样子。看到她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便不由得想要哄她开心。 小菊原本沉郁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模样,仿佛头顶上有一只小鸟在歌唱。 “我今天会见靖远将军,你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吗?” “林将军?”小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兴奋的站了起来: “我可以见他一面吗?” “嗯……还是算了,明日大婚,林将军也会很忙。就等到大婚之后吧。” 这种关键的时候,绝不能横生枝节,否则的话一切的努力只怕就功败垂成了。 “嗯……还是算了,明日大婚,林将军也会很忙。就等到大婚之后吧。” 小菊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多事情都要等到大婚以后呢? 不过,反正也就只有一天了,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情而已。 看来,她未来的夫君,大汗王耶律洪德,不是个不难相处人,他给人的感觉还很舒服。 虽然看得出他威仪天成,独断专行惯了,可他对她,还有点可以感觉到的温柔和体贴。这让初来乍道,对未来生活还有一点小小担心的小菊,终于放下了久悬不定的心。 耶律洪德,和耶律齐。 看来在这哈努儿王宫中的未来生活,虽然不能说叫人十分憧憬,令人十分的动心,可是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日子里,应该也不会很难过才对。 小菊想着,吃好饭便迫不及待的跑去看那匹红色的宝马去了。 据说它快得可以追风呢!和金刀王爷的神骏“疾风”有得一拼。 林子峰在驿馆焦急地等待了将近十日后,终于得到了大汗王的召见。 第十一章 兄夺弟妻 “请大汗王三思而行!” 一身白袍,外面套着一件银色坎肩软甲的林子峰,直挺挺地立在当地,双腿分开一步,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一柄蓄势待发的宝剑。 听到大汗王明日要和郡主大婚的消息,他便双臂端直,抱拳躬身,双目却炯炯地看着大汗王,一脸的不能置信。 耶律洪德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缓和和动摇,小菊眼中那张和蔼可亲,保养得宜儒雅的脸,此时却带着一抹酷冷的微笑。 那笑容分明没有进入他的眼底。 “我不懂将军的所谓三思,为了何事!” “大汗王英明神武,自然明白子峰所言何事!” 自然是兄夺弟妻。难道一定要他把这层令人难堪的窗户纸挑破吗? 耶律洪德也不回应他的话,把大掌向旁边一伸,要林子峰在客座的首席上落座。 “将军远路风尘,一路为郡主送嫁很是辛苦,请坐下来谈。” 虽然林子峰已经来了将近十天,可是耶律洪德却用各种借口拒不见面,更不让他与宫里的郡主互通一点点的讯息。 今日在王庭召见,酒席早已经摆好了,陪客也都是部族里有头有脸的人,美名其曰要为林将军接风洗尘。虽然显得有几分矫情,却也算是很给林子峰面子。 哈努儿人大多用矮床矮几,地上铺上毯子,席地而坐。只有贵族才使用座椅,而且是一种是离地仅仅半尺不到的宽大坐榻,上面铺上各种兽皮。兽皮的珍贵与否,离主位的远近通常代表着这个人的身份。 而今天的客座紧挨着大汗王的主位不说,上面还铺着毛色乌亮的黑熊皮,大汗王对这位金盛送嫁来的靖远将军的讨好之意尽显。 “子峰职责所在,也无所谓辛不辛苦。只是恳请大汗王收回成命。” 林子峰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身子依然站得笔直,虽然明知今天恐怕极难达成使命,可是却毫不动摇。 耶律洪德微微勾了下唇角,沉吟了一下,正色问道: “将军以为,贵我两国休兵而和亲,为的是什么?” “两国国君能够消除歧见,结为秦晋之好,自然是为了两国永久的和平,边疆的稳定,以及子民百姓的安定生活。” “那么郡主嫁给我,将来无论为后或为妃,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轻轻哼了一声,目光在大殿中梭巡一圈,目光所及,所有人无不纷纷低头回避。 “毕竟这哈努儿,现在还是寡人说了算!” “话虽如此,可是大王君夺臣妻,汗王只怕会因此而失了民心!” 林子峰此话刚落,大殿里顿时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下的声音。 许多人纷纷低下头去喝酒,装作没听见。也有些忠心于耶律洪德的人,听到林子峰说出如此大不敬犯上的话,立刻露出一副义愤填膺,愤懑不已的样子,似乎马上就要按剑而起,与他决斗一般。 耶律洪德抬手挥了一下,示意那几个人稍安勿躁,然后对林子峰道: “请问将军,这两国的和亲文书上,可曾说过郡主要嫁给谁?” “没有。但是……” 在哈努儿国谁不知道“哈努儿王”指得是亲王耶律洪谨? 而且,哈努儿几乎举国皆知金刀王爷将要娶邻国的郡主为妻。 “民间的那些流言蜚语,和妄加猜测,自然都做不得数的,不是吗,林将军?难道郡主嫁给寡人,不是此时和亲最好的选择?” “这个…子峰不好说。” “而且据我所知,贵国的女子都看重名节,郡主住在我的宫中也有些时日了,清白与否且不说,只怕郡主清誉名节已经损。难道现在郡主除了嫁给我一途外,还有别的选择?” …… 这才是林子峰最大的顾虑。 如今郡主人在王宫里,她现在的情形到底如何,他丝毫不知道。现在的情势对于王宫中的郡主来说,似乎已经势同骑虎难下。 而此时哈努儿满朝的文武竟然没有半个人站出来声援他,作为事件主角的金刀王爷也至今杳无音讯,似乎对事件的发展已形同默认。 这样的情形,他一个外人,即使想反对又能如何呢? 林子峰端直的双臂慢慢地放了下来,原本挺立如剑的修长身躯也稍稍放软了些。 耶律洪德见此不觉大喜,明白最大的阻力已经成功撤去,马上招手让两名宫人带领林子峰入席。 “来人为将军进一大爵!” 林子峰接过镶嵌着宝石的银质酒杯,看着碧橙色醇香的美酒,却没有心思品尝。 “郡主她,还好吗?” 一个多月的相处,一路行来,虽然她总是不停地和他争吵拌嘴,可是对于活泼纯真的小菊,他已经有了兄妹般亲密的感情。她总让他想起家中的小妹,不自觉地对她多了些包容和照顾。 耶律洪德也看得出,林子峰这句关心的话是发自真心的,染上了酒意的眼中多了些别样的笑意。 “郡主很好,她这些天过的也很快乐。看来她对于我的哈努儿,适应得很快吗。寡人很喜欢她。” 他那句“很喜欢她”说得很自然,也很清晰,顿时引来座位上的好几束目光,那些目光内涵复杂,匆匆一瞥,在大汗王的脸上稍作逗留,便又都收了回去,各自若有所思。 “郡主冰雪聪明好学,适应得自然快。” 林子峰笑了笑,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颇有些身为娘家人的自豪。 “既然大汗王执意明日大婚,可否让郡主回到驿馆,准备一下?” “不忙。寡人理解将军急于想见郡主的心情。不过,大婚所用一切事物寡人都已经叫人备齐了,她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刚才我已经叫人去驿馆取回她所带之物,将军只需准备好明天参加大婚典礼就好了。” 他最后的一句话让林子峰心中一动,不觉轻轻皱起了眉头。 哈努儿建国快一百多年了,抢夺别人妻子的事情已经非常稀少,即使有,也大多发生在仇敌之间。 在贵族当中,哥哥抢娶弟弟未婚妻子的事情,即使在民风开放彪悍的哈努儿国,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丑闻了。 赫连真容并非绝世美女,远远够不上做个红颜祸水。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的事情都开始脱序了呢? 好像是从进入哈努儿的境内第三天,遇上沙匪,真容被劫开始,一切的事情都脱离了原定的轨道。 难道……是那件事情走露了风声? 难道说,耶律洪德是为了那四座陪嫁的城池,才不顾亲情,悍然作出夺妻之举? 可是,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圣德皇帝,以及他的弟弟林子然之外,也只有他本人了,连郡主自己,也不知晓。不到郡主下嫁之日,那四座城池的地图都一直由他随身隐藏,而户籍和关碟也会等到成亲之日,才会由他的副将从边关送过来。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猜想的那样的话,那么又到底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的呢? 除非…… 林子峰突然觉得一股恶寒自心底直透后背,仿佛一个人正手持利刃站在他的后边,伺机而动。 本能地回过头去,却只见到一个金甲卫士赤手垂臂,规规矩矩地站在丈外的墙边。 转回头,却正好对上从对面投过来的一道睿智而犀利的目光。那人与他对视了一下,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哈努儿最富贤名的王相,萧远。 第十二章 大婚 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不为了这词意,只为了这诗词歌赋中那淡淡忧伤的寂寞意境,形容小菊此时的心境倒也贴切。 刚刚成人的姑娘初当嫁娘时,该是怎样的心境? 喜悦?希望?害羞?担忧?憧憬?还是害怕? 没有母亲的细细叮咛,没有父亲的谆谆教导,更没有兄弟姐妹送嫁夫家,也没有知心闺友分享开解。 她只有一个人,独自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人,陌生的未来和环境。 即使是粗枝大叶如小菊,纵然是壮志满怀如赫连真容,哪怕她再懵懂无知,对婚姻再一知半解,可是心中那无法拂平的不安,也丝毫不会见少。 “郡主,你别动来动去的啊!” 再一次把小菊的身子摆正,小萱手脚依旧毫不停顿地打点着小菊的全身上下,保证那一身华贵无比的大红色嫁衣,不会有一丝半点的褶皱。她和南儿一大清早起来就忙到了现在,汗水都快要打湿后背的衣服。 说什么今天郡主的妆容也不能出丝毫的纰漏,不能让那些哈努儿的蛮子们有机会笑话她们金盛朝。 小菊稍稍坐得安稳了些,可以不一会儿,又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侧过去歪着身子坐在床榻上。 “郡主,不要动!” 小萱动手把她拉了回来,南儿撅着嘴动手拉平衣服的褶皱。 “疼。” 小菊皱皱眉,索性伸手揉着身子的某个地方。那不雅的动作立刻让小萱瞪起了眼睛。小菊不理她继续揉。 “哪里疼?” “屁股疼!” ……那个极其不雅词语,是不是不该出自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再豪华不过的宫装,粉颊红唇,娇俏可爱,即将成为王妃的“淑女”? 南儿和小萱对视一眼,话到了嘴边又都吞了回去,各自的手脚都在忙着,索性都装作没听见。 “昨天小红不乖,把我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当过于紧张时,有人会不停地玩弄手指,有人会摆弄东西,而小菊则是喜欢说话,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小红是谁?” “耶律洪德送我的那匹马啊……他们都说那是匹母马,可是她的性子却比公马还要暴烈,不喜欢让陌生人骑。嗯,小红……我想想,这名字不好,太俗了。……干脆,我给她改名叫闪电吧!对哦,她摔我下来,肯定是因为不喜欢小红这名字,在发脾气呢。叫闪电多威武啊,她肯定喜欢!明天我去看她,告诉她这个威风的新名字。说不定这次她就乖乖让我骑了呢!哈哈。” 她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在听,兀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大堆,说完还哈哈自己先笑了两声了。 她却没发觉,自己的笑声干巴巴的,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欢快与轻松。 似乎想到了什么,小萱的手目光垂下来,落在她的脸上,手下的动作变得轻柔了些。 “郡主,今晚就是你的大婚之期,明天你,你还能去骑马吗?” 她知不知道,什么叫洞房花烛夜? 南儿一脸的好奇,不知道已经十七岁的郡主,到底明不明白嫁人的确切含义。难道她当真以为,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拜了堂,从此天天看见彼此,就算是成亲了? “为什么不行?耶律洪德都说了……” 小菊却没有听懂她暧昧不明的话外之意,直觉地反驳,努力争取自己的合法权利。 “郡主,不能叫名字的!叫汗王,今日开始他就是你的夫君了!” 叽叽喳喳。 远远地听到唢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虽然娶和嫁都在王宫中进行,而且几乎门户相通,虽然娶亲和嫁人都是哈努儿在准备,而大汗王娶的也不是正妃,可是事关两国通婚联姻,一切程序都丝毫不敢马虎。 娶亲的队伍要在王宫里绕行一周,然后来到别苑,然后新朗要抱着新娘骑着高头大马从正门出,绕行自正门进入大汗王的寝宫。 小萱和南儿一左一右捉住她,盖上盖头,不让她再乱动。 某人在不停的反抗中。 只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一把抱起了她轻巧的身子,落入了一个宽阔而结实的胸膛,走出门去,骑上一匹高大健壮,妆点了缎带制成的额饰,金丝马鞍,黄金脚蹬的雪白骏马。 小菊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外面到底有多少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一概听不见。耳朵里,只有身后那人的心跳声,和浑厚的笑声,周围也满满的都是那男子的麝香气味。 下了马,来到了正厅,有许多为大汗王祝贺的声音,男男女女都有。 似乎也曾经有过一阵莫名的骚乱,也不知到是谁如此大胆赶来冲撞大汗王的娶妃之礼,不过骚乱很快过去,四周又平静下来,恢复了原来欢声笑语。 知道那个声音出现,小菊才从那种混沌不清的状态中,渐渐清醒过来。 “子峰恭贺大汗王,恭贺郡主!” 是,是林子峰!他终于又出现了!他居然没有狠心丢下她,自己回金盛去! 今天一直空落落的心中,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点着落,仿佛“扑通”一声,那四处云游的心,又重新回到了她自己的胸膛中。 她一激动,身体绷直,手紧紧地握住,却不知自己手中抓得正是一直护在她身边的耶律洪德的袖子。 一旁的耶律洪德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松些。 眼前突然一亮,大红的盖头便被掀到了一边。 小菊一抬头,落入眼中的是一屋子满满当当花团锦簇的人,所有的目光几乎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依稀仿佛,有一道熟悉的瘦小的影子也挤在人群中,正一脸惊讶之色地看着她。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被逼着叫她姐姐的耶律齐。 想想先前,让他叫自己姐姐,还一脸很不情愿的样子,以后却要改口叫母妃了。哎,怎一个乱字了得! 不过,从他的目光判断,他一定没有认出自己来,最多也是觉着有点眼熟吧。 小菊一张嘴,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算是提前打了个招呼,也算是对先前一直没有说实话的抱歉。 她那灿烂夺目的笑容,却照亮了满满一屋子所有的人。称不上绝艳,却依旧叫人看了心中一动:好一双晶亮的眼眸,好一朵毫无杂质的美丽笑颜! 众人的反应和小菊与耶律齐的互动,都落入在耶律洪德的眼中,他淡淡地笑着,端起一杯美酒,放在小菊的手中。 小菊收回目光,看到的便是坐在首席,一脸淡漠毫无笑意的林子峰。 他怎么又是这样一副很不爽的神情,谁又惹他了? 难道是针对她的吗? 第十三章 洞房花烛 哈努儿王宫正殿的建筑不同于金盛王朝的,金盛的建筑大多是长方形,屋顶四角翻翘而起,有四面斜坡,中间是一道长长的屋脊,屋脊两端也翻翘起来,上面装饰着祥兽凤鸟等等。 哈努儿的王宫从外观看,共有宽窄不同的八个斜面,各自弯成弧形,向中间弯曲聚拢,密密地合并在一起,中间高高地竖起一根金色的柱子,一柱擎天,金灿灿地指向万里晴空。 那金色的屋顶,配上洁白的墙壁,映衬着蓝天白云,分外夺目耀眼,别有一番塞外的风情。 而从里面看,王宫的屋顶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房子越大,穹顶也越大越高。 在王宫正殿的穹顶上,画满了色彩鲜艳人物逼真的彩色图画,讲述的是一个神秘的故事,一个关于哈努儿人祖先的传说。 据说某一天,大汗王揽着赫连真容郡主,指着那高高的穹顶说:有一天,寡人要把你也画到那上面去。 这句话,在哈努儿辽阔的草原上流传很广,后来成为一个美丽的浪漫传说。 “有一天,我也要……” 成了恋人们生死不离的一句誓言,以及关于真容郡主的其他故事,一起被编成了草原上的歌谣,在哈努儿被广为传唱。 正如耶律洪德想不到自己将来会说的话一样,小菊现在也并不知道未来的“那一天”。此时,那穹顶上绚烂的图画,和周围嘈杂的人群一样,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她正在为一件事情苦恼着。 握了握手中的酒杯,小菊鼓足勇气开口了。 “林大哥!” 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就要滴下几滴水来。 林子峰其实并不相信昨天耶律洪德的那句话。 他一直很担心小菊在王宫中会很闷闷不乐。尤其是她性子烈,只怕对于临时改变出嫁的对象这件事,一下子不能接受。 而现在看到她似乎气色真的很好,整个人红光满面,笑语妍妍的,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可是对于她态度这样急速的转变,心底里却又有些不敢苟同起来。 他自然没有想到,小菊根本不知道这是个错误,是个骗局。 看到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林子峰终究还是有些心有不忍。抬起手中的酒杯,对她露出了一点安慰的笑容。 “子峰惭愧,没有保护好郡主,让你受苦了。” 一路上那么聒噪的一个人,一开口就“林子峰,林子峰”连名带姓地叫他,如今做了王妃,却又乖巧地改口叫他林大哥了。明知她故意如此,却也不忍驳她的面子。 这样的事情,是哈努儿王室之争,连他都没办法挽回,更可况她一个女孩子?除了接受,又能如何呢? 可恶的林子然,真是造孽啊! “祝福郡主和大汗王百年好合!” “谢谢林大哥。” 看到林子峰的笑容,小菊也终于欣慰地宛然一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放下酒杯,她向外悄悄探出身子,想要偷偷问林子峰,他怎么这么多天也不来找自己。 谁知她刚把身子探出去一半,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觉得腰身一紧,就被耶律洪德长臂一勾,拉了回来。 “这杯敬林大将军,大家同饮此杯!” 耶律洪德哈哈一笑,一手放在小菊身后,半环着她,一手端起酒杯向林子峰抬起致意。 不知是不是多心,林子峰总有种感觉,好像耶律洪德并不希望他和小菊太接近,甚至多说话。 每每他刚开口问些她一些分开后的情形,耶律洪德就会用敬酒来打岔。 当时他只道是身为丈夫对新婚妻子的霸道和独占欲,也就不以为意。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了真相并非如此。 几乎在座的人,都看出来大汗王非常喜欢这位新王妃。看到汗王如此高兴,大家也都一个个开怀畅饮起来,满座皆欢。欢声笑语充斥了整座宫殿。 只有三王子耶律齐,坐在酒席的一角中喝着闷酒,始终低着头,不曾抬头看一眼上座。酒席还未散,他便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 酒至半酣。 不知是不是由于看到了林子峰,小菊一直空悬紧张的心突然放松了,一高兴便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不一会儿,她的脸上就飞起两朵红云来,眼睛里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酒色,整个有些醺醺然了。 哈努儿的酒非常醇厚,酒香浓烈,酒劲儿也足,极易醉。小菊又是空腹喝酒,喝到第十杯,她一时没稳住,身子一歪便倒进了耶律洪德的怀里。 耶律洪德愣了一下,低下头去,看着怀中投怀送抱的佳人。 “真容?” 小菊晃晃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些,扶着耶律洪德勉强坐直了些,可是看着眼前的人影全都成了重影儿,还摇摆不定的。 “你喝醉了。”看着她那憨憨的醉态,耶律洪德觉得有些好笑。 “不,没醉,没醉。” 她的脑子还很清醒,可是手脚却有些不大听使唤。伸手去端酒杯,拿到嘴边时,已经撒得只剩下一半了。 她再晃晃头,眼睛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那只剩下一半的酒浆。 “来,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乖,不喝了。我送你去歇息。” 耶律洪德从她的手中拿走那半杯酒,一仰头喝干了,抽出一条丝帕,细细地擦去她嘴角的酒渍。然后一把抱起她,起身向后宫走去。 看到新郎官抱走了新娘,满屋子的人全都开始轰然叫好。只有林子峰皱起眉头,眼神却不自觉地瞟了眼屋外。 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了,耶律洪谨,你果然不肯出现吗? 宽阔温暖的房间里,铺满了锦绣织成的厚厚的地毯,四周挂着绣着百子图的红绸,桌子上纯金的烛台上燃烧着一对红烛,烛泪点点流满了烛台,烛火跳跃着,照着屋子中间那张铺着簇新锦被裘褥的大床。 床前的地上,一块巨大的虎皮,栩栩如生。 醉酒的赫连真容已经放松了意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耶律洪德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她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再动了。 那睡姿虽然不雅,却显现出一股无伪的纯真。 耶律洪德放下她,却并没有直起腰来,把双手扶在她的身侧,用一种暧昧的姿势低头细细端详着她。 一阵独属于少女的幽香,便伴随着酒香扑鼻而来。 似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意识,他把目光望向了窗外。 没有人冷冷青青的月下,只有高大的胡杨,随风摇动。 第十四章 惊梦 清冷的月,照进了屋里,银色的月光,和那暗红色的烛光,交错着,在床上投下两道十字形的影子。 那沉睡的娇颜,被酒液晕染成了粉红,映着灯光,可以看到那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上那细细的绒毛。两片微微张开的水润红唇,轻轻地吐着气。 一双浓密的黑色睫毛,在眼下留下了一圈月牙形的阴影。那柔软绵长的黑发散落在长枕上,让人不由得想起一曲缠绵的情歌。 脖领处的衣扣解开了,衣襟的开口处,露出一对细细的玉色的锁骨,那突起似乎有一种致命的诱惑力,让人想要俯下身子去咬一口。 是谁说她只是个清秀的佳人?是谁说她不够美? 十七岁的少女,本身就是一朵无比诱人的花朵。 现在,她已经成熟,已经盛开,在她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在这夜色中,悄悄地怯怯地张开了花瓣,等待着人来采撷,纤细而苗条的身材,显现出的少女的娇柔,又那么惹人怜惜,让人不忍触碰,攀折。 “真容!真容!!” 耶律洪德放柔声音叫了几声,却没有回答。 她或许是真的醉了,也睡了。或许她是为了躲过这害羞的时刻,在装睡吧。 不管如何,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他不会让她虚度。 为了他计划的天衣无缝,他必须让她成为他的。 虽然一向狠厉的心,第一次有了一些不忍。 夜色越来越浓了。 天上漂浮着一丝丝薄纱般的云彩。 不知何时,月儿含羞带怯地躲进了云里,透过云纱看着大地,不一会儿,又奈不住地探出半个头来,在地上投下一团团或明或暗的阴影。 喧哗的人声渐渐散去,偌大的王宫中变得寂静无比,只偶尔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几声什么飞禽掠过的声音。 沉睡中的小菊正陷落在一个沉甸甸的梦中,不能自拔。 在那如荒漠一般的梦中,有一双锋利地宛如刀子一般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看。那眼中宛如野兽般的噬人光芒,紧紧地压迫这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眼睛的主人,看不清楚脸,可是却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是那种铭刻在记忆深处的似曾相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突然,不知被什么声音,或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小菊猛然间惊醒过来,一翻身坐了起来。 放眼望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两根快要燃烧殆尽的红烛闪着光亮。大床上很乱,有一种特殊的气味弥漫在屋子里。 小菊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好沉重,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口渴得厉害。 纱幔外的桌子上放着茶盅,她站起身子,刚迈了一步,却举得双膝发软,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连忙伸手扶住了床栏。 双股处有些异样的酸痛,而且那隐秘的地方也隐隐的有如撕裂般地疼着。 她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还是…… 她本能地低下头去,却只见自己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睡袍,记忆中那繁复厚重的嫁衣早已经不翼而飞了。 脑海中突然影影绰绰地想起,南儿那吞吞吐吐的话语。脸上顿时浮起了两团可疑的红晕。 虽然她醉了,可是记忆中还似乎有着模模糊糊的记忆,似乎她已经被…… 原来,这就是女儿家的第一次的感觉吗?还真是够痛,够叫人难忘的! 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大床,这偌大安静的屋子中,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不觉又是自嘲地一笑。 新婚第一夜,就被一个人丢在新房里的感觉,也蛮特别的。 鼓起勇气,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心中烦躁的感觉顿时平复了许多。 突然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好像有一把冰冷的刀子刺向她的后背。 一回头,却看到窗子大开着,夜风吹动着帘子,敲打着窗框啪啪做响。 脚似乎自己有意识似的来到了窗前。 窗外,月儿突然从云纱中露出脸来,明晃晃地照着大地。 今夜虽然只有十三日,可月儿已经快要满盈了,月色显得十分的明亮,四周的景物清晰地犹如白昼一般。 小菊趴在窗子上,转头四下张望,突然,她不敢置信地僵住了。 正南方向,离窗子一丈远的地方,赫然有个人影就站在月下,那样笔直地看向她。 那人背着光,看不真切他的脸,小菊只觉得他身形高大无比,虎背蜂腰,周身散发着一种危险冰冷的气息。 更让小菊心悸的是,他看着她的目光竟然和她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笔直地射向她。 他,他是谁?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王宫之中,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月夜中,她的窗外,而且用如此不善的目光看着她? 而为什么自己又会在梦中见到他?而且还会对这个脸都看不清的人,莫名地感觉到熟悉? 一瞬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遗忘了什么,一个个杂乱无章,分不清真实与梦境的场景和画面,在她的脑中里混乱地交错着,互相纠缠着。 她已经好久不曾疼痛的头,突然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手抚着额头,她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那个人,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子慢慢向后退去。 下意识地,小菊不想他离开。似乎一件对她十分重要的东西就要破壳而出,他的离去,却要带走这东西,再也看不到了。 “不,不要走!” 她伸出手,想要留住他,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微敛,停住了脚步。 小菊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开门声。那人影一闪便没入了夜色之中,无迹可寻。 “不!” 一波剧烈的头疼袭来,小菊仿佛被突然抽走了某种支撑的力量,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落入一个宽大而温暖的怀抱中。 “真容,真容!” 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怀抱,是属于谁的?只觉得一股暖意缓缓地包围着她,让她感到一种安心。 神经一放松,她顿时落入了无边黑暗。 第十五章 下马威 男人说:战争,让女人走开。 可是,哪一场战争,没有女人的影子?女人的血与泪? 被战争抛弃的女人,是可悲的。 被战争伤害的女人,是可怜的。 而被卷入战争的女人呢?应该是无奈的吧! 除了自保,还是自保,只能自保…… 小菊第二日醒来,已经是中午时分。 周围的景致,不是耶律洪德那个雄性味十足的大房间,而是她在别苑里的那个熟悉的房间。 若不是由于身体上的不适,她会以为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特别的梦境。 身子虽然还有些酸软,可显然是用了药,感觉舒服多了。 从小萱嘴里听到的讯息更叫她不能接受: 对于她昨夜突然昏倒,太医的解释居然是: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加上酒后纵欲过度! 想想看,她昨夜才刚刚新婚,刚开一个女人的第一步而已,居然就背上了“纵欲过度”如此难堪和令人丢脸的名声! 那太医也真够直接的,说话就不能顾忌她的面子,委婉些吗。估计过不了多久,整个王宫里都会传遍的! 不过,从那一天开始,虽然说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可是小菊明明白白地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在变化中。 就像那虫蛹化蝶,在那个记忆模糊,惊秫而令人疑惑的夜晚,她从一个少女,蜕变成了一个女人。 之后的日子里,耶律洪德虽然不曾留下来过过夜,可是却每天早上或晚间都会来看望她。 有几次她都已经上床睡了,他依然走进来,坐在她的床边,温和地和她说几句话。 有好几次他都有意无意地靠近她,让她心狂乱地跳了起来,以为他会抱自己,那一夜的故事要重演,可是他却只是碰碰她的脸颊,或者额头,然后深深地看她一眼,离开了。 或许是医生警告过他,现在不能碰她吧。反正作为大汗王,他拥有好几个王妃,后宫美女无数,也用不着为此而节欲。 小菊说不清自己为应该此感到放心呢,还是失望。或者二者都有吧。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有一个怜香惜玉的丈夫。 那天晚上窗外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这个疑问一直藏在她的心底。 她好几次想要开口问耶律洪德,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了。 直觉告诉她,耶律洪德不会告诉她真相。 自从她从那个大漠黄沙的梦境中醒来,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神秘莫测,似乎蒙上了一层她看不透的布。 到了第四天,身子已经彻底复原了,小菊开始有点儿坐不住了,那漂亮而脾气暴烈的闪电,似乎正在向她招手呢。 一大早起来,用过早餐,让南儿把头发打了个简单的发辫,穿好衣服,她就向门外跑去。 南儿和小萱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 到了岔路口,小菊开始犹豫了。 要不要去找耶律齐呢? 他现在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骗了他,他会不会不理她呢? 想起那天婚宴上,耶律齐看到她时呆掉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他当时有多震惊。 一直以为的婢女,新认的干姐姐,却突然成了自己父王的妃子,也难为他还能在后面的宴席上保持镇定。 算了,再等等吧,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气消了,自然就好哄了。 脚跟一旋,直奔王宫的马厩而去。 “小红,小红,我来了!想我了吗?” 一看到那团火一般的红色,小菊便飞快地跑了过去。 一看到她,大红马似乎想起了那天不愉快的经历,用力地打了个响鼻,前蹄踏踏地踩在地上,掀起一片灰尘。 “好吧,好吧,给你改一个新名字,就你叫‘闪电’如何?这么响亮的名字,你该乖乖地叫我骑了吧?” 小菊赶紧向后退一步,顺手拿起一把干草,献媚地递上去。 “闪电”瞪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她,身子移动了一下,背上那火红夺目的鬃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汗王的马,是你随便起名字的吗?” 突然,从身后就传来一道傲慢而饱含怒意的声音,小菊回头一看,却见身后姗姗走来两位中年的美妇,身后跟十几个宫女。 “元妃娘娘!德妃娘娘!”马厩的主管赶紧跑过来,恭敬地行礼。 那两位美妇,一位年纪略大,皮肤白皙,脸部的肌肉已经开始松弛。是一位迟暮的美人。 她穿着一身红白相间华丽的宫装,带着一顶宝蓝色帽子,那帽子足有一尺多高,两头大,中间细腰的花瓶形状,上面镶嵌着红色和黄色的宝石。她脸上的表情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高傲,头高高地昂着,垂下眼倪视着小菊。 这位应该是出身高贵的元妃娘娘。 另一个稍稍年轻些的,哈努儿女人特有的高大身材,腹部微微发福,皮肤略黑,头戴着一顶翠绿色的直筒形帽子,四角垂下来金色的流苏随风摇摆。 她的双眉用眉笔描得细细黑黑的,微微倒吊着,神情中顿时多了几分蛮横和狠辣。 显然,刚刚开口说话的正是后面这位皮肤稍黑的德妃娘娘。 小菊也不答话,背着手兀自放肆地打量着两人。 这就是耶律洪德的妻子吗?勉勉强强,差强人意吧。 “这是谁家的丫头,这么没规矩?居然敢动汗王的爱马!见了主子也不行礼!” 德妃黑色的眉头紧紧地挤在一起,上下打量着小菊一身随意简单的装扮,神情中是十分的不屑和不悦。 她的视线掠过小菊,在南儿和小萱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再看回小菊身上,一下子顿住了。 “难道你是……” 德妃一伸手想要抓住她,却被小菊闪身躲开了。 “她是父王新纳的妃子,金盛的郡主!” 变声期的少年有些暗哑的声音,让所有人都齐齐转头看去。 只见一丈开外,一身白衫的耶律齐捏紧了双拳站在那里,那张英俊的小脸绷得紧紧地,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德妃。 第十六章 秘密 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诡异极了。 德妃和耶律齐互相瞪视着,元妃的目光在小菊和耶律齐身上兜了一圈,然后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嘴唇。 小菊来回看着德妃和耶律齐,眼角却扫向一旁的元妃。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对这位模样冷傲的元妃娘娘,自己要多加点小心。 小菊有种感觉:虽然德妃和元妃看着耶律齐的目光中带着轻蔑,可是对他似乎又有所忌惮。 好奇怪! 她们分别是二王子耶律豹,和大王子耶律才的母亲。 而大王子和二王子是未来汗王的继承人选,现在正权倾朝野,如日中天。母凭子贵,她们又何必如此忌惮一个不得宠的小王子呢? “父王现在正宠着她,我劝你最好收敛着点!” 耶律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一样。曾经见识过了二王子是如何对待他的,小菊很理解他此时对德妃的态度。 “你!” 德妃气得涨红了脸,耶律齐根本不理会她的愤怒和抗议,招呼也不打便转身离去,把所有人都晾在了当地。 “抱歉!回见!” 小菊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两位贵妇一抱拳,也不管她们懂不懂这个手势的含义,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一边跑,一边向后一摆手,让南儿和小萱不要跟来。 小菊本以为耶律齐会停下来等她,谁知他却越走越快,分明是想甩掉她。 后来小菊索性躲在树丛中,隐蔽着跟踪前进。 果然,过了一会儿,耶律齐回头看看她似乎并没有跟上来,便停下了脚步,又等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影子,这才转身重新上路。这次他的脚步明显放缓了些。 躲在树后的小菊在他转身时,在他的脸上依稀看到一点惆怅和失望。 拐过一条小路,前面就是那片靠近大湖的胡杨林:她在第一天迷路时,遇到他,并救了他的地方。 时间虽然只过去了十多天,却让人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走到原来相遇的那个地方,耶律齐慢慢停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曾经靠过的那颗大树,顺手从草地上拈起两朵小花,投进了湖里,然后便呆呆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泛起的丝丝涟漪,似乎在默默地凭吊着什么。 原来他是到这里来怀旧了。 小菊刚想要从树丛中跳出来,吓他一下,他却一旋脚跟,转过身继续上路。 穿过了那片胡杨林,前面的路越走窄,越走越生僻,两边的景物渐渐变得有些慌凉,回头看去,王宫中最高处的那只金顶,似乎已经离得很远了。 他这是要去哪里啊?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快走到王宫最西头时,耶律齐终于停了下来。 这里离那片湖水已经有点距离了,几条林间的小溪在这里汇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水潭的颜色是深绿色的,不十分清澈,里面漂浮着许多枯萎了的水葫芦。 在靠近水潭不远的地方,有一小小的院落,院子里光秃秃的,只有一栋不很大的房子。那房子低低矮矮的,墙皮脱落,似乎已经很有些年头了,映衬在奢华的王宫下更显得矮小而陈旧。 从半开的院门看进去,里面屋子的门窗都虚掩着,隐约能看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耶律齐停在了院落的门口,手扶着门框,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就在这时,从屋里传出一阵忽高忽低的声音来。 侧耳细听,却是一男一女的争吵声,中间还隐隐夹杂着一些暧昧不明的喘息声,和不大激烈的厮打和推搡的声音。 耶律齐似乎很想要冲进去,却又用力忍住了。随着那些声音的继续,他的头缓缓垂了下去,抵在墙上,那紧紧握住门框的手指,慢慢泛出了青白色。 看着他那痛苦而绝望的样子,小菊的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隐隐做痛起来。 他怎么了?屋子里面又到底是谁? 突然,从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落到了地上。接着,便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女声,温婉而坚定的说道: “不,不能这样!你走,快走!” 不一会,一个壮年男子便从屋里匆匆地奔了出来,来到院落门口时,深深地看了呆立在那里的耶律齐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飞快地离去了。 他的衣冠看起来很整齐,不像是刚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菊在心中默默地自言自语着,又似乎在无声地安慰某个人。 就在那个男子和耶律齐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吃惊地看到两个人的面目和神韵,居然有那么几分相像! 怎么会是这样?! 但愿事实并非她想的那样。 耶律齐看着那人的背影,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攥成拳头的手重重地擂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那堵看起来本来就不是很结实的墙,居然晃了晃。 “你还没走吗?” 屋里又传出那好听的女声。 “是谁……齐儿,是你吗?” 耶律齐还是不说话,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盯着那扇虚掩的房门。 不一会儿,从屋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来。看到耶律齐,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喜出望外的笑容。 “齐儿,真是你啊!” 那是一张怎样的,风华绝代的脸啊! 她的眉眼间与耶律齐有七八分相像,却又比耶律齐更多了三分妩媚娇柔。目似秋水,眉如远山,一笑一颦间,仿佛总带着一丝淡淡的解不开的轻愁,令人心生怜惜。 那细挺的鼻梁,小巧的鼻翼,娇嫩而白皙的肌肤,微微翘起的水润红唇,让人忍不住想要碰触她,亲近她。 不光是她的脸上,她的整个人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她的身上穿着件粗制的布衣,干净而清爽,乌亮的长发用了一根乌木发簪挽成了简单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不见一丝乱发。 举手投足间,显出一种和她身后的那简陋茅屋格格不入的恬淡与尊贵,却又有种安之若素的自在和泰然。 那只握紧耶律齐的芊芊玉指,虽然显得有些粗糙,可是那骨骼线条却也极美。 什么是红颜祸水?这就是吧! 小菊突然想起了那句前人的感慨:自古红颜多薄命。果然是招天人共嫉的红颜啊! “齐儿,你来看我了?” 耶律齐一扭身子,甩开了她的手,那美妇人不觉一愣。 “怎么了?” “难道你就真的这么耐不住寂寞吗?” “什么?” 那美妇人又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虽然那个壮年男子早就跑得没影了,可是她还是明白了耶律齐指的是什么。她脸一红,伸手拉住耶律齐解释道: “齐儿,你误会我了!他不是……,他是……” 她的声音讷讷的,有点语焉不详,耶律齐心中一软,也不再挣扎,任由她拉着。 小菊听得却一片糊涂:他不是什么?他又是什么? 眼前这个美妇,应该就是耶律齐的母亲,那么,她应该也是耶律洪德的妃子,可是怎么会这身打扮,住在这种地方? 刚才的那个男子又是谁?为什么他会长得和耶律齐有三分相似呢? 这偌大的王宫中,似乎还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秘密啊! 第十七章 萧妃 从那座冰冷荒凉的小院回来,小菊一直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 天生的好奇心,让她想要揭开这真相,不光因为事关耶律齐,而是她有一种特别的直觉:这件事情的真相,还关系着她在这王宫中,未来的生活和命运。 晚上就寝前的时间,是闲适而轻松的,屋子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小萱在铺床,南儿解开郡主的发辫,帮她把头发一点一点地梳通。长长的发丝在后背上披散开来,在白色绢丝寝衣的衬托下,更显得乌黑亮丽,飘逸出尘。 “南儿,小萱,你们可知道王宫西头那座孤零零的院子吗?”小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要想知道小道消息,问侍女。 王公贵族中,传播消息最快的途径,除了男仆的口,便是女仆的口。尤其是各位主子贴身侍女的口,不仅传得快,而且还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辛。 当年哥哥喜欢林豆蔻的事情,她也是从自己随身侍女的口中才得知的。 “郡主,你怎么知道王宫西头的那座院子?” 南儿惊讶地停住了手。 这些台面下隐晦不明的事情,主子们一向避之唯恐不及。她和小萱也是从其他宫女的口中,用金盛朝中王室贵族中的传闻和秘辛,一点一滴地掏换来的。郡主怎么会知道的呢。 “原来你们果然都知道啊!那,你们知道里面住着谁吗?” 小菊大喜,也顾不得头有没有梳好,转过身趴在床上,双手扶着下巴,准备听故事。 “郡主你问那些做什么?” 小萱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在灯下的缘故,原本只算得上清秀的郡主,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花朵,弯弯的眉毛,翘起的唇角,显出了一种女人独有的娇媚。 “你别管,告诉我就行了。” 小菊摆摆手,索性翻身躺了下去,衣襟敞开处,露出一对细巧诱人的锁骨。 “郡主应该知道,王宫里都有个叫冷宫的地方吧?” “冷宫?” “对啊。失宠的,不受宠的,待罪的妃子们,都会被送到那个地方去。有的在里面待一阵子,蒙主赦恩,就会出来。而更多的人,则会终身老死在里面。” “你是说,王宫西头的,就是所谓的冷宫吗?” 那个地方和这名字倒很贴切,够冷,够生僻。 “听这王宫里的人说,是的。” “那里住着的那位美妇人是谁?” “郡主见到萧妃娘娘了?对哦,她是三殿下的亲生母亲,一定是三殿下带你去的。” 原来,小齐的母亲姓萧。 “萧”这个姓氏,让小菊心中原有的疑惑顿时解了一大半。 萧氏在哈努儿是个贵姓,地位仅次于王族的耶律氏。甚至比那古老的贵族元氏,地位还要高出一些。 萧氏一族,出过好多个王后,和宰相。据她所知,当朝有名的贤相,就叫萧远。 哈努儿的萧氏,很像金盛王朝的林家。只不过林家的富贵只不过二三十年,而萧氏则屹立了近百年而不倒。 萧氏是个大族,现在的这位萧妃娘娘,不知道她的出生来历如何。可是无论她和贤相萧远的亲缘关系远或近,都不能抹杀她姓萧的事实。 也怪不得,虽然她已经失势了,元妃和德妃对背后有萧氏后台的耶律齐,依然心存忌惮。 而一心争夺王位的耶律豹和耶律才,对小齐天生的敌意,和没完没了或明或暗的迫害,也就很好解释了。 即便现在耶律洪德不喜欢三王子,但是也很难说未来不会为了得到萧氏支持和协助,而选三王子耶律齐做王位继承人。 可是既然萧氏有如此尊贵的出身,怎么又会被打入了冷宫呢? 根据看到的,听来的蛛丝马迹,一切的真相似乎都是那么昭然若揭,可是那种种看似合理的解释,却又有很多不合情理之处。 据小菊来看,那元妃和德妃加起来,也抵不上萧妃一半的好看。而自己,除了年轻,似乎更无法望其项背。 是什么原因让耶律洪德弃她如敝屣的呢? 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萧家默默吞下了这个苦涩的结果,而不出面为萧妃和三王子争取应有的合理的权利呢? 那个壮年男子的出现,那在小屋里传出的暧昧的可疑的声音,壮年男子与耶律齐的三分相像,以及耶律豹曾经对耶律齐的无情辱骂,似乎都在指向一个方向: 身为小儿子的耶律齐之所以在父王那里不得宠,美丽的萧妃之所以被打入冷宫,是因为萧妃的失德,而耶律齐,则很可能并非耶律洪德的亲生子。 可是,虽然耶律齐像母亲的地方多些,尤其是那哈努儿人少见的消瘦修长的身材。可是他的下颌和双耳,却更肖似他的父王耶律洪德,这又如何解释呢? 而且,仔细想来,那个不知名的男子与耶律齐的相似之处,居然也与萧妃容貌特征有所重叠。 也就是说,与其说那个壮年男子与耶律齐长的像,不如说那人与耶律齐的母亲,萧妃更像。 “那位……萧妃娘娘,是三王子的娘,又怎么会被流放到冷宫里去?” “哎,听说是……那个,那个……” “哪个?” 难道真的被她不幸猜中了? “哎,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个了!” 南儿红着脸,把两根手指头往一起一碰,其中表示的意思,不言而喻。 “有证据吗?”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如果当年被捉的正是那天她见到的那个男子的话,他怎么还能够在宫廷中自由来去呢? “听说是有人证,还有诗为证。” “诗?” 听说过人证物证,这诗证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啊,情诗。萧妃亲手写得,白纸黑字,私相授受。” “那男的是?” “听说是宫廷里的一个才华横溢的乐师,叫什么维君,是个年轻的美男子,出事前就下落不明了。” 这件事情,怎么听,怎么像一桩无头的冤案,可是又找不出一点破绽来。 同一个夜晚,耶律洪德的寝宫里,气氛却分外的冷峭。 在元妃终于结束她一段雍长,委婉,又啰嗦的话后,耶律洪德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了口。 “萧妃已经很惨了,寡人也很久不曾见过她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她吗?” 他声音中的讥诮和嘲讽之意,让元妃轻轻抖了一下。 “汗王息怒!臣妾并非为了萧妃妹妹,只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只怕齐儿也学了他娘的样儿,那郡主年纪又轻,王还是提防些好!” 元妃的这句话够毒的,不光把萧妃的罪证压实,让她不得翻身,连耶律齐和赫连真容,也都被她一起编排进去了。 她的话虽说得委婉曲折,可是不屑与不满之情,尽在其中。 “哼!你的意思说齐儿不是寡人的儿子?”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说,寡人不是真龙,是老鼠?” “汗王息怒!汗王知道臣妾想说的是……” 第十八章 归来 金刀王爷要回朝了! 只用了一个月,就扫平了北部边境,收服了剽悍骁勇的野狼部落,把疆域再一次向北扩张出五百里地,到达了北部无人的雪域,北部边境从此高枕无忧。 消息传来,顿时举国欢腾。 金刀王爷的神勇无敌的神话,再一次被编成了歌谣,在辽阔的大漠与草原中广为传唱。 “神鹰啊,你高高地飞,翱翔在天空,自由地飞翔,从日出到日落,都是你的天下,谁也不能拴住你的翅膀……” “神鹰啊,你高高地飞,俯视着大地,无畏地飞翔,看到你的身影,就是我的家乡,谁也挡不住我们的脚步……” 二十日,大都要举行盛大的入城式,他们的国君大汗王要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迎接胜利凯旋的金刀王爷。 大都的人,更是热血沸腾,洒扫街道,家家准备了花环和锦帕,都等着二十日那天,要去欢迎他们英明神武的亲王殿下。 甚至还有许多人从其他的地方,远路迢迢地赶来,想要见见这位传说中的无敌英雄,美名远扬的绝世美男子。 男人为了他的英名,女人为了他的美名,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人无不为之癫狂。 王宫里,这几日来上上下下,男男女女的话题,也全都围绕着金刀王爷和即将进行的入城式。 听到那么多关于金刀王爷的传说,想想那盛大而非凡的热闹场面,来到哈努儿后一直没出过王宫,还没有见识过大都的风土人情的小菊,也开始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十九日的晚上,临睡前,耶律洪德又来看她。 小菊刚刚洗漱更衣,一张光滑的毫无装饰的素颜,一头散开的长发披肩,一身白色的柔软贴身的绢丝寝衣,整个人仿佛初生的婴儿般清纯干净。 “出宫?” 听到小菊鼓足勇气,提出的这个不情之请,耶律洪德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稍稍沉吟了一下。 “明天?” 明天就是洪谨回来的日子,她选这样的日子出宫,其用意不言而喻。 “嗯。明天。”说完了又重重地加了一句,“我下午就回来。” “你是想……去看热闹?” 小菊点点头,看着他的眼中写满了祈求。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他却知道,她一定是想要去看洪谨的入城式。 好吧,他们早晚都要见面,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而她眼中的眸光也叫人不忍拒绝。禁锢她也够久了。 “好吧,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就叫上齐儿陪你一起吧。” 说完,冲她笑笑,顺手拍了拍她的头。 疼她,宠她,本来都是有目地的,可是渐渐的,却似乎成了一种无法戒掉的习惯。 从他口中叫出耶律齐的名字来,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冷漠。或许是传说有误,也或许是由于她最近和耶律齐很亲近的缘故吧。 他总给小菊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尤其是现在,他看着她时温柔的眼神,拍她头的样子,总让她想起远在京城的爹爹。 哎,不该这样比较的! 虽然他比自己大了二十几岁,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呀。没人把自己的丈夫比作爹吧!更何况他比爹爹年轻多了,也英俊多了。 在那个醉酒的夜晚,俩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呢! 她刚想到“肌肤之亲”这四个字,就看到耶律洪德倾过身子来,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向她的衣襟处探去。 他?他他他,要做什么? 小菊的心不由得一跳,胸腹之处有一股热气蒸腾而起,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霞,一时间无数个迤逦火辣的场景涌现在眼前,让她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耶律洪德顺手帮她拢了拢衣襟,遮住了她胸前那一片白玉般的肌肤,那对诱人的锁骨。 原来是她多想了。 小菊放心之余,又有点小小的失落。 小萱和南儿都对她说过,做妃子的,要尽力讨好取悦自己的君王,这是做妻子的职责所在。 而宫女们告诉她,从男女之事中获取快乐,则是哈努儿女人一生的追求。 变成女人的第一夜,她是在醉酒中度过的,虽然她极力地回想,可是除了第二日醒来后宿醉的头疼,和房事后的腰酸腿软之外,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小菊并不懂得做“那事”快不快乐,也不知道那一夜自己是否给耶律洪德带来快乐。 或许就像小萱说的那样,自己过于单薄的身子,比不上凹凸有致的哈努儿女人来的诱人。这也许就是耶律洪德在新婚之夜后,就再也不曾留下来陪她过夜的原因吧。 不过,不做努力就轻易地放弃,绝不是她赫连真容的做事风格。而且经过南儿和小萱的,尤其是那些思想开放的哈努儿宫女们接连几日的洗脑,她也开始对“那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 “汗王你…” 小菊咬咬嘴唇。 虽然她已经嫁为人妇,可从心理上她还是个姑娘。现在却要开口求欢,这让她怎么好意思啊。 看到南儿在那边使劲地给她使眼色鼓劲,小萱也屡屡朝耶律洪德的后背抬下巴加油,她终于咬咬牙,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 “汗王,今晚你要留下来吗?” 耶律洪德似乎没想到她会出言挽留自己,不觉愣了一下,嘴角微微的弯起,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压底了声音道: “太医说你的身子太弱,等你长大一点,变得更健壮些再说吧。” 顿时,小菊的脸变成了煮熟的虾子,一把拉起被单,把整个头都埋了进去。 那害羞的模样逗得耶律洪德哈哈大笑起来,他隔着被子又拍了拍她,柔声道: “你还小,来日方长吧!天色不早了,睡吧!” 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拒绝一个美丽的少女是件艰难而痛苦的事情,而那少女正好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但是对于一心放在朝政上,历经了沧海桑田,已经不再年轻的耶律洪德来说,曾经怀抱过美女无数,现在女色对他早已没有了足以影响他理智的吸引力了。 若不是为了免除将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只怕也不会要了真容的初夜。 而现在既然太医说她娇弱的身子承受不了他的需求,他索性就不再碰她了。 有时候,维系一种单纯的感情,反而更容易,更好加以利用。 毕竟,他要的是她的心,不是她的人。即使她不会像女人爱男人一样爱上他,至少会把他当亲近的人,从心底站在他这一边。 就目前的情形发展来看,他的手中已经握住了超过半数的胜算。 耶律洪谨,现在该你出招了。 第十九章 入城式 好一个盛况空前啊!! 似乎在这一刻,几乎全大都的人都挤到这里来看热闹了一般。到处都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携儿带女,呼朋唤友。 许多人的手中都举着花环,更多人手中拿着锦帕,冲着北城门的方向下意识地摆动着。 从北城门通往王宫的路,被挤得水泄不通,用一句“摩肩接踵”根本无法形容此时拥挤的程度,人已经多到挥汗如雨,呵气成云了。 站在人群中,小菊第一次感受到了哈努儿人毫不掩饰的热情,以及大都城民们对金刀王爷无比的狂热。 虽然已经五月,可大都的天气也不过是刚刚过了初春而已。可是人群中,却有很多人热得不停地用手中的锦帕扇风抹汗,有几位年纪大的,由于热,人群中又不大通风,再加上过于激动,竟然直接晕了过去,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走了。 晓是如此,每个人的脸上依然是难掩的兴奋,和满怀的期待。 耐不住沉默的人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有人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回顾着金刀王爷过往的英雄事迹,有人则哼唱起草原上传唱歌颂金刀王爷的歌谣。 小菊穿着一身哈努儿男装,装扮成一个少年随从,扯着耶律齐的袖子兴奋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耶律齐的脸上写着一丝不情愿,勉勉强强地跟在小菊身后。 在心中,对于她突然变成父王妃子的事情,他还是有些介怀。 可是毕竟还是个少年,心里感念着她的好,想着她曾经救过自己,她来找他,他很容易就原谅了她。只是突然之间,面子还有些转不过来。 不知是不是由于她的缘故,最近父王对他的关注似乎多了些。 “小齐,我们到前面去,这里看不清楚!” 小菊一拉小齐的手,用力挤进了人群中。 耶律齐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只好紧随着她一起挤出去,一边挤,一边用手臂护着她,挡住周围的人群,不让那些陌生人的肢体触碰到她。 旁边的人心里不觉都感到有些不解:这一对主仆好奇怪,怎么反倒是主子护着随从呢。 看到小齐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两人唇红齿白,好似一对璧人一般,有人好心地给他们让了条道出来。 “来了,来了!!” “快看哪,那个就是金刀王爷!大汗旁边骑着黑色骏马的那个!” “果然英俊神武,犹如天人啊!怪不得栖夏国的女王和公主会为了王爷争吵不休呢!” “金刀王爷建立那么多功勋,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 “王爷不是大汗的亲弟弟吗?怎么年纪相差那么多?” “你不知道啊?是外乡人吧?告诉你啊………” 小菊踮起脚尖,努力向那一队远远走来的人群望去。 这个位置果然视角绝佳,稍稍高出的台阶,让她不必费很大的力气就能看的很清楚。要不然,这些哈努儿人个个魁梧高大,只怕她娇小的身材早就被人群淹没了。 近了,近了,果然很近了,她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个人了。 第二排骑在马上的那两个王子模样的人,紧随在大汗王的身后,左边的那一个她认得的,是二王子耶律豹,而右边的一个,应该就是大王子耶律才。 今天她去找小齐的时候,在宫门口遇到过他,当时他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 虽然只是一眼,两人也没说半句话,可是不知为什么,耶律才给她的印象却不怎么好。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摸到一只湿湿黏黏的手,又像是江南梅雨季节时那种既潮湿又闷热的天气,让人很不舒服。 耶律洪德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偶尔朝人群招招手,有人在欢呼万岁。身穿王袍头带王冠的他,多了些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不像平时两人相处时看到的那般温和。 耶律洪德的旁边,一个人骑着一匹毛色乌亮的高大骏马,他正侧着身子在和耶律洪德说什么,从小菊的方向看不清他的脸。他那样随意地在马上侧过身子去的样子,透着一股洒脱自信,又有点不拘小节。 他应该就是耶律洪谨了。这人,到底长着怎样的一张脸? 那马上的人似乎说完了话,在马上坐直了身子,目光四下扫了一下,脸缓缓地转了过来。 小菊的心突然狂乱地跳了起来。 一个如梦似真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曾经有一个人,说要带她去找“他”,一个有着暗金色眼眸的人问她:“难道你没想过,你要嫁的人,其实是金刀王爷?” 这声音是谁的呢?记不起来,记不起来了!头好痛啊! 耶律洪谨的目光滑过四周的人群,却直直地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哦,好犀利的目光啊!好冷峻的神色哦! 这张英俊到叫人嫉妒的脸庞,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可是为何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他漠然地从她脸上扫过,丝毫没有停顿,目光扫过去,却又转了回来,落在了她身边,耶律齐的身上。 他的视线停住了,轻轻皱了皱眉头。 耶律洪德的视线也随着他投了过来,看到小菊时,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身子暗暗绷紧,却没有丝毫动作。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洪谨突然一提马的缰绳,调转了马头,向人群的方向而来。 马在耶律齐和小菊面前停住了,他弯下腰,向耶律齐伸出一只手来: “上来!” 看来,这个小侄子,果真被他的王兄忽视得过了。 这样的场合,他的两个个哥哥都在队伍之中,紧随在他们父王的身后接收百姓的欢呼,而他这个三王子,却挤在人群中,眼巴巴地和百姓一起看热闹。 “叔王!” 耶律齐轻轻叫了一声,低头看看面前那只似乎握着他未来命运的大手,再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菊,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拒绝他。 虽然他也很怀疑,向来独断专行的叔王,能够接受他的拒绝。 果然,耶律洪谨冲他点了点头,并没有把手收回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个方向看过来,包括他的两位哥哥。耶律齐看到父王在微微颌首。 难道父亲同意他坐叔王的马?可是小菊姐……哦,不,他的“母妃”怎么办? “去吧,快去啊!” 小菊在他的后面用力推了一下,耶律齐身子向前一个趔趄,被洪谨一把捞上马来,放在了身前。 耶律齐骑在马上,微微涨红着脸坐在叔王高大的身影下,努力挺直了身子,却频频回头去看地上的小菊。 “他是你的随从吗?” 洪谨顺着他的目光又瞥了一眼,在他的瞩目下缩了缩脖子,显得低眉顺目的小菊。 怎么这小侄子的随从,和他本人一样矮小瘦弱?似乎也是个未成人的少年。 不过,那清秀可人的眉目竟然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 他见过他吗? 第二十章 亲王殿下 第一次见面,在金盛京城的长安街上,他化名阿保谨,作为哈努儿的特使去和谈。 第一次见面,她撞上了他,被撞得鼻子生疼,脑袋生疼,手臂生疼,浑身上下全都生疼生疼的,经不住哇哇地叫起来,在心底偷偷地给他起了个外号“铜墙铁壁”。 那时,他还留着一部乌黑卷曲的扎髯胡须,遮去了他大半个脸颊,不见了庐山真面目。 而她,还是一身金盛少年武士的装扮,眉目还没长开,像赫连秋叶的随身小厮,毫不起眼。 后来她还和“铜墙铁壁”的随从称兄道弟,划拳行酒令,让他见识了金盛小儿郎的爽朗和不羁。 第二次见面,她心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好熟悉,可是这张英俊得叫人心生嫉意的脸分明是陌生的。 第二次见面,他心想:这似曾相识的瘦小少年,可能曾经在齐儿的宫里见过他吧。没想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随从,也能给他留下一点印象。 “谨弟,该走了。” 身后传来耶律洪德的声音。耶律齐赶紧点了点头,耶律洪谨没有再多想,顺手向马队后面的随从们指了一下,示意小菊跟上来。 “跟在后面吧!” 他一拉马缰,把马头兜转,回到了队伍中。 小菊偷偷地吐了下舌头,半低着头跑到了随从中间。耶律洪德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落在了稍稍超前半个马头的洪谨身上。 意料之外。 他确实没想到,耶律洪谨竟然会注意到人群中的齐儿和真容,而且会主动靠近过去。 不过,还好有惊而无险。洪谨的注意力只停留在耶律齐身上,居然让齐儿和他共骑,分享他的荣耀。 洪谨的这一举动,一方面是想收买萧氏的心,另一方面,无疑是要在三个王子中挑起新一轮的王储之争。 而此举,更是让在场的所有的官员和民众们,都看到他耶律洪谨如何亲切地对待自己年幼的侄儿,借此笼络民心。 真可谓一举数得啊! 可是洪谨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却忽视掉了一个比三殿下更重要的人。 他根本想不到,陪在耶律齐身边的这个少年,会是赫连真容,他曾经的未婚妻子,他王兄的新妃。 或许洪谨以为,他会小心翼翼地把她收藏在后宫里,不会随便让她见人,尤其是他——洪谨。 耶律洪德轻轻地拍了下马,与洪谨并驾齐驱。 他指了指周围夹道欢迎的人群,那无数献给亲王和大汗王的花环与锦帕,加重了语气的对耶律齐道: “齐儿,记住了:这是你叔父冒着生命危险挣来的荣誉,不是你骑在他的马上,就能与之分享的。” 这无端的荣耀,只会为耶律齐招来无数祸端。 他这话说的寓意很深,一语双关。 他在教导耶律齐,又似乎另有所指。洪德一向漠视这个小儿子,今天却用了如此珍重的语气,语重而心长的一番话,倒叫洪谨有些侧目起来。 “来人,牵两匹马来!给三殿下和他的侍从。” 耶律齐乖巧地点了点头,侧身向洪谨弯了弯腰。算是致歉,也算是致谢。 洪谨笑了笑,也不阻拦,任由耶律齐溜下马去,看着他爬上侍从新牵来的马。 小菊也骑上了另一匹马,紧跟在耶律齐身后。她顺手拉了拉帽檐,遮住了大半个脸,不想让人认出她来。 她的眼神感激地在耶律洪德的身上停了一下。幸亏有马,要不用她的小短腿走剩下的这一段路,可是够辛苦的。 有个体贴的丈夫真好!她在心底暗暗地笑了。 耶律洪德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王兄真是见外了,我们兄弟子侄之间,我的就是他的,又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呢?” “小孩子家,得到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祸非福。” “王兄言重了。” 洪谨一手扶在前面的鞍桥上,身子稍稍侧着,他的笑容在脸上徐徐展开,化解了原来的冷峻和严酷,绽放出一朵迷人的风采。 犹如那雨后的骄阳,终于拨开云雾,发出万道绚烂的霞光,在天边描摹出一道难得一见的彩虹。 人群中顿时传来无数女人的尖叫声和吸气声。 洪谨把脸一板,收起了笑容。周围又是一片惋惜的哀叹声。 耶律洪德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气。真不知道,男人长得太好看,是一种累赘负担,还是一种自傲的资本。 自从十五岁成人之后,洪谨就一直为自己的长相而苦恼,在战场上时留着一部大胡子掩盖真面目,而不留胡子的时候,他就很少笑了。 即便是偶尔笑,也只是勾勾嘴角,笑容不达眼底。刚才显然是他做戏做过了头,忘了自己的这张俊脸。 果然美,那不是阴柔的属于女人的美,也不属于中性的飘逸出尘的美,而是独属于男性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敬仰和爱慕之心。 虽然只是一瞬间,那朵昙花一现的笑颜,却让小菊的心也开始有些无序地的砰砰狂跳起来。 入城式结束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文武百官全都各自回府歇息,等着参加晚上汗王为亲王殿下举行的接风庆功的晚宴。 街上人群纷纷散去,一个身影匆匆地进了亲王府。从那背影看,依稀正是王宫中御用的太医。 片刻之后,御医就被金刀王爷亲自召见了。 片刻之后,御医直接进了亲王府的书房。 “殿下!” “事情办得怎么样?” “幸不辱命!” “哦?” “除了新婚第一夜,汗王应该不曾再临幸郡主了!” “他们住得那么近,有没有临幸,外人无从得知。你又如何能肯定?” “那日郡主昏厥,微臣曾经告诫汗王:金盛女子都偏瘦,而郡主的身子又太弱,承受不了汗王……需要调养上一段时间。” “他就会相信你的胡扯?” “汗王应该是信了。据微臣的观察,汗王对郡主的身体健康还很看重的。” “哦,…没想到他还懂得怜香惜玉!” “微臣在汗王的日常用药中,又多加了些清心寡欲的药物。只怕汗王最近的房事会极少……” “……你是说,他会不举吗?”这一招够毒的! “也不是,只是用了那些药后,欲念自然就会少些。” “嗯…你这差办得不错。去后面领赏吧!” “微臣效忠亲王殿下,不是为了赏钱,是……”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见了。 似乎是又一场新的布局正在进行。 第二十一章 愤怒与忍耐 听说自进入王宫以后,包括大婚后,小菊都一直住在别苑里,没有搬去独立的宫室。 这别苑连着汗王居住的宫室,只要通过一道角门,就可以从大汗王的寝宫,直接进入她的寝宫,而无须从外面的路去绕。这里透着一种特别的暧昧与亲密,意味着大汗王可以随时临幸她,而不用另外通过内务府传召。 这可以看做她在大汗王的眼中,有着极其独特而重要的地位,十分之受宠。但也可以看做她在王宫中的身份地位,都还没有确立,属于待定。 虽然大婚之日耶律洪德已经临幸了她,也在口头上封她为妃,但是还一直没有正式的敕封诏书,所以大家都还一直叫她为郡主。 除了那些地位卑微的美人不算,耶律洪德有好几位妃子,可他的王后之位,自从前任王后五年前病逝后,却一直空悬着。 那位英年早逝的前王后,正是是贤相萧远的亲妹妹,萧妃的堂姐,耶律齐的姨妈。 从五年前萧后去世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王后的位置上。 谁当上的王后,自然谁的儿子,就可能是下一任的汗王。 本来,最有资格坐上王后之位的妃子中,萧妃当属首位,可是她却由于失德而被废,流放冷宫,自然已经被排除可能的王后人选之外。 剩下来,只有元妃和德妃争夺后位了。 可是,现在又多了一位金盛朝来的和亲郡主,成了最有力的竞争者,顿时打乱了原来整个的格局。 他迎娶昭和郡主,难道是想要给她这后位,分享他的权利和天下吗? 或者应该说:他是用王后的尊荣,和分享天下权利的诱饵,诱惑那位郡主背叛自己原有的婚约,答应下嫁给他的吗?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诱人的诱饵,可是他很怀疑,耶律洪德会愿意与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少女,分享他费尽心思窃夺了十八年的天下! 王宫大殿,接风宴。 耶律洪谨向后斜斜靠在一张铺着豹皮的矮座上,一手搭在扶手上,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椅座上光滑柔亮的毛皮,另一手高高举起,挚着一只镶嵌着玛瑙的高脚银质酒尊。 他微微眯着琥珀色的眼眸,从杯沿的上面看着坐在宽大的王座上,意气风发的王兄。 四周满座的欢声笑语,大殿的中间舞女们曼妙的舞姿,宫廷乐师奏出的悠扬的乐声,似乎都入不了他的耳。思绪飞驰,似乎穿越了时间的长河,掠过十八年的岁月。 十八年前,若不是他只有十岁,岂容这位年长他十八岁的王兄,谋害了他年轻的母后,窃夺了这本该属于他的大好河山?! 十八年前,年纪尚少的他就知道,那个王座,本该是他的!可是,羽翼未满的他,却不得不隐忍着,对仇人低下自己骄傲的头。 如今洪德却快要步入老年了,而他洪谨却正当壮年,战功彪炳,手握重权。他的儿子们又不成器,若真等到王兄殡天的那天,是不是他也会闭不上眼睛呢? 哈努儿的大汗王,无论是由于疾病,还是暴病,大多只能活到五十岁。连最长寿的父王,也才只活了五十五个念头呢! “谨弟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耶律洪德看着弟弟,脸上的笑容和蔼而亲切。 多么虚伪啊,本来恨不得把对方咬上几口除之而后快的两个人,却要做出一副兄慈弟孝亲密无间的模样。 所以说,那些后生小辈,耶律才,耶律豹们,还需要多多学习啊。 这个国家,如今可就靠着他们这一张虚伪的面皮,维持着平静和安宁。 “王兄新婚,也不曾通知小弟。若是小弟知晓,战事再怎么忙,也要来讨杯喜酒喝。” 他说得很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叫人听不出一点情绪来。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吗? 四周顿时寂静一片。喝酒划拳的人张着口,举着手,忘了出声。乐师停止了弹唱,舞女们也一个个悄悄地退了下去。 “谨弟不会是怪寡人吧?” 耶律洪德注视着他,一脸的诚恳严肃。 “怪?这是喜事,王兄的大喜事,阿保谨何怪之有?” 阿保谨是他的乳名,只有皇族里年长些的自家人才会这么叫他。他此时这样自称,似乎透着一种亲热,又似乎带着一种自怜。让耶律洪德的神色稍稍顿了一下。 当年,先皇最喜欢的就是阿保谨了。光影荏苒,一晃,父皇走了也快二十个年头了! 下意识地,他放缓了声音,耐心地对弟弟解释了起来: “说起王兄娶这昭和郡主,也是情非得已啊。郡主来的路上遇上了劫匪,郡主受伤初愈,林将军说喜事或许会有助于她早日痊愈。” “婚期那么急,谨弟人又在外地。而寡人素知谨弟与金盛朝交战多年,想来也不会喜欢金盛的女子,当日答允的也就很勉强。” “谨弟为我哈努儿出力颇多,寡人又如何能在婚姻大事上让谨弟为难,不愉快?” “因此为了巩固两国友谊,为了不辜负谨弟终年在沙场冲杀换来的和平,寡人就勉为其难,当了回新郎。哈哈哈。” “好一个勉为其难啊!为了国家,王兄真是辛苦了!” 洪谨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举杯,向耶律洪德一弯腰: “王兄辛苦,洪谨感谢王兄考虑如此周全!” “汗王辛苦了!” 席间的人纷纷站起来,双手捧杯,行礼如仪。 难得王爷深明大义,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自从听到金刀王爷班师回朝,就一直提着心的众人,终于一起舒了一口气。 “谨弟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明白就好!为了我哈努儿,大家同饮此杯!” “为了哈努儿!” 等到所有人全都坐下了,耶律洪德才叹了口气,对洪谨道: “难得我兄弟同心。要不,让外人以为我们兄弟俩为了个女人不和,争风吃醋起来,可就大大地不好了。” “让我兄弟争风吃醋?只怕这位昭和郡主,还没有这么高的德行吧?” 洪谨轻轻哼了一声,面露一丝不屑。 一个可以为了权力富贵而背叛丈夫的女人,值得他去争风吃醋吗? 耶律洪德对他的这种轻蔑语气,却有些不以为然。本能地,他不想让别人用这种不屑的口吻说起小菊。 虽然他很明白:若不是为了赫连真容的陪嫁品,为了面子,洪谨又岂会真的在意那一朵不起眼的小花——虽然看久了,也会觉得她很吸引人。 可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男人们对于本该属于自己名下的东西——尤其是女人,有一种天生的占有欲。不论好坏,喜不喜欢。 第二十二章 阴谋与阳谋 紧张的气氛稍稍舒缓了一些,耶律洪德击了一下掌,新的一班舞女们又出现大殿的中央,顿时轻歌曼舞,一派伸平的和谐气象。 可是每个人的心里却在暗暗侥幸着:幸亏金刀王爷的那些追随者们,都停驻在大都城外,不曾入宫,否则真不知会出现怎样的场面。 “谨弟啊,对女人的眼光也不要太高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找个人定下来了!” 这些话,耶律洪德说得苦口婆心,似乎他真的就是一个为弟弟的终身大事而操心的兄长。 “王兄的意思是…?” 看来兄慈弟孝的戏码,今天还要继续演下去。 “……我看,那栖夏国女王和公主都很不错,人长得美,对你有情意,和你身份也般配。若是谨弟愿意,不妨选一个,或者两个都要了。这未来栖夏国国主的位子,只怕也非谨弟莫属了。那栖夏国,不早早晚晚都划入我们哈努儿版图吗?哈哈!” 果然打的好算盘啊!用他去换国土的吗?他怎么会这么肯定,属于他耶律洪谨的,就是属于哈努儿的呢? 若是他洪谨想要,不如直接打过去占了就好,还需要自己牺牲色相? “王兄,三位王子都已成人,若王兄真想和那栖夏国结亲,也无所不可。王兄又何必为我操心?” “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女王和公主爱上的是你?” 还为此争风吃醋,差点大打出手! “王兄!阿保谨虽不才,想要女人还不至于等到对方来选我吧!” 刚才还冠冕堂皇地说不会在婚姻大事上让他不愉快,怎么话音刚落,就变卦了呢? 女人美有什么用?没过几年,年华老去,还不一样变成一张桔子皮。 掌握着权力的女人更可悲,练就了和一副男人一般的铁石心肠,连面目也一起变得可憎起来。 “罢了,这事再议吧。……哦,对了,现在我哈努儿边境安宁,四方清平,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地多呆上一段时日。” “是。” “你府上一直没有个可心可意的人伺候也不行。近日荷族正好选送来两个美女,是一对姐妹花,还都是姑娘呢。寡人看她们很是温柔可爱,已经差人送到你的府上了,让她们小心服侍你!” 荷族盛产美女,王宫里以及许多王公贵族的府中,都有荷族的美女。 勃贴儿和勃古儿一对姐妹花真的很不错,面容姣美,身材也好,而且能歌善舞,中馈更是一流。说起话来,清脆的声音像极了百灵鸟儿。举止得体大方,真可以说是入得厅堂,进得厨房。 最难得的是,她们都天真淳朴,活泼开朗,虽然在宫中呆了一个月,却不曾沾染半点宫中的奢靡气息,和狡诈心机,想来也不会让洪谨误会什么。 “哈哈!多谢王兄挂心!小弟一定好好地叫她们服侍,让她们……” 让她们欲仙欲死,欲生不能! 洪谨没想到耶律洪德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在自己身边安插耳目。 或者,他是由于心有愧疚,想要用两个美貌的侍女,来补偿他失去的未婚妻子吧! 他果真以为这也能够补偿吗?耶律洪德以为今天他如此独自吞下这颗苦果,是为了什么? 席间每个人说话时都小心翼翼的,都小心地避开一些敏感的话题,似乎害怕触碰到那刚刚愈合——那看起来已经愈合的伤口。 在战场上从不让对手平白占去一丝一毫便宜的金刀王爷,如何能吞下如此大的一个哑巴亏。 当年王位之争时他只有十岁,寡母弱子,自然不是正值壮年的大汗王的对手。可如今他已经羽翼丰满,足以撼动整个朝野。 大家心里都这么想,却谁也不敢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虽然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可是这接风庆功的酒宴,最终也算是尽欢而散。 “王爷请留步。” 洪谨刚走出大厅,来到“疾风”——他那匹黑色的骏马前,就听得身后有人叫他。 他回头一看,却正是相国萧远。 “王相!” 他稍稍欠了欠身子,算是打过招呼。 萧远的年龄与耶律洪德相仿,饱读诗书的他看起来儒雅而潇洒,有着哈怒儿人少有的文人气质,更像是金盛朝的儒生,身形却又比金盛男子来的修长而健康,神色举止间多了几分精明和务实,没有丝毫南朝读书人的酸腐之气。 虽然他处事更多地偏向大汗王一些,可是耶律洪谨知道他一切为了国事,一片忠心可鉴,所以向来都很尊敬他。 “王爷果然能放下吗?”萧远此时叫住他,果然是有话要说。 “不然王相以为呢?” 双方不用言明,却都知道指的是什么。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萧远面前,他不会明白坦承自己的不甘,却也不必再做戏了。 萧远看看他神色冷峻的脸,轻轻叹了一声: “这件事情,虽然汗王做得确有欠妥之处。可是,当时的情形,确实也是颇为微妙和尴尬。汗王或许也有情非得已之处……” “你不用替他解释,洪谨不是笨人,也不是个睁眼的瞎子,自然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情非得已!” 他这么说,摆明了自己对于一切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萧远也明白他在京城,甚至王宫,大汗王的身边都部有密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半响,才又缓缓地开口道: “汗王不是个贪色之辈。” “哼,若他只是贪色也就罢了。只怕他贪的是别的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洪谨轻轻地甩着马鞭子。看到他们这两个身份特殊的人在一起说话,好些准备离去的官员远远地看到,也都不敢上前告辞,纷纷绕开了走。 “既然王爷知晓内情,也该明白,这位郡主的来历并不简单。若是王爷为这件事情和汗王闹起来,到时候,得祸的是我哈努儿国民,得利的却只怕是外人!” “王相请放心,这一点洪谨心中有数。只怕他心中更明白,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洪谨知道自己的怨气也发泄的差不多了,该见好就收,于是放缓了语气。 “王爷顾全大局,萧远为哈努儿的国民和先民先谢谢王爷了!” “王相找我,就只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他不相信今天他在大街上的那一段表演,没有进入萧远的眼睛。 人都是自私的,即使萧远忠于国家,忠于皇族,心中也会有偏向。否则,也就没有今天的这番谈话了。 “今日三王子之事,多谢王爷了!” 萧远深深一鞠,似乎并不介意此时在王宫门外,两人的来往被用心人看了去。 贤相萧远,连耍心机,也很光明磊落。 第二十三章 调教 小菊参加完入城式后回到王宫后,整个别苑都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之中。 南儿和小萱,还有别苑里的其他宫女们,都纷纷围着她,要她讲讲当时那盛大的场面。 小菊不厌其烦地讲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才发觉,大家的话题根本都是围着金刀王爷在打转。 金刀王爷有多高;金刀王爷骑在马上是什么的样子;金刀王爷到底有多美;金刀王爷的眼睛是什么样,鼻子什么样,嘴什么样…… 当听到金刀王爷一笑倾城,惹得那么多女人惊叹,一片尖叫声和吸气声时,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的宫女双手捧着胸,无限地神往着。 果然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看来,女人也和男人一样好色。 尤其是哈努儿的女子,个个大胆奔放,绝非金盛朝那拘谨保守的民风可比,对异性爱慕之情,表露起来丝毫不懂得含蓄。 天色已晚,小菊终于松了口气,可以上床歇息了,也好回顾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那个叫人心慌的眼神。 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宫女们行礼问安的声音。 “汗王!” 汗王?他不是在前面为金刀王爷举行庆功宴吗?他来这里干什么?小菊没察觉自己的心中,居然第一次对耶律洪德的到来,有了些微的抗拒。 她刚从床上下来,就见微醺的耶律洪德缓步走了进来。 “还没睡吗?” 他走过来执起小菊的手,微笑地看着她,声音略略有些沙哑。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的眼神让小菊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果然他头也没回,道: “告诉外面的侍从,我今天就在容妃这里歇下了,让他们不用等了。” 门外一个男声应了声是。 “你们也都出去吧,让容妃服侍我歇息就好了。” “是。” 南儿和小萱都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菊一眼,双双退了出去。 霎时间,偌大的寝殿,就只留下他和她单独相处。 这一天终于来了吗? 明知夫妻两人无法避免会亲热,小菊还是紧张地心如小鹿般怦怦直跳,嘴唇紧紧地抿着,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柳眉却无意识地轻蹙着。 耶律洪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勾住她的纤腰,一起来到床边的软榻上坐下。 “别怕,我不会立刻吃了你。” 他身上男性的气息淡淡地笼罩着她僵直的身子,舒缓的语调,让她慢慢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脸却如煮熟的虾子般变得通红起来。 洪德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痒痒的感觉从敏感的皮肤,传到肌肤下,一直传到了心里,让小菊为之一颤,心竟好似悬浮在空中一般,找不到了落脚的地方。 “真容。” 他轻声唤着她,口中吐出的气息中,带着微甜的酒香,混合着男子的檀香,很好闻,飘荡在空气中。 小菊觉得自己的头开始有点晕,不知是不是被那酒气熏得。 那一起一落的唇齿相依,不是抵死缠绵的纠缠,而是轻轻地触碰,犹如蜻蜓点水般,一沾即起,一起又落下,撩起了一点一点无数的情絮,然后就任由它飘在空中,也不去扑捉,不去驱散。 他牵着她的芊芊手指,放在自己的身上,引导着她碰触抚摩着每一个敏感的地方,让她看到男性身躯诚实的反映,然后轻声告诉她,他每一次的感受。 小菊涨红了脸,时而羞怯地闭上了眼睛,时而又惊讶地悄悄偷偷掀开半个眼帘,好奇地偷看。 好奇怪哦! 她居然能够掌控别人的情绪和身躯反映?难道男人都是这样的吗?还是男人碰到女人都会这样……会这样……会这样……? 生平第一次,小菊开始用陌生的眼光看男人的身体,突然发现,自己过去真的好傻啊! 耶律洪德虽然心有不忍,可是一些事情却必须要做。 他不能把她这样一个情窦初开,还如此青涩的的少女,放在洪谨那双鹰眼的注视之下。 他的弟弟他了解,虽然今天的宴会上,洪谨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他知道,他有多么不甘,有多么恨。不光恨自己,也恨此时他怀中的赫连真容。 他必须要调教她,一点点地教会她很多事情,让她懂得如何用自己,和手中握着的一切,去掌控和利用男人,得到自己想要的,教她学会如何抵御来自男人,尤其是来自洪谨魅力的诱惑。 他既然亲手把她拉到了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就该教会她在这场凌厉的风暴中,该有的生存之道和自保的能力。 她居然睡着了?在这种情况下,居然睡着了。 他不禁哑然失笑,伸手在她挺直的俏鼻上轻轻勾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无限的宠溺。 低头看着她绯红的双颊,那浸着笑容的水润红唇,猛然发觉,抵御她的魅力,变得越来越难了。 他摇摇头,伸出双手抱起她,轻轻放在大床上。小菊低喃了一声,翻过身去接着睡。 他拉过被子来密密地给她盖好,和衣躺在她的身边,手指勾起她散落在丝枕上的发丝把玩。看着她渐渐放松了身子,不一会呼吸声变得舒缓均匀起来,他这才慢慢坐起身。 聪明的丫头,居然用这种方式来逃避他。 在记忆中,只有他还在少年时,情窦初开,曾经这样柔情地对待过自己的结发妻子,萧后,那个美丽善良而贤德坚强的女人。 而自从他登上汗位后,心就渐渐变得冷硬了,他不曾再这么对待过任何一个女子,包括他曾经心爱的女人,他的女儿。 要骗人,先要骗自己。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忘了是骗,把心里最深处埋藏的那一片柔软,放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看到她,看到她和齐儿的相处,总让他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也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与萧后的柔情蜜意来。 夜色的窗棂前,映照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耶律洪德脸上的温柔早已散去,渐渐地浮上了一抹算计。 赫连真容达观坚韧,受过高人指点。若她为后,定然能够独当一面,平衡整个政局。 她还不懂得自己的价值,尚处于懵懂的状态,不知道自己所拥有的财富,是多少人艳羡的东西。 她就像一把磨得很锋利的锥子,不放入袋子,永远不知道她有多么锋利。 而他,就是把这把锋利的锥子,放入布袋的那只手。 或许有朝一日,她会震慑朝堂,成为一代堂堂的女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天下与男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可是他赌,在她心底的深处,会留下一块柔软的地方,会放着今日他对她的好。会记得曾经有一个男人,用一代帝王不该有的温柔,对她。 第二十四章 再见美男子 情局?迷局? 身在局中,不知是清醒者的冷酷,还是迷醉者的可怜? 可是若是你真的爱了,痛了,痛痛快快地活过了,又何必在乎是真是假? 就如那炉火,轰轰烈烈地燃烧了,纵然化成了灰,也会让人记住那燃烧时的光与热。 午后的气氛显得闲适而安静,四周静悄悄地,依稀能听到远处的人声。 回廊下,坐着一个男子,一条腿自然地垂到地上,一条腿曲起放在廊栏上,双手抱胸向后靠着廊柱,正闭目养神。 附近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一点声响,也没有惊动他。他似乎是睡着了。 骄阳照在那张沉睡的俊颜上,在背阳的一侧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似乎连午后的阳光也变得似乎轻柔起来。 那双总是泛着淡金色光芒的眼眸,此时正紧紧地闭上着,长长密密的眼睫毛在眼窝下划出一圈弧形。那一向飞扬而起,漆黑如墨的剑眉,此时也变得舒缓了些。 阳光轻吻着那家诱人的小麦色肌肤,从那宽阔的额头,从紧闭的眼眉,从笔挺的鼻梁,一直滑到性感的红唇,巴棱角分明的下巴,还有那颌下那隐隐没入衣襟的突起…… 小菊不觉咕噜吞下来了一口口水。 好一个睡中的绝色美男啊!秀色可餐,秀色可餐那! 睡梦中的他,全身放松着,仿佛一个无害的孩子,周身有一股慵懒的气质,不再有入城那日迫人的压力。 像是被什么东西诱惑着,她犹豫了一下,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近,再靠近些。 大家遍寻不着他,原来他躲在这里,在阳光下睡午觉。 一步步地靠近,那一股成年男子的气息淡淡地袭来,小菊突然停住了。脑中飞快地闪过那个羞人的夜晚。 那一夜,“他”的手,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无数羞人的印迹…她的手也在他的引导下,在他的身上点燃了一路情欲的火花…… 她懵懵懂懂地活了十七年,仿佛一夕之间,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在一夜被捅破了。 她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好傻。她想要忘记,想要回到纯真无忧的从前,可是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再也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赫连小菊。 就像此时,看着熟睡的他,她突然就会想,如果,她碰他……他会不会也…… 脸上突然一红,心顿时乱了起来。不知自己为何偏偏在此时想起这些。 她和他,靠得如此近了,几乎连他一根根的眼毛似乎历历可数一般,能依稀听见那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透过薄薄的衣料可以看到胸前那健硕隆起的肌肉。 倒三角的身材,宽阔的双肩,斜斜的线条下来,是那紧束在玉带下毫无赘肉的腰身。 她本能地想,如果碰到这个胸膛,一定会很疼很疼,不光头疼,鼻子疼,连身子也会疼…… “铜墙铁壁”? 突然她呼吸一滞,心头警铃大作,一抬头,直接跌进一双被阳光染成了金色的眼眸中。 洪谨微微地皱了皱眉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 早在她靠近的时候,他就惊醒了。在这王府中,能够出现在他一丈之内而不惊动侍卫的,不是值得信任的人,就绝世之高手。 听着她像小猫一样地靠近,软底靴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分明不像是什么高手。一股少女的幽香,如兰似芝随风悠悠地飘来,更让他感到疑惑了。 熟悉的人当中似乎还不曾有哪个女子敢如此大胆地靠近他。 当察觉到她似乎想要溜走,他睁开眼睛,愿一为会看到以为美丽的少女,却看进一双澄澈透明的大眼睛中,“她”分明是“他”。 那眼睛中隐隐写着心慌,却不是原自胆怯。如此勇敢大胆的直视着他,在他的逼视下也不畏惧,不退缩,是需要些勇气吧。 心中暗暗地对他生了几分欣赏。 小菊又吞了一口口水,身子悄悄向后退去。 洪谨眼神一黯,突然出手如电,掐住了她肩胛骨最柔软的地方,手臂再一收,就把她扯到了面前。 “哎哟!”小菊出其不意,疼地惊叫了一声,脚下踉跄着,差点没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好疼啊! 这个阿保谨,第一次撞得她生疼,现在又掐她的软肋,一点也不念及故人之情。 她有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洪谨愣了一下,手一松,扯住她的衣襟,再拉近些。 两个人,现在几乎是脸贴着脸了,小菊都能感到他口中呼出的气,轻拂在自己的脸颊上,脖颈上,有些痒痒地。 她气息开始有些不稳起来,心跳得厉害,砰砰直响,仿佛要蹦出胸膛来一样,猛烈地仿佛隐隐感到有些疼痛起来。 这个男人,这周身勃然而发危险的气息,叫人心慌,刚才怎么还认为他无害呢! 如此接近的距离,他高大的身形几乎把她整个罩在里面了,她抬起头,几乎看不到他那一侧的天空。他拉着她衣服的前襟,让小菊几乎贴到了他的身上,却又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此时若是从一个角度看,绝对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你放手!”小菊开始奋力挣扎,想要从他的手中逃脱。 从那一夜开始,她开始懂得什么是男女之别,懂得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到底会发生些什么羞人的事情。 那一天虽然她借着装睡逃避了最关健的一步,可是该知道的,她还是都知道了。 虽然她试图忘记,试图逃避,可是一切都开始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她开始用另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看待男性。 现在,她连和小齐在一起时,也变得不大自在起来。再也不会贸贸然地去拉小齐的手。 不过,小齐还小,不会让她太过胡思乱想。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总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一夜来。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一切。 “你快放手啊!” 他是王爷,是她夫君的亲弟弟,是她的小叔子。现在这种暧昧的情形,多么的不合宜啊! 她开始有些后悔了。不该和小齐一起来王府的。好奇心,果然害死人啊! “你是……齐儿的侍卫?” 洪谨凝神细看,似乎在入城的那天见过,是耶律齐的小侍从。手下的柔软触感却让他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他一松手,那在拉扯中松开的衣襟处露出的一片如玉般的雪肌,触目惊心。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眼神,小菊脸一红,慌慌张张地摸了下脖颈,赶紧把衣扣系好。 这个差点成为她夫君的金刀王爷,真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你是齐儿的侍卫?” 洪谨挑挑眉,眼中有了一点笑意。似乎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取悦了他。 “是。” 小菊偷偷地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他的气场太强,那么近的距离,被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叫人无法正常的呼吸。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小……三王子一起来的。他找不到王爷,就让我自己玩,没想到……” “你多大了?” 他这突如其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问话让小菊感到有些奇怪,她悄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碰到他绕有兴趣的眼神,赶紧垂下目光。 “十……八。” 鬼使神差,临出口,她偷偷为自己加上了一岁。 “你是金盛人?” 她的哈努儿话虽然说得很流利,而且是纯正的京腔,可是依然能听出外邦的口音来。 而且,哈努儿的女子,十八岁已经象树上成熟的果子,怎么会像她,仿佛一朵初绽的花蕊,散发着神秘的幽香…… 他皱皱眉头,不明白为何突然想起了花蕊的幽香 第二十五章 要挟 “……是。” 他,阿保谨,果真不记得自己了?当初不是还在一起喝过酒吗?小菊在心底悄悄地瞥了瞥嘴。 第一次没认出来,是因为他原来的那部大胡须,而她自认并没有变多少啊。 “你…叫什么?” 耶律齐的随从,居然是个金盛朝的女子? 这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小菊。” 这名字可算半真半假,她确实叫小菊,可是在哈努儿除了小齐只怕没人知道小菊是谁。 洪谨注意到,她的目光虽然半垂着,身子却挺得笔直。而若仔细看,那半垂的目光也不是静静地停在一个地方,而是从他的胸前到脚上的皮靴之间来回地动,嘴角偶尔扯动着,分明在心里腹诽他。 看来这女子的大胆无畏,并不是他的错觉。 她,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 “王爷!” 应声而出的,正是勃贴儿,勃古儿姐妹俩。一样的长相,一样的穿着打扮,艳丽的一对姐妹花刚一露面,就吸引了小菊全部的目光。 “好漂亮的一对孪生姐妹啊!” 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多谢公子夸奖!”勃贴儿,勃古儿微微红了脸,一起弯了弯膝盖,向小菊行了个礼。 洪谨的眸色微微一深。 “带她下去……” 就在这是,耶律齐急匆匆地从回廊的拐弯处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焦急地叫着: “小菊姐!” 