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老板》 第一章(1) 有钱的人往山里走,开矿!没钱的人往山外走,打工!不同的人生道路,同样都有酸甜苦辣。 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的东平市,进入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第五个寒冷的冬季。阴霾低沉的天空纷纷扬扬飘着雪花,大片大片落向栉次鳞比的建筑群。干枯的树杈间夹着斑驳的雪团,不时被凛冽的寒风吹撒到地上。几只麻雀被冻得一声不吭,蜷曲在高高的树枝上不知到那里去觅食,整个城市完全被笼罩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 这座承载了数千年历史的古城不失往日的喧哗,人们穿上尽可能时髦的冬装,鼻子和嘴里喷出阵阵白汽,溜溜滑滑地穿街走巷,为了生活和工作忙碌奔波。每个人似乎都想在改革开放一浪高过一浪的大潮中苦苦寻觅那个应该属于自己的位置,换一种憧憬已久的活法,从而拥有一个更加灿烂的明天。 涌动的人潮中不时有手握大哥大、夹着公文包的老板或经理,穿着庄重的西装,若有所思地经过,漫天大雪并没有影响他们平时的风度。豪华小轿车、出租车、摩托车疾驰而过,将路面上的积雪卷起一道道白雾。比公共汽车站还要密集的电话亭前面簇拥着打电话、复bp机的人群,不同的方言参杂在一起,攒动的人头空隙间偶尔闪过年轻姑娘靓丽的身影,寒冬给她们的脸庞染上了天然胭脂,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好。 一辆军绿色加长吉普车在山路上千回百转,缓缓翻过大雪纷飞的秦岭,驶向东平市,车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潘老板歪坐在车前的座位上双手抱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潘老板无意欣赏车窗外这银色世界,他那低沉而富有节奏的鼾声与吉普车雨刮器刮雪的呲呲声交相呼应。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刹车声惊醒了潘老板,年轻司机向他歉意地一笑。潘老板直起身子,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问:“到了?”司机将方向盘向左一拧,回答道:“一下候儿就到。”这是地道的秦岭山区方言,意思是马上就到。 吉普车一点一点穿过人群,停在一个巷子口。潘老板下车后熟练地把车门一关,探过有些皱纹的额头对司机说:“你去接人,我顺便在自由市场买点东西,这样快一点啦。” 司机徒步来到一个装有铁栅门的家属院,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向门卫询问便签上所留地址的楼层号。这是个机灵的小伙子,他很快找到了地方,抖落身上的雪花,抬头喊:“金工,金工……” 楼上一位年轻男子听到喊声,透过阳台玻璃向下看,飞舞的雪花中一个陌生人在叫他。年轻男子迅速锁好门,来到楼下。“你是不是金工,金永志?”司机小伙子笑起来挺英俊。“对,我就是金永志。”金永志不知来者何意。司机接着说:“潘老板在巷口儿买东西,他让我来接你,我们马上就走。”一提到潘老板,金永志终于明白了来人的意图,他心里想:现在已是下午六点多钟了,这么匆忙,未免太急了吧?好在今天是星期五,明后两天休大礼拜,早去早回不会耽误下星期一上班。初次见潘老板,不能驳人家的面子。“好,我简单收拾一下,马上就走。”金永志说完返身上了楼。 金永志是一位三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工程师,在东平市矿产研究所工作。还在大学读书时他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好苗子,这些年来他跟着老专家去过很多矿山,对铜矿、铅锌矿及金矿的成矿规律颇有建树。前几天,一位去秦岭山区牛脊县搞科技扶贫的同事回来对金永志说:“秦岭里现在有许多矿老板,到处都在开矿,普遍缺少技术人员。我遇到一位姓潘的矿老板,正在夏凉县开铜矿。潘老板正四处物色专业技术人员指导开矿。我便向他推荐了你,并留下了你的地址。”潘老板听说金永志的情况后,眼睛一亮,仿佛看见了梦寐以求,堆积如山的矿石,一口答应将高薪聘请。潘老板随即打电话联系金永志,说过几天亲自来拜访他。金永志同意利用周末的时间去帮他看看,聘请的事先不谈。 司机小刘把金永志带到巷口,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寻找着潘老板。顺着小刘所指的方向,金永志第一次见到了风雪中的潘老板。此时的他背朝吉普车,正在一个摊位前买元宵,穿一件厚厚的浅灰色羽绒服,与灰蒙蒙的天空浑然一体。潘老板双手提着大包小袋的食品,踏着雪地“咯吱、咯吱……”走向吉普车。当靠近站在小刘身旁的金永志时,潘老板迅速腾出右手,紧紧握住金永志的手,笑容可掬地说:“金工你好啦!久闻大名,想不到这么年轻,欢迎欢迎!”金永志也礼貌地说:“潘老板你好!”尽管天气寒冷,但金永志仍然感到潘老板的手热乎乎的。寒暄过后大家都上了车。 潘老板大约五十来岁,适中的身材,肚子微微发胖,但精神矍铄,给人以热情开朗、朴实干练的印象,一双深邃的大眼睛似乎早已读懂了整个世界,那张白净的脸上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生活的烙印,嘴角上恰到好处地长着一颗不大的黑痣。“大凡嘴上长痣的人,一般口才都很好。”金永志默默地想。 “金工,抽支烟。”车刚一启动,潘老板就递过来一盒开了封的软盒白沙牌香烟,示意金永志自己来选一支。金永志稍微犹豫了一下,说了声:“谢谢!”顺手取了一支香烟。潘老板又迅速把点燃的打火机凑到金永志嘴边将烟点燃,“我一般身上带的是‘双枪’。”潘老板诙谐的话音刚落,便熟练地掏出另一个普通打火机来,“金工,送给你一个,你一定走得匆忙没带打火机吧?没办法,我心里急呀!”刹那间潘老板露出满脸愁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 金永志的确忘了带打火机,他为潘老板考虑问题这般周全深深感动。可他接潘老板递过来的香烟时停顿片刻并不是没有原因。现在,社会上的人比较复杂,借以“烟酒不分家”的老话,将香烟中预先裹进少量毒品或麻醉剂,趁机将抽烟者拉下水。因此,各抽各的烟已成了一些经常出门人的时尚。金永志也不例外,他深知这套把戏的玄机。 近两年来,东平市矿产研究所承担的项目和经费锐减,有几位同事相继转行,到别处另行发展去了。金永志也有意去外界闯荡一番,在市场上实现自身的价值。金永志的机会就在这个风雪黄昏来临了,来得这样突然,让他多少还是缺少了一点儿思想准备。金永志这次跟潘老板出来也是抱着试探的心理。目前在生意场上,人与人之间打交道的信任感越来越低,上当受骗的事儿屡屡发生,老板拖欠工人的工资十分平常。金永志想:能干则干,潘老板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金工,我的情况你可能知道一些。我是广东高阳有限公司矿业开发方面的法人代表,高阳公司属于国家内贸部设在广东的第一个试点窗口。”潘老板借着吐烟的机会瞟了金永志一眼,继续说:“你想,中国有几个内贸部呢?高阳公司实力相当雄厚,以前是搞贸易的。这几年贸易疲软,不谈这些啦。公司现在决定转搞实体,到西北来开发矿业。国家早就有经济发展重点向西部转移的决策嘛,我们也算是搞试点,打头阵。等搞好了,公司会把大量的资金投入进来啦。” 不知不觉车已驶入秦岭,雪下得比刚出发时大多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接连撞在吉普车的挡风玻璃上,车上的刮雨器忙个不停,在潘老板的谈话中参杂着“吱、吱、吱”的声音。远处,连绵的山峰裹着毛绒绒的白雪开始变得朦朦胧胧,夜色渐渐降临秦岭大地,山谷里一片寂静。小刘打开车前灯,专心致志地开着车。雪片在两道车灯的映照下闪着银光迎面扑来。 潘老板毫无倦意,他喝了一口水,随即将羽绒服往身上裹了裹,继续对身后侧耳倾听的金永志说:“八十年代下海热,九十年代上山热嘛。可是,我们已经在夏凉县打了一百多米的洞子,钞票象洒水一样搁进去不少,到现在还没有见到铜矿的影子。我个人体会啊,技术太重要了,钱和技术 结合起来才能产生回报,对不对啦金工?我以前在广东搞纺织品编织袋的时候,就吃了不懂技术的亏。到了合同期限,外商来验货,发现编织袋的颜色不符合合同里规定的色标要求,由我方承担一切责任,立马把钱赔得一塌糊涂。现在,我们搞任何事情都要有技术人员把关,往后你说洞子往哪里打就往哪里打。你放心,我以人品做示范,锅里有的碗里有,亏待不了你,条件由你来定,不会差你一分一毫。你是搞技术的,最讲究实事求是,做事情一向恪尽职守。我是个商人,但做个好商人也不容易啦!你以后会知道的,我是最讲情义的,钱算什么啊?钱是一个王八蛋,情谊才最重要。如果这次矿业开发又搞跨了,我是哪里高从哪里往下跳,金工你一定要帮帮我的忙啦。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些人智商都不低,矿就开不出来,对不对呀?” 第一章(2) 潘老板口若悬河的一席话让金永志无法插上嘴,他象一个小学生一样耐心听着。等潘老板停下来后,他说:“潘老板,不要太心急,让我上矿山查明情况再说。山里若有矿,一定能开出来。我别的不敢说,可以保证一点,在工程上尽量让公司节约资金,不会挖冤枉坑道,以最小的投入获得最大的效益。假如山里没有矿,我会告诉你把工程停下来,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潘老板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从口袋里掏出那盒白沙烟,说:“抽烟,抽烟。” 吉普车忽然停了下来,前面大大小小的车辆停了长长的一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天早已黑透了,顺着车头上照出的两道光柱可以发现,雪越下越大,路面上厚厚的积雪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车辙。潘老板一行三人刚拉开车门想下车去看个究竟,便感到一股强劲的寒风裹着大片的雪花迎面袭来。稍定了定神,他们才反应过来,现在已到了北秦岭的顶部。这儿正处于长江水系和黄河水系的分水岭,也是南北气候的地理分界线,雪下得比平川大多了;再加上南北两侧都是陡坡,路面上的积雪被先前行驶的车辆压实后结成冰,变得非常光滑。后面缓慢爬上来的车辆因路滑错不开车,都阻在了秦岭的南北两坡上。 这时,一辆满载乘客的中型面包车在结了冰的路面上刹不住闸,正缓慢向坡下溜,若滑到路外就会掉进公路旁边的深谷中,发生车毁人亡的惨祸,处境万分危险。面包车司机急得手忙脚乱,无可是从。面包车已经完全失控了。周围其它车上的人跑过来想把面包车拉住,但无济于事,附近只有白皑皑的积雪和光滑得连人都难以站稳的冰……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几个身穿黑色旧棉袄、手持铁锨镐头的当地农民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拨开周围的人群,冲到下滑的面包车跟前。其中一人嘴里喷着白汽,高声喊道:“一锨砂土十个元,垫嘛不垫?”面包车司机来不及多想,“快垫吧!”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里听起来十分响亮。那几个农民很有经验,他们铁锨镐头并用,迅速从大树下拨开积雪,挖出砂土和干树枝,垫在面包车下滑的路面上。不一会儿,面包车的四个轮子下铺了一层砂土、石块和枯树枝。车终于停了下来。面包车司机的脑门上渗出了冷汗,在车灯的映照下晶莹剔透,不停地向周围的人道谢。危险过后,面包车里的乘客也回过神来,纷纷下车看看刚才的险情。“真悬啊,再偏一点儿就玩儿完了!”不知是谁长长地感叹道。 那个先前叫价的农民壮汉走过来,显得大度地说:“就算一个车轮下垫了十锨土,总共四百个元。没得办法,我们农民是靠体力吃饭的。”面包车司机机械地从他的皮夹克内兜里掏出了仅有的二百多元钱,不好意思地递给壮汉,“我刚加完油,只有这么多钱了。”壮汉只收了二百元,将剩余的零钱还给司机。壮汉抖落满身的积雪,招呼其他同伴收拾好工具,很快消失在风雪交加的夜色中,将面包车司机和乘客的千恩万谢抛在了脑后。周围的人都随之松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道路总算疏通了。受阻的车辆小心翼翼地沿着盘山公路翻过险象环生的分水岭。潘老板点燃一支香烟递给司机小刘,并嘱咐他把车开慢点儿。 透过车窗上覆满冰花的空隙处,可以看见公路两旁不时有身背防滑链的当地农民闪过。司机小刘跑惯了这段山路,他解释道:“这段公路一到冬天最容易积雪,先前过路的车把雪一压就结成冰,往后的车再走上去滑得很、滑得很哪!重车经过这儿更危险。本地农民背上防滑链,等在路边‘钓鱼’。过往的司机可以租也可以买。要买防滑链的话,价钱比平常要贵得多;租的话五十块钱一次,出租防滑链的人随车走过分水岭的积雪路段,卸下链子重新背在身上,站在另一面坡上等着返回去的车辆。司机只管付钱,装卸链子根本不需要动手,服务绝对周到。” 吉普车一直顶着风雪行驶在沉静的崎岖山路上。翻过桃花岭,公路顺着清澈的正林河蜿蜒而下,潺潺的流水声给秦岭山区的冬夜增添了一线生机。再向南行驶大约五十公里,沿着正林河远远望去,前方挟持在群山间灯火阑珊处便是夏凉县城了。 车停好后,潘老板带着金永志和小刘来到夏凉县城的南关,走到大门上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的一家旅社,已是后半夜两点多了。旅社大门旁竖着一块牌子,写着“南关旅社”四个大红字。潘老板敲了几下门,叫道:“美萍小姐,开门。” 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俊俏的姑娘,乌亮的长发遮住了她半个白皙的瓜子脸,长发后面明眸惺忪,棕红色的皮夹克斜披在身上,露出洁白的紧身毛衣,使她的胸部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丰满挺拔,一副倦态更突出了她妩媚动人的仪表。美萍姑娘一言不发,灵巧地掏出一大串钥匙,将潘老板包住的客房门打开,然后轻盈地走了。等潘老板刚把从东平市买来的东西放好,美萍姑娘又提来两壶开水,依旧是不声不响地转身退了出去。 这是个普通旅社,大多数客房被外地人包住,房间里朴素整洁。潘老板掸去头上和身上的积雪,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铜火锅放在茶几上,添上开水,又从旅社大厅取暖火盆里夹出几块烧得通红的木炭放进锅里,另加了一些木炭。不一会儿,火锅里的水开了,潘老板把从东平市买来的鸡腿、鱼丸子、元宵以及火锅底料等统统放入火锅里煮着。忙完这一切后,潘老板靠在沙发上,风趣地对金永志说:“来来来,我们是一个火锅一个罗盘闹革命,就象毛泽东初上井岗山那样,一切从头做起。民以食为天嘛,吃了饭好好睡一觉,明天上矿山看看。小刘,你也过来啦。”金永志的确饿坏了,到现在他还没吃晚饭。金永志一阵狼吞虎咽,可根本没吃出火锅里的东西是甜还是咸。 他们吃过饭,送走了司机小刘。潘老板和金永志随便擦了一把脸,便躺在了床上。没多一会儿,便传来了潘老板的鼾声。金永志心想:潘老板今天一定累坏了,他万万预料不到当老板的会亲自购物、烧饭,潘老板的手、他的心和他的火锅一样,都是暖烘烘的,没错,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他。 司机小刘的家就住在夏凉县城北郊,他的父亲见他这么大的小伙子整天呆在家闲着没事做很是发愁,便咬紧牙关向银行贷款买了一台吉普车,让他开着车四处去揽活挣钱,以此为业。潘老板初次来夏凉县时,凑巧搭上了他的车,见小刘开车技术不错,人塌实能干,车又是新的,从那以后潘老板便长期租他的车。小刘也算是找到了相对稳定的雇主,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令潘老板十分满意。 第二天,雪仍下个不停,平地上已积了将近一尺厚的雪,极目望去四周变得银晃晃的。一大早小刘就开车来到南关旅社。他开门一看金永志刚起床,便打过招呼转身检查车况去了。 金永志拿着洗漱用具一出门,便看到潘老板正和昨夜开门的美萍姑娘在水房边说话。“美萍小姐!”潘老板微笑着双眼,“昨晚真不好意思,又害你半夜起来开门啦。下次我回广东给你买一双高档皮手套赔罪,看你的手都冻裂了。”鲁美萍将刚梳理整齐的长发甩到身后,用甜美的当地话说:“不用了潘老板儿,我的手等到开春会自个儿好的。”她说完端起脸盆走了,留给潘老板一个发育成熟的女性背影。“潘老板真早啊!”金永志迎面对潘老板说。“老习惯啦。昨晚我们吃剩下的火锅再热一下,吃过就去板栗山看看铜矿洞子,辛苦一下啦。”潘老板显出一脸的真诚和无奈。 金永志洗完脸回到房间,见到一个陌生男子正在和潘老板争吵。“潘老板儿,你们借我的两桶柴油到底什么时候还,已经两个多月了?我到这儿来找了你好几次都没找见。我的车没有油跑不了,耽误了几回生意。你是大老板儿,我可是赔不起。”陌生男子扯着嗓门高声说,盛怒下他 的两只手不停地比划着。“这个事情我不大清楚啦,你去找梁经理。”潘老板的脸色很难看,但他的语气十分平和。“梁敬宽叫我来找你,他说柴油是矿山上空压机用的,打了洞子,你是矿山的老板儿,他要你还。”那个陌生人的声音更高了,气呼呼地拿出欠条给潘老板看。潘老板接过欠条看完后,口气马上一转,不慌不忙地说:“条子是梁经理打的,等我问明情况再说,好不好啦?”“我已经找过梁敬宽,他说这事儿你负责,这是他给你写的条子。”陌生人从棉袄上衣口袋里又拿出一个条子,展开后递给潘老板。潘老板接过第二张条子,思忖良久,语气更加缓和地说:“我没说不管啦,今天确实有一点儿急事,改天好不好?”陌生人不依不饶,“你一走不知哪一天才回来,我到啥地方去找你?”潘老板无可奈何,终于说:“那你等一下啦,我分分钟就回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潘老板气喘吁吁地返回来了。他搓着冻红的双手,把钱交给那个陌生人,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你走好啦。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以后我开出矿来叫你的车来拉。”陌生人把钱点清后,一言不发地走了。潘老板为缓和刚才的尴尬局面,若无其事地说:“金工啊,出门在外什么事都不好办,万事开头难啊!通过你的技术指导,等以后把矿开出来,一切就好啦!” 从夏凉县城到板栗山铜矿还有近一百公里的山路。吉普车上路不久,金永志猛然想起一件事,忙问潘老板:“潘老板,矿山上有矿灯吗?”潘老板平静地说:“哦!莫慌,莫慌,可以去买啦。”司机小刘接过话来:“前面就到羊角口儿,哪儿有个小商店卖矿灯,我以前带一个矿老板去买过。” 羊角口位于两条河流的交汇处,自北向南流的那条河,水面较宽,叫正林河,发源于桃花岭,向下蜿蜒流经夏凉县、牛脊县,在苍县境内汇入汉江;由东北向西南流淌的小河叫月溪,在羊角口汇入正林河后再一起向南流。顺着月溪往上游走就到了老龙岭,老龙岭离板栗山铜矿只有三十多里路。 第一章(3) 小刘把车停在羊角口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羊角口是个小村子,依山傍水处有个小商店。店主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妇,与这个大雪天偏僻的山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凭心而论,女店主长得颇有几分姿色,除了清秀的脸庞外,浑身上下正所谓该凸的凸该凹的凹。但她那有些过余夸张的妖艳举止和嗲里嗲气的声音,让人的确无法适应。看见三个人走进商店,老板娘背依货架,边嗑瓜子边问:“几位老板儿买点儿么子?”她把声音故意拖得老长,尤其是最后哪个“子……”,同时一双火辣辣的媚眼放出电光。“有没有矿灯?”潘老板笑盈盈地说。“有,你们矿老板儿需要的东西我这儿都有。”老板娘仍旧扑闪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就辨认出来面前的几个人是开矿的。金永志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矿灯,伴随她身上的一股浓香味儿扑鼻而来。矿灯的质量还不错,他们买了一大一小两个矿灯,以便进矿山坑道里可以交替使用。 “这个商店的老板娘叫陈素凤,平时大家都叫她三女子。她男人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十天半月。”小刘开着车继续说,“她男人比她大十几岁,长得又丑,为了诓住三女子,他把打工挣的钱几乎全寄回来,让三女子办了这个商店。他们又没有小孩儿,三女子特别喜欢打扮。” 车越往前开路况越差,一路上颠簸得很厉害,下雪天更难走。快到老龙岭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四开门吉普车。“是梁经理他们,把车停下。”潘老板对小刘说。从对面的车里下来三个人,开车的便是梁经理,梁敬宽。他大概有五十出头的年纪,个子较高,穿一件黑色短呢子大衣,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握住金永志的手,“金工,你来了,好,好,好,一路辛苦。”“梁经理不必客气。”金永志对梁经理回以微笑,他弄不清潘老板和梁经理之间的关系,看来梁经理事先已经知道金永志要来。寒喧过后,梁经理把潘老板拉到旁边,用极低的声音说:“潘老板儿,矿山上的钻杆全都被打断了,我赶着下山去买,你身上有没有带多余的钱?”“我的荷包都快空啦,哪有多余的钱?刚才在县城,我还是借钱把你上次拿人家的柴油钱给还了,连去接金工的钱也是借来的。你上城里想想办法,啊!矿山上的工程千万不能停,等打出了矿,胡总一来什么事都好办啦。我们已经花了五十几万了,见不到矿,不好再张口要钱,你就克服一下啦。”潘老板尽量把声音压低。 “金工,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刚才和你握手的是我们矿山上的梁经理。”潘老板又转过身来拉着对面车上下来的另两个人说:“这是王家庆,这是杨延虎,他们是矿山上的正、副矿长,以后他两个听你的技术指导,我们都是一家人嘛,来认识一下啦。”“我叫金永志。”金永志握着两位年轻矿长的手,感觉到他们手上长着结实的老茧。“金工来了啊!等我们回来了再说。”“我们先走了,金工快上车,下边冷得很。”两位矿长说完和梁经理一起上车去了县城。 板栗山铜矿的矿部设在板栗山下的杏树洼村,是租用当地一个外出打工农民的两间空房。杏树洼是个深谷里的小村子,村民们夹沟而居,沟里有一股清澈的山泉流淌,村民们平时做饭、洗衣都用这个沟里的水。 矿部里的人听到汽车的声音都走了出来,两男两女一共四个人。潘老板一下车就对从矿部里出来的人说道:“我把工程师接回来了,赶快做饭吃。” 矿部的屋中间放着一个木炭火盆,里面烧着红红的木炭,屋子挺暖和。一伙人围着火盆四周的沙发、板凳坐定后,潘老板介绍说:“这位是金工,叫金……叫金什么?”“我叫金永志。”金永志补充道。“哦,对!这位是我们公司派来专门负责矿山事务的赵海德,这是管财务的吕佳,他们两口子一直蹲在矿山上,等会儿你们把矿山上的情况向金工详细介绍一下。这位是梁经理的太太,吴正丽,又年轻又漂亮;这是梁经理的大舅哥吴正清,他是我们矿山上的出纳。”接着潘老板对赵海德说:“赵老板,你来介绍一下矿山上的情况啦。” 赵海德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开口就为难地说:“潘老板,山上已经没有吃的了,我们今天早上只煮了一些黄豆吃,你看怎么招待金工?”潘老板镇定自若地说:“莫慌,莫慌啦!叫小刘去村里买一些豆腐、土豆,到村东头那个猎户家搞一只野兔子,再买点儿酒、几包挂面回来,吃了好暖暖身子。我还有钱,民以食为天嘛。你先说说矿上的情况要紧啦。” 赵海德介绍说:“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地质资料,冶金622队以前对板栗山进行过详细勘查和评价,认为板栗山确实有铜矿,他们还设计施工了一个探矿洞子。可能是这个铜矿太小,不适合国家开采,也可能是当时经费跟不上的原因,洞子只打进去了五十来米就停了下来。按照他们原来的设计,打到铜矿的深度是一百二十米。可是,我们接手后已经打进去一百九十多米了,还是没有见到矿,心里着急得很,没有任何办法。金工,你看有什么高招?”金永志听后说:“现在你们手上有没有622队当时勘查的地质资料?如果有的话,拿来先让我看看。” 赵海德很快到另一个房子拿来了所有的地质资料。金永志从中挑选出一些关键的地质资料,详细看了一遍,对翘首以盼的潘老板说:“潘老板,这些资料比较可信,坑道设计也没有大的问题。为什么没有打到矿体?我还不能断定原因,让我上矿山看过以后再说。”潘老板急切地说:“好!金工,先吃饭,吃了饭让他们几个陪你上矿山。” 潘老板亲自端菜,打开酒瓶盖子,倒了满满一杯白酒递给金永志,说道:“金工,我敬你一杯,全靠你来指点迷津啦,如果你说这个矿不行的话,我只好从崖上跳下去了,千万要帮帮忙!”“潘老板言重了。不过,我会尽力的。”金永志无可是从地说。 吃过中午饭,梁经理、王家庆、杨延虎他们也急急忙忙带着几根钻杆赶了回来。由于上矿山的简易公路被雪覆盖后太滑,再加上弯道多路面又窄,吉普车无法上山。只好由赵海德、王家庆、杨延虎三人陪同金永志,带上长筒靴子和安全帽,步行上山。他们提着买来的矿灯和金永志一起冒着鹅毛大雪,沿着麻石沟那条羊肠小道艰难地向板栗山铜矿进发。 板栗山铜矿洞子在山腰上,离山顶大约五百多米。金永志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爬着大雪覆盖的崎岖小路,这条山路又陡又滑,但比走去矿山的简易公路近得多。“金工,把你的地质包给我背吧?”矿长王家庆伸过手来对金永志说。“不要紧,我也是经常爬山的人。”金永志坚定地说。爬上一个陡石崖,再绕过一片灌木林,银装素裹的板栗山便展现在眼前。“咱们歇一会儿吧?”赵海德疲惫地征求金永志的意见。“行,这儿刚好是个避风的地方。”金永志也感到力不可支。 大家坐在崖底下的石头上休息。远远望去,板栗山顶两个相邻的山峰上各有一个被白雪包裹起来的石寨。王家庆见金永志对着两个石寨出神,便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王家庆说:“板栗山上这两个寨子最早建于明朝末年,是当地老百姓用板栗山上的麻子石砌成的,非常坚固。哪个年代土匪很多,到处烧杀掠抢。土匪一来,老百姓就拖儿带母,拿上粮食和贵重东西躲进石寨。不论男女老幼都拿起刀枪与土匪对持,两个石寨相互接应,土匪从来也没有攻破过寨子。到了清朝嘉庆年间,离板栗山大约一百里的丁庄有个大户人家,这家的独生千金长得如花似玉,不知有多少富家子弟踏破门槛来说媒。可是,丁小姐偏偏看上了一个老实憨厚的穷小伙子。丁老爷和丁太太坚决反对这桩婚事,逼得穷小伙和丁小姐无路可走。一天夜里,他们悄悄逃出家门,躲过家丁的追捕,跋山涉水来到了板栗山上的石寨。他俩就在石寨里简单地成了亲,靠种地 生活下来。为了感谢丁家养了这么一位美丽贤惠的妻子,穷小伙子让他们的孩子都姓丁,所以大家都不知道那个穷汉到底姓什么叫什么。以后,我们这一带的人为了纪念石寨对抵御土匪立下的功劳和那对患难的夫妻,大家特别爱护山上的两座石寨。” 大家正听得聚精会神,杨延虎突然说:“山下跟上来一个人,看!就在那棵老板栗树旁边往山上爬。”等那人走近后,大家终于认出来人是梁太太,她独自一人跟在后面。梁太太喘了一口长气,也在避风的崖边坐下。“你怎么一个人上山来了?”赵海德冷冰冰地问道。“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到矿山上看看。”梁太太边说边喘着气。“上山可以,但不能进洞子。”赵海德态度很坚决。“为啥?”梁太太感到迷惑不解。“这是规矩,女人一进洞子会坏了风水,矿就开不出来了。”赵海德毫不客气地说。梁太太无言以对,那张漂亮的脸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由于害羞,瞬间变得通红。 梁太太只好跟在他们身后来到铜矿洞口,不敢进去,她何尝不希望早点儿把矿开出来呢?王家庆、杨延虎两个矿长来到洞口的神龛旁,拿出从山下带来的蜡烛、烧纸和香,把它们摆在一个纸盒子大小的小庙前点着,虔诚地拜了拜。据他俩说这是敬老爷,图个安全、吉利。金永志他们在洞口换上长筒靴,戴好安全帽,提上两盏矿灯,踏着积水走进阴暗的洞子。 这个洞子是由西往东向山里打的穿脉,前五十多米打得较为正规,一看就知道是以前622地质队设计施工的。再向里走,洞子变得宽窄不一,高高低低,头上的安全帽在洞顶磕磕碰碰,洞子的方向也拐来拐去。金永志一手提着矿灯一手拿着地质锤,边敲边认真观察,脚下用步子量着进入洞子的距离,不时拿出罗盘确定一下方位,一直观察到洞子的尽头。凭着自己的经验,金永志认为板栗山主要是由花岗岩构成的,也就是当地人所说的麻子石,大花岗岩体里包裹着后期侵入的小型花岗斑岩体,这些小型花岗斑岩体基本沿着近南北向断裂分布,大花岗岩体和小型花岗斑岩体的接触处有一个宽约二十余米的蚀变带,还有与矿化有关的黄铁矿化和孔雀石化。于是,金永志又返回来,在距离洞口大约一百三十米的地方,也就是大花岗岩体和小型花岗斑岩体的接触带再仔细观察。稍不留神,金永志一脚踩进一个水坑里,灌了满满一靴子泥水。“金工小心!”旁边的杨延虎一把扶住金永志,解释道:“我们在这儿挖了一个蓄水坑,是给手提钻供水用的。”金永志脱下靴子,把里面的污水倒尽后重新穿上,继续观察。由于洞子里太暗,用矿灯照着也看不清楚,金永志采了几块样品,按顺序编上号,准备拿到洞子外边再详细观察。 走出洞子,大家一下子围了过来,想听听金永志说个究竟。这时,梁太太也小心翼翼走了过来。她急着问:“金工,情况怎个样子?”金永志没有急于回答,用放大镜把从洞子里带出来的样品详细看了一遍,又抬头往板栗山上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山上还有一个洞子,洞子的南边有被人挖掘的痕迹,便问道:“那上边怎么还有一个洞子?”王家庆解释说:“哦,那是一个老硐子,不知那一个朝代的古人开矿时挖的。我和延虎一开始在上边儿开氧化铜矿。我俩进硐子看过,挖出来两位老人,还有旧的铜煤油灯、破罐子和土碗。那两位老人可能是开矿时被塌死的,都成骨头了,我们把老人的骨头收拾起来,合葬在那边山上。对了延虎,我们等一会儿还要去拜祭一下老人。”赵海德忙问:“那些煤油灯、破罐子和土碗哪儿去了?”“根本没有用,我们早扔掉了。”杨延虎满不在乎地说。“扔了干啥?多可惜。”赵海德感到很失望,他知道那肯定是文物。 金永志听说那是个古采硐,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他说:“我刚才在洞子里发现一个挺宽的蚀变带,洞子上边又有古采硐。因此,我认为那个蚀变带很有希望,建议你们……”“金工,现在说什么呢?下了山再说,看好了我们就走。”赵海德还没等金永志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打断了他。 下山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天似乎也放亮了许多。不知为什么赵海德总是催着金永志、王家庆、杨延虎快点儿走,把梁太太一个人甩在了后面。梁太太很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但老是赶不上。当确信已经甩掉梁太太后,赵海德不解地问:“梁太太为什么这么年轻啊,梁经理恐怕有五十好几了吧?”杨延虎笑着说:“现在的梁太太是梁经理的第二个老婆,梁经理把第一个老婆给离了,连儿子、女子一起扔在了老家。以前,梁经理是桃花岭林场的司机,成天开着车到处跑。这个梁太太吴正丽娘家在牛脊县的大坪山区里,家里很穷。她十八岁那年从家里出来,在公路边打零工,砸碎石铺公路,碰巧遇到了开着车路过的梁经理。当时,她在公路边招手拦住梁经理的车,要求梁经理捎她回家。梁经理看见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要坐他的车,当然一口答应。上车后,他们一路说说笑笑,梁经理问长问短,并保证她从家里返回工地的时候在公路边等着接她。就这样,他们混熟了,梁经理还给吴正丽买了几身好看的衣裳。那个时候,吴正丽只知道梁经理人很好,别的没多想。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吴正丽被电闪雷鸣吓得不敢回工棚,留在梁经理的宿舍里度过了一个惊慌而销魂的夜晚。不久,吴正丽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哭着把事情告诉梁经理,问他该怎么办。梁经理安慰了她一番,说他一定负责任,等离了婚就娶她。半年后,吴正丽成了梁经理的第二个老婆。最近几年,梁经理靠拉木材、倒木材挣了不少钱,他们带着两个小孩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他们从板栗山回到矿部已是下午六点钟了,天渐渐黑了下来。潘老板和梁经理一直翘首等待,希望金永志能带回好消息。一见金永志他们走进矿部,梁经理微笑着尽量保持镇定,但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地问:“金工,辛苦了,看的情况怎么样?”潘老板马上插嘴:“梁经理,先让金工歇一下再说啦。”“对对对,金工,你坐这儿休息休息。”梁经理微笑着双眼立刻改口。这时,杨延虎关切地说:“金工今天确实辛苦了,上山毫不含乎,在洞子里踩进了水坑,裤子和袜子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天快到火边烤一烤。”这时,梁太太也进了矿部,她接着说:“真的呀?金工把袜子脱下来,我帮你烤,一会儿就干了。”金永志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我是汗脚,袜子臭得很,我自己烤吧。”等金永志刚把袜子脱下来,梁太太不由分说地拿过去帮着烤。矿部里安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出去了,只剩下金永志和梁太太。 梁经理和吴正清尾随潘老板、赵海德两口子走出矿部,他俩蹑手蹑脚,前后保持一段距离,免得被潘老板他们察觉。潘老板他们三人踏着雪地前行,再沿石阶走进不远处一户农家。梁经理和吴正清停下脚步,站在雪地中。从那家低矮的农舍传来潘老板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里听得很清楚,“我们中午多做了一些菜,给你们父子俩送过来,你们热一热吃啦。”梁经理和吴正清等了好一会儿,往下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潘老板他们走进的哪户农家只有父子两人,父亲年迈体弱,凭手上的老茧把儿子拉扯到十六岁。儿子东娃子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便抛弃了这个穷家跟别的男人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潘老板见东娃子可怜,认他做了干儿子,一有机会就给他们父子俩送些吃的,在杏树洼村被传为佳话。 梁经理和吴正清转身正准备返回矿部,突然听到几声猪叫。那是东娃子家养的一头猪,原指望把它喂到过年杀肉吃,可这头猪十分不争气,眼下已到冬月了,可它才长到半大,并且瘦骨嶙峋,看来东娃子父子过年是吃不到它的肉了。也难怪,东娃子家连人都缺衣少食,哪有多少东西去喂它?梁经理听这头猪叫得 挺凄惨,动了恻隐之心,吩咐吴正清回去把中午吃剩的面条取来喂它。 大约半个小时后,潘老板和赵海德两口子回到矿部,梁经理跟在后面。潘老板对金永志说:“金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现在就走,到夏凉县城再吃饭,你把今天看洞子的情况给我们说一说,咱们边吃边谈,好不好?”金永志不知道他们刚才出去商量了什么事情,只好说:“行,正好我明天要赶回东平去。” 潘老板、梁太太和金永志坐上小刘的车,赵海德、吕佳、王家庆坐着梁经理开的车,他们一起离开了板栗山矿部,留下杨延虎和吴正清看守。回到夏凉县城已经晚上九点多钟了,潘老板亲切地拍着梁经理的肩膀,笑道:“梁经理,你和太太先去定位子,点菜,梁太太点菜很在行,还是那家聚仙楼啦。我们回南关旅社有点儿事,马上就来。”梁经理估计潘老板可能去想钱的办法,愉快地说:“好,那你们快点儿来。” 潘老板带领金永志、赵海德、吕佳和王家庆进了南关旅社他包住的房间,随手关上了门。潘老板问金永志:“金工,今天确实辛苦你了,进洞子看的情况怎么样啦?”金永志似乎明白了潘老板支走梁经理两口子的真正意图,但还是琢磨不透其中的奥妙。他说:“根据我今天查阅622地质队的资料和进洞子观察的情况,初步认为你们在板栗山打的洞子可能有希望见矿。理由是:一、622地质队对板栗山铜矿进行过详细勘探评价,资料比较可信,勘探报告中认为板栗山铜矿属于矽卡岩型铜矿,但不排除存在斑岩型铜矿的可能。他们设计施工的平洞就是想证实一下矽卡岩型铜矿的深部有没有斑岩型铜矿,可是他们的平洞只掘进了五十多米,没有打到原设计的深度一百二十米。二、今天,我在你们继续往里打的洞子中,大约距洞口一百二十米至一百四十处,发现了一个宽约二十多米的蚀变带。这个蚀变带应该引起重视,根据蚀变组合来判断,应该与斑岩型铜矿有关。我建议你们在距洞口大约一百三十米的地方,向南、北两侧打沿脉追一下蚀变带试试看。第一步可以先向北打两排炮试探一下,大概进尺五米,因为洞子的北侧蚀变更强,也不会花太多的钱。”潘老板听了金永志的分析和建议,如释重负,但只觉得板栗山可能有希望,下一步具体怎么干,好像还不太明白。他说:“金工,我们先去吃饭,你把刚才说的话再给梁经理说一遍,最好能画一张示意图交给王矿长,他好带着工人施工。”金永志坦率地说:“可以。潘老板,我事先声明啊,这只是建议,行不行得通还不敢说。”“我知道,你们知识分子都有点儿保守啦。”潘老板边往出走边笑着说。 聚仙楼里已摆好了一桌酒席,虽然都是一些家常菜,但看起来挺丰盛,还要了两瓶孔府宴酒。梁经理两口子正等在那里。潘老板一伙人走进餐厅,梁经理两口子忙招呼大家落座。“金工,你是贵客,坐在这里。”梁经理拉着金永志的手,安排金永志坐在潘老板和他之间的位子上。 大家举起酒杯。潘老板说:“不成敬意啦,金工,薄酒一杯代表我和板栗山铜矿感谢你的技术指导,等会儿你们每个人都要敬金工一杯。来,干了。”“潘老板,我喝酒属于轻量级的,你还让不让我明天回去?”金永志感到这种热情实在令人为难。潘老板马上反驳道:“你是经常跑野外爬山的,还能没有一点儿酒量?不要拘束,让梁太太跟你喝,怎么样啊?”说完潘老板哈哈大笑,“你把今天上矿山看的情况跟梁经理说一说,免得影响他喝酒的情绪。”金永志把刚才对潘老板他们讲述的说又重复了一遍,他当然没有提已经向潘老板说过这些话。梁经理不住地点着头,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从表情上看,他面带笑容,心如止水。介绍完情况,金永志借过吕佳的笔和纸,画了一张建议施工的草图交给王家庆矿长,并指着图补充道:“就是我今天在洞子里掉进水坑的地方,再向左边打两排炮,看看有没有变化。” 宴席进入了高潮,在场的人轮流向金永志敬酒。一旁的赵海德担心金永志吃不消,站起身来说:“我代金工喝。”他把三杯敬酒一起倒入一个大杯子里,然后一口气喝下,将喝过的酒杯口朝下,向大家示意他喝干了。赵海德重新坐下,说:“金工人不错,能吃苦,一看就知道是个真正的工程师,我佩服。不像以前被我撵走的那两个人,那算是什么工程师呢?瞎指挥,简直是江湖骗子。”“赵老板,你不是喝多了吧?人家金工才来,你说这些干啥?”潘老板有点儿生气,不过很快他把话题一转,说:“梁太太,你跟金工划拳喝酒,让他领教一下巾帼英雄的风采。”所有的人一起鼓掌响应,却让金永志有点儿摸不着深浅。梁经理大方地说:“对,正丽,你让我们的工程师财神好好喝几杯。”金永志勉为其难地说:“我的拳划得不好,我喝一杯酒算了。”梁太太却一点儿也不让步,她微笑着说:“只喝一杯怎么行?三杯酒,我们猜宝,谁输了谁喝酒。”梁太太拿着一个酒瓶盖,双手背到身后,再握着拳头伸出,让金永志猜一猜瓶盖藏在左手里还是右手里,猜不中就喝酒。金永志看出梁太太故意把右手握得松松的,于是猜左手里有瓶盖。梁太太再问一遍:“左手里有瓶盖,那右手呢?”金永志不加思索地说:“左手里有瓶盖,右手里应该什么都没有。”结果,金永志上了大当,梁太太摊开双手,原来她的左手里什么都没有,而右手里藏着一根牙签儿。所有的人笑得前俯后仰,逼着金永志喝两杯酒,因为他把两只手都猜错了。 就这样闹到半夜,金永志喝了不少酒,他感到头有点儿发晕,一路轻飘飘地回到南关旅社,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金永志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钟了。潘老板不在房中,屋子里静悄悄的。金永志拉开窗帘,远处群山还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再下雪,天空显得像海一样蓝,阳光泼洒在雪地上,银光闪闪,令人有些眼花缭乱。金永志来到水房洗漱,猛然听到一阵爽朗的女人笑声。他寻声回头一看,从旅社拐角房间里走出一个妖艳的少妇,她嬉笑着不停地回头向房间里的人招手。等那个少妇转过脸来,金永志终于认出,她就是羊角口商店的老板娘,大家叫她三女子的陈素凤。三女子迈着轻盈的莲花步走向旅社大门,在大门口碰巧遇到刚刚走进来的潘老板。三女子眼尖,认出潘老板是到她商店里买过东西的人,娇声问道:“大老板一早出去买了些什么好东西?下次需要什么到我的店里来买。”潘老板点着头,取笑道:“好啊!以后买东西都到你的店里去,这么漂亮的老板娘谁不想多看两眼?”“去你的,以后常来啊!”三女子说完,扭动着腰身走出大门,有些故意地将长长的围巾拂过潘老板的脸。 潘老板一进房间就问金永志:“羊角口商店的老板娘来这儿干什么?”金永志答道:“不知道,她是从旅社拐角的房间里出来的。”潘老板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那是浙江人包住的房间,他们来夏凉县搞活性炭生意,弄得不错,一年能赚几十万。”潘老板坐在沙发上,继续说:“很简单,浙江老板在本地大量收购核桃壳、板栗壳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当地加工核桃、板栗后不要的,他们很便宜就收来了。烧成活性炭,再买给开金矿的老板,一进一出浙江老板就把钱赚了。”潘老板又指着倒数第三个门说:“那家湖南人也不错,他们是搞塑料袋生意的,卖给土特产加工厂,八分钱一个袋子,每个只赚三分钱,一年下来能挣十几万。他们有好几个定销点,多了不说,就算一个点挣十万,一年也赚上几十万。只有我们不行,尽是投入,没有回报。”潘老板不停地摇头。 金永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对生意上的事儿了解得太少。他转过话题问潘老板:“梁经理他们呢?我醒来就没见他们。”潘老板若无其事地说:“一大早 就走了,都回杏树洼矿部了,按照你昨天的建议,他们要加紧施工,大家都盼着早点儿打出矿来。”潘老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刚才出去打了一个电话,向我们公司的胡总汇报了一下工作,把你来矿山和进洞子考察后的建议都做了简要介绍。胡总很重视你反映的情况,他最近想到矿山来看看,希望你能长期留在矿山进行技术指导。金工,你的意下如何啦?”金永志沉思良久,说:“我还没考虑过这件事儿,等胡总来了再说吧。”金永志毕竟有自己的工作,让他长期呆在矿山上,还从来没有想过。 潘老板发现金永志有些犹豫,便说:“金工,你什么时间走?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儿土特产。”金永志说:“我马上就走。潘老板你不必客气,矿山上的事儿还没准,我并没做什么,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潘老板一再解释,这只是一点儿心意,坚持要金永志收下。 金永志收拾好东西,提着潘老板送的一包核桃仁、一包黑木儿和两条长沙牌香烟,乘上长途汽车离开了夏凉县。潘老板一直把他送上汽车。金永志从车上回头看,潘老板仍然独自站在雪地里,汽车已经开出好远了,还能看见正林河畔潘老板那件浅灰色的羽绒服。 第二章(1) 转眼就过了元旦,一年中最寒冷的天气逐渐来临,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显得清凛凝重,随时都有下雪的可能。 金永志从夏凉县回到东平市已经两个多星期了,去板栗山铜矿的事随着紧张的工作渐渐有些淡忘。这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编写北祁连山大地构造与铜、多金属成矿关系的科研报告。这是“八五”国家攻关项目的研究成果之一,金永志负责的相关章节已经耗费了他将近四个月的心血,他必须认真校对,眼看就要定稿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金永志回头一看,惊讶地发现潘老板站在门口朝他微笑,还是穿着那件浅灰色的羽绒服。“潘老板,你啥时候来的?快进来坐!”金永志连忙把潘老板让进办公室,给他端来一杯热茶祛寒。 潘老板坐定后,神情有些严肃地对金永志说:“我昨天到的。我们公司的胡总来了,我刚从机场把他接过来,住在帝都宾馆608房间。胡总想见见你,看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现在走不开,还有一点儿收尾工作,等我下班后再说。”金永志解释道。潘老板站起身来,说道:“那好,我现在出去办点儿事,晚上六点半我在帝都宾馆大厅等着你。”金永志答应道:“好,我一定去。”金永志上次去夏凉县时,听潘老板谈起过胡总,从潘老板当时的神情看,他对胡总充满了敬意。 华灯初上,东平市的夜晚到处都装扮得五光十色,与白天相比判若两个世界,令人耳目一新。远处的高层大厦点缀着萤火般灯光,衬托出形形色色的现代化霓虹灯广告,街道两旁更是闪烁着光怪陆离的招牌,一辆接着一辆的汽车在马路上川流不息,设在街中间地面上相间排列的射灯向上发出绿莹莹的强光,正好射在密密麻麻的树枝上,使得冬天里脱了叶的枯树枝裹上了“绿装”,透着盛夏的气息,使人们心理上或多或少减轻了严冬的压力。 金永志下了班,穿过车水马龙的正康路,顺着幸福大街一直向南走,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富丽堂皇的帝都宾馆,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四星级宾馆。宾馆大厅里宽敞明亮,大厅的中央有一个人工喷泉,在灯光的映照下闪动着火树银花,从大厅的一个拐角处传来萨克斯悠扬的轻音乐,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闲聊、喝饮料、听音乐,享受着生活,其中参杂有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金永志走进大厅,正环顾四周。潘老板从那边的沙发上站起来,向他挥了挥手,笑盈盈地走过来。此时的潘老板焕然一新,笔挺的米黄色西装配着银灰色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头上的“小洋楼”修得高高的,满面的红光使他嘴角上那颗黑痣显得更加突出。潘老板对金永志说:“胡总在楼上,我到前台打个电话叫他。”潘老板和金永志一同坐在沙发上欣赏着轻音乐,等胡总下来。 大约十分钟后,从电梯口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他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一身得体的藏蓝色皮尔卡丹西服透出高贵成熟的气质,敞开的衣领露出铁锈红带蓝色细条的羊绒衫,一双深棕色软底“老人头”皮鞋,堪称当代美男子。他迈着矫健的步伐,风度翩翩地向潘老板和金永志走来,深咖啡色金利来领带在胸前自然摇摆。潘老板迎上前去向金永志介绍:“这位是广东高阳有限公司的胡总,专门来视察板栗山铜矿的工作情况。这就是东平市矿产研究所的金工。”胡总热情地握住金永志的手,随后发出爽朗的笑声:“哈,哈,哈,我叫胡鸿强。这就是我们请到的工程师吧?年轻有为啊!金工,我已经在帝都餐厅订了包间,我们随便吃顿饭,感谢你对矿山的技术指导。”金永志注意到胡总在讲话过程中不时微笑着上下打量着自己,当目光扫到他的鞋上时停顿了片刻,那是一双普通的、沾有灰尘的黑色皮鞋,与帝都宾馆豪华的装饰极不相称。 据说男人的领带、皮带和皮鞋是他的三件宝,可以通过这三样东西的有无、质的优劣、颜色搭配以及保养情况等,粗略分析出他的职业、地位、性格特征和兴趣爱好。尤其是鞋,对于初次见面的人,可以通过他穿鞋的品牌、颜色以及鞋上是否携带脏物推断这个人的职业和特征。比如,农民大多穿的是布鞋,即便是穿上皮鞋或旅游鞋,表面或多或少都会带上泥巴的痕迹;工人的鞋除了不是名牌以外,有的被火星烫过,有的被烟熏过,有的带着油垢,总之欠考究;心高者不论是鞋的品牌、颜色还是保养上都特别讲究;以事业为重、吃苦耐劳者,即使穿上名贵的鞋,也不会勤擦、勤保养。 金永志今天下了班就来了,穿着很随便。因为是步行来的,皮鞋上还粘有灰尘,他无法遮掩所处的尴尬。他估计胡总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也不知胡总做何感想。 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胡总、潘老板和金永志三人穿过曲折的仿古画廊,来到帝都餐厅预先订好的包厢。伴随柔曼的轻音乐,袅娜的服务小姐端上来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胡总端起酒杯,彬彬有礼地说:“来,为了我们长期合作干一杯!”杯子里的酒才喝到一半,服务小姐立即给斟满。这种环境令金永志深感局促,他机械地操作着碗筷,应付着胡总和潘老板的敬酒,根本没吃好。 饭快吃完的时候,酒桌上又端来一盘各色水果。胡总用牙签叉了一小块儿哈密瓜递给金永志,语气诚恳地说:“金工,你看我们以什么方式才能保证长期合作?定个方案,我来运作。”说完,胡总和潘老板的目光同时投向金永志。金永志停顿了片刻,没琢磨透胡总话里的含义,说道:“我还没有想好,让我再考虑考虑。”潘老板接过话来,启发道:“请长假,办调动,签合同,还有其它方式都可以,只要能保证你人在矿山上就行。”这时,胡总显得很沉稳,他做着幽雅的手势说:“高阳公司可是国家内贸部设在深圳的一个窗口。公司近几年正在转向,着手搞实体,把矿业开发作为试点,全公司上上下下都很重视这件事情。这个项目具体由我来运做,潘老板作为公司的法人代表一直在板栗山上负责一线工作。可是呢,开矿的事有三大,投资大,风险大,回报大,必须有专业技术人员参与经营。金工,我们公司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你看采取什么方式能使你长期在矿山上进行技术指导?你想继续深造的话,马上可以给你办,我们公司与内蒙古大学签有长期委培合同,设有硕士培养点。你想出国,公司就可以直接办理手续,不需要审批。等将来把矿开好了,我就可以做主给你买一套房子,家具全部配齐。”金永志将信将疑,忙说:“我已经有房子了。”胡总立马改口道:“那好,给你买一套高档组合音响,只要能保证你长期在矿山上指导,你考虑怎么办合适?”金永志说:“我是有单位、有领导的人,必须通过单位领导来办。”潘老板接过话来说:“金工,你调到我们公司来行不行?”金永志被说得云里雾里,莫衷一是。他想了一下,说:“我看这样办好一些。由你们公司出面,和我们单位签定科技服务合同,由公司出资设立一个研究课题。这样一来,我可以以课题研究人员的身份出去工作。再说,我们单位的政策允许科研人员承担科技服务课题,从时间上可以得到保证。胡总明天可以先去找我们单位技术处的聂处长谈一谈,看看行不行?”胡总仰面瞅着吊灯,问道:“不知道在你们单位设一个这样的课题需要多少资金?设立课题后你真的能保证长期进行技术指导的时间吗?”金永志回答说:“我想一个人每年至少不得低于两万吧?你去和聂处长谈一谈就知道了。”胡总建议说:“我们双方在签定合同之前这一段时间,你能不能先去矿山工作?矿山上没有技术人员在场我始终不放心。”金永志毫无把握地说:“你明天去和聂处长谈的时候,问一下我可不可以先去板栗山铜矿考察几天?这样做对签合同有利,聂处长会同意的。”胡总把身板儿一挺,算是最后下了决心。他说:“好,就 这么定了。金工,来干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金永志始终没弄明白,胡总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有那么多承诺,他为什么这样器重自己?临分手时,金永志说:“我回去想想,到单位科技处问一问再答复你们。”胡总紧追不舍,说道:“好,你回去约个时间,把你们单位领导请出来谈一谈。” 第二天,潘老板带着胡总来到东平市矿产研究所。金永志陪着他们一起走进技术处的办公室,向聂处长说明了广东高阳公司准备在东平市矿产研究所设立一个科技服务课题的意图。聂处长原则上支持设立这个课题,但必须征得所长的同意。通过协商,一切像当初预料的那样,单位同意金永志在完成以往的科研项目的基础上承担这个课题,由广东高阳公司每年资助两万元的研究经费,合同期限先定为一年,根据每年的工作情况续签第二年的合同。另外,签定合同的日期定在金永志对板栗山铜矿进行一个星期的考察回来之后。 就这样,金永志与胡总、潘老板一道,第二次去了夏凉县。同第一次去板栗山铜矿一样,他们仍然坐的是小刘开的那辆吉普车,漫天飞雪白茫茫。车上,除了胡总和潘老板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黑脸大汉。后来金永志才知道,这两个黑大汉专门保护胡总一路的安全,胡总身上带着高阳公司给板栗山铜矿继续投资的巨款。一路上,这两个黑大汉始终保持沉默。倒是胡总由于心里高兴,十分健谈,不停地对潘老板和金永志说这说那。 过了秦岭分水岭,胡总完全被眼前的银色世界给迷住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雪景,建议停下车照个相做为留念。 上次去夏凉县是晚上,无法看清秦岭的景色。其实,冬天的秦岭别有一番天地,就像进入了童话世界。千山万壑被白如凝脂的雪一盖,把原本粗犷的崇山峻岭装扮得圆润温柔;高大挺拔的塔松上积着层层叠叠的绒雪,宛如山野里撑起的一把把巨大的白伞,纹丝不动;针叶松裹上雪后恰似沿坡绽放的一簇簇含笑的银花,树上多余的积雪一点一点落到地下,那是他们笑出了眼泪;身材修长的麻柳树、野桃树穿上素色旗袍,互相勾肩搭背,微风拂过,她们便摇晃起婀娜多姿的纤腰,仿佛说着悄悄话;严寒冻不住山溪的心,他一路跳过石崖,挤过峡谷,穿越几乎被雪埋没的草丛,向岸边的小草挥洒一把汗水,再蜿蜒而下;照相的人在雪地踏出的咯吱声无意间惊起了一群在溪边饮水的锦鸡,它们抖动着绚丽的翅膀,飞入远方一片裹满白雪的竹林。 到了夏凉县,潘老板没有再带他们去南关旅社,他让小刘直接把车开到夏凉县城西农业银行旁边租赁的一套单元房楼前。房子有两室一厅,卫生间和厨房齐备,室内的陈设虽然比较简陋,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客厅里有一部电话。这套单元房当作板栗山铜矿住夏凉县临时办事处。 潘老板领着胡总和金永志上了二楼,进入板栗山铜矿临时办事处。赵海德、吕佳、梁经理和吴正丽正在里面张罗。胡总与迎上来的赵海德和吕佳夫妇握了握手,然后代表公司向大家一一问候。胡总说:“赵老板,你们两口子在大山里坚守了这么长时间,辛苦了,我代表公司感谢你们!”赵海德听胡总叫他“赵老板”,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那张晒得有些发黑,渐渐变粗糙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胡总转向吕佳接着说:“看看我们赵太太,瘦多了,但比以前更漂亮了。”吕佳的确长得很漂亮,经胡总当着众人面这么一说,脸上微微翻起了红晕,多少艰难和心酸立即荡然无存。 第二章(2) 潘老板向胡总介绍道:“这是梁经理和梁太太。”永远带着微笑的梁经理马上向胡总伸出右手,操着当地口音说:“胡总,你来了,我们这儿山路不好走,你一路辛苦了。”胡总也笑着说:“哦,梁经理,早就听说了,你好!放心吧!我是带着钱来的,我不带钱来干什么呢?”他拍了拍梁经理的肩膀,转向吴正丽诙谐地说:“总不能让梁太太喝西北风,吃石头吧?”一句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潘老板也为梁经理宽心。他说:“梁经理,这回总可以放心了吧!再说,胡总已经和东平市矿产研究所达成了协议,由公司拿钱出来,研究所出技术,两家合作。这次金工来,就是再去矿山考察一下,为将来签合同做进一步论证。”梁经理微笑着点点头。 为胡总接风的宴席就设在办事处客厅里。吕佳和梁太太主橱,张罗了满满一桌子菜。胡总十分感激大家的盛情。他说:“高阳公司响应国家经济建设重心向西部倾斜的号召,不远万里来夏凉县投资发展。目前,公司做了重大人事调整,经董事会讨论通过,将夏凉县板栗山矿业开发做为一个重大项目,由我来具体运做,以后资金不成问题。”胡总停顿了一下,拿出几份复印文件让大家传看,包括高阳公司的营业证、税务登记证、资质证、法人委托书及会议文件。胡总继续说:“高阳公司过去是搞贸易的,这几年贸易难做,准备转型,到西部来搞实体,以矿业开发为突破口。板栗山铜矿是公司实施矿业开发措施的前站,我已经向公司董事会承诺,一定要把它建成模范矿山。现在,我们钱有了,技术也有了。以后,矿山上的业务由潘老板负责,他是公司的法人代表,技术上听金工的。” 在吃饭过程中,金永志了解到,胡总以前在江苏省一个量具厂当团支部书记,后来到武汉当了最大一家纺织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改革开放之后,他南下广东,先在一家公司当部门经理,然后到高阳公司任副老总。他和潘老板是在一个古董摊位前认识的,两人都对古董感兴趣,共同的爱好使他们成了好朋友。靠胡总的引见,潘老板也进入了高阳公司,他俩成为公司里的黄金搭档。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王家庆和杨延虎两位矿长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他俩搓着冻红的手和脸。潘老板向胡总介绍说:“这两个都是我们板栗山铜矿的矿长,王家庆和杨延虎。”他们俩是直接从矿山上下来的,矿山上的钻杆、钻头以及雷管、炸药都快用完了,来县城购买。赵海德忙问:“你们两个都来了,矿山上由谁管?”王家庆回答道:“吴正清和郭益武在负责。”赵德海立即发起火来,高声叫道:“那怎么行?你们俩应该留一个在山上。”吴正清是梁太太吴正丽的哥哥,梁经理的大舅子。王家庆和杨延虎听赵海德说这种话心里很不舒服,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潘老板若无其事地对两位矿长说:“一路辛苦了,先吃饭,明天再去办事。”胡总微笑着亲自给两位矿长倒满酒,说道:“来晚了,罚酒三杯,正好取取暖。”王家庆和杨延虎一仰脖子喝下了第一杯酒。第二杯酒他俩要求和胡总一起干,为他接风洗尘。该喝第三杯的时候,杨延虎要求金永志和他俩一起干。喝完三杯罚酒后,两位矿长暖和了许多。杨延虎转向金永志说:“金工,你上次走了以后,我们按你图上标的方向在洞子里只打了两排炮就打出了矿,越往里打矿体越宽,真是神了。科学就是科学,来不得半点儿虚假。金工,你怎么知道往那个方向打就能打到矿?我们打了一百多米的洞子,还拐了几个弯儿,也没有注意到那儿有矿。你以后要给我们好好教几招。”胡总和潘老板满脸笑容,坐在那儿一言不发,他们显然早已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只有金永志感到异常兴奋。赵海德开着玩笑对杨延虎说:“你那一两下怎么学得会呢?人家金工可是研究所的工程师。”王家庆接着说:“现在满掌子面都是好矿,洞口边矿石已经堆成山了,我们准备另外平一个新场子堆矿石。”胡总不解地问:“‘满掌子面都是好矿’是什么意思?”金永志解释道:“掌子面就是矿洞掘进的操作面,板栗山铜矿平洞的规格按标准是高两米,宽两米。也就是说目前发现的这个铜矿体,横截面积至少有四平方米。铜矿体的大小现在还不能确定。”胡总高兴地说:“金工,你可算是首战告捷呀!明天我们一起到山上去看一看,早一点儿把合同签了。看来板栗山铜矿是离不开你了,我们真是有缘呀!”潘老板连忙迎合道:“那是,那是。”金永志站起身来,紧紧握了握王家庆和杨延虎粗糙的手,说:“你们怎么不早说呢?来,我们再干一杯。”王家庆又爽快地喝了一杯酒,说:“晚一点儿说好让你感到意外。矿山上的雷管、炸药都快用光了,我和延虎下山来买。金工,你说我们下一步怎么干?”潘老板也问金永志:“金工,依你看矿山上现在怎么施工?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最好拿一个方案出来,像上回一样,画张示意图给他们两位矿长啦。”金永志说:“我们现在虽然打到了矿体,但还不知道矿体的规模大小、矿石的品位以及矿体的空间分布规律。首先我们要探明矿体的规模,边探矿边采矿。等把矿体的规模探明后,再进行有计划地采矿。同时,要特别注意矿山上的安全,不能只顾工程进度。”胡总毕竟当过厂长,接着说:“对,生产和安全都要抓。” 吃过饭,王家庆和杨延虎两个矿长从赵海德、吕佳两口子那儿要来板栗山铜矿的营业执照、开采证、矿山爆破证,由王家庆起草了矿山上需购买雷管、炸药的申请书,准备去夏凉县公安局办理购买雷管、炸药的审批手续。潘老板把金永志叫到办事处另一间房中,说胡总想和他谈谈。 潘老板和金永志走进最里边的房子里,关上了门。胡总直截了当地问金永志:“金工,你来板栗山铜矿进行技术指导,我们每个月应该付给你多少报酬合适?”一句话问得金永志不知如何回答,到现在为至他还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些语塞。潘老板启发道:“可以根据你在研究所的工资,也可以参考其他工程师对外技术指导的咨询费。”金永志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回答,只好说:“我还是头一回出来给矿山当工程师,矿开好了收益最大的是你们公司,你们觉得应该给我付多少钱?”潘老板建议道:“我们在板栗山开矿的前期投入太大,已经花出去了五十多万,到现在还没有效益。以前我们聘请的那两个工程师每个月900元,赵海德和吕佳每个月800元,王家庆和杨延虎两个矿长一个月只有500元。我看管吃管住后,每月给金工900元,等以后有了效益再说,好不好?”胡总马上反对道:“那怎么行,金工可是研究所的工程师,专门搞技术的,那能跟搞管理和会计的拿一样的工资?我看这样,除了管吃管住外,暂时每月给1000元,等以后有了效益再说。另外,按照纯利润的10%提成。怎么样?”金永志很理解目前高阳公司在板栗山铜矿的处境,爽快地说:“可以。不过我有个附加条件,公司的矿石销售合同和其他经济合同必须全部由工程师签了字才能生效。”胡总和潘老板犹豫了一下,都表示同意。胡总转过脸对潘老板说:“先给金工1000元,算是他上一次来板栗山技术指导的报酬。”金永志再三推辞,潘老板硬是给他手里塞了1000元钱。 这时有人敲门。梁经理在门外轻轻叫道:“胡总,潘老板,我有事情和你们两位商量一下。”金永志打开门,梁经理微笑着走进来。他见到金永志连忙说:“金工也在? 你们在开会呀?正好胡总和潘老板都在,等会儿我有个事情想和你们商量商量。”梁经理说着便要往外走。胡总拦住了他,说道:“梁经理,来来来。我们没商量什么事情,有啥事你就直说。”梁经理给大家每人散了一支香烟。金永志见梁经理有点儿欲言又止,便自觉地出去了。 没多久,房 子里说话声越来越大,终于吵了起来。潘老板高声说:“梁经理,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撤股呢?”梁经理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声音也比平时高了许多,申辩道:“我个人的资金比不上你们公司那么雄厚,我家里面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再拿不出资金继续投入矿山。前一段时间矿没打出来,我咬着牙挺着。那个时候我提出撤股,大家会认为我不仁不义。你看,现在矿打出来了,金工也来了,我才要求撤股。”潘老板的态度十分坚决,反驳道:“那不行,按合同规定,我们是三方合作。王家庆提供营业执照和采矿手续,并负责协调外围关系;我们两家对等提供资金,利润平均三分。你怎么说撤就撤呢?”梁经理哀求道:“胡总,潘老板,我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两个孩子要上学,哪有钱继续投资?”潘老板宽慰他说:“老梁,你怎么能中途退股呢?再想想办法啦!我们同甘共苦,开始的时候我们多少困难都挺过来了,不能前功尽弃啦!眼看就要有回报了,你撤股不是太吃亏吗?我劝你好好考虑考虑。”梁经理继续说:“我只如数拿回我的前期投资,多余的钱我不要。胡总,这样总算可以了吧?”胡总一直保持沉默,这时他也劝道:“梁经理,我们公司第一次搞矿业开发,第一个合作者就是你。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结果,但是我们已经打到矿了。我来夏凉县之前,与东平市矿产研究所设立了科技项目,以后金工可以长期给我们技术指导,我们在开矿技术上得到了保证。今后我们的矿业开发还要扩大。我提出一个口号:在夏凉县和牛脊县境内,别人谁搞铜矿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凭你在夏凉县的影响力,再筹集一点儿资金应该不成问题,都到了冲刺阶段,你梁经理怎么能退缩呢?” 梁经理似乎铁了心要退股,摇着头说:“我确实没有力量再投入矿山了。”胡总无奈地说:“潘老板,可以考虑考虑,梁经理的要求也不过分。”潘老板还是不松口。就这样僵持了很久,还是没有结果。 王家庆和杨延虎办好购买雷管、炸药的手续回到办事处已经很晚了,第二天上午才能去付款提货,当晚要在夏凉县住一夜。办事处里只有两间房子,这么多的人无法住下。王家庆和杨延虎提出他俩去南关旅社住,金永志也要求和他们一起住,反正潘老板在南关旅社包的房间还没退。 来到南关旅社金永志和潘老板上次住过的房间,杨延虎一直埋怨现在的事儿真难办,就连办理正常的购买雷管、炸药的手续还要请人吃饭,看来打出了矿并不是一件好事儿,祝贺的人太多。 第二天一大早,梁经理就来到办事处,说他的儿子遭人绑架了,要求马上退股,好拿钱去赎人。胡总和潘老板再三劝阻,梁经理还是执意要退股,谈判陷入僵局,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胡总终于松了口,同意梁经理的要求,把他投入矿山上的所有资金退还给他,不过要坐下来把帐算清楚。