他跑过来拉住小菊,回头向洪谨恳求道: “叔王,他是我的侍从,不知如何冲撞了叔王。请叔王念她无知,不是有意的,万请看在侄儿的面子,手下留情!” 他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言语恳切,一脸的焦急之色,手紧紧地拉住小菊,似乎是害怕她真的被带走受什么可怕的责罚,完全是一派毫不做作的赤忱之情。 小菊心中感动莫名,当着洪谨的面又不好直说,只是用唇语向他示意: “小齐,我没事儿。” 这一幕,却全落在洪谨的眼中,他眸色愈深,有些恼怒地转过头,淡淡地道: “谁说我要责罚她了?” 这个女子绝非等闲之辈!向来对人疏离淡漠的耶律齐,对她如此上心,已经远远逾越了主子和侍从该有的关系。 “叔王,齐儿在这里替她谢谢叔王。”耶律齐大喜,松开手,双手合十向耶律洪谨行礼。 “她私闯禁地,意图不轨,我也没说不罚她。” “这个……” 耶律洪谨不等他反应过来,向勃古儿勃贴儿挥了下手,示意她们带着小菊先离开。耶律齐拦又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呆呆地看着小菊挥挥手,跟着侍女们转过了回廊去。 好一个主仆情深啊!他是不是找到了控制耶律齐的钥匙?洪谨冷笑了一下。 “齐儿,她果真是你的侍从吗?” “………是啊。” 耶律齐出其不意地愣了一下,赶紧点了点头。他那一忽儿的犹豫却没能逃过洪谨的利眼,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齐儿,你什么时候有了一个金盛的女侍卫?” …… “叔王你知道了?” “怎么,还不打算告诉叔王吗?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他似乎并不着急,慢悠悠地走回原来的地方坐下,伸长了腿。把身子舒展开。 “不是,王叔她……” 耶律齐深知兹事体大,哪里敢说实话。只是小菊还在叔王的手中,他可见识过叔王对待犯错者的手段。他绝不会因为她是女人而手软的。 现在若不想办法消除他的疑虑,安全地带回小菊,只怕自己就很难回去和父王交代了。 “莫非她是金盛来的探子,借由你进到王宫,妄图对我国不利?” “王叔,怎么会呢,金盛的和亲郡主不是也在王宫里……她怎么会对我国不利?” 郡主?这个女子果然和郡主有关。 “你果真以为,和亲郡主是为和平而来的?” “难道不是吗?” 虽然她一来就搅动了哈努儿的紧张对峙局势,可是这并非她的本意。 “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这个女子,到底是哪儿来的?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想起入城式时,耶律洪德分明也看到过她了,而且当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生气或担心的样子,反而对她有些照顾之意。 显然洪德也是知道她的,也暗许了她和小齐在一起。 她应该也不会是他猜想的那个人。 如果真的是,耶律洪德怎么会轻易放她出来?让她来到王府,如此贸然地出现在他身边,不是送羊入狼口吗? 让金盛选来和亲的女人,想要用来挑拨他和洪德的,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应该也不会只是个面容清秀的天真少女而已。 听说赫连真容出生将门,应该有着武将的泼辣,独断的魄力,那个女孩不像,虽然胆子大些,气质却太干净,太率真,太单纯,那双清澈的明眸,仿佛一眼能看到底一般。 耶律齐咬咬唇,明白今天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叔王这一关就很难过去了。 取信叔王很难,可是若今天这第一关过去了,那么以后的事情就…… “她,她是郡主的侍女。名叫小菊。” 她的名字果真叫小菊?这个名字倒真的像一个侍女该有的。如果她真是赫连真容的侍女,那么诸多事情倒好解释了。 耶律齐心知此时叔王心中的疑惑不解,只怕今天他和小菊都不能安然地脱身。 他只是稍稍顿了一下,便把他和小菊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简单说了一下,只是省掉了一些细节,和后来小菊身份的变化。 事情本来就是真实发生过了,他也曾经真的把小菊当做是郡主的侍女,所以如今讲述起来自然流畅,并没有丝毫编撰的痕迹。 “原来如此。” 洪谨深知王宫中王子间互相残酷的倾轧,看他讲述时目光中隐隐有愤然和不平,说到小菊时声音柔软,倒有三分真实的情意,当下对他的话倒也不曾起疑。 那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倒有着超人的勇气和急智。看来,她的胆大无畏,也并非是毫无头脑的莽撞。 他的心中不觉对小菊又有了几分激赏。 “看不出来,她倒有些侠义心肠。” 难道耶律洪德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纵容她一个外邦女子,随着耶律齐四处游荡? 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女居然能有这样的胆色,叫让人感到意外。 不期然的,她刚才看着自己的目光又出现在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在脑子里慢慢成形。 若是得到她的忠心,让她甘心为我所用,那…… 不管她所谓何来,不管她是受何人的指使。他自信自己对女人的魅力,只要他肯假以辞色,用点儿心,没有什么不是手到擒来的! 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 耶律齐在一旁看了,不觉心中一颤。叔王笑得好可怕!不知又该是谁倒霉了! “叔王……” 千万不是他想的那样啊! “齐儿,叔王和你谈个条件。你若应了,我自然轻轻放过今日的事情不再追究,你若是不应……说不得,这个侍女,我就留下来,要打要罚,全按照我王府的规矩来。” 他看得出来,耶律齐很介意他靠近小菊,难道说,这个小子已经情窦初开,对那个少女生了情絮? 不知怎么,想到这个可能,心中突然觉得不舒服起来。 “叔王请讲。” 耶律齐恭敬地问道,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为天下无敌的叔王做些什么事情。 洪谨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环手抱胸,右手的大拇指轻刮着自己的下巴,语气放缓,神色间倒带着三分玩笑。 “我突然对这个金盛的女子有了点兴趣,本王要你天天带她来。直到我厌了为止。” “叔王,你不会是……” 仿佛晴空打了一个霹雳,耶律齐彻底被怔住了。 天哪,他到底做了什么!? “放心,我不会轻易碰她的!” 看到耶律齐的样子,自然明白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洪谨勾勾嘴角,笑得有点邪魅。 “我只是一时对她有点兴致罢了。这样的女子,我王府里一抓一把,你又不是没看见,刚才的那两个侍女,都比她漂亮得多!” 耶律齐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当然见到了。那一对姐妹花,还是父王赐给叔王的呢。父王不也是舍弃那样的美色,要了那朵小菊花吗? 谁说在男人的心中,女人是按照漂亮标定地位的?他不信,早就不信了!在他美丽绝伦的母亲,被父王不由分说地打入冷宫开始,就再也不信了! “齐儿!” “我……我答应就是了。叔王先放了她吧。” 先把她安全带回去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大不了,他到时候找个借口,食言而肥罢了。 第二十六章 意外 转过回廊,出了这座院子,是一个安静的庭院,远远地便看到一座的葡萄架,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石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吃食茶点,石桌旁边坐着三个人,正在饮茶聊天。 葡萄藤上新长出来的叶子碧绿碧绿的,那颜色娇嫩而耀眼,一片片地在阳光下闪着亮光。阳光从葡萄藤,碧绿色叶子的中间洒下来,落在下面,留下或明或暗斑驳的印迹。 叔侄二人俩人都停住了脚步,视线一起落在那葡萄架下,迎面坐着的那个哈努儿少年打扮的人身上。 在石桌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个美丽的哈努儿少女,都托着腮,正出神地听着他说什么。 他身上穿着一件滚着淡蓝锦边的白色袍子,是哈努儿人少有的素淡。他头上的帽子稍稍有点歪,额前露出一缕青丝,顿时为那张生气十足的脸上增添了几分不羁。 “他”的脸上在或明或暗的阳光中绽放着夺目的光彩,眼睛晶亮晶亮的,正指手画脚,绘声绘色地在说些什么。说到精彩处,忍不住高高举起一只手,挥动着半站起身子,袖口处的银扣随着她的挥动划出一道银色的光。 不一会儿“他”又摇头叹息,胯下肩膀,跌坐回石凳上,仿佛十分失望的样子。 她那神情和动作,让人的心忍不住随之起舞,随着她一起直飞上九霄云外,再一起跌落滚滚红尘。 桌子上银质的茶具在偶尔投下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却亮不过那双发着异彩的眼眸。 四周的吹来的风,拂动着葡萄藤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和着她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奏响了一直动人的曲子。 耶律齐一回神,突然发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跳得好响。仿佛那声音好远都能听见一般。 他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一眼的叔王。 是他错看了吗?那微眯的眼中放射出的光芒,就仿佛那天上的雄鹰,紧紧盯着地上的猎物,如此,如此地……叫人胆寒! 大都城外,练兵场。 骄阳似火。 高台上,军旗猎猎地在风中展开,随风抖动着,在正午的阳光下像一团蓝色的火焰。 在旗子的阴影下,端坐着哈努儿的金刀王爷,他一身劲装,软甲披身,那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大掌中,捏着半张面目森然而酷冷的青铜龙纹面具。 那面具从额头到脸颊,只能遮住上半部脸,如凤目般飞挑的眼睛,直挺的鼻梁直直地勾下,突了出来,到鼻翼处便嘎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太阳过于炙热的缘故,他周身的气息不似平日的那般浓烈和冰冷,叫人难以承受。不过自那淡金色的眼眸中射出的光芒,依然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杀!” “杀!” 今天训练的科目是两小队的遭遇对阵,冲撞对方的阵势,互为攻守。 一声令下,场中一片激烈的喊杀之声。知道王爷就在场边亲自观看,于是战士们人人奋勇,个个向前,似乎天上的大太阳,阳光的炙烤,和那四周泛起的烟尘,丝毫不构成阻碍。 有的人嫌身上的装备累赘,索性脱了披甲,挽起衣袖冲了上去。不一会儿,场中就几乎成了一对一的肉搏战了。 这种场面再继续下去,似乎不大适合女性观看。 耶律洪谨收回视线,转了下头,看向站在他左边的耶律齐。 一个月阳光下不间断的暴晒训练,他居然没晒黑,那遗传自母亲的白皙肌肤,只是变成了一种浅淡的红色。 不过,每天接受士兵一般的训练,他变得壮实多了,原来消瘦无肉的身子上,已经隐隐能够看得出肌肉的痕迹。他的身量也拔高了不少,已经快要高出右边的“那一个”。 “齐儿,要不要歇会儿?” “不用。” 耶律齐顺口答道,眼睛却紧盯着场上激烈的搏斗,手脚不时模仿着双方作出各种攻或守的动作。 洪谨的目光转向另一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小菊,你累吗?” 耶律齐问了一声,看看叔王,又看了看小菊。 “不累,我能坚持。” 小菊转过头来,冲他咧嘴一笑。 一个月下来,她晒黑了,肤色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一笑便露出一口整齐的贝齿,在黝黑肤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洁白耀眼。 她头上带着军帽,手持长枪站得笔直。军帽的宽檐下,那光洁的额头经过汗水的浸润,泛出一种光泽,细巧的鼻头下,红唇有点干裂,微微翘起来,似乎等待着水珠的滋润…… 洪谨突然一按扶手站了起来。 “罢了,训练就到这里吧……今晚练习夜战。” 说完目光看着小菊。 自从一个月前,小齐早出晚归,每日依约带她来到军营,她便成了他身边处理杂务的人。而目前她正是暂代的传令官。 “王爷有令,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大家伙儿都练得不错,辛苦了!晚上练习夜战,希望大家继续努力!” 什么“练得不错”,“辛苦了”,“继续努力”。他有说过这些话吗? 一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随意发挥,耶律洪谨见惯不怪地瞟了她一眼,算是默许了她的逾距。 “王爷辛苦!” 金刀王爷虽然爱兵如子,可是他却也是个苛刻的将帅,甚少说这些夸奖人的话。这次得到了王爷的肯定,众军士顿时欢声如雷。 “散了吧!” 他大手一挥,丢下一句话,转身率先向军帐走去。 “你们两个跟我回大帐。” 耶律齐和小菊紧紧跟随在他的身后。 军师一直站在军帐前,把这一切都尽收眼中,尤其是对王爷的表情变化,更是观察地细致入微。 “王爷,你不会有短袖之癖吧?” 悄悄地拉过王爷,和那位话题的第二主角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胡说什么?” 剑眉一立,瞪了他一眼,军师呵呵一笑,愈挫愈勇,继续试探: “现在军中盛传……” 怪不得王爷从来不把女子的爱慕之心放在眼里,未婚妻被汗王抢了也不生气,即使是那栖夏国女王和公主那般的绝色美女,都入不了王爷的眼睛。 原来他们俊美无铸的金刀王爷,不喜女色,却喜欢少年。 “哪里起的风浪?” 此时的军师在他的眼中,和那些坊间的六姑八婆,没什么两样。 “王爷你不知道吗?你每天放在那位……”下巴悄悄地向某人挑了一下。 “…身上的次数,是越来越多。现在每天,都已经超过十次了。” 十次不算多,可是能让王爷如此关心用心的人,恐怕这位还是第一个。 “怎么,有意见吗?” 他的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怒色。 “不敢。”哈哈一笑。 看看,心事被戳穿,恼羞成怒了! “只是,王爷是不是也要避一下嫌疑。毕竟这短袖之癖的名声与王爷的英名不大相配啊。” “你明明知道她不是……” “我知道她是女非男。可是……王爷是认可对这朵小花动了心?” “动心?你哪只眼看见我动心了?还是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对她动情了?” “刚才……” 军师偷偷地朝天翻了下白眼,不敢轻捋虎须,忍了忍,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如果不曾动心动情,此时又何必动怒?他英明的王爷,一向可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呀,又何惧一流言? “她是郡主的侍女。这不过是个策略罢了。” “王爷的意思是?” “收买人心,为我所用。” 真的假的? 但愿王爷说的是真心话。 第二十七章 碧莲果 小菊拉着耶律齐一路快步走向那座称得上巨大的中军帐,刚走进帐中,扑鼻的清香味儿不觉令人食指大动。 “哇,有好吃的!” 在大帐的中间,紫檀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食盒,食盒四周摆放着四个汤盅。 掀开盅盖,香气越发地浓了,只见那汤盅里,清脆洁白如花朵般绽放的银耳中,点缀着一些碧绿的小果子。 “这里怎么会有新鲜的碧莲果和银耳?!” 这银耳也就罢了,产自金盛的江南,虽然难得,却可以晾干保存,原有的清脆和味道依然不变。 可是碧莲果,价值虽不贵,却贵在难得。它产自炎热的百像国,是解暑的圣品,每年只在六月间成熟,而且极其不易保存和运输,这种碧绿的颜色更是只有当季的新鲜果实才有。 她虽然不胖,却最怕热,和爹爹一起驻守在金盛百像的边境时,每年盛夏,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新鲜碧莲果清香的味道。自从离开那里,却不曾再有这个口福。 “还不是王爷有令,快马加鞭,从百像国运过来的!这点东西,可费了我不少事儿呢!” 军师说着,用眼角瞥了一眼王爷,神情似有怨怼,又似在暗示什么。耶律洪谨却不理他,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坐在了上座。 那百像国和哈努儿中间隔着一个金盛王朝,路途遥远,哈努儿地处北方,即使盛夏也只有中午时温度高些,原以为不会有人会为这小东西费时费事费钱。 看来,她是错估了哈努儿贵族的奢侈生活。 小菊拿起汤匙,挖了大大一勺,放在嘴里,先把汁水咽下,用舌头卷着银耳包住碧莲果一起咬下去,细细地品味儿,最后吐了一个小小的核。 然后满足地点点头,脱口赞道: “嗯,好吃!” 她那享受而满足的样子,仿佛她吃到的是人间的珍馐美味,让人也忍不住多增了几分食欲。 耶律齐飞快地看了一眼一脸兴味的叔王,端起汤盅默默地吃着。 “怎么,喜欢吗?”怎么比齐儿更像个孩子? 洪谨看着小菊的目光中隐隐带着笑意。 “喜欢,谢谢。” 小菊的第二勺刚放进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去,冲他点点头,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这个谢谢说的好。这几天天气热,太阳毒,怕你们晒晕了中暑,这是王爷特意准备的呢!” 军师在一旁旁敲侧击。王爷有心也要让她知道。这样才没白费他的一番功夫。说不得,连耶律齐的心也要一并收了。 “真的?谢谢!” 小菊瞪大了眼睛,转过头,又冲洪谨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真诚无伪,全然没有半点的扭捏作态。 洪谨的瞳仁倏然收缩,眸色转深,半垂下眼去,伸手盛了半勺汤羹,放在口中。 有什么好吃?除了过甜过糯了些,毫无嚼头,简直可以说是寡淡无味。 “经过这些天的演练,你们都有什么心得?”他把军师频频投过来的眼神直接当做空气。 “心得?” 看他浅尝及至,耶律齐也停下了手,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积威之下,他对叔王亲切之中还有些拘束,反而没有和小菊来得那么熟稔和自然。 “你说说看,我国和其他国家的军队对比,各有什么特点?” 洪谨调转视线,炯炯的目光径直放在小菊身上。 他的语气似乎在闲聊,目光中也不再有丝毫的压迫力,反而多了少许的柔和。 人吃饱放松时,警惕性自然会变得懈怠起来。见他随口问话,小菊不疑有他,思索了一下,也顺口答道: “嗯…我觉得……这各国的军队,都有各自的优势,也有各自的劣势。” “金盛朝的军队,将帅多读兵法,习惯了演练各种阵法,运用战术,不过过于受制于朝廷。而士兵则贵在听话,纪律性强,多为步兵,骑射臂力却稍嫌不足。城池坚固,能攻能守。 哈努儿民风彪悍,单从军队作战能力而言,军力当属最盛的一国。将帅手中直接握有奖罚的权柄,能够更好的统辖军队,而哈努儿的士兵,个个高大威猛骁勇善战,善于骑射,互相协作差些。国土更多平原,善攻而不善守; 而百像国的军队,为四国中最弱,不过那里的百姓却十分擅长助防,国土多为丘陵地带,易守难攻。 特洛耶国……我没见过,听说他们擅长海战,而在陆上多以骑兵见长。若遇山地攻伐,恐怕就多了些难度。” 她一路侃侃而谈,说完才注意到三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我随便说说……” “精彩!说得很有见地!这些都是你的……看法?” 军师眨了眨眼,忍不住在心里为她鼓起掌来。耶律齐也有些惊讶,只有洪谨若有所思,似乎对小菊的这一番话并不感到惊讶。 “我爹说……” “你爹?” 洪谨的剑眉几不可见地挑了挑。 “哦,我爹曾经也是位武将,曾经追随赫连将军南征北战,我和郡主一起在军中长大的。” 好险啊!耶律齐暗暗舒了口气,低下头,埋头苦吃。 “你刚才说各国之兵,有优势之处,也有劣势之处,那么你认为我哈努儿之军队,劣势在哪里?” 洪谨突然又问了一句,小菊不加思索,顺口而来: “劣势吗……个性突出,却军律不严。人人争先,却不肯为人后,协助他队。军士们杀敌奋勇,可是却对于主帅的意图领会不够。” “这样的军队在己方兵势较盛时,自然能够发挥出最大长处,人人如出闸猛虎,奋勇先前,致敌于死地。” “可是一旦受挫,却无法快速地重整军威,继续把军帅的军令贯彻下去,从而转败为胜。若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时,若中军尚在还好,可是中军一旦倒下,就会必败如山倒,迅速溃败,而且溃亡之速……” 这些话都是她一个月来观察、思索的心得,在心底早就成形,洪谨一问,她张口就说了出来,却不知道正触犯了兵家大忌。 再一回神,后知后觉地,这才看到耶律洪谨早已面沉如水。 这个人,真是骄傲!刚才夸他军队的时候,还很高兴的样子,现在提一点小小意见,就这样一副样子!虽然她说得多了些,说得尖刻了些,可是却都是她肺腑之言啊,而且还是他自己要她提的啊! 偷偷地看向另外两个人,他们也都瞪视着她,脸上神色紧张,一脸地不敢置信。 “我,我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如果真错了,不过一笑置之,大家又何必如此紧张? 耶律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突然展颜一笑。那夺人心魂的笑颜让小菊彻彻底底地魂飞天外。 “不,你说得很好!正中要害……你要不要再喝一碗银耳莲子羹?” 说完,他伸手端起自己的那碗汤盅,放在了她的面前。 第二十八章 高见 “你刚才说你的父亲是位将军?” 洪谨的声音冷冷地,却又听不出丝毫的怒气。 “我爹……哦,他只是将军帐下的一名小小校尉,早年战亡了。”爹爹原谅女儿不孝!女儿度过这一关,回去给你捶背奉茶! “你读过兵书?” 前面的那番话,可以当做人云亦云,虽然精彩,却也只是泛泛之论。可是后面那段对哈努儿军队的分析,却直指要害,一语道破玄机。若不是曾经统领过军队,熟读兵书的人,是说不出来的。 她一个侍女,如何会熟读兵书,统领军队? “小姐的房里摆了很多,我闲暇无事自然拿来读了……哦…不少,大概有那么几本吧。” 后悔啊,她好后悔。没事显摆什么?这人的眼睛如此锐利,只怕能一眼就看穿了她。 军师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你家郡主,咳……是不是也和你这样一般有见识呢?” 身边的侍女就如此了得,不知那位郡主本尊,是否果真有经天纬地之才! “郡主?” 眨眨眼,灵动的大眼睛转了一下。他是在问她吗? 从小父兄都说她志大才疏,而在优秀的哥哥面前,她更是样样事情都相形见拙。长大了,她也不曾从不起眼的小丫头,蜕变成一个大美女。从来也没人当面夸赞过她。 反正这里除了小齐,也没人知道郡主是谁,她是不是可以趁此良机,把自己大大地夸奖一番,满足一下自己膨胀的自尊心?让面前这位俊美无铸,天下无敌的金刀王爷,好好崇拜,好好钦慕一下自己? “郡主可比我强多了。她貌美如花,文武双全……” 小齐看了她一眼。有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吗? 小菊说到兴头上,把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 四个人围桌而坐,她本来就离耶律洪谨最近,她这朝前一倾,俩人便成了脸对着脸,看着彼此,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从那双突然靠近并放大的晶亮眼眸中,洪谨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面孔。不知何时他的嘴角弯弯地翘起,看着她的眼神中是居然有一丝从未有过的纵容和…… 他倏然回神,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视线滑下,滑过那张晒黑了,有点消瘦了的面孔,光滑小巧的鼻头下面,原本干裂的红唇已经被润泽了,唇纹变得细致滑腻,上面残留的汁液闪着光泽,随着那唇的一张一合,隐隐可见那一口雪白的贝齿和一条灵活的红舌。她伸着脖子向前倾着,衣领处露出了一点白皙的脖颈,和原来露在外面的黝黑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视线停在那里,居然有些无法移动。 “……郡主她文韬武略。不光懂兵法,通谋略,上至天文至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咳咳!” 小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了,突然不停地咳了起来。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打断了小菊的妙语如花。 小菊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力度分明带着点惩戒的味道。 “郡主真的这么厉害吗?” 军师左右看看,很诚实地表达他的疑问。 小菊十分不爽地朝军师翻了翻白眼,把身子坐正了些。 “当然是真的!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郡主?” “不是不信,而是……”怎么和他听来的差那么多? “你听说过那年太后举办的琼华宴会吗?” “听说过。不就是为金盛圣德皇帝选妃的宴会吗?” 据他所知,今天金盛朝专宠后宫的那位林贵妃,就是在那次琼华宴上被选进宫去的。 而且最近传来的消息说,当年琼华宴上另一位名列三甲的苏姓女子,居然就是搅得特洛耶国天翻地覆的失踪的亲王妃。 “非也非也!琼华宴上,太后广招天下才女,量才选用。那可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女子才艺比试,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会!比起那三年举行一次的科举考试,更胜出一筹去!” “受教了!…可这和郡主有什么关系?” 不光军师觉得莫名其糊涂,连洪谨和耶律齐也都被她吊起了好奇心。 “关系大了!那天郡主也参加了琼华宴。你知道吗,能参加琼华宴,那也是从百里挑一,千万人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啊!” “不过,据我所知,那前三甲中,似乎没有郡主啊。”不用瞪他,他也是实话实说陈述事实罢了。 “郡主妙笔生花,写出了经略天下的文章。不过,初选的是皇后和太后,深宫女子,又如何能了解郡主怀揣天下的志向,如此的锦绣文章,却不曾进入圣德皇帝的眼中,真是可惜啊可惜!哎!!” 其实当时的真相是:太后出题要即景写一首抒情的诗词,而她却洋洋洒洒,写了篇长长的《论天下》。人家本来就是为皇帝选妃,才貌兼备,她却真的以为要为国选才,量才选用。 不过,她可能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她这篇颇为自得的署名“小菊”的《论天下》的文章,被李昊天无意中看到,她才被“骗来”——哦,不,选来和亲。 “哦,原来是落第……” 一旁的耶律齐低喃了一句,说完赶紧转过头,避开某个女子杀人一般的目光。 “小齐,你……哎,不是郡主文采不够,只是没有识得千里马的伯乐而已!” 她摇头叹息。颇有些壮士怀才不遇的感慨。 郡主怀才不遇,她感慨个什么? *——*——*——* 是夜,王宫,汗王的寝殿。 宽大的屋子里,宫人们全都被遣开了。只有两个人在灯下密谈。 “她真的这么说的?”声音略略挑起,带着些惊喜。 “是的。” “有些见地!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欣慰中却有点儿酸涩的味道。 “王,是不是该……” “再等等。” “可这样下去,她锋芒毕露,只怕他已经起疑心了。” “若不是如此锋芒毕露的女子,又如何能让他动心?” “属下只怕……” “所谓兵行险招,怕什么?”沉吟了片刻,似乎他也有所顾虑,放低声音嘱咐道: “这样,你……” 第二十九章 搅乱一池春水 一个月来,小菊几乎每个白天都跑出宫去,而且毫无阻拦。 就连南儿和小萱,也似乎得到了某种指示,除了第一次之外,都不曾拦阻过她。只是南儿每次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她又什么也不说,小菊也懒得再管她。 自从“那个”的晚上后,耶律洪德还是时常会来找她,不过却从不曾再留下来过夜。他似乎也默许了她每天都出宫的事。而且,从不曾当面问起过她具体的情形。 或者,掌控着整个王国的他,根本无须问起吧。 小齐曾经说过他的父王要他去军营中,好好学习和历练一下。而耶律洪谨也似乎是看在贤相萧远的面子上,任由他在军营里自由来去,并用心训练他和培养他。 今年春旱。自春天以来,哈努儿一直都不曾下雨,连有云的时候都很少,天气十分的干燥。 不知从何时开始,小菊开始独来独往起来。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耶律齐似乎总有事情缠身,不再陪伴在她身侧。 有时候他和小菊一起来到了练兵场,然后就消失了。而更多的时候,他一大早就独自一人离宫去,只会在下午时来找她一起回宫。 不知是习惯使然,还是真的对练兵场感兴趣,即使经常要独自一人前往,小菊还是会经常跑去,轻车熟路,走顺了腿儿。 兵营的守卫们都认识了她,知道她是王爷身边的人,而且据说是王爷“看重的”人,见到她都客客气气的,不曾拦阻过她。 日子过得飞快,小菊只觉得这一个多月过得充实而快乐。而唯一让她心有遗憾的是,自从大婚那天,她就没再见过林子峰了。 林子峰最近正好离开了大都。据说是去迎接护送东西前来的副将。 今天,天上终于飘来了几朵白云,遮住了往日炙烤的太阳,顿时,风也似乎变得清凉舒爽起来。树叶刷刷的随风摇摆,更增添了几分午后的闲适。 “吃,吃啊!” 小菊一只手拿着一个红色的锦织口袋,上面绣着朵朵盛开的金菊,随着她手臂的晃动,在风中摇曳生姿。 她的另一只手展开着,上面放着几块喷香的麦芽糖,努力伸到黑色的骏马的鼻子下面,诱惑着它。 “疾风”犹豫着,把头甩来甩去,似乎努力在抵御着那麦芽糖的香味。小菊的手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的嘴巴,一边小声的诱哄着。 不知是终究抵制不了她持续不断的骚扰,还是那麦芽糖的味道太过诱人,“疾风”终于伸出了长舌,一下子卷走了她手上的糖块,并顺便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好湿,好痒! 小菊咯咯地笑了,伸手到口袋里又抓了一把糖块,再放到大黑马的鼻子下面。 可是这次“疾风”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而是低低地嘶叫着退后了几步,头却一上一下地向小菊身后的方向晃动,似乎在示意什么。 小菊回头瞅了一眼,却什么人也没看到,于是安慰地对大黑马道: “过来啊,再吃一点……没关系的,不怕,你的主人不在呢!”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从自己的身后,刚才视线不及的地方,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你在做什么?” 出其不意的,小菊被那声音吓了一大跳,她猛地转过身来,却见她刚才说的那位“不在”的马主人,耶律洪谨正微皱着眉头看着她。 “没,没做什么!” 小菊后知后觉地把握着糖块的手和装糖块的袋子一起藏在了身后。 “那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他眉头一展,看着她那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没什么啊!” 自己动了他视若宝贝的大黑马,会不会他一怒之下……打她个一百军棍?她打死不承认可以吗? 闭上眼睛偷偷地想要把手中的东西藏起来,却见他几个大步,迈到了跟前,一左一右从她的身侧伸过手去,把她藏在身后的双手牵过来,所有的“罪证”顿时统统缴获。 在他的长臂包住她的那一瞬间,小菊觉得自己心几乎忘了跳动。 如此暗昧的距离和姿势,让他的气息浓浓地包裹着她,侵袭着她的所有感官。 “多久了?” “快……花了快二十天,我才好不容易让它放下戒心,让我靠近它……又用了十天时间,它才肯吃我的东西。” 他能不能松开她的手?她的手心在出汗哎! “这匹马儿生性倨傲,你居然能让它吃你的东西,不容易。” 他语调平静,眼光在大黑马和她之间来回徘徊着,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你还真有耐心!你想要骑它是吗?” “王爷,我,我不是想夺人所爱。我喜欢它……我有一匹马,也和‘疾风’一样,不太容易驯服,我第一次想骑它,结果差点被……被摔断了脖子。” 他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用手指抚摸她的手背?不知道哪里很敏感吗?心中仿佛被一根羽毛不停地撩拨着也跟着浮动起来。 断断续续的描述着她的“闪电”,她如何用同样的仿佛和闪电相处,如何取得两匹大马的信任。洪谨默默地听她说着,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他那样的不轻不重的而力度,让人好为难啊!她想要偷偷抽出手掌,却又怕惊扰了他。 这种惩罚,简直比打棍子还让人遭罪! 最后小菊忍无可忍,双手用力从他的大掌中抽了出来,只把那只绣了菊花的袋子留在了他的手中。 洪谨也不还她,径自拿在手中把玩起来,似乎那锦织的袋子,和她的手掌一样令他流连。 “其实对这样脾气暴躁,桀骜不驯的马儿,光培养感情,接近他还不行,还必须要降服他才可以。否则,他永远不会把你当做他的主人。” “降服?” 小菊的眼睛始终瞄着他手中的袋子,见他终于结束了把玩,状似无意地收入了他自己的衣袋中。 那可是她苦熬了一个月的成绩啊!她心中呐喊着,却又不敢开口索要。看着那袋子在他的衣衫出撑起了鼓鼓囊囊的一块,心中竟然莫名其妙地有种甜甜的滋味。 他霸占了她的东西,为何她不生气反而觉得莫名的高兴?真是奇怪。 “对啊,无论如何,你要骑上它,并且要让它知道,你和它到底谁说了算。只有让它真正地诚服与你,才能让它永远忠于你这个主人!人马一体,不离不弃。” 他说着,走过去从拴马桩上解开“疾风”的缰绳,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它的背,“疾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兴奋地甩了一下头,嘶叫了一声,算是回应主人。 “这样的马儿驯起来虽难,可是一旦驯服,就会一辈子忠于你。” 他说完,手扶着鞍桥,飞身跃上了马背。 “你不是想骑它吗?上来吧!” 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小菊突然有些期待,又有些恐慌,似乎自己若听从了他的召唤,骑上了这匹马,自己的未来就会有巨大的改变。 去,还是不去? 他,无知无觉中,已经搅乱了一池春水! 第三十章 驯服 她仰起头,微微眯着眼睛向上看着他。阳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镶上了一道金色的边。背着光的他仿佛是一座高大的神抵。 “怎么,不敢了吗?” 他的眉毛微微扬起,面上带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话中带着调侃。 “什么不敢?你几时见我胆怯过?” 明知他这是激将法,明明看着那只伸到面前来的大手,心里就开始在不停地打着小鼓,可是她天生的犟脾气,哪里肯让自己认输。 更何况,对于喜好骏马的她,能骑上“疾风”在辽阔的草原上飞驰一番,也是她好久的梦想呢。 今日终于能得偿所愿,虽然是与他共骑,纵马奔腾的痛快打了个不大不小的折扣,可她又如何能让自己错过呢。 她伸出手在他的大手上一搭,脚踩在他马蹬上的脚一借力,飞身跨过马身,在他的身前堪堪落座。 “坐好了!” 像是故意一般,她的身子刚一碰到马鞍,他就轻咤了一声,一松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那“疾风”便如射出的箭一般,疾驰而出。 “啊!” 小菊还没完全坐稳,出其不意地惊叫了一声,身子向后一跌,便撞进了一个如钢铁般坚固的怀里。 “你这是在投怀送抱吗?” “你……” 小菊努力坐直了身子,伸手抓住了马鞍桥保持着平衡,她很想反驳说:明明是他故意使坏的。 他双手一左一右放在她的身侧握着马缰,壮年男子的气息淡淡地从身后袭来,缭绕缠绵地包裹着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动作太大了,或是马突然加速的关系,她的呼吸有些不大舒畅,头也有点眩晕的感觉。 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又闭上了。 难得她如此安静,没有反驳,耶律洪谨也不再说什么,一转马首,纵马出了营房。 看守营房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英明神武的王爷,和那个据说是王爷“很看重”的小子,共骑着王爷的宝贝神驹,一路向西而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带你去看个美景!驾!” 好快啊! 一时间,小菊只听到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衣服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在身后猎猎地抖动着。 同样是骑马,好吗和劣马的区别居然这么大!这种风驰电掣的绝妙感觉,可能只有在“疾风”,或者她的“闪电”,这样的千里神驹上,才能体会得到! 军营驻扎在大都城外,东边的远处是一条青色的山脉,向西则是辽阔无垠,一望无际的草原。 草原上是碧绿的青草,色彩缤纷的野花遍地开放,这儿一大片黄,那儿一大片红,夹杂在整块的绿色中,仿佛是天上的织女精心织就的美丽地毯。 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丘陵分布在或远或近的地方,隐隐可见白色的羊群和褐色的牛儿在草丛中移动,仿佛点缀在地毯上的星星。 远处的天际,蓝的天和绿的地相互映衬着,天和地已经没有了十分清晰的分野。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在西边的天空中,悬着一轮巨大的红日,阳光不再耀眼,霞光万道,把天和地,把阳光照射到的万物,都渲染成了一大片金黄色。 如此的苍凉而壮美的日落美景,令人心中悠然而生壮士扼腕,怆然泣下的情怀。 仿佛感知到主人的心境一般,“疾风”慢慢放缓了脚步,踏踏踏地迈着小步。草原上吹来的清新的风,带着花香,带着草原的味道,轻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脸颊。 “美吗?这就是哈努儿!” 他轻轻地说了句,仿佛在耳语,又仿佛在自言自语般。她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目光胶着在这一片绝无仅有的美景中。 “这就是,我的哈努儿草原!” 他抬起手,环手指着这一片辽阔的金色天地。 浑厚的声音,仿佛自胸腔的最深处发出的一般,带着无限的骄傲和自豪,带着一点霸道,宣示着这就是他的天地,他的领土。仿佛那高飞的雄鹰,鸣叫着掠过长空,宣示着自己的领地。 她身子向前倾了倾,斜斜地转过身,回头去看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高大威武,俊美无铸,绝顶聪明,身份高贵,而战功彪炳……他几乎集合了女人们梦想中优秀男子所有的优点,可是她心里却很明白:他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女人,尤其是……她! 如此近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从他们认识的那天开始,命运就注定了俩人中无法跨越的鸿沟! 心中为何会觉得难过呢? 是为了这美景,为了他的话,还是为了俩人此时尴尬的处境和关系? 她的目光中,带着那一点的淡若轻烟的惆怅和忧伤,触动了他的神经。 “傻丫头,想什么呢?” 他顺手挑起她耳鬓边的一缕散发,轻轻为她理顺在的耳后,手指滑过她敏感的耳轮,动作是那样的自然而亲密无间,仿佛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了。 一时间小菊的身子有点僵住了。 一时间小菊的身子有点僵住了。 她逃也似地转回身去。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男子那好听的歌声。随着歌声的抑扬顿挫,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小菊的后背,仿佛在安抚她的不安,又仿佛在宣示着她无法逃避的命运。 “草原上的鹰啊……” *——*——*—— 第二天,耶律洪谨刚来到马场,便看到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 “怎么回事?” 他看了一眼场上乱蹦乱跳正在发着脾气的红色大马,和马上手脚紧紧攀附在马身上脸色紧张的可怜小菊,心陡然收紧了。 “他,他非说要自己驯服这马儿。我我……”王爷现在的脸色好吓人哦! 看护马场的兵士们一个个禁若寒噤,头上都开始冒冷汗。 “混账!怎么不拦住她!” “拦不住啊……” 他认得这匹红色的“闪电”,是一匹极其野性难训的马儿,比他的“疾风”要年轻两岁,正是他亲自选来送给洪德的。 据说,洪德又转送给了郡主。 上次小菊提起叫什么“闪电”的红色的马,他就想到可能会是这匹马。可是没想到她果真把马牵来,而且居然想亲自驯服它! 他可不可以收回那天的话? 第三十一章 神驹闪电 一个月的相处,他知道她有多固执。只怕就算他在旁边,也不一定能够阻止她想要亲自驯服这匹“闪电”的大胆想法吧! 现在该怎么办? 那马儿还从来没被人骑过,显然也很想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虽然它被带上了马辔头,可是却没有佩马鞍和脚蹬,小菊就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若不是她有些功夫底子,只怕早就被它撂下地来了。 可她这样用蛮力根本就不可能让哪怕马儿降服的。要等到它筋疲力尽,还不知要多久。只怕她万一支撑不住…… 他专注地看着马场内,全然不知自己握紧的手掌心已经在出汗了。 跟随王爷杀伐多年,还从没有见过有谁能让他如此担心、紧张呢! 在战场上,千军万马在他面前冲撞厮杀,血肉横飞,刀光剑影,身边的人被砍被杀顷刻毙命,也从未见王爷眨眨眼,变变脸色。 如果这位喜欢穿男装的小菊姑娘,果真出了什么事儿……不敢想,不敢想啊! “王爷……” 马倌小心翼翼地叫了声,耶律洪谨不理他,目光只是一径地盯着场内那上窜下跳的一人一马,脑子在飞速地运转着。 就在这时,从马厩的方向隐隐传来“疾风”的嘶叫声,那“闪电”似乎有些畏惧这声音,脚下稍稍缓了一下,又用力甩起了脖子,一会儿扬起前腿,人立起来,一会儿又撅起后蹄,撒着欢儿想要把后背上的人甩下去。 “拿套马索来!” 耶律洪谨终于开口了。 “疾风”的嘶鸣给了他一点启示。当初马还没送进王宫时,这匹红色的“闪电”曾经吃过“疾风”的苦头。或许有一个让它安静下来的好办法。 “是,王爷!” “把‘疾风’也牵过来。” “是!” 马倌眼睛一亮,顿时明白王爷的意图,赶紧往马厩跑去。 就在此时,“闪电”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克星要来了,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跳没法甩掉背上的这个“包袱”,它稍稍停了一下,突然扬起四蹄,发了疯似的向马场的围栏直冲过去。 没有经过训练的马儿,不曾配合过的人和马,怎么跳过那么高的围栏去?一旦撞到围栏,或者是在越过围栏的时候,被绊倒摔倒,只怕人和马都会受伤,尤其是人,就更危险了。 他曾经亲眼看见,那飞奔着马上被突然绊倒,马上的人摔断了脖子,也有人被马身压断了腿和肋骨。 那马好快,转眼间就来到了围栏边。洪谨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喊道: “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骑在马上的小菊突然做了一个意向不到的动作:她紧紧压低在马上的身子突然坐起来,双手紧紧拉住马脖子上的鬃毛,用力向后一拉,同时双腿夹紧了马腹。 那“闪电”脖颈吃痛,前蹄顿时高高地扬起。飞奔的身子顿时腾空而起,窜了出去,飞扬的后蹄踢倒了栏杆。 红色的马身一下子窜出了马场外,毫不停顿地向远处的草原疾驰而去。 这惊险的一幕让马场上的士兵们全都惊叫了一声,然后一起欢呼了起来。 好半天,洪谨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刚才的那一刻,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紧张和担心,心高高地悬起,又一下子落下来,居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过是郡主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女罢了,他,何以如此紧张? 即使他投注了很多心血收买她的心,让她终有一日能为我所用。可是如果她真出了事,大不了换个人从头来过。 他何以如此紧张?是什么地方错了?是他忽视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心中萦绕着,久久不散。 “王爷,马来了!” 他接过马缰绳,飞身上马,挥挥手,像是把心中的疑虑全都挥散。 他耶律洪谨做事情,还需要左思右想,解释原因吗?想要,便要得到她! “驾!” 他打马向着小菊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闪电”的速度,并不比“疾风”慢多少,愿以为追上她们需要点时间,谁知聪明的小菊拽着马鬃毛,硬是让它在草原上兜了个圈子又转回来。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那抹红色的身影。 “小菊,让它往空旷平坦的地方走!” “王爷……” 还好,她声音平静,看来并没有被吓到。 “让它尽情地跑一会儿,撒了欢儿,就老实了。放心,我会跟在你旁边的。” “谢谢!” 还笑!害得这么多人为她担心,刚才差一点就出事了,还好她够机灵,运气够好,那根栏杆不够结实。 真是该打! 想到刚才那身冷汗,洪谨有心想要责备她,可一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到了嘴边的话却又变成了叮嘱。 “放松!身体放松!手不要松。双腿不要紧紧夹住马腹,稍稍松一点,但是要保持身体帖服在她身上,跟着她!” “这样……” “对!稍稍放松马缰,对它说话,放轻声音,不要让她感觉到你的紧张。就这样,你轻轻抚摸它。” 眼看那“闪电”的奔跑之势渐缓,脚下步履越来越稳健,不似刚开始时那般烦躁不安,洪谨知道时候已到,便一拍马背,跟紧了些。 “现在缓缓地拉紧马缰,给她停下的信号。” 小菊依言拉紧缰绳,“闪电”便地乖乖停了下来。她跳下了马背,伸手拍拍它的脖子。“闪电”似乎对她也心有抱歉,回头亲昵地舔着她的手背,轻轻地打着响鼻。 洪谨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好女孩!”,随后也跳下马,来到她的身边。 她今天虽然惹祸在先,可后面的表现却可圈可点,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颇有大将风范。 “多谢王爷教我!” 一朵大大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洪谨眸色一暗,笑了笑,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匹马不是汗王送给郡主的吗?你怎么牵出宫来了?” “我……和郡主情同姐妹,什么东西都可共享,郡主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郡主的!” 她就是郡主本尊啦!说谎多了是不是就成了自然了? “真的?”他脸上的神色突然诡异变得起来。 “那么,她的丈夫大汗王,也能和你共享吗?” “这……” 她就是郡主,郡主就是她,大汗王就是她的丈夫,何来共享之说?可是…… 她的犹豫看在洪谨的眼里,却有了另一种解读,他突然不快起来。 “那么我这个朋友,你也可以和郡主共享吗?” 共享他……好暗昧的话哦。眼前似乎看到他罗衫轻解,玉…… 他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眼神看她。不知道她刚刚已经受过惊吓了吗! “如果有一天,你要在郡主和我之间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选自己还是选他?这,这又算什么问话?今天的他真是有点怪怪,是不是被她吓得? 第三十二章 求情 一直让小菊感到很奇怪的是:自从那个羞人的晚上后,耶律洪德虽然经常来找她,却从不曾再留下来过过夜。他从不问她每天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事情。只是偶尔会深深地看她一眼,摸摸她的脸,却什么也不说。 这种全然的信任,让她越来越感到心虚,越来越对自己对他的触摸开始产生抵触抗拒的身心,感到无力。 她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快要走到危险的悬崖边。 她无意中,靠近了一个本该远离的人,对那个人,起了不该起的波澜。而那个人,正是她丈夫大汗王的弟弟,她的小叔子,金刀王爷。 虽然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危险的人物,绝非她能够惹得起的,可是仿佛身心都被他魅惑了一般,总想要靠近他,看到他。 这种感觉,是她过去的十八个年头里不曾有过的,有时候会觉得心里闷闷的,有时候却会没来由地感到十分烦躁。 或许是由于天气的缘故吧,已经六月了呢,天气闷闷的一直不下雨。 一个多月的相处,她是不是陷进了太深? 她不是一个情感缠绵的人,当断不断的女子。也不是真的傻到不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她只是迟钝了些,只是自信了些。她一直以为一腔热血,满怀抱负,壮志未酬的自己,不会和其他的弱女子一样,在爱情的漩涡中沦陷。 可是为何她此时独自坐在水边,却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五天了,她不曾再出宫去,不曾再去见过他。 为了他的一个小小责罚,为了他的一次不加辞色,她纵容自己独自闷在宫里怄了五天的气,不肯去见他。 她不是因为真的生他的气了,而是为了自己心中那莫名的烦闷。 为他喜,为他忧,仿佛情绪全都由不得自己。 当年萧妃,小齐的母亲,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才容忍那个叫“维君”的人靠近她? “哎!”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摘下手中的第十八片花瓣丢进了水中。 花瓣落在水中,泛起了一圈涟漪,让她不由的想起那天他问自己的那句话来。 他为什么要在自己和他之间选择其一呢? “真容,怎么今天没有出去?小齐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微微一颤,回头看去,却正是大汗王耶律洪德。远远地还可以看到一队亲卫站在三丈开外。 八成是她刚才想事情想得太过出神了,居然没有听到他靠近的声音。 “不知道。” 他今天不用处理政务的吗? 抬起头看着他,小菊居然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 “怎么了?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没什么,心情觉得烦。” 看来是很烦。她手里的花儿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萼,花瓣被蹂躏了一地。耶律洪德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下,摘起路边的一朵小花,递到她的手中。 小菊接过来,顺手把花瓣一瓣瓣地摘下来,向湖里丢去。 他又摘了一朵橘黄色的花儿插在了她的鬓边,侧头欣赏起来。她身上的那股子纯净和野性的味道,和这小野花倒是有几分相像。 “心情烦闷,更该出去散散心的。” 她这一脸烦恼的样子真的很可爱,那眉宇间多加的一抹轻愁,让她空添了一份成熟的风韵。 想到能让她如此烦恼的人和事,耶律洪德心中居然有些酸酸涩涩的。 “不想去,我哪儿也不想去。” 小菊赌气地用力把手中的整朵花丢进了水里。 耶律洪德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看着她默默无语。任由她耍着小孩子脾气。最后还是小菊自己绷不住了,先开口了: “汗王……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这些天我去了哪里?” “你不是每天都和小齐一起出去?” 耶律洪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不动如山。 “我们这些天,一直都在城外的军营里。” 想了想,她又狠狠的加了一句: “就是金刀王爷,洪谨的军营。” “哦。”就这样?不变应万变 “王宫里的王妃们,都可以自由地进出军营的吗?”不要说王妃,只怕只要是个女人,进出军营就有诸多的限制吧。 “你和别人不一样,去了也就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他的语调微微顿了一下,平和地道: “以后还是少出去些吧。已经有人告到寡人这里了。” “告什么?” 小菊心中一冷,突然又想到了冷宫里的萧妃。 当初也是有人告了她的状,才会有了后来的情诗和冷宫之事吧。 “也没什么。你以后还是少出宫一点吧。留下来多陪陪寡人。要不,还以为你都不要寡人了呢!” 他这是哀怨吗?小菊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堂堂的大汗王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即使只是个玩笑。 虽然帝王的情爱如朝露,不能长久,可是目前他对自己,还是有些真情意的吧?心中矛盾着,还是努力地开了口。 “汗王,那天我跟着小齐,到了在王宫的西头,那座孤零零的院子,听说哪儿是冷宫……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好像是小齐的母妃。我…能不能…” 看着他越来越冷的脸色,她有点说不下去了。 “萧妃?” 萧妃两个字,似有千斤重,硬邦邦地从耶律洪德口中吐出来。 “你知道她为什么落到今天的下场吗?” 什么都不为,只因为失了君王的宠爱,遭人陷害。 “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看她人很端庄,对小齐也很慈爱,应该是个好母亲。我,我…” “是齐儿让你向我求情的?还是是她求你的?” “不是,都不是。”小菊连连摇头,赶紧否认。 “我只是有些不相信那样的女子,会做出什么背叛汗王的事情来!” “那你想让寡人如何处置她?” 耶律洪德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语调也开始平和了起来。 “冷宫那个地方,也太凄凉,太寂寞了,如果能让她出来…” “好,寡人答应你,不再让她留在冷宫里!你也要答应寡人,以后少出宫去。” “多谢汗王!” 第三十三章 挑衅 耶律洪德说去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情,叮嘱她早点回去,便匆匆地离去了。 小菊独自留在了湖边,踩着一地的缤纷,来回地走着。 远远地看着耶律齐快步了过来。今天巧了,怎么一个个地,都来这湖边聚齐吗? 抬头看看西边的天空,离日落还早啊。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小齐!” 耶律齐走到小菊面前,犹豫了一下,开口别扭的叫了声: “容妃……” “私下里没人时,就叫我小菊姐!” 可这是宫里!耶律齐张了张嘴,没接话。 “你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没有去军营吗?” 好想知道这五天里,军营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哦! 不,不,不,她发誓不是为了他…… “叔王让我来找你。” 小齐奇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一个劲儿的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他找我做什么?我不去了!” 心中想着他,他就突然从小齐的嘴里跳了出来,让小菊吓了一跳,本能地拒绝道。 “叔王说,他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她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什么礼物?” “不知道,叔王说你一定喜欢。” 叔王第一次放下架子哄女孩子开心,居然也是用送礼物这么俗气的办法。不过,他敢肯定这个主意是军师出的。 俗归俗,可是却是百试不爽的一招,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原本抗拒的表情已经开始动摇了。 小菊在内心努力挣扎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要去看看。可是一想到要和他面对面,心中又开始乱了起来。 “可是,刚刚汗王还说,要我最近少出宫去呢!” “父王?父王刚刚来过了?” “他刚走。” 看到小齐脸上的失望,小菊心中也有点为他难过。 “偶尔出去一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又不用去一天。中午的时候,去王府拿了礼物就回来,父王也不会发现的!” 他是在怂恿她去偷夫吗?不过他说的这个办法还真的不错,切实可行。 “好吧,明天吧,下不为例啊。” 最后一句话,小菊是说给耶律齐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如果下次他还用送礼物这类的招式钓她出去,她能不能拒绝诱惑呢?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也不想去想了! 刚刚还在努力地下定决心:再也不见他,再也不想他,要彻底地把他从心底清除掉,忘掉他。可是一转眼间,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心为着明天的相见而欢喜雀跃着。 这就是情不由己吗? 耶律齐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内疚和不忍,却被一心想着心事的小菊给忽视了。 “对了,小齐,告诉你一个大大的好消息!汗王已经答应饶恕你的母妃了!” 小菊拉着耶律齐想要他一起分享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耶律齐却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她。 “这…这怎么可能?” 那个“维君”一直没有找到,真相一直未白。面对母妃偷情的确凿证据,父汗怎么会突然变得宽宏大量起来? “是真的!我刚刚求过汗王,他已经答应让你母妃离开冷宫了!君无戏言哦!” 耶律齐的脸上没有喜色,反倒有些忧虑,似乎不相信这样的好事会突然降临。 爱之深责之切,如果父汗并不曾喜爱过母妃,或许会这样做。可是当初的那些物证和认证,已经深深地刺伤了父汗的心,从此母妃的名字已经成了父汗的一个禁忌,怎么可能轻易答应饶恕了她? “别乱想了。你去告诉她吧,也让她高兴高兴!不过……不要说是我求的情哦!” “好……吧。” 即使只是个美好的念想,对凄凉度日的母妃来货,也是好的吧。 看着耶律齐向冷宫的方向而去,小菊才动身回宫。 她刚拐了个弯,走上通往王宫长长的回廊上,迎面便撞见一大队娘子军,挡住了她的去路。 “哎哟,这不是咱们的容妃娘娘吗?怎么今天能在宫中看到你啊?真不容易啊!哈哈哈!” 德妃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宽胖的身子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的面前,握着大红丝帕的手留着涂成红色的长长指甲,在小菊面前挥舞着。 小菊直觉得浓烈的香氛扑鼻而来,敏感的鼻子忍受不了刺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容妃娘娘。” 德妃身后的美人宫女们全都规规矩矩地弯腰行礼。小菊却看到有好几个在偷偷掩着嘴笑。 是笑她以一对多的不利处境,还是笑她一身朴素不合身份的模样? “你好,德妃娘娘。” 小菊把手放在胸前,也规规矩矩的行了晚辈的礼。 德妃倨傲的低头看着身材娇小的她,似乎很满意她恭敬的态度。 “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都变成了黑炭了呢?” 黑是黑了点,却比上次显得结实了些,身材也开始有了点看头,变得更有女人味儿了。还透着一股子诱惑男人的野味儿,让人心生妒忌! “多晒了些太阳,所以晒黑了些。” 小菊一本正经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德妃擦满了白粉的脸庞。似乎在暗示她:她那张厚厚白粉下的脸,也比自己白不了多少。 “这样不是显得更健康些吗?” 不知是谁,发出扑哧一声偷笑。德妃的脸庞顿时变得通红,连白粉都有些遮挡不住。 “看不出啊,你长得矮矮小小的,手段还真是高啊。这父子,兄弟通吃啊!” 父子,兄弟通杀什么意思? 一群娘子军中,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了。 “以后还是少出去些吧。已经有人告到寡人这里了。” 小菊突然想起耶律洪德先前说的话来,难道那个告状的“有人”,就是她吗?她皱了皱眉头,心中不快起来。 “对不起,我还有事,告辞了!” 说完她也不等对方反对,转身就走。 “等等!” 看她转过身来,德妃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了一点笑意, “过不了几天,就是元妃姐姐的生日,我们姐妹们要为她举行庆生会,到时候你可不能找借口不参加啊!” 她那副诡秘的笑容,分明是等着到时候看好戏的。 难道这小小的生日宴会,还成了鸿门宴不成?她真当她赫连小菊是时时处处需要男人保护的孬种吗?就算真的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 “德妃娘娘请放心,真容届时一定会到!” “好,一言为定!” 她真怕她不肯到,让她少了看好戏的机会吗?到底是怎样精彩的好戏,正好调剂一下这枯燥的宫廷生活,她倒有些期待起来! 天气越来越闷热了,北部的天空,云朵开始慢慢的堆积着,或许明天就会有一场迟来的雨。 第三十四章 礼物 第二天。 天气依旧闷热,只是偶尔会从北方吹来一点点沁凉的风。虽然南部的天空还是烈日当空,可北部天空中的云朵堆积着,已经连成了一片,远远看,仿佛灰色的布幕,慢慢的压过来。 一场暴风雨蓄势待发。 亲王府。 葡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已不似一个月前的娇嫩稀疏,枝叶密密层层的遮挡着阳光,在闷热的午后,在葡萄树下留有一片阴凉。 葡萄架下原来放桌椅的地方,放着一个锦绣的卧榻,卧榻便是一个黄杨木的小食案,上面放着一些清凉的果品和甜点。 卧榻上半躺着的,正是亲王殿下,耶律洪谨。 他放松地向后靠在卧榻上,半仰着头看着头上一片片绿油油的葡萄叶子,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哪样子,仿佛一头吃饱喝足的雄狮,收起了锋利的爪子,藏起了嗜血的利齿,宛如一只慵懒而温驯的大猫,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他。 如果她真的摸摸他,他会不会露出牙齿,冲她咆哮? “来了?” 他低头看向悄悄靠近的她,嘴角微微地翘起。她知不知道自己那副样子,活脱脱像一只想要偷腥的小狐狸。 “嗯!” 小菊应了一声,把手缩回了身后,和他面对着面,突然发现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怄气,简直是十分地幼稚。 她今天穿了女装,长长的发辫披下来,更衬托着那双灿芒如星子的眼瞳。原来她不打扮则已,打扮起来,也十分漂亮,而且似乎越看越养眼。 “坐啊,才几天没见,就和我生分起来了?” “也……不是。” 小菊在食案旁的软垫上落座,十分惊讶地看到,自己面前正好放着一个汤盅,碧莲果的清香气味,从里面淡淡地溢出来。 “那天生我的气了?” “没有!” “那为什么好几天不见你?要齐儿去请,你才肯大驾光临。”他说得很平淡,似乎在闲聊今天的天气一般。似乎他并不十分介意她连续好几天的消失。 “我,只是觉得……老往宫外跑,对郡主的名声不大好,以后恐怕也不能经常出宫了。” “是这样吗?” 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让她好有压力,好半天,他才调转了视线,依然看向了葡萄叶子。 “喝吧,那是你最喜欢的碧莲果。” “不是没有了吗?” “想要,自然就有了。” 忍耐了好半天的小菊终于放开矜持,打开盅盖,大快朵颐起来,那青天冰凉的滋味,胜过了冬天吃火锅时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脸上重新有了点笑意,一翻身坐了起来,击打了一下双掌: “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那对姐妹花应声而出,其中一个人手中捧着一把乌亮的长鞭。 洪谨接过鞭子,轻轻放在小菊的手中。 “好看吗?” “好漂亮的皮鞭!” 鞭柄处镶嵌着一颗海蓝色的宝石,皮鞭的中间隐隐夹杂着金色和银色的线。鞭子很柔韧,而且非常有弹性,看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这是用雪山牦牛的牛筋做的,外面裹着的是天蚕丝和金丝以及水牛皮混合编织成护套,刀砍不坏,火烧不坏。不但可以做马鞭子,还可以做防身的武器。” “真的!” 小菊的眼中似乎都是闪亮的星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一向太过普通,她一向喜欢这些稀奇的东西,最好是绝无仅有的。 “喜欢吗?” “喜欢!” “你过来。”她毫不掩藏的快乐感染了他,也取悦了他。 他拉过小菊,亲手为把皮鞭系在她的腰上。那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鞭柄,正好做了带饰。 他的手臂怀过她的腰身时,小菊的脸虽然有点烧,心中却甜滋滋的。 有什么比壮士的柔情更叫人心动的呢! “我看你很喜欢这两个侍女,你选一个带回去。” “侍女?给我的?是勃古儿还是勃贴儿?” 小菊的脸上不由得又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的体贴和知心,宛如一道无形的网,细细密密地缠绕着她,越缠越紧。“你分得清吗?” 身为一个侍女,她对于接纳一个侍女入宫,似乎过于自然了些。 洪谨不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菊却毫不自知,只管兴致勃勃的指着那对双生子不厌其烦地告诉他: “当然,左边长酒窝的是勃古儿,右边长酒窝的是勃贴儿。” “哈哈,看来你还真的很喜欢她们,只见了两三次面,就记住了。本王还不曾注意过什么酒窝呢。” 他当然不会注意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怎么会注意一个小小侍女脸上的酒窝。 他不曾注意每天侍奉他的侍女的长相,却注意到她喜欢什么。皮鞭和侍女,这两个礼物她都喜欢! 这想法让她的心中不由得又多了一份甜蜜。 原来,在他眼中,她还是蛮独特地存在着! “那就你,勃古儿吧。” “那个是勃贴儿!” 两个侍女都掩着嘴偷偷笑了起来。一向严肃令人惧怕的王爷,此时看起来十分地和蔼可亲。 就在这时一个王府的仆人急匆匆地走来。 “王爷!他……来了” 他偷偷看了小菊一眼,然后对洪谨眨了眨眼,似乎在暗示什么。洪谨点了点头,转身对小菊道: “小菊,我要见一个重要的人,你自己在这里玩会儿吧,不要乱跑啊!” “你回不回来了?” 小菊突然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似乎这一分别,就无法再相见了一般。 “……你不用等我了,等一下玩累了,就让管家派人送你回去。你是骑马来的吗?” “我是骑‘闪电’来的。” “天好像快要下雨了,等一下还是不要骑马了,坐轿子吧。” 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随着那名仆人快步离去了。 那个“他”,到底是谁?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一向从容镇定的他如此形色匆匆? 想起刚才那名仆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小菊觉得,这个来人,这件重要的事情,似乎和她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第三十五章 怀孕传闻 真容发誓,她绝不是有意要偷听屋里面的谈话的。她鬼使神差地甩掉了那一对姐妹花,跑到王府的这个角落,纯粹只是出于偶尔,出于好奇。 如果生命可以重来的话,她宁愿没有来到哈努儿,也不会见到耶律洪谨!她宁愿永远懵懂无知,而不曾对谁妄动了感情。没有知觉的人,是不会痛苦的。 她宁愿今天不曾来王府,更不会在这里听到屋里面的谈话, 如果从头来过来的话,她真得宁愿时间一直停留在刚才的那一刻:他的长臂环过她的纤腰,轻柔地为她扣上那乌色的软鞭…… 无论回到哪一刻,都好过此刻,那不断传入耳中无情的话语,让她宛如被雷击了一般,从头到脚轰隆隆一直响个不停。又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从心里到四肢全都冷得透心彻骨。 屋里密谈的有三个人,真容是被洪谨之外的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吸引过来的,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让她靠近些,再靠近些。 “这消息是真的吗?” “是汗王亲口说……郡主怀了身孕,而且……。” 郡主?她?怀孕?小菊这一吃惊非同小可。反而不再注意那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 “这该死的女人!她居然敢怀上他的孽种!” 洪谨语气中那深深的恨意,犹如一把尖刀,深深的刺入真容的心中,无法拔掉。 他为什么会恨她,如此地仇恨一个陌生的女人?他的嫂嫂? 嫂嫂,这时候突然想起这个词来,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刺,让她难受。 “……王爷,听说你最近和郡主的一个侍女打得火热?” 沉默。似乎他把这异样的沉默,当做了默认,好奇地继续追问: “我倒真想见见,是位什么样的大美女,居然让王爷对她动了心?” “你胡说什么!什么大美女!……不过是个还没长成熟的小丫头罢了。” “我不相信!一个没长成熟的小丫头,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我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有朝一日,为我所用。” “王爷是说,利用她去接近郡主?可王爷若不是真心喜欢她,直接要了她就好……何必为她如此大费周章?” 又是原路迢迢,寻找碧莲果,又是费心费力,让人打造牛筋天蚕丝的皮鞭等等。 一个侍女而已。就算是为了收买利用,也做得太过了些吧? “…收买她的心……自然是要多费些功夫…” “真的……既然如此,王爷何不利用她,对郡主下药,打掉那个孩子?若是索性连郡主也一起……” 后面的话,她已经全都听不进去了,那隐约可辨的字字句句,仿佛一块块石头,丢入她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她仿佛瞬间自云端坠落到了地上,痛!痛得麻木,痛得迟钝了。她努力挣扎着,用残存的理智,消化听到的所有讯息。 在他的眼里,她小菊只是个未成熟的小丫头。 他非常恨她,莫名地仇恨那个未曾谋面的“郡主”身份的她,赫连真容。 他接近她,对她好,只是想要收买她,利用她,让一个失了心的女人成为他通往后宫,甚至杀人害人的工具! 现在想想,自始至终,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送的每一件东西,皆有深意。 聪明,睿智,狡猾如他,居然想让她赫连真容,去害她自己! 她勾勾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好好地嘲笑一下洪谨,嘲笑一下自己,谁知,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轻轻啊了一声,屋里的人似乎被惊动了,停止了交谈。 “外面是谁?”是洪谨的声音。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炸开了一声响雷,掩去了她的声音。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噼噼啪啪的砸在了地上,房顶上,树叶上。 她转身就跑。 一路狂奔,任凭雨点打在头上,身上,任凭骤起的狂风撕扯着她的头发,两边的匆匆闪过的树枝拽拉着她的衣服,她的脚下毫不停留。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似乎有纷杂的脚步声在靠近。 她不曾回头去看,只是跑得更快了,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奔入马厩,气也来不及喘一口,便快速地解开“闪电”的马缰绳,闪身上马,打马直奔向王府的大门。 王府的大门还没有来得及关闭,门房来不及闪避,差一点被疾驶而来的“闪电”,飞扬的马蹄踩到。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大街的路人早已纷纷闪避,路两边的廊下站着许多躲雨的人,有些兴奋的看着这场难得的暴雨。 看来,今年不会有大旱灾了。如此充分的一场暴雨之后,草场一定会长得很好,牛羊都不会缺吃得了。南部的麦田,也该有个丰收的年成了。 突然,风雨声中,“踏踏踏”的马蹄声随风传来,一人一骑,如红色的闪电,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过,马蹄踩到街面上,溅起了一路水花。 是谁在这风雨中纵马疾驶?淋湿了全身也不管不顾?是家有急事,还是被仇人追杀? 真容一路纵马疾驶,直奔王宫。她似乎总能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有马蹄声一路追来。 “开门!快开门!!” 把守宫门的小太监开门一看,吓了一跳。 这落汤鸡一般狼狈的女子是谁啊? 看不清脸,头发湿漉漉地耷在脸上。看不清穿着打扮,衣服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的湿布条紧紧裹在身上,曲线毕露…… 不过那匹火一般红的高大骏马,正是容妃娘娘骑出去的呢。 “看什么,让开!” 马上的人一声断喝,小太监和一旁的侍卫都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一闪,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一人一马已经跃入了宫门。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接着又是一声清咤: “关门!” 真容的手紧紧地握着马缰,目光直直地盯着宫门外越来越大的风雨,仿佛会有一个人突然跳出来,将她虏掠而去。 她全然不觉此时的暴风雨,已经分不清天和地,看不清三尺外的事物。 “快把门顶上,谁来也不许开!” 守宫门的侍卫和太监们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们询问,赶紧动手把宫门紧紧地关上,并搬来大石顶上。 安全了吗?她真的已经安全了吗? 为何此时从里到外那种冰冷的感觉,反而更浓了呢? “娘娘放心,奴才们守在这里,是绝对不会有人能闯进来的!” 第三十六章 情网难逃 看到她一脸苍白地直直地盯着宫门看,一旁的小太监很贴心地安慰她。 容妃娘娘显然是受了什么惊吓,可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绝对不会贸然地去问,娘娘到底在害怕什么,是样什么人在那看不清楚的雨雾当中。 现在汗王最宠爱的就是这位异国来的容妃,对她的纵容已经到了令人侧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若是她真的有个好歹,那他们只怕…… 他心中不觉暗暗侥幸。 真容也不答话,依旧骑在马上,身子微微有些颤动。 “娘娘冷了吗?请娘娘下马,奴才们送娘娘回宫。” 她低头看看坐下的马儿,再看看四周异样的目光。 这宫里除了大汗王,是不容许骑马的,她纵马入宫,已经算是逾矩了,现在没道理还要骑着马回寝宫。 真容翻身下马,顺手把缰绳交给一名侍卫。 “娘娘,是不是要奴才叫一顶轿子?” “不用,我……扶我回去吧。” 她原本想说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可一迈步,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一样,根本使不上力,只好扶着那个小太监的手缓缓向别苑走去。 早已经有人撑着伞,拿着披风过来。 慢慢地走回宫,让她有足够的时间从刚才的余波中镇定下来,也足够让她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再回想过一遍。 可是,无论是她想明白的,还是她想不明白的,都不会让她觉得更好过些。 轰然一声,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仿佛突然拉开了那虚幻美妙的大幕,幕后面的所有令人难过的,令人无法接受的真相,都渐渐显露出来。 还没看到的,没看清的,是更令人难堪的事实吧! 小萱和南儿一看到她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她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狼狈,如此苍白,如此僵硬冷冰冰的,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的表情让她们不敢多问什么,赶紧把她扶进别苑,一边张罗着去御厨房熬制姜汤,一边赶紧帮她脱下湿衣服,快速准备好了热水让她沐浴。 泡在热气蒸腾的浴池中,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真容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她也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陷得那么深。 在那样的时刻,她首先感到的不是被欺骗的愤怒,不是被利用的悲哀,不是伤心,而是害怕!她好怕被洪谨发现,害怕他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鄙视和愤恨。 她应该并没有真的在他精心织就的情网中,陷落到无法自拔吧! 若果真如此,此时心中的痛又为了什么呢?那僵硬而麻木的四肢,犹如被车轮碾过的头…… 不用自欺欺人了,一夕之间,她已经泥足深陷了! 更让她心寒的是:在这当场局中,耶律齐,耶律洪德都扮演了什么角色? 若不是耶律齐的带领,她如何能认识洪谨? 若不是耶律洪德的授意和默认,耶律齐又如何敢如此大胆的把他父王的妃子,带到叔王那里?她如何能一步步地走下去? 她不由得想起萧妃的下场。难道,这所有的一切,仅仅是个圈套?陷她于不义的圈套? 可是,其中的许多关节又解释不通…… 洪谨为什么要仇视她?他显然应该并没有看到过赫连真容,为何用那样仇恨与鄙视的语气谈其她? 而且耶律齐和耶律洪德显然也知道他仇恨她,所以在他的面前竭力隐瞒她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耶律洪德让她接近洪谨的目地又是什么呢? 她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冰冷。 被雨水打湿浸泡过的身子渐渐暖和过来了,可是心却似霜冻一般,冰冷如初。脑子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来。 还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又是属于谁的呢? 他说话的口气,似乎和赫连真容有些熟悉,可是却对小菊一无所知。 头突然疼了起来,是那种渐渐开始熟悉的痛。 她把身子向下滑去,让整个身子没入水中。过了好一会,她才把头从水中冒出来,似乎被水呛了一下,咳了起来。 “郡主,郡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头有点疼而已。” “你已经泡了好久了,水该凉了,你该出来。” “哦。” 真容机械地走出水池,那娉婷款款的步履,一点也不像往日那般略带着天真的自然,反倒像一个被训练多年的大家闺秀。 眨眨眼,看着忙忙碌碌服侍自己穿衣的南儿,真容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似的: “南儿,我泡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而且一动也不动地想事情,眼睛却看着虚空,毫无焦距。叫人看着担心又害怕。 一个多时辰?有那么长吗?原来,失魂落魄,指的就是她这样啊! 她突然掩着嘴轻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笑得岔了气,不停地咳了起来,咳得泪水都流了出来。 “郡主!你,你怎么了?” 南儿急得快要哭了,刚刚端着姜汤进来的小萱,也白了脸,怔怔地看着她。 她擦着眼泪,笑着抬起了头,冲南儿和小萱摆摆手: “没事!我没事!你们不用那种天快塌下来的表情看着我!” “郡主,你刚淋了雨,喝点姜汤吧,要不回头着了凉,该生病了。” “好,端过来。” 真容接过姜汤慢慢地喝了下去。喝得很小心,仿佛那是救命的仙丹。她赤脚站在地毯上,顺滑的湿发披散在肩上,我见犹怜。 如果她自己都不爱护自己,谁还会爱护她呢? 即使连这两个身边贴身的侍女,都不能全然的信任。 这偌大的,这陌生的国家,她还能信任谁? 她轻轻地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小萱接过南儿手中的布巾,默默为她擦着湿发。 “去把林将军招来!” “可是这么大的雨……” “林将军今天才刚回大都,可能……” “啰嗦!快去!” 那声音并不是很高,很尖利,却带着无法反抗的威严。一向镇定的小萱手抖了一下。南儿赶紧躬身答道: “是!” 郡主已经变了,这命令,不是以前那种带着点点耍赖的蛮横任性,而是令人生畏,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仪。 暴雨来的猛烈,去的也快。不过两个多时辰,暴风雨便减弱了很多,傍晚时分,雨势渐渐地停了。 刚刚回京的靖远将军入宫见驾。 第三十七章 招惹 一夜的暴风雨,已经洗去了多日的燥热,清晨的空气带着些许泥土的芬芳,草叶的清香和野花的甜香,沁人肺腑。 亲王府的管家匆匆地穿过回廊,向后院走去。 王爷晨练时是绝对不容许别人打扰的,可是来者的身份太特殊,也太敏感了,很难说王爷喜或者怒,见或者不见。 一大清早来亲王府拜访的,正是靖远将军林子峰,他不顾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回到大都的第二天,就赶来,似乎有什么很紧急的事。 瓦蓝瓦蓝的天上漂浮着一朵造型奇特的白云,阳光从云朵中间的缝隙透出,照着大地,照在庭院中那高大健硕男子身上。 那乌黑的略带卷曲的长发,用一根黑褐色的发带束在脑后,额头上飘动的一缕散发已经汗湿了。他上身打着赤膊,下面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用一条同样黑褐色的腰带束紧在腰部,脚下穿一双小牛皮的软靴,更显得肩宽腰细,倒三角,长腿的体魄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在腾转挪移间,有力的拳脚,从不同角度击打向木桩,发出嘭嘭嘭的声响,回荡在庭院里。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晶莹的汗水为他赤露的古铜色上身镀上了一层亮色,更衬托得那前胸后背,肩部,胳膊上隆起的肌肉蓬勃有力,在拳头不断地击出和收回中,一收一放间,仿佛就又要爆裂开一般。 管家的脚步停了一下,视线稍稍一顿,垂下头躬身禀报: “王爷。金盛的靖远将军求见。” “林子峰?” 洪谨重重地挥出一拳去,把木桩打得稍稍移了位子,然后便停住了。 王爷…他,这是对心中有恨吗? “是的,属下安排在前厅等候。” 好半天洪谨都没有动作,不说见,也不说不见。 “王爷……” 管家又轻轻唤了一声,洪谨这才把手一伸,管家赶紧把干净的毛巾递过去,端过铜质的水盆,然后侍女们双手奉上叠放着的崭新衣袍。 洪谨的身上几乎很少让别人碰过。无论是穿衣,还是沐浴,从来都是自己来。无论多亲近的侍女们都不曾靠近他一步之内。 现在想起来,王爷曾经几次和那位小菊姑娘共骑,关怀备至,对她还真是够特别的呢。 只是昨天的情形太诡异了,小菊姑娘突然疯了一样的跑掉,王爷怎么叫也叫不回。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洪谨背手站在厅门口,看着厅里那个昂藏七尺的身影,突然勾嘴笑了,笑得有点邪魅,笑得有点吊儿郎当,有点不像平日众人眼中威严冷峻的金刀王爷,耶律洪谨。 “没想到,你昨夜刚回来,今天一大早就来拜访我,看来我在子峰心中的份量,还很够啊!” 林子峰一转身,看到厅门口的那个身影,那副不太正经的笑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怪他当初迟迟不肯出现,还是该对他感到内疚。 “王爷,别来无恙!” 如此平淡的语气?实在不符合这么急切的相见啊! “我无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子峰你呢?” “子峰还好,多谢王爷牵挂。” “子峰快请坐啊!自边疆一别,悠悠两载,怎么彼此都生分客套起来?” 洪谨的脸上依旧浮着一层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看着林子峰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度和揣摩,一撩袍,先在首座落坐。林子峰拱拱手,敬陪在末座。 他知道洪谨现在心中有多么地不痛快,尤其是想到他现在一定洞悉了金盛郡主下嫁和亲的一切动机之后。 他和洪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是战场上的对手和知己,心心相惜的一对英雄。 早在那边关的大帐中,他们两人就像是南北极一样不同,如同他们最喜欢的服色:一个身披白袍加银丝锁甲背心,另一个则是乌亮的黑丝袍上面套着一件褐色的牛皮软甲坎肩。 此时他是一身白色的袍子,而洪谨也依然是软丝的黑袍。只是都少了身上的盔甲。 一个白一个黑,一个是文质彬彬的儒将,一个是粗狂的蛮将。 一个是洁身自好,知礼守节的谦谦君子,一个狡猾如狐,凶残如豹,狂霸如狮,做事从不懂循规蹈矩的霸王。 想起昨夜见到小菊时的样子,林子峰咬咬牙,不再继续和他打虚伪的太极了,开门见山地道: “王爷,和亲之事,已经尘埃落定,子峰虽对王爷深感疚歉,可是……” 洪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煮熟的鸭子却从嘴边飞走了,你说我能不能甘心呢?” 他语气平静如常,笑容依旧,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却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躲避的危险: 谁是煮熟的鸭子?真容郡主?还是冒名侍女的小菊? 不知为什么,林子峰总觉得洪谨的话中有话,似乎是一语双关。 “这件事情,是子峰未能达成圆满任务,如果王爷要怪的话,就怪我吧。” “在大婚前的朝议中,我哈努儿满朝文武,却只有子峰不怕冒犯天颜,站出来反对,我怎么会责怪将军呢?” 洪谨说这句话时,神色突然变得正经,不似开始时的讥讽和调侃,显然是真心感激他。 “大汗王这样做,或许也只是出于国事的考量,王爷不在京城,所以……” 洪谨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他片刻,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狂肆霸道,却比先前多带了几分真诚。 “子峰果然是正人君子!我洪谨没有错看了你!你是害怕我们兄弟因此反目吗?” 笑声微微一顿,他突然勾勾嘴角,眨眨眼睛,又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难道子峰不怕坏了令弟如此精心费力的布置?也坏了我陪着玩一把的兴致!” “王爷,不管两国间如何,汗王和王爷兄弟间如何,请王爷相信,郡主下嫁和亲,本是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两国的和平的而来。” “和平?林子峰,你不会说你不知道自己带来的是什么吧?对于金盛的和平,只怕未必是我哈努儿之幸!” “可是王爷也应该知道,在这整个局中,郡主是最无辜的!” “她无辜?谁又有辜?林子峰,你一大清早地跑来,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 两个男人对吼了一声,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如冰霜般冷凝。厅外似乎有人在张望,考虑着要不要出面劝和。 经过了片刻令人不舒服的沉默,林子峰先找回了平静: “子峰来,是想向王爷讨句话:若王爷真的把子峰视若知己,郡主已经嫁为人妇,子峰只希望你不要再去招惹她。” “招惹她?如何招惹?又何谓招惹呢?” 林子峰站起来,对他拱了拱手径自道:“有些事情,王爷早晚自明。无论郡主打算如何,子峰都会与郡主共进退。子峰言尽于此,请王爷保重!” 说完也不等洪谨的回答,转身离去了。 第三十八章 将军的质问 看着林子峰远去的背影,耶律洪谨若有所思地沉思起来。 巧,一切都太巧了些。 林子峰的远离,和突然归来,以及昨天发生的那场意外,都是如此巧合。 林子峰如此急迫地来见他,难道仅仅是为了警告他不要去“招惹”赫连真容吗?他昨天连夜入宫见驾,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那个赫连真容,何德何能,居然能够让林子峰对她如此死心塌地地效忠? 洪谨第一次对那个未曾谋面的郡主,产生了一点兴趣。 “来人!” “什么事?王爷!”候在门口的管家赶紧应了一声,走上前来。 “等一下派人送信到北部兵营,就说,那件事情要军师赶紧查清楚了。” 赫连真容的背景和小菊的来历身份,一定要尽快弄清楚了。 “是!” 一转身间,他的眼角不经意地扫过那对拱立一旁的姐妹花,身形稍稍顿了一下。 昨天那么大的暴风雨,不知她什么雨具也没带,可还好吗? 不知她听到了些什么,抑或是生气他不陪她,负气冒雨骑马回宫。他原本觉得她不过耍小孩子脾气,也并不十分在意,此时想起来,心中居然有些隐隐地悔意:昨天应该亲自追上去的。 或者,索性霸道一点,强留下她,向耶律洪德讨了她。 好奇怪的想法!他本来不是想要利用她接近郡主,在王宫埋下内应吗?怎么会想要留她在王府里? 想起她生气时瞪眼翘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勃古儿和勃贴儿在王爷的注目下,齐齐害羞地低下头去。 “王爷,马已经备好了。” 尽管有点煞风景,管家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王爷早吩咐了要备马去城外的。 刚刚王爷那温情脉脉的样子,真的是,真的是 难道王爷终于想通了,准备收这两个美丽的侍女到身边做侍妾了吗? *——*——*——*——* 王宫,别苑。 昨天被那场雨淋了个透湿,好像真的受了些风寒。一大早起来,真容就觉得整个人都懒懒的,头也有点疼。看着满桌子琳琅满目的食物,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郡主,不吃东西怎么行?你多少吃点儿!” “我不想吃,撤下去吧。” “要不等一下让太医近来为你诊治一下吧?” “不用了,我多休息一下就好了。” 伸手把被单拉高,真容又懒懒地躺回了被窝,任凭南儿和小萱两个人束手无策的站在床边看着她。 突然,从屋外传来嘈杂的争吵声,似乎有人不顾门口的侍女的拦阻,硬要闯进来。 小萱看看床上紧紧闭着眼睛,一脸无精打采的郡主,悄悄走到了门口。 “三殿下!三殿下!你不能进去,郡主还没起床!” “让开!” 那声音分明是三王子耶律齐的,却不似平人的温和谦逊,似乎带着些隐忍的怒气。 “什么事情?” 床上闭目养神的真容突然开口了。 “好像是三殿下在外面一定要见您。” 没有小萱预料中的欢欣鼓舞,而是好长的一段意外中的沉默。 似乎从昨天开始,郡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诡异和奇怪起来。连和三王子之间对彼此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天还好好的,而昨天郡主应该是去了亲王府,她和三殿下昨天不是没有见面吗? “让他进来。” 真容缓缓地从床上坐直了身子,推开被子,双腿从床上垂下来,却没有站起身。 她脸上沉寂和萧索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红的眼眸中稍稍起了一点波澜。 耶律齐拨开门口侍女的阻拦,径自闯了进来。他看到坐在床沿边上小菊那陌生的表情时,不觉微微震了一下。 她何时有过如此严肃的表情?双颊带着些不自然的绯红,双手扶在身侧,像是要支撑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般。 “你” 本想问她“你怎么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他是来质问她的,这样关心的话,不适合他要营造的这种气氛。 “小齐?”真容微微皱了下眉头,强忍住头晕目眩的感觉,“你来做什么?” 是来解释的?是来道歉的?还是来劝她的? “我问你:你说那天向父王求情,父王答允了要宽恕了我娘,放她出冷宫,可有此事?” 他如此气势汹汹地跑来,用如此咄咄逼人的态度,就只是为了这件事情? “你不是为了昨天的事情?” 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吗? 是他傻傻地跟着他,认识了耶律洪谨,也是他传达了洪谨的要求,出谋划策的让她出宫去见他! 她是他的父亲的妃子,洪谨是他的叔王!她还是洪谨莫名痛恨的和亲郡主! “昨天?昨天怎么了?” 原来,在她以为天塌地陷的大事情,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对耶律齐如此,对耶律洪德如此,对耶律洪谨,只怕也是如此吧! 在她经历了天上地下,人间地狱的几重煎熬之时,在别人以为,她不过是矫情和自苦罢了! 她想笑,笑却比哭难看。 “你,你怎么了?” 耶律齐愣一下,不明白她为什么是那种表情和神态。 难道她以前在他面前的单纯开朗和没有心机的样子都是装的,而现在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真面目吗? “没什么,小齐,你问你娘的事情是吗?是的。” 父亲说的对:人生的坎儿一个接着一个,咬咬牙,就翻过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牙关咬紧 “可是事实为何和你说的不同?你到底对父王说了什么?原来那些话,是说来骗我的吗?” 想到冷宫中母亲的遭遇,和元妃的那些话,耶律齐眼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可是看着她的样子,却对她说不出更多狠话重话来。 “你说什么?” “父王下令,要赶我母亲出宫,从此她与王宫再无瓜葛!当初元妃和德妃合力对付我母子,甚至造谣说我不是父王的亲生子,父王也不曾冷酷无情过。现在却难道这就是你求父王的结果吗?” 如晴天霹雳般,又一个炸雷轰然震响在赫连真容,赫连小菊的面前。 怎么会是这样? 第三十九章 冷宫 人们常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可是,爱和恨难道可以轻易地转换吗? 或者,恨只不过是个记忆的理由吧! 当人和人之间信任一点点地被消磨,还剩下什么?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 这个晴空霹雳般的消息让真容出其不意,顿时脸色煞白。 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的知觉核反应开始近乎麻木,可是所受到惊讶和震动,却让她的心又怦怦乱跳起来。 他明明答应过她的,她明明答应过他到底他曾经答应过些什么,现在倒有些模糊起来。 被撵出宫的嫔妃只能回到自己的本族,而已经生育过王族子女的,为了血统的缘故,一辈子不能再婚嫁,最多出家侍佛。而且从此和宫中的子女天各一方,再无相认之日。 这对于一个母亲,还是她的孩子,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如果萧妃留在冷宫,虽然备受冷落,生活较苦,可是只要能熬下去,等到终有一日——活着大汗王回心转意,或者汗王殡天后,三王子即使不能继承大统,也会封王外放,到时候母凭子贵,她一样走出冷宫,当王太后享子孙福气。 可是今日被驱逐,等于一条绝路。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耶律齐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真容的脸,把她所有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百味杂陈,如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元妃说她是为了铺平通往王后的道路,扫清所有可能的障碍,所以魅惑父王驱逐母亲出宫。 她的神情不像,那震惊的表情分明是出于意外。 可是严酷的事实就摆在面前,父王的驱逐令已下,而且就在她说向父王求情之后。 而且,不久前父王刚刚亲口宣布她怀了身孕,那种语气兴奋的语气,分明是有所期待。已经开始有传言说父王不久将要封她为后了。 难道她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把他们父子叔侄三个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耶律齐不想也不敢相信! “如果不信,你现在就跟我去冷宫!真和假,一看便知!” 真容突然跳下床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郡主,批件衣服吧” 滋事体大,南儿知道阻止不了郡主此时外出,只是这样外衣也不穿一件就出去,只怕着了风寒的身体更加消受不了。 她赶紧拿起一件披风追了上来。真容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表示不用了。 不知何时,天上渐渐堆积在一起的云朵挡住了阳光,雨后清冷的风带些许潮湿的寒意,吹在身上,冰冷冷的。 她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也许此时屋外清冽的风正好可以让她有些浑浊的头脑清醒些。 即使雨后的天气稍稍变得凉了些,可是依旧是六月的暑天,她几时娇弱到出门就要加衣服了? 耶律齐稍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脸上奇异的绯红色,和有些微微发红的眼睛,令人看了有些心惊 自己的母亲正徘徊着命运的十字路口,生死攸关,自己却还有心情去关心她的脸为何这般地红! 或许父王说得对,自己和她走得太近了——近到自己的情绪和对事物的判断,都已经过多地受到了她的影响。 这是大忌,身在这王宫内苑的大忌! 硬生生把头别了过去,耶律齐一言不发地加快脚步超过她,走在了前面。 眼不见为净! 素来冷冷清清的冷宫,今日突然间热闹了起来。而且热闹,得快要成了菜市场。 原本赶萧妃出宫,本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不需要大张旗鼓,只要通知萧家的人,悄悄进宫来,领了人回去就好了。 即便是萧家不能立刻来领人,也只需要派几个宫女,几个侍卫,携王令押送她出宫,送到萧家。怎么说,也不用谁谁谁亲自来到不祥的冷宫。 可是,好像等不及要来看萧妃的落拓,或者是等不及了要把这个眼中钉彻底拔除,一大早,暂代王后管理后宫的元妃,就亲自手持王令,率领着她宫中的一干宫女赶过来。 而德妃也和一众的妃子美人们过来看热闹。 听到元妃一字一字地吐出那无情的驱逐王令,萧妃彻底地呆住了。好半晌才茫茫然地看看周围,从震惊中慢慢清醒过来。 “萧妹妹,恭喜你啊,这下你可算是逃脱苦海了啊,不用在这里苦熬了!” 萧妃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一脸冷漠无情的元妃,再看看一旁满面春风得意洋洋的德妃,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似乎没想到一向清傲的她会向自己下跪,元妃的脸色一白向后山了一下,萧妃在地方匍匐向前爬了几步,伸手拉住了元妃的裙角: “求求你,让我见见汗王!