可是,潘老板极力反对,他坚持最初他们双方签定的合作书,在双方开矿合作期间,任何一方不得退出股份,遇到特殊情况必须由双方协商解决。 潘老板态度强硬地说:“老梁,当初是你到牛脊县来找的我,说板栗山铜矿由622地质队勘探过,地质资料很全。矿山不存在问题,还有622地质队留下来打了五十多米的洞子,只是你资金不足,才想与我们公司合作。现在,胡总把资金带来了,矿也打出来了,只需要你再投入少量的资金,你就发了。你倒好,目前这么好的形势,不但不投入了,还要撤出股份,到那里说得通啦?” 胡总在一边圆场,“老潘,虽然当初有合同书,说好了两家共担风险,等到有了效益按股份比例分成。但是,梁经理现在有难处,我们应该帮他一把。他在我们打出矿来的时候,主动提出退股,看来的确有他的难言之隐。他仅仅要求把他投入矿山的资金退还给他,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们不应该难为他。” 看到无论如何潘老板也不让步,梁经理几乎到了哀求的地步,他的面部肌肉在痉挛。胡总只好说:“梁经理,我们改天再商量这件事,好不好?”就这样,大家不欢而散。 等梁经理出去后,胡总和潘老板相视一笑。胡总对潘老板说:“老潘,梁经理只要求我们退还他的股份,并没有提出股权的事。现在板栗山打出了矿,形势非常有利,我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一步让吕佳把梁经理的帐算一算,你去详细审核一下。”潘老板含笑点着头。他转过身来猛然见到金永志,立马正色道:“金工啊,办什么事情都不是一帆风顺的。梁经理在关键时刻提出退股,我确实不理解。” 胡总、潘老板、赵海德和金永志赶到板栗山铜矿矿部时已是中午了。王家庆、杨延虎和吕佳留在夏凉县城办理购买雷管和炸药的结帐手续,没有一起回来。因为胡总要来视察矿山,以前由622地质队从现在的矿部修到板栗山矿洞的那条简易公路被清理了出来,也便于今后往山下调运铜矿石。胡总、潘老板、赵海德和金永志坐着小刘的吉普车,沿着这条刚从积雪中清理出来的盘山公路,来到了板栗山铜矿洞口。 胡总看着洞口旁高高堆起的铜矿石,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顺手从盖着雪的矿堆里捡起一大块黄灿灿的矿石,问金永志:“金工,这些铜矿石有没有10个品位?”金永志一边观察着刚采出来的矿石,一边摇着头说:“胡总,你太乐观了点儿。我估计这些铜矿石的平均品位大约在6%左右,不过准确品位要等化验了才知道。”胡总坚定地说:“开矿嘛,就是要乐观一点儿,只有抱着乐观的态度才能把蛋糕做大。”此时的潘老板站在一旁只顾含颈微笑,一言不发,所有业绩都摆在了面前,无需多说。赵海德性急地催促金永志:“金工,进洞子去看一看,给工人提一个施工方案,最好搞个施工图。” 胡总、赵海德和金永志换上长筒雨靴,从包工头郭益武手里接过安全帽和矿灯。金永志背着地质包,首先进了矿洞。胡总、赵海德和郭益武跟在后面。潘老板独自留在洞口,不知为什么他从不进洞子。 洞子里已经接上了电灯,便于工人采矿作业和往外运矿石。顺着穿脉向东前行大约130米,金永志来到了上次发现蚀变带的地方,按照他临走时的建议,首先在此向北打沿脉。金永志走后,在这儿向北打了5米左右就打到了铜矿。现在已经向里推进了将近20米的沿脉。郭益武让正在打钻的工人们先停一下,领着金永志到了掌子面。金永志举着矿灯仔细观察,四处都是黄锃锃的铜矿石,矿体延伸方向为北东8°,打钻工人正是沿着这个方向往里施工,矿体的宽度和产状还不能确定。胡总和赵海德也跟在金永志后边到处看,不停地问这问那,金永志尽量用通俗的语言给他们解释。经过仔细观察,金永志证实了自己当初的推断,板栗山铜矿确实存在两种成矿类型。一种是浅部的矽卡岩型铜矿,大多为氧化矿石,山上的古采硐就是挖的这种矿石;另一种是斑岩型铜矿,埋藏较深,受小型花岗斑岩体和北北东向断裂的控制,目前洞子里发现的正是这种矿体。金永志沿着铜矿体,在不同地段刻槽采了四个矿石分析样品和几块围岩标本,把样品编号记在记录本上,准备带回单位化验、测试,还画了一张素描图。作完这一切后,他便和胡总、赵海德一起出了洞子。 回到矿部,金永志简单对大家谈了一下板栗山铜矿的情况之后,说道:“现在虽然发现了铜矿体,但是还无法确定矿体的大小和形态,矿石的品位等我回去化验了样品才知道。这几天,我再上山把地表的地质情况调查一下。另外,做一下洞子编录,以便今后施工。”潘老板问金永志:“下一步矿山上怎么搞?”金永志说:“按现在施工的方向继续往里打,可以一边探矿一边采矿,先把矿体的大小和形态搞清楚,不要急于大规模采矿。”胡总说:“潘老板,金工就在山上,担心什么呢?我考虑 ,能不能去附近的几家选矿厂联系一下?山上的矿石已经堆不下了,要运出去选矿,现在一级铜精粉的市场价一吨卖到14000元,看行情还要往上涨。该回收一部分资金了。”赵海德接着说:“对头,老是投入没有回报,那还开什么矿呢?夏凉县和牛脊县有好几家选矿厂都闲着,等米下锅。”潘老板赞同道:“那是,那是,胡总说得对。运矿的车我联系过了,可是司机怕上山的路太滑,暂时不敢运矿。”胡总停顿了一会儿,对潘老板说:“可以先把运矿司机和选矿厂联系好,等开春后山上的雪一化就调矿。不过,要找一家离矿山近、价格便宜、选矿质量好的选厂。”胡总转过身对金永志说:“金工,你能不能把矿山上的情况简单地写一份材料,我好带回去向上边汇报。” 当天,胡总和潘老板赶回了夏凉县城,他们要忙着拜会县里的各级政府领导和矿管部门。临走时,潘老板将他那件浅灰色羽绒服披在了他干儿子东娃子的身上,叮嘱道:“以后你就在矿山上干些零活,给手提钻压个水、添个油啦。”东娃子当着众人的面穿上潘老板的羽绒服,尽管有些肥大,但他仍然高兴得不知所以,只管咧着嘴笑个不停。 赵海德为金永志在矿部附近租了一间农房暂时住下。房东是个近六十岁的老汉,叫付清明,他和老伴生了四个女儿。没有儿子对农村来说那是头等憾事,除了家里缺少干庄稼活的壮劳力外,还断了香火,更重要的是别人会说这家人没本事或干了缺德事,这辈子总比别人矮了半头。于是,付老汉从堂兄那儿抱养了一个儿子,老两口对儿子十分娇惯,小名叫根娃子,取其付家之根的意思。 付老汉的家住在杏树洼村西头,座北朝南,依山傍水,房后的山上树高林密,房前溪流淙淙,东侧有一片菜地,西边长着一棵高大的山楂树。付老汉年事已高,干起农活来十分吃力,但他有一套卜卦的绝招,方圆一带人家出行、寻物、丧葬、嫁娶都会找他卜一卦,多有灵验。因此,付老汉在当地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他也靠这一行补贴生计。付老汉的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都在东平市打工,四女儿和儿子根娃子留在家里。大女儿嫁给了一个在东平市做买卖的河南人,日子过得挺红火,忙得只有过年才回来看看父母。提起二女儿,便勾起了付老汉两口子的心酸,她打工的那家老板是个有妇之夫,这些年来两人一直不明不白地同居在一起,时常遭来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气得付老汉不让她回家。三女儿是付老汉的骄傲,聪明伶俐,天生丽质,做事有主见,唯一令付老汉放心不下的是,三女儿已经是二十三、四的大姑娘了,还待字闺阁。前三个女儿外出打工一个一个走了,付老汉再不忍心让四女儿也出去打工,四女儿闹了几次,付老汉始终不点头,她也只好作罢。儿子根娃子的确让付老汉两口子宠坏了,一天到晚穿得整整齐齐,不是在外闲逛就是耍牌,根本别指望他干一点儿农活,脾气又大,老两口连个重话都不敢说。 金永志通过一个星期来对板栗山铜矿的考察,初步认为该铜矿有一定的开发前景,不但成矿类型较好、矿体较稳定,而且板栗山东边的红水沟也有一家老板在采铜矿,弄得热火朝天,红水沟与板栗山两个铜矿属于一个矿带,这更说明板栗山铜矿成矿条件有利。金永志做完最后一天的考察,和王家庆、杨延虎一起下山回矿部,老远就听到矿部里有一个女人在声嘶力竭地吵闹。 原来这个女人的丈夫前几天从板栗山下路过时,被矿山上倒下的一块渣石碰到了腿,伤势并不严重,只把一条腿划破了皮。当天,矿上专门派人雇车送他到乡医院检查治疗,并赔偿了营养费和误工费,应该说矿上对这起意外事故格外慎重,处理得已经有些超乎寻常。可是,这个妇女不依不饶,来矿部大吵大闹,说矿上给的赔款太少,采矿挖坏了她家的风水,以后要受一辈子穷,眼看快过年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求矿上按月给她家补贴。金永志和两个矿长进矿部的时候,那个妇女正坐在地上哭闹,抱住赵海德的腿不让他走。闹到天黑,矿上只好妥协,又给她陪了1000元钱,另外还买了50斤面、50斤米和10斤肉送给她家过年,并答应她丈夫来矿上干活。 第二章(3) 那个妇女立即收起眼泪,低下头窃窃地笑着走了。王家庆对着她离去的背影冷冷地看了一眼,不住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地说:“真给我们山里人丢脸。”杨延虎宽慰道:“这还不算什么。红水沟那边,采矿时放炮崩起来一块石头,谁知这块石头飞出去老远,碰巧砸坏了一户人家房顶上的几片瓦。老板深知这下捅了马蜂窝,答应给他家全部换新瓦。这家人根本不干,要求老板另给他家盖一栋新瓦房,并赔偿这么厚两摞新票子。”杨延虎举起双手比划着那两摞新票子的厚度,逗得大家直笑。 金永志打算第二天返回东平市向单位领导汇报考察情况,商量与高阳公司签合同的事宜,他已决定来板栗山进行技术指导。晚上,他给赵海德、王家庆和杨延虎交代了近期矿上的掘进方向和探矿地段,并画了一张示意图,答应过几天就会回来。 第二天醒来,金永志告别了付老汉一家,感谢他们这几天来对他的照顾,便向矿部方向走去。他发现矿部门前的核桃树上绑着一个人,旁边还停着一辆警车,使他大吃一惊,以为矿山上出了事儿。原来警察连夜追赶一个偷牛贼,快天亮时在矿部附近抓到了,顺便绑在矿部门前的核桃树上,等一会儿带到县里审问。那个偷牛贼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副可怜相。据说在农村偷耕牛是重罪,属于破坏农业生产。经过一夜的追捕,几个警察都累了,他们坐在矿部门前打个盹儿,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就要押偷牛贼回县城。 赵海德打算留警察在矿部吃过早餐再走,顺便把金永志捎到夏凉县城。一位彪捍的刑警谢绝了赵海德的好意,答应可以捎一个人去县城。 金永志乘坐警车回到夏凉县城。他提着从板栗山铜矿采集的样品来到办事处,大门虚掩着。胡总、潘老板、梁经理两口子、吕佳以及吴正清都在,他们个个表情严肃,谁也没有理会金永志的到来。胡总终于打破了僵局,说道:“好了!梁经理,你的这些票据我都认可,你起草一份自愿解除合同的材料,我们双方签字后,再到公证处公证一下。吕佳,你算一下总共应该付给梁经理多少钱?”胡总的一句话使潘老板和吕佳都惊呆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吕佳喃喃地说:“我已经算过几遍了,这些票据总共38万9千6百47块8毛4分。”胡总把手一挥,毅然说道:“行!给梁经理四十万,一次性了断。吕佳,你去办。话说回来,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嘛,梁经理?”梁经理的微笑又重新浮现在脸上,点着头说:“那当然,我们永远是朋友。”吕佳带着梁经理两口子和吴正清准备出门去夏凉县农业银行提款。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金永志的存在。梁经理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 等梁经理他们走后,潘老板埋怨道:“胡总,这个事情是我经手的,老梁在矿山上根本没有投入那么多钱,顶多十万元。他的票据好多是假的,发票、收款收据、白条子、欠条等等一大堆,一下子就赚了三十万!”胡总挺起笔直的身板,充满自信地说:“我早料到老梁会在票据里参沙子。可是你想,板栗山已经打出了铜矿,现在铜精粉的市场行情看涨,老梁又不是傻子,他前期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投资与我们合股,为什么打出了矿不等着分成,反而要退股?不就是想多捞一点儿小钱嘛!但是,他始终没有索要他的股权,最终受益的还是我们。”按照胡总的说法,打到了矿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地下的矿石会源源不断地被采出来,再没有大的风险了。 胡总猛然想起了一旁的金永志,连忙说:“金工,我等你说一句话,板栗山铜矿的情况到底怎么样?”金永志说:“目前就矿体的规模而言还不好说,但我估计矿山的前景还可以。”金永志把他这几天的考察情况和对矿山的判断简要地说了一遍,随后谈到了那个妇女到矿部胡搅蛮缠索要赔偿的事。胡总沉默了片刻,对潘老板说:“以后矿山上的安全一定要注意,在通行路口插上警示牌,还要在矿洞里有危险的地方进行支护。”潘老板不住地点着头。胡总继续说:“金工,你明天和我们一起回东平吧?早一点儿把合同签了,你也好全力以赴来矿上指导。” 这天晚上,金永志独自一人去南关旅社住宿,还是潘老板包的那间房。旅社服务员鲁美萍一手提着暖壶,一手端着一簸箕木炭走进金永志的客房。金永志来这儿住过几次,鲁美萍已经认识他了。她低着头,边往火盆里加炭边问金永志:“金工,你说东平市好不好找活干?我打算出去打工,不想在这儿干了。”金永志这时才发现鲁美萍很憔悴,那张白皙姣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苍白,关切地说:“旅社老板不是你亲戚吗,为啥不想干了?东平市是有不少地方需要招人打工,但找一份称心的活儿也不容易。再说,社会上比较复杂,你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鲁美萍无奈地说:“旅社老板是我远房姨夫,开始的时候对我还可以,我在这儿除了吃住外,每月给我120块钱,我全托人带回家去供弟弟、妹妹上学。后来,我姨夫把我当摇钱树,逼我陪客人喝酒,那些客人都不怀好意,我烦透了。我家在大山里,没有经济来源,全靠我出来打工。”鲁美萍的眼睛有些红润,但她坚强地始终没有哭出声来。金永志告诉她:“我在板栗山住的那家房东有三个女儿在东平市打工,都挺好的。你去吧,在外千万要小心。”外边传来一阵嬉闹声。鲁美萍说:“又是那几个做活性炭生意的老板和羊角口的三女子,他们常在一起喝酒打闹,三女子连商店都不管了。我要是有个商店该多好!”鲁美萍说完,拖着长长的身影走了。 这次回东平市,潘老板又给金永志买了一些东西,一袋鹿肉干、一瓶孔府宴酒和两条红牡丹香烟。金永志回东平市的第二天,胡总和潘老板来到东平市矿产研究所。聂处长代表东平市矿产研究所和高阳公司签署技术服务合同。潘老板把合同书看了一遍,征求金永志的意见:“金工,能不能在合同里加上两句?一是把每个月矿山上能开采的矿石量明确一下,二是矿山的安全问题由双方共同承担。”金永志说:“这怎么可能呢?开采多少矿石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我们不做详细的工程评价,地下的情况说不清楚。再说,我们签定的是技术服务合同,不牵涉生产,矿山上的安全自然由你们负责。不过,我会在这方面尽心的。”胡总对聂处长说:“实在不好意思,我这次把钱没带够,我们有一家股东退股,钱都给他了。我们能不能先签合同,等我回到广东马上把两万元钱汇到你们单位帐户上。”聂处长打电话请示了所长,所长同意先签合同。 签过合同之后,胡总带上金永志写的关于板栗山铜矿的材料飞回了广东,潘老板也回了夏凉县。 三天后,板栗山铜矿样品的分析结果出来了,铜含量最高5。38%,最低4。56%,这一结果令人满意。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铜矿石中伴生金,金含量2。14-2。63克/吨。金永志带着样品分析报告,乘班车去了夏凉县,正式开始了他的矿山技术指导生涯。 金永志满怀喜悦地在夏凉县办事处找到了潘老板,告诉他板栗山铜矿里伴生金。潘老板看完样品分析报告后悲喜交加。他凄苦地对金永志说:“矿山上已经停下来了。麻柳村的人正在闹事,把我们的洞口给封了,还抢走了机器。他们说板栗山铜矿挖走了财气,世世代代都会受穷,他们自己也能开矿,为什么让外地人来开矿发财?” 潘老板带着金永志到夏凉县公安局反映了板栗山铜矿闹事的情况。刑警队的高队长听说麻柳村的人无故封了板栗山铜矿洞子,十分重视这一事件。他让潘老板和金永志先回去,他带着刑警队随后就到。 潘老板和金永志乘坐小刘的吉普车来到板栗山。矿部门前围了好多人,有的靠墙站着,有的蹲在地上抽烟,一个个表情严肃。潘老板和金永志走上前去。蹲着抽烟的那个壮汉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说: “潘老板,我们等了你好长时间了。你欠我们的运矿费什么时候给?”潘老板终于明白了,这些人不是麻柳村闹事的,他们是去年夏天为他运“铜矿石”的司机,来要运费的。潘老板认得那个壮汉司机,对他说:“老郑,你们先回去,明天早上来领钱。”那些人一声吆喝正准备走,赵海德走出来,喊道:“慢!老郑,明天来的时候把你从矿部抱走的那台电视机送回来。” 那个叫老郑的人可是夏凉县的一霸,一张黑里透红的大脸庞,双眼时常闪现出凶光,走起路来左摇右摆,显得咄咄逼人。虽然此人的大号鲜为人知,但他横行乡里的事迹却广为流传。夏凉县还有一个闻名遐迩的闲人叫丑雄,他是当地头号吃硬食的,老郑和丑雄属于铁哥们。他们常常带领一帮形形色色的小兄弟,把持着县里的许多营生。外地人来夏凉县收购药材、板栗、核桃、柿子、竹子等等地方土特产,必须先拜见他们。若没有丑雄的许可,外地人什么都收不到,即使收到了也休想顺利运出夏凉县。就连当地跑生意的农用车、拖拉机也要看丑雄的脸色。 有一天晚上,这伙兄弟聚集在老郑家里,大家十分高兴。经过一阵海阔天空地闲聊之后,丑雄酒性大发,可当时缺少下酒菜。这个说大家凑点儿钱去买几根火腿肠,哪个说去菜地里偷些萝卜。老郑却一声不吭,他要在丑雄面前表现一下,也让众人领教一次他老郑的胆量。老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灶房,拿了一把菜刀,悄悄出了门。十几分钟后,老郑提着两只滴着鲜血的猪耳朵和一条猪腿回来了。大家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连丑雄也感到诧异。老郑满脸露出不可一世的得意神情,把猪耳朵和猪腿扔给一个伙计,骄傲地说:“去!把这些煮熟了下酒。把猪毛拔干净!”他边说边用废报纸擦去手上的猪血。 原来,老郑提着菜刀出门后直奔邻居的猪圈,他知道这家养的一头猪已经长大,早就想下手了。老郑顾不得猪圈里的屎尿臭,翻身跳进猪圈。他毫不犹豫,抄起菜刀割下两只猪耳朵。顿时,那头猪疼得嗷嗷直叫,鲜血流了一地。老郑掂了掂手上的两只猪耳朵,觉得分量还不够。他又举起菜刀,用力剁下了一条猪腿。这件事后,那伙兄弟对老郑刮目相看,包括丑雄都感到老郑胆量惊人。那头猪的主人得知此事后,只能忍气吞声,背地里骂几句解恨。 至于丑雄,前面已经提到过。就是胡总从东平市来夏凉县时,车上的两个黑脸保镖之一。潘老板来夏凉县不久,丑雄就从监狱里放出来了。丑雄是为了一个小姐被抓进牢里的,连他自己都感到丢人现眼。 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刚刚下过雨,彩虹还没有从苍翠的远山怀抱里褪尽,微风中伴随着淡淡的花香。丑雄沿着一条不算太宽的公路慢慢溜达着,心情和天气一样爽朗。“喂!吊棒不?”身后有个甜甜的女子声音,显然是在跟丑雄搭讪。丑雄缓缓回过头来,发现跟他说话的是一个骚头弄姿的轻佻女子,穿着上欲露非露。用不着多想,他立刻判断出眼前的女子是一只“野鸡”。“喂!不要乱转了,找点儿正事做吧?我都看你半天了。你们这些男人哪,想干什么,我最清楚!”那女子浪笑着说。在这百无聊赖的时候,有货送上前来,丑雄当然来了兴趣。丑雄拦住一辆过路的“三马子”,将那只“鸡”带到一个熟人家里。办完事后,丑雄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喂!你还没给钱呢?你,你……”那女子急了,光着身子大喊大叫。 就在当天晚上,丑雄多喝了“二两”,正歪歪扭扭地往家走。还没等他走到家门口,一伙警察把他抓到了公安局。丑雄酒醒后才得知,正是那只“鸡”坏了他的好事,告他强奸罪。警察早就盯上了丑雄,正愁没有证据,是他自己往枪口上撞。经调查,丑雄的强奸罪成立,被判两年徒刑。夏凉县从此安宁了一段日子。 丑雄出狱的那一天,出现了空前的热闹场面。十几辆形形色色的汽车排成浩浩荡荡的队伍驶向监狱门口,仿佛迎接某个重要首长来临。为了给丑雄接风压惊,夏凉县最高档的聚仙楼整个被包了,宴席摆了楼上楼下两层。当时,丑雄威风至致,夏凉县何人曾经历过这等场面。那个告他强奸的女子知道自己捅了天大的漏子,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丑雄手下那帮如狼似虎的弟兄要去找那个女子算帐,被他当即制止了,丑雄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度。 正是亲眼看到了丑雄在当地的影响力,潘老板打定主意,往后对丑雄这伙人既要躲避又要利用。胡总携巨款来夏凉县的途中由丑雄当保镖,这算是首次合作。 板栗山铜矿被麻柳村的人无端给封了,使得矿山无法正常运行。潘老板心乱如麻。起初,他打算以毒攻毒,以恶制恶,最佳人选就是丑雄这伙人,无非是花点儿银子啦。“钱是王八旦”,这是潘老板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名言,也是他的处世哲学。 潘老板找到丑雄,三言两语说明事情的原由。丑雄翘起二郎腿,品着啤酒,答应得非常爽快。“好办!我带一帮人去把他们的村子烧了,把机器给你抢回来。”丑雄轻松地说,眼睛盯着啤酒里的泡沫。这下潘老板犯难了,他心想:本来就出了一桩事,不能再添一桩事。潘老板迅速打消让丑雄把事情摆平的念头,还是走正规渠道啦。 第三章(1) 杏树洼村和麻柳村相邻,一个在南一个座北,板栗山正好位于两村分界地带,群山环抱下两个村子分不清彼此,同处在一片银色的世界里。若是潘老板不来板栗山开矿,两村的人会守着各自的二亩薄田友好相处,也许世世代代相安无事。假如板栗山上只是打打洞子而挖不出矿来,可能一切事情都会随风而去,不会引起任何利益争执。谁让潘老板偏偏要来到这个边远而古朴的山野?谁知道板栗山除了能结出板栗外,山里还真的有矿?正是这些矿老板打破了深山里原始的宁静,也正是山里那些沉睡了数亿年的矿石使那些挣扎在贫困线上的人在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由此引发了不该发生的故事。 很明显,板栗山铜矿的洞口位于杏树洼村境内,采矿许可证和营业执照是王家庆在潘老板来这儿之前办的,采矿范围包括杏树洼村和麻柳村相邻地区。板栗山铜矿的所有经营手续都是王家庆千辛万苦办来的,看到洞口被封,便勾起了他对从前那一幕幕往事的回忆,多少辛酸涌上心头。 王家庆的祖上不是本地人,板栗山方圆一带姓王的只有他们一家。他们的祖籍在遥远的安徽,大别山里一个不太长庄稼的乱石凹,十年九旱加一涝,家家都贫困潦倒。 当年,家乡又一次发生严重饥荒,王家庆的父亲王大昌实在活不下去了。他十四岁便只身一人背井离乡,沿路乞讨。他不知经历了多少磨难,才千里迢迢逃荒到了夏凉县。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他饥寒交迫,再也无力挪动干枯麻木的双腿了,晕倒在路边的泥水里。一位和善的孤老太太用包谷粥救醒了他。从此,王大昌靠为老太太酿造包谷酒生活下来,并学会了老太太酿酒的好手艺。老太太觉得王大昌心灵手巧,把他当养子。解放后,老太太病故,王大昌继续靠种地酿酒生活。后来,王大昌娶了邻村的一个女子,生了四男二女,王家庆是王大昌的第三个儿子,在家排行老五。 由于王家是外来户,在人人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岁月里,度日更加艰难。王家庆的童年缺少欢乐,使他逐渐养成了坚强而倔犟的性格。因家境贫寒,王家庆念完初中就辍学了,拿起锄头和父亲、兄长们一块儿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为了少遭人欺负,他农闲的时候便跟着一位猎户学学拳脚功夫,这使他练就了一副好身板儿。 王家庆二十二岁那年,王大昌觉得儿子该到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托人四处给王家庆物色老实本分的姑娘。王大昌和老伴儿口吃肚攒,为王家庆盖起了一间石砌的小瓦房。可是,王大昌万万没有想到儿子干出了令他老脸羞愧的事情。 介绍给王家庆的那位青冈岭姑娘到他家相亲时,是和她姨一起来的。姑娘和她姨虽然差了一辈儿人,但是她俩年龄相仿。王家庆记得很清楚,那是个细雨霏霏的半晌,他正在院坝里劈柴,麻石沟脑的钟大爹带着两个姑娘沿着石阶向他家走来。他听父亲说过,今天给他介绍的那个青冈岭姑娘要来相亲,可他弄不清钟大爹带来的两个姑娘哪个是介绍给他的对象。两个姑娘打着同一把红伞,两张清秀的脸映着红光贴在一起,静悄悄地跟在钟大爹的身后。猛一看,她俩长得还真有些相像。 等大家进屋坐定后,王大昌忙招呼儿子递烟倒茶,让老伴儿赶快去杀鸡准备午饭。钟大爹指着穿红底花格子衣裳的一位姑娘介绍道:“这就是青冈岭姚石匠的二女子,叫姚灵芝,今年刚满二十岁,老实本分,在家里很勤快。她喂猪、下地、打毛衣样样都能干,不多言不多语多好啊!”钟大爹接过王大昌为他装好的烟袋,点上火,喷了一大口烟,继续说:“这是王老爹的老五,叫王家庆,今年二十二岁,干庄稼活是把好手,也是老实本分的娃子。好了,你们随便喧一喧帮子,合适不合适自己决定。”钟大爹和王大昌到里屋去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王家庆试探着和姚灵芝说话,“你们从青冈岭过来挺远吧?”可是,姚灵芝低着头一言不发,两只手轮换着捏衣角。倒是她姨替她说:“不算很远。”“你们是坐车还是走路来的?下雨天路上滑吧?”王家庆接着问。姚灵芝仍旧沉默不语。“还好。我们是走着来的。”姚灵芝的姨边说边四处张望屋里的摆设,“反正不算远。”王家庆把目光转向姚灵芝的姨,问道:“你是她朋友还是亲戚?”“我是她姨。”姚灵芝的姨也把目光投向王家庆。整个相亲过程成了王家庆和姚灵芝她姨之间的交谈,两个人似乎谈得很投机。 这么丰盛的午饭对王家庆家来说是罕见的,除了一只肥母鸡和一大盆腊肉外,还有王家庆他母亲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豆角、黄瓜、包包菜等。王家庆的母亲跑前跑后,生怕怠慢了未来的儿媳妇。钟大爹品着王大昌吊的包谷酒,边赞叹酒好边看看王家庆和姚灵芝。似乎事情已成定局,钟大爹和王家庆的父母会心地笑了。 饭后,送走两位姑娘,钟大爹和王大昌都想急于知道王家庆的态度。令他俩大吃一惊的是王家庆问钟大爹:“姚灵芝她姨结婚了没有,她叫什么名字?”顿时,王大昌羞愧难当,大骂王家庆:“你这个不争气的浑小子,胡思乱想个啥?这件事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怎么说哟?真是气死我了!”钟大爹吧嗒着烟袋琢磨了一会儿,摇着头说:“哎!既然庆娃子没看上姚石匠的二女子,我就再去问一问姚石匠,看看他姨妹子有没有说人家。如果没有的话,再问一问她对我们庆娃子有没有意思。这事情先不要声张出去。”钟大爹使劲将烟袋锅在地上顿了几下,算是下定了决心。 十来天后,钟大爹带来了好消息,姚石匠的姨妹子不但没说人家,而且她还对庆娃子有点儿意思。那天,钟大爹步履蹒跚地爬上青冈岭,走进姚石匠家。他吞吞吐吐说出了王家庆的意图,把姚石匠惊讶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觉得丢了面子。可姚石匠的老婆回娘家一问,妹子对王家庆颇有好感。没办法,他姨妹子愿意,姚石匠后来也想通了,只是自己的女子将来再怎么去说人户,那可是个问题。 王家庆娶了姚灵芝的姨,姚石匠的姨妹子,就是他现在的老婆董玉娥,这件事儿在当地很长时间被当作一段笑话。王家庆和董玉娥婚后的生活是美满的。王家庆凭一身好力气在地里干活,盼望着好收成。董玉娥兢兢业业地料理着家务,对王家庆体贴入微。 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随着儿子的出生,王家庆高兴之余感到经济负担越来越大,他常常独自坐在地垄上琢磨挣钱的办法。 王家庆首先跟父亲学吊包谷酒,从泡包谷、下酒曲、蒸酿,到最后勾兑,王家庆干得丝丝入微。可是,他酿出的包谷酒并不畅销。邻近村子里会酿酒的高手不少,而且能酿出多种多样的酒供自己喝,什么豆子酒、红薯酒、柑楂酒、拐爪酒、柿子酒、樱桃酒,光是粮食酒就有高粱酒、米酒、麦子酒。王家庆起早贪黑,每天往返几十里山路,还是卖不出几斤酒。天黑尽后回到家里,王家庆已是满身汗臭,连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也懒得和他温存。他又跑到夏凉县城去卖,还是卖不动,城里有好几家卖酒的铺子,并且城里人多数喝的是瓶装酒,对他的散酒兴趣不大。他改去牛脊县碰碰运气,结果更令人晦气。 这天,王家庆起得比往常还要早,鸡叫头遍时他已经骑上那辆驮酒桶的旧自行车出发了。从他家到牛脊县有六十来里的路程,其中一半是凸凹不平的山路。王家庆既不敢骑得太快,免得把酒桶颠漏,又不敢太慢,否则今晚赶不回家。因此,他到了晌午才赶到牛脊县城。牛脊县是个大县,比夏凉县热闹许多。王家庆把车子停靠在牛脊县农贸市场边上,边吆喝边盼望有人走上前来。直到他喊叫得口干舌燥时,才有一对穿着入时的年轻夫妻朝他这边缓步走来,女的一手挽着男人的胳膊一手拿着面包吃。还没等他俩走到跟前,王家庆连忙揭开酒桶盖,介绍道:“自家吊的包谷酒,又香又纯 。买点儿吧!”那女的始终没有放松男人的胳膊,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桶里的酒,急忙用拿面包的手在鼻子前快速扇了几下,便挽起男人扭着屁股走了,毫无买酒的意思。没多久,一伙街痞溜溜达达围过来,要求先尝后买。王家庆正准备拿酒提舀点儿酒给他们品尝,一个街痞用力将他推开,自己舀酒出来尝。这个尝了那个接着尝,嘴里还不断骂骂咧咧的。王家庆知道这伙人不好惹,只得忍气吞声。一个街痞正要从桶里舀酒,大嚷道:“妈的,这酒不干净。酒里有脏东西。”王家庆说:“不可能!这是我亲自吊的,哪有脏东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个街痞骂道。王家庆被掀到酒桶旁,往里一看,酒桶底部果然有少量白东西。他马上联想到这是刚才那个年轻女人弄进去的面包屑。王家庆赶紧道歉,可这已无济于事。那伙街痞不管三七二十一,砸烂了酒桶,踢翻了自行车。王家庆忍无可忍,与这伙街痞厮打起来。几个街痞被打后,四处找家伙向王家庆打来。冷不防,一块砖头正好砸中王家庆的嘴巴,顿时王家庆感到一颗门牙被砸掉了一半,鲜血顺着肿胀的嘴唇流了出来。街痞们一哄而散,跑得无影无踪。王家庆捂住嘴巴,呆望着流淌一地的包谷酒。 两个市场管理人员走来,问道:“你在这儿买酒,有卫生许可证吗?酒洒了一地,影响了卫生,交罚款。”说着,一个市管人员撕下一张十元钱的罚单。王家庆有口难辩,交了罚款,索性把酒桶一扔,骑上车子回家了。酒是彻底卖不成了。 王家庆被打不久,他从一个邻居家的收音机里听到成都正在开办用电孵化鸡娃的培训班。说是用这种办法孵小鸡如何如何简单省钱,孵出的小鸡多么畅销。王家庆不顾妻子董玉娥的反对,又去成都学会了电孵小鸡。同酿出的包谷酒一样,王家庆孵出的小鸡还是卖不动。满院坝的鸡娃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能吃,从早到晚叫个不停。王家庆没有更好的办法,将这些闹心的小家伙统统送了人。 经过两次失败后,王家庆总结出一个道理,在他们山区里人人都希望卖点儿什么挣钱,那有多余的钱买东西。 于是,王家庆跟着几个外出打工的人去了小秦岭金矿。在矿山打工期间,王家庆学会了打眼放炮和开空压机,也基本掌握了采矿技术。到了年底,王家庆带着用汗水挣来的钱回到家里,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 说来凑巧,王家庆在家过完年,准备再去小秦岭金矿打工时,听到一个消息:牛脊县来了一个矿老板,大量收购氧化铜矿石。王家庆去了牛脊县,惊讶地发现那个外地矿老板收购的氧化铜矿石不就是他家东边板栗山上那些蓝蓝绿绿的石头吗?凭这就能卖钱?回到家里,王家庆顾不得妻子的询问,提着大锤和钢钎就上了板栗山。 王家庆用大锤和钢钎砸下一堆蓝蓝绿绿的石头,马上找到正在开手扶拖拉机的杨延虎,说他要拉一拖拉机氧化铜矿石到牛脊县去卖。牛脊县那个矿老板二话没说,收购了那些蓝蓝绿绿的石头。王家庆接过矿老板递给他的钱,欣喜若狂。他打消了再次外出打工的念头,准备上板栗山开氧化铜矿。 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王家庆天天上山用大锤和钢钎采下氧化铜矿石,再和杨延虎一起运到牛脊县去卖。那个矿老板每次都给他付现钱。一个多月下来,王家庆赚了一万多块钱。王家庆感到山里的空气是那么清新,阳光照在身上是那么令人惬意,板栗山比过去更绿了。尤其是他砸下一大堆矿石后坐在一旁休息时,凉风吹干身上的汗水,使他觉得无比轻松和兴奋,所有的疲劳都被风吹散了。 突然有一天,乡干部把王家庆叫到了马道乡乡政府。孔乡长问他最近是不是在板栗山开矿,有没有办理采矿手续,卖出的矿石上税了没有?王家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靠劳动挣钱是非法的,采矿需要办理各种手续,还要交税。在孔乡长的建议下,王家庆办理了板栗山铜矿的采矿许可证、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补交了已卖矿石的税款和罚款。就这样,王家庆雇了几个劳力,也当上了矿老板。杨延虎除了继续开拖拉机运矿石外,还成了王家庆的合伙人。命运将这对儿时的伙伴再一次连系在了一起。 天有不测风云,王家庆在板栗山开矿一年多,本打算大干一番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巨变。先是牛脊县收购氧化矿的矿老板嫌王家庆近期运来的矿石品位越来越低,不给付现钱,等到最后一起结帐。王家庆也觉得板栗山的氧化铜矿石越往下挖绿色、蓝色的石头越少,也没和矿老板争辩。后来,那个矿老板干脆不收王家庆运来的矿石了。王家庆催着他把以前的欠款结了再做打算,矿老板答应过几天就结帐。三天后,那个矿老板跑得无影无踪。王家庆采出来的矿石无处卖,他的矿山面临停办,整天闷闷不乐坐在家里发呆。 父亲王大昌见儿子这段时间情绪低落,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把以前622地质队在板栗山留下的那个洞子接过来继续往里打,说不定能打到原生矿。王家庆觉得父亲的这个建议可以试一试,当即去夏凉县矿管部门办理了扩大营业范围的有关手续。第二天一早,王家庆带着以前雇来的几个人再次爬上板栗山,开始用大锤和钢钎往里打622地质队留下的那个洞子。打了几天洞子,把大家累得腰酸背痛,才往里前进了1米的样子。王家庆雇来的几个人相继离开了,杨延虎也继续开起了他的拖拉机。王家庆感到用手工打洞子根本行不通,自己买设备打洞子吧资金远远不够,靠银行贷款又没有合适的担保人。经过反复思考,王家庆认为必须找来一个资金雄厚的合伙人,他首先想到的合伙人是卖氧化铜矿石期间认识的那个梁经理,梁经理一直想选个好地方开矿。 王家庆找到梁经理,说明自己想和他合伙开铜矿的意图。梁经理笑眯眯地答应先去看看再说。他顺便开车把王家庆送回家。 梁经理名叫梁敬宽,精明过人,这几年靠倒卖木材赚了大钱,大家敬重地称他梁经理,他本人也觉得这个称呼十分顺耳。经验告诉他,凡事不能轻举妄动,前期的调查工作必须作扎实,并且始终保持一张和善的笑脸,让人永远猜不透自己的心事。 第三章(2) 和王家庆一起看过板栗山洞子后,梁经理开始秘密收集622地质队以前勘探板栗山铜矿的资料。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打通重重关节,从夏凉县矿管办弄到了板栗山铜矿全套地质勘探资料。梁经理立马微笑着答应与王家庆合作开矿。他认为自己出资金,又掌握地质勘探资料,将来合作起来比王家庆只拥有采矿手续要有利得多,到时候还不是以我为主。梁经理又笑了,笑得比往常更灿烂。 与王家庆签定合作协议书后,梁经理在板栗山干的第一件事不是急于往里打洞子。他让工人们在622地质队打的洞子周围,每隔一二百米就开一个洞口,挖成洞子的模样,并不往里打多深。王家庆一点儿都不明白梁经理花这么多冤枉钱开这些洞口的真实目的。他想只要梁经理愿意挖多少洞口都没关系,人家出的钱嘛。 梁经理毕竟阅历丰富,他心想:等将来打到了铜矿你们就自然明白我的意图了,你们哪个是干过大事情的人?等把矿打出来的时侯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别指望开矿发财,弄不好国家把矿山收回去。即使国家不收回矿山,嫉妒眼红的人肯定不少,这些人明的暗的总要弄你的事,害得你开不成矿。到那时我会急流勇退,让别人去争去抢。现在花点儿小钱开几个洞口,等其他矿老板来的时候好讨价还价,把矿山上的钉钉铆铆全卖给他们,这不比死盯在矿上强?梁经理想着想着,突然觉得疏忽了一件大事。万一板栗山打不出矿怎么办?我的前期投资不是白扔了吗?梁经理惊出一身冷汗,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心想:何不现在就抓一根稻草?以自己的名誉再找一个财大气粗的老板合伙开矿,来个双保险,只要处处多留个心眼儿,开不开出矿来都能赚钱,等我在板栗山站稳脚跟后就去拉一个大老板进来。他首先想到了那个广东来的潘老板。梁经理给板栗山买了一台2.7立方米的空压机和一台手钻,并办理了爆破证。等板栗山真正靠机器设备干起来的时候,他便去牛脊县找到了从广东来的潘老板。 潘老板去年春天从广州来到牛脊县。起初,他在牛脊县宾馆包了一间客房,挂上广东高阳公司矿业开发办事处的招牌,目的是详细了解当地矿业开发的信息,瞅准方向搞投资。潘老板不知从那里结识了一男一女两个地质工程师,这两口子跟随潘老板左右出谋划策。后来,潘老板打听到牛脊县有个矿老板大量收购氧化铜矿石,并且付现金,他想亲自去看个究竟。 潘老板带着两个工程师来到位于牛脊县城西头的氧化铜矿石收购站。潘老板看到院子里堆放着收购来的绿色、蓝色矿石,又刚好碰见几个来卖矿石的人,他们有的正在卸车,有的正在数着卖矿石的钱。潘老板给那位收购氧化铜矿的老板递上一根烟,恭敬地问道:“老板贵姓啦?”“免贵姓范。你贵姓呀?”正在查验一堆氧化铜矿的范老板回过头来客气地答道。“我姓潘。范老板发大财了,怎么以前没见过呢?”潘老板一直用这些客套话开场,并随手递上自己的名片。“哪里,哪里。只是赚点儿小钱嘛。”范老板发现眼前的潘老板与那些卖氧化铜矿的人大不相同,立马停下自己的事情,话也多了起来。范老板向潘老板大致介绍了他来牛脊县这些时候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并欢迎潘老板以后常来。当时,王家庆就在卖矿石的人群中,只是潘老板并不认识他。回到牛脊县宾馆,潘老板动了心,他打算找一处理想的氧化铜矿,从卖矿石开始打开公司矿业开发的局面。 那一男一女两个工程师显得异常活跃,他们很快了解到牛脊县东的黑风崖有一处不错的氧化铜矿点,这个矿点由于离牛脊县城较远还没有人开采。于是,潘老板办理了采矿手续,雇了十几个民工来到偏僻的黑风崖开矿。 在两个工程师的指导下,没几天工夫就采出一大堆矿石。当第一批矿石运到牛脊县氧化铜矿石收购站时,那个原本很痛快的范老板翻起白眼,拒绝收购潘老板的矿石,原因是潘老板送来的氧化铜矿石品位太低。潘老板这时才注意到,收购站院子里堆放的矿石比自己运来的矿石绿得多。当潘老板面对眼前这几车矿石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旁的两个工程师又向潘老板提出一个新建议。他们说:“这个收氧化矿的范老板可能不识货,他收购的氧化铜矿石无非是拿到选矿厂去选铜精矿,然后再卖出去赚差价。既然他不收我们的矿石,我们可以自己去找一家选厂选矿。”潘老板搞不清两个工程师说得对不对,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两个工程师的建议。通过两个工程师穿针引线,潘老板找到了牛脊县岩湾选矿厂的老板魏华安。他与魏华安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此开始。 魏华安二十五、六岁,一米八二的高个子,堪称貌若潘安,说话办事充满活力。他原来在牛脊县丝绸厂当采购员,利用他的精明和工作便利赚了不少钱,半年前承包了面临倒闭的岩湾选矿厂,到目前还没有客户光顾,一直“等米下锅”。潘老板找到他,说明来意。魏华安自然满心欢喜,两人很快达成了选矿协议。潘老板总算松了一口气,比他预想的谈判进程还要顺利。他让那两个工程师继续回黑风崖开矿,采出的氧化矿源源不断地运往魏华安承包的岩湾选矿厂。一个月后,魏华安给潘老板打电话,说他运来的氧化矿品位太低,没选出多少东西,要不要先停下来。潘老板招来两个工程师,一起赶到岩湾选矿厂。他们发现精粉池里只选出薄薄的一层氧化铜粉末,再选下去恐怕也是枉然。那两个工程师见此情况,无非说了些“太遗憾了”、“真没想到”之类的话,无计可施。潘老板不再犹豫了,让选厂和采矿一起停下来,往后另做打算。他一再向魏华安解释,说前期的选矿费能不能先欠着,以后弥补。潘老板一脸的无奈,连他嘴角上那颗黑痣都透出怜悯。魏华安爽快地答应了。 当梁经理拿着板栗山铜矿的地质资料来牛脊县找到潘老板的时候,潘老板那颗遭霜打过的心又迅速热了起来,但他表面上不露声色,答应先去实地看看再说。梁经理微笑着和潘老板握手告别,他没有忘记把所有的地质资料带走。潘老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表面上显得雍容大度,很有大公司与私人老板合作的风范。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梁经理带着几个老板模样的人,乘着两辆吉普车浩浩荡荡地来到板栗山。走在前面的那辆吉普车是小刘开的,也就是从这一次起潘老板结识了小刘。这几个老板模样的人,除了潘老板和那两个夫妻工程师以外,还有两个是潘老板以前在东平市认识的老板。一个是红太阳娱乐城的李老板,头发稀疏,面色红润,大腹便便;另一个是汪洋塑钢厂的钟老板,修整一新的寸头,衣着考究,一尘不染,口齿伶俐,谈吐风雅。钟老板身旁的是他那位娇柔欲滴的女秘书黄小姐,略施粉黛,浑身上下迷你型装束。潘老板带他们同来有两层含义,一是为了答谢他们曾经对自己的照顾,特意请到山里来度假游玩;二是由这帮老板助阵,烘托公司和自身的地位。 梁经理和王家庆带着几个老板来到板栗山洞口。潘老板和这伙人一路谈笑风生,欣赏着板栗山初夏的秀丽景色。熟透的野樱桃挂满枝条,像一串串红宝石在骄阳下晶莹剔透。王家庆见这些老板对山上的野樱桃赞不绝口,便攀上石崖摘下几串递给黄小姐。黄小姐的樱桃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野樱桃,扭扭搭搭跟在后面。“你们看那边的两堆石头像什么?”钟老板指着板栗山上的两个石寨问。“这都不明白?像女人胸前的两大砣肉。”李老板用双手在自己胸脯上比划着说,形容着那地方隆起有多高。“欲歌微启樱桃口,绿装难掩酥胸抖。只怨情郎不解意,歌罢泪涌顺溪流。”钟老板即兴赋诗一首。钟老板和李老板的对话,逗得黄小姐不时用手撑着纤腰咯、咯、咯直笑。潘老板和两个工程师一起附和着大笑起来。王家庆看着眼前这伙人,心中的厌恶油然而 升,那两座石寨是他们山里人勇敢和善良的象征,却让这伙大老板用下流语言给玷污了。他们看到板栗山矿洞正在用空压机带动手提钻往里掘进,显得信心十足,其余的东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 主要是梁经理手上的那些地质资料起了关键作用,潘老板在板栗山实地考察一天后,决定来板栗山投资开矿。两个工程师和一起来的两个老板也觉得板栗山铜矿有一定前景,建议潘老板及早介入。潘老板告诉梁经理和王家庆,他可以来板栗山铜矿投资,条件是今后板栗山铜矿要以广东高阳公司的名誉运行。梁经理和王家庆商量后答应了潘老板的条件。就这样潘老板作为投资方正式入伙板栗山铜矿。 潘老板代表广东高阳公司,与梁经理和王家庆签定了三方协议。协议主要内容为:广东高阳公司与梁敬宽、王家庆联合开发夏凉县板栗山铜矿,三方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经协商达成如下协议:一、夏凉县板栗山铜矿开发资金由广东高阳公司和梁敬宽共同提供,双方对等投资;二、王家庆提供夏凉县板栗山铜矿开发的采矿许可证、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计为投资股份,并协调该铜矿开发的外围关系,确保铜矿开发的正常运行;三、梁敬宽提供该铜矿开发的爆破证;四、夏凉县板栗山铜矿以广东高阳公司的名义开发经营,由广东高阳公司指定财会人员,梁敬宽指定出纳人员;五、夏凉县板栗山铜矿前期投资和现有设备经折算三方认可后,计为前期出资方股份;六、广东高阳公司、梁敬宽、王家庆三方共同享有夏凉县板栗山铜矿开发利益,经营所得利润三方均等;七、夏凉县板栗山铜矿在开发经营期间,合作三方不得有任何一方退股,遇到重大问题三方协商解决;八、该协议自三方正式签字之日起生效,同时梁敬宽与王家庆签定的合作协议书自动失效。 自从王家庆和梁经理合作之后,板栗山铜矿的自主权就发生了变化,从表面上看矿山的老板是王家庆,但资金由梁经理提供,他操纵着整个板栗山的运行。现在,梁经理又引来了潘老板,王家庆说话的分量就更加微乎其微。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得尽管有些偏激,但事实上钱的作用往往超过人们的想象。 潘老板从公司调来了赵海德和吕佳,分别承担板栗山铜矿的工程管理和财务,两个工程师在山上负责矿山技术。同时,梁经理叫来了他的大舅哥吴正清,担任板栗山铜矿的出纳。王家庆和杨延虎担任板栗山铜矿的正、副矿长,管理矿山上的施工。当地包工头郭益武承包板栗山铜矿的工程,矿山设备及打洞材料由夏凉县板栗山铜矿提供,施工设备损坏在50元以下的由郭益武负责赔偿,超过此数的由矿山支付。工程费按2米x2米洞径规格的进尺计算,每米160元,每月结算一次。通过王家庆介绍,潘老板在杏树洼村租了一套农舍作为矿部,赵海德和吕佳夫妇白天在这里办公,晚上就住在里屋。矿部的主人是个孤儿,一直在城里打工,很少回来。王家庆和矿部的主人具有相似的童年生活,共同经历的苦难使他们成了好朋友。从此,板栗山铜矿算是步入正轨。板栗山铜矿的运行机制看似很周密,但矿山的安全责任却无人提及,没有任何一方愿意负责。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潘老板收起广东高阳公司矿业开发办事处的招牌,了结了牛脊县的一切事物,在夏凉县南关旅社包了一间客房。他单独一人住了进去,没有大事他不上板栗山,等待山上传来好消息。 一个月后,板栗山矿洞往里掘进时打到了黄灿灿的东西。两个工程师欣喜万分,马上告诉潘老板,说板栗山矿洞打出了铜矿。潘老板立刻雇上小刘的吉普车,从夏凉县城的南关旅社匆匆赶到板栗山。当看到洞口外堆放的那些含有密密麻麻黄色星点的“矿石”时,他激动不已,梁经理和王家庆也为之庆贺。经两个工程师提醒,潘老板迅速做出决定,租赁板栗山矿部对面正长着绿油油麦苗的半亩庄稼地,用来堆放采出的“矿石”,以免被人偷走。麦地的主人就是东娃子的父亲,潘老板顺势将东娃子认做干儿子,好让父子俩帮着照看“矿石”。等把这些事安排妥当后,潘老板又去牛脊县岩湾选矿厂与魏华安商谈选矿事宜,他还没忘记欠着魏华安的人情债呢。 魏华安这次多留了一个心眼儿,他要派个懂行的人先去探一探虚实。于是,牛脊县岩湾选矿厂派了一名技术员来板栗山考察“矿石”的规模和品位。他惊奇地发现堆放在庄稼地里那些黄灿灿的东西不是铜矿石,只是含黄铁矿较多的普通岩石,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潘老板儿,你们搞错了,这哪是铜矿石?”岩湾选矿厂派来的技术员坦率地说,“这些石头连炼硫都不行,没得一点儿用。” 一句话如同给在场的所有人身上浇了一瓢凉水,一直凉到心里。他们才把用来堆放“矿石”那半亩麦地的租赁费和青苗赔偿费付清。从板栗山上往下调运“矿石”的运费还没付,运矿司机隔几天就来闹一次,那个气势汹汹的老郑抢走了矿部的彩电。 这些钱不是白花了吗?脾气火暴的赵海德怒不可遏,他冲着那两个夫妻工程师大骂道:“你们算是什么工程师?狗屁不通。世上还有你们这样的江湖骗子?滚!马上给我滚蛋!”两口子羞愧得无地自容,当场被赵海德撵下了山。 自从两个工程师离开后,板栗山没有了技术人员。经潘老板和梁经理、王家庆商量,认为板栗山矿洞应该继续往里打,根据622地质队的勘探资料,板栗山一定有铜矿,按潘老板的话说“是洞子还没打到位啦”另外,潘老板让王家庆和杨延虎在矿山负责矿洞的掘进工程,代替两个工程师的位置。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梁经理仍然能保持住他那春风般的微笑,他安慰完赵海德,又去为潘老板顺气儿。同时,当前的局势促使梁经理加紧实施他筹划已久的第二步棋,即就是打不打出矿来他都要赚钱。梁经理心里如此这般地筹划起来…… 秦岭山区一天天冷了起来,寒风里偶尔裹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把板栗山带进了冬季,原先通红、金黄、翠绿的树叶开始干枯,被风强行从树枝上脱掉后吹向四面八方,稀疏的野草长在空旷板结的庄稼地里,在风中瑟瑟发抖。 板栗山的洞子已打到近200米深,可还是没有打出铜矿。潘老板开始着急了,心想:到底是洞子还没打到位呢,还是这个位本身就没有?一阵寒风吹来,使得杏树洼里本就凌乱丛生的蔓藤更加摇曳不定。潘老板感到山里的风特别刺骨,不敢再多想。 潘老板独自来到夏凉县烟草局对面的小饭馆,随便要了两个菜。他机械地吃着饭菜,无意间对面桌子三个人的谈话声传入他耳中。“张主任,你说得对,象我们牛脊县这个穷地方必须搞矿。光种粮食不行,靠板栗、核桃、木耳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说话的显然是个乡干部。“你回去以后,给我们弄点巴子资料来,看搞哪种矿合适?”那位乡干部继续说。潘老板听得仔细,他们在谈“矿”的事。他起身朝那三个人走去。潘老板给三人每人递上一支烟,自我介绍道:“我姓潘,是广东来的。你们几位是开矿的吧?”张主任握住潘老板伸过来的手说:“我是东平市矿产研究所的,姓张。”潘老板马上来了兴趣,“我正在夏凉县板栗山开铜矿。能不能请张主任去帮我看一看,是洞子打偏了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打到矿。”张主任礼貌地说:“潘老板,我可不行。我是搞化验的,不懂看矿。我来牛脊县只是搞科技扶贫。这不,我和这两位乡长一起来夏凉县,就是想学习一下这里种板栗的经验。”潘老板有些失望。张主任继续说:“不过,我们所里有个年轻人,金工。他对矿在行。我回去跟他说说。”潘老板欢喜地说:“好,好,好,一定请张主任帮忙引见一下!我们公司绝对亏待不了他。”潘老板和张主任互换了联络方式,张主 任还特意留下了金永志的住址。潘老板坚持把张主任他们吃饭的帐一起结了。 金永志来到板栗山之后,终于打出了铜矿。潘老板那颗才被暖热的心,又随着麻柳村的人无端封了洞口冷了下来。 王家庆和杨延虎对麻柳村人无端封了洞口又气又急。王家庆比杨延虎更气、更急,气的是当初他磨破了嘴皮和一双铁脚才办来了采矿手续,没有资金又千方百计引来了矿老板,现在技术人员也来了,矿也打出来了,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伙程咬金,世上那有这么不讲理的?急得是他和潘老板、梁经理签定的协议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由他负责协调矿山的外围关系。这几天,王家庆和杨延虎每天都去麻柳村,和那些封洞口的人讲理,每天又气呼呼地返回来,他俩遭到麻柳村人的围攻。麻柳村的人一口咬定,采矿挖走了他们山上的财气,根本不和你讲法律。 听当地人说,麻柳村几乎家家都收藏着刀枪剑戟,这些兵器是清朝末年麻柳村人与官兵作对,从官兵手里夺来的。麻柳村坐落在板栗山高山上,村民们除了耕种几亩贫瘠的荒坡地艰难维持生活之外,再没有任何经济来源。遇到久旱不雨的时候,村里唯一的那口井干得见了底,他们不得不下到麻石沟底来挑小溪里的水吃。外地的女子多不情愿嫁到麻柳村。长期以来,恶劣的自然环境和贫困的生活使麻柳村的人相貌不佳,除了长相丑陋外,不少人头上长疤、生癞子,有的人身上还长牛皮癣,同时也养成了他们桀骜不驯的性格。在扭曲的心理支配下,他们愤世妒时。从前他们与清兵作对,为的是抗捐、减税。改革开放之后,扶贫队沿坡种下了板栗树苗,没几天就被他们拔光卖掉了。当板栗山没打出铜矿的时候,麻柳村的人一直保持沉默。板栗山一带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让外地人来挖吧!挖出个金娃娃也拿不走。 潘老板和金永志来到板栗山矿洞,洞口被石头封得严严实实,机房的顶棚也被掀掉了,空压机直接露天,现在上面盖着厚厚的一层雪。麻柳村的人还抢走了矿上仅有的两台手钻,割断了电线。以前喧闹的矿山上只剩下看矿的老头。潘老板注意到,有几个麻柳村的人站在远远的雪坡上向这边张望。 第二天,夏凉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高队长亲自带队,开着警车来到矿部。听高队长说,夏凉县的县委、县政府十分重视这起恶性事件,责惩县公安局一定要处理好这件事,保护投资者的合法权益,对无端闹事者该抓的抓、该关的关,决不姑息。 潘老板、赵海德、王家庆和杨延虎带着刑警,先到板栗山考察了被破坏的现场。高队长详细了解麻柳村闹事的原由和经过,由一个刑警作笔录。赵海德早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抢先一口气把麻柳村人的斑斑劣迹说了一遍。王家庆和杨延虎带领刑警直扑麻柳村。 刑警抓了两个带头闹事的人,要回了被抢去的两台手钻。高队长让麻柳村其他闹事的人迅速掘开被封的洞口。麻柳村的村长是个五十岁开外的瘦老头,眼窝显得很深,结满霜花的胡子遮住了消瘦的下巴,戴一顶破旧的黄绵帽,双手对插在袖筒里,踏着雪地缓步走来。他找到潘老板和高队长,对发生的事情表示道歉。他摇了摇头,气喘吁吁地说:“我阻止不了村民们,我们村太穷了。年初,村上几个小伙子外出打工,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外地人来投资开矿本是件好事,可是麻柳村一点儿也没受益。你们看能不能从我们村招几个民工到矿上干活?兴许往后的事情好办些。”为了缓和矿上与麻柳村的关系,潘老板答应了村长的请求,挑选了几个家境穷寒,身强力壮的民工。潘老板让王家庆和杨延虎马上去通知原来在矿上干活的人,明天开工。 警车押走了带头闹事的两个人。望着渐渐驶远的警车,麻柳村的老老少少鸦雀无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目光呆滞,瘪着嘴叹息道:“这都是祖宗造的孽哟!谁让我们这么穷,外地人为什么把我们的矿挖走?” 板栗山铜矿被封十天后,又重新开工了。潘老板离开板栗山时,一再强调:“多增加人手,把前期耽搁的时间弥补回来。晚上加夜班啦。”他见这些措施被执行后,吩咐小刘开车回了夏凉县城。 这天一大早,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顶着寒风爬上板栗山,他们几乎天天如此,有时赵海德也和他们一块儿来。他们走进工棚,跺掉鞋上的积雪。金永志注意到一个民工正在将一枚带有导火索的雷管往钻头孔里塞,不解地问:“你这是干什么?”那个民工笑道:“噢!钻头打坏了,钻杆还能用。我找个没人的地方用雷管把钻头炸下来。”金永志又问:“最近,为啥经常把钻头打坏?”那个民工边往外走边不已未然的说:“老卡钻嘛,能把钻头、钻杆取下来就不错了。” 走进坑道,金永志注意到有几班民工为了抢工程进度开始打干钻,扬起的灰尘连人都分不清,机器的吵杂声混为一片,怪不得东娃子站在一旁无事可做。按正常规定,在掘进过程中两人为一作业组,一人在掌子面操作手钻打炮眼儿,另一个人连续压水,压出的水通过连接的塑料水管进入手钻,从钻头上两个小孔流出,这样高速旋转的钻头钻下的岩屑可以通过泥浆带出来。金永志不由分说地让民工们停下来。蓬头垢面的民工们围拢过来后,金永志严肃地说:“决不能为了抢进度打干钻,必须有人压水。你们自己看,灰尘有多大,长期在灰尘弥漫的环境里工作要得矽肺病。”他环顾了一下只露着双眼的民工,继续说:“再说,崩出的碎石飞到眼睛里怎么办?谁来承担责任?”只有潘老板和赵海德不在场,金永志才敢大胆这么说。“你们以为打干钻来得快?其实不然。打干钻容易卡钻,费大半天才能把钻杆取出来,钻头打坏了还要耽搁时间换钻头。假如钻杆取不出来,这口眼儿不是白打了吗?你们自己肯定都有体会。对老板来说,打干钻也得不偿失,白白浪费这么多钻头、钻杆。你们也应该为人家想一想!”接着,王家庆和杨延虎也说了不少打干钻的弊端。民工们不声不响回到了掌子面,有人接上管子开始压水。 回到矿部,金永志把坑道里民工打干钻的事情告诉了赵海德。赵海德两口子异口同声地称赞金永志作得对。吕佳连连叹息道:“这些民工也真让人同情,为了多挣点儿钱,不顾后果。”赵海德说:“我明天和你们一起上山去看看。” 第二天,赵海德和金永志、王家庆、杨延虎四人一起溜溜滑滑地来到板栗山。他们直接走进坑道。看到民工们如同金永志昨天交代的那样正在打湿钻,赵海德没再说什么。正当赵海德他们往回走的时候,“轰”地一声巨响,眼前尘土四起,迷得人什么都看不清。原来,洞顶垮下一大块儿石头,幸亏没砸到人。塌方的位置是昨天上夜班的民工新掘进的地段,他们没有按规定及时清理洞顶。等烟尘散尽,赵海德高声对一个赶来查看情况的民工说:“给我拿一根钢钎来!”赵海德接过钢钎,将刚才塌方的洞顶清理了一遍,捅下几块儿存在危险的悬石。王家庆问那个递钢钎的民工:“昨天是谁上夜班?”那个民工回答:“是麻柳村新来的大狗子。他昨天夜里摔伤了,正躺在工棚里休息。” 大狗子是麻柳村人闹事后,新招来的民工。他来板栗山干活很卖力气,不多言不多语。别人往外出矿渣只把架子车装平,他要求将车装得冒尖,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昨天上夜班,大狗子像平时一样,推着满满一架子车矿渣往外走。也许是太疲劳,也许是洞口的雪地太滑,大狗子将架子车推出洞口,攒足力气使劲往悬崖边倒矿渣。由于用力过猛,悬崖边上的横木没能将架子车挡住,眼看就要掉进深渊。大狗子惟恐架子车掉下崖去,想将车子拖回来。不料,下坠的车子带着他一起翻下悬崖。说来全凭大狗子机灵,他放开车把,顺势抓住了崖边的防护铁丝。大狗子吃力地爬上悬崖,他 的双手被铁丝勒破了皮,左脚也被岩石划了一道口子。万幸的是大狗子只是受了惊吓,伤势并不严重。 赵海德四人走进工棚,大狗子和衣躺在床上休息。赵海德关切地问:“大狗子,伤得怎么样?”大狗子翻身坐起来,憨笑着说:“莫得啥事,晚上可以继续上班。”赵海德制止道:“算了!你回去休息,等伤好了再来。工钱照拿,我说了算。”王家庆也安慰道:“架子车掉下去不要紧,你哪能拖得住?还是人要紧!”金永志对赵海德说:“矿上的不安全隐患不少。坑道里一定要作到放炮后及时清理,及时支护。”他回过头对大狗子说:“以后每回少拉点儿,把车装平就行了。你看这次多危险,幸亏没出大事。”大狗子报以微笑。 其实,大狗子的心里有一丝涩涩的酸楚,他参加过麻柳村封洞口的行动,自知理亏。现在,板栗山矿上不记前嫌,让他来做工,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因此,大狗子干起活来十分卖力,更不忍心让架子车掉下悬。山里人就是这样纯朴,你敬他一尺,他会让你一丈。大狗子在家只歇了一天,用旧布包上双手继续来上班了。 第四章(1) 残雪消融,秦岭褪去一冬的白色和寒气,露出青山绿水。和暖的春风吹开了满山遍野的野桃花,远远望去,一簇簇粉红的野桃花装扮在悬崖上,点缀在灌木丛中,那灿烂的笑靥不仅招引着彩蝶和蜜蜂,同样使人陶醉。细心人会发现,盛开的桃花丛中偶尔还躲藏着几朵白花,那是争相斗艳的杏花和樱桃花。春雨过后,山里的一草一木都焕然一新,绿油油的麦地层层叠叠沿坡而上,翠林深处炊烟袅袅。 板栗山的盘山公路上,一辆接着一辆的运矿卡车小心翼翼地下到沟底,再翻过老龙岭,顺着月溪把铜矿石送到夏凉县宏大选矿厂。潘老板代表高阳公司与夏凉县宏大选矿厂签定了委托加工铜矿石的合同,高阳公司从板栗山铜矿供应矿石,由宏大选矿厂选成铜精粉交给高阳公司,高阳公司付给宏大公司矿石加工费。这段时间正在加紧从板栗山往夏凉县调运矿石,赵海德和吕佳在宏大选矿厂统计入厂的矿石量,王家庆和杨延虎负责押运矿石。板栗山只留下金永志,他除了负责矿山技术外,还要监督装载矿石。附近的卡车司机听说板栗山铜矿运矿石付现钱,争先恐后地来运矿。板栗山的矿石运得很快,山上堆放的矿石已经运出一半了。 潘老板从夏凉县托王家庆捎话来,让金永志去县城一趟,叫房东付清明老汉在山上招呼装矿石。金永志向付老汉交代了可以装车的几堆矿石,便坐上运矿的卡车去县城。 这一天正赶上双桥镇逢集,方圆几十里的山民成群结队从沟沟脑脑走出来,涌向双桥镇。他们或提着鸡、鸡蛋、烟叶,或挑着干柴、蔬菜,拿到集上交易,有的纯粹是来逛逛热闹。遇到这种情况,来往的车辆开得很慢。金永志搭乘的运矿车走到双桥镇时,被赶集的人群堵得严严实实,无法通行,司机只好把车停下来等着。 金永志等得着急,下车在附近的服装摊位前随便转转,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他。金永志回过头来,在人群中发现了梁太太吴正丽。梁太太今天着意打扮了一番,头发焗得乌黑,画着弯弯的眉毛,胭脂和口红涂得恰到好处,天蓝色的纱巾围在细长白嫩的脖子上,与紧身的红色羊毛衫十分相称。梁太太本身就长得漂亮,再精心打扮后更显得楚楚动人。通过上次梁经理两口子撤股时的所作所为,金永志对他们一直存有戒心。梁太太大方地说:“金工,一个人逛集呢?”金永志反问道:“梁太太,你不也是一个人吗,梁经理呢?”梁太太把身后的一个男孩儿往前一送,说:“我今天带儿子来集上买一双球鞋。”金永志这才注意到她还领着儿子。梁太太继续说:“老梁现在忙得很,他带了一帮人在火石崖开铜矿。老梁还想请你抽空去帮忙看看。”金永志开玩笑说:“梁经理那么精明,还用我去看什么?”梁太太还想说什么,司机催促金永志快上车,路已经通了。 宏大选矿厂的江厂长带着潘老板和金永志来到选矿车间。江厂长边走边介绍说:“这是两台破碎机,矿石先在这儿破碎,再送进50吨球磨机中磨细,细粉顺着冲槽流入选槽,经过粗选、精选共十级后,铜精粉从那个管道泵入精粉池,尾矿砂从这儿流进尾砂池。”江厂长指着远处的二层楼,继续说:“化验室在那边一楼,化验员每天从选矿车间取两次样品化验,技术人员根据样品化验结果跟踪指导选矿,保证选矿质量和回收率。潘老板,你就放心吧,在我们厂选矿是最明智的决定!”潘老板看了看金永志,示意他发表意见,他这次让金永志来就是要他对选矿厂的技术性能把把关。金永志问江厂长:“球磨机磨出来的细粉粒径是多少?”江厂长说:“可达到150目到200目。”金永志说:“应该保证到200目。选矿用的是什么药剂?”江厂长答道:“用的是黑药和二号选矿油。”金永志说:“应该用黄药和二号选矿油,否则回收率很难达到85%以上。厂里供电能不能保证?一停电对生产和选矿质量都不利。”江厂长对金永志知道得这么具体感到吃惊,他停顿了一下说:“你们放心吧!现在不是旱季,停不了电,再说我们和供电局关系一向很好。我知道,一停电球磨机就不转了,装进的矿石多半要浪费,选槽里还要溢槽。可是,停了电再启动,除了停产外,厂里还要浪费多少电?我们的损失也不少。”金永志向江厂长建议道:“这些矿石里含金,选矿时要加上涂汞的紫铜板回收金。另外,加少量氰化钠可以更好地抑硫,只加石灰、硫酸铜和硫酸锌是不够的。你们厂有十级选槽,还不错。” 走出选矿车间,江厂长对潘老板说:“金工太厉害,把我们厂的生产过程一看就掌握了。”潘老板心中暗喜,他不露声色地说:“没办法,金工不点头,我们的矿石加工合同就等于一张废纸,我都要听他的。”潘老板说完哈哈大笑。 潘老板和金永志回到办事处。潘老板告诉金永志:“胡总的表弟马上要来了,胡总打算让他照看我们矿上调到宏大选矿厂的矿石和选出的铜精粉。另外,我把板栗山铜矿近期的发展情况向公司做了汇报,公司十分满意,下个月胡总要陪几个上面的头头来矿上视察工作。你把矿山的资料准备一下,技术上的事情由你汇报。”金永志提醒潘老板:“我来板栗山这么长时间了,顺便给胡总说一下,按双方签定的合同,该给我们单位支付的两万元研究费用还没兑现。”潘老板连忙承诺:“那是,那是!我们是绝对讲信誉的,不会差你们单位分分钱。”潘老板停顿了一会儿,对金永志说:“金工,这段时间辛苦了,一直找不到机会感谢你。现在铜矿的加工合同也签了,今晚我请你去歌舞厅唱唱歌,轻松一下。”金永志推辞道:“潘老板,还是算了吧!那种娱乐场所一定很贵。”潘老板挺起微微发胖的肚子,显得异常轻松地说:“山里面的歌舞厅能收多少钱?就是贵一点儿也值得。”金永志犹豫地说:“我唱不了歌,舞跳得也不好,你和小刘去吧,我就算了。”潘老板坚持道:“今晚是特意请你,你不要再推辞了,晚上我们三个一起去。”碍于潘老板的面子,金永志终于同意了。 夜幕降临,潘老板梳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上打了发胶,一身白色的西装十分合体,脚下一双洁白的皮鞋。打扮好之后,司机小刘带着潘老板和金永志来到相思树歌舞厅。这是金永志头一次进歌舞厅,显得特别局促。潘老板倒是精神饱满,潇洒自如。刚一走进歌舞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怪陆离,快速旋转的舞台灯,舞池里人头攒动,色彩绚丽的灯光在一对对跳舞的男女身上扫过,使得他们的脸不停地变换颜色。随着富有节奏的混响音乐,一位妙龄女郎拿着麦克风在电视机屏幕前演唱:“……红红的那个嘴呀,弯弯的柳叶眉,洁白无垠散发着青春的光辉,这样的女孩儿真让我陶醉……” 正当潘老板他们三人站在舞厅门口眼花缭乱的时候,音乐声停了,歌舞厅里明亮的灯光随之照亮,跳舞和唱歌的人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吧台前袅袅娜娜走来穿戴较暴露的女领班,她招呼潘老板他们到拐角的圆桌前坐下,随后端来一个酒杯,里面漂着一小节点燃的红蜡烛。打扮得像白马王子的潘老板十分显眼,女领班径直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尽量靠近潘老板,微启朱唇问道:“老板是第一次到我们相思树来吧?你们几位想用点儿什么?点歌可以查歌单上的编号。”潘老板要了一碟瓜子、一盒口香糖和三瓶啤酒之后,对女领班说:“先点‘梅花三弄’和‘一帘幽梦’”他问金永志和小刘:“你们两个唱什么歌?”金永志摆摆手示意不唱。这时,强劲的音乐声重新响起,一对对男女又开始扭动身躯跳下一支舞曲。 潘老板一曲“梅花三弄”唱得十分投入,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再加上一身洁白的外装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等潘老板刚一唱完,歌舞厅里掌声雷动,大家不住地称赞这位“白马王子”是“金嗓子喉宝”。一位身着素色超短裙的小姐 手捧鲜花走上台献给潘老板,向他祝贺,并跟着潘老板一起回到他的圆桌旁,坐在潘老板身边。潘老板满脸洋溢着兴奋和喜悦,他问超短裙:“小姐贵姓?请吃瓜子。”超短裙把长发向后拢了拢,露出一张娇好的脸,柔声细语地说:“我姓张,老板你呢?”潘老板给张小姐倒了一杯啤酒,答道:“我姓潘。张小姐喝点啤酒啦!”张小姐大方地接过酒杯,喝了一小口。潘老板接着说:“这是我们的工程师,这是司机小刘。”张小姐微笑着点了点头。潘老板给金永志和小刘递上一支烟,然后示意张小姐:“张小姐也来一支?”张小姐伸出白皙的纤手,优雅地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潘老板迅速为她点上。大厅里响起了轻快的音乐,张小姐把才抽了几口的香烟往烟灰缸里一扔,侧过身邀请道:“潘老板,跳一曲吧?”潘老板和张小姐进入舞池。与张小姐相比,潘老板的舞姿真有点儿相形见拙,但总算与音乐合拍。一直查看歌单的小刘抬起头瞥了一眼正在跳舞的潘老板和张小姐,对金永志说:“她哪姓张?我认得她,她是县防疫站的,白天在防疫站做临时工,晚上到这儿来挣钱。” 女领班拿着麦克风走上前台,满怀激情地说:“为了感谢林老板长期以来对相思树的大力支持,我奉献一首‘不忘老朋友’,祝林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顿时引起台下一片喝彩声。这时,金永志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坐着的那伙人是租住南关旅社做活性炭生意的浙江人,林老板正拥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欣赏女领班的歌声。那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也和着节拍唱“不忘老朋友”,当唱到“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的时候,她在林老板的脸上轻轻地拧了一下,拧得林老板哈哈大笑。 潘老板和张小姐似乎一见如故,他俩一曲接一曲地跳舞。等一曲舞罢,潘老板回到座位上喘着粗气。他刚喝几口茶水,下一支舞曲又奏响了,张小姐拉着潘老板再次步入舞池。一旁的林老板也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加入了跳舞的人群。 大家正在享受歌舞升平时,一个身穿连衣裙的女人走进相思树歌舞厅,她打扮得尽量入时,但还是掩盖不住边边角角的乡土气息。这个女人神情恍惚,往歌舞厅里四处张望,好象在找什么人。不多一会儿,她终于在跳舞的人群中看见了林老板。 穿连衣裙的女人缓步走近林老板,正在兴头的林老板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停了下来。为了避免争吵,林老板走回自己的座位,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恋恋不舍地挽着林老板的胳膊退出舞池。就在他们坐回位子的一刹那,金永志和小刘不约而同地认出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是羊角口商店的老板娘,人称三女子的陈素凤,三女子显得十分憔悴。 一阵尴尬过后,林老板语无伦次地对三女子说:“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一旁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一个劲儿地催林老板喝啤酒。三女子尽量抑制住内心的悲愤,语气平和地说:“林老板,你好自在!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你?”浓妆艳抹的女人刻薄地说:“你找他干什么?别想到这儿来和我争,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尊容。”林老板用颤巍巍的声音对三女子说:“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你该得到的全得到了,我算对得起你。现在我们两清,谁也不欠谁的。”浓妆艳抹的女人马上迎合道:“就是,像林老板这么大方的人他能亏待谁呀?”三女子一肚子委屈终于使她哭出声来,但很快止住了。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含着泪说:“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他是你的。”林老板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坐的其他人也无言以对。浓妆艳抹的女人翻看着自己涂得鲜红的指甲,轻描淡写地说:“那有啥大不了的?趁早打掉呀!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三女子静静地等待林老板,希望他拿个主意。可是,林老板一直保持沉默。他鼓起勇气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沓钱递给三女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打掉吧,不管是不是我的孩子。”三女子没有接钱,原本伶牙利齿的她变得语塞了。她感到歌舞厅里的音乐太刺耳,她讨厌再看到林老板那副嘴脸,更讨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转身冲了出去。 三女子独自走在空旷黑暗的大街上,一路昏昏沉沉,不知要到哪儿去。她回想起林老板平时的甜言蜜语,感到自己当初是多么幼稚,一心要离开这个贫困山区去闯大世界,想到了她那辛辛苦苦在外打工的男人,那个对她百依百顺,比她大十几岁的丑男人,想到了别人知道她偷野男人怀了孕的后果……不知不觉三女子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更加黑暗,充满恐怖的地方。 已是凌晨一点钟了,潘老板跳舞跳得筋疲力尽。张小姐似乎余兴未尽,依然缠绵在潘老板左右。在金永志和小刘的再三催促下,潘老板才起身离开相思树歌舞厅。刚走到门口,张小姐叫住了潘老板。她双手抱怀,杏眼微悻,娇嗔地说:“潘老板,欢迎下次再来呀,可别忘了我!”潘老板的脸上早已笑成了一朵花,连嘴角那颗黑痣也被隐藏了起来,眼光不住地往张小姐身上露肉的地方扫,连忙说:“那是,那是!”张小姐把头一歪,更加温柔地说:“我已经陪你这么大个老板到后半夜了,一百块钱小费恐怕小气了点儿吧?”潘老板回过身来,拉着张小姐的手说:“好,好,好!再给你加一百块啦,爱江山更爱美人嘛!”潘老板说完拿出一百块钱来,顺势在张小姐粉嘟嘟的脸上摸了两下。张小姐“哼”了一声,扭动腰肢回去了。看到潘老板和张小姐如此亲热,小刘始终没有对潘老板说出张小姐的真实身份。 第二天,有人发现了三女子的尸体。她是服农药自杀的,穿着那件连衣裙安详地躺在一片碧绿的麦地旁,死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三女子死前洗掉了脸上所有的脂粉,看起来美得更加自然,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的遗书是写给她丑男人的,上面只有一句话“不要怨我!”人们都以为三女子是由于嫁给了比她大十几岁的丑男人,心里一直窝火,想不开去寻了短见。 几天后,三女子的男人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把她埋在羊角口的高山上,四周簇拥着粉红的野桃花。从此往后,三女子的男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认为三女子的死都是因为自己长相丑陋。安葬好三女子后,他男人锁上羊角口商店的大门,怀着满腔悲愤又出去打工了,他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每当桃花盛开的季节,这个憨厚的丑男人都会更加怀念三女子,一个他配不上、偏偏又娶了、早早离他而去的美丽女人。 为了迎接胡总和上面几个头头来矿上视察工作,板栗山铜矿上上下下一片忙碌。矿部门前的场地重新平整了一遍,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移栽了几株塔松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卉,矿部对面麦地里那堆所谓的“铜矿石”也被清理走了。矿部大门的右侧挂上了“广东高阳公司板栗山铜矿”的大牌子。矿部旁边那间存放柴草的房子被腾出来,改造成食堂,还在当地临时招聘了一个村姑做炊事员。板栗山上新开了三处堆矿场,洞口旁相间装上了照明灯,这是为了晚上施工,早一点儿把三处新开的堆矿场堆满矿石,好让胡总和几个头头来看一看板栗山的宏伟场面,板栗山铜矿也就提前由探矿为主进入了采矿为主。金永志对此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在板栗山铜矿尚未完全探明之前不宜全面进入采矿,原因是大规模采矿会破坏矿体的完整性,板栗山铜矿究竟有几个矿带,每个矿体的空间分布规律如何?都无法全面掌握,其后果是影响进一步扩大矿山规模。另外,大规模采矿势必形成大范围的采空区,这对将来进一步往里探矿和采矿留下了安全隐患。正常的采矿过程应该是在矿体探明以后由里向外逐次开采,并在采空范围较大或不安全的地方留下矿柱支撑或回填渣石。潘老板一再向金永志解释这是公司的决定,公司需要的是效益,必须 提前进入采矿,这一决定所造成的不利后果不会由技术人员承担。金永志无可奈何地顺从了。板栗山铜矿周围的主要路口插上了“小心山上滚石”或“矿山重地,注意安全”的警示牌。洞口安装了铁闸门,两侧挂上“按时上班”和“安全生产”的牌子,洞口顶部写上了“一号洞”三个大字。所有这一切让外人看来,板栗山铜矿具有大型矿山的模样。 按照潘老板的意思,板栗山铜矿目前的洞口为“一号洞”,让金永志根据现有的地质资料和“一号洞”的情况尽快设计出“二号洞”和“三号洞”的施工方案,在胡总和上面几个头头到来时,要看到“二号洞”和“三号洞”初具规模。金永志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还不具备设计新洞口的条件,“一号洞”里的矿体没探清楚,设计新洞口缺少依据。潘老板仍然说这是公司的决定,“一号洞”已经打出了铜矿,公司愿意出资冒险再开两个洞口,并强调公司董事会已经通过了这个决定,他们理解工程师的谨慎,责任由公司董事会承担。金永志现在才深深感到,不是技术在指导开矿,这里面钱起的作用更大。 自从金永志正式履行合同来到板栗山后,一直忙得顾不上回家,他在板栗山矿部过的春节,当时潘老板除了对他大加赞赏外还购买了不少年货,也算是过得忙碌而愉快。金永志的妻子由于很久没得到丈夫的消息,十分担心。经再三犹豫,她决定带上四岁的女儿一起去丈夫开矿的地方看看。 金永志的妻子领着女儿在东平市城西汽车站乘上长途车,一路向南。母女俩长期生活在繁华的大城市,这是第一次呼吸到伴随有油菜花香味儿的新鲜空气,山区的一草一木都让她们感到耳目一新,心情格外好。她们在绿荫环抱的夏凉县城下了车。小女孩儿还在不停地追问妈妈一路上见到的新鲜事:“他们种那么多黄花干什么?”“不知道,去问你爸爸。”妈妈也是头一回看见那些金黄艳丽,芬芳扑鼻的花,无法回答。“他们把小土豆埋在地里能长大吗?”女儿一脸的稚气继续发问。“应该可以。”妈妈一面向过往的行人打听去板栗山怎样走,一面回答。“那,上山的小羊知道回家吗?”女儿没完没了。“只要它跟着羊妈妈就能找到家。”妈妈尽量简单地回答,她急于想知道怎样去板栗山。 金永志的妻子向一位开商店的老汉打听道:“大爷,请问去板栗山怎么走?”老汉看着柜台外大城市打扮的母女俩,问道:“你说的是不是开铜矿的板栗山?”金永志妻子心里一喜,急忙说:“对!孩子她爸就在板栗山开铜矿。”老汉和颜悦色地说:“你们不用着急,进店里来坐。等会儿给板栗山运矿石的卡车要路过这儿,我给你们拦一辆车。” 妻子和女儿乘坐运矿卡车来到板栗山的时候,金永志正在付清明老汉家聚精会神地设计板栗山新矿洞。“爸!”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声音将全神贯注的金永志打断。金永志抬头一看,女儿和妻子笑盈盈的站在面前,后面跟着吕佳。金永志惊喜交加,忙问:“韩蕴,蓉蓉!你们怎么来了?”还没等韩蕴开口,吕佳埋怨道:“别问那么多,来了就好。我和老赵商量过了,你们全家住在矿部,我和老赵住你这儿。走,吃饭去。” 为了招待好金永志的妻子和女儿,赵海德两口子做了精心安排,将矿部打扫得干干净净。眼下正是农村里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节衣缩食。王家庆和杨延虎绞尽脑汁寻找像样的东西招待城里来的母女俩,他们煞费苦心地从村里收罗来一些土豆种,又从一个猎户家买来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总算对付了一顿不至于寒碜的晚餐。 可是,过惯了都市生活的韩蕴和金蓉,在领略到清新的空气和满山的秀色之后,麻烦接踵而至。首先遇到的问题是村里简陋的茅厕使她们极不习惯,低矮的竹篱笆围栏不仅使人没有安全感,而且还四处透风。尤其是夜间上厕所,她俩唯恐一脚踏空掉进粪坑。再则,夜阑人静时,矿部顶棚的夹层便成了老鼠们追逐厮咬的场所,熟睡中的韩蕴和金蓉会被一阵突发的嘈杂声惊得从床上坐起来,久久无法入睡,只盼着东方早点儿露出鱼肚白。 第二天清早,金永志见妻子和女儿都没睡好,关切地说:“白天老鼠就安静了,你俩再睡会儿吧!我要去板栗山矿洞看看。”韩蕴新奇地要求和金永志一起上山去看看采矿洞。女儿也天真地问道:“山上的板栗树多吗?”金永志回答:“正因为山上的板栗树多才叫板栗山嘛。”女儿拉住金永志的手,纠缠道:“我也要去。我想看看板栗是不是真的长在树上。”金永志无奈,只好答应她们。 暮春的板栗山秀色可餐,凝聚了所有的绿。蘑菇在茂密的松林下撑起小伞,召唤着更多的阳光。一串串野樱桃开始透出羞涩的红晕,有几个调皮的樱桃脱离群体,跳到地上的草丛中去玩耍。溪边星罗棋布的草莓已经成熟,红的像散落的宝石,白的像满天的星辰,一起在微风中摇晃着肥腴的果实。竹笋的尖脑袋破土而出,紧紧依偎在父母身旁,阳光雨露滋润着他们同先辈一样逐渐变得虚心正直,节节向上。 金永志、赵海德、王家庆、杨延虎、韩蕴和金蓉一起沿简易公路向板栗山走去。如今这条公路在绿荫中穿梭,大有曲径通幽的感觉。空气中散发出野玫瑰浓郁的芳香,密林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婉转悦耳的鸟鸣,令人神清气爽。金蓉见大人们只顾沿途谈论,耐不住问道:“你们不是说满山都是板栗吗?”金永志这才想起女儿今天是带着问题上山来的,用手一指,说:“看,那些都是板栗树。”金蓉不解地问:“我怎么看不见一个板栗?”王家庆笑道:“别着急,到了秋天满树都是板栗。” 来到板栗山“一号洞”,一直沉默的赵海德把金永志叫到一旁,耳语道:“女儿不能进洞子。”金永志恍然大悟,照规矩妻子和女儿是绝对不能进矿洞的,她们只能在洞外等着。金永志转身对韩蕴说:“你们两个不能进洞子,在外等我一会儿。”原本兴致勃勃想看看矿洞的韩蕴一脸狐疑,问道:“为什么?”金永志无法将这种歧视妇女的规矩解释清楚,说道:“别问为什么,反正你和蓉蓉都不能进去。”杨延虎见金永志为难,走过来圆场道:“嫂子,我和庆娃子留下陪你们。” 金永志今天上板栗山的目的是为设计新洞口对“一号洞”矿体走向作进一步核实,没多久便干完了该做的事情。他从洞里出来时,韩蕴怨气未消,坐在石头上一动不动。金蓉手握一束刚采集的鲜花跑到金永志跟前,说道:“哼!我们再也不理你了。” 中午,一行人就在民工灶上搭伙,一人一碗酸菜包谷糊汤。韩蕴怯生生地尝了一口,实在难以下咽,勉强吃了半碗。金蓉干脆一口都不吃,捂住鼻子将糊汤送给了一个民工。 回到矿部,为了缓和局面,杨延虎提议:“我们去河里捞鱼吧!这条河有好几年没人捞鱼了,鱼一定不少。”这一招果真见效,大家一起动手准备竹筐、簸箕和水桶,韩蕴和金蓉也纷纷响应。其实,杨延虎并非突发奇想,去河里捞鱼的事他昨天就和王家庆商量过了,其真正目的是为了弄一盘新鲜菜招待韩蕴和金蓉。 大家一起动手,用石块和砂土在河中拦腰垒了一道堤坝,留出放竹筐和簸箕的位置。王家庆和杨延虎首先挽起裤腿下了河。他俩用竹竿在水里胡捅乱搅,将鱼往下游赶。金永志和赵海德分别拿着竹筐、簸箕守候在堤坝旁,等候惊慌失措的小鱼望里钻。吕佳和韩蕴则提着水桶等着装鱼。河里尽是些一拃长的小鱼,没多大工夫就捞了小半桶。 就在大人们忙着捞鱼的时候,沿着地埂走来一个小姑娘。她扎着两条细细的麻花辫,穿一身干净的红花衣裤,手里拿着一包方便面,年龄与金蓉相仿。小姑娘走到河边,对金蓉说:“你就是蓉蓉吧?我爸跟我提起过你。”等得到肯定后,小姑娘又说:“我叫杨晨,我爸爸 叫杨延虎。是我妈妈叫我来跟你玩儿的。”两个小姑娘很快便成了好朋友。杨晨打开方便面,掰下一大半递给金蓉,说道:“给,吃吧!可好吃了。”金蓉接过方便面,愣愣地盯着杨晨,不知如何下口。杨晨一口接一口干嚼着方便面,吃得津津有味。 临近黄昏,小鱼已经装了多半桶。王家庆和杨延虎总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下可解决大问题了。大家也干累了,纷纷穿上鞋往回走。 杨晨与金蓉玩得依依不舍,她俩手牵手跟在大人的身后一起往矿部走。杨延虎见状,厉声说:“杨晨,明天再玩。你该回去喂鸡了。”杨晨听话地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金蓉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地埂尽头,直到被绿油油的麦苗吞没。 金蓉悻悻地往回走,手里仍旧拿着一动未动的大半块儿方便面。当金蓉路过东娃子家猪圈时,止住脚步。她对那条瘦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她是头一回见到猪。金蓉将方便面一点儿一点儿掰碎,喂给猪吃。韩蕴见金蓉留在后面,催她快走。金蓉索性把所有的方便面扔进了猪槽里。 晚饭除了昨晚吃剩的野兔和山鸡外,增加了干炸小鱼,使得韩蕴和金蓉胃口大开。王家庆和杨延虎在场坐陪,尽量把小鱼省给韩蕴和金蓉吃。 等干炸小鱼吃完后,大家再想不出拿什么招待城里的客人了。此后的几天,几乎顿顿都是白皮面就黄豆炖腊肉,这使韩蕴和金蓉极不习惯。 韩蕴和金蓉临走的这天早上,大家都来为她们送行。王家庆和杨延虎争相抱着金蓉问这问那。王家庆问金蓉:“我们这儿好玩不好玩?”金蓉沉默不语。杨延虎又问道:“蓉蓉,欢迎你下次再来玩儿,好不好?”金蓉终于开了口,噘起小嘴说:“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原本欢乐的气氛一下被金蓉的话打破了,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金蓉,顿时令金永志和韩蕴感到十分尴尬。金永志问金蓉:“为什么?”金蓉说:“这儿不好玩儿。”金永志又气又急,不知说什么好。赵海德和吕佳连忙解围,“童言无忌嘛!孩子说得对,本来山里就没什么好玩的。” 韩蕴和金蓉终于回去了,这令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 金永志根据622地质队的勘探资料和“一号洞”铜矿体的空间展布方向,初步认为板栗山铜矿带和矿体都是呈近南北向分布的。他在“一号洞”南海拔约1500米高程偏低一点儿的地方设计了“二号洞”,“二号洞”再往南海拔约1800米高程再低一点儿的地方设计了“三号洞”。“二号洞”设计的根据是追索“一号洞”铜矿体的南延部分,另外622地质队的勘探资料显示该矿体向南可以延伸到这个地方。洞口的高程降低一点儿,是为了缩短施工坑道的掘进深度,节约资金,这样也适合该处的地形。设计“三号洞”主要是根据622地质队的勘探资料,勘探地质图上表明这儿有一个较宽的铜矿体。从地表地质情况分析,这两个洞子预计打到矿体的部位都是近南北向控矿断裂通过之处,并且有小型斑岩体成带分布,矿化蚀变明显。 金永志搭班车来到夏凉县办事处,拿着两张探矿平洞设计图让潘老板看。他指着图详细说明设计两个洞口的依据、目的以及不利因素。听完金永志的一席话,潘老板说:“好!我最关心的是这两个洞子要打多深,花多少钱?”金永志说:“二号洞大约要打120米,三号洞大约打150米深。一共花多少钱,要看施工是大包还是小包。”潘老板也不管大包小包了,一锤定音。他坚定地说:“就这样,设计搞好了马上施工。”没想到这两个洞子的施工工程由谁来承包,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杏树洼村有个大能人,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才跳出来。这个人是村里的会计,名叫彭永富,五十来岁,皮肤呈核桃色,脸上的皱纹像核桃壳,身体硬朗得也像核桃树一样。他精明强干,善于算计,人送雅号“铁算盘”。铁算盘不仅管理杏树洼村的财务帐,而且他还负责全村的用电和计划生育,上面派下来的基建工程也由他来张罗。依靠自己的权利和聪明,铁算盘在方圆一带树立了威信,谁不顺从他,这家人的电费就要多掏。哪家媳妇儿打算生第二胎,必须提前巴结他。你想多挣几个钱给孩子攒学费,也要他点头才能去基建上干活。全村上下,只有王家庆等少数人不买他的帐。铁算盘平时沉没寡言,貌似憨厚,但对大姑娘、小媳妇却有点儿偷鸡摸狗的嗜好。据说他老婆就是因为他多次骚情自己的侄儿媳妇被活活气死的。 铁算盘默默关注着板栗山铜矿的动静。起初,他认为王家庆在板栗山上开氧化矿只是小打小闹,不屑一顾,果然氧化矿没开多长时间就不行了。后来,王家庆相继引来了梁经理和潘老板,铁算盘觉得这小子还算有点儿出息,但也没把他当回事儿。他想:622地质队在山上折腾了好几年都没弄出个名堂,凭他们这些人去搞几下就能生出个娃来?不出所料,他们从去年初夏折腾到腊月大雪封山,还不是竹蓝打水一场空,还把山上的烂石头运下来当铜矿石。这样也好,让村里人多挣几个劳力钱。金永志来到板栗山还是没引起铁算盘太大的震动,他心里嘀咕着:就这么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本事,指望他起死回生?恐怕比登天还难。没过多久,听说板栗山上打出了铜矿,他起初根本不相信,但说这话的人越来越多,才引起他的注意。看到一车接一车的矿石经过他家门口运往县城,他开始重新审视金永志,感到这小子沉稳,肚子里有点儿墨水,不能小觑。最近,听说板栗山铜矿大规模采矿需要更多的人手,还要另外开设两个洞口,铁算盘再也坐不住了。通过一夜的思索,铁算盘计上心来,开始实施他处心积虑的计划。 这天,王家庆正独自一人从板栗山往山下走。“庆娃子,哎……庆娃子!”铁算盘老远就亲昵地招呼王家庆,他把“哎……”拖得很长,听起来抑扬顿挫,在山谷里久久回荡。这是当地人相互打招呼特有的方式,把人名字最后一个字后面加上“娃子”是对年轻后生的昵称。由于崇山阻隔,声音传不远,在叫人时拖一个长音“哎……”是为了提请被叫人的注意。王家庆寻声走来,认出叫他的人是正在端着碗吃饭的铁算盘,彭永富。他礼貌地说:“是彭叔啊!叫我么子事?”铁算盘笑着核桃壳脸说:“庆娃子,才从山上下来呀?还没吃吧?先进屋吃一碗浆水面,老叔用的是去年的浆水,酸得很酸得很啊!”王家庆中午在板栗山铜矿采矿工人的灶上只吃了两碗洋芋糊汤,这时他的确饿了,又听说是去年的浆水下的面,便跟着热情的铁算盘进了屋。他只想着浆水面,忽略了铁算盘平时的为人,不过在秦岭山区顺便到别人家吃碗饭那是极平常的事。 铁算盘给王家庆盛了满满一碗浆水面,问道:“咋样,酸不酸?”“好吃,好吃!”王家庆不住地称赞。看到王家庆吃得津津有味,铁算盘拉开了话匣子,“庆娃子,板栗山现在红火得很呀!老叔一直看好你,咱娃将来一定有大出息。板栗山上采矿是不是需要人手?”铁算盘用余光瞥了一眼王家庆,继续说:“老叔现在身体还算硬朗,不信咱爷俩比试比试。”铁算盘挽起粗壮的胳膊要和王家庆搬手腕。王家庆从铁算盘的话里品出了他这碗浆水面的原味儿,也知道他曾经是方圆一带有名的大力士。王家庆也是练过拳脚的人,但总不能和长辈过招吧?王家庆摇着头说:“彭叔,我那是你的对手?”铁算盘接着说:“再说,老叔以前也常在工地上招呼,工程上的活儿不好管啊!板栗山这么大个摊子,总要有人招呼吧?你去跟潘老板商量商量,看看需不需要我。”王家庆吃完面,铁算盘还要去给他盛,被王家庆挡住了。王家庆说:“行嘛,我去给潘老板说一声,板栗山现在正需要人招呼。” 没过几天,铁算盘果然上了板栗山。他招呼工人干活确实是一把好手,善于动脑子。采矿时先从哪儿下 手,多大的采矿范围需要打几个眼,怎样把坑里的集水排净,出矿和倒渣如何在狭窄的坑道里错车等等,铁算盘非常在行。遇到棘手的活儿,铁算盘亲自出马,他干活的麻利劲儿和力气赛过大多数棒小伙子。板栗山铜矿以前的包工头郭益武十分佩服铁算盘,工程上的事儿经常请教他。铁算盘自然洋洋得意,不吝赐教。郭益武领着早先在板栗山干活的一批民工负责探矿坑道的施工,铁算盘新组织了一批民工承包采矿。这两个包工头在同一个矿洞里施工,相处得十分融洽,工程进展很顺利,赵海德和金永志都相当满意。两个包工头和金永志尽量搞好关系,主要原因是金永志给他们分配活儿,并且验收工程质量和数量,凭工程量跟赵海德和吕佳夫妇结帐。潘老板长期住在夏凉县办事处,矿山上的事情一般由赵海德和金永志决定,王家庆和杨延虎监督工程进展。 金永志仍然住在付清明老汉家。他早上起来洗过脸,到矿部食堂去吃早饭,然后和王家庆、杨延虎一起上板栗山铜矿洞,遇到重大事情时赵海德也同他们一起去。付清明家门前的山楂树长得枝繁叶茂,菜地里种的西红柿、辣椒及茄子也长势喜人。付老汉精心料理着他的蔬菜。 第四章(2) 这天,金永志从板栗山上回来得较晚,在矿部食堂吃了晚饭就返回付老汉家。天上月朗星稀,银河衬托在广袤无垠的夜空中,分开牛郎星和织女星。远山显得影影绰绰,几只萤火虫从麦地上空飞过,凉风习习伴随着几声虫鸣,更突出了山区的寂静。皎洁的月光洒在乡间小路上,令人十分惬意。金永志走到付老汉家的菜地边,远远看见山楂树下有个人影在晃动。 还没等金永志看清那人是谁,黑暗处传来铁算盘的声音,“金工,回来得这么晚?”金永志说:“哟!是彭会计呀,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铁算盘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示意金永志与他坐在同一块大石头上。“金工,抽一支劲儿大的。”铁算盘边说边掏出一盒工字牌雪茄烟,递了一支给金永志,继续说:“付清明的三女儿莲娃子要结婚了,我过来看看。”金永志问:“莲娃子要嫁的人是谁?”铁算盘说:“是她在东平市打工认识的,听说也是我们夏凉县人。”铁算盘抽了一口烟,试探着问金永志:“金工,听人说板栗山要新开两个洞口,有没有这个事情?”金永志看了一眼铁算盘,仿佛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都充满着期盼,说道:“有这事儿,两个洞口的设计图都搞好了。”“那……这两个洞口由那个来承包,定了没有?”铁算盘紧追不舍。金永志终于明白了铁算盘积极上板栗山采矿的真正意图。他实话实说:“还没定下来,不过很快就要动工。”铁算盘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笑着说:“金工,你辛苦了一整天,回屋歇着吧!我也该回去了。” 金永志走进付老汉家,老两口、四女儿和根娃子都在堂屋。金永志估计坐在当中那个城里人打扮的秀丽姑娘就是三女儿莲娃子。付老汉看见金永志走进来,忙招呼他坐。金永志坐下后,说道:“恭喜你,付老爹!这就是莲娃子吧?也恭喜你!听说莲娃子要结婚了,这可是你们家的大喜事。”付老汉两口子乐得合不拢嘴,莲娃子的确是老两口的骄傲。付老汉说:“谢谢,谢谢!我家喜事是有,可愁事也有。根娃子成天在外逛荡,也不找个正经事情干干。”金永志宽慰道:“根娃子还小,慢慢来。”付老汉生气地说:“还小?都二十岁了。金工,能不能在板栗山矿上给他找个事情干干?”金永志考虑了一下,说:“我去给赵海德说说,能不能让根娃子到山上去照看矿石?”付老汉全家一起向金永志道谢,根娃子也表示愿意。 尽管大姐、二姐都在东平市,但莲娃子很少和她们来往。莲娃子刚去东平市的时候,没找到称心的活干,暂住在大姐那儿。大姐夫是做机电产品生意的,在东平市嘉定门外租了一间门面房,货架上陈列着各类机电产品,里边隔出一小间当作洽谈业务的办公室。大姐夫经过几年的商海沉浮,渐渐打开了局面,买卖倒是做得不错。大姐长期守在店铺里卖货,大姐夫在外跑货源,拉客户,但居住条件较紧张。莲娃子的到来,使他们原本就紧张的住所变得更加拥挤,她和大姐挤住在店铺里隔出的办公室。大姐夫在外跑完业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时,只得睡在店铺里的单人床上。大姐和大姐夫都是激烈商战中的幸运儿,长期在生意场上苦苦挣扎,使两口子把生活中的事情都看成商业行为,万物计成本,凡事算得失。大姐和大姐夫之所以留住莲娃子这么长时间,处处呵护她,是蓄意已久的。他们打算利用莲娃子的美貌做一笔大生意,到时候把她嫁给一个业务经营上理想的靠山。 没想到莲娃子在大姐这儿住的日子一久,大姐和大姐夫之间“牛郎织女”般的生活出现了裂痕。他们从小摩擦演变为大吵大闹,根本没有顾及到莲娃子的存在和她的感受。一次,大姐又为了大姐夫在外忙完业务几天不回家的事情大吵起来。每当这个时候,莲娃子总是悄悄离开,到柜台前去招呼顾客。在争吵中,大姐高声质问大姐夫:“你办的事情早就该办完了,不就是从山东发货吗?一下子出去了一个星期,不知又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大姐夫也不甘示弱,“我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你别胡说。”大姐步步紧逼,“满世界的狐狸精,我怎么知道你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还用我指名道姓?”大姐夫显然被逼急了。他慌不择言地说:“你口口声声说我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住了,满世界都是狐狸精。那你妹子也是狐狸精,我怎么没被她迷倒?你舍得吗?你是准备把这个狐狸精留着去迷大款。”大姐被这句话噎住了,半晌才歇斯底里地骂道:“你这个混蛋!”大姐夫得寸进尺,“对,我是混蛋。我这个混蛋也是被你这个狐狸精给害了……”莲娃子把他们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这些话深深刺伤了她,她的心在流血。 莲娃子走进办公室,对大姐和大姐夫说:“你们别吵了,我这就走,给你们添麻烦了!”莲娃子说完就开始收拾行李。失去理智的大姐和大姐夫被莲娃子的话惊醒了,他们不再争吵,一起劝说莲娃子不要急于离开。一瞬间,他俩的关系似乎和好如初。莲娃子决心已定,她收拾好行李,急匆匆离开了,把大姐和大姐夫的规劝声抛在了脑后。 离开大姐家,莲娃子住进了一家小旅社。第二天,她穿街走巷找工作,一直到天黑也未能如愿。这时,她想起了二姐。大姐带着她去过二姐那里,从衣着打扮上看,似乎二姐比大姐混得更好。莲娃子心想:二姐一定有办法帮助她。 二姐独自住在西郊瑶池花园,离大姐家较远。平时,大姐一再叮嘱莲娃子不要去二姐家。要不是穷途末路,莲娃子也不会去找二姐。她感觉二姐住的那套房子太考究了,与自己的身份格格不入,进屋要换上拖鞋,以免蹭坏木地板,还要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这样做令莲娃子感到十分尴尬,她的袜子总是露出脚趾头,毛衣的边边角角掉出的线絮絮让她无法遮掩,更让她不安的是既害怕弄脏了皮沙发,又担心打碎了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瓶瓶罐罐。 莲娃子乘坐18路公共车,凭着记忆找到二姐家。二姐春风满面地打开房门。当她看见是莲娃子时,立即收起了笑容,眼角处掠过一丝惊愕。莲娃子久久端详着二姐,与其说二姐今晚打扮得漂亮,不如说有些妖艳,满身香水味儿扑鼻而来,嘴唇涂得像喷火一样红,眼睑呈紫药水色,睫毛往上翻起,胀鼓鼓的胸部似露非露,使莲娃子感到害臊。二姐把莲娃子让进屋,问道:“这么晚了,你为啥独自一人到这儿来,发生什么事儿了?”莲娃子只是说:“想二姐了,就来看看。”谈话期间,二姐不停地看表,神色有些紧张。她催促莲娃子赶快去洗个澡,说她今晚有要紧事儿外出。莲娃子匆忙洗过澡,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门铃响了。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开外的阔老头,浑身的名牌服饰一尘不染,挺着营养肚,脸上油光发亮,鼻子上架一副银色眼镜,过多的操劳使他卸了顶。二姐全然不顾一旁的莲娃子,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飞向阔老头,与他紧紧拥抱,亲吻。等亲热劲儿过后,二姐回头介绍道:“这是我妹子,专门来看我的。”阔老头把正在梳妆的莲娃子上下审视了一遍,赞许道:“纯朴,纯朴无暇,和你当时一模一样。”阔老头说着用他的胖手在二姐脸蛋上轻轻拍了两下,问道:“那,今晚的活动取消?”二姐立刻说:“不,不用取消,一切照常进行。至于我妹子吗,我已经安排好了。”阔老头笑眯眯地对莲娃子说:“那就不好意思了,付小小姐!”莲娃子终于明白了二姐为什么比大姐阔绰,也猜到了阔老头与二姐之间的暧昧关系,怪不得大姐不让她来找二姐。她完全陷入窘态之中,不知要不要和眼前这位与自己父亲年龄相仿的阔老头子说几句客套话,她梳头的手僵硬了。遇到这种场面,莲娃子手足无措,她从内心感到厌恶,更不想开口说话。阔老头倒是悠然自得,见莲娃子缄口不语,转向二姐问道:“你到底有几个妹子?秦岭的水土真养人啊,你们几姊妹一个 赛一个漂亮,怎么不早介绍给我认识认识?”二姐催促道:“别贫嘴了,咱们快走吧!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和我妹子再说几句悄悄话。”阔老头出门后,二姐从抽屉里摸出一沓钱,硬塞在莲娃子手里,嘱咐道:“二姐真的有急事,不能陪你了。你在外面想吃啥就买啥,吃完早点儿回大姐那儿,走的时候把门锁好。” 二姐出门后,莲娃子赶忙梳好头发,把二姐给她的那一沓钱放在梳妆台上,迅速锁好门,带着涩涩的酸楚离开了。她万万没想到,好端端的两个姐姐为什么进了城就变样了,二姐只会给她钱,而大姐给她提供了住所和关爱,当然有的关爱她是不能接受的。此时的莲娃子既不想回大姐那里,也不会再找二姐了,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今后一切都要靠自己,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前方布满荆棘,也要闯出一条路来。将来找男人决不像大姐和二姐那样,要找一个真心相爱,踏踏实实做人的男子汉,不管他是穷是富,关键是两心相悦,患难与共。 莲娃子是在东平市新兴贸易市场打工时结识董建山的。新兴贸易市场位于东平市人口密集区,属于做生意的黄金地段,莲娃子在贸易市场为一个卖服装的老板看摊。她往摊位前一站,宛如一个俊俏的模特儿,加上莲娃子嘴甜手勤,生意自然不错。店老板十分器重她,留着她干了两年多。 莲娃子在摊位前卖服装的时候,常常见到一个小伙子扛着大包经过她的摊位。日子久了莲娃子才知道,这个小伙子在贸易市场东头做木耳和板栗生意。小伙子特别朴实能干,进货、卖货全是他一个人。尽管莲娃子和这个小伙子经常打照面,但从没说过话。久而久之,莲娃子发现这个小伙子路过的时候,总是用一种火辣辣的眼光在瞅她。她努力躲闪着那灼热的目光,心里怦怦直跳。当小伙子走远后,她又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目送他消失在人群中。一旦小伙子几天不出现,莲娃子总感到欠了点儿什么,惶惶不可终日,少女的一颗芳心开始萌动起来。莲娃子的内心极为复杂,既不敢与小伙子的目光正视,又担心他那一天会突然离去。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夏日,莲娃子正愁今天没有生意。小伙子扛着一大包木耳,冒着雨经过莲娃子的摊位。他只顾用一块塑料布把木耳遮住,浑身上下全被雨水淋透了。莲娃子再也顾不得少女的羞涩,迅速拿了一把花伞冲入雨中,撑开花伞为小伙子遮雨,让他把木耳先放在她的摊位旁避雨的地方。小伙子卸下木耳包,累得半天说不出话。莲娃子分不清小伙子脸上大滴大滴的是雨水还是汗水。她一阵心疼,拿来自己的毛巾递给小伙子,说道:“快把脸擦一下。” 小伙子缓过劲儿来,把毛巾还给莲娃子,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是夏凉人吧?”莲娃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小伙子喘了一口粗气,说:“刚才听你的口音就知道你是夏凉县的,我也是夏凉县人。”经过交谈,莲娃子知道这个小伙子叫董建山,家在夏凉县朝坪乡,离莲娃子家只有三十多里路。 以前,董建山家境清贫,母亲有病。为了给母亲治病,十六岁的董建山来到东平市一处建筑工地打工,搬砖、扛水泥袋、粉刷墙壁等等。他不怕累,不怕脏,为的是能够多挣几个钱,早一天把母亲的病治好。他在建筑工地干了两年多,母亲的病情略微有了好转,但要想根治还需要更多的钱,仅靠他在建筑工地打工,很难凑够这笔医药费。他发现城里人喜欢吃木耳,木耳在城里卖得挺贵,便回家学种木耳。他起早贪黑,从山上砍来青冈木,剁成一节一节的木棒,堆放在地坝里让风吹雨淋,一年后才能在木棒上钻眼儿,下木耳种。看着母亲忍受病痛的折磨,董建山等不急了。他从家乡收购木耳和板栗,运到东平市去卖。慢慢跑熟了路子。后来,他干脆在新兴贸易市场租赁了一个摊位,批发兼零售,生意还不错,家境也渐渐有了好转,母亲终于康复了。 从那以后,莲娃子和董建山相互照看对方的摊位。这两个都曾经历过患难的男女在异乡相爱了,相似的环境和共同的愿望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没有山盟海誓和浪漫情调,可他们心心相印,彼此照顾,爱得朴实,爱得真切。 通过金永志的说合,根娃子上板栗山看管矿石。付老汉两口子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心一意筹备莲娃子的婚事。董建山来莲娃子家探望过未来的岳父岳母。看到即将成婚的三女婿不但人生得标致,而且通情达理,付老汉两口子心花怒放。 铁算盘失算了,承包两个新开洞口的人选已经确定,没有他的份。通过权衡利弊,潘老板将“二号洞”交给戚谷明承包,因为“二号洞”的位子站了他家的自留山,他本人也在小秦岭金矿干过。“三号洞”承包人是苏大全,他是双桥乡乡长推荐的,潘老板无法拒绝。铁算盘仍然承包“一号洞”的采矿工程。他处心积虑指望承包一个洞口,其中的油水是不言而喻的。铁算盘的核桃壳脸上暴出青筋,他暗暗思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愚终有一得,我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斗不过你们外地人我妄称铁算盘。 铁算盘一改初上板栗山承包采矿时那股热情劲儿,板栗山上很少见到他的踪影,他的心思放在了板栗山通往夏凉县城的公路上。这段公路是运送铜矿石的必由之路,正好经过他家门口。铁算盘暗地里扇动了一批当地群众,说板栗山开矿倒出了大量渣石,这些渣石遇到洪水就会沿沟而下,冲毁他们的庄稼地,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那些外地人继续在山上开矿。其实,板栗山下的庄稼地分布在坡上,以土地为生的先民们早就考虑到了洪水猛兽的危害,他们在沟两侧避水的山坡上开垦庄稼地,后人已耕种了千百年,即使不开矿照样有洪水,可从来没冲毁庄稼地。这些不明真相的人经铁算盘绘声绘色地一说,个个着了慌,纷纷要求铁算盘早拿主意,平时他们就对铁算盘言听计从,至于他说得对不对,还无人质疑。 走完群众路线,铁算盘来找赵海德摊牌。他板起了核桃壳脸,直言不讳地说:“赵老板,听说两个新洞口的承包人已经定了,你看能不能换一换?我也想承包一个洞口。”赵海德联想到铁算盘平时的为人,知道来者不善。为了避免冲突,他解释道:“两个新洞口的承包人是潘老板定的,我无权改动,你去对潘老板谈。再说,你现在承包‘一号洞’采矿不是挺好吗?别人争破头想去还去不了。我们早已考虑了,要照顾本乡本土的人。”铁算盘说了半天,知道更换承包人希望渺茫。他厉声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将来出现什么事情可别怪我没打招呼!”铁算盘说完,转身走出矿部。 第二天便见了分晓,从板栗山通往夏凉县城的公路有一段被挖掉了一半,来往的拖拉机刚好能通过,板栗山往县城运矿的卡车全部被阻。当年,622地质队在板栗山搞铜矿勘探,由于不答应给杏树洼村义务运煤,铁算盘就是用的这一招。结果,622地质队妥协了。他相信现在板栗山铜矿也会服软。当地有些人还到处说,板栗山开矿倒出的渣石会被洪水冲下来毁坏他们的庄稼地,挖段公路就是让他们开不成矿,把他们撵走,保护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 高阳公司已与宏大选矿厂签定了矿石加工合同,可矿石不能按期运进选厂,胡总和上面的几个头头就要来视察,这可急坏了潘老板。他再次走进夏凉县政府。县工业局负责人通知杏树洼村所在的双桥乡政府调查处理此事。 双桥乡政府派人来板栗山铜矿调查期间,铁算盘生怕露出马脚,便来了一手恶人先告状。他蛊惑几个村民找到乡政府派来的人,说板栗山铜矿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必须马上整顿。一是开矿坑道没有全面支护,危及施工人员的安全。二是矿山上没有炸药库,留下不安全因素。于是,调查挖断公路的事儿被暂时搁置一边,先调查板栗山铜矿的安全问题。经过调查,板栗山铜矿确 实存在安全问题,只是需要加强安全生产,“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有点儿小题大做。双桥乡政府派来调查的负责人指出:板栗山铜矿在正常生产的情况下,“一号洞”的危险地段需要用原木支护;另外,在板栗山上挖一个浅洞,做为炸药库,山上的雷管要远离炸药库单独存放。 胡总带着三个上面的领导和他表弟来到夏凉县。他们在县城呆了一天,由潘老板全程陪同。他们参观了办事处和宏大选矿厂。看到选厂里高高堆放着板栗山运来的矿石,他们个个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就从这天起,宏大选矿厂正式为板栗山选矿,几位领导为开机典礼剪了彩。胡总的表弟罗毅刚住进选厂,接替吕佳看管铜矿石,重点是照看选出来的铜精粉,他的住处就在选厂化验室旁边。 胡总他们乘车来到板栗山铜矿时,运矿公路还没有修复,被挖掉的路段只能勉强通过吉普车。潘老板向胡总和三位领导说明了公路被挖掉一半的原因,并强调说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他们一行人到达板栗山矿部时,天色已近黄昏。 赵海德、金永志、王家庆和杨延虎把他们迎进矿部,由潘老板依次引见,来的三个人都是主管部门的领导。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矿上的工程师如此年轻,他们原以为金永志是个老头子。等金永志摊开图纸介绍完矿山的情况,夜幕已经降临。由于几位领导要连夜赶回夏凉县,必须马上去板栗山矿洞进行现场考察,这也正符合潘老板的心意,好让领导们看看板栗山挑灯夜战的壮观场面。 板栗山上灯火通明,今晚特意多安排了几个工人在山上加班。胡总感到板栗山与他上次来时有了很大变化。他默不作声,由潘老板一一介绍。看到工人们在坑道里忙忙碌碌地采矿、出矿,机器声隆隆做响,一切井然有序,掌子面上的矿石被照得锃光闪亮,洞外的矿石堆成了几座小山,山上山下配置得体,几位领导对板栗山铜矿目前的发展形势相当满意。当他们相继来到两个新开的洞口前时,还没等金永志开口,潘老板总是抢先介绍。他说:“这是我们自行设计的洞子,严格按照正规要求搞的,下次你们再来板栗山,一定能够看到三个洞子同时出矿。”领导们对潘老板取得的辉煌业绩大加赞赏,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运矿公路不通,采出的矿石无法运走。胡总和潘老板纷纷保证运矿公路不会构成公司矿业开发大的障碍,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 从板栗山上下来,胡总和潘老板马上要陪三位领导回夏凉县。金永志悄悄叫住了胡总和潘老板。金永志说:“胡总,公司给我们单位的两万元合同款还没付吧?”胡总恍然大悟,他镇定地说:“对,我不会忘的。我不带钱来板栗山干什么?叫潘老板专门送到你们单位,怎么样?”金永志说:“这事尽快办,免得我们单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经过全面调查,运矿公路是被人蓄意挖断的,幕后策划人就是铁算盘。双桥乡政府派来的调查人员对铁算盘进行了严厉批评,责惩铁算盘招集那些挖断公路的人把挖断的路段迅速修复。为了万无一失,双桥乡政府派来的调查人员让板栗山铜矿出资,在板栗山下的小沟中筑一道堤坝,防止矿山上的渣石被洪水冲下来。就这样,运矿公路很快被修通,板栗山往县里调矿被迫中断了二十多天,现在恢复了正常。 在这场风波中,铁算盘煞费心机,到头来得不偿失。他感到灰溜溜的,开始怀疑自己惯用的手段。也就是通过这次事件,铁算盘的威信大减,他的号召力再不象从前那样神圣不可动摇,以前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些杏树洼村民现在总是回避他。 板栗山新开的两个洞口进展顺利,通过一个多月的施工,两个洞口进尺都有100来米。眼下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由于洞内比外边的气温低,施工时每次放完炮,洞里的烟尘很难排出洞外,要等好长时间才能散尽,影响了工程进度。戚谷明和苏大全都为此事犯愁,他俩找到金永志,希望他想个办法。 自从“二号洞”和“三号洞”启动后,金永志十分关注这两个洞里的情况。他对两个洞子是否能见矿没有十足的把握,几乎每天都要进洞里看看,用步子量一下进尺,校正一下洞子的方位。两个洞都打在花岗岩上,迄今为止“二号洞”里没有任何见矿的迹象。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三号洞”还没打到设计深度就见到三条铜矿脉。这使潘老板十分兴奋,更坚定了他冒险开新洞口的决心,高兴之余不断鼓励金永志大胆去干。他得意地说:“金工啊,做大事情嘛,必须冒风险啦。我敢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和人斗其乐无穷。” 为“二号洞”和“三号洞”排烟尘不畅的事,金永志和戚谷明、苏大全一起来见赵海德。他一个人正在矿部喝酒。赵海德是个极豪爽的人,见到金永志他们三人进来,他立马招呼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今天搞了一只兔子、一条蛇,都坐下来,蛇汤鲜得很!”平时,金永志、王家庆和杨延虎常分享赵海德的美味佳肴。今天也没客气,三人坐下一块儿连吃带喝。金永志说:“现在天气热了,‘二号洞’和‘三号洞’排烟不畅,影响工程进度,要想个办法。”赵海德谦和地说:“金工,你有什么好主意?技术上的事你就可以决定。”金永志说:“买两台鼓风机,再用防水塑料布缝成长筒子,由发电机的马达带动鼓风机,通过塑料布筒子往洞子里吹风,把烟尘吹出来。平时,也可以用这个办法给洞子里送风,工人在洞子里干活就不会感到呼吸困难了。”赵海德说:“就这样定了,明天让王家庆和杨延虎去办。”赵海德喝了一大口酒,有些醉意,摇晃着脑袋继续说:“金工,你也喝,上了山喝点儿酒解乏。我看得出来,你是好样的,板栗山技术方面全靠你了。胡总和潘老板不知是怎么搞的,给你们单位的合作款为什么拖了那么长时间才兑现?像你这种工程师实在难得。”金永志宽宏大量地说:“也许资金上有困难,也许潘老板的确忙得没时间。”一句话引起了赵海德的愤怒,他大声说:“他没时间,你知道他成天呆在办事处干什么?他是个老骚情,年轻的时候不骚,老来骚。他前年在东平市和一个女人鬼混,到过年还不回家,还是我跑来硬把他叫回去的……”话刚一出口,赵海德马上意识到不该在这种场合揭潘老板的底,改口说:“都是红太阳娱乐城姓李的和搞塑钢姓钟的两个人引的线,潘老板跟他们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现在和他俩分开就好了。”赵海德指的姓李和姓钟的两个人,就是当初和潘老板一起上板栗山来实地查看的两个老板,钟老板还带着他的女秘书黄小姐。经赵海德一提醒,金永志想到了那次和潘老板一起去相思树歌舞厅遇见的张小姐,想到了因林老板而自杀的三女子,还有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的鲁美萍,他告戒自己以后要远离歌舞厅。 为了确定莲娃子的婚期,付老汉发挥了自己卜卦的特长。卜卦的前几天他就开始吃斋。这天早上,付老汉先把脸和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面南焚了三炷香。等香焚到一半,堂屋里充满了芳香,付老汉显得异常虔诚。他的双眼似睁似闭,口中念念有词,手持一串用细线绳穿起来的牛角状小竹根。仔细观察,那些小竹根形态不一,似乎被火烤过,有些发黄发褐。付老汉紧闭双眼,嘴里越念越急。突然,他把手中那串小竹根抛了出去,“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此时,付老汉才睁大眼睛。他度着步子,围着地上那串小竹根转来转去地仔细观察。根据那串小竹根在地上呈现的方位和组合形态,付老汉斩钉截铁地说:“莲娃子的婚期就定在阴历四月初三,这是最好的黄道吉日,适合嫁娶。”在场的所有人毫不怀疑,都相信付老汉选定的日子好,他们接下来的事儿就是去通知亲戚朋友。 这方圆一带有个风俗,结婚仪式在晚上举行。新郎家里人要事先估计好到达新娘家的时间,新郎和他的迎亲队伍抬着聘礼早早来到离新娘家不 远的路边歇着。等太阳一落山,他们就往新娘家赶,到达新娘家时刚好天黑,结婚仪式就在新娘家举行。新郎在新娘家住一宿,第二天才把新娘接回自己家。到了新郎家,再举行更热闹的结婚仪式。 传说这是因为从前山区里土匪猖獗,白天迎亲吹吹打打太显眼,凶神恶煞的土匪闻讯闯来,把新娘子抢回山寨去百般摧残。山里人对土匪恨之入骨,但又拿他们没办法,便改在晚上结婚,迎亲时也不吹吹打打,新郎在新娘家成过亲,又在新娘家住一宿,第二天再把新娘子悄悄带回新郎家,让土匪无机可乘。这个风俗一直延续到现在,唯一的变化就是结婚时放起了鞭炮。 另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解释这一带晚上成亲习俗的来历。那是明朝末年,湖北有两户官宦人家,两家世代交好,财产丰盈,早就定为儿女亲家,只是尚未完婚。清兵入关后,两家感激明朝的厚恩,誓死不降清朝。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家悄悄地为他们的儿女举行了婚礼。为了摆脱清兵的追杀,两家人收拾好细软连夜逃到陕西,就在这一带深山里隐姓埋名定居下来。这两家对当地贫困的山里人乐布善施,威望很高,当地人遇到大事或纠纷总是请这两家人定夺。两家儿女夜晚成亲也被当地人家效仿,认为是大吉大利的预兆。久而久之,晚上举行结婚仪式便成了当地的风俗。 赵海德考虑到金永志住在付老汉家,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代表板栗山铜矿给付老汉行了一份厚礼。金永志也送了一份礼,表达他对莲娃子和董建山新婚的祝贺。 阴历四月初二,离莲娃子的婚期还有一天了。付老汉家里披红挂绿,热闹非凡,前来帮忙和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要在结婚的头一天,把婚宴摆几桌,哪个人坐上席,谁负责待客接物,以及上几道菜等等确定下来,然后派专人分头去准备。厨房里蒸汽缭绕,几个妇女忙做一团。有的在揉面蒸馍,一共要蒸出几十笼馍,大灶下还有一个加柴添火的人。有的在摘菜、洗菜和切菜,并把凉菜先拌出来,准备明天的流水席。莲娃子的闺房里是姑娘们和年轻媳妇的天下,她们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姑娘们关心的是莲娃子明天穿什么好看,戴哪样首饰靓丽,年轻媳妇正在给莲娃子传授自己的经验。 第二天,夜幕刚刚降临,在一阵鞭炮声中董建山和迎亲队伍来到付老汉门前。董建山穿一身灰色西服,脸上洋溢着微笑,逢人便作揖问好,见到男的就散烟,遇到女的便散糖,他和莲娃子真称得上俊男靓女。迎亲的人把聘礼送入堂屋,有两箱酒、一箱烟、一箱点心糖果、一口红皮箱和一个大立柜。董建山进屋,拜见过岳父岳母后,婚宴正式开始。谁坐上席是有讲究的,整个婚宴设一个上席桌,每一桌都有一个上席位,坐上席的人一般是娘家舅倌、岳父岳母、介绍人、证婚人、家族中辈分高的及贵宾。 板栗山铜矿的赵海德、金永志、王家庆和杨延虎被邀请参加莲娃子的婚礼,司仪安排金永志坐在靠墙的一张桌。首先端上来的是八个凉菜,桌上有一个能盛一斤酒的铜壶,把酒装入铜壶中,再轮流往每个人面前的小酒杯里斟。大家不断向付老汉两口子和一对新人敬酒,贺喜声此起彼伏。酒过三巡,两个新人端着一个盘子,里边放着三个小酒杯,向父母和来宾敬酒,每人三小杯。同时,每桌上来四道热菜。敬酒过后,婚宴进入高潮,大家相互劝酒,猜拳行令。等席上喝酒的人尽兴后,马上撤掉桌上所有的剩菜和空盘子,重新换上四道热菜和蒸馍,大家开始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家离得较近的人起身告辞,纷纷离去。离得较远的人要在付老汉家过夜,年纪大的和妇女可以到床上休息,其余的人开始打牌,拉家常,直到天亮才离去。新郎新娘和迎亲的人也等天亮后返回,付老汉还要为亲家备一份回礼,莲娃子三天后再回门看望父母。 由于付老汉家今晚办喜事儿,金永志要出去和王家庆搭铺睡。金永志和赵海德、王家庆、杨延虎离开付老汉家较晚。杨延虎喜逐颜开地对金永志说:“金工今晚还坐了个上席,付老汉怎么这样敬重你呀?”金永志诧异道:“我坐的是上席,你怎么知道?”赵海德也不解地问:“上席不上席你咋看出来的?”杨延虎说:“在我们这一带,只有贵客才能坐上席。席上的桌子是方的,可以从桌面的木纹和送菜的方向辨别是不是上席。顺着木纹,迎着上菜一方的就是上席。金工正好坐在这个位子。”王家庆也说:“金工坐的就是上席。从桌子的背面才能看清木纹的方向。”听杨延虎和王家庆说得头头是道,金永志不知付老汉为何安排他坐上席。赵海德说道:“那有什么关系?金工是今晚客人中学历最高的,他坐上席是理所当然。”但金永志心里总有一种愧疚的感觉,他没想到秦岭山区的人还有怎么多规矩,他们朴实善良,对人襟怀坦荡。 宏大选矿厂开始为板栗山选矿后不久,金永志和潘老板一起到选厂来看过一次。厂里的选矿流程还算正规,金永志在签定合同时给江厂长的建议也基本被采纳,只是选矿过程中没加涂汞的紫铜板。江厂长解释道:“开始选矿时我们加上了涂汞紫铜板,可是没回收到金,就把紫铜板取掉了。”金永志看了一眼一旁的罗毅刚。罗毅刚说:“我不大清楚。”潘老板漫不经心地说:“取掉就取掉啦。”金永志看到每个精粉池里已经选出了大半池铜精粉,估计大概有60多吨,心里十分高兴。金永志又来到化验室,化验员小唐拿出生产时的化验记录。金永志查看了一遍,估算选矿回收率可以达到85%以上。当只有潘老板和罗毅刚在场时,金永志态度和气地对罗毅刚说:“罗大哥,以后要多留意厂里的动静。我感觉到今天江厂长的话不大对劲儿。”他大致向罗毅刚说了一下今后要注意的事项。 胡总的表弟罗毅刚就住在宏大选矿厂。尽管选厂离潘老板住的办事处相距不远,但是罗毅刚很少到办事处去。他的主要任务是看管好从板栗山运来的铜矿石和选出来的铜精粉,每天除了统计入厂的矿石量外,没有太多的事。闲暇的时候,罗毅刚就到选矿车间或院子里转转。厂长江欣宁对他很客气,见了面常常问寒问暖,尽量提供生活上的方便。日子一久,罗毅刚便感到闲得发慌,有时去他住处旁边的化验室找人聊一聊。宏大选矿厂只有一个正式的女化验员小唐。另外,江欣宁安排他的儿媳妇陆芳跟着小唐学习化验。罗毅刚每次来的时候,总是给小唐和陆芳带些好吃的零食。他谈吐幽默风趣,化验室里常常充满欢声笑语,小唐和陆芳都十分欢迎罗毅刚的到来。江欣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但没有干涉,反而还暗自得意。 陆芳长得白白净净,细高挑个子,性格开朗大方。她走在大街上,属于回头率较高的那种女孩儿,江欣宁的儿子江诚耘对她爱慕已久。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陆芳选择了江诚耘。陆芳之所以嫁给江诚耘,不止是因为江诚耘能说会道,极讨女孩子喜欢,更重要的原因是陆芳没有工作,指望江诚耘当厂长的爸爸给她找份工作。谁曾想陆芳和江诚耘结婚才一年,江诚耘便出了车祸,英年早逝。江欣宁倒是守信用,他安排陆芳进了选矿厂,跟着小唐学习化验技术。失去丈夫的陆芳把周围的一切看得很淡,整天面对化验室里的瓶瓶罐罐,不多言不多语,过着平静的生活。 自从罗毅刚来到选厂之后,陆芳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性格恢复了原样,她乐意和罗毅刚接近,喜欢听他天南地北闲聊,还经常刨根问底,一旦罗毅刚说露了馅儿,逗得她和小唐捧腹大笑。陆芳每天要去选矿车间的流槽里采三次矿浆样品,拿回来分别化验矿石的入选品位、铜精粉品位和尾砂品位。现在罗毅刚自告奋勇地陪她一起去车间,还帮她递工具,端样品。有时,罗毅刚烧一些可口的菜肴,就请小唐和陆芳一起吃。罗毅刚的烹调手艺常博得小唐和陆芳的赞赏,他也就乐此不疲。周末的晚上,罗毅 刚邀请小唐和陆芳去跳舞或看电影。开始的时候,他们三个一起去。后来,由于小唐要照顾家里四岁的女儿,回家不能太晚,便婉言谢绝了罗毅刚的邀请,就成了罗毅刚和陆芳两人去。陆芳感到天是瓦蓝的,空气异常清新。罗毅刚也有些魂不守社,心旌荡漾。他对陆芳的美貌着迷,在沉寂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位佳丽陪伴,生活充满了阳光。 这天晚上,陆芳一个人值夜班。像往常一样,她端着广口瓶到车间里去取矿浆样品。陆芳有点儿困倦,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流矿槽走去。当陆芳拿着提筒弯下腰取样时,她那条又粗又长的辫子掉进了矿浆里。陆芳浑然不觉。她端着样品走回化验室,觉得背后湿漉漉的,也没特别在意。进了化验室,陆芳在灯光下一看,身后和胸前黑乎乎的矿浆水还在往下流,把脖子和衣服全弄脏了,她的困乏荡然无存。化验室里没有可以更换得衣服,一向爱干净的陆芳急得团团转。她很快想到了住在旁边的罗毅刚。陆芳敲开了罗毅刚的门。罗毅刚睁大朦胧的双眼,看到狼狈不堪的陆芳一副可怜相,风趣地说:“哟!白天鹅怎么掉进了泥塘里?”陆芳委屈道:“你还笑话我,快拿一件干净的衣服来。”罗毅刚翻出一件衬衣交给陆芳。 从化验室里传来哗哗哗的流水声,罗毅刚没有了睡意,情不自禁地移步走到化验室窗前。透过窗帘间没遮严的缝隙,罗毅刚看见了心惊肉跳的一幕。陆芳裸露着女儿身正在洗头,她的肌肤白如凝脂,披散开瀑布般的长发,侧面看去显出优美的曲线,一对高耸的乳房随着她举手投足在灯光下颤动。陆芳洗完身子刚要穿衣服,门外的罗毅刚再也按耐不住那颗火热的心,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由于急着洗掉身上的污泥,陆芳忘了锁门。她看见有人突然冲进来,惊恐万状,下意似地用双手捂住胸部。当看清闯进来的人是罗毅刚时,陆芳没有喊叫,站在原地宛如凝固的雕像。罗毅刚扑上去紧紧抱住陆芳,使她难以呼吸。陆芳推搡了半天,怎么也摆脱不了喘着粗气的罗毅刚。她渐渐地被男人的体温所融化,身体开始柔软起来,终于屈服了。他们忘却了周围的一切,不能自己。化验室的灯灭了。一弯新月害羞地躲入云层,微风吹得院子里的小草左摇右摆…… 选矿车间拐角的黑暗处站着一个人,这人借着月光一直在窥视化验室。当化验室的灯光熄灭后,黑暗处那个人带着微笑离去。 板栗山“二号洞”传来喜讯。据上夜班的工人说,他们昨晚放最后一排炮时打出了铜矿石。金永志估计“二号洞”差不多打到了设计深度,打出的矿石可能是“一号洞”矿体的南延部分。一大早,赵海德、金永志、王家庆和杨延虎一起来到“二号洞”。“二号洞”里的炸药味儿还没散尽,呛得人直打喷嚏。金永志提着矿灯,和赵海德、王家庆、杨延虎一道快速走到洞子尽头。掌子面上反射出金属光泽,洞中已打出约3.5米厚的铜矿体,呈近东西向延伸。可以肯定地说该矿体就是“一号洞”所见矿体的南延部分,美中不足的是“二号洞”打到的矿段,矿石品位低一些。金永志一颗悬在喉咙眼儿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接下来还剩“三号洞”的最终结果了。“二号洞”打到矿体令赵海德、王家庆和杨延虎非常高兴,他们三个有说有笑,把金永志捧得飘飘欲仙。 刚出洞口,迎面碰到闻讯赶来的戚谷明。赵海德眉飞色舞地说:“戚谷明,你该请我们喝酒了,以后‘二号洞’的采矿工程还由你来承包。别的先不说,你今天至少要把金工的酒管够。”戚谷明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他问金永志:“真的打出矿了?”金永志点点头。戚谷明笑得更开心了。他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今天喝个痛快,你们都不要走!”戚谷明当即掏出一百块钱来,叫一个民工背着背篼下山去买酒。戚谷明又转身去了麻柳村。他回头对伙房的大师傅说:“把水烧上,我去提两只鸡回来下酒。”戚谷明大有一种不醉不归的劲头,大家一起鼓掌响应。 潘老板得知板栗山“二号洞”见到矿体的喜讯更是兴奋不已。他在办事处迅速提起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胡总。不料,胡总听说“二号洞”里见到的矿体品位比“一号洞”低,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胡总告诉潘老板,目前铜精粉的市场价出现大幅度下跌,一级铜精粉由原来每吨15000元降到每吨8000元,还有进一步下跌的趋势。据业内人士分析,铜产品急速跌价的主要原因可能是日本几大公司联手把库存多年的铜材抛入国际市场,首先冲击到期货贸易,令铜材期货大喋血,然后迅速波及到各国铜产品市场。胡总在电话里一再强调,搞一个详细预算,铜品位偏低的矿石暂时不开,把现在选出来的铜精粉尽快卖掉,他正在联系买主。现在铅锌的市场行情看涨,多了解一些铅锌矿方面的信息,为以后重点搞铅锌矿做准备。 潘老板的心情复杂极了。他的眼前一片空白,这一年来他的心血主要扑在了铜矿上,几经挫折和失败,好不容易在板栗山搞出了点儿名堂。天有不测风云,现在又来了新的打击。以前的一幕幕在潘老板的脑海里闪过:纺织品贸易日渐萧条,编织袋的色标不对,氧化铜矿石品位太低,板栗山采出的废石头,梁经理退股,麻柳村人封洞口,铁算盘带人挖断公路…… 正当潘老板闹心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潘老板,忙啥呢?别太辛苦,出来轻松轻松吧!百货大楼对面新开了一家桑拿浴。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嘛?”潘老板听出是张小姐的声音,心情有些好转。他说:“桑拿浴有什么意思呢?”“我从来没去过,他们都说不错。”张小姐在电话里撒着娇。潘老板在张小姐的曼声细语中终于妥协了,尽管他的心情很糟,但还是答应道:“那就去啦!晚上六点半我在金海鲜等你,吃了饭再去。” 潘老板坐着小刘的吉普车来到板栗山慰问大家,带来不少蔬菜和肉,另外还有几瓶酒。他把胡总的意思传达给每个人,由金永志尽快做一下预算,看看板栗山那些矿体暂时不采,并让他了解一下夏凉县和附近铅锌矿的情况。最后,潘老板说:“不管怎样,‘二号洞’已经打到了矿,‘三号洞’也快打到设计深度了,前期把多余的钱都花了。我认为‘三号洞’应该继续打,在没打到矿之前,谁也不敢说矿石的品位是高还是低……” 这时,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进矿部,打断了潘老板的话。来人正襟危坐,口口声声要见板栗山铜矿的负责人。潘老板耐着性子说:“我就是矿上负责人。你有什么事?”那人审视良久,当对潘老板的身份确信无误后,开口道:“我给你们带来了绝密资料。这些资料对矿山来说非常珍贵,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部队保密机关弄出来。你们没有我的帮助,矿就开不成。”潘老板让他把资料拿出来看看。来人煞有其事地左右张望,似乎害怕泄密。潘老板宽慰道:“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来人把随身携带的黑色密码箱拨弄了半天才打开,只拿出部分所谓的绝密资料递给潘老板。潘老板接过资料,转交给金永志看。他的那些绝密资料无非是622地质队勘探板栗山铜矿的报告复印件。金永志粗略地翻看了一下,问道:“你还有没有其它资料?”来人犹豫了片刻,把密码箱里剩余的资料拿了出来,说道:“这些是全套资料。我也不多要,给我20万资料转让费。我可是冒着坐牢的危险这么干的。”他随后拿出来的资料是622地质队做的板栗山铜矿勘探图和储量计算表复印件。金永志浏览了所有资料,随手还给来人,轻描淡写地说:“你这些资料我们早就有了。”来人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一字一板地说:“不可能,这是绝密资料。”来人见大家无动于衷,起身说:“钱是要得多了点儿,可是值得呀!没关系,你们好好考虑考虑,我下次再来。” 望着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离去的背影,大家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潘 老板讥讽道:“我们把矿都打出来了,要他那堆资料当火烧呀?不过,他人还算长得体面,可以去哄一哄小姑娘。”杨延虎接着说:“潘老板,我也去把那套资料复印一份卖给你,只要5万元,怎么样?” 潘老板没有忘记给他的干儿子送上一份礼物,这回他买了一桶高乐高饮品,满心欢喜地送到他家里。潘老板本以为东娃子从小失去母爱,一直生活在郁郁寡欢之中,当他喝上这种高档饮料时一定会喜出望外。但结果令潘老板大失所望。东娃子家那头似乎永远长不大的猪死了,父子俩悲伤不已。潘老板推开东娃子家的大门,东娃子正闷闷地坐在板凳上发呆。潘老板问道:“东娃子,什么事这么不高兴啦?看!我给你买的什么?”东娃子抬起头,眼中满是凄凉。潘老板将高乐高递给东娃子,东娃子没有伸手来接。东娃子父亲连忙说:“拿着吧,干爹送给你的呀!”东娃子机械地接过高乐高,问道:“这是么子?”潘老板见东娃子收了礼物并没显出异常惊喜的神色,宽慰道:“别不高兴了,这个用开水冲着喝,很有营养。”东娃子端详着包装精美的高乐高,“噢”了一声,环顾屋里破破烂烂的家具,不知该把它放在什么地方合适。潘老板不再说什么,默默地走了。 板栗山“二号洞”被迫停了下来。化验结果显示,打到的铜矿品位在1.45%-2.28%之间,采矿过程中会参进一些围岩和夹层,矿石品位还要贫化一些。除去采矿费、运输费、选矿费、回收率、税收和2%的不可预计费,以现在铜精粉市场价计算,开采“二号洞”矿体只能保个本。按照潘老板的意图,“二号洞”暂时停下来:“三号洞”继续往里打,打到设计深度或许能见到较富的矿体,原来发现的三条铜矿脉在目前的情况下也不能开采。