我什么也没做,真的什么也没做啊!他不能这么对我这么狠心!” 她拼命地摇着头,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滑下来,滑过了秀丽的脸庞,纷纷地落在粗布衣服的前襟上。 “对不起这次可是王亲自下的令呢,咱们姐妹也没办法挽回啊!” 元妃摇了下头,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眼前似乎又想起那个刚入宫时,清甜雅静,淡雅从容的美丽女子。 “你就好好回萧家去吧,说不定哪位什么维君的,会回萧家找你呢。到时候,你风流快活,只怕早就忘记了我们宫中的姐妹了呢!” 德妃咯咯地笑着,似乎自己说了多么可笑的笑话一般。萧妃置若罔闻,依旧用手死死拉着元妃的衣服,扑通一声,头磕了下去。 “求求你!让我见见汗王?” 那如此响亮的“扑通”一声,让元妃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也跳了一下。 “汗王是不会见你的再说,你见了汗王,又如何能肯定让汗王改变主意?” “求求你!看在我的齐儿份儿上,汗王会收回成命的,会饶恕我的!就算不收回成命,也不会赶我走。就让我在这冷宫中老死终生忏悔” “你的齐儿?笑话,你知道这次是谁让你被汗王出宫的吗?” 德妃冷冷地笑着,黝黑的面皮向两边紧绷着。 元妃弯下腰去,低低的在萧妃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萧妃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最后完全成了毫无血色的青色。她呆呆地看着慢慢直起腰来的元妃,口中喃喃地说着“不会的不会不.”终止无声。 “这是你的命,你还是走吧。” 第四十章 我恨你 “我恨你!” 远远的看着跪倒在泥土地里卑躬屈膝的母亲,抛下了这句自肺腑之中而出的恨语,耶律齐拂袖转身而去。 真容怔怔地看着他一路狂奔而去的身影,好半天没从那仿佛利刃般句话里清醒过来。 元妃又说了句什么,萧妃一个劲儿摇着头,不敢相信,而元妃却冲她点点头,把她最后的一点希望统统打消掉。 “娘!” 身后突然一股大力,把萧妃拉了起来,她茫然地回头,却惊喜地看到是自己的儿子。 “齐儿!” 手掌颤巍巍地想要拂上儿子的脸颊却被他躲了开去,皱着眉头看着她一身的狼狈。 “你这是何必呢!难道这冷宫就这么让你留恋?” 还是留恋那个绝情绝意的父王? “齐儿,你难道不知道吗,如果今天我走出这宫去,恐怕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已经不在乎汗王能不能相信我,原谅我,可是要失去了你,我” 萧妃拉着儿子的衣袖,脸上的惶急无助让她整个更增添了几分凄惨。 她的额头上粘着的泥水和着泪水弄画了她秀丽的脸庞,那原本光滑顺贴的头发早乱了,向来一尘不染的粗布衣服,刚才跪在地上时粘上了一身的泥污,活像个路边无家可归的乞婆子。 在耶律齐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娴静高雅,从容淡定的。即使当初被人诬蔑与人通奸,解释无果,王令打入冷宫的时候,她也不过苍白了脸,镇定地换上一身粗布衣服,一丝不苟地解开头发梳了发辫,自己走到了冷宫去。 出身大家的她,何曾如此狼狈过?何曾如此求过人?他高高地仰起头,下巴紧紧地绷着着,咬紧了牙关,生生逼回了眼中快要夺眶而出的泪。 “你求她们有什么用?难道你看不出,她们是来落井下石的吗?” 一辈子太长,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终有一日,他的翅膀长硬了,谁还能阻拦他去见母亲?今日他们母子所受的一切,终要双倍地奉还! “三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让汗王赶你母亲出宫的,可不是我们姐妹啊,而是另有其人呢!” 德妃说完,下巴斜斜一挑,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人群的后边,那个孤零零立在风中的身影。 她正好站在一片云朵投下阴影中,没有穿外衣的身子看起了愈发的淡薄,显得那样的萧索和孤独。耶律齐看了她一眼,咬咬嘴唇,掉转过视线去。 风撩乱了真容肩上的发丝,扯动着她的衣角,发出猎猎的声音。那声音太响,盖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刚刚一路疾走出了一身的汗,现在站在这里,北风吹着,越发觉得寒冷起来,仿佛瞬间又回到了昨天,全身都浸泡在瓢泼大雨中,通体透彻的湿冷。 从身上,直冷到心上。为了眼前发生的事所代表的一切,和小齐转开去的目光。 心中冷透了,她的头脑却清醒的很。 “汗王真的下令了?” 她硬邦邦地转过身子,问元妃,元妃却觉得她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她那火红的眼睛有点吓人。 “难道不是你对汗王说,她有个好儿子,你不想看到萧妃留在冷宫里的吗?汗王也答允了你,不是吗?” 这些话断章取义,巧妙地曲解了她的本意,却是她的原话,让她张口结舌,无法辨驳。 是啊,无法辨驳。她能说什么呢?在这场迷局揭开之前,在布局的人罢手之前,她说什么也没用。 她转回头,目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匆匆而来的高大男人,和他身后一路小跑跟随其后的南儿和小萱。 他居然肯屈尊跑到这种地方,是这里还有戏上演,还是怕她揭穿了他精心布置的迷局? “真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外衣也不穿,着凉了怎么办?” 耶律洪德把披风轻轻披在她的肩上,然后双手密密地拉紧前襟,细细的为她理顺衣服的皱褶,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目光看着她,似有无限柔情,真容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点点滴滴的安慰,抱歉和鼓励? 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笑得有些苦涩。 会演戏,也是帝王之术的一种吗?她赫连小菊何德何能,能让两个雄睨四方的王者,都对着她上演这种肉麻的戏码?而她居然幼稚地以为那是真的! “怎么这样看着我?走吧,我们回宫去。这种不祥的地方,以后不来也罢!” 此时,耶律洪德的眼中似乎根本看不见周围虎视眈眈的三千佳丽,看不见昔日的宠妃今日的弃妃,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他的眼中只有她,如此的专著和深情。 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在耶律洪德搂着真容转身要离开的瞬间,在众目睽睽之下,萧妃突然发疯似地冲了上去,用力扑向了真容。 真容此时脑子混浊,毫无反应能力,被她从后面撞得跪倒在地,萧妃冲上来,一边用力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狂乱地叫着: “你这个媚君祸国的女人!居然想要我的儿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娘!”混乱中听得耶律齐惊惧的叫声,然后听到一声暴怒的怒吼声:“滚开!” 萧妃闷哼了一声,身子飞跌出去,仿佛破布娃娃一般重重地落在湿漉漉的泥地上。 “哇”地突出一口鲜血,萧妃便昏死过去。 “娘!” 耶律齐冲过去,把母亲抱在怀里,察看她的伤势。还好,父王的那一脚并没有提到要害,她只是摔晕了,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只是经过了这样一次事件,只怕母亲再也没有留下来的希望了。真不知道想来端庄娴静的母亲为何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 不知道元妃对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回过头来,看着父王怀里的人儿,顿住了。 她窝在耶律洪德的怀里,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猫,蜷缩在主人的怀抱。垂在身侧的一只衣袖被扯破了,胳膊上一道长长的指甲印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通知萧家来领人!十天后,如果她还留宫中,那么寡人只能赐给三尺白绫!” 如此冰冷而狠利的声音,与刚才对容妃讲话时的温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丢下这冷冰冰的命令,耶律洪德抱起真容,宛如捧着他最珍贵的珍宝般,转身离去。南儿,小萱和汗王的随从们紧紧跟随在后。 他没有再回头,似乎他早已忘了,那个跌落尘埃的女人,也曾经被他如此珍爱地捧在手心中疼惜过。 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有点物伤其类的悲哀和心悸。而那少年无比复杂的眼神中,分明渐渐积聚着恨意。 几乎周围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被如珍宝般搂在怀抱中的女子,早已经昏厥了,因高烧而绯红异常的脸庞上,依旧带着一抹无奈的笑容。 第四十一章 觉醒 真容真的病倒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连日高烧不退。直到了第四日,连续的用药和小心的调养之下,体温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病情稍稍缓和了些。 不知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执念,即使在高烧的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在昏睡的间隙中,她的头脑却一直努力保持着断断续续的清醒。痛苦地清醒。 在服了镇定散热的药后,药力的作用让她昏昏欲睡,她不时挣扎着,睁开血红的双眼,沉默地看着来来去去的人,却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自那日之后,耶律齐就一直不曾在别苑出现。即使到了后来,很久以后,这座别致的宫殿成了他的寝宫的一部分,他更下令封了别苑,让这里从此成了无人能涉足的禁区,而他也没有再踏入过一步。 谁也不知道,他下令封苑时,是怎样的心境。而对于他来说,这个地方,又埋藏了些什么样的记忆和情感。 无人能知,无人敢猜测。 照例,耶律洪德每日都会来探望她,有的时候居然一天来了三四次。 每次来时,他都会站在床头弯下腰去伸手探视她头上的温度,然后询问侍女们她用药的情况和一些饮食起居的细节,然后便低下头注视着她,看着她眼睛中渐渐淡去了红色,毫无焦距地看着虚空发怔。最后他总是摸摸她的头,轻轻地叹口气: “不要乱想,好生养病!” 他也不勉强她回答和反应,起身离去。他知道她在思考,在无声地抗拒着他。 一直到第五日,看到她的气色慢慢地恢复,连日高烧的体温也降了下来,病情基本稳定了,他这才屏退左右所有的人,在真容的床边坐下来,握住了她的两只手,正视着她,不让她躲避。 真容依旧沉默地看着虚空处,不发一语。 阳光照着浮尘,在空中翩翩起舞,仿佛四周那无数奢华的摆设,不过是一种时光的错觉。层层叠叠的纱幔垂在地上,留下一重重彩色的影子,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飘渺而不真实。 “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吗?” 耶律洪德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屡屡带着一丝暗哑,一点也不见了那日的犀利和冰冷,以及做作的亲热和甜蜜——真容在心中默默地心中想着,带着一点点的冷酷和恶意,对比着。 “你还是不肯和我说话吗?还是打定了主意从此不再开口了?难道对所有的事情你不好奇?不想听我的解释?” 那四处游离眼神慢慢地转回来,落在他的身上,雪白的贝齿咬住了已经渐渐有了点血色的嘴唇,还是不肯开口。他伸手抚上那经过几日的高烧,变得有些干裂的红唇,感受着指下的柔软和颤栗,微微叹了口气: “哎,你还真是孩子气!” “谁说我孩子气了?” 刚一开口,真容就反射式地咬住了唇。还真是孩子气! 在他带着笑意的眼中,她发觉自己这几日来的沉默冷战,和此时贸然地开口反驳,都显得那么的幼稚和不成熟。 而只有她心中明白,这孩子气般的赌气,不再是真的心无城府的天真释然,而是一种妥协和面对现实的勇气。 几日的思量,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她还必须在这个王宫中生存下去,不管将来要面对什么,将要遭受多少阴谋和诡计,被利用,或被诬陷。而是针对大汗王,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好好好,不孩子气。几天间,那个小丫头已经长大了!”耶律真容笑了,伸出手指,抹去她眼角一颗晶莹闪亮的水珠。 “寡人和你说对不起,不要哭好不好?” 那种父亲般地宠溺和关爱,让真容的泪突然涌了上来,内心深处埋藏的最后的柔软,终于还是冲破了那渐渐冰冷的外壳,喷涌而出。 就让她再放纵最后一次吧,再做一回十七岁的天真少女,尽情地倾斜她的泪水,她的委屈和不满,掩饰那心中慢慢涌上的孤独,和面对未来惶惶的不安。 过了今天,她就不再是她,不再是那个恣意挥洒青春的小菊,而将是肩负着重任的昭和郡主真容。犹如蛹化为蝶,经过了一场痛苦的蜕变,从此开始另一种灿烂的人生。 “别哭了,真容。你这样哭,好像我欺负了你。” “我没有说让你把萧妃赶出宫去!” “你没说,是寡人说的。” “可你让小齐误会了我,他恨我!” 她控诉着,哽咽着,几不成语。 “让他母亲出宫的是我,如果他一定要恨,应该该恨寡人才对,为何却要恨你?” “齐儿会想明白的。如果他一定要恨你,并不是因为寡人让他误会了你,而是因为他想要恨你。” 他其实想说的无法自保的人,是她吧。对人毫不设防的信任,对人掏心掏肺的付出,最后只能等到受伤,才知道自己的愚蠢和幼稚。 他用近乎严酷的方式点醒她,打击她,让她成长,让她快速地适应这宫廷的生活,让她能在权欲斗争的漩涡中心立足。 这几日的沉思,她心中已经想明白了一些,可是就是无法立刻抒怀,而她知道,自己的难过还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心里埋藏着更大的哀伤。 她就要哭。痛快地哭,哀哀地哭。 哭她未曾开放就已经凋零的爱情之花,哭她一去不还的少女情怀。 他也不戳穿她,把她揽在怀里,任由她报复似的把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 是她傻,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中,是容不下一个女孩子情窦初开的爱情,和一段纯真无伪的友谊的。 所以,洪谨选择利用她,一点点地设下温柔的陷阱,巧妙地用各种微不足道的付出来收买她的心,目的却是要利用她,来害她本人。 而小齐,也在第一时间内选择怀疑她,而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更不去理会对他说坏话的人是谁,是什么用心。 哭声慢慢地止住了,仿佛所有的泪都在瞬间流走了一般,嘎然而止。 “哭完了?” 真容点点头,看着他被自己的泪水染湿了的衣服前襟,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努力岔开话题,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却萧妃那么绝情?” 听说美丽出尘的萧妃,也曾经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尤其是在生下耶律齐之后,更是宠冠后宫,曾经一度逼近后位,却在一昔之间,坠落尘埃。 现在耶律对她如此容忍,是不是有朝一日,她也会落得如此下场? “生存在王宫而无法自保,自称受到冤屈而无法自清。这样的萧妃,我让她离开王宫,算是绝情吗?” 提到萧妃,耶律洪德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色也开始变得有些沉郁了。 “汗王相信萧妃是清白的吗?” “愚蠢到为他人所乘,授人以柄,寡人信不信她又有什么用?在王宫中,能够倚靠的只有自己,而不是寡人。身为母亲无法带给儿子尊荣,却反过来连累他。她留下来,对齐儿只不过是一个拖累罢了!” 这才是他想要送走萧妃的真正的原因吧?让萧妃离开依旧虎视眈眈的王宫,对她和耶律齐,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而他的意思,是不是也在说:她的未来也只能靠自己?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耶律洪德赞赏地笑了笑,转移了话题: “算了,不说这些了。真容,寡人可以信你吗?可以把哈努儿的未来交托给你吗?” “什么?” “你想听寡人讲个故事吗?是关于两个兄弟之间十几年争斗的故事!” 第四十二章 宫宴 第九日,萧妃被限令出宫的最后日子。 元妃的庆生宴在宫中照常举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切平静如斯。各宫室的主子和宫人们都在忙碌着,准备参加盛宴,无人去在意那个凄凉的冷宫中将要发生的什么。 真容大病后第一次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然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头上如云般的发丝高高挽起,发丝间穿梭装点许多制作精巧细致的金饰,前额用金线垂下一颗碧绿的宝石,随着她头的晃动轻轻摆动。 几日的病榻缠绵,让她脸庞消瘦了许多,下巴变得尖削起来,显得愈发成熟了些。乌亮的大眼中没有了昔日的甜美和纯净,水波不兴的淡漠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和寂寞。 寂寞吗?她沟沟嘴角,对自己露出了个安慰的笑容。 未来的路,即便是寂寞,那也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把整个王国的未来相托付,耶律洪德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可是,她有选择拒绝的权利吗?势同骑虎而难下。这是一条独木桥,已经被断了所有的退路,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夹缝中求生存。 一袭洁白如雪的外袍披到了身上,轻如无物,顺滑地从肩头垂下来,盖住了脚踝。里面穿着云锦织就的凤纹丝袍,一衣到底,腰间玉带束紧,露出纤细的腰身。 今天她穿的是为宫宴特制的服饰,与常服不同的是,衣袖从肘部开始成喇叭形散开,向外卷曲如云状,袖口镶着宽边,一抬手露出,便露出皓腕玉臂,以及手臂上带着的金质细链和碧玉镯子。 丝袍较常服长些向下变宽,两侧开衩直到臀部,镶嵌着三色的云纹宽边,一迈步,下面露出的不是通常的裤子,而是飘逸如云般的纱裙,盖住脚面,几乎看不到脚。走动时像是脚踩在云朵中飘动一般,一转身,裙裾纷纷散开,仿佛盛开的出水芙蓉,在端庄中更添几分妩媚和动人。 缓缓地点就朱唇,她侧头端详着。这样的她,惹人怜爱,虽称不上绝色,却也足够让人惊艳的吧? “郡主!” 小萱进来了,不知为何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 “该走了吗?” 上一次的大婚不算,今天第一次参加宫宴,去的早晚都要拿捏好,不能有错。耶律齐指望不上,耶律洪德那天已经摆明了,今后是生是死,或荣或辱,她只能靠自己。 “不是。是亲王府送来了一个,一个特别的东西,奴婢不知该如何处置。” “什么特别的东西?” 亲王府?他到底会送什么样的东西给她?是给郡主真容,还是给侍女小菊的? “一个侍女,说是叫勃贴儿,郡主喜欢的。” “勃贴儿吗。”他送给她两个礼物中的一个,她居然忘了。 眼神不经意地瞟向一边,落在墙角那根乌亮的软鞭,又迅速收回。 “让她过来侍候您吗?” 小萱抬起头,偷偷地看了郡主一眼,除了淡漠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先不用!安排她在外面做杂活吧注意,不要让她靠近主屋。” 那勃贴儿勃古儿,本就是耶律洪德送去给洪谨的,其中的功用,本就令人揣测。现在他留下一个,却让另一个来跟着她。 原来她心思单纯,真的以为他是一片好意。现在想来,只怕他是安插这个眼线在她身边,好监视她,控制她吧。送软鞭给她只是个过门,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安插眼线才是重点。留下的那个是人质,控制在手中,就不怕另一个会背叛。 以敌人之武器还制敌人,现在想明白了,才知道金刀王爷心思缜密,用心深沉难测,真是可怕! “是她,她说要找小菊姑娘。” “就说小菊姑娘病了,过一段时间才能见她。” “好的。” 洪谨早晚会知道她的身份,能撑多长时间就撑多长时间吧。她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他的怒火。 元妃的庆生宴会办得热闹非凡,极尽奢华之能事。仿佛有意在宣誓和庆祝什么。 和真容料想的不一样,这次宫宴,虽名为为后宫妃子庆生,参加者却并不局限在后宫,不光王子公主全都列席其中,还有众多的名门贵妇淑女,甚至连一趋炎附势的王族亲贵们也都来了。 真容到的不早不完,恰恰在寿星元妃出现后不久,汗王驾临之前到达宴客的宫殿。 她带着小萱和南儿,身后跟着十名随侍,气派不小却并不显得太过张扬。那一身的锦衣华服,雪色外袍,在人群中显得清丽夺目,出类拔萃,却也不至于盖过了寿星的风头去。 走入大殿,满室的目光纷纷看向这个新近得宠,据说搅起后宫新一波浪潮的和亲郡主,更有许多人明目张胆地把目光看向她依旧平坦的腹部。 真容似乎没看到那些探究的目光,旁若无人的来到元妃的座位前。行礼如仪。 “恭贺元妃姐姐万福千秋!” 一向冷漠的元妃今日少见的一脸春风,似乎对真容如此的守礼感到十分满意,刚看到她弯下腰去,便走上前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然后拉着她在自己身边的位子上坐定。真容很快就发现,元妃另一边的位子,正是留给大汗王耶律洪德的正位,再过去,正是德妃的座位。 大概席间的众人,只看见了元妃对她是多么亲切,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真实用意是让她远离大汗王的座位吧! 真容她端起眼前的酒樽,慢慢品尝着,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各种乐器响起,舞姬在场中间跳起了胡旋舞,眉目斜飞,眼波灵动,满身的缨络撞击着发出如流水般不绝于耳的叮咚声。轻歌曼舞,美人如玉,花枝蔓袅,金樽醇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突然,真容觉得人群中有两双目光紧紧盯视着自己,仿佛两道冰冷的剑刺向她,让她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她抬起头看过去,却不由得倏然一惊。那双咄咄逼人紧盯着她的目光中,几分新奇之外居然还带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情欲! 这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二王子耶律豹! 他居然如此大胆,对自己父亲的妃子都敢觊觎染指吗? 那个关于哈努儿王族中不成文的婚俗的传说,突然不期然地出现在她的脑中。难道是真的?可是即便是如此,他的做法也太过大胆莽撞了些。他的父汗还好好活着呢! 看到真容的看向自己,耶律豹不但没有收回那满含着占有欲的大胆目光,突然勾了勾嘴角冲她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笑容居然也带着几分淫亵和邪气。 真容满脸厌恶地转过头去,却不期然地撞进另一双冰冷漠然的目光。 第四十三章 后位与王位 那目光中彻骨的寒冷,让真容不禁暗暗打了个寒噤。 小齐的这两个哥哥,一个暴戾阴邪,一个高深莫测,现在看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前她真的是太过忽视他们了。 大王子冷冷地又瞟了她一眼,眼角扫过二王子那近乎放肆的笑容和眼神,慢吞吞地转过脸去,低声和身边那位身着青衫的将军说着什么。 真容认得那位儒雅的白面将军,正是大王子耶律才的母舅元世勋,在军中地位仅次于金刀王爷的大将军。 元世勋统领着整个南军,与统领北军的金刀王爷,以及统辖禁卫军左将军尉迟锦,京畿卫右将军尉迟盾,分庭抗争。 三者势力最强势的,自然是金刀王爷耶律洪谨统辖的北军,十几年来随同洪谨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几无败绩。 禁卫军和京畿卫则守卫着皇城和大都的安危,下辖都是军中精锐,装备精良,而且只有他们有权利驻扎在哈努儿京城,大都的内城和外城。 即便是耶律洪谨的亲卫部署,也只能驻扎在大都城外十里外的兵营,而且除非有王令,否则根本不能私自调遣。 而三股兵力之中,最不可测的一股,便是南军和元家。 南军的组织虽然较为松散,并不具备北军超强的战斗力,也没有禁卫军和京畿卫的森严体制。可是,统管南军的大将军,往往都选自各部族最有威望,同时也最得到大汗王信任的勇士武将。大将军的手中,也掌握着大汗王所赐予的,调动众多部族力量的钥匙。 元世勋刚刚年过四十,早在十八岁已逝的先汗王年间,便开始跟随耶律洪德,曾经血战沙场,为哈努儿强盛立下过汗马功劳。而当年耶律洪德能够力排众议,获取大汗王之位,他可算是大大的功臣。 这几年间,王子之间的王储之争已经日趋白热化。王子之中呼声最高的自然是大王子耶律才。 耶律才早年随同父亲建功立业,也曾经统辖军队,立过战功。他为人极有城府,而深怀计谋,身边更是收拢了一批文人谋士为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而他身后母亲的娘家元氏,尤其是这位有儒将之称的母舅,元大将军,更是不小的助力。 二王子耶律豹,为人残暴狂妄,行事张扬跋扈,而高傲自大,且目中无人。但是他的母亲德妃,这几年在萧妃落魄之后十分得宠,而他的背后更有最近十多年来势力异军突起的德族为后盾,也不容小觑。 而三王子耶律齐年幼而不得宠,他的母妃又因为失徳而被贬,今日更是被赶出宫廷,似乎用无翻身之时。看起来,他似乎已与王储之位无缘。 可是,谁都不能忘记的是,耶律齐出自萧家。 哈努儿建国一百多年,萧家出了多几位王后,生下的汗王和王爷很多。皇族耶律家的人,可以说有一半萧家的血统,“耶律王族,半出萧氏”,这句话可说得一点也不为过。耶律洪德和耶律洪谨的身上,也都有一部分血液,来自萧家。 而在王后之外,萧氏还出过很多相国,当朝的贤相萧远,虽然不是耶律齐的亲舅舅,可是也不很远。耶律齐目前就是萧氏的最有一线重振家威的希望。 耶律齐的身后有了强大的萧氏一族,一切就又变得很难说了。 王储之位,向来是先立嫡,再立长。 就看哪位王子的母亲能夺取后位。本来萧妃出宫,对于元妃和德妃来说,等于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可是,却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堂堂大汗王居然强占了原定为弟弟洪谨迎娶的未婚妻子,金盛来的和亲郡主。 尤其是最近几日,耶律洪德喜滋滋地当众宣布,真容郡主已经怀上了身孕,似乎颇有些老来得子的欣慰之意。 难道汗王属意真容郡主当王后?可是就算是想要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继承王位,也还太早了点吧?且不说她生男生女,就算能如愿一举得男,也要等到那孩子一点一点的成长起来。 五十岁的诅咒将至,大汗王,他能等得了吗?众人心中纷纷猜测,却无人敢掀开这个锅盖。 尤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屋里兄弟们斗得头破血流,外面还有一个虎视眈眈,想要夺回王位的亲王殿下。 形式似乎变得十分微妙。 感受到众人不时投来的探究的目光,真容偷偷摸摸自己空无一物的肚皮,心中暗暗苦笑。 她那天光顾着磨平心伤了,却忘了问洪德故意放出自己怀孕的风声,是为了哪样。难道仅仅是为了把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她的身上吗?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吧,不像是他物尽其用的作风。 不知何时,大汗王姗姗而来,只在元妃身边略略坐了片刻,就说有事,又起身离去了。 自始至终,他对待真容的态度,并没有和对待别的妃子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在经过她身边时,目光稍稍在她腹部停留了一下,顺手拿走了她手中的酒杯,低低说了句:“少喝些酒,身子要紧。” 顿时,全场几乎所有的目光,宛如万道利箭般,齐刷刷地射向了她。 这算什么?直接把她丟入煎锅中,让她煎熬历练吗? 真容心中叹了口气,看看被拿走了酒杯空空如也的手掌,缩回手扶了扶额头。 大殿的中央,上来一个曼妙婀娜的舞女,一袭白衣翩然起舞,如一只清峻空灵的白鹤,轻裘缓带,全然不若北方快速爽洒的舞姿,那样的和风细雨,柔若无骨般的妩媚,倒是颇具南风,似乎是专为她准备的一般。一曲舞罢,那舞女端着一杯酒婷婷而来,屈膝行礼: “郡主万福,请满饮此杯!” 真容端详着面前那张姣好的面庞,分明是南部的人,顿时备感亲切起来。伸手接过酒杯,轻声提醒她道: “你该先为寿星贺寿的。” 那舞女不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端起酒杯想要喝下,突然轻声问道: “难道郡主从不问来历,就随便喝别人给的酒吗?” 真容的手顿住了,左右看看,只见场中央正好上来一大队舞女表演激烈的群舞,并没有太多人在注意她们。 “你?是哪里人?” “小女子是百像国人……今日,是有人特命小女前来,为郡主敬献这杯酒的。” “是谁?”她的喉咙突然发紧,好像吐字都变得很困难。 “究竟是谁,郡主心中是明白的对吗?既然心有灵犀,又何必多问呢?” “他让你……所为何来?” “郡主只需知道:他心似你心就好了!” 他心似你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心已经死了,或者在心中某个阴暗的角落,她还有点怨,有点恨。怨他的无情,恨命运的捉弄。 难道说他的心也死了,他对她也是又恨又怨的吗? 原以为心底已经平静得如万年的深潭,再也不会为他人起任何波澜,可是他只投入一个小小的石子,却已经让她心中掀起了狂潮,差一点就无法自持。 差一点,幸亏,只是差一点。 真容放下酒杯,也不理面前等着回话的舞女,起身走出了大殿。 几乎同时大殿中有人也起身走了出来,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第四十四章 王相萧远 真容始终没有回头看,似乎坠入沉思的她丝毫并没有觉察到有人紧随在身后。 她一直来到湖边,怏怏不乐地倚着湖边的垂柳立在树下,顺手拉下一根柳条,一下一下在空中挥舞着,怔怔地看着水面发起呆来。 在她以为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变得平静了以后,他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 而且用这种直接的,大胆妄为的方式!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吗?或者,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庸人自扰吧。他那么有心计,那么会演戏,只怕早就知晓了真相却故作不知,也未可知! 她有些愤愤地把手中的柳条丢入湖水中,那柳条打着转儿,在湖水中载浮载沉,随着风摇摇摆摆地飘动着,不曾泛起太大涟漪,却也不肯安静地沉下去。 这水中的柳条,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无法任由它凭空翻起滔天的波澜,却也无法在顷刻间恢复平静。 他们一开始就错了!相遇本就是错误的开始,动心更是坠落万劫不复的地狱。即便是她不在意洪谨对她的利用和欺瞒,可彼此间尴尬的身份,犹如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挡在两人之间。 轻轻地叹口气,她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来看着远远站在回廊下注视着她的人,脸上浮上一抹淡定从容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意和不快乐,都只是别人的错觉。 她果然也很有伪装的天份!林子然对她进行的那几个月魔鬼般的训练,居然没有白费。 “先生应该就是萧相国了?!” “容妃娘娘!” 萧远从回廊下走过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个礼,心中却暗暗纳罕:眼前这个能瞬间变幻脸色的女子,怎么会就是两个月前还面带娇憨的那位新妃呢! 变得好快啊!这莫非就是大汗王所说的潜质?看来是他看走了眼! “相国一路跟随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臣不敢说见教。只是见娘娘孤身一人离席,似有难解之事。不知臣下可否能为娘娘解忧?” 真容看了看他,仰起头看着天上悠悠的白云,轻轻地叹口气。 远处的宴乐之声随风隐约飘来,打破了周围空荡寂寥的空气。不是惯常的那种奢靡和缠绵,而是带着一种温婉动人的清新乐声,不显得嘈杂,倒给人一种难得的安详和宁静。 “是大王让你来的吧?素闻相国学富五车,上通天文而下知地理,运筹帷幄,决胜四海。真容若能够得到相国的指点,是真容的福分,相国又何必自谦呢!” 相国萧远,恐怕是哈努儿国中,让金盛的少相林子然佩服的极少数人之一。能让那位自恋的林少相说声佩服,只怕此人决不仅仅用“难得”两个字来形容的。 萧远生平第一次被一位王妃如此直截了当地当面奉承,不觉头上直冒冷汗。 “娘娘过奖了,萧远不敢!大王说让臣有空和娘娘谈谈,或者对娘娘有所助益。” 或者直接点说,耶律洪德是让他来衡量一下她的斤两,以便以后可以效忠这位新娘娘,协助她,教导她有朝一日可以治理哈努儿。 大汗王曾经对他说过,容妃自幼熟读兵书,对于文学古籍都有涉猎。而且曾经被用心地训练过,教导过。 曾经有人精心灌输了她许多治世治国之道,识人用人之法,且是出自名师指点。若是他猜测没错,那位名师,应该是金盛的林氏,不是老相国林文月,就是少相林子然。 就目前来看,虽然还不能说她文韬武略,有惊世之才,可她在政治方面确实颇具慧根。说话直指人心,看问题能不停留在表面。只是她尚缺乏一些老练和实战的经验。 虽然金盛用心可疑,可是只要运用得当,说金盛为他们培养并奉送了一个在危局下力挽狂澜治世之才,也未尝不可。 “相国以为,亲王洪谨,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远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如此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看来,刚才让她烦恼的,果然是亲王殿下。 “金刀王爷吗他英明神武,开疆裂土,决胜于天下说他有旷世之才,也不为过。” “那么,相国以为,汗王的三个儿子中,哪一个能够可堪与之匹敌,哪一个最有希望成为王储,并足以震慑住亲王?” 萧远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道: “只怕没有!三位王子虽然各有才能,也各自小有建树。可是相比亲王殿下,大王子心胸过于狭隘,二王子性格过于鲁莽,而三王子年纪尚幼,性格过于内向柔弱,只怕论才能,论雄心,论心机,他们都无法和王爷相抗衡!” 真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咬了咬嘴唇道: “我看汗王,对这位弟弟很是忌惮。既然为何不想个法子,早早除掉他,以绝后患!” 她这是违心之论吧?否则,为何她的声音中微微有些颤音呢? 萧远看了一眼她阴晴不定的脸,又马上把视线掉开。 容妃娘娘最近和金刀王爷洪谨走得很近,他是有所耳闻的。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种决绝的话来。 莫不是王爷终于为了毁婚的事情,对她实施了报复,而让她怀恨在心?果然是最难测的是妇人心啊!爱也是他恨也是她! “娘娘有所不知,我们哈努儿不同于金盛,并非王权独上。王权之下,耶律王族之外,还有各大部族的势力,尤以三大家族的势力最盛,割据一方。哈努儿开国时,耶律王族用强势的武力弹压各族,取得了统治权,后来朝廷更是通过通婚,来拉拢,安抚,平衡各个部族,许多部族中的骁勇之士对百年前的那场内战,并不心服口服。 尤其是最近十几年新强大起来的德族和荷族,不满自己部族所得的利益,这些年更是蠢蠢欲动,不过是惧于汗王朝堂的威严,和金刀王爷战无不胜的军队,不敢贸然行动罢了。 现在耶律部族中人才凋零,虽然王族长老都忠于汗王,可军队却掌握在金刀王爷手中,三王子的能力尚不足以服众,若是一旦汗王又没有金刀王爷,部族之间的权力失去了平衡,只怕但凭三位王子,既无法保证耶律王族内部的团结,也无法震慑四方诸侯,当那时候,其他部族中若有异心者轰然而起,只怕是我哈努儿又会陷入一场混战。” 原来,非不想也,实不能也。 这便是耶律洪谨的处境吗?尚有可利用之处,自然不能立即截杀之。 真容一步一步地踱着,在湖边来回地徘徊。 此时,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知道她不必去对付洪谨而感到高兴,还是要为在未来的岁月里,要不停地与他纠葛,与他打交道而感到担心和沮丧。 可是,耶律洪德不动手,并不代表着耶律洪谨不会动手啊!挡了他的道的人,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吧:要么成为他阶梯,要么做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被他毫不留情地提开!。 第四十五章 嫁祸 萧远也沉默地看着她,等着她自己慢慢地沉淀和调整思绪。 “既然这样,斗不过,又不能杀,为何不索性让他接替了王储之位,免除了一番叔侄和兄弟间的争斗?” 各国的王位传递,兄死弟继,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汗王应该对娘娘讲过,关于十八年前,两兄弟间争夺王位的那段故事吧?” 真容停住了脚步,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讲过。” 十八年前,先帝驾崩,传言曾要遗令年仅十岁耶律洪谨继位。 当时手握重兵,年轻气盛的耶律洪德,先是逼曾经宠冠后宫,年纪尚轻的洪谨的母妃为先帝殉葬,却留下了十岁的对他的王位有严重威胁的弟弟,然后又将他丢入军中,任其自生自灭,自己生长。 不知道是王者的仁慈,还是身为兄长的残忍。 “那么娘娘怎么以为,十八年后,同样的故事不会重写呢?” “你的意思是” “金刀王爷在军中当大,人人知其狡猾如狐,凶猛残暴如虎狼。向来以手段毒辣刁钻,用兵凶狠著称。他自幼失怙,对汗王更是有杀母之仇,在仇恨中长大的他,绝不会有汗王当年对自己的亲兄弟不忍下手的柔软心肠。若他一日为王,那么,是绝对不会给三位王子留下一线生机,让他们有机会,和曾经的他一样,有朝一日成长为自己的心腹大患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容不觉后背冷风涔涔,喃喃地道: “难道王族中人,果然是连亲情都没有的吗?” 连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叔侄之间的亲情都可以没有,同枕多年共育子女的夫妻之情也可以随意丢弃,她还能希望什么?希望他们对于作为毫无血缘的外人的自己,产生什么缥缈虚幻的爱情和友情吗?多么幼稚!多么单纯!多么一厢情愿! “不仅三位王子不能幸免,三位王子背后所代表的三个家族,德族,元氏,和我萧家,无一能幸免!” 他没有说出的是:早在耶律洪德身为王子之时,就与三家先后结为姻亲。十八年前,德家,元家,萧家,这三家正是拥立耶律洪德的急先锋,而他们也都在后宫中和朝堂上为自己家族谋得了一席之地。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也正是萧远内心虽然非常钦佩洪谨,却竭力反对他的真正原因吧。 真容看着他,那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问出来。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萧远的脸色稍稍一赫,不由自主地又加了几句解释: “而且金刀王爷生性霸道而冲动,有觊觎天下之志。生在乱世,他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开疆建国的君王,却不能安心守成。若他当政,哈努儿虽然国力会无比强盛,攻城掠地,足以在四境内挑起连绵不断的战乱,耗费国力,涂炭生灵!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大家才一致推举大汗王继位,并非真如有些人传说的那样,当年是汗王处心积虑,谋夺弟弟的天下。”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是从古到今,成王败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若是有一天,这天下归了洪谨,当年的故事,以及这过去的十八年岁月,又要重新写过了。 可是,现在她已经坐上了这条船,船沉了,她也只会跌落深渊,随同陪葬的,还有,她现在的责任,便是小心维护这条船,不会因为洪谨而颠覆,也不会把洪谨倾轧成肉泥。 “相国,维君是谁?或者说,维君,是真有其人,真有其事的吗?” 萧远出其不意愣了一下。随后想起大汗王告诉他的:这位容妃娘娘最擅长的,就是跳转话题的本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她居然可以把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如此突兀地联系起来。难道有什么深意? “不知容妃娘娘为何突然提到维君呢?” 维君和情诗事件,是王族萧氏都忌讳莫深的丑闻,她突然提到这个,莫非是想让他难堪? “为了萧妃的事情,小齐恨我。可是,让萧妃出宫,却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一定要查明这件事情的真相,还萧妃一个清白!” “这件事情我劝容妃娘娘还是不要管了。齐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这不管娘娘的事情。我们萧家明天就会派人来带她出宫。这件事情就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萧家出过好多王妃王后,王宫中的女人到底有多寂寞,是再清楚不过了。萧妃入宫时是那么年轻又美丽的女子,又读多了书,过于单纯而富有浪漫情怀。 汗王勤于政务,早就疏远了后宫。连他们都不确定,那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是有人诬陷,还是萧妃真的熬不住寂寞,落入了别人精心设置的陷阱中,她又如何如此肯定呢? “不,这件事情弄不清,我寝食难安!既然有人让我背上了这黑锅,我就一定要查清楚萧妃和维君到底是怎么回事情,否则,又如何能在这王宫里立足?!” 真容看着萧远一步步紧逼道: “若是相国能帮我自然好了。要不,我只能靠自己误打误撞了!说不定揭开了什么惊人的内幕,也说不一定哦!” 萧远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道: “娘娘放心,若是娘娘能够帮萧妃洗刷耻辱,也是萧氏之幸。萧远怎敢说不帮忙?这里先谢过娘娘!” 听到他的保证,多日来,真容第一次开心地笑了。她在这哈努儿,终于又多了一个助力!一个萧远,只怕连十万大军也不能相比! 然而事件的变化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第二日,就在萧妃出宫的最后一天,噩耗传来。 “什么?死了?” 真容整个身子僵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这样?那天还好好的一个人,就突然这么说死就死了? “是的,遗体停放在三殿下的宫里。” 第四十六章 维君 生命的居然脆弱如斯吗?初见时的清丽绝艳,十天前见到的狼狈凄惨,仿佛都还在眼前,那一朵还在盛开的花儿已经转瞬间凋零了。 最后见面时,她扑过来大叫着“……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那狠厉的一幕蓦的出现在真容的眼前,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记得当时萧妃的身子被耶律洪的踢飞了出去,仿佛破布娃娃一般重重地摔跌在泥地上。难道那一刻,就注定了她无法回头的归宿吗? “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迟疑着小心翼翼的追问了一句,却明白不过是白问罢了。 萧妃马上就要出宫了,应该对谁都是无害的,甚而至于,有时候她觉得,耶律洪德当时之所以上演得那绝情的一幕,不过是想把萧妃逼走,为了能安全地把萧妃送出宫去罢了。 帝王的用情,竟不能用常人的标准,谁也说不清,他对哪个更绝情,对哪个更柔情。 “自缢而死。” 果然是她自己想不开。可萧妃这一死,却白白浪费了某个人费神苦心的安排,也打击了她一片想要替她洗刷的清白的决心。 “…萧妃临死前写了一封自白遗书给汗王,说是她是以死明志清白,绝不甘心背着不清白的罪名走出王宫,而且……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遗书中还提到了郡主您……” 不用问,看南儿那表情也知道,这个“提到”,觉没什么好。 “宫中都在谣传……说是那日在冷宫里萧妃对郡主无礼,郡主不甘心就这么放她出去,…郡主追查维君……结果逼…死了萧妃娘娘!” “啪”的一声,真容拍案而起, 她追查维君,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就被传成了这样?如果萧妃果然是误听人言,以为她不肯放过她而选择自缢保持名节的话,她岂不是真的成了逼死了萧妃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王宫中又有多少双无形无情的手伸出来,把萧妃向那万劫不复的悬崖下推了一把? 这是一个并不十分高段的嫁祸于人的手段,只不过第一个回合,难道她就败了不成? “郡主,咱们去吊唁吗?” 小萱小心翼翼地问道。真容摇摇头。 在找到维君,真正替洗刷清白之前,她去了,只不过是空惹耶律齐生气罢了。在那次冷宫中他吐出那充满了恨意的“我恨你”三个字之后,她实在不想再遭受一次他的愤怒。 理智可以承受那种无端的猜忌和记恨,可心却还没坚强到刀枪不入。 “汗王怎么说?” 既然萧妃用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种时候,耶律洪德的态度至关重要,而且很能说明问题的症结:他对她的情意,足以让他相信她的清白吗? “萧妃的遗体停在三殿下的宫中,没有装殓。汗王没有去看她,却也没有说该如何下葬。虽然元,德妃两位娘娘都说萧妃已经是扫地出门的人,遗体这样留在宫中与礼不合,汗王却一直没有开口说出要扫地出门的话来。” 人死灯灭,烟消去云散开,这些都不足以化解女人之间的嫉恨和仇怨吗?或者这从来都无关女人与男人间的情爱,自始至终只是一种政治利益的纠葛和较量而已。 汗王既然没有答应元妃和德妃草草处理萧妃的遗体,显然是认可了萧妃的以死明志,目前只是缺少一个更加强有力的交代罢了。 或者,他在等待着,另一场争斗的开端。真容脑子里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突然眼睛一亮,倏地转身对小萱道: “快!马上让人带信给萧相国:就说,萧家和小齐的未来,都全看他能不能在五日之内找到‘那个人’了!无论生死,要快!!” “是!”小萱领命而去。 反败为胜,在此一举。 或者她真的学得很快,利用一个,打击另一个,从来都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萧妃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死了还要被人利用,不知是何种滋味。可是她还她清白之名,能够风风光光地走了也该感到欣慰了。 事情开始变得僵持起来。整个宫廷,南至朝堂之上都变得沸沸扬扬。 被驱逐的萧妃在冷宫中自缢身亡,以死抗争。 汗王手中拿着那份声泪俱下,情真意切的遗书沉吟不语,却不曾开口说该用何等丧仪为萧妃发丧,更没有让司礼监为萧妃拟皇妃谥号。 而三王子则将亡母停灵宫中,拒不发丧。 最后,汗王亲自下令,让据说有逼死萧妃嫌疑的容妃,率领内务府一应内官追查真相。 而容妃调查的方向,不是萧妃的死因,而是当年那桩震惊内廷的后宫丑闻:萧妃与乐师维君的通奸情诗案! 直到第五日,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的出现,才打破了僵局。 “你叫什么名字?” 真容打量着跪伏在地上的那个人,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有着不属于哈努儿男子的文弱,一身似雪色的白衣,虽然跪在地上,却依旧难掩那种飘逸出尘的风度。 果然很适合成为一桩粉红色案件的男主角。她其实有些意外萧远果然在五日之内找到这个传言中敢于染指后宫的男子。 “小人……艺名维君。” “抬起头来。” 很好奇,能够在后宫中掀起如此风浪的男子,会长着怎样的一副面孔啊。 “臣不敢。只怕臣今日抬起了头,对娘娘名声有损。” 没想到他会如此的倔强。一个小小的宫廷乐师,居然还有一身的傲骨,敢于如此藐视王妃?除非他的背后有十分厉害的人撑腰,要不然,就是他已经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了。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够要挟他什么?真不知当年是利用了他哪一点。 “你是在调侃我定力不足,无法抵御你的魅力吗?” “小人不敢。” 维君的头伏得更低了。隐隐可见身子僵直着。 “那么,你是在讽刺汗王错怪了萧妃?” “小人……只是据实而言。” 似乎很有些意外这位王妃如此的直言不讳,维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去了。那匆匆的一眼,已经足够让真容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 那是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容,眉目之间隐然含着无限情意,眉如黛色,眼若秋水,脉脉中有着一丝难解的愁绪,令人揪心。他不经意间一抬头,一低头的温柔,叫人看了不觉砰然心动。 这样的一个祸害,耶律洪德如何能容忍他在后宫混迹多年呢? 第四十七章 封后大典 八月初五日,哈努儿王国在国都大都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空悬了近十年的王后之位终于尘埃落定,花落金盛来的昭和郡主赫连真容之手。 盛典之前,赫连真容已经迁居到了在王宫中居于中心的王后殿,大汗王耶律洪德亲自为其更名为“凤仪宫”,由哈努儿第一才子之称的萧远,亲手用金盛和哈努儿两国文字手书,制成镀金牌匾悬挂。 顿时四方来贺,各国纷纷派遣使者带着各种各样名贵的贺礼,齐聚大都。 金盛更是派出一个偌大的使团,携带着东海出的宝物夜明珠,南方的锦织丝绸,北方的名窑瓷器,以及边境四城这一年的税赋,以及裁缝工匠厨师医师上百人,献给新王后做贺礼。 各国来的使者们无不对这位新王后充满了好奇之心,纷纷猜测,这位年方十七岁的金盛少女,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轻易地博取了大汗王耶律洪德的欢心,让他乐于与之分享尊荣,分担国事。 若是到大都的酒楼茶肆走一走,不用费心就能听到关于这位新的王后娘娘的诸多流言。 在坊间,有的说她狐媚天生,刚到哈努儿就掀起了一场兄弟之争;有的说她心机深沉,搬倒了元妃,踢掉了德妃,逼死了冷宫中的萧妃,结果自己却渔翁得利,坐上了后位;有的说她国色天香,绝无仅有;有的则说她是千年一遇的聪明智慧,能文善武的才女。 无数人在猜测,无数人在判断,纷纷扰扰不一而足。即便是在上层的富贵人家王族和官宦,乃至未出阁的小姐闺房中,这几天最津津乐道的,也是关于新王后的诸多话题,褒贬不一,支持她的人和反对她的人基本上打成了平手。 反倒是在民间,对这位新后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坐在梳妆镜前,端详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真容有些不确定起来:镜子里那个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的女子,还是不是半年前,那个怀揣着梦想踏上漫漫征程的稚嫩小菊。 或者,在她决定踏上征程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一生不会平凡地度过。在她开始无情地反击的时候,也就为自己选定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孤独寂寞也罢,高处不胜寒也罢,她只能一直走下去。 那朵懵懂初开的爱之花朵,还没完全开放便被迫迅速地凋零了。在经过了耶律洪谨的磨练后,还会有什么样的男人,能够撼动撩拨她开始变得坚硬的心? “郡主哦不,今天开始要改叫王后了!王后娘娘今天好漂亮,好威风,一定能镇住那些无事生非乱嚼舌头德的人!您不知道,王宫内外,为了您长得美还是不美,已经吵成了一锅粥了呢。” 真容敷衍地点点头,不想做太多的评价。真正明白的人都知道,如果单凭美貌,是坐不上这个后位的。他们吵的,应该是她能不能胜任,能够在这个位子上坐多久吧。 “让勃贴儿进来侍奉我。” “她?可是,她不是亲王殿下派来”派来做眼线监视郡主的啊! 小萱悄悄拉了她一下。想起来那天暴风雨中郡主冒雨归来的情景,南儿吐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让她来见我。” 勃贴儿本来就是大汗王的人,既然亲王能收买她,她堂堂一国的王后一样能收买她! “可是王后,典礼马上就要举行了!” “放心,我不会误了典礼的,毕竟我才是今天这场戏的主角,不是吗?” 她嘴角一弯,笑容居然一如往日般的纯净无暇。再仔细些看,那笑意分明不曾到达眼底的深处。 “你们二人先出去吧。” “是!” 南儿和小萱不敢再置嘴,悄悄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身上依旧穿着旧日衣衫的勃贴儿,便规规矩矩地迈着小碎步进来了。那乖巧的模样依旧是那样的我见尤怜。 “勃贴儿叩见王后殿下!” 真容的呼吸微微一滞,强压着自己想要调开视线的冲动,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脸上欢容依旧。 “勃贴儿,你不认得我了?” 这是他送给她的,不容拒绝的礼物!那个雷雨的午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 “你,你!小菊姑娘你怎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让勃贴儿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茫然的神色中带着万分的惊讶。 “怎么,这么讶异,难道你的主子没告诉你吗?” 她的脸上那纯净无瑕的笑容依旧,可是勃贴儿却觉得哪里变了,变得让她不敢贸然的相认,让她无法把眼前这位一身尊荣的王后娘娘,和她心目中的小菊姑娘相提并论。 “主子?您是说王爷吗?” 后知后觉地,勃贴儿这才想到:王爷知道吗?他喜欢的小菊姑娘,就是背叛了他的郡主,汗王的新后! “洪谨让你来侍候我,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吗?他还真是谨慎,这么用心地为我保守秘密呢!” “您是说王爷知道您就是郡主,是王后殿下?” “不然,你以为郡主的侍女可以不经过郡主的同意,就随便带人入宫,拥有自己的侍女吗?” 勃贴儿这一下彻底呆掉了。看着眼前这种精心描画过的笑脸,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王爷和小菊姑娘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难道说,王爷真地不顾伦常,喜欢上了自己的嫂嫂,王后殿下?或者王爷只是为了一雪前耻,而牺牲色相可是,又不像啊! “以后你用心跟着我,我和王爷都不会亏待你们姐妹的!” 真容又冲勃贴儿笑了笑,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了,你赶紧去换衣服,等一下随我一起去参加盛典!” 大殿之上,集聚着哈努儿德文武百官,王族亲贵,还有许多锦衣华服,穿金戴银的诰命贵妇,以及各国来贺的使者。单等最重要的人物出场了。国君大汗王,和新敕封的王后,都还没有到。大殿上乱哄哄的,洋溢着喜气。 照例,这是各国使者们之间,和哈努儿的亲贵们之间,拉拢亲近的时间。 作为新后的娘家人,金盛的使者自然是满面春风,一脸喜色,兴致盎然地先端着酒杯先来到座位最靠近耶律才和耶律豹面前。 “大王子,二王子,同喜同贺啊!” 耶律才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勉强端了端酒杯,一口也没不喝,便把脸转向其他的方向。 “我劝你还是不要高兴得太早!说不定哪一天,啊哈哈!” 耶律豹恶狠狠的挤出了一句,随后放肆地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惊动了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坐在对面的耶律洪谨微微皱着眉头瞟了耶律豹一眼,很快调转了视线。 使者泱泱地摸了摸鼻子,端着酒杯又来到了金刀王爷面前。 “离京时,林相国曾经嘱咐微臣:两国成为姻亲之好,王爷功不可没!今日借此喜筵,微臣代表相国敬王爷一杯!”说完恭恭敬敬的弯了一下腰。 “你回去告诉林子然:如果不想两国兵戎再起,最好不要再插手我国内之事。至于王后” 说到“王后”两个字,洪谨的眼神一暗,顿了一下,似乎心中淤积了一股无名之火,一字一句地把剩下的话吐了出来,仿佛在宣誓一般: “她既然嫁了过来,就是我哈努儿的人,是好是坏,再与贵国无关了!” 虽然他这几句话颇具威胁之意,不过金刀王爷此时的心情,也十分能够让人理解。 毕竟今日的主角,正是自己昔日被抢去的新娘,寻常男人尚且无法心平气和的接受,何况是英名威震四海的金刀王爷呢。 使者一转头,又看到一个人一身郡王的打扮端端正正的坐在一边,不觉眼前一亮,不屈不挠地继续去拉拢关系: “定郡王” “哼!贵使还是省省力气吧!” 使者还没说完话,耶律齐就轻轻哼了一声,别扭地打断了他。耶律齐转头看了看一脸肃然的洪谨,又看了一眼门口,神情间是无法错认的矛盾。 刚才还一团喜气的使者,顿时有些冷汗涔涔。看来,郡主未来的路,只怕是极不好走吧!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司礼官响亮的声音: “汗王驾到!王后驾到!众人起迎!” (请看下章:凤仪宫) 第四十八章 凤仪宫 生命有多少不能承受之痛?或许要等到真正经历了才知道吧! 随着司礼官那一声高亢悠扬的“王后驾到!”,大殿上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宫门口。 一身雍容华贵的王后礼服,头戴后冠的赫连真容,双手敛在礼服的宽袖中,一步一步地踏上高高的台阶,迈入殿堂。 一抬头,却看到穿着王袍的耶律洪德的站在王座前,笑吟吟看着她,王袍前胸金红两色绣着的五爪金龙,在一片珠光宝气中闪闪发亮,似乎在默默给她传递着力量。 她握了握衣袖中的手,稳稳地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姿态优雅而端庄,缓步来到了洪德的身边,接受百官的朝贺。 她下巴稍稍扬起,微昂着头,秀美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目光缓缓扫过王座下的大殿,却刻意跳过了离王座最近的几个位置。 从此刻开始,不管是曾经眷恋的,还是曾痛恨的,是令她快乐的,还是让她伤心,都该统统抛在脑后去。在未来的生命之路上,站在身边的这个男人,才是她的伴侣,她的归宿。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命运却跟她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只不过转眼之间,一切又都将倒转过来。 钟鼓齐鸣,悠扬的乐声奏起,雍长而隆重的典礼开始了。 先是由来自祖庙的国师,率领九十九名巫师和僧侣为王后和哈努儿祈福。然后是汗王为亲手为王后加冕——为后冠上的凤目开眼。然后是赐受王后的碟文与玺绶,以及后宫嫔妃名册。然后是宣贺词,高歌贺曲。最后是文武百官和四方来客奉献贺礼。 再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庆宴。 大半天的仪式下来,真容早已经觉得累了,这时几位贵妇上来敬酒,她空着肚子灌了几杯酒下去,头便开始觉得眩晕起来。 而王座旁那几道如利刃般刺向她的目光,更让她觉得疲惫乏力。 尤其是她几乎不用看,就能清晰地分辨出那几道目光分别来自谁,那些目光中复杂的含义又是什么。无论是左面的,还是右面的,都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向下看去,雍长的典礼之后,众人也都倦了,席间杯盘交错,有人开始来回地走动,许多人在斗酒划拳,气氛开始变得热烈而自由。 这就是哈努儿,规矩没有金盛那么多,君臣同欢少了些拘束,多了些随性。 一个风姿卓雅,神情忧郁的男子正席地而坐,星目微闭,一支长笛横置嘴畔,如天籁般的乐声从笛中涌出,仿佛如梦般的幻境正缓缓从那支翠绿的竹笛中流淌而出。 他正是重归宫廷的乐师维君。 她轻声向汗王告了退,便悄悄起身离开了大殿。勃贴儿紧随在后面。 外面清凉的风迎面吹过来,让眩晕混浊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只是身上还是乏力得很。果然还是爹爹说得对,空腹是不能饮酒的。酒劲儿还在身体里发散呢。 拐过几个回廊,真容扶着廊柱站住,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座高大巍峨的宫殿,那“凤仪宫”三个烫金的大字,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勃贴儿,你说,这三个字好看吗?……这是我的,汗王赐给我的,是我自己挣来的。……踩在死人的身上,努力得来的!” 她仰起手,眯着眼睛在空中描摹那三个烫金的大字,口中喃喃地自语着。口中叫着勃贴儿,说的却是金盛的语言。勃贴儿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你听不懂?真好!勃贴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侍奉我吗?哪怕知道你是他送来监视我的,我却依然坚持用你。因为你听不懂,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对着你说话,却不用担心你出卖我。你不许学金盛的话,知道吗?永远也不要学!咯咯!!” 手累了,落下来无力地垂在身侧,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那种纯真无暇的笑容,清脆的笑声,映衬着那眼底的一抹苦涩滋味,显得十分奇怪,令人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我连我贴身的侍女都不能信任了,这是不是很可悲?可是我若信了她们,说不定下一个沦落到萧妃那样下场的,就是我,就会是我你知道吗?……小齐到现在还是不肯相信我没有害死他的母亲。我不信别人,别人也不信我,这很公平,是不是?”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身子也仿佛突然脱力,顺着廊柱慢慢地滑坐在横栏上。眼睛眯得更小了,仿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一般。 勃贴儿感到有些慌乱起来,过来搀扶她,颤着声音叫她娘娘。 “不要叫我娘娘!叫我王后殿下!!” “王后殿下!” 仿佛在回应她一般,一个略带磁性的男音突然在两人的身后响起。那“王后殿下”四个字,分明满含着讽刺和戏谑。 听到那深沉而浑厚声音,真容倏地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去瞪着来人。 “王爷?!”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吗?” 洪谨挥了挥手,勃贴儿犹豫了一下,躬身退下。洪谨的瞳仁突然收缩,目光锋利如刀。 “你很会收服人心吗,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居然就敢对我的命令表示质疑!” “不好意思,我今天才刚刚见到她。” “你是存心要气的我吗?” 洪谨突然向前跨了一大步,整个身影罩住了真容。那混合着淡淡醇香酒味的男子气息,让真容心中一悸。 “她会很快明白,就算是傍上了王后这棵大树,也不能违抗我金刀王爷的指令!” “至少从现在开始,你不再信任她了!你想要把她放在我身边做棋子计划,等于泡汤了。” 真容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走入了一个死角中。背后的廊柱和栏杆挡住了她的退路,抵在腰间的栏杆下,是一尺高的地面和一个陡坡。 “几天不见,你变得伶牙俐齿了,果然有了些王后的威风和魄力了。是我的大哥教育的好,还是你根本就是在我面前装嫩?” 似乎看到了她窘境,洪谨露齿一笑,又向前跨了一步,真容要后背紧紧贴着廊柱,才能避免和他面对面地鼻息相通。 这算什么?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就是他痛恨的那位郡主,干什么又跑来撩拨她? “你!你退后些!身为王爷,这么逼一个弱女子,如此靠近你的王嫂,你觉得恰当吗?” 真容气极了,伸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向后推着。洪谨啪地一声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腰,不让她逃离,绝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怒色: “那么你身为王妃,跑出宫去勾引自己的小叔子,你又觉得恰当吗?小菊?” “我没有……” “是王兄不能满足你,你耐不住寂寞,想要来个一箭双雕;还是我的王兄授意你,委身与我,好让我双手奉上这大好河山?” “你,你胡说……” “赫连真容,小菊,你后悔背叛我了吗?” 什么背叛?他都在胡说些什么啊?! 第四十九章 两个仇人 前面的大殿里传来的乐音依旧,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王宫的这一角。暗香涌动,四周弥漫着浓烈暗昧的气氛。 “小菊,王兄难道没有教过你,想要魅惑男人,装出一副未谙世事的小丫头的样子怎么行,而是要这样,……” 他一个手紧紧扣在她的腰间,把她揽在怀里,那娇小匀称的身子仿佛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如此契合。 他的下巴擦过她的发顶,另一只手在她后背来上下移动着,感受着那越来越柔软的线条。 真容觉得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回来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让她无法再清晰地感受周围的一切,只有他身体,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手。 他那磁性的声音,在耳边低喃着,随着耳膜传入体内,激起一阵阵的心悸。他的鼻息带着越来越浓的醇香的酒气吹拂在她的额头和鼻翼。 她被他的气息紧紧包裹着,已经无处可逃。 “不要……” 她的声音好弱,弱得仿佛是在呻吟一般。放在他前胸的手,更变得柔弱无力,已经不像是在推拒,反倒像是在抚摸。 洪谨的眼底愈发幽暗了。那淡金色的眸子被酒气蒙上了一层朦胧雾纱,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令人迷幻的色彩。 “多么贪得无厌的女人!为了换来这高高在上的位子,不惜委身下嫁给一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却又想要同时得到旧日未婚夫的情爱!难道你没有想过么,今天的一切,有朝一日,我也一样可以给你!你又何必要心急呢?” “我没有,我没有!没有!!” 和亲是两国为了和平作出的妥协和决定,她只是个牺牲品,她有什么错?她错的是对他动了情,伤了心,现在还要遭受他这样无情的唾弃! 他那句“旧日的未婚夫”又是什么意思? 真容的脑子混乱了,完全无法冷静地判断他所说的话的含义。 扬起头来,却看到那双金色的眸子中的自己,脸色酡红,眼中的迷茫和无措,像个受伤迷路的孩子。 她恍然觉醒,这才猛然发觉他们彼此靠得太近了些,两个人的身子都仿佛绷紧了的弦,一触即发,几乎快要到达危险的边沿。 “你真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倒打一耙!” 她开始剧烈地扭动着身子,手上使了一股蛮劲,用力的推挤着他,让他离远些。 洪谨顺势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小步,否则他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收回那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样子;或者索性顺应自己身体某处那高声叫嚣着的欲望,就在这里要了她。 他无法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生平第一次被同一个女人耍弄两次,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就在十天前,沙奴带回来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昭和郡主只带来了两个侍女,都是从宫中选送的,并没有什么和赫连真容从小一起在军营中长大的女子。 第二个消息是:赫连真容的名字,是在出嫁前,圣德皇帝钦赐的,而昭和郡主的原名,叫赫连小菊。 赫连真容?小菊? 见鬼的,她居然欺骗了他?在他为她冒着暴风雨离开而担心内疚了多日之后,却发觉她欺骗了他?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糟透了,简直比知道赫连真容要嫁给洪德时,还要糟糕一百倍! 她,不仅背叛了他,还胆大妄为地欺骗了他。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面前的这张脸,依旧会时时刻刻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扯动他的心弦,让他几乎要作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用这种欲拒还迎的手段,增加不了你的魅力!” 他继续无情地吐着伤人的话,纾解心中这几日积存的恼怒。或者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保持足够情醒的理智。 “你无法利用我,就恼羞成怒,说这些话来伤害我吗?休想!这些话威胁不了我,也伤害不了我!” “威胁不了吗?” 她挑衅的态度轻易地点燃了洪谨的怒火,他魁伟的身子向前一倾,真容吃了一惊,身子向后撤去,腰部被栏杆猛地撞了一下,几乎整个人都向后仰翻过去。 洪谨长臂一伸,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了回来。手握得那样紧,几乎要捏碎了真容的肩头。 “你放手!” “放手让你跌断脖子吗?” “我宁可跌断脖子,也不想让你救!放手!放手!!” 不知是他的胸膛太过灼热了,还是刚才差点跌落台阶的惊吓太甚,多天来积蓄的压力和委屈,突然间爆发了。 真容开始像个孩子一样,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上拳打脚踢,嘶吼着要他放手,牙关却咬得紧紧的,不肯让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来。 洪谨没来得及防备,居然着了几下她的花拳秀脚,手腕上居然也被她挠了一道血印。 “可恶的女人,你是属野猫的吗!!” 真不知道金盛是怎么选的人,她身上哪里有一点点淑女的样子? 也不知耶律洪德是不是挑花了眼睛,千挑万选,十年才选定的这样一个小小王后,哪里像一个能为天下女子楷模的国母? 最后,他索性把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手勾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悬空抱了起来,大步地向宫外走去。 “耶律洪谨,你要带我去哪里?快放我下来!” 真容双手被困,悬在空中,使不上力,只有双脚一上一下地摆动着。 “闭嘴!你再吵,我就让你做一辈子哑巴!” 嘴里恶狠狠地说着吓人的话,手臂却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稍稍舒适一些。 真容知道洪谨从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自己无力从他的手中逃脱,该来的跑不了。折腾了一天,她早已经头晕目眩,身体乏力,当下也懒得再和他吵,索性乖乖闭上了嘴。 洪谨拐过回廊,轻车熟路地向王宫地侧门走去。他装作没看到身后远远跟着的娇俏身影。那是勃贴儿,看来她对这位新主子,还真地有了忠心。 走到回廊的尽头,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叔王,你不能带走她。” 洪谨停住脚步,看着挡在面前的耶律齐。 “为什么?” “她是父王的新后。” 耶律齐的语气很平静,他始终没有去看真容的脸,目光扫过洪谨搂在真容腰间的臂弯,然后落在洪谨的脸上。 真容软绵绵地俯在他坚实的臂弯中,像个失去了轴线的布偶娃娃,眼睛中却带着些许的幽怨,看着耶律齐。 他是恨她的,对吗?在她以为摆脱了往日的单纯,一步跨权力斗争的漩涡时,在她成为王后的大日子里,面对却是两个曾经对她很重要的人,现在的仇人。 第五十章 挟持 “齐儿,你拦住我,是因为对她还有不该有的情意吗?难道你忘记了,你的母亲?” 洪谨的脸上带着几近恶劣的戏谑笑容,钳制着真容的手臂收紧了些,独霸的意味浓厚无比。 什么叫“不该有的情意?” 真容恨不得咬他一口,而她也这样做了。张开嘴对着他的如铁一般的胳膊狠狠地咬下去,一直咬到嘴里涌上来一股血腥味儿才停嘴。洪谨却笑了笑,纹丝不动,任她为所欲为。 从旁边的角度看,却似乎她低下头去,温顺地俯在他的臂弯里。 不知是不是天色的缘故,耶律齐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白。 “叔王,我说过,她曾经救过我……这不算什么…无论如何,她是刚刚加冕的王后,您不该对她动手的。”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已经稚嫩全脱,眼神变得愈发幽深看不见低,身上的郡王服饰,让他本来稍显单薄的身形显得高大了些。 在这短短的时间,母亲被逐,母亲自杀,他被封为王,最信任的人成了伤害母亲的凶手,却也是为母亲洗刷耻辱,为自己挣来荣誉的人。一荣一辱之间,他经历了太多别人一生都难经历的事情,成长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 即使如此近的距离,他也看不清他眼中到底写着怎样的情绪。 不是单纯的平静,不是冷漠,而是复杂和深邃。太多的情绪积蓄在眼中,让人无法判断。 “当初,不是你把她送到我身边来的吗?既然我还没品尝到她,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她走?” 洪谨把闲着的另一只手掌放在真容的嘴里,不让她出声反驳。 耶律齐转开了一点视线,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和天边绚丽的晚霞。 “我带她去叔王那里,确实没有什么目的的。”他顿了一下,稍稍提高了一点声调:“叔王应该还记得,后来都是你逼我的。” “若不是你的带领,你父王的特许的,她如何能轻易出得宫去?……第一次入城式,第二次在王府,莫非都是出于王兄的指示?” “这不是父王的主意。是她自己要去的!” 荒谬!是他说要带她去看他叔王练兵的!还记得当时他一副以之为傲的样子。 嘴巴被堵上没法出声的真容,只能用眼睛瞪向他,却只看到他的侧脸。 算了,不管怎么样,耶律齐能够出现在这里,出面阻止他崇敬的叔王带走她,说明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情意的。 “这么说,是她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吗?” “……招惹了叔王,或许是她咎由自取,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是哈努儿的王后。叔王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王后的地位,在哈努儿仅次于汗王,是哈努儿的第二位统治者,就算是贵为亲王,也只能对她俯首称臣。 可是耶律洪谨连汗王都不放在眼里,一个王后又如何放在他的眼里。 “如果我执意带走她呢?你父王既然能放弃你的母妃,你又如何能肯定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说不得,你父王明天重新立一位王后!” 耶律齐扯了扯嘴角,居然露出了一个苦笑: “叔王不要忘了,金盛来的使者还在外面呢。而且靖远将军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啰嗦!你让不让开?齐儿,你真的要为了她与我为敌吗?你觉得值得吗?况且,你也拦不住我!” 让他惊奇的是,这一次耶律齐居然向旁边让了一下,还很有礼貌弯了弯腰。 “叔王走好。” 他退后一步,又加了一句: “母后走好!” 虽然觉得他的态度变化得很突兀,可是此时也无暇细想。洪谨看了看他,抱着真容大步向宫门外走去。 耶律齐果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消失。然后转过身,快步向前面依旧歌舞升平的大殿走去。 宫殿的这一角顿时沉寂下来,四周静静的,似乎刚才这里发生只不过是一段虚幻的梦境。只有巍峨的宫殿默默地站立在夕阳下,金色的屋顶在如水洗般的蓝天下闪闪发着光。 勃贴儿从远处廊柱后出来,满脸疑惑地呆呆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七拐八拐,然后顺着一条隐蔽的小路穿过树丛,那带着红瓦的白色宫墙中,居然出现了一道不大显眼的黑色小宫门。 像是有意的一般,宫门虽然紧闭的,可是却没有锁死,洪谨来到门前一推,那道小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宫门口一个王府的侍从牵着“疾风”等在那里,门口原来应该有的侍卫却统统不知去了哪里。 “疾风”似乎知道自己的主人来了,兴奋的喷着响鼻,乌亮的毛发在风中犹如一批上好的缎子闪闪发亮。 洪谨来到马前把真容先放在马上,然后一跃而上,接过马缰绳,对那个侍从吩咐了几句,然后纵马如飞,直奔城外而去。 马蹄踏过街道发出塔塔的声音,渐渐把王宫抛在身后。 马上的真容,身子随着马的疾驶晃动着,心中一片黯然,已经无暇去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 从刚才洪谨和耶律齐的对话中,她明白了洪谨并不是真想要她,而是根本是想毁了她。 哈努儿虽然民风开放,对男女之事比较宽容。可一个纠缠在两兄弟间的不洁女子,又如何能当万民敬仰的王后? 尤其是事情还牵扯着被无数男人敬仰女人迷恋的金刀王爷。只怕事情闹大了,哈努儿人的口水也足以淹死她。更何况,王宫中还有好多双眼睛在等着抓她的小辫子。 耶律洪德虽然疼爱她,对她很温柔,可是他同样告诫过她:在宫中,她一切只能靠自己。真到了那时候,群情激昂中,第一个放弃她的,只怕就是他。 而洪谨此时的心里,也并不平静。 在最初冲动过后,真容的安静和沉默,让他开始冷静下来。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今天这场鲁莽的行为该如何收场。 若是她只是那个不曾相识的赫连真容,他不会作出今天的鲁莽之举。 他会耐心地,一根一根地慢慢抽掉支撑她高高那后位的所有梁柱,让她一日日地受着即将失去一切的煎熬,最后在轰然倒塌的后座下哭泣,在冰冷的角落里,看着高高王座上的他,孤独地品尝悔恨的滋味! 第五十一章 情何以堪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马蹄声“塔塔”地踏过大都的街道,一路急驶出了城门。两旁的行人纷纷躲避,无不好奇地看着马上的人。 早在出宫的时候,耶律洪谨已经把真容头上的后冠摘下来丢在了灌木丛里,连外面罩着的王后的礼服,也被他拉下来卷成一团放在了马后。 即便是有人在马的急驶中看清了两人的面目,看清了金刀王爷的服饰,也不会想到那位被他紧紧束缚在马前的少女的真实身份。 “疾风”流线型的身形在风中平稳地急驶着,仿佛浴风而行,身上背负着两个人的重量似乎丝毫不会妨碍它踏雪无痕般的轻盈,马上的人并不会感觉到过度的颠簸。 真容闷闷地骑在马前,微皱着秀挺的眉头,身子尽量向前倾着。在马上有限的空间,被他紧紧钳握着腰身,她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拉开一点两人的距离。 被他用蛮力扯掉了后冠,缺少了固定的发丝变得有些散乱。现在秀发随风飞舞着,不时扑打在身后洪谨的衣袍上,铺展开,仿佛升腾的火焰。 偶尔飞扬起一缕发丝,撩拨上他的脸颊。洪谨抽了抽嘴角,似乎勉强忍耐着。 她的心绪慢慢地放松下来,腰上那股几乎要勒断她的独霸力道,反倒让她有一种踏实的心安。似乎那颗游弋不定的心,终于又回到了它应该呆着的地方。 这就是爱的盲目吧,明知他所引领的前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心却依然不由自主地随之起舞。 她摇摇头,如贝色的牙齿紧紧地咬了一下嘴唇,霎那间的疼痛让她地头脑清醒了些。 “在想什么?” 他突然弯下腰伏底了身子贴近她,低沉的声音几乎在耳边响起,暗昧的气息吹拂着她的敏感的耳轮,让她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倾去。 “你再往前倾,就要掉下去了!” 说着,他突然坏坏地松开了手,身直起子来,让她差一点一个不稳,从马上摔落在地。从这么快的速度的马上摔下去,不立刻粉身碎骨,也会断手断脚吧! 她连忙七手八脚地抓住马背上的鬃毛,稳住了剧烈摇摆的身子。却听身后的他沉沉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一般,带着一种得意,一种难以言表的意味。 “你!” 她猛地从马上转过身去,怒目瞪向他,却发觉两人的距离实在太紧了,近到几乎她的鼻子快抵到了他的下巴,她的嘴唇刚刚好,就差点要碰到他脖颈间那隆起的喉结。 她的脸不觉一红,倏地把身子又转了回去,声音闷闷地问: “我们要去哪里?” “怎么?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他那依旧戏谑的语调,却没有了先前的那股冷峻和犀利。他一双俊目中的酒气已经逐渐淡去,四周辽阔的草原和远处渐渐西斜的夕阳,似乎让他变得平和了许多。 他松开马缰,“疾风”渐渐放缓了脚步,信马由缰的迈着步。 四周那熟悉的景色,落入眼中。远处青色的山脉,辽阔无垠,一望无际的草原,碧绿的青草,缤纷的野花,大大小小的丘陵和草丛中点缀的牛羊。 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悬在西部的天空,依旧是那幅苍凉而壮美的日落美景。 “你不记得这个地方了吗?” “我记得又怎样?一却都变了,回不去了!” 一样的人,一样的景,一样是两个人同骑着一匹马,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她的心境早已变了,他的心境她却摸不清! 她低下头,不再去看那熟悉的一幕,那样的苍凉只会让她越发觉得的世事的无常。 不知是不是被她那脆弱不堪声音打动了,他语气变得认真急切起来: “这天下,本来是我的!我可以和你分享的!可你却为何背叛我?非要急不可耐地投入那个老头子的怀抱?是害怕你要的,我给不起吗?” “我不明白!” 真容顾不得王后的形象,跨过一条腿,打横坐在马背上,抬头紧紧看着他。 “什么?” “为何你总要提到背叛二字?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人,谈什么背叛?” 他为何对未曾谋面的昭和郡主怀着那样深切的恨意?为何耶律洪德为何纵容她接近洪谨?为何耶律齐似乎总试图在掩盖着什么? “为何你先前会提到,什么旧日的未婚夫?他是谁?” 她没有过未婚夫,从前到以后都没有,她遵照旨意下嫁哈努儿王,他说的那个人从不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除非 好半天,两人一动不动对视着,似乎都在探查着对方心底真实的意图。 一阵急速的马蹄声渐渐地靠近了,那种急速的纵马奔驰,可见骑手的心情如何地急迫。 马上对峙的两个人都没有转头去看,心里却各自在衡量着来者的意图。 刚才那种魔幻般的感伤而温馨的气氛,已经被打破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不知道的?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真容心跳如雷,那一层一直遮挡在眼前的层层迷雾就要掀开了。 “是我,你的和亲对象,哈努儿王!” 说完,他没有去看真容瞬间变得苍白如雪的脸色,而是直接调转马头,看向身后渐渐逼近的来人。 “林子峰,你来得好快!” “耶律洪谨,快把王后放了!” 林子峰手中紧握着一柄玄铁黑剑,怒目直瞪着洪谨,一身雪白的长衫,手腕上扣着金色的护腕,在夕阳下闪着光芒,显然直接从宴席上而来。他胯下白色的骏马一身汗湿,暴躁地喷着响鼻,显然刚刚经历了一番急速的飞驰。 “如此急迫地赶来,看来我小看了林大将军对王后的忠诚!是定郡王告的秘,还是那个中心的侍女?” “不要管是谁!王爷,你应该知道,现在她是贵为王后,是你的王嫂,不是你该碰得!而且”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坐在黑色骏马的前面,脸色苍白的真容。 “这件事情,本是你和大汗王之间的纠葛,与她无关!她并不知道真相洪谨,堂堂男子汉,有胆量,就去挑战你的王兄,又何苦来为难她一个小女子?这不是英雄所为!” 真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林子峰。 第五十二章 无法挽回 他是知道得,对吗?他是故意,故意不告诉自己的,是吗? 赫连真容睁着大大的眼睛,隔着虚空看向林子峰,震惊的,不敢置信的,受伤的。而林子峰的眼中,却写着不舍,写着无奈。 告诉你错了又怎么样,那时候已经晚了!谁会想到大汗王会连自己弟弟的妻子都要争夺?谁会想到刚来到大都,她就被拉进了王宫去?谁想到他用大婚相逼。 而她,那个时候分明是莫名地失去了最关键的记忆,原以为瞒着她是对的,“不知道”可以省却诸多的痛苦。可是没想到,宿命难逃,她又被卷入另一桩阴谋。 或者,全部的全部,都是一场阴谋吧,从她还没有出发,这一桩阴谋就开始了,刚开始布局的是他的弟弟林子然,而进一步利用她展开更大阴谋的是耶律洪德。连一代枭雄的耶律洪谨,也差一点不慎中招,更何况是她! 而在洪谨的眼中,她也不过是另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他生气,他愤怒,不过是因为这棵棋子脱出了他的掌心,让他颜面大失。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洪谨那虚幻飘渺的情意,洪德那温柔体贴的宠溺,甚至耶律齐那超越身份的友情,连林子峰的正义,和那南儿和小萱忠心,也全都在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的和亲,根本只是一场不大真实的戏剧,唯独她一个人认真地以为,她是为两国的和平而来,是为国,为民作出的牺牲,是为胸中的抱负而来。 真容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人在对彼此说了些什么,看着他们脸上的怒色,看着他们彼此动起手来,刀剑无情地从身边擦过,无数次惊险,她却无动于衷地呆呆坐在原地。 有好几次,洪谨竟然拿她当盾牌,却又在最后关头,拉着她堪堪避过凌厉的剑锋。但这足以让林子峰束手束脚,不能施展。 她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感觉到背后的他越来越旺盛的怒火。 他是在对她生气吗?她做了他生命中两次逃兵,他果然是有理由生气的! 她突然做了一个出乎人意料动作:抱着头滚落马下,倒卧在旁边坚硬的沙石地上。 “真容!” “小菊!” 两个男声齐齐叫道,她却无法分清,哪个是他,哪个是林子峰。身子下面粗粝的石头铬着她的身子,冷风吹过,身上擦伤的地方距离的疼,足以掩盖原来那近乎麻木的心痛,让她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心死也不过耳耳。她自嘲地咧嘴笑了笑,一行泪珠从眼角流下来,沿着腮面滑下来,落入身下的泥土中。 远处无数马蹄声纷至沓来,仿佛千军万马如潮水般的涌来一般。 头上那久违的疼痛突如其来地袭来,让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在朦胧中依稀听到林子峰大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听到一个马蹄声渐渐远去。 “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她的嘴里无意识的喃喃说着,然后便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 在最后的那一刻,她想要留下谁?她在说谁不要走? 再一次清醒时,她居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时他们之间最后都说了些什么,也都模糊地仿佛是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回想了好一会儿,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她这是在哪儿? 这显然是间属于男人的屋子,宽大到令人生畏的房间,精雕细刻的桌椅,镶嵌着奇珍异宝的摆设,四周的器物上到处是黑色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一种奇特的花纹的软边装饰,透着一副王者的气派。 高大的穹顶上有一扇可以看到夜空的天窗,无数星星透过窗子在对她眨眼睛。 难道,她被他带走了?那朦胧之中听到的离去的马蹄声,是林子峰的? 她的心突然狂烈地跳了起来,忽的一下坐了起来。 斜靠在窗边躺椅上的一个高大身影站了起来,走过来。真容抬着头呆呆看到那张越来越近的脸,不知为何,心中居然隐隐有点儿失望。 “真容,醒了?”耶律洪德笑着摸摸她的头,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汗王?” 真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还在一个梦里,一个漫长而无法醒来的噩梦。或许梦醒了,她还在来哈努儿的路上,和林子峰斗着嘴。 她抬了一下手,扯动了手肘上,手臂上,肩部的伤,顿时疼得直吸气。 如此清晰而剧烈的疼痛,实在不像是在梦中感觉到出现。 “你看你,才不过片刻没有看着你,就跑到外面去惹了祸。这次多亏了林将军。明天寡人可要重赏他。” 耶律洪德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手,放在身侧,然后拉高她的衣袖,拿过一盒药膏,帮她涂抹。好在手臂上都是擦伤,虽然疼得厉害,却也不曾伤筋动骨那么严重。 虽然两人已是夫妻,有过夫妻之实,他是王,她是他的后,可是真容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抵触。 “让侍女帮我涂就好了。” “没事,你把外衣脱下来,让寡人看看另一只胳膊。” 真容的脸白了一下,然后顺从的任由他脱下了外衣,露出两条带着伤痕的胳膊,和光裸的肩膀。 “还好,这边只伤了一点儿。” 他的手指带着柔滑的药膏划过她光滑的肩胛骨,然后从肩膀处一直滑下去,停顿在她的肘部。 “这是哪里?” 真容的身上起了一阵阵战栗,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地叫嚣着:他不是,他不是! “这是寡人的寝宫啊……哦,我想起来了,你还是第一次来。从今天开始,你是王后了,以后想来,通知寡人一声就好了。” 王后可以自由出入汗王的寝宫?就像是汗王出入王妃的居所一样吗? 这或者是王后的特权,还是他对自己特别的优待呢? 发生了那么多,知道了那么多后,她还可以故作无事地做他的王后吗? 不知林子峰带她回来的时候,是如何解释,丢了后冠,没了王后的礼袍,昏迷不醒,又一身是伤,出现在王宫外面,都城外面,横卧于荒郊野外的她呢? 如果她够聪明的话,他不追问,她也就该装作无知才好。 包括,她为何总会时不时的头痛,为何忘了许多事情。为何南儿和小萱,对她说谎。 为何,她是洪谨的未婚妻子,却成了他的王后! 第五十三章 养胎 如水过无痕,一切都又重新归于正途。 那天,在大汗王的寝宫里,真容并没有问出心中很多的疑问。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有心,所有的事情根本不用去问耶律洪德,她自然会得到答案。 其实,已经既成事实而无法改变的东西,即便她如何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地抱怨所有人,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根本于事无补。 早在萧妃的事情中,耶律洪德已经让她看到了,他能够赐予她所有的荣华富贵,也会在转眼间全都拿走,蹋在最卑贱的地上。而现在她已经是他的王后,他的妻子,反抗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从来不傻,只是以前过于单纯。而现在,连那份单纯也早已不翼而飞,她就更不会傻到去做任何损害自己的,毫无意义的事情。 即使当初嫁给了洪谨又如何?同样视她为棋子的他,也不见得会多看她一眼。人和东西,都是失去的才觉得愈发珍惜。 心中这样想着,反倒渐渐平和下来。只是,内心深处又一个小小的角落,悄悄地关闭起来。 封后那日发生事情,仿佛不过是昙花一现,又如一滴水落入沙漠之中,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没有人追问,也没有再提起那天王后离奇的失踪,更没有人把新后的名字与金刀王爷联系在一起。就连与新后貌合神离的元妃和德妃,也都聪明地闭上了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而到了事后真容才知道,那天紧随林子峰而来营救她的,并非是从金盛来的那千人的亲卫队,也不是洪谨的停留在城外的北营部下,而是护卫王宫的御林军,在尉迟锦的率领下而来。 通知林子峰的,自然不是勃贴儿,而是耶律齐,而他却又同时通知了御林军。真容已经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真实目的,是真的想要救她,还是别的什么。 在御林军中供职的多是官宦人家和王族的子弟,通知了御林军,就等于把遮盖在真实上的那层遮羞布完全掀开,宣示于众。 受封为定郡王,性格突变的耶律齐,已经不再是她刚入宫时见到的那个受人欺凌,陪着她到处游玩的小齐了。 她再也看不透他的眼底的真实情绪,更猜不透他的心思。 每次见面,他都彬彬有礼地拉开彼此的距离,甚至有些过分有礼地唤她一声“母后”。 洪谨很少入宫,甚至很长时间停留在城外的军营里,连王府都很少回去。偶尔回府,大都城里最有名的乐师、歌姬和舞女,便会听召入府,然后通宵达旦地宴乐,彻夜方散。 所有人的心思和情绪,似乎都悄悄地掩藏在一团平和的表象下面。 封后的第二天,大汗王就当众宣布,新王后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动了胎气,需要静卧养胎,暂停伴驾入朝。 而从那日起,王后和她最贴身的三个侍女,便从凤仪宫,搬入了汗王的寝宫,大汗王说这样方便亲自照顾她。 汗王的寝宫,想来不曾停留过任何女子,而现在,向来以理智冷情著称的大汗王陛下,居然作出如此不合礼仪的事情!着实令人费解,令人咋舌!! 好像自从这位来自金盛的新后在哈努儿的国境内出现,汗王的一切举动就一直出乎所有人的考量。 没有人敢乱传什么谣言,可是每个人都在心底暗暗地思量着其中的原由和深刻的意味。 如果新后诞下的是位王子,难道汗王会要那个刚出生的小王子继承王位吗? 在三个王子,还有亲王殿下的虎视眈眈之下,这位即将出生的王子,命运又该如何呢?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衡量着。 虽然不敢肯定这种可能有多少,可多面下注总是没错的,尤其是面对后来居上的新起之秀,更要拉拢讨好。 王令之下,没人能进王宫叩见王后,于是各种各样的珍奇异宝,和据说有稳胎功效的偏方和贵重的药材,伴随着手札,源源不断地送进宫来。 据说,就连金刀王爷,也不计前嫌派人送去了据说是十分珍贵来自百象国的礼物。 林子峰已经从驿馆,迁居到一位富商旧居改建的将军府,他更是被不断来访套近乎的人,搅扰得不甚其烦。 “不看,不看,拿走!!” 侧躺在软椅上看书真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定了主意不要在那些源源不断送进宫来的东西上,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这些东西无非的是些奇珍异宝之类,全无新意。刚开始她还觉得好玩,着实兴奋了一阵子。可是现在她已经对这些东西全然提不起兴趣。还不如草原上的花好看呢。 她的腹部是平坦的,看不出该有的大腹便便的样子。 而她也并没有真的搬到大汗王的龙啸宫,只是去得比较频繁罢了。中宫已经全部换成了耶律洪德的亲信,她的卧房更是只有三个贴身侍女才能自由出入。而所有的这一切,只为了掩饰一件事情:她空空如也的肚皮。 根本就没有什么待产怀孕之事。她真不知道,耶律洪德到底是怎么想的,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到时候又让她拿什么去生?他又要用什么堵天下人的嘴? 不过,反正这些也不是该她忧虑的,她不满的是失去了自由,她现在几乎每天都隐居在洪德的龙啸宫,回到凤仪宫,她还要费心伪装一下大肚婆。 好在她生平地一大嗜好便是啃书,而王宫中有足够多的书,总能找到她喜欢看的,这足足大半年的时间,足够让她好好受教的了。 手中的这本,是关于哈努儿祖先起源一个古老的传说,看哈努儿的文字还稍稍有些吃力,好在上面画了好多福画儿,虽然看起来年代古旧,可画像人物丰满,色泽鲜艳…… “今儿的礼物,是王爷送来的!” 真容顿了一下,缓缓地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向语气恳切勃贴儿。勃贴儿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献宝似得小心翼翼地双手把东西捧了上来。 那是一个上面镂刻着花纹精美的紫檀木盒子,上面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绢丝包裹。 可怜可爱的勃贴儿,她真的傻得以为,这就意味着和解吗?就像她乍一听到消息时心脏的骤停,没来由的心慌,转瞬即逝。 此时送礼物给她,是表示他的大度和笼络,还是在讽刺她,居然为他的兄长添了孩子? “放在那儿吧。”或者是二者皆有吧。 “王后殿下,打开来看看?” 她沉默了片刻,索性放下书站起了身,手指流连在雕工精细的檀木盒子上,却不打开。 “勃贴儿,你后悔跟了我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不会和孪生的姐姐分开。因为她的缘故,洪谨也不再信任她。而他手中还握着勃古儿做人质,如果他想…… 勃贴儿还没来的及回答,门口就传来洪德的声音: “今天又有什么好东西啊,这么热闹?” 话音未落,他已经走了进来。勃贴儿捧着盒子,身子僵直的站在那里。 第五十四章 四王子 中秋已过,天气开始渐渐地转凉了。耶律洪德进来时身上带进了一股冰凉的气息。他停在门口,脱下外面披着的宽大披风,高大的身子先来到火盆边,伸手烤了烤,抖了抖衣袍,这才走过来。 “什么东西,怎么不打开呢?” 他低头看看勃贴儿手上捧着的东西,然后再看看一脸严肃抗拒的真容。周围冷凝尴尬的气氛似乎让他明白了什么。 “是洪谨送的吗?” 他怎么知道?是自己的脸上泄露了什么吗? 真容转过身,慢慢地走到软榻便坐下来,拿起书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每天都是这些东西,我懒得看。” 她的声音从书后面传出来显得闷闷的,提不起精神。洪德眼睛亮了亮,随后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洪谨送的东西,自然与众不同。说不定能有个惊喜。” 说完他径自伸手先打开了上面那个小布包子。