“一号洞”的探矿工程也被迫停了下来,全面进入采矿,由郭益武顶替铁算盘承包采矿工程。 没过多久,“三号洞”终于打到了设计深度,见到的铜矿体较宽,大约有15米。但情况不容乐观,矿石的铜品位在1.12%-1.83%之间,比“二号洞”矿石品位还要低,而且夹层较多,更不能开采。潘老板听了金永志的汇报,果断地把“三号洞”的工程也停了下来。 要是时间推移到半年前,铜产品市场行情如日中天,一级铜精粉每吨要卖15000元到18000元的高价。按照板栗山目前的经营方式,自己采矿石、委托选厂加工、出售铜精粉,推算可采铜矿石的下限品位大约为0.9%,开采高于这个品位的铜矿石肯定能够盈利。那么,板栗山有三个洞口同时出矿,那可真称得上是春风得意,高阳公司矿业开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公司上下该同饮庆功酒了。残酷的现实使板栗山由喧闹向沉静下滑,矿山上大量裁员。 眼下,东娃子无事可做,潘老板无法将他继续留住。东娃子打定主意,决定外出打工。父亲尽管舍不得他走,因为儿子毕竟只有十六岁,但他嘴上并没说出半个“不”字。东娃子临走时,父亲将仅有的20块钱硬塞在他手中,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无论赚不赚到钱年底都要回来。东娃子出去打工还有另一层意思,顺便打听母亲的下落。东娃子听父亲说过,母亲是跟一个来他们这儿收购果子狸的东平人走的,他并不打算把母亲劝回家,只是想偷偷看上母亲一眼。东娃子悄悄将母亲唯一的一张旧照片藏进行李中,带着潘老板送给他的那桶高乐高上路了。他准备把这个高级营养品卖掉,换些钱当路费。 第五章 由于板栗山三个洞口都见到了矿,潘老板在夏凉县一带名声大振。人们相互议论,来自广东姓潘的大老板资金雄厚,在夏凉县板栗山开铜矿,有三个洞口出矿,发了大财。潘老板所到之处受到人们的尊敬和赞美,他办起事来也比当初容易多了。这段时间,人们得知潘老板打算扩大开矿范围,要搞铅锌矿,纷纷向他提供信息,这些信息有金矿、锑矿以及重晶石矿。金永志忙得一个矿点接一个矿点去看,结果都不成气候。 一个多星期下来,金永志跑得精疲力竭,正当他准备缓一口气的时候,小刘开车来到板栗山。小刘告诉金永志,他一个熟人的金矿很不错,这个熟人想把矿卖掉,潘老板叫金永志去看看。金永志二话没说,背上地质包再次坐上小刘的吉普车出发了。小刘说的那个熟人叫乔辉,是他小学同学,两人自小学毕业后来往并不多。乔辉等在羊角口,小刘的车还离得老远,他便扔掉烟头一路小跑迎了过来。乔辉拉开车门,对小刘说:“老同学,你坐过去,我来开车。”他见小刘有些犹豫,接着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他妈见了车就想开。你就成全我吧?别像女人一样小气。” 由于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山路上泥泞不堪,乔辉开车的技术并不高,一路令人格外担心。乔辉说的那个金矿在夏凉县熊家大湾,一路都是蜿蜒的上坡路。小刘不断叮嘱乔辉开慢点儿,生怕出现意外。汽车终于到了熊家大湾,小刘总算松了一口气。乔辉对小刘说:“金矿还在半山上,你在这儿等着,我带金工上去看矿。其实看不看都无所谓,凭咱俩的交情,啥事办不成?”小刘说:“我说了不算,让金工去看看。” 金永志一言不发跟在乔辉身后,沿着烂泥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搞不清哪是牛粪哪是泥巴。穿过一片毛竹林,没走多远,乔辉说:“到了,就是这儿。”金永志似乎不大明白,问道:“你说的金矿在哪儿?”乔辉用手一指,说:“就在眼前。”金永志看到前面一个黄土包被人用铁锹简单地翻了翻,旁边有一个不大的水池,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乔辉解释说:“这就是金矿,富得很富得很,不信你采样回去化验。那边是提金的氰化池,平均一天能提一公斤金子。”金永志实在纳闷:从黄土里能提出金子?如果每天能提出一公斤金子,乔辉为什么要把它卖掉呢?金永志起了疑心,问乔辉:“这么富的金矿,你为啥要卖掉?”乔辉回答得很干脆:“急着等钱用。”金永志不再言语,随机取了一布袋黄土样准备拿回去化验。乔辉等金永志装好样品,微笑着说:“金工,我家就在前面。现在已经到了中午,去我家顺便吃了饭再回去。”金永志问:“那,小刘呢?他还在山下等我们呢?”乔辉攀着金永志的肩膀就往前走,说:“不用管,就让他多等一会儿。”金永志见乔辉一片诚意,没再拒绝。 刚一踏进乔辉的家,金永志便感到情况不对头。老郑及其同伙围坐在乔辉家里,很明显他们专门等着金永志。老郑一见到金永志要往后退,就吆喝那伙凶神恶煞般的弟兄将他拉到桌子旁坐下。老郑皮笑肉不笑地说:“金工,别他妈不识抬举,弟兄们等你这么长时间,总得给个面子吧。听我的,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金永志心里很清楚,只要进了这个屋就别想轻而易举地离开。他也终于明白坡上那些黄土平均一天能提一公斤金子的真实含义。 老郑不由分说,拉开架势强行与金永志干杯。金永志气愤之余来了个硬碰硬。他说:“老郑,这酒我可以喝,但你必须把话说清楚,我从不喝糊涂酒。”老郑将酒杯往桌子上用力一顿,说:“好,爽快!实话告诉你,今天你在坡上看到的是我们设的局,黄土里面有球的个金子,我也知道事情瞒不过你,主要是哄潘老板一点儿钱花。你是工程师,潘老板肯定听你的,我们并不想难为你。”老郑鼓起双眼死死盯住金永志,继续说:“你只要跟潘老板说这个金矿好得很,把话编像一点儿,他肯定掏钱把矿买下。怎么样?干了!”老郑举起酒杯等金永志的反应。金永志端起酒杯往老郑的酒杯上狠狠一碰,扬起脖子把酒喝尽,说道:“再干一杯!”老郑以为金永志被说动了,满心欢喜地又干了一杯。金永志一把将刚采来的黄土样品提起,使劲扔出门外,说:“老郑,我佩服你的勇气,但不欣赏你的做法。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从不干骗人的事。谢谢你的款待,改天我回请你们。”金永志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老郑的那伙弟兄冲上来强行把金永志摁在地上,一顿拳脚相加。老郑一声断喝:“松手!”金永志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老郑捏了捏金永志被打肿的脸,说道:“还算条汉子。”金永志嘴里渗出鲜血,问道:“可以走了吗?”老郑挥了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们知道你家住在哪儿。小心点儿!” 这时,乔辉似乎于心不忍,他没想到今天的事儿会办成这样。乔辉帮金永志从地上拣起地质包,替他夸在肩上。金永志蹒跚着走到门口,双腿因伤势太重站立不稳,摔了一跤。他吃力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扬长而去。 到了山下,小刘急切地问金永志:“金工,矿看得咋样?”金永志说:“矿不行。”小刘又问:“你的脸怎么肿了?”金永志答道:“路滑摔了一跤。”小刘将信将疑地问:“那,乔辉呢?”金永志说:“他还有事,让我们先走。以后你别再跟乔辉他们来往了。”小刘看金永志心情不大好,问道:“我们去哪儿?”金永志说:“直接把我送回板栗山。你跟潘老板说一声,这个金矿不行。” 不久,潘老板打听到牛脊县连潭沟铅锌矿不错。他叫上金永志,坐着小刘的吉普车前往连潭沟。 牛脊县和夏凉县毗邻,出了夏凉县城,顺着正林河往南约50公里便到了牛脊县城。前往牛脊县的半路上,吉普车行驶到一个转弯处,潘老板指着正林河边被彩条布围起来的一处工地对金永志说:“你看,那伙淘沙金的山东人今年又把摊子铺开了。去年他们也在这儿淘沙金,一场洪水冲得连机器设备都被埋起来了,亏了血本。这伙人真有骨气,今年重打锣鼓另开张,又干开了。”顺着潘老板所指的方向,金永志看到正林河畔翻起了成堆的鹅卵石,河水被改了道,推土机正在原来的河床上推砂石,一旁的空地上停着挖掘机和几辆重型卡车。围栏围着一个大深坑,里面传出隆隆的机器声,金永志估计可能是摇床和跳汰机在作业。金永志对潘老板说:“他们挺会选地方。这儿刚好是正林河转急弯的河道内侧,又有支流汇入,再加上河道迅速变宽,是沙金最易于聚集的地段。”潘老板附和道:“那是,那是!他们中也有能人,经过了勘探,要不然不会铺这么大的摊子。只要今年老天赐福,不发大洪水,他们一定能发财。” 连潭沟位于牛脊县南部,正林河的东侧,是一条宽阔的大沟,到处树木成荫,显得郁郁葱葱,沟底有一股山溪流淌,蜿蜒向西汇入正林河,顺沟修了一条简易公路。沟两侧挖了许多铅锌矿洞,开矿的老板有四、五家,其中蔡向良和石万峰两人占的地盘较大,他俩开采的铅锌矿体也较富。 小刘把车停在一个矿洞旁的宽阔处,立刻引起了开矿人的注意。大凡吉普车开进沟都和矿有关,不是来开矿或买矿的老板,就是来检查矿山的公务人员。潘老板和金永志刚下车,便有一个敞着衣服的高个汉子向他们走来。他叼着烟卷,迈开大步,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高个汉子走到潘老板和金永志跟前,大大咧咧地问:“你们是来弄啥的?”潘老板答道:“我们来看看铅锌矿。”高个子张口笑道:“啊!原来是大老板。你们是想开矿还是买矿?找我就对了,我叫蔡向良。老板贵姓?”蔡向良使劲甩掉烟头,伸手和潘老板握了握。潘老板说:“我姓潘。”蔡向良自信地说:“潘老板是南方人吧,一听口音就知道。走,到我的‘别野’去坐下谈,没 有谈不成的生意。”蔡向良把“别墅”说成“别野”,实际上是用石块儿和树干搭起来的临时工棚。 走进蔡向良的“别野”坐下,蔡向良拿大碗倒上三碗茶。蔡向良说:“潘老板要是买矿的话,你自己往那上面看,我的矿石最多、最富,又离公路最近,多方便。你要是来开矿,也没问题,我把矿洞让给你,你想咋开就咋开,价钱好说。连潭沟的人都知道,我蔡向良是个最爽快的人。”潘老板说:“我们先去看看你的矿石和洞子,回头在谈。”“当然可以,走!”蔡向良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蔡向良的矿石和洞子都在半山上,需要顺着山路绕过一座小山头才能看到,离公路大约700米。他的铅锌矿石以闪锌矿为主,方铅矿较少,脉石矿物多为重晶石,并不象他吹嘘得那么富,但还算不错。金永志从矿堆里随机捡了一小布袋铅锌矿石,准备带回去化验矿石品位。他估计这堆矿石有五、六千吨。金永志对蔡向良说:“蔡老板,到你的矿洞去看一看吧?”“没问题,随便你们看。”蔡向良说完,扯开嗓子朝旁边一个工棚喊道:“老石,哎……老石!”从工棚里应声走出一个体形较胖的汉子。蔡向良继续喊道:“老石,来了两个买矿石的老板,要到我的洞子里看看。把你的矿灯借用一下。”那个叫老石的就是连潭沟开铅锌矿的二号人物石万峰。 石万峰提着矿灯走过来,态度和蔼地对潘老板说:“老板是来买矿石的呀?你们看完老蔡的洞子后,顺便也到我那儿去看看!”蔡向良愤愤地说:“老石,你可别来和我争。潘老板看中了我的矿石,我把矿石卖掉之后再考虑你。”石万峰不紧不慢地说:“我哪能跟你争,我只是说顺便吗!幸许潘老板要买大量矿石呢?”潘老板说:“我们只是先来看一看,是买矿石,还是来开矿,没确定。” 金永志看过蔡向良的矿洞,觉得他基本上把洞子里的矿石采光了,洞子里挖成了一个大深坑,再采不出多少矿,怪不得一见面蔡向良就提出卖洞子。当着蔡向良和石万峰的面,金永志什么都没有说,潘老板也心领神会。蔡向良的高音大嗓门还在滔滔不绝,“瞧我的洞子打得多正规,最富的矿石就是在那个深坑里采的。洞子再往里打还有矿,深坑向南也有矿,够你们采的……” 离开蔡向良的矿洞,潘老板和金永志跟着石万峰去看他的铅锌矿石和洞子。石万峰和蔡向良判若两人,他不多言不多语,只管领路,让潘老板和金永志随便看。石万峰和蔡向良开采的是同一个矿带,他俩采出的矿石类型差不多。但是,石万峰的矿石品位低一些,矿石量也少。金永志按同样的方式从矿堆里采了一布袋样品,等化验结果出来后与蔡向良的矿石比较。不过,石万峰的矿洞有一定的吸引力,洞里没采的矿石较多,都留在显眼的位置上。石万峰见金永志对他的洞子感兴趣,谦和地对潘老板说:“你们可以进洞子里采矿,洞子和采矿手续都无偿提供。采出的矿石每吨给我30块钱,其它的我不管。在我的矿区范围内,你们想在哪儿另开洞口都行。”潘老板不动声色。石万峰看了一眼金永志,继续说:“这个小伙子一定是工程师吧?”潘老板说:“对,他就是我们专门聘请的工程师,金工。”石万峰说:“金工一定是行家,他一看就知道从哪儿开洞口。” 回来的路上,潘老板问金永志:“你看蔡老板和石老板两人的矿哪个好些?”金永志说道:“只从矿石来看,蔡老板的富一些,可他的洞子再没什么开头。石老板的洞子里矿还不少,他提出的条件还算优惠。等化验结果出来了再说。”潘老板点点头,说:“那是,那是。我打算买蔡老板的矿石,我们自己开石老板洞子里的矿,同时进行。等化验结果出来后,我去和蔡老板砍价,再把石老板采矿石的价钱往下压一压。为了保险期间,你还是把样品拿回你们单位化验,越快越好。” 金永志赶回板栗山收拾东西,准备尽快带样品回东平市矿产研究所化验。可是,板栗山矿部空无一人,门被锁着。经打听金永志才得知,杏树洼村麻石沟脑的钟大爹弃世,大家都探望去了。金永志走到麻石沟脑钟大爹家,他家大门外摆放着花圈,门两侧换上了白纸对联。上联是“一身正气憾云霄”,下联为“两袖清风泣山河”,横批“德高望重”。钟大爹的灵柩停放在屋外,被柏树枝围着。钟大爹享年六十八岁,曾经是杏树洼村的生产队长,为人刚直清廉,给村里人办了许多好事,大家都对他感恩戴德。据当地人说,钟大爹年轻时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曾独自一人打死过一头金钱豹,身上留下了被豹子抓伤的疤痕。前来祭奠的乡亲们络绎不绝,板栗山铜矿的人几乎都来了,把钟大爹的仙逝当成喜事来办。王家庆忙前忙后,招呼来祭拜钟大爹的人,钟大爹是他和妻子董玉娥的介绍人。付清明老汉卜了一卦,认为钟大爹下葬的日子要等到五天后。经大家商定,把安放钟大爹遗体的棺材暂时移到旁边竹林里,再在上边用松柏树枝搭一个凉棚,以免天热尸体腐烂。 第二天一大早,金永志带上从连潭沟采来的样品步行到麻石沟口,乘中巴车到夏凉县城。从板栗山到东平市没有直达车,必须在夏凉县城倒车。金永志赶到夏凉县城已近中午,由于时间紧,他没去办事处找潘老板。金永志在一家邻街店铺买了两个核桃饼,边吃边来到公路边等待回东平市去的班车。天下起了小雨,公路边站着不少等班车的人。约莫二十分钟后,班车来了,等车的人争着往车里挤,其中还有抱小孩儿的。金永志带着样品,只好最后一个上车。 “金工,过来坐这儿。”一个年轻女子在招呼他。金永志看到眼前的这位年轻女子打扮入时,有几分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她是谁。“金工,这儿有空位子。”见金永志还在犹豫,年轻女子说:“我是鲁美萍。”金永志恍然大悟,她就是离开南关旅社外出打工的鲁美萍?要不是鲁美萍说出她的名字,金永志很难相信这位衣着华丽,化了淡妆的女郎就是南关旅社里的鲁美萍。鲁美萍接过金永志的样品,让他坐下。“你,你现在咋样?”金永志不知该怎么称呼鲁美萍,更不敢贸然叫她“鲁小姐”。鲁美萍变得十分健谈,微笑着说:“我现在挺好,在东平市方舟旅行社当导游,是聘用的,干得不好老板随时都可能炒鱿鱼。想当初,还是小刘送我走的呢。”鲁美萍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喜悦。通过一路的交谈,金永志了解到鲁美萍离开南关旅社后艰难的打工经历。 过完春节后,秦岭山区仍然是天寒地冻,到处被白雪覆盖着。鲁美萍的父母和姨夫坚决反对她出去打工,劝她留在姨夫的南关旅社继续干。鲁美萍想起因家里穷,自己读完初中便辍学,继续读书的理想破灭了。她已经铁了心,想出去闯一闯,或许能多挣点儿钱,让弟弟妹妹能好好念书,她的美好理想只有通过弟弟妹妹去实现了。姨夫受鲁美萍父母的委托,把她盯得很紧,生怕她溜掉。当然,他还有自己摆不上桌面的目的,就是留住鲁美萍,南关旅社的生意就不发愁了。小刘十分同情鲁美萍的处境,打算暗地里帮助她。 这天晚上,鲁美萍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悄悄放进小刘的吉普车。小刘马上把车开走。第二天早上,鲁美萍打扫完旅社的卫生,把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留在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南关旅社。小刘把车停在正林河边事先约定的地方。鲁美萍顶着寒风来了,她的心砰砰直跳,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独自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谋生,她做好了应付一切不测的准备,但内心还是有点儿忐忑不安。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可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小刘带着鲁美萍开车向北驶去。离夏凉县城十几公里有个叫盐关峪的村子,来往的班车都在此上下旅客。小刘把车停在盐关峪村口,对鲁美萍说:“你就在这儿等去东平市的班车吧!我要回去了,潘老板今天还有事。”小刘递 过鲁美萍的行李,开车走了。 鲁美萍来到东平市,看着林立的高楼大厦,不知道去那里落脚,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几经周折,鲁美萍天黑的时候找到了她一个同乡姐妹打工的地方。她回家过年时见过这个姐妹,留下了她打工的地址。不巧的是同乡姐妹于小芸外出未归。 鲁美萍不敢走远,饥肠辘辘地等在那家小餐馆门口,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手和脚都要冻木了。她在原地交替跺着脚,盼着于小芸能早一点儿回来。不知过了多久,一辆三轮车向小餐馆走来。借着微弱的光线,鲁美萍认出跟在三轮车后面的人有一个就是于小芸。鲁美萍喜出望外,高声喊道:“小芸,小芸,你咋才回来!”于小芸也认出了鲁美萍。她把鲁美萍拉到一边,悄声说:“美萍,小声点儿,老板在呢!我还没下班,你等我一会儿,一定等我,就在这儿。”鲁美萍不知所措,只好将手对插进袖筒里,继续跺着几乎冻僵的双脚,在原处等待。尽管饥寒交迫,但鲁美萍总算遇到了一个熟人,心里塌实了许多。又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小餐馆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餐馆里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离去。于小芸脱掉工作服,出来招呼鲁美萍进餐馆里去。 刚走进大门,于小芸紧紧握住鲁美萍冰冷的双手,关切地问:“美萍,外边冷吧?我真担心你等不及走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鲁美萍没有回答,反问道:“小芸,你上哪儿去了,天都黑透了,回来得这么晚?”于小芸叹了一口气,说:“没办法,我换了几个店了,就数这家生意还可以,生意好是靠辛苦干出来的。我们几个人推着三轮车出去卖盒饭,今晚还算回来早的。”一提到盒饭,于小芸立刻想到鲁美萍等了她很长时间,说道:“美萍,你肯定还没吃饭。快来,这儿有卖剩下的盒饭,我去热一下,咱俩一块儿吃。反正不花钱,不吃的话老板明天就统统倒了。”鲁美萍确实饿坏了,急不可待地说:“不用热了,就这样吃吧,喝点儿开水就行。” 两姐妹打开盒饭,在餐桌上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于小芸边吃边问:“美萍,你爸你妈同意你出来了吗?”鲁美萍头也不抬地说:“他们根本不同意,我是偷跑出来的。”于小芸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今晚就住在我这儿,店里有一张钢丝床,咱俩一块儿睡。你要是嫌挤得慌,我去拼桌子睡,你睡钢丝床。餐馆老板对我挺信任,叫我睡在这儿看店,他晚上不会来。不过,你明天一大早必须离开,餐馆早上七点钟开门。你到晚上这个时候来店里睡。”鲁美萍说:“行嘛,我明天一早就出去找活干,不会让老板发现。”于小芸解释道:“我们餐馆不需要人,我帮不上你的忙。你出去千万要小心,想吃你的人多着呢,谁叫你长得那么水灵。”在餐馆里过夜挺冷,鲁美萍出来时没带铺盖,经鲁美萍的再三要求,她和于小芸挤在一张钢丝床上睡,相互取暖。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鲁美萍就起床了,她梳洗完毕后离开了小餐馆。于小芸忙着生火、烧水,准备当天餐馆要卖的早点,没时间顾及鲁美萍。鲁美萍来到大街上,走走停停,特别留意张贴的招聘广告。需要用人的地方不多,而且多数招聘的是打字员或美容美发师。一直找到下午,鲁美萍好不容易碰到一家招聘餐厅服务员的,她怀着喜悦的心情前去应聘。可这家餐厅不提供住宿,鲁美萍只好作罢。一天下来,走得鲁美萍腰酸腿疼,没找到合适的活干。 天黑的时候,鲁美萍不敢在外逗留,她口干舌燥回到于小芸打工的那家小餐馆。时间还早,鲁美萍不能去找于小芸,便在附近的店铺漫无目的地转悠。她找了一个卖烧饼夹菜的小摊位,坐下来买了一个不夹菜的烧饼吃,这可以说是最便宜的晚餐了。为了消磨时间,鲁美萍拿着烧饼吃得很慢,但终究还是吃完了。摊主是个老太太,她见鲁美萍吃完烧饼还不肯走,开口问道:“女子,还想吃点儿啥?”鲁美萍闪烁其词地说:“不,我啥也不要。我走累了,想多坐一会儿。”老太太向鲁美萍投来慈祥的目光,关切地说:“女子,你是从乡下来的吧?来找亲戚,还是来找活干?”鲁美萍看这个老太太挺和善,消除了几分戒备心。她说:“我是来找活干的。”“找到了吗?”老太太又问道。鲁美萍摇摇头。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现在的生意真难做,活儿不好找啊!”鲁美萍冒昧地问:“大娘,你这儿要人帮工吗?”老太太听了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这是小本生意,干一天算一天,哪能请得起人呢?”鲁美萍和老太太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说:“我老了,打起烧饼来很费力。看你那么瘦弱,不知能不能揉得动面?不过,我给不了你多少工钱。”鲁美萍一阵欣喜,连忙说:“我能行,不嫌钱少。”老太太说:“你住哪儿呀?”鲁美萍恐怕一线希望又落空,不加思索地说:“我在前面那个蜀香餐馆和一个同乡搭铺。”话刚一出口,鲁美萍就感到后悔,她出卖了于小芸。老太太并没有在意,说道:“那好,你明天就来帮我打烧饼。我每月给你一百块钱,我这儿卖啥你就吃啥。”鲁美萍满心欢喜,高兴地说:“可以。我现在就来帮忙。”鲁美萍挽起袖子就要干。老太太被逗得直笑,阻止道:“算了吧!你去锅里盛一碗稀饭喝,光吃一个烧饼咋行?”喝完稀饭,鲁美萍和老太太一道经营起这个不起眼的路边小摊。 晚上回到蜀香餐馆,鲁美萍兴奋地告诉于小芸:“小芸,我找到工作了!”于小芸也为鲁美萍高兴,忙问:“什么工作,老板一月给你多少钱?”听了鲁美萍找到的工作,于小芸睁大了双眼,半天没说话。鲁美萍不解地问:“怎么了,小芸?我觉得挺好。先有个落脚处,往后再说嘛!”于小芸说:“早知道是这样,你还不如去我以前干的那家餐厅。吃饭不算,一月要挣二百块钱呢!不行,等休假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出去再找。”鲁美萍感到自己是幸运的,来东平市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工作,从此可以自食其力,哪怕这份工作不理想,也是靠自身争取的,迈出了来东平市打工坚定的一步。 到那个小摊位打工后,鲁美萍十分勤快。摊主老太太姓白,鲁美萍叫她白大娘。鲁美萍除了每天打烧饼,协助白大娘料理生意外,还常常帮白大娘去提菜、买面。白天的时候鲁美萍有活干,又在火炉边,她不感到寒冷,也不觉得寂寞。到了晚上,她和于小芸盖一床被子睡,总觉得天气很冷。于小芸倒没说什么,可鲁美萍有些过意不去。她想,总有一天蜀香餐馆的老板会发现她睡在餐馆里,到那时将弄得于小芸很狼狈,是该换个地方了。 这天,于小芸休假,鲁美萍也向白大娘请了一天假,她俩一起出去为鲁美萍找一个象样点儿的工作。她俩走街串巷,找了不少需要雇人的地方,最终还是认为位于南郊那家霞光服装公司不错。这家私营公司招聘制作服装的女工,按记件拿工资,公司里有女工宿舍。鲁美萍在南关旅社当服务员时做过缝纫,顺利通过了考试。就这样,鲁美萍辞去了在白大娘摊上打烧饼的工作。白大娘很高兴鲁美萍找到了新工作。鲁美萍在她摊上只干了二十多天,可白大娘硬要给她150块钱。鲁美萍再三推辞,最后只好收了100块钱。鲁美萍用挣来的100块钱添置了一床简单铺盖,告别于小芸,来到霞光服装公司打工。 鲁美萍心灵手巧,缝纫活干得又快又好。她到霞光服装公司才一个多月,便熟练掌握了所有制衣工艺,得到经营部曹主任和公司雷经理的大加赞赏。霞光服装公司主要承接的是工作服和制服加工,遇到急活或质量要求较高的活,曹主任往往叫鲁美萍加班干。鲁美萍从不拒绝,反正多干能多挣些钱。随着工作环境的好转,鲁美萍的心情也舒展开来,她的脸上多了几分笑容,渐渐地熬过了寒冷的日子,天气开始转暖,窗外的迎春花开了。 鲁美萍脱去冬装,换上洁白的紧身毛衣,浑身上下透露出动人 的青春气息,可以说她是全公司最漂亮的女性。雷经理一般不到员工干活的地方来,可最近一段时间他一反常态,总是没事找事地到加工厂房来转悠。雷经理特别喜欢站在鲁美萍的缝纫机旁,似乎对她倍加关心,一双灼热的、色迷迷的小眼睛在鲁美萍身上到处扫。鲁美萍深深地感到不安,浑身发痒。她保持着高度警惕,上下班总是和女伴们一起走。就这样,鲁美萍还是摆脱不了雷经理的影子,常常作恶梦,梦见自己衣不遮体,雷经理一双大手向她伸来。经营部的曹主任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十分担忧鲁美萍的处境,她在暗中悄悄保护着这位新来的女工。每当鲁美萍陷入窘态的紧要关头,曹主任就会出现在面前,利用工作上的事化解险情。鲁美萍暗自思忖,这样下去何时是了?早晚要落入雷经理的魔爪。 霞光服装公司新揽了一批活,是为方舟旅行社的导游小姐加工换季制服,客户要得很急,而且要求按每位导游小姐的身材制作。为了按期交付这批制服,霞光服装公司从上到下忙做一团,每天晚上干到半夜,规定交货的期限一天天逼近。 这天晚上,鲁美萍为了完成加工的制服,一直忙到很晚。一位和她一起招进公司的小姐妹手脚不熟练,鲁美萍帮着她给制服锁边。等忙完当天的定额,两人最后离开厂房。天空阴沉沉的,远方在闪电,就要下雨了。鲁美萍和那位小姐妹绕过花坛,快步向宿舍走去。突然,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面前,把她俩吓了一跳。鲁美萍定了定神,看清那个高大的黑影就是一直对她纠缠不休的雷经理。雷经理笑嘻嘻地对那位小姐妹说:“你先回去,我找鲁小姐有点儿事。”那位小姐妹悄然离去,留下鲁美萍一人面对高大的雷经理。雷经理装模做样道:“鲁小姐,你进公司以来一直干得很出色,我建议公司让你做曹主任的副手。”雷经理有意停顿片刻,关注着鲁美萍的反映。天边响起了滚滚雷声,鲁美萍感到心惊胆颤。雷经理试探着说:“你现在到我办公室去一下,我们好好谈谈。”鲁美萍深知雷经理这么晚叫她去办公室想干什么,“有啥事明天再说吧,天太晚了。”雷经理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他见四周无人,拉着鲁美萍的手往他办公室方向拖。“雷,雷经理,请你……请你自重。”鲁美萍边说边挣扎,但她始终挣脱不了雷经理有力的大手。情急之下,鲁美萍抡手给了雷经理一记耳光。雷经理被打清醒了。他正要发作,曹主任和先前离开的小姐妹同时赶到。曹主任目睹了这一切,但内心的愤怒无法说出来,雷经理毕竟是她的上司。曹主任强压怒火,若无其事地对鲁美萍说:“美萍,你还不回去睡觉,快要下雨了,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 从那以后,雷经理收敛了一些,他害怕这种丑闻张扬出去坏了他的名声。不过,雷经理对鲁美萍还是贼心不死,他在小心翼翼地寻找机会。鲁美萍也更加谨慎了。 交货的这天,方舟旅行社的纪总经理带着夫人来霞光服装公司验货。雷经理恰巧有事外出,由曹主任接待他们。纪夫人拿起加工好的制服上下端详。她对制服的颜色和做工挺满意,但对款式有些异议,认为制服的款式太古板,缺乏青春朝气。纪夫人环顾四周,选中了身材窈窕的鲁美萍,她让鲁美萍穿上制服试一下效果。鲁美萍换上制服走出曹主任的办公室,显得楚楚动人。她的气质更衬托出制服的端庄,纽扣和口袋错落有致,加上制服凝重的藏蓝底色,使纪夫人一下改变了观点。纪夫人笑容满面,索性脱下高跟鞋让鲁美萍穿上再走几圈儿。纪总和纪夫人对穿着制服的鲁美萍大加赞赏,满意地付了款。纪夫人坚持让鲁美萍帮忙把这批制服送到方舟旅行社,曹主任欣然同意。曹主任和鲁美萍一起把制服搬入纪总的车上。 坐在纪总豪华的本田轿车里,鲁美萍有些不自在,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坐上这样高级的汽车。纪夫人向鲁美萍问长问短,鲁美萍都如实回答,但隐瞒了雷经理对她的不轨行为。纪夫人对鲁美萍的身世充满同情,也被她诚实的品德和坚强的毅力所震撼。本田轿车开到方舟旅行社门口,几位女导游叽叽喳喳迎上来,争相目睹换季制服。一位女导游看到气度不凡的鲁美萍,兴高采烈地对纪总说:“呦!纪总,又新招了一个导游,的确漂亮。”一句话提醒了旁边的纪夫人。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鲁美萍,说:“你愿不愿意来旅行社干?凭你的条件,再通过培训,我想可以胜任。我们旅行社也是个体单位,导游全部是聘用的,干不好就走人。你可以来试试。” 鲁美萍有很久没见到于小芸了,自从去霞光服装公司后,她为了多挣点儿钱一直加夜班。这天,鲁美萍走进蜀香餐馆。她刚来东平时就是和于小芸睡在这儿。于小芸正在招呼客人,看到鲁美萍青春焕发,与刚来找她时判若两人,心里非常高兴。等忙过高峰期,于小芸领着鲁美萍坐入一间包厢,两姐妹自然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于小芸关切地询问鲁美萍去霞光服装公司的情况,鲁美萍终于将雷经理对她的威胁抖了出来。她告诉于小芸,自己打算离开霞光服装公司,去方舟旅行社试一试。于小芸愤愤不平,大骂雷经理是个衣冠禽兽。于小芸说:“那个雷经理仗着有权有势就认为可以为所欲为,好在你还没吃亏,趁早躲得远远的。我支持你去旅行社,你气质好,在学校时学习成绩也不错。要不是因为家里穷,你一定能考上大学,何必出来辛辛苦苦打工呢?你导不了外国人的游,还导不了中国人的游啊!”鲁美萍问于小芸:“你往后有啥打算?”于小芸酸楚地说:“还能有啥打算,就在这儿好好干,多挣点儿钱吧!运气好的话找个城里男人,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嫁个本分男人过日子。”鲁美萍说:“安娃子不是一直对你挺好吗?”“好又怎么样?回到山里还不是像咱们父母一样,一辈子过穷日子。再说,安娃子出来打工杳无音信,谁知道他在哪儿?”鲁美萍的话使于小芸感到苦涩和矛盾。鲁美萍宽慰道:“好了,好了!又不是要你马上嫁给他,别那么难过。我今天请你吃饭,你有啥好主意?”于小芸脸上有了一丝笑容,说:“美萍,你真的挣大钱了?那好,我去向老板说一声,我今天换个班提前休假。咱们上牡丹园吃火锅。” 鲁美萍和于小芸、安娃子同在一个叫高岩的山村,从小一起长大,孩提时候他们尽管没什么幸福可言,但总算天真无邪。长大成人之后,安娃子渐渐对于小芸产生了感情,处处照顾她。安娃子虽然笨嘴拙舌一直没对于小芸表达什么,但是于小芸能够体会到他那份情义,就连鲁美萍也看得出来。可于小芸对安娃子总是若即若离,她既盼着安娃子说出由衷的那句话,又怕他一旦表白,自己会进退两难。于小芸何尝不渴望纯真的爱情,可是她不愿意一辈子受穷,期盼着安娃子出去打工能交好运,可打工的有几个能发大财? 提起于小芸和安娃子之间的事,使鲁美萍想到了自己,那个闭塞的穷山村,逐渐衰老的父母,等着拿钱读书的弟妹。鲁美萍不也是为了钱才出来打工的吗?穷固然可怕,但找男人一定要找一个塌实可靠的。比如那个送她出来打工的小刘就不错,自己能顺利出来多亏了他,他不多言不多语,为人诚恳,关键时刻拿得起来。鲁美萍奇怪自己为什么联想到了小刘,她的脸上立刻翻起红晕。鲁美萍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心想:管他呢,他开他的车,我打我的工,将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鲁美萍去了方舟旅行社,终于摆脱了雷经理那双淫荡的眼睛。鲁美萍在旅行社通过了一个月的试用期,纪总和纪夫人对她更有了好感。他们认为鲁美萍不但诚实、勤快,而且沉着、机灵,旅行社的日常业务她一学就会。其实,方舟旅行社的业务并不复杂,旅游线路是固定的,重要的是如何招揽游客。起初,鲁美萍只负责登记游客和编制旅游团,闲暇时看看资料,熟悉旅游景点的情况。她干得很认真,从未出过差 错。后来,有个导游小姐为了提回扣,串通旅游景点商店的老板宰客,游客告到旅行社,她被纪总开除了。纪总安排一向诚实的鲁美萍跟着另一位导游去接替那条旅游线路,并给鲁美萍加了薪。没过多久,鲁美萍便熟悉了这条线路的旅游景点,那位带她的导游有事时就由她领着旅游团出去。鲁美萍成了一名导游。 长途汽车下了秦岭,进入东平市郊。金永志问鲁美萍:“你这次是回家度假吧?”鲁美萍说:“对。我刚带团旅游回来,还没接新旅游团,利用这几天空闲回家看看。”停顿了片刻,鲁美萍问道:“小刘现在好吗?替我谢谢他!”金永志说:“他挺好的,还给潘老板开车。小刘可从来没向我们提起送你走的事儿。”鲁美萍沉默了好一阵,说:“我在松苑大厦下车,向西走二百来米就到方舟旅行社。你们有机会来找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金永志很明白,鲁美萍说的“你们”的“们”应该特指小刘。鲁美萍下了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从连潭沟采的两个铅锌矿石样品分析结果表明,蔡向良的矿石品位较高,含铅5。24%、含锌16。18%;石万峰的矿石品位低一些,含铅3。53%、含锌11。22%。金永志带着化验结果匆匆赶回夏凉县办事处。潘老板看过化验报告,毅然做出决定:购买蔡向良的铅锌矿石,采石万峰洞子里的矿石,价钱由潘老板再去找他们两人商谈。潘老板给金永志斟了一杯茶,对他说:“金工,还要辛苦你往板栗山跑一趟啦。你告诉戚谷明,让他做好准备,过一段时间把采矿设备和工人带到连潭沟,去采石万峰洞子里的矿石,技术上由你负责。你再叫上王家庆和杨延虎,去收购蔡向良的铅锌矿石。我尽快联系好选矿厂,买来的矿石和采出来的矿石统统往选厂送。”这时小刘走进办事处。 金永志嬉皮笑脸地对小刘说:“你猜我这次回东平市碰见谁了?”小刘刚开车过来,他摘下手套,漫不经心地说:“我哪能猜得着,你就直说。”金永志告诉他:“我见到鲁美萍了。”小刘立刻认真起来,急忙问:“你在哪儿见到她的,她现在干啥呢?”金永志说:“我是在回东平市的班车上碰见的。她现在打扮得很洋气,在东平市方舟旅行社当导游,看样子生活挺滋润。”金永志的话使小刘陷入了沉思。潘老板插嘴道:“鲁美萍……噢!就是以前南关旅社的服务员吧?人长得蛮漂亮。”见小刘半天没吭气,金永志对他说:“她还让我代她谢谢你!你悄悄送她走,保密得很好吗!”小刘低声道:“这事儿有啥张扬的?只要她出去过得好就行。” 小刘心里矛盾极了。以前鲁美萍在南关旅社挣不了多少钱,还要受气。他从同情她的处境逐渐变为暗恋她。把她送走已快到半年了,一直音讯皆无,常常使小刘牵肠挂肚。可是,现在的鲁美萍去东平市当了导游,地位变了,心很可能就会变,要求也会更高。再说,他俩也没什么关系,她凭啥留恋一个普通司机呢?金永志发现小刘情绪低落,安慰道:“鲁美萍出去打工吃了不少苦,能有今天真不容易。她叫我们有机会去方舟旅行社找她。这是她留下的电话号码。”金永志把留有鲁美萍电话号码的小纸片交给小刘。一丝苦涩的微笑在小刘的脸上掠过。 金永志回到板栗山,刚好赶上给钟大爹下葬。这天晚上,杏树洼村的男女老少差不多都来了,关系亲近的人要为钟大爹守灵。钟大爹家正门口摆放着一张黑漆方桌,请来的一班吹鼓手围桌而坐,正在吹吹打打,悠扬的唢呐声能传过几架山。桌子上方端坐着一位须髯飘飘的老道士。老道士一身黑色道袍,口中念念有词,不时拿起木剑左右挥舞,偶尔抓一把助燃物一类的东西撒到烧纸火盆里,只听“砰”的一声,火苗瞬间变旺。据懂行的人介绍,这是为钟大爹做道场,超度他的亡灵。来祭拜的人先走进堂屋,点上三炷香,在钟大爹的灵柩前拜几拜,再烧上几张纸。相继祭拜完毕后,人们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边品茶边谈论钟大爹生前的美德和不凡事迹,有说有笑。几个老汉围坐在核桃树下就着花生喝起了酒,年轻的分几摊打起了扑克。钟大爹的家人披着孝衣向前来祭拜的人一一道谢,并端出果品和香烟招待客人。 天黑了下来。一阵清脆的鞭炮声后,祭拜仪式进入一个新阶段,吹鼓手们吹打得更起劲了。钟大爹的后人分两排跪在门前那张黑漆方桌的左右。他们放声大哭,越哭越伤心。大约哭了一顿饭的工夫,唢呐声停止了,但锣鼓仍然敲打个不停,而且富有节奏。这时,跪在方桌两侧的人开始相互指责,渐渐对骂起来,随着锣鼓声节奏加剧,对骂也激烈起来。骂得凶的一方追着另一方骂,他们围着桌子转圈。最后,双方面红耳赤,怒目圆睁,互不相让,几乎用手指到了对方的鼻子尖,具有大打出手之势。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位长者走了出来。他劝了这一方,又去劝那一方,忙得不可开交。对骂双方听了长者的规劝,火气逐渐小了,终于平息下来,一起跪到方桌前请求钟大爹在天之灵原谅他们。在对骂过程中,围观的人不但不去劝阻,反而在一旁笑容满面地评价那个骂得好,那个骂得凶。据说,谁越骂得很,谁就对钟大爹越孝顺,家家户户给老人送终都这样。 吹鼓手们吃过夜宵,稍做休息又吹打起来。大部分祭拜的人相继离开,剩下来的人要在此过夜,为钟大爹守灵,王家庆就是守灵人中的一个。第二天天亮,几个壮汉抬上棺材,把钟大爹安葬在麻石沟脑的山岗上。钟大爹的家人早已摆上酒席,答谢前来帮忙的人。 眼下,板栗山只剩“一号洞”仍在采矿外,其余两个洞子被锁上了洞口,以前矿上的民工大半闲了下来。民工们听说潘老板正组织人手到连潭沟开铅锌矿,都争先恐后地要去那儿干活。戚谷明挑选了其中几个强壮的汉子准备带走,可其他民工也纷纷要求去连潭沟,一时争持不下,戚谷明只好让金永志先走。赵海德和吕佳两口子暂时留在板栗山负责采矿和运矿。现在,“一号洞”的矿体往里采逐渐变窄,采矿方向很容易掌握。即使金永志不在矿山上,郭益武也能带领民工正常采矿。 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坐上运矿石的便车去夏凉县,到了县城后再跟潘老板一起前往连潭沟购买铅锌矿石。运矿司机长年在外跑运输,知道的事情特别多,他一路上和金永志三人说个不停。当谈到目前铜矿市场不景气时,王家庆说:“现在铜精粉卖得这么便宜,不知梁经理在火石崖开铜矿怎么样?”运矿司机问:“哪个梁经理?”杨延虎答道:“就是以前县桃花岭林场的司机,梁敬宽。”运矿司机说:“喔!你说他呀,老婆比他小得多的哪个老梁,对不对?我给他运过矿石。老梁现在背了!”王家庆忙问:“火石崖的铜矿不是很富吗,他咋背了?”运矿司机说:“富啥呀?全是老梁吹出来的,他亏就亏在心术不正。火石崖铜矿本身就不行,老梁去那儿不是为了开矿,他的真正目的是放个‘鱼饵’来‘钓鱼’。”金永志三人都感到迷惑不解。运矿司机见大家全神贯注,饶有风趣地讲述了梁经理“钓鱼”失算的事儿。 梁经理明知道火石崖铜矿不行,还是义无返顾地去投资开矿,他要施展诓胡总和潘老板的手段故伎重演。当然,聪明的梁经理决不会按部就班,他把成功的经验作了自我批评和改进,力图这一次干得更完美。春暖花开的时候,梁经理脸上保持着以往的微笑,他新购买了一套开矿设备,告别了娇妻爱子,带领一帮民工,风尘仆仆地来到火石崖。梁经理把第一个洞口选在火石崖古采硐的下方,招呼民工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他坚信按照这个方向打进去一定能打到古采硐下方的铜矿体。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多月后梁经理打到了铜矿,但矿石并不富。梁经理脸上的微笑变得更加迷人。他立刻让民工停下来,再到附近事先选定的位子开掘新洞口。与此同时 ,梁经理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别处购买了一批富铜矿石。他亲自开着大卡车趁黑夜运回火石崖,堆在洞口旁,便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宣传工作。他声称自己在火石崖打到了富铜矿,矿体规模如何如何大,矿石品位多么多么高。梁经理大摆宴席,为此庆贺。梁经理的宣传十分奏效,人们都跟着说老梁撞了天运,要发大财了,就连梁经理雇来打洞子的民工也一起附和。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梁经理有得有失,虽然把火石崖铜矿的声势造得规模空前,但是梁经理的钱也花光了。梁经理仍然微笑着双眼,心里盘算着: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火石崖几个洞口就是我下好的“鱼饵”,现在不是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吗?山外来的矿老板多着呢,到时候就等着“钓大鱼”吧!眼下需要咬紧牙关挺过去,哪怕去借钱也要把这台戏唱下去。梁经理借了一笔债,用来维持火石崖铜矿的日常开销。为了把事情作得更圆满,好“诱鱼上钩”,梁经理雇了两辆卡车将他买来的一部分富铜矿石拉出去卖。 矿老板果真被梁经理引来了,并且相继来了好几个。梁经理拉开要和他们慢慢谈判的架势,让矿老板之间来一次竞争,他想到了曾经令他得手的胡总和潘老板。无论哪个矿老板来找他,梁经理都认真接待,做出一副十分惋惜的样子,痛述自己资金不足,欠债经营矿山的苦衷,愿意让利卖掉火石崖铜矿。他把矿老板一个个领到山上考察已经见矿的洞子和采出的矿石,矿老板看过后都表示满意。当矿老板坐下来和梁经理谈价时,梁经理将早已准备好的矿山前期投资帐目拿出来,他有足够的耐心和这些矿老板们讨价还价。几个回合过后,梁经理最终把焦点聚集到了浙江来的龚老板身上。为了击败其他竞争对手,龚老板和梁经理接触最频繁,出价也最高,准备一次性付给梁经理126万元收购火石崖铜矿,包括所有开矿手续和山上的设备。梁经理当然是喜不自胜,他听到了树上的喜鹊叫,但表面上不露任何痕迹。他似乎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转让矿山,若自己有实力开矿还会赚更多的钱。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照梁经理预谋已久的计划进行着。 一个晴空霹雳击碎了梁经理的所有梦想,龚老板突然变卦了。龚老板得到了铜产品市场价大跌的消息,不想收购火石崖铜矿山了。起初,梁经理并不十分着慌,他认为走了一个龚老板,还有其他矿老板。当梁经理找到曾经没谈拢价钱的那几个矿老板时,他们众口一词,都不愿涉足铜矿。梁经理如一落千丈,他不仅花光了自己的血本钱,而且欠了外债,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微笑。 运矿司机讲完梁经理“钓鱼”的事儿,摇着头说:“老梁还欠我的运矿费呢,看他那副可怜相,我现在也不好意思去找他要。”王家庆和杨延虎都为梁经理叹息。 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来到夏凉县办事处。潘老板正在和罗毅刚说什么,他俩表情严肃。潘老板对金永志说:“我今天有急事,去不了。你带王家庆和杨延虎先去连潭沟联系一下住的地方,我过两天再去找你们。我已经和蔡向良、石万峰两人谈好了,草拟的合同书在这儿,你看看行不行?买蔡向良的矿石每吨80块钱,采石万峰洞子里的矿一吨付他20块钱,这是石万峰给我的采矿手续复印件。”金永志看过起草的两份合同书,对潘老板说:“这两份合同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合同上的第五条,‘从连潭沟外出的运矿简易公路,在合同执行期间,由蔡向良和石万峰两人负责维修。’,我担心到时候会扯皮。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潘老板交给杨延虎1000块钱,作为他们三人去连潭沟的临时费用。金永志向潘老板和罗毅刚告别,罗毅刚只哼了两声,好象有什么心事。 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乘上夏凉县至苍县的班车前往连潭沟。经过正林河那个转弯处时,金永志发现,那伙山东人淘沙金的场地向下游延伸了不少,沿河翻起的鹅卵石堆成了一道长长的堤坝。金永志三人在连潭沟口下了车,挽起裤腿淌过正林河,再沿简易公路步行四、五公里,来到蔡向良和石万峰开矿的三合村。蔡向良和石万峰等候已久。 金永志向蔡向良和石万峰两人解释道:“潘老板今天有急事要办,过两天再来。我们三个先来联系好住的地方。”蔡向良说:“他有事先忙他的,反正价钱已经谈妥了,你们来一样。”蔡向良回头拍着石万峰的胖肚子,继续说:“看我们老石想得多周到,他知道潘老板买了矿石后不好往山下运,从牛脊县请来一帮人,这几天正在架高空缆车,以后往山下调矿就方便了。”石万峰说:“我算过了,用缆车往下调矿,每吨只花25块钱,速度又快,还直接把矿石卸在车上,省了装车费,你们划得来。雇人从山上往下背矿石的话,每吨大约30块钱,速度慢。”王家庆很有经验。他转移话题,问道:“三合村的村长家在哪儿?我们先去联系好住的地方,调矿石的事等潘老板来了再说。”蔡向良亮开大嗓门说:“三合村穷得叮当响,哪有村长?只有一个老支书管事,姓翦,他家就住在对面坡上。”顺着蔡向良手指的方向看去,对面山坡上不远处有一片树林,露出几间高低不一的茅草房,那就是翦支书的家。 金永志三人来到翦支书的家,一个五十岁开外的老头正坐在门口编织竹背篼。王家庆问道:“请问!你就是翦支书吧?”老头起身说:“我就是。你们有啥事进屋里说。”翦支书冲旁边一间屋子喊道:“花儿,来客人了,快去烧点儿开水。”王家庆说明来意后,翦支书痛快地说:“你们就住在我家。我两个儿子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下我和老伴儿,还有大儿媳妇,一共三个人。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腾出一间屋子给你们住,支三张床没问题,还有一口灶,做饭方便。山里人吗,就这条件,房钱你们看着给。”杨延虎说:“这儿挺好!我们来你家住,够打搅你了,不能亏了你。房钱吗,你先开个价。”这时,一个衣服上满是补丁,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少妇用土碗端着开水走进来,她就是翦支书的大儿媳妇花儿。王家庆看到花儿衣服上的补丁,再也不犹豫了。他说:“翦支书,不用谈了,每月给你100块钱房租。虎娃子,先给翦支书200块钱,预交两个月的房钱。”翦支书说啥也不要这么多钱,他和王家庆推推搡搡,僵持不下。杨延虎拿着200块钱走出门外,直接把钱交给了隔壁房里翦支书的老伴儿。金永志三人收拾干净腾出来的屋子,在翦支书家住下。由于没开火,金永志三人暂时在翦支书家搭伙吃饭,给他家交饭钱。家里没有像样的菜招待客人,翦支书走了十几里山路,到老伴儿娘家的村子借回一块腊肉,总算尽了一份地主之意。 第二天,小刘急急忙忙开车赶到三合村,来接金永志回去。他对金永志说:“潘老板让你马上回夏凉县,留下王家庆和杨延虎在这儿照应。听说夏凉县宏大选矿厂的厂长江欣宁把潘老板告了,要打官司。具体是咋回事儿,我也不大清楚。”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都感到不可思议。王家庆催促道:“金工,你赶快回去。这儿有我和延虎呢。”金永志什么都没有带,急忙坐上小刘的车赶回夏凉县。 金永志对潘老板说:“你不是和江欣宁谈妥了吗?现在铜精粉降价,开采板栗山上品位低一点儿的铜矿石要赔钱,只能采较富的矿石,每个月保证不了1500吨矿石进厂。可是,五月和六月调进选厂的铜矿石也不至于只有1035吨呀,这差得太远了?”潘老板无可奈何地说:“我好话都说尽了。合同上也写得很清楚,‘未尽事宜由双方协商解决’。还有,我对他说:等我们卖掉第一批铜精粉的钱一到帐,马上付给他拖欠的矿石加工费。可是,江欣宁始终哼哼哈哈地没点头。我看他是预谋已久,早就想坑我一把。”金永志又说:“江欣宁告我们矿石里参有夹石,导致选厂球磨机严重损坏,纯属诬告。我们怎么能干自欺欺人的 事儿,往矿石里参夹石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板栗山运进他们选厂的铜矿石里哪有硬夹石?”金永志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不停抽烟的罗毅刚,说:“这一点,罗大哥能证明。”罗毅刚烦躁地说:“我住在厂里只看管矿石和铜精粉,又不懂技术。矿石里有没有夹石,我怎么知道?”金永志被泼了一瓢凉水,没有做声。潘老板对金永志说:“明天县法院经济庭让我们派人一起去选厂,抽取矿石样化验取证。你跟着去,进选厂看看一切就知道了。”金永志要求道:“罗大哥一直在选厂,熟悉情况。我和他一起去好一些。”罗毅刚反驳道:“我又不懂技术,我去干什么呢?”金永志感到很不是滋味儿,心想:人家都把你告到法庭了,自己人反而推三阻四,目前只有同舟共济才有可能打赢这场官司。潘老板在一边圆场,“金工,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只是取证吗!你再想想,从技术方面有哪些有利证据。”金永志想了一会儿,说:“比较难呀!选厂的技术和设备没什么大问题,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在合同书上签字。况且,我提出的几项建议,厂方基本采纳了。可以从三方面考虑:一是查一下五月和六月调进选厂铜矿石的登记簿,看看有没有纰漏;二是查一下没加工完的铜矿石,看里面是否参有夹石,若有的话,参的是什么夹石,这么坚硬的岩石不会来自板栗山;三是到选厂化验室查看一下化验记录,看看选矿时的入选品位。”金永志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江欣宁既然到法院去告状,我估计他把事实早都掩盖好了。我只有去碰碰运气。”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金永志来到宏大选矿厂,县法院经济庭的两位调查人员和江欣宁也到达了那里。此时的江欣宁今非昔比,一副兴师问罪的凶相,说起话来像打雷。江欣宁义愤填膺,高声对两位调查人员控诉道:“你们自己看,就是这堆破矿石,害得我们厂球磨机瘫痪了。这还叫矿石?简直是他妈一堆废石头。”一位调查人员提醒江欣宁:“请原告方代表说话不要带有情绪,以免妨碍法庭调查。”金永志目瞪口呆,眼前这堆所谓的“矿石”的确很次,废石占了大半,坚硬无比,而且只有这一小堆。金永志敢肯定,单从颜色和岩石类型上看,这决不是板栗山运来的铜矿石,宏大选矿厂绝对动了手脚,但苦于没有证据。那位法庭调查人员板着脸问道:“我们今天请你们原告代表和被告代表到这儿来,主要目的是取证。你们双方商量一下,看怎样取样合适?”江欣宁把头一仰,抢着说:“无所谓,就他妈这么一堆烂石头。随机取样也可以,布网取样也行,随你们的便。”金永志也清楚,这堆“矿石”无论怎么取样,测试结果肯定对江欣宁有利。金永志说:“这堆‘矿石’是不是损坏厂方设备的矿石,也就是说它是不是我们运进选厂的矿石,我表示怀疑!”一位调查人员反问道:“你能不能证明这堆矿石不是你们提供的?你要拿出确凿证据。我们只注重证据。”另一位调查人员在本子上认真作着调查记录。金永志无言以对,心想:我们为什么这么傻?早就钻进了姓江的布置的圈套!调查人员见金永志没有正面回答问题,正色道:“被告代表认为用什么方法取样合适?”金永志有气无力地说:“那就随机取样吧。”一位调查人员带上白手套,在“矿石”堆里东一下、西一下随机取了样。等那位调查人员取好样品,问道:“原告和被告双方是否认可法庭所取样品具有代表性?”江欣宁理直气壮地说:“当然认可。”调查人员把目光投向金永志。金永志说:“我保留我的意见。”调查人员严肃地说:“不是保留不保留意见。你是否认可本法庭调查组取的样品,代表被告方委托原告方加工的矿石?”金永志说:“我只认可法庭调查组取的样品是从宏大选矿厂矿石堆里取的。”调查人员把金永志的话写在了调查记录上。调查人员问道:“原告和被告双方对法庭调查还有什么意见?”江欣宁摇摇头,表示没有意见。金永志说:“我想看看选出来的铜精粉和选矿时的化验记录。”两位调查人员交换了一下意见,表示同意。金永志看到三个精粉池里只有为数不多的铜精粉,铜精粉已经干透,选厂早就停止了选矿,没有什么大的可疑之处。他又来到化验室,小唐一个人闲坐在里边。金永志说:“请把你们跟踪选矿时的化验记录给我看看。”小唐从柜子里翻出厚厚的一本化验记录,说:“都在这儿。你仔细看吧!”金永志翻开化验记录,前面的矿石入选品位较高,也较稳定,往后入选品位越来越低,记录的字迹变得很潦草。金永志疑惑道:“奇怪!四月份和五月份运来的是同一批矿石,为啥矿石的入选品位越来越低?”小唐有些闪烁其词,说:“我,我不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江欣宁在一旁接过话茬,喷着吐沫星高声说:“你算什么工程师?矿石和废石都分不清楚,简直是胡球指挥。”金永志正要反驳,调查人员提醒道:“请说话不要带有人身攻击!”金永志没有找到任何有利证据。 调查结束后,两位调查人员招呼江欣宁和金永志到宏大选矿厂会议室,核实今天的情况。那位负责记录的调查人员宣读完调查笔录,问道:“原告代表和被告代表对调查笔录有何异议?如果没有异议,请双方代表在笔录上签字。”江欣宁说:“调查记录真实可靠,我没意见。”金永志说:“我再强调一遍,我只认可今天法庭调查组取的样品是从宏大选矿厂矿石堆里取的。”江欣宁立刻暴跳如雷,他对金永志喊道:“你又不是高阳公司的法人代表,你说这堆矿石不是你们运来的,就不是了?把你还能得不行。”法庭调查人员用笔杆敲着桌子,严肃地说:“再次提请原告代表,说话不要带有情绪,不得进行人身攻击。你说他不是法人代表,那我们也不是法官,今天就不用调查了嘛!我们重在取证,有你说话的机会,等到了法庭上再辩论。”那位调查人员停顿片刻,继续说:“原告代表和被告代表看看调查笔录,有何异议?”万般无奈,金永志只好在调查笔录上和自己所说的话后边签了字。 金永志回到办事处,潘老板和罗毅刚只是换了一下坐的位子,他俩仍然默不做声,屋子里的烟雾更浓了,呛得人透不过气来。潘老板迫不及待地问:“金工,情况怎么样?”金永志坐下,喝了一口水,情绪低沉地说:“情况不妙,调查取证对我们十分不利。江欣宁今天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他出言不逊,看样子要把你彻底告倒。”潘老板呼吸急促,嘴角上那颗黑痣变得异常突出,“你再喝口水,把经过详细说说。”金永志缓过劲儿来,说:“县法院经济庭去了两个人,组成调查小组,两人都穿着制服,一个询问情况,另一个作笔录。选厂只去了江欣宁一个人,他盛气凌人,好像官司已经赢了。我们先去选剩下的矿石堆里取样,我觉得那堆矿石不但数量没多少,而且就不像我们从板栗山运来的铜矿石,里面参杂了许多废石头,江欣宁一定动了手脚。我对调查人员说:这不是我们运来加工的矿石。调查人员说我拿不出确凿证据,不予采纳。我建议调查小组去看看精粉池里的铜精粉和化验记录,想从中找到江欣宁诬告的破绽。铜精粉已经干了,除了量少以外,没什么大的纰漏,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不知你上次把铜精粉从选厂里拿出去卖了多少,是什么时候?”潘老板说:“我是五月初卖的铜精粉,一共卖掉640来吨。”金永志接着说:“五月初卖的铜精粉。就算把精粉池里的铜精粉全卖光了,五月份和六月份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选出那么一点儿铜精粉,让人不可思议,但又抓不住江欣宁的把柄。化验室里的化验记录也看不出毛病,只是越往后记录越潦草。小唐说话支支吾吾的,可以私下找她问问。”金永志和潘老板说话的时候,罗毅刚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打断金永志说:“找小唐能问出个什么?主要是江欣宁想置我们于死地。”潘老板也说:“不要找这个哪个的了。我们自己想办法。”大 家都不做声了。 罗毅刚这段时间心乱如麻,宛如大梦初醒。江欣宁之所以背后里肆无忌惮地搞小动作,把潘老板推到被告席上,与他有直接关系。自从罗毅刚和陆芳在宏大选矿厂化验室里男欢女爱之后,陆芳一直心事重重,她感觉不大对劲儿。罗毅刚结婚了吗?按他的年龄推算,他早就结过婚了,恐怕孩子都十岁了吧?他既然结了婚,那自己算什么?尽管自己是个寡妇,但是年纪还轻呀!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罗毅刚能作为终身依靠吗?以上这些陆芳都不知晓。她总想找个机会把罗毅刚问清楚,但愿他也是独身,哪怕他离了婚再跟自己过日子也好。相反,罗毅刚根本没考虑那么多,他只觉得陆芳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和她在一起非常愉快,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于是,罗毅刚瞅准一切机会接近陆芳,时刻都想把她抱进怀里。罗毅刚每次来的时候,陆芳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她害怕罗毅刚说出令她担忧的那些话。终于有一天,陆芳再也忍不住了。 当罗毅刚揽住她的纤腰,正要亲吻她的双唇时,陆芳用手捂住了罗毅刚的嘴,柔声问道:“罗大哥,你有老婆了吧?那我以后怎么办?咱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呀!”罗毅刚被问住了,他还从未考虑过陆芳提的这些问题。罗毅刚放开陆芳,沉默良久,说道:“陆芳,别想那么多,重要的是我爱你,我无法想象离开你以后的痛苦。等我跟着我表哥开矿发了大财,我就和我老婆离婚,把你带走,咱们永远在一起。”罗毅刚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可是,陆芳听了罗毅刚信誓旦旦的话,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把心口贴在罗毅刚结实的肩膀上,泪水打湿了罗毅刚的衣裳。陆芳完全被眼前这个体魄健壮的男人征服了。她想:以前嫁给江欣宁的儿子江诚耘只是为了找工作,谈不上有真感情,罗毅刚才是她苦苦寻觅的挚爱。 江欣宁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罗毅刚和陆芳在化验室里偷欢的那个晚上,躲在黑暗处借着月光窥探的那个人就是江欣宁。当时,江欣宁异常愤怒,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抓住罗毅刚,心想:好小子,你居然骚情到我儿媳妇身上来了。可是,江欣宁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罗毅刚可不是普通人物,他是广东高阳公司副总经理胡鸿强的表弟,连潘老板都要敬他三分,不就是仗着他表哥有钱有势吗?我就从钱上做文章。潘老板听谁的?他听胡总的。而罗毅刚又是胡总的表弟,抓住罗毅刚的短处就等于抓住了潘老板的命门,到时候让你们挨个肚子疼,有苦说不出。于是,江欣宁不动声色,悄悄地从黑暗处溜走了。 眼睁睁看着潘老板把宏大选矿厂选出来的铜精粉拉出去卖了,江欣宁表面上保持平静,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再不下手就为时晚矣。江欣宁找到罗毅刚,有意无意地提到他和陆芳的不正常关系,并把一些细节点到为止,似乎他把罗毅刚和陆芳之间的事情了如指掌。最后,江欣宁警告道:“陆芳曾经是我的儿媳妇,她的事情我不得不管。说轻一点儿,你是有妇之夫,欺骗了良家妇女的感情。若告到法院,这是强奸罪,够判刑的。”江欣宁见罗毅刚被他的话唬住了,换个口气继续说:“不过,这个事情说重就重,说轻也轻,民不告官不究,你是聪明人。”罗毅刚万万没想到江欣宁如此精明,他对自己的行为懊恼不已,到现在是作茧自缚。 此后,江欣宁招呼工人把选出的铜精粉大摇大摆地运出选厂,找了一个秘密地方堆放,然后陆续卖掉。选厂的精粉池里只留下少量铜精粉,障人耳目。为了以防万一,江欣宁安排好了一切善后工作,几乎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 不料,潘老板来到选厂,发现近两个多月来选出的铜精粉没见增多,起了疑心。他先去问罗毅刚。罗毅刚含糊其辞,说不大清楚。潘老板又找到江欣宁询问。江欣宁理直气壮,冲潘老板吼叫道:“你还来问我,你去看看你们运来的是什么矿石?尽是废石头,还能选出铜精粉?那些废石头硬得要命,把厂里的球磨机都弄瘫痪了,我还要找你索赔呢!”看到选厂里堆放的“铜矿石”,潘老板大吃一惊,争辩道:“这怎么可能是我们运来的矿石呢,你们想搞什么名堂?”江欣宁毫不示弱,“敢说这不是你们运进厂来的矿石?你去问问罗毅刚,他天天都在选厂里。”经过一场唇枪舌剑后,潘老板和江欣宁谁也没占上风,两人都气呼呼地不欢而散。 回到办事处,潘老板越想越不对劲儿,他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潘老板把罗毅刚叫来,再三追问下,罗毅刚抖出了他和陆芳的事儿,并说江欣宁以此威胁他,否则就告他强奸罪。潘老板陷入了沉思,这种事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 江欣宁先发制人,一份状子递到了县法院。不久,潘老板收到了县法院经济庭的传票。罗毅刚无法出庭做证,就连去选厂取证也回避,金永志从技术方面又提供不了有利证据。潘老板向夏凉县一位知名度很高的律师咨询。这位律师告诉他,胜诉的可能性极小。潘老板感到一筹莫展。 就在开庭审理的前一天,赵海德、吕佳两口子来到办事处,他俩对江欣宁告状的真正原由全然不知。他俩大骂江欣宁血口喷人,但也拿不出什么证据。 晚上,潘老板正在为明天开庭的事儿冥思苦想,县法院经济庭一行四人,身着便装来到办事处了解情况。潘老板和赵海德热情相迎。招呼他们落座后,潘老板悄悄把金永志拉到一边,往他手里塞了200块钱,低声说:“你马上去餐馆点几个下酒菜,做好一个端来一个,要快!”金永志心领神会。不大一会儿,金永志气喘吁吁地端回来六、七个菜。潘老板说:“天都这么晚了,你们还不休息,为我们的官司辛辛苦苦地跑来。不成敬意,请大家随便吃一点。”其中一位法庭人员说:“潘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都吃过饭了。今晚是为公事来的,我们有些情况还不太了解,需要进一步核实一下。”潘老板说:“那是,那是,民以食为天吗!只忙工作不吃饭还行,你们吃过了饭也可以喝点酒,吃点菜啦。”法庭人员在潘老板的热情邀请下,勉强吃了几口菜,倒好的酒却一动没动。法庭人员很快询问完情况,临走时对潘老板说:“潘老板,明天早上九点钟开庭,你要准时到庭。”潘老板原以为法庭人员晚上前来造访,会提供一些对自己有利的线索,哪怕抓一根稻草也好,没想到与事无补。送走法庭人员后,潘老板的身子重重地坐到沙发上,看着桌子上几盘子菜,他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失落感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二天早上,当夏凉县城东山上火红的朝霞刚刚褪尽,潘老板身着那套白色西服,昂首阔步走向县法院审判庭。潘老板今天一大早特意洗了个头,用发胶把头发收拾得整整齐齐,显得精神抖擞。但这一切掩饰不住潘老板脸上的疲劳,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他的后面跟着赵海德、吕佳和金永志。罗毅刚留在了办事处,没有一起来。潘老板他们走到县法院大门口时,江欣宁也带着一帮人到了那里。潘老板走上前去,握住江欣宁的手,不冷不热地说:“你来了。”江欣宁怒目圆睁,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只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审判庭里庄严肃穆,审判席正墙上高高挂着国徽,国徽两侧分别挂着“秉公执法”和“惩恶扬善”两扇牌匾。审判长端坐在国徽下,两旁有四个陪审员和一个记录员。上午九点整,夏凉县宏大选矿厂厂长江欣宁控告广东高阳公司法人代表潘兆逊违反合同一案正式审理。审判长宣布开庭,他首先朗声宣读了江欣宁提交给法院的起诉书。然后,由原告方进行陈述。 江欣宁慷慨激昂,痛诉了广东高阳公司单方面违反合同,给宏大选矿厂造成严重经济损失的罪状。江欣宁列诉的罪状主要为:一、按照双方合同规定,广东高阳公司保证每月提供给宏大选矿厂铜矿石不得少于15 00吨,委托该厂加工成铜精粉。但是,今年五月和六月高阳公司调进选厂的铜矿石总共只有1035吨,缺少1965吨。使得宏大选矿厂部分停产,造成该厂直接经济损失15。72万元。二、今年六月,高阳公司提供给宏大选矿厂的510吨铜矿石均为劣质矿石,这批矿石中夹杂大量坚硬的废石。致使宏大选矿厂在矿石加工期间,50吨球磨机严重损坏,造成该厂直接经济损失6。68万元。三、高阳公司拖欠宏大选矿厂铜矿石加工费,累计10。05万元。 潘老板针对江欣宁的指控,代表广东高阳公司进行了答辩。接着,审判长说:“现在开始法庭调查。” 宏大选矿厂的选矿工人、电工、机械师、会计及看门老头纷纷出庭做证,说明江欣宁的指控句句属实。看来潘老板是在劫难逃。 轮到被告方陈述时,潘老板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说道:“尊敬的审判长,各位陪审员,我提请法庭注意,原告江欣宁状告的是广东高阳公司法人代表潘兆逊。不错,我是潘兆逊,但不是广东高阳公司的法人代表。请法庭调查核实。”潘老板的话音刚落,立即引起旁听席上一片私语。审判长拿出起诉书,重新审视了一遍,与陪审员交换了一下意见,说道:“鉴于被告身份不明,本庭宣布休庭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继续开庭。” 十五分钟后,法庭继续审理。审判长说:“经过和议庭讨论,决定如下:由于被告潘兆逊身份不明,本庭宣布暂时休庭,继续进行法庭外围调查。请原告和被告双方等候法庭传唤。现在休庭。” 从开庭到休庭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在场的人都感到吃惊。潘老板悠然自得地走出审判庭。一些关心的人追着他问长问短,潘老板迈着轻盈的步伐笑而不答。江欣宁半天没回过神来,他万万没料到姓潘的耍了这么一手。