勃贴儿把东西放在桌上,小心地退了出去。 等了好久,也没听到他再说一句话。屋里静悄悄的,显得有几分怪异。 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见多识广的大汗王也说不出话来啊?真容不觉好奇地把手中的书慢慢地一下来一点,偷偷的看去。 只见他的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四角形绸布,目光有些虚幻缥缈,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绣着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面上的表情显得沉重而僵硬。 她不觉好奇地凑上去,仔细打量起来。 那是块艳丽的红绸布,摊开后比洪德的巴掌大不了多少。那上面绣着中间绣着一条金色的团龙图案,四周则用彩色的丝线绣功着蜈蚣蝎子蟾蜍等等各色的毒虫,丝线亮丽,绣工精美,金龙毒虫一个个都栩发如生,宛如立体的一般。俨然是出自的多年前闻名四国的一位绣界名家之手。 绸布四周想着宽边,补缀着黄色的缎里,上面那个角弯进去一个月牙形,上面缀着两根红绳,下面则是向外面的一个圆弧形。两外两个角对应着各自缀着一根红绳。 若她没有看错的话,耶律洪德手中的,居然是一个旧了的小孩肚兜。虽然时间并没有把原本艳丽色彩退去多少,可是分明不是新物。 “这是什么?”耶律洪谨怎么会送她一条如此其特而古旧的小孩肚兜?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百毒肚兜。” “百毒?” “是,我们哈努儿的风俗,在小孩子的肚兜上绣上这些毒物,他就会百毒不侵,不会受到蚊虫的叮咬,平安的长大。” 那么中间的蟠龙呢?民间的寻常百姓家里,应该不会用把龙这样尊贵的图案用到小孩身上吧? “这个肚兜,是洪谨小时候戴过的。”看来他果然有心,还一直珍藏着。 “王爷小时候带过的?” 真容惊讶万分,伸手拿过去,仔细地端详起来,却没注意洪德刹那间想要劈手夺回去撕碎的冲动。 那冲动只出现在他的眼中,一闪即逝,随后转过身去,伸手摆弄那个木盒子。 昔日,先王最宠爱的妃子生下了洪谨时,老来得子的先王,高兴异常。 作为长兄的他,特意派人到金盛的江南,去找当时最负盛名的绣匠,求来了这块绣帕,并让人连日赶制成小孩的肚兜,献给了先王。先王大喜过望,竟然当场亲口赐封他“哈努儿王”。 哈努儿王,其实是亲王的爵号,标志着王国第二把手的地位。 仅仅因为他讨好了这个刚出生的幼弟,父王就赐给了他蒙昧以求的亲王称号,可见在父王的心里,洪谨近乎超然的存在。当时的他,感到的只有危机和害怕,却没有一丝丝的喜悦。 现在看到这块肚兜,让他不由得又想起那战战兢兢的十年岁月。 他不由得想:洪谨又是出于怎样心里小心地保存着这个他儿时的肚兜?今日他把它送给“怀孕”的真容,是准备复仇的宣示,还是一种拉近亲情的讨好? “真容,你来看,这个东西怎么玩。” 真容仔细的用丝绢把那肚兜包好,想了想,装作无事地揣入胸前的暗袋里。洪德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装作没看到她这小动作,兀自摆弄着手中白玉雕琢的棋子。 那做工精美的木盒里面设置了机关,展开后居然拼接成一个一尺见方的棋盘,棋盘的经纬线都用金线镶嵌而成,表面却打磨得十分平坦,仿佛那金线和木头是融为一体的一般。里面摆着黑曜石和白玉雕琢成的棋子。有趣的是,那些棋子都被雕成各种动物和人的形态,只在背部刻着各自代表的棋子名称。 “这个是百子棋。” 在百相国几乎所有的大人小孩都会玩这种棋,尤其是小孩喜欢。寻常人家的棋子自然不会如此讲究,只要在地上画一个棋盘,摆上两种不同的石子儿就能玩。 “百子棋?”明明只有二十六个棋子,怎么却叫百子棋? “是啊,我来教你玩!” 她顿时来了兴奋起来,兴致勃勃的摆好棋子,拉着洪德面对面坐好,开始手把手地教起他怎么玩棋,全然不见了先前百无聊赖的样子。 百子棋的规则严格按照每一次一进一退的原则,把对方所有的棋子逼到无路可走,就算赢。十一岁到十六岁真容在百象国呆了最关键,最快乐的五年,对百象国的东西甚至比对金盛的更有一股亲切的感觉。 看着她脸上又闪烁着那久违的熠熠神采,耶律洪德的眼中不觉也浮起了一抹笑意。 看来这段时间,真是闷坏了她。还是洪谨有心。 “过了年,寡人就宣布四王子的出生,你就不用老躲在宫里。随我上朝听政吧。” “四王子?” 真容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哪里来的四王子? “是啊。”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过她的小腹,无声地移动了一步棋子。 “我……” 真容匆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顿时涨红了脸。 “到时候,到哪里找这位四王子啊?” 她原本以为他会到时候宣布个什么流产之类的。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等着做你母后吧!” 第五十五章 替身 当她年华老去,韶华不再时,可会怀念此时镜子里这风华绝代的样子? 时光荏苒,转眼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 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的她,已经全然没有了一年前初来哈努儿时的稚嫩和纯真。那时的她更像是一朵初开的雏菊,而此时她,犹如一朵正在盛开的带刺蔷薇,嚣张地想四周舒展着自己的花叶和枝蔓。 镜子里的她,脸颊丰满了些,皮肤早已恢复了白皙滑嫩,颊面粉红,隐隐泛出一种玉质圆润的色泽。 头上的后冠沉甸甸的,束紧了一头的青丝,身上是一件紫色的王后长袍,挺括的布料上织出深色和浅色交错的卷云纹,典雅而端庄,外面的长坎肩拖曳在地,内外都镶上了深色的宽边,肩胛两侧向上微微翻翘,衬托着她,愈发透出一股庄重和威严。 真容抬出手,宽松的衣袖便滑了下去,柔顺地堆叠在肘部,露出一小节光滑洁白的玉臂。 那只染满豆蔻的纤指,沿着那飞扬向双鬓的双眉描绘着,然后滑下来,落在自己苗条的腰部,唇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这样的她,确实比以往成熟,更多了些王者的威严。可是,她像一个刚生完孩子才一个月的女人吗? 今日是传说中的四王子满月的时候,也是王后殿下开始随大汗王一起上朝听政的日子。半年的闭门修炼,她确实已经有了些压倒群臣的气势和派头。 可是三位王子以为亲王,不是群臣,会接受她坐在高高的王座接受朝觐拜谒吗? “王后殿下,时候不早了。” 是小萱那冷清的声音。南儿还在她的身前身后忙碌着,为她的衣饰做最后的整理。 自从真相曝光后,虽然也知道她们当初的欺骗是出于无奈,可是在无形中,她依然开始对小萱和南儿有了些疏离。像今日这样让她们靠近自己的时候,已经很少了。 “都准备好了吗?” 她的头稍稍侧了一下,语气比平日和缓了许多。 既然不能不和她们相处,那么还不如让这相处变得更和睦,更平顺些。毕竟,她们还要在未来共同度过漫长的岁月。 似乎感察到了她的微妙变化,小萱和南儿都愣了下,然后齐齐露出惊喜之色。 “好了,都好了,可以去了!” 南儿的眼中蕴满了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 真容张了张嘴,却又暗暗叹了口气,把安慰的话吞了回去。 何苦呢! 当初即使她们告诉了她真相,又能改变多少现状?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耶律洪德绝不是一个轻易能改变想法的人。 这些道理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无法想通罢了。或者,对她们的冰冷,只是在和自己和和命运在赌气罢了。 真容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就在这时,床上那暖香的大红锦裘中,一个用锦被层层包裹着的襁褓中传出一阵孩子的哭声。 “王后殿下!四王子醒了。” 其实根本不用提醒她,那响亮的哭声,想要装作没听见,实在很难。 “抱过来吧。” 不一会儿,勃贴儿小心翼翼地抱过来一个黄绢布的小小襁褓,里面一个小小婴孩正在闭着眼睛,挥舞着小拳头,伤心地哭着。 真容没有伸手接过来,只是弯下腰去看着那襁褓中那娇嫩的婴儿。 说实话,以她寥寥无几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可爱的孩子。白嫩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精细而小巧的鼻头,应该都是招人喜爱的,只是,他十分地爱哭。 除了安静地睡眠,没精神地打盹,和享受美食之外,其余的时间,基本上他都在莫名地哭泣。 你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哭声不是普通婴孩那样的哇哇大哭,而是真真切切的伤心,哀哀地啼哭,偶尔带着几声哽噎,叫人听了心烦意乱,生出几分难言的心酸。 或许因为,他幼小的心灵知道自己的孤独,和一出生便失去了亲生母亲的凄惨,也或许,他是为自己前途未卜的命运而哭。 “王后殿下,今天汗王会封四王子为太子吗?” “应该是吧。” 耶律洪德不厌其烦地布置了这么久的棋子,不就为了这一天吗? 他即将坐上去的位子看起来尊贵无比,其实却是如同坐在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上,一个幼小的婴儿,根本无力化解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为了保住他心目中真正的储君,耶律洪德用一个冒领的婴儿来做挡箭牌,那么她呢?她在他的心目中是不是也只是一个稍稍大一点的挡箭牌? “饿了吧?” 她伸手拨了拨那圆嘟嘟的小脸,孩子居然神奇地停止了哭泣,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真容被他看的一怔,缩回了手。 也许是知道他即将遭遇的坎坷命运,真容一直下意识的不去靠近他,也从来不过问他的来历,他生母的命运。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有一双如此美丽而明亮的眼睛。这样的一双眼睛,不该属于一个注定了夭寿的孩子吧? “勃贴儿,你会去告发我吗?”若是洪谨知道了事实的真相,他会怎么想呢? 她突然好期待哦。 “殿下……” 勃贴儿脸上的血色慢慢退去。一旁的小萱和南儿也都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 “去告发你的主子,我贪天之功,硬夺了别人的儿子!” “殿下!勃贴儿不会背叛殿下的。永远不会!” 勃贴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她怀里的孩子受了惊吓,又哇哇的哭了起来。 “好了,你不用发誓了。起来吧!” 真容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无论遭遇了什么,无论她的性格怎么改变,她还是无法全然抹杀心底柔软,她,做不了一个狠心绝情的人。 “即使你有朝一日背叛我,我也宁可相信,你是为了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走吧。” 说完,她也不去看三个人,径直走向门口。 南儿,小萱和抱着婴儿的勃贴儿全愣了一下,表情复杂的互相看了一眼,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主仆四人刚走出内殿,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上百名侍女和宫人立刻跟随在后面一起向凤仪宫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浩浩荡荡一行人刚一拐出中宫的范围,还没到前宫上朝的大殿,便与迎面而来的耶律洪谨狭路相逢,面对面地碰上了。 真容两面看看。哈努儿王宫的回廊,平时看起来十分宽敞,现在却觉有些狭窄,容不下两队人马同时通过。 对面的洪谨丝毫没有停下来或者让路的打算,他大步跨开,没几步就来到了眼前。 既然退无可退,也就无需再退。 她定了定神,藏在衣袖中的双手交握着,昂起头,直直地迎了上去。 第五十六章 意外 “王爷,早啊。” 真容力争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平和,眼神从他的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他前襟的那枚徽章上。 自从上一次在城外分开,他们只见过寥寥的几面,还都是在不得不参加的盛大的庆典和宴会上,距离甚远。今天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相处。 在知道了真相以后,他的一切行为和动机都变得合理,真容原来对他的怨怼早已烟消云散。恐怕他也是一样的吧。 既然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只能用更为平和的心态相对。 “这就是四王子吗?” 洪谨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襁褓里的婴儿。从他那淡漠的语气中,听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是的。” 什么叫咫尺天涯?如此近的距离,心却是的那么遥远。 “果真是你的孩子?” 洪谨挑挑眉毛,声音有意无意的拔高了一点。 “当然是。” 简直是反射性的回答,真容的心猛地狂跳了一下,脸上却照旧带着淡静的笑容。 难道他察觉了些什么? 随着他的目光转回头,那孩子正张大了眼睛来回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出奇的安静。 “他很爱哭。” 她的视线目不转睛地追随着他的手,心高高地提起,有一刹那,她居然害怕那张开的大掌,会突然变成可怕的鹰爪,像握住小鸡一样掐住紧婴孩幼小的脖颈。 “不过,他好象并不害怕王爷。” 是恭维,还是讨好,她已经说不清楚。不过很满意地看到他收回了足以捏碎婴孩头颅的钢铁般的大掌。 “我是个可怕到吓哭孩子的人吗?” “当然不是。” 真容描画精致的眼眉慢慢地弯起来,露出了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第一次抬头看向面前宛如天神般昂然挺立的他。 洪谨把手背在身后,也侧头端详着她。和蔼可亲的他愈发多了种迷人的风度,配上那绝色的容颜,昂藏七尺的身躯,再再扰动着身旁人的心。 必须要有坚强的意志,才能够在面对他的注目时,免受他如正午的烈日般灼人的魅力的侵扰。 他想站在这里和她闲聊多久?难道不用上朝去了吗? 已经到了上朝的时间,不断有朝臣走过,看到这一幕,都远远地小心绕开了。 “走吧。” 他突然旋过身去,率先向迈向前殿的方向。宽大的衣服下摆在他转身的时候迅速荡开来,搅动的漩涡堪堪扫过真容的脚面,拨动着真容的袍服。 真容迟疑了一下,和他拉开一尺的距离,然后才缓缓地迈开了脚步。身后那一队长长的侍从们也同时动了起来,紧随在后。 这样一副王者的慷慨气派的他,和一身王后装扮的她,一前一后地走在一起,真是有人惹人遐思。 可是无论别人想些什么,她都已经无法跟随上他前进的步伐。命中注定了,他们要分道扬镳,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快到门口时,真容停下来,伸手从勃贴儿的怀中接过孩子。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洪谨。 难道他如此费心地和她“偶遇”,只是为了和她说那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吗?这个人,真是变了。不见了锋芒,不见了犀利,也不见了昔日的咄咄逼人。 还是他又在酝酿着什么难以预测的计谋?平和后面是更大的危险? 她的心中突然变得惴惴不安起来,抱着孩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襁褓中的婴儿撇撇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我的王后!我的爱子!” 看到真容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提着曳地的长裙稳稳地迈进大殿,耶律洪德立刻从王座上,张开双臂迎接他们。那张笑吟吟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倦,原来乌亮顺滑的胡须和发色,也失去了昔日的光泽,染上了一层枯黄的颜色。 洪谨就站在王座的另一侧,玉阶下的第一个位子。站在他对面的是贤相萧远。王座旁摆着一张空着的雕木刻花的高背椅,上面铺着绣着凤纹的大红色锦垫。 真容迈上玉台阶,把手中的孩子放在大汗王的手中,在那张空椅子上落坐。 大殿的玉阶下,站成了两排的群臣百官,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专心逗弄着怀中婴孩的大汗王身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真容觉得洪谨看着他的王兄时,目光有着不同于平常的锐利。就像是一把被长久地藏在刀鞘里的宝剑,终于摆脱了束缚,重见天日,便肆意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有点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耶律洪德突然抬起头,看了看洪谨,然后目光一一扫过阶下的臣子们。洪谨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今天是四王子的满月之日,特意抱来给众位爱卿看看。大家觉得他如何呢?” 四周静悄悄的,群臣们左右互相看看,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王后随我临朝听政,本是早在王后接受印玺,受封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的。后来因为王后怀四王子的缘故,耽搁了半年有余。今日四王子已经满月,王后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即日起,她将随我一起上朝,辅佐我同治哈努儿国。不知众位爱卿,可愿意如忠于我一般忠于她,侍奉我一般侍奉她呢?” “既为我哈努儿国的王后,必能母仪天下,为我哈努儿女子之楷模,爱我哈努儿的臣民们如亲子。臣自然愿意忠于追随与王后殿下,如同对大汗王!” 萧远是多么聪明而心事缜密的人,他虽说忠于王后,却加了个大前提和条件:真容王后必须首先忠于哈努儿国,而不是她的母国金盛。这声尽忠,武艺是给真容加了个桎铐。 萧远在朝中以既大公无私,又洞悉政治风向著称威信一向颇高,此言一出,顿时群臣呼应: “臣等愿意忠于王后殿下!” “好,很好!”耶律洪德满意地点点头,把手中的孩子稍稍举高了些: “为了立储君的事情,朝野一直对此议论颇多,而且风波不断。甚至已经有人难不住性子,开始怂恿寡人的儿子们拉帮结伙,互相倾轧,甚至作出骨肉相残的事情!寡人还没死呢!” 他最后几句话语气很沉重,眼中也渐渐有了怒色。 “既然大家都着急,寡人今日就把这件事情定下来。四王子是寡人唯一的嫡子,王后的亲子。子凭母贵,今日寡人就选他做未来的汗王继承人,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大殿中一片沉寂,没有人应声,没有人表示反对,或者赞同。 “怎么,寡人要立四王子为储君,难道你们敢反对吗?” 耶律洪德把孩子放在旁边,满面怒容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突然他张口吐出一大口血,仰面向后便倒了下去。 第五十七章 王后听政 耶律洪德仰面倒下去,那一大口血喷涌而出,在他的身前点点散开,前面的紫檀木桌子上,他胸前绣着团龙图案的衣襟上,还有孩子的襁褓上。如同一簇簇盛开的红色罂粟花,那艳丽而狰狞的色泽令人触目惊心。 “汗王!” 真容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伸出双臂,想要扶住他,却只来得及拉住他的一只衣袖,耶律洪德那硕大的身躯毫无阻碍地轰然倒在王座前的地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闭得紧紧的昏死过去。 “汗王!” 轰鸣般的惊叫声从四处传来,从后面跑来几名侍卫和宫人,七手八脚的扶起他,离得最近的耶律洪谨也踏上台阶,上前来探察。 “汗王昏过去了,快抬回去,宣太医吧!” “是!王爷。” 那样的声音太过平静,没有悲痛,没有担忧,没有突如其来的讶异,甚至没有幸灾乐祸的暗暗心喜。仿佛一切的事情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分毫不差。 真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直泛上来。 她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遗留下来的那些斑驳的印迹。这样的一大口鲜血,仿佛倾尽生命般地喷涌,只怕洪德他,真的有生命之忧了吧。 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的说道:“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 洪谨转头看向她,微皱了下眉头,又看向桌子上的那个襁褓。这么大动静,那孩子居然哭累了,又睡着了,幼稚而单薄的小脸,实在看不出像谁来。 真容摇摇头,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耶律洪德曾经对她不只一次地说起过“五十岁的诅咒”,可是她却始终不信,甚至心中还带着一种不以为然的轻蔑。耶律洪德,怎么看也不像个断寿的人。 可是,现在这诡秘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是耶律洪德早有预感,所以一直异常急切地一步步安排着身后的事情。还是有人利用那所谓的诅咒,对他动了手脚? 谁能,谁敢,谁又会,对大汗王,动这样的手脚? 她猛地张开眼睛,却看到洪谨骤然放大的脸庞,眼中写着一丝焦虑: “你不去看他吗?” “去,当然去!怎么能不去呢!” 真容来到寝宫时,看到太医已经来过了,耶律洪德醒着,眼神清醒,可是气息却非常弱,连起卧都有些艰难。 “汗王,你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 真容的眼眶有些潮湿。看到原本那么健康的人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样子是一件叫人心酸的事情。 不管他做过什么,出于什么目的,他毕竟是来到哈努儿后,第一个对她好的人。除了他娶了她,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儿。 “真容,对不起,看来我不能再陪你走多少路了。原本我还以为,可以在护送你一程,前面的路能好走一些。” 耶律洪德艰难地对她露出了一个微笑,脸上依然是没有血色的苍白,话虽然说得有些断续,可是却很清晰。真容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的开口道: “我不明白,汗王,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信任。你难道真的放心,把整个哈努儿都交给我吗?” 洪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勉强抬起无力的手握住了她的: “真容,你爱哈努儿吗?不要马上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好问问自己的心?” 这是一个天大的赌注,从一开始就是。 如果赌赢了,他就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让他布下的棋子帮他完成生后之事,即使在天上也会笑着看他留下的世界。 而输了,他将血本无归,甚至连身后的陵寝都将不得安宁。 真容果然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洪德大喜,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病态的红晕。 真容对人和政治,都有一种特殊的敏感和直觉的判断。虽然不是开疆辟土的雄材大略,可是这两点却能让她分辨善恶忠邪,知人善任。加上她自己的广博的学识,足以做个了不起的守成之君。 这或者正是金盛选看起来一派纯真的她,来哈努儿和亲的原因。可是他们却漏算了一件事情:人的情感。 真容是真的喜爱这片土地的,甚至超过了她的母国金盛。更爱这里的人。 经历了洪谨的历练,她在情感上也不会如寻常女子般 “真容,你能向天发誓,代替我,守护哈努儿的子民们,想爱你的金盛一样,热爱并保护这一片国土吗?” “我发誓。”这一次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 洪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四王子并非是合适的储君……这当然无关他的来历和血统,而是……只怕他根本没机会长大!…记住,真容。如果有那么一天,我……我选定的,真正的哈努儿汗王,就是……” 真容俯下身去,听到那个神秘的名字从洪德口中吐出来,仿佛太阳出来,阳光拨开层层迷雾般,露出了大雾掩藏下的真相。她本不该太惊讶的,这是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的选择。 只是她真没想到,耶律洪德一直属意的继承人,居然是他! “等到有一天,你真正坐在了那个高高的位子上,就会明白我这样的选择,并非出于自私。未来哈努儿的大治,国泰民安,必在他的手中。而以后哈努儿政治和国家稳定的关键,关键的关键,却是在你身上!在于你能不能平衡几方的势力!” 这算是嘱托后事吗?真容不由的觉得心酸起来: “汗王,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明白,我需要将养几天,你就先顶几天吧。” 顶?怎么顶?说来容易,坐起来难! 她从后宫中走出来,前几天还是哈努儿默默无闻的一个人,突然成为了当朝理政的第一人,年仅十八岁的王后殿下,就算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谁又会服她? 从觊觎多年的亲王,到为储君打得头破血流的三位王子,从辅政多年的首相,到纵横沙场的将军,就连在玉阶前站着的宫人,也比她的资格老! “王后殿下,只怕臣等说得太快,不知殿下能否听懂?若听不懂,臣可以再重复一遍!” 眼前这个一身文官打扮的枢密使,就是其中最嚣张的一个。从那故作谦逊的傲慢自大的口吻,可以看得出他的眼中根本不把她这位来自金盛的郡主当回事。 他的潜台词是:臣等不是在这里谈论绣花,中馈,诗词歌赋,王后殿下只怕听不懂这些内容。 听不懂吗?不过是些绕过来绕过去的话啰嗦话罢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太难的啊? 第五十八章 收买人心 什么是政治? 本来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讲清楚的事情,却七拐八拐地把简单的事情用复杂说得话说出来,而复杂的事情却用简单的话说出来,这就是政治吗? 旁敲侧击,弦外之音,掩盖在和平表像下的尔虞我诈,激烈的政治斗争中的微妙平衡……原来这些金盛朝的政治,同样也适用与哈努儿的朝堂。 或者,从古至今,在全天下的王朝之中都是适用的吧! “你们别的人,对此有什么话讲吗?” 真容的右手扶在后座的扶手上,挺直了后背,后冠上的凤鸟昂首震翅,傲视群臣。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落在身旁空空如也的王座上,好半天不再说话。大殿里顿时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枢密使大人,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你们枢密院都处理不了吗?” “并非臣等无能,实在是诸多要事,非汗王不能定夺!” 枢密使已经开始偷偷的擦汗了。 “你们枢密院以前也是这样向汗王奏报的吗?难道朝廷养那么多人,就拿不出来一点意见来?”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废话,却拿不出一个具体的意见来。如果群臣都像他这样想汗王奏事的话,那么耶律洪德今天的病情,只怕不是累出来的,也是被气出来的。 想欺负她无能,也不能用这么拙劣的办法吧? “王后殿下,臣管的都是涉及国家安危,长治久安的军政大事,怎能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臣等若多提意见,害怕别人说臣等……乘机混淆圣听。” 他说话的时候,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亲王殿下。 真容顿时明白了:这位枢密使大人,若不是洪谨的人,也必然是偏向于洪谨的。 他用这样的方法给她一个下马威,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好让他的主子坐上摄政之位吗? 不过,若是论资排辈,论治国之道,以及哈怒儿的民心所向,坐这个位子的,也应该是洪谨,而不是她。 “好把,你刚才奏报的几件事情,都下去着枢密院研究一下,然后细细地写个奏报给我,我和亲王殿下商议后再做定夺。” “是!” 那句“和亲王殿下商议后再做定夺”的话显然正中枢密使下怀,他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躬身退下。 一旁的洪谨眉头紧了紧,眼尾的余光扫了下后座上一直挺直后背的真容。 她不累吗? “还有谁有事奏报?” 好,先摆平了一个。接下来还有多少人需要一个一个去摆平? 接下来奏报的,是管理赋税的人。他说,荷族借口冬季遭了雪灾,牛羊冻无数,春税一直拖欠不缴,荷族首领弟弟,不但率领部族抗税不交,还和朝廷派去的税官动了手。请朝廷严加处置。 他的奏报还没完,荷族的首领,一个三十几岁的英俊男子,已经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拱手谢罪,嘴里不停地解释着:确实是遭受了雪灾,缴税实在有困难,税官强收,才一怒之下动了手。 这可不是件小事。各部族和朝廷最密切的联系,除了姻亲关系,军事调遣,就是赋税了。纳税献贡,那是除了勤王之外,部族对朝廷称臣最重要的象征。 现在荷族不但抗税不缴,居然还和朝廷派去的税官动了手,这可是极大的罪过。大殿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等着看这位新登朝的王后殿下怎么处置这样一件敏感的大事。 真容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或许是个关键。处理的好,她就能摆平这些难缠的臣子;而若处理的不好,就会给那些反对她的人以口实。 最保险的做法,要么是询问右面的洪谨和左面的萧远,他们二人对此事的处理意见,然后折中处理。 可是,且先不说这两个人会不会真的会对她提供宝贵的意见——刚才他们可都是袖手旁观地看着枢密使大人为难她。如果听从他们的意见,无非是借自己之手,帮他们除掉对手,或者趁机拉拢人。 要么,索性把这件事放着,回去问了洪德再做处理。 可是,风险和利益往往是成正比的。 “如果我没记错,上年末的时候,刚刚收过赋税,荷族并未缺少分毫,时间上不曾拖延。天灾难测,正该于民休养生息。国家也不缺这点银子,藏富于民,也算是为汗王积点功德!今年的荷族的春税,就免了吧!” 群臣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把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可是,谁敢反对? “多谢王后殿下!荷族的百姓永远定会记住王后的功德!” 荷族的首领先是不敢置信地愣了一下,然后便激动地俯身在地,连连叩谢。可以看出来,他对真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万分感激。 “不用记住我的,记得汗王就好了!” 真容摆摆手,示意让他起来。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群臣,落在其中几位部族的首领面上,缓缓道: “今年的春税,都免了吧……已经交了春税的,由朝廷增加一笔专款给你们的部族,用于修葺牧民们的围栏,培养兽医。” “多谢王后殿下恩典!臣等万分感激!” 顿时,齐刷刷的又跪下了十几位臣子,全都有头有脸,在朝中举足轻重的部族首长。 好一招收买人心!不单单是荷族,也不单单是部落的首领们,连各部族的百姓,也都一起收买了。 “不过你那弟弟,少年冲动,居然敢率众殴打税官,也该受点警示…就让他这几日进京来,我再看看如何处罚他吧。” “…是…” “你们别人还有话要说吗?” 真容的目光再次扫过群臣,不过,这次多了稍许的锐利。 “我知道,我坐在这里,有许多人都不服气。” 岂止是不服气!应该有许多人巴不得她立刻下去,换人来坐这个位子。至于换谁,每个人的心目中应该都有各自的人选。 “这整个朝堂之中,文有萧相国,武有金刀王爷。各位群臣也都是汗王亲自从无数中贤才中遴选出来的,只要各位各司其职,就算是有天大的难事,我们大家都难以决断的,自然还有宫中的大汗王。他只是在养病,并非无法视事。每日我都会把各位的意见和朝中之事禀报汗王,也会适时把汗王的意思转达给各位。而非此等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各位大人可以和我商议解决之道,相国和亲王殿下可以提供宝贵意见,你说是吗?宰相大人?” “殿下说得是。萧远自当鼎力协助殿下!” “王爷?” “皇嫂说是,就是了。” 第五十九章 长公主 春风拂柳,绿草依依。那一面清澈碧绿的湖水,幽幽静静。 湖边那座亭子,建造格式简单而别致。四根红色的木柱,亭子的屋顶是飞翘而起的反斗飞檐,依稀有点金盛的风格。 反斗飞檐下的青铜兽嘴里不是飘出淡淡广藿香的熏香,薄雾缭绕,随风飘散,。 微风徐徐吹来,撩起四周悬在廊柱上淡粉色的薄纱幕帘,温煦的春日透过那薄纱幕帘,照进,不再显得过于炽烈耀眼,暖洋洋的照在地毯上的人身上。 亭子中的地上铺着一大块厚厚的羊毛地毯,花纹繁琐而华丽,颇有些外域的味道。 地毯上四处散落着几个丝綉的软垫,在最终间放置着一张古色古香的琴桌,上面是一架乌木色古朴的“焦尾琴”。一双纤纤玉手,拨动着琴丝,弹奏着一曲《春江月》。 琴声突然嘎然而止。弹琴的人似乎有些心烦意乱地,顺手一轮,弦丝顿时发出一阵叮咚杂乱的声音。 “哎。” 真容长长叹了口气。她双臂张开,仰面倒在了地毯上的一堆软垫上。 政治真是一件劳心费力的事情。这些天她真的好累。 她发誓,对别人生杀予夺的权利,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享受的感觉,反而让她有些战战兢兢的,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差池,毁了许多人,坏了许多事。 今天难得悠闲,来这里享受这个清朗温暖的下午阳光。可是心中却依然牵挂着朝廷里,后宫中那些人和事。 耶律洪德的病情依然丝毫不见起色,连最好的太医也束手无策,找不准什么病因。她今早去看他,之间他的脸色愈发显得憔悴,灰暗了,精神头越来越差,昏睡的时间远远超过的清醒的时间——他已经真的帮不了她了。 而在朝廷中,几番议事下来,真容已经慢慢掌握朝中的形式,那些文武官员,从上到下,以前看似是一条心,可是在大汗王倒下之后,已经迅速地分成几派。 几派中,除了死忠于大汗王,最强大的一派,便是以洪谨为首的王爷派,有文有武,其中有很多是历经沙场的武将,而一些人显然是他以前埋伏在朝廷的智谋之士。这些都非庸才,或者短视之人,连当初耶律洪德和她大婚之时,他们都不曾露头反对。 ——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一些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其次是忠于大王子耶律才的一派,包括了文官中的大部分,力主立大王子为储君。较弱的是支持二王子耶律豹的一派,以德族为首,一些小部族追随其后。 当然,萧氏以及他们遍布哈努儿朝野的门徒们,以及那些唯萧相国马头是瞻的人,也可以看做是隐性的支持耶律齐一派。 而在几派之外,还有三族的力量。现在又多了人口越来越繁盛的荷族,和新归顺朝廷的北方的骁勇善战的野狼族。 当然了,除了忠于汗王的,和不从属任何一派的,其他人,应该说都是间接反对她的。 好在除了一两次之外,萧远一直很配合她,不知是由于耶律洪德曾经的嘱托,还是因为他比较认可她的施政方法和能力。或者两者都不是,只是就目前而言,支持她是稳定局势的最好选择。 而洪谨似乎也暂时对她持观望态度,除了涉及外交和军对调遣任命等等的大事,他一般不对她的作为和决定发表意见。当然在有人反对甚至围攻她的时候,他也不曾开口为她解过围。 甚至有时候,真容觉得他那种沉默的旁观态度,仿佛在容忍,甚至纵容她的“胡闹”一般,看看她到底能走多远。 可是接下来的部署,她必然要戳中他的痛处,而势必引起他的反对。两相对峙之中,她如何确保能一招制胜呢? 要想和他对峙,取得元,德,萧,三族的支持至关重要。而从她成为王后那天开始,已经和三族都结下了梁子。 怎么办? 头痛啊!这样的春日,这样的美景,也不能让她心绪平静地好好过一天悠闲的日子。 一对青年男女并排着走过一条铺着不规则青石板的小路,两边绿草如茵,树木刚刚抽出新的枝条。 一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身材修长,略显消瘦,身上王爵的官服为他过于娟秀的面庞平添了几分贵气。 那女子看起来比他稍稍年长些,身量和少年相仿,身材苗条,浓眉大眼,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 远远地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湖边传来,正听得陶醉之处,突然如弦断了一般没了声音了。女子突然好奇心起,拉着少年道: “走,我们瞧瞧去!不知谁在弹琴,好好的乐曲却弹到一半,让人的心悬在这里。” “……” 耶律齐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上了她的脚步。 其实不用猜想,在这王宫里,能在这样的天气跑到湖边去弹琴的,只能有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想要推辞不去,可是内心的某处却又无法抗拒见到她的诱惑。 一阵风撩起了亭子周围那如云雾般的薄纱,远远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儿正伏在软垫上闭目养神,那安详恬淡的面容似乎是已经熟睡了。 她那样子一点也不庄重淑女,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地方,即使在民风开放的哈努儿,也显得过于不合时宜,却透着一种极其吸引人的惬意和随性。 几名凤仪宫的宫人静默地躬身站在台阶下,看护着自己的主子,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位贵客,视若不见。 “王姐……” 耶律齐想要拉住那女子,却被对方闪开。 “没关系,我只是很好奇,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新王后到底长什么样子。不会打扰她的。” 她冲两边的宫女们摆摆手,一只手撩起衣服的前襟,轻轻地踏上台阶,弯着腰,侧着头,俯下身子仔细端详起来。 熟睡中的真容突然睁开眼来,正好直制地看进她的眼里。 好半天两个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动。到了最后,还是那个偷看被抓苞的女子冲她笑了笑,后退了一大步,刚好和走上来的耶律齐并肩而立。 “你是谁?” 真容翻身坐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极其的刺眼却又很眼熟。 不过,她对这个大胆的陌生女子,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 “这位是长公主,萧王后的……,现在嫁到了元家。” 一旁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连忙上前禀报。 “长公主?元家?” 真容的眼前不觉一亮。 果然刚才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派了一个助力来帮助她! 第六十章 争权与陷阱 “什么?让林子峰统领御林军,这怎么可以?” 真容的话音刚落,几日来朝中议事很少发表意见的洪谨,果然立刻出声反对。 这几日他一直在观望,显然,对于真容突然袭击,使出这一必杀之招来,他并非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放眼哈努儿,真容最信任的也只有林子峰了,他曾经设想过,她会准备把林子峰这颗棋子摆在哪儿,可是没想到,她一开口,居然就是至关重要的王宫和皇城要地。 “王爷且先说说看,如何不可了?” 真容笑笑很镇定地直视着他。 “皇城与王宫的守卫一向安好,何必要变?” 洪谨好看的眉毛稍稍挑起,眼底有一点难以压抑的怒色。真容的坦然更像是在向他挑战。 京畿卫护卫外城,御林军护卫内城和王宫,内城包括了他的王府,以及群臣百官的居所和各部机关所在。本来这两个地方一直都在尉迟兄弟两的治下,一旦御林军归到林子峰的手中,等于真容就掌控了大半个朝廷的生死安危。 她凭什么认为,这个目的可以轻松地达到! 是他这几日过于宽容,让她日子过得太过顺心了吗? “王宫与皇城守卫是否安好,王爷心里最清楚!” 真容淡淡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道。 他能自由出入王宫,掳走她,居然中间没有遭遇任何的阻力。可见,这个王宫只是对于她来说,是不安全的。甚至对于病倒在床上的耶律洪德,也是危险重重。 “若是王后觉得不够安全,可以增加警卫,多多派遣侍卫护卫各位娘娘和王子。或者在王族子弟中多选几位副将。无论如何……” “请问王爷,您觉得在王族子弟中,除了王爷,还能找到比林将军治军能力,或是个人武功更高一筹的吗?相信目前还没有这样一个人吧?” 她的目光环视过整座金殿,然后落在武将行列中的那个修长的身影上。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去。 昔日靖远将军名扬四国,在场的众人哪一个没听说过他的威名?对于她这句有点藐视哈努儿勇士的话,居然没有一哥人敢站出来说声反对的话。 “可是,林将军是金盛御封的将军,并非我哈努儿人,怎么可以把汗王以及整个朝廷的安危,就这么轻易地交给一个外人?” 众位大臣的沉默,让洪谨反而从刚开始的震惊中渐渐平静下来。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我嫁给了哈努儿,自然就成了哈努儿的人,一切依哈努尔的利益为第一考量。林将军既然随我来到哈努儿,至少在逗留在哈努儿的这几年里,是忠于这个国家。他的忠信,相信大家都有耳闻。若是王爷或是大家有疑问,可以让林将军立个誓言!” 林子峰应声从武将的行列中走了出来,来到玉阶前,冲洪谨拱了拱手。 “若是王爷觉得有必要,子峰可以立这个誓言。” “我自然相信林将军的品性了。可是我不能相信你的那一千个子弟兵!他们可个个都是金盛的死忠之士!” 其中有一个奸细就足够葬送整个哈努儿了。 “这个很简单,那一千个人,交给两位尉迟将军调度,护卫外城。而林将军率领原来的御林军,护卫内城。这样应该没问题了吧?若是王爷还觉得不妥,不妨再指派一位信得过的副将!” 她那样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松随意的表情,让人看了真是很生气,可又拿她毫无办法。 群臣们都面面相觑,心里各自清楚,最凶险的王位争夺大战,已经开场了。最后鹿死谁手,或许就会在这几日里见分晓。 三位王子按兵不动,而王后已经开始着手布局了。看来,大汗王的病情是不会再有起色了。 对于两个人的争论,耶律才聪明地不置一词,冷眼旁观。那如蛇一般冰冷闪动的眼神,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耶律豹刚想站出来说点什么,就被站在他身后的德族当家人,德荣一把拉住。德荣冲他摇摇头,低语了几句。 大将军元世勋一直半低着头,似乎神游天外,对大殿里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一般。心中却在暗暗的掂量着昨天儿媳长公主耶律丹,从王宫回来后对他说的那些话。 眼下,大汗王病倒,时常昏睡不醒,而耶律洪谨的军队就在城外,若京城一旦有变,他若以勤王之名,动用城外的军队,谁能将之拒之门外? 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就等于群臣把整个京城,以及自己的未来都双手奉给了金刀王爷,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而目前,在哈努儿朝内,唯一堪与洪谨匹敌抗衡的,也只有这位金盛来的靖远将军林子峰了。 他和王后虽然都是外族,可是毕竟他们都是初来乍到,势单力薄,量他们也翻不起比洪谨更大的风浪来。 “二位尉迟将军觉得王后的提议如何?” “臣等惭愧!愿听王后殿下调遣!” “元大将军,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元世勋愣了一下,一抬头,看到年轻的王后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一旁的洪谨则虎目眈眈地盯着他,让他后背冷汗涔涔,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这个吗,世勋是外臣,战场杀敌和护卫京都毕竟还有些差异……不过,京畿与皇城王宫的安危确实重要。增加防卫也不错。……至于人选,请王爷和王后商议定夺。” 看来,她那天的那一票果然没赌错。 耶律丹,耶律洪德最喜爱的长女,先王后萧后的唯一的子嗣,耶律家族中有名的文武双全的才女,果然能在婆家元氏一族中当半个家。 不过,这绝不仅仅是凭借她的公主身份,还在于她有足够的魄力和远见。那天一番恳切的谈话后,让她对这位长公主观感十分之好,她或许未来会是她的一大助力。 众人的默认让洪谨心中更加生气。 他知道其中大多数人的心理,他们宁可相信林子峰这样一个外人,也不会信他。或者说,正是迫于他的压力,他们才会接受林子峰这样的保护人。 而真容今天的这场布局,显然也是针对他的防卫性措施。可是他们却都错了。那王位本来就是他的,有朝一日,他自然会堂堂正正在众人的拥戴下坐上去,而不是利用自己手中的兵权,借洪德病倒在床的时机起兵篡位。 他不屑,也不需要这样做。 只要耶律洪德如他所愿地从此一病不起,他就相信有朝一日能够的床所愿,达到自己安全坐上王位的最终目的! 既然他们都如此漠视,他又何必认真?真容这些布局对他的计划并没有太大实质上的妨害。 “好吧,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依王后所言,由林子峰接任尉迟将军统领御林军。不过这个副将人选吗……” “王爷心中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直接推荐。”刚才反驳了他,现在总要让他挽回点面子。 “我看也不用找别人,就二王子吧。” 二王子?真容惊讶的看向他。却只看到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看着她,似乎刚开始的反对和生气都是错觉一般。 “耶律豹愿担负此任!”耶律豹大喜过望地冲洪谨抚胸躬腰行礼。 “大王子吗,可以随同尉迟将军去守护外城。” 他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吗?还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既然如此,她助他一臂之力。 “算了,大王子也一起留下护卫内城吧。” “耶律才一定护卫父王的安全。”耶律才一贯冷漠眼中此时也露出一丝喜气。谁不知道,现在谁更靠近王宫,谁就更靠近权力。 “此乃多是之秋,大家都烦劳些吧。定郡王,你随同两位尉迟将军守外城吧。” “是,母……殿下!” 耶律洪德果然好眼光。这一段时间,他冷眼旁观,看着她犹如小孩蹒跚学步般学习处理政务,生疏到娴熟,到今天如此大胆小心地悄悄布局,然后突然发难,巧妙地利用众人各自的私心,居然一击成功。 他不得不又一次对她另眼相看。心中原来固有的一个念头也开始渐渐动摇。她坐在后座上,如此淡定地任意挥洒,拨弄着权利的样子,居然有无穷的魅力。 看到她的眼神瞟向了一旁空荡荡的王座,一刹那眼神中居然有丝怅惘。他也不觉看向那座宽大豪华的王座。 若有一日他坐在那个王座上,身边的后座上,将会是谁? 会是她吗? 他的心中突然一悸。 第六十一章 各怀鬼胎 刚走出大殿,耶律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德荣,质问道: “刚才,你为何不让我出声阻止?难道就这样眼巴巴地看着王宫和皇城落入外人的掌控之中?” 德家的族长德荣,是耶律豹的表兄,是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壮,中等个子的壮年汉子,一双细细的眼睛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他显然很看不惯表弟耶律豹的如此鲁莽,而且素知他好色冲动,而脾气暴躁,可是对他又有些无可奈何。 眼见得后面走出大殿的官员们纷纷朝着他们两人,德荣连忙伸手掩住耶律豹的嘴,拉着他来到僻静处。 “你何必这样激动?难道你还没看清今天朝中的形势吗?你想想,为何王后如此有悖常理的决定,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皇城王宫,落入王后和林子峰的掌握中,总好过落入金刀王爷之手!” “我不明白!为什么?” 耶律豹眨眨眼睛,一脸的茫然,让德荣差点气绝。 “这你还想不明白?不管是政权,还是兵权,是从王后手中夺过来容易,还是从金刀王爷的手中夺过来容易?” “……自然是从王后手中。” “这就对了,在她手中,等于是寄存,我们随时可以拿回来。而且目前也必须要借林子峰的力量抵御一下金刀王爷的咄咄逼人之势。” 他当然对耶律豹隐匿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他早就收受了王后的贿赂,并谈妥了彼此的交换条件,而且这还是通过宫内的德妃娘娘之手,达成协议的。这些当然不必要告诉耶律豹了。 “很何况,你不也是做了副统领?这样以来,等于王宫的一半,也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了!” “可还有一半,在耶律才的手中。” “把先金刀王爷关在门外,这将来的王位,才能有你兄弟俩的事情。王后这招联子抗弟,确实不失为一招妙棋!” 如此有魄力的女中英豪,他不觉由衷敬佩。 “她很美。” 耶律豹的眼中开满了桃花朵朵。却让德荣听得莫名其糊涂。 “什么?” “王后,她长得很美。她身上有中不同于哈努儿女人的味道,身材小巧,皮肤细腻白嫩……够辣,够厉害,不像萧妃那般柔弱……” 耶律豹此时的神情已经有点恍惚神往起来,眼中居然泛起阵阵情欲之色,让德荣不觉又气又可笑。 “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女色?” “难道表兄不觉得她有一种难掩的魅力吗?尤其是她坐在后位之上,几言几语,就摆平了我那位不可一世的叔王,只怕大家伙儿都看傻眼了吧!我不相信,表兄难道没有动心?!” 他说得言语灼灼,德荣却已经听得头上冷汗淋淋,只得努力安抚他: “王后殿下确实有种独具的……二殿下,为兄劝你还是先忍忍吧,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出你的念头来,微小人所趁。等到你坐上王位的那一天,还怕她成不了你的吗?!” “…表兄说得是!到时候,天下都是我的,还怕跑了她!哈哈哈……” *——*——* 却说耶律才刚从朝堂中回到王宫,就直接闯到了元妃的寝宫,来叩见母妃。 “才儿,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儿子急匆匆地闯进来,元妃吓了一大跳,心中一阵乱跳,首先想到耶律洪德出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你父王不行了?” 毕竟是多少年的夫妻,想到可能到来的永别,她的心中有些茫然和伤心。 耶律才摇摇头,看到母妃轻轻舒了口气,又有些失望样子,不觉感到有些滑稽。到底这些人是盼着父王早点咽气,还是期望他那样不死不活地撑着。 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更向哪个方向偏多一些吧。 “说到父王,母妃多久没见父王了?” 元妃认真地想了想,居然想不起最近的一次相见是几时。而据她所知,宫里的嫔妃们,也比她好不打哪儿去。 不过,看到那昔日天神一般的一个人,就那样轰然倒下,神色委顿地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憔悴如斯,总让人心里难过地不是个滋味。见,倒不如不见了。 “说起来,有些日子了。刚生病的时候还见过几次,最近我去了几次,他总是让人挡驾,不肯见我……倒是前儿个,耶律丹那丫头来,他居然就答应见了!” 她说到最后,口气居然微微有些微微泛酸。他不肯见妻与子,倒肯见嫁出去的女儿,显然在他的心里,那个早逝的结发妻子萧后,还是放在第一位的。 耶律才自然没有去多想母亲如此复杂多变的心思,他的思绪还在其他事情上: “长公主?她是自己去的,还是和王后一起?” “…好像是和王后一起去的。”元妃沉思了一下,想不明白儿子为何如此在意这些事情。 “那就对了!母妃是否想过,说不要见您的,不是父王本人,而是王后?” “她,她居然敢假传王命?” “只怕她果真敢……而且若我猜得没错,只怕父王早就昏迷,不省人事多日了!” 看到今天真容王后冒险的大胆举动,虽然他心底对此已经有十之七、八的把握,却也不敢十分地肯定。 “怎么会?”元妃彻底傻了。 “母后知道今天在朝中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王后居然要让她带来的靖远将军做御林军的统帅,护卫皇城和王宫!” “这件事情吗……”元妃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母亲知道这件事情?” “不但我知道,德妃也知道,而且你舅父和德荣,也是知道的。” “怪不得她今天出奇地顺利呢!原来……舅父怎么说?”耶律才恍然大悟。原来后面果然有惊人的内幕,而他居然被瞒在鼓里。 “你舅父说,借她的力量,大家联合起来抵御你的叔王,不使王权旁落,这样也无不可。” “糊涂!” “才儿,不可这样说你舅父!他毕竟是大将军,而且……” “我知道舅父以为王后身单力孤,构不成威胁。可是,今天在朝堂之上,连叔王都被她杀得措手不及,只怕她将来也是个难缠的主儿,若是她利用我们之间的矛盾,假借父王的旨意,强力扶持她那个襁褓里的儿子当太子,我们失去了叔王的支持,之间互相扯皮,只怕到时候就束手无策,只能任其作为了!” 这个女人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连母妃和舅父大人,都被她收买了。 第六十二章 祸起萧墙 听了耶律才的一番话,元妃这次彻底慌了。 “那,那怎么办?” “经过了今天,洪谨一定对她恨之入骨,若是能更多挑起他们彼此间的争斗,到时候,鹬蚌相争,我们可以做个坐收渔利的渔翁!” 而到底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大汗王躲在王宫里装病,而让王后出面,来试探众人,只怕包括他在内,谁的心里也没底。毕竟大汗王的病,病得蹊跷,连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即便是十分之一二的可能,也会让他葬送一切。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耶律才已经暗暗决定,不管怎么样,也要放手一搏。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出现某一次宴会上那不小心看到的一幕。 “孩儿有一个一石三鸟,的办法,可以一举除去几大对手,然后只要趁其不备,” 今天发生在朝堂中的事情,还有一件事情,让他心中觉得疑惑不解。 以前她和耶律齐走得最近,今天她让他和耶律豹留了下来,却有意把耶律齐支开,指派到了外城去,远离权力斗争的中心。 她的目的,是为了要保护耶律齐,还是真的因为萧妃的事情,两人结了仇,她不再信任小齐了呢? 这件事情,就像目前叔王和真容王后的关系一样,绝对值得细细推敲,和好好地加以利用! 大汗王重病中,名门望族中几乎停止了一切大型的宴会和娱乐活动,就连一年一度的赏春宴也都被纷纷取消了,或者缩小规模,低调地换成一种静悄悄地方式地举行。 当然,这些取消宴会的人中,并不包括金刀王爷。 入夜时分,王府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在装点一新的大厅中,更是一派歌舞升平,杯盘交错的繁闹景象。 豪华的近乎奢靡的宴会,金银器物在灯光和夜明珠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目的光泽,美酒佳肴,丰盛的食物如流水般端上来,空盘子又如流水般的撤下去。 伴随着那柔媚入骨的靡柔之音,舞娘在大厅的中间跳着妩媚动人的舞蹈,舞动中四处抛洒着勾魂的眼神,粉红色的薄纱笼罩着近乎半裸的曼妙身姿,水蛇般的腰身泛着一层暧昧的水色光芒游动着。 父王重病在床,作为儿子的耶律才,坐在这一片繁华热闹的宴会当中,居然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在。 或者,从他那张千年不变的冰冷面孔中,让人分辨不出来多少他真实的情感来。反倒是因为他的在座,让周围与会的人稍稍收敛了些,放低了些许猜拳闹酒喧哗的声量。 他的目光扫过满屋子的宾客,落在舞池中的舞娘的身上,然后又顺着那舞娘痴迷的眼神,看向坐在首座的金刀王爷耶律洪谨。 洪谨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袍,如暗夜一般的色泽让他空添了几分神秘与不羁,丝薄的衣料勾勒拿出他近乎天神般完美的体型,如黑丝袍般乌亮的黑发用一条玉色的带子束在脑后,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 他斜靠在背后的软榻上,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手端着一只镶金的玉质酒杯,轻轻晃动着,让里面的酒液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旋涡。 一个冬天休息让他的皮肤恢复了白皙,可以看出来那酒色晕染的色彩,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一点酒意,少了许多往日的锐利,此时正看着某处,不知正在思考什么。嘴角无意识地勾起,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浅笑。 果然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他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只需要斜靠在那里摆出一副慵懒无聊模样,就连男人,有些难以抵挡这诱惑。 若只看此时的洪谨,谁会想到他就是那个足以让他的所有敌人胆寒的金刀王爷?这是个多么危险的男人! 耶律才很庆幸自己今天能够出现在这里,当然不过他的兴奋不是来自这些美酒佳肴,美女歌舞,而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其实他原本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他没想到,这位高傲的叔王,竟然就轻易地接纳了他的到来。 或许,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为现在的时局所迫吧,人人都在找可以利用和合作的对象。当然没道理拒绝送上门来的助力。 今天坐在王府大厅中的人,莫不是朝中的重要人物,金刀王爷可以信赖的人。他如此幸运,居然也能位列其中,足见叔王对他“投诚”的信赖。 自然了,他并不会真的归顺于叔王,乖乖放弃王位之争。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彼此间互相利用的政治游戏,更确切的说:这是一场以利益为唯一目标,的权宜之计的交易。 心中这个念头让耶律才的精神不由得一振,端起面前的酒杯,走到洪谨的案几前,小心的停在五步远的距离。 “叔王!” “大王子?”洪谨倏然收回落在虚空中出神的眼神,脸上的那抹淡笑早已收起。 不知为何,耶律才有种错觉,似乎他自己不小心走到了叔王一个不容外人靠近的私密的空间中。脚下不自觉地悄悄撤后了一步,头脑中的那根弦也一下子绷紧了。 “……既然叔王已经答应了侄儿,那么侄儿就放手去做了,还希望到时候叔王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助侄儿一臂之力。” “这个自然。” “侄儿也是为了家国,叔王不会觉得侄儿……” “怎么会呢!”他的话还没说完,洪谨就打断了他的话。 “我自然了解大王子的心意……放心,到时候我自会帮你摆平可能的麻烦。不过,相信你也不会过于贸然,给别人留下一大堆把柄的。” 他话中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做得太过分太过醒目了。 “这个自然,叔王请放心!” 耶律才刚一离开,洪谨就把军师叫了过来。军师其实就坐在洪谨的邻座,已经多少听到了些两人的谈话内容。 “你怎么看?” “大王子应该是想借王爷的助力,摆平可能的对手。” “哼,居然想要和我玩这种有些手段!他还嫩了点。他们彼此先打起来,到时候我也省了很多事。” 耶律才这样做,无疑于与虎谋皮。 那天他把耶律豹和耶律才一起摆放在台面之上,果然有效。可怜真容的计划第一步就先行不通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耶律才的目标,第一个自然是三个兄弟——包括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 “静观其变,看看他能演出什么样的一场戏?” “可是,小菊姑娘……” “她现在是王后!不是你口中的小菊姑娘!” 她既然选择了这极不平坦的道路,就只有自己硬着头皮走下去,自求多福了。她能走到终点的,自然是胜者,若是……失败了…… 洪谨一仰头灌下了一大杯酒,原本甘甜的美酒,居然变得又苦又辣。 胜利者从来都是踩着失败者的累累白骨,迈上胜利的最后一节台阶的。心软的人,永远也攀登不到终点。 差点酿成大错。 第六十三章 骨肉相残 身后有纷沓的脚步声传来,耳边掠过一阵尖利的风声,是疾驰的箭簇擦过空气发出的声音。耶律齐回过头去,只见远处有人正弯弓搭箭,瞄准的方向居然正是自己。 “齐儿,快跑!” 他转头看去,那高高的宫墙下,是唯一对自己亲近的姐姐耶律丹,正在冲着他一边挥着手,一边大叫着。 宫门那么近,却又似乎那么地远,飞驰而来的箭簇让他再也无法靠近,无法再踏入半步。 “齐儿,快跑,不要管我,他们的目标是你!上马快跑!去找尉迟将军!” 耶律丹的声音近乎嘶吼。 他犹豫了一下,抽出腰间的宝剑挥动着,飞身上马,打马飞速向城外奔去。 身后的脚步声被远远抛来身后,却又有疾驰的马蹄声追上来,而且越来越近。这些人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吗? 快到城门时,却突然从一条巷子里闯出更多的人来,黑衣黑巾,蒙着面只看到一双双如野兽般亮晶晶的眼睛,手中的钢刀闪着诡异的光芒。 “你们如此大胆!难道不知道谋刺王子是死罪!”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人被逼到绝境处,反而不怕了,耶律齐拉马喝问道。 那般居高临下的气势,居然颇有些舍我其谁的王者之气,看不出来他还是个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倒结结实实地让那些黑衣人被震慑住了,心生几分敬意。 “三王子得罪了!兄弟们也是奉命行事,到了阴曹地府,不要埋怨我们!” 一句话刚落,一群人便举着明晃晃的刀冲了上来。耶律齐挥刀迎战。 很显然,幕后指使的那个人并没有把他当回事,来的这些人都非高手,他居然能够勉强支撑。对战中,耶律齐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激那段军旅的锻炼中,洪谨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和教导,让他不至于片刻之间便淹没在那片刀海之中。 他闪躲的慢了些,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身体撕裂般的痛。到了最后,他已经不知道痛了,也不知道惧克,溅在身上的血,也不分不清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双方只杀得天昏地,直到最后,他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一骑绝尘而来,那些剩下的人纷纷退开散去。 那马上的人,白衣银甲,手中一杆长枪抡开,如一轮满月皎皎。 他,分明是金盛靖远将军,御林军的统领,林子峰。 这是哪里?还没张开眼,被褥枕席间传来的独属于女子的好闻的馨香之味已经先细细密密地沁入了他的肺腑之间。 耶律齐缓缓地睁开眼,目光扫过四周的陌生的香暖的床铺,穿过半垂的床帐,看向灯下坐着的那个苗条的背影,昏黄的灯光给她的身影罩上了一层犹如梦幻般的光晕,仿佛不是属于这个真实的世界的。 不知是不是刚才梦的缘故,还是身上的伤痛让他变得有些虚弱,他的神情居然有些恍惚起来。 “母妃!” 他喃喃的叫着,仿佛无数个午夜梦回。看到那美丽的背影一下子回过身来,面带惊喜的看着他,走了过来。 “小齐,你醒了?” 不是在无数个梦中见到的,让他始终无法忘怀的那可怜的惨死的母亲,而是另外一张让他感情无比纠结的脸。 他已经说不清对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矛盾无比的情感,想见有怕见到她,爱与恨交织着,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怨和嫉妒。若是可以选择,他宁可远远地离开,一辈子也不在看到这张让他矛盾万分的脸。 他知道不该把母亲的死全怪罪在她身上,可是那种近乎是下意识的恨,一遍遍估计加深的恨意,似乎是为了隔开他和她的距离,为了用这种恨意代替另外一种莫名的情感,占据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他恨她,他恨她,他恨她!每次见到她,他都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念着,似乎在构建一个高到无法逾越的高墙,阻碍着某种他知道的可怕的感情。 看着闭上了眼睛的少年,真容叹了口气。他还在记恨她吗? 那张因为失血而苍白的清秀面孔,让她心生怜意,想起他刚醒来时喊着的名字,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安抚地拍拍他。 “现在是非常时期,让你呆在外城的军营里,本以为尉迟将军可以好好地保护你,可没想到你居然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幸亏对方派来的都是些乌合之众,幸好林将军及时赶到,那些人才没有得逞!否则……” “你身上都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及胫骨。太医已经来为你包扎过了,说你只需要将息些日子,就能全好了。” 他不说话,也不睁开眼睛。只是静静的听着她像个小母亲一样的念着,心中那个冰冷的角落慢慢的暖了。 看着他伸着长长的腿,躺在那里,她才发觉自己一直把他当作一个孩子,是多么的不恰当。 在哈努儿,十六岁的少年,已经算是成年了,可以成家做一个丈夫和父亲了呢。 她伸到半空中的手又慢慢撤了回来。 “算了,你就在这里住下来吧。在宫里若小心些,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至少没有人敢这么大胆地公然行刺。” 耶律齐突然张开了眼睛,正好看到了她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心中突然有些怅然。 “我,住下来?在哪儿?”难道是这里? 他的心突然砰砰砰地跳得好快。 “既然有人想要置你与死地,你原来的寝宫在王宫最边上,也不是很安全,……不如你就住在你父亲的寝宫里吧。” 真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变幻莫测,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小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太医。” “不用了!” “那你答应住下来了?” “嗯。” “王姐她?” “那些人的目标都在你身上,长公主没事。” “那些人呢?” “死的死,跑的跑,只怕无法追查。”其实,又何须追查呢?谁心里都明白这些亡命之徒是谁派来的,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非此即彼,只是缺乏证据而已。 这些人,居然对自己的亲兄弟如此下狠手,看来,是她错估的形式。 她更没想到的是,他们不仅对亲兄弟下狠手,而且也已经开始暗暗筹划着对她下黑手了! 一时的大意,让她也险些铸成大错! 第六十四章 早夭 真容从一场离奇的梦中惊醒时,已是满身的汗湿。她已经记不清梦的内容了,只是梦中那种无助与惶恐的感觉,如清晰得犹如刚刚真实地发生过一般,让她的心绪和呼吸都好半天无法平息下来。 她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依稀能听到隔壁传来的轻浅均匀的呼吸声,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是留下来养伤的耶律齐。 她不觉为自己的失措感到有些好笑。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突然,另一侧的屋外传来一阵凄厉无助的哭声,是婴儿的啼哭声。她这才恍然想起那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四王子”。 “孩子怎么了?” 她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孩子的哭声过于凄惨而嘶哑,难过地犹如一把生了锈的刀子在切割人的心脏。 即使那是个生下来就爱哭的孩子,也不曾用如此的方式如此绝望痛苦的哭泣过。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该来的一切,终于来了吗? “不知道,四王子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哭个不停。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哭了呢。” 勃贴儿抱着孩子走进来,灯光的照射下可见她额头细密的汗珠。 真容低下头,看到那孩子铁青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下巴高高的抬起,拼命的哭泣让他几近窒息。 “南儿,快派人去请太医!” “是!已经去请了。” 象是被扼住了咽喉,婴儿的哭泣声突然又嘎然而止,只能看到他努力地挣扎着在呼吸,身体一起一伏的。四周顿时笼罩在如死亡一般的寂静中。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真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住,要努力克制才能忍住用双臂环住著自己的懦弱表现。 她以为这王宫是安全的,筑起铜墙铁壁,阻挡敌人的侵入,可是现在再明白,她只是一相情愿罢了。这王宫中的黑暗,只怕比宫门外的更深吧! 有那么片刻,她有一种冲动,想要闯入耶律洪德的寝宫,扑入他的怀抱中,寻找哪怕片刻的呵护和慰藉。可是她却知道自己不能去。她心里很清楚,即使去了,她也依然什么也得不到。此时的洪德,什么也给不了她。 她终于明白了洪德的那句话:这条路,她,只能靠自己,独自走下去,谁也不能陪伴她! 四周沉沉的夜色,仿佛铁块一般四面八方向她压迫过来,随同这死一般的寂静,随同着刚才那可怕的梦境。 不知何时,真容感觉到自己的肩被人握住。是那种有力的钳握,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那肌肤接触的热量和力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她的精神稍稍一振。 她回过头去,正好看到耶律齐那宛如星子般明亮的眼眸,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的一个肩和手臂上还缠绕着绷带,用还完好的那只手臂扶着她的肩,传递着无言的鼓励和安慰。 “没事,我挺得住。” 真容冲他点了点头,眼中居然有点湿润。 在经历了那么多后,在重重的危机当中,第一次感受到这曾经以为永远失掉的珍贵友情,真容的心中除了欣慰,还有莫名的感动。 耶律齐的脸突然红了一下,收回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稍早时候替耶律齐包扎的那位太医正在洪德的宫里,听说四王子出了事情,又匆匆的赶了过来,多方医治,却依然束手无策,天亮时,四王子已经是气息奄奄,只差一口气了。 三王子昨天差点命丧一伙亡命之徒手中,一向无疾无痛的四王子,又突然不明所以地生命垂危。两位王子先后遭难的消息在天刚亮时就传遍了整个王城内外,顿时人心浮动,莫衷一是。 在王宫的一角,一场匪夷所思的母子之间的交谈,正在进行。 “母妃,你听说昨天夜里出的事情了吗?” “你是说四王子突然生的那场怪病?” 凉薄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同情和热度,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什么怪病,分明是有人下毒。哈,难道母妃果真不知道?” “下毒?对一个小孩下毒,谁这么恶毒?…你怎么认为我应该知道呢?” 对于这样的奇事,德妃显然是见多不怪。早在听到消息时,她就预料到了这种可能。反而是儿子的对她的态度让她举得有些觉得奇怪起来。 “哈,我还以为是母妃为孩儿清除掉了第一个障碍了呢!” “胡说!这种话怎么好乱讲的。我怎么能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德妃微微一惊,厉声打断了耶律豹的话,探头看了看四周,似乎非常害怕他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被什么人听去了。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侍奉左右的宫人们早就被她屏退了。 “怎么不能?萧妃又是怎么被逼死的?难道没有母妃的份儿吗?……我真奇怪,你们怎么不对这位新王后动手?难道也和我一样……” 他冲母亲嬉皮笑脸地笑了笑,那笑容有些暧昧,似乎他突然间想到了奇怪的一幕,便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别在乱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被人听了去……对了,好像耶律齐入宫的时候,遭遇了匪徒的围攻,受了伤?” “哼!”耶律豹冷哼了一声,十分不爽地摆了摆手,表示不想说这个。 那帮废物,那么多人居然都没能要了他的小命,真是便宜了他! 是什么样的盗匪,居然有天大胆子,敢在王宫前面,对一个堂堂的王子动手?! 德妃脑海中一个念头飞转,顿时了悟。 “难道说,是你…?” “算他好狗命!看不出来,原来那么好欺负的一个小子,还有两下子。” “你,你,你!” 德妃被儿子那种不屑一顾的态度气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找了那么一帮无能的人,还在王宫前面动手!你这不是胡闹吗!” 时间地点,手段,对象,都选错了啊! “是耶律才说,父王真正选定的太子人选,是耶律齐。不杀了他,大家都没戏了!” “耶律才是谁?怎么他说什么,你都信啊?!你真是……” 德荣说得真对,耶律豹就是个永远也扶不起的阿斗!在这场龙争虎斗之中,注定了失败!是希望母子二人能保得一条性命在! 或许,找王后殿下好好谈谈,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将近正午时分,担着“四王子”之名,在这世上挣扎着活了五十多天的那个小小婴孩,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怨气,永远地合上了他的小眼睛。 下午时分,耶律洪谨便入宫了。 第六十五章 疑云 耶律洪德蹋入宫门,刚走上通往凤仪宫的回廊,便碰上了耶律才,拦住了他匆匆的脚步。 “叔王这么急,是赶去看谁?四弟?三弟,还是王后?” 不知是由于心情特别好,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今天耶律才那张千年不变的脸上浮上了一点笑意,不过却没有让他冰冷的脸上增添稍许的温暖。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洪谨的语气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丝毫的不耐来。 “是啊,王后丧子,父王又病着,正需要叔王去安慰她呢……不过,那是个还不到百日的婴儿,患病死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来日方长,叔王还是要多劝劝王后殿下,节哀顺便的好……” 他的眼神在凤仪宫和洪谨的身上来回的游弋,那凉薄无情的语调,白色面皮上虚伪的笑容,无不在暗示着些什么。 洪谨的神色沉郁了一下,目光从凤仪宫的放心收了回来,看着他,微微挑起的眉头,明白无误地表明了自己的不快: “哦,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是患病死的?不是说病发突然,走的极是蹊跷吗?” “蹊跷什么?不过是太医无能,找个托词罢了,叔王这也信?…这王宫中新换了守卫,固若金汤,哪里就那么容易有什么所谓的意外发生?而且还是在王后宫里。” 他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若真是发生什么意外,只怕也是发生在王后身上更可能些。 “看来对此事,大王子是比那太医还有定见喽…你去看了那孩子了吗?” “没去……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叔王何必认真?” 耶律才原本气定神闲的神色变了变,腰身不自觉的弯了弯,眼睛眨了眨,似乎意有所指的低声道: “前儿个小侄和叔王说的那些话,叔王没忘吧?” 他答应了什么?是那句“……侄儿就放手去做了,还希望到时候叔王能够在适当的时候,助侄儿一臂之力。”吗? 他这手下得还真快!真利落!残害同胞手足,手下居然不留一点情面,心狠手黑,招招致命。 他和耶律洪德即便是斗得你死我活,却也从来不曾如此直截了当地取对方的性命! 洪谨敷衍地点点头,缓缓地道: “我希望不要再听到耶律齐再出什么事情……他不同于四王子,而且他对你暂时还构不成什么伤害。” 耶律才的脸上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叔王多心了,对耶律齐动手的,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你还没还蠢到以为派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杀了你弟弟,也不会明目张胆到大白天就在王宫的前面动起手来。” 他把“你弟弟”三个字说得十分重,听到耶律才的耳中似乎包含着嘲讽的意味。 摆脱了耶律才,来到凤仪宫,吩咐了宫人侍从们都在门外等候,洪谨独自来到婴儿原来的卧房。 他刚进门,就看到真容独自一人坐在小床边,看着那具已经冰凉的小小尸体发呆。她那无助与茫然,带淡淡哀伤与疚歉的眼神和神情,让他的脚步不觉稍稍顿了一下。 听到脚步声,真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微微点了下头,又垂下目光去。 她虽然没对他说一句话,洪谨却注意到她端着的肩膀缓缓垮了下来,侧着头,原本紧绷着的后背似乎也稍稍松弛了些。 她这是一直在等他来吗? “太医怎么说?” 真容摇摇头,依旧不发一语,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宣太医进来!” 太医显然一直在外面等着听宣,此时洪谨的话音刚落,他便应声而入。 “王爷千岁!” “免礼!小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真容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不落痕迹地看着。这位太医对洪谨的态度也太过谦恭和熟稔了,已经超越了内臣与王族该保持的距离。 “王爷可有听说过“汗焚香”?” “汗焚香?” 这名字已经叫人听了很不舒服了。不用想,一定是毒药,而且和小王子的死有直接关系。 “对,是一种产自栖霞的毒药,本无色无嗅,若沾染在替身衣物或肌肤上,遇汗水而顺着毛孔进入人体,然后就会发出一种很想夜来香的特殊香气。那药随汗孔进入人体后,顺着血液流变全身,香气也由浓转淡。等香气淡到几乎闻不到时,那毒气便发了,进入心肺,让人呼吸不畅,心肺痛绞不已,痛苦万分。” “你是说,小王子是中了这种汗焚香的毒而出的事情?那么有人对他的衣服做了手脚?” 耶律才想让他洪谨替他遮挡过去这滔天的罪过,他可真是打错了如意算盘。既然他们已经如他所愿地自己先打了起来,他有岂可放过借机除去眼中钉的机会? 只不过还要借别人的手罢了! “是啊,王爷……” 太医还没说完话,就被王后殿下厉声打断了: “好好儿的谈四王子的病,你怎么就说到毒了?你可有证据?” “娘娘,四殿下的体表特征虽然很像是突发的心梗,可是却也和那中毒症状十分相似,四殿下素来没有心疾。而且听近侍的宫女说,确实曾经闻到过一种特殊的香味。” 王后殿下突然发怒,让太医紧张得频频擦汗,经不住偷偷看了王爷一眼,洪谨却不发一语,冷眼旁观。 “是哪个宫女说的?怎么没听到有人禀报我?” 太医指了指一个宫女,那个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了地上。 “四王子突然发急病,我尚且没有责难谁,你怎么就赖说什么中毒的事情?又说什么特殊的香气,早怎么没听你禀报我?莫非你是为了逃脱责任,胡乱向太医编排的?” 真容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那宫女赶忙把身子俯在地上。 “奴婢不敢!确实曾经……” “给我照实讲,到底可以闻到什么特殊的香味?是几时闻到的?几时散的?可还有她人也闻到?你所说的衣物又是经过了谁的手?” “奴婢确实记不得了,我……”那宫女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声音有些哆嗦起来。 “这屋里熏香不断,奴婢们也实在分不清楚那些是四殿下身上的,哪些是炉中的。那些是正常的,那些是特殊的。” 勃贴儿迈前一小步,小声答道。随后她便感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紧紧逼了过来,她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再抬起来半分。 第六十六章 真情假意 耶律洪谨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真容似乎在有意隐瞒些什么,或者在为什么人开脱。她似乎不愿意让四王子的突然死亡,与及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下毒和谋害等等事情牵扯起来。 这样的表现,对于一个刚刚遭遇丧子之痛的年轻女子来说,太不寻常了。难道她不想要找出真相,为自己的孩子报仇吗? 据他所知,耶律才和真容之间,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才对,她又何必为其开脱?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耶律洪德儿子吗?或者是因为他…… “还有什么法子,能证明四王子是中毒,而非正常的患病?” 他神色不动地出言试探,话虽是对着太医说的,眼睛却没离开她身上半分。 “这个……容臣想想。” 太医有些为难地在床上婴儿的尸体,和两位尊贵的主人身上来回地看着。心里不停地打起了小鼓。 此时对于四王子突然死亡这件事情,两个人的意图都表达得很明显了:事不关己的王爷要彻底追查真凶,身为死者母亲的王后却要轻轻放过。这整件事都透着几分蹊跷。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做,都势必会得罪其中的一个。 奇怪的是,对他的如此毫不放松的追问,真容似乎瞬间间放下了一桩一直困扰她,让她深感揪心的事情,悄悄松了口气,整个人的神色也突然变了,原来的无助怅然和哀痛,转眼消失,似乎那些曾经写在她脸上的眼中的,都是他一时间的错看。 她的眼中晶亮的星芒一闪,又小心翼翼的收藏了起来。 莫非,她一直在怀疑是他对婴儿动的的手脚,所以才如此紧张?他看着真容的脸上写满了疑惑,真容却故作不知地转过身子,顺手拉过一条被单,把小床上婴儿的脸盖得严严实实。 “那个……臣想,往往中毒者,脾脏肺腑中都会留有印记,会腐烂或者变色。不过,汗焚香这种毒,是由毛孔,透过汗液而进入体内,表象留在发肤,存留在脾脏肺腑中的只怕很少量,不知是不是也会让内脏腐蚀变色。……若是王后殿下不介意,可以试试看。” 太医思索一番,终于开了口。 今天势必要得罪王后殿下了。可是为了王爷,他也只能豁出去了。而且那个婴孩,摆明了是中毒死去的。 “我当然介意了!” 果然他更说完话,刚刚在小床边坐下的真容便刷的一声站了起来,有些怒气冲冲地瞪着太医,让太医不由得把腰弯得更低了。 “既然你也不能有十足的把握,又何必有这样提议?四殿下失掉了那小小生命,他的灵魂已经超脱,去了另一个世界,没道理留下的这幅皮囊却还要遭受利刃加身,开膛破肚的凌辱! 就算真是如你所说,找出了真凶,他又不会再活过来,对他有何益?真要这样做,我这做娘的,又于心何忍?” “……” 太医又偷偷看了一眼王爷,却不敢再说多半句。一直瞪着他的真容自然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 这个太医,果然很有问题! 耶律洪德一直养在身边的太医,却为何如此看重并忠实于洪谨的意见?她心中渐渐生出一个疑问来,并越变越大。 洪谨此时可以完全肯定,自己刚才的判断绝不是来自于错觉:真容并不想把四王子的:“急病”和死这件事闹大,及时她很明白这个所谓急病发生在如此微妙的时刻,绝非是正常。 她的心中显然十分清楚,四王子死得不明不白,若想彻查,一定会牵扯出很多十分重要的人物来,而且不管是真真相干的还是毫不相干的,到时候只怕统统脱不了干系。 而且,她几乎能想象出来,背后将要被牵扯出来的,都会是谁。 她的态度如此坚决,想要息事宁人,不再追究下去。在大汗王病卧床榻,生死未卜的非常时刻,她这样做,很符合一位伟大而合格的国母,所应该表现的风度和气量,却丝毫不像一个做母亲应该有的行为。 太过坚决,太过轻易地放手了,反而显得不大真实。 而且,还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她好像过了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做母亲的身份,而当她说到“我这做娘的,又于心何忍?”时,言语中虽带着难言的酸楚,可是神色中却又有几分不自然。 难道说,这其中还有诈? “算了,这件事先放放再说吧。你们先下去吧。” 四王子属于王族的嫡传血脉,最可能的王储候选,突然间不明原因的死亡,早已超出了王后和汗王的家事范畴,作为耶律王族代族长和军机处最高长官的他,当然也可以不顾真容的反对,力主彻查,揪出真凶,最终一样达到他兵不血刃,借刀杀人的目的。 不过,现在他还有一件更想弄明白的重要事情,也就懒得在这件事情上和她纠缠了。 “是!” “记得,任何人不得向外传出半点风声!” “是!” 所有的人一下子全都退了出去,静默的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覆在被单子下失去了生命的小小躯体。 好半天,她的背都始终对着他,不肯回过头来。 “小菊?!” 随着他的声音,她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抖了一下。他如此轻柔如丝绢般的声音,对她这样的称呼,是在梦中吗? “你在担心什么?” 洪谨走上前去,轻轻扶住了她的肩,目光落在她黑白分明的发迹,和那披在肩上如黑丝缎般柔顺发亮的发丝,居然有些移不开眼睛。 “虽然王兄病了,可还有我……你心底到底有什么事情,你不敢说出来?” 他稍稍向前倾着身子,弯着腰,侧着头,视线从她的发顶,掠过她那向上翻翘的黑色眼睫,顺着那细挺秀美的鼻梁,滑过那半张着的被莫名的汁液润泽的诱人红唇,一点一点地描绘着那圆润而微微翘起的下巴……停住! 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扶在她肩上的手不知不觉中收紧了。 “没,没有。” 似乎被他惊扰到了,她慌慌张张地转过头来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被彼此间如此近的距离给吓到了,她又把头快速转了回去。 “真的没有吗?” 他那越发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无限的魅惑,放在她肩上的手缓缓地放松了些,变成近乎安抚的轻抚。 “你不用总防着我,我不会伤害你的。那天……” “……” “那天林子峰已经和我解释了,我已经知道了,当时你确实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错怪了你。” 耶律洪德对她下了什么盅?让她如此忠诚地替他看护子孙,看守本该属于他的江山?难道他不会下盅吗? “恩……谢。”她可以相信他的真诚吗?若她真的信了,会不会死得很惨? “你到底在想什么?别怕,告诉我,我会尽力满足你!” 这话……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起来,实在太过暧昧不明了吧? 第六十七章 色诱 真容要勉力压抑自己,才能让狂跳的心平静一些。 如此近的距离,他是否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四王子的死,就这样……让他过去好吗?你答应我,不要再追究了!” 他站在她的身旁,她就坐在床上,退无可退,只好勉强侧了下身子,让彼此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她抬起头,目光也直直地看回他的眼睛,带着一种殷殷的期盼。 她知道自己不是绝美,她对他的影响力,恐怕远远不能与他对她的影响可比,可是此时此刻,也只有这样大胆而坦诚地回视,才能稍稍抵消一些他的声音对自己的蛊惑。 洪谨的那淡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扶在她肩上的手放松了又收紧。 “好,我答应你。小菊,你告诉我,他果真是你和耶律洪德的孩子吗?” “当然……是了。你怎么会这么问?” 他们就那样彼此对视着,谁都不肯先撤回目光,似乎都想用眼神中的温柔多情杀死对方。 “哦?你在他身下委婉承欢时,可曾想起我的样子?心里可在叫着我的名字?” 他用一种温柔的足以溺死人的语调,却说出如此挑情而又叫人难堪的话来,真容身子颤了一下,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你!……现在我可是王爷的嫂嫂,王爷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伸手要拨开他握着自己的肩膀的手,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却被他连同手腕一起抓在了手中。 他越发地低下了头,说话间从嘴唇中吹出的热气不停地撩拨着她那敏感的耳垂,那感觉从肌肤传递过血液,直达心底,让她突生一种想要逃走的欲望。 “那你想让我说些什么?你为他生了个孩子,孩子却死了。你幸苦了?” 那带着浓浓的醋味儿的话,是出自他的嘴吗? 真容惊讶地抬起头,却发觉两个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自己的嘴唇差一点就碰上了他的。 近在咫尺间的那对唇,一开一合中,勾勒出性感的线条,仿佛是一种致命的诱惑般,让她一下子愣愣地呆在哪里,好半天大脑一片空白,移不开视线。 “三王子,您先等等……我去通报。” “不用了。” 突然从门外传来的一阵说话声,惊动了真容,仿佛被打破了魔咒般,她恍然醒来,看了眼洪谨,缓缓把头转向门口,然后便看到耶律齐神色冷冰冰地站在门口。 “……母后!叔王!” 耶律齐出声打招呼,似乎在刻意提醒两人彼此间尴尬的身份。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真容仿佛被烫了一般赶紧把手抽回来,顺手推了洪谨一把。 洪谨也很自然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并顺势向后退了一步。只是他看着耶律齐的目光似笑非笑的,高深莫测。 耶律齐不大自然的态度提醒了真容,她和洪谨刚才的距离和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从耶律齐的视角看过来,正好能看到两人交叠的身影,和几乎相贴的双唇和脸颊。 他该不会误会了什么,乱想吧? 真容想开口解释,张张嘴又不知如何说起。怎么说,都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齐……” “父王醒了,让母后过去。” 她刚开口,就被耶律齐打断了,那生硬而疏远的语气,仿佛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萧妃死去时的原点。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真容,刚说完话,他就转过身去,目光咄咄逼人地注视着洪谨,洪谨也若有所思地回视着他。 “父王说,若叔王正好在宫中,让你一起过去见他!” 耶律洪德确实醒过来了,不是过去那种昏睡中短暂的清醒,而是终于摆脱了那个不知名的病魔的侵扰,病情稍稍有了起色。 可是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再也无法恢复那个往日健壮的身体了,谁都看得出,曾经的大汗王再也会不来了,繁杂的朝政已经超出了他身体的负荷,以至于一年一度的春祭,他也无法亲自主祀,只能让耶律洪谨代替他,和王后殿下一起主祀春祭,已经相关的一系列活动。 虽然不曾痊愈,可大汗王病情转好,是一大喜事,今天的春祭活动不免多了些喜庆的气氛。而王后殿下和亲王的日益走近,尤其是亲王对王后殿下的越来越亲切,越来越宽容的态度,却引起了一些人的猜疑。 在元氏大将军府邸中,元世勋,和他的长媳长公主耶律丹,他的长子元辽,此刻也都忧心忡忡。 “王后联合三兄弟抵制金刀王爷的一番美意,看来是被亵渎了,被彻底的忽视了。” 元世勋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刚刚去见过了大汗王,耶律洪德那样的憔悴无力,让他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四王子死得不明不白,王后能够放弃追究真凶,已经算是非常宽厚了。只是,只怕王后的心底,此时对于几位王子,也彻底失望了。” “那两个家伙,只知道窝里斗,真是愚蠢至极!” 耶律丹和真容曾经深谈过一次,对她的见识谋略都十分佩服。此时提起她的两个不成材的弟弟,不由得恨得牙痒痒。 “你们怎么知道,谋害四王子的一定是几位王子,不会是金刀王爷呢?”三个人,只有元辽此时还在状况之外。 “废话!金刀王爷会蠢到放着三个成年的侄子,而选择对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动手吗?耶律齐也几乎同时遇袭,差点丧命。动手的,不是耶律豹,就是耶律才。或者根本是两人联手!” “这些都还不是关键,而是现在王爷的态度和作为,让我心忧。” “父亲指得是……?” “听说最近王爷走内宫走得很勤……他们经常在一起。而且王爷对王后的讨好亲近,似乎太过刻意了一些。” “您是说,叔王要对王后用美男计?” “毕竟,两人曾经还是未婚的夫妻啊。而金刀王爷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美男子,哪个美人不爱?你不要忘了,王后即使颇有胸怀有抱负有远见,可毕竟才只有十八岁啊!” 十八岁的少女,正是怀春之时。金刀王爷在哈努儿,可是标准的万人迷,只要王爷多用点心,只怕…… “我倒觉得,叔王不会做那么不入流的事情。他想夺取天下,向来注重正统,否则话,他现在大可以掀杆而起,趁我父王病重,夺得大政。假女人之手,应该是他最最不齿的。” “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可是这如何解释王爷最近的作为呢?” “据我说知,叔王对王后似乎有些误会,还一直在为王后舍弃他而嫁给我父王的事情耿耿于怀。他现在这样做,未必是好心,我现在倒是有些为王后感到担忧。” 耶律丹沉吟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来: “公公有没有注意到,最近耶律才和叔王也走得很近?” “才儿?”元世勋有些出其不意地愣住了。 耶律才虽然是他的亲外甥,可是由于耶律丹的缘故,他对耶律齐更看好些。而且耶律才阴森的性格,也不是他喜欢的。 若真如耶律丹所说,他也开始为王后感到担心了。 第六十八章 春祭 可怜那个生命尚未过百日的四王子,连真正属于自己的正式名字都不曾拥有,就被悄无声息地草草埋葬了。 身体虚弱而头脑清醒的耶律洪德,显然对于这个孩子的命运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听到此讯,他只是叹了口气,便同意以暴毙的名义让孩子落葬。 连名字还没有的婴孩儿,只能算半个鬼魂,甚至不能被埋进耶律氏的王陵之中,只能在耶律洪德的王陵附近,为他建一个小小的土丘。 据说,下葬的那一日,从王宫中的某处,传来的哭声凄惨至极,让人听了无不柔肠寸断。而那哭声的方位,分明不在凤仪宫的附近,倒像是在宫女们居住的南门附近。 耶律洪德醒来后甚至都不曾过问过儿子们的事,只是匆匆见了弟弟洪谨亲王一面,便把主祀春祭的大事交给了弟弟。顺带也有意无意地拉近了洪谨和真容的距离。 哈努儿国一年一度的盛大的春祭活动,正在举行。或许是由于一直大病不起大汗王,病终于有所起色,也或者今年主祀的是年轻英俊的金刀王爷的缘故,今年的春祭更多了几分热烈和隆重。 真容站在太庙前新建起的高大的祭台上,一身的妆容不同于以往,素白色上面绣着奇特纹饰的宽大霓裳,与脸上用彩笔勾勒出的不明其意的花纹,带着几分诡异和神秘。配着周围不断传来的鼓乐钟声,以及祭师们喃喃的咒语声,又显得十分之肃穆庄严。 说实话,她看不懂这一番祭祀的舞蹈,一同她身上、脸上被人勾勒出的奇特纹饰的含义,也听不懂那鼓乐钟音,以及那连篇咒语和喃喃歌声的含义,不过,她的目光却不曾离开过那场上的主祀者,一直随着他出尘忘形到几近癫狂的舞蹈在移动,似乎被那舞姿魅惑了般,紧紧追随。 她敢说,在场的所有人中的近乎十之八九,也都和她一样,被他那绝美的舞姿所迷惑,犹如醉了一般,移不开目光。 耶律洪谨,果然名不虚传,色是绝色,人更非凡人。 他脸上带着上阵杀敌时所带的那令人胆寒的青铜龙纹面具,她曾经在城外的兵营见过一次,那森然而酷冷的线条和光泽,如凤目般飞挑的眼睛,笔挺的鼻梁如鹰般的弯钩子,此时在一派梵语鼓乐声中,竟然仿若天神般令人心生敬畏与迷醉。 他的头上带着黑色豹纹的紫金白玉冠,线条飞卷而起,犹如行云流水,披散的黑发随着他的舞动的身姿在风中飞扬着,身上披着一袭来自极北之地的雪熊大氅,在他的身上却轻若鸿毛,上下翻飞,居然不曾真实地落在他的身上。 高冠博带,白衣翩翩,衣袂飘飘,随风而舞。 他的一只手中握着一柄宝剑,剑如秋水般,冷银色的剑身上绵延着一条条隐约可见的细碎花纹,随着剑身的舞动游动着,仿佛游龙戏水一般。 此时的他,在一群祭师之中,犹如一只清冷而出尘的孤鹤,振翅而舞,引吭高歌,让观者的心也忍不住随之起舞。 她的目光转到台下,果然见到好几个人随着乐音悄悄地舞动着衣袖,那样子如痴如醉,口中也念念有词。 突然,一个熟悉的影子从台下一闪而过,那犀利如刀的目光,让她不由得怔了一下。 奇怪,那个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她眨眨眼,再仔细看去,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人影。 刚才,是她错看了吗? “你在看什么?” 那低沉而蛊惑人的声音如此之近,近到她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真容心头一惊,回过神来,却原来不知何时,洪谨已经结束了那令人眼花缭乱的主祀之舞,大刺刺地来到她的身边。 他似乎很不满意她刚才那片刻的失神,身子一低,靠近她,毫不避嫌疑地面对着面,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 今天的她比平时多了点出奇妖娆的美丽,那怪异而奇特的妆容,反而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看来,她真有当惑主乱世的妖女的潜质! 洪谨带着点作弄和恶意的目光,让真容下意识地向一旁闪了下身,却不曾向后退半步。 最近他经常这样,毫不掩饰地近乎明目张胆地接近她,却用意不明。 她不以为自己有足以诱惑他跨越禁忌的美貌和资质,可是也已经越来越疲于和他拉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了。 “没什么,我看错了人。” “等一下春祭结束,你先别急着回宫,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谈。” 洪谨依旧弯着腰,用耳语的姿势和她说着话,可是他的声音虽然被鼓噪的鼓乐和祭歌之声所掩藏,却也不是那种耳语的低声。最靠近两人的那个祭师和旁边端着侍者说不定就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这个弯着腰低着头说话不累吗?说不定长此以往下去的话,万一有一天他成了驼背怎么办? 真容近乎幸灾乐祸地在心底悄悄自语,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只是眨眨眼,目光中带着一点自然的好奇。 “是什么事情,你这样神秘?不能等回宫再说吗?!” 他如此地明目张胆,肯定早有人想方设法地,把这些都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耶律洪德。但是病重的大汗王一直装作不知,她和他也都装作不知道,似乎三个人在进行着某种比赛,看看谁先认输了。 真容很怀疑,最后认输的,可能是自己。 她无法否认,即使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可是对于洪谨的那一点深藏在心底爱意,依旧不曾完全磨灭掉。 “回宫去不大方便。我给你看一样重要的东西。” 洪谨掉开视线,忍着不去看那对诱人的红唇。该死的,她把嘴唇都起来干什么?就像是等待着人来采撷的成熟了的红樱桃,仿佛还带着几滴新鲜的露水! “这里就方便啊?” “太庙后面的禅院不大有外人去,很清静的……怎么,王兄一醒来了,你连在宫外多待一会儿也不敢了吗?” 心为何突然开始砰砰砰地狂跳个不停?就仿佛第一次和情人约会的豆蔻少女,避开所有的人,偷偷摸摸的! 真容明知道该理直气壮地拒绝,他这不合礼仪的要求和邀请,可是好奇心和好胜心,却让她接受了,答应了。 “嗯……好吧。我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好。” 半个时辰,一切都够了!够一切故事的开始,也够把一切都结束。 第六十九章 多情总是错 欢情薄,总是多情错,偏把无情落! 或许在她开始动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万劫不复。 一个弱女子,在王宫中求生存,本就该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信任任何不该信任的人,更何况是一个曾经对她满怀恨意,妄图利用她的情感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的男人。 她一时不小心,就险些酿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大错。 当真容一踏入那个出奇幽静的小院,心中的不安隐隐浮了起来,而且越往前走,越发强烈。她开始有些后悔,刚才没有让勃贴儿,南儿和小萱跟来。 其实勃贴儿原本是跟随着她的,还是在她进来小院之前,突然想起的一件事情,临时派她去找林子峰了。 或许她该回头把还没有走远的侍女叫回来,或者回头叫南儿和小萱一起过来。虽然她自负会些武功,可是也不该托大,独自出现在一个这样陌生而生僻的地方。 就在她几乎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一个模样虎头虎脑的小沙弥出现了。 “你是小菊姑娘吗?” “是……” 真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临时换上的侍女的打扮,应了一声,和善的小沙弥,和那熟悉的称呼,让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或许是她多心了。这庭院的寂静无人,应该是洪谨特意安排的才对。说不定他…… “王……嗯耶律先生正等着你呢。请姑娘跟我来。” “…好。” 小沙弥没有说出来的那个“王…”,是指王爷吧?“耶律先生”,这对洪谨倒是一个很奇妙的称呼。 小菊姑娘,耶律先生。他是想来一个去掉了各自尊贵身份的,平民式的相会吗? 虽然早想好了,她来只是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谈,此时心底却有开始有些发慌,时快时慢,不规则地在胸膛里跳动着。 小沙弥转身时不经意间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似乎带着一点隐晦的暧昧,真容看在眼里,倒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一对年轻的男女神秘兮兮地约在这种幽静的地方见面,总是透着那么点点……嗯那个,那个的。 幸好这是在民风开放豪爽的哈努儿,如果是在金盛的话…岂不更加令人浮想联翩? 在回廊上又拐了一道弯儿,真容随小沙弥来到一间有两扇窗子对开的房门前停住,他推开房门,一阵淡淡的幽香就飘了出来。 “小菊姑娘请进吧。” 真容犹豫了一下,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含糊的声音,听不清是不是洪谨的声音。 “洪谨?” 洪谨两个字,让小沙弥微微颤了一下,看着真容的眼神变了变。 屋里有个男声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不若往日的清亮,却依然有独属于耶律家的霸道。 “小菊姑娘快进去吧。王……他等急了!” 仿佛为了印证小沙弥的话,屋里的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含糊不清地似乎叫了一声“快来啊”。 他怎么了?好像有什么难忍的病痛似的,声音中透着一种痛苦的近乎忍受着煎熬的感觉。 心中一急,真容抬脚踏入了屋里,随着她的脚刚落地,身后的便哐啷一声,她回头一看,大门已经被从外面紧紧地关上了。 “喂,你关门干什么?他是不是生病了,你怎么不帮助请大夫啊?” “不用请大夫,二殿下此刻的病,小菊姑娘自己就能替他治了。” 那小沙弥的话音刚落,接着便传来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他跑远了。 “二王子?” 屋里的人不是洪谨吗?怎么变成了耶律豹?那个“王…”,不是王爷,而是王子殿下? 真容乍一听消息,不由得愣住了,直觉地反手去推门,那大门纹丝不动,分明是在外面落了锁。 身后传来一阵男人的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和一些嘟嘟囔囔的暗昧莫明的声音,而且越靠越近。随后,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夹杂着风声,犹如饿虎扑食一般,向她猛地扑了过来。 她一闪身,离开大门,躲到了一个桌子后面,急速地转过身。 透过窗户透进来的微弱的灯光,她看到耶律豹一身衣衫凌乱,方才的飞扑一下子没收住脚,哐地一声撞在了大门上。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拖着有些缓慢迟钝的步子,又向她走来。 体型硕大的他,犹如一只大熊一般,看着她的脸上闪烁着一层绯红色的光芒,眼中的焦距分明有些错位,要左右转着头,才能对中她。 他喝醉了,而且不是正常的醉酒。 “美人,果然是你啊!” 他笑嘻嘻的,似乎终于得偿所愿了一般。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郡主,终于见到你了,想死我了!…你不要逃,怎么这么顽皮!” 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而且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身子微微抽动着,仿佛正忍受着某种煎熬。 “我是王后!你的母后!耶律豹,你清醒些!” 她劈手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泼在了他的脸上,耶律豹抖了抖满头的水,不在意的继续含糊其词的道: “我,我很清醒啊!你是郡主,什么王后母后…你比我还小,小丫头……过来,快过来让我抱抱!我比父王年轻,比他厉害多了…保证让你快活…” 话没说完他又猛地扑了过来,真容赶紧一跃闪开,所幸的是屋子里还有宽裕的空间。 随着两人的运动,一阵越来越浓烈的香氛气味扑鼻而来,真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有谁能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 耶律洪谨约她来,然而等在这里的却是他的侄子,对她一直不怀好意的耶律豹? 他似乎中了春药之类的毒物,屋子里点燃着怪异的香氛,而且大门还被反锁了! “耶律豹你不要过来!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真容利用闪躲之机,把地上四角的香炉统统踢倒,蹋灭。 “为什么不过来?今天大哥请我喝酒,说有好事找我,我还以为他在骗我。让我独自一个人在这里,浑身发热,好难受啊!谁知道,他居然果真能让你自己来找我了呢!知我者,大哥也!” “你大哥请你喝酒?让你在这里等?” 突然,刚才在祭祀大典上看到的那个不该出现的人影,浮现在眼前。 难道这件事情,是耶律才主导得吗? “对啊,大哥对我可真好!郡主啊,大门都锁上了,你逃不掉了,乖乖在这里让我疼你吧!……你不要躲来躲去的,绕得我头晕眼花!” 那么耶律洪谨,是不是他的共犯呢?这是对她再一次利用和伤害,还是,只是一场误会呢? 如果是误会的话,那么这个误会,也太巧合了吧? 她不由得又想起一些关于耶律才和洪谨走得很近很勤的传言。 难道说,他不能借她的手,除掉耶律才,就要借耶律才的手,一箭双雕除掉她和耶律豹,然后在一举拿下耶律才吗? 果然好计谋!一石三鸟,一举三得,一箭三雕!在耶律洪德还未曾行将就木前,一举除掉三个心头大患,而让耶律洪德再也无还手之力。 她该佩服他的,他的无情,他的决绝,他的用心是深。 她想笑,可是露出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果然是,感情投入得越深,输得就越惨! 她突然停住脚步,不再躲闪,静静等待着耶律豹下一轮的捕猎。 第七十章 无情有情 时间过得好慢,仿佛凝固了一般,漫长得似乎无休无止。 就在一切都已经快要结束时,大门“哐”得一声被撞开了。 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一般,真容将身子倚在靠近窗户的一根大柱子上,浑身剧烈的疼痛不停叫嚣着,勉强抬起有些无力的头,看向来人。 果然是他!正好出现在将完未完之际,来的分秒不差。他期待着闯进来会看到什么? 你情我愿的香艳一幕,还是她被残酷强暴的悲惨一幕?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她那一身紊乱的衣衫,额角的青紫,被噬咬到残破的嘴唇,嘴角边未干的血滴,以及从肩部整个被强力撕成碎片的衣袖,露出的白皙肌肤上,赫然从肩部一直延伸到肘部,一条长长的粗粒血色抓痕,在在让人触目惊心,噤若寒蝉。 他还是来晚了吗? 洪谨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对不久前还红润如熟透的红樱桃的双唇上,居然久久无法平复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做了什么?他纵容了些什么?在已经决定要舍弃她的时候,为何自己会在第一时间里冲了过来,此刻看到她如此的狼狈,他的心又如刀割一般的难受? “小菊…你,你没事吧?” 他伸出手想要抚上她那受伤的脸,被她一转头闪开,尴尬地悬在空中。 视线顺着她的目光落在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要害部位不停呻吟的耶律豹身上。 倒在地上的耶律豹更像一只大熊,他身上的衣衫更加凌乱不堪,他看起来也比真容要狼狈很多,头上脸上有好几处被钝器击伤的青紫色伤痕,手上划伤的地方鲜血淋漓,腿脚卷曲着,抖个不停,那痛苦的样子,显然那男人的要害部位被伤得不轻。 “他今天没做成……,以后恐怕也再做不了那种事情了!” 她淡淡的陈述着事实,语气平静得叫人听了难受。可洪谨却能够觉察出,她的身子一直绷得紧紧地,藏在身侧的一只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桌角做成的棍棒,他几乎能够看清她手背上一根根暴露的青筋。 他的到来并没有让她放松分毫。 还好,她除了惊吓,并没有受到太多实质上的伤害,他的心此时才稍稍定了些,注意到她的衣衫虽然破损,可是还算完好。所有的伤痕就集中的上半身。 在这一朵顽强的小花面前,纵使耶律豹孔武有力,却还不曾得逞。 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缩回了手来,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就是此刻的这个样子:那苍白着脸上由于惊吓和恐惧而失去了血色,眼神中却是维持着她独有平静、顽强。如此的倔强和不屈,绽放着令人夺目的光芒,让他着迷。 她那笑容里居然带着些玩世不恭的味道,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问:你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了吗? “耶律豹居然如此大胆,胆敢冒犯你!” 他开口了,声音粗嘎而低嘶,里面有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被人下了药,是身不由己,你不知道吗?” 耶律豹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异常的绯红颜色,药性还没解去的他,在痛苦的呻吟间歇中,喘着粗气,显然不光来自身体外的损伤。 纵使这样,他岂可饶恕他胆敢肖想染指她的罪过! “而且,这个屋里也被人点了熏香,叫人神智迷乱,浑身软弱无力。”幸亏她发现的早,否则的话,她今天真的在劫难逃了。 他刚进屋里就闻到那一股淫靡的气味,当时没有深想,只以为自己来晚了,却没想到是有人点惑乱人的意志的熏香。 “……见鬼!” 他低低的咒道。果然是他大意了,原以为小菊懂些武功,足以自保,便有意暴露行踪,想要看看耶律才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没想到耶律才居然如此狠毒,不但设计弟弟强暴继母,而且设计如此周密,妄想一举得逞! “小菊,我并不知道……” 那个称呼显然刺痛了她,她竖起手掌挡在身前,断然打断他: “殿下,以后不要叫我小菊了。我是王后,你的王嫂!” “……” 他看着她,她瞪着他,谁都不再说话,也都一动不动,仿佛就这样到地老天荒般。 “郡主!” “王后娘娘!”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一身戎装满脸担心,新晋的御林军统帅林子峰,他的身后跟着泫然欲泣的勃贴儿。 屋子外面来了许多人,能听见叮当作响的兵器交击的声音。应该是林子峰带来的御林军兵士,都被拦在了屋外。 “郡主,我来晚了!” 林子峰刻意忽视掉一旁站着一脸灰暗的洪谨,伸手接过勃贴儿递上来的披风,将真容密密实实地包起来,遮住了她一身的狼狈。 从金盛一路护送她来到这里,共同经历了面对了那么多事情,他一直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着。此刻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除了愤怒还有担忧。 “林将军!” 真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下放松了,手一软,松开来,手中的木棒哐堂堂滚落在地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属下先送你回宫吧。” 林子峰扶住真容的双肩,侧过身子挡住兵士们视线,向屋外走去。 刚试着向前迈了一步,真容却发觉自己的双脚此时居然软得没有一点气力可以移动一下。 “我,我动不了了!” 她心中一急,原本吸进体内的熏香药性顿时发作,一直勉力支撑着的身体和意志早已超出了负荷,让她身子一软,沉沉地昏了过去。 在一片昏沉之中,依稀尚存的一点意识让她听到了两个男人激烈的争吵声。 “林子峰……你不可以抱她,把她给我!” “是你约她来的,却让她遭受这样的耻辱!你还有什么资格碰她!”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想到吗? 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是如此的结局吗?此时的他,是失望的抑或是庆幸的? 她想挣扎着醒过来,可是深沉朦胧的甜梦却迅速笼罩了她,将她拽入无边的黑暗中。 第七十一章 两败俱伤 当真容悠悠醒转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发觉,她已经身处在凤仪宫温暖安逸的寝宫中。 不知为什么,当南儿告诉她,是林子峰亲自护送她回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居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 由于受伤的缘故,接连几天她都不曾离开凤仪宫,更勿论去上早朝。 好在,她额头上,嘴唇上和手臂上的伤痕并不很重,在南儿和小萱的精心护理下,涂抹上来自金盛的药膏,没几天就只剩下淡淡的印迹。 身上的伤痛让她难堪,而更多的痛苦则是来自于精神上和心理上。 被背叛的痛苦,突然在一个封闭的孤立无援环境中,遭受到来自比自己高大强壮很多的男人的攻击和胁迫,让人失去理智和反抗能力的熏香,那样的千钧一发,让她回想起来无时无刻不感动心惊肉跳。 不过,她根本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整理自己的心情和思绪,变故迭起,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件件接踵而至。 耶律豹被以“亵渎”和“犯上”的罪名,下宗族大狱论罪。虽然他口称冤枉,可是不久之后还是被夺去王子封号,削为庶民,赶出了大都。 而主持审判这桩王族惊人大案的,正是他的叔王亲王耶律洪谨。 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病情刚刚有所起色的耶律洪德,却在听到这一连串的消息后,便气得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床上,然后彻底地病倒不起,病情越发地沉重了。 虽然证据不足,耶律才没有受到很大的牵连,可是他自己心中有鬼,多日来都避而不进宫来,连他母妃的宣召,他也几次三番地托辞不到。 真容忧心忡忡地赶到耶律洪德的寝宫时,却只看到他一脸病容地陷入沉睡之中,病痛的折磨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残酷的印迹,枯瘦焦黄的脸颊上看不一点肉。 想起他曾经健壮的身躯,想起他对自己的包容和宠溺,再想到渺茫而无助的未来,她不觉悲从心起,欲哭无泪。 虽然不肯承认,可是心中却明白:他这一倒下去,只怕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 他把江山社稷和儿孙王位都托付给了她,她却自觉做得不够好,无法胜任。年仅十八岁的她,在政治权术上还过于稚嫩生硬,如何面对老练娴熟的洪谨? 他这次是不是赌得太大了点! “汗王,你醒过来!看看我,好吗?” 她的口中喃喃地念着,却看不到他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你把一切都丢给我了,却不给我一点点适应的时间,这样公平吗?” 指腹划过他的脸颊,是温热的,指尖能感觉到病人那轻浅的呼吸。她高悬着的一颗心又慢慢放了下来。 还好,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她就还不是在一个人单打独斗。 “王后娘娘,亲王殿下来了!” 宫女急急慌慌的禀报声惊动了她,她只来得及走出内室,洪谨就已经推开守门的侍卫闯了进来。 他一身染上了血污的衣衫,一手握着一柄带鞘的宝刀,另一只手臂像是受了伤,草草地用布包裹着,那横七竖八的布上渗出了斑斑血迹,可见他受伤不轻。 真容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拧在了一起。虽然早明白了他的恶劣和无情,她却无法不为他的伤痛所动。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什么人把他伤成了这样? “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弄成这样?”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你不再生我的气了?” 洪谨顺手把刀放在了桌上,靠近她坐下。 不知何时,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侍候左右的侍女宫人们都悄悄退了出去,通往内室的门也被悄悄地掩上了。 “你如果不想说,就趁早回王府去吧!”这个不惜命的,不赶紧回王府去重新包扎伤口,和她在这里吊儿郎当什么! 真容有些恼羞成怒,不过脸却无法再绷起来。 “哈…耶律才行刺与我,我已经杀了他。” “耶律才?行刺你?你杀了他?”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般,打在了她的头上。突然间,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被搬掉了一般,一下子轻快了许多。 可是她还是震惊万分。震惊过后,便是深思。 “他怎么有胆量这么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如果存心想要明目张胆的除掉耶律才,完全可以给他带上个谋刺亲王的大帽子。 王子的爵位比亲王要低两阶,虽然耶律才是汗王的亲子,也等于是以下犯上,触犯了哈努儿的律法,亲王出于自卫,自然有权处死他。 “怎么没有?我是挡住他道路的最后一块绊脚石!杀了我,他要拿这天下岂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耶律才敢下手毒杀四王子,怂恿耶律豹谋刺耶律齐,下毒谋害继母和弟弟,说他刺杀叔王,也不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如果这样做,也太过不自量力了。 “愚蠢!” “我也觉得他愚蠢。即使我死了,你还在,耶律齐也还在啊!天下岂能是他的!” 他的目光斜睨着真容,似乎话中有话。 真容心中一跳,急急忙忙的转换话题。 “耶律才……他怎么能伤得了你?”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伤,有些转不开视线。 “怎么?你是心疼我,还在为他辩护吗?他做了那么多坏事,难道你不恨他吗?” 说实话,她是恨耶律才的。 那天在禅院中,她看到耶律洪谨传进来时佯装镇定而冷淡,可是天知道她当时内心多么庆幸他的出现。 虽然她踩灭了熏香,可是密闭的门窗,余味尚在。如果再继续呆下去,她保得住清白的身躯,却保不住清白的名声。 “我杀了他,为你报了一箭之仇,你高兴吗?” 他突然欺近的脸,让她吓了一跳,随后慢慢红了脸庞。 “你…胡说什么!”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艰涩断续?她的心中有些懊恼。 他的目光总是盯着她的嘴唇干什么?那个被耶律豹粗鲁地弄破的地方还没有完全好呢。 “小菊……” 他低喃地叫着,长臂一伸,把她搂入怀中,紧紧地贴在胸前,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唇摩挲着那颗有一点点残缺的红樱桃。 “放开我!我说过了,你不要再这么叫我!” 她呼吸急促起来,红着脸左躲右闪,用力地推积着他,却如同在推一堵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 “不放!我偏这么叫!小菊,小菊!” 这个名字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是她给他的! 第七十二章 太子殿下 “小菊!小菊!” 他把她紧紧揽在怀里,不停地喃喃地叫着。几日来的烦躁与愤怒仿佛平复了许多。 这娇妍而诱人的红唇是他的,这坚韧而柔软的娇躯也是他的。本来都该属于他的!生来就是该是他独占的。 该死的耶律洪德,从他的手中抢了去,却又无法保护她,不把她藏起来,让那么多的人得以觊觎她。 该死的耶律才,该死的耶律豹!原以为他们会更高明一些,给她栽赃个什么里通外国之类的罪名,他就可以轻松地再把她收入囊中。 谁知他们狗胆包天,居然敢染指于她。 他后悔了,在看到她一身狼狈,一脸受伤的表情的那一刻,他就真实地后悔了! 可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林子峰,居然当着他的面抱她,却不准他碰她!多年的友谊算是彻底完了。 屋里的气温仿佛陡然间升高了许多,气氛突然变得暗昧而热烈。 一时间,真容躲闪着却无法在他的铁臂环绕中挣脱开,他身上的体温从肌肤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熨烫着她的心,他的气味密密实实地包围着她,侵扰着她残存的理智。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脑,身体居然有了些羞人的反应。 真容心中一恼,眼角瞥见他那片粘着血迹布条,突然伸手握住他那只受伤的手臂,用力一摁一捏,他吃痛地低吼了一声,果然松开了手臂,真容迅速退后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隐隐可见那布条下又慢慢地渗出血迹来。 “活该!让你不松开。”她心中虽有些不忍,嘴上却丝毫不肯服软。 手臂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没有太多地去关注伤痛,眼睛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染上了一层光亮的水渍,她的红唇越发显得娇艳欲滴了。如此诱人啊…… 视觉上的享受带来了某些本能的反应,他不觉自嘲地想: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么一朵刚刚开放的小花如此没有抵抗力了! “你可真狠!啊小菊,这可是谋杀亲夫啊。” “你!你胡说!我的亲夫在里面!耶律洪谨,你才不是我的……” 真容羞于再说下去。 一墙之隔,内室就有陷入沉睡的大汗王,虽然只做过一夜夫妻,可是他才是与她叩拜天地的正牌夫君。而大门外的回廊下,可以想见,还有诸多等候宣召的宫人和侍卫们。 而洪谨,她的小叔子,却站在这里和她说这些话!虽然两人曾经是有过婚约的未婚夫妻,可是毕竟已成过去。纵然有情,无奈无缘。 “信不信,你再敢说下去,我立刻把你变成我的!” 洪谨勾勾嘴角,口气带着威胁,却是一派的轻松和不以为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无耻!不可理喻!” 真容气得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一抬头,却看到耶律齐正好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来了多久,看到了听到了多少?看着他的脸,心中突然有一种做了坏事被人发觉的愧疚感觉。 怪事!她又没真的做什么坏事。就算刚才被洪谨……,也和他没太大关系吧? 耶律齐脸上的稚气已渐渐脱去,一身郡王装扮的他,轻裘缓带,黑发如缎,剑眉朗目,丰姿朗朗,看起来已经颇具男儿气概。出生王家的孩子成长得总是要快一些。 只是他的表情变得太过沉闷了些。毕竟刚刚逝去了母亲,父亲重病又在床,自己和兄弟几人接连遭难,就算是谁,也无法轻松得起来。 “叔王!” “母后!” 以往耶律齐称呼自己的母后的时候,总是带着一些难为情和不情愿,今天的这母后两个字,却让她觉得有些讽刺的意味。 “叔王受伤了?” 耶律齐的目光落在洪谨的手臂上,似乎并没有显得太过惊奇。 “耶律才居然谋刺本王,我杀了他!” 自从耶律齐进来,洪谨就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的脸,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他该死!” 耶律齐沉吟了一下,吐出三个字来。脸色显得稍稍有些白。 “哦,你果真这么认为吗?” “耶律才居然敢在叔王进宫的路上伏以重甲,行刺叔王,自然该死!” 他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心中早有答案。 “你知道了?” “侄儿刚刚在宫门处已经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哦,你的母后却在怀疑我,以为是我捏造事实,陷害你的大哥呢!” “母后多虑了,错怪了叔王。耶律才确实是咎由自取。” 耶律齐稍转了下身,目光这才看向真容。 不知为什么,真容总觉得,今天这叔侄二人的对话和态度都透着一种不寻常,似乎都在急于确认些什么,言语中又充满着试探和伪饰。 “嗯,我知道了。”她勉强点点头,心中渐渐开始明白耶律齐眼中的惧怕是为什么。 他现在已经成了洪谨登基之路上的唯一障碍了! “不知父王几时醒来……叔王打算留下来等父王醒来吗?” “好啊,我和你一起进去吧。” “……好啊。母后也一起进去吗?” 真容还没开口,洪谨就断然道:“王后就不用进去!” “好吧,我就在外面等吧。服药时间快到了,汗王也该醒了,你们叔侄二人进去吧。” 她在屋外,洪谨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弑君杀侄的事情。说着她的视线若有似无的瞟向了桌上的那把未出鞘的刀。洪谨笑笑,没去碰那把刀,径直走了进去。 过了大约快一个时辰,两人才从里屋出来。洪谨很快就离去了,他脸上带着笑意,显然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洪谨一离开,耶律齐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看着真容,眼神复杂难懂。 “小齐。”这样的眼神,让她觉得好心虚哦。 “父王虽然病重,可是还没死,你们就公然在这里……” 真容心中一跳,刚才情形他果然看到了。 “小齐,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和他……也太不顾惜父王的面子了。” 他恨。他的母亲是这样,现在她也是这样。心中的痛不知是来自于失望,还是什么。 “你明知道我是无意的!你叔王他……” “无意吗?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小齐,你觉得我是个不守妇节的人吗?” 耶律齐好半天不再说话。平心而论,他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责怪她的,刚才她的挣扎,他都看在眼里的。 可是他们哈努儿人,看重的不是身体上是否背叛,而是心。他看得出她挣扎的是多么违心。 “你不爱父王。” “我…也不会再爱你的叔王!”真容咬牙保证道。处在这样一个位子上,她早该放弃爱人的权利了。 “但愿你说的是心里话!” 纵使知道这是多么虚伪而脆弱的保证,耶律齐依然觉得心里得到了暂时的安慰。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目前,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想法?无法理清那一瞬间闪过脑海的念头,他迅速地离开了。 第二日,便传出了大汗王的旨意:正式敕封三王子,定郡王耶律齐为监国太子,成为王储。 封亲王耶律洪谨为摄政王,摄理朝政。 王后赫连真容,临朝听政。 第七十三章 驾崩 生命有多少不能承受之痛?或许只有等我们死的时候才知道吧。 “真容,或许我不该,把你扯进这一场肮脏残酷的斗争来。我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能使出如此不入流的手段来!” 话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为何转眼之间,人就永远地离去了?永远不再醒来,不能再说,再听,再看。 生命渐渐远离,不再有丝毫的知觉。 谁能全然悟得透生死二字?面对身边亲人的永远离去,除了伤心,唯有放手了! 或许唯一的安慰是:有朝一日,我们也会去那个地方,还可以再次相聚。他舍弃了生命离去,只是去了人生最终的归宿罢了。 然而,可怜的不是死者,而是留下的生人。带走的是解脱,留下的枷锁。 现在已经是六月的中旬,久卧病榻的大汗王耶律洪德,驾崩了。遗诏传位于耶律齐,是为新汗王。真容王后为王太后,金刀王洪谨为王叔摄政王,共同辅佐新王朝政。 站在他的遗体前,看着他憔悴而安详宛如熟睡中的面容,真容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还在跳动。 那只曾经握紧她的手的大掌,松松地垂在身侧,苍白而无力,伸手碰去,唯有僵硬和冰冷的触感,不再有一丝丝记忆中的温暖,不能再给她一点点的安慰和支撑。 他就这样不带一点留恋的走了,走得如此安详而放心,他果真以为身后无忧吗?是对她的信任,还是看透了凡尘间的俗事? 心突然被掏空了一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虽然已经有了半年多的缓冲时间,可是一直以为他只是大病一场,不久就会痊愈,毕竟他还未曾迈过五十岁的门槛。谁知,他依然无法逃脱那个大汗王的诅咒。 不到五十岁,他还年轻,如何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去了?一个莫名的突发的病因,居然就夺去了他那旺盛强壮的生命力?是什么原因?还是什么人?是天灾,还是人祸?她不敢想,更不敢追问。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长期服侍耶律洪德服药的御医,和洪谨之间的异常的交流和态度。而在她力主换掉这名御医之后,耶律洪德曾经一度病情稳定。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她更不能深想了。 许多时候,为了大局,只能容忍甚至漠视许多事情。 且不说耶律洪德的突然而至的致命病情,是否与洪谨有关,即使真的是……在耶律洪德病逝之后,功勋卓著,深得民心的洪谨,已经成了哈努儿稳定的根基,若动了他,只会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 尤其是面对其他家族的虎视眈眈,要想维持哈努儿同一稳定的局面,现在的状况成了:他们之间,耶律洪谨,耶律齐,和她之间,谁也不能动谁。他们每个人各自掌握这个国家的三把钥匙:军队,正统,皇城。 显然,耶律洪谨,耶律齐,也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此刻,耶律洪谨正站在她的右侧稍后的地方,目光中带着无尽的恨意,深深的盯着床上的耶律洪德。 他的手握住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脸上看似平静无波,心中却如同被旋风扫过的江河般翻搅着。 在对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后,杀母,夺权,夺妻,他居然能死得如此安详! 他死了,留下年幼的儿子,年轻的寡妻,面对强大的死敌,他居然能毫无牵挂地闭得上双眼? 洪谨的视线转向一脸哀伤的真容,她那仿佛绵绵无边的痛苦,让他心痛,让他心怒,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压下心中的那股高声叫嚣着的冲动,想要把她拉过来,揉碎在怀里。 耶律齐也紧绷着脸站在一旁,脸色清白,身子板得笔直,双臂垂在身侧,袖中的双拳紧紧握在一起,没人能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三个人的纠缠,如此的爱恨交织,这就是他精心布下的局吗? 真容伸手碰碰耶律洪德的脸颊,那冰冷的死亡的触觉,让她倏然收回了手。她想恨他,可是想起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点点滴滴,自己来哈努儿后,在他的保护罩下,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一时间又恨不起来了。 洪德之于她,与其说是夫君,不如说更像是父亲,不,他的细心,连她那一向为人粗犷的父亲也无法可比,他那种无微不至的呵护和包容,在某些地方弥补了她自小失去母亲的遗憾。 现在,他却长睡不醒,再也不会照顾她了,从此以后,一切就要靠她自己了。 从此以后,她又孤独一人了…… 突然间,又想起了那永远再无法相见的父兄和故国,真容不觉悲从心起,放声大哭了起来。 身后一大群臣子宫人侍女们,顿时哗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请王后殿下节哀顺变!” “我哭我的,你们跪下做什么!” 真容哽咽着,就是不肯停止哭泣。那悲伤的哭声很响亮,她的衣袖掩着脸面,依稀之能看到她眼角的泪花。 “王后殿下,请保重身子要紧!” 萧远擦擦汗,在耶律洪谨的瞩目中驱前劝解道。 “从此以后,我孤独一人,要我去依靠谁?这身子不顾也罢!” 她的声音中虽然带着哭音,却字正腔圆,说话清晰可辨。匆忙中,她衣袖稍稍移动了一下,正视了萧远一眼。 “这……” 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萧远不觉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右边的洪谨,再看看左边的耶律齐。 “王后自然是倚靠……” 萧远的话还没有说完,耶律齐就先开口了: “母后不要过于伤心,儿臣自然会遵从父汗的遗托,小心侍奉母后的!” “人生本是无常,生老病死,也是无可奈何。王后年纪尚轻,何苦伤心若斯?” 洪谨冷冰冰开口了,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和讽刺。 “王兄死了,还有我在,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这句话算是安慰还是宣示?他那低柔的语调,似乎也太过亲昵了一点! 真容轻轻咳了一声,装作没看到萧远和耶律齐的表情,缓缓放下了遮着脸庞的衣袖。 她的脸上并没有泪水纵横的印记,只是在眼角有一点点的润湿。 “如此说来……国政呢?” 她的眼珠子在地上的群臣和身边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之间,骨碌碌地转动着,似有所示。 “臣等愿意拥立新汗王!愿意随同王后殿下和摄政王,一同辅佐新汗王!” 在萧远的示意下,群臣们齐声宣誓。萧远也随着躬身行礼道: “只要大家同心一气,我哈努儿一定会长治久安,久享太平盛世!” 真容沉吟了一下,眼尾的视线扫过洪谨和耶律齐,看到他们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缓缓叹了口气道: “你们都起来吧……以后改了称呼,叫我太后吧。” “太后殿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汗王的葬礼,和新汗王登基之典同时举行吧!……我和摄政王亲自主持!” “谨尊太后旨意!” 众人齐声呼应到。大家心里都明白,一个旧的朝代结束了,一个新的朝代开始了。 两个朝代交替时的可能会发生的动荡,被太后一句话,一声哭,轻轻地掀了过去。 第七十四章 新王登基 三七之日,在位二十年的大汗王耶律洪德落葬王陵。 耶律洪德的寝陵离王城并不远。地处北方平原的哈努儿,虽有高山而远,且水源缺乏,建造王陵,无法像金盛那样依山傍水,建造在风景秀丽的山峦之中,相反的,为了不侵占珍贵的水草肥美的草原,王陵建造在比较干旱缺水,空旷的戈壁之中。 从高处下望,王陵上面的整个享殿,就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正殿像鹰的头和身子,而两侧的后殿和走廊,则像是雄鹰展开的双翼。 已故的萧后就葬在左侧的后殿中。而右侧是妃子们的寝陵所在,受封为慧娴皇贵妃的萧妃,就葬在这里。 奇怪的是,耶律洪德居然不曾为她留下埋葬之所。似乎断定了她的一生终不会随同他一起埋葬。 不过,虽然心中有些纳闷,真容并十分介意。毕竟她才刚刚十八岁,现在考虑死去的事情,还太早了些吧! 葬礼之后,次日便是新汗王的登基之典礼。 由于是新丧,一些冗长繁琐的程序都简化了,可是毕竟是新汗王登基的大喜事,该有仪式和气氛还是要有。所有人都把丧服换下来,改换为喜庆的大礼服,每个人只在发带中系一根白色的麻布条,以示国丧。 先是上百名巫师,一起代替君王向天念唱绵长的祷文,然后在摄政王和太后的引领与见证之下,新汗王向祖宗的灵位进香宣誓,会尽到为祖宗守护基业,看顾庶民的责任。 最后的加冕礼过后,年轻的新汗王便高踞于王座,接受百官的朝贺。 虽然新汗王耶律齐,年仅十六岁,五官线条中还有一些残存的稚嫩,可他头戴王冠,身着蟒袍,端坐于飞龙雕凤的王座之上,双肘撑开,扶在王座的扶手上,王者之风浑然天成,更显得丰神俊朗,英气勃勃。 尤其是他头顶王冠上那只镶嵌着琥珀做鹰眼的,纯金镂刻的展翅雄鹰,更显得他双目炯炯,神采飞扬。不过他的神情言语之中,又显得内敛而克制,毫无少年得志的嚣张之色。 坐在新汗王的身边的,是十八岁的王太后赫连真容。 十八岁的王太后,已经脱去了那年与大汗王大婚时的青涩,如一朵绽放的花朵,沾着初晨的露水,在皎皎的晨阳中,沁香扑鼻,晶莹夺目。 看着她,就让人不由得想起一首委婉而铿锵的美妙词曲,又似乎看到一副高山流水绝美的水墨图画。 若不是礼服制式的关系,王太后坐在新汗王的身边,实在不像是太后,倒像是新王后。相仿的年纪,同样耀眼的容颜,相似的威仪与气势,让人不由得想起一个词:绝色双壁。 不过,另一侧的摄政王,让一切又找到了平衡。 若单论美色和威仪,只怕新汗王和王太后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摄政王洪谨。 有一些人,不用衣冠和地位的妆点,即使是一身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巍然挺立中一样能够让人肃然起敬,不敢小觑,让人一眼就可看出,其人非池中之物,而洪谨,恰好就是这样的人物。 只要他想,不用说太多的话,也不用太多的造势,只要他在那里沉默不语地一坐,满朝的文武的注意力,便往那个方向偏离过去了。 更何况,此时满朝的文武都能看得出,摄政王的朝服已经有僭越和逾矩之嫌。 那头冠上比新汗王更大更精美更耀眼的雄鹰装饰,闪着亮光的深紫色的丝质蟒袍上,那张牙舞爪的巨蟒,更高大更雄健更魁伟的身姿。除了没有坐在正中间的王座上,他比新汗王更像是统治哈努儿的大汗王! 可是,三个人几乎并排坐在上位上,新汗王忍气吞声,王太后又视若不见,其他的人,谁还敢多言? 或许从此时此刻起,朝廷重心已经开始倾斜了。不光是外貌,更重要的是实力,还有民心。除了一直追随摄政王洪谨的死忠王爷派,已经有一些墙头草的大臣们,悄悄地倒向了摄政王。 看着这奇异的一幕,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想:此时此刻此时的摄政王有多么的不甘,可是至少从他的表面上,看不出丝毫的端倪来。至少他现在,还不想撕破了面皮。哈努儿的王廷,至少还能保持一段时间表象上的和平。 在漫长未来的岁月中,王太后能抵住摄政王的压力,挽救并扶持已故大汗王唯一子嗣的江山吗? 山呼万岁的每个臣子的心中,都在偷偷地琢磨着。 “太后!”“摄政王叔!” 贺礼罢了,三个人随同几位要臣退入了内廷,耶律齐恭敬地左右行礼,让王太后和摄政王先行入座。洪谨把两只手勉强搭了搭,意思意思算是回了礼。耶律齐对他的倨傲无礼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满,态度一径的温顺恭敬。 真容对耶律齐如此能够忍辱负重的态度,很是满意。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不是在这些细枝末叶上较真的时候。 “小齐……,哦汗王啊,你新登王位,应该传令大赦天下。”收买民心,培植新汗王的威信,是重中之重。 “谨遵太后的旨意!” “虽然你是汗王,可是毕竟你还太年轻,新坐上这个位子,在处理很多政务与军国大事上还没什么经验……以后你要多多向百官请教,多多听你摄政王叔的话!” “…儿臣明白。” “听话”二字,对身为汗王的他,是不是太过屈辱了些?即使对象是他曾经敬佩的叔叔!可是他要忍,他现在是父汗留下的唯一希望,他必须要忍人所不能忍,才能完成大业! “王叔还有什么吩咐?” 明知这位王叔杀了耶律才,间接导演了禅院里的那一幕罢黜了耶律豹,此时此刻正在觊觎他的王位,以及父王的王后——如今的太后,甚至对父王的死有很大的嫌疑。可是他现在,只能用恭顺,来掩藏心中深深的惧怕和恨——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 “你太年轻,今后诸事不要太自作主张,最好也要多听你母后的话。” 洪谨把“母后”二字咬得十分真切,似乎另有深意,此情此景,显得十分突兀。耶律齐咬咬牙,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新汗王刚刚被立储君便登基,对于政事比较生疏,本宫觉得应该为他选个师傅来时刻提点教导他,摄政王以为如何?” 真容似乎没有察觉气氛的一样,神色平和地转身向洪谨道。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可是选谁呢?” “我看,王师之位非萧远不能胜任。王叔以为呢?” “萧相为王师自然不错……不过有了文师,也不能没有武师和军师,若让萧相担任太傅,不如让元禄将军和左少史担任少傅。你看如何?” 这是他的交换条件吗?可是谁不知道元禄和左少史萧忠都是摄政王的死忠。他这可是明目张胆地在汗王身边安插亲信!而且还是两个懂武的臣子,万一…… 她看着洪谨,洪谨也看着她,目光的纠葛中似乎有许多许多。 “萧远何在!” “微臣听命!” “即日起,敕封你为王相,加封太傅,为汗王读史,教导他处理各种朝政事务!” “多谢王太后殿下!臣一定悉心辅佐教导汗王,不负殿下重望!” “传元禄将军,左少史!” “即日起,加封你二人为少傅,和萧相一起辅佐新汗王!” “臣等听命!多谢王太后殿下!” 第七十五章 年轻的太后 时光荏苒,两年的春秋岁月转眼间流逝掉了,无处寻觅。 又是一年春来到。五月的天气,天高气爽,暖意洋洋,正是哈努儿一年中最佳时节。只是偶尔来自北方的冷空气的拜访,依旧让人感觉到春寒的料峭。 这天,空气清冽干爽,晴日当空,瓦蓝的天空中飘着几多棉花团般的白云,一夜突如其来的北风来袭所留下的印迹,在祥和金色的阳光中,不再显得那么突兀而凄凉。 阳光照在宫殿的金色屋顶上,反射出的亮闪闪的光芒,缓和了少许空气的冷冽。松树的针形叶子也被跳跃着的金色阳光装点着,极目远望,映衬着明亮的白墙金顶,煞是好看。 这样的天气,躲在一个有着宽大的窗子向阳的屋子里晒太阳,是多么的舒适的一件事,若是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小酌几杯,指手画脚,谈天论地一番,更觉惬意。 当然了,掷骰子,斗蟋蟀也不错。 “快快,该我了!” “不对,南儿的点最大,这次该南儿了!” “这次是大点输,小点赢!该我了!” “太后,你又……” 无论是掷骰子,还是斗蟋蟀,做常胜将军的自然是真容太后。不过十几个人当中,总是能掷出最大点或最小点,也算很厉害了。即使输了,或者被指控耍赖,她也不恼,听任贴身侍女们的没大没小。 两年的岁月,除了让她日渐绽放出女性的魅力之外,并没有让她改变太多。 时间之于她,如同甘泉之于兰芝,滋润着她,浇灌着她,让她绽放出最美的模样。眉似远山,眼若秋水,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此时她正专注地用手中草杆儿,拨弄陶泥罐中蟋蟀,让它们互相较量。适度活动和刚刚润喉的几杯酒液,让她白皙的肤色浮上了一层晕红色。 罐子里的蟋蟀几经交锋后,稍稍瘦小一些的那只黑色的“铁将军”,自知不敌,识趣地败退。而胜的那只“大赤黄”则张翅长鸣,昂首挺胸,无比得意。 这只蟋蟀,个头很大,通体赤黄,凶悍无比,连番斗来都不曾落败。她今天采取了车轮战术,在它疲惫之时,把骁勇善战的“铁将军”放进罐来,却依然如故地失败了。突然,她停住了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思考起来。 “把那只‘文将军’也放进罐子里,让它们三个一起斗斗。” “三个一起斗?” 斗蟋蟀向来讲究一对一,一决雌雄。三只一起斗,倒是第一次听说。“文将军”的个子,也不比“大赤黄”小多少,二对一,那不是“大赤黄”的末日吗? “你先放进来,我自有主张。” 如果有人知道,临朝听政的王太后如此醉心于斗蟋蟀这样的玩乐,会是什么心情和表情?可是,谁又能说,娱乐是完全错的呢? 三个蟋蟀各据一方,谁也不动,都警惕的看着两外两个对手,谁也不肯先动手。难道虫子也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吗? 不可能让它们一直这样僵持着,而要怎样才能在斗争之中继续保持这种平衡呢?看到她凝重而专注的表情,原本喧哗的室内也暂时变得安静起来。 “太后娘娘,德太妃娘娘派人送来了一盒珍珠,说是来自东海的冻水珍珠,十分稀罕。” “哦?” 思绪被突然打断,隐隐激起了她一丝恼火,语气中失掉了先前的欢快和平和。不过,德妃的名字还是吸引了她的主意力。 她转头看去只见那掀开的盒盖下,满满的一盒珍珠,颗颗圆润光亮,其中有好多颗将近鸽蛋般大小,在照进屋子的光线中泛出柔和的光泽。 果然是盒极难得的宝珠。只是,德太妃无事献殷勤做什么? “她还有带了些什么话吗?” “德太妃说想要太后准许她回德族颐养天年。” “她又想回德族!?” 她知道,对于她,无论是元妃还是德妃——现在的元太妃和德太妃,都是有怨怼之情的。 即便耶律洪德死了,原本她们还可以凭借已经成年的儿子,和什么也没有的她分庭抗争的,从后宫之中到哈努儿的朝堂之上,掀起一番血雨腥风你死我活的争斗也说不一定。 可是一转眼之间,她们的儿子,死的死,贬的贬。而且这或多或少,都和她有点关联。 俗话说得好,树倒猕猴散,原来支持耶律才和耶律豹的势力早已烟消云散,分散肢解,各自投奔新的主子去了。现在的朝堂之上,是摄政王,王太后,新汗王呈三足鼎立之势,元氏和德氏虽然还不曾完全销声匿迹,却也算是退出了政治的舞台。 此三股势力之外,是萧、元、德、荷四族的势力,虽然遭遇了执政的耶律氏族,摄政王、王太后以及新汗王的联手打压,各族不曾停顿的发展和壮大,依旧不容小觑。 尤其是德族的德荣。耶律才虽死,耶律豹却还活着,虽然遭到了贬黜,被逐出了京城,被母家德族所的收留,可是毕竟王子沿袭自大汗王的血脉还在,少数一些耶律才的谋臣,都投奔了德荣。 他们虽是冲着耶律豹去的,可是德荣的心机与野心,要比耶律豹狡诈多诡的多了。其志不在小。 这种情况下,她如何能放德妃出宫,去与她的儿子团聚,然后联合对付朝廷呢?德妃在宫中,犹如一个德族放在她手中的人质,在拥有了更有价值,更的人质之前,她是不会放她出宫的。 “告诉德太妃,珠子我收下了。让她安心在宫中住着,不要胡思乱想,需要什么跟我说。吩咐宫人们小心侍候着,不得出了任何的纰漏!小萱,你亲自去传旨。” “是。”她的话不用说的太多,小萱已经心领神会,曲了曲膝盖领命而去。 “南儿,把这里中等的珠子选一些,配上金饰玛瑙,制成一顶帽子,送去给元太妃。” “是。帽子选什么颜色的?” “…选蓝色的吧。”蓝色是天的颜色,蓝色的帽子,代表着与天相亲相近,这也算是对元氏的一个安慰吧。 相比较而言,元太妃此时对她已经没有一丝威胁了。只除了一个中年丧子的女子对仇敌的怨恨。 突然,真容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蛐蛐罐中的情形吸引了。 “太后!”是勃贴儿怯怯的声音。 “不要吵!” 像是要证明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她小心翼翼地捏着蟋蟀草,轻轻地撩拨着罐子里的蟋蟀。 “太后!!”勃贴儿的声量稍稍提高了一点。 “先不要打扰我!” 真容向后摆摆手。太令人称奇了,难道虫子居然也能懂得谋略吗?还是老天透过这一幕隐隐向她暗示着什么? “本汗记得,太后曾经教训本汗,玩物是会丧志的!” 真容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背着手站在自己身后的耶律齐。 第七十六章 新汗王 恍然之中似乎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的午后,两个差不多大的少男少女,蹲在王宫的庭院里,认真地一起在玩弹溜溜球。女孩子玩输了,却开始耍赖,把自己的弹球全都放到了洞里。 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遥远的仿佛发生在上辈子,倏忽之间,早已是物是人非。 耶律齐一语不发地静静站在哪里,看着她急急忙忙的想要用衣袖遮挡住那罪魁祸首的蛐蛐罐儿,却又忘了自己穿着的不是太后的宽袖礼服,而是束腕的常服,提衣襟见肘间,哪里能遮挡的起来,反而欲盖弥彰地,让他注意起了那个不起眼的陶土蛐蛐罐儿。 这一点儿不像她——两年来高高坐在后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真容王太后,倒有些像那个刚入宫时冒充郡主侍女的小菊。她这是有意的吗? 真容没想到耶律齐突然出现,被他看到自己不修边幅,饮酒玩乐的样子,一时间倒有些尴尬起来,忍不住偷偷瞪着失职的侍女,责怪她没有即使通报。 “太后殿下,汗王来了。” 勃贴儿赶紧补上刚才没来及说出来的禀告。 “我知道了。” 废话,马后炮!现在才说,是不是有些晚了?人就在面前了,还用你说? 我都叫了好几声,是太后不让我打扰您的! 勃贴儿撇撇嘴,也悄悄地用口语为自己辩解道。 耶律齐怔怔地注视着那只蛐蛐罐儿里奇特的一幕,丝毫没有注意到主仆二人无声的对话。或许注意到了,也无暇去关注。 两年的时间里,年满十八的耶律齐,身量拔高许多,早比真容高出大半个头去,修长的身段,变得稍显硬朗粗狂的线条,多了些他已故父汗的味道,只是那眉目之间,依旧依稀保留着些属于他母亲的柔媚。 黑发、漆目、白肤、红唇,配着一身华服玉冠,宽袍蟒带,龙行虎步,处处透着性感诱人,旧日的那个如玉般的美少年,已经越来越成熟了,变得越发可口了…… 他看到什么了吗?用那副专注的样子注视着蛐蛐罐儿,是否看明白了里面的乾坤? 不行不能这样盯着他看了,这叔侄二人都是美如妖魅一般的人物,看久了就连神仙也会心猿意马的。 “小齐!” “嗯?” 耶律齐恍然醒悟过来,缓缓从那罐子里移开了目光,看向真容,眼神十分复杂。 “今天怎么想起来凤仪宫看我?” 凤仪宫在整个王宫中处于最中心,规模建筑仅次于汗王居住的寝宫,是专属与汗王同治天下的王后居住的寝殿。而通常太后居住的,应该是位于王宫后面的福寿宫。 由于种种的原因,如今已经升格为太后的她却一直留住在凤仪宫,不曾搬到福寿宫去,而且也丝毫看不出她要搬迁,或者别人要她搬迁的迹象来。 “太后闲暇时都在读书啊?…看来这玩物丧志四个字,也不尽然。” 耶律齐从她嫣红的脸颊上掉开视线,随意地瞟了眼桌子。 “咳!咳!小齐……汗王,你最近在读什么书?”明明她满口酒气,正在掷骰子,斗蟋蟀,他却只看到堆在桌子上,散落翻开的书本。这算不算是睁眼说瞎话,指鹿为马啊? 不过,刚刚也确实是她看书看累了,才叫人端上美酒和娱具来,休息娱乐一番了。 “最近颇为闲暇,今天我刚读了一本金盛古人的《桃花源记》。” “《桃花源记》?” 原本以为他肯定在啃那些枯燥的有关谋略和政治、军事、历史的正经书,毕竟他有三个学识渊博的师傅。没想到他居然在读她小时候留下记忆最深刻的一个十分有趣的文章,小菊顿时来了兴趣。 “你是如何看待作者写这个离奇的故事的意图的?” “作者身处乱世之中,不满当时不理万民疾苦的乱政,而梦想着能有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社会。他无力回天,只能寄予希望当朝理政者能够改变。……我觉得,王公贵族虽贵,衣食住行却皆来自于庶民,庶民随贫贱,却是国家的基石。为君,为官者,不要过于扰民,而应该于民休息。” 耶律齐刚开始还有些像是在背书一般,后来渐渐地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开始不由自主地抒发己见了。真容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耶律齐这两年来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由原来那个有些忧郁被困在王位之争中的翩翩少年郎,成长为忧国忧民的一代君王,太傅之功不可没。 “看来太傅不愧为一代名相,果然颇有见地!” 两人说话的时候,真容注意到在耶律齐的身后,随同跟他一起来的一名贴身随从,不时地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这人是谁?他看起来实在不像一名普普通通的随从或宫人。他始终有意无意地躲避着真容的目光,虽然偶尔的一瞥之间看到了他的侧脸,真容还是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 “太后,汗王,摄政王殿下和林将军一起求见。” “…请!” 真容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洪谨的声音。 “哦,汗王也在这里啊。大家仿佛约好了一样,都在这里聚齐了!……” 那洪亮的声音如此之近,显然他并没有乖乖在门口静静地听宣,而是毫不停顿地紧随着传报宫人就进来了。 想要藏匿或改变什么,都来不及了!真容似乎有些慌张,转身之间,一抬手打翻了那个蛐蛐罐儿,罐子里的蛐蛐顿时四散逃逸。 那罐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正好滚到了耶律齐带来的那名随从的面前。他弯下腰去,把罐子拾起来,顺手掖入了怀中,然后依旧面无表情地拱手站立在那里。勃贴儿早快手快脚地用一块丝绢把骰子盖了起来。 “刚才是什么东西倒了?” 洪谨进入殿来,目光先四下转了一圈,然后落在真容那绯色的脸上和带着晕红的有些迷离的双目。她喝酒了?! 靠近几步,那飘来的淡淡酒气,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没什么。我正和汗王在聊天呢。”真容笑笑,一手扶着桌边缘,侧着身子,轻轻摆了摆手,让大家落座,却不知带着酒意的她作出这姿态有多么撩人。 “哦你们在聊些什么?看起来相谈甚欢么!” 洪谨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一黯,目光变得愈发幽深起来。 第七十七章 王相之子 真容一抬头,却与林子峰那不以为然的眼神不期而遇。 林子峰看看她,再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块丝帕,然后轻轻地摇摇头。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了一阵蛐蛐的叫声。是那个大赤黄,正在屋子的角落里鼓着翅膀叫得正欢。 “什么声音?” 洪谨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循着声音望去。真容刷地一声站了起来,手扶着额头道: “我突然有些头疼……,你们先坐着,我想进去歇歇了。” “怎么突然间多了头疼的毛病?” “很要紧吗,用不用宣太医?” 林子峰适时地加上了一句,真容轻轻地摇摇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为她解了围,要不然洪谨的问题真的不好回答。 洪谨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 “我扶母后进去吧。” 耶律齐站起身,走上前作势要扶着真容进去。他突然如此的殷勤倒让真容有些大惑不解起来,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却看到耶律齐也抬起头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目光中居然有一丝丝嘲讽的味道。 是在笑话她好面子的孩子气,还是嘲讽洪谨对她无时不在的影响力? 真容被他扶住的手臂突然有些僵硬起来。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男的俊,女的美,又正是青春年华,宛如一对粉雕玉琢的璧人,靠得那么近,彼此对视着,看在别人眼中,倒像是在深情相望一般。 这一幕看在洪谨的眼中,突然觉得分外的刺目。 “难道没有侍从吗?还要大汗王亲自扶持太后?” 洪谨的这几句话虽是笑着说的,可是口吻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耶律齐松开手退后了一步,头也不回地对他带来的那个侍从道: “那么……萧平,你就代寡人扶太后进内室去,好好歇息吧。” “臣遵令!” 萧平的自称不是宫人“奴才”,也不是侍从的“属下”,而是“臣”字,显然他在朝中是有管制的。 “萧”这个姓氏引起了洪谨和林子峰的注意。洪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却注意到他的前胸鼓鼓囊囊的,像是藏了什么硬邦邦的物事。 萧平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微微低着头,向前弓着身子,试图不让怀里那个突起更加明显。他抬起一只手臂,让太后好方便扶着她。 虽然健壮如她,扶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臂走路显得有些奇怪,可是想到他身上的蛐蛐罐儿,真容倒也没有拒绝,扶着他,缓缓走入内室。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墙角的大赤黄就又在聒噪地叫了起来,仿佛在示威似的。 洪谨的瞳仁收缩,再放大,目光依次扫过正在品尝侍女端上来的新茶的林子峰,和一脸平静,故作镇定地摆弄着茶杯的耶律齐。 他突然伸手掀开桌上的那块丝帕,桌子上匆忙中没有收起来的赌具顿时全都暴露在眼前。 “哈!原来如此!”洪谨不觉感到又气又好笑。 怪不得她刚才显得那么不自然,分明是一脸作了坏事被抓苞的模样,还急匆匆地找了个借口逃走。 林子峰和耶律齐都停止手上的动作,目光齐齐看向桌面,都静默着没有说话,脸上却都浮现出一点笑意。 “那个侍卫的怀里到底揣的是什么?”好奇,他很好奇,那东西一定和真容有关,否则耶律齐不会特意让他扶真容进去。 “王爷!” 林子峰叫了一声,试图阻止他继续追问下去。不管怎么样,在一众宫人们面前,也要为她多少保留一点颜面。谁知耶律齐却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谜底: “是细泥紫砂的陶土蟋蟀罐。” “哦,看起来,她还真是个玩家儿……” 只有玩斗蛐蛐的老手,才懂得细泥的陶土罐子才是蟋蟀罐中的上品。比起那些更为贵重的蟋蟀罐儿来,泥土的自然气息更适合豢养蟋蟀。 “她还喝了酒……我们的太后殿下的闲暇时光还过的很丰富嘛!” “太后也在读书的。” 耶律齐勉为其难地为真容辩解了一句。 “哦,那么说汗王一直在凤仪宫里陪着太后殿下读书娱乐了?” “没有,本汗也是刚刚才进来,比王叔与将军早来了没多久。” “可你的侍从的身上,却藏着太后的蟋蟀罐儿!” 王叔现在的样子实在有点象……逮住了不肯用功淘气的孩子的父亲,又像是逮着了乘自己不注意偷腥的妻子的丈夫。 “我也不懂,太后为什么不愿意让王叔和将军看到……本汗只是尽尽儿臣的本分罢了。” “好,好一个儿臣的本分。” 洪谨停顿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不约而同的,大家一起想到了刚才真容那副遮遮掩掩欲盖弥彰的窘迫样子,耶律齐和林子峰也都跟着会心地笑了起来。 估计屋里的真容听到外面三个男人的大笑声,心里一定会非常郁闷。 萧平刚走出内殿来,就见摄政王正用探究的目光看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他心知逃不过,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上前,行了个礼: “摄政王千岁!” “蟋蟀罐儿呢?” 对他如此突兀的一问,萧平居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依旧不假思索声音朗朗地答道: “太后吩咐,放在内殿的花架上了。” “你很大胆吗,能够为主子主动承担!” 还很会见风使舵,一转眼就把刚才为之效命的主子卖了!虽然知道他语带讽刺,萧平却故作不知地坦然受之: “为王家效力,是微臣的职责。” “你是姓萧吗?自称微臣,在朝中任什么职?”哈努儿男女之防备虽然不严,可是外臣又岂可毫不避讳地在后宫中登堂入室? “微臣萧平,家父正是王相。官拜左中郎将,现在宫内为汗王侍读。” 原来萧远的儿子,怪不得他能有如此从容的气度。 听说是王相之子,林子峰也不由得对他多多瞩目起来。 萧平刚过二十岁,人虽然年轻,却沉静内敛,颇有乃父之风。 不过,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虽然躬身站在那里,面对着当朝最高权势的两位王者,面对当时最著名的两位将星,他那内敛的气度依旧丝毫不能掩饰他眉宇之间的机智,和昂扬之志。 第七十八章 羽林新军 萧平是王相萧远的第二个儿子,是庶母所生,母亲并不十分得宠。在上有长兄下有幼弟的情况下,才能表现都并不十分出色的他,在父亲的忽视中长大。 或许是年龄相仿处境有相似的缘故,他自小就和耶律齐比较投缘。耶律齐登基后,萧远在太后的坚持下兼任太傅,萧平便做了耶律齐的侍读。 说萧远对这个二儿子完全忽视,也不准确,尊崇金盛儒学的萧相,治家一向讲究中庸,平和,一视同仁,所以萧家并不象一般的官宦贵族大家那样的,内斗得很厉害,至少一直维持着上慈下孝,兄友弟恭的和谐表象。 只是相对于萧远喜爱的谦让和平的儒家之说,次子萧平更多研读的攻防之术兵家,主张兼收并蓄的杂家,觉得这样的学说更适合哈努儿的国情。 萧远和萧平父子虽然政治主张有所不同,对于萧氏之外政敌却能够父子联手,共同对抗。 多年后,萧平这个妾生的儿子,最后代替父亲萧远,做了哈努儿的相国,并且在后来的推行新政中,鼓动新汗王耶律齐大力支持王太后,对哈努儿推陈出新的政治改革做出了和他父亲几乎同样大的贡献。这是后话。 新汗王登基两年之际,在萧平的策划和鼓动下,一向谨慎,临朝素来对大小政事不做决策的新汗王耶律齐,一半认真,一半像是玩闹般地,实验性地第一次组建了一只羽林新军。 新军的士兵全都招募自各世家子弟,尤其是耶律氏族和萧氏宗族中,那些尚武好斗,又忠君爱国一腔热血的年轻人组成。 由于组成人员身份的缘故,所以羽林军的服饰都极尽华丽之能事,雪白的袍服,耀眼闪亮的盔甲,尤其是每个士兵和将军的帽子上都插着长长的白羽,站成一排犹如白色羽毛的丛林,所以俗称“羽林”。 新军由萧平自任军师,左都尉,而羽林军的统帅自然是哈努儿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汗王耶律齐亲自担任。 消息一传开,自然在朝野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尤其是的三足之外的另外两足。 此时朝堂中已呈三足鼎立之势,太后,摄政王,汗王各据一方,其中尤其以摄政王洪谨的实力最为强悍,而以新汗王耶律齐的势力最弱。 随着新汗王的日益长大,不甘久居人下,诸事都开始有了自己的主张,不是与摄政王开始有了纠葛。 势力居中的太后,则在两面左右调和。更多时候,她更像是联合新汗王对抗着摄政王,而有时又似乎在利用摄政王,压制着愈来愈不肯低头的新汗王。 可是不管怎样,她在朝堂中起着关键的平衡作用。 听到耶律齐组建操练羽林新军的消息时,她正在和萧远在宫中的庭院中下棋。 今天阳光明媚,气候温煦舒适。 庭院里有她两年前叫人移来的一颗葡萄架。两年下来,葡萄架也已经长得很大了,虽比不上王府里的那一颗丰茂,却也很够看的。微风徐徐吹来,葡萄叶便随风沙沙地摇动着,煞是好听。 她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看了对面的萧远一眼,抬手落下一子。 “看来,小齐是有高人指点哪!……上次我见过一次,看不出贵公子倒是个鬼才,和你的中规中矩可是截然不同啊。” 萧远偷偷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太后,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揣测她这些话的真意。两年了他还是没搞明白太后的心到底向着谁多些。 “萧平怎么能做出这等蛊惑君王的事情!……老臣教子无方,让太后见笑了。” 不光怎么样,先骂自己家的儿子总归没错,老子骂儿子,骂错了也白骂。 “王相当真不知?” 真容也不看他,径自端起一旁的清茶慢慢地品饮起来。语气还是一样的悠闲,丝毫不为对他唱作俱佳的表演所动。 “老臣当真不知!太后须知,萧平和我的政见一向不同。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莽撞了!竟敢蛊惑君王如此行事?实在该骂!”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王相,这里除了你我,并没有别的人,自家人何必虚言?” 真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变得轻松而柔和。萧远顿时也放松了不少。看来太后并不十分在意新汗王组建羽林军的事情。 “老臣只怕为汗王招来不必要的灾祸啊!” “灾祸倒也未必。萧平的这个主意,好就好在那些个什么羽毛,锦衣华服什么的,搞得象是玩乐一般。在外人眼里这倒像是男孩子们的游戏。” “太后如此抬举犬子,老臣真是惭愧呢。” 真容自然明白,萧远最担心的是,洪谨会因此对耶律齐产生猜忌,从而提前动手。 她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如此担心的。只不过,一只小小的中看不中用的羽林军,要成为一只真正的军队还早,应该还在洪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摄政王对于这些游戏一般的举动,最多也只是觉得好奇,应该不会激起太大的涟漪。” 却是此时洪谨正在城外兵营的军帐中,听着沙奴关于羽林军的详细奏报,那两道剑眉飞扬而起来,如两把锐利的刀子斜插入双鬓,好看的嘴唇也紧紧抿在了一起。 直到听他详细描述了羽林军士兵的外貌,而自任军师的萧平从未离开过京城,更不曾率过军打过仗,他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军队如何打仗?亏我还曾经认真栽培过他,耶律齐居然听信如此小人,真是让我小看他!” “太后怎么说?”一旁的军师要谨慎得多。 “据说太后听了只说了一句话:男孩子们的游戏。” “太后果然这么说?”把新汗王的军队,说成男孩子的游戏,是不是太刻薄了点? “千真万确!”沙奴肯定地答道。军师和洪谨对视了一眼,不由得一起笑了起来。 “太后这么说,不会是在为汗王打掩护吧?” “就算是,耶律齐建立羽林军,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卫。我尚不曾动杀人之心,孺子又其奈我何?” 洪谨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不再追究。 每个人都以为他洪谨志在篡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不知道他根本懒得动手。即使是那耶律才,若不是真正惹怒了他,也不会劳烦他亲手戮杀之。 此时的耶律齐,却心情沉重。 “萧平,你知道那天我在太后那里,看到什么了吗?” “你觉得这次太后能为我遮掩吗?” “汗王请放心,不是为了汗王,为了自己,太后也会为汗王打这个掩护的。” “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哪天在凤仪宫里蟋蟀罐儿里看到的那一幕来……三个蟋蟀各据一方,一只个子大些,一只中等,另一只最小。奇怪的是,那只个儿最大的,和那只最小的,都同时选中了中等的那只为自己的盟友,向另一方进攻,而那只中等个儿的,却像是不想要立刻结束战斗似的,一会儿和那只大的一起进攻那只小的,一会儿又帮那只小的,一起撕咬那只大的。最后的结果,却是它受的伤最少。” “最后的赢家是谁?” 萧平听得有些惊呆了。这离奇一幕不是和现在的政局很相似嘛?王太后是有意如此,还是向天问卦呢?要不谁会让三只蟋蟀一起斗? “结果还没出来,王叔就来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太后会故意打翻蟋蟀罐儿呢,并非是不好意思那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太后不介意汗王看到,却不想让摄政王看到这一幕呢?这是否于是这什么? 第七十九章 改革新政(上) 政治总是需要妥协,得到就要付出代价。她替他遮掩了,他自然也要在政事上,站在她的这一边。 今日早朝,忠于太后的两个新被提拔起来的官员,突然一起递上一道万言谏书,谏书中提出了四项改革新政,直觉触动了高官和贵族们的利益,顿时在朝中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虽然那两个谏言的大臣人微言轻,可是谁都知道他们代表的是太后的意思,以太后在潜移默化中一天天增长的,越来越强悍的影响力,没有人敢对此掉以轻心。 第一项的改革新政是:改革吏制,设立科举制度,开科取士。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居然是元世勋。 “太后殿下,我哈努儿以武立国,这一点和金盛相去甚远,恐怕这些舞文弄墨的活计,除了萧相家外,没有多少哈努儿人能弄得懂的。用耍笔杆子来任用官员,只怕行不通的。” 元世勋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没有多少拐拐弯弯的心思。他是武将出生,自觉说的都是实情,满心以为太后不大了解哈努儿的国情,他耐心劝解,言语恳切,却忘了谏言的是两位大臣,上面的三位还都没有说话表态,他没有照常例遵称汗王和摄政王,分明表明了自己反对的对象正是太后一个人。 虽然预料中今天会有一场舌战,却没想到元世勋居然冲在第一个,真容不觉隐隐有气,谁知这时却有人火上浇油,在下面大声地“自言自语”: “就是啊,单凭耍笔杆子就能得富贵,谁能服气?” “元大将军,我们在这里谈文科取士,任用文官之事,与你武将何干?”元氏勋顿时被弄了大红脸,讪讪退下。 “难道众位都认为萧相也是个耍笔杆子得福贵的人吗?” 眼见得太后真的动怒了,没有谁再敢说半个不,可是许多人的心中却在偷偷地自语:哈努儿能有几个萧相? 哈努儿一向崇武轻文,几乎每个人,尤其是男子们个个擅长骑射。不要说平民,哈努儿的贵族中文盲也很多,却个个能征善战。 “我自然知道哈努儿以武立国,我们的军队纵横无敌,在四国中数一数二儿,算得上最善战的,可是我们国家却并非最强盛的,百姓也非最富庶的,为什么?” 耶律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不由得也陷入深思。 “俗话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各有所长。文人能治国,武人可卫国,必须各司其职,才能保国安民,长治久安!” 说到这里,她放缓了些语气,语带安慰地道: “将军们只需专心率军打仗,稳定我四疆安宁,国家的琐事交给文臣们好了。大不了,文举之外,再开武举。选懂兵法的为帅,选会武艺,善骑射的为将,也不改我立国之本。” “恐怕选那些只会纸上谈兵,好匹夫之勇的人为将帅,不妥吧。” 一直在一边静静旁观的洪谨突然开了口。他只针对真容太后提出的武举,而不对开科取士整件事情发表意见,让人闹不懂他的真意。 “那好,武举的事情就由摄政王亲自主持,和元大将军一起斟酌如何选拔人才吧。那文举的事情吗…” 她急于把此事拍板定下来,洪谨和耶律齐不出声反对她就当做默认,当下便也不由分说地,开始在群臣中寻找助力。 这时候需要有人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可是却没有。 洪谨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而耶律齐的眸光一闪,视线落在一个人身上,微微点了点头。那人会意,立刻站出来朗声道: “臣愿意尽绵薄之力!愿为监考官!”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因为帮汗王建立羽林军而名声大噪的中郎将萧平。从他最近的受宠程度,他自然就代表着大汗王耶律齐的态度。 这表明大汗王是支持太后的,而摄政王也并没有明显的反对,谁还敢站出来反对? “不错!萧平,就封你为大学士,协助主持今年第一次的开科。” “多谢太后,微臣遵旨!” “…萧相,只怕这主考官就非你不可了!” “老臣遵旨!” “今秋先进行第一科文举武举取士,具体事宜一边办一边斟酌着,众位臣工以为如何?” “臣等附议!!” 第一项改革,勉强算是通过!耶律齐的帮助她收到了,果然不妄她为他操了那么多心。 让真容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会遭遇重重阻力的第一项居然比较顺利,而她以为足以造福万民荫蔽后世,而不会对任何人不利的的第二项改革政策,却遭遇到空前的阻力。 可见,让一个人改变生活习惯,是多么难得一件事情啊! 第二项:重农抑商、奖励耕战,大力开展和普及农耕,以补牧业之不足。 这个议题一提出来,立刻遭到了群臣毫不留情的围攻,而提议的那两位大臣则一一沉着应答。 “我们哈努儿人,世代都是逐水草而居,以放牧为生。今天如何能够放弃祖先们生活方式,靠农耕细作而生?” “就是,我们哈努儿人的粗手大脚,没那个耐心,从春到秋侍弄那些禾苗田地的!” “难道大家不想吃香喷喷的米饭,馒头吗?” 南朝的金盛和百像国的祖先,不也是有许多从打猎放牧改为种田。虽然种田势必要苦一些,可是却安定,安全,等到秋后,丰富的收成,足以弥补所有付出的艰辛劳作。 “就算有人耐得下性子来,可是我们没有耕地怎么办?” 不要说许多在朝世代为官大都人,就是那些和农牧民们最为接近的氏族的族长们,也基本上不懂得种田这回事。 “没有耕地可以开垦的。哈努儿这么多平原,并不缺乏富饶的土地。没有土地上天给我们的时候就是的耕田!” 这时人群中有人说曾经尝试过,可是失败了,又有人说,没有种子。 “失败是因为没有耕作经验,没有掌握技巧,或者,是栽种时所选的品种不适合这里的气候。在太后昔日的封后大典时,金盛送来的贺礼中,不光有丰富的种子,还有好几位精通四时节气和耕作知识的人,这两年的时间,他们已经选出了适合我哈努儿气候条件的良种!” “可是我们的许多地方都缺乏丰富的水源用来灌溉农田啊!” “缺水,可以开凿的沟渠,把水源引到各地,也可用水井……” “好了好了!” 这些繁琐而细致的耕作知识,早已远远超出了洪谨的容忍范围,连一只很用心的听着每一个字的耶律齐,也被弄得一头雾水。 “如果太后喜欢,可以在王宫的后院开几田地,菜畦,闲暇时去逛逛也不多,至于全国推广……再议吧。” 就这样,还没有容得真容再多说一句话,这件事情就因为来自贵族们的巨大阻力,被暂时搁置了。 真是感到好奇怪,无论是放牧,还是种田,辛不辛苦又不是这些人亲自去干活,为什么他们却有这么多意见? 真容虽有点沮丧,却也没有退缩。 没关系,不能大面积推广,她可以由小面积开始慢慢推广,这种事情,等到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再也放不下了。 第八十章 改革新政(下) 前两项还好,第三项一提出,顿时在朝堂上引起大的震动,而这次反应最为强烈的,是各氏族的族长。 第三项:废分封,设郡县,君主专制。 虽然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可是那言下之意,弦外之音,就是把各氏族的地盘,和朝廷直属的地域全部分割成州县府,由朝廷派人去各州县府任职。 而部落首长只需要领个各部落最高首长的虚衔,一样在朝中挂职。一样封王拜候,却不再管理过问部落的具体事宜。 也就是:削弱各氏族的实力,而增加中央朝廷的权力。 本来在这一条改革措施的下面,还有一项被真容特意隐晦掉的,便是募兵制。就是由中央朝廷直接像个氏族募兵,组建军队,而歌是族长不再拥有了自行组建军队的权力。 这一条虽然没有直接放到台面上来,削权,可是个这是多么敏感的话题,而各族的族长,无一不是一世的英雄或者枭雄,怎么不会想到后果。 德荣大刺刺地往前一站,拱手大声质问道: “太后是想把哈努儿变成金盛吗?” 他的态度莽撞而轻佻,已经有犯上之嫌。真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放肆!” “德荣不敢!” 德荣身子稍稍俯低了一点,口中说不敢,脸上依旧是一幅桀骜不驯的样子。一旁的洪谨皱了下眉头,慢条斯理的开口了: “德荣,不要忘了太祖的遗训!” 德荣的神色变了变,没有再说话。 太祖的遗训?真容心中有些纳闷,慢慢地坐下来,放缓了语气: “德族长,你去过金盛吗?” “没有。” “可曾去过百象国?” “不曾。” “你可知道,为何我哈努儿的军队纵横千里,无人能敌,可是我们的国力,却一直无法超越其他国家的原因?” “德荣愚钝,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德荣自然知道太后的意图。真容爷知道,他不是真傻,而是在装傻。德荣的狡诈,是洪谨都十分警惕的。 “那是因为,我国的权力过度分散,政令不通,无法上通而下达。有些各氏族部落中,更是私刑泛滥,甚至草菅人命。在中央税收之外,各部族再抽私税,不堪重负,百姓流失,从而国力不振,民心不稳。” “而各氏族割据,与中央分庭抗礼,互相间又因为一些利益的纠葛,矛盾重重,稍有不慎,王国就分崩离弃,王位更迭,更无礼法可循,长此以往下去,我哈努儿又如何长治久安?” 德荣没有再说话,全身却如在冰窖般,从头冷到了脚。这是太子少傅之一元禄却开口了: “我哈努儿历尽百年而不衰,太后又何必如此忧虑?” “你是说我危言耸听,杞人忧天吗?”真容冷冷地哼笑了一声。 “臣不敢!” 大厅里顿时冷凝一片。 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太后说的,都是实情。正因为是实情,一直放在哪里明晃晃的谁都能看见,却没有人敢摆到台面上来说。 耶律洪德也是用了毕生之力,在削弱其他氏族的力量,独尊耶律氏。虽然稍有成效,却也没能完全解决这个问题,最多是对他们恩威并施,拉拢利用罢了。 这些问题,自建国至今历时四世依然存在,能在一纸政令下,一夕间解决吗? 萧远在心里暗叹着:太后过于理想化了! “王叔,你看呢?”一直在朝堂上沉默不语的耶律齐,突然少见地开了口,打破了一室的冷凝气氛,说话的对象却是洪谨。 洪谨看了他一眼,那澄澈的眸光中隐隐写着些期盼。他顿了一下,突然笑了: “好了,好了,大家也都是为了我哈努儿好,何必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这件事情既然暂时定不下来,那就先放放吧。下一个是什么?” 第四项是改革法律,废除一些过于严苛的刑责处罚,减轻税收,大赦天下。并废除法律面前贵族的特权,主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有了第三项的震动,这一项已经不再能引起大家的惊讶。 这一项,只不过是把改革的反对者,由单纯的部落头领,扩大到了整个一直享有特权的整个贵族阶层罢了。 这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或者太后提出的第一项开科取士,也是要用平民能士来取代各位贵族在朝中一直享有的地位。 醒悟过来的贵族阶层们开始积极活动,反对太后的改革新政。 朝中有一些对南国和历史比较有研究的有识之士,以及一些对现状不满的年轻人,都希望太后的改革方案能够早日进行。 最近几天来,那些害怕改革的老贵族们,纷纷拜访摄政王府,想要让洪谨主持“公道”,阻止太后的新政。绵绵不断,络绎不绝,王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踏平了。俨然把摄政王当作了保守派的领头羊。 就连一向视他为最强大的对手的各氏族的族长们,也都一个一个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来拜访他了。 “王爷民心可用哪!” 看着匆匆离去的那个背影,军师话外有话地暗示道。 洪谨沉吟不语。 平心而论,洪谨并非真的反对真容提出的改革之策。 他曾经在出使金盛之时,目睹了金盛的繁荣,也多少了解了两国政治体制中的不同,和各自的优劣。 他也曾经想过,有朝一日他要是登基做了大汗王,就要大力推行改革,开创一个新的纪元。 但是现在……他没想到真容会突然提出改革来,而且每一条皆戳中要害,让他顿生一种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感慨。 “抛开不去讲,你平心而论,太后提出的四项改革措施,到底对还是不对?对我哈努儿是福是祸?” “这些改革自然是对的。可是却不该由太后提出,若要实行也该由王爷主导,而且不该在现在进行,而应该是……总之,在下觉得现在不是个恰当的时候!” 军师的话正好说中了洪谨的心事。他只是不希望改革现在进行。保持现状,更有利于他。 “那么你看我们该如何动作呢?” 洪谨的心里已经有了注意,却还需要自己谋士来确定。 “依照王爷今天的态度,太后既然提出了四项措施,王爷不妨利用最可利用,劝说太后先试行一项,而坚决反对否定最不利的一项,收买人心!” “你我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一旦建立州县,虚弱氏族,皇权更加坚固,虽然耶律氏的地位将变得愈加牢固,可是汗位的更迭将变得艰难,那么他想取得政权就加遥遥无期了。 而开科取士又另等别论,既为朝廷纳贤,他或许可以仿效金盛的林文岳,收罗人才为己所用! 第八十一章 困扰 夜深人静,应该是熟睡正酣的时候。 真容却正在如一团烟雾般看不清真面貌的噩梦中苦苦挣扎着。仿佛有个什么东西拉着她的脚,要把她拖入一个莫名恐怖的地方去。 她拼命地挣扎着,用脚踢着,却怎么也挣不脱,深深的恐惧与无助,伴随着曾经不堪的记忆顿时纷至沓来,仿佛要将她深深地埋葬。 就在此时,仿佛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突然醒过来,翻身坐起,已经惊出一身冷汗,汗湿了衣衫。 室内一灯独明,从窗棂里透入星辰的微光,依稀可以看到重重的纱帐外面,值夜宫女的身影。 “太后?” 宫女听到声音,轻声叫了一声。 “没什么事,你们去睡吧。” 值夜的宫女静悄悄的退下了,屋子里顿时显得空荡荡的,愈发寂寥起来。 她撩开垂地的幔帐,迈下床去,来到桌前为自己到了一杯凉茶,一口气喝了下去,那胸腹间起伏的激荡气流这才缓缓平息下来。 推开窗子,一阵清凉的夜风吹了进来,原本有些浑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透过屋里射出去的灯光,依稀可见窗外是一片影影绰绰的矮树丛,花花草草也全都变成了一副看不清真面目的剪影,都随风摇曳着身姿。 这一幕让她感到有些似曾相识,仿佛在遥远的记忆中,她也曾经夜半惊醒,像这样,站在窗前,看向窗外,然后在夜色看到了一个人。 还记得那个人背着光,看不真切他的脸,身形高大无比,虎背蜂腰,周身散发着一种危险冰冷的气息。目光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笔直地射向她。 那一天看到的人,到底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曾经有一个人,站在窗外的树丛中,窥探着她? 记忆早已模糊,已经完全分不清当时看到的到底是不是是那个样子,可是当时那种惊异的感觉还依旧清晰如新,就和她刚才的梦一样。 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惊醒的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身子向后退了半步。那声叹息声带着婉转的尾音慢慢消逝在空气中,仿佛一阵微风般鼓动着静寂的夜色。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或许,她从明天开始要好好的把荒废了武艺捡起来了,说不定哪天还可以再救她一次。 不是什么时候,小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把灯光挑得更亮了点。然后拿了一件斗篷披在真容身上。 “郡主,不要吹冷风,小心头疼。” 她的三个贴身侍女,要说细心,应该就属最为年长的小萱了。 真好,这一声郡主,让她还能体会到自己才不过是刚刚二十岁的年轻女子,还没有“太后”这个称谓所暗示的那么老。 “睡不着,小萱,你替我掌灯,出去走走吧。” 她拢了拢斗篷,走出门外,小萱点起一个灯笼小心地陪侍在一旁。 夜凉如水。 今夜无月,夜空中繁星点点,满天的星辰宛如一颗颗镶嵌在黑色绒布上的璀璨的宝石,不停地眨着眼睛。 一条星河,横贯天空,把夜空分割成两边,就宛如分割开她和父兄的万里沙漠荒原和戈壁。 她背着手,仰首望着瀚海的星空,久久不曾动一下。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带着一点淡淡的感慨和忧伤。 “小萱,你想家吗?” “想。”似乎被她感染了,小萱也仰起头来,看着那条神秘而无情的星河,轻声答道。 “我曾经和南儿说,不知道这天上的哪颗星星,正好照着我们的家呢。” “是啊。不知道我的爹爹是不是也会像我今夜这样,夜不成寐,看着星空思念我?” 曾经年少轻狂,以为天下任我遨游,总想着要离开家,离开父兄的管束,自由地去闯荡,去建立自己的雄功伟业。可是真的离开了家,也长大了,才突然发觉,被人管束着,被人疼爱着,有人牵挂和关心,也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啊! 想到这,她不觉喃喃的低语着: “也许,穷此一生,我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父兄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那叔侄二人,也绝不会放她走的。除非他们彼此间分出胜负来,或者共同消亡。有她在,就绝不会让这个除非成真的! 或许在她答应了耶律洪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三个人一生一世的纠缠吧。 “小萱,等再过两年,你和南儿,就随林将军一起回金盛去吧。” 想到两年后他们全都离去了,她这话说的有点自暴自弃。 小萱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郡主,难道你不要我们了吗?我们自从来哈努儿,就没想过能回去。我们走了,谁配着郡主?再说,我们回到金盛也无立足之地了!” 真容本就不是真心让她们走,一听就高兴了: “既然如此,不如让林将军在他带来的军士中,选两位优秀的和你们婚配……要不,就找个哈努儿的勇士也好!我的侍女,王族都配得上!”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萱就红着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郡主明鉴,我们万万不敢有这样想法。” 她这一跪,倒让兴致勃勃一心想要当红娘的真容有些扫兴起来:“也罢,我只是说说罢了。你快起来吧。” “郡主今夜怎么突然想家了?” “小萱,你知道朝堂上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那废王耶律豹居然凭借着一身蛮力,在昨天的武举大试一举夺魁!而我们英明的新汗王,曾经受到过他几番迫害,差点丢了姓名的耶律齐,居然想要启用他,封他为大将!” “耶律豹?怎么是他?他不是……” 想到两年前发生的难堪的那一幕,小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真容摇摇头,不再说话。事情的发生总是出乎预料,只是,该来的总归要来,该解决的早晚都要去面对。 耶律齐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有自己的主见,也越来越不好驾驭了。而洪谨也应该注意到了这一点,可他的举动却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他正在打算什么。 叔侄二人的矛盾,终究有爆发的那一天,身处夹缝中的她,是否还能够摆平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一桩桩矛盾和冲突呢? 第八十二章 废王重立 当然了,耶律豹自然并非是单凭一身蛮力,就在武举试中一举夺魁的。 自小接受王子的完全教育的他,虽然行事诸多莽撞,为人子自大粗鲁,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不光有一身超群的力气,而且精通十八般兵器,熟读兵法,有些治军之才能。 否则单凭他如此冲动的性格,不可能长期成为诡计多端的耶律才的对手。 真容第一次见耶律豹,就看到他欺辱甚至差点杀害了兄弟,先入为主对他影响就很不好。 而后来在她成为王后后,每次和耶律豹见面时,他的那种毫不掩饰的色迷迷的目光,都让她感到如遭凌辱,十分不快。 而两年前的那一次,虽然是耶律才下毒在先,可是耶律豹实施侵犯在后,虽然没有让其得逞,可是那一屈辱而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她终生难忘,更让她对耶律豹和耶律才都恨之如骨,对洪谨的利用至今难以原谅。 着所有的一切,自然让她多多少少对耶律豹有一些偏见——很大的偏见。 当洪谨制定的选拔制度,居然容许犯了重罪而被赶出京城的耶律豹得以出现在京城里,已经让她感到有些奇怪,而当耶律齐当庭抢先宣布,承认比试结果,并称呼被贬为庶民的耶律豹为王兄,要封他为将军的时候,还是让她感到有一些讶异。 耶律齐当时的原话是:“耶律豹酒后失德,冒犯父汗的王后,虽有罪责,可是确系耶律才下药陷害在先,当时耶律豹神智不清,并不知道自己当时在干什么,主要的罪责在耶律才。” “耶律才已经伏诛,耶律豹也已经受到了适当的惩罚,至此国家用人之际,他比武夺魁,应该让二王兄重归王族,重新录用,一展其长才,为国为君尽忠!” 他的话一落,顿时在场的群臣一片哗然。所有忠于摄政王,或者太后的臣子们,纷纷站出来反对,而就连忠心于汗王的少数人,也谨慎地采取了沉默。 最后耶律齐只能说了句“明日再议。”才算罢了。 真容不是不理解耶律齐这样做的原因:接连失去母妃父汗和兄弟的他,孤立无援,所面对的还是强悍的叔父,和毫无亲缘关系,曾经逼死母妃的太后,虽然名为汗王,实则形同傀儡。 一旦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或者想要享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权势,自然急于寻找和培植自己在朝廷中的强援。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所选择的合作者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下一个对手,尤其是,这个人不禁曾经差一点冒犯了她,而且曾经差一点杀死了他自己!更勿论,耶律豹本就是洪谨急于除去的未来夺位之路上另一个障碍,怎么可能给他做大的机会。 耶律齐自然能够想得到可能遇到的阻力,可是他依旧罕见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只是他羽翼尚未丰满,就急于振翅高飞,就算达到了目的,也不免过早地暴露自己的抱负和意图。 她对此除了担心之外,还有很大的不赞同。 而洪谨的前恭后倨的暧昧态度,更让她几乎可以相信:这根本是洪谨早就设好的一个陷阱,目的是在她和耶律齐之间挖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也许,才是她夜不成寐,从恶梦中惊醒的真正原因。 寂寞的夜晚,总让人容易产生一种无助和感伤,思念远方家乡的亲人,想念过去那些曾经平淡,然而单纯的日子。 然而,第二天在朝堂中,预料中的剧烈冲突并再没有发生。 令她和诸多臣子感到不安的是:面对耶律齐的一再坚持,洪谨居然出乎所有意料地,没有再多表示反对的意见,反而用一种貌似平和的态度,勉强接受了。 这当中,她没有想到的还有什么可怕之处? 不光她想不明白,萧远想不明白,连耶律齐和他近来最宠信的军师萧平,也有点想不明白。 萧平此时,早已经不是伴读身份了,而是主持会试的太后亲封的大学士。他少年得志,计谋屡屡得逞,自然不了解身在局中的耶律齐此时矛盾纠结的心情。 “既然汗王的提议通过,汗王又为何如此忧虑呢?汗王的王兄由罪犯庶民一下子升任为大将军,这对他无疑于一步登天,此时必然对汗王感恩戴德,未来也必然能成为汗王的一大助力!” “你不了解王叔……而且耶律豹也不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他见过一次耶律豹。两年的放逐生活,让耶律豹的嚣张气焰收敛了许多,可是偶尔从眼眸中闪过的锋芒还在,总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那些好事。 萧平虽然不知到细节,可是却也能想得到兄弟间争夺王储之位时彼此间残酷的杀伐。 “我们小心提防就是,能用则用。至少我们通过这一次,试探了摄政王和太后的底线,让大臣们明白,谁才是哈努儿的王。这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 耶律齐没答话,只是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秀气的眉毛一直没有舒展开,依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太后殿下应该不会不利于汗王……难道汗王你是担心摄政王?” “是啊,我总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为了今天的这个退让,不知道他会为寡人设置个什么样的考验和障碍呢!”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阵的笑语声,那偶尔高扬的欢快的笑声,在这庄严肃穆的王宫中更显得特别而引人注意,毫无收敛的响亮放肆得近乎动人心魄。 “何方的喧哗声?” “好像是王宫的跑马场。” 他们君臣二人此时正在御花园中边散步边聊,不知不觉中已经距离马场很近了。 他想起来了,这是在她和王叔闹翻后,父汗特意下令在宫中为她而修建的跑马场,供她骑乘那匹和她一样难训而骄纵的红马。她好像叫它闪电。 “追风”,“闪电”听起来还很配的样子…… 那笑声依旧一阵一阵地传来,耶律齐背着手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地侧耳听了好一会儿。 萧平看看出神的年轻汗王,再看看笑声传来的方向,嘴角闪过一个了然的微笑。 “汗王,关于太后……微臣曾经的那个提议,汗王考虑的如何了?” “那是不可能!”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耶律齐毫不犹豫地断然否决。 “可是汗王……”得到了太后,就等于得到了天下啊! “不要再说了!” 他有些不耐地挥了下手,快速地转过身,向来时的放心走去。 萧平愣了愣,回头再看了一眼马场的方向,正在此时,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让他顿了一下,然后心有不甘地重重叹了口气,面带失望地跟了上去。 第八十三章 内忧外患 最近大都城内的贵族和官员之间,最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便是年轻的太后疯狂地迷上了骑马,而太后骑乘的,还是那匹十分很有名的野性难训的大红马,赐命“闪电”。 一时间,骑马,尤其是训骑烈性马,在哈努儿的贵族淑女们和诰命夫人们中间,蔚然成风。 午后,天空中飘来了几多白云挡住了烈日,微风习习吹来,颇有些凉意,正是骑马的好时候。 此时,王宫后的马场中,又是一片欢快而热烈的景象。 宫人和侍女们都挤在围栏边,正在争着看“闪电”身上配着的漂亮的新马鞍。俗话说,人配衣服马饰鞍,好马配金鞍,果然没错。 那“闪电”全身如火一般红,大眼如水,发亮的毛发,流线的体态,没有一丝赘肉,本就俊美非凡,配上那副精工细刻的马鞍,更显得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那“闪电”马儿似乎也知道自己今天很特别。主人刚骑上它,一放开缰绳纵马奔驰,它便就不可耐地抖擞全服精神,使出万般本事,如风驰电掣般,从人前一跃而过,如天边划过的一道最美丽的彩虹,耀眼夺目,令人振奋。 真容纵马骑了两圈,这让马儿慢慢停下来,来到一旁观看的萧远面前,一跃身跳了下来,顺手拍了拍马鞍。 “不错,这鞍子,不仅很好看,也很舒适。” “看来王爷对这个礼物,果然很话费了些心思啊。” 萧远无意间说出的“礼物”二字,顿时勾出了真容的许多回忆来,纷纷扰扰纠缠不去,让她泱泱不快起来。 “还不知道他是什么用心呢。” “太后为何不认为,王爷是一片好意呢?” “你觉得他是好意吗?” “对太后,我相信王爷是好意。” “哦,不如说,他所付也丰厚,所求也不薄。” “王爷对太后,还能求什么呢?” 萧远的嘴角淡淡地浮上一层笑意,有点过来人的了然。年轻真好啊! “王相,大家都是聪明人,话如果说得太明白了,只怕就没意思了!” 他觉不是为了她,而只是为了他能从她这里得到的一切。早在三年前的那场暴雨中,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两年前的那一幕更让她确信如此! 这话,怎么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萧远那暗昧莫名的笑容稍稍收敛了点,却没有点破。 一个宫人急匆匆的过来,躬身禀报: “太后,德太妃娘娘正等在凤仪宫外,求见太后!” “德妃?她要见我做什么?还是想去出宫去与二王子母子团聚?” “是的。” “她烦不烦哪!一天三次奏请这样吧,你让她去问汗王好了,若是汗王准她出宫,就出宫去吧!……告诉她,走时也不用来辞行了!” “我不想见她!” 见到德妃那张脸,就让她不由得想起耶律豹,想起当年的那一幕来。难道她练习的还不够勤奋吗?就算是他耶律豹是武举的状元,也未必威胁得了我! “太后放心,二王子是绝对不会再靠近太后的了。”萧远安慰道。 “那是自然。” 难道她的脸上写着不安和害怕吗?不过现在想起当年的那件事来,确实有些侥幸。当时若不是那熏香,只怕对付力大体壮的耶律豹没那么容易。 