审判长宣布休庭后,江欣宁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陷入了深深地回忆中:潘老板来与他商谈铜矿石加工的事,双方握手签定了合同,罗毅刚住进选厂后和他以前的儿媳妇陆芳搅在一起,厂里的铜精粉分批运出去卖掉,法庭调查人员到厂里取样,潘老板说他不是广东高阳公司的法人代表…… 经过夏凉县法院周密调查,认为潘兆逊确实不是广东高阳公司的法人代表。因此,潘老板和江欣宁签定的铜矿石委托加工合同属于无效合同,江欣宁起诉广东高阳公司法人代表潘兆逊违反合同一案便不成立。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县法院来人通知潘老板,江欣宁主动撤回了起诉,不用再开庭审理了。这样,江欣宁以害人的目的出发,又以失败的结果告终。但是,不能说江欣宁什么也没有捞到,他至少得到了偷偷卖掉板栗山铜精粉数目可观的一笔钱。从此以后,潘老板再也没有追问宏大选矿厂后来选出来的铜精粉和运进去的矿石。 陆芳不见了。有人说她出远门谋生了,生活得不错。还有人说她去了云南一个亲戚家。不管怎么说,罗毅刚再也没有见过她。 第六章 购买蔡向良铅锌矿石和开采石万峰洞里矿石的两份合同已经签字生效,由于矿石量较大,联系了两家选矿厂,一个是夏凉县强盛选矿厂,另一个是魏华安承包的牛脊县岩湾选矿厂。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都住进了连潭沟里三合村的翦支书家。潘老板搬回到牛脊县城住,在县城东关一座二层楼上租了一套房子,作为广东高阳公司驻牛脊县办事处,夏凉县办事处留给罗毅刚暂住。 秦岭山区的盛夏虽说比平原地带要凉爽一些,但到了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照样烤人。知了爬在高高的树上叫个不停,更令人燥热不安。三合村四周被绿荫环抱,郁郁葱葱的密林深处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布、布、布谷……”,仿佛在提醒人们该收麦子种包谷了。不错,今年的小麦的确长得好,沉甸甸的麦穗开始发黄。远远望去,滚滚麦浪闪着金光,等待收割。这一带山民们的夏粮总算有盼头了。 由于石万峰的高空运矿缆车还没有架好,金永志让翦支书帮忙,在连潭沟找一些壮劳力往山下背矿石,说好每公斤4分钱,当天结帐当天付现钱。王家庆和杨延虎从三合村租了一台磅秤,为明天往山下背运矿石作好准备。 这天清早,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三人把前一天的剩饭简单热了一下,匆匆吃过早饭,便推着磅秤来到早已选好的一块堆矿空地。空地上已经有一帮提着背篼的农民等候背矿石,使金永志感到意外的是,来背矿石的人多半是妇女,她们的男人出外打工去了,眼前这些人就是翦支书找来的壮劳力。金永志带着他们爬上山坡,和蔡向良打过招呼后,指着那堆铅锌矿石说:“就是这些矿石,背到山下过完磅,倒在空地上。你们一次少背一点儿,尤其是妇女,山路不好走,扭了腰、摔了腿我们无法负全责。”金永志看到那些人开始往背篼里装矿石,便转身下了山。 从山下远远望去,山坡上背矿的人一个个弯着腰,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或竹竿,沿着崎岖的小路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下走。半坡上正好有一棵高大的麻柳树,婆娑的枝叶投下一片荫凉。背矿的妇女好不容易走到麻柳树下,她们不敢卸下背篼休息,害怕休息之后再没有力气把沉甸甸的背篼背上肩了,只好让背篼不离身,把背篼底垫在突起的石头上,或者在背篼下支一根短木棍,稍微歇上几口气后,她们又往下走。 先到达山下的当然是那些男人。王家庆让他们背着背篼站在磅秤上先称一下,然后把矿石倒掉,连同背篼一起再上磅秤称一次,用第一次称的重量减去第二次称的重量就是这个人背的矿石重量。杨延虎在一旁做统计,记下每个人的姓名和背来的矿石重量。统计结果显示,男人里最多的背了73公斤矿石。倒掉矿石的人坐在地上,已经是大汗淋漓,一个个争着问杨延虎自己背了多少矿石。当杨延虎如实报出他们背下来的矿石重量时,他们一个个都表示不满意,说自己以往背东西比现在要多,下回还可以多背点儿。等妇女背着矿石走到山下时,男人们提着空背篼又向山上走去。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金永志真羡慕这些具有钢筋铁骨般体魄的庄稼汉。这时他才注意到背矿石的人脚下穿的是草鞋,真为他们担心。王家庆解释道:“穿草鞋走山路才好,脚上不打泡,还防滑。” 背矿的妇女倒掉矿石后,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们三三两两靠着岩壁休息,有几个妇女走到沟边喝起溪水,顺便把脸上的汗水洗掉。金永志看过杨延虎做的统计,惊讶地发现这些妇女背的矿石也有五、六十公斤,劝那些妇女们一次少背点儿矿石。然而,那些妇女关心的是背矿石能否真的付现钱。 夕阳红彤彤的笑脸渐渐贴近西边山梁的脊背,晚霞染红了梁上嶙峋的峭壁和葱茏的树林,也染红了三合村旁的水塘,宛如一池金汤,山谷里的凉风拂面吹来。背矿的人们喜逐颜开,凉风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汗水,一边数着刚刚领到的背矿钱,一边相互召唤着往家赶。 第二天,来背矿石的人突然增多了。山里人一年到头靠从土地里刨食生活,虽然汤汤水水能混个肚儿圆,但是没有多余的经济来源。人们听说三合村背矿石付现钱,干得好的话一天能挣上20多块钱,住在离三合村十来里路的人也赶来背矿石了。金永志注意到,有几个昨天背过矿石的人,今天有了经验,他们带了干粮和水,背篼上缠了布,以免背矿时磨破肩膀。这几个人第一趟把矿石背下山,手中拄着两根较粗的木棍过磅,等倒了矿石后又扔掉木棍去过磅。这样,每背一趟矿石下山,那两根木棍的重量就可以统计到所背矿石的重量里去,累计起来能多挣几个钱。金永志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言语,心想:山里人想挣点儿钱多不容易。 午后,在背矿石的人群中新来了一个身材瘦弱的中年妇女。看得出来,她是走了很远的山路才在这个时候赶到背矿地点的。她一次只能背40公斤左右矿石,走在山路上十分吃力。中年妇女的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儿,这个小男孩儿也用一个小背篼背矿石,满头的汗水滴了一路。当小男孩儿背着矿石正准备过磅时,金永志叫住了他。金永志帮着小男孩儿卸下篼背,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小男孩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目光投向中年妇女。中年妇女忙说:“他是我儿子。”金永志又问:“今年多大了?”小男孩儿抢着答道:“九岁了。”金永志把他带到一边,和颜悦色地说:“你这么小,为什么来背矿石?”小男孩儿睁大透着灵气的双眼,说:“我想上学,可家里没有钱。”金永志心里一阵酸楚,问小男孩儿:“你爸爸呢?”小男孩儿搓着手上的污泥,低头答道:“他出去打工了。他说好到放暑假的时候就把我的学费寄回来,可是一直没寄回来。大人说话也不算数。”金永志对王家庆和杨延虎说:“给这个小男孩儿背的矿石过磅,直接把钱给他。”金永志回过头对小男孩儿说:“你太小了,背矿石是大人的事,万一把你从山上摔下来咋办?我们这儿不能用童工,你不要再背了。”小男孩儿接过四毛二分钱,连蹦带跳地交给中年妇女,高兴地说:“妈妈,看!这是我挣的钱。”金永志走上前去,对中年妇女说:“孩子还小,不能让他来背矿石。否则,人家会说我们雇佣童工,这是违法的。”金永志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递给中年妇女,说道:“这钱是我给孩子的学费。”王家庆和杨延虎也掏出自己的钱递给中年妇女。开始的时候,中年妇女坚决不要,看到眼前的三个人态度非常诚恳,终于把钱收下了。中年妇女提起空背篼,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山上走去,她要继续背矿石。杨延虎叹息道:“这个小孩儿真可怜!”金永志说:“不,他不可怜,应该说他很能吃苦,也很坚强。古人说得好,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这个小孩儿将来肯定有出息。” 小男孩儿坐在路边荫凉处,一听见山坡上响起脚步声,他便抬头看看是不是他妈妈。每当中年妇女艰难地背着矿石下到山脚,小男孩儿马上站起来,帮着他妈妈卸下沉甸甸的背篼。 看着小男孩儿一脸的稚气,金永志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时,他手里拿着一块儿包谷面发糕,斜挎着妈妈用旧布缝制的书包,天刚蒙蒙亮就要翻过那座红石山去上学。有一次,稍不留神,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手中的发糕滚到沟底,在黑暗处不知去向,他饿着肚子也要去上学。幸运的是家里还能供得起他上学。 从那以后,小男孩儿没有再来,中年妇女一个人每天坚持着来背矿石。金永志忍不住问道:“你儿子呢?”中年妇女说:“他一个人在家,砍柴、打猪草、写作业。”金永志又问:“他一个人在家会做饭吗?”“他会。庄户人家的饭嘛,简单。”中年妇女回答得很轻松。金永志还想问些什么,中年妇女已经提着背篼走远了。 这天傍晚,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三人在背矿场地忙碌了一 天,回到翦支书家,正在做晚饭。门外走进三个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人。为首的一个人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谁是头?”金永志抬头打量着三个人,不知来者何意,答道:“我们是来买矿石的。你们来有什么事?”为首那人厉声说:“把你们的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王家庆边拿身份证边问:“你们是干什么的?”站在门口的另一个人说:“我们是乡派出所的。”来人验过身份证,并把每个身份证的内容登记在本子上。为首那人又问:“你们来多长时间了,办没办暂住证?”杨延虎说:“我们才来几天,还没来得及办暂住证。不信你可以问翦支书。”为首那人停顿了一会儿,问金永志:“放在石万峰屋里的炸药是不是你们的?”金永志答道:“是我们的。”得到肯定后,为首那人说:“那些炸药是非法的,我们要没收。请在这上面签个字。”金永志道:“我们购买炸药是经过严格审批的,有正规手续。怎么能说是非法的呢?”王家庆和杨延虎也一起反驳。为首那人高声说:“你们不要强词夺理,那些炸药肯定是非法的。我问你,你们的炸药是在哪儿购买的?”王家庆说:“我们那些炸药通过夏凉县公安局审批,在夏凉县购买的。我们在夏凉县开了一年多铜矿都不违法,偏偏到牛脊县来开铅锌矿就违法了?再说……”为首那人打断了王家庆的话,“行了,问题就在这儿。你们从夏凉县购买的炸药,运到牛脊县来开矿,通过公安局审批了吗?这叫非法运输炸药。我们只是把炸药没收了,还没罚款呢!”看到金永志三人无言以对,为首那人态度缓和下来,说道:“我们今天先把炸药拿走,你们派人和我们一起去清点一下炸药的数量。改天来连潭沟乡派出所办理手续。”王家庆跟着他们走了。 那些炸药是用来开采石万峰洞子里铅锌矿的,谁想被没收了,采矿被迫推后。潘老板得知这个情况后,往连潭沟乡派出所跑了几趟。他办法用尽也没把那些炸药要回来。然而,乡派出所没收了炸药后,他们答应以后可以出具证明,在牛脊县购买炸药运进连潭沟开矿。 一个星期后,戚谷明终于带领一伙民工在石万峰的洞子里干开了,采出的铅锌矿石就地堆在山上。石万峰的运矿索道也竣工了。用缆车往山下运矿石的确很方便,装矿场离堆矿的地方只有十几米远,山上的民工把矿石装上缆车,放开缆车刹,装满矿石的缆车靠重力作用自动往下滑,并带动钢索把山下的空缆车牵上山来,这样周而复始地运做,把矿石运下山。当装满矿石的缆车到达山下时,被一个机关绊住,打开缆车旁边的铁栓,矿石便倒进溜槽里,溜槽的出口正好对准运矿卡车车厢,矿石直接装上车。自从启用运矿缆车后,再不用靠人力背矿了,这无疑对背矿的村民来说十分遗憾。 时下正逢七月流火,天热难耐,在灼人的阳光照射下,裸露的岩石变得黢黑,似乎被晒出了油。连日奔波使杨延虎中暑了,他感到头晕目眩。金永志给他冲了一碗盐开水喝,让他躺在床上静养。 第二天,金永志和王家庆两人趁早上天凉,沿着村民背矿的山路来到石万峰的矿洞。他俩走进戚谷明他们的工棚,夜间采矿的民工刚刚换下班,一个个赤条条地倒在床上睡得正酣,脸上的汗水还没干透。金永志和王家庆没有打搅熟睡中的戚谷明,各自取了雨靴和安全帽,悄悄推出工棚。 金永志和王家庆一前一后进入石万峰的矿洞,他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搞清洞中到底有几处可采的矿石。洞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不时传来的滴水声。俩人没有多想,拐入左侧的沿脉巷道观察。一直走到巷道尽头,金永志也没有发现石万峰采剩的矿石。于是,金永志和王家庆退出来,准备到民工们正在采矿的穿脉掌子面去看看。 王家庆提着矿灯,好让金永志腾出手来沿途观察。当他们距离采矿掌子面还有将近5米远时,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看见掌子面上的导火索冒着火花,马上就要爆炸。金永志和王家庆惊恐不已,迅速扔掉矿灯和地质包,转身就往外跑。但是,他俩刚跑出几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已经响起,强劲的气浪将两人掀翻在地。随后,连续的爆炸声相继响起,爆炸崩起的石块飞过他俩的头顶。 等爆炸声停止后,王家庆首先站了起来,硝烟呛得他透不过气来,幸亏他没有受伤。王家庆推了推身旁的金永志,用颤抖的声音喊道:“金工,金工!”金永志的听觉几乎麻木了。他感觉有人在推他,呆若木鸡地问:“炮放完了没有?”金永志还能说话,这令王家庆一阵幸喜,忙说:“放完了!你受伤了没有?”金永志从尘土中爬起来,和王家庆四目相对,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俩蓬头垢面,都变成土人了。金永志也没伤着,两人冒着飞扬的烟尘,摸出洞口。 在洞口守候的民工们看见有两个土人钻出来,吓得心惊胆颤。当他们认出是金永志和王家庆时,立刻围拢过来问长问短。王家庆气愤地问:“你们点炮前为什么不吹哨子?”一个光着脊背的民工回答:“谁知道你们一大早就进洞子,我们见里面没人才点的炮。”金永志说:“以后不管有没有人,放炮前一定要吹哨子。幸亏今天没出大事。”民工们连忙点头承诺,一起上来帮金永志和王家庆拍打身上的尘土。 根据潘老板的意图,从连潭沟运出去的铅锌矿石,分别送往夏凉县强盛选矿厂和牛脊县岩湾选矿厂。考虑到强盛选矿厂比岩湾选矿厂规模大,每天加工的矿石多,两个选厂按二比一的比例进行调配。具体由王家庆负责给运矿司机开发货单,一式三联,自己留一联底子,一联由司机带给选厂,另一联交给蔡向良或石万峰,这样三方对帐、付款都有凭据。金永志可以腾出时间,把主要精力放在石万峰洞子里采矿方面。离开板栗山后,总算把一切事情摆顺了。 不久,王家庆发现不大对头。矿石发货单的回执显示,应该运往夏凉县强盛选矿厂的矿石,反而送到了牛脊县岩湾选矿厂。王家庆找到运矿司机询问原由。司机告诉他:这是牛脊县岩湾选矿厂的厂长魏华安让他运去的,说你们都知道此事,不会出错。王家庆把这个情况向潘老板反映后,潘老板事先也不知道,但他只是淡淡地一笑,问王家庆:“矿石数量对不对头?”王家庆说:“矿石数量对着呢,就是运错了地方。”潘老板拍着王家庆的肩膀说:“不用大惊小怪,运到哪儿都一样,选出精粉后都是我们的。有合同嘛,怕什么啦?”此时,潘老板也没想到,正是因为送到牛脊县岩湾选矿厂加工的矿石量多,将来惹出的麻烦事更大。 这天中午,金永志、王家庆和杨延虎正在吃饭,运矿司机周疤皮吵闹着冲进翦支书家的大门。他气呼呼地对金永志三人喊叫道:“我的车被你们的矿石砸坏了,你们看该怎么办?”周疤皮姓周,性情暴躁,他的大号很少有人知道,是家喻户晓的“二杆子”。因为他曾经与别人斗殴,把那人打了个半死,但自己身上也挨了对方几刀,留下疤痕,尤其是脸上那道疤痕最为明显,大家送他绰号“周疤皮”。无论男女老少叫他周疤皮,他立马答应,他认为这是自己“英雄事迹”留下的烙印。 金永志见周疤皮气冲斗牛,忙问道:“周师傅,到底咋回事儿,把你气成这样?”王家庆也劝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说说因为啥事情?这是我们自己擀的面,你先吃一碗。”周疤皮吼道:“吃个屁!你们自己去看看,我的车被砸成什么样子了。”杨延虎给周疤皮点上一支烟,说:“行!先去看看再说。” 周疤皮的东风车停在溜槽下正在装矿石,不料上面的缆车掉下几块儿矿石,其中一块正好砸中东风车驾驶室的顶盖,顶盖被砸得略微掉了一些漆,并无大碍。但是,周疤皮不依不饶,一定要赔偿,否则就不把车开走,其它车辆别想装矿石。金永志告诉周疤皮:从山上往下运矿砸坏他的车是石万峰的事,与自己无关,应该 去找石万峰索赔。周疤皮坚决要求潘老板赔偿,理由是:他是潘老板叫来运矿石的,汽车被砸坏只找潘老板。王家庆和杨延虎轮番给周疤皮讲道理。周疤皮越听越气,一怒之下,扔下汽车跑了。周疤皮心想:我拿着车钥匙,车就停在溜槽下,看你们以后如何运矿石。 周疤皮撂下汽车一走,运矿缆车陷入了瘫痪。两个选厂每天都需要供应矿石,为了应急,只好重新招集人力从山上往下背矿石。翦支书为难地说:“眼下正是夏收季节,壮劳力要去地里割麦子,就连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不少。我去试试,恐怕来不了几个人。”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有了第一次付现钱的信誉,来背矿石的人比以前更多。外出打工回来的人大部分都来背矿石,他们出去打工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年,至今很少有人拿到钱。前一次来背矿的妇女,多数到地里去割麦子了。尽管天气闷热,但是运矿的进度比前一次快得多。那个背矿石挣学费小男孩儿的父亲也来了,他很少说话,背矿石又多又快。 运矿缆车停运后,石万峰并不着急。当潘老板找到他,与他商量如何解决周疤皮的汽车被砸坏一事时,石万峰腆着胖肚子,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办?咱俩都运不成矿石。那两个选厂天天都在转,矿石运不进厂,恐怕你比我更急。周疤皮不是要求赔偿1000块钱吗?好说!你赔600块,我再赔他400块。咋样?”潘老板心里气愤,但嘴上不能讲。他说:“石老板,周疤皮的汽车可是被你缆车里的矿石砸坏的,开缆车的人又全都是你雇用的,怎么还让我赔得多?我两个应该打个颠倒才对。”石万峰说:“潘老板,话不能这样说。周疤皮是为你运矿石砸坏了汽车,我又没叫他来。这样吧,我俩二一添作五,各出500块钱。咋样?”潘老板只好同意。 周疤皮收了1000块钱赔偿费后,二话没说,开着车走了。运矿缆车又可以从山上往下调矿了。 真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麦收过后,刚种下包谷不久,天像是漏了一样,开始没完没了地下起雨来,连潭沟到处流淌着泥水。翦支书家的茅草房抵挡不住连阴雨的浸泡,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害得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三人拿出锅碗瓢盆在屋里四处接雨水。地面低洼处积满了雨水,人走来走去象是在和稀泥。晚上睡觉时,搞不清哪个地方又漏雨了,雨水打湿了铺盖,三个人谁也无法入睡。 青蛙一只接着一只顺着门缝钻进屋里,在泥水里乱蹦,不时发出求偶的欢叫。一条爱吃青蛙的五花蛇接踵而至,将头高高扬起,随时准备对它瞅准的目标下手。青蛙被吓得惊慌失措,急忙与风情万种的情侣分开,各自逃命。顿时,屋里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变成了蛇蛙追逐的战场。 山洪冲垮了运矿的简易公路,正林河水猛涨,淹没了沿河两岸的包谷地。从连潭沟外出的交通中断,运矿被迫停止。石万峰的矿洞里灌进了齐膝深的雨水,采矿也随之停了下来。 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三人整天呆在翦支书家,无事可做。他们带来的米和面倒是还有剩余的,可油盐酱醋和蔬菜被吃得精光,翦支书家的土豆也被买来吃完了,每顿都吃白皮面。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杨延虎突然想起什么。他说:“我有办法了!以前给蔡向良矿上做饭的女子袁秀,前一向坐着拖拉机去牛脊县贩菜,走到半路从拖拉机上掉下来,摔断了腿。菜没卖出去,又运回来了。我们上她家去,肯定能买到菜。”从翦支书的儿媳妇花儿那里打听到袁秀家的住处,金永志和王家庆、杨延虎三人冒着雨,沿着泥泞的山路,向袁秀家走去。 袁秀家住在三合村的东头,离翦支书家大约一里路。她家的景况和翦支书家差不多,也是几间茅草房,日子久了,茅草房已经发黑,显得十分陈旧。他们刚走到袁秀家门口,突然窜出一条大黄狗,冲着金永志三人“汪、汪、汪”直叫。屋里出来一个年轻姑娘,把狗哄走后,问道:“你们找谁?”金永志说:“你就是袁秀吧,我们来找你。”姑娘说:“我不是袁秀,袁秀是我姐姐。我叫袁青。”看见来人被雨淋着,袁青把三个客人领进屋里。 袁青推开里屋的门,说道:“姐,有三个人找你。”说完,袁青退出来,进了另一间屋子。袁秀摔断的腿还没有痊愈,和衣躺在床上静养。屋子里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漏雨声。袁秀用手护住打着夹板的腿,从床上坐起身,问道:“你们找我?”杨延虎说:“听说你前一向贩菜去牛脊县,菜没卖出去,又运回来了。我们来找你买点儿菜。”袁秀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苦笑道:“那些菜就放在旁边的小屋里,时间长了,恐怕已经不太好了。你们自己进去挑吧,我按原价卖给你们。”袁秀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喊道:“袁青,把放菜的小屋门打开。他们要买菜。”袁青应声走出来,打开小屋门。金永志三人正要进入那间放菜的小屋,先前那条大黄狗又扑上来,冲着他们“汪、汪”叫。袁秀和袁青一起吆喝,把狗撵了出去。袁青解释说:“我家这条狗凶得很,生人一来它就咬。幸亏养着这条狗,那些厚脸皮再也不敢上门来找我姐姐了。” 小屋里用竹筐存放着芹菜、蒜薹、茄子、西红柿、辣椒和旱黄瓜,上面盖着茅草。尽管时间长了,但由于连日阴雨,天气较凉,菜还没完全坏。金永志向王家庆和杨延虎建议道:“我们把这些菜全部买下吧!自己留一些吃,其余的送到山上去给戚谷明,他那儿人多。这段时间一直下雨,到处买不上菜。”王家庆和杨延虎都表示赞同。袁秀看到积压多时的蔬菜转眼间全部卖掉了,十分高兴,连盛菜的竹筐一起送给了金永志他们。袁秀的父母端来刚烧开的水招待三位客人,嘴里不停道谢。袁秀的父亲问道:“你们是来买矿石的吧?前段时间我也上山背过矿。”金永志说:“我们不光是买矿石,还在石万峰的洞子里开矿。”袁秀心直口快,说道:“石万峰的洞子里还能有多少矿?要是矿石多的话,他自己就会继续开。”袁青也说:“石万峰狡猾得很。他把好矿差不多采完了,故意留一些矿石在洞子里,引别人来上当。”金永志说:“不要紧,我们只按采出的矿石量给他付款。”袁秀的父母连连点头,“这样最好。”袁秀的父母和袁青一起冒雨把蔬菜送到翦支书家。 袁秀今年刚满二十岁,长得算不上突出的美丽,但也不逊色于一般女孩儿。她个子适中,不胖不瘦,在田间地头劳作久了皮肤的颜色有些加深,看上去透出一种健康的美,落落大方的性格和爽朗的笑声使她赢得人们的喜爱,怪不得她家要养一条大黄狗去吓唬那些吃了豹子胆的年轻后生。贫寒的家境使袁秀初中还没念完就回家务农了,下田插秧,上山砍柴,她样样都干,尤其是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儿,绣出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当初,蔡向良和石万峰率先来连潭沟开矿。在他俩搞出名堂后,一下子引来一大帮前来开矿的人,三合村有很多人上山干活。蔡向良选中了吃苦耐劳的袁秀给矿上做饭。这一年,袁秀的妹妹袁青初中毕业后,家里也无法继续供她上学了。于是,袁青到石万峰的矿上做饭。两姊妹靠在矿上做饭挣来的钱补给家用,袁秀的父母轻松了不少,全家的光景也有了一些改善。这种好光景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年多。蔡向良和石万峰洞子里的矿石越采越少,山上的民工被陆续打发回家,最后矿山停了下来。随着蔡向良和石万峰矿山的下马,袁秀和袁青两姊妹也回到家中,生活又恢复了原样。 袁秀在家里越呆越不是滋味儿,父母干起庄稼活来已经力不从心,她是家里的老大,应该承担起全家的重任。村里的壮劳力相继外出打工,可回来的时候往往挣不了几个钱。于是,袁秀在连潭沟收购了一些蔬菜,放进竹筐里,打算运到牛脊县城去卖。如果行情好,以后带上袁青一起去干。 这天一大早,袁秀把 蔬菜装上雇来的一台小四轮拖拉机,自己坐在装菜的竹筐上,一路颠簸着向牛脊县城驶去。由于连日来四处收购蔬菜十分疲劳,袁秀渐渐在拖拉机上打起瞌睡。一不留神,袁秀从拖拉机上掉下来,一条腿正好摔在路边的石头上。拖拉机手看袁秀捂住被摔的腿痛苦不堪,估计伤得不轻,只好把袁秀扶上拖拉机,原路返回。 袁秀的腿被摔骨折了。三合村一位既给牲畜看病又给人医治的土郎中,为她接好摔断的腿,敷了草药,绑上夹板,嘱咐她在家修养。 袁青看到姐姐的腿被摔断,无法去县城卖菜,这些蔬菜再不尽快卖掉会烂在家里,她打算替姐姐去县城把菜卖掉。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连日的阴雨破坏了袁青的所有计划。 两个星期后,雨终于停了,连潭沟一带恢复了艳阳天。经过雨水的洗礼,山峦变得青翠欲滴,树叶更绿了,小鸟站在枝头梳理着羽毛,草丛里、树阴下绽放出烂漫的山花。杨延虎从潘老板那儿带来的经费基本花光了,金永志和杨延虎决定去牛脊县找潘老板,王家庆留下来看守矿石场地。 金永志和杨延虎从三合村出发,靠步行走到连潭沟口,再渡过正林河才能坐上去牛脊县城的班车。金永志和杨延虎沿途看见运矿石的简易公路被山洪冲垮六、七处,路面上到处是水坑,要修复公路工程量一定不小。到了连潭沟口,正林河水已经退了许多,但比往常要深,河岸边集满涨水时带上来的黄色淤泥。走远路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刚经过长途跋涉后,不能急于赤足渡河,必须休息一会儿,否则会引起腿部静脉曲张。坐在河边石头上休息十几分钟后,两人脱掉鞋子和长裤,顶在头上,蹚过齐腰深的河水。金永志和杨延虎乘班车赶到牛脊县城时,天已经黑了。 潘老板没在牛脊县办事处,大门被锁着。房东女主人告诉金永志,潘老板可能去了潋滟歌舞厅。金永志和杨延虎转身向城北走去。 潋滟歌舞厅昏暗的灯光下,潘老板正在如痴如醉地唱着他最拿手的那曲“一帘幽梦”,台下的男男女女缓慢地跳着自由步。通过歌声和一身洁白的打扮,金永志和杨延虎认出了潘老板,他俩没有打断他的雅兴。一曲唱罢,潘老板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笑盈盈地走下演唱台,不时挥手向大家致意。灯光变亮了,金永志和杨延虎迎上前去。金永志叫道:“潘老板!”潘老板猛然发现了金永志和杨延虎,连忙说:“哟!金工,杨矿长。你们回来了,辛苦辛苦!来坐。”潘老板把二人引到一张玻璃茶几前坐下。茶几旁早已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潘老板挨着她坐下,介绍道:“这是小苏,在县百货公司工作。这位是我们矿山上的工程师,金工。这是杨矿长。”小苏向金永志和杨延虎二人点头示意。金永志说:“潘老板,连潭沟的公路被冲断了,矿石运不出来。”杨延虎接着说:“我两次带去的钱全花完了。”潘老板唱歌的兴致尚未减退,说道:“莫慌,莫慌!你们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明天再说啦。”潘老板交给杨延虎100块钱,让金永志和杨延虎先去吃饭。杨延虎对潘老板说:“我俩吃过饭就直接回办事处了,你把房门钥匙给我。”潘老板把钥匙递给杨延虎后,和小苏一起步入舞场。 金永志和杨延虎在街上随便吃了一碗面,回到办事处。他俩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潘老板住在隔壁的房间,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俩全然不知。 第二天醒来已近中午,金永志和杨延虎走进潘老板的房间,他也刚刚起床。潘老板打着哈欠说:“金工,你们单位有没有专门搞选矿的技术人员?强盛选矿厂和岩湾选矿厂都发现连潭沟的铅锌矿石难选。”金永志说:“有。不过我要先去选厂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才能有目的地去请技术人员。”潘老板说:“那没问题。你先联系好技术人员,叫小刘开车去接。”杨延虎说:“潘老板,我带上钱先回连潭沟。王家庆还等着呢,他现在连油盐都没有了。”潘老板这才认真起来,他说:“吃过午饭你先回去。民以食为天嘛!”吃过午饭,杨延虎一个人带上钱回连潭沟去了。 潘老板和金永志正在办事处商量去两个选矿厂查看的事情。突然,门外闯进一伙凶神恶煞的壮汉。他们破门而入,大大咧咧地自己找地方坐,一言不发。来人一共十二、三个,袒胸露怀,胳膊上、胸前或背后文着墨水蓝图案,尽是些面目狰狞的豺、狼、虎、豹、鹰,或者文个醒目的“忍”字,一个个凶相毕露。其中一人手提一杆“七连发”猎枪。屋子里的气氛显得阴森恐怖,预示着可怕的事情似乎在沉没中一触即发。潘老板的心怦怦直跳,脸色煞白。他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到这儿来有什么事情?”其中一人反问道:“你就是潘老板?”“对!”潘老板轻声应道。另一个人厉声说:“今天,我们哥几个开着车到你说的连潭沟去运矿石。到了那儿,连个屁都没有,害得我们空跑一趟。潘老板,你是聪明人,这事儿你总该有个交代吧!”其他人附和道:“对!我们是你叫去运矿的,不能白跑冤枉路。”潘老板心想:这些人我惹都不敢惹,我什么时候叫他们去连潭沟运矿石了?再说,连潭沟的公路被洪水冲断了,他们却说开着车进到连潭沟里没拉上矿石。这些人一定是找借口来这儿搞敲诈的。了解到来人的意图后,潘老板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说道:“不管你们是哪路神仙,只要找到我这儿,我决不吝啬。你们要多少钱,说个痛快话啦!”先前说话那人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说:“潘老板,你确实是个痛快人。该给我们赔偿多少钱?你自己看着办。”潘老板试探着说:“我口袋里只有2000块吃饭钱,全给你们。”那人立刻把脸一沉,高声骂道:“放你妈的狗屁,只给2000块钱,你以为是打发叫花子呢?少他妈的哭穷。”那个提猎枪的人不停地摆弄着枪栓,做出随时准备射击的样子,屋里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不知僵持了多久,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等得不耐烦了,粗声大气地说:“潘老板,说个痛快话,到底赔给我们多少钱?老是耗在这儿不吭声,算个球!”潘老板抬头看了看黑脸汉子,说道:“我再给你们加1000块钱,怎么样?只有这么多了。”那些人似乎动了心,相视一笑,准备就此罢休。可是,一直坐在中间沙发上不动声色的那个人可能是他们的头,他始终没有表态。于是,黑脸汉子改口道:“不行,再加点儿。害我们跑球了一天。”金永志看到潘老板今天无法收场,开口道:“我再给你们加500块钱。这可是我刚领到的工资。”坐在中间沙发的那人站起身,缓步走出大门。黑脸汉子拿上3500块钱,和那些人一起走了。潘老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那些人走远后,潘老板对金永志说:“这些人肯定是黑道上吃硬饭的,报警也没有用。我们还要在这里住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找上门来。”停了一会儿,潘老板说:“那个黑脸大汉我见过一面。有一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在街上走。忽然,有人在我肩上拍了拍。我回头一看,身后有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就是今天来的黑脸汉子。黑脸汉子恶声恶气地说:‘潘老板,你为什么把我妹子拐走了?你说公了还是私了?’当时看热闹的人很多,还有两个公安人员路过。那两个陌生人见事不妙,悄悄溜走了。我根本不认识他妹子是谁,他们只是找借口敲诈一点钱。这些社会渣子,拿他们有什么办法啦?” 金永志经过仔细观察,强盛选矿厂和岩湾选矿厂存在同一个问题,责任不在选厂本身。矿石难选的主要原因是连潭沟的铅锌矿里含较多的重晶石,矿石经过磨碎后重晶石粉比重大,特别容易沉淀,堵塞了溜矿槽,就连尾砂管道也经常被堵,阻碍了连续选矿作业,并降低了精矿粉质量。金永志无法解决这个技术问题。经潘老板同意,他只好回单位去请专门搞选矿的技术人员。 这天一早,小刘开着车和金永志一起去东平市接负责选矿的技术人员。小刘的心情格外好,一路不停地跟着车里的录音机唱起流行歌曲。金永志注意到,小刘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穿上了藏蓝色西装,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口袋里破天荒揣着一块手绢。小刘的长相本身就不赖,经过这么一收拾,显得更加英俊潇洒。 小刘开着车快走到秦岭脚下时,感觉车有点儿不对劲儿。他把车停在一个宽阔地方,下车一看,有个后轮胎被路上的尖石头扎破了。小刘卸下车上的备胎,取出千斤顶,准备换轮胎。千斤顶有点儿短,顶不到车的大梁上。金永志和小刘在路边到处都找不到一块儿合适的石头垫千斤顶。小刘爬到半山坡上,终于从岩壁上撬下一块儿石头来,总算把轮胎换好了。经过这么一折腾,小刘忙得汗流浃背,头发也乱了,皮鞋也被弄脏了。他微笑着说了声:“好了!”发动吉普车继续上路。 “金工,上次美萍是在哪儿下的车?”刚进入东平市,小刘突然发问。金永志恍然大悟,难怪小刘打扮得这么仔细,原来他要去看鲁美萍。金永志笑着说:“一直往前开,到了松苑大厦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先给鲁美萍打个电话。我也没去过方舟旅行社,问一下就知道了。” 小刘在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电话,怯生生地说:“喂!是方舟旅行社吗?我,我找鲁美萍。”小刘由于兴奋和紧张,声音有点儿发颤。不大工夫,电话里传来鲁美萍悦耳的声音,“喂,您好!方舟旅行社,很荣幸为您效劳。您是哪位?”“我,我是,我是刘克诚。”小刘听到鲁美萍的声音,更加心慌意乱。“司机小刘。”他补充道。“你在哪儿?”鲁美萍显然也有些激动。小刘尽量克制住狂跳的心,说道:“我现在,在松苑大厦旁边的公用电话亭。”“好!你别走开,我马上过来。”鲁美萍搁下电话。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位青春焕发的女子走出松苑大厦,快速穿过马路。她高高盘起发髻,韩国式白底大花宽松真丝衫,配上桃红色超短裙,肩上挎着宝石蓝精致软皮女包,脚下一双银灰色的高跟时装凉鞋,使身段婀娜挺拔,额头上架着蓝色沸点太阳镜,她就是鲁美萍。 鲁美萍款款走到小刘面前。小刘看了半晌,根本不敢认眼前的这位时髦女郎就是昔日的鲁美萍。鲁美萍落落大方,亲切地叫了声:“刘哥!”小刘如梦初醒,嘴里应道:“美萍,你变样了。我差点儿认不出你来。”鲁美萍把头一低,柔声问道:“是变好看了,还是变丑了。”小刘搓着手,连忙说:“好看,好看!”鲁美萍抬起头,笑得很甜,太阳镜下一双晶莹的大眼睛端详着小刘凌乱的头发。她从皮包里取出化妆盒,拿出梳子一点一点梳理小刘的乱发。小刘幸福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任凭鲁美萍摆布,怯怯感受她的体香。鲁美萍边梳边埋怨道:“看你!出门来也不说把头发梳一下。给,拿去自己梳去!”小刘接过梳子,笨拙得不知如何下手,逗得鲁美萍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小刘也跟着一起傻笑。鲁美萍收起笑脸,说:“刘哥,我要好好谢谢你。你说,想吃啥?我请你!”小刘说:“你问问金工。”这时,鲁美萍才发现站在电话亭旁边的金永志,羞得脸颊染上了红霞。 金永志说:“你们有半年没见面了,好好聚一下。我就不耽搁你们,先回去了。小刘,记住明天下午给我打电话联络。”“金工,你和我们一起去吧!”鲁美萍觉得过意不去。金永志说:“不了。我打个的直接回家去。”小刘拦住金永志,说:“金工,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金永志连连摆手,他想让这对恋人把久别重逢的幸福多延续一会儿。 第二天下午,小刘给金永志打来电话,说他就住在松苑大厦附近的秦怡招待所。金永志告诉小刘,他和单位里专搞选矿的技术人员邢工联系好了,约定明天一大早动身返回牛脊县,不用他开车去接,他和邢工到秦怡招待所来会合。 早上八点钟,金永志和邢工来到秦怡招待所。小刘已经把车洗得干干净净,等在楼下。鲁美萍也早早赶来送小刘。也许是为了和小刘相称,鲁美萍今天换了一套朴素装束,长长的披肩发搭在身后,碎花连衣裙上系一条宽腰带,脚下一双坡跟白凉鞋。金永志对鲁美萍说:“你才和小刘见面又要送别了,实在没办法。”鲁美萍说:“没关系,反正今天我也要带一个旅游团去塬北。”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总有些依依不舍。鲁美萍把一大包东西递给小刘,说:“这是在路上吃的,你放到车上。”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长得白白净净,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急急忙忙跑来。他边跑边喊:“美萍,美萍……等一下。”那个小伙子跑到鲁美萍跟前,气喘吁吁地说:“美萍,听说你今天一大早要带一个旅游团去塬北,我买了些你爱吃的东西,带在路上。”当着小刘的面,鲁美萍显然有些尴尬,连忙说:“不用了,文贤。”那个叫文贤的小伙子固执地说:“咋能不用呢?你一去就是好几天。饿了怎么办?路上的东西不卫生。”鲁美萍把文贤领到小刘跟前,为他俩相互介绍。小刘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文贤彬彬有礼地伸出右手和小刘握了握,不卑不亢地说:“幸会,幸会!我叫文贤,文章的文,贤能的贤。”小刘没有过多理会文贤,招呼金永志和邢工上车。当车发动起来后,小刘摇下车门玻璃,伸出头对鲁美萍说:“美萍,我走了。”吉普车拐上大街,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走在路上,小刘情绪低落,一声不吭。为了打破寂寞,金永志没话找话说:“哟!看人家鲁美萍多会心疼人,还给你送了两包东西。我来看看都是些什么?”小刘瓮声瓮气地说:“那个大包才是她送的。小包里的东西是我买来准备送给她的,没好意思拿出手。”金永志打开小包,里面装的是些面包、火腿肠和饮料。金永志对小刘说:“你为啥不送给她?无论东西贵贱,总是你的一片心意嘛!”小刘仍旧没吭声。邢工并不了解小刘和鲁美萍之间的关系,他看到今天早上的一幕后,心里大体有个底。他笑着对小刘说:“小伙子,不要垂头丧气。看得出来,那个姑娘肯定对你情有独钟。你可别胡思乱想,正好让他人有机可乘。” 潘老板见到邢工显得格外热情,开口闭口都称他邢老师,生活上照顾得无微不至。潘老板谦和地说:“邢老师,我们加工铅锌矿石的两个选厂都遇到了技术问题。你一定要帮帮忙,选矿技术我们都不懂,全仰仗你了。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对我说和对金工说都一样。我们是一家人的合作,给多少报酬由你自己提。我这两天有点急事要处理,由金工陪你到选厂去。”邢工说:“潘老板,你自便。我先到选厂去看看,有事情再来和你商量。” 金永志带着邢工先到强盛选矿厂。邢工在厂里跟了两个选矿作业班,观察得十分仔细,有时还亲自动手。经过详细观察之后,邢工对金永志说:“就是你说的那个原因,矿石里重晶石含量太高,过多沉淀的重晶石引起了堵塞和溢槽,无法连续选矿,别的没什么大问题。这个选厂的技术还可以,矿石回收率符合要求,铅、锌分离得也不错。”金永志虚心请教道:“邢工,依你看怎样消除重晶石沉淀?”邢工说:“这个问题很难根除。我有一个笨办法,在矿石入选前,把矿石砸碎一些,靠人工剔除其中的一些重晶石。否则,没有更好的方法。再说,剔除的重晶石也可以卖钱。”金永志找到强盛选矿厂的技术员,向他反映了邢工所说的问题,由邢工详细说明了具体的操作过程。技术员说:“可以,就按照你们说的办。不过,剔除重晶石的人工费由你们出,这不应该包含在选矿费用里。”金永志说:“选厂先按照这个办法干,我去和潘老板商量一下,尽快答复你。我想问题不大。” 金永志和邢工又来到岩湾选矿厂,魏华安没在选厂。听厂里的工人说 ,他这段时间常开着车出去,啥时候回来说不准。金永志正带着邢工在选厂观察选矿流程的时候,一辆北京“2020s”吉普车驶入厂大门,魏华安一个人开着车回来了。他走到金永志和邢工面前,抱歉道:“哎呀,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事出去了一趟。早听潘老板说金工要请一位选矿高手到厂里来,欢迎你们光临指导!”金永志介绍说:“这是专搞选矿的邢工。”魏华安说:“邢工,请你好好看看,我们难得有一次学习机会。”邢工微笑道:“别客气,我们相互取长补短嘛。我先看过了再说。” 邢工在岩湾选矿厂观察了两天,心里有了数,他觉得有必要和魏华安说明一下。金永志和邢工找到魏华安。魏华安说:“我们去会议室坐下来慢漫谈。”他回过头对一个工人说:“去,把厂里的技术员和各班组的组长叫到会议室来开会。” 等大家带着记录本聚齐后,魏华安说:“今天,金工为我们请来的选矿专家邢工,他要给我们厂里做技术指导,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关系到我们厂的生死存亡。请大家认真做好记录,按他说的意见去办。下面欢迎邢工为我们进行技术指导。”魏华安说话干练果敢,令金永志暗暗惊奇,这些话居然出自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之口。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邢工说:“魏厂长言重了,厂里的兴旺发达靠的是你们大家。我只是就事论事,说得不对的地方请大家谅解。”邢工先说了一下重晶石沉淀的事,处理办法和强盛选矿厂一样。接着,邢工指出了另外一个技术问题,“我注意到厂里选出的精粉中铅、锌分离不太好,也就是说选出的铅精粉数量有点儿少,矿石里的铅可能混进了锌精粉里。造成铅、锌分离不好的原因,我看不是选矿流程有问题,可能是选矿药剂不大好,具体一点可能是硫酸铜和硫酸锌的效力不够。”这句话如钢针般扎在魏华安的心上,他非常了解选厂里使用的药剂,目前所用的硫酸铜和硫酸锌是他承包岩湾选矿厂时,从以前老厂转让过来的。他当时只图便宜,谁知道这些药剂存放了多少年。但他丝毫不露声色,冠冕堂皇地说:“邢工一针见血,指出了我们厂存在的问题,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视,引以为戒。下面看谁有在生产过程中遇到的或没掌握的技术问题,借这个机会虚心向邢工请教。”会上有不少人问这问那,邢工都耐心解答和指导。魏华安也顺势回避了药剂过期的问题。 回到牛脊县办事处,金永志和邢工向潘老板反映了两个选厂的情况和存在的技术问题。潘老板问邢工:“邢老师,你说避免重晶石沉淀就没有其它办法了?”邢工说:“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成熟的对策。”潘老板自言自语道:“下一步该换一家矿石卖主了。”他对邢工说:“我们两家尽管是合作关系,但也不能亏了个人。邢老师,给你1000块钱,这几天辛苦你了。”邢工说:“潘老板,你太客气了,哪能给我那么多钱呢?”潘老板说:“你一定要拿上,知识就是生产力嘛。你要是不拿,就等于瞧不起我。”潘老板见邢工勉强收了钱,又把一塑料袋东西递给他,继续说:“邢老师,这是一点山货,也请你收下。山不转水转,以后说不定还有问题要请教你。”一句客套话,还真让潘老板言中了,后来潘老板又特意请来了邢工。 送走邢工后,潘老板开始筹划另换一家铅锌矿石卖主的事。他并不心疼选厂里为剔除重晶石多花的人工费,主要是连潭沟矿石的调运问题和魏华安对他的威胁。当然,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铅锌矿石卖主之前,潘老板必须去和蔡向良、石万峰交涉修通连潭沟公路的事情。蔡向良倒是个爽快人,他同意出一半修通公路的费用,另一半钱由老石出。他把矿石卖给潘老板,很挣了一笔钱。 然而,问题出在石万峰身上。石万峰狡辩道:“不是我不信守合同。问题是我为了你们调矿方便,把钱都用来修高空缆车了。你们受益了,我的钱也花光了。你能不能和老蔡商量一下,让他多出点儿钱,我少出点儿。”潘老板心急如焚,他巴不得当天就把路修通,好让矿石运进“等米下锅”的选厂。潘老板强忍怒火,说:“这事我怎么去和老蔡商量?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你们两家负责运矿公路畅通。”石万峰马上抓住了把柄,说道:“好了!合同上说我们两家负责运矿公路畅通,可没规定我们两家各出一半钱修通公路。老蔡可以多出点儿钱嘛!”潘老板忍无可忍,高声说:“不管怎样,我先找人把路修通。谁出多少钱,你去和老蔡协商。”看着潘老板离去的背影,石万峰暗自得意,心想:现在是你急我不急,到时候看谁是铁打的汉。 连潭沟的运矿公路修通了,所花费用是潘老板先垫的钱。矿石运进了翘首以待的两个选厂,潘老板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蔡向良答应,修公路花费的一半从他卖给潘老板的矿石款中扣除,也就是说他掏4500块钱。潘老板磨破了嘴皮,石万峰只肯出3000块钱,剩余的1500块钱只好潘老板自己认了。这事儿还不敢让蔡向良知道,否则,他也会只掏与石万峰一样多的钱,潘老板亏得就会更多了。为修公路的事情,潘老板和石万峰之间尽管不太愉快,但潘老板还要继续在石万峰的洞子里开矿,他们之间好像没发生什么过忌,相好如初。 赵海德和吕佳两口子呆在板栗山有好些日子了。由于板栗山“一号洞”的铜矿也因矿石品位下降而停开,他俩只看守那几堆采出来的铜矿石,感到闲得实在无聊。于是,他俩要求去连潭沟照应。板栗山上的铜矿石交给付老汉父子照看,每月付给他们500块钱。赵海德和吕佳来到牛脊县,暂时住在龙灯旅社。 随着板栗山铜矿几个洞口的相继停开,王家庆手上的采矿手续逐渐失去了意义。现在,“一号洞”的采矿也停了,标志着他和潘老板之间的合作关系自动解除。早在王家庆和杨延虎来连潭沟的时候,潘老板就向王家庆明示过这一点,他俩之间的经济帐该算一算了。梁经理退股后,广东高阳公司成为板栗山铜矿的最大股东,与其说王家庆的采矿手续占三分之一的股份,不如说他只是个配角。板栗山铜矿经营的复杂过程,很难把王家庆和潘老板之间的经济帐算清楚,也就是说只凭潘老板一句话,该给王家庆多少钱吧。“如果你们两个愿意去连潭沟帮忙招呼,还和以前一样,给你们每人每月500块钱,吃住算我的。”潘老板是这样对王家庆和杨延虎说的。 金永志和赵海德很谈得来,他在板栗山时得到赵海德两口子的多方照顾。听说这两口子来牛脊县了,金永志赶到龙灯旅社去看望他俩。赵海德喜好喝酒,免不了要和金永志弄上二两。赵海德见到金永志非常高兴,几杯酒下肚后,他追忆起他们在板栗山一起度过的风风雨雨,感叹板栗山铜矿的兴衰。吕佳在一旁不停地劝说赵海德少喝点儿,赵海德置之不理。他红着眼睛,越说越激动,“金工,我可真没想到,板栗山搞得那么好,三个洞子都有矿,铜产品突然降价,说不行马上就不行了!姓江的那个混蛋还坑我们一把,这是什么世道!”金永志说:“铜产品大降价,吃亏的又不是我们一家,搞铜矿的都有损失。就说板栗山东边的红水沟铜矿吧,我估计他们也干不下去了。”提起红水沟的事,赵海德一下子来了劲儿,他讲述了金永志离开板栗山后,红水沟铜矿霍老板的不幸。 霍老板,名叫霍锦炎,四十多岁,大块头,络腮胡,高嗓门,在生意场上一直春风得意。早先在东平市做家具生意,拥有一个规模宏大的家具城。几年下来,霍老板发达了,他转行搞起了房地产,生意蒸蒸日上,四面八方都有他的朋友。霍老板声称,他在东平市办不成的事很少。进入九十年代中期,市场渐渐疲软,在朋友的鼓动下,霍老板来到夏凉县红水沟开铜矿,他比潘老板进入板栗山早一步。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红水沟打到了主矿体,按当时的市场行情来看, 前景相当可观。霍老板心中大喜,认为这一下该扭转止步不前的被动局面了。情况与预料的差不多,红水沟铜矿开始有了营利,霍老板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心,准备以此为新的根基,大展宏图。 红水沟铜矿与板栗山铜矿延伸方向大体一致,均呈近南北向展布,但红水沟铜矿的矿带较宽,矿体产出的高程也较低,多数矿体位于红水沟沟底。霍老板认为,没必要继续打洞子进去采矿,直接把“盖子”揭开,露天开采铜矿石。他的这一方案应该说是可行的,只是工程量较大,耗费的资金也较多。霍老板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他买来了挖掘机、推土机和几台重型卡车,架通了电线,拉开了动大工程的序幕。两个月后,红水沟铜矿的“盖子”被揭开了,四个相间排列的铜矿体展现在霍老板眼前,他感到心里美滋滋的。 高兴之余,霍老板又做出第二项重大决定。他要在红水沟兴建一个100吨的选矿厂,搞成采矿、选矿配套的矿业实体。当地政府和村民一致认为,还是霍老板有魄力,比板栗山的潘老板弄得还大。霍老板也受大家的赞扬声所鼓舞,在红水沟办起了食堂、卡拉ok厅和洗澡堂。选矿厂建成后,采矿和选矿井然有序。霍老板开始与精诚冶炼厂商谈铜精粉销售事宜,他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随着红水沟铜矿规模的扩大,霍老板在当地的声望与日俱增,他本人对一些事情的处理上也表现得雍容大度。他允许村民们去选厂免费洗澡,至于矿上因工人操作不当造成的一些小损失他更不会计较。霍老板的包容到了人们无法想象的地步,就从招聘女秘书这件事上便可略见一斑。 霍老板本身是个性情豁达的人,他招聘女秘书的条件之一就是开朗豁达。霍老板在众多基本符合条件的应聘者当中选中了一位姓夏的当地姑娘。夏姑娘外柔内刚,气质超凡脱俗,并且处理事情注重与人为善。可是,夏姑娘也有她本身的不足,不会开车。于是,霍老板将他那辆丰田牌越野车的钥匙交给夏姑娘,让她有空就学开车。有一次,夏姑娘练完车,把车停稳后忘了拉上手刹便匆匆离去。没多久,霍老板心爱的丰田车顺坡下滑,坠入悬崖,基本被摔报废了。夏姑娘惊恐万状,立马将此事告知霍老板,等待发落。没想到霍老板只淡淡地一笑,让夏姑娘换辆车继续练习。 正当霍老板认为万事大吉的时候,精诚冶炼厂打来电话,告诉他铜精粉大幅度降价的不幸消息。起初,霍老板并不相信铜精粉的价格会跌到如此地步,以为这是冶炼厂借口压价。等他证实国内外市场铜精粉普遍大幅度降价时,感到措手不及,很难接受这一事实。红水沟铜矿的矿石品位不算太高,按现在铜精粉的市场价格估算,继续开采红水沟铜矿的利润微薄,连前期投资的本钱都很难收回来。霍老板深受打击,人也苍老了许多。 就在赵海德和吕佳离开板栗山的前几天,霍老板带着忧愁也暂时离开了红水沟。 潘老板打听到,连潭沟南5公里向西有个大岔沟,沟里有个靠开铅锌矿发了大财的刘百万,说是他手头可能有大量铅锌矿石。潘老板觉得有必要去找刘百万碰碰运气。潘老板通知大家第二天早上九点钟在牛脊县正林河大桥边会合,赵海德、金永志和提供线索的老祝一起去大岔沟找刘百万。 这天上午,赵海德和金永志吃过早饭,匆匆赶到正林河大桥边。快九点的时候,老祝也来了。只等潘老板一到就去大岔沟。 可是,他们一直等到十点多,还没见潘老板的人影。老祝等得着急,在大桥上来回踱着步。赵海德宽慰道:“老祝,坐在这儿歇一会儿吧!潘老板很快就到。”他们三人在大桥边左等右盼,心里不免为潘老板担心起来。潘老板昨晚没有睡在办事处,他说他要出去和别人谈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谈得太晚就不回来了,第二天他直接赶到大桥边。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潘老板坐着小刘的吉普车来了。潘老板下了车,面色苍白憔悴,头发虽然简单梳了几下,但看上去还是有点儿乱。他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老祝,真不好意思,我今天睡过了头。我们现在上车走吧。”没等老祝开口,赵海德气冲冲地说:“走什么走,你看看几点钟了?我们还饿着肚子呢!就算吃饭只用半个小时,赶到大岔沟刘百万那里,天也快黑了。”潘老板也没好气地说:“你吼什么吼?我昨晚谈事情谈晚了,今天早上才起不来。今天去不成就明天去,先吃饭。” 第二天早上,潘老板再也不敢怠慢,准时来到正林河大桥边。一伙人在此聚齐后,坐着小刘的吉普车来到大岔沟口。刘百万家住在大岔沟顶里头,离沟口大约八、九公里,由于路况较差,直到中午吉普车才颠簸到刘百万家。 刘百万一家正在吃午饭,他大一点儿的几个子女都在外边做事情,小儿子尚未成家。围着桌子吃饭的只有刘百万两口子、小儿子和大孙子,一共四个人。刘百万的大号叫刘进荣,一副饱经沧桑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窝深邃,头发花白,看样子年龄在五十岁开外。他尽管腰缠万贯,在牛脊县属于家喻户晓的巨富,但是外人从他的生活方面很难相信他有百万家产。刘百万两口子都穿一身皱皱巴巴的毛蓝色中山装,从他们衣服上斑驳的汗渍和尘土可以知晓,他们老两口仍在地里劳作,布鞋上沾着泥土。他家的午饭与普通庄户人家没有多大区别,相当简单,煮了一锅包谷茬子稀饭,蒸笼里有几个说白又不太白的馒头,桌上一碟自家腌制的酸菜,一碟凉拌黄瓜。 刘百万一家人正吃得津津有味,老祝领着潘老板一伙走了进来。寒暄过后,老祝问刘百万:“进荣哥,你这儿还有没有铅锌矿石?潘老板这次就是专门来买矿石的。”刘百万摇着头说:“前一向我把铅锌矿石统统卖给了柳州选矿厂,手头一点儿矿石也没有。我现在老眼昏花的,开不动矿了,在家里图个安逸。”潘老板大失所望,和刘百万客气了几句就要回去。刘百万拦住说:“你们大老远赶来,吃了饭再走吧!”潘老板执意要走,刘百万两口子把他们送出好远。 潘老板回到牛脊县,有些灰心丧气,他必须重新考虑从哪儿长期购买铅锌矿石,但目前为了维持两个选矿厂的正常生产,还必须调运连潭沟的矿石。他让赵海德和金永志暂时都去连潭沟,保证选厂的矿石来源。吕佳留在牛脊县办事处,整理这段时间的帐务。吕佳觉得住在办事处不方便,她白天来办事处理帐,晚上仍回龙灯旅社睡觉。 这天下午,吕佳忙完当天的帐目回了龙灯旅社。潘老板独自坐在办事处的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眼睛呆呆地盯在天花板上,内心一片空虚。想当初,他雄心勃勃地来到山里开矿,认为自己避开了竞争激烈的商战,选择了一条康庄大道,希望在此大展宏图,但他的万丈豪情却被残酷的现实一次次击碎了,曾经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如同灰飞烟灭,现在回味起来感到幼稚可笑,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云里雾里,令人琢磨不透,不知前方又会出现什么艰难险阻。潘老板一点儿也不感到饿,他伸了一个懒腰,百无聊赖地踱步到窗前,顺手推开窗子透透空气。 天已经黑了,繁星向孤独的潘老板眨着眼睛,风吹得街道两旁的树叶沙沙作响,万家灯火层层叠叠,衬托出山区小城宁静的夜晚,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路灯下拖着长长的影子,是那么悠然自得。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相拥着走过办事处窗前,他们耳鬓厮磨,如胶似漆。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潘老板突然想到了在牛脊县百货公司工作的小苏,使他感到心旌荡漾。潘老板迅速灭掉烟头,开始收拾打扮起来。约莫二十分钟后,潘老板穿上那套白色西服,随手锁好办事处大门,健步向牛脊县百货公司走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小苏快要下班了,她肯定还没吃饭。 潘老板是因为经常去牛脊县百货公司采购东西才认识小苏的。小苏叫苏幽兰,今 年三十岁。都说正林河水养人,牛脊县的美女比比皆是,而苏幽兰在美女如云的牛脊县城里显得更加突出,她尽管过了花季的年龄,但比豆蔻年华的青春少女多了几份成熟女人的丰韵,的确是全百货公司长得最漂亮的。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叫她苏美人。 苏幽兰在别人的赞美声中长大,往往有些沾沾自喜,在感谢父母给了她花容月貌的同时,常常为家里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打扮自己,而暗暗悲伤。久而久之,苏幽兰养成了孤傲冷漠的性格,渐渐荒废了学业,但她并没感到太多的遗憾,光凭自己楚楚动人的仪表,还不迷倒世上所有的男人?她牢记“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古训,到时候找一个既有钱又有本事的老公,不就万事大吉了吗?苏幽兰的父母看到她成天在家呆着也不是个事,好不容易在牛脊县百货公司为她找到一份工作。依苏幽兰的本意,她根本看不上整天站柜台,又挣不了几个钱的营业员工作,但为了安慰父母,她去牛脊县百货公司上班了。苏幽兰到百货公司上班还有她自己的打算,百货公司里接触的顾客多,没准能碰上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于是,苏幽兰无论上班下班都一丝不苟地打扮着自己,尽量以最佳姿态出现在人们面前。然而,命运往往与人作对,经别人介绍的、自己主动找来的小伙子不知被苏幽兰拒绝了多少,没有一个符合她的要求。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苏幽兰已经到了二十六岁,如意郎君还不知在那里,她的父母开始着急起来。就在苏幽兰逐渐失去信心的时候,机会来临了。 这天,苏幽兰下班回家,远远听到屋里传出父母和一个陌生男人的欢声笑语。苏幽兰刚跨进大门,她妈喜笑颜开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向那位陌生男人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女儿,兰子。”陌生男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靓丽的姑娘。苏幽兰的母亲接着介绍道:“这是县工业局王局长的儿子,王尚杰。他在地区农贸公司工作。”毫无疑问,王尚杰是介绍给苏幽兰的又一个对象,看来苏幽兰的父母对王尚杰相当满意,已经把他当作未来女婿了。王尚杰在苏幽兰家吃过饭,苏幽兰的父母不约而同地出去了,留给苏幽兰和王尚杰一个自由空间。经过交谈,苏幽兰对王尚杰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她觉得王尚杰气度不凡,从他考究的穿着和出手大方的举止可以看出,王尚杰家境丰厚,他本人也透露出少年得志的优越感。王尚杰对苏幽兰更是一见倾心,能与这样一位美貌绝伦的佳人喜结伉俪真让他乐不可支。两个人迅速坠入爱河。 苏幽兰和王尚杰通过闪电般的恋爱,很快结婚了。婚礼办得相当排场,在地区最豪华的青云大酒店举行,一下来了几十辆高级轿车,光彩礼就收了20多万。蜜月过后,苏幽兰回了牛脊县。王尚杰无限眷恋地告别娇妻,去地区农贸公司上班了。他十天半月回牛脊县一次,过着新婚燕尔的欢乐生活。婚后,苏幽兰仍旧住在父母家里,还是每天去牛脊县百货公司上班。苏幽兰多次向王尚杰提出把她调到地区去工作,省得他来回跑。每当这个时候,王尚杰总是说:“等等再说。我在地区买上一套象样的房子,就把你接过去。”可这一等就是四年,他们的女儿已经三岁了。近一年来,王尚杰不像开始那样往回跑得勤了,常常是几个月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和苏幽兰之间的谈话越来越少。结婚的头两年,王尚杰尽量满足苏幽兰在金钱上的需求,苏幽兰整日里穿金戴银,流露出生活上的优越感,这也是她一如既往所追求的。但后来,随着王尚杰回家次数的减少,留给苏幽兰的钱也相应减少,她的生活标准每况愈下,并且王尚杰对她的感情也日渐冷漠,对女儿也只是疲于应付,苏幽兰总感到她和王尚杰的婚姻潜伏着危机。就在这个时候,苏幽兰结识了潘老板。 潘老板经常去苏幽兰的柜台买食品,渐渐地两人熟悉起来。潘老板喜欢与这位容貌美丽,说话尖刻的营业员搭讪,欣赏她冷漠中蕴藏着的那股高傲气质。买好东西后,潘老板试探着留下一部分给苏幽兰,起先只是一些口香糖、琥珀核桃仁或巧克力之类的小食品,苏幽兰毫不客气收下了。两人熟悉后,潘老板给苏幽兰不是送时尚衣服就是买高档化妆品,她还是没有拒绝。相反,苏幽兰为潘老板的慷慨大方深深打动,在她寂寞难耐的时候眼前总会出现潘老板的身影。潘老板请她一起吃饭或到歌舞厅潇洒,她从不推辞,她那颗潮湿的心太需要被男人温暖烘干了。 潘老板在金钱上的付出并不是没有回报,苏幽兰也深深地懂得这个老头子对自己大献殷勤的真正目的。每当他俩在歌舞厅尽情潇洒一番之后,潘老板兴高采烈地送苏幽兰回家。他趁着浓浓的夜色总会搞一些小动作,苏幽兰往往半推半就地由他在自己身上摸揣。她想这都是逢场作戏,再说也不能白接受人家的东西。仅此而已还远远不够,苏幽兰的美貌使潘老板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潘老板又一次邀请苏幽兰吃饭。为了王尚杰长期不回家而搅得心烦意乱的苏幽兰破例喝了两杯酒,使她那张娇好的脸庞宛如带露桃花,双眼脉脉含羞,浑身娇软无力。潘老板在酒精的作用下壮起了胆子,顺势扶住苏幽兰白如莲藕的肩膀,晃晃悠悠走出餐馆。潘老板半扶半搂把苏幽兰带进一家私人旅社,开了房间。潘老板尽量克制住狂跳的心,脱去苏幽兰的衣裤,一个光洁诱人的女性胴体展现在他面前。此时的苏幽兰只是微醉,她觉察到潘老板将要干什么,没有反抗。风华正茂的苏幽兰被王尚杰冷落日久,多么渴望男人的关怀,她顺势倒进潘老板怀中…… 多少个魂萦梦绕的日日夜夜都凝聚在了这一刻,潘老板如愿以偿,带着满足的微笑睡着了。苏幽兰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久久凝视沉睡中的潘老板,陷入了沉思。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躺在一个糟老头子身边,那股孤傲与冷漠的气质荡然无存。 潘老板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后,他发现苏幽兰已经悄然离去。潘老板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钟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感到浑身乏力,嗓子也有些不舒服,便点上一支烟,回味着昨天晚上令他惊心动魄的幸福感觉。潘老板猛然想起今天一大早约好要去大岔沟找刘百万的事,急忙穿好衣裳,走出那家私人旅社。 第七章 潘老板来到百货公司大门口稍微早了点儿,苏幽兰还没下班。潘老板点上一支烟,站在一棵大树下等候苏幽兰出来。一弯新月挂在夜空,与百货公司门口的彩灯遥相辉映。在这宁静的山城夏夜里,凉风拂面而过,想一想不久就会有佳人陪伴,正如古诗上说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潘老板触景生情,感到十分惬意。 大约十分钟后,苏幽兰随着百货公司下班的人群走了出来。下班的人们相互告别,有同路的便结伴同行。然而,苏幽兰只顾独行,谁也没有理会。潘老板跟在苏幽兰身后,向她回家的方向走去。 拐过邮电大楼,潘老板见已经摆脱了下班的人群,轻声叫道:“小苏,小苏,等一等。”苏幽兰回过头,发现了潘老板,止住脚步。潘老板快步走到苏幽兰跟前,关切地说:“小苏,刚下班呀。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苏幽兰没有理会潘老板的热情,板起面孔,没好气地说:“跟着我干什么?你找秦雪静去呀,她对你最好。还有方小雅,又年轻又漂亮,还挺温柔。”潘老板不慌不忙,郑重其事地说:“哎哟!小苏,你生哪门子气吗?我早跟你解释过,我和秦雪静只是逢场作戏,现在没有任何往来。怎么又冒出来个方小雅呢?她可是魏华安的女人,我求求你不要乱说。”苏幽兰不依不饶地说:“别把我当傻子,你风流快活完了能记住谁?”潘老板尽量温和地说:“好了,好了,别瞎吃醋,把嘴气歪就不好看了。我对天发誓,今后只对你一个人好!你长得比秦雪静和方小雅漂亮一百倍,不,还不止一百倍,对自己要充满信心。我请你去吃塘坝鱼,消消气,好不好啦?”“哼!你那些甜言蜜语不知对多少女人说过?好吧!看你今天的态度还算可以,就再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潘老板的一席话很能打动女人的芳心,苏幽兰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挽起潘老板的胳膊走了。 苏幽兰并没说错,潘老板的确与秦雪静和方小雅二人有染,那是在认识苏幽兰之前,事情要从潘老板来牛脊县的头一年说起。 那时,潘老板在牛脊县宾馆包住一套客房,挂起广东高阳公司矿业开发的招牌,了解本地矿产资源和开发情况的信息。那段时间,潘老板雄心勃勃,有一股大展宏图的气势,准备以此为据点,瞄准投资方向,要从秦岭里挖出金山。潘老板招了一男一女两个地质工程师,为他出谋划策,整日里了解和分析各方面的矿业开发信息。这些信息经过认真筛选后,潘老板带着两个工程师又一处一处到实地去考察,忙得不亦乐乎。就这样运做了半年,潘老板感觉并不奏效,所提供的矿产信息都没有多大投资价值,宾馆的房费倒花了不少。潘老板决定搬出牛脊县宾馆,在当地租一套民房继续了解矿业开发信息。于是,他认识了秦雪静。 