一回头,却见刚才那个的宫人还站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还有话说。 “还有什么事情?” “那……元太妃娘娘也派人来说,想要出宫回元家去,请太后定夺。” 真容冷笑道: “定夺?我定夺不了,也一并去问过你们的新主子吧!” 太后娘娘这是在说气话吗?那宫人怯怯地愣在当地,进退不能。辛亏一旁的萧远开口解围。 “就依照太后的意思去办吧。” “是。” 那位宫人躬身才刚退下,又一位宫人捧着一副综卷急匆匆走过来。走到真容面前,弯腰双手捧上综卷道: “太后,王爷命奴才把这个呈给太后。” 真容接过来,展开一看,不觉大吃了一惊。 “部族大会?” 她回头看了一眼萧远,顺手把综卷一折交给他,萧远看了,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上面是以德荣为首的十二个部族的联署文件,要求召开部族大会。 “你怎么看?” “太后的改革提议,已经触动了部族们的利益,身为部族长的他们看到了危机,二王子的起死回生又让他们看到一线曙光。我想,他们应该是想借部族大会的名义,和朝廷要求保障他们的权利,或者重新分配利益。” 听了萧远的分析,真容沉吟了一会儿。对这些部族会有的反应,她早有思想准备,此时让她感到不解和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部族的事情,不是一直先由王爷和大臣们商议出意见在决定的吗?今天怎么直接拿来给我?王爷怎么说?” “王爷说了,此事由太后和汗王定夺,他和大臣们都没有意见!” “由太后和汗王定夺?” 她的声音陡然增高,那位宫人不觉抖了一下,轻声回答道:“是!” 真容轻笑了一声,回身对萧远道: “你看,这不是来了?一副马鞍的代价!我们的摄政王殿下,绝不会吃亏的。” “太后果然有先见之明。”萧远依旧是一副笑呵呵模样,似乎在看什么好戏一般,丝毫不怕触怒了看起来不怎么爽的太后殿下。 “这还真是摁下葫芦起了瓢,内忧外患呢!……既然如此,你就去问汗王吧,他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若是汗王问起太后的意思呢?” “就说……我正在骑马,今儿没时间细细想这些国家大事。他也不小了,这件事情就让他独自定夺了吧!” 这话可够呛人的!心知她此时心情不好,宫人不敢违抗旨意,只能应了一声悄悄退下。 “太后这是在考验他吗?还是让他知难而退?”萧远看着太后清丽的侧影,不觉想起俊美绝伦的摄政王,和年轻的汗王。 “都算是吧,他十八岁了,开始要自己拿主意了,也该知道,我都替他扛了多少,挡了些什么。要不,他还以为是我在专权,在控制他呢。” “只怕太后的这一剂药,下的过猛了些。” “若不猛,如何能成长呢。” “都怪犬子,过于年轻莽撞,扰乱了汗王的心思。” “你父子各为其主,也不能怪你……” “说起来,你们父子倒是两边讨好,谁也不得罪。” “太后取笑了。犬子和我的治国理念不同,是我对他疏忽了。” “我说着玩的,说起来,我还是要感谢你,无心插柳,培养了这样一个好儿子,这一次的文试科举,他推行得很不错吗。虽然没能选出太多有识之士,可是学习已经在本国内蔚然成风,相信有才之人辈出指日可待!” 第八十四章 平衡之术 龙啸宫中。 “哐嘡”一声,满桌子的文房四宝被扫落在地。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嗯?!你说说看,这算什么事?” 耶律齐忽地站了起来,拳头握得紧紧的擂在桌上,俊秀的脸庞涨得通红。 “汗王……” 萧平看着满脸怒容的耶律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他也觉得,太后和摄政王,这次是真的有些也太过分了。 所幸的是,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们君臣二人,宫人侍女们早早被他打发出去了。 “他们这是在给寡人撂挑子,是小看寡人,你知不知道!” 耶律齐用手指点着摊在面前的综卷,又点了点外面,想到接连被打发来的宫人还在外面等回音,不觉怒气愈发如火如炽。 “我知道,可是……” 人家有撂挑子的能力啊。 “寡人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母妃死不瞑目,我不能追究;明知道父汗的病生得莫名其妙,我却也不敢深究。名为汗王,实则不过是个傀儡,我也忍了。还要寡人怎么样?他们还要我怎样!!” 仿佛找到了喷发口,长久挤压在胸中的不满如火山一般爆发出来。 “汗王忍辱负重,为顾全国事放弃个人恩怨,非常人之胸怀可比。将来必能够成就一番大业!” 萧平的头上已经在冒冷汗了,他真希望没听到刚才的那些宫廷秘辛……没听到,没听到!他一边自我催眠着,一边妄图转移耶律齐的注意力。 可是耶律齐并没有半点为他的奉承话所陶醉, “摄政王也就罢了,他本来就一直想要我的笑话。可太后却居然说什么正在骑马,今儿没时间细细想这些国家大事!不就是我不顾她的感受,启用了耶律豹吗,我也是迫于无奈,她至于如此吗?至于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吗?” “不至于,不至于。” 萧平深呼吸一口,放缓了语调语重心长地劝道: “汗王,你必须冷静下来!?” “寡人冷静的很。”正是因为他很冷静,所以才如此烦恼。 耶律齐摆摆手,慢慢坐下身来,接过萧平递上来的茶水,轻饮一口,秀挺的眉毛微微颦着,这个凝重的表情,让他脸上的线条愈发脱去少年的光滑弧度,显得冷峻而棱角分明,不再有丝毫稚气的痕迹。 其实他并没有表现的那样怒不可遏,只是三分怒气,七分表演。可是在内心的深处,还是有一些些对真容的怨的。 不管怎么样,她不该站在王叔那边,对付他的。 母妃死后,虽然知道错不在她,可是出于一种少年别扭的心理,他疏远她,冷淡她,可是,他的内心里,依旧把她当作唯一的亲近的人——或者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她是父母都不可替代的亲近的人。 还记得他们曾经同进同出,一对少男少女一起在树下玩溜溜球,一起骑马游玩,他带着她出宫去王叔的营房……时间才过了多久?往日的情分还在,可是,他们却早已渐行渐远了! “汗王,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太后和摄政王都已经表达了不满。目前的这两件事情也还好,并非太大的难事,但是只怕汗王要做些挽回才好,以免将来后患无穷!而且氏族之时,必须要太后和摄政王一起出面,才能摆平!” “现在寡人要做什么?” 他们居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想想就不爽的很! “没有些实质上的利益,说服摄政王只怕有点难……近日好像是王爷的春秋寿诞,这种时候汗王恐怕不方便出面,省得他那些武将手下给汗王难堪。不如我们选送一份厚礼,一则表示一下和好的姿态,二则也表示一份为人子侄的孝心。” “然后呢?” “太后心软,做事也总是对汗王留有情面。只需要汗王去向太后亲自认个错,然后再由太后出面,劝说摄政王。” “寡人有必要忍受这样的屈辱吗?” “能成就大业者,须忍人之不能忍。汗王……” “好,好,就听你的好了。可是眼前这几件事情呢?既然事情搁在眼前,寡人若是无所决定,岂不是被人耻笑无能!” “汗王细细想,太后屡次挽留太妃,这么做的心思是什么?两位太妃的去留并不是问题,只怕是他们背后所牵扯的家族吧。” 貌似后宫闺房之事,有时候却牵扯着整个王国中复杂的利益纠葛。耶律齐沉吟了片刻,终于点点头,心里有了决定。 “寡人明白了。那就传旨:先答应两位太妃的出宫的请求,只是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准行!” 旨意迅速被传了出去,虽然不能立刻就走,可两位太妃也终于看到了出头之日,不用在枯守在冷冰冰的后宫中,他们和元家德家,心中不免都对耶律齐心怀感激。 “那么部族大会的事情呢?” 这才是眼前最为棘手的问题。看那综卷,这些部族分明是来势汹汹,心怀叵测,隐隐有不臣之心,若不用心安抚,只怕有变。 “我国自古的部族大会,每五年举行一次。虽然这些部族此时提出,有些不怀好意,可是既然这部族大会,早早晚晚总是要举行的,不如汗王就做个顺水人情,先准了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看他们的脸色!” 他这说的自然是气话。此时面对各部族的虎视眈眈,他们耶律氏族内部,更应该团结,而不是对抗,让人有机可趁。 尤其是,今日他们只是拿两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来让他为难,改日还不知道会给他什么难题,让他多么难堪呢! 他虽然很想亲政,可是现在摆明了没有太后和摄政王的支持,很多政令根本无法施行。 而且他也有自知之明,此时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支撑整个哈努儿王国,政治上,他还太嫩,还在蹒跚学步的阶段,才能和见识尚不足以服众。 尤其是,他深深感觉到,此时此刻若没有太后的支持,他根本无力对抗强大专断的摄政王。以前他不理解父汗为何会扶持一个外来年级足可做他女儿的女子为后,此时他却不得不佩服父汗这一步棋的英明! 王国的稳定,此时全仰仗她高超的平衡之术。 所以,虽然他心里依旧有些别扭,却也是诚心诚意地去向她低头认错。 当然了,认错不见得就一定要改变他曾经的坚持。他早在心中做决定:耶律豹,还是武举的状元,还是将军! 他这个头,不能白低,太后要接受他的认错,也要接受他的坚持。 第八十五章 和好宴 摄政王爷府中,大宴宾客。 今日是王爷的寿辰,贺客盈门,几乎所有的朝中大臣,王亲贵戚,赋闲在家老臣们,全都来了,当今的哈努儿,谁敢驳摄政王的面子。 看着满厅的宾客,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寿星本人却有些意兴阑珊。 “王爷,怎么了?怎么看您今天的兴致不是很高,管家刚才和我说,新近有大臣献上一个歌女,是南国之人,不仅人长得的绝美,而且听说歌舞具佳,还弹得一手好琴,要不……先让她上来助助兴?” 看到众人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军师不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喜欢,就领回去做个侍妾吧。” 洪谨不以为然地瞥了军师一眼,不动如山,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金盅,杯中酒浆顿时泛起层层的涟漪,里面跳跃着无数的光点,不停地变换着颜色。他注视那一层层的变化,若有所思。 “臣子怎么敢动王爷的佳人。呵呵!!在下只是相知道,王爷为什么不开心?可是为了……” “你说,太后和汗王今天会不会来?”他打断了军师的臆测,索性开门见山的问出心里话。 “怎么不来,就算是太后不来,汗王也一定会到的。” 想也知道,王爷此时在惦念着谁。果然被他猜中了。 “我却认为,他们今天绝不会来。不但太后不会来,我们的小汗王也不会来的。” 他语带调侃,却是毫不存疑地肯定。军师刚想开口反驳,只见厅门外守卫的军士进来单膝跪地,奏报道: “王爷,汗王有口谕到:侄子今日身体有恙不能亲自前来祝寿,特差人送上贺礼一份,恭贺王叔寿诞千秋!” 说完,他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一个包着锦缎的盒子。 满大厅的贺客无不好奇,那盒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顿时所有人都停止了喧哗,静静地等待谜底揭晓。 层层锦缎徐徐掀开,露出一个金灿灿镶满宝石的精巧盒子,盒盖还没有完全打开,又一个守门的军士进来奏报。无独有偶,他的手中也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而且与那只先送进来的一只盒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爷,太后也差人送来贺礼一份,祝王爷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这两个人难道商议好的吗? “哦?打开来看一下。” 盒盖徐徐掀开来,露出一个娇艳欲滴的碧玉的雄鹰玉雕,一个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的狮子玉雕,都是稀世珍宝,众人不觉发出一片赞叹之声,唏嘘不已,可是看看静默无语的王爷,又都安静下来。 难道他真的猜对了?他们是商议好的? “太后和汗王的贺礼,是一起送来的,还是分别送来的?” “禀王爷,是分别送来的。” “好好,本王收下了!” 笑容从他的脸上徐徐绽开,放大,终至变成一朵盛开的绝美笑颜。众人不觉都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那难得一现的绝世的昙花。有的人赶紧调开视线,害怕自己的呆相有冒犯之嫌。 “给我送两坛子好酒去给太后和汗王,并替我致答谢之意!” “是!” “军师,你说太后和汗王,此时在干什么?” “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洪谨低声问道,军师也放轻了声音回答。然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凤仪宫中。 真容正在忙忙碌碌地摆弄着那座葡萄架,耶律齐袖着手站在她的身侧,似乎有些局促。 “太后,寡……我知错。” 耶律齐虽然面带窘迫,语气却十分恳切。他半垂着眼脸,看不清他的眼神,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扇形的阴影。 “知什么错?” 真容的手上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视线在那圈扇形的阴影上停了一下。 “我不该专断作主,顶撞太后和王叔!” 真容放下手上的活,转过身来。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仿佛让她又想起了那个初见时被欺辱的少年,心下先有些不忍起来。 “其实,这个错到还在其次,你的错,是错在看错了人!” “我知道耶律豹不看大用,可是王族凋零,我也是别无他法……” “你依旧坚持你的意见?” “我自登基以来,四国无不在传说:说我在朝堂之上,不发一语,做的是个哑巴汗王。今日,我刚刚下了一个任命,却又朝令夕改,岂不让人耻笑!也让母后和王叔落人话柄!” 耶律齐挺直了后背,大大的眼睛直视着真容,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一点点血色。 “既然你知道何时该坚持己见,就应该也懂得要为此所需要的担当!” “太后明鉴。部族们正虎视眈眈,我们耶律王族,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团结。我以后会诸事多多听取太后和王叔的意见。” “那倒也未必。你是汗王,也长大了,这个国家早晚是要你来治理的。王相教了你两年,想你也能分担一些国事才对。只是……” 她欲语还休,环顾四周,又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了: “小齐,这里没有外人。你此时羽翼尚未丰满,还不到振翅高飞的时候,更不能和你的王叔对抗,你明白吗?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多忍……不可妄动!” 她言语恳切,语气轻柔,此刻更像一个关怀弟弟的温柔长姐,仿佛那个消失多日的小菊姐姐又回来了。耶律齐冰封已久的心,不觉涌上来一股暖意。 “多谢太后,我明白了。” 这天下不能归于洪谨,却更不能没有洪谨。他若真明白她的苦心,也不枉她这两年的辛苦。 “来人,摆下宴席,请摄政王入宫赴宴!” 酒宴就摆在临水的一座八角亭中。清风拂面,十分惬意。虽然名为家宴,席间却只有三个人。 “那日王爷的寿诞,人太多不大方便。今日本宫特在宫中设宴,为王爷补寿。我宫里有金盛圣德皇帝送的御厨,会八十八道菜,今天就让你们品尝一下南国美食!” “不会是鸿门宴吧?”洪谨左右看看笑得高深莫测,让人发毛。 “怎么会呢。今日算是家宴,侄儿和太后一起为王叔贺寿。”耶律齐呵呵一笑,笑容纯真无比。 “当然了,如果王爷一定要给取个名字的话,不如就叫……和好宴吧!” 人长得美,果然占些便宜,连笑都像一道风景,夺人心魂。她就不成…… “和好宴?”洪谨挑挑眉,目光却始终落在真容奇怪表情的脸上。她到底在玩什么? “王叔,侄儿敬您一杯!”堂堂汗王,连您这样的尊称也叫出口来了,看来那天的话他听进去了。 “来,喝酒!这还是你差人送进宫来的呢,果然好酒。今日不醉不归!!” “对了,吃罢了酒,我们商议一下,那个部族大会的事情……” 料定了是宴无好宴! 洪谨冷哼了一声,还是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干了酒。 第八十六章 部族大会 部族大会终于召开了。 五年一次,已经有好几百年传承的部族大会,在太祖建立哈努儿国之前,曾经作为选拔部落联盟的首领,以及汗王而存在。 其实部落大会,也并非如真容事先想象的那样,始终严肃认真,板着脸较着劲儿,处理部族间的各项事物,为期十天的部族大会,更像一场盛大的狂欢盛宴。王国内的每个人心情轻松愉快,仿佛过节一般。 尤其是头几天,都是由各个部族选出来的人进行的各项比赛和游戏。 当然了,勾心斗角,明里暗里的角力和争斗,也都隐藏在这些看起来宛如玩闹一般的游戏中。 部族大会并没有在大都城内举行,而是在城外山坡下的草原上,辽阔的土地上,依循传统,事先都扎起了五彩缤纷的,大大小小上千座帐篷,远远看去,仿佛万里草原上盛开了花朵。 在一片彩色的帐篷中,一座雪白色金顶的大帐尤为显眼。 在哈努儿,雪一样的白色,是圣洁的颜色,只有未成婚的少女,和王族的女性才可以使用。雪白色的金顶帐篷,当然只能属于王族中最高的女性:王后殿下,现在的太后殿下。 雪白金顶的帐篷周围,是一片闪着亮色的淡淡银灰色的帐篷,一色的金顶,显示出一种内敛的奢华。这制式独属于王族——耶律氏族。帐篷的大小和上面不同的徽标,鉴别各自的身份。 真容此时正坐在当中的虎皮氅椅中,洪谨和耶律齐,率领着耶律家的头面人物,此刻都齐聚在她的大帐之中。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身上金线绣纹的丝质衣服,更加巧妙地勾勒出她娇好的身材。 她探着身子,脸上因为兴奋而散发着光芒,高高抬起一只手臂指着外面,目光紧紧盯着外面激励的叼羊比赛,视线也不转一下地叫着: “真激烈……快看哪!那个高个子小伙子又抢到手了!他可真厉害!!今天他一定会赢的!” 她只顾着看外面的比赛,却没注意到大帐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冷凝,让人压抑。 所有人都注意到王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铁青,而年轻的汗王,则在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准备着要看一场好戏一般。 以前没见识过太后如此直率,毫无保留这一面目的人,都看得一个个目瞪口呆,而更多的人则已经在偷偷地擦冷汗了。 “那是托托族的人!” 洪谨的表情莫测高深,口气平淡,却依旧能让人听得出他话语里的锐利和不满。 帐外的比赛已经结束,那个托托族的高个子年轻人真的赢了这一场。真容这才把视线收了回来,看看一脸冷峻的洪谨,一时间倒没想明白他在不高兴什么。 “是又如何?不要管他是什么族的,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她此时心情大好,不想和他计较。正好那个取胜的年轻人进帐来谢恩,她便不再理他。 “小伙子,你今天表现得很不错,我很喜欢!来人看赏!” 喜欢?她居然说喜欢?洪谨的眉头紧紧皱起,狠狠地瞪着下面那个什么不知道的小伙子。耶律齐的嘴唇也紧紧地抿起来,仔细端详起那人的容貌来。 “多谢太后夸赞!太后娘娘……” 听得太后夸赞,那小伙子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兴奋得直起身来,本想还说点什么,诸如依照哈努儿人的习俗,夸赞太后年轻美,貌美如花之类的话语,却在见到王爷慑人的目光时赫然住口,勇气全失,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讷讷地退出帐外。 “这不过是叼羊比赛的第一场,最初级的罢了!” 他这算是什么,吓唬人吗?如此不屑的语气,是在笑话她没有见识?真容瞪了洪谨一眼,突然语出惊人: “下一场我也要去参加!” “母后,这与礼不和!”另一边的耶律齐淡淡地提醒她,那语气的稳健程度和他年纪十分不符。 “下一场该谁了?”洪谨看着一脸赌气的她,突然问下面的官员。 官员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必恭必敬地开口道: “德族派出的是耶律豹……” 耶律豹?这个名字让真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 耶律豹早先被逐出耶律氏,虽然耶律齐赦免了他的罪过,提升他为将军之职,可是却还不曾明令容许他认祖归宗,所以他没能重列耶律氏的门墙内,却滞留在德族。 耶律齐放在桌下的手慢慢地蜷起,握紧了。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真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大帐内寻找,等看到林子峰时,视线相对,林子峰冲她缓缓点了下头,她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 他们已经毋需言语,只要目光交流,便心意相通了吗? 洪谨霍然的站起身来,那颀长的身影站在一片坐卧的人群中,更显地鹤立鸡群,说不出的寂寥,宛如傲然挺立的天神般,轻易地攫取了众人的目光。 “我来比这一场!” “王爷…” 几乎所有人都傻了眼。原定的计划,王爷和汗王只会参加三天后的狩猎比赛,今天的叼羊比赛,正如正餐开始前的开胃小菜,他上一次参加,还是十五岁的少年,就轻易夺魁,如今王爷贵胄之身,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怎么会亲自参加如此小儿科的比赛呢?! 难道,只是因为太后喜欢看? “末将愿意陪王爷玩一场。” 洪谨麾下两位年轻魁梧的将军也一起站了出来,拱手为礼。洪谨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两位爱将一眼,然后淡淡一笑,下令: “传令下去,看看还有谁参加?” 不一会儿,传来消息,包括德荣在内的好几个族的族长,全都参加下一场的叼羊比赛。小儿科的大赛前的娱乐,顿时成了一场剑拔弩张的实力比拼的大赛。 “林将军,你不陪王爷玩一场?” 真容饶有兴趣地鼓动着林子峰,这天下,可堪与洪谨匹敌的只有林子峰——或许勉强还包括她的大哥赫连秋叶。若是林子峰下场去,当场上演一场双峰对决,那才好看。 林子峰看看真容,却见她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表情,不觉在心底暗暗摇头,脸上却平平淡淡,不动如山: “末将自由生长在中原,不懂得这些游戏,还是不奉陪了。太后就安心看王爷取胜吧!” “还没有比,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取胜?” 面对她的故意挑衅,洪谨也不答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出帐外。那两个将军也随同出去。 事实证明,洪谨不取胜简直是天理不容。可是太过一面倒的比赛能是个什么样子?答案就是:一点也不好看! 比赛刚开始没多久,最激烈的争夺过去后,真容就发觉:无趣! 就在这时,一阵乱杂杳的步伐声响起,不一会儿,大帐里走进来四位风姿各异的美人来。 第八十七章 四美 这四位先后走近大帐来的美女,大概十六七岁,十七八岁模样,个个风姿各异,虽然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却都是教人眼前一亮的真正美女,且都衣着华贵,举止雍容大方。 显然这四位美女,都是出生在世家的贵族小姐,有着良好的教养。 这是什么?难道选美和赛歌,提前举行了吗?不会吧,外面的叼羊比赛还没结束呢! 可她们为何如同约好了一般,一起往她的大帐内钻? 开始时真容真有些糊涂,更不明白为何一旁的耶律齐突然涨红了脸庞,隐隐有些蕰怒之色。 可等她们一个个报上名来,行了见面礼后,真容顿时明白了,这是在唱哪一出戏了。 走在最前面的第一位是位黑美人,可是那乌亮的长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嫣红的厚嘴唇,匀称的体态,虽然肤色有些微黑,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黑美人。 美则美亦,可是她的举止神态间,却有一种无法隐藏的刁蛮和跋扈。 虽然面对着的地位崇高的太后和汗王,已经一屋子的耶律氏族的人,她却大胆地直盯着耶律齐看,丝毫不掩饰艳羡和喜爱之情: “小女德芳,父亲德荣。特来拜见汗王和太后。” 原来果真的德妃的侄女,怪不得是一幅真容看不惯的气焰高涨的傲慢模样。 “起来吧。” 心中虽有些成见,真容却也不相和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小女孩斗气,淡淡笑了笑,温声唤她起身。 “谢太后!” 德芳根本没有称心要跪拜下去,一听太后说起来吧,赶紧站直了身子,垂手站在一旁,目光却依旧不时地朝耶律齐盯着看。 耶律齐轻咳了一声,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把身子微微一转,兀自把玩起手中的紫玉夜光酒杯。 第二个少女衣著佩饰无不高贵雅致,举止娴静文雅,容貌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她走路娉娉婷婷,衣衫微动。而且目光聪慧敏锐,未言先笑,修养极好,在四个女子中更显得与众不同。 她还没开口,真容先对她有了些好感,甚至有些打心眼里羡慕她的从容优雅。 淑女啊,这才是标准的淑女!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着美好的笑容,有母仪天下之风度。这样的淑女模样,只怕她永远也学不来,自叹不如! “小女萧彩蝶,见过汗王和太后!” “好,很好。萧远是你的……” “萧相是小女的伯父。” “哦,果然啊……果然是家学渊博,谈吐举止皆不凡啊…你说对吗?汗王?” 她语调中过分的热切泄漏了她的心思,耶律齐抬头看她,只见她秀眉轻扬,嘴角的笑容分明是别有用心。 “母后说是,就是吧!” 那母后两个字,说的十分之重,满含着不甘心和无奈。 “好好,彩蝶啊,你先起来吧!” 光顾着打趣耶律齐,居然忘了萧彩蝶还在屈膝站着呢。 “是,太后。汗王…” 说到最后的汗王两个字时,声音柔柔地带着一点颤抖的尾音,说完后飞快地看了一眼耶律齐,便半低着头,女儿家的娇羞之态毕现。 又一个?耶律齐不悦地翻翻白眼,身子愈发地扭转过去,手中的紫玉夜光杯转得飞快。 元小小在四位美女中身材最为娇小,她皮肤白皙,黑发绵软而带着一点蜷曲,细眉细目,皓齿薄唇,神情是一种少女独属的生涩风情。 她偷偷地看着耶律齐的侧脸,眼里流露出少女向往的迷蒙眼神,心中浮起无数次描画过的俊美容颜。 这就是凡是还待字闺中的少女,没有一个不偷偷仰慕著的汗王吗?他的侧脸就如此吸引人,简直比传说中的要胜过百倍!果然她一点儿没有失望…… “你叫什么名字?” 太后突然看向了她,打断了她的频频偷看,元小小赫得一下子涨红了脸,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过好一会才曲曲膝,开口回答,声音低得仿佛蚊子叫。 “元小小。” “元?你的父亲是?” “家父元世勋。” 元氏勋的宝贝女儿?是谁说虎父无犬女了?元世勋居然能养出如此娇弱水灵的女儿来?简直比金盛江南的女子还要害羞上几倍! 相对于德家的相似与雷同,元家的人,即使同父同母也会如此各不相同,区别之大,真让人对他们刮目相看! “元……” 她刚才说话声音实在太小,她根本没听清她的名字。 “元小小!” 元小小这次的声音略大了点,她悄悄抬起头,却和汗王那略有所思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不觉一愣,不由得呆呆地看着他。 如此的眉目传情,也太过明目张胆了吧?她可以装作没看见吗? “你,咳,先起来吧。” 耶律齐倏然收回目光,斜睨着身边的太后,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她这算是吃醋吗? 真容也瞪着他,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我知道你长得一副祸国殃民的俊脸,没事去迷惑人家小女孩做什么! 耶律齐顺手把手中的紫玉夜光杯斟满了美酒,放在真容面前,像是讨好,又像是在赔罪。 真容却以为他在求自己留下这位美女,心安理得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回了他一会心地微笑,那意思是: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别说一个了,四个都要又如何! 耶律齐的动作不觉一滞,黝黑的眼眸变得愈发深不见底。 每个人都默默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各怀心思。不时从帐外传来比赛场上的争夺声,撩拨、分散着每个人的神经和注意力。 “是,谢过太后……汗王。” 元小小如梦初醒一般,赶紧道谢起身。眼看看着太后和汗王的互动,明知不该,却忍不住心中有些淡淡的酸意和失落。 第四个美女名叫荷嫣,她自然是荷族的郡主。 荷族是个出美女的地方,荷嫣自然更是其中翘楚,不遑多让。她身材修长,在四个人中个子最高,几乎快要追上耶律齐了。 荷嫣是个妖冶多姿、标准的北国美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著无限风情,一笑一颦中都透着动人心魂的魅力,说话声音更是黄莺一般委婉动听,那略带低回的尾音,更加引人遐思。 可是纵是她一下子就吸引了几乎全部人的眼神,却也换不来汗王的一丝主意力。怎不令人懊恼! “都赐座吧!” 太后一声令下,侍女们端来坐塌,四个美女分别在铺著羊毛毯子的榻上风情万种地随意坐定。 一场争夺战,拉开了序幕。 第八十八章 吾家有儿初长成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这四位美女的来历身份,已经背后所代表的意义,都不容小觑。而她们的目标,显然全都在耶律齐的身上。 美人计?原来,这也是部族大会中一项极其重要的备选节目! 看来,部族大会中的争夺,并不局限在武力的角斗争夺之中, 真容突然想起来,元妃和德妃,似乎也是在二十年多前的一场部族大会上,被洪德选中后一起收纳入府邸的。 此时,后宫之位虚悬,耶律齐已经十八岁成人,不但没有王后,连嫔妃也还没有半个。 虽然在哈努儿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借位的儿子往往会自动承继父亲的财产和女人,除了生母和嫡母外,可将看中的庶母悉数纳为己有。 可是洪德素来并不喜女色,后宫美人嫔妃寥寥,所剩无几的妃子,除了现在的年轻太后外,几乎都已是徐娘半老,自然不能作数的。 现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后宫中那些令人垂涎三尺的位子。而妙就在妙在,这些氏族之家,几乎每家每户,都正好有一个正当年的妙龄少女备选。 有摄政王在,没人知道新汗王会不会有一天把年纪只长他两岁的太后,封为新后。可是觊觎第一到第四顺位的正妃位子,总可以吧? 耶律齐现在有些如坐针毡,不时向帐外张望,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好看的眉毛皱起来,又展开,根本没有在分半个眼神给四位风姿各异的美女,更加不去理会,四女有意挑起的,太后热心接棒,时不时地就会波及到他的“无聊”谈话中。 而真容太后,却是用一种欣慰的眼神,不时看看那四位美女,再看看耶律齐,俨然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知足表情。 不会吧,她是不是忘了,自己虽未太后,可是不但没有生育汗王,也不过只比他们的汗王仅年长两岁,而且是王后的最佳人选?! 而她看向周围其他臣子们的目光,分明像是看着无数闪闪亮的大灯泡,仿佛恨不得把他们都赶走,好让她安心地做拉郎配,把汗王和美女们凑作堆。 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随着耶律齐一起看向帐外。 王爷怎么还不回来呢?这场叼羊比赛,也未免太长了吧? 外面的叼羊比赛早已结束,可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洪谨却迟迟没有回到大帐中。该来没来,不该来的人,此刻倒是全都先来了,大帐内立刻显得有些拥挤起来,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 “哈哈,太后,小女以后就托付给太后了!” “看不出,德爱卿看似粗犷,倒是一位慈父啊,叫人艳羡啊。” 德荣慈爱地抚摩着女儿的头,笑逐颜开,神情中满是有女万事足的自豪。 “太后,小女愚钝,以后就请太后多多教诲了!” “太后,小女性子娇憨,在家时和她母亲最为贴心,以后太后和她多多亲近,一定……” “太后,小女自小生得美丽动人,就是在荷族也算佼佼者,没有男人不喜欢她……” 这是在推销女儿吗?没有男人不喜欢!如果他不喜欢,就不再是男人了吗? “够了!” 耶律齐拍案而起,大帐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见汗王发威,居然如震撼如此,好半天没有人敢贸然开口说一句话。 真容也不插话,只是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 “你们的女儿,自然是领回家去各自抚养教导,太后远在深宫,为什么要替你们照管女儿?”?? 四个做父亲的,和四个做女儿的,被他说得都有些发窘,目光齐刷刷看向太后,太后却悠闲的兀自品尝着美酒,任由耶律齐自由发挥。 元世勋嗫嚅着想要开口解释,可踌躇了一下,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 “不错,几位小姐都很美丽,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后天才是炫美赛歌会,这里也并非比美会场,各位小姐和大人,何不等到那时,何必来这里炫耀?!” 真容看看气氛有些僵,耶律齐果真有些动怒了,不由得开口打圆场: “好了,好了,大家既然已经见过了,各位大人都带着小姐们先退下吧。不要打扰了汗王兴致。” 几对父女一听有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今天就争出个高低贵贱来吧。反正大家都在汗王面前露了脸,留下了印象,也算是达到了目的。 而且汗王不也是承认她们美吗?美女吗,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啊! 无巧不巧地,这几个人刚刚诺诺退下,洪谨便走了进来。 刚经过了一场剧烈的活动,很显然他又刚刚换过了衣服,洗过了脸,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荣华焕发,给绝色的容颜更添几分姿色。他一走进来,顿时让人把刚才的那几位美女的容貌都抛诸脑后。 他左右看看,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 耶律齐的口气很差,满脸的不豫之色。真容却面带笑容,视线一径盯着他看,恣意地欣赏着当前美景。 “恭喜王爷,胜了这一局!” “刚才你有在看比赛吗?” 大帐里这么热闹,她还有闲心看他…比赛? “哈哈,怎么没看!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使得漂亮!连我都差点被蒙在鼓里了。” “哦,我怎么听你这话似乎另有所指呢?” “母后和王叔慢慢欣赏吧。寡人头痛,先退了!” 耶律齐刷地站了起来,白着脸勉强拱了拱手,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甩手离去。 真容摇摇头,在心底叹道。果真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所有不满都在脸上,总也藏不住心事。 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洪谨始终稳稳地端坐着,连眼皮都没有向负气而去的耶律齐掀一下。 她的心中不觉一动:或者正是这样的耶律齐,才会让她同情他支持他,让洪谨对他没有防备吧!?示弱,难道这才是耶律齐真正的制胜法宝吗? 然而,之后回宫后的一场激烈争吵,却让她彻底地打消了,认为耶律齐是在故意示弱的念头。 第八十九章 纳妃 事实证明,那元、萧、德、荷四位美女还只是个开始的序曲而已。从第二天开始,一个个风姿各异的妙龄少女,被各自的家长们,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带到了金顶白帐中,出现在太后和汗王的面前。 在随后的炫美的比赛中,情形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似乎所有的王宫大臣和氏族头脑们,都看到了汗王已经长大成人,该成家了,而他们正好有适龄的女儿,孙女,外甥女,侄女,养女等等,供其选择。这一圈美女看下来,真容不但不厌烦,反而觉得非常有趣。 而洪谨每次都会适时地离开,或者就绷一张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硬和冰冷,似乎是为了防止那些个妙龄少女们弄错了抛送媚眼的对象。 这一情形,看在真容眼中觉得有趣,可在耶律齐的眼中,却不但不有趣,反而觉得屈辱。仿佛他成了待价而沽的,任人宰割挑挑拣拣,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那天晚上回宫后,难得和真容单独相处的时候,他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我的亲事,我却是最后一个人知道的?”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啊……不过,显然王爷想到了,所有的王公大臣们,也全都看到了,想到了,也准备了。如此多的美女,高矮胖瘦都有,总有一个你喜欢吧?选一个,或几个不好吗?” “不好!我想要什么样的,我自己会去找,不用他们这样献宝一样地送上门来!” 他这是说得什么话?怎么像个孩子似的在赌气呢?真容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了。 政治联姻,从来都是解决政治矛盾,增强政治联盟的最佳手段。这显然也是洪谨对各部族之乱给出的答案。安抚和收拢他们,增强姻亲关系,收为己用。 她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自己这么做。虽然她这样想着,可是一想到她他娶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子为妻,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不好受。 如此浅显的道理,她不相信他想不明白,却不明白他在不满什么。只好对他的孩子脾气诱之以利。 “你不是一直想要亲政吗?不成家,表示你还没有成年,怎么能亲政?” “这根本是两码事!” 洪谨三十岁了还没有迎娶王妃,不也一样在主持朝政?谁敢说他不成熟?就因为他是久经沙场权倾朝野的叔叔,而他是刚刚成年羽翼未满的侄儿吗? “这当然是一码事了!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一个君王连自己的家都没有,管不好,如何去治国?如何让天下人服气?” 真容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放缓了些:“再说,你也真的不小了,该是成家的时候了!” “可王叔比我大十多岁,早就该成家了!为什么他自己的事情反倒不急,来急我的?我看,不如就让他先选一个吧!” 虽然她也很好奇洪谨在为什么不真的这么做,可是话从耶律齐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有些怪。 这叔侄二人真是奇怪,平日里都在暗暗较力,怎么在这关头却又推来推去? “难道你不知道,这首选的四个女子,代表着四个家族势力,你让出去一个,就等于让出了一个氏族的支持!小齐,难道你不明白,这不是在选你喜欢的人做妻子,而是一场地地道道的政治联姻!” 为什么她如此卖力地把他推销给别人?却对王叔的独身如此漠视呢?如此地厚此薄彼,只是因为王叔在她的心上,还有着特殊的地位吗? 耶律齐默默地看了她半响,最后咬了咬牙。心里明白,她说得都对,自己现在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一场无谓的发泄罢了! “那好,既然如此,那四个女人我都要了!” 真容虽然有些不满他提到那四位美少女时的语气,可也总算舒了一口气: “你准备选哪一个做王后?” 四个人中要论美貌风情,当属荷嫣,要论风度气质自然是萧彩蝶,而要说派头,自然非德芳莫属。 不过她记得,他似乎唯独对娇小可爱的元小小关注多些,其他三位美女反倒没看几眼。虽然不明所以,不过只要他喜欢就不是问题。 “王后之位……就空缺吧!四个人不分大小,长幼,都封为王妃吧!” 真容张了张嘴,又闭上。这对于平衡各族的势力,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她怎么总觉得耶律齐的神色语气中,似乎隐隐带着一丝不满和气鼓鼓,又有一点自恨不能的无奈。 有什么是比对付一个固执的男人更难的事情? 那便是同时夹在两个固执而的男人中间! 部族大会的第十天,正好是中秋月夜,在城外大摆宴席,庆祝团圆佳节。 草原上点起了好几堆篝火,烤肉的香味混合着烈酒的香气弥漫在四周。无数圆顶的帐篷围城一圈搭建,前面的布全都掀起来,帐中坐人,地上灯火通明,映照着天上的明月, 中间的场地上不时有穿着艳丽服饰的女子,和赤膊的粗壮男子上来表演狂放激烈的舞蹈和摔跤,为大家助酒兴,不同于宫廷舞乐的柔美和刻意,反有一种极富感染力的自然奔放的粗狂之美。 真容今天的兴致很高,目光一直看着外面的表演。她不习惯使刀,也不耐烦去弄那些大块的连着骨头的烤肉,只捡些容易入口的菜肴来吃。 洪谨顺手接下随身携带的小刀,把刚刚端上来的烤肉,剔下最嫩的部分,切成小块,然后让使者端到真容的面前。 真容的眼睛不曾离开表演,也没注意眼前那盘肉的来历,侍者端过来,她便顺手夹起一块切得不大不小正好入口的烤肉放在嘴里,一边吃一边点点头: “好吃!果然是人间美味。” 耶律齐亲手斟了一杯新开的桂花酿,索性一探身直接放进了她手中。 真容接过酒,喝了一小口,叹了一口气:“美酒配佳肴,夫复何求?” 远远看去,这一幕多像是亲密无间,和睦融洽的一家子。 可是若你能听到他们的谈话,看明白其中的暗潮涌动,便了解这看起来其乐融融的一幕,实际上却并不融洽。 第九十章 册封 周围陡然紧张和冷凝的气氛让真容终于从广场中间的表演中,拉回了点注意力,这才察觉两个男子之间的对峙。 她低头看看手中不知几时多出来的那杯酒,再看看桌上的那盘被某人精心处理过的肉,轻咳了一声,开口转换话题道: “与各部族联姻,果然是一招妙棋。这是王爷在部族大会之前,就有的打算吗?” “这其实,也不是我想得,只是从来如此而已,毕竟每个人都看出来,我们的汗王不小了。” 洪谨收回眼神,剔了一块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嚼着。 真容突然想起耶律齐那天的话来,虽然心中有些不舒服,可是还是忍不住出言试探道: “这么多的美女,王爷不选一个来做王妃吗?顺便也扩大我们耶律家联姻的范围。” “我就不趟这淌混水了。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了也不太好。再说,我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琐事。” 洪谨眼神一闪,目光盯向她,锐利得让她的说话变得有些断续起来,可她还是硬着头皮坚持把话问完: “可是三十而立……毕竟王爷也不年轻了,政务繁忙,回去却没有人照顾怎么行?再说王爷不觉得寂寞吗?” “寂寞?本王虽然没有王妃,要几个侍寝之人却也不缺。而据我所知,太后今年二十岁,正当年呢,却还是孤守空房。是否也觉得孤枕难眠,漫漫长夜,无人相伴,很寂寞呢?” 这事儿怎么能扯上她?而且两个人的寂寞放在一起说,总让人有……呃,有些不好的联想。 而且他还用那种挑逗的口气,那么暗昧的措辞,那种勾人的眼神……她突然有些心慌、气乱、脸红起来。 “我,呃,我不适宜……” 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拜托,她是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寡妇哎!她和他们两个人成家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她就算是真的孤枕难眠,寂寞难耐,也和他没关系吧? 什么跟什么吗!他这是故意的,分明是故意的! “怎么不适宜?我哈努儿可没有让年轻美丽的女人,独自一个人过日子的传统呢!太后是否也要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 洪谨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幽深起来,那淡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某种叫人心慌的东西。他勾勾嘴角,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步不放地紧紧逼问。 在生存环境相对恶劣,繁育后代相对艰难的哈努儿,掌握着生育大权的女人视若珍宝。若是让一个成年的女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简直就是莫大的浪费。 真容有些尴尬地转头,却见另一边的耶律齐也正目光灼灼,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同样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一直都把自己置于矛盾之外,坐山观虎斗,怎么此刻却让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不妙,大大的不妙! “再说了,再说吧!!” 她拜拜手,故作潇洒的想要把眼前的窘境糊弄过去。她端起酒杯仰头,却发现酒杯早已经空了。 “太后,这江南的桂花酿虽不比哈努儿的烈酒,可喝多了也一样会醉的。” 话虽这么说着,耶律齐还是亲手执起如鹤形的银质酒壶,为她把酒杯斟满。他放下酒壶,突然露齿一笑。 真容一呆,不由得怔了一下。 原来他笑起来也如此好看!耶律齐平日里难得一笑,这笑容犹如阳光穿透了灰色的云层一般,一改他往日那忧郁少年的深沉模样,顿时为他过于阴柔的脸上,增添了几分耀眼的明亮色彩。 “汗王为什么而笑?” 洪谨声音中毫不掩饰的不悦话,让真容刹那回过神来,她赶紧收回视线,专心对付起眼前的酒肉来。 谁说红颜误国的只有女人?绝色的男人一样可以,她眼前就有两个!哪一天她真的要利用这两个男人去误一下别国的国君。女权当政的栖霞国首当其冲! 耶律齐此刻似乎心情大好,笑着答洪谨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王叔和太后之间的对话有些耳熟罢了。” 真所谓一物降一物!同样的话题,他被她三言两语就打败了,而洪谨却能够在三言两语间反制于她。 看来,他真的要多多向王叔学习才对。 不过,似乎洪谨对真容的“太极拳法”,也一样没有太好的办法,转眼间一场危机便又被她轻轻化解掉了。 果真是棋高一着,束手束脚啊。或许,还应该再加上谁比谁更在意吧! 好容易摆脱了危机,看到洪谨没有趁胜追击,真容便赶紧岔开话题。 “王爷,今日是吉时吉刻,不如你帮汗王宣布,纳妃的消息吧!” “二十个都要吗?” 洪谨挑挑眉,语气轻松自然,像是顺口而言,眼尾扫向耶律齐的方向,却带着一丝调侃。 一下子娶二十个妻子?他是想累死谁吗?还是要用女人把耶律齐绑在后宫中? 不光真容瞪大了眼睛,耶律齐的脸也腾地红了。 “他,他还年轻……就先纳四个吧。” 想想自己也不过才二十岁,对夫妻之事一知半解,却要在这里讨论比自己仅仅小两岁的名义上的养子,娶妻生子的事情,真的有些尴尬。 “侄儿觉得应该多留几个给王叔!” 当然,耶律齐这话并没说出口,可他看着洪谨的那充满挑衅的眼神中,分明清清楚楚地这样写着。 看来,耶律齐真的长大了。不但该娶妻子了,知道反抗了,而且也懂得何时进攻,何时退守,何时挑衅,何时隐忍。 注意到他看着真容时满含复杂的眼神,洪谨的心中突然警钟长鸣。他看看真容,再看看耶律齐,不期然地又想起两人相处时的投契,彼此的眼神交会时的情景来。 难道说…… 心中顿时犹如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不痛快。他们之间单独相处的时间太长了!看来,既然他不能拉开凤仪宫和龙啸宫之间的距离,也有必要在中间树立起无法僭越的藩篱! 十日的部族大会结束,摄政王宣布汗王即将大婚的消息,一次同时敕封了四位王妃,最后自然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四位新人入宫之时,正是耶律洪德的旧王妃们出宫之日。 当然,除了当朝理政的太后。还有两三个无依无靠年老色衰的女子,留在宫里,名为陪侍太后,实则是由太后安排照顾生机。 随同四位王妃一起进宫的,自然还有随侍的宫女和十位待选的美人。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四个女人,后宫中顿时热闹起来。 第九十一章 情到不能醒 真容从来没想到,诸如“烂醉如泥”,“醉酒误事”之类的词语,有一天会和她联系在一起。 并非她自诩有千杯不醉的酒量,或是她有滴酒不沾的毅力,或是仅仅在任何时候都能把持住自己,不至于喝醉酒。 不仅仅的意思,就是兼具几项特性。她的酒量虽然比不上人高马大,体型和酒量都十分壮硕的桑麻——耶律齐的打小的那位侍女,可即便是在喜欢豪饮的哈努儿人中,真容也算得上是个女中豪杰。 而且她虽然喜欢饮酒,可是自从她在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因为偷喝了赫连老将军的珍藏的一罐成年女儿红而醉酒后,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酒量,再也不曾再喝醉过了。 尤其来到哈努儿,她自知周围危机重重,处事更是小心谨慎,哪里敢毫无节制的饮酒。 可是她今天真的喝多了,不但醉了,而且喝得酩酊大醉,酣睡如泥,并且醉卧在一大片彩虹般璀璨的花海之中。 微风轻吹,草叶轻摇,明媚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仿若金色的笔触,温柔地描绘着花丛中熟睡的娇颜。 她的周围,是一大片灿烂得宛若碧霞的黄花,沿着碧蓝色的湖岸边漫漫地铺展开去,仿佛一大块精心织就的厚绒地毯,在黄花周围镶嵌着一圈娇艳似火的鸡冠花,而这一圈红色花朵的外围,则是一张见宽绿油油的草地。 蓝色,黄色,红色,绿色,鲜嫩的色泽,衬托上褐色的土地,如同多彩的彩虹一般。 耶律齐说的果然不错,那看似的清凉而纯薄的桂花酿,居然也能喝醉人,而且后劲十足。 不过,在这秋日的暖阳里醉卧花丛之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晒着太阳假寐,也是人生难得的休闲。 新婚燕尔的新汗王耶律齐,此时也在王宫硕大的花园中漫步散心。 在年轻英俊的汗王身后,几步之遥,紧跟着四位衣着华丽的绝色美女,还有一大班随侍一旁的侍女和宫人。 他背着手状似悠闲地踱着步,内心却有一种急于逃开,摆脱眼前一切纠缠的欲望。 此时此刻,他毫无心绪回头去看自己四位美貌的新婚妻子,也丝毫不想去想,在那些看似轻松亲热的小女人之间的嬉闹之中,隐藏着的怎样的暗潮涌动。 明褒暗贬的赞美,互不相让的比美和攀比,处心积虑的邀宠,勾心斗角的争宠…… 往往他一个多余的眼神,就会被招来诸多费心的解读。 这就是他新婚一个月来所经历的,和看到的,这也许正是他的汗王过去曾经经历过的。 他曾经以为政治的斗争是残酷,可现在却发觉,原来女人的斗争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他猛然停住了脚,抬起头,看着远远出现在视野中那四根特别的红色木柱,还有亭子的屋顶飞翘而起的飞檐,从那反斗飞檐下的青铜兽嘴里,飘散出的熏香,薄雾缭绕,随风而散,淡淡地飘过来,合着四周的花香和青草香,还有远处湖水和山野的气息,沁人肺腑。 他心里格楞了一下,不知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一般又走到湖边这座别致的,金盛风格的小亭子,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引导着他。 耶律齐停住了脚,他身后的人群也全都停住了脚,四位新王妃全都好奇地看向那座让汗王出神瞩目的那座造型奇特古朴的小亭子,不由自主地全都安静下来。 他沉着声头也不回的道: “你们都退下吧!” 没人敢多说什么,全都依令静悄悄地退下了。四位美人窃窃私语着,彼此猜测着这亭子的来历,却无人能知端详。 亭子里除了几个宫女恭恭敬敬地站着,四周香氛缭绕,却没有其他的人。 四周的彩色绢丝换成了淡绿色的薄纱,上面用亮色的丝线绣着一些奇特的暗色图案,随风飘动着,看不清楚,好像是一幅古琴谱。 亭子上散落着几个丝綉的软垫,紫檀木的矮几上放置着焦尾琴,寂寞地放在哪里,无人弹奏。 他在软席上坐下来,顺手拨动琴弦,发出一声叮咚的清亮乐音。 琴弦为谁奏,寂寞无人听! 一句古语就这样杳然出现在他心中。 她的琴弦为谁而奏?谁又能听懂?而他的琴弦,又有何人能听? 在这宛若金盛建筑的亭子中弹奏,她是不是也有和他同样的寂寞和孤独? 手依旧放在琴弦上,却久久不能再拨出乐音。 他缓缓站起身,迈下亭下的石阶,突然停住脚步,只见在花丛中放着一张铺着厚厚的繁琐华丽的毛绒毯的锦绣卧榻,榻上一个女子酣然入眠,正是哈努儿年轻的太后,赫连真容。 她怎么会睡在这里? 耶律齐再走近些,弯下腰去仔细一看,却见她双颊嫣红,气息略重,呼吸中突出的气息中带着淡淡的酒气,眼皮上带着一圈不大正常的晕红。 她分明是喝醉了,而且喝得是金盛来的桂花酿。 他轻轻推了她一下,唤了两声,却不见她有丝毫的回应,反在睡梦中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嘴角和眼角都弯成了天上的月牙儿银钩,勾着人的心魂。 第一次见她醉得如此深,睡得如此没有防备,和周围那温暖的秋阳,细软的和风融合在一起,仿若不沾一丝世俗尘埃的大自然的精灵。 耶律齐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顺手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并仔细地把每一个角都细细地拉平拉好,把她紧紧包住。 他在她身边的软榻上坐下来,就那样认真地端详着她,不觉竟看得有些痴了。 枫树林中有一只鸟不知受到了什么惊扰,大声的鸣叫了几声,噗噗的拍着翅膀飞走了,顿时,树林中的鸟儿们,也都一起叫着飞散开去。 熟睡中的真容吟咛了一声,伸出胳膊,翻了一个身,把刚刚盖好的衣角又掀开去了。 看到她那娇憨的模样,耶律齐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笑容,等她安静下来,又把衣角帮她重新掖好。 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颊边停住,仿佛受到了某种诱惑,不由自主地沿着那饱满而细腻的额头,浓密微微扬起的眉毛,秀气的鼻子,一点点地滑下,缓缓地勾勒描绘着她并不是绝美的轮廓。 他描绘地那么仔细,那么专注,目不转睛,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树林。 不知何时,有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花丛后的枫树林中,站在高坡上的树影中,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花丛中的这一幕落在枫树下那人的眼中,那么刺眼,那么惊心,让她不觉黯然垂首,叹了口气,默默地退下去。 情到不能醒时,或许莫如沉醉酒中。 第九十二章 争宠 第二天,一大清早,真容刚醒来,就被强烈的不适包围着。 宿醉的头痛,让真容直皱眉头,不过更让她难过的,却不是这头痛,而是眼前那几个美丽而聒噪的女子。 这几个女人干什么都涌到她的宫里来吵闹?就算是争宠,她们的对象不应该是龙啸宫里的年轻汗王吗?就算是她名为母后,也不该过问和插手他们的——呃,房事分配吧! 更勿论说,她对这些可以说是经验寥寥,而且更加羞于启口。 是谁让她们以为她可以左右年轻汗王宠信谁,冷落谁?或者做她们诉苦的对象?耶律齐这是故意的吗?还是这根本就是洪谨的目的:送四个女人进宫来缠住耶律齐,也缠住她? 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 真容手抚在额头上,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头里似乎有一只魔鬼在叫嚣着想要冲出来。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低哑干涩,拼命诉苦的四位美人,这才发觉太后的脸色不对劲。 “母后,你的脸色好苍白!不舒服吗?” 较为体贴的元小小先关心地问道。 “母后,你怎么了?需不需要叫太医啊?” 人长的娇媚,心肠也柔软的荷嫣随之问道。稍显骄横高傲的德芳张张口,却没说话,显然是不想步人后尘,不过看着她的目光中却也写着关切。 不管是真是假,几个女子总归都表现出应有的关心,反倒是看起来端庄温柔的萧彩蝶,今天的脸色始终有些冷,看着真容的目光中闪着一丝不明的光,教人捉摸不透原因。 真容摇摇头表示无碍,接过南儿端来的醒酒汤,喝下去,拍了拍脸,虽然头还是疼,不过总算是觉得舒服了一点。 “你们刚才到底在吵什么啊?一个一个说。自家人,和我也不用拐弯抹角,直接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你们真想要我帮忙的话! 此时她根本就无暇去思考,这四位新晋的汗王妃子们,特意跑到凤仪宫来,对讲她这么多的目的到底何在! “其实也没什么,太后该知道的啊。新婚燕尔,这才不过一个多月而已,汗王就丢下我们姐妹不管,不知是何用意!……也不知汗王是否是嫌弃我们姿色平庸,无法讨他的欢心!” 真容一愣,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萧彩蝶。萧彩蝶今天怎么了?话中带刺,好似对她有诸多不满一般。即使果真如此,也不管她的事吧?难道要怪她“教子无方”? “丢下你们不管?有这么严重吗?” 前两天还有宫人来报,说耶律齐和他的四位新妃相处甚欢,时常在宫中一起游玩,宴乐,甚至传召了惟君,为她们奏乐助兴。 “说来不怕太后笑话,新婚以来,汗王总共也只宠幸我两夜……” “我只有一夜……” “汗王虽曾经召我侍寝,可是我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结婚一个月后还是完璧之身,在哈努儿这可是女人莫大的耻辱啊! 原来是为了晚上的…那个分赃不匀,跑到她这里吵啊! 哈努儿女子果然大胆,这样私密的事情,也能拿来和人分享,看她们说起来落落大方,毫不羞涩,反倒是她这个听的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一个月一两次,算多,还是算少啊?她实在是不明白啊。而且,关键是,耶律齐一个人,要面对这样四个大美人,精力毕竟有限罢! 真容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耶律齐不曾沉迷于女色,还是该担忧他这方便的能力问题……嗨,她在想什么呢! 突然想起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耶律洪德对她的那些调教来,脸颊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只怕关于这些个儿女情事一知半解,尚难解风情的她,并不比眼前这几位女子知道的更多,更不可能拿这些事情去和耶律齐说,让她如何开得了口,如何帮她们? 真容清清喉咙,努力平定有些烦躁的心里。 “你们稍安勿躁,汗王和你们都还年轻,来日放长,那个…恩爱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你们总不想把汗王绑后宫中,从此不理朝政吧?” “臣妾等人自然不敢做此想法,可是汗王如此冷落后宫,大家都不知该如何自处,还请太后为咱们做主,拿个主意!” 大家都不再说话,唯独德芳还是不依不饶的。 “这个……” 也确实,四人中耶律齐对她最是冷落,轮到她侍寝,他却让她枯坐一夜,晓是谁,也受不了这样的窝囊气。对这种很没面子的事情,一般人只怕“打落牙齿和着血吞”,悄悄地忍了。真容倒有些欣赏德芳的心直口快。 “感情总是需要培养的,汗王是念旧的人,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以后你们要多多关心他,少提朝廷上的事情,少互相攀比,大家和睦相处,家和方能万事兴吗!” 她说得苦口婆心,又一语中的,四个人顿时都肃然了,各自默默检讨起各自的言语举止来。 尤其是萧彩蝶,她垂着头沉思的片刻,又抬头看看真容,神情中若有所思,又似若有所悟。 “你们说,现在若是耶律家和你们的娘家发生争执,你们的心会向着哪个?” 真容突然出言试探。这个问题太过尖锐了,四个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要说心会向着耶律家显得有些虚伪,心有不甘,却又全都不敢说到时候会向着自己的娘家。 “太后,若是我哈努儿和金盛发生冲突,太后帮着谁?” 元小小突然问道。她问得天真,却也问得尖锐,直逼要害,让真容不觉对她另眼相看。这貌似天真甜美的小女子,却并非果真如长相般柔弱单纯。 “她们和我一样,莫不是为了国家和家族的利益而嫁。我们坐在这样的位子上,本来就是防止冲突和矛盾的发生,一边是夫婿,一边是父兄,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们的亲人,若是真的发生冲突和争执,最难过的当属夹在中间的我们了。” “可是若是果真发生了不可调和,无法避免的矛盾和战争,我不会随随便便选择站在哪一边,我只会站在有利于国家安定和平,和百姓生命福祉的那一边。你们说对吗?” 她刚说完,就看到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难道她们约好了,在她这里聚齐吗? “你们都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看到四位“爱妃”同时出现在凤仪宫,耶律齐原本从容自然的神色顿时板成了铁板一块,目光冷冷地依次扫过她们。真容的头突然又疼了起来。 “汗王?!” 四个人神色各有不同,目光齐刷刷从萧彩蝶,转向太后,再落在耶律齐身上。 看来萧彩蝶的主意果然不错,只要到太后这里,就一定能堵住汗王! 第九十三章 狼子野心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没看到太后身体不适吗?你们都退下吧!” 真容还没来得及说话,四位王妃已经在耶律齐不耐烦的目光催促下,战战兢兢地行礼告辞,悄悄地退下。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才为了争宠而在她面前大吵特吵的四个人。 看不出貌似文弱的耶律齐,驭妻有道,汗王至尊的气势丝毫不输给他的父汗,倒显得她过于婆妈了一点。 嗨,谁让她们一个个生的千娇百媚,让她不忍心出言苛责呢。 “好点了吗?” 四位王妃一走,耶律齐脸上变得温和起来,语气也显得轻柔而亲切,叫人听了暖洋洋的。 “小萱说昨儿个是你送我回宫的?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你醉得那么厉害,哪里记得谁碰过你? 想起昨天她酣睡在花丛中的那一幕,耶律齐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怎么喝那么多酒?睡在外面也不怕着凉。” 他如此关切地语气和神色的,到让真容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那桂花酿甜香爽口,哪里知道后劲儿那么大……” 哎,她居然一不小心喝醉了,还睡在花丛里,让他看到也就罢了,还被他送回宫,真是丢人。 他怎样送她回宫的?是抱,还是抬?想到小萱欲言又止,暧昧莫名的样子,她连追问的勇气都没有了。或者,根本是她多想了吧!大秋天的,她却在思春! 这样想着,手不由自主地抚上额头,挡住视线,不想再去看他那张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吸引人的脸,和他那专注的眼神。 “怎么样,头还疼吗?” “嗯,有点疼。” 她的手挡着,说话听起来不清不楚,倒显出几份难得的娇憨。 “我帮你揉揉吧。” 耶律齐突然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伸长手轻柔地摁压起来。 对他突来的亲密举止,真容有些惊讶和意外,一失神间居然没有来得及拒绝,他已经来到眼前,她一时间反倒不好闪避。 耶律齐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按揉得时轻时重,时急时缓,她的头疼果然减轻了很多。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亲密的姿态,让真容不由想起了刚入宫时,两个人毫无芥蒂的相处,一种久违的温暖感觉,浓浓地包裹着她,让她放松的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手指在她的额头跳舞。 “今年的秋狩…参加吗?” 此时此刻,他是他,耶律齐,她是她,赫连小菊。不是母后,也不是太后,两人难得如此平静而毫无芥蒂地单独相处,他不想称呼任何一个分割开两个人的身份头衔。 “当然参加啊。” “不能留在宫里吗?” 新婚燕尔的他,无法参加秋狩,今年的秋狩活动自然是由摄政王为主导,而他是多么不想让她和洪谨单独相处啊! 虽然心知希望渺茫,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够留在宫中……多了四个妻子,他反而像是多了四个对手,在这诺大王宫更觉得寂寞了。过去的平静也不复存在。 “嗯……”真容睁开眼睛,又闭上。像是不忍心看他的失望。 “你知道的,我很喜欢这种活动。” 她也不想破坏此时这温馨而微妙的气氛,可是她盼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去?!一想起盛大而好玩的秋狩,她的心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耶律齐举止优雅,内敛,他的身上没有洪谨身上的那种危险气息,不会让人有那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可是有时候,真容却觉得他比洪谨更难以揣摩,无法驾驭。 尤其是现在,她坐在椅子上,他就这样面对面地站在她的面前,透过衣服纹理的隆起,第一次发觉他的身形已经长得如此高大,肩膀如此宽阔,胸膛也如此结实,混合着薄荷清香的男性气息淡淡地罩着她,有一种叫人心安的放松。 可是尽管闭着眼睛,她依旧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此刻正紧紧地锁着她,似乎在探究,在挣扎,还带着某种攫取和掠夺的决心。 他说话间的气息轻柔地撩拨着她的耳垂,抚弄着她的脸颊,和那双并不温和平静的眼神一起,再再扰动着她的心绪。 三年多的时光匆匆而过,他真得长大了!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不是那个需要她救,任由她戏弄和支使的十五岁少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存满着占有欲和侵略性的成熟男人,是一个将要手握一国权柄的王者! “为了我,也不可以吗?”他的手指突然由按揉变成了轻抚,顺着她乌黑光亮的发丝滑下去。 她抬起手,想要阻止他的手指沿着脖颈滑倒肩上,谁知却握住了他的手,她抬起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着她,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地对视着,气氛突然变得又浓又热起来,真容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先松开手,还是该先推开他。 他站得实在太近了!这目光,这神情……让她的心跳得好急,好慌! 勃贴儿端着茶进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睛中写满了难以致信和不敢苟同,她愣愣站了片刻,最后还是低下头,默默地退下了。 盛大的百兽节的秋狩活动就要开始了,在以牧业为主的哈努儿,这可是件天大的事,几乎不亚于春天的祭祀活动。 几乎举国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行动起来了,一向养尊处优王公贵族们,也早早就开始练习骑术和射箭,早早地准备与之相配的行装和马匹。 而随之也一起行动起来的,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和诡计,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地谋划着。 “舅舅,确定这次只有太后一个人独自参加秋狩吗?” “汗王新婚,按照规矩三个月内是不能出宫远行的。后宫的嫔妃就更不会去了,他们只能在后宫举行象征性的百兽节。所以,王公车驾里只有太后和她的几个随从。而且身负着保护王宫和汗王的责任,这次林子峰也不回去的。” “你真得要动手?若是被摄政王识破怎么办?你别忘了,虽然汗王和林子峰没去,可是摄政王一定骑马会紧随车驾。” “舅舅,你以为摄政王和太后的关系真的很好吗?他们根本就是貌合神离,只是为了得到太后掌握的权势,摄政王才会对她假以词色。可太后分明就是我父王放在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今天我替他除去障碍,难道他还会傻得不坐享其成,心中窃喜?” “可是我总觉得这其中有点问题……摄政王对太后的情谊,只怕没你说得那么简单!” “放心吧,不管摄政王如何反应,只要太后一出事,他和耶律齐之间的矛盾势必会激化。到时候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这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但愿如此吧。若是真出了事情,你可不要牵连德族啊!耶律洪谨可不是好对付的!” “不会的,他们绝追查不出幕后之人。这次若成功了,还真得要感谢德芳表妹提供的讯息呢!谁也没想到,太后会独自一人去冒险!真是活该!我不光要得到她的人,还要得到她所有的一切!舅舅就等着我抱得美人归吧!” 耶律豹得意地看着德荣,脸上的笑容在灯下显得愈发狰狞。 第九十四章 共驾 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深秋难得的好天气,哈努儿君臣们集体出游。 盛大的百兽节的秋狩,终于拉开了序幕。 哈努儿的狩猎极富盛名,东部广阔的草原,南部无垠的戈壁,北部漫漫无尽的森林和雪山,西部水草丰盛的浅滩与湖泊,孕育着无数奇妙的生命,雪狼,白熊,红狐,紫貂,雪雕,苍鹰,梅花鹿……等等,无不是难得一见的珍禽异兽。而尤其以银狐,最为难得而珍贵。 金盛圣德皇帝最最宠爱的林贵妃,林紫棠——如今哈努儿御林军统帅林子峰的妹妹,拥有的那顶通体雪白的银狐斗篷,就来自哈努儿草原的。 虽然汗王由于新婚未满三个月的缘故,没有参加这次秋狩,可是掌握实权的太后和摄政王却都在队伍之中,所以朝中超过六成的文武大臣和王公贵族们都随同前往,只有留下少数的年纪稍长的大臣,随同汗王一起留在大都守护朝廷。 自然了,太后与摄政王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也都一起留在了京城。 盛大的行猎车队浩浩荡荡,排出了很长很长,前头的车马已经走出了半里之外,最后才刚刚出城。由于新开科举的缘故,有许多新可得文武举子们加入行列,人数远远超出了往年汗王出行时的规模,隐隐有逾制之嫌。 走在最前头的队伍中,几乎每个随侍在侧的臣子们,侍卫们,都隐隐感到,今天的摄政王心情不大好,而且,他的火气分明是对准了坐在车轿里的太后。每次视线转向车轿,脸色就越发变得阴沉冷峻,令人望而生畏。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太后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惹怒了摄政王? 谁也不知道,都在心中暗暗的猜测着各种可能性,却没有人敢乱说一句话。行进的队伍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车轮前进的声音和马蹄声脚步声。 在这样晴好的天气中,出门狩猎游玩,这冷凝的气氛和近乎肃穆的队伍,显得有几分诡异。 有的人不觉回忆起刚刚大都城外的送别仪式。 汗王和四位新王妃对太后异乎寻常的亲热与难舍的态度,彻底打破了后宫不合的传言,可是这其中又似乎透着几分蹊跷。 及时后宫如此团结和睦,也不用做出如此高的姿态给群臣百姓看吧?或者观众另有其人? 若是仔细回想,摄政王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原本就没有笑意的脸上,变得更加不悦起来。 他近乎粗鲁地打断汗王依依不舍的叮咛嘱咐,催促着启程,而太后也像是舒了一口气一般,拉下了轿帘,挡住了汗王殷殷难舍的目光。 这样的戏码,不是一向都是摄政王演给汗王看的嘛?这一次演的又是哪一出啊? 没人猜得透,没人想得通! 此时,车轿里的真容,心情也不大平静。还没有从昨天所受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以至于好长时间都没有察觉外面过于安静的怪异气氛。 昨天晚上,向来话不多的勃贴儿,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太后,您以后会嫁给汗王,还是摄政王?” “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明白一向谨守本分的侍女,怎么会问出如此突兀的问题来。 “哈努儿想来都尊崇父死子继,兄死弟继的传统,王家也不能例外。太后您还这么年轻,没道理孤身一人度过余生吧?自然是要在摄政王和汗王中选一个嫁了了。我看王爷和汗王都喜欢太后您,不知太后心中,是喜欢王爷多一些,还是汗王陛下?” 什么?父死子继?兄死弟继?而且王家也不例外? 他们以为女人是财产啊,为了使肥水不留外人田,就罔顾伦常,随便什么兄弟儿子都可以接纳为妻? 实在说不清楚,和提倡丧父的女子守寡的金盛比,金盛和哈努儿,哪一个更残忍,哪一个更具人性! 耶律洪谨和耶律齐,她更喜欢谁?扪心自问,她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无法撇清对洪谨的感情,心曾经无数次为他而悸动,可是他也曾经多次利用她对他的信任和动情动心而无情地伤害了她,让她失望,让她绝情绝意。 她更无法否认耶律齐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来越增大的吸引力。两人曾经有过的情谊和同进退的记忆,不时地搅动撩拨着变得越来越微妙相处时光。可虽然年纪仅仅相差两岁,彼此的母子名分却是一道无法翻越的障碍。 想这些有什么用,难道她真的要在两人中选一个吗?她可以两个都不要吗?! 理智告诉她,从她登上后位的那一刻起,亲情和爱情就已经远离她而去。掌握了无上权势的她,怎么可以对两个看中她手中的权势,耿耿于怀一心想要利用她的男人动心吗? 无论是对哪一个动了心动了情,都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或者,她可以反制一下,充分利用他们都想要博取她的欢心,而好让她掌握得的权利为己所用这一点心理,以期达到她的政治改革的最终目标! 车马不停地走着,真容的心中上上下下下地翻腾如滔天的巨浪一般。等她前思后想,最后终于想清楚,并下定了决心时,车马已经走出京城好远了。 她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正好和骑在黑色骏马上一直走在车右侧的洪谨视线对在了一起。 想到刚才脑海中想到的内容,真容不由的脸庞一红,一下子撂下了帘子,隔开了彼此的视线。 “拿我的琴来。” 南儿连忙把焦尾琴摆好,顺手沏了一杯新茶,并把车厢一角青铜镂刻的香炉中的熏香点燃了,车厢里顿时溢满淡淡玫瑰花香,香氛袅袅地飘出车厢外,两旁护卫的军士们不由的全都深深吸了一口,仿若洋溢在一片花香之中。 手指顺手拨动了琴弦,乐声犹如溪水般潺潺流出。这是一曲悠远的曲调,写满了少女的相思,与心愿无法实现的无奈。 她蓦然停住了,手放在琴上怔怔地发起愣来。 她这是在思春吗?无心间下意识弹出的曲调,居然是…… 车帘子一掀,守在门口的南儿惊呼了一声,只见一个人影不宣而入,越过南儿直直地闯了进来,在真容身边落座。 “王爷!” 洪谨摆了摆手,南儿和小萱便一前一后地退出了车厢外,坐在外面的车辕上的守候着。 “你怎么进来了?” 真容不愿意看他,可是却感到自己的心在狂乱地跳了起来。如此狭小的空间,如此暗昧的距离,不管谁动一下,两人身体总会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他的衣衫和她衣衫重重叠叠地在一起,看起来犹如一对连体婴。 “不是你在召唤我的吗?” 洪谨的身子向前微微倾着,目光紧紧锁住她,似笑非笑的脸上写满了十分危险的气息。 第九十五章 杀机四伏 “胡说!谁召唤你了?!” 真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琴丝,低着头不去看他。 意乱情迷的她没有注意到车子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原本密集的车马声和兵士们整齐的脚步声都变得有些稀疏。原本平稳的车子也变得开始颠簸。 “胡说?那刚才那首相思曲,你奏给谁听?” 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宛如耳语一般,目光紧紧锁着她,贪看着她害羞垂首的柔美之态。从他的高度,正好看到那一截弯成优美的弧度的白皙如玉的脖颈,伴随着女子的馨香淡淡的袭来,让人如浸花香般地薰薰然的沉迷。 “你听错了,才不是什么相思曲呢!” 没想到他居然能听懂琴曲。无心之中的弹奏却暴露了自己的心境,还让他这样当面反问过来,真容不免有些心慌,本能地想要反驳他。 她猛地一抬头,却没提防两人的距离太近,洪谨正半低着头看她,他的嘴唇就在自己的耳旁,她这一急急地抬头,让他的唇瓣从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刷过,宛若亲吻一般。 那红色性感的唇瓣湿润而温暖,轻巧如蜻蜓点水般,在肌肤上留下一串酥麻的感觉。 看着他那张绝艳的笑脸,深邃而饱含着深意的淡金色眼眸,润泽而闪着光亮的红唇,脸颊上的感觉孩子,她心中不由得一悸,顿时连脖子也变成了绯红色。 “怎么,我们的太后殿下已经等不及了要投怀送抱?” 洪谨伸手拈起她垂在肩头的一缕散发,在手中把玩着,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发顶,眼角的斜睨着她的脸色。 他向后靠在车厢壁上,手臂摊开来,倒象是真的敞开了胸怀,等着她投怀送抱。 若是真容能再镇定些,就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变得不稳,像是要借着说话,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是她不能,他的调侃让她又羞又气,伸手推了他一下,发起脾气来。 “又胡说!分明是你……” 她自己却不知道那气呼呼的样子很像是在撒娇。 “好好好,算是我等不及了,好不好?” 他突然放柔了声音向她妥协,脸上笑容一收,一副认真地样子,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时间生气了也不好,笑也不好。 车厢里春意满溢,却不知外面此时是一片杀机四伏, 一切的发生似乎都在那一瞬间,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不知受到了什么阻碍,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然后车外传来南儿和小萱的惊呼声,又猛颠簸了一下,然后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又突然向前狂奔起来。 车厢剧烈地晃动着,晓是这为王家特质的坚固增加了防震设施的车体,也被颠簸的有些让人坐不稳。 外面呼叫声不时伴随着刀剑之声传来。 “小心!” 混乱中洪谨一手揽住真容的身子,一手掀开帘子看向外面,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容也顺着帘子的缝隙看向外面。不看还好,这一看,她不觉大吃一惊。 那些原本簇拥在车马旁的大队人马都不见了,只有几个骑马的士兵手握比兵器,被一群黑衣蒙面人拦住厮打在一起。 而且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原来的那条大路,走上了一条生僻崎岖的小路,一边是二三十丈,并不很巍峨险峻的土山,另一边则是雨季时被洪水不断冲刷出十几丈的河谷断崖。 马车的帘子随风掀起来,可以看到身后的南儿和小萱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拼命地向他们挥着手,大叫着,脸上的惊慌和担忧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她们便被极速奔驰的马车迅速地拉得很远,变小,看不清了。很可能在刚才马车颠簸的时候,坐在车辕上的她们被掀落在了地上。 “怎么会是这样?其他的人呢?” 他不能告诉她,离开大部队和平坦的大路,而改走这条小路,是他的命令,可是眼前的情形,分明是遭到了伏击。 是什么人,能够洞悉他的临时起意的计划,在这里早早的伏击?还是有人在大路和小路上都设置了埋伏,同时发动了攻击? 他们的目的又何在呢?是想要同时杀了她和他吗? 就在他一转念间,车外又突然箭矢狂飞,不过很奇怪的时,箭仿佛长了眼睛,很小心地绕开了马车,不时从车厢旁擦过。 显然,对方并不想取他们的性命,或者说:不想取她的性命。他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马车上的。 既然不想伤人,那么是想要劫持她做人质吗? 突然,一支流箭带着唿哨声,飞进车厢来,洪谨一伸手,把真容压在身下,堪堪避开了流箭,同时低声安慰她: “别怕,有我!”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车子变得愈发颠簸起来,像是失去了前进的方向一般,左突右拐,变得毫无章法。洪谨掀开前面的车帘,只见赶车的马车夫倒在车前,手臂软软地垂下,手中的鞭子已经拖曳在地上,毫无气息。 洪谨伸手推了他一下,车夫被翻了过来,只见一支利箭赫然插在他的胸前。 这里的河谷都是洪水成年累月在平地上冲刷出来的,可能是泥沙堆积的缘故,河岸稍稍高出平地,从远处根本看不见前面的深沟。 等到洪谨发觉失控的马车冲去的方向是十几丈高的断崖时,已经晚了。 他只来得及回身拉过真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随后便和整座马车一起,冲下了断崖,跌落入河谷之中。 这似乎是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结局,原本还在激烈打斗的双方,顿时都停住了手。 那些蒙面的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呼哨一声,全部撤走了,就连几个被杀死的同伴的尸体,也都一起抬走了。显然这是些训练有素的杀手。 护卫在马车旁的卫队,心里惦念着王爷和太后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追杀。 等到大队人马赶来增援,就只看到两个衣服沾满灰尘的宫女,和几位满身伤痕的亲卫,还有一片断壁悬崖。 第九十六章 遇险 太后和摄政王同时遇袭坠崖,下落不明的消息,不径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哈努儿,顿时举国上下无不为之震动。种种谣言和猜测都纷纷出炉,在市井田间传播,朝中早已乱成了一片。 龙啸宫中。气氛是令人窒息的沉重。满屋子金碧辉煌的装饰与摆设,也顿时显得黑沉沉的,不见了一丝光泽。 耶律齐正襟危坐在宽大的案几前,左手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右手扶着桌子。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有些灰白。虽然言谈举止异常地镇定自若,可是从他那微皱的眉宇中,和偶尔不耐握紧扶手的手指,可以看出他心中此时的不稳和焦虑。 “怎么,还没有消息吗?” “是……附近都找过了,没有人,也没看到任何人走过的踪迹。” 那名官员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先是马车离开大队,然后半路遇袭,现在摄政王和太后又一起离奇失踪,他们这些做属下的,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何对汗王交代。 “怎么可能没有?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或者他们跌落在别的什么地方?被树挂住了?” “摔坏的马车就在河的浅滩中,马匹也死在那里,人却不见。附近除了河水,就是野草,两边都是陡峭的崖壁,并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生长。” 虽然明白不该打破汗王最后的幻想,可是他也只能实事求是地回答。摄政王和太后,确实是神奇地不见了。 “连个人都找不到,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耶律齐真地发怒了,听闻消息后的彻夜难眠,与一整天提着心的期盼担忧以及焦虑,都在此时统统爆发出来。 很少见汗王发这么大的火,那名官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说赎罪。 萧平和萧远都在场,萧平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暗暗思量着汗王的怒火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萧远到底老城些,明白汗王此时心中的纠结,和面对的压力与难题。他挥手示意那名官员退下,然后沉声安慰道: “汗王稍安勿躁,林将军已经亲自前往,不久一定会有好消息传来的。”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林子峰也空手而回。 不过他却带回了一个奇怪的消息,不知是预示着某种好的现象,或者更坏的讯息。 “车子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是啊,车子里原来的寝具、食物和珠宝盒,还有备用的药箱全都不翼而飞,倒是太后的衣物,只拿走了几件。” “会不会是遭遇了劫匪,把东西都拿走了?” “我也在这样想。可是,若是劫匪的话,既然拿走了东西,应该不会把人也一切带走吧?” 如果仅仅是谋财的劫匪,那么他们两人应该生命无忧,可是若是先前那些伏击的杀手呢? 从河谷回来后,林子峰的心一直高高地提着,很懊恼自己当时没有在一旁。 “为了赎金?”萧平眼睛一亮,觉得这个理由应该错不了。 “很有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不过是要花多少钱赎回人的问题罢了,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即可。” 谁有胆量劫持摄政王和太后,然后想汗王讨要赎金?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却没人敢说破。 “现在重要的是,一边追查摄政王和太后的下落,一边要赶紧追查那些伏击的杀手的幕后真凶!” 真容和洪谨到底去了哪里呢?又是谁,安排了这次暗杀呢? 谁也想不明白,没人知道。 那道断崖其实并不深,马车跌下去落入河中,因为过了洪水期,河水只有半人多高。不过在一定程度上也缓减了下落的冲击力。 跌落河谷时,人在马车里,缓冲之力,坚固的马车虽然破损了,搁浅在河滩上,可是却并没有完全散开,车里的人自然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可是不致命,不代表不会负伤。 被洪谨密密护在怀里的真容毫发无伤,可是洪谨却伤得不轻。 不知摔下来时是后背受了伤,还是头部受了伤,此时昏昏沉沉地有些晕眩。他手臂上的伤痕也很深,先前在车厢中箭飞来时,他只来得及扑倒真容,飞速的利箭从他的肩头擦过,留下一尺长的一道血痕,一块飞来的木屑穿透了衣衫,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右腿,雪上加霜。 真容搀扶着受伤的洪谨,淌着河水,沿着浅滩向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身体越来越重,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沉重地压在她的肩头,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已经是举步维艰。 “洪谨,清醒些!别睡着了!!”她停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嗯……” 洪谨晃了一下头,眼皮还在慢慢的合拢。 真容狠了狠心,突然在他受伤的手臂上用力一捏,洪谨顿时疼得直抽冷气,完全清醒过来。 “你这恶女子,谋杀亲夫啊!” “你不能睡着了,我可拖不动你。等到了地方再睡吧。” 真容知道他只是随口说说,也不想和他拌嘴,拉着他继续前进。经过这一番变故,两人间似乎亲密了许多。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看过了,前面有个山洞很隐蔽,里面只要我们进去了再把洞口一堵,就没有人能发现我们了。” 虽然脑子有些昏沉,可是他心里还是明白的。她这是暂时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他们。毕竟今天的情形过于诡异。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敢对当朝太后动手,这个背后的人定然不简单。而对方居然在他们临时改变的路上设伏,那么可以肯定一定有内线。敌友难辨。 “为什么放着平坦的路不走,怎么走在河里?” 虽然岸边的路也并不平坦,而是一条牧羊人在草丛中走过的羊肠小道,不过毕竟还是比这冰冷的河水好很多。他也就算了,她受得了吗? “这样才不会留下印迹和气味。” “若我们真的这样躲起来,来营救的人也同样找不到我们啊。” “只要你身上的伤势无碍,我们自己就能找回去。” 谁知道,是谁先找到他们?那些明着营救的人,谁知道有没有杀手藏匿其中? “是我的错,我大意了,不该临时起意改变了路途,让你身陷险境,你怪我吗?” 头又有些开始晕了,洪谨自己悄悄地咬了咬牙,借着和她说话转移主意力。 “怪什么怪?反正有你陪着我,要死一起死!” “哈哈哈!” 他突然放声笑了起来,真容被他吓了一跳,转头四处看看,不见半个人影,这才嗔怪道: “你笑什么?疯了吗?” “我就喜欢你这样,好像放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能顽强地生存,逆来而顺受,因势而利导,从来不会怨天尤人。” 越是到危险的境地,她的潜力越发被激发出来,这样的她绽放着一种耀目的光辉。 “与其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埋怨,不如想方设法解除危难要紧。” 真容抬起头,只见那山洞就在不远处了。 第九十七章 山洞 那个山洞在一个稍缓的半坡处,有一块大石头挡住了洞口,不怕上来仔细看,很难发觉。果然非常隐蔽,而且里面很干净,很适合藏身。 洞底很深,要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先下坡,然后上坡,洞壁很光滑,在快要到底的时候,突然在侧面又出现一个缺口。 从缺口进去,里面一下子豁然开朗,居然是一个有十丈见方的洞穴,更深处还有延伸,隐隐有天光透进来,不觉得很黑。看来,这里一定还有另一个出口。而且距离地表并不远 而且隐隐能听到湍湍的流水声。显然这里是一条暗河。很可能是刚才河谷的流水渗漏到地表下后的去处。 刚刚勉强进入山洞中,还根本无暇仔细察看周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一般,洪谨一下子跌倒在一快突出地面的平整石头上,昏睡过去了。 等到洪谨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这时候,那些官兵们已经下了断崖,正在河谷中大肆地寻找他们。而远在大都的耶律齐也已经听说了他们失踪的消息,林子峰正向这个方向赶来,他们失事的消息开始在一些私密的渠道疯狂地传播。 他自然并不会详细的知道这些,可是他的猜测断也与事实相去不远。尽管他尚不能判断所有人的内心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一股食物的香味和悉悉索索的衣衫声从身边传来。 他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点燃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只小巧的铁锅,里面咕嘟嘟地冒着热气,还有一只看起来很像是荷叶包的东西,放在火焰不太旺盛的地方,不知里面正烧着什么。 真容就坐在火边,挽起裤脚凑到火边烤着被河水浸湿的裤脚,露出细巧的脚踝,和一节白皙嫩匀称的小腿来。 她正认真地拨弄着火苗,忙碌地照料着火上烧煮的东西,额头上着一颗亮晶晶的汗珠在火光中闪烁着。 洪谨也不惊动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侧头端详着她。 这就是那朵微一能拨波他心弦的小菊花,有时候很聪颖,有时候却很笨拙。笨的时候像一只可爱的小狐狸,聪明的时候像一只小兔子,…… 错了,错了……没错!她一直是这样,聪明中透着笨拙,单纯中透着狡猾。 她坚韧得像一朵路边的小花,迎着风独自开放着。在他自己还不曾察觉时,心就已经被她牵动着,隐隐作痛。 她顽强得犹如一粒种子,在他的心底早早扎了根,在他发现之前,已经开花结果,不肯再离开。 他坐起身来,却赫然发觉自己的上身赤裸着,受伤的手臂上已经涂抹了药,用白色的绢丝缠了起来。腿上的木刺也已经被清除,同样包扎着白色的绢丝。 那些白色的绢丝都是上等的绣品,带着一种闪缎的暗花,像是宫中的女用之物。 地上铺着毯子,身上盖着一间厚厚的女用批风,而他刚才头下枕着的,居然是一个软布包袱。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若不是他确定,真的以为两人是在进行一次有计划的野炊,衣食药物,寝具炊具,应有尽有。 “你醒了?” 听到他起身的声音,火边忙碌的真容回过头来,冲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的衣服呢?” “你出了很多汗,全都湿了,正烤着呢。你先将就穿那件披风吧。” 或者什么也不要穿!她在心底暗暗地有几分幸灾乐祸地想着。那结实而光裸的上身,没有一块赘肉,完美得犹如天神,真是很养眼而……诱人! 站起身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再在自己的额头上比对了下,居然比自己的还要凉。 “已经不烧了,看来这药还真管用?” “那里来的药?”他的视线转了一下,又指了指地上的毯子和身上的披风。 “这些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马车里搬来的啊。” “你居然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去涉险?”他都要被她气死了! 他的口气和态度虽然差些,可是关切之情尽在言中,真容吐了吐舌头,冲露了个大大的笑脸。 “没关系,我很小心的,不会有人发现的。这里有两个出口,我是从另一个出口走的,这边的口我已经堵上了,即使有人找来,也不会发觉我们的。” 洪谨沉默了。 算算时间,大队人马应该已经赶到,很可能正在下到河谷中四处寻找他们,那些伏击过他们的人,必然不敢在这种时候造次。 只要等到天明,他们再出去,就应该是安全无忧的。 可她如此大费功夫和精力搬运东西,若说仅仅是为了这一晚更舒适些,实在说不过去,分明是准备长期躲藏一般。 她为什么这么不愿意让来人发现?她另有些什么打算? 洪谨当下也不说破,看看地上的东西,果然是应有尽有,她几乎把整座马车都搬来了,连珠宝首饰盒,甚至茶具都拿来了。 “以后做什么事情,先和我说一声。” “好了。你先喝杯茶吧,吃的马上就好。” 她把沸水倒入茶壶,拿出两个有缺口的茶杯,斟上两杯清茶,虽然简陋些,可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搬来的?拖得动吗?” “一次自然不行,我是分几次,一点点搬回来的呀。” 出入好几次?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如此从容,显然她一点也不惧怕那些所谓的刺客。那么在这山洞中躲避,躲着所有人,她是准备要做什么呢? 不管她想做什么,现在陪着她的是他,如此私秘而亲密无间的相处,没有来自外界的打扰,他们可以暂时抛开身份的羁绊,安心地度过几天闲散的山中岁月。 这样想着心情居然出奇的平静。 火着得很旺,噼噼啪啪地响着,洞穴里萦绕着食物和茶水的香味。他实在不该也不想打破此刻的温馨。可是…… “我倒不介意在这里呆多久,可是就这么点儿干粮吃完了,我们吃什么?” “我自然有办法了!” “我倒想听听,是什么法子?” “你没注意吗,这个山洞曾经有人住过!” 一听这话,他也不由得细细打量其周围来。对一个天然的山洞来说,这里太过舒适,太过洁净了。只有一个可能性:有人曾经住过,有人清理过,而且很可能就在不久之前。 “是好象有人住过的痕迹。” “我想,这附近一定有牧民出没。明后天我从另一个口出去看看,再买点什么吃的回来。” “买?” “对啊,要不你以为我是财迷吗,拿那些珠宝干什么用?” 第九十八章 情迷 从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山洞口,透进一缕微光,时间已经将近黎明了。 吃饱喝足后,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受伤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洪谨渐渐感到有些倦意。接着篝火的光芒,他注意到真容不时地揉眼睛,仔细看,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从马车遇袭开始,她先是受了惊吓,然后从断崖上摔下来,然后又为他而担惊受怕,忙碌了一晚上,早就该累了。 在真容打了第十个哈欠后,洪谨挪动一下身子,在身边留出了一块刚好能容下一个人的空地,然后掀开身上的披风,拍了拍地上看着真容。 “过来啊?你该好好地睡一觉。” “这个……” 他这个样子很那个那个……,说的话也很那个……到底是哪个那个,她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是突然觉得心好慌。 “什么这个那个的,这里只有这一个毯子,只有这一个披风,你是想自己睡在石头上,还是想我睡在石头上?” 这两样当然都行不通。 可是他那只穿着中衣微微敞着领口的宽阔胸膛,真的好有诱惑力哦。他自己不知道,这种曲起一只胳膊半躺在那里对她勾手的姿势是多么撩人!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怦怦地狂跳了,而脑子则全都是刚才他赤裸着上身时的让人脸红心跳的模样。 若让他听到了她此时的心跳,知道她此时脑子的情景多么色情,她该多么尴尬,多害羞啊!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事急从权,就当他是同性人,或者还是刚才昏迷中…… 她在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做着各种各样的心里建树,脚步犹犹豫豫地靠近他,像是迈大了点步子,就能落入陷阱里一般。 洪谨不耐烦她的拖延,索性坐起身来,伸手一把把她拽入怀里。 如此紧密无间的贴合,打破了某种无形的障碍被一般,两人的心都无序地跳动着。 真容的眼睛变得有些迷蒙,借着篝火的亮光,注视着他。 此时的他,是那么危险,却又是那么致命的迷人。 仿若被一股无形的磁力吸引着,她往他胸前靠去,纤细的手指拨开他额前滑落下来的几缕发丝,不料却被他的大掌握在手心里,轻柔地把玩着。 他性感的唇边漾起了一个慵懒的笑,好似一个不羁的浪子,而又似一只充满了危险的野兽。 那绝色的容颜足以摄走全天下女人的魂魄,纵是满庭芳菲,犹失颜色。 “小菊……” 他是在诱惑她吗?动用他全身最迷人地方来诱惑的她,稍显浪费了点。 “我……” 她刚一张嘴,两片红唇便被他一口吞噬了,他的舌头更是霸道地侵入了独属于她,未曾被开垦过的领地。 软烫的红舌在他恣意逗弄下,像是初尝灼烧的烈酒般,迷醉了三分,红唇似火般灼烫,双颊更是艳若桃李。 “不……” 她努力想要提出抗议,试图从那被冲散的理智中找回一点点反抗的勇气,可是却只是让他更深的侵入,浑身如脱力了一般,又似毫无反抗的力量。 或者从内心深处,她早已渴盼着如此亲密的接近,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这难得而久违的亲近而欢呼叹息。 那曾经被耶律洪德精心调教过的身体做出本能的反应。双手仿佛自有意识般,攀上了他的肩头。原本是想要用力推开他,此时却变成了揽住他,支撑着自己越来越柔弱无力的身体。 “不要……不可以。” 感觉到他的手放肆地在她身上游弋,想要探查女性独属的神秘地带。她原本变得浑浊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力气,也霎时回来了。头向后仰去,避开他需索,原本扶在他肩上的双手用力地想要推开他。 “嘘……” 洪谨似乎也突然想起了这种亲热是多么的不合时宜,终于停止了这个危险而失控的游戏。把她转了方向,背靠着他拉入怀里。手臂困在她的腰间,真容慢慢停止了挣扎。两人都不说话,山洞里只能听到两人激烈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然后归于安静。 洪谨慢慢地调匀呼吸,努力熄灭身体里燃烧的热火,体内翻涌的气息。 原本他只是因为看到她那么扭扭捏捏的,想要亲她一下,逗逗她,谁知却差点儿失控。他生平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对他的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形成了挑战。 看来以后和她在一起,要小心为上。 他一手轻轻的抚摩着她的发丝,像是在安抚一只猫。 在他的安抚下,真容渐渐安静下来,忙碌了一夜,不曾入睡的她,最后终于抵不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睡意,倦极而眠,在他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洪谨却毫无睡意,就那样摩挲着她柔亮的发丝,端详着她的睡颜。 她确实象极了一只猫,或者某种比猫更大的危险而美丽的生物。 发怒时,和察觉危险时,她懂得张开利爪尖牙,怒吼着争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安全时,酒足饭饱,她收起锋利的武器,又显得那样悠闲而慵懒,像是可以随意地躺在石头上晒太阳,享受整个午后的阳光。 她不是绝美,却能够深入他的心房,直击他最为脆弱的地方。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也是他曾经很想拔除的弱点。此时这样怀抱着她,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幸福的感觉满溢,让他似乎能够放弃一切,和她一起到地老天荒。 即便这是耶律洪德精心布置的计谋,也都随他去吧。 火渐渐熄灭了,洞中开始变得有些寒冷,睡梦中地真容不自觉地向他靠过来。 洪谨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枕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上,伸手拽过披风把两个人裹紧,然后搂紧她的腰,也随着她慢慢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快到正午的时候,洪谨被一种奇异的声响惊醒了,一抹身边,却是一片冰凉。 “真容?”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周围静静地没有回音。 第九十九章 野居 那声音并非来自洞里。 他仔细听,从他们进来的地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已经被真容堵住的第二层洞口的外面,那条较长的洞道。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一转身,看到真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 幸亏他刚才的声音并不大,外面的人应该不会察觉才对。 看看光线,应该是正午,现在已经是他们出事的第三天了,外面来的应该是来寻找在他们的大队人马,只要他高声喊一声,那层窗户纸自然就捅破了,他们也可以顺利安全地回去了。 可是看到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实在不忍悖她的意愿。 而且昨夜的记忆还在,手中似乎还留着她身上的触感。回去后,还会有这样亲密相处的时光吗? 休息后神清气爽的她,身上带着一股青草和露水的清新香气,被手指压得有些变形的红唇微微翘着,让他的心不由得一荡。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开口,和她一样保持着静默。 从声音可以分辨出,寻找他们的人先后来了三拨,都是到了快到洞底时就折返了,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个旁支的缺口。他真的想象不出,真容是用什么方式堵住了洞口,让所有人都毫无怀疑地打道回府。 问了真容几次,她都含糊其次不肯细说。这个谜团直到后来,从林子峰的口中他才得到答案。 等到第三拨人一离开,真容便收拾好东西,拉着洪谨往更深处转移。 新的地方虽然不如原来的地方温暖,可是却更加平坦一些,而且因为更靠近另一个洞口,外面透进的光线也让周围显得更加明亮。 经过了这一次深沉的睡眠,他感到身体好了很多,受伤的手臂和腿也能活动自如。 到底是男人,力气大很多,真容要用好几次搬移的东西,他毫不费力地一次就搬了过去。 等把东西都安置好了,洪谨注意到洞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这是什么?” 真容眨眨眼睛,眼神闪烁着也不看他,故作忙碌的神情中,有点顾左右而言他。 每当她心中有鬼,或是自觉理屈时,十有八九就会出现现在的这种神态,很好玩,又让人无奈。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发觉自己的这个习惯。 “是一头羊啊!” 与其说那是一头羊,不如说是一直还没有断奶的羊羔。那羊羔看起来死得十分凄惨,背部有撕裂般抓痕,头颈部也沾满了狼狈的血迹,应该断气不久,身体还是温热的。 “不是我杀死它的,真的,我捡到它的时候,它就是这副样子。” 像是害怕被人错认她就是如此凶残地杀死小羊的刽子手,她连连摆着手,摇着头。 “捡到一只羊羔?” 他挑挑眉,声调的尾音也随之上扬,似乎很不相信似的。 “嗯……也不算是了,确切地说,我是从一只苍鹰的利爪下抢下来的。本来以为能救它一条命,谁知却发现它已经断气了,苍鹰已经飞走了,我想……与其浪费,不如正好拿回来果腹,也算是替它超生了,你说对不对?” 她说得振振有词,而且声情并茂,指手画脚地把当时的情形模仿出来。 虽然他长在宫廷中,可是草原上的人永远离不开草原和苍鹰,很何况擅长骑射,领兵打仗的他,自然知道羊羔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 他只不过是想逗逗她罢了,她的反应果然很有趣。 “对,你做的完全正确。” 一本正经地说完,他突然呵呵地笑了。 真容这才知道他在和自己闹着玩,美食当前,她也懒得和他去计较了。当下嗔怪地躲了一下脚,半真半假地嘟起了嘴: “居然敢取笑我,罚你剥羊皮!” “好啊,我来剥羊皮,你去烧水,我们炖一锅美味的羊汤喝!” 他伸手挽起袖子,抽出随身的腰刀来,开始一点点地拨羊皮。动作居然也非常娴熟。 真容用铜盆打回水来,用之前捡来的干草和树枝点起火,烧上水,然后便托着腮帮子看着他干活。 为谁洗手做汤羹? 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两个人,现在却在一起,为一餐饭而忙碌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现在这情形,任谁见了,也不会相信他们就是当朝一呼百应,位高权重的的摄政王和太后殿下。 原来,透过繁华贵气的表层,高高在上的他们都只是个凡人,有凡人的七情六欲,有凡人的缺点和脾气,和凡人一样需要吃饭,需要安慰,需要相伴,会感到孤独…… 喷喷香的羊肉下了锅,火烧得很旺,不一会儿,水就开了,顿时,扑鼻的香气就飘了出来,令人十指大动,恨不得不等熟了先啖一口解解馋。 谁知,就在此时,原本宁静的山洞中却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来者何人?这个洞口距离河谷有些距离,官兵们应该找不到这里才对。是羊汤的香气引来的野兽吗?还是那些不知来历的刺客? 两人不再说话,互相看了一眼,手中各自握着防身的武器,静静地等着。洪谨握紧弯刀,一只手将她护在身后。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路从那个新的洞口传来,不一会儿,便从那光亮处,出来一个人。 “你们是谁?” 那人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们,然后实现落在正在火上沸腾的羊肉锅子,和地上拉拉杂杂的一大堆东西。 这一对男女人物秀美,气宇不凡,身边的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平常的人家。 他们是什么人呢?怎么出现在他的山洞中? 是一对相爱而不能结合的私奔的情侣,还是背着家里人在这里偷情的贵族男女? 这位极具想象力的陌生人没有多说话,可是他的眼神与说话语气,却都把她的想法透露出来。洪谨回头看了真容一眼,脸上眼中尽是笑意。真容心中一气,冲来人也喝问道: “你又是谁?” 其实不用多问,看他的打扮也是个猎户。他的腰间裹着皮衣,肩上背着弓箭,进这个隐蔽的洞穴轻车熟路,显然他曾经经常来这里。 他们算是鸠占鹊巢了。 真容只管在生气,却没想到,这个突入起来的访客给她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第百章 人在旅途 第二天一大早,真容和洪谨共骑一匹大红马,逍遥地走在向东去的路上。那是和大都相反的方向。 逃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此时终于从山洞中脱困,脱离险境,骑马远游,顿时觉得天高地远,风淡云晴。 风儿轻轻,草儿轻轻,湛蓝的天空犹如一大块水润的碧玉,纵使是偶尔遇到因深秋的第一场寒风而大片凋零的花朵,枯黄的草原,也不能影响他们此时愉悦的心情。 可是真容此时的心情,却实在谈不上是轻松。 她正处在一种尴尬的境地,洪谨的包围之中。 说是包围,果真是不留一点空隙,身后是他宽阔的胸膛,左右时他健壮而有力的手臂,他的双手从她的腰侧环过去,在她的身前手执着马缰。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以前他都是稍稍侧着身子,单手握马缰绳的,只有在纵马奔驰的时候,才会采用这个此时让她入座针毡的姿势。 而若她不小心仰起头来,则正好他的下巴对个正着。 只有身下不是他——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别扭?不过却是大实话——不过,她的双臀,却总能感觉到他腿部结识肌肉的厮磨。 随着马的迈步,他和她的身体不时互相碰撞着,摩擦着。 透过衣衫,那肌肉的触感,那身体的热度如此清晰可辨,即使她想要忽视,用言语转移注意力,也不行。 如果他一直那样坐直了身子,还好,一旦他低头看她,一说话,一呼吸,他那温热的男性的气息,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麝香味儿,让她的体温顿时升高到灼热的程度。 被他这样小心地护在怀里,是世间多少女人的梦想,对她来说,却是个煎熬。 她曾经力主要自己执握缰绳,可他却以坐不稳为理由,一手扶着身后的马鞍桥,一只手扣在她的腰间。马一晃动,她的身子就向后一仰,乖乖地倒进他的怀里。 然后她要他坐在前面,自己骑在后面。 她托大,不但和他保持距离,双手握着身后的马鞍桥,结果她说到什么时,一时得意忘形,指手画脚起来,结果马儿突然加快了速度,差点把她摔了下去,只能赶紧搂紧了他的腰,保持住身子的平衡。 最后没办法,她还是乖乖坐到了前面来。成了现在这样暧昧的姿势。 她很想把身子再向前挪一挪,尽量和他拉开点距离,可是,在经过昨天那种令人想起来都的亲密后,现在再避开嫌疑,是不是显得有些太过矫情了? “我们这是去哪儿?” 洪谨眼神垂下来,看着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话语中有什么。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她此时心思的纠结。或者他根本就是知道的,却故作不知,不时有意无意地碰她,口中吐出的气息也若有似无地抚弄着她敏感的耳垂,戏弄着她。 “你真的想不到吗?” 真容把身子勉强地扭了一下,躲开了那让她耳朵痒痒,心也痒痒的气息,此时却和他鼻息相通。 “让我猜猜看……是边境四城?” “怎么猜到的?”这回答无异于承认了他们去的方向。 “我可没忘了,那是你的嫁妆,你还是那里的女城主呢。” 他怎么能忘了,正是为了这个林子然精心布下的诱饵,才让洪德断然从他的手中夺去了她。到了现在,成了一个甜蜜的陷阱,一个他称王之路上无法越过的障碍。 “哈。” 她自然明白他想到了什么,故作无事地打着哈哈。 “而且据我的测算,这里离边境四城只有三四天的路程,快马加鞭的话只需要三天不到。” “用我的闪电,虽然是俩人同骑,也只有两天半的时间。” 千里马不在一时的速度快,而在于耐久。即使他们不曾纵马疾驰,也不并会拖延多杀时间。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是在出发前,还是在出事后?”端详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只是一时临时起意而已。” 她不想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讨论,他那锐利如鹰般的眸光,总是象要把她的谎话戳穿一般。 她手抚着那红色闪亮的马儿的鬃毛,顾左右而言他: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闪电。不枉我那么疼它,居然逃脱,来这里找寻我!” 他看着她的目光依旧锐利无比,真容即便不去看那淡金色的眼眸,也能感受到那眸光的热度。 “闪电生性倨傲不驯,轻易不肯让生人靠近,居然肯听那个巴图儿的话,真是个奇迹。” 昨天遇到巴图儿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带个她这个惊喜。 她卖力转移着话题,却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看在别人眼中显得有多“此地无银三百两”——真的很可爱! “城主去巡游自己的领地,也无可厚非。”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调开了视线。 听她提起猎人巴图儿,洪谨不觉又想起了他一再地提起,摄政王和太后的失踪,在哈努儿造成多么大的轰动,将军和汗王有时有多么多么的着急,几乎倾尽全国之力在寻找下落不明的摄政王和王太后。 也不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猎人,哪里会知道这么多细节。若不是看他那么憨直,身为一个猎人的本质是错不了的,也不想是个有身份背景的人,他真会怀疑他的来历和身份。 毕竟“闪电”肯听他的话,也实在太过巧合。 他对他们啰嗦那么多是什么意图?那个巴图儿分明是在怀疑他们的身份和来历。他对他们恭敬到出奇的态度,留宿他的家中时上宾的待遇,似乎都昭示了这一点。 毕竟他们出现的地方,和身上华贵的服饰,以及真容迥异于哈努儿人的相貌,已经两人的年龄,不管他们如何自称,很难不会让他怀疑——除非那人是傻子。 不过,有一点显然是可以肯定的:巴图儿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看来,你那个假儿子对你还很有些情分。听到他那么着急你,你怎么还有心情趁机四处游荡?” 假儿子?好难天的称呼,好酸的口气哦!真容扭回身,正视着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你怎么知道他着急的不是你呢?” “废话。他着急我才有鬼。”他出了事,耶律齐不举杯庆祝就不错了。 “你是他叔叔,他着急你也是自然的事情。” “王家没有亲情。你难道没看到是耶律才是怎么置四王子于死地的吗?” 四王子三个字让她的呼吸滞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没注意洪谨的眸光霎时变得幽深。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耶律齐或者是个特例,端看你信不信。”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耶律齐不同于洪德的其他几个儿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会迟迟不曾对他动手,等到他长大,开始自作主张。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一次的出事,十有八九就与他的刚愎自用与自以为是的决定有关。 可是,他很清楚权利对一个人的诱惑和侵蚀,也很难说耶律齐自己不曾参与其中,谁知道呢。 他静观其变。 第百一章 女城主 过了好半天,在某种思绪在心里渐渐沉淀下来,洪谨这才重新开口,却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那个叫什么巴图儿的猎户,分明有些怀疑我们的身份,否则也不会拐弯抹角的说那么多废话。你怎么知道,等我们走了,他不会跑去告发我们?” 那个大男人都啃啃哧哧,啰嗦了些什么,什么的,竟然像是在劝他们放弃“私奔”回宫去。 洪谨虽然很讨厌他的啰嗦,尤其是关于汗王如何焦急之类的话。可是对于他口中的“私奔”,这个被哈努儿人赋予十分浪漫情怀的词语,倒是很受用。 看来,即使是粗鲁如那个什么巴图儿的,也能够看得出他们是两情相悦的,莫名的,心中便有了一点点满足感。 “你是说到小齐那里告发吗?” “是。” 不然还能使哪里?耶律齐不是昭告天下,到处悬赏他们的行踪吗? “我不用知道,是我告诉他,让他五日后去皇宫,报告我们的行踪,领取赏银。” “五日后?” “等他见到耶律齐,也是十日后的事情了。” “你确定?” 以那个猎人所说的耶律齐对他们失踪的担心程度,他很难相信,一个自称知道他们的消息的人,会被阻拦五天。 不过他没有说破。 或许就这样让她放下国事,无忧无虑地逍遥几日也无妨,只有此时的她才符合她真正的年龄,才象那个坐在葡萄架下,神采飞扬,令他砰然动心的小小菊花。 即使她耍点小小心机,拉他做陪又如何?看在的份儿上,他可以不计较这些。 边境四成的风土人情,果然与众不同。城中的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格,市井更是无比繁荣。骑马的,赶着骡车的,牵着骆驼的,路上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人,常居住在这里的四国的边民都有,甚至还有来自遥远过度的,相貌十分奇特的人。 说书声,叫卖声,谈生意的声音不绝于耳。 偶尔碰到一些来自金盛的便民,听着那熟悉的话语,真容不经倍感亲切。 边境四城的官员们,再也没想到他们的郡主,现在哈努尔的太后,会突然驾到。 身负守护四城职责的总指挥,兼任督税官的王刚,在接到禀报后,半信半疑地匆匆赶到驿馆来迎接。 等看清来人果然是身着便装的郡主,而跟随的却只有一人一骑,他不经惊讶地顾不得失礼,手中提着宽大的前襟也来不及放下,只管瞪大了眼睛,盯着他最敬爱的郡主城主——赫连真容,以及她身后那位气宇轩昂的伟岸男子。 “郡主?!” 你怎么这个样子?怎么突然来这里?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看他的态度,他们出事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到这里。 “王大人,别来无恙?” 真容笑呵呵地冲他点了下头,似乎很高兴让素来以严谨老成而著称的王刚出现如此惊愕的神情。 “多谢郡主挂怀。王刚还能为郡主和百姓多效几年劳。” 真容摆摆手示意不用施礼,并暗暗向他施了个眼色。王刚立刻把闲杂人等遣开。并下令不得走露半点关于郡主出现在边城的风声。 这就是彼此默契。他和郡主虽只有两面之缘,却曾经有数次的书信往来,对于现在能参与执掌哈努儿朝政的真容郡主非常崇敬。 “这位,你应该认识吧?” 真容指了指身旁的洪谨,却不曾刻意隐藏两人神态举止中的亲密。 王刚曾经入朝参加真容的王后加冕盛典,已经先汗王洪德的大殡,自然认识是这位大名鼎鼎的玉面王爷。 只是他不明白两个本应该是朝中的政敌,为何却相携出现在这个边境之地,而且那看起来极其自然的亲密,似乎已经隐隐有超越普通男女的情形,他不知双方是以何种身份相伴而来,自然不敢贸然相认。 他掩藏下心中的疑虑,躬身规规矩矩地对洪谨行了个礼: “卑职见过王爷。” “王大人不用多礼。” 洪谨受了他半个礼,便伸手扶住他。这位王总指挥使,遇到如初诡异的状况,能迅速调整自己,不慌不忙的沉稳的性格,敏锐而不张扬的洞察力,不卑不亢的态度,让他十分欣赏。 “我们来这里的事情……” “郡主放心,卑职明白该怎么处理。除非郡主想,外人不会知道二位的来历身份。一路辛劳,王爷和郡主先在城中的贵宾馆歇下来,我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 “嗯。” 在王刚的陪同下,三个人一路往外走。 “今年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本来相等年底贺岁时一起送走的。” “不用等了,过几日我起身后,就派人送过去好了。” 洪谨走在一边,听得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来,虽然他很好奇,真容让王刚准备的到底是什么。可是他们既然说这些话并不回避他,或许这个谜底终究会掀开的。 他无心细听,心中却在细细回想和思量今天所见的人和事。 眼前这位王刚王总指挥使,看来是个很难得的人才,办事认真仔细,有条不紊,心思细腻。 而同样来自金盛的真容,她的见识,非他所遇见过的寻常女子可比。文武双全,熟谙兵法阵法的林子峰,和少年英雄的赫连秋叶,尤其是那个狡猾无比林子然。金盛果然是人才济济啊,随便哪一个,在哈努儿都千载难逢的良才。 或许,这就是两国的真实差距吧。 是尚文和科举的缘故吗?如果真如此,那么真容的兴科举,选人才,博文学之政策的推行,或许能让两国的差距缩小些。 还有她其他的提议呢?或许那些正是使哈努儿在政治上进一步稳定的契机吧。虽然这回事他登基之路上的最大障碍,可是为了哈努儿,或许应该试试看。 生平第一次,洪谨开始认真反思,自己和真容在政治意见上的分歧,并小心地向后退了一小步。 不过,把这么多的人才,放在哈努儿或边境,金盛的用心所在,就很应该费点思量了。 他刚回过神来,就听到真容正恩威并施地在对王刚说些什么,而王刚则不时向他这个方向看看,神情中分明有些难为之情。 “不行,我今晚就要去!” 真容的语气和态度显得有几分霸道和任性,真那么点儿出嫁的姑娘回到娘家后的味道。 “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安排,而且郡主要去,必须先清场……还是等明天晚上吧。我先安排一下,明晚在那里为二位贵客接风洗尘。” 王刚十分为难地勉强答应,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 “那里是哪里?” “难得你没听说过的四城最富盛名,也是最神秘的销金窟?” 不会吧,难道说,她费尽心思,拖着他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去见识一下传说中,倾尽千金也未必能踏入的,如人间天堂般的“销金窟”?! 那是女人能去的地方吗? 第百二章 销金窟 真正到了“销金窟”里,真容才知道,所谓的人间天堂,是单单针对男人而言的。 不过这里确实美轮美奂地足以令人恍若踏入了仙境。乐而忘忧到消磨掉英雄壮志。 从踏入这座院子,一路行来,风景怡人,珍禽异兽,奇花异草,香氛扑鼻。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更是无不镶金嵌玉,精致到令人叹为观止。连铺在地上的青石都一块块晶莹如玉,上面雕刻着别致奇特的花纹。 宴会摆在一间铺满洁白色的玉石的大厅中,那玉石中隐隐透出的花纹,组成了一幅巨大的山水人物图。 隔开室内和室外的帘子是由一颗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穿成的。四周的酸枝木雕成的仙鹤嘴里上,衔着硕大的夜明珠,柔和温润的珠光照亮了整个室内,比烛火更显耀眼。 每个座椅身后都放着一块半人多高的屏风,是一整座来自南海的珊瑚树,色泽嫣红而艳丽。细细的珊瑚枝,把灯光筛得更细碎、更柔美,让屋里的气氛显得愈发柔情似水。 紫檀木座椅上放置着蜀绣的软垫,桌面上的汤碗、调羹,浅碟,造型别致而富于观赏性,每一件都发出如玉般温润的光泽,全都是来自御制官窑,万中选一的瓷器。 筷是请著名的漆工师傅,是按照不同宾客们的手宽指长,选木、削木、雕刻、上漆。精心刻画雕琢而成。 不同的轻重,粗细,长度,居然有九十九种之多。每一双筷子,都十分吻合每一位宾客使用习惯,不但握起来舒服适意,而且漆工之细致,令你摸在指尖,触感宛如丝绸般滑腻惬意。 四周往来穿梭的都是精心挑选的四国的美女,在此被充作丫鬟使用,在鱼贯端上了十八个银盘后便静静退了下去。 桌上银盘里盛着的是高价延请的退休御厨,精心烹制的熊掌,巨大的比目鱼,鹿肉,等等等,以及诸多叫不出名录来的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 迷蒙柔媚的乐声一起,几个衣着性感而暴露,身姿窈窕,长相妩媚而动人舞姬,一起随着乐声,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身,跳起了胡旋舞。 随着舞动,她们一个个眉目斜飞,眼波灵动,那勾魂的眼神四处抛洒,满身的缨络相互撞击,不时发出如流水般不绝于耳的叮咚声。 枝头花蔓袅,金樽酒不空。 四周旖旎糜艳的气息回荡在空气中,在这个如梦境般的销金窟、温柔乡里,各种欲望足以催得人昏昏然,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 真容和洪谨都坐在上座的贵宾席上,在宴席上作陪的,除了王刚外,还有几位分管四城的官员,他们自然个个都是男性。为了不让真容一个人孤独尴尬,几位主要的官员还带着夫人作陪。 舞姬们暴露的衣着和大胆的舞姿和轻佻的神情,让几位女眷都惊呆了,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去不再敢赌看。 而在座的几位男性却都看得津津有味,早忘了主子正在上面看着,眼神都在那些舞姬若隐若现的丰胸和肥臀细腰上不停地打着转,就差流口水了。 洪谨悠然自得地观赏着歌舞,一边品赏着美酒,一边把玩着如玉似铁,通透中带着变幻莫测的图案,不知何种质地的酒杯,脸上始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原来男人都不过如此,见了漂亮女人,就连洪谨也不能免俗! 真容轻轻哼了一声,视线从他脸上掠过,扫视着大厅里。 反观王刚则不同,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时常陪来往的贵宾和官员出入这样的场合,早就看得麻木了,看不出他,而是非常自然细心照顾着上座的两位贵客。 真容并不知道,她的目光刚转开,洪谨的视线便从舞姬身上收回,从眼角斜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酒至半酣时,又上来一位舞姬,表演独舞。 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可是真容总觉得这位新的舞姬和前面那几个不同。 能当舞姬的女子,自然是美丽的,与众不同的是她脸上遮着面纱,让她更添几分吸引人的神秘气息。并不过分暴露的衣杉,宽大衣袖,每当举起时露出一截藕臂,本应该裸露的腰部被淡紫色的纱衣遮住,反而更加令人暇思。 一举手,一投足间,透着一股欲语还休的风情。或者,用一句目如秋水,眉若远山来形容这位舞姬最恰当不过了,尤其是那偶尔抬起的目光,含忧带怨,惹人怜惜。 而且,自从她一上来,盈盈下拜开始,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投向洪谨,不是赤裸裸的盯视,而是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含情脉脉。 不知道她若知道对方是谁,该如何呢?扑上去?可即使是不知道,也并不妨碍对他的动心。洪谨的那一张脸,从来就是骗死女人不偿命! “你若喜欢,不如就带回府去好了。” 真容实在受不了他们的眉目传情,忍不住开口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 洪谨勾唇一笑,索性把身子转过来,侧着脸看她。 “我说得又如何?” 她这话说得有点气鼓鼓的,扭过身子去,不让他看。 “你忘了,这个女人可是属于你的。既然你肯割爱,我就却之不恭了!” 居然能若得她生出醋意来,看来这个舞姬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你……” 直到现在,真容才想起来这个地方,以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属于她所有的——至少是名义上。 “如此美人,用途多多。如果你舍不得,不如就收回成命吧。” 他给她找台阶下,却不成想把真容的怒火给激了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过是一个歌舞女子,俯首皆是,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除了会跳舞,我留她还能有何用?” 她当下一招手,让那个女子走上前来。那女子满脸惊惧,不知是祸是福,不由自主的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王刚,王刚冲她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她只好无奈走上前跪下行礼。 果然是个美人坯子,我见尤怜。真容放柔了声音问道: “哪里人氏?” “百像国。” “有人替你求情赎回自由之身,我准你自由选择。你可愿意跟这位爷走吗?” 那舞姬含羞带怯地看了洪谨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意。 “蒙爷不弃。愿意随侍奉左右。” 洪谨皱了皱眉头,眼神一下子变得无比深幽,没去看她挑衅的目光。 她这是干什么?学洪德,安插一颗钉子在他身边?还是在试探他?抑或,只是一时的意气用事。他倒希望是后者,否则眼前这个女子只有自认倒霉。 “你主子放你自由,你果真愿意跟我?” “愿意。”两个字说得犹如蚊子叫,却依旧清晰可闻。 “罢了,起来吧。” 他略显不耐地冲那女子摆了下手,终于转过去看向着一脸严肃的真容。脸上的笑容掩去了他所有的情绪。 “你不会是想要今天就收她入房吧?” “那是你家的事!我怎好过问?” 好冲的口气! 他的嘴角缓缓地勾起,那一抹邪魅而令人惊心动魄的笑容,让那名舞姬不觉看得怔忡起来。 第百三章 兄妹相见 自从那日销金窟接风宴之后,不知王爷是不是真的迷上了那个舞姬,从此每日在销金窟中流连忘返。而郡主的脸色越来越差,火好像也越来越大。 生长在武将世家的郡主,天然而生那一种威仪,晓是王刚,也每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东西都准备好了,郡主可要过目?” 院子里停着好辆辆装满了物品的车辆,看那车轮吃力的程度,上面装的应该都是重物。 “不用看了,明日就运走吧。” 对王刚,她是十二分的放心。在他的掌管下,四城日渐繁荣而安定,无论政务军务,还是税务,他全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人呢?” “已经选定了两人随行。” “最好多几个……就说过去了,种活的田地,他们自己可的一半。若是居家迁过去的话,迁移和安家费用,全都由官家出。” “是,属下一定认真去办。” “我很好奇,车上都是什么东西呢?” 真容瞟了一眼突然出现的洪谨,没有说话。随着他的走进,身上的香氛扑鼻而来,让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香气分明是不属于男人的脂粉香。在她的地盘上,他就不能稍稍收敛一点吗? “禀王爷,这一车是今年的税银,其余的车上都装得是各种谷种。” “你还没死心?” 他知道真容一直让人在宫后的土地上试验种稻谷,不过听说成活率很低,稻穗也饱满,并不成功。 “凡事开头难。我为什么要死心?总有一种适合哈努儿的。” 只要她找到适合哈努儿种植的种子,发展农业,改变逐水草而据的生活方式,哈努儿才会变得富足,才会不再因为觊觎他国的财富,边境不停地发生冲突。尤其是最为富足的金盛。 “哈!我应该想到的。” 洪谨笑了一声,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如果你试种成功的话,不妨先在京城附近适宜的地方,先让人种起来。” 这算是对她力主“大力开展和普及农耕,以补牧业之不足”的政见的承认和支持吗? 知音难觅。她知道哈努儿人对自己的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是多么的固执和坚持。洪谨能这么快就放下成见,让她在意外之外,还有些感动。就这么深深看进他的眼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王刚的禀告,打破了彼此间的那道魔障。 “郡主,王爷,有要客求见。” “是谁来了?” “赫连将军。” “哥哥?” 分别近四年,真容怎么也没想到会再见到哥哥,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令人在客厅里。 “快请!” “将军正在客厅里候着呢。” 真容提起裙摆快步往客厅走去。洪谨紧随在她身边。 “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 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或许这就是血脉亲情的感知吧。” “哦?”敷衍他? “赫连将军就驻扎在不远的卫城,正好有客商过境去金盛,所以就告知了郡主在这里的消息。” 王刚的话显然也只是个托词。哈努儿太后的行动起至的信息,怎么可能经由客商带过去? 当然她想要见一下家人本也无可厚非,他不该刁难的。可是她那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喜悦之情,那把他排除在外的快乐,让他看了就是觉得十分刺眼。 “你不会见到了哥哥,就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吧?” 难道他就见不得她高兴吗? “我自然知道分寸。” 她知道分寸?刚才是谁说的?言犹在耳,那么眼前这个抱着一身戎装的赫连秋叶不放,又哭又笑,喋喋不休的女人是谁? “王爷!请恕秋叶重甲在身,不能行大礼。” 赫连秋叶被妹妹拉着脱不开身,只能微微弯了下腰,冲洪谨点了下头。 他也回了一记笑容,那温煦的表情让人如沐春风,可是说出口的话却铁定让人感到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好说。将军应该知道,从昭和郡主大婚之日起,这里就已经是属于我哈努儿了吧?既然赫连将军身着重甲,如此轻易登堂入室,是否大大的不妥?” 被他这样夹枪带棍地一问,赫连秋叶不觉一愣,万万没想到他会当面问罪。 原本他与洪谨英雄相惜,由衷地欣赏而钦佩,而且自己的妹妹原本应该是嫁给他的,却阴差阳错成了叔嫂。 妹妹年纪轻轻守了寡,他驻守边关,听闻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传言,心底里也很希望他们能重续前缘,妹妹能够重获幸福。 如今看他二人携手出游,彼此的感情发展应该不错。现在洪谨突然拉下脸来质问他,却又是为何? 看到洪谨的目光在真容的脸上,和他与真容相牵的手上来回打转,赫连秋叶的心中顿时有些了然。 “秋叶知罪,请王爷宽恕!” 松开牵手恭恭敬敬地弯腰作了个揖。洪谨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点,真容却又翻了脸,连日来积累的怒火索性一股脑儿地发了出来: “他是我的家人!哥哥来看妹妹,天经地义,又能有什么不妥的?这四城是我的,不是属于哈努儿!我到哪儿,四城便属于哪儿!” “别忘了,你目前还是哈努儿的太后!” “不用你提醒!” 洪谨的声音冷得像冰,真容却仿佛正在喷发的火山,吱吱地冒着热气。两个人水火不相容地站在两边,怒目而视。 气氛顿时僵住了。在场的赫连秋叶和王刚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对峙生气的两个人却心里也都不好受。 难道他以为,经过了这一番劫难,她一定属于他了吗?虽然当时在马车中他替她挡了那几乎致命的一箭,跌落山崖时又义无反顾地替她垫底。两人一路行来,同甘苦,共患难,说没有一点感动,那是假的。 可他曾经那么样几次三番,深深地伤过她,让她不再敢对他抱任何的幻想。现在他又来惹她,是为什么? 说已经完全对他死了心,说从此不再为他伤心,为他动心,是骗人的。可骗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他几日来流连花丛,虽然把那个舞姬送他是她说得,可是…… 不过是一个赫连秋叶,怎么就让他像个打翻了的醋坛子一般,毫无风度可言?! “郡主,王爷,要不……” “不要!!” “哼!” 话音刚落,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洪谨便转身拂袖而去。 之后赫连秋叶逗留的两日里,洪谨再也没有出现。而是整日地在销金窟中消磨。 第百四章 攻防良策 谁也没想到,林子峰会来得如此之快。 在赫连秋叶短暂停留的当天傍晚,林子峰便单人单骑来到了边境四城,和他一起闻讯找来的,还有洪谨最信任,也是最神秘的部下——沙奴。 从那天洪谨负气而去后,两人便没有再好好说过一句话。林子峰和沙奴的的突然到来,让这一段充满了危险的快乐的旅程,到此便一下子嘎然而止了。 如此算来,那个猎户并没有等到五日,便去求见耶律齐,而也没有等到再过五天,就见到了耶律齐。 看来,耶律齐急于找到他们的下落,这事不假。 第三日,一行人便起身回程。 虽然再三抗议,可是真容依旧被迫坐在马车上,而她的大红马,则由洪谨骑着。 看到他一身青衣骑在大红马上的那卓越的风姿,想到来时的路上,两人共乘一骑,有说有笑的场景,心中不觉有些闷。 而让她更气闷的是,在她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小一号的马车,马车虽小,却妆点得很雅致动人,让她不由得想到车上坐的那个人:玉姬,她亲口送给洪谨的那个舞娘。 王刚也是的,她不过随口一说,他那么认真干什么?居然真的准备了马匹车辆,甚至妆奁陪嫁,把人送回大都摄政王府。 说什么君无戏言,她承认自己不想做个君子,当时不过说一句气话,想要食言而肥不可以吗?可是洪谨那欣然接受的样子,还是让她气结到收回了快到嘴边的话。 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是不是该庆幸,他们两人没有乘坐一辆马车,当中秀恩爱呢? 对于那突然冒出来的美丽舞娘,以及洪谨与真容两人之间的近乎冰冷僵硬的气氛,沙奴满脸地好奇和探究兴味,而林子峰却是视而不见,装作毫不知情。 他与洪谨并骑而走,难得的闲适心情。 “你们那段时间去了哪里?” 巴图儿说是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他们,可是他却不怎么相信。 “我们就在河滩边的那个山洞里啊。” 洪谨的脸上平静到近乎淡漠,看不出喜乐,可是林子峰却能注意到,他的视线不时被马车牵了过去。他的视线落在前面的那辆车上,停驻好久,然后转向后面的那辆,眉头稍稍一皱,便迅速转开。 他的心绪并不像自己表现的那样平静无波。林子峰看在眼里,却也并不说破。 “可我亲自去找过啊,河滩那里很空旷,能藏人的只有那么一个山洞。可是里面的土石整个都坍塌下来了,怎么还有地方容身?!” 到现在洪谨才彻底明白,真容是用什么手段堵住了那个洞中的缺口,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他不经对她的胆识和决然由衷生出一份敬佩,可一想到她当时让自己身处怎样的险境,自己当时对保护她的无能为力,不由得也对她如此的涉险,没来由生出一股恼怒来。 “里面还有一个更深的洞穴,而且另有出口。所以她毁了洞口,不让外面的人发现我们。” 他要十分努力克制,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脸色也开始变得冷硬起来。 可林子峰却没有识趣地停止发问。 实在是他们这次从遇袭,到出事,到失踪,再到离奇地出现在这边境之地,整个过程都太过蹊跷了,像是一场安排好的……闹剧? “可听到我们声音,你们怎么也不出声?即使毁了洞口,墙壁应该很薄才对。” “你去问她好了!” 林子峰顺着洪谨的手看向真容的马车,这才注意到洪谨脸上的不豫之色。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车轮隆隆作响,马蹄得得有声,整个车队却是沉浸在一片沉寂之中,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身后的沙奴唱起了一首草原上的情歌,悠扬的歌声中带着属于草原的孤寂和悠远,还有一抹淡淡的忧伤。 “在……来之前我们有一个五年之约。” “什么?” 洪谨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又突然开口的林子峰。 “我和圣德帝约定,我送嫁郡主到哈努儿,在这里陪她五年,然后我就是自由之身了。” “你要离开哈努儿?离开……她?” 洪谨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一直以来,林子峰都以真容的保护者自居,扮演者宛如兄长一般的角色,今天他居然说要丢下她,独自离开了。 没有了他的保护,身处异乡真容,一定会觉得十分孤单寂寞吧?! “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还有一年,我就要离开。” “可她才刚刚脱离了险境!” 他十分清楚,这次的袭击分明是针对她的,伏击的那伙人,绝非等闲之辈,倒很像是职业的杀手团伙。 好在对方其意图显然并不在取她的性命,而是想要劫持她,否则的话,光是那些利箭,就够他们受的了。那么下一次呢?还会如此幸运吗? 多少人的觊觎,让当政者处于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中,在可预见的未来,这样的危险绝少不了。 她准备好要独自面对这些危险和无情了吗? 可是这些,永远不会是他的责任!林子峰也休想用“离去”这种方式,给他套上枷锁! “她知道吗?”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你告诉这些的我的意思是……?” “金盛只是想要哈努儿长久的友好相处,并不曾窥伺过哈努儿的国土和政权。” “哦?!” “真容太后虽然来时身负使命,可是她既然嫁到了哈努儿,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一员,她的所思所虑,都是真正为了哈努儿的未来和国民。” “我知道。” “那么,在我走后,能不能麻烦王爷多多照顾她,包容她?保护她??” 他这样啰啰嗦嗦地是在托付吗? 早就知道他说这么一大堆话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拒绝的话语,却始终吐不出来。好半天,他才十分勉强地吐出了一个字。 “嗯。” 明知道她会是他前进路上障碍,未来她有可能会是他的敌人,他怎么可能随口就答应了?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他真实的想法!他只是在敷衍林子峰罢了! 太后和摄政王平安回朝的喜讯,迅速地传播开来,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第百五章 试探 虽然在沙奴的秘密追查下,查出那些伏击者,是一个势力横跨中原和西域,专门受雇杀人的,极秘密的杀人组织。在金盛和哈努儿的联合打击下,捣毁了巢穴,那个杀手组织一夜之间土崩瓦解,从此一蹶不振。 可真凶却并没有查出来,或者说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指控某个幕后的指使者。 回到王宫的真容,身处危险之中,然而那未知的危险更让她难受的却是,她不知不觉已经身处重重的包围之中,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就像此时,面对着委婉啼哭的萧彩蝶,她真的觉得有些疲累无力。 “好了,别哭了。” 拜托,她真的当她是耶律齐的母后,可以左右汗王的喜好吗? “太后,你要为我做主啊!那荷妃狐媚惑君,一个霸着汗王不说,还阻止汗王到我的宫里,实在是……” “彩蝶!” 真容及时开口,阻止萧彩蝶说下去。或许她真的应该感到高兴,耶律齐开始有了真正愿意喜欢的女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荷嫣?四个人中间,荷嫣的背景最为单纯,或许这正是耶律齐可以放心亲近的原因吧。 “荷族是什么身份,小族而已,怎能与我们相比?那荷妃也太不自量力了!太后,您要为我做主啊!” 所有的争执,不过是为了那个虚悬的王后之位!真容深吸一口气,想到勃贴儿,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你们四个人,是汗王同时娶进宫的,说好了,不分先后和高低,一视同仁的,既然进了宫,就是一家人,不要再说伤感情的话。再说了,你又让我怎么为你做主?” 难道因为她姓萧,就以为王后之位,非她莫属吗? “您对汗王说,让多到我宫里来……汗王都听你的。” 真容愣怔了一下,没注意萧彩蝶的美眸中有一丝丝一样的神采。刚哭的那么伤心,眼中却分明不见半滴泪珠 “这种事……” 要求他晚上让哪个妃子侍寝,让她怎么说出口? “太后,我是真心喜爱汗王的,不是为了别的。难道太后不觉得汗王年轻英俊,潇洒又温柔吗?” 有吗?耶律齐真的好到让这些出身世家的女子们仅仅为了他,而不是他的帝位,动心乃至不顾形象的争抢? 她一抬头,正好看到走进来的耶律齐,不由得仔细端详起来。 眼前这个男子,身上有着属于成熟男子的稳健深沉,也有年轻人身上那叫女人母性大涨的纯真和活力。 那张过于阴柔而白皙的脸上,有着深邃的五官,略略隆起的眉骨下,是一对黑黝黝的眸子,浓密的眼睫垂下时在眼眸下投下烟雾一般的阴影,笔挺而狭窄的鼻梁,有些厚厚的性感的嘴唇,艳红如同女子,却有着不可能属于女子的棱角,就像现在抿紧时,仿佛正等着人来采撷一般。 她只管看的出神,却没有注意到萧彩蝶偷偷地退出了房间,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谁能知道,她刚才说的话,有多少真心,有多少假意?连她自己的都分辨不出,完成了使命,此时的心底,是释然多些,还是变得更沉重了。 耶律齐站在门口,任由她端详,上下打量着自己。 像是不敢惊扰他,他装作正在看殿角那支新的香薰炉,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她。 他一直不曾真正正视过自己对她的情感。是恩情,亲情,还是友情?他曾经刻意地利用母亲的惨死,试图用仇恨掩盖对她的情感的越轨和变质。 他试图把她远远地推开,排除在心门之外,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堪。 甚至在萧平提议让他利用父死子承的传统,立太后为王后,顺便把太后所属的势力全部收入囊中时,他也是毅然决然地表示了反对。 他当时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抗拒萧平这个看似非常合乎情理的提议,他也不想去想,刻意地回避着自己的真心。 直到这一次,她出了事,差点就不能回来时,他才真正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在那些个日日夜夜中,他夜不成寐,食不知味。 她在哪里?她还好吗?在干什么?就连每天处理那些繁琐无比的政务,每每看着奏章,他就恍然失神,思绪又不受控制地跑掉了。那种患得患失的心理,让他没办法再不去正视自己的真心。 尤其是每一想到,洪谨和她在一起的事实,那炙热强烈的嫉妒,就让他坐卧不安。 对的,嫉妒。他对自己的叔叔耶律洪谨,由敬佩而变疏远和敌对,不光光是因为如今彼此的政敌身份,而且是因为嫉妒,嫉妒他曾经那样得到她的青睐。那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嫉妒,让他仿佛心被放在火上炙烤着。 是几时开始的?是第一次见面她用机智救了他?还是那个午后的葡萄架下娇美的容颜?还是……他不知道,也不想去想明白。他想知道的,在她的心里,有一点点他的位置吗? 她的心中,有他吗?调回视线,认真地看着她。她瘦了,这一次,她一定经历了不少磨难。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在她的心版上,一点一点地刻上他的影子。 “咳咳,小……汗王,你来了。” 他那过于专注的眸光中,饱含着一些从未有过的东西,让她有些不自在起来。真容轻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彼此间越来越诡谲的气氛。 “母后。” 那无边的情障瞬间被打破了,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曾经是王叔的未婚妻子,是已故父汗的枕边人,他真的可以毫无罅隙地接纳她吗?若是的话,那内心突如其来的愧疚又是为了哪般? 这声母后却让真容愣了一下。 耶律齐通常都叫她太后的,每次称呼她母后时,总是带着一种讥诮的口吻,或者表示他此时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怎么了?好像自从她这次出事回来后,他便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阴阳怪气了。他是在怪她吗? “小齐,刚才彩蝶说,你现在总是留恋在荷妃那里,冷落了其他人?” “母后的意思是?” 心突然高高地悬了起来。她会……吗? “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我当然不要求你一碗水端平,对她们四个人一视同仁。不过,你既然把她们娶进门,就不该不过于冷落了。总要尽尽做丈夫的义务…” 后面的那些话,他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娶她进门的,不是我,而是母后和王叔!” “你……” 这算什么话?可是她偏偏没话来反驳,尤其是看到他那张满是受伤表情的脸。 “既然说到一视同仁,那么母后是不是也应该一视同仁些?” “什么?” “没什么!” 耶律齐赌气地扭过脸去,不再说话。真容也无语,默默咀嚼着他的话意,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变得冷凝起来。 第百六章 中毒 形势变得日益微妙起来。 原本一直隐忍退让的耶律齐,变得越来越咄咄逼人。而洪谨呢,自从回来后,就很少见他露出笑脸来,和耶律齐总是针锋相对,毫不退让,说话也是夹枪带棍的,没有了以前的从容。 真容每天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有些左右为难。 而她不是傻子,即便是再迟钝,在三番两次的冲突之后,也应该明白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关于她与两位耶律家的王者之间的最终关系的种种猜测和传言,已经在哈努儿的上层中,甚至在寻常百姓的中间无声地传播着,一时间喧嚣尘上。人们纷纷在猜测,太后更倾向于摄政王多些,还是汗王多些。也就是说:她和她手中所掌握的权势,到底最终会选择支持谁。最终得到美色,并且得到天下的,会是哪个耶律? 她对耶律齐,更多的是一种姐弟之情,一种怜惜之情,和记忆中美好而纯洁的友情。可他对她的用心、用情,却远比洪谨更令她感动。 洪谨呢?他大概此时正拥着玉姬醉生梦死吧! 想起他,就让她难过,不舒服,不自在。心中酸酸涩涩,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声让她吓了一跳,不知神游在哪里的神思迅速回笼,好半天,她才明白那声幽怨无比的叹息声,出自自己的口中。 她是怎么了?吃了那么多亏,还是学不乖吗?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她手中的权柄罢了,她又在担心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勃贴儿!” 好想什么做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太后。” 仿佛能听见她的心音一般,勃贴儿笑嘻嘻的应声而出,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个晶莹通透,碧绿如玉,精美无比的酒瓶子,那细长的颈像极了美人翘首,惹人喜爱。 “这是什么?” “王爷派人送来的,说是来自栖夏国女主送的果子酒,醇香可口,很适合女子的口味。” 虽然哈努儿有不下二十位王爷,可是不用问,她也知道,勃贴儿口中的王爷只会是他。就像她此时,心中所思所想的人,必然是他一样。 还有那位传说中的栖夏国女主,以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心中殷殷期盼的,牵挂的,同样是他。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妖魅啊!惹了多少女人的心动心痛,却又绝情如斯! 既然是栖夏国女主不远千里万里,派人来献给他的,为什么不拿去和他的新宠玉姬一起享用,送来给她做什么?是要她借酒浇愁吗? “太后……” 勃贴儿略带惊慌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里,心思一转,她看着手中高高举起的优雅的酒瓶,不觉愕然。 自己刚才是想要摔碎它泄愤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吃醋,吃这酒的醋,吃酒的主人的醋,吃所有和他有关联的女人的醋! 栖夏国的女主可以正大光明地向他示爱,无视他的拒绝送上各种心爱之物,玉姬可以明目张胆地对他投怀送抱,千里追随。 她呢?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远远地避开! 打开酒瓶,醇厚甜美的酒香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她忘了曾经不再随意喝酒的誓言,仰起头喝下了一大口,那温润滑腻的酒液顺着咽喉滑了下去,胸腹中顿时热烘烘地涌上一股热气。 “太后!” 怎么这么急,等不得那酒杯和下酒菜来,就喝上了。勃贴儿伸手想要拿回酒瓶,却扑了个空。 真容摇了摇头,不知是要阻止她的争夺,还是要否定脑子里那些乱蓬蓬的思绪。 如果他喜欢玩这种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撒遍天下都是爱的游戏,就让他自己去玩好了,恕她不能也不想奉陪! 其实耶律齐也很不错的,虽然年龄比她小些,让她总觉得像是老牛吃嫩草……哎,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仰头又喝了一口。 奇怪,这酒喝起来酒味儿很淡,香甜可口,后劲儿却很足。她不过才喝了两口酒,头就开始晕晕的。 仿佛一团火在胸臆中缓缓地升起来,如大火燎原般,向她的四肢百骸一路焚烧过去。 这滋味好难受啊!在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的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她听到勃贴儿的呼唤声从好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几乎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句声音,纷乱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眼前一切缓缓地便被无边的黑暗包围。 她留在脑海中最后的一团思绪却是:是他吗?还是她吗?到底是谁,想要害她? 她跌落在沉沉的睡梦中无法自拔,虽然有时她能听到身边有人在低喃,有人在轻抚她的脸颊,有人用温热的毛巾不停地擦试着她额头的汗水,和嘴唇,脖颈。 她呕吐,她发烧,她难受,一起都在一种无意识,或者在一种求生的意念的驱使下的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举动。 是谁?那个人是谁?对她下毒的人是谁?对她这么温柔,细心耐心照顾她的人是谁?粗声粗气地呵斥太医,呵斥侍女,斥责一切可以斥责的人的,又是谁? 恍惚之间,她举得身边来来去去的,握着她的手的,替她擦汗,给她喂药,对她温柔地说话的,咬牙切齿,大发雷霆的,应该是两个人,两个截然不同的。 或许该说,是三个人,四个人……谁知道呢。她仿佛坠落在迷宫中找不到回去的路。不间断的梦境与真实混淆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 虚幻与真实之间,她弄不清楚,自己现在实在梦中,还是一直在梦中,或许,等她醒了,她原来还在来时的和亲路上,在和林子峰拌嘴。 或者,她的所谓在哈努儿王宫中三年多的生活,嫁人,封后,失恋,做了一个18岁的太后,都只是一场黄粱噩梦? 谁知道呢! 第百七章 守护 他怎么能相信那个女人,蠢到相信她送来的东西是会是安全无害的! 栖夏国女王,对他多次献媚不成,不知是从哪里听到了关于他和真容的谣言,以及玉姬的存在,甚至以他的女人自居,写信来质问他,并委婉地诬蔑真容,是想利用狐媚的舞姬收买他。 她送来的是女人最喜爱的果子酒,其真正的用意,分明就是指向她的!他怎么没有想到?!是多年不与女人打交道的缘故吗?他忘了嫉妒中的女人,该有多么可怕! 看着真容憔悴的睡颜,耶律洪谨真不知道是该自责多一些,还是对她的不小心更气一些。 为什么他会想当然地认为她呆在王宫中就是安全的? 而她,从宫外来的东西,为什么连试都不试一下,就轻率地喝下去?是因为是他派人送去的嘛? 或许,下毒者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严格的说来,栖夏国来的果子酒并不能说是有毒,只是那种用来酿酒的果实非常特别,是一种难得的奇特药材。如果单纯喝这种酒,非但没毒,反而对身体有诸多助益。 可是一旦在中间添加了另一种香料后,如同烈火一般毒性就产生了,而且随着加入的香料多少,会对人的身体造成程度不同的戕害。 栖夏国的女王绝非无辜,可是毒是在从他的府中到宫中这段时间加进去的。在没确定真正的凶手之前,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值得怀疑,那下毒之人的用意更值得斟酌。 在她出事后所有曾经经手过那瓶酒的人,悉数被抓了起来。虽然勃贴儿是值得信任的,也应该是忠于真容的,可是也一样被关了起来。这她生命危在旦夕之时,容不得再冒一点点险。 还记得听到她中毒的消息,看到她呕吐不止,高烧不退时,那震惊心痛的感觉。平静无波的表情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犹如切腹之痛般的在意。 他想,如果不是太医及时告诉他,,这毒虽然毒发时来势汹汹,可是她喝下的酒并不是很多,抢救及时,尚不足以致命,他会压抑不住那杀人的欲望。 在耶律齐的眼中,他也似乎看到了和他一样的眼神。 这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姓耶律的,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有着如苍鹰般相同的特制吧。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猎物觊觎,升手。 虽然明面上对外宣布说,太后是由于不小心误食了药物导致中毒,而暗地里,对那个幕后的真凶,他下了限时追缉令,几乎所有可以动用,而又不至于打草惊蛇的一切力量都被他调动了。 他每日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一有闲暇他便逗留在宫中,守在她的身边,毫不避嫌。 当然,他也同时忍受着,耶律齐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表露着对她的亲密,和那发自内心的深沉的关切。 龙啸宫和凤仪宫的距离如此之近,比耶律齐与他的任何一个妃子都还要近。在这他不曾插入的深宫之中,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他不敢多想,也不能深想。 或许,对与他的存在,耶律齐也是忍耐多于理解的吧。 在这个中毒昏迷的女人面前,他们放下了曾经的争执。甚至有时他想,如果她的真的希望他在这场仿佛无止境的权力斗争中退出,如果这真是她一心想要的,他为何不能成全她的希望呢? 可是唯独对她,他无法放手。无数次的内心挣扎,无数次的自相矛盾,他明白自己已经越来越,无法对她放手了。 不知何时,真容悠悠地醒来,两眼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看着那张渐渐地映入眼帘,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庞。 “你醒了?” “嗯。” 他怎么会用如此深情而关切的目光看着她?是梦吗?这梦,还没有到尽头吗? “好点了吗?” 洪谨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好几天来,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清醒,又平静,没有胡言乱语,没有呕吐挣扎,没有拼命地叫痛。一颗高悬的心,缓缓落了下来,带着难言的愉悦。 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的时刻。在梦中,是他吗?那么那个叫嚷着要杀人的又是谁呢? “这些天,是你守着我?” 洪谨不答,就那么专注地看着她。好半天才仿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汗王刚走,明早可能会过来。” 是耶律齐?怎么她睡了一大觉,两人的脾气性格完全倒了个个儿? “你……住在宫里?” 都一直没有回去陪他的玉姬吗? “对啊。摄政王连续三夜留宿凤仪宫,我想,你的闺誉已经受损了。” 他是故意的! 真容没有转开视线,眼中有东西在跳跃,苍白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一点血色。 “你三天没睡吗?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 “你不问是谁在酒中下得毒,怎么反倒关心起我来了!” “是谁呢?” 不用她去追问,他一定会认真追查到底。不知她是凭着什么,就是有这份肯定和认知。 “那酒本来就问题,有人又在里面做了手脚……怎么,你一点也不怀疑我吗?” 她有在听吗? “是你吗?” 秀气的眉毛稍稍地扬起来,有些调皮,有些淘气,似乎昏迷了好几天,在鬼门关打转回来的,是他不是她。 “你怀疑过吗?” 真容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如果想害我,我不会活下来的。你也不用夜以继日地守着我。” 傻瓜!难道他不会用此计谋,趁此收买她的心呢?!他现在是不忍心用如此伤她的方法,可是他曾经做过,毫不犹豫,毫不愧疚。 她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还要给别人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 不知不觉中,他的手伸了过去,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脸颊,细细端详着,描摹着她的轮廓。 耶律齐说得对,她果真是瘦多了。原本圆融如玉的下巴,变成了尖翘的瓜子脸。虽然越发显出了一种成熟的美丽,可是他却宁愿她,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脸上点着一点点婴儿肥的小丫头。 耶律齐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她昏迷,他和他陪了她三天,她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这就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了吗? 耶律齐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她昏迷,他和他一起陪了她三天,她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这就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了吗? “汗王。” 看到他只管那样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随从有些不忍,轻声地唤着他,也顺便提醒屋里的两个人。 耶律齐挥挥手,想要阻止他出声,却还是晚了点,洪谨的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不是刚走吗?怎么又来了?” 他眼中的失落,看进他的眼中,却不曾让他多了多少欣喜的滋味。 这是怎样一场局!局中的他们,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第百八章 风声 真容吃了药,又沉沉地睡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近午后了。 她眨了眨眼睛,躺在那里慢慢体会着身体的状况,好像恢复了些体力,她扶着床栏,想要坐起来,却被腰间的某种阻力拉扯住,动弹不得。 她扭过头,看到却是一张让她意想不到的脸。 耶律齐紧闭着眼眸,鼻息均匀舒缓,正沉沦于睡梦之中。连日来的困倦与深深的忧虑,在他的眼窝下面留下了一道阴影。 他的手臂长长地伸出,松松地搭在她的腰间,好像并没有用力,却让中毒后体力不曾恢复的她,一时间摆脱不了。 他真的长大了,力气变得这么大。那手臂上,胸前后背,微微隆起的结实的肌理,显示着他身上不容人质疑的男性力量。 不知需要经过多少次的自我提醒,真容才能意识到,此时身边这个熟睡的年轻男子,早已是一个成熟到足以威胁她的男人了! 他长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耶律洪德了。 洪德! 真容倏地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突然意识到,他们二人的此时情形,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啊! 她脸一红,开始用力想要推开他的手臂,却把他的手臂推到了更为敏感的地方。 这,这如何是好?他怎么睡得这么沉呢?她用力翻了下身子,结果差点滚下床去。 长臂一揽,把她从床边捞了回去,又一松,腰间的束缚顿时减去了。 “醒了?” 那低沉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与舒缓,仿佛从胸腹之中发出,有一种磁性的回音。 “嗯。” 虽然很想,可她却没法鼓起勇气去质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可以想见,在她昏迷的好几天里,说不定这几天就是这样度过的:白天耶律齐陪着她,晚上洪谨陪着她。 天哪,这两个男人,难道就不能顾惜一点点她的名声?! 她当然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她,早上醒来她已经从太医哪儿知道了自己这几天的状况是多么的凶险,若不是他们如此悉心地照料,她虽然还不至于一命呜呼,可是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她挣扎着,不知道是该感谢他们,还是该好好地发一通火。尤其是她明锐的感觉到,他们对她的态度中,疼惜和关切之外,好像还有一点点极其压抑的不满和忍耐。 虽然两人都坐了起来,真容自然没有注意到耶律齐此时脸上的 手指间的那软糯香气的感觉还在。他要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才能克制住身体中某种最直接的反映。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便迈下床去。招来侍女,侍候完两人的洗漱,然后南儿和小萱便各自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 “该吃药。” 看着那一大碗黑色的冒着热气的药汁,真容只觉得自己空乏的胃,整个儿都要翻出来了。 “不是刚吃过吗?” “那是早上的,现在轮到中午的药了。” 看着她那苍白的缺乏血色的脸色,他心有不忍,可是她才刚刚好一点。那毒药虽不致命,可是却也太过霸道了些。太医殷殷叮嘱说,现在正是她调养身体的最佳时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留下终身的遗憾。 足以让一个女人的抱憾终生的遗憾! “你饿了吗?” “饿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托盘那碗飘散着勾人香气的鱼片粥,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吃完药,你如果能挺过半个时辰,便可以用餐了。” 怎么听在她的耳中,他的话里好像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不去看她副叫人不舍的馋样,他净了手,端起汤药,南儿和小萱放下了托盘,一个拿了一个块大帕子垫在她的身子前,一个手中握着丝帕在另一边侍候着。另外还有两个侍女,各自端着一个小巧的铜盆,一个是空的,一个装满了清水。 哪儿有人拿药当饭吃的?而且摆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她刚张嘴要问,耶律齐已经眼明手快,把一勺药喂进了她的嘴里。 “好苦厄!” 她错了,他们的不满,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还带着某种惩戒的意味。 知道她怕苦,却把药做得这么苦,连哄哄嘴的糖块也没有。早上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苦,你才会记得事事小心,不要再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耶律齐手不曾停止,一口口地把那极苦的药汁喂进她的嘴里。几天来都是这样,她的饮食药物,他从不曾假他人之手。相信洪谨也是如此。 此时最值得他欣慰的是,清醒的她,至少不会把药吐他一身,也不会索性张牙舞爪地把药碗打翻。即使在昏迷之中,她对于苦味儿的抵制,也是始终如一的。 “愚蠢?” 终于所有的苦药都勉强咽下去了,真容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好几次。这样一勺一勺的喝药,简直像是在接受凌迟。现在再接受到这样的评语,心情不免受到些小小的打击。 “对,愚蠢!你,和我!” 愚蠢到相信一个不该相信的人,愚蠢到别人送到嘴边的东西,不经过检验,就下肚了! 而他又何其愚蠢!愚蠢到任用一个狼子野心,包藏祸心的人。 直到好多几天后,真容才明白了耶律齐说她愚蠢的原因。 “这是什么?” 身体慢慢恢复过来,在南儿和小萱的搀扶下在御花园里散步的真容,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一大片的似曾相识的景物,除了震惊,找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江南水乡啊。”她当然知道这些是江南水乡的景色。 这杨柳扶疏,这亭台楼阁,这小桥流水,这蜿蜒曲桥,虽然微型,虽然有些似是而非,可却是不折不扣的江南风光。 可是,这样的景物怎么会出现在这寒冷的北国?出现在她第一次与耶律齐相遇时的那片湖岸边。 “什么时候建造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郡主多久没来这里了?” 有大半年了吧?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让她无暇在这湖岸边漫步。 难道耶律齐居然用着大半年的时间,在她张罗着为他娶妻纳妃的时候,让人再次为她修建了这些缩小版的江南风光? 她当然不会以为,他是为了感谢她的操劳。只是,他之用心,何必如此之深呢!? 她轻轻地叹口气,不再追问了。 “发生了什么事?” 第百九章 叛乱 真容沉默着,南儿和小萱也聪明地不发一语。主仆三人一起默默地在“江南水乡”漫着步,细细品味着这些与记忆重叠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小萱和南儿都自小生长在金盛的北方,那里宏大的建筑,粗狂的风格与江南的细致婉约又有所不同,在异国他乡却见到这些迥异的风光,让人不由得有些时光倒流,地理错位的错觉。 “我卧病的这些日子里,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最大的大事,当属兵变叛乱了。” 真容一惊,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扶着一个月亮门,慢慢转过身来。 “叛乱?是谁?” “曾经的二王子,头科武举状元,耶律豹。” “耶律豹?他居然叛乱?到底怎么回事?” 以为可以依赖和仰仗之人,居然作出这种事情,耶律齐该会是多么失望啊!? “上一次买通杀手组织,试图劫持郡主的,还有这一次勾结栖夏国,指示人下毒,都是他。” 不用问,在洪谨严密的追查下,他自知事迹终将败露,情急之下便破釜沉舟,举兵叛乱。 “怎么还牵扯到栖夏国?” 真容的脑中电光一闪,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喝的酒,正是来自栖夏国的女王,给洪谨的献礼。 难道是…… “她们内外勾结,栖夏国起兵犯界,正好和叛乱的耶律豹内外呼应。他们打着清君侧,除奸佞的旗号,浩浩荡荡而来,据说有近十万多人呢。” 好一个“清君侧,除奸佞”!那要被除去的所谓奸佞是谁?是洪谨,还是她?或者二者皆有吧。 这个所谓的正义之师,显然是各有所图。耶律豹的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而那女王陛下,自然是由爱而生恨,由嫉而发狂。陷入了感情,失去理智的女人,果然可怕! 想到自己也是个无法斩断七情六欲的女人,她不由得失笑。 “德族的德荣呢?” 如果没有德荣的支持,耶律豹一个空衔的将军,到哪里募得兵丁来起兵谋反。 “德荣族长,也在其中,号称副帅。” 虽然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是听了这肯定的回答,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那么……德芳呢?” 印象中的德荣,不应该是如此轻率的人才对。难道他的此举,一点儿都不曾顾念自己的女儿吗?还是以为,耶律齐会保护她,互助足以保护她? “那个……德妃……” “怎么?” “已经查出来,向酒中下毒的,正是德妃宫中的一个年老侍女,昔日德太妃曾经的贴身侍女。事发后,她已经畏罪自戕了。有证据显示,上一次的遇袭事件,德妃宫中也有人牵涉其中。德妃如今被软禁宫中,等候发落,汗王不容许她与任何人接触。” 德芳? 记忆中,那个年轻的黑美人,长者一头乌亮的长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嫣红的厚嘴唇,窈窕的身材,虽然神情中总带着一点无法隐藏的刁蛮和跋扈,可是却也不曾有过太过份的言谈举止。 她会参与这些针对她的重重计谋?真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却也明白,在权利的斗争中,并非不是仇敌就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 德芳显然难辞其咎,耶律齐并没有错怪她,否则的话,就无法解释这一桩一桩离奇的事情。纵使再有心,单凭耶律豹和德荣,无法接近王宫半步。 “勃贴儿总算是没有事了。既然已经查实,怎么还不见她?” 南儿和小萱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怎么了?” 还有什么事情? “…也不能说勃贴儿完全无辜。” “怎么?我不相信勃贴儿会参与其中!” 她相信勃贴儿的忠诚。 “她是没有参与,可是,她却承认,她是……终于摄政王的,她几次把郡主的行踪,以及在宫里的生活起居,甚至待人接物的情况,全都报告了摄政王。” 尤其是她与汗王之间的来往与接触。 “……” 这,是真的吗? 即使是洪谨对她没有半点恶意,勃贴儿这样做,也是犯了王宫中无法饶恕的大忌。 若是这些信息,泄露半点给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都将会招致致命的打击。 她为什么这么做?是迫于姐姐的亲情,还是仅仅因为对摄政王的好感? 她一直知道,王宫中遍布着忠于不同的主子,为了不同的目的的眼线。而其中数洪谨安插的最多。 当年是否也有一个和勃贴儿一样的人,每每把洪德的饮食起居,身体状况,甚至他和她的种种包括床底之间的事情,全都报告给洪谨呢? 尽管洪德的安排天衣无缝,可对于那个无中生有的四王子,洪谨自始至终抱持着坚定的怀疑态度。 她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我要见她。” “她虽然没有参与下毒,可是那瓶酒,因为来自摄政王府,所以她未经验毒,就直接拿去给你。结果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小萱似乎并没有听清她的要求,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勃贴儿所犯的错误。 “我要见她。” “她虽然没有参与下毒,可是那瓶酒,因为是来自于摄政王府,所以她就自作主张,未经验毒就直接拿去给你,结果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小萱似乎并没有听清她的要求,或者听清了,只是有些不理解,她为何如此坚持要见那个背叛她的人。她不厌其烦地解释着勃贴儿所犯的过错,以及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我要见她。” 真容站起身,坚定地看着小萱,表示她不容置疑的坚持。 “你去宣我的密召,带她过来这里。” “郡主,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身边!” “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勃贴儿对洪谨都说过些什么?难道她,就这么不值得她献上她的忠心? 而且,她不相信,洪谨就这么任由自己精心安插的钉子,这么轻易地被拔出掉。 不一会儿,勃贴儿就被带来了。看到真容恢复了健康,她不觉又惊又喜,多日来的担忧和内疚终于舒缓了些。 “太后!” “起来吧。” 这些日子,所有的人都不好过,连勃贴儿,也消瘦了很多。 “奴婢不起来。太后,我,我该死!可我真的没有做,没有做过能伤害您的坏事啊。” 泪水哗地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我,我不过是希望太后,太后能够和摄政王好,好……” 虽然泣不成声的勃贴儿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清晰明白的,可是她的意思,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落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弹出不同的心音。 第百十章 沙场点兵 几日后,洪谨便亲率大军,远征西部边陲,平定叛乱。 他帅领平叛的,主要是自己所属的北军。元世勋所部南军的一部分,也调来配合出击。而其余各部,则开进了原来北军的驻扎地,协助左右将军卫戍京都。 今天便是誓师出发的日子,真容亲自到城外的兵营中送行。 远远看着洪谨一身盔甲的马上英姿,真容不知道自己的的心中,是倾佩和欣赏多些,还是更多敬畏?那自胸臆之中不断涌出,翻涌不止的情潮,是浓烈到无法自抑的爱意,还是不能彼此相属的怨和憾? 身在漩涡之中,已经无法分辨人心的真伪,她也早已忘了,乱了,连自己也不明白,不清楚,自己的真心到底在哪里。 在心底摇了摇头,她轻轻地拍了拍坐骑,“闪电”迈着优雅骄傲的步伐,向他走去。 他正在忙着布置军务,视线似乎并没有看向她,可是当她提马走过来时,没看清他做了个什么动作,几万名士兵,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年轻的太后,一身束袖短装,英姿飒爽,身披着大红的斗篷,胯下的“闪电”神骏而威武,头上束发的玉冠上插着的凤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斑斓的色彩,随风摇曳生姿。 她勒马停住,随从赶紧双手奉上一柄金刀。那宽大的刀鞘上一侧是龙形纹,另外一面则栩栩如生地刻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 “祝王爷,马到功成,再立新功!” 她双手捧起金刀,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洪谨也伸出双手来接刀。 他把手放在刀上的那一刻,真容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手心也微微冒汗。她有种错觉,好像他会不顾这盛大的场合,连刀带人,一起掳过马去。 对于接过一柄刀来说,他的动作实在太过于缓慢了,费得时间也太过长了些。不知他是不是在思考什么无解的难题,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吞下去一般。 洪谨一拿稳刀,她就飞快地松开手,身子向后微微仰了下,随后在马上坐正了身子。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紧刀柄,“唰”地一声,拔出刀来,那半月形的金刀一出鞘,顿时寒光四溢,在阳光下无比耀眼。 “马到功成,再立新功!” 金刀举起落在,再举起,应声如雷动。 “平定四境,扫除叛党!” 随着他手中的金刀用力劈下,万名军士齐声发出一声“嗨!”,也都把手中的兵器做了个劈砍的动作,手持长枪的人,用力把枪把锤向地面,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 那种场面,只有亲眼看到的人,才能体会到那是多么的震撼人心。 如此的声势,如此的一呼百应,全都是因为他——他们心目中站无不胜的金刀王爷! 真容不由得一收马缰,退后了几步。 不知何时,洪谨已经带上那半张狰狞的青铜龙纹面具。 马上的将军之与军队,犹如那柄弯刀和刀鞘,如今刀已出鞘,刀锋所指,无不所向披靡。 此时的洪谨似乎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洪谨,他似乎与跨下同样身披软甲的黑色战马,与他手中紧握的闪烁着寒光的尖利兵器,与脸上狰狞恐怖的面具,与群情激昂慷慨的三军将士,化为浑然一体,宛若一架冰冷无情,完美无瑕的战争机器!。 眼前的这个带着面具的他,还是那个和她一起躲在山洞里的洪谨吗?还是那个纵使无情,偶尔也会显示一点点温柔守在她的病榻旁的他吗?还是那个有血有肉,会和她嬉笑怒骂的他吗? 真容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洪谨!” 那略显无助的声音,让洪谨的身体顿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应她,也没有回过头来。 心中某种就要失掉最宝贵的的东西的惶急,让她不由自主地又叫了一声: “洪谨!!” “刷”的一声宝刀入鞘,他在马上缓缓回过身来,伸手一顶,把那幅面具推到了头顶,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他侧着身子,斜斜跨坐在马上,有那么点玩世不恭的样子,承托着那一身金光闪闪的金丝软甲,神骏高大的身披软甲的黑色追风骏马,以及手中的刀剑,身后那几万名的戎装的兵士,似乎他这幅信步闲游的样子,并没有半分的不妥。 仿佛一个无形的魔障被瞬间打破了般,他还是他,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是那张绝美的面孔,脸上的笑容足以魅惑尽天下的男男女女,让人砰然心动。 真容突然想起来在大都城里,第一次从人群中看到他时的模样。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心便随着他开始跳动,犹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全然不计后果,毫无保留。 时光荏苒,曾经沧海难为水。历经了心伤,看惯了生死,早已经今非昔比的她,现在还会吗?她还能放下所有的考量,一如往昔地爱着他吗? “怎么了?” 洪谨在马上倾过身子,悄悄地靠近了她。 “你……千万要小心。” “我久历沙场,不会有事的。” “这一次,你一人对三人,一军对三军,敌众我寡,还是小心为上。” “三个乌合之众算得了什么?如今天下,唯一能战胜我的林子峰,被你留在大都,你担心什么?” “可是,林将军不会下毒,不会不守信用,不会在背后使用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 “若说使诈,只怕我还真不怕他们。” 若说使用诡计,他只怕是那些技不入流的人的祖师爷呢! 不知怎么的,看着他那毫不在意的神情,心中原来的那份不确定在慢慢扩大,最后汇成了一个无法填满的空洞。 “临阵最忌轻敌!” “怎么,我还没出发,你就舍不得让我离开了?” 那仿佛耳语般的暧昧声音,随着温热的气息拂弄得耳轮痒痒的,撩拨着她的心。真容吓了一跳,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靠得如此之近了? “你!” “你说,如果城楼之上的耶律齐,看到了我们如此亲密,会怎么想?” “算了,不合你说了!” 真容把马一圈,硬生生腿离他一丈开外。 看到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摸样,他不觉哈哈大笑,声震三军。 她乐于见到她又重新恢复了这幅生机勃勃的模样。她似乎很生气,或许还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不管是哪副样子,都好过她刚才那幅情意绵绵的难舍模样,一丝丝惆怅,一点点担忧,眉宇间那无法推开的愁绪,让他好想卸下身上肩负的千斤重任,留下来安慰她,好想不顾一切地把她带走,永不分离。 原来消磨英雄壮志的,果然不是漫漫的岁月,不是血腥的沙场,而是美人——心爱的美人,心中的那个西施! 他的,那朵小小菊花。 第百十一章 女王之爱 边城。 栖夏国女王的御帐之中。前方战事方酣,这里却是一派歌舞生平,悠游自在,看不出半点军情往来,政务繁忙的景象。 “女王陛下,我说得没错吧?你很快就要和金刀王爷见面了。而且不是你去求见他,不用你千方百计地邀请而来,而是他主动,亲自赶来看你!” 耶律豹眨眨眼睛,状似陈恳的语气中满含着调侃。左右的栖夏国群臣,虽然个个心怀不满,却碍于上座的女王陛下,全都敢怒不敢言。 “是很快见面了不错。” 女王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心中有些惆怅。 原来耶律豹说得对,他的弱点,果真是那位年轻的太后。 她好不甘心。就算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子又如何?赫连真容可是他名义上寡嫂!一个曾经背叛过他的女人呢,居然能让他放在心坎上!不惜为她身披坚甲大动干戈! “女王陛下得偿所愿,该浮一大白!” 说着,耶律豹端起酒杯,向她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女王露出了笑容,小小喝了一口。 “虽然相见,却是兵戈相见。这似乎和我所想的相去甚远了些。” 他是主动来见她了没错,不用她再三恳求,可是却是带着他的军队,来攻打她的国家,那来势汹汹的气势,叫人不寒而栗,纵然是她再想见到他,也不敢狂妄到会在战场上藐视他的到来。 “我有一计,一定可以让陛下不用去战场上去面对他,而只会让他乖乖地来到这里,做陛下的阶下囚……不过,事成之后,不知陛下要怎么谢我?” 耶律豹指了指女王身侧那华丽舒适的卧榻,笑得有些诡异。似乎已经看到耶律洪谨坐在上面的样子。 “哦?若能计成,黄金白银,尊位封号,将军想要什么,尽管直说!” 女王一听大喜过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染满了豆蔻的芊芊素手,不由自主的抚着卧榻上的绢丝秀图。 “耶律豹甘心为女王陛下效力,可不是为了什么酬劳。” “将军不必客气,若事成,我是一定要向将军表示感谢的。” 耶律豹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其实他最想要的,便是她身侧的那个王夫之位,未来的栖夏国王位。 他当然并非真心喜欢栖夏国的女王。说实话,女王陛下,除了长得还算端庄之外,就只有那一身华丽高贵的装扮,和那高高在上的女王头衔,足以对男人构成无法抗拒的诱惑,而她身上其他的地方,实在没有更多可以引人遐思的地方了。 倒是栖夏国的那位擅武的公主,那火辣的脾气,来去如风般的性格,很对他的胃口。而且她也比女王年轻美貌得多了。 只不过,这两个无论是他看得上的,还是看不上的女人,现在一心向往的,却正是他们此刻要面对的强大敌人:耶律洪谨,他的叔王。 连他耶律豹都只是勉强入眼的的女人,居然也敢觊觎洪谨?毫无自知之明,为私利而舍国家,她和他们哈努儿国王位上的那位,简直差得太多了! “若女王一定要感谢我,就请在擒拿到洪谨后,派兵助我回朝夺位!” “好好好,我答允你就是了。” 反正没有了洪谨,哈努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她乐得看他们打成一片,自相残杀。 “什么计谋,耶律将军快些说出来!可是我有个前提:无论如何,绝不能伤害洪谨,尤其是他的那张脸!” 女王眼中闪着亮光,仿佛洪谨的那张绝艳的脸庞已经伸手可及了。 想到洪谨被眼前这个乏善可陈的女人,看作男宠一般的人物,耶律豹的心中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陛下请放心,就算是把他弄成了残废,我也绝不会伤了他那张的脸。不过,恐怕我们要损失一些兵士。” “可是大家都说他凶猛如狮,狡猾如狐……” 打仗打不赢,玩心计玩不过,她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可以安全地擒获他。 “陛下,洪谨号称常胜,自称从未吃过败仗,手下的兵士也都未免沾染了骄傲的情绪。虽然他此次所率的军队人数比我们少,可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曾把我等这些凡夫俗子,看在眼里。” “这些我都知道。” 女王不觉叹了口气。 实在不是洪谨小看了他们,而是除了第一仗还勉强可看之外,己方的将士们根本就不敢和洪谨率领的虎狼之师对敌,基本上都是望风而逃。 虽然败的是己方,可洪谨那马上的风姿,那一挥手毁灭千军万马的雄霸气势,让她更加心动着迷了。 “不如我们来个请君入瓮……” “他能上当吗?” “他现在最想要的,莫不是尽快擒拿我,好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只要我以身为饵,洪谨这条大鱼,一定会紧紧地咬勾的!” 真到了那是,就由不得女王了。他一定将洪谨碎尸万段,然后率领着军队杀奔大都,把耶律齐一起拉下王位,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王位。 到了那时,只怕这栖夏国,也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我不同意!” 两人正在旁若无人地计议之时,一身戎装的栖夏国公主史美凤,手扶佩剑闯了进来。她一身风尘仆仆,凤目怒睁狠狠地瞪了耶律豹一眼,然后看着女王姐姐直言反对。 “打仗就打仗,打不赢我们可以撤回自己的国家,何必使用这种种诡计?惹人耻笑?!” “兵不厌诈,怎么能说到耻笑二字?” 公主瞪了一眼耶律豹,明白表明,很不想理他。 “王姐,你要明白:即使用这种方法捉住了他,他也不会服气,开心接受你的!” “可那样总比碰都碰不到他强吧?” “你想要他恨你?”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女王要害,她开始沉吟起来。 “陛下,公主,只怕你们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了。就算你们想要放过他,洪谨也绝不会任由你们安然退回自己的国家去。你们不忍动手,到时候,只怕连国土都将不保!” 耶律豹眼看着计划要泡汤了,开始危言耸听起来。女王叹了口气,一摆手,不让公主再提出反对的话来: “罢了,事已至此,箭在弦。得不到他的爱,让他恨上一辈子,也算值得了!” 第百十二章 沐浴 开战不过一个多月,捷报频传。几乎不出所有人的预料,金刀王爷耶律洪谨亲自率领的军队,一路上摧古拉朽,势如破竹般扫荡了叛军。所到之处,敌军迅速地土崩瓦解。 大都中因为判断而浮动的人心,也迅速安定下来。因为摄政王的离开而开始接手部分政务的汗王,也在丞相和少傅的协助下,太后的辅佐之下,处理得有声有色,有理有节,许多不涉及到国家军政的事情, 虽然不是耶律豹的真心,可他的这场叛乱,确实让摄政王,太后,汗王三位一体的执政集团,出现了空前的团结。更给了耶律齐亲政的一个绝好时机。 许多事情在悄悄的变化着,京中势力的分布也乘摄政王远离之际,开始重新分布。 在一堆如雪片般传到京城的捷报中,偶尔还夹杂着些许不该出现在战事之中的讯息,以及信件。 夜晚的天空,银河璀璨,像极了一大块镶满了钻石的黑绒布,令人产生无数遐思和向往。 哈努儿的王宫,渐渐沉入一片静寂之中。 龙啸宫中,后室。 一块如夜幕般大小的翠玉山水屏风,隔出了一个宽大而洁净的浴池,潺潺水流声中,水雾缓缓升腾,烟气氤氲,四周支架上的夜明珠,发出轻柔温润的光泽,点缀出一副如诗如画般的景色。 在那一大片潺潺的水流之上,热气蒸腾之中,半裸着身子躺着一个俊逸而有点邪魅气息的男子,他微微阖着眼帘,单肘搭在浴池的边沿,支撑着身子,略带慵懒的姿态中透出一股闲逸和俊雅。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四下打量起来。那璀璨如黑夜般的星眸,不再平静似水,似乎一种无法自抑的情如波涛滚滚而来,让他的剑眉微微皱了起来。那眉宇间隐然而发的王者之气,构成了一种致命的魅惑。 耶律齐看着四周突然想起来,在凤仪宫中,有一个和这个极其相似的浴室。那是他白天的时候,在一本关于王宫建筑细节的图册中看到的。 取自天圆地方的传说,龙啸宫的浴室建成了长方形的,其寓意为天。 在四角的地方,用绿松石镶嵌了几朵碧莲花的形状。 而根据图册,凤仪宫的浴池应该是圆形的,其寓意为地。 外面用彩石镶嵌而成了一个海棠花瓣的形状,下面用白玉石铺成一层层石阶,犹如海棠花绽放时的模样,也寓示着女人犹如花朵一般。 他看到的那本图册中,十分精细地描画了那间浴池的每一个细节。图中的海棠花池,美轮美奂,而富丽堂皇,在温婉雅致中,尤其突出了女性独有的魅力与诱惑,还带着一点点神秘的暗喻。 他突然感到有些好奇起来。实际中的海棠花池,和图册中画得一样美丽而诱人吗? 或者诱人的,是沐浴其中的那个人吧! 听说她极喜欢泡花瓣浴,宫中总是常年为她准备着各色烘干的花瓣,尤其是来自特洛耶国的玫瑰花瓣,最受她的喜爱。 这些细小的事情,原不该是身为汗王的他应该了解的,可是他却事无巨细的全都知道了。 一想到那飘满了玫瑰花瓣,温润的水流,滑过她那如凝脂一般肌肤…… 他倏然从水中坐了起来,感觉身子的紧绷,他不觉讶然失笑。 成年了果然是有诸多的好处,可是却也增添了他诸多的烦恼。尤其是在他成亲之后,品尝了男女之间的欢愉滋味,也开始慢慢了解女子与男子身体构造的不同。他的心思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单纯了。 可是,从什么开始,一想到她,他的身体便开始有了这种自然的反应?思绪也自动地由正常的思维转到了那种种旖旎的风光中去? 不该的啊!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还好,当他一人独处时,尤其是在这样的漫漫长夜中,尤其是躺在那张她曾经也躺过的大床上,想到在不远的地方,她就在那里,同样独自一个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时间就开始变得难熬起来。 是这件寝殿的错吧!他为自己寻找着理由。 这是历代大汗王的寝宫,正是他父汗身前的居室。在真容与洪德大婚之后,到她封后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一直住在这间房里。 他从未在这间屋子里,这张大到足以四五个人打滚的龙床上,宠信过他的任何一位妃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甚至他自己又感到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在坚守些什么,又在期待着什么。 他知道,从来都十分清晰地明了,能够在真容的心湖中留下投影的,就只有他的王叔。 对他,除了责任,除了政务,她为他在心的地方,曾经保留了多大的地方呢? 他不敢多想,也不敢去探查。生怕那噬咬着内心的嫉妒的魔鬼,会让他作出任何不理智的举动。 而他自己,却在自己还不知道的时候,对她早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 披衣起身,招来的不是侍候他就寝的宫人,却是屋外值守的侍卫。 “汗王?!” 天色都这么晚了,汗王不就寝,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今夜是谁值勤?” 若是有林子峰在,他恐怕还是打消那个念头的好。 “林将军今天巡视外城,不在王宫内。” 看来,老天都在帮他,要完成他这个随性而至的想法。只要林子峰不在,王宫中只怕没人能拦得住他的脚步。 “摆驾凤仪宫!” 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让那名侍卫吓了一大跳。不过已经有了前一段时间汗王天天跑凤仪宫的经验,让他没有把惊讶露到脸上来。 “……可是,天色已晚,太后殿下应该已经睡了。” “啰嗦!!” 他轻嗤一声,同时狠狠瞪了侍卫一眼。似乎在瞪着所有挡在他面前的阻力一般。 那侍卫连忙低下头去,小心认错。 “是。微臣多嘴了。” 他算哪根葱?就算是汗王今夜要留在凤仪宫过夜,他也无权过问。 刚沐浴过后的汗王,长发披散着,连男人看了都心跳。 太后见到他会如何反应? 第百十三章 乘人之危 看到汗王深夜来访,南儿真是感到既意外又恐慌。 自从中毒之后,汗王时常造访凤仪宫,来的频度早已经超越了礼法所容许的范围。可是,那是郡主正在病中,汗王来看身为太后的郡主,似乎还勉强说得过去,而且经常来的,不只是他,还有摄政王。 现在摄政王率军出征了,连林将军也不在宫里,心理上似乎少了一道保护的屏障一般。她总觉得今夜似乎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太后呢?” “太后正在沐浴。” 正在沐浴?这么巧? 他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在沐浴时脑海中出现的旖旎凤光。 他摇摇头,努力把那一幕从脑海中赶走。 看到他在摇头,脸上带着是少有的肃穆,南儿的心更加惶恐了,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不妥。 每天在睡觉前沐浴,是真容郡主的坚持。她说这样可以舒缓神经,睡个好觉,是对她劳累一天的最佳奖赏。除了在病中时,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为了政务忙碌到很晚了,她也不曾有过一天的懈怠。 “你们都退下吧!” 冲所有的人摆摆手,耶律齐循着记忆中图谱上的路线,向里走去。 那分明是浴室的方向。 “汗王,这……太晚了。” 南儿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声音低仿佛叹息。 “这里是哪里?” 耶律齐停住了脚步,语气中隐隐带着一点不耐。 “凤,凤仪宫。” “知道就好。你可曾听说过,哪一任的汗王,不能进入凤仪宫的?” “那请汗王稍等,容奴婢禀报太后。”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可是……” 抬头偷偷地看了一眼年轻英俊的汗王,她不会傻到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味。 汗王的爱着郡主的,除非他们瞎了才看不到。他的爱单纯而浓烈,不同于摄政王对郡主若有似无,时近时远的眷念。 勃贴儿不在,似乎强力阻拦他的动力缺乏了。作为来自金盛的她们,对于身负和亲重任的郡主,和新汗王之间的接近,她们应该乐见其成才对。 “放心了,她名义上是我的母后,你们担心什么?我只是有些很急的事情找她罢了,不会怎么样的。” 最后一句似乎在说服南儿,这个尽责而勇敢的侍女,也似乎同时在说服着自己。 他就这样大刺刺地冲进她的浴室去,只是为了某种必须要达成目的。他不是为了看她无人后完全放松的样子,也还不至于果真跑到她的浴室中去,轻薄于她。 他在心底小小地为自己做着建树,为自己如此贸然而冲动的举动,寻找着不着各种边际的理由。 这间屋子,果真与龙啸宫的那一间有些相似。 蒸腾的水气带着淡淡的花香袅袅升腾在空气中,冷却后的水滴滴落玉石铺就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一节玉臂伸出水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水面,水面上飘浮的茉莉花瓣,随着水波散开了,又聚拢,聚拢后又散开。 