秦雪静三十多岁,貌若其名,长得洁白如凝雪,文静似公主,除了年龄稍稍偏大一点儿外,活脱脱一位神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据说,她二十多岁时撇下老公和女儿南下广州,出入于娱乐场所和宾馆之间,依仗一身雪白的肌肤挣了大把大把的钞票。三十岁时,风情万种的秦雪静尽管使出各种手段,可再也接不到多少客人了。她回到家乡牛脊县,用挣来的钱盖了一栋二层楼,打算和老公、女儿一起好好过日子。不料,楼房刚落成不久,她老公听说了关于她去广州所干的那些肮脏事,断然和她离了婚,带走了女儿。后来,秦雪静又和一个离过婚的男人结了婚,生了现在的儿子。她第二个老公是县药材公司的采购员,经常往外跑,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正是这个原因才和前妻离了婚。秦雪静心里很清楚自己有那段不光彩的经历,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和她现在的老公理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日子,两口子的关系不冷不热,一切以儿子为纽带维系着这个貌合神离的家庭。 潘老板除了觉得秦雪静家的二层楼作为办事处比较适合外,还深深地被丰姿绰约,肌肤如雪的秦雪静所吸引。他住进秦雪静家不久,便试探着向她献起了殷勤。秦雪静原本就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对潘老板的举动了如指掌,再加上这几年她无所事事,几乎到了坐吃山空的境地,没想到好事不出门,自己送上来了。两人心照不宣,没几个回合就勾搭上床了。秦雪静的老公对这类事情熟视无睹,任他俩凤倒鸾颠,根本不闻不问。但是,好景不常,潘老板很快瞅准了夏凉县板栗山铜矿,留下秦雪静应得的钱,迅速离开了,这一别就是一年。 潘老板再次遇见秦雪静是今年初夏,他又回到牛脊县,在连潭沟搞铅锌矿。一决定在牛脊县设立办事处,潘老板立马就想到了秦雪静家的二层楼和她一身如雪的肌肤。他安排好连潭沟的事务后,打扮一新,怀着一颗重温旧情的心境端直向秦雪静家走去。 秦雪静的老公正好外出,家里只有她和两岁的儿子。这天晚上,秦雪静正在给儿子洗衣服,猛然见到潘老板走进来,她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惊喜,迅速把衣服洗好。秦雪静把儿子哄睡着后,转身扑进潘老板的怀抱,两人少不了云里雾里一番。等一切恢复平静后,潘老板提出再次租用她家二层楼当办事处的要求。秦雪静先是一口答应,然后一改往日的温柔,说道:“办事处要有办事处的样子,总该装一部电话,配上沙发吧!给我6万块钱,我保证把办事处布置得漂漂亮亮。”潘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秦雪静那张白皙的脸。潘老板还在考虑布置办事处要不要得了6万块钱时,秦雪静一字一板地继续说:“潘老板,现在不同以前了,想和我睡觉,就先给钱。这样吧,你预付给我1万8千块钱,我知道你们生意人讲究,好事不离8,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和我上床都行。我这个人保密工作做得最好,别人谁也不会知道我俩的事情。”潘老板权衡利弊,只好向秦雪静妥协,“办事处吗,用不着布置得像宫殿一样豪华,我给你5万块钱足够了,你办事我还能不放心?”潘老板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骂道:真是个臭婊子,这纯属敲诈,为了息事宁人也只好让步。他告戒自己以后必须远离这个女魔头,免得将来越陷越深。对秦雪静来说,她有她的道理,自己渐渐叶老姝黄,将来也没什么依靠,不乘这个时候多捞一笔,更待何时?去年潘老板匆匆离去,真让她有些后怕,担心往后拿不上钱。 潘老板住进牛脊县以后,最感到兴奋的人当属魏华安,他承包的岩湾选矿厂已经“断炊”好些日子了。他认为:潘老板在连潭沟不管买铅锌矿石还是开铅锌矿,总要选矿,这样一来他便有了机会,再说潘老板还欠他的顺水人情。听到潘老板最先联系的是夏凉县强盛选矿厂这一消息,魏华安再也坐不住了,他迅速找到潘老板。潘老板考虑到岩湾选矿厂离连潭沟较远,运矿距离比强盛选矿厂要长,加上岩湾选矿厂的选矿技术并不令人十分放心,但自己去年在黑风崖开氧化铜矿时,拖欠魏华安的选矿费很长时间才结帐,他没有说半个“不”字,这次不答应他的确过意不去。思前想后,潘老板既没马上答应魏华安的要求,也没当场拒绝他,只说再考虑考虑。 自认为聪明绝顶的魏华安,承包岩湾选矿厂一年多了,只零打碎敲地揽了一些活,厂里的经营每况愈下,眼看快到手的矿石加工活要从眼皮下溜走,他心急如焚。魏华安尽管只有二十六岁,但他并不是省油的灯。想当初,魏华安只是牛脊县丝绸厂一名普通员工,能进入丝绸厂上班,他用了很多心思,不知挤掉了多少与领导有关系的人。这还不算什么,魏华安在丝绸厂干了不到一年,又利用各种手段当上了厂里的采购员,这可是全厂最肥的差事。他从采购蚕茧、漂染原料中大把大把地捞回扣、倒差价。随着腰包逐渐鼓起来,魏华安的胃口也越来越大,同时他感到周围的环境与他的要求格格不入,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自己娶的农村老婆太土气,越看越不中看,哪比得上丝绸厂那些青春活 泼的姑娘,尤其是经常和他套近乎的“厂花”方小雅,把他撩拨得神魂颠倒。不久,魏华安抛弃了他的农村老婆,给了一笔钱逼着她走人。魏华安和方小雅双双住进了租赁的二室一厅套房里。有人说他俩结婚了,可更多的人说他们是非法同居。正是由于魏华安和方小雅之间的事情说不清楚,魏华安在丝绸厂采购原料期间从中牟利的事又露了点儿马脚,他俩在丝绸厂再也无法呆下去了。魏华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和方小雅一起辞了职,依靠平时的“积蓄”过起了美好的二人世界生活。 魏华安和方小雅如鱼得水般快活了一段日子后,发现这样下去会坐吃山空的,乘眼下手头还有点儿钱,必须为将来找个出路。不久,魏华安打听到岩湾选矿厂正在对外招聘承包人,便去应聘。他凭借当县丝绸厂采购员期间练就的一副钢嘴铁牙,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选矿厂的老板。自从魏华安挤进县丝绸厂到当上岩湾选矿厂的老板,他一路春风得意,从没遇到过太大的挫折。 但是,潘老板模棱两可的答复使魏华安作难了,他故伎重演,思量着潘老板的弱点和嗜好,从中寻找突破口。魏华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第二天,魏华安特意请潘老板吃饭,还专门带着方小雅一块儿去请。方小雅施展出的媚态果然起了作用,潘老板笑眯眯地答应赴约。 这天晚上,魏华安在对面的餐馆里订了几道正宗的粤菜端回家,等待潘老板光临。方小雅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一件黑色低领的短连衣裙,身上喷了香水,她今晚的作用举足轻重,把该露的地方都恰到好处地露了出来。等一切准备停当后,潘老板如期而至。魏华安和方小雅热情地把潘老板迎进家里,魏华安满脸堆笑:“潘老板,请坐!哈,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主要是表表心意,在家里自由些。”方小雅给潘老板递过香烟,并亲自为他点燃,说道:“华安他不会抽烟,你请!”潘老板连忙说:“不会抽烟好啊!免得受罪。”方小雅又端来两杯刚沏好的茶,“潘老板,你喝茶。”潘老板嘴上说:“好,好,好!”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方小雅晃来晃去的玉腿上扫。魏华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想:有门,成败在此一举。 在餐桌上,方小雅不停地给潘老板夹菜、斟酒,殷勤倍致。正当潘老板和魏华安喝到兴头上,电话铃响了。方小雅拿起电话,问道:“喂,你找谁?喔……他在家。”她把话筒递给魏华安,说:“华安,找你的。”魏华安接过话筒,“喂,我就是呀。什么?你再说一遍。哦,哦……明天不行吗?我家里有客人,实在走不开。好吧。”魏华安放下电话,对潘老板说:“是选厂打来的,不管他,明天再说。”方小雅把潘老板和魏华安两人的杯子里斟满酒,曼声说道:“潘老板,你好不容易到家里来一趟,要多喝几杯。”魏华安立马附和:“来,潘老板,我先干为敬。”潘老板望着方小雅为他夹菜时伸过来的稣手,感到酒劲儿已经上头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推辞道:“你们的盛情我领了,我的确喝好了。改日我回请你们。”方小雅见潘老板要走,连忙说:“潘老板,我还没陪你喝呢,怎么就喝好了?”方小雅拿出一个小酒杯,把酒倒满后往潘老板的杯子上一碰,说声“干”便一饮而尽。潘老板无奈,只得喝干杯中的酒。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魏华安拿起话筒问道:“喂,咋样?还不行?那好,我马上过来。”魏华安一脸的愁容对潘老板说:“实在对不住,不知什么原因,供电局把选厂的电停了,我必须亲自去厂里一趟。”他回过头对方小雅说:“小雅,你把潘老板照顾好。看来厂里的事情很难解决,我今晚就住在厂里。”魏华安说完,关上门走了。 潘老板清楚地听到魏华安发动吉普车的声音,马达的轰鸣声由大变小,渐渐消失。 潘老板心里十分明白,今天晚上魏华安和方小雅给他演了一出双簧戏,包括两次打来的电话也是预先安排好的,目的无非是想揽上加工铅锌矿石这批活儿。反正连潭沟运来的铅锌矿石量多,无论在哪个选厂加工都行。送到嘴边的肉那有不吃的道理?当然,潘老板更明白往后该怎么办。魏华安走后,方小雅更加殷勤地招待潘老板,潘老板也放心大胆地端详起方小雅的娇容,真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没过多久,酒劲儿上头的潘老板便揽着方小雅,双双进入了温柔乡…… 潘老板穿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正在这个时候,魏华安神不知鬼不觉地开门回来了。潘老板一阵尴尬,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看到潘老板满脸的不自在,魏华安说道:“潘老板,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潘老板的嘴嗫嚅了几下,始终没发出声来。魏华安歪着头看了看刚从床上坐起来的方小雅,心里骂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打算抓个正着,没料到这么快就完事了,想当初我就是这么被她拖下水的。魏华安微笑着自我嘲解道:“厂里那些人真没用,什么事都要我出面。现在好了,一切正常。”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单刀直入地说道:“潘老板,我们厂的矿石加工技术你放心,绝对让你满意。你看什么时候往我们厂调矿石?”潘老板没有再犹豫,爽快地说:“尽快吧。从连潭沟运出来的矿石给你们厂三分之一。不过,我们还是先把矿石加工合同签了再说。”魏华安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当然。” 潘老板本想通过王家庆在连潭沟给运矿司机开发货单,统一调配送往两个选厂的矿石量,让大部分矿石送到强盛选矿厂,少部分运进岩湾选矿厂。但是,他低估了魏华安的能力。许多运矿司机和魏华安都是乡里乡亲的,在他的鼓动下,那些司机运矿时也不管发货单上写的是送往哪个选厂,统统运到岩湾选矿厂。相比之下,运到岩湾选矿厂的矿石量反而比强盛选矿厂的多。潘老板得知此事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牵住了潘老板的鼻子,魏华安更加肆无忌惮。他隔不了多长时间就去向潘老板要一次矿石加工费,也不管加工了多少矿石,甚至要挟潘老板给他选厂里打预付款。魏华安开着租来的那辆吉普车到处转悠,喜不自胜,潘老板还要给他报销吉普车的所有花费。魏华安美其名曰:租用吉普车是为了给潘老板选矿联系工作,其费用理所当然由潘老板报销。 连潭沟里的包谷已经长到一尺多高了,远远望去,沿坡的包谷地里碧波一片,庄户人正在顶着烈日给越长越高的包谷苗追肥、培土。袁秀摔伤的腿已经好利索了,她也来到地里帮着父母干一些轻巧的活。随着身体的复原,袁秀又开始筹划贩菜去县城里买。她想等把眼下的庄稼活干完,就去挨家挨户收菜,她已经看准了几家长势喜人的大菜园子。 袁秀抽空把她的打算告诉了她的父母,不料她母亲坚决反对。母亲的理由很简单,说她上次出去贩菜,摔伤了腿,是个不祥的预兆,就在家里安生种地吧,咱天生没有发财的命。母亲更深层次的含义始终没有说出来。 翦支书老婆的娘家有个外甥叫山娃子,山娃子今年二十八岁了。他小的时候体质弱,生得小鼻子小眼,个头比年龄一般大的孩子明显小了一号。父母希望他将来有个强壮的体魄,取名叫山娃子。山娃子长大后,并没像他父母期盼的那样,具有大山般的体魄,仍然很瘦小。正因为山娃子瘦骨嶙峋,使他找对象成了一大难题,和他见过面的姑娘都一个个摇着头离去。山娃子近三十岁了,还在单耍,这在当地山区十分罕见。 这一天,山娃子家的一头大黄牯牛丢了,全家人分头去找,搜遍了附近所有的沟沟坎坎,大黄牯牛杳无踪迹。第二天,全家人扩大寻找范围,逢人就打听,一直找到天黑,还是一无所获。山娃子的父亲愁闷地蹲在灶坑旁吧嗒着旱烟,一筹莫展。还是山娃子的母亲想的多,她说:“ 山这么大,谁知道牯牛往那个方向去了?还是去找娃的姨老子卜一卦,让他说个方向,我们才好找。”一句话提醒了全家人,大家都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娃的姨老子就是家住连潭沟三合村的翦支书,翦支书的老婆和山娃子的母亲是亲姊妹。请翦支书卜卦寻找大黄牯牛的事自然落到山娃子的身上。 山娃子一大早来到翦支书家。说明来意后,翦支书自然是责无旁贷,他迅速做好一切准备。翦支书的卜卦方法与付清明老汉的大同小异,只是卜卦的原由不同,他要事先问清牯牛丢失的时间和牯牛丢失前的一些情形。翦支书卜完卦,睁开眼睛,围着抛出的那串竹根转了几圈,始终缄口不言。等翦支书心中有了数后,他用手招呼山娃子到跟前来,附耳对山娃子窃窃私语,悄悄说出牯牛现在所处的大体位置、方向和祸福情况。山娃子不住地点着头。据说,为寻找那些活物而卜卦,不能高声说出卜卦的结果,否则卜卦就不灵了。 这时,翦支书的老婆走进来,问山娃子:“山娃子,相中那家女子没有?”见山娃子摇了摇头,翦支书的老婆叹息道:“我娃家里光景多好,就没一个女娃子愿意跟?等姨娘给你找个好的,我就不信女娃子都喜欢喝糊汤,不愿吃白馍?” 袁秀恰好从翦支书家门前的田埂上路过,去给正在包谷地里干活的父母送水。山娃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袁秀,直到她消失在对面坡上茂密的树林里。翦支书老婆看看呆若木鸡的山娃子,又看看逐渐远去的袁秀,对山娃子说:“不用看了,这个女娃子心高得很,高得很啊!几好的男娃儿她都不愿跟,那能相中你?”翦支书不乐意地说:“话不能那么说,袁秀是没瞅准象样的人家。我们山娃子家里光景好,说不定能成。你去找袁秀她娘探探风。” 袁秀她娘是个传统的山村妇女,她一直希望女儿将来找个光景好的人家,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别像自己那样一辈子守着穷窝窝。翦支书老婆向她提到山娃子时,对自己娘家的好光景津津乐道,同时把山娃子的优点列述了几箩筐,至于山娃子的容貌方面,尽量轻描淡写。袁秀她娘有些动心,她答应回去和袁秀爹商量一下,尽快回话。 金永志、王家庆和杨延虎三人绕过翦支书家前面的水塘,顺着去石万峰洞口的小路正往山上爬。一个撑着花伞的年轻姑娘沿着小路疾步走下山来,来人正是袁秀。袁秀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马尾型头式上扎着白手绢,花布短袖衫配一条蓝裤子,穿一双红凉鞋。袁秀认出迎面走上来的就是去她家买菜的那三个人,招呼道:“你们到矿上去吧?”金永志三人也同时认出了袁秀。杨延虎说:“是袁秀呀!干啥去了,走得大汗直淌。坐下歇会儿吧?”大家一起坐在一株大槐树下的石头上。 金永志问袁秀:“你又去收购蔬菜了吧?腿刚好,不要到处乱跑。”王家庆笑道:“打扮得这么漂亮,肯定是相亲去了。成了没有?”袁秀低下头,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说道:“我本来不想去,我父母硬催着我去。”杨延虎问:“他们让你去哪儿?”袁秀说:“去相亲。”王家庆取笑说:“好事情吗,害羞么子?”袁秀急了,“好啥好?就是翦支书老婆的娘家外甥,山娃子。他长得又瘦又小,像个猴子。”袁秀觉得让她去和山娃子相亲,显然是降低了她的人格。金永志问:“你一个人去的呀?”袁秀没好气地说:“是翦支书老婆和我娘带我去的。我一见到山娃子长得尖嘴猴腮,就回来了。真是气人,我娘还坐在他家不想走,等着吃腊肉呢。”金永志三人将袁秀宽慰了一番,说她作得对,以后肯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袁秀说道:“我不耽搁你们了。”她站起身,撑着花伞默默向山下走去。 金永志三人来到石万峰的洞口,戚谷明和工人们都歇在工棚里,采矿暂时停了下来,原因是洞子里的矿石采完了,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戚谷明和民工们都住在工棚里,这个临时工棚是他们自己用铁丝把树枝、竹子捆上围起来的,四周用塑料布、树叶遮住,顶部铺上油毛毡和防水塑料布,再用石块儿压住,以免被大风吹跑。工棚里很拥挤,树枝和石块支起来的床铺一个挨着一个。夏日的阳光很容易晒透工棚,里面热烘烘的,加上通风不畅,工棚里汗臭味儿、烟味儿很浓。戚谷明见金永志三人走进工棚,从床上坐起来,招呼他们坐下。由于最近没活干,那些民工情绪低落,躺在床上似睡非睡。金永志他们进来时,民工们只是象征性地打了一声招呼,仍旧躺在床上。 戚谷明从枕头边掏出一盒金丝猴香烟招待三人,“金工,老石洞子里的矿石采完了,你看以后咋办?我们从板栗山拖着机器设备跑到这里来开矿,很不容易,工钱还没结清,我好歹得向工人们有个交代。”杨延虎说:“只有找潘老板说说,金工也没有办法。”金永志说:“等会儿我进洞子里看一看,是否还有可采的矿石?”王家庆接过话茬:“潘老板这一向不知道在忙啥?也不到连潭沟来看看,老蔡的矿石差不多运出去完了,矿还继续开不开?”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说:“谷明,不要想那些烦心事,我们带了几瓶酒上山,今晚就在你这儿大喝一场,我们三个住在山下也没事干。”从事开矿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山下的人到矿山上去,必须带上几瓶酒和一些食物,若是没有象样的食物,酒是必不可少的。一来,喝上几口酒有助于祛除经常钻洞子人身上的潮气;二来,也以此活跃一下深山里单调的生活。听说王家庆带上山几瓶酒,民工们个个面带喜色,分头去准备下酒菜。 戚谷明带着金永志三人钻进石万峰的洞子,来到采矿掌子面。矿石的确被采光了,矿体延伸到这里几乎全部被白色的重晶石、方解石脉所代替,偶尔露出一两坨铅锌矿,但根本不能开采。洞顶上凝聚的水滴“咚,咚,咚”滴进下面的水坑里,使洞子里显得更加静谧。金永志望着掌子面上洁白的重晶石,感到一筹莫展。他不能断定洞子再往里打会是什么结果,这一带的铅锌矿体太不稳定了,正开得好好的铅锌矿,再往里很可能变成重晶石或方解石脉。他问戚谷明:“铅锌矿石采完后,你们又向里打了多少米?”戚谷明说:“又往里打了将近10米,都是这种白石头。”金永志觉得再没有必要冒险往里打了,这里的情况谁也摸不透。他转身拐进另一个沿脉洞子。 这个洞子是以前石万峰采矿时打的,已经好久没人进过了,洞壁上糊了厚厚一层灰尘,拐角处牵着蜘蛛网,一堆堆矿渣倒在洞中。金永志提着矿灯,踩着渣石堆,边走边用地质锤刮掉灰尘观察。快走到洞子的尽头时,他的眼前一亮,刮掉灰尘的洞壁上闪现出金属光泽。金永志让戚谷明用铁锨把洞壁上的灰尘多刮掉一些,果然露出了一个铅锌矿脉。金永志对戚谷明说:“明天找几个民工在这里放两炮,兴许能采出一些矿石。” 他们走出石万峰的洞子,天已经黑了下来,云层时不时把缓缓运移的月亮遮住,朦胧的群山轮廓依稀可辨,山村农舍的灯火稀疏地点缀在黑暗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风吹得竹林沙沙做响,盖过了懒洋洋的虫鸣声。 工棚里煮了满满一大锅鸡肉炖土豆,这一带的鸡都是农民家里自养的土鸡,由于没有太多吃食,鸡的个头都挺小,鸡的价钱也便宜,但味道很鲜美,属于城里人追求的绿色食品。民工们一个个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等着进洞子的几个人早点儿回来。金永志他们刚走进工棚,一个民工迅速开动柴油发电机,工棚里的电灯立刻亮了起来。戚谷明把几个空炸药箱倒扣过来,拼成一张简易桌子,摆上几只土碗倒酒,用脸盆盛着香喷喷的鸡肉炖土豆摆在桌子正中间。前一个人端起酒碗喝上一大口,再递给下一个人喝,大家几人一组轮着喝开了。就着大块儿的鸡肉,民工们暂时忘掉了所有的烦恼。戚谷明觉得轮着喝酒不热闹,建议从 他开始打通关划拳喝,工棚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王家庆带上山来的四瓶酒很快就被喝干了,大家都有几份醉意。戚谷明显然没有尽兴。他从床底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白色塑料桶,说:“我这儿还有呢,是村里人自家吊的包谷酒,你们今天都要喝好。” 顺着工棚四周的缝隙透进阵阵凉风,闪电划破夜空,沉闷的雷声滚过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一阵狂风过后,大滴大滴的雨点打在工棚上,打在树叶上,打在黑黢黢的岩石上,也打在人们的心上。戚谷明有些醉了,摇晃着脑袋瞥了一眼工棚外越来越猛的雨注,自我嘲解道:“这下倒好,我们可以长期停工了。金工,你们三个今晚别下山了,就在我这儿喝到天亮。”金永志也带几份醉意。他看了看王家庆和杨延虎,他俩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便硬着舌头说:“好,这么滑的山路,你撵我走我也不走了。来,接着喝,把这个桶里的酒喝倒过来。” 这段时间,戚谷明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大雨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他点燃一支烟,趁着酒兴给大家讲述了他去小秦岭打工的经历。 小秦岭位于秦、晋、豫三省毗邻地带,是八百里秦川的东部关隘和天然屏障,山势雄伟险峻,沟壑纵横,山上怪石嶙峋,苍松翠柏高抚云霄。黄河流经富饶的河套地区,沿着吕梁山西麓从北向南汹涌而来,在这里添加了渭河之水后,受到小秦岭的阻挡,急转向东流去。险要的小秦岭,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响马盗贼理想的栖身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沉睡了数亿年的小秦岭发现了丰富的金矿,几百家采金者蜂拥而至,为争夺黄金展开了殊死搏斗。一时之间,这里的治安完全失控了,强者击败了弱者,踏着血迹和尸骨占据了有利地形,掠夺性的采矿由此开始。 五年前的初春,戚谷明和本村的几个同龄人一起来到热火朝天的小秦岭打工。他们在罗汉峪找到了活儿,为一个姓安的矿老板采金矿。安老板四十多岁,原来在东平市开有一家大型摩托车行,生意做得火热。在当时,能够立足于摩托车生意,并且能把“蛋糕”做大的人,除了信息灵通、具有经营头脑外,关键的关键是要有靠山。安老板就具备这些条件,据说他大舅子是东平市某个公安局的副局长。正是由于安老板有这座靠山,他才能撵走其他人,有恃无恐地在小秦岭罗汉峪开金矿。 初春的小秦岭仍然是天寒地冻,凛冽的山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戚谷明和本村的几个人一起,整日在安老板的矿洞里打眼放炮、采矿、出渣,采出来的金矿石被送到罗汉峪河畔一个木棚边堆好,他们的工作到此为止。金矿石由木棚里的民工拿进去,用铁碾子把矿石碾碎,并加入少量石灰,矿浆顺着溜槽流过汞板,汞板上的汞抓住矿浆里的金,形成金汞膏,从汞板上将汞膏刮下来,在清水里洗去泥浆,把银灰色的汞膏团包上几层白布,挤出多余的汞,便得到一团塑性的金汞齐,再拿去用焦碳焙烧,汞和金矿石中伴生的一些杂质被烧掉,剩下黑乎乎的东西经过浓硫酸、硼、银等提纯后,就得到了黄灿灿的金子。小秦岭一带的金矿很富,金的赋存状态以自然金为主,提金工艺相对简单,成本也低廉。 安老板对踏实打工的人还算不错,卖掉金子后马上给他们发工钱,每天的伙食里至少有一个肉菜。几个月下来,戚谷明大体熟悉了山上的情况,也懂得了不少矿老板的忌讳。对待犯戒的人,各个矿老板的处罚方式不同,但都十分残酷。轻者暴打一顿赶下山,若是犯了大戒,犯戒的人必死无疑,有的用乱石砸死或棍棒打死,有的被活活扔下悬崖摔死,再不然就用炸药炸塌废弃的洞子,把人封在里面闷死。矿老板之间常常为了争夺地盘或相互偷矿发生冲突,稍微知趣点儿的要么走人了事,要么吃点儿亏把洞子卖给势力强的一方,否则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几乎每个矿老板都有一帮打手,号称护矿队,各持刀枪棍棒,打得血肉横飞。矿老板们除了买卖黄金外,还买卖洞口和矿石。在小秦岭一带,人们经常谈论的话题是某某老板花了多少钱买了哪个洞口,某某老板的洞口出矿了,某某洞口出的金矿石多少钱一车,某某老板打败了某某老板抢占了某某洞口,某某老板有几杆枪,某某老板的后台是哪个大人物。但是,矿老板们对山上死了多少人,死的是谁却缄口不谈,死人在这里屡见不鲜,有的连尸首都找不到,只有同来打工的老乡或熟人才关心一下死者是谁,他是怎样死的。利益驱使着所有的冒险者,恐怖笼罩在暴利之后,小秦岭成了施展权势的舞台和铤而走险的场所,这里的每一克黄金都沾满血迹和尸臭味儿。 不久,和戚谷明一起来小秦岭打工的那伙人中,有两个小伙子出事了,一个叫胖娃子,另一个叫欢子,他俩每天干的活是为安老板出矿石。一个偶然的机会,欢子发现安老板的这些金矿石随便拿几块就能到山下换酒喝,他只有十九岁,胆子又小,没敢下手,便把这个秘密悄悄告诉了比他大五岁的胖娃子。胖娃子天生胆大,听说有这等好事儿,心里痒痒起来。胖娃子领着欢子,乘他俩上夜班之便,避开正在打盹的护矿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几块金矿石转移到一个事先选好的隐蔽处。当确信无人察觉后,他俩再取出隐藏的矿石,拿到下山的小卖部去换酒喝。起初,胖娃子和欢子还有些顾虑,害怕被人抓住,只是把少量的矿石藏在衣服里偷走。尝到甜头后,两人的胆子越来越大,一发不可收拾,用矿石换鞋、换小收音机等,小卖部的店主也认识了他俩。俗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俩鬼鬼祟祟的行为终于被一个起夜的护矿队员发现了。这个护矿队员没有声张,悄悄跟在他俩后面,把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就在胖娃子和欢子又一次行动的时候,两人被安老板的一声断喝吓得魂不附体。护矿队把他俩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吊起来打了个半死,扔在柴房里,等候天亮再拿他俩去教训其他打工的。 夜里,胖娃子挣脱了绳索,又去解开欢子身上的绳索。两人强忍着浑身的剧痛,撒腿就跑,他俩知道等待天亮将会面临什么。护矿队听到了响动声,胖娃子和欢子带着伤痛,没跑出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害怕他俩再跑,护矿队用铁丝穿上两人的锁骨。天亮以后,安老板当着所有民工的面,列诉了二人的罪状,为了杀一儆百,他示意把这两个人废了。护矿队带着胖娃子和欢子翻过了后山梁,他俩被推下了山崖,惨叫声久久回荡在幽谷中。 从此,戚谷明再也没见过胖娃子和欢子,他一想起此事至今还心惊胆颤。胖娃子和欢子死后,戚谷明和其他打工的每天照常干活,大家尽量少说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场罕见的大雨在夜间席卷了整个小秦岭。暴雨来势凶猛,洪水冲毁了工棚,冲走了部分机器设备,几个熟睡的民工连同被褥、床铺和杂物一起被冲下了悬崖,生死未卜,就连一些矿老板的保险柜、金条箱也被冲走了。据说,有个别命大的民工被洪水冲下山没摔死,他们苏醒过来后发现了乱石堆里的金条和零散的纸币。这几个人把金条和钱收起来,拖着摔伤的腿,绕道回家去了。 戚谷明幸免于难,他当夜被一阵“轰隆隆”的嘈杂声惊醒。他反映过来后,迅速躲进了矿洞里。一同出来打工的高军也躲在这个矿洞里,两人都是只穿着裤头跑出来的。洪水过后,罗汉峪一片狼藉,安老板不知去向,他的洞口很快被另一个姓李的矿老板占了。李老板是河南人,不愿收留以前给安老板干活的人。残酷的洪水冲得戚谷明和高军身无分文,他俩没法回家去,只能在小秦岭另找一个矿老板,打工挣钱。说来也巧,正当戚谷明和高军走投无路时,胶东来的申老板留下了他俩。 申老板大约五十岁,属于标准的山东大汉,以前就是靠在山东开金矿起家的。他刚从胶东来小秦岭,也想来这儿找个好地方开金矿。暴雨阻止了他上山,他 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场劫难,认为抓住了最佳时机。洪水一过,申老板兴致勃勃来到罗汉峪。一名退休地质工程师为他选了一个理想的地方,申老板付给他6000块钱。申老板准备立刻招一批民工打洞子。申老板初来乍到,找不到人手,他遇到狼狈不堪的戚谷明和高军后,让两人吃了一顿饱饭。申老板拿出路费,吩咐看起来挺机灵的高军回家去招一批民工来罗汉峪为他打洞子,留下戚谷明在山上等着。一个星期后,高军从老家带来十几个人。申老板的洞子正式开工,高军顺理成章地当起了包工头。 高军约莫三十岁,说话利落,做事干练。他带领戚谷明和招来的那批民工干得很卖力,工程进展顺利。申老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可是,申老板与以前的安老板不同,他采取的是包工制,只给民工管伙食,不给他们结工钱。按他的话说,先记上帐,等最后一起算钱。为了预防万一,每当工程进行到一个阶段时,高军都让申老板打个欠条,申老板笑呵呵地签上了他的大名。 日复一日,洞子已经打过了预计见矿的深度,申老板心急了,他隔三插五地到洞子里去转悠一趟,每次都令他失望,洞子里连金矿的影子也没见到。高军问申老板是否继续往里打,申老板明显底气不足,但还是让高军再往里打一打看。又往里打了几十米,还是没有见矿的显示,申老板终于决定罢手了。他叫来高军,商谈工钱的事。 申老板苦涩地说:“我给你打的欠条我都认帐,你看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高军问:“怎么商量?我们是下苦力的,你到现在一分钱还没给过呢?”申老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钱我是要给的。你看,我的洞子算是白打了,损失不小,能不能少算点儿?当然,你的那一份可以多给些。”高军道:“那绝对不行,这些人都是我叫来的,不能亏了乡里乡亲的。”申老板进一步开导道:“你不要犯傻了,各过各家的日子,你怎么尽考虑别人?”高军始终不同意申老板的好意。申老板最后说:“好吧!我再给你们加一点儿,相互体谅一下。”申老板伸出四根手指,示意给4万元。高军仍然不答应,坚持按欠条上的数字结帐。申老板无可奈何,看到高军和民工们个个穿得破衣烂衫,他的心有些软了,说道:“这样吧,我给你4万5千块钱。另外,我把洞子转让给你们。怎么样?”高军说:“没有矿的白洞子,我们拿上它有什么用?”申老板摇着头说:“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你们可以把洞子卖给别人呀!外人那里知道里边的情况?拿着钱来买洞口的人多着呢!”高军将信将疑,在申老板的一再启发下,他终于松口了。申老板付清了商量好的工钱,把开矿手续交给了高军,并在转让洞口协议书上签了字。等办完转让手续后,申老板很快离开了小秦岭,到别处发财去了。 高军向民工们解释了申老板的苦衷,把钱分给大家。大家拿到手上的工钱虽然少了点儿,但总算没有白干,他们把那个白洞口看得很淡,认为谁会那么蠢来上当受骗。民工们收拾好行李,揣着工钱,纷纷回家收包谷去了。 戚谷明也准备回家去,高军叫住了他。高军说:“谷明,你先别急着走。咱俩等着卖洞口,我就不信没人来买。”戚谷明和高军是一起出来打工的,又是患难朋友,他尽管认为这个洞口很难卖出去,但还是留了下来。等民工们走光之后,高军把戚谷明叫到工棚里,把大门关严。高军神兮兮地问戚谷明:“谷明,你想不想当包工头?”戚谷明被问得莫名其妙,他反问道:“你在开玩笑吧,我当哪门子包工头?”高军把身子往戚谷明这边挪了挪,煞有其事地继续问:“别的你不要管,你只说一声,愿不愿意当包工头?咱俩可是患难兄弟,我能骗你?”戚谷明更加糊涂了。他直勾勾地看了高军一会儿,说:“我当然想当包工头,我还想当省长呢!”高军笑了,“你去找些民工来,承包采矿。千万记住,不能找认识的人。”戚谷明大惑不解,追问高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军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催促戚谷明尽快去找人来,以后再告诉他原因。 戚谷明找到五个四川民工,带回罗汉峪。高军嫌他找来的人太少,不过可以先开工,往后再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当保镖。第二天早上,高军带领戚谷明和五个民工,拿上铁锨镐头,向申老板转让给他的白洞子走去。 进了洞子,高军让民工们用铁锨镐头挖掉洞壁上的泥巴,露出了金矿。戚谷明恍然大悟。原来,高军在为申老板打洞子期间,利用放炮后烟尘的掩护,巧妙地动了手脚,用泥巴偷偷糊住了洞子里打到的金矿体,就连朝夕相处的戚谷明也被糊弄过去了,聪明的申老板做梦也不会想到高军会来这么一手。私下里,戚谷明埋怨高军做得太过分了,不要引火烧身。高军振振有辞地说:“那些矿老板为什么能开矿发大财,我们为什么天生就是打工的命?还不是因为他们有钱有势,有靠山。他们把我们当人吗?别忘了胖娃子和欢子是怎么死的!”一番话说得戚谷明哑口无言,内心多少找到了一点儿平衡。 高军成了矿老板,但他不敢声张,有事就和戚谷明商量。当然,高军不同于小秦岭一带的其他矿老板,他对待民工态度和蔼,尽量为他们着想,给民工开的工钱也较高。他采用以前申老板的办法,让戚谷明承包采矿工程,只给民工管伙食,等最后一起结帐。高军没有多少本钱,买不起机器设备,全靠白手起家。开始的时候,他让民工用手工采矿,把矿石卖掉。渐渐挣到钱后,他购买了空压机、手钻以及雷管、炸药,用机器采矿,照样卖矿石。后来,高军的腰包鼓了起来,他从河南买回一台汞碾子,采出矿石后自己提金子。高军已经是今非昔比,穿戴上不亚于一般矿老板,人也精神多了,手下有戚谷明带领的二十几个民工,采矿设备一应具齐。 为了在罗汉峪立住脚根,高军懂得必须学会应酬,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尤其要巴结好政府领导和矿管人员。他除了经常请客吃饭外,偶尔也请他们去娱乐场所搓搓按按,以迎合这些人酒足饭饱后的心理。在消遣过程中,高军结识了一个风摆杨柳的江南女子,郝艳。 郝艳不仅漂亮,而且善解人意。每当高军烦恼的时候,她总能找些话来为他消愁,把他逗笑。高军和郝艳彼此熟悉后,郝艳带着忧伤告诉高军:“我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想找个其它行当干干。”高军很同情她,问道:“你想干什么?”“还是算了吧,一切听天由命!”郝艳欲言又止。在高军的一再追问下,郝艳才说:“我想在山下开个发廊,可是没有本钱。”高军以为郝艳会提出一个很高的要求,原来却只是想开发廊。他一口答应,开发廊的一切费用他包了。郝艳乐得在高军脸上很很亲了一口…… 从此以后,高军成了艳艳发廊的常客,有时就在发廊里过夜。 小秦岭的冬季来得早,刺骨的寒风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工棚四周的屋檐挂满了冰溜子,枝头结着雪绒花,整座山都好像被冻住了。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影响了提金回收率,所有矿老板的矿洞都放慢了节奏,相继停了下来。转眼之间,新年快到了。高军和戚谷明出来已将近一年,他俩都想回家过年。有两个民工不想回家过年,高军安排他们在山上看守洞口和机器设备,答应多给工钱。一切安排妥当后,高军和戚谷明满怀喜悦,结伴回了故乡。 春节过后,天气逐渐暖和起来,高军和戚谷明又一起来到小秦岭,继续开矿。高军常常感到胯裆里又麻又痒,起初他并没太在意。过了一段时间,奇痒使高军难以忍受,他脱下裤子一看,阴部和大腿根长出一些红色的浓疙瘩。高军有些害怕了,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花柳病?他把自己的苦衷悄悄告诉了戚谷明。戚谷明劝他及早去医院看看。 一位老医生为高军诊断完病情后,露出鄙夷的眼光。他确诊高军得了淋病,并说这 种病很麻烦,要花一大笔钱,用美国进口的抗生素治疗才能痊愈。老医生戴上老花镜,边开一些应急性药品边问高军:是否发生过非正当的性行为,最近是否和配偶同过房?这种病很容易通过性接触传染。高军嘴上说没有,但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全怪自己与郝艳有染,并为他含辛茹苦的老婆担心起来。 六月的天气正是提金的最佳季节,可申老板那个洞子里可采的金矿石越采越少,高军根本没有心思管那么多,他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自己的老婆安然无恙。但是,事与愿违,高军的老婆没能幸免,她被高军传染上了淋病。高军气急败坏地把郝艳臭骂了一顿,将矿洞交给戚谷明,打算回家领着老婆一起治病去。他带上了所有积蓄。临走时,高军对戚谷明说:“健康比钱更重要,反正这个洞子我已经顾不上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它是你的了。” 高军走后不久,谁知从那里来了一伙人,要强行收买高军的洞口,他们咄咄逼人,言下之意: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戚谷明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吃亏的总是自己,只好顺水推舟,将矿洞以6万8千块钱卖给了他们。卖掉洞子一半的钱付了拖欠民工的工钱。民工们陆续去了别的矿山。戚谷明也离开了小秦岭。 后半夜,雨小了一些,可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等戚谷明讲完他去小秦岭打工的经历,王家庆补充道:“你说的那个高军我认得。我前年去小秦岭打工时,听别人提起过他。那个开发廊的女人也把发廊转让给别人,走了。听说高军花光了开金矿挣来的钱,总算把他和老婆的病治好了,后来引上老婆、娃去了河南南阳打工,生活得挺苦。”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来星期,连潭沟外出的简易公路又一次被洪水严重冲毁。袁秀往外贩菜的打算又一次泡汤,更令她心烦的是母亲不断劝说她嫁给山娃子。翦支书老婆隔不几天就上她家来探听一次消息,搅得她整日不得安宁。按说,山娃子除了外貌欠佳之外,人品倒是不错,勤快正直。也就是由于这一点,袁秀她娘才不厌其烦地劝说她。可袁秀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和一个貌似猴子的男人过一辈子,心里委屈极了。望着门外没完没了的雨水,袁秀目光发呆,今年的烦心事怎么这么多?先是天旱后是大涝,小麦总算收进了家,地里的包谷和树上的核桃恐怕不会有好收成,自己摔断了腿又花了家里不少钱,近来母亲整天在她耳边唠叨着要她嫁给山娃子。 就在袁秀心烦意乱的日子里,她娘瞒着她接受了山娃子家的聘礼。妹妹袁青得知此事后,大为光火,她和母亲大吵一顿。袁青愤愤不平道:“你就知道他家光景好,也不瞧瞧山娃子那副长相,他能配得上姐姐吗?姐姐根本不愿意,你偏偏收了人家的礼,穷要穷得有骨气。还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好,你分明是把姐姐往火坑里推。”袁秀娘何尝不知道这样做委屈了自己的女儿?她一肚子苦水无法倒出来,贫困使她说不起硬话。听了袁青的一番训斥,袁秀娘哭出声来。她边哭边说:“你们都长大了啊,反过来教训我!我辛辛苦苦带大你们,怎么成了把你姐姐往火坑里推?”袁秀娘越哭越伤心,弄得袁青无法收场。父亲一直是姊妹俩的保护伞,她俩小时候受了别人的欺负,总是父亲出面为她俩打报不平。袁青看了一眼正在一旁编竹筐的父亲,对母亲说道:“你问问爹,看他怎么说?”其实,袁秀爹早就知道她娘收了山娃子家的聘礼,他把母女俩的争吵全听见了。袁秀爹专心编制他的竹筐,默默无语,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袁青急了,催促道:“爹,你好坏说句话,不能让姐姐嫁给山娃子!”袁秀爹“哼”了一声,算是听到了,仍然没有说什么。 袁秀从里屋走出来,冷冷地说:“你们别吵了,我嫁给山娃子。反正我年龄也不小了,不能老呆在家里让你们养活。不过,我还是想去县城贩一次菜,就一次,不管是赔是赚,贩完菜马上和山娃子结婚。”父母和袁青的目光一起投向袁秀,大家半天没回过神来。袁秀表情严肃,双眼充满忧郁,说完话转身走回里屋。袁秀娘止住哭声,用袖口擦去满脸泪水,目送袁秀离去的背影,这时她的心在流泪。袁秀爹扔掉手上的镰刀,起身走向门口,望着茫茫的雨天出神。袁青走进里屋,想劝劝姐姐。袁青见袁秀趴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脑袋,身子不停地抽动,她不知从何说起。袁青退了出来,随手把门带上。全家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没有一丝喜庆气愤。 山娃子家很快得知袁秀已经答应这门亲事的好消息,一个个乐不可支。家里人一起行动起来,一边忙着布置新房,购买结婚用品,一边催促袁家早点为两个孩子定婚。 袁秀郁郁寡欢,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绣针线,绣出崇山峻岭间山路弯弯,绣上山村人家猪肥牛壮鸡鸭多,绣得梯田绿油油…… 金永志、王家庆和杨延虎就要离开连潭沟了,蔡向良的矿石已经基本运完,石万峰洞子里尽管还有一些矿石,但是,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不会再掏钱出来修那条被洪水冲毁的运矿公路。尤其是石万峰,他身上的毛很难拔。三合村没有了机器的轰鸣声,一切恢复了从前的寂静,村民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戚谷明也准备带着民工返回板栗山,他在山上工棚里请大家喝的那顿酒,谁曾想竟成了他们离开连潭沟的会餐。潘老板还没有给他结清工钱,民工们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个个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戚谷明,使他浑身不自在。 第八章 赵海德和吕佳两口子仍然住在龙灯旅社。赵海德原打算去连潭沟照应运矿,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始终没能成行。他本是个性情豪爽,敢做敢为的人,最近却显得郁郁寡欢,百无聊赖时就一个人坐在房子里小酌两杯,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感到沉重,忧愁化成皱纹悄悄爬上了他的额头。 通过这段时间繁忙的工作,吕佳终于把高阳公司矿业开发以来的帐目作完了,可是她并不感到轻松,绵绵的秋雨更增添了她的烦躁。经过一番思考后,吕佳觉得应该去找潘老板谈谈,把话说明。她马上给牛脊县办事处打电话,没有人接。第二天,吕佳继续拨电话,还是没人接。当她第四次给潘老板打电话时,终于有人接了。可是,接电话的是个女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秦雪静,“喂!找潘老板呀?他不在。”吕佳心里一片茫然。 这天,吕佳冒着雨,端直来到牛脊县办事处,办事处的大门敞开着。吕佳上到二层楼,在潘老板的房门上敲了几下,没有任何动静。她正准备第二次敲门,秦雪静从她屋里走了出来。秦雪静告诉吕佳:“潘老板一大早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他这几天总是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吕佳谢过秦雪静,转身下楼。她缓缓走出大门,正打算离去,猛然发现潘老板独自一人疾步向办事处这边走来。 潘老板也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吕佳。他微笑道:“喔,是吕佳呀!赵海德没一起来?有什么事咱们上楼谈。”进了房间,潘老板忙个不停,又是给吕佳削苹果又是给她冲咖啡,反而使吕佳不知从何说起。吕佳定了定神,终于说:“潘老板,我把帐做完了……”潘老板马上打断她,说:“我知道,这段时间辛苦你啦,找个时间专门答谢你。来,吃苹果。这是秦川苹果,又脆又甜。”吕佳没有接潘老板递过来的苹果,她鼓足勇气说道:“我不是哪个意思。我想告诉你,我打算离开这里,回公司工作。”潘老板并没感到十分意外,婉言劝道:“干得好好的,为啥非要回广州啦,是不是因为我照顾不周?”吕佳起身说:“不,潘老板,你别乱猜疑,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我准备尽快动身,请你不要阻拦。”潘老板还想说什么,吕佳已经转身走了。 吕佳回到龙灯旅社,告诉赵海德她不想在这儿干了,决定回公司工作。赵海德以为她这段时间太累,发点儿牢骚就没事了。吕佳边收拾行李边说:“我回公司工作可以照顾儿子上学,你要是愿意,就和我一起回去。”赵海德见吕佳当真要走,多少感到有些意外,说道:“你真回广州?儿子不是一直由他爷爷奶奶照顾吗?再说,整个国内市场都疲软,回公司也不见得好到哪去。留在这儿总可以碰碰运气,开矿嘛,就是要担点儿风险。”吕佳摇摇头,冷漠地说:“我看不到有什么希望,反正我铁了心要走。我劝你也趁早回去。”赵海德说:“要走你一个人走,我再等等看。” 第二天,潘老板提着一包东西来到龙灯旅社。他见房间里只有赵海德一个人,问道:“吕佳呢?”赵海德不冷不热地招呼潘老板坐下,说:“她今天一大早就走了。”潘老板惋惜道:“已经走了?你看你看,我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我知道,你们两口子都是直性子,凡事说一不二。她昨天对我说想回公司干,我知道她决定的事情拦也拦不住。这不,我买了点东西,想来送送她,没料到她走得这么急。”赵海德说:“不用了,她就是这个脾气,你把东西带回去吧。”潘老板说:“不管怎样,也叫小刘开车送她一程啦!天下着雨,路上不好走。”赵海德没吭声。潘老板继续说:“赵老板,我打听到苍县有不少人开铅锌矿,而且很富。等天晴了,你和罗毅刚先去了解一下情况。”赵海德说:“我俩去恐怕不行,我和罗毅刚都不懂技术,还是把金工叫上一起去。”潘老板说:“也好,就这么定了。”潘老板站起身来说:“你往后吃饭怎么办,还是搬到办事处去和我住一起啦?”赵海德说:“不了,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挺自在。”潘老板提着那包东西走出旅社。 潘老板没有回办事处,他撑着雨伞朝县百货公司走去。潘老板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心里琢磨着见到苏幽兰后如何对她说更合适,既能开脱自己,又不留下“后遗症”。雨水打湿了他半个肩膀,潘老板全然不觉。他想来想去,觉得不论把话说得多么圆滑,礼物是必不可少的,为了彻底堵住她的嘴,礼物的分量还要加重些。潘老板转身走进牛脊县农业银行。二十来分钟后,他从银行里出来,继续向县百货公司走去。由于是下雨天,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县百货公司门可罗雀,潘老板胸有成竹地跨进县百货公司的大门。 百货公司里静悄悄的,苏幽兰正坐在柜台里看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听到走近的脚步声,苏幽兰抬头瞟了一眼,见是潘老板,她娇嗔地扭过身子继续看杂志。潘老板脸上先堆满笑容,然后说:“小苏,怎么不理我?看,这包东西是我送给你的!”苏幽兰放下手中的杂志,问道:“你还有什么好东西舍得送给我?又是来寻我开心的吧?”苏幽兰说归说,但还是伸手接过那包本该送给吕佳的东西。苏幽兰迅速解开袋口,说道:“不就是一些小食品吗?弄得神兮兮的。咦!这是什么?”潘老板迅速给她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压低嗓门说:“你下班回家再慢慢看,都是给你的。”苏幽兰根本不予理会,她故意大声说话,非要刨根问底。潘老板害怕惊动了其他人,轻声说:“一枚金戒子,一条金项链,还有1万块钱。”苏幽兰的声音终于变小了,脸上露出惊喜,“你这回为啥这么大方?”潘老板尽量保持以往的镇静,“别问那么多,快把东西收起来。我心甘情愿送给对我最好的人,让我倾倒的漂亮女人。”苏幽兰把东西放进柜台抽屉后,潘老板双眼含情,温柔地说:“只要你喜欢,我就开心。好,不多说了,我晚上请你吃饭。” 晚上,苏幽兰精心打扮了一番,满心欢喜地来到预先与潘老板约好的餐馆,潘老板早已等候在那里。潘老板看到喜形于色的苏幽兰轻盈地走近餐厅,真有些于心不忍。他语无伦次地说:“小苏,你……你来了。”内心的喜悦使苏幽兰更加光彩照人,她把飘逸的长发往后拢了拢,仰起那张靓丽的面庞,问道:“怎么了,不是你请我吃饭吗?”潘老板说:“那是,那是。想吃什么?”苏幽兰抿嘴一笑:“你说了算。”潘老板叫服务员先上两杯菊花茶,心里琢磨着今晚到底吃点儿啥。其实,他还真不知道吃什么。潘老板的内心极为复杂,此时此刻,无论那种菜肴都不合他的口味。服务员站在一旁等了好久,潘老板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让服务员推荐几道菜。 等菜上齐之后,潘老板像往常一样,不停地为苏幽兰夹菜,显得关心倍至,与热恋中的情侣好有一比。看到她吃得很开心,潘老板掉转话题,约带伤感地说:“小苏啊,我恐怕在牛脊县干不长了,烦心事越来越多。”苏幽兰扑闪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期待潘老板继续说下去。潘老板接着说:“连潭沟的矿石已经不多了,这些矿石本来就难选,最近运矿公路又被洪水冲跨了。公司决定到别处去发展,我也要走了,实在是身不由己呀。”苏幽兰似乎品出了这顿饭的滋味,也悟出了潘老板冒雨给她赠送礼物的良苦用心。沉默片刻后,苏幽兰平静地问道:“往后准备去哪儿发展?”潘老板点燃一支烟,忧心重重地说道:“浪迹天涯路,碰碰运气吧,谁知道下一步在那里落脚。我想还是离不了开矿,或许就在秦岭山区哪条沟里撞上财运。”苏幽兰不知说什么好,桌上的菜越吃越没有味道。她放下筷子,目光凝聚在潘老板嘴角处那颗黑痣上,心里感到憋闷和委屈,她早料到会是这种结局,可偏偏人在雾中迷。潘老板察觉出苏幽兰情绪上的变化,问道:“小苏,怎么不吃了!”苏幽兰淡淡地一笑,说:“潘老板,谢谢你的款待,我该回去了。” 潘老板这回没有 送苏幽兰,他怕把事情弄巧成拙,该说的话苏幽兰已经品出味儿来了,再说他赠送给苏幽兰的分手礼物比以前给任何女人的都要重,谁让她那么招人迷呢!要不是苏幽兰为人尖刻,潘老板真想长期拥有她。不过,望着苏幽兰在雨中渐渐离去的倩影,潘老板还是有些依依惜别。他安慰自己:好男儿志在四方,何需儿女情长,天涯何处无芳草啦。 连绵不断的秋雨终于止住,天放晴了,阳光洒向秦岭每一个角落。潘老板的心情随着天气转晴好了许多,在他离开牛脊县之前还有两件棘手的事情要处理。一是秦雪静那盏不省油的灯,如何将办事处顺利迁走,又与自己毫无干系。另一件事是与魏华安的合作关系该画上句号了,如何跟他结帐,把委托岩湾选矿厂加工的锌精粉和铅精粉运出来。至于委托强盛选矿厂加工的那批矿石,潘老板认为不存在问题,那是正规的国营企业,又有合同依据,关键是自己没有陷进去,到时候按合同结帐、取货、走人。潘老板对解决秦雪静的问题有一定的把握,大不了把办事处里的一应用品打水漂,再掏点儿钱堵住秦雪静的乌鸦嘴,这种女人容易对付,只是将损失减少到最小就行了。令潘老板寝食不安的要属魏华安,别看这小子年纪轻轻,花花肠子可不少。潘老板本身就对他倍加提防,不料还是钻进了他布设的圈套中,都怪自己为色所迷。正因为潘老板有把柄落在魏华安手中,又有加工好的矿石精粉在他厂里,魏华安有恃无恐,他压根儿不提矿石加工这桩事,似乎他和潘老板之间不存在任何经济关系。当潘老板沉不住气给他打电话时,他总是把尾巴翘得高高的,哼哼呀呀地搪塞一番,根本不入主题。潘老板隐隐约约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从连潭沟运出来的铅锌矿石多半送到了他的厂里加工。潘老板权衡利弊,决定先易后难,等把秦雪静的事情了结后,再与魏华安慢慢周旋。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生长在大山深处,为了追求物质享受而沦落过,略带姿色又不算年轻,嫁过两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并且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母亲,秦雪静能怎么样?那些冠冕堂皇、年龄悬殊的男人曾经需要她,为的是花几个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钱寻求风韵享乐。到如今,寻欢作乐的男人们不再需要她了,但两个年幼的孩子需要她,尽管大女儿不在身边,但都是她的心头肉,除了最珍贵的母爱之外,需要的实质还是钱。正如潘老板预料的一样,秦雪静对潘老板构成不了任何威胁,她期盼的是钱,赖以生存的基础。 为了不至于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作到有的放矢,潘老板要预先试探一下秦雪静的胃口。这天晚上,皓月当空,树影婆娑,潘老板提着一大袋小孩爱吃的食品,踏着月色回到办事处,他要先把秦雪静的儿子逗乐。吃过晚饭,秦雪静的老公出去打麻将了,也许干个通宵达旦,家里只剩下秦雪静领着儿子玩耍。潘老板走上二楼,笑嘻嘻地将手中那袋小食品在秦雪静儿子面前晃了晃,亲昵地说:“小宝贝,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秦雪静儿子兴奋地伸着小手来抓袋子。秦雪静连忙制止,对儿子说:“我们不能要人家的东西,乖啊!”儿子伤心地哭了起来。潘老板说:“我怎么成了外人?在你们家住了这么久,给孩子买点儿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啦。”秦雪静不再阻拦,心想:又是在外边没找到女人才来讨好我。潘老板解开食品袋,给秦雪静儿子拿这拿那。小家伙高兴极了,秦雪静也满心欢喜,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融洽。 潘老板看看时机已经基本成熟,若无其事地对秦雪静说:“我可能要到别处去发展,准备把办事处迁走。”秦雪静随口说:“好嘛,去挣大钱还不好?”但她心里在嘀咕: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要走也可以,必须有个说法。潘老板小心翼翼地说:“你看,办事处设在你家,平时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你觉得办事处里的东西那些用得上就留下,用不上的我搬走。”秦雪静觉得潘老板果真要走,马上认真起来,“办事处里的东西我都用得上,沙发、桌椅、柜子、冰箱、电视,还有电话,都不错,我一样也舍不得扔。除此之外,你还不给我一点儿精神补偿费呀?我想你潘老板是个聪明人,用不着我多提醒。”潘老板说:“那是,那是,钱是王八蛋,挣钱就是为了往出花吗?”潘老板转身去逗秦雪静的儿子,以此来调整一下心态。拖延了一点儿时间后,秦雪静的态度缓和了一些。潘老板问道:“你想,最近连潭沟里的矿石运不出来,选好的矿石还没卖出去,我经济上不宽余,能不能商量一下?”秦雪静看着天真烂漫的儿子,心头软了许多。她说:“不是我有意敲诈你,这几个月的房租你必须如数交上。另外,你和我快活过了,一走了之,我还要生活,老公就那样,我拿啥来养活儿子?你给个3千、5千的我不嫌少,1万、2万我也不嫌多。”潘老板探到了秦雪静的底,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钱递到秦雪静的手上,“好,我们相互理解一下,给你5千块钱,房租等我走的时候另外再算。办事处里的东西我也不搬走了,从现在起,电话费该你自己交了。”潘老板递钱的手和秦雪静接钱的手都不自然,不过,秦雪静还是把钱收下了。潘老板真想不到事情处理得这么顺利,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没有多余的话,站起身走了。 雨停之后,小刘开着吉普车进连潭沟去接金永志。洪水将沟里的公路冲得极为难走,他把车尽量往里开,直到遇见冲跨的路段,车实在无法前行,他才把车停下来,步行向三合村走去。 临近中午,小刘来到翦支书家。他告诉金永志:“潘老板让你尽快赶回县城,说是要你和赵海德、罗毅刚一起去苍县看矿。王家庆和杨延虎暂时留在这儿,处理善后事情,把矿上的帐目和运矿情况理清楚。潘老板过几天就来接你俩,顺便和戚谷明结帐。”戚谷明也闻讯赶到翦支书家。他问小刘:“潘老板没说矿山上那些机器怎么运出去?山上的工人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小刘说:“他没说机器的事,只说他过几天就到沟里来结帐。” 小刘担心他停在半路上的汽车,提醒金永志马上动身。金永志和小刘来不及吃午饭,他俩和王家庆、杨延虎、戚谷明一一握手后,告别了翦支书一家,便向沟外走去。 离开翦支书家不久,金永志远远看见袁秀和山娃子正沿着公路往沟外走。山娃子背着空背篼跟在袁秀身后,袁秀穿着一身耀眼的花衣裳走在前面,就好像旁若无人,他俩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金永志想到小刘的车就停在前面,若是他俩也上县城去,可以顺路捎个脚,便学着当地人招呼别人的腔调,喊道:“秀娃子,哎……秀娃子。”袁秀听到喊声,和山娃子一起止住脚步,回头看看究竟是哪个人阴阳怪气地喊叫。金永志和小刘快步走上前去,发现袁秀穿上花衣裳后显得十分俊俏,宛如深山里秀丽的奇葩,与身旁的山娃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金永志问道:“你们上哪儿去?”还没等袁秀开口,山娃子美滋滋地抢先说:“我们要结婚了,去县城给袁秀买点儿东西。到时候,你们都来喝喜酒。”山娃子即使穿上再好看的衣裳,那副猴样子始终改变不了。金永志说:“我们的车就停在前面,一起走吧,我们也去县城。”山娃子显然挺高兴,他拉了袁秀一把,说道:“那好,我们快走。”袁秀把山娃子的手用力甩开,迷茫的双眼没有任何表情,这和以前热情开朗的袁秀判若两人。她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希望去县城的路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到达。一路的沉默,好不容易走到吉普车跟前,山娃子将身子让到旁边,留出通往车门的空地,示意袁秀先上车。袁秀面如冰霜,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先上,坐到后排去。”山娃子听话地坐在车里的最后一排。袁秀坐在他前面一排座位上,她不愿多看山娃子一眼。看到这种情景,金永志真担心他俩今后的日子怎么过,默不做声地 坐在了小刘旁边。小刘感触颇深,山娃子现在的处境似乎预示了他和鲁美萍的未来,若是真的面临这种情况,他可不像山娃子那样沉得住气,他会急流勇退,默默地离开。又是一路的沉默。 快到县城时,金永志回头问道:“你们……”他把“你们”的“们”字说得很含糊,“你们在哪儿下车?”山娃子尽量将他的小脑袋向前探,不好意思地说:“随便,你们到地方了我们就下车。”金永志看了看一言不发的袁秀,再没有问什么。 吉普车在办事处门前停下来。袁秀走下车,向金永志和小刘苦涩地一笑,算是答谢。她全然不顾身后不断说“谢谢,谢谢!”的山娃子,端直向前走去,那份苍凉的笑真令人心酸。她本指望乘坐拖拉机来县城贩菜,但那已经是过去,永远成为美好的愿望留在记忆中,因为连潭沟唯一一条外出的公路被无情的洪水冲断了,而她就要嫁人,结婚后一切要以家庭为重,公公、婆婆、丈夫都会处处限制她,在当地山区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生活的。倘若袁秀生了孩子,她一定会好好抚养,等孩子长大成人后,兴许她会鼓励他(她)来县城贩菜,完成自己未了的夙愿,但这必定要等到将来,至少需要近二十年的时间,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无法设想,但愿还能帮着孩子抬得动菜筐。其实,与袁秀具有相同或相似命运的山区姑娘还有许多许多,只是她们的故事鲜为人知,而她们自身又把一切默默承受下来。 金永志走进办事处,潘老板正在与一位乡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说话,看来他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而且谈得相当投机,两人脸上挂满笑容。潘老板瘦了,原来白皙的脸庞透出淡淡的蜡黄色,细心人会发现他眼睛里有少量血丝,嘴角上那颗黑痣并不像以往那么明显。看到多日不见的金永志,潘老板显然流露出渴望的神情。他起身拉住金永志的手,牵着他坐到沙发上,说道:“哎呀,金工,我一直在等你,你可算来了。辛苦,辛苦,路上还好走吧?”金永志喝了一口茶,说:“还好。”潘老板“噢”了一声,介绍道:“这位是岩湾乡的张乡长,魏华安承包的岩湾选矿厂就在他们乡。这是东平市矿产研究所的工程师,金工。”大家客套了一番后,潘老板说:“张乡长,走,我们一起去吃顿饭,让金工陪你好好喝几杯,他和小刘恐怕早就饿坏了。”张乡长略微谦虚了一下,还是跟着潘老板一起下楼去了饭馆。 张乡长的酒量惊人,潘老板、金永志和小刘三人轮番陪他喝,他统统笑纳,泰然自若。张乡长喝到兴头上,讲起了笑话,“现在当乡长,除了能胜任正常工作,善于处理各种关系外,还必须具备一大特点。”他见大家正洗耳恭听,继续说:“具体说,就是:一瓶两瓶不醉,三步四步都会,五个六个全……”说到这里,张乡长哈哈大笑,“这五个六个,就不太文雅了。”潘老板也忍俊不住,跟着一起大笑,他意犹未尽,硬要张乡长往下说。张乡长喝了一杯酒,说道:“五个六个全睡,反正一直能说到九和十,往下的我记不得了。”酒席上的人笑得前伏后仰。张乡长笑过之后,感叹道:“哎,乡长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干部也不好当,一年四季的工作可以总结为一句话:催粮催款断婆娘。”小刘饶有兴味地问:“什么叫‘断婆娘’?”张乡长摸了一下小刘的头,笑着说:“就是抓计划生育,给女人做结扎。”张乡长摇了摇头,继续说:“除了这些工作外,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汇报、检查、摊派。上面好大喜功,我们就要凑数字写材料,完不成利税,就压在农民身上,弄得我们发不出工资来,回头农民还要骂我们。” 张乡长独斟独饮,他的话多了起来,“不过,我也想通了,现在干什么事情都不容易。就说你们外地人来山里开矿吧,风险大不说,即使赚了钱,地方上的事情也很难摆顺。前段时间,那伙淘沙金的安徽人就出事了。他们今年春天来到牛脊县,选择县城南大约20里,正林河转弯的地方淘沙金。他们各个部门都跑了,该烧的香全烧到了,一直等到三伏天才把手续办好,本想这下可以放手大干了。这伙人真能吃苦,硬是靠人力往下挖,把河滩上的卵石和沙子掀开,挖成了一个大深坑,直到露出基岩。前期工程都是准备工作,只有挖到基岩上才开始淘金。据当地老百姓说,下边的金子富得很富得很啊!直接用手去捡,一天能捡一罐头瓶儿金子。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安徽人更卖力了,就像农民赶季节抢收庄稼一样,生怕错过了时间金子被外人抢走。说来命不好,前阵子那场雨下得太不是时候,又是半夜开始下的。当晚,有几个安徽人正在坑里捡金子,他们已经顺着河床往里挖了一个平洞,人在洞子里,外面下雨他们根本不知道。结果,大坑周围的石头被雨水一淋,顺势跨了下去,等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有两个安徽人被活埋在坑里。第二天天亮,其他人到现场一看,淘金的大坑被填平了,下面埋着的两个人连尸首都找不到,太惨了。” 大家只顾听张乡长讲故事,忘了动筷子和酒杯。张乡长不住地为那两个被活埋的安徽人惋惜。潘老板举起酒杯,邀请道:“来,张乡长,我们边喝边谈。”张乡长把酒一饮而尽,自言自语地说:“哪怕钱不挣,人不要出事。”潘老板立马说:“那是,那是,钱是王八蛋。”“你可别说,同样在牛脊县城北淘沙金的山东人就聪明多了。”大家听张乡长提到从夏凉县到牛脊县的半路上曾多次看到的那伙淘金者,纷纷竖起了耳朵,都想听个究竟。张乡长的舌头有点儿发硬,潘老板递给他一杯热茶。张乡长尽量放慢语速,给在场的人讲述了那伙山东人如何聪明的故事。 “山东人淘金的地方不在我们岩湾乡,属于神火乡,他们的事情我是听神火乡薛乡长说的。那伙山东人去年就来那个地方淘过沙金,也在正林河边,不但金子没淘上,反而被一场洪水把所有的机器设备埋了个精光,万幸的是人没出事。他们坚信这儿是个风水宝地,今年一开春又来了,不知道他们从那里弄来的那么多钱,重新购买了机器设备,雇了不少民工,早早地动手干开了。你们从夏凉县到牛脊县来,半路上就能看见,正林河边那些又长又高像堤坝一样堆起的鹅卵石,就是他们用推土机推出来的。他们很有远见,同时在公路上停着两辆小车,屁股对屁股。他们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箱子一起走出来,然后将人分成两批,分别带一个箱子上车,两辆车同时向相反的方向开出,别人谁也不知道淘出来的金子上了那辆车,运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想,他们摆这么大的阵势,当地人能不眼红吗?政府部门、黑道上的人,都想打他们的主意。山东人聪明就聪明在见好就收,免得树大招风。下这场连阴雨的前几天,这伙山东人大摆宴席,说是答谢各级政府和相关人士。前去赴宴的人个个心里都清楚,山东人在当地赚了大钱,没有我们的鼎力相助他们能有今天吗?所以,他们很知趣,设宴招待我们是理所应当的,这顿酒不喝白不喝。于是,他们以功臣自居,开始海吃山喝。河边的机器在隆隆做响,餐厅里猜拳行令的声音一片吵杂,喝得东倒西歪。等这些人酒醒后,发现请客的主人们不知啥时候不见了。他们问前台服务员,服务员说那几个山东人把帐结过了,出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可是,他们一直没有回来,大家也没在意。第二天,人们才明白,那伙山东人丢下所有的淘金设备走了,不知去向。据薛乡长说,县里和乡上的领导对山东人的不辞而别又生气又后悔。” 张乡长又喝了一杯热茶,继续说:“我问过薛乡长,他们不辞而别,生气是正常的,后悔什么?他们拖欠民工的工钱,没交矿产税,还是没付乡上的占地费、赔偿费?薛乡长说,该交的钱他们都给了,一分钱也不少,就连我们的好处费都给了。‘哎’,薛乡长叹着气说,‘要是他们晚走一步,我们就要想他们的办法。’你们看看, 现在成了什么世道。” 吃过饭,张乡长起身告辞。临走时,张乡长说:“潘老板,你放心,你托我办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世上那有这种事,把别人的东西居为己有!不要担心,你有合同,将来打官司也不怕。”潘老板连忙不迭地说:“拜托,拜托!”金永志猜测他们说得是魏华安的事,不便多问。 如果说夏凉县和牛脊县是两处扼守秦岭南北陆路的险要关隘的话,那么苍县既是钳制汉江东西水路的战略要塞,又是控制敌军横渡江面的坚强堡垒。凭借汉江天险和秦岭的阻隔,这三座古城构成了严密的纵深防御体系,易守难攻,倘若从这里越过秦岭,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长安城下。当年楚汉之争,汉高祖采用暗渡陈仓的进攻路线,不敢冒然走此捷径。难怪军事奇才诸葛亮领兵攻魏时,宁愿六出祁山,也不抄近道走此路一回。 苍县县城位于正林河与汉江交汇处,汉江自西向东贴着城南徜徉而过。以汉江为界,北边是巍峨雄伟的秦岭,南侧便是圆润秀丽的巴山。秦岭就像性情粗犷的父亲,把崇山峻岭高高托起,横亘东西,抵御住北方南侵的寒流和风沙。巴山宛如温柔慈祥的母亲,挤出甘甜的乳汁,哺育呵护着他们的后代。然而,秦岭父亲和巴山母亲被汩汩流淌的汉江隔开,永远无法依偎在一起,只有靠他们的儿女用舟船穿梭于江面南北,传送他们那份相思之情,离别之苦。苍县享有南方气候,山清水秀,植被繁茂,农业四熟,稻谷飘香,富有盛誉的烟草就产于这片肥沃的土地。全县境内,无论是秦岭还是巴山,矿产资源都极为丰富,铜、铅、锌、金、银、汞、锑等矿产蕴藏在千沟万壑。单从地质角度来讲,秦岭父亲和巴山母亲本属一体,他们曾经历过共同的演化,汉江不是隔绝他俩感情的天然屏障。最令人称道的是这里的秦巴儿女,勤劳勇敢、热情奔放,他们用智慧和双手开辟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依照地势创建了自己的家园。 金永志、赵海德和罗毅刚乘坐小刘的吉普车,沿着正林河畔的公路一直南行,来到苍县。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考察苍县境内铅锌矿的开采情况、销售价格以及选矿厂条件,附带打听一下金矿和锑矿的信息,如果条件成熟,将来就把高阳公司矿业开发的重点移到此处。苍县分老城区和新城区,老城区保存着古苍县的原始风貌,紧贴在汉江北岸,残存的北城门和依稀可辨的城墙向人们述说着古老的故事。出了北城门便属于新城区,是解放后兴建的。金永志他们一行四人就住在新城区流花宾馆。 第二天一早,金永志他们驱车顺着汉江北岸向东行驶,前往离苍县县城30余公里的老庙沟。老庙沟位于汉江以北的秦岭一侧,因沟里一株老榆树旁有座老庙得名。其实沟里的老庙并不起眼,是一座电视机大小的小庙,庙里供奉着一尊女菩萨,这尊女菩萨的来历被当地人视为神化。 据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条沟里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头无儿无女,一个人靠种田采药为生,孤独的夜晚就数满天的星斗,痛苦的时候便向屋边的榆树述说,老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生活着。一天晚上,老头怎么也无法入眠。已经是后半夜了,孤独的老头还在仰面数着星星。突然,一道红光划破夜空,紧接着一个火球从天上坠下,落入后山的森林里。老头迷迷糊糊背依榆树睡着了,梦见天上有一位女菩萨飘然下凡,正好落在他家房前。老头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他揉了揉眼睛仔细寻找,没有发现什么异端,但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吃罢早饭,老头像平日一样背起背篼进后山采药,回味着昨晚的怪事。老头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峭壁下,猛然被一股奇特的芳香所吸引。随着香味儿寻去,他发现了一株从未见过的植物,青翠茂密的叶子中间盛开着一朵五颜六色的鲜花,香味就是从花里散发出来的。老头以为是一种罕见的药材,拿起药锄往下挖。挖呀挖呀,老头越往下挖这株植物的根越深。他挖累了就歇一会儿,歇够了继续挖。老头一直挖到黄昏,挖出了一个布娃娃大小的树根。当这个树根被挖出来后,那株植物马上枯萎了,花的香味儿也没有了。说来奇怪,老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出来的树根酷似一个盘膝而坐的女人,与他梦中见到的女菩萨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小了些。老头不敢怠慢,立即用自己的衣裳包住菩萨的女儿身,把她带回家里。老头做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桩善事,在他家对面山坡的榆树下修了一座小庙,将女菩萨供奉在里面。老头挖出女菩萨的那天是农历四月初七,他便把这一天作为女菩萨的诞辰。每年这一天,不论刮风下雨,老头都要拿着香烛到榆树下的小庙前祭拜女菩萨。方圆百里的老百姓听说女菩萨显灵了,纷纷赶来祭拜。若是家里有人头晕腹痛或是有什么未了心愿,菩萨都会保佑降福,有求必应。受益的人们返回来还愿,将红绸绿缎披挂在小庙旁边的榆树上,再放上一挂鞭炮,以此感激菩萨的盛德。老头弃世后,前来祭拜菩萨的人仍然络绎不绝。这种习俗一直沿袭到现在,每年农历四月初七,庆贺女菩萨诞辰的场面盛况空前。久而久之,这条沟被人们称为老庙沟。 一条清澈的小河从老庙沟里流出,汇入汉江,顺着小河有一条蜿蜒的简易公路,直达沟脑。老庙沟的沟口正在兴建一座县办大型铅锌选矿厂,金永志他们抵达这里的时候,选矿厂即将竣工投产。进沟不远,出现了第一家铅锌矿,用水泥箍了洞口,安上了铁闸门,洞口上方用红油漆写着“物资公司铅锌矿”。几个民工推着架子车往外运送矿石,洞口旁高高堆着铅锌矿石。 赵海德让小刘把车开到洞口边停下。金永志走近矿石堆,发现这里的矿石的确很富,全都是块状矿石。他大概估计了一下,锌品位大约30%,铅品位少说也有10%,与连潭沟里的铅锌矿相比,显然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就连赵海德和罗毅刚都一眼看出这是好矿石。 等那几个民工再次推着架子车往外运矿石时,赵海德问道:“你们老板呢?”一个民工用手一指,答道:“就在那边的屋子里。”罗毅刚问:“你们是苍县物资公司开的矿吧,老板姓什么?”那个民工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陌生人,谨慎地说:“老板姓李,我们只是干活挣钱,其它的不知道。”赵海德不再说什么,率先向旁边的红砖房走去。 一个戴黑色宽边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房里算帐,他灵巧的手指把算盘珠拨拉得劈啪做响,有人走进房门没有引起他丝毫注意。罗毅刚问道:“你们李老板呢?”中年男子象受了惊一样猛地抬起头来,摘下眼镜放在桌上,审视着几个来路不明的人。中年男子确定不了来人的身份,他边慌乱地收拾桌上的帐本边问:“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赵海德说:“找你们李老板谈点儿事。”中年男子更加摸不着深浅。他不敢怠慢,冲着里屋喊道:“李经理,有人找?” 里屋走出一个穿灰色西装,梳着大背头的男子,年龄大约五十岁上下。他身后跟出两男一女。赵海德问道:“你就是李老板?”先前出来的大背头将来人端详了片刻,对他们的来路揣摩不透,客气地说:“我就是李坤,你们有何贵干?”罗毅刚说:“我们想看看你们开的矿石。”李老板心里如释重荷,对身边的人说:“拿几个凳子来,让客人坐。小陈给客人倒茶。” 李坤是苍县物资公司的经理,来老庙沟开矿后,外人都称他李老板。赵海德开门见山,直接问李老板:“你们采出的铅锌矿石卖多少钱一吨。”李老板彻底放松了警惕,和颜悦色地说:“你们是来买矿石的呀,好说!看得出来,你是个痛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我们出售矿石历来是按矿石的化验品位计价,你们给个价吧。”赵海德说:“你是卖主,你先出个价。”李老板的目光迅速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接着说:“锌按每个品位12块钱一吨,铅按每个品位6块钱一吨。不过,所买矿石 的附加税由你们承担。”赵海德和罗毅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以,最后他俩把目光集中在金永志身上。金永志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按照李老板所说的价格,除了矿石附加税之外每吨矿石至少420元,比连潭沟的矿石贵了将近一倍。他说:“李老板,你说的这个价钱能不能再商量商量?”李老板道:“你们到老庙沟里去看一看,我们的矿石不逊色于任何一家,我说的这个价并不算高。”赵海德说:“如果你再便宜一点,我们以后就在你这儿长期定货。”李老板说:“价钱嘛,当然可以商量。看你们是诚心买矿,我就让点儿利,锌按每个品位11块钱一吨,铅按每个品位5块钱一吨算,怎么样?不能再低了。”赵海德和罗毅刚还是不知道矿石要卖多少钱,他们定定地看着金永志。金永志说:“李老板,你们的矿石的确不错,就是价钱高了,还不止高一点儿。这个价钱我们做不了主,等回去向公司老板把情况汇报一下,再答复你。”他对赵海德和罗毅刚示意不用再耽搁时间了。赵海德和罗毅刚心领神会,一起退了出来。 上车之后,罗毅刚迫不及待地问金永志:“李老板说的矿石价到底是多少?”金永志向赵海德和罗毅刚解释道:“他们是将锌、铅分别计价,锌和铅的品位乘上各自的单价,再把锌和铅的单价加起来就是每吨矿石的售价”金永志摇了摇头,然后说:“他们的矿石太贵,至少420块钱一吨,还不算矿石附加税,比连潭沟的矿石贵了将近一倍。矿石倒是挺富的,但价钱没法再谈。”赵海德和罗毅刚终于明白了金永志让他俩退出来的原因,这个价钱至少要砍去一半才有利润。赵海德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开铅锌矿的又不是他们一家,我们再到沟里去看一看。” 往前走不多远,沟西边又出现了一个矿洞,洞里倒出的大量矿渣使沟里的流水拐了一个大弯,水泥洞口顶端大书“金龙公司二号洞”几个红字。洞口旁,一伙民工围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身穿酱褐色条绒夹克衫,白净的国字脸上架一副眼镜,正在向民工们比比划划说着什么。赵海德还没等小刘把车停稳便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端直朝那个青年男子走去。赵海德问道:“你们谁管事?”青年男子打量着赵海德,说道:“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赵海德道:“我们想看看你们的铅锌矿石。”青年男子说:“你们打算买矿石?”罗毅刚答道:“对,不知道你能不能做主。”一位民工抢先开口:“他当然做得了主,他是金龙公司的郑经理。”郑经理脸上立马显露出一副少年得志的神情,他要亲自带领赵海德几人去看矿石。翻过松软的渣石堆,再往旁边的一条干沟里步行400来米,赵海德他们来到一个木栅门前。郑经理用手优雅地一指,脸上略带得意地说:“所有的铅锌矿石都在里面,你们随便看。”进了木栅门,里面堆满了矿石。矿石堆一片亮栗色,其间杂有油光的黑色,在阳光下反射出照耀的金属光泽,表明这里的矿石富得喜人,并且以锌矿为主。这回不用金永志多说话,赵海德和罗毅刚也知道这是好矿石。赵海德顺手拿起一块沉甸甸的矿石,开口问:“郑经理,这批矿石怎么卖?如果价钱合适的话,我们全包了。”郑经理悠然自得地说:“一看就知道你是行家,从我们坑道里采出来的都是富矿。至于价钱吗,当然是随行就市。”罗毅刚说:“还是把话说明了好,到底多少钱一吨?”郑经理用手往上扶了扶顺着鼻梁下滑的眼镜,说道:“这样吧,如果你们诚心来买矿石,我们两家各取一份矿石样,按照两份样品化验结果的平均数计价,怎么样?”赵海德问道:“具体怎样计价?”郑经理终于明白这伙人是头一回到这里来买矿,难怪连这儿的铅锌矿石如何计价都不知道,我已经给了他们优惠条件,可他们似乎不大明白。郑经理直截了当地说:“锌按每个品位16块钱一吨,铅按每个品位10块钱一吨,附加税由你们支付。”这句话又把赵海德和罗毅刚说到了云里雾里,半天回不过神来。金永志开口道:“不能再便宜了吗?”郑经理似笑非笑地说:“我提出两家共同取样化验,按平均数计价,已经够优惠的了。做生意吗,价钱当然可以商量着来。你们觉得价钱不合适,自己报个价。”金永志说:“以前我们收购的铅锌矿石根本不谈附加税,全由卖主承担。每吨矿石80块钱,折合成铅锌单独价,锌一吨每个品位只有5块钱,铅每个品位1块2毛钱。我承认你们的矿石富,但也不能卖得那么贵吧?”郑经理微笑道:“一听就知道你是明白人,你仔细想一想,你们买这么富的矿石,不论从运输还是选矿方面都可以降低成本,怎么划不来?”赵海德和罗毅刚一听金永志说出以前在连潭沟购买的矿石价,再比较郑经理报出的价钱,两者悬殊太大,两人目瞪口呆,感到这样的价钱实在难以接受。赵海德说:“郑经理,咱们买卖不成情谊在,后会有期。”罗毅刚也无可奈何地让金永志就此罢休。郑经理说:“看你们是诚心买矿,我可以再优惠些。锌每个品位14块钱,铅每个品位8块钱,但售矿附加税必须由你们支付。”赵海德连连摇头,压根不想再谈了。金永志说:“郑经理,我们回去再商量一下,如果决定买你们的矿石再来。”郑经理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金永志,说:“那好,这是我的名片,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另外,我们公司在江对岸还有一个铜矿,你们去打听一下,那是苍县最富的铜矿,如果你们需要的话也可以和我联系。希望我们有共同合作的机会,再见。” 上车之后,赵海德垂头丧气地对罗毅刚说:“老罗,看来我们要白跑一趟了,已经去了两家矿山,价钱都贵得惊人。你说还要不要再进沟里看?”罗毅刚说:“往里看看再说,反正已经来了嘛。”金永志道:“那个郑经理说得对,富矿与贫矿不同,买富矿的确可以节约运输费和矿石加工费。我们顺便打听一下苍县一带选铅锌矿的加工费,回去做个详细预算,看有没有利润,再决定买不买这里的铅锌矿石。”赵海德说:“那样也好,反正我是失去信心了。” 越往老庙沟里走树林越密,山势也变得陡峻起来。吉普车逆流而上,一会儿行驶在河东岸,一会儿又绕到了西岸,幸好老庙沟河水不深,车来回过河不成问题。吉普车爬上一段坡路,沟西边出现了一串正在晾晒的花衣裳,十分醒目。罗毅刚对小刘说:“那儿一定又是一家开矿的,把车开过去看看。老赵,你说呢?”赵海德没精打采地说:“看看就看看。” 一排竹篱笆糊上泥巴构筑的平房前,一个身材优美的女人正在洗头,阳光照射在她的脊背上,使她身上那件桃红色羊毛衫显得光彩夺目,在周围青山绿树的衬托下十分绚丽。罗毅刚走上前去问道:“请问矿上的老板在不在?”女人只顾洗她的秀发,用手示意让来人等一下。女人终于洗好了头发,用毛巾擦掉头上的水。当她把长发拢到身后扬起头观看来者是何人时,露出一张美丽的、充满青春朝气的脸。女人扭动身肢倒掉脸盆里的水,这才开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她的声音像银铃般清脆。罗毅刚道:“我们想买矿石,老板在不在?”女人说:“他还在睡觉,我去叫他。”女人走进屋子里不久,便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嬉笑声,紧接着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关虹,你干什么?”女人道:“快起来,有人来买矿石。” 一阵咯吱、咯吱的木床摇晃声过后,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边走边打着哈欠,一副倦态。那个叫关虹的女人提着两个长板凳跟在他身后。中年汉子说道:“坐,坐,都请坐,坐下来谈。”大家都落座后,中年汉子问:“你们是来买铅锌矿的?”赵海德说:“对,先看看你们的矿石。”中年汉子又打了一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矿石没问题,你们想看就去看吧。关虹,去把憨头叫过来。”不大一会儿,关虹领着憨头来了。那个叫憨头 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刚从矿洞里出来的,衣服上油渍斑斑,蓬头垢面。憨头走到中年汉子跟前,说道:“冯老板,你叫我?”冯老板说:“这些人要来买矿石,你带他们去看看。” 憨头带着赵海德他们来到矿洞边的矿石堆,说:“所有的矿石都在这儿,你们自己看。”这些矿石和老庙沟口苍县物资公司的矿石差不多,也算是富矿,但比金龙公司的矿石略微逊色一点儿。正当罗毅刚聚精会神看矿时,憨头突然用力将他推到一边,差一点儿把他掀倒。罗毅刚正要发火,憨头咧嘴朝他笑了笑,用手指了指悬在空中的钢丝绳。罗毅刚看到,在那条钢丝绳的牵引下,一辆装满矿石的运矿车顺着铁轨缓缓驶出矿洞。他终于明白刚才憨头为什么要推开他,若是憨头动作稍慢一点儿,他就会被钢丝绳拖倒。罗毅刚走过去拍了拍憨头的肩膀,说了声:“谢谢!”赵海德对着洞口出神。他问憨头:“你们这个洞子怎么还用卷扬机往外拖矿石?”憨头解释道:“洞子是斜向下打进去的,矿体在地面一下,每过一段时间还要往外抽一次水呢。”“那你们开采矿石的成本不就高了吗?”罗毅刚又问。憨头说:“就是,我们的采矿成本是这个沟里最高的,矿石价也高。冯老板还养了一个高价小姐,钱从哪儿来的?不就会坑我们这些民工嘛。”听了憨头的一席话,赵海德和罗毅刚再也没有心情继续看矿石了,更没有兴趣去和冯老板谈矿石价钱。金永志问憨头:“老庙沟里有多少家开矿的?”憨头说:“我也说不准,总有二十几家吧。”金永志又问:“哪家的矿石卖得便宜些?”憨头道:“沟脑那家可能便宜点儿,他们地方偏僻。你们开上车到那儿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回到冯老板住的平房前,原先关虹洗头的空地上增添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几碟菜,冯老板和关虹坐在桌子旁等候已久。赵海德对冯老板说:“冯老板,我们想去别处看看。”冯老板不悦地说:“怎么,我的矿石不成?”罗毅刚解释道:“不,不,不,矿石没问题。我们需要的矿石量大,打算多联系几家卖主。”冯老板脸上立刻多云转晴。他说:“不管怎么说,你们正好赶上我吃饭,买卖成不成没关系,你们吃了饭再走。说实在的,穷山僻壤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他不等客人是否愿意,回过头对关虹说:“倒酒,统统满上。”赵海德他们进退两难,见冯老板如此盛情,推辞不过,只好客随主便。冯老板举起酒杯说:“哪位是‘四级干部’?他不能喝酒,多吃点儿菜。”冯老板风趣地把“司机”称做“四级干部”。冯老板是个豪爽之人,这一点与赵海德很相似,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几杯酒下肚,冯老板说:“我冯茂祥算不上英雄好汉,可也不是孬种。县上那些官老爷趋炎附势,把好地方让给了有权有势的人,偏偏挤兑我,给我划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斜着向下采矿,你们都看见了吧?”赵海德问:“这条沟里都是哪些人来开矿?”冯老板说:“反正你们是外地人,说说无妨。老庙沟里开矿的人多了,都是有‘铁腿’的人,苍县几个主管局几乎都在这儿开矿,烟草局、物资局、工业局、农业局、林业局、武装部等等,包括这几年的暴发户,还有省上的部门,前面不远就是县林业局的矿洞。”关虹在一旁劝说冯老板少喝点儿酒。冯老板置之不理,继续说:“你少管我,到时候矿开砸了,你还不是从哪来回哪去。能在这条沟里开矿的都是些有头有面的人,你们惹不起,我冯茂祥可不怕。” 吃过饭,冯老板偏偏倒倒已经站不稳了。他和客人打了声招呼,便一摇一晃往屋里走,准备继续睡觉。关虹伸手要去扶他,被冯老板扬手甩开,使她感到十分尴尬。 离开冯老板,赵海德他们个个心灰意冷。罗毅刚建议干脆把车开到沟脑,试一下憨头说的沟脑那家矿山,如果连这家的矿石价都谈不下来,其他的就不用考虑了。吉普车沿着老庙沟颠簸着往上行驶,峭壁和树林从车窗外一幕一幕闪过,相隔不远就有一家矿洞出现,沟的东西两侧都有人采矿。单凭这些矿洞口的构筑材料和周围的装饰就能大体判断出矿主的势力。势力大的矿主用水泥混凝土箍洞口,装上油漆铁栅门,洞顶彩旗飘飘,彩旗下工整地写着矿山的名称,出矿出渣用的是铁矿车和缆车。势力小的矿主用原木支护洞口,装的是木栅门,出矿出渣用人力架子车。但可以肯定地说,能来老庙沟开矿的人都有相当硬的社会背景,否则难以在此立足。沟里供奉女菩萨的那座小庙也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小庙旁榆树上披挂的红绿布条随风飘舞,榆树下散落着鞭炮屑。到如今女菩萨已经成了矿老板们前来追求财富的精神寄托,榆树上原先挂着绚丽夺目的布条间新添了几条真丝领带,小庙前多了一个红彤彤的小钱盒。但是,女菩萨不可能保佑所有做发财梦的人,她那端庄的容颜始终保持着往常的平和,令人琢磨不定。 到了老庙沟脑,两侧的高山将老庙沟紧紧夹住,沟体变得很狭窄。这里水源充足,然而高山挡住了阳光,沟里的树木长得密集而苗条,只听见幽静的山谷里潺潺的流水声,却一眼看不到沟底。远远望去,沟西侧悬崖上有一溜采矿倒出的渣石印,透过茂密的灌木林,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隐约可辨。这就是赵海德他们此行最后的希望,鑫铭公司铅锌矿。 鑫铭公司的经理叫陈鑫铭,五十岁刚出头,长得孔武有力,声如洪钟,像一尊黑铁塔。陈鑫铭靠卖保健药品起家,在激烈的商业竞争中,能够立于不败之地,与他见风使舵,善于利用人情世故是分不开的,同时也结识了许多当权者。陈鑫铭有了自己的公司,并以他的名字命名,开始筹划更加宏伟的事业。当时,苍县的烟草十分走俏。他便千方百计打通关系到苍县做烟草生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在苍县建立了他的关系网。老庙沟开矿热兴起的时候,陈鑫铭也趁势挤了进来,可是他动手晚了些,只能在偏僻的沟脑占据一席之地。两个月后,陈鑫铭的洞子里打出了铅锌矿。幸喜之余,他开始发愁了。由于老庙沟里的铅锌矿比比皆是,其他矿老板占据了地理优势,离沟口较近,而他的矿山位居沟脑,前来购买矿石的主绝大多数被山下的矿老板截住了,轻易到不了他这儿,他采出的矿石越堆越高。尽管他的矿石价格比山下的标得低,但还是连一块儿都没卖出去。 赵海德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使陈鑫铭异常高兴。他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将客人迎进房中,高声说道:“请进,都请进!”等大家坐定后,陈鑫铭问:“你们是来买矿石,还是来开矿?”赵海德答道:“买矿石。老板贵姓?”陈鑫铭说:“我姓陈,耳东陈,叫陈鑫铭。不论是买矿石还是开矿,我都欢迎!”陈鑫铭笑声朗朗。罗毅刚试探着问:“陈老板,你的矿石怎么卖?”陈鑫铭边给大家倒茶边说:“当然是整个老庙沟里最便宜的价,不信你们四处去比较一下。”金永志说:“那好,我们先去看看矿石。”陈鑫铭说:“急什么?坐下歇一会儿,喝点儿茶,等休息好了再去看。” 等陈鑫铭认为歇够之后,他亮开洪钟般的大嗓门冲门外叫道:“钧韬,钧韬。”门外应声走进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高个儿小伙子。陈鑫铭说:“这是我儿子,让他带你们去看矿石。”陈钧韬默不作声,在前面给赵海德他们领路。 陈鑫铭的矿洞和冯茂祥的差不多,都是斜向下往里打的,矿体位于地面以下,靠卷扬机带动矿车往外运矿、出渣,陈鑫铭还专门买了一台污水泵搁在洞口,每天要从洞子里向外抽两次水,否则,无法采矿。陈鑫铭采出的矿石也与冯茂祥的大同小异,赵海德他们用不着多看,重要的是矿石价钱。 回到陈鑫铭的房子,他换了一件干净点儿的衣裳,以示对客人的礼貌。陈鑫铭朗声笑道:“怎么样,矿石没什么问题吧?坐,都请坐。”赵海德说:“矿石到还可以,就是不知道陈老板卖什么价?”陈鑫铭说:“ 好商量,我肯定给你们最优惠的价钱。一句话撂定,锌按每个品位8块钱一吨,铅按每个品位4块钱一吨。不过,按行规附加税由你们出。”陈鑫铭报的价的确是老庙沟最便宜的,但这个价格还是令赵海德他们不能接受,问题的关键还是矿石附加税。赵海德问:“陈老板,价钱能不能再便宜些?”陈鑫铭一脸的苦衷,说道:“你们不知道我的难处,我的开矿成本要比其他地方高得多。你们都看得出来,我的矿洞在沟的最里头,不论往矿上运什么东西路途都最远,价钱也最高,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关键在于我的洞子是斜向下打的,出矿、出渣全靠卷扬机拖,还要不停地往外抽水。要不是我这里离沟口远,我能把矿石卖这么便宜吗?”金永志说:“陈老板,矿石的价钱你是不愿再降了,你看能不能把附加税给免掉?”陈鑫铭说:“附加税可无法免掉,这是苍县政府红头文件里明确规定的,矿产附加税由矿石购买一方支付。”赵海德完全失去了信心。他站起身对陈鑫铭说:“陈老板,那我们就告辞了,后会有期。”罗毅刚和金永志也纷纷站起来,跟着赵海德往外走。陈鑫铭万万没料到主动上门的客户这么快就要离去。他挽留了半天见无济于事,便对赵海德说:“你们嫌我卖的矿石太贵,我索性把矿洞转让给你们,你们自己来开矿,怎么样?”罗毅刚说:“我们回去考虑一下。陈老板请留步。” 通过对老庙沟一天的考察,赵海德他们对苍县铅锌矿的情况有了底。由于苍县的铅锌矿主要出自老庙沟,其他开铅锌矿的老板销售矿石时,在价格上统统向老庙沟看齐。因此,这里居高不下的矿石价的确使他们感到心灰意冷。 一觉醒来,金永志发现窗外混沌一片,整个苍县被大雾笼罩着,天空只透下十分微弱的光线,能见度低得足以使大街上向对行走的路人撞个满怀。汉江两岸的雾气更加浓密,并顺着山坡陡崖不断向山顶涌动。汉江河谷里的浓雾受秦岭和大巴山所限,正缓缓逆江而上,构成了水往低处流、雾朝高处行的奇妙景象。远山近岭统统被大雾裹得严严实实,房屋和地面湿漉漉的,路边那些野花小草也全部被打湿了。这种天气,多数城里人起得比往常要迟一些,已经将近上午九点钟了,街上的行人仍然稀稀拉拉,参杂着几声悠扬的叫卖声,偶尔有依稀的狗叫或鸡鸣透过浓雾传到人们耳中。 小刘一直保持着早起的好习惯,可今天他还是睡过了。他睁开眼睛一看,天还没有完全放亮,可已经到八点半了。小刘迅速洗了把脸,便不声不响地下楼来到流花宾馆停车场。他把被雾气打湿的吉普车擦得干干净净,打着火让车发动起来,围着车四处检查一遍。当确信汽车各部件工作正常后,他驱车去苍县县城东头的加油站把油加满,再回到流花宾馆,将车停在宾馆大门口,等着赵海德他们。自从潘老板第一次租用他的车算起,到现在有一年多了,小刘早已习惯了在不同地方、不同时间耐心等人,无论风里雨里白天黑夜,他从未误过事儿。 按照预先商量好的计划,赵海德他们今天抱着一线希望要去汉江南岸的秧田坝打探铅锌矿石的行情。漫天大雾没有阻止他们的行动,小刘打开车头上的防雾灯一路谨慎驾驶。在浓雾中,吉普车沿着江北那条弯弯曲曲的公路缓慢向东行驶。远远望去,恰似夏夜里自由飞行的萤火虫,忽上忽下,若隐若现,徐徐向前。 小刘驾车来到蒿子滩渡口,往右拐下公路,再把车开上一艘停泊在汉江边的渡船。车辆只能从这儿由渡船驮过汉江,才能继续前往秧田坝乡。吉普车上了渡船,赵海德、罗毅刚和金永志纷纷下车,在渡船甲板上透透气。 江面上依然雾气腾腾,像是从江水里蒸发出来的,雾气袅袅娜挪,飘渺不定,笼罩着人们的视野。为了赢利,渡船要等到至少搭载三辆汽车才渡过江去。船老大坐在板凳上叼着长长的烟杆耐心等待着,他一口接一口吐出的青烟随风飘入雾中。金永志望着船老大饱经沧桑的脸,没事找事地问道:“师傅,这艘渡船是你的吗?”船老大转过身,说:“我可买不起这么大一条船。这船是乡上大前年买的,我只管开船。”赵海德也走过来问道:“那你一年下来一定挣不少钱吧?”船老大叹息道:“唉,挣哪门子钱哟!今年的雨水太多,收回来的麦子都长了芽,像豆芽菜一样,只能拿来喂牛。”船老大用粗糙的手指比划着麦芽的长度,继续说:“乡里人全指望这条船挣几个钱去买救济粮度日了。我们乡下人比不得你们大老板大把大把地赚票子。”小刘一向言语不多,此时此刻他深有感触地说:“你们可以出去打工吗?”船老大抽着烟袋,看也不看小刘,嘟囔道:“这不跟种庄稼遭了灾一个道理吗?辛辛苦苦了大半年,到头来老板不是说亏本了,就是说帐要不回来,话多着呢,反正多数打工的空着手回家。”小刘沉默不语,他想到了外出打工的鲁美萍,美萍算是幸运的,她往后能否一直幸运?确实无法预料。罗毅刚转移话题问船老大:“今天的雾真大。船家,你看什么时候天能放晴?”船老大毫不迟疑地回答:“中午雾就散了。” 渡过汉江,还有大约十里山路才能到秧田坝乡,小刘继续开车前行。正如船老大所说,临近中午大雾逐渐散开,露出一小片儿蓝天。小刘关掉防雾灯,绕过路面上的小水坑,躲避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儿,一路谨慎驾驶。在一个急弯处,吉普车尾部猛然将紧靠路边码放的一摞砖挂了一下。小刘立马将车停靠在路旁,下车查看受损情况。幸亏问题不大,只是车尾的表面被划了一道印子,有一块砖被车撞到地下摔成了两半儿。 小刘把摔破的两半砖拣起来放回原位,正准备离开。突然,一个健壮的中年汉子从农舍里蹿出来,高声断喝:“干啥,干啥?把我的砖撞碎了,想走就走?没那么容易!”小刘连忙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你的砖头撞下摔破了。”壮汉对小刘的道歉声置若罔闻。他恶狠狠地说:“少废话,你必须给我赔。”赵海德、罗毅刚和金永志相继下车,上前向壮汉赔礼道歉。壮汉根本不与理睬,口口声声要求赔偿。无奈之下,赵海德问:“你说,一块砖值多少钱?我们赔给你。”壮汉一听这话,往车前的路中间一蹲,撂过来一句:“你们看着办,嘿嘿!”这时,不知从哪里围拢来一伙村民。他们一边给壮汉帮腔,一边假扮和事老劝说赵海德他们赔钱,七嘴八舌进行围攻。罗毅刚打破僵局,对小刘说:“就一块砖嘛,给他10块钱,我们快赶路。”这句话刚一出口,村民们立刻像炸了锅一样,那架势是说:这不是在哄小孩儿吧!小刘鼓起勇气问壮汉:“你说赔多少钱才算了?”壮汉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伸出两根手指说道:“多了不要,赔两千块钱。”赵海德被激怒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他高声质问:“什么?一块砖要赔两千块钱,你这是金砖呀?你想吃人吧?”壮汉也怒气冲冲地说:“我这些砖是从湖北买来的,装上船走了十几天才运到这儿。现在,就差这一块砖,我的房子盖不起来。让你们赔两千块钱,算是少的。” 吵闹声惊动了屋里的一位老汉,他步履蹒跚走出房门。老汉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一板地大声训斥当中的壮汉:“你想气死我这把老骨头呀?就为一块砖吗?你怎么搬着门槛狠呢?”老汉对围观的村民说:“你们都走,我来断这个理。”老汉叹了一口长气,对小刘说:“你要做啥你就去,别和他一般见识。”赵海德坚持赔偿10块钱。老汉断然拒绝。他气喘吁吁地说:“不,不,不用,破了的砖还能用。盖房子嘛,整砖也需要破开,我们庄户人家简陋惯了。不要耽搁时间,你们忙财去。”小刘还要向老汉解释什么,老汉连连摆手,指着一旁的壮汉说:“这是我大儿子,上半年外出打工没挣上钱,拿你们撒气。”老汉看了一眼吉普车,问道:“你们是来开矿的吧?”罗毅刚说:“我们是 来买铅锌矿的。”老汉不解地说:“买铅锌矿?你们应该去老庙沟,来这儿怕是不行……” 秧田坝乡只有旧房梁正在开采铅锌矿,这里的矿石实在贫得可怜。经过刚才的争吵,赵海德他们赶到旧房梁铅锌矿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金永志在矿主们一片夸大其辞的宣传声中,催促赵海德和罗毅刚迅速离开。 往后几天,金永志他们陆续去了苍县其他几条采矿沟,情况还不如老庙沟,除了矿石价无法谈拢外,铅锌矿石的数量和品位都不能和老庙沟里的相比。他们还了解到,来苍县购买铅锌矿石的买主绝大多数是南方各大冶炼厂的,厂家用火车整车皮整车皮地把最富的铅锌矿石拉回去,选成精矿粉后,直接冶炼成铅锭和锌锭,只有这样才有利可图。如果按照老庙沟铅锌矿的价格购买矿石,再运到选矿厂选成精粉转卖给冶炼厂,根本无利可图。这个消息令赵海德他们完全打消了在苍县购买铅锌矿石的念头。 这天晚上,一高一矮两个陌生的年轻人来到赵海德他们下榻的流花宾馆。他俩敲开赵海德的房门,矮个子声称他们是来卖矿石的。赵海德将二人让进屋。矮个子自我介绍道:“我叫娄耀生,听说你们要买矿石,来打听一下情况。老板贵姓?”赵海德说:“我姓赵。你找我们是想卖矿石?”娄耀生笑道:“一看就知道赵老板是个做大买卖的。我俩来就是想问问你们买不买铜矿石?”赵海德连连摇头,“现在这个市场行情,谁还敢买铜矿石呢?你们有没有铅锌矿石?”同娄耀生一起来的高个子叫黎社宣。他抢先说道:“我们开的是银滩铜矿,没有铅锌矿石。”娄耀生双手接过金永志递来的茶杯,品了一口茶水,解释道:“我们在银滩采出的铜矿石富得很,希望赵老板有时间去看一看。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娄耀生说完,将早已写好住址和联系电话的纸片恭恭敬敬地递给赵海德。他和黎社宣起身告辞。临出门时,黎社宣回头补充道:“赵老板,你再考虑一下,我们目前急于回收资金,银滩铜矿已经拖欠工人半年的工资了,矿石价钱可以商量。”罗毅刚边做出送客的姿态边说:“行,行,行,我们会考虑的。” 第二天上午,赵海德从流花宾馆前台打电话给潘老板,将这段时间来苍县考察铅锌矿的情况告诉他。潘老板在电话里吱吱唔唔不置可否。赵海德着急地高声说道:“潘老板,你赶快拿个主意,不行我们就回来。”潘老板象是猛然醒悟一样。他说:“那好,不行你们先回来,直接回牛脊县找个地方住下,不要去办事处,我把办事处的房子退了。你们最好住在牛脊县的龙灯旅社,到时候我去找你们。” 第九章 十天已经过去,潘老板始终没有露面。长久的等待使一直住在龙灯旅社的赵海德感到百无聊赖,他躺在房间最里面的床上睁着双眼一声不响。戚谷明、王家庆和杨延虎个个带着一脸的沮丧来到龙灯旅社。三人的到来令赵海德暂时忘掉了所有的烦恼,他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喊叫道:“你们来得正好,喝酒!” 戚谷明问赵海德:“你最近见到潘老板了没有?”赵海德没好气地说:“管他在哪里?我们先喝酒。”除赵海德之外,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赵海德用牙咬开酒瓶盖子,颤颤巍巍地拿起酒瓶往几个杯子里同时倒酒。稍不留神,一个酒杯被撞倒,眼看就要摔到地上。金永志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杯子的底部。与此同时,赵海德也一把抓住杯子的上部。赵海德哈哈大笑,饶有风趣地说:“你们看,我和金工同时把杯子抓住了,一个从上方一个从下方。假如我们同时在山里抓住个大矿,那我们都发了。哈,哈,哈!”赵海德笑得十分开心。 几杯酒下肚,沉闷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大家抑郁在心里的话匣子也随之打开。戚谷明将满满一杯酒喝干,说道:“连潭沟里的民工让我好说歹说给打发回家了,他们都有怨气。赵老板,你在潘老板面前帮我说说好话,不管怎样先把民工的工钱发一点儿,我也好向大家有个交代。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叫我如何做人?”赵海德环顾在坐的所有人,默默无语,举杯示意大家喝酒。王家庆难耐寂寞,轻声说:“是啊,赵老板,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发工资了,我与高阳公司合股的利润分成也没有兑现。你应该为大家拿个主意。”杨延虎埋怨道:“先是宏大选矿厂厂长江欣宁,无中生有地讹了我们一把;现在是魏华安,又想坑我们,他有什么道理扣留加工出来的矿精粉。我们几个人暂时不发工资还勉强说得过去,金工可是技术人员,双方有协议书。你让他咋想,往后怎么安心工作?” 赵海德终于忍受不住了,胀红着脸说:“我说话管什么用?罗毅刚才好向上面反映情况吗!有事情跟他说。”此时的罗毅刚仿佛还没有完全从陆芳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江欣宁公然将潘老板告上法庭,正是由于他的风流韵事,这使罗毅刚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一向侃侃而谈的罗毅刚变得郁郁寡欢,他在潘老板面前说话的分量明显降低,令他更担心的是如果自己稍有不慎,潘老板会把这件丑事捅到他表哥胡总那里去。沉默了一会儿,罗毅刚露出一脸的愁容。他喝了一大口酒,抬起头说:“我也没办法,潘老板是公司矿业开发的法人代表,我说话不管用。我想,等把这批铅锌粉卖掉,潘老板一定会统筹考虑的。”罗毅刚说完便感到他的话自相矛盾,当初不正是由于潘老板在法庭上否认自己是公司矿业开发的法人代表,才逼得江欣宁主动撤诉吗?眼下怎么又重提潘老板是公司矿业开发的法人代表呢?所幸的是大家并不在意潘老板是不是公司矿业开发的法人代表,关心的焦点是何时能够拿到钱。一阵沉默过后,戚谷明、王家庆和杨延虎纷纷起身告辞,他们要为今后筹划。 在这种气氛笼罩下,大家感到聚在一起喝酒已经索然无味。戚谷明目前面临着巨大压力,对于拿不到工钱而整日抱怨的民工,他只能挖空心思编造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为的是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加紧找潘老板催要工钱。在这样做的同时,戚谷明的内心感到十分痛苦,是他口干舌燥地将连潭沟干活的民工劝回家,他不知道自己充当这种不光彩的角色还要持续多久。撤离连潭沟的时候,那些采矿的民工纷纷要求戚谷明将山上的采矿设备扣下或者卖掉顶工钱。戚谷明耐心解释,说这样做不妥,本来潘老板拖欠大家的工钱是他不对,如果我们卖掉采矿设备反而自己理亏。民工们并不理解戚谷明的苦衷,执意要按他们认定的道理办事。经过戚谷明从中斡旋,并保证由他负责把大家的工钱要回来,这样连潭沟的采矿设备才顺利地运了出来。 王家庆尽管也存在向潘老板要钱,但他内心的压力比戚谷明小得多,他不存在拖欠民工的工钱。按照当初协议书规定:广东高阳公司、梁敬宽和他三方共同享有夏凉县板栗山铜矿开发利益,经营所得利润三方均等。王家庆近来一字一句推敲协议书中的内容,终于悟出这份协议书对自己十分不利。协议书中对他的责任写得十分明确:提供夏凉县板栗山铜矿开发的采矿许可证、营业执照和税务登记证,计为投资股份,并协调该铜矿开发的外围关系,确保铜矿开发的正常运行。然而,王家庆参与合作所得的利益显然含糊不清。首先,板栗山铜矿以广东高阳公司的名义开发经营,使王家庆失去了矿山主人的地位;梁经理退出合作后,高阳公司在板栗山铜矿主人翁的地位更加稳固,公司自然占有矿山股份的三分之二。其次,“经营所得利润三方均等”完全是一句空话,因为板栗山铜矿的会计是广东高阳公司的吕佳,出纳是梁经理的大舅哥吴正清,这样“经营所得利润”他是无法掌握的,更谈不上三方均等或者拿到王家庆该得的那一份。王家庆在弄清协议书的实质后,深感梁经理在板栗山打出铜矿的时候毅然退股是明智之举,同样吕佳突然离去也就不难理解。王家庆来找潘老板,只是想凭潘老板的良心能给自己多少钱罢了。王家庆也明白,他与潘老板的合作关系随着板栗山铜矿的停开已经结束,假如自己愿意继续跟着潘老板干的话无非是个打工仔。 其实,潘老板这段时间并没闲着,魏华安的事情愁得他焦头烂额,连做梦都是一袋接一袋的铅锌精粉从眼前闪过,醒来却是空空如也。 潘老板与容颜美丽但为人尖刻的苏幽兰“依依惜别”,又了断了秦雪静那盏不省油的灯之后,再一次住进牛脊县宾馆。对于潘老板来说,眼下当务之急是把选好的铅锌精矿粉卖掉,等资金回笼后去苍县另辟新棘。他的烟瘾越来越大,往往是一根烟还没抽到一半便扔掉,又点着了另一根,眼睛被烟熏得焦黄。 夏凉县强盛选矿厂加工完连潭沟运来的矿石后便停产了,厂大门紧锁着,宽阔的大院一片静籁,加工车间里的工人寥寥无几,只有树上的知了在暴热的阳光下吵闹不停。潘老板乘坐小刘的吉普车,顶着炎炎烈日来到厂门口,打破了久违的宁静。 看门老头认得潘老板,他手搭凉棚出来打开厂大门,说道:“潘老板儿,马厂长叫我一见到你就通知他。”老头说完吩咐一个小伙子去叫马厂长。看门老头笑盈盈地迎着刚从车里出来的潘老板,问道:“你们还有没有矿石送来?”潘老板没有直接回答,给老头递上一支香烟,说道:“现在不好说,将来可能会有啦。”老头听到潘老板不明确的回答,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就指望你们送矿石来加工,你看厂里成了什么样子?工人老在家里等着也不是个事儿,这个厂早晚要垮。” 潘老板无心与看门老头继续交谈,他今天来的唯一目的是和强盛选矿厂结帐,然后将加工好的铅锌精矿粉运走。潘老板早有思想准备,无非是请马厂长等几位厂里管事的人吃顿饭,事情不难办。 马厂长匆忙来到厂里,一见到潘老板就紧紧握住他的手,热情地说道:“哎呀,潘老板!这么久都不见,我们全厂一直都在盼你。今天我做东,请你吃饭。”马厂长的举动让潘老板深感意外。他坚持道:“还是我请你们啦。马厂长,我们能不能先把矿石加工费结了?你看,我把空白支票都带来了。”马厂长对潘老板的话同样惊讶不已,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还没开口潘老板竟然主动要求结帐。马厂长满怀内心的喜悦说:“也好!但饭还是要吃的,希望潘老板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厂。” 马厂长陪同潘老板来到库房,指着高高堆起的编织袋介绍道:“这是锌精粉,一共683吨。那边是铅精粉,184吨。我们严格执行合同规定,矿石回收率肯定在85%以上,矿石加工期间金工 和邢工都来看过。潘老板,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厂是重合同、守信誉的。我们期盼将来能继续合作。”潘老板嘴里哼着,但他心里没底,这些加工出来的精粉是否达到合同指标?潘老板后悔没把金永志叫来,可他表面上显露出对这次矿石加工很满意。 和马厂长商定好尽快来厂里提货后,潘老板去财务科交付了矿石加工费。潘老板刚走出财务科大门,马厂长带领一帮厂里中层以上的领导便迎了过来,他们执意要向潘老板表达谢意。潘老板一再要求自己做东,可他没有拗过马厂长,这顿饭马厂长已经筹划多时了。按说潘老板和马厂长谁都没有必要如此盛情地邀请对方,只要他们彼此履行合同,自然互惠互利。但是,现实往往超乎善良人们的想象,看似正当的商业关系在经营行为中遭到了扭曲。人们不难理解,马厂长的一番苦心并不能如愿以偿,倘若马厂长从中作梗,也不是凭潘老板的一顿饭就能避免的,夏凉县宏大选矿厂的厂长江欣宁便是前车之鉴。 自从连滩沟铅锌矿停运后,魏华安就有意躲避潘老板,玩儿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潘老板四处找不到他的人,给他打电话,要么打不通,要么说他为了厂子的生存整日在奔波忙碌。如今的魏华安彻底暴露出无赖的丑恶嘴脸,当初潘老板默许他串通司机往他们厂多运矿石已经深深种下了恶果。魏华安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先把步步紧逼的潘老板拖跨,然后再将厂里的精矿粉居为己有。魏华安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主要是基于他自认为手上所掌握的两张王牌。一是他有个远房堂兄在地区当人大副主任,潘老板也知道魏华安有个大哥在地区身居要职,他曾经利用这层关系出售过铜精粉,魏华安要用这顶大帽子将潘老板压一压;二是魏华安捏住了潘老板的软肋,潘老板与自己的情人方小雅上过床,这一点魏华安和潘老板都心照不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魏华安不会将这层纸捅破,始终把它当作引导事情发展的砝码,当老板的最好面子,他想潘老板必然有所顾虑。 当然,魏华安也并不是绝对有恃无恐。他害怕接电话,每当电话铃响起他就浑身紧张,往往是由方小雅先问清是谁打来的电话他再接。魏华安的睡眠越来越少,尽管睡得很晚,但他还是在睡梦中常常莫名其妙地惊醒,脑海里总是想着如何编造新的借口糊弄潘老板。日子一久,魏华安再也无法忍受电话玲声的折磨。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讲,魏华安用来搪塞潘老板的谎话也越来越难找了。他索性带上方小雅开车回了老家。 魏华安的母亲年事已高,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在她的心目中儿子是她唯一的骄傲,完全是方小雅勾住了儿子的魂,把多好的儿媳妇给甩了。母亲听不惯方小雅娇滴滴地说些她听不懂的新鲜词,更看不惯方小雅妖冶的装束,衣服太短,肚脐眼儿都遮不严,裙子边在膝盖以上,露着大腿在屋里晃来晃去。母亲和方小雅四目相对时,老太太鼻子嘴里都是气,数落得没完没了。母亲对待方小雅的态度魏华安置若罔闻,他对此早有思想准备,假如她得知自己与方小雅属于姘居,那就永远无法接受她了。魏华安往老家一住,倒是安然自得,暂时摆脱了烦恼。他暗自思忖:“谁让那个姓潘的心花呢?他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魏华安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几天相对宁静的生活终于随着张乡长的到来而打破。张乡长是魏华安的老熟人,魏华安从竞聘承包岩湾选矿厂到选厂的供水接电,都离不开张乡长的大力支持。上个月,张乡长曾经到厂里找过他,谈了一河滩合法经营的大道理,明确要求他按照合同规定将加工的矿精粉还给潘老板,否则乡上有权中止他对岩湾选矿厂的承包权。当时,魏华安嘴上哼哼哈哈地答应着,但心里暗自嘀咕:“如今的张乡长与以往不同了,他一定受了潘老板的委托。不让承包选厂无关紧要,这个偏僻的厂子谁来干都是个烂摊子。”受这批矿精粉利益的诱惑,魏华安决定继续铤而走险,反正潘老板有难言之隐。 岩湾乡的张乡长的确无法忍受潘老板给他反映的实情。自从那次在牛脊县潘老板与他交谈后,张乡长改变了以往对魏华安的看法,他好言相劝,可魏华安还是一意孤行。张乡长与其他几位乡干部讨论后,决定中止魏华安对岩湾选矿厂的承包。 魏华安的母亲和方小雅热情地给张乡长递烟上茶,然后退出堂屋,只剩下魏华安和张乡长。张乡长说话直截了当:“安娃子,乡上已经做出了决定,中止你对岩湾选矿厂的承包合同。我这次来就是通知你回厂里办理移交手续的。”魏华安尽管对张乡长造访的意图猜出了几分,但张乡长的话一出口还是令他感到惊愕。他并不担心岩湾乡把选厂收回去,害怕的是厂里那批精矿粉还没来得及全部转移出去,事情来的太突然了。魏华安苦笑着说:“张乡长,再宽限我几天,我会处理好与潘老板的关系。”张乡长看到魏华安一脸的真诚和可怜,不置可否地起身走了。 厢房里的方小雅把张乡长的话听得八九不离十,等张乡长一走她便疾步来到堂屋。方小雅面对魏华安母亲的尴尬已经到了无可忍受的境地,张乡长的话刚好是个离开的借口。于是,她用柔中带嗔的口气对魏华安说:“你平时那么能说,怎么这会儿没话了?潘老板能把你咋样?我看张乡长把选厂收回去,以后就喝正林河的水吧!”魏华安抬头瞪了一眼喋喋不休的方小雅,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母亲叫他吃晚饭才打断了魏华安的思绪。他发现天已经黑透了,顺着门外那棵老杨槐往上看,繁星正向他默默地眨着眼睛。魏华安终于下定了决心,打算明天一大早就赶回去。他心想:方小雅说得没错,潘老板能把我咋样?选厂被岩湾乡收回去自己将追悔莫及。 魏华安带上方小雅一大早便驱车离开了老家。他要反守为攻,主动去找潘老板。淡淡的云雾缭绕在参差不齐的群山之巅,除了密林深处几只山雀为了争夺高枝偶尔传来的吵闹声外,灰蒙蒙的山路上一片寂静。魏华安和方小雅目视前方,谁都没有说话。 魏华安和方小雅一前一后走进牛脊县宾馆。潘老板刚起床洗漱完毕。他开门看见魏华安和方小雅双双站在门口,先是一愣,但马上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问道:“两位起得好早啊?”潘老板迅速闪过方小雅灼人的目光,将他们让进房中。魏华安随口回敬道:“潘老板起得也不晚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潘老板始终躲避着方小雅一汪秋水般的大眼睛,补充道:“聪明的鸟儿有水喝!”三人忍俊不住,一起大笑起来,笑声中多少参杂着一些苦涩。魏华安嘎然收住笑声,直入主题:“听说潘老板要去苍县开矿,不知道我能不能去给你当个下手?”潘老板立刻绷紧他那张白皙的脸,盯着天花板不紧不慢地说道:“魏老板真难请啊!我是有去苍县开矿的打算,不过现在还没完全定下来。再说,我不缺人手,即使缺人手也不敢有劳魏老板啦。”魏华安满脸的真诚,接着说:“小雅和我都商量好了,我们决定跟你去苍县开矿。”魏华安有意把方小雅推到前面,话里明显含有要挟的成分。潘老板嘴上强硬,可心里不得不有所顾及,嘴角上的黑痣抖了几下。他即刻调整心态,缓和地说:“莫慌,莫慌!事情还没定下来。我们最好坐下来把前期的事儿了结了再说。”潘老板心知肚明,魏华安不会轻易放弃岩湾选矿厂的,此番是他的缓兵之计,刚正不阿的张乡长一定从中起了作用。 “前期的事儿怎么个了结法?”一直保持沉默的方小雅终于开口了,“你选氧化铜矿石拖欠的加工费,华安找你逼债了吗?你上次卖铜精粉,不是华安帮的忙吗?他可没提了结的事儿!”方小雅的话绵里藏针,令潘老板一阵心慌,他躲开了方小雅的灼灼目光,但躲不开她的唇枪舌剑。方小雅见潘老板低着头服了软,继续说:“有的事情不说透更好些,别把人逼急了!”一席话说得潘老板的脸 红一阵白一阵,他似乎觉得确实理亏,往下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魏华安瞧见火候已到,略显谦和地说:“潘老板,我不谈往后我们之间存在什么合作关系,我是你的打工仔,打工仔啦!”他学着潘老板的南方腔调。 低迷的铜矿价格总算有所回升,但还没有彻底走出低谷,这是胡总昨天晚上打电话告诉潘老板的确切消息,铜金属的价格已经上扬到每吨12000元。胡总强调,去苍县发展的方向不能动摇,仍然以购买铅锌矿加工为主,兼搞铜矿。当然,潘老板在电话中只是对胡总的决定惟命是从,有意回避了魏华安打算私自侵吞委托加工的铅锌精粉这件事情。 这天早上,潘老板终于出现在龙灯旅社,他的身后跟着魏华安和方小雅。赵海德猛然见到风采依然的潘老板心中一阵欣喜,多少落寞惆怅似乎就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但是,赵海德看到尾随其后的魏华安和方小雅,那股久违的热情迅速飘散在晨风中。潘老板丝毫没有受到赵海德情绪波动的影响。他和罗毅刚、金永志握手寒暄后,朗声说道:“大家收拾一下。今天,我们就搬到苍县去。大门外有两台车。”一旁的魏华安和方小雅在这种气氛下与大家相见多少感到一些尴尬,可对于魏华安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每遇到这种尴尬场合他都会泰然自若。 赵海德板着脸坚持不坐魏华安开的车,闷头钻进小刘的那辆吉普车。他很清楚这辆车是魏华安租赁别人的,高阳公司与岩湾选矿厂的矿石加工合作关系早已结束,可潘老板一直在为他那辆车支付一切花消。 小刘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得到鲁美萍的消息了。他上次和鲁美萍在东平市分别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小伙子本就内向的性格现在变得更加寡言少语。他的内心充满矛盾,若是鲁美萍仍在夏凉县南关旅社做事,兴许小刘会壮着胆子向她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可如今鲁美萍去东平市闯出了路子,她的人生态度和生活标准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很难说将来能否走到一起,小刘很清楚这一点。尤其是那个叫文贤的,他似乎已经闯入了鲁美萍的生活,小刘对此十分介意。在潘老板暂停雇用他的日子里,小刘真想开车去东平市找鲁美萍问个究竟,问她将来做何打算,问她是否在意自己?可转念一想,小刘觉得这样做未免太唐突,他和鲁美萍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关系,两人都没有错,各自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自由。于是,小刘每天一大早便开车来到夏凉县的正林河桥头,加入排队等待雇车的行列,他买车的贷款还没完全还清。眼下小刘要随潘老板去苍县,他的心里跌宕起伏,从距离上讲离鲁美萍越来越远了。小刘既渴望与鲁美萍不期而遇,又害怕寒酸地面对她。小刘正是带着这种苦涩去了苍县,眼前一片茫然。 正林河两岸的包谷已经长到将近一人高了,郁郁葱葱,长势十分喜人,这是当地人今年过冬的主要希望。两辆车沿着河畔的公路逶迤而行,来到苍县县城。潘老板侧过脸对小刘说:“穿过新城区,进了老城门往右拐。” 他们来到汉江北岸一栋新落成的白色小楼前。这幢小楼刚被精心装修过,一共有三层,座北朝南孤独地沐浴着阳光和江风。潘老板说声:“就是这里。”他首先下车,回头对众人津津乐道:“怎么样?一年只要1万块钱租金,三层楼随便我们住。”还是魏华安嘴来得快,面带微笑赞许道:“这么好的风水宝地,只要1万块钱?肯定便宜嘛!还是潘老板有办法。” 听到说话声,小楼的推拉门被启开,一对中年夫妇迎了出来。“欢迎各位矿老板远道而来,请进!请进!”男主人热情招呼大家。潘老板走上前介绍道:“这两位就是房东,老焦和焦太太。” 焦太太对新来的住户热情有加,领着方小雅一一介绍房间里的陈设和用途,“这里是厨房,你做饭时不要让脏水流进客厅。那里可以洗衣服,凉在阳台上小心被风吹跑。三楼的卫生间暂时不要用,马桶有些漏水。这间储藏室不要轻易打开,我有些杂物堆在里边。”方小雅奈着性子,一一许诺。老焦倒是个爽快人,他直接把房间里的所有钥匙交给潘老板后,两人一道悠闲地品茶抽烟。直到焦太太认为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毕,夫妻俩才放心离去。 潘老板怡然自得地翘着二郎腿,喝完杯中最后一口茶,对金永志说:“金工,还得辛苦你跑一下。我想刚才老焦说得不错,苍县一带的铅锌矿价钱已经被炒起来了,我们不能急于下手。眼下铜矿可以考虑考虑。你明天去娄耀生的银滩铜矿看看,如果情况好,我们还是从铜矿入手。加上金龙公司郑义康的铜矿,我们先试试看。” 金永志心里明白:潘老板宁愿舍弃夏凉县板栗山现成的铜矿不开,反而跑到苍县来购买铜矿石,主要是想赖掉他与王家庆的经济帐。可他嘴上却说板栗山铜矿的品位太低,开矿没有赚头,当然这也是实情。因此,金永志没有和潘老板做无谓的争辩,“哦”了一声,表示尊重他的意见。魏华安轻声对潘老板说:“我明天开车送金工去,到银滩的路我熟。”潘老板没加思索,欣然同意。一旁的赵海德和罗毅刚纷纷表示他俩闲了这么久,想一同去看看。潘老板也没有反对。 银滩位于皂河与蚂蟥溪交汇处,每当洪水季节,两股水系将沿途淘来的浅灰色河沙一同沉积在这片宽阔的河滩上,日久天长便形成了一大片平展展的沙滩,阳光照射在沙滩上便反射出密密麻麻的银色小星点,那是一颗颗石英砂粒散发出的无穷魅力。远远望去,满滩的沙子银光闪烁,分外耀眼,“银滩”也就因此得名。 从苍县城驱车沿汉江顺流而下,行至月弯镇再溯皂河而上,大约二十公里就到了银滩。银滩铜矿并没有在银滩跟前。汽车走到银滩便没了公路,矿山还在蚂蟥溪深沟里。魏华安只能把车停靠在皂河边的银滩村旁。 没过多久,上次去过流花宾馆的娄耀生和黎社宣从村口那条窄巷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赵海德一伙人。大家一起来到娄耀生家中。银滩村算不上大村子,但别具特色,令外地人耳目一新,宛如步入精心设计的迷宫。村中的房屋都是按自然方位建造的,而且所有的房屋结构惊人地相似,每户人家的堂屋、厢房、厨房、厕所、猪圈、水井的外貌和位置几乎一模一样,均由方石条砌成,屋脊中央有一面据说是用来辟邪的照妖镜,沿着照妖镜向屋脊的两端依次排列着形态各异的镇宅怪兽,就连每家房中家具的结构和颜色都没有多大区别,初来乍到的人分不清进了谁的家。每六户人家组成一个背靠背的紧密住宅区,宅区之间均由相象的青石板巷道隔开,巷道狭窄曲折,呈六边形网状分布,身临巷中的陌生人只能看见一线天,辨不清方位。更令人称奇的是门上的对联,每洞门都有对联,厨房门多为“饭菜生香,粥汤津味”之类的内容,猪圈门则多为“槽头兴旺,六畜繁盛”,就连厕所门还贴有“肥广地沃,粪多田享”之类的对联。堂屋门上的对联不吝字数,各家的对联都在二十至三十个字之间,内容各异,但横批一律为“耕读世家”。不知是哪朝哪代的达官显贵或是文人骚客隐居于此,创立了这方文化。 金永志望着娄耀生家正门两侧的对联,不禁赞叹道:“这幅对联怎么这么多字数?而且寓意深刻。”赵海德和罗毅刚都纳闷地摇了摇头。娄耀生笑而不答。魏华安挺直腰板,扫了一眼对联,一本正经地说:“字数多好嘛,能说明问题!” 皂河上横着一座狭长的板凳桥,这是方圆一带的村民为了避免赤足涉水想出的简易办法。一旦遇到特大洪水,单薄的板凳桥便被冲得无影无踪。等到洪水消退,银滩的村民在原处重新搭建一座板凳桥。 娄耀生和黎社宣带领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七拐八折走出银滩村,从板凳桥上渡过皂河,再沿蚂蟥溪畔所谓的乡间大路来到半山坡上的银滩铜 矿。 没等其他人开口,魏华安看着洞口旁的矿石堆抢先表态:“呵!这矿石就像两个哑巴面对面——没说的,黄得跟金子一样。”银滩的铜矿石确实不错,正如魏华安所说的那样,比板栗山铜矿石富得多。赵海德和罗毅刚并不理会魏华安的夸大其词,看了看金永志,示意他表态。金永志说:“娄老板,我看矿石还可以,价钱方面怎么谈?”娄耀生和黎社宣并不常出门,还不知道眼下铜矿的市场行情开始回升,他们似乎想急于将这些滞销已久的铜矿石卖掉,表现出“耕读世家”特有的诚信和率直。娄耀生谦和地说:“几位矿老板若是能看中我们的矿石,那是我们的荣幸。矿石价钱嘛,好商量。你们出个自认为可以接受的价,差不多了我们就成交。”赵海德微微摇着头说:“不大好办。你们的矿石离公路太远,而且还要过皂河上的板凳桥,运矿石是个大问题。”一言不发的高个子黎社宣终于开口了,“你们放心,这件事我早就考虑好了。如果我们双方把矿石价谈得拢,我来组织村上人把矿石运到公路边。假如你们还担心,我负责找车把矿石送到你们指定的地方。”在大家商谈期间,罗毅刚一直蹲在矿石堆旁出神。他在夏凉县宏大选矿厂看守铜精粉时见过从板栗山运进厂的铜矿石,与眼前这堆矿石相比,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为了慎重起见,罗毅刚对娄耀生说:“我看这样,我们几个做不了主。我们回去把情况向潘老板汇报一下,让他拿主意,然后给你打电话。”魏华安还想说什么,见赵海德、罗毅刚和金永志三人已经起身离去,他也只好缄默不语跟在后面。在回银滩村的路上,娄耀生和黎社宣都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他俩生怕今天来的几位老板一去不回头,不停地向赵海德诉说他们开矿的种种艰辛,拖欠村民工钱如何万般无奈。娄耀生还让大家看他开矿时被砸伤的腿。 临分别时,娄耀生握住赵海德的手,说:“我这几天哪儿也不去,希望你们尽快商量个结果告诉我。” 赵海德他们回到苍县小白楼,屋里只有方小雅一个人。她孤独地站在阳台上欣赏汉江景色。夕阳给小楼镀了一层金光,微风吹拂着她飘逸的长发,撩起她的连衣裙,露出匀称的玉腿,就像一幅美丽的剪纸画。毋庸多问,从方小雅曼声细语的谈话中得知,这位美人还饿着肚子呢。罗毅刚悄无声息地步入厨房,搜出几包挂面,为大家准备晚餐。赵海德和金永志随后跟进厨房帮忙,一个洗西红柿,一个打鸡蛋。客厅里剩下魏华安和方小雅,他们经过短暂的离别后,正在呢喃地互述衷肠。 晚上将近十二点钟,小刘开着车回到住所。潘老板在一阵欢声笑语中走进小楼,他还带回一个年轻后生。通过潘老板一身洁白的装束,大家心领神会,他寂寞难耐,又不知去哪家歌舞厅发挥特长去了。魏华安见到潘老板,兴奋地说:“今天看到的铜矿石真叫不……”他的“错”字还没出口,潘老板已经进了卫生间。 潘老板解决完“个人问题”,满面春风地走出卫生间。见大家都没有睡意,他微笑着双眼乘兴介绍道:“这位是我新结识的朋友,严强。真是后生可畏,他在汉江南岸开铜矿,准备把矿石和洞子一起卖给我。”严强微笑着向大家一一点头示意。“金工,把手头上的事先放一放,我们明天一起去他哪儿看看。”潘老板继续说,“严老板,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啦,有的是地方。”严强微笑着没有推辞。 第二天,潘老板起得较晚,也许是头天晚上潇洒后有些疲惫。在办事处吃过午饭,潘老板带上赵海德、金永志,和严强一起乘坐小刘的车赶往汉江南岸。 行进途中,潘老板终于想起昨天金永志他们几个去银滩看矿的事,目光投向金永志问道:“你们昨天到银滩看的情况怎么样?”金永志说:“矿石还不错,大概有5000吨吧,只是没谈价钱。”赵海德本不想和潘老板多说话,可潘老板问起银滩的矿石,他永远改不掉的梗直性格起了作用。赵海德顾不得严强在场,迫不及待地说:“矿石好得很,就是往外不好运。那两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我看他们是想急于出手。如果我们买矿石,他们可以帮我们把矿石送到选厂。”潘老板没想到刚到苍县就连连遇到好事,他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声来,一大口香烟把他呛住了。一阵剧烈地咳嗽之后,潘老板恢复了正常。他问金永志:“金工,你算一下那些矿石出多少钱买过来合适?”金永志说:“我认为矿石由娄老板他们负责运送到选厂好些。一来我们人手不够;再说运矿的路不好走,万一路坏了我们无法修,在连潭沟我们就吃了亏。只要我们派人押运矿石,不怕他们掉包。而且,买矿石和运输应该分开算帐。”金永志心里盘算:一吨电解铜目前的市场价是12000元,铜金属折合成精矿粉大约为每吨10000元,选厂的回收率按80%算,银滩铜矿的品位粗略计为5%,这样计算一吨矿石是400元,扣除选厂加工费每吨120元,不可预计费和人工费按5%计,利润按40%计算,每吨矿石的购买价为156元。金永志说:“我算了一下,如果我们的利润按40%计算,不加运费,每吨矿石的购买价为156元。”潘老板似乎不满意金永志把公司的利润底子说给外人,严肃地说:“这个价钱高了,利润怎么能按40%算呢?回去再算。”赵海德为了缓解金永志的尴尬,对金永志说道:“金工,你不要管运费,只算其它的。搞运输我在行。” 与其他矿老板不同,严强的矿石堆放在矿洞里,用栅栏门一锁,按照严强的说法是“不怕有贼偷矿”。潘老板还是老规矩,从不踏进矿洞半步,让严强带着赵海德和金永志进洞子看。金永志手提矿灯,照着洞里的矿石堆仔细观察。平心而论,严强的矿石虽然赶不上银滩的富,可比起板栗山的矿石还是强得多。这个矿洞开采日久,洞子里形成了巨大的采空区,洞顶离地面有十多米,怪不得矿石被堆在洞中。严强指着高处说:“我在那儿搭了个二层楼,后来的矿石都是从楼上采下来的。”在严强的带领下,金永志和赵海德小心翼翼地爬上“咯吱、咯吱”作响的木板楼。要说楼上无矿可采,那是冤枉了严强,可这个洞子有多大采矿前景,金永志的确没有看出来。 金永志他们走出洞子,潘老板含笑迎了上来。他问金永志:“看的什么情况?”金永志背过严强,如实汇报了洞中所见,然后补充道:“我认为这个洞子是‘吃剩下的馍’,还能采多少矿石我不敢说。”潘老板仍旧笑着说:“好,先回去啦。金工,你明天和赵老板再去看看金龙公司郑经理他们的铜矿石。严老板上车啦。” 晚霞烧红了波涛浩淼的汉江,两岸的景物一片金黄,燥热了一天的苍县迎来习习凉风。与昨晚金永志他们回来时相比,办事处小白楼的阳台上多了一个身影,魏华安和方小雅双双凭栏远眺,构成了另一幅生动的剪纸画。当天晚上,仍然是罗毅刚为大家张罗晚饭,他似乎乐此不疲。潘老板象征性地吃了几口饭后,又迅速换上了他那套洁白的礼服,同严强一起在嬉笑声中出去了,他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知音。赵海德给金龙公司的郑经理通了电话,问清了金龙铜矿的详细位置,并让郑经理明天务必派人留守在洞口,他们要去商谈买矿事宜。 去金龙公司铜矿的路金永志他们上次来过,就在汉江南岸的秧田坝乡。小刘开着吉普车,由蒿子滩渡口渡过汉江,仍然是那位叼着长烟杆的船老大为他们摆渡。郑义康亲自等候在金龙铜矿,他仍旧是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只有等赵海德或者金永志问及时他才说上几句话,决不轻易开口。铜矿石被码得整整齐齐,放在洞口两侧,象两座古城堡。金永志暗自佩服郑义康的管理才能,他毕竟是大学毕业的矿老板。金永志仔细观察后认为,金龙铜矿的品位与严强的差不多,两处铜矿基本属于同一成矿类型。金永志顺便问道 :“郑经理,你们的铜矿石卖什么价?”郑义康本就笔直的腰板又往上挺了挺,斟词酌句地说:“你和我谈矿石价,你能作得了主吗?我明确告诉你们,金龙铜矿是苍县一带最富的铜矿,不信你们可以四处去打听一下。这些矿石的品位至少在10%以上,用不着选矿,直接可以进行冶炼。”金永志感到有些好笑,处于礼貌期间,真诚地解释道:“恐怕不会有那么高的品位。你们的矿石属于黄铜矿型铜矿,这种矿石类型的理论品位也达不到16%。”郑义康心平气和,不失风度地说:“这是你的专业,我不和你争。如果你能看上这些矿石,我去跟你们潘老板谈价钱。”由于郑义康的傲慢,金永志和赵海德无功而返。 回到办事处小楼,潘老板高兴得眉飞色舞。没等金永志汇报今天看矿的情况,他便当场宣布:“今晚大家出去吃饭,吃完饭都去巴山雨。严老板要请客,我们都要赏光。” 巴山雨是苍县最豪华的卡拉ok歌舞厅,位于老城区东头,从办事处小楼出来,沿汉江北岸的石板街一直向东走大约十分钟的路程。 