那粘着水珠的手指纤细而匀称,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闪烁着如玉般的光泽,被水润泽过的肌肤越发显得白嫩而滑腻,柔和的光线,在那些露出水面的地方勾勒出一条条诱人的曲线。被水浸泡过的肌肤上也泛着茉莉花的淡雅馨香,一头墨黑如绸的长发一泻而下,披散在浴池边彩石嵌出海棠花瓣上。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真容没有睁开眼睛,依旧半依在水池边,伸出两只手臂搁在池壁上,放松了身体。 虽然泡在水池中,她的身上依旧穿着肚兜和一条短短的真丝亵裤。她还是不习惯在这么大的空间里,长时间的赤身露体,尤其是还有侍女在。 “小萱,来帮我捏捏肩。” “小萱”没有应声,稍稍顿了一下,便走过来,蹲下身子,双手缓缓放在她露在水面外的双肩上,慢慢摁揉起来。 小萱的手有点热,而且似乎稍大了一点,也粗糙了一点。那轻柔的力道更像是抚摸,而不是按摩。 “再用力一点。” 小萱突然加重了力道,一股炙热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手接触的地方传来。 小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力气了? 真容不觉一惊,这时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身后的气息根本不对。那似乎陌生之中,又带着某种熟悉的感觉,是属于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人所有的! 她直觉地回过头去,正好和一张大大的笑脸,口眼相对,面对着面。那咫尺的距离,彼此气息相通。 “母后。” 耶律齐咧咧嘴,冲她绽开了一个十分干净而貌似单纯的笑容。 真容第一反应是把身子往水里一沉,让无数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掩去了她那美好的曲线。 “你,你怎么来了?” 半夜三更,他不睡觉,跑到她的寝宫做什么?而且是在这这里,她的浴室之中哎! 他笑得很无辜,放在真容肩头上的手并没有收回,依旧时重时轻,若有似无地摁揉着。那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在帮一位操劳的母后捏着肩膀。 “你,你,放,放手……” “怎么,我捏的不舒服吗?” 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他要用最大的意志力,才能逼迫自己把目光只落在她脖颈以上的部位,不去探查那水中影影绰绰的曼妙曲线。 可是手下那滑腻如丝缎般的触感却在不断地诱惑着他,似乎在和他的意志在打着架,在召唤着他…… “不是,很好。” 真容轻舒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紊乱的心绪平稳下来。 母后两个字,此时听来不像是讽刺,倒像是一道天然的安全屏障,安抚着她,也阻隔着他。 他此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如此出格的举动,实在不像是耶律齐的风格,除非他是想…… “既然很好,母后何必拒绝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为母后服务,总是应该的。要不,我心里怎么能安。” 他笑嘻嘻的,轻柔的语气很正经,似乎完全忘记了她此时严重地衣冠不整。 这话,能听吗?可是他的话中那似是而非的隐喻,又让她一时间挑不出他的语病,找不到发泄的借口。 “说吧,你想要什么?” 真容深吸一口气,再往水中沉了沉,趁他停顿的时候,趁机拜托了他的手。 “什么?”他装糊涂。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出来好了。” 何必用这种让人尴尬的无聊办法。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办法,真的之中要害。为了让他尽快离开,也许她真的会对他作出些许让步。 他笑嘻嘻的,轻柔的语气很正经,似乎完全忘记了她此时严重地衣冠不整。 这话,能听吗?可是他的话中那似是而非的隐喻,又让她一时间挑不出他的语病,找不到发泄的借口。 “说吧,你想要什么?” 真容深吸一口气,再往水中沉了沉,趁他停顿的时候,趁机拜托了他的手。 “什么?”他装糊涂。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出来好了。” 何必用这种让人尴尬的无聊办法。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办法,真的之中要害。为了让他尽快离开,也许她真的会对他作出些许让步。 “哎。” 他笑嘻嘻的,轻柔的语气很正经,似乎完全忘记了她此时严重地衣冠不整。 这话,能听吗?可是他的话中那似是而非的隐喻,又让她一时间挑不出他的语病,找不到发泄的借口。 “说吧,你想要什么?” 真容深吸一口气,再往水中沉了沉,趁他停顿的时候,趁机拜托了他的手。 “什么?”他装糊涂。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出来好了。” 何必用这种让人尴尬的无聊办法。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办法,真的正中要害。为了让他尽快离开,也许她真的会对他作出些许让步。 “哎。” 耶律齐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便呵呵地笑了。那笑容,却没有半点落入眼底的深处。 第百十四章 交易 身为女人,在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表现得不知所措一点,装点糊涂吗? 她这么直接,让他还怎么玩下去? “我只是思及母后长夜寂寞,无人陪伴,因此心焦地睡不着觉,所以过来陪你说说话,哪里有什么目的。” “说吧,只要不是很过分,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又是一叹。手慢慢地收了回去,若有似无地抚弄着她垂散在池畔的一头乌丝。 “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夜深了,你那几位爱妃更寂寞,你还是多去陪陪她们吧。” 那足以容得下她在其中游泳的大浴池,有足够的空间让她能够和他保持距离。 她一转身,把身子挪远了些,柔滑的发丝拖曳而去,从他的手中滑走。 耶律齐缓缓地从水池边站直了身子。 垂在身侧手慢慢收紧,握住,握成空心拳的样子,仿佛手里握着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 只有他的心里明白,自己的手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就像是…… 真容抬起头仰望着耶律齐,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身材居然那么的高大而魁梧,尤其此时站在她的面前,他似乎充满了足以拥有天下的力量。 她看不清楚他那背着光的面容上变化莫测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那双幽深的黑眸中发出炙热的光,灼灼地射向她。 她的心突然飞快地跳了起来,一抹不确定和不安的感觉,在她的胸中不停地鼓噪着。 他今天是怎么了?不仅行为出格,怎么看起来表情也十分怪异? 她自信有足够的力量不让对方在气势上压倒自己,可是现在的这种状况却让她尴尬而无力:泡在水中半裸着身子的自己,面对的是衣冠楚楚的他,尤其是今日的他,显得成熟而富有男性的魄力,早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 那张美丽的容颜上稍纵即逝的心慌,让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勾了起来。 “耶律齐?” 真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他很少听到她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她的声音表示,她已经快到忍耐的边缘了。 “今日早朝时,母后说要让林将军到城外协防?” “哦……是啊。” 果然和她猜测的差不多,他此来是有目的的。到这样的地方来逼她,他显然是有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念头吧。 “将来,元将军和两位尉迟将军都要听从林将军的节制吗?” 他不能不说,真容的这一招实在高明。 乘洪谨不在京城之际,不仅将整个京城的卫戍重新收入囊中,而且公然把几乎整个南军的调派和指挥权,握于掌中。 而且,她的理由充分而合理,总是朝中许多忠于摄政王的大臣,想要反对,可是却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她表现得如此绝情而冷性,与那个在城外的军营中,和即将出征的洪谨依依惜别的她,简直派若两人。让人不知该佩服她,还是畏惧她。 “怎么?你觉得不妥吗?” “母后的处置,向来是最为妥当的。” 这话听起来口不对心。不过真容实在想不出他会反对的理由。削弱洪谨的力量,只能对他有利而无害。除非他心中另外有所顾忌。 “摄政王率领军队在边境平叛,虽然捷报频传,可是世事难料,我们也不得不防会出现意外。事关京都的安全,不得不如此。林将军对战经验丰富,由他负责京城的卫戍安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真容怎么也没想到,她今日虽然只是顺口一说,可是战事的未来的发展变化,却被她给不幸言中了。 到了真正出事的那一天,想起今日说过的话,她不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而是别提有有多么懊恼了。 “母后所虑的,自然有道理,除了林将军,实在也找不出谁更合适这个职务。我只是有些别的担忧。” “你的意思是?” 真容眉毛微微挑了挑,明白今天这番谈话的关键之处就在这里。 “若是林将军走了,那么王宫的守卫怎么办?该由谁负责呢?” 王宫的守卫? 真容不免又多看了他一眼。看来,耶律齐果然成熟了,知道该在什么样地方,以什么样的程度,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他的副将就可以了。” “这么重要的职责,怎么能交给一名副将呢?” “摄政王不日即归,到时候林将军自然就可以回来了。京城安则王宫安,不过数日而已,还需要另外找人吗?” 她这话自然是违心之论。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她哪里肯那么轻易地给他?尤其是他跑到这种地方逼她,她岂可如此轻易地妥协? “母后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耶律齐笑了笑,却突然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弯下腰,拾起一旁石凳上的大布巾,走到池边,低下头去,看着一脸惊愕的她,柔声道: “很晚了,母后不上来吗?你洗得够久了,该歇息了。” 他,他要干什么?那看似纯纯的笑容,怎么有一点邪魅的味道? “小萱!南儿!你,你走吧,让她们来侍奉我就好了。” 真容稍稍提高了点声音,想要把侍女召唤进来。却又突然住了口。只怕她们进来了,耶律齐又不肯离开,场面只会更尴尬。这或许就是她们退开的原因吧。 “只怕她们不敢进来吧。 一向都是被她逗弄,突然发觉,逗弄她也是一件十分开心惬意的事情。尤其是能够看到眼前这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幕。 “再说,她们进来看到这一幕,是不是有点……”” “你有人选吗?” 真容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调侃。这突如其来的天外来笔,让一脸兴味的耶律齐微微了愣了一下,似乎真的一时间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什么?” “守卫王宫的人选啊!” 那一脸无辜的表情,装得还真像! “……我推荐的人选,只怕未必合母后的心意。” 他的脸上怎么有那么点点失望的表情?似乎某件好事被人突然打搅了一般,有些微的不快。让真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洪德来。 “你说吧。” “太后觉得,我的羽林军如何?” “你的意思是,王宫的守卫,要全部换掉?” 真容倏然瞪大了眼睛。他这胃口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这些体力活早晚都要交给年轻人不是吗?当然了,母后信得过的人,该留的,还是要留。” 真容默然了。 他说得没错。他才是这王宫的主人,这王宫,乃至于这整个王国,早晚都是要交给他的。他已经足够成熟到能够担起重任了。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穿了,她也不过是比他年长两岁而已,又何必总是倚老卖老? 只是……王宫的守卫换了他的人,今晚的这一幕,是不是会不时重演啊?真容的头开始有点疼了! 第百十五章 公主留情 谁都以为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很快就会见分晓,谁知战事却一拖就是好几个月不能结束。 叛乱的主谋耶律豹,在接连吃了几个败仗后,便随同栖夏国的军队一路溃败,直逃入了栖夏国的边境。 洪谨很想要速战速决,只要擒获了耶律豹,他也懒得再与栖夏国的军队再纠缠下去。因为两军对垒的时间,远远比不上他在敌军后面追击的时间多。 可是耶律豹十分狡猾,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要把他捉住了,结果却都被他逃脱掉了。 两相比较下来,反倒是原本实力较强的德荣更容易对付一些。 德荣也是哈努儿国武将出生,又兼是一族之长,虽然他野心勃勃,觊觎汉王职位,对洪谨素来心有不服,可是他一身的傲气尚在,更耻于与外敌为伍。也往往会顾惜部下的性命,而不至于使出泼皮无赖一般招式。 双方几次正面对敌下来,德荣负多胜少,最后他被大军围困在一座孤城里,耶律豹和栖夏国的军队迟迟不来救援,最后为了整个德族男女老幼的生命和命运,德荣不得不弃城投降,最后被洪谨羁押在军中,等回到都城再做处置。 洪谨最近烦心的事情有点多,一拖数月不能擒拿耶律豹,让他不能羁留在边境不能回朝是一桩,从大都传来的一连串的讯息,更让他心生不快。 虽然那些事情并没有多么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利用他带兵在外,不在朝中的大好时机,侵占他的势力范围,削弱他这一方的实力。这些本都是常人之举,也很好理解,若是他本人,也会这么做。 可是真容的这一番举动,是不是偏袒的意图也太过明显了些? 她不像是自己要更多地占据本该是属于他的权力,反而更像是要剥夺了他的势力范围,而去扶持耶律齐。 她这样做,算是杀富济贫吗?还是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之间发了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今天让他更觉烦心的是,一向从未强烈反对过他的意见的军师,这一次却和他意见相左,不但坚决反对他继续追击耶律豹,甚至建议他留下耶律豹一条命,以作将来之用。 那样的一条贱命,留他做什么? “不行,这一次捉不到他,我誓不回朝!” 洪谨用力地摆了一下手,表示他绝不动摇的决心。 军师知道,虽然王爷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而不听人言的人,可是一旦做出这个动作,就表明他做出的决定已经很难改变了。 “王爷在这里为朝廷卖命,可是朝中的局势……” 身为辅佐跟随王爷多年的军师,他还是要做出最后的一点,去努力试图说服他。 “怕什么?等我以全胜之师班师回朝,收回失地,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穷寇莫追的道理,想来王爷不用属下多做提醒吧?!” “我一生最痛恨的就是背叛!这样穷寇,不能因为他逃出了边境,就任由逍遥而去。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我总觉得,栖夏国败得太快,败得有些太过容易了些,耶律豹诡计多端,王爷还是要小心为上。” “小心些!” 突然间,临行前她那忧心忡忡的叮咛声音又在耳边回响起,眼前顿时浮现出她那依依惜别,难分难舍的样子来。这恍然犹在眼前的记忆,让他更加心浮气躁起来。 “怎么,是不是很久没有打仗了,你怎么变得如此小心谨慎起来?孺子何足惧!” “小心驶得万年船吗。我觉得太后的疑虑也是对的。耶律豹无所不用其极,做事全然没有套路。我们小心些总没有坏处。总要防着他狗急跳墙才对啊!” “我看,你不是要我小心,而是想要我干脆放弃抓捕他的打算!” 军师顿时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幽幽开口。 “难道王爷一点也不愿意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你不用再说了!我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了,是他自己不知珍惜,几次三番作乱也就罢了,最后居然还敢联合外敌,起兵谋反!” 他自然明白军师这条建议的真实目的,是为了留着耶律豹,让真容和耶律齐有所顾忌,防止上演鸟尽弓藏的戏码。 这自然是忠心的属下,一心为他打算,为他着想。但他也毫不讳言,他不想留着耶律豹,也是因为真容。 “属下斗胆问一句,王爷不肯留他的性命,是为了他起兵谋反,还是因为他多次对太后不利?” “……” 洪谨无语,可是他那无法言表的情谊,却是军师无法漠视和错认的。 军师不由得在心底叹息着。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本以为这句话。从来都不会和他们聪明睿智而冷情理智的王爷相联系,谁知道,最后让王爷陷落的,却是那多小小菊花。 “军师。” 洪谨的语气有些低沉,淡淡的语调中有些,仿佛两个人不是在谈论一桩波及无数人姓名荣辱的军政大事,而是在风花雪月,闲话家常。 “王爷。” “当初,耶律豹那件事,你是知道的。是我利用了她,伤害了她的。” “属下知道。” “今天我所做的一切,是我欠她的,是还给她的。还了她,我就再也不再欠她了,我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完成我们的事业!” “属下明白了。” 真的能还得了吗?真的还完了,一切就结束了吗? 两军对垒,有大抛媚眼叙旧谈情的吗? 几日后,在栖夏国的边城,两军阵前,洪谨就遇到了。 “王爷,别来无恙否?” 栖夏国的公主史美凤,一身戎装,手持兵器,其在骏马之上,那一身的英姿飒爽,和那不停地眨着眼睛一脸笑容只抛媚眼的样子,实在是要多不协调,有多不协调。 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洪谨脸上那遮住半张面孔的狰狞面具,含情脉脉的眼神始终在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与性感的薄唇之间来回打转。 “你闲话少说!好男不与女斗,快让耶律豹来见我!” “你这样说话,怎不叫我心伤?金刀王爷,想你美名满天下,怎么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这句话,已经满含轻薄之意了。洪谨身后的兵士们顿时哗然,纷纷呵斥史美凤轻浮不要脸,只有洪谨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她。 “王爷~~” 好嗲的声音哦,简直能令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一向英武的史美凤,何时也变成了和她王姐一样的花痴? 洪谨却没那么多的心思陪她玩花招,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捉住耶律豹,史美凤莫名其妙的变化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耶律豹呢?难道他只敢躲在女人后面吗?” “你敢不敢跟我来呢?” 史美凤的心中有些紧张,试图吸引他更多的注意力。因为她已经看到,在他身后,耶律豹的影子越来越近了。 第百十六章 王爷无情 什么叫龙困浅滩,什么是阴沟里翻船? 洪谨都在这一场看似稳操胜券的战役中品尝到了。 他同时也恍悟到:一个人曾经所取得过的辉煌战绩,无论他曾经战胜过的敌人是多么的强大,今日对阵的敌人是多么的不堪一击,都丝毫不能作为今日今时,以及今后的凭借。 真容是对的,军师也是对的:他不该轻敌,不该认为耶律豹不过是一个手到擒来的小毛贼。 只有最关心他的人,才会免费奉送逆耳的忠言,和苦口的良药。 在一路奔逃到此之后,耶律豹得到高人的指点,早就布好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陷阱口袋阵,以自己为诱饵,想要在此一举剿杀洪谨。 而对洪谨情有独钟的史美凤,并不像栖夏国的女王那般昏庸和轻信,她既不忍心自己英雄一般的心上人,真的落入那个手段残暴而性格恶劣的耶律豹之手,也对耶律豹所说的不会伤害洪谨的托辞,一直有所怀疑。 为此,她不惜在战场上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大花痴的模样,试图引开洪谨的注意力,想要把他从耶律豹那险恶而致命的陷阱边沿挽救出来。 一心只想捉住耶律豹的洪谨并没有使她的计谋得逞,耶律豹一出现他就丢下了史美凤,转身直奔耶律豹而去。追风马之快,根本不是普通的马儿能够紧随其后的,他纵马飞驰之下,身后紧随的兵士顿时被拉下了一大截,而史美凤也根本来不及阻拦他。 顿时,栖夏国的士兵们一改先前一路奔逃的怯懦表现,哗啦啦一下包围过来,把迟缓了半步的哈努儿士兵阻隔住,洪谨一人一骑深入敌阵之中,陷入重重包围。 洪谨一心只想要一举擒拿耶律豹,尽快结束这场拖得太久了的战争,却没有深思一直不肯与他直面对敌的耶律豹,为何这一次却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是史美凤刚才那些出人意料的举动,还是引起了洪谨足够的警惕心。就在快要落入陷阱,身形下陷的最后一刻,他感觉不好,立刻飞身跃下马来。 他的脚刚刚落地,只听扑通一声巨响,前方那原本平实的地面顿时深深陷落下去,灰尘漫天飞起,黑色的追风骏马便代替主人落入了插满尖刀的陷阱中。 好险,好快!只差那么一点,他就来不及逃脱了! 耶律豹抹了抹一头的冷汗,调转马头,指挥身边死士层层围住了落下马来的洪谨。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生死荣辱,就在今日这一刻了。 战争开始地快,结束的也很快。然而身在其中的人却经受着漫长的煎熬。在那一刻,在那一片土地之上,到处是一片喊杀之声,无数生命在这里匆匆飞逝而去。 耶律洪谨手握闪闪发亮的金刀,徒步杀入敌阵之中。 鲜红的血迹,染红了大地,染红了天空,浸染着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的衣襟,麻木了他们的心。 身陷口袋阵中的洪谨,被无数敌军包围着,最后,他终于硬生生砍杀出一条血道,飞跃上耶律豹的马,砍杀了耶律豹,取其头颅,为追风报了仇。 受困于自家的主将在敌阵之中,哈努儿不能使用他们最擅长的弓箭和快马冲阵,只能凭着硬力往里冲杀。 在哈努儿军冲垮栖夏国的最后防线之前,身受重伤的洪谨,也终于被栖夏国的公主所擒获。 或者,也可以说,是被她从乱军中救出。 一直到多年以后,每当谈起这场战争,后人还为当时战况的惨烈,金刀王爷的英勇以及遭遇而唏嘘不已。 一方主帅意外被俘,一方主帅被杀,双方战又不战,和又不和,顿时陷入一种僵局。 栖夏国,王宫大内。 新晋位为“阶下囚”的洪谨,却享受着远超过座上贵宾的待遇。 一脸慵懒而淡漠表情的洪谨,正从软榻微微欠起身子,那赤裸的上半身,结实匀称的肌肉微微隆起,那小麦色的肌肤光滑而泛着诱人的色泽,令人眼红心。史美凤正亲自动手,为他更换从肩膀上斜斜向下,包到腋下白色绷带。 “王爷!” 另一张铺着同色绣垫的软榻上坐着的女王史祥凤,轻轻地唤了一声,递上一杯冒着清香热气的香茶,却没有人接过去。 “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没有人回答她。她似乎也习惯了这种自言自语无人搭理的状态。 “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或者美凤,就当这里是自己家里,不用和我姐妹两客气。” 依然无语,洪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的扫了结束包扎工作的史美凤一眼。 “王爷!” 看到他只看了妹妹,虽然只是淡到不能再淡的一眼,史祥凤还是有些吃味儿。说好姐妹两人要同进退的,没道理她得不到一点点关注。 她站起身,欠着身子手轻轻地扶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原本只是想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可那美妙的触感却让她贪恋地不肯再放开。 “不说话啊?不会是连你的舌头,也受伤了吧?” 手指轻佻地向他的下颌抚去,却在还没有接触他的肌肤时,便被他狠狠的攥住。那力道虽不是极大,可是却足以让她疼得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冷得像冰一样的光芒,仿佛要把她冻伤一般。 他知道自己欠史美凤一份人情。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可以让这个花痴般的女人立刻少掉一根手指头。 “我以为,王爷一直都是知道的。” 史祥凤眨眨眼,装作不知道自己的手指头很疼。 “是吗?你该清楚,没什么人可以逼我施与或者接受!” 冷冽的语气像极了来自寒冷的极北之地的风。 “什么时候让我离开?” “王爷随时可以离开啊。” 史祥凤用力抽出手指,那清晰的疼痛,和面前这个没有一丝笑容的男人,让她原本镇定而肯定的语气,开始有些飘摇不定起来。 “自然是在王爷娶了我们姐妹之后!” “那么……” “怎样?王爷!” “滚!” “王爷……” “你以为,我会要一个和我的敌人联手,差一点害死了我的女人吗?” 第百十七章 驶援 史祥凤黯然退去,只留下史美凤与洪谨单独相处。看着他那张不沾染任何情绪的俊脸,美凤试图用无语来掩盖自己的心伤,空气顿时变得冷凝。 似乎过了好久,又仿佛只有片刻时间,洪谨抬起手臂,舒展开身子,翻身躺回榻上,淡淡地丢出了一句: “你也可以走了。” 他不是清晰寡欲的和尚,也不曾为了什么人,为了什么事,认真地守身如玉过。他只是对于这样运用不大光明的伎俩,企图霸占他的人,企图侵入他的心的女人,统统敬谢不敏罢了。 他想说自己受伤的身体,并不需要女人的安慰,可是身体却清晰地告诉他,他想要女人,只是不是眼前的这一个,同样有着姣好面容和窈窕身姿的女子。 几个月的分离,几百里地的距离,欲望渐渐代替了思念。来自大都的所有关于她的讯息,哪怕是她如何使计,谋夺侵占他的势力范围,都能拨动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繁忙的军务和公事不容许让他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念,也不曾收到直接来自她的只言片语。 有时候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把她的面容遗忘了,那些曾经充满纠葛的亲密无间的相处,她那双看着他时多情的眼,纯真的笑,无法错认的情是不是都只是他的错觉。 可唯独她那似娇带威的声音,还有在那幽暗的山洞中,搂着她入睡时,她如兰花般香馥的气味,那柔若无骨的触觉,依然清晰地留在他的指间。 美凤的神色一黯然,心中不觉有些醋意横生。是哪一个女人,三生有幸,居然让这样一位足以拥有天下美色的男人,露出那样的一副神色来? 她宁可相信他是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的无情男子,也无法接受他的心已经被某个女人牢牢占据。 “你这样,王姐会很伤心。”她也是! 她的声音低得仿佛像是叹息。 她和她的王姐,贵为一国的女王和公主,有多少男人想要获得她们的青睐,甚至只是想要,可是洪谨,却对她们的痴心弃若敝屣,甚至连正面看上一眼,都十分勉强。 “你觉得我该在意她的伤心吗?” 对于美凤,洪谨无法像对待栖夏国女王那样,无情而冷酷。 不是为了她曾经在一定意义上救了自己,而是她的动作和神态间,有那么一点点神似他记忆中的那朵顽强的小小菊花。 “我明白,你已经习惯了让女人伤心。” 世间有那么多痴迷于他的女人,痴痴地等待着他能够多留一份关注,可是冷情如他,怎么会浪费时间回头去多看一眼? “我只是觉得,倾慕一个陌生的男人,是一桩无聊的事情。” “我明白。” 感情这东西,谁能说得清?若能说得清有理或无理,那么就不存在那么多痴心痴情的认了。 可是看着他这样和她语气平和地讲着道理,史美凤原本充满了的心中的懊恼和遗憾,开始慢慢淡了些。就像是汹涌澎湃无处可去的洪水,终于有了宣泄的口子,反而变得平静了。 “你比你的王姐更适合当个称职的女王。” 无论如何,和那个史祥凤相比,史美凤更讲理一些。 “美凤不敢这么想!” 史美凤愣了一下,赶紧撇清。 她知道,栖夏国的多少老臣,都为了这件事而懊恼不已,十分遗憾当女王的,是昏庸而无能的史翔凤,而不是他们能文能武的二公主,史美凤。 “只要你想,我自然可以让你取代她!” 洪谨从塌上直起身子,目光犀利地盯着她。那勃然而发的王者之气,让别人完全忘了他身上的伤,还有他目前“囚徒”的身份。 这几天他已经受够了史祥凤的无礼纠缠。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一大半,像史祥凤那样手无缚鸡之力,却又频频毫无顾忌地靠近他,他根本无需借助外力,顷刻间便能翻云覆雨,颠倒栖夏国的朝政。 “我知道,只要你想,不要说让我当王,你自己取而代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只要他答允王姐娶了她,只怕他说一声,贪图欢愉而毫不顾惜国家社稷的王姐,就会把王位双手奉上。 “我对栖夏国的王位,没有兴趣。” 洪谨皱了皱眉头,无聊地挥挥手,眼神却看向一个端着茶盘走进屋里的宫女。 史美凤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却只看到一个眼生的宫女。那宫女的脚步有些迟疑,不知是不是害怕,她的身子微微有些抖,那捧着茶盘的样子过于小心了些。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时间到了。 “你知道吗,靖远将军林子峰就在城外。” 这话题转的有些突兀。洪谨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来了。” “他不说打,也不说和,不是想要干什么。” “你何不亲自去问问看?” 洪谨移开目光,拾起塌上的外袍披在身上,站起身,来到乔装的玉姬身前,抽出隐匿在茶盘中的短剑佩在身上。 “你要走了吗?” 史美凤的身子连动都没有动,只是看着玉姬问道。 “是她吗?” “什么?” “刚才你心里想的人,是她吗?” 洪谨不答,只是深深地看了玉姬一眼,掉头随她离开。 他虽然不说话,可是那眼神却让美凤顿时明白了:不是她,他思念的不是眼前这位甘心为了他而冒着生命危险,独身潜入敌营的女子。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中顿觉释然。 又是一个注定心碎的痴心女子啊!还好她懂得放手,把他放了,也就等于把自己也一起释放了。 接下来她所要面对的只是怎样说服王姐,以及如何面对那陈兵边境的靖远将军,林子峰。 第百十八章 班师回朝 史美凤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却也并不单纯。 对于栖夏国来说,哈努儿是强邻,更毋宁说,面对四面的强敌怀伺,她们最该做的不是树敌,而是乘次良机缔结友好关系。 而经过一番的接触,她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洪谨绝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就范的主儿,她们毫驾驭他的把握。 杀杀不得,留留不住,小心侍候,奉为上宾的结果,不过是让他越来越讨厌她们罢了。 原以为失去了三军统帅,以及国之脊梁的哈努儿,会暂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她们可以趁机争取一些政治上的好处。 谁知洪谨被俘不过十多天,他们便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集结了数万大军,派遣大将领军压境。 看来哈努儿国,以及传说中那位与洪谨关系十分暗昧的太后,都是个不容小觑的强敌。 而且对方领兵而来的还是和洪谨一样战功卓著,威名远播的林子峰。 不说谈和,不说论战,就只是陈兵城外,厉兵秣马,让她们承受着无形的压力,却又摸不清对手的来意,不敢轻举妄动。 与其这样作茧自缚,左右无措,不如乘机放了洪谨,让他回去搅乱哈努儿的一池春水,她们则可以坐山观虎斗。 史祥凤虽然有些昏庸,可也不是为了个人情爱什么也不顾的人,更何况她洪谨的绝情与冷漠早让她死了心。最后的努力罢了。 而英俊儒雅的林子峰,或者是个转移王姐注意力的不错的选择。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生,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脱困之后的洪谨,并没有留下来与率领着几万人的南军赶来对他释以援手的林子峰把酒言欢,也没有听从部下的建议,重整队伍,攻克栖夏国的王城,以洗刷他受伤被困的耻辱。 他给林子峰留下一封长信,把处理栖夏国后续事务的责任全都交给了他,然后迅速集结起自己的军队,毫不停顿地班师返回大都去了。 不久之后,就有来自栖夏国的消息传到了大都城内, 误信谗言,把国家和人民无辜拖入战事的女王史祥凤,被哗变的军队和变了心的老臣们内外逼宫,无奈之下只得退位,由她的妹妹,公主史美凤接替她的王位。 谁也不知道,金刀王爷给靖远将军的长信上写了些什么,而驻守在栖夏王城之外的林子峰对这场不流血的政变,参与的程度又有多大,但是绝对无法否认他对此无形的催化作用。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曾与王城内某人,有多次的书信往来。 尤其是在新王登基后,哈努儿迅速地与之缔结了友好条约,稍远些的金盛,也在最短时间内递来了国书,从此三国形成了一个长达数十年的友好同盟。 而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曾经对洪谨情有独衷的新女王史美凤,却突然改变的心思,对靖远将军林子峰痴迷起来,立誓非君不嫁。 林子峰头疼不已,用五年之约为借口,加以拒绝了。 在向林子峰求婚不果之后,史美凤让人带着国书和厚礼,直接去向金盛的圣德帝求婚:林子峰不但人是金盛的武将,圣德皇帝敕封的靖远将军,而且,他还是圣德帝的大舅子。 圣德帝虽然痛失一员大将,但好在四境平安,他与林子峰之妹,贵妃林豆蔻又正沐浴在爱河中,沉浸在甜蜜里,爱屋及乌之下,自然也乐见其成。(请看另一部《龙凤斗》) 于是两国最终缔结为姻亲友好,相约林子峰在哈努儿完成他的五年之约后,与史美凤完婚。 这些都是后话,该是属于另一篇故事。 平叛一去大半年的金刀王爷,突然要班师回朝了,哈努儿顿时陷入举国的欢腾之中。 极少的伤亡,上万名的降俘,全歼叛军,首恶俯首受虏,近乎完美的胜利,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画上了一个绝佳的句号。 人们都选择性地忘了他们英勇的金刀王爷曾经受伤被俘的事情。他的离奇归来,被赋予了近乎传奇的色彩,最后那场几近陷入绝境的惨烈战争,被编成了无数个不同的版本,在大街小巷,茶肆酒楼,草甸荒漠中广为传唱着。 虽然版本不同,洪谨却无一例外地被描写成一个无所不能,无所畏惧,人见人爱的大英雄。事实上,他确实是的。 若是除去无所不能之外。 站在城墙上极目远眺,远处那还没有半个人影出现的天地交界之处,看着那漫漫长天,流云朵朵,跌宕起伏的地平线,虽然知道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不会突然出现在视线中,真容还是无法转开视线。 心中那无法自抑的渴盼,让她的心始终处在浮动不安之中,似乎在一片茫茫然,找不到丝毫的凭持。 他真的回来了吗?那场传说中无比惨烈的战事,损伤了他多少?那个传言中千娇百媚的公主,是否曾经绊住了他的脚步? 还有“她”,那个自始至终,都不断地出现在战报中,在各种传说中的,牢牢嵌入他的生命中女人…… 握紧手中那个唯一一个出自他亲笔的字条,她仿佛还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中。 “我回来了。” 看到那几个字,她才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地想念他,这份想见他的急迫,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理智所能容许的范围。 “太后,前方探子来报,摄政王殿下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汗王请太后到城楼中等候。”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侍卫,正是耶律齐最贴身的侍从,不远处的城楼中,耶律齐正摆好了坐席等待着。 “不用了,这里风景很好,视野也开阔,我想透透气。” 她现在心魂不定的样子,不适合和任何人呆在一起。她该要平复一下心情。 她不知道她这样很像是望夫崖上的怨妇吗? 耶律齐听到侍从的禀报,远远地看着她第二十五次看着远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萧平看着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握得紧紧,泛白的手尖,手背上青筋暴露。 “汗王!” 此时的汗王像极了一个醋意大发的丈夫,正看着一个在自己的面前红杏出墙的妻子。只怕他自己毫无察觉吧。 这场三个人的角逐,只怕胜负已经初现端倪。 “汗王!” 他又唤了一声,耶律齐这才慢慢收回视线,有些不豫地看着他。 “?” “其实汗王此时正好有了一次绝佳的机会。” “什么?” “反败为胜!” 他说的,该不会和他此时心中所想的,正好是一回事吧? 第百十九章 上策 耶律齐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开了口,用若无其事地语气问道: “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反败为胜之计谋?” 或者他应该问:为何他要反败为胜吧。 可是面对萧平那分明是十分了然的神情,他不想假装无知,也不想故作无事。 他也已经不再去深思自己,在她在政治上的支持,和她在情感上的关注之间,到底更在意哪一个。 胜利者,是应该两个都得到的。 他从来不是个胜利者,无论是被父汗漠视,被兄长戕害的少年时期,还是母亲去世之后,那近乎决绝的王位争夺战的多事之秋,他一直处于守势。 甚至在他登上王位之后开始,他就时时刻刻做好了,强势的摄政王叔,会用各种手段逼他退位的准备。 然而随着成长,他已经开始学会了反击,学会了处心积虑地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力。 在闯进她的浴室,看到了她那措手不及的娇态之后,他还能平静地用曾经有过的那种疏远平淡的心态,去面对她吗? “汗王?!” 他怎么又失神了? 顺着他那痴痴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年轻太后,城墙上强劲的风不停地撩拨着她的衣角和发丝,让人有种飘飘欲仙随风而去的错觉。 萧平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若是耶律齐这么快就能堪破情关,就不再是他心目敬爱的那位至情至性的汗王了。 “你刚才说了什么?” 耶律齐这才注意到左右两边的侍从宫人们都已经被萧平遣开,距离刚好能看到他的手势,而听不到君臣二人的谈话声。 “臣的下策是:派人截杀摄政王,结束这场争斗,汗王自然能稳操胜券。” 静默。 令人窒息的静默。 萧平的表情却是十分之悠游,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最大逆不道的话。 耶律齐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冠冕堂皇地对萧平说:摄政王是寡人最最敬爱的王叔,是寡人政治上的依靠,是国之栋梁,民之所望,寡人如何能对自己的亲叔叔下手! 可是,他开不了口,面对从不会对他打官腔,矫饰作伪的萧平,他不能不承认,萧平挖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魔鬼。 他嫉妒自己那位过于优秀的叔叔,自从他开始察觉了自己的真心时,洪谨的存在就时时刻刻煎熬着他。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的那位洪谨王叔是个万人迷,并曾为此而自豪过。 他可以迷倒全天下的女人,他都不会介意。可是他最最不该的是独霸了她的心! “上策呢?” 他的语气很平静,从那沉稳的脸上看不出他内心的挣扎和喜怒。 “臣以为上策便是,太后手中的权势,和太后本人,汗王只能取其一。” 萧平自然知道自己的下策绝不会为汗王采纳。若是耶律齐真能够做得决绝些,根本就不可能等到摄政王回来。 “何解?” 他不是曾经说过得到太后,便是得到了太后手中掌握的权势,也就等于得到了完整的哈努儿吗?若不是听多了他的暗示和明示,或者他依旧只会真容保持着纯真干净的感情,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上下不能的地步也说不定! 耶律齐挑挑眉,第一次严肃正经地看向萧平,明知自己迁怒的成分多些,可神色间还是微微有些恼怒。 似乎明白他眼中那埋怨之色由来为何,萧平开始觉得脑门上有些冒汗。 “依臣所见,太后虽然似乎对摄政王青眼有加,可是她前些时候的所作所为,分明在政事上更偏向汗王一些。汗王觉得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 “若是臣猜得没错的话,太后是想要让汗王尽早亲政,而逼摄政王更多地放权。只要汗王能耐心些等待,小心积累实力,和太后配合无间,掌握我哈努儿朝政,亲政之日则指日可待。” 萧平的意思是,既然江山和美人不能兼得,所以他只能无奈地舍弃真容,而取更容易得到的政权? 真是让他自己选择的话,真容和至上的王权之间,他该选哪一个呢?而若是换作洪谨,是会选择江山,还是爱人? 汗王之位,是他父汗临死时托付给他的重任,上面担系着父汗和王兄几条人命,他能说放弃就放弃吗?这让九泉之下的父汗母妃情何以堪? 换作是洪谨,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十几年的忍耐和等待,处心积虑地运筹帷幄,不就是为了从洪德的手中夺取他心目中本该属于他的天下吗。如今,洪德死了,政权落在孺子之手,如此鲜明的强弱对比,在无数人心目中,他独霸政权,篡夺王位,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又怎肯轻易为了一个女子而放手!? 包括耶律齐在内,大家只不过是惊异,洪谨为何能忍耐两年之久,而不曾悍然撕破脸,对他动手。是为了一直居中调停的真容吗?只怕对于真容,洪谨也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吧! 对他而言,下策则太急,太过冒进。尽管想要独占她,他也想要她的甘心情愿,而不是被迫。 而上策则太缓,太过保守。用自己所心爱的女人,去换取天下,是他所不齿的,也是他年轻的心不能接受的权益之计。 看着那城墙上迎风而立的窈窕身姿,少年老成如他,也想要在此时此刻,放手一搏。 他扶着椅子站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地交界处,那里影影绰绰似乎出现了一条黑影。 “还有没有中策?”淡淡的语气显得有些压抑,飘入萧平的耳中,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命令。 萧平眨眨眼,明白他这是想要二者兼得又不想担负谋害亲王的良心谴责。 “中策吗……说起来,其实也挺容易,只是成功与否,则全凭太后对摄政王殿下的信任。” “哦?” “只需挑起太后和摄政王之间的猜忌……” “说具体点!” “只需要如此这般……” 萧平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飘进了耶律齐的耳,消散无形。 地平线处的人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渐渐地,可以看到随风飘扬的旗帜,和纵马奔驰的人影。 他回来了。 所有人的心中,顿时都乱了。 第百二十章 庆功宴 夜幕悄悄地降临,黑丝绒般的宁静夜空,闪烁着点点繁星,一弯新月悬在半空中,淡银色的月光安静地洒向大地,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银色。 这本该是个无比静谧而安详的夜晚,在一派淡雅清净中隐隐约约地透露着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可是尘世间的喧嚣却不肯安息停歇。 王宫大殿,盛大的欢庆活动尚方兴未艾。 只是,此时庄严肃穆的气氛,与四周围充满欢庆气息的装点和衣着有些严重不符。 这是由太后和汗王一起,为欢迎摄政王归来而举行的首个接风洗尘庆功的宴会。 此时进行的仪式,正是宴会的第一项,也是庆功宴必不可少的一项:献俘。 本来献俘的仪式,是要由得胜归来的战将,亲自跪献于玉阶前,接受百官之称颂,领受汗王之封赏。 可是洪谨贵为王叔,地位几乎与汗王并驾齐驱的摄政王殿下,献俘的举动自然由他的部下代劳了。 “德荣,你可知罪?” 耶律齐端坐在王座之上,一手扶着案几,身子微微向前倾着,看着地上那个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人影。 坐在他左边的穿着明黄色凤袍,头戴玉凤冠的真容,而穿着黑色绢绣长袍便服,黑色卷发用褐丝发带紧束在脑后,几缕散发披散在肩头的洪谨,则坐在他右边的座位上。 两人分据两端,相向而坐。不知是不是两人间那种明弛暗张的气场的作用,耶律齐的身子和心都有些紧绷。 地上的人把头伏得更低了,手脚和额头都深深地触地。 在哈努儿,只有罪孽深重的罪犯,才会用这种五体投地的方式,表示自己的忏悔之心。 “请汗王赎罪!” 昔日高高在上的德族族长,转眼间成了万民唾弃的阶下囚徒。时间万物,瞬息万变,荣华富贵,过眼云烟,真是叫人难以预料。 “德荣,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讲吗?” 想到他往日曾经为国出的力,人世无常的感慨让耶律齐的声音稍稍舒缓了些,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惜之意。 似乎受到了一点触动,德荣艰难地扶着地,抬了起头,眯着眼睛,遥遥地看了上座上的三个人一眼,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胜者王侯败者寇,我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承认他他败了,他败得极惨,败得心服口服,落得今日的下场,他平静地接受了。可他若赢了,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花无百日红。洪谨今天赢了,可是他永远能赢吗?上座上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政治铁三角,在没有了外力的相迫之后,又能维持几天? 谁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中的某一个,不会比他更惨! “德荣,你背叛了寡人,背叛了哈努儿,背叛了德族几万老小,还妄谈什么胜与败?!想德荣你也是我哈努儿开国元勋之后,曾是一族之长,国家的支柱,怎么会糊涂到作出如此的忤逆之事来?!” 他那过于平淡毫无悔意的态度突然激怒了耶律齐,他一拍桌子,长身站起。除了真容和洪谨依旧岿然不动外,群臣也全都随之纷纷站了身,大殿里的气氛顿时紧绷。 德荣的脸色变得煞白,原本稍稍挺起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臣诚恐,臣犯万死之罪,不敢狡辩!只是忘王念及德族上下老幼的无辜,只是受我的拖累,赦免他们的无心之过!……也请汗王看在小女的面上,饶罪臣一条性命!” 德荣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下去,他心里明白,此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他的生死事小,可是耶律齐的一喜怒,关乎着德族上下几万人的性命,他不敢心存一点点侥幸。只希望端出德芳来,能稍稍缓减耶律齐的怒意。 事发后,德芳只是被软禁宫中,并没有被贬,或许耶律齐对她还有些情分在。 耶律齐冷冷地哼了一声,缓缓落了座。那声冷哼中毫不掩饰的不屑,让德荣从头凉到了脚。 “你是说德芳吗?你不说我到是忘了。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她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汗王!德芳她只是受耶律豹所迫,不小心透露了太后出游的行踪,她实在并没有参与谋反啊!请汗王明察!” “那么宫中太后的中毒事件,她也不知晓吗?” 他最生气,也最在意,便是这件事情。 “下毒的事,是耶律豹指使宫女所为,德芳当时并不知情啊!” “是吗?那就让我们听听,若是说的,若是说的有一丁点儿不同。” “带我们的德妃娘娘上来。” 此时询问的焦点,已经开始从谋反的“大事”,转移到了投毒以及劫持太后的“小事”上,问题似乎开始绕着真容在打转了。 真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那若有所思的沉默样子,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她既然身处漩涡之中,在耶律豹起兵谋反之后,这事件当中的许多曲折,都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相信在座的几位也和她一样心如明镜。耶律齐的询问,只不过是走了个该有的程式罢了。 而另一边的洪谨,则是完全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冷眼旁观。不时投向真容的眼神中,有某种叫人看不懂的情绪。 大半年的间,德芳已经消瘦憔悴了不少,原本娇美艳丽的脸庞,苍白中隐隐泛着暗淡的灰色。 她否认投毒,却承认自己知情。 “我,我没想到此毒如此…如此霸道,当时我曾经问过太医,说那样只不过是让人四肢乏力,多多休息就没事了!” 她确实曾经询问过太医,而后来正是循着太医这条线索,揪出了真凶。 “耶律豹当时也并不知道那毒药真实的毒性,居然能取人性命。他一直以为,只不过是让太后昏迷几天,他就可以乘机把她偷运出宫了。” “偷运出宫?他总想要捉我干什么?” 真容有些奇怪地看着德芳,不由的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健康美丽,而带着有些傲气和自信的女孩,昔日的天之娇女憔悴如斯,让她心中有些不忍和怜惜。 从她的言语中可以了解到,她曾经私下地见过多次她的表哥。她的心中,到底是爱着耶律齐的,还是耶律豹呢?难道这桩政治婚姻,只是成就了一对怨偶? “我也不是很明白,他的目标,一直都在太后身上,总是说,得到了太后,便得到了天下。” 得到了太后,就得到了天下? 真容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有些神游天外的心魂,顿时回归了原位。 她在做什么?在想什么?难道吃了那么多次亏,还学不聪明吗? 目光缓缓地在洪谨和耶律齐来回地移动,然后滑开。 连耶律豹都知道,并好不掩饰地觊觎着她手中所掌控的一切。而他们要的,同样也只是她手中的权力,丝毫无关情与爱! 她又在烦恼什么? 第百二十一章 红颜知己 谁都没想到,德芳会突然发疯一样地又哭又叫起来,一边哭叫着,一边大声指责汗王耶律齐的冷酷和无情,以及真容这个“异乡女人”的无端存在,夺去了多少本该属于她的爱意和关注。 或许是长久以来积累的压力已经达到了她忍耐的极限,和对未知刑罚的恐惧和茫然,让她一下子不顾一切地爆发出来。 几近歇斯底里的德芳和面如死灰的德荣,很快地被两侧的铁甲卫士带了下去,大殿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就宛如一个每一个人都知道存在的,却小心翼翼地被遮盖着,没人敢去触碰的裂缝,终于被粗鲁地掀去了帷幕,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每一个看到的人除了尴尬,就是恐惧。大殿里的人都宁愿自己刚才瞎了,聋了,没有听到德芳的那些话,也没有看到上座上那三个人讳莫如深的脸色。 “若是耶律豹不曾重获重用,就没有这么一大堆的麻烦事情。” 洪谨突然慢悠悠地开口了,打破了周围的一片沉寂。 耶律齐收回到案几下的手握紧了松开,松开又握紧,这才缓缓地开口,反驳了回去。 “若是王叔不选他为武状元,寡人自然也不会任用他为将军。” “将军也就罢了,何必再给他一个实衔,去带兵领军。” “即便他不曾带兵,有德荣的支持,还不是一样造反?” 空气里顿时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可是说出这一番话的两个人却神色平静如常,他们对看了一眼,视线同时落在真容的脸上。 若是有心之人,自然会发觉他们是在有志一同地转移话题,不着痕迹地消除了德芳留下的尴尬气氛。 人群中的萧平悄悄低下头去,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第一局,成功! 汗王表现得真是太过好了些。还是那些话根本就是他的真情演绎? “汗王和殿下,不必为这些已经过去了的事情烦扰,好在首恶已经伏诛,如今四境清平,实乃可喜可贺。那德氏父女,就交由三司审议定夺吧。” 相国萧远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为争执不下的二人缓颊。 就算是他能看得懂两人是在半真半假的演戏,可太后那里,根本就是毫无反应,他也总不能不出面搭个梯子,好让他们就坡下驴吧。 真容这才终于开了金口。 “德芳虽然牵涉其中,可是毕竟是从犯,罪行轻微,而且她的王妃之位尚在,还是让她留在宫里,交给内宫检察院从轻发落了吧。” “寡人即刻下旨废了她的王妃封号!这样包藏祸心的一个人,如何能让她留在宫里?” “即使她真心悔改,你也不留吗?”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一向温情、善良的耶律齐为何突然绝情如斯? “留不得!” 终于摆脱掉了一个,他又何必留她! “既然汗王不想让她留在宫内,那么若是让她出宫婚配他人,你可愿意么?” 让自己的王妃出宫婚配他人? 所有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看向他们的汗王。 男人都是如此,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自己不要了,却也还要霸占着,不让别人碰一下。越是位居高位者,愈是如此。 金盛的男人如此,哈努儿的男人也是如此,看来耶律齐也不例外,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一己之私利,可以毫不顾惜女人的感官和幸福。 “那就依你所说的,让她出宫婚配去吧。” 耶律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他眼眨也不眨眼地看着她,那炯炯的目光似乎在说:若是你说要让那后宫中的三千美女,全都出宫另行婚配去,我也绝不会反对! 只要你还在。 只要你还在! 这真是他的真心话吗?真容的心不觉一悸,愣愣地居然还半天没有移开目光。 看着摄政王那紧紧隆在一起的眉头,萧平的笑容更深了。 第二局,成功! 第三局,该他亲自披挂上阵了。 盛大的宴会终于开始了。 大殿里杯盘交错,不时听得环佩叮咚,看到香衣鬓影,穿梭其间,笙歌妙舞,绝响云霄。 四角的香炉中兰烟麝雾,冉冉飘香。 在一番推杯把盏之后,萧平突然一脸好奇地问道: “听说亲王殿下此次远征,身边一直有一位红颜知己相伴左右,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一位奇女子?” “萧大人很好奇?” 洪谨突然对那张貌似无害的笑脸感到十分厌恶。 “岂只是萧某好奇,只怕全天下人都在纷纷猜测,想要看看王爷这位红颜知己的真面目。传说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舞姿曼妙若出尘仙子,歌喉如黄莺入林。而且听闻此女勇敢无畏,居然乔装改扮,只身潜入敌营,相救王爷……不知是否属实?” “是有这么回事情。” 洪谨淡淡的应了一声,越过萧平的笑脸看向对面,正好看到真容也向这面看过来,碰到他的目光,便迅速调转开去。 “……王爷连出征都带着她,想来对她是宠爱有加,不知……” 洪谨有些恶狠狠的眼神,让萧平的声音嘎然而止,后面的话完全说不下去了。 他那眼神分明在说:“我喜欢不喜欢谁,又管你什么事?” “汗王,今日是庆功宴,所有的功臣理应不该缺席的,不如宣这位有情有义的女子上殿来,好好的奖赏一番?!” 那么容易就退却,他就不是萧平了。 “好啊。她舍身救了王叔,寡人本是该要感谢她的。不知……” 这君臣二人唱的是哪一出? “她就在这殿上,何必费力去找?” 洪谨顺手一指,只见在殿角的一群歌姬舞女的队伍之中,女子仰着一张白皙娇艳的脸庞,直直地看了过来。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那漆黑如墨的翦水瞳眸中闪着一丝异样的光芒,即使在一群美艳的舞姬中,她看起来依旧艳光四射,如鹤立鸡群般的显眼。 他随意地招了招手,玉姬强忍着心中的急切,便迈着矜持的步伐,缓缓走上前去。 虽然她身上有些发冷,脚步略显虚浮,但是为了心中那份近乎无望的爱情,她不得不放手一搏。 她以为就这么悄悄地混在人群中,远远地看着遥不可及的他,看着那个同样高高在上的“她”,在他的注视下巧笑盼兮,让心中的绝望慢慢流满胸膛,她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察觉到她的存在。 结果他却发现了她? 是可喜,还是可怕?是宽恕,还是凌迟呢? 即便他永远不会响应她的感情,她仍愿意沉沦深陷。 或许那个人说得对,她该搏一把! 第百二十二章 权与色 “太后千岁万福金安!” 玉姬深深地曲膝行了个大礼,却没有听到让她起身的声音,只好维持着那别扭的姿势,直到她觉得腿都快要蹲酸了,才听到上座上那清澈如清泉般的声音响起来。 “平身免礼吧。” 礼都行完了,才说要免礼? 明知“她”是故意为难自己,可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玉姬摇摇牙,缓缓直起身来。 “好一个美人儿!” 对于真正美好的事物,她从不吝啬自己的赞誉。真容由衷地赞叹道,眼角悄悄瞟向洪谨,却看到他也正看过来,连忙收回了视线。 也怪不得让他爱不释手,连上战场都带着,果然是个绝色的尤物。他的心中,是爱着她的,还是只是一时的贪恋美色? 原本已经回复了平静的心,又可开始不受控制地乱了。 哎,情之一物,果然是害人匪浅哪!。 “多谢太后夸赞。民女不敢当。” 真容话语中的平静和真诚,让玉姬的心中顿时又涌上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来。 即使是局外人,也能看出来太后和摄政王之间无法错认的情谊。 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她有十足的自信,所以根本不把一个小小舞姬放在眼中? 也是啊,她一个风尘女子,纵然被外面传得多么神奇,多么受他的宠爱,又如何能和那高高在上的太后相提并论呢? 就像此时,自她出现后,他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只在“她”的身上逗留,却从不曾稍稍分一点点的注主意力看一眼她。 她努力地露出一个绝艳的笑脸,看在别人的眼中,正像一个正陶醉在情海中的幸福女子。 那笑容实在有些刺眼,不过真容多看几眼,觉得这女子分明很眼熟吗。好像在哪儿见过。不会是…… “你叫……?” 她的眉头微微轻颦,侧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她那镇定和不在意的样子,激起了玉姬心中浓浓的不满,和着刚才一鼓作气的发泄出来。 “民女玉姬,本是百象国人。沦落红尘,曾在边境四城销金窟讨生活,还是太后亲自赏给王爷的呢。太后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一个小小民女了!” 好一张利口!好胆色! 真容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起来。看来,她孤身闯入栖夏国王城的事情是真的。 “看不出来,你外表柔弱,却有一副伶牙俐齿吗。” 玉姬匆匆抬起头,目光忍不住掠过王座飘向了另一侧。 洪谨正冷冷地看着她,那冷漠无情的目光,让她宛如遭受雷击般晃了一下,她的脸色瞬间呈现一片死灰。 “我……” 她颤抖着嘴唇,声音也浮现一丝颤抖,心慌意乱到极点,勇气顿失,完全不知所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犀利的眼神再度转为慵懒的淡漠,冷峻的剑眉微微蹙了一下,撇了开去。 玉姬呼吸一滞,倏然垂下头去,用力吞咽下那快要滑出眼眶的泪水。 他是怪她多嘴吧。不光如此,也怪她出现在这个不该出现的地方,在他在意的人面前,做出这样一副幸福的小女人的模样来。 早就知道他是个无情的男子,可每次当他冷漠的背对着她时,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时,她感到总是一丝丝难掩的心痛。 从边境四城到大都,从军中到栖夏国的王城,直到这万众瞩目的庆功宴上,一直是她,死乞白赖地跟着他。 自始至终,他从不曾说过要她跟随的话,也从不曾说过不许的话,他不曾对她加以辞色,也不曾如同现在这,样冷眼相向。 她曾经以为他会质问自己,责怪自己,为什么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可他没有,他只是毫不在意,甚至漠然以对。她是否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根本引不起他的注意。 在别人的眼中,他却任由她扮演着备受宠爱的红颜知己的形象。那苦涩滋味只有她自己独自咽下。 可是今天她却犯了他的忌讳。 “玉姬?!” 那样的四目相接,眉目传情,似乎所有的情谊,尽在不言中。他们有的时间独处,有必要做得如此醒目,显眼? “民女在。” 耶律齐的眼中满是兴味和鼓励。 “寡人十分欣赏你的勇敢。功在朝廷,特敕封你为四品虢国夫人。说说看,你还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寡人都可以允了你。” 他话中有话,眼神不是飘向洪谨,似乎若有所示。 玉姬的脸上霎时涌上了无线的期待,抬起头眼巴巴地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洪谨,赶紧又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去。 “民女什么也不要,只要……” 任是傻子还是瞎子,也看的出来她到底想要什么吧! 不管是谁演戏给谁看,这场大戏也该是要到结束的时候了。 真容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声叹息很轻,轻到简直可以忽略,却惊动了身边最靠近两个人。 一直不啃声的洪谨突然勾唇一笑,视线从耶律齐真容玉姬的身上一一扫过。 “她想要的东西,我王府上自然有,何必麻烦汗王……” 真容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轻抿了一口,目光紧紧盯着酒杯中琥珀色的涟漪,那与他眼眸有几分相似的色泽,就是不去看他那足以迷惑天下人,近乎邪魅的笑容。 “汗王若有心,不如就赏她一座府邸吧。” 府邸?他是想让她搬出王府去?玉姬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不敢说一句话。 “既然王叔开了口,自然无所不可。不过在选定府邸之前,玉姬夫人还是要先暂时住在王府中,这府邸的位置,自然也要有夫人来选……让寡人猜猜,自然越接近越好?” 玉姬半垂下头,算是认可了。 “王叔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段时间要偏劳玉姬夫人,悉心照顾王叔了。” 耶律齐这是惟恐天下不乱哪。 “也不用玉姬夫人太过操劳了,哀家遣几个宫女给你使唤吧。” “多谢太后!民女……” “听闻你不仅能歌善舞,还精通乐器,今日盛宴,可否演奏一曲为大家助助兴?” “她的琴技,如何能比得上宫廷之乐?还是不要败了你的兴头,改日吧。” 她让他心爱的女人为她演奏乐器,他心疼了吗? “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真容显得有些兴味索然,摆摆手,让她退下。 戏演结束了,她该功成身退,既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她本该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何她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的喜悦呢? 玉姬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左右两双虎视眈眈的目光让她没再吐出半个字来,安静地退了下去。 第百二十三章 情与势 爱情是什么? 是幸福还是煎熬?谁能说得清? 繁华之后的漫漫长夜,真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本来已经习惯了的孤独和寂寞,在今夜却突然变得如此难熬。 以后的那些未知的漫长岁月,也要像这样,数着星辰,盼着天明中度过吗?她才刚刚二十岁出头而已! 无意间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头发,她倏然一惊,坐起来细看,原来镜子上沾了霜雾,从镜子里看过去是发丝像是也落了白霜,灰蒙蒙的,居然有些象是早生的白发。 一手轻轻抚着胸,她不知这样的心惊今天已经是第几次。好像自从听闻到战场传来的他出事的讯息后,她的睡眠便变得不容易起来,连带着脸色也变得很差。 想到晚宴上玉姬那娇艳动人俏生生的摸样,她只能在心底里暗暗地自惭形秽。 那是一张被疼爱着的女人的脸,看着她时,堆满了娇羞,带着点患得患失,还写着一丝淡淡的薄愁。 玉姬应该比她还大吧,怎么看起来却似乎比她更年轻漂亮了好多。 她拍拍自己的脸,抿了抿红唇,轻斥了自己一声,一下子倒在床上。 原来,想要做一个绝情的人,还真是不容易。要把心中的那个人挖出来,连着血带着肉,心中的一大块也一起被挖走了。她不觉得痛,只觉得心中空空的好难受。 不知何时,她迷迷蒙蒙地入睡了。 没有梦,四周围只有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像极了刚才在铜镜中看到的那灰蒙蒙的发丝。 半睡半醒中,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声响,隐约似乎有人在低语,语调是熟悉的感觉。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勃贴儿。” 没有人回答。 勃贴儿应该在上次她出事后就被赶出宫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凤仪宫? 似乎感觉到有个人就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注视着她,那灼热而包含着侵略性的目光,让睡梦中的真容心中乍然一惊,她突然完全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感觉自己的后背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来。 洪谨依旧穿着晚宴上的那一身衣服,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正双手环胸,站在床边,藉着身形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真容眯着眼睛,仰起头看着他,好半天分不清楚,眼前的他,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幽暗不明的灯光下,那双琥珀色俊眸也微微眯起,眸色深沉得宛如无际的幽暗,不见一丝光亮。 “你,你怎么来了……” 等确认了他确实是真的时,真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扶着床栏杆想要站起来,身子突然一轻,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他的臂弯中,话尾也硬生生被截断,被他全数吞噬掉了。 心猛烈地狂跳着,像是要飞出来,那空落的地方被瞬间填满了,满满地涨得有些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真容一脸绯红地用力推开他,身子一软跌坐在床榻上,声音幽幽的带着一点怨怒。 “你何苦又来惹我?!” “我不来惹你,你让我去惹谁?” 洪谨在床边蹲下高大的身子,端详着她。这样满脸红霞的她看起来好看多了,不再是王座上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摸不透心思的冷酷太后。 “你去找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找我!你……你不是多了个红颜知己吗?” 她推了他一下,想要保持两人的距离,却被他拉住了手,扯到面前,脸对着脸。 “做什么?深夜造访,不经通报,于礼不合!” “你我之间还需要管什么迂腐的礼仪吗?千里共骑,忘了在山洞里,你还曾在我的怀抱里安稳入睡吗?” “你……” 她觉得胸腹中那翻涌的汹汹怒火,能把自己都点燃了。 明知道他从没有断过风流韵事,她到底在意些什么?明知道他从不曾为她真实地动过心,她又难过些什么呢? “你吃醋了,是吗?你并不像你表现的那么不在意,对不对?” “你胡说,我吃的哪门子醋?你是我的谁?我又是以什么身份,去在意你?在意你受了伤,在意你得救了,在意那个我送给你的女人……” 看到他嘴角渐渐扩大的笑容,她一下子闭紧了嘴。为什么她管得住自己的心,去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你担心我了,你想我了,你后悔送了个女人给我,是吗?” 他伸长手臂揽着她只穿着中衣的单薄的肩头,生平第一次放柔了声音,耐心地去哄一个女人。 “耶律洪谨,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地步?” 真容扭着头不去看他,低哑的声音有些破碎。 他如何对别的女人,是他的自由,可难道说,连一点点的自尊也不留给她吗? 她示弱的样子,让洪谨的心中莫名地疼痛。他放低了身段,努力安抚着她,不让她从自己的怀里挣脱开。 微微弯扬的唇角缓和了他的尊贵和霸气,轻拂真容耳旁的温热气息,磁性的声音柔柔的话语,以及那霸道地不留一丝空隙的拥抱,都将他身上燃烧的烈焰全数传递给了她,让她如飞蛾扑火,无力脱身。 他自认不是个君子,也从来没想过要做个君子。 他要的女人,怎么容得别人轻易的夺去,纵然是她被锁在深宫,纵然她手中握着堪与他匹敌的权势,他一样有决心带走她。 所以,他来了。在晚宴上耶律齐完成了那场近乎完美的大戏之后。 “当初是你说要把她给我的,谁知道我们离开四城时,她就跟来了。” “不是我要带她去,是她自己偷偷跟上去的,战事要紧,我自然不能抽出人送她回来。” “即使没有她潜入栖夏国的王城,最多迟延两三天,我自己就离开那里了。” “我对她,和对别的舞姬没什么两样,甚至都没有多看她两眼,就算你现在让我说她的长相,我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外面为什么那么传说……我承认我是想要气你,可是却毫无反应,我谁知最后就演变成了那样。我有什么法子?” “……我明天就送她走,随便她是要回百象还是留在这里嫁人,听凭你处置好了……除了留给我当什么侍妾!” 有谁见过,堂堂哈努儿国的摄政王,声震四海的金刀王爷耶律洪谨,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你那个假儿子多一些?” 所有的低声下气的解释,只为了这一句。 第百二十四章 得失之心 “假儿子”? 他是指耶律齐吧?她何曾爱过他了? 如此直白的问话,又让真容如何回答?她总不能说,她的心中只有过一个人吧。 她还是他名义上的王嫂,能说得理直气壮吗? “你,你胡说些什么!” 真容的声音有些抖,脸色变成了绯红色,在灯光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娇艳动人。 洪谨的眸色转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她。 “现在,你就告诉我,你是要嫁给我,还是嫁给耶律齐?……或者你两个都不要,只要你的子峰哥哥?若是我知道有今日,当年在战场上时,我拼死也要杀了他!” 最后的一句话他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似乎真的很后悔,当初不曾真的那么做。 如果她的回答稍稍有些迟疑,他只怕自己就会真的忍不住冲出去,找到林子峰,先杀他个二百回合再说。 “怎么又扯上了林大哥,耶律洪谨,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听他这么胡乱攀扯,真容真的有些恼了,扭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无奈他不肯松手,力量又敌不过他,只好作罢。 “我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谁让你暧昧不清地不肯表态?” 他是疯了,而且疯得很厉害。为卿而癫,为情而痴狂。明知道不该的,却只想拥有她,只想把全世间捧来给她。 明知道这样的儿女情长,不该是胸怀天下,为了成就大业而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多年的他所该拥有的。 他挣扎过,也逃避过,甚至曾经故意用伤害把她从身边驱离。可是从此却再也找不到奋斗的乐趣,和意义。 失去了她,他纵然拥有了全世界,却依然找不到快乐、心安,真的值得吗? 她注定了是他的劫,一场逃不过去的情劫。 就像此刻,虽然紧紧地拥着了她,心中却依旧患得患失,不曾落地。 他该拿她怎么办?该拿心中的怎么办! “我哪里有暧昧不清?” 这是梦,真的只是一场无法醒来的美丽的梦。梦中的他,如此温柔,如此的情深意重。这不是洪谨的风格,应该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是她白天想的太多,晚上才会做这样的一场不现实的梦。 “那么你的答案呢?” “我……” “既然没有暗昧不明,那么嫁给我!” 她幽幽地叹口气,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新生的胡茬扎着她的手心,痒痒,有一点轻微的刺痛,让人流连不舍,就像是他留在心中的感觉。 “耶律齐说的对,你是该迎娶王妃了,等你有了妻子,就不会再问我这么荒谬的问题了。”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她一提到耶律齐的名字,洪谨就倏然收紧了他的环抱,有力的长臂带着点惩罚意味的箍紧了她,像是要把她整个儿揉进身体里一样,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我的妻子,早在四年前就选定了,我既然亲自选定了,就不会再改变。” “你只是不忿,我被洪德夺去了罢了……” “刚开始时或者是这样的,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你还想要我证明一下,我要的只有你吗?” 那句“只有你”彻底击碎了真容最后的心防。 “若是我说,在我和哈努儿的王位,你只能选择一个,你怎么说?” 她说的小心翼翼,似乎唯恐自己的一句话就会打破眼前这道令人沉迷的情障。 “什么意思?” 洪谨挑高了英挺的黑眉,低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她。在他的心目中,他自然是哈努儿当之无愧,至高无上的王,而她是他唯一认可分享天下的王后,为什么他只能选择一个? “你还在意耶律豹说的话,对吗?以为我要你,是为了得到你手中的权力?!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种庸人自扰的事情。” 她难道不明白,她比她手中掌握的那些权力更诱人吗? “若不是,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没关系,你嫁给了我,可是你一样可以支持耶律齐,你尽管用你手中掌握的权势去帮他对付我好了,我不介意!” 长指划过她滑腻白皙,微微泛着粉红色光泽的脸颊,略微提高的声音中有些笑侃的意味。 “你一直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真容的脸一红,身子侧了一侧,躲开了他温情脉脉的触抚。 “那是以前,若是我果真嫁给了你,许多事情自己就由不得我了。” “那么你想我怎么证明?放弃一切?要不,像那个巴图儿说的那样……我们私奔?” “什么私奔……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无数记忆被陡然勾起,真容神色微窘,想起了巴图儿看他们时的眼神。 “其实维持现状也不错。” 她又叹口气。若她真说了,会不会从此两人就撕破了脸? “我不能一辈子不娶妻,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嫁。而且我想要你……难道你要和我偷情?” 两人的身体贴合的那么紧密,真容也是嫁过人的人,自然明白他说的“想要你”三个字时什么的意思,一时间更加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谁要和你偷情……谁说我不能一辈子不嫁了。你看上了谁,经管去娶好了,何必管我!” “那么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 女人心,海底针,实在是难以捉摸。 “什么也不做,维持现状。” “真容,不要闹脾气了。我在认真地听。”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我没有闹脾气,我是说真的。” “我……我只想要你不再觊觎汗王之位,诚心地辅佐耶律齐。他也不小了,我们该还政于他,让他亲政才是。” “他是不小了,都已经知道要打你的主意了!” “他……”他有必要这么大醋意吗? “你觉得这条件,耶律齐能接受吗?” “嗯?” “他会为了你,放弃汗王之位吗?” 他这算是委婉的拒绝吗? “是耶律洪德是吗?”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是他的主意,他阴魂不散,让你接近我,勾引我,然后阻拦我称王,对吗?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布下了这重重的陷阱,等我跳下去对吗?” 如此尖刻的指控,让她何以自处? 真容挣扎着跳下床去,这次洪谨没有阻拦她,事实上是他先松开了怀抱。 “耶律洪谨,我早就知道,你不能放弃权欲。当初洪德的死,就和你脱不了干系。既然权势比我重要,你完全可以抱着你的权势去睡觉。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她手指着外面,声音嘶哑地怒吼着。 “走,你快走,天下的女人多得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没必要在我这一颗树上吊死!” 第百二十五章 取舍之间 洪谨一走出内宫的门,就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院子的四周围都太过于安静了,连他进来时守在门口的宫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在这王宫里,能做到这点而不惊动任何人的,只有一个人…… 他周身的汗毛顿时都竖了起来。 果然,在院落的假山旁,他看到了一个背影负手而立,垂肩的长发四下飞散,仰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月光如银色的薄纱,轻柔地罩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的地上投下了一条长长的影子。洪谨第一次感觉到那个原来总是腼腆地笑着,围在他身边打转的少年,早已经长大成人了,已经足够能够给他造威胁。羽翼丰满,振翅欲飞。 “齐……” 为什么此情此景,让他感觉到的不是受到威胁后的不舒服和危机感,而是溢满胸怀的自豪? “汗王。”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皓月当空,或许正好可以对酒当歌,把酒畅谈。 “她答应了你吗?” 耶律齐的眼中有一簇火焰在闪耀,像是要把他烫个窟窿。 “夜深了,汗王怎么还在这里?明日不用早朝了吗?” 他的语气像是个在训谏自己孩子的长辈,霸道而又不失威严。 “深夜出游的,并不是寡人一个人,王叔不也还在这里吗?难道王叔明朝也不用上朝吗?” “我可以不去,你却不能缺席。” 洪谨忽然觉得,原来做个汗王,也是一件不得已而很辛苦的事情。自由惯了的,从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他,若真的有朝一日套上这个甩不开的枷锁,会把哈努儿带向哪里? 是连绵不断的战争,还是乱象跌生的冒险?亦或是日新月异的变化革新?他突然不确定起来。 “王叔此言差矣。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之分。王叔漏夜闯进太后的寝宫,不知意欲何为。寡人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装作不知,不闻不问?即使为此而耽误了政事,想来大臣们也会谅解的。” 他是在怪他吗?他耶律洪谨,又何曾在意过别人的说三道四? 身为从小在这座宫殿里长大,曾经受尽宠爱的王子,他在王宫中自然拥有一些死忠于他的宫人。即便是在洪德还活着的时候,他依然敢夜闯禁宫,如入无人之境。 这些耶律洪德都是知道的,可是却从来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着他,全当他还是那个不曾长大的任性的小弟弟。 或许就是耶律洪德这份信任,让他始终都对耶律洪德下不了手,虽然他很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如今换做他的儿子,依旧是一样的针锋相对,强弱的对比却已经变了。 洪谨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了一点笑意。 “我忘了对你说,今晚宴会那场大戏,演得可真好!” “好说。” 像是在回应他,耶律齐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笑容却只停留在脸上。 “王叔来凤仪宫,不会就是为了谈论欢迎宴会上那些事吧?” “我不过来找她来问句话罢了……你怎么会赶过来?是你派了人在凤仪宫里,监视她,还是你,根本也是来找她的?” 耶律齐却没有回答,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难道他常常这样,大半夜地出现在凤仪宫里吗?没有了勃贴儿的传讯,他像是失去了一只眼睛。 洪谨想到真容刚才的要求,对耶律齐言辞之间的回护,从未失控过的情绪第一次有些不受控制起来,嫉妒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着,他要勉强压抑着,才不至于爆发出来。 “王叔还没回答我,她答应了你吗?” 耶律齐走到假山石边坐下,树叶的阴影投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洪谨依着廊柱,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睥睨着他。 “答应什么?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他倒很想走上前去,好好看清耶律齐此时的表情是不是如他的语气一样平静。 他的目光太过犀利了,耶律齐要咬着牙,才能不让自己别过头去。即使在这并不十分明亮的月色下,相距十步之遥,他依旧能够感觉到洪谨随着目光投射过来的强烈的压迫感。 他那种暌违天下的王者之气,仿佛是天然生成的,也是在无数个你死我活,杀人如麻的战场上辛苦磨练出来的,不像他,要时时刻刻鼓起勇气,伪装着自己,不会有示弱的表现。 “或者你,答应她了吗?” 耶律齐没有明说,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吗? 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只有他和他,没有其他的人,不为其他的事。叔侄二人,为了同一个不能放手的女人而停留在这里,坦陈相谈,彼此知心,他知道他,他也知道他,剥去了白天所有的伪饰和围墙,似乎已经没有了装糊涂的必要。 若不去看他们头上那些沉重而富丽堂皇的头衔,说穿了,他们也只不过是两个为情所苦的很普通的男人罢了。只不过比普通的人多了许多不必要的,无法翻越的障碍。 “她不曾答应我,我也不曾答应她。” 洪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眼光一直看着耶律齐,虽然看不清他的脸,洪谨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也陡然松了下来。 “若是你,你会答应放弃王位吗?不是远离,而是只在朝廷上做个好看不中用的配饰吗?” “我……” 耶律齐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说“我会答应”,可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却突然发觉那个简简单单就在嘴边的“会”字,却是那么难以出口。 “我不知道。” 他与洪谨不同,这个汗王之位,是他的父王留给他的,他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说不坐,就不坐呢? 真容甚至从不曾认真地问过他这个问题,也许在她的心中,早已明白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也或者,她根本就不想要他的答案吧。 洪谨一直注意着他,自然明白他刚才的犹豫,吞回了什么不理智的答案。他没有意气用事的说出那句“答应”,或许真容说得对,耶律齐已经长大,是该放手让他高飞的时候了。 “齐儿,你说假以时日,若是我坚持,她还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 “让我来告诉你,她的答案吧!” 不过三日之后,洪谨就知道真容的答案:指婚。 虢国夫人救主有功,特赐为摄政王侧妃,择日举行大婚之礼。 手中捧着那道金灿灿的圣旨,管家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爷,这个,这个该怎么办呢?” “就依她的,准备婚礼吧。” 为何王爷一点点着急的样子也没有,反而是一幅好整以暇的样子,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王爷中意的不正是下这道圣旨的,王宫里的那一位吗?什么时候却变成了玉姑娘? “对了,准备的周全些,挂红结彩,全部要按正妃的仪式准备。……也许我这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也说不定。” “王爷……”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快去准备吧!” 耶律齐,你想看热闹,坐收渔翁之利,我岂能让你如意? 第百二十六章 江山与美人 摄政王府开始准备举行盛大的婚礼,所有的仪式都是按照哈努儿仅次汗王王后的大礼的最高礼仪准备的。 婚礼的消息甚至惊动了邻国,各国都纷纷派来了贺客,早早献上了丰厚的贺礼,没人敢对掌握实权的摄政王怠慢。 尤其是他刚刚取得了一场轰动战事的胜利。 那位已经搬离了王府,新近被封为虢国夫人玉姬的住处,顿时快要被各怀目的的来客踏平了。 婚期终于到了。 婚礼当日,贺客盈门,人声鼎沸,哈努儿所有的权贵,以及名媛贵妇,几乎无一遗漏。 来到王府的每一个人,却全都被那四处张灯结彩,美轮美奂,盛大无比的阵势,震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若不是太后指婚的懿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怀疑,亲王殿下这次迎娶的不是侧妃,而是能当王府半个家的正妃。而新娘的身份似乎也不仅仅是一位传说中的风尘女子,而是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如此大的场面,今日小登科的新郎倌却始终不见人影,也听不见迎娶的鼓乐喧天,既看不见百象和金盛习俗中新娘坐的大红的花轿,或者哈努儿娶亲时新郎骑乘的披红戴绿的骏马。 那些来到王府的名媛贵妇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风姿娇娆,闪烁着小星星的眼神更是不停地四处寻觅着“他”—新郎倌的身影,不知道她们真正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金刀王爷年近三十,才迎娶第一个侧妃。令人奇怪的是,那些个把一片芳心全寄托在他身上的女子们,非但没有心碎,伤心欲绝,痛哭流涕,反而一个个都兴奋不已。 全因为,这一次有幸成为侧妃的人选,只是一位出身欢场的风尘女子,只是因为她的苦苦纠缠,就能换来太后的指婚,被迎娶为亲王的侧妃。 看来未来的一天,她们也不是全无机会的,原本对洪谨的无情早已死心女子们,心中又涌起了无限的希望。 若是她们也能多些献身的精神,想办法留在亲王的身边,难保有一天,她们不会成为一位侧妃,甚至王妃。 然而,亲王殿下呢?若是他不在,她们的美貌和新裳,又展现和给谁看? 难道他等不及了,丢下满府的贺客不管,已经先独自去了准侧妃的居所吗? 真容独自一人在湖边的徘徊,王府的喧嚣更衬托了这里的孤寂。 四周正是那似是而非的江南风景,缺少了人气的亭子,显得有几分凄凉。 心中的莫名烦躁让她停住了脚,扶着栏杆,遥遥地看向那王府的方向。自然了,她什么也看不到,后悔和遗憾的感觉霎时几乎淹没了她。 她在后悔什么?她在遗憾什么? 让他迎娶那个美丽而多情的玉姬,本就是她的决定。因为她看得出,玉姬对他的情谊深重,绝非那些贵族小姐可比,有玉姬的陪伴,他未来谋取权势之路就不会太过寂寞了。 他太冷性绝情,不懂得爱,独立而倔强的她无法情谊而向他低头,就让她找一个人,代替她去爱他好了。 这是她的决定,也是他的选择。如此,江山和美人,他可以二者兼得,坐而拥有美人,起而指点江山,他的未来,会是美满的,无憾的。 或者他也这样想吧,否则,他不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娶妾,不会用这么盛大的礼仪迎娶玉姬。 这样想着,心有点隐隐做痛,对那个未曾记住相貌的玉姬,她居然生出一些嫉妒。 他指点的江山,会受到她的保护,他的未来从政之路上,有她做他的绊脚石。若是她不能让他顺利地如愿,她会成为他的敌人吗? 算算时间,该是他迎娶新娘子的时刻了,否则的话,就错过了良辰吉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尘埃落定,自我放逐的时间到了,她也该回宫去了。 她一转身,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冷峻而绝美的脸庞,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正一动也不动的注视着她。 那双像极了鹰眼的眼眸,此时放射出的目光就宛如猎鹰,正盯住了一只无处可逃的猎物,有着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阻力,都势在必得的决心和坚定。 他的目光让她窘迫,让她感到无比的危险的同时,又有一丝丝隐约的期待和放松。 “你在叹什么气?是在为我庆幸,还是为你自己遗憾?” 不自觉地溢出口的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引起了他的不快,像是害怕她会逃走一般,他向前迈了两大步,把她的身子完全罩在了他的身影中。 那袭来的气息让真容的呼吸一滞,居然有些忍不住怀念起他那灼热的怀抱来。 他来了多少时间了,她怎么没有半点觉察到? “你来做什么?你不是去……”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他的女人的身边吗? “我对你说过,我要的女人只有一个,也不想要第二个。” “可是……” 他不是已经接下了圣旨,并且认真地准备举行婚礼了吗?虽然那认真有些过了头。她悄悄地在心底加了个注解。 “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认真地告诉过你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时候说过的话,会轻易地改变?” 他做了什么让她误会,以为,一张薄薄的黄色绢书,就可轻松地打发掉他? 他又向前迈了半步。两人的距离现在只有半臂之遥,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拉入怀中。猎物已经落入网中,无法逃脱。 她还傻傻地没有想明白,他到底准备干什么。 “你,你跑来,那你府里的婚礼怎么办?你的新娘她……” 他有必要这样惊吓她吗?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在她的预料之外。 “我的新娘只有一个。” 他伸臂将她揽入怀里,此时的真容有一些茫然失措的娇憨,没有了往日精明的她却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块。 那环抱一如她记忆中的那般热烈而,霎那间的迷失让她没有听清他最后的那句话。 过了好半天,后知后觉的她才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大声问道: “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的新娘只有一个!” 他弯弯嘴角,露出了一个专属于他的颠倒众生的笑容,此时看在真容的眼中,却带了点儿邪邪的霸道的味道。 “我要的从来只有,早在四年前我就选定的那一个!” “没有人能够阻拦我!” 他那最后的一句话,像是大声地向天下人宣告,话中的霸道,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看到耶律齐和他身后那一大队的羽林军匆匆赶来,真容突然明白了,洪谨最后的那句话,是在对谁宣告的。 第百二十七章 大结局 “婚礼会照常举行,新娘只能是一个。” 洪谨从怀中抽出一个东西来,一抖开,居然是一条绣着喜字的大红色头帕。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真容,一霎也不霎,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和他。 “嫁给我。” 像是被某种魔障笼罩住了,真容觉得自己无法动弹,无法言语,甚至无法呼吸,回视试着他。 “我说过,你可以用你手中掌握的权力去帮他。而我也不会对你隐瞒我所有的意图和动作。” 他这句话,已经是变相地退让了。 真容知道,虽然好面子的他不肯认输,可是他当着耶律齐的面,这样赤裸裸的表白,已经等同于接受了她的城下之盟。只不过用这种方式,勉强维持着他的自尊。 在她以为他去迎娶其他女子的时候,他居然丢下所有人,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找她。偌大的后宫,不知道他花费了多少力气和时间。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宛然一笑,柔声问道: “你说得是真的吗?若是是我说,嫁给你的,只能是什么也没有的赫连小菊,你也不反悔吗?” “我说得自然是真的。我要的从来都是赫连小菊,有什么可反悔的?” 虽然当着那么多人,上演这样一场卿卿我我的戏码,有些肉麻得不像是他的风格,可是为了赢得美人心,抱得美人归,他说得义无反顾。 “跟我回去!” 一伸手握紧了她的芊芊玉手,转身要走,却被耶律齐拦住了。 “慢着!王叔,你这样算什么?” “不算什么,我只是来带回本该属于我的!” 自耶律齐出现,他第一次坦然地正面对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说:难道你父亲夺过了一次,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他的话中有话,和他的眼神都让耶律齐的动作不由得迟滞了一下。 是啊,真容本来就该是洪谨的妻子,他又有什么立场阻拦? 更可况他们两情相悦…… 看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耶律齐顿时神色黯然。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不是他不用心,不努力,不优秀,而是她的心本来就不曾在他身上停留过。从一开始,他已经输了。 “即使你要迎娶太后,也不该是如此轻率。总要昭告天下,准备大婚之礼才对。” 自她出现的那一天开始,她一直保护着他,她为他做了那么多,总要他为她也做点什么事情吧。 “我要迎娶的是赫连小菊,她为侧王妃。而正妃之位将为真容保留着,等到她下定决心,想要以太后身份下嫁的那一天。” 长臂紧紧揽住她,密密地圈进怀里,不让她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那好,寡人的王后之位,也会为她保留!” 一件突然发生的事情,震惊了大都城中所有的人,以及赶来为王爷祝贺新婚贺客:王爷亲自去迎娶的新娘,居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金盛女子,名叫赫连小菊,而原本的准新娘玉姬,则用最快的速度嫁给了金刀王爷手下的一位将军, 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为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新娘送亲的,居然是汗王本人。 赫连小菊,这个和太后有着同样的姓的名字,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和猜疑。一夜之间,京城里开始传播各种版本的传言。 而最为广泛流传,又言之凿凿的有两种。 第一种说,这位小菊姑娘,本来是太后从金盛带来的侍女,心机深沉,在太后身边多年,每每乘王爷去见太后的时候,勾引了王爷。后来东窗事发,才被太后赐婚。 而这位小菊姑娘,根本就是汗王安插在王爷身边,挑拨王爷和太后关系的奸细。 相信这种说法的,十之八九,都是女人。因为她们都不理解,堂堂摄政王,为何会突然娶了一朵莫名其妙的小花,又疼爱有加。 这些人的证据是:这位小菊姑娘,曾经随当今的汗王, 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这位小菊小姐,本来是真容太后的胞妹……什么?赫连老将军只有一个女儿?不知道世上还有私生女儿这种事情吗! 证据就是:据王府里见过这位新亲王妃的人都说,她和太后长得实在太像了。 也正因为这样的缘故,汗王受了太后的委托,亲自出面为其送嫁。 而一心想要把太后变成王后的汗王,自然是乐见其成了。 如此等等的说法,在市井中流传。随着日月推移,时光流转,眼看着那位小菊侧王妃的位子越坐越稳,大有直逼那虚悬正位之势。 而在朝堂之上,摄政王和太后的关系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玄妙,似远又近,言语神情中的默契,教人心生无限遐思。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没有争吵,事实上,俩人在政务上发生的争执比以前更多了,而且好像变得有些无所顾忌。 每当两人争执不下时,冷眼旁观的汗王倒成了和事老。他不过偏袒太后的时候多些。 没到这种时候,摄政王就冷着脸哼了一声,然后便拂袖而去。 当夜,王府中的人必然会远远地躲开王爷和王妃的寝宫,免得不小心听见一些叫人脸红心跳的戏码。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猜测太后最终会选择嫁给汗王,做个王后,还是嫁给王爷,坐上那明明为她保留的正妃之位,上演一出女英、娥皇共侍一夫。 不过,太后一直都没有作出选择,而王后之位和金刀王爷的正妃之位也就那么一直虚悬着。 直到亲王储君出生,那些个不同版本的传言,还是没有一个固定的说法。 而这位命运多舛的储君出生前不久,摄政王突然宣布还政,让年纪已经二十岁的汗王亲政,而他本人辞去了许多实实虚虚的头衔,只保留了军职。 汗王亲政,自然意味着太后也不用临朝听政了。 不久赫连小菊被扶为正妃。 再过了不久,汗王下了一纸诏书,封这位新王子为汗王的王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