从春湖鱼庄吃过晚饭,魏华安声称方小雅肚子疼,他俩提前回了办事处。尽管潘老板感到被剥了面子,但他今天分外高兴,再说还没到和魏华安彻底翻脸的时候,潘老板没与他们计较。 汉江对岸的大巴山随着夜色降临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点点灯火依稀可辨。巴山雨闪动的霓虹灯十分醒目,远远传来诱人的音乐淹没了汉江的涛声。 严强为今晚的活动作了精心安排,在巴山雨二楼订了一个大包厢。他们刚踏进巴山雨大门,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熟练地挽起潘老板的胳膊,嬉笑着将大家带入二楼包厢。 包厢里独成体系,沙发和音响设施靠墙环绕在四周,留下中央一块空地供人们跳舞,屋顶上有一部光怪陆离的小型舞台灯,窗帘似乎是被永远拉上的,包厢的空气里弥漫着上批客人留下的烟味和酒气。老板娘招呼大家坐定后,客套了几句,无非是“大家玩好”、“往后常来光顾”的话,便象一阵清风飘了出去。严强打开电视。潘老板全神贯注地从屏幕上闪现的菜单上选歌。 一阵敲门声轻轻响起,服务生用盘子端着蜡烛、啤酒及小吃走进包厢。毫无疑问,跟在他身后两个三围异常突出的女子是小姐。她们身轻如燕,分别飞向潘老板和罗毅刚。赵海德在金永志耳边轻轻说:“那个穿米黄色t恤衫的女子我们不是在老庙沟见过吗?”金永志循着赵海德的目光望去,坐在罗毅刚身旁的那个小姐果然面熟。尽管包厢里光线暗淡,但通过她优美的身材和银铃般的笑声,金永志还是认了出来,她就是关虹。金永志他们上次去老庙沟看矿时,关虹正在冯老板的平房前洗头。关虹也认出了罗毅刚,惊讶地说:“你们就是上回到老庙沟买铅锌矿的老板吧?”每当遇到这种场合,潘老板往往有些神情激昂,但此时他泰然自若,迎合道:“喔!你们认识?”关虹发出一阵银铃般笑声后,说道:“我的潘大老板,我可是先认识他们的。”严强不失时机地给两位小姐点上香烟,并为她们斟满两杯啤酒。嬉笑和劝酒声时而淹没了缠绵的音乐声。 包厢里的热烈气氛被调动起来,关虹牵着罗毅刚的手滑入包厢中间的空地,随着轻歌开始曼舞。潘老板和那位叫齐媛的“金发”小姐身心投入地唱起了“心雨”。严强见已经将潘老板和罗毅刚安排妥当,坐到赵海德和金永志身边,问道:“你们放开点儿,唱什么歌?要不要找小姐来陪陪?我和老板娘很熟,没问题。”赵海德说:“你不要管我们,要唱什么你自己去唱。”严强说声“好”,起身离去。赵海德和金永志一样,与这里的环境大相径庭。赵海德对金永志说:“金工,这里的空气不好,咱俩还不如出去喝酒。让他们潇洒个够。”赵海德向严强示意要离开。严强客气了几句并不强留。赵海德和金永志没有惊动沉醉在美色中的潘老板和罗毅刚,悄然离开了喧嚣的巴山雨。 潘老板又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罗毅刚准备好午饭,大家都在等潘老板上桌。潘老板拿着洗漱用品刚推开卫生间的门,一声女人的尖叫迫使他退了出来,他自我嘲解地冲大家笑了笑。不多一会儿,金永志看到关虹穿着一身粉红色睡衣从卫生间娇柔欲滴地走了出来。她大方地与每个人微笑示意,然后坐在罗毅刚身旁。无庸讳言,关虹离开在老庙沟开铅锌矿的冯茂祥后,很快又傍上了罗毅刚,或者说罗毅刚被关虹的美貌勾得魂萦梦绕。 午饭后,潘老板把赵海德和金永志叫到二楼。潘老板照例在谈话前给两人点上香烟,然后开口道:“根据前段时间了解的情况,我现在分一下工。我来负责和银滩的娄耀生联系买矿石,我们可以顺水推舟就让他们负责运矿石。金工,你先把上次在车里算的矿石价再往下压一压,和赵海德一起草拟一份买矿合同给我。我已经打电话叫王家庆和杨延虎过来负责押运矿石,买银滩铜矿可以先动起来。金工等一会儿和我一起去联系选矿厂,江对面就有一家新建的选厂。我对魏华安始终不放心,看来事情还得由我们几个去摆平。”潘老板又给赵海德和金永志点上一支烟,继续说:“我和严强基本谈妥,每吨矿石按80块钱卖给我们。另外,我已经把他的洞子买下了。他起初要价10万,我给抹下1万,还让他昨晚请我们吃饭、唱歌。只用9万块钱洞子就归我们了,便宜啦!”说到这里,潘老板‘“咯、咯、咯、咯”地发出得意的笑声,“赵海德负责把戚谷明那帮人叫来开矿,金工做技术指导,采矿也跟着动起来。这是第二步棋。”顿时,金永志睁大了眼睛,似乎需要重新认识面前的潘老板,他当初就对潘老板说过,严强的洞子是“吃剩下的馍”,嚼之无味,他真不知道采矿从那儿下手。看来潘老板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金永志也搞不清他为什么要连严强的洞子一起买下,难道只是因为严强请潘老板唱过几回歌?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志趣相投,金永志还能说什么呢,潘老板说得很清楚“洞子归我们了”。潘老板舒了一口长气,似乎得到了自我安慰,然后放低声音说:“第三步棋应该缓一缓,先把郑义康晾在一边,杀一下他的锐气,然后再由罗毅刚去跟他砍价,兴许关虹还能帮上一点忙。”在潘老板谈话过程中,赵海德始终一言不发,他知道潘老板把事情已经确定了,现在是分工,说什么都得执行,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听吕佳的话,两人一起回广东。 临出门时,金永志还是忍不住问潘老板:“你把购买严强洞口的钱付了吗?”潘老板回答:“明天就付,有问题吗?”金永志说:“你最好谨慎些,他的洞子还有没有开采前景?我们并不清楚。”潘老板笑道:“那是,那是,你的心情我理解。做大事情嘛,就要富有冒险精神。”他拍着金永志的肩膀继续说:“金工呀,这些是在书本上学不到的啦!” 潘老板说的那个选厂叫聚银选矿厂,就在蒿子滩渡口南岸,建在汉江边绿荫环抱的高坡上,去金龙公司铜矿刚好从坡下绕过。当潘老板和金永志来到聚银选厂那间厂办公室兼卧室的门口时,正逢两个人在里边争论,有陌生人走进来他们毫无察觉。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操一口山东话,显得很无奈地解释道:“万处长,我办选厂肯定欢迎别人来选矿。我凭良心说,你的矿石品位确实太低,假如我揽了你这批矿石加工,恐怕你连加工费都赚不回来。再说,我的选矿设备刚调试好,是专门用来选铜矿的,若是选你的铅锌矿石,我还要改装设备。”那位万处长一副自以为是,藐视一切的神情,斩钉截铁地说:“你只管加工,我不会少你1分钱的选矿费。我开的是老庙沟里的矿,你凭什么说我的矿石品位太低。噢!我千辛万苦跑来开矿,尽采些没用的烂石头,我不成瓜蛋了?”万处长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矿石加工合同递给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你就签字 吧!你只管加工矿石,其余的甭操闲心,我自己愿意。”中年男子根本没有心思看合同,拒绝道:“万处长,不用再谈了,我这样做是在帮你。”万处长猛然看见大门口站着两个人,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潘老板赔笑道:“我们来找选厂负责人商谈矿石加工。”万处长见今天谈不出结果,顺水推舟地对中年男子说:“宋厂长,你有客户,我们改日再谈。”万处长向两个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断他洽谈业务的人瞟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走了,他的腰间明显别着一支硬邦邦的铁家伙。 宋厂长将近四十岁,瘦高个,头发和胡须修剪得整洁利落,面部棱角分明,高高的鼻梁上架一副银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望着万处长不可一世的背影,心潮久久不能平静。潘老板问道“这个人是谁?”宋厂长的视线转向潘老板,“他不知是东平市哪个公安分处的副处长,整天别支手枪神气活现。二位请坐,坐!”潘老板和金永志落座后,宋厂长仍然愤愤不平,自言自语道:“真不知好歹。” 宋厂长坐在潘老板对面,问道:“你们二位找我有什么事?”潘老板说:“我们准备在你的厂里选铜矿石,想来了解一下行情。”宋厂长的脸色有所缓和,一丝不苟的说:“选铜矿没问题,我刚调式过选矿流程,专门选铜矿。不过,我要先看看你们的矿石类型和质量。”金永志简要介绍了银滩铜矿的情况后,宋厂长询问了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从谈话中,金永志明显感觉到宋厂长与以往接触过的几个选厂老板不同,他除了对矿源把关外,对有色金属矿石的选冶十分专业。在潘老板和宋厂长基本达成选矿意向后,宋厂长提出:“等金工带我去看过矿石后,如果真像你们所说的一样,就可以往厂里运矿石了。你们是我建厂后的第一个客户。”金永志问道:“宋厂长是山东人吧,怎么到这儿来办选厂?”通过与潘老板的交谈,宋厂长似乎完全释放了他的不快,讲述了他来苍县建选厂的前因后果。 宋厂长毕业于华东矿冶学院,被分配到湖北大冶朝旺选矿厂当技术员。工作中,他勤学好问,先后攻克许多有色金属选冶难关,逐渐在朝旺选厂诸多年轻人中崭露头角。与此同时,这位身材颀长、相貌洒脱的年轻技术骨干进入了厂党委书记女儿的视野,成了党委书记家中的常客,终于被锁定为党委书记的女婿。湖北大冶是一座老矿山,矿源日渐枯竭,主要依靠提高选冶技术来维持,这种局面很难说有太大的发展前景。于是,在宋厂长女儿跨入小学大门的这一年秋天,具有真知灼见的老岳父出资,宋厂长在秦巴山区矿产丰富的苍县建起了自己的选矿厂。宋厂长全身心地扑在汉江边的选厂里,既管理这个厂的经营又负责选矿技术。他始终牢记岳父的一句话:办选厂最大的风险是矿源。宋厂长为了将风险降到最低限度,亲把入厂矿石质量关。 王家庆和杨延虎来到苍县的第二天,银滩的铜矿石开始源源不断地运进聚银选矿厂。他俩负责押运矿石,往返于聚银选矿厂与银滩沟之间。黎社宣没有失言,为了将蚂蟥溪沟里的铜矿石顺利运抵聚银选矿厂,他四处联系背矿民工和运矿卡车。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娄耀生留在银滩村负责矿石渡河和装车,黎社宣前往聚银选矿厂统计入厂矿石量。 依照潘老板的安排,罗毅刚仍然驻守在聚银选矿厂,统计入厂矿石量和看管选出的铜精粉。可是,他深深地沉溺于和关虹的缠绵之中,心思压根没有放在选厂。两人总是出双入对,喜逐颜开。潘老板碍于胡总的情面,没有过多责备儿女情长的罗毅刚。他反过来想:这样更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罗毅刚目前这种状态也不适合总呆在选厂,否则会重蹈覆辙。 魏华安带上方小雅开着车悄悄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俩是什么时间走的。可魏华安十分清楚,此时的潘老板已经无暇顾及岩湾选矿厂里的铅锌精粉了。他用心良苦,随潘老板来到苍县的真正意图就在于此。潘老板对魏华安两口子的悄然离去大为光火,可也无可奈何。正如魏华安意料的那样,潘老板已无暇顾及了。 第十章 戚谷明在夏凉县双桥镇雇了一辆东风车,将那些从连滩沟运回来的采矿设备装上,准备带着以前在连滩沟开铅锌矿的那伙民工去苍县。由于是客货混装,害怕被警察抓住,他们只能等到太阳落山之后才敢出发。利用夜色的掩护,戚谷明带领的民工爬上车厢,站在采矿设备的空隙间,悄悄驶向苍县。这样做很危险,万一遇到紧急刹车,笨重的设备随惯性倾斜,很容易把人挤伤。然而,为了节省几个钱,民工们往往不计后果。 他们到达苍县县城时,天还没亮。戚谷明在苍县老城区找到一家最便宜的旅社,让民工暂时住下,那些采矿设备堆放在房间的空隙处。他们住在一间地下室,屋子里昏暗潮湿,通风不畅,空气中弥漫着发动机和空压机未烧尽的柴油味儿。戚谷明没敢向民工透露潘老板的住址,生怕那几个愣头青见到潘老板后为索要拖欠的工钱做出过激行为。天亮后,他独自一人沿街寻找办事处那栋小白楼。 戚谷明风尘仆仆踏进苍县办事处大门。潘老板对他依然象以前那样热情有加,微笑着递烟上茶,问寒问暖。戚谷明在潘老板的关怀下应接不暇,心里想说的话始终没有机会开口。当潘老板要求他尽快开工的时候,戚谷明终于说:“等把连滩沟所欠的工程费结清后,购买一些采矿材料,马上可以开工。”潘老板滔滔不绝的声音突然中断了,灼热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潘老板借着倒茶的机会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解释道:“这事能不能再缓一缓啦,我有我的难处。魏华安厂里的铅锌粉弄不出来,压了一大笔资金,他人又跑回了牛脊县,我顾不过来。现在又要花钱购买银滩的铜矿石,聚银选厂的矿石加工费还要掏钱出来。”戚谷明争辩道:“关键是那伙民工不干,拖的时间太长了。我已经向他们做了保证,这次见到潘老板一定把工钱要回来。”潘老板继续说:“我不是向你哭穷,困难只是暂时的,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啦。不过,你们的工钱我是决不会赖帐的,只是时间问题,你要多为我想想啦。以前在板栗山开矿,我哪次欠过你的帐?”戚谷明抬头看了看潘老板嘴角上那颗快速运动的黑痣,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把后面想说的话压了下去。潘老板见他的话在戚谷明身上起了作用,缓解道:“我看这样好了,先给你结一部分帐。你拿去添置急用材料,剩余的钱当做民工的伙食费。民以食为天嘛,吃不饱肚子怎么开矿。哈,哈,哈!”戚谷明跟着潘老板笑了,那笑声中参杂着无奈和凄凉。 山川纵横的苍县又迎来了一个晴朗的早晨。红日悄悄爬上山垭,透过薄雾将第一缕阳光投向办事处的小白楼。树叶和小草同时抖落身上的露珠,舒展开倦缩了一夜的枝叶,享受着新的阳光沐浴。庄稼地里,沉甸甸的包谷穗挣开层层绿中带黄的外衣,露出金灿灿的米粒,向它的主人展示着成熟的美,召唤丰收的季节。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潘老板习惯于早上起床后先点上一支烟,坐在客厅里回顾昨天的事情,筹划当天的工作安排。今天也不例外,他照常悠闲地点燃香烟。他感觉还不错,到苍县才十几天,一切事情都比预计的要顺当,银滩的铜矿石陆续运抵选厂,聚银选厂已经开工,从严强手上买来的洞子正在采矿和运矿同时进行。来苍县首先部署的三步棋已经走了两步,潘老板认为该走第三步棋了。于是,他又点燃一支香烟。 两辆摩托车迎着晨曦由远而近向小白楼驶来,停靠在办事处大门口。突然的刹车声打断了潘老板的思绪,紧接着闯入两个陌生男子。两人对客厅里的潘老板不理不睬,无声地坐在他的对面。潘老板见来者不善,连忙给两个陌生男子递烟送茶,彬彬有礼地问道:“两位有何贵干?”其中一人反问道:“你就是租住这里的老板吧?”没等潘老板作出明确答复,那人继续说:“今天晚上准备一桌酒席,有人要来吃饭。”两人飞扬跋扈地起身出门,骑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等楼上其他人闻声下楼来的时候,两个陌生男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潘老板楞了半天,始终琢磨不透两个不速之客离奇举动的目的。按照赵海德的意思是让潘老板不要理会他们,这些小混混多了。但是,潘老板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按来人所说的办,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潘老板当即掏出五百块钱,吩咐罗毅刚和关虹坐上小刘的车出门采购,准备今晚的酒席,并强调要办得像样点儿。 罗毅刚主厨,关虹当下手,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精心准备了一桌酒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潘老板连续抽了十个根烟,那伙不速之客还没出现。天刚要黑尽的时候,一伙穿戴离奇的壮汉乘坐一辆白色面包车来到办事处,其中就有今天早上来打招呼的两个人。他们不由分说,直接上席开始海吃山喝起来,根本没有宾主之礼。这伙人一边吃一边要这要那。潘老板都一一照办,殷勤倍致。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坐在客厅里剔牙、品茶。一个看来是他们中头目模样的人起身打量着潘老板,悠然自得地说:“我看你还算识相。”他递给潘老板一张纸片,接着说:“以后在苍县境内有什么事情摆不平,就照这个号码打电话找我。”头目回头将下巴一扬,这伙人便稀稀拉拉往外走。等这伙人走后,客厅里一片狼藉。 潘老板经历过几次类似的恐吓,大致猜到了那伙人是干什么的。他当然不会给他们打电话,那样做等于是引火烧身。潘老板默默地把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撕得粉碎,扔进卫生间里,自言自语道:“这顿饭只当喂了狗!”从此往后,这伙人再也没来打扰潘老板。 金永志这段时间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新买的洞子里。现在,洞中堆放的铜矿石已经全部运到了聚银选厂,里边更加空旷。当时,严强说得很清楚:后来的矿石都是从楼上采下来的。因此,金永志把重点集中到对“二层楼”的观察。他经过仔细观察,圈定了“二层楼”上的采矿范围,所有这些就是他当初所说“吃剩下的馍”,洞中其它部位已无矿可采。 金永志走进洞口旁搭起的临时工棚。戚谷明和他带来的民工全部挤住在这里。这些民工和金永志已经混熟了,纷纷与他打招呼。虽说现在已经进入秋高气爽的季节,天气没有盛夏时那么炎热,但拥挤的工棚里依然有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儿,工棚门旁的大铁锅里剩有半锅干不干稀不稀的烩面片。金永志已经习惯了这一切。金永志把戚谷明领进洞里,向他交代了“二层楼”上的采矿范围。戚谷明站在洞口,高声断喝:“都起来了啊!只有月母子才整天呆在床上。各就各位,拉电的接线,打钻的拿钻,把空压机发动起来,现在开工。”金永志对戚谷明说:“我这几天都来,有什么问题回头再说。” 金永志回到办事处,潘老板迎上前来告诉他:“我已经给郑义康打过电话,说有必要和他再商谈一下购买矿石的事情。你今天就同罗毅刚、关虹一道去找他谈谈,关键是把矿石价压下来。”金永志没有逗留,返身和罗毅刚、关虹一起上了小刘的车。 小刘开着车驶向蒿子滩渡口。关虹对这一带相当熟悉,她兴奋地不断向罗毅刚介绍沿途地名和风土人情,“这是大坝沟,以前人很多,里边的铅锌矿已经被采光,矿老板都到别处去发财了。那边叫楚河镇,都是顺汉江迁移来的湖北人。江对面叫绿园岘,这里出产的蜜橘很有名,我去年跟着冯老板到那儿摘过满满一背篼橘子,好吃极了。”罗毅刚一直端详着关虹,听着她银铃般的声音津津有味。当关虹有意无意间提到曾在老庙沟里见过的冯老板时,罗毅刚心中涌起一股酸水。他问道:“冯茂祥,冯老板现在怎么样?”关虹看了看罗毅刚,觉察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娇媚地说:“算了,提他干吗?”罗毅刚则揪住不放,非要问个明白。关虹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整天只知道喝酒睡觉,就是不会挣钱,缺乏情 调。哼!指望他养活我,早把我饿死n次了。”罗毅刚心里爽快了些,顾不得有金永志和小刘在场,一把揽过关虹柔软的腰,将这位受了许多委屈的美人紧紧搂在怀中,慰抚道:“我看冯茂祥对你挺好,他怎么舍得你走?”关虹耍起了性子,用力推开罗毅刚搂抱的双手,厉声说:“不走等死啊?能指望他开矿发财吗?鬼才相信,恐怕他会越陷越深。”罗毅刚服软了,重新将关虹抱住。他深深感到眼前的关虹可不比从前的陆芳。 从蒿子滩渡口渡过汉江,道路崎岖不平,这里属于大巴山区,耕地明显减少,村落稀疏。小刘感到吉普车有些不对劲儿,用力踩了几下油门,车还是没有提速。他看了一下油表,这才发现油箱已经空了。小刘由于情绪低落,近来总是忘事,今天早上他忘了给车加油。小刘把车滑行到路边,对金永志说:“糟糕,车没油了,这荒郊野外的到哪儿去加油?”听到小刘的话,亲热在一起的罗毅刚和关虹分开身。小刘和金永志分头去附近的村子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一点儿汽油,只要能坚持到秧田坝乡就好了。他俩逢人便问,见车就拦。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人空手而归,一滴汽油也没买到。关虹咯咯一笑,拢了拢飘逸的长发,起身说:“你们男人办不了这事,让我来试试。你们上车里坐着去,都藏好啊。” 一辆卡车扬着尘土驶来。关虹抬起玉手远远地向司机召唤。她那银铃般的声音果真起了作用,司机把车停下。关虹走上前去,对伸出脑袋张望的司机央求道:“大哥,我的车没油了,能不能给我卖点儿油?”司机陪着笑脸说:“我这车烧的是柴油。”司机斜眼上下打量着关虹,“我家里有汽油,就在前面不远,你上车吧。” 不多一会儿,公路上出现一个缓缓移动的红点儿,关虹提着个油桶回来了。小刘迎上前去,接过关虹手上沉甸甸的油桶,不停地向她道谢。小刘加完油,正准备将油桶搁在车上,好走到前面还给那位好心的师傅。关虹揉着发酸的手臂说:“把油桶扔掉,扔得远远的。快走!”小刘十分诧异,问道:“扔掉,这样不好吧?人家好心卖给我们汽油,我们怎么能把他的油桶扔掉?”关虹继续揉着她的另一只手臂,头也不抬地说:“我叫你扔你就快点扔,别罗索。好心,哪儿有那么多好心!无非是想吃豆腐吗?”就在小刘犹豫不决的时候,关虹走过去端直把油桶踢进路边的草丛中。小刘带着愧疚感问关虹:“花了多少钱?我把钱给你。”关虹露出笑靥,得意洋洋地说:“花个屁钱。那个白痴还等着我去还油桶呢!”关虹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得春光灿烂,就连罗毅刚也觉得关虹做得太过分了。 潘老板的原意是将郑义康冷落一段时间,杀一下他的傲慢劲儿。可是,这一招适得其反,他的腰板永远挺得笔直,比以前更加牛气。郑义康仍旧在金龙公司铜矿洞口等着。他欣赏着两座矿石堆砌的“古城堡”,不急不躁。当罗毅刚要求能否把矿石价降一点儿时,郑义康板着脸说:“怎么还是老问题?我以为你们想通了才来找我呢。不要彼此浪费时间了,矿石价我是一分钱也不能降。还有其他老板等着我呢,要不是想到你们是第一个和我联系的人,我才懒得来呢!”郑义康转身要走,“等你们考虑好了再来找我,只有十天时间。” 关虹凑上前去,想发挥她的专长,“郑经理,先别急着走嘛,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她施展出媚态,挺着圆润突出的胸部,宛如波涛汹涌,眼神顾盼留离,勾人魂魄,银铃般的声音嗔里藏娇。按她自己的话说:那叫放电,能击倒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郑义康恰好属于百分之十以内的男人。他冷眼打量了一下关虹,问道:“你是什么人?到别处撒娇去。”对关虹来说,她的自尊心可是头一回受到伤害。关虹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金永志早就反感郑义康不可一世的态度。他没好气地说:“郑经理,你没必要那样盛气凌人。做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金永志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郑义康。他止住脚步,说:“噢,请指教!”金永志接着说:“你口口声声说你们的矿石品位至少在10%以上,你化验过吗?要是这些矿石品位低于10%,怎么办?”郑义康认真起来,“这有什么?我这里有一张矿石销售价目表,不同品位的矿石有不同的价格。再说,我化验的结果买家相信吗?用事实说话嘛,我又不想占你们的便宜。不过,我敢保证这里的铜矿石品位在10%以上。”金永志接过郑义康手中的矿石销售价目表,仔细看了一遍。金永志的气消了一大半,笑着说:“以选厂的入选品位计价,这还算公平。”郑义康也将语气缓和了许多,说:“请放心,我不是唯利是图的奸商,我有我的处事原则。”金永志问道:“矿石的入选品位怎么确定?”郑义康说:“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们就可以坐下来谈了。” 郑义康将几位客户领进他的矿部,提出了一个方案,“我们可以在矿石买卖合同书中规定:将这批加工的铜矿石每天的入选矿浆分成三份,买方高阳公司、卖方金龙公司和选矿厂各一份,均由第三者选矿厂保管。等矿石加工完毕,买卖双方同时将入选样品拿到国家计量认证过的权威单位去化验品位,这两份样品化验结果的平均值就是矿石的入选品位,选矿厂保留的样品作为仲裁。等化验结果出来后,将矿石的入选品位对照矿石价目表结账。这张矿石销售价目表可以作为合同书的附件,同样具有法律效应。”金永志暗自佩服郑义康的精明,他高傲自大的背后隐藏着不易被人察觉的直率。从总体上说,他提出的方案对买卖双方都是公平的,关键是那张矿石销售价目表买方是否认可。 金永志和罗毅刚商量后,罗毅刚对郑义康说:“郑经理,这张矿石销售价目表我们能不能复印一份带回去给潘老板看看,最后拍板的是他。”郑义康又恢复了他那孤傲的神情,“复印什么,这张表送给你们。”罗毅刚说:“那我们就告辞了。”郑义康没有送客的意思,不冷不热地说撂过一句话:“尽快把你们的商量结果告诉我。” 罗毅刚他们回到办事处小白楼,潘老板也提着各种蔬菜、食品刚进客厅。罗毅刚向他汇报了今天去和郑义康商谈的结果。潘老板问:“矿石销售价目表呢?”金永志将那张表交给潘老板。潘老板接过矿石销售价目表,只看了一眼便扔在茶几上,“这不还是上回的结果吗?”金永志拣起价目表,对潘老板解释道:“潘老板,大不一样。郑义康虽然自负,但他为人正直,他这张表上列的矿石销售价目还算公道。他一直过高估计了他的铜矿品位,因而把矿石价要得很高。依我看金龙公司的铜矿品位顶多5%,反正最终以矿石的入选品位结账,我们现在不管郑义康把矿石价说成多少,只看价目表上品位在5%左右的矿石销售价是多少。”潘老板重新审视起那张矿石价目表,脸上露出喜色。他微笑着对金永志说:“还是多喝点儿墨水好,看问题透彻啦。”罗毅刚和赵海德也走过来看那张价目表,两人都喜形于色。罗毅刚说:“高品位的矿石与低品位的差价这么大,郑义康搞的什么鬼名堂,真不可思议。”潘老板补充说:“郑经理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自负。不,是狂妄。我看他要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赵海德怀疑道:“金工,你没搞错吧?金龙公司的铜矿品位真的超不过5%?”没等金永志开口,潘老板接过话茬:“赵老板,金工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他的水平还有什么怀疑呢?我相信金工的眼力。”潘老板把手上的价目表交给金永志,对他说:“就这么定了。金工,你草拟一份购矿合同,我去跟郑义康谈。” 由于王家庆和杨延虎负责押运矿石,银滩铜矿的调矿工作进展顺利。眼下,蚂蟥溪里的矿石已经所剩不多了。等银滩铜矿全部运完,他俩要继续负责押运金龙公司的铜矿石。 为了在秋雨季节到来之前 将矿石运完,黎社宣多征调了几台卡车,他也开始押运矿石。由于山路狭窄弯急,路途又远,通常情况下司机每天只能往选厂拉一趟矿石。然而,黎社宣押运的那批卡车每天要运两趟矿石,这主要靠他们早出晚归。 像往常一样,黎社宣这天起得很早。他匆忙喝了一大碗昨晚剩下的凉稀饭,把碗一丢,出了家门,顺着田埂疾步向装矿场地走去。荒草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布鞋,他却浑然不觉。黎社宣来到公路边的装矿场地,司机老夏已将卡车停在那里等他了。昨晚回来时,老夏告诉他,车出了点小毛病,需要到苍县购买配件,他自己回来修理,第二天只能运送一趟矿石。 为了节省时间,黎社宣和老夏一起帮着民工往车上装矿石,很快就把车装满了。黎社宣走下公路,来到水沟边洗手,迎面碰上背矿走来的蛮牛。蛮牛是黎社宣的邻居,两人从儿时就在一起玩耍,可近来黎社宣害怕见到蛮牛。从娄耀生和黎社宣一开始在蚂蟥溪开矿,蛮牛就和其他民工一道打洞子、采矿石,现在他又从蚂蟥溪往出背矿石。令黎社宣愧疚的是至今还没有给民工们付工钱,尤其是儿时伙伴蛮牛,他干得最卖力。尽管蛮牛什么都没说,但是黎社宣不愿面对蛮牛那双期盼的眼睛。“蛮牛,我借你家的犁已经使完了,今天走得急忘了带来还你。”黎社宣没话找话说。蛮牛用衣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还是带着那种期盼的眼神,“没关系,我不急着用。”对于蛮牛来说,给他发工钱比还犁更重要。黎社宣边低着头洗手边喃喃地说:“等潘老板结了矿石帐马上就给你们发工钱。”等黎社宣抬头看时,蛮牛已经背着矿石走上了公路。 黎社宣坐上装满矿石的卡车赶往苍县,没有等着与其它运矿车辆同行。天高云淡,朝阳如血,秋风吹得庄稼地里的包谷叶沙沙作响,沿皂河两岸川道里的包谷已经开始收获了。 临近中午,黎社宣和老夏来到聚银选厂。黎社宣没等老夏把矿石卸完,便匆匆去选厂办公室找罗毅刚。黎社宣陪着笑脸对罗毅刚说:“罗大哥!老夏的车有些毛病,能不能将他前段时间的运矿费结了,他好购买配件修车。”罗毅刚看出黎社宣的确处于无奈,他没有再犹豫,让黎社宣在账本上签上字,便如数将老夏的运矿费交给了他。 老夏和黎社宣在苍县城里买好所要更换的汽车配件,来不及吃午饭。黎社宣买了几个烧饼放在车上,催促老夏赶快返回银滩村修车,免得耽搁第二天运矿。 老夏一手拿着烧饼吃一手握着方向盘。黎社宣欣赏着沿途的风景,蒿子滩渡口边那一大片已经发黄的芦苇随风荡漾,绿园岘的橘树林里果实累累,过了前面那个上坡就能见到月弯镇了。连日的劳累使老夏有些疲劳,他感到眼皮沉重,两腿发软。老夏换上低速档,用力踩下油门,卡车冲上坡顶,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不清。 一群在路边玩耍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卡车偏离公路,翻下悬崖,重重地摔在铁道旁边。不知过了多久,老夏苏醒过来。他看见血肉模糊的黎社宣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只鞋摔得不知去向,裸着光脚。老夏想爬过去,但他怎么也挪不动身子,他的右腿被卡车压在下面。 那群孩子叫来了村里的大人。他们迅速拿来撬杠将卡车掀开,拦住一辆过路的面包车,把黎社宣和老夏送到县医院。 黎社宣永远没有醒来。就在那一瞬间,他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离开了,同时也抛去了一切烦恼。黎社宣的死令所有熟悉他的人感到异常震惊,人们纷纷谈论近期还见到他做这做那,但这毕竟是残酷的现实。娄耀生这几天一直守在黎社宣家里为他料理后事,他为失去这样好的伙伴痛心疾首。 赵海德、罗毅刚和金永志专程去银滩村探望了黎社宣的家人。黎社宣的妻子披头散发,悲痛万分。她已经哭干了眼泪,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无助地围在床沿。赵海德受潘老板委托将慰问金递给黎社宣妻子。她目光呆滞,没有伸手来接,也没有拒绝。看到令人心酸的一幕,赵海德三人说了一些节哀顺便、活人自活的安慰话,便从黎社宣那间昏暗简陋的房子里退了出来。赵海德对送出门外的娄耀生说:“真是想不到!你们也别太伤心,好好劝劝黎社宣老婆,老这样下去两个孩子怎么办?潘老板已经答应先给你付一部分矿石款,好给黎社宣办后事。你把黎社宣的后事尽快办完,加紧运矿石,选厂等不得。” 银滩铜矿即将运完的时候,潘老板与郑义康在友好的气氛下乐呵呵地签订了铜矿石购销合同,高阳公司和金龙公司几乎所有当事成员举杯换盏,为之庆贺,并企盼双方以此为契机能够永久合作。席间,郑义康要求双方各派一人住进聚银选厂,以保证确定矿石品位的公正性,潘老板欣然同意。 潘老板的心情好极了,愉快地给娄耀生结了银滩铜矿的帐,金龙公司铜矿开始调运。郑义康从公司里派了一个姓韩的小伙子住进聚银选厂,负责查验选厂每天的入选矿石品位的矿浆样。潘老板让王家庆和杨延虎二人继续押运金龙公司的矿石,指派罗毅刚带着关虹进驻聚银选厂,与郑义康派去的小韩一同查验矿石的入选品位。 这天晚上,潘老板洗漱停当,正准备去巴山雨歌舞厅潇洒,戚谷明沮丧地闯进办事处。他告诉潘老板和金永志:“洞子里的矿已经采完了,怎么办?”潘老板怔了一下,目光投向金永志。金永志说:“我去看过,严强的洞子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矿石。我觉得他是有意在洞子里剩一点儿矿石作诱饵,引诱别人来买洞子。”戚谷明鼓起勇气说:“潘老板,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可又不得不说。我们在连潭沟做活的工钱拖欠这么长时间了,你这次把我们叫来采矿也只给里一点儿伙食费。我们是靠下苦力吃饭的,家里老婆孩子都在等钱用。你挣的是大钱,我们那点儿工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不能再拖了。你看看,我这套衣裳还能穿吗?不怕你笑话,裤子上磨烂了几个洞,是我用胶布沾上的。”潘老板沉思片刻,对戚谷明说:“今天已经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再说。”戚谷明走后,潘老板也迅速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潘老板搬着两把折叠椅对金永志说:“金工,走!我们出去晒晒太阳。”潘老板和金永志来到小白楼旁坐定,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令人神清气爽。潘老板照例给金永志点燃香烟,目光炯炯看着金永志,比阳光还要耀眼。 享受了好一阵阳光滋润,潘老板终于开了口,客气地说:“金工啊,我跟你商量个事情。”金永志静静地关注着潘老板嘴角上那颗黑痣,猜不透他要说什么。“金工,你看这样行不行?”潘老板欲言又止。金永志等着潘老板继续往下说,他第一次见到潘老板这般难于启齿。潘老板换了一个坐姿,犹豫不决地说:“你看,你看我们能不能把板栗山的洞子卖出去?”金永志万没想到潘老板避开别人,把他叫到太阳地里要说的是这件事,心想:潘老板一定是因严强卖给他白洞子受到了启发。金永志脱口说道:“那恐怕不行。板栗山的铜矿品位偏低,有谁来买?”潘老板恢复了往常的伶牙俐齿,“我正要和你商量啦。”潘老板又给金永志点上一支香烟,轻声说道:“事情全在于你啦。”潘老板把椅子往金永志跟前挪了挪,那双令人发烫的眼睛始终盯着金永志,“我看这样。你可以把三个洞子里的矿体都画在专业图纸上,矿体画大一点,品位标高一点。我敢保证,来买洞子的矿老板偏重于看图纸。再说,我们洞子里又不是没有矿。”金永志连连摇头,“对不起,潘老板。这种事我干不了。”潘老板启发道:“你只管画图,其余的事情我来办。我也是没别的办法,现在资金吃紧,戚谷明正在催要工钱。”金永志斩钉截铁的说:“不行,你找别人吧!”潘老板还要继续说下去,突然传来银铃般的声音。“潘老板,金工!吃饭了。你们不饿呀 ?”关虹亭亭玉立,站在办事处门口大声喊道。潘老板改口道:“好,先吃饭。这件事以后再说。”潘老板霍然站起身,快步向办事处走去。 吃过早饭,潘老板和颜悦色地对金永志说:“金工,你和赵海德还是去戚谷明那个洞子里看看,到底还有没有矿采?你不要误会啦,我是说抱着一线希望。”金永志答应一声,和赵海德一起叫上小刘走了。潘老板也随后出了门。 宽阔的办事处里只剩下罗毅刚和关虹,显得谧静温馨。他俩一边洗碗一边嬉闹,银铃般的欢笑声中伴着“哗、哗、哗”的泼水声,把整个厨房弄得和他们身上一样,到处水迹斑斑。关虹看着自己被浇湿的上衣紧贴在胸前,使高高耸起的部位若隐若现,对罗毅刚说道:“好了,再别闹了。你等我一下,我上楼换件干净衣服。” 罗毅刚和关虹锁好办事处大门,依偎着沿街向新城区款款而行。罗毅刚说:“我们就在老城叫车去选厂吧?”关虹耍起性子来,“哎呀嘛,时间还早呢!先去百货公司逛逛。”罗毅刚犹豫不决。“哼!你把人家的衣裳弄湿了,要拿件新的来赔。”关虹止住脚步,撒娇道:“你答应给我买的那件羊绒衫今天必须兑现,要不然我就不走。” 在这秋意浓浓的晌午,关虹穿上那件时兴的桃红色羊绒衫,勾勒出丰满圆润的女性线条,阳光辉映的脸庞上水秀胭脂,宛如一朵争奇斗艳的桃花缠绵在罗毅刚身旁,显得乖巧温顺。两人正如胶似漆地沿街缓行,“啊!”关虹一声尖叫,吓得她顿时娇容失色。一旁的罗毅刚被关虹的尖叫声惊的毛骨悚然。罗毅刚定了定神,顺着关虹的目光看去,路边的一块白布上爬着十几只毛茸茸的硕鼠,个个眼睛瞪得溜圆。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端坐地摊前,笑盈盈地说:“别害怕,都是死的。”罗毅刚问老汉:“你摆这么多大老鼠在街上干啥?”老汉解释道:“我在这儿专门收购本地老鼠。苍县的老鼠个头大,毛色正,拿出去能卖个好价钱。外地人常说笑,苍县的老鼠比年轻姑娘还漂亮。”罗毅刚再看那些排列整齐的大老鼠,栗褐色的绒毛溜光水滑,双眼皮上长着细长的睫毛,的确挺漂亮。关虹惊恐万状,那份采购后的好心情全被老鼠吓跑了。她催促罗毅刚:“快走,吓死人了。” 罗毅刚和关虹打的来到聚银选厂。金龙公司的小韩已经将今天的入选矿样取好,只等罗毅刚认可后烘干封存。罗毅刚向桌子上的矿样瞟了一眼,说声:“好了,你拿去烘干吧。”关虹却不以为然。她对小韩说:“你不等我们来就把样品取了,这能算数吗?我觉得应该重新取样。”小韩说:“按照规定每天要取三次样,你们天天都来这么晚。若等你们来,就取不了上午的样。我这是按规定办事。”罗毅刚说:“好了,好了!你再辛苦一下,把样品拿去烘干。分样、封样的时候我们双方都在场就行了。”不多一会儿,小韩将烘干的样品从烘箱中拿出来。他当着罗毅刚和关虹的面把烘干后的样品分成三份,分别装入纸袋,用胶水封上口,然后在纸袋上写上取样日期和自己的名字,递给罗毅刚。罗毅刚也在每个纸袋上签上名字,表示认可。小韩将其中的两份样品放进保险柜中锁好,以便将来双方确定矿石品位,剩下一份等宋厂长回来交给他备案。小韩边往外走边对罗毅刚说:“把剩下那份样品交给宋厂长,我先走了。我保证下午赶回来取样。”小韩跨上摩托车飞速离去。 一出选厂办公室大门,关虹就埋怨罗毅刚太大意,尖刻的话不断从她那张好看的嘴里蹦出来。她说:“表面上看你挺灵性,其实脑子里进了水。小韩往样品里参假咋办?你知道个屁,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罗毅刚辩解道:“不会吧?我看着他把样品烘干、封好的,能参什么假?”关虹用手指在罗毅刚的脑门上狠狠地戳了一下,拖着长调说:“嗯!说你脑子里进水了,你还养起了鱼。我告诉你,参假的手段多得很、多得很!” 走进选厂为罗毅刚和小韩临时安排的休息室,罗毅刚问关虹:“你知道得还不少,都有哪些手段?”关虹摆起了架子,“交学费,今天我顺便给你上一课。”罗毅刚果真往关虹伸开的手心里放上一张百元钞票。关虹闭上双眼,手并不往回收,不满地说:“不够,再放一张‘老人头’。”罗毅刚望着关虹,长长的睫毛耷在水蜜桃般透红的眼睑上,紧闭双唇恰似熊熊烈火,丰满的胸部一起一伏。他忍不住上前用力吻了一下那团烈火,顺从地加上一百元。 关虹眉飞色舞,扑向罗毅刚,回报他一个更加热烈的吻。关虹被罗毅刚半依半搂,开始给他上课:“其实很简单,关键是让人难以想到。比如说耿老板卖铜精粉,尽管他的铜精粉品位低,但还是卖了个好价钱。耿老板让人把一部分低品位铜精粉铺在麦场上,再买一些海绵铜撒进去,租来一台压路机将海绵铜压碎、拌匀。铜精粉的品位不就提高了,还愁卖不掉?”罗毅刚听得新奇,“还有呢?”关虹坐起身,继续说:“那还算是笨办法,也赚不了大钱。最好是利用男人的好色本能,勾得他神魂颠倒,自动把钱往外掏。要么就利用女秘书‘参胡椒面’,绝大多数男人把女人当弱者,其实最难防的就是女人。” 说到这里,关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还是那个耿老板,他以前的那一招不灵了,便打起了女人的主意。耿老板招了一个女秘书,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待遇还很好。一天,耿老板单独把女秘书叫去,随手锁上了门。女秘书吓得脸色苍白,以为耿老板要强奸她。耿老板对她说:‘明天打扮漂亮点儿,我带你出去。你把手指甲染红点儿,再把这些黑面面藏在指甲缝里,别让任何人看见。明天,我要把这批铜精粉卖掉。你乘那个买矿的大老板不注意,把指甲里的黑面面弹进他取的矿粉样里。事成后,我给你两万块钱。’” “第二天,女秘书跟着耿老板去了。他们商谈了一会儿后,耿老板假意要帮买主取样拿回去化验。那个买主很精明,他要求亲自取样。买主东一下西一下乱取样品,耿老板离他远远的。女秘书站在跟前,买主并不介意。女秘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指甲里的东西弹进买主的样品中,买主丝毫没有察觉。买主包好样品,准备拿回去化验。临走时,买主特意留下两个人看管那些铜精粉,害怕耿老板捣鬼。耿老板顺利地卖掉了那些尾砂,很快卷着钱带上女秘书逃跑了。其实,那些黑面面是加热处理过的纯铜粉。” 罗毅刚问:“那个女秘书拿到两万块钱了吗?”关虹说:“废话,她冒那么大风险,拿不到钱不是有病呀?”罗毅刚又试探着问:“你说的那个女秘书不会是你吧?”关虹愤怒道:“就是我,怎么了?”罗毅刚被质问得无话可说。关虹突然放声大哭,扑进罗毅刚怀里。罗毅刚抚摸着她抽泣的肩膀,安慰道:“我没说什么,别伤心了。”关虹哭够了,抬起头擦干泪水,自觉有些失态,对罗毅刚说:“我不该对你太凶,这不关你的事。就是因为那两万块钱,葬送了我的青春。我去取钱的时候,耿老板把我强奸了。”关虹哭得更加伤心,罗毅刚怎么也劝不住。外面传来宋厂长的声音,关虹的哭泣嘎然而止。关虹愤愤地自言自语:“就那么回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恨不能杀了那个姓耿的狗东西!” 宋厂长和那位缠着要求加工铅锌矿的万处长一起走进厂办公室,后面跟着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她就是温小姐。有了温小姐的参与,宋厂长和万处长在交谈中没有发生争吵。这也许是所谓“阴阳和谐”的作用。一个小时后,万处长乐不可支地离开了聚银选厂。 小刘开车将金永志和赵海德送到戚谷明采矿的地方,民工们早就收拾好行李,垫着脊背坐在空地上打扑克牌。工棚全部拆了,空压机和手钻也收拾停当,种种迹象表明金永志来这里是多此一举。赵海德问戚谷明:“你们这是干什么?”戚谷明答道:“我们 准备拿了工钱回家去。潘老板怎么没来,他不是说好今天答复我们吗?”此时的赵海德也觉得理亏,低声说:“总得让金工进洞子看看再说,要是还有矿就可以不忙走。”其中一个正准备出牌的民工怒火中烧,他使劲把牌往地下一摔,冲金永志吼叫道:“他来有个鸟用,这个洞子不是他看好了才买下的吗?他不是每天都进洞子里看吗,还没看够?矿在哪里?就是有矿我们也不干了,干得越多欠的钱就越多。”金永志心里憋屈,却有口难辩。戚谷明说:“大奎,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金工也是来做活的。他又不欠我们的工钱,你不要砸烂坛子碰碎碗。”赵海德忍无可忍,大吼道:“都别吵了!你们应该去找姓潘的要工钱。戚谷明,跟我一起回去!”金永志知道,洞子里没必要再看,跟赵海德和戚谷明一起往回走。 赵海德他们回到办事处,大门紧锁着,潘老板外出还没有回来。赵海德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戚谷明耷拉着脑袋跟进屋。戚谷明焦急不安的等着,一会儿躺在沙发上,一会儿到门外转转,始终没见潘老板的踪影。赵海德和金永志下好挂面端上来,戚谷明连一口都没有动。 天已经黑了,办事处里没有开灯,只有一束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地板上。戚谷明斜靠着椅子睡着了。 门外的汽车声响起,戚谷明立刻被惊醒。进来的是罗毅刚和关虹,他俩有说有笑。“你们怎么不开灯,黑洞洞地坐在屋里吓死人。”关虹说完把灯打开。罗毅刚跟戚谷明打过招呼便和关虹一起上楼去了。 大约十二点半钟,潘老板终于坐着出租车回来了。他见到戚谷明并不感到吃惊,从容地说:“今天真是把人跑死了,我到处找人借钱,结果一点儿都没搞到。”赵海德说:“戚谷明他们不想干了,他等着要工钱。”潘老板说:“这个我知道。魏华安那里积压了一大批精矿粉,我又才把银滩的矿石钱结了。戚谷明,你能不能缓几天,让我再想想办法。”潘老板转过话题,问金永志:“金工,洞子里真的没矿了?”金永志没有回答。赵海德说:“要是有矿,戚谷明也不会急着走。”戚谷明说:“民工们都不想呆,多呆一天就多一天开销。他们把行李都收拾好了,工棚也拆了,总不能露天睡吧?潘老板,你先把工钱结了,让我们走得安心,你也少些麻烦。”戚谷明大有不结工钱就不走人的势头。潘老板愁容满面,承诺道:“那好,你今天就睡在办事处,我明天一定想办法给你结帐。” 第二天临近中午,潘老板气喘吁吁地回到办事处。他对戚谷明说:“实在没办法,我东奔西跑才搞到4万块钱,还是用聚银选厂里的矿石作抵押从银行贷的款。你都拿去,跟民工们耐心解释一下,剩下的工钱等我卖掉矿粉一定结清。”戚谷明接过潘老板手中的钱,打了一张领款条,便扬长而去。他暗下决心,不再向潘老板做无谓的哀求,反正已拿到了一部分工钱,剩下的欠款他打算卖掉采矿设备和没用完的炸药,能弥补多少算多少。 戚谷明回到工地,民工们纷纷站起来,焦急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戚谷明。他们得知戚谷明只拿到一部分工钱,依然感到幸喜,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便走上前来领钱。戚谷明看到民工们身上满是尘土,心里明白,他们昨夜肯定和衣露宿了一宿。戚谷明分完工钱,说道:“大伙儿别急着走,我请你们去吃刀削面。吃饱了饭,我去雇一辆大车,把这些机器和剩下的炸药都带走,你们帮忙装一下车。”民工们听说包工头请吃刀削面,个个脸上绽放出憨厚的笑容,提起行李吆喝道:“走,走,都走了。” 自从戚谷明和那伙民工走后,潘老板总是坐着小刘的车早出晚归,显得十分忙碌,对赵海德和金永志爱搭理不搭理的。尤其是赵海德,潘老板几乎没什么话对他说。赵海德和金永志闲了下来,他俩整日无所事事,便拿着鱼竿去汉江边的缓流处钓鱼散心。由于这段时间汉江上游雨水多,江水混浊,他们钓上来的尽是些一拃长的小黄鱼。关虹很喜欢这些小鱼,让罗毅刚用油一炸,也算是给餐桌上添了一盘菜。 这天下午,赵海德和金永志又到常去的那个回水湾垂钓。汉江水变得更加浑浊,水流湍急,鱼钩下到水里被激流冲得直打转转,半天连一条鱼也没钓上来。赵海德索性把鱼竿扔在一边,仰面朝天躺在沙滩上,闭目养神。赵海德望着天空问金永志:“金工,我们这样搞下去有意思吗?”金永志回答:“我看还行。如果我们自己开矿,风险太大。苍县一带小而富的矿山很多,我们收购矿石委托加工,出售精矿粉,是一条好路子。”赵海德若有所思,叹息道:“你太天真了,我指的不是这个。实话告诉你,我不想在这儿干了,打算回广州去。唉!我老婆当时让我跟她一起回去,真后悔我没听她的话。”金永志知道他对潘老板的为人有看法,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赵海德说:“过段时间,等我领了工资就走。我劝你也别干了,你太实在。”金永志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单位委派出来的,有合同限制,不能说走就走。”赵海德翻身坐起来,说:“回去吧,什么都钓不到。我担心的是这样搞下去早晚会有麻烦。”这个下午,赵海德和金永志一无所获,回到办事处。 办事处里,罗毅刚和关虹面面相觑,潘老板也坐在客厅里抽闷烟。赵海德和金永志见他们有事,便主动进厨房做饭去了。潘老板叫住了金永志,“金工,莫慌莫慌。”金永志在潘老板对面坐下。潘老板说:“胡总要来苍县,你把技术上的事情准备一下,向胡总汇报。”金永志问:“就这件事?”潘老板说:“对。你好好考虑一下,哪些事情该说,哪些事情不该说!”金永志没再说什么,进厨房和赵海德一起做饭去了。 罗毅刚对关虹说:“你往后不能住在这里了,我表哥要来。”关虹瞪了罗毅刚一眼,没有说什么。罗毅刚继续说:“不过,我会常去看你。”关虹的脾气突然爆发,恶声恶气地说:“就这么把我打发了?告诉你,我不走!就让你表哥来看看。”这个时候,潘老板悄无声息地上楼去了。罗毅刚对关虹既爱怜又害怕,但他最害怕的还是他表哥。罗毅刚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心软,“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吗?”关虹本来就白皙的脸变得更加苍白,高声说:“我要一百万。”罗毅刚说:“一百万?你真是狮子大开口。我们又不是挖金子的。”关虹毫不让步,“不给也行,那我就住在这儿。”罗毅刚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可以商量嘛!”关虹问:“怎么个商量法?”罗毅刚说:“五万块钱,你看行不行?”关虹睁大双眼,刚要发作。潘老板站在楼梯口,说:“不要吵了,准备吃饭。” 胡总乘坐的班机晚上七点四十六分才到,潘老板和小刘中午便赶到了东平市。潘老板在紫竹宾馆登记了一间客房先住下,等到下午去机场接胡总。小刘对半躺在床上看电视的潘老板说:“潘老板,我想出去转转,下午四点钟我准时回来。”潘老板“嗯”了一声,继续看他的电视。 小刘在前台向服务员打听清楚去松苑大厦的路线,开着车离开了紫竹宾馆。小刘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来到松苑大厦,在路边停车场把车停好。他脑子里不断闪现着见到鲁美萍的种种设想:美萍突然见到他会十分惊喜,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或许她正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他的到来;也可能那个叫文贤的和美萍在一起,自己十分尴尬。不,这一次不论有谁在场我也决不放弃……小刘鼓足勇气,疾步向方舟旅行社走去。走着走着,小刘的脚步放慢下来,心想:就这样去见美萍未免太冒失。小刘转身往回走,来到松苑广场他上次给鲁美萍打电话的公用电话亭。小刘急切地拨通了电话,狂跳的心无法平静。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没人接。他又拨了一次号码,电话是通的,还是没人接。小刘放下电话,稳定了一下情绪,又向方舟旅行社走去,不停躲闪着迎面 而来的行人,上次走过的路变得如此漫长。 小刘跨进方舟旅行社大门,急匆匆往里走。门卫从后头追上他,大喊:“出去出去!你是干什么的?”小刘止住脚步,回答道:“我,我找人。”门卫上下打量着小刘,质问道:“找谁?找谁也不能端直往里闯!”小刘说:“我找鲁美萍。我上次来过,她就在楼上。”门卫仍旧怀疑地打量着小刘,说:“找鲁美萍?你是他什么人。”小刘有点儿语无伦次,说:“我不是她什么人。不,我是她的老乡。”门卫长长地“噢”了一声,说:“鲁美萍不在,你以后再来吧。”小刘倒吸一口凉气,但仍不死心地说:“你让我上去看看。”门卫把脸一板,不耐烦地高声说:“跟你说人不在,人不在,你还上去干什么?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导游都出去了。你自己看看,这楼里有几个人?”小刘望了望楼上,懒懒地往出走,一颗悬盼已久的心慢慢凉了下来。 小刘离开紫竹宾馆后,潘老板在房间里不停地调换电视频道,没有一个电视节目令他满意。他索性把遥控器往床上一扔,随手锁上门,走出紫竹宾馆。潘老板漫无目的地沿街独行。他的心情复杂极了,盘算着如何面对胡总的询问。 “老板,要车吗?”一辆粉红色微型出租车停在潘老板身旁,司机探出头来问道。潘老板的确走累了,顺势上了车。司机问:“老板去哪儿?”潘老板根本不知道想去哪儿,随口说:“哪儿热闹就去哪儿。”这种人司机见过不少,多半是心情不好的有钱人。司机微笑着说:“老板是要找妞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开开洋荤。”潘老板急忙道:“不,我随便逛逛。”司机不言语了。 潘老板没话找话与出租车司机搭讪:“你这车是自己的还是租别人的?”司机说:“是我自己的,才买两年。”潘老板又问:“生意还不错吧,一年能挣多少钱?”司机说:“挣啥钱呀?勉强养家糊口。不瞒你说,到现在我连借款还没还清。”潘老板诧异道:“不会吧?这车多少钱?”前面遇到红灯,司机把车停下,回过头说:“我这车便宜,才5万,一切手续办下了一共8万。不过,奥拓车关键是省油。要不,我图啥?”潘老板说:“这么便宜!我也想买辆车,你帮我参谋一下,买哪种车好。”绿灯亮了,司机换上前进档,脱口而出:“看你要求是啥?好看气派,买桑塔纳2000、奥迪、蓝鸟、丰田,还有奔驰,高档车多着呢。要想便宜省油,就买奥拓车。”潘老板说:“我就想方便省油。”司机来了劲儿,“我这车八成新,卖给你5万5。”潘老板以为司机在开玩笑,揶揄道:“那样的话,我不是把你的饭碗给抢了?”司机不以为然,认真地说:“真的,我这车证件齐全,办个过户手续就成。”潘老板心里盘算:买个空洞口还要将近10万,买辆车总算置一样东西。潘老板试探着问:“能不能再便宜点儿?”司机说:“不好再便宜了,5万5我还是赔钱卖呢。”潘老板说:“一句话,5万块钱,怎么样啦?”司机犹豫了片刻,说:“行,5万就5万。”潘老板对司机说:“把车往回开,去紫竹宾馆。” “小刘,帮我去看看车,就在楼下。”潘老板一进房间就兴奋地对小刘说。潘老板边往外走边说:“一辆粉色的奥拓车,才买两年,5万块钱,便宜。你去帮我察看一下车况怎么样?如果还行,就把它搞定。” 小刘来到紫竹宾馆停车场,从那位司机手里接过车钥匙,把车发动着,开始仔细查看。他掀开引擎盖,看了看发动机和出厂日期,对潘老板说:“是才买时间不长。我跑一圈试试。”十几分钟后,小刘把车开了回来。小刘对潘老板说:“车没啥问题。”他把车主的手续查验了一遍,说:“车倒是没什么,只是出租车牌照,不知行不行?”司机有些急了,抢过话来说:“这有啥影响吗?你想当出租车跑就继续交费,不想跑出租也无所谓,手续都是通用的。”潘老板说:“只要车没问题就行,其他的都好办。”司机问:“那我们现在就办过户手续?”潘老板说:“莫慌,我们今天还有事。你把过户手续先办好,过几天我来取。这是我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我再把身份证复印件留下。”司机问:“办手续的费用谁掏?”潘老板说:“一点小钱啦,你先垫上,交车的时候我还给你。” 第十一章 潘老板将胡总接到苍县办事处,赵海德、罗毅刚和金永志出门相迎。办事处里不见了关虹,她那优美的身影和银铃般的笑声从此消失。潘老板临走时吩咐过罗毅刚,她索要一百万只是气话,但宁可多花点儿钱,也要把她打发走,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看来一切进行得顺利,关虹走了。 胡总对目前办事处的规模相当满意,楼上楼下窗明几净,每个房间的布置井然有序,而且租金便宜,用他的话来讲:“高阳公司矿业开发这才步入正轨。”胡总是刚从新疆办完事回广州,顺便来苍县看看,只能呆两天。于是,胡总抵达苍县的当天就在办事处客厅里召集会议。 潘老板首先汇报工作,他说:“公司来西部搞矿业开发已经一年多,历经三个大的战略转移,成绩是主要的。我们首先从牛脊县矿业信息咨询入手,经过认真仔细的筛选,终于从中找到了突破口,夏凉县板栗山铜矿。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我们实现了第一次战略转移,从牛脊县进入夏凉县。我们排除一切艰难险阻,首先在夏凉县板栗山一号洞开采出了铜矿,随后二号洞子、三号洞子都打到了矿体,出售铜精粉862吨,实现了开门红,为公司进一步扩大矿业开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取得了丰富的经验,更可喜的是与东平市矿产研究所建立了合作关系。由于国际市场行情波动,铜产品大幅度跌价,我们被迫放弃板栗山铜矿,实现第二次战略转移,又从夏凉县返回牛脊县搞铅锌矿。我们正因为顺应了潮流,才在牛脊县连滩沟站稳了脚跟。我们采矿和买矿双管齐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开始的时候组织民工靠人力背矿石下山,确保夏凉县强盛选矿厂和牛脊县岩湾选矿厂两个选厂正常运转。后来我们利用当地的高空缆车往山下调矿,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至八月底,累计出售铅精矿粉683吨,锌精矿粉184吨。我们在连滩沟采完绝大部分铅锌矿的时候,天公不作美,连降大雨,使运矿公路两次被山洪严重冲断。在遇到这种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情况下,我们主动进行了第三次战略转移,从牛脊县来到苍县准备继续搞铅锌矿。由于苍县地方保护严重,铅锌矿石的出售价格比外地高出好几倍不说,还要额外支付购矿附加税,我们一时间处于迷茫之中。恰在这个时候,市场上铜矿价格有所回升,我们把握住机遇,转回头来搞铜矿。目前,由聚银选厂加工出的第一批铜精粉约280吨等待出手,第二批铜矿石正在进行浮选,每天都有矿石运进聚银选厂,由王家庆和杨延虎负责押运。当然,以上业绩与公司上层领导的大力支持和胡总的英明决策是密不可分的。” 潘老板停顿下来,连他自己也被深深打动。他点燃一支香烟,继续说:“不过,我们在成绩面前也暴露出工作不到家的地方。我们与宏大选矿厂在合作期间遇到被动,打了官司,但最终还是以我们的胜诉告终。另外,牛脊县还有一部分铅锌精矿粉没有出售。经济上的损失是小,严重的是使公司的荣誉受到一定损害。”潘老板最后说:“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我们的未来充满希望。根据目前公司矿业开发迅猛发展的要求,更好地提高办事效率,我建议公司给办事处配备一辆车。”胡总满意地点点头,问:“潘老板,你有什么具体想法?”潘老板说:“为了节约资金和减少办理各种手续的麻烦,我认为应该买一辆轻便省油的二手车比较划算。”胡总当即拍板,“就这么定了,你去办。”潘老板说:“金工,你把技术上的事情向胡总汇报一下。” 按照潘老板的意图: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金永志斟酌再三,认为潘老板已经将“不该说的内容”定了格调,说话应尽量简短。他开口道:“潘老板刚才将公司大的举措进行了回顾和总结,我着重谈一下技术上的问题。我们在板栗山铜矿选矿时,没有在溜槽里加汞板回收金,使那些矿石没能综合利用,今后在选矿期间应该引以为戒。除了金以外矿石中可能还有其它有益元素,我们应该在这方面给与高度重视。我们在连滩沟购买的和自采的铅锌矿里含重晶石太高,给选矿带来不少困难。这件事情给我们一个启示,往后再购买矿石时不光要注意有益元素的综合利用,还要防止有害成分,例如铜矿石和金矿石中的砷、锑等。我很赞同潘老板所说的,我们在苍县应聚焦于铜矿。目前,铜产品市场价格回升的消息在当地还鲜为人知,我们要尽快抓住机遇。苍县的铜矿小而富,矿点比较分散,只适合小规模开采,并且风险大,我们不宜涉足采矿。我们可以到处去收购铜矿石,找一个能够长期合作的选厂加工成精矿粉,我看聚银选厂就是最佳候选。只要我们把好买矿质量关,派专人负责押运矿石,并在选厂里设点照应。我认为,购买铜矿加工是我们今后在苍县发展的大方向。目前,购买金龙公司铜矿的合同对我们很有利,郑经理一直错误地认为他们公司的铜矿品位在10%以上,他在合同价目表上把超过这个品位的价格定得很高,而5%以下的矿石价位偏低,我们刚好利用他的错觉,将金龙公司的铜矿石全部买下。我建议现在就要着手瞄准下一步购买矿石的目标。” 金永志说完后,胡总当场表示赞同。他说:“想法不错,就是要多留一个心眼。”他的目光转向赵海德,“赵老板,你也说说,有什么好想法?有意见也可以提。”赵海德摇摇头,说:“让罗毅刚先说。”罗毅刚说:“我没什么要说的,你们安排我干啥我就干啥。”胡总白了他一眼,又对赵海德说:“好,现在轮到赵老板了。”赵海德对胡总说:“我打算回广州。如果胡总同意,我就和你一起回去。”胡总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笑着说:“在这儿干得好好的,回去干什么?噢!是不是想吕佳和孩子了?可以理解。”赵海德说:“我不是开玩笑,我呆在这儿没什么作用,还是回公司干好些。” 潘老板知道赵海德对他牢骚满腹,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最后,他见胡总再三劝解也无济于事,也深知赵海德天生的倔脾气,便顺水推舟说道:“他想回去就让他回啦,免得身在曹营心在汉。”胡总说:“那你就先回去看看,如果想来我们随时欢迎。只可惜我时间紧,没见上王家庆和杨延虎两位矿长,他们一定很辛苦。潘老板,你代我向他们问候。” 下午,胡总让赵海德一人陪同他去聚银选厂,说是想看看选厂的情况和选出来的精矿粉,其实是借机找赵海德单独谈谈。回来的时候,胡总的脸上略显不悦。他把潘老板单独叫到楼上,委婉地对他说:“你喜欢唱歌跳舞我不反对,可要有个节制,更要懂得分寸。等我们到了东平市,我专门给你买一套组合音响,让你唱个够。”潘老板不住地说:“那是,那是。”胡总的表情严肃起来,问道:“魏华安选厂里的铅锌矿粉是怎么回事?积压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手?”潘老板料想胡总已经从赵海德那里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不敢再隐瞒,照直说:“完全是魏华安耍赖,我的工作也没有做到家。”胡总又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潘老板说:“当初,我在牛脊县搞矿业咨询的时候,在他承包的岩湾选厂试选过氧化铜矿。由于当时资金周转不灵,拖欠过他的选矿费,他当时表现得很豪爽。后来,我们在连潭沟里的铅锌矿石太多,强盛选矿厂忙不过来,我又欠他的人情,就把一部分矿石运到他的选厂里加工。等矿石选完,魏华安翻了脸,他有一个在地区当人大副主任的远房堂兄,便利用这层关系来压我们,硬是把加工好的铅锌矿粉扣在厂里不交出来。我想尽一切办法去找他催要,他开始的时候到处躲着我,后来就硬赖。我们按照你的指示来苍县发展,腾不出手来找他,事情就拖到现在。”胡总勃然大怒,高声说:“岂有此理!世上哪有这样的无赖?不行就上法院起诉他,只要法院一立案,我们就有办法。等你们在苍县站稳脚跟就去法院递状子,我就不信告不倒他。” 秦巴山区秋 雨绵绵的季节来到了,来得比往年晚了一些,正所谓一阵秋雨一阵凉。第二天,胡总离开苍县的时候正赶上霏霏细雨,远山云戴帽,无处不淋漓。就在秋风伴细雨的早晨,赵海德愤然离去,一去不回头,与吕佳离开时的情景十分相似。 潘老板送胡总去东平市,乘坐的仍然是小刘的吉普车,赵海德算是搭个顺车。到了东平市,胡总让赵海德和他一起坐飞机回广州,赵海德坚持一个人坐火车走。小刘说:“我先把赵老板送到火车站,回头再送胡总去机场。”赵海德说:“不用,我打的去火车站挺方便。”潘老板站在路旁避雨处,嘴角嗫嚅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目送着赵海德乘上出租车,逐渐消失在茫茫秋雨中。 将胡总送走后,潘老板如释重荷。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开始张罗购买组合音响和联系那位卖二手车的司机老杜。潘老板顾不上吃饭,催促小刘把车直接开到爱华商厦。乘潘老板精心物色音响的空当,小刘走出喧闹的电器城,冒着雨给鲁美萍打了一个电话,这回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小刘狂跳的心似乎悬在了喉咙眼。电话里的确是一位姑娘的声音,但不是鲁美萍。那位姑娘“喂”了半天,小刘才说:“我找鲁美萍。”姑娘客气地告诉他:“她带旅游团去嘉陵江源头了,还没回来。”小刘沮丧地说:“麻烦你了,谢谢!”姑娘“bye-bye”了一声,把电话搁下。 小刘迅速回到爱华商厦里的电器城,看见潘老板微笑着站在一套高档松下牌组合音响旁。他赶忙走过去,和潘老板一起将那些大大小小的部件搬上车。潘老板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给小刘介绍道:“音响的主机是松下的,配的是28寸彩电,具有多画面显示功能,音箱和麦克风都是高保真的,配备环绕立体声和低音炮,音质一流。”小刘应允着,对潘老板滔滔不绝的介绍似懂非懂,他所担心的是鲁美萍在野外有没有避雨的地方。潘老板说:“你先把东西运回紫竹宾馆,我去联系老杜,让他把车开过来。千万不能让音箱淋雨!” 潘老板不但买了老杜的车,而且还雇老杜继续为他开车。于是,在返回苍县的路上,小刘的车上只装着那套潘老板爱不释手的松下牌组合音响。潘老板坐在老杜开的粉红色奥拓车上,观赏着雨中的红叶,感到心旷神怡,巴不得立马引吭高歌欣赏一下松下的音质。雨一直淅沥沥地下个没完没了,小刘默默地跟在那辆鲜艳的粉红色小车后面行驶,一路上翻山越岭,过桥钻洞,一种莫名奇妙的孤独感袭上心头。 潘老板自从东平市回来后,便如痴如醉地迷恋那套音响设备,一曲唱罢又换一曲,唱累了就坐在沙发上听音乐。晚上,罗毅刚从聚银选厂回来,也兴致勃勃地和潘老板一起轮换着唱上几首。办事处里整天音乐轰鸣,歌声高亢激昂。尽管如此,胡总的一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至少潘老板暂时忘却了从前几乎每晚必去歌舞厅潇洒的嗜好。 老杜来到苍县已经有些日子了,他原想给矿老板当私人司机会很清苦,可眼下挺轻松。他每天除了开车出去和金永志买一趟菜之外,便与小刘下棋、聊天,乐得优哉游哉。小刘也很清闲,他每天往返于办事处和聚银选厂之间,只管接送罗毅刚,多半时间是和老杜呆在一起谈天说地。 但是,没过多久,潘老板逐渐厌倦了孤芳自赏般的独唱。其实,潘老板去歌舞厅追求的不仅仅是唱歌跳舞,他喜欢那些娇嗲嗲的小姐们围在自己身旁的气氛,觉得那才是自身价值的充分体现。于是,潘老板常常利用巴山雨歌舞厅白天没有生意的空当,让老杜开车将巴山雨的老板娘和几位小姐接来,陪他又唱又跳,其乐融融。潘老板久违了的气氛一下起来了,强劲的超低音震撼人心,环绕立体声婉转悠扬。潘老板亮开歌喉,唱得荡气回肠,令办事处小白楼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颤。当然,歌罢舞歇,巴山雨的老板娘和几位光顾的小姐免不了在办事处聚餐一番。秋雨绵绵中的小白楼除了欢声笑语外,还参杂着打情骂俏声。 连日的阴雨阻止了金永志的行动,他本打算去棕坝乡考察铜矿的,现在到处泥泞不堪,只好打消念头,呆在办事处里。这场秋雨来临后,金永志时常感到他的左膝关节隐约发酸发胀,上下楼时左腿用不上劲儿,说不疼还有点儿疼,但疼得并不厉害。金永志很清楚自己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炎,那是在潮湿的矿洞里呆的时间太长落下的后果。他把这一切默默地承受下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 金永志闲得发慌,整日不息的音乐声更使他心烦意乱。当潘老板坐在沙发上欣赏徐小凤的歌曲时,金永志要求道:“潘老板,我想和罗毅刚一起去聚银选厂照应选矿,整天呆在办事处也不是个事儿。”潘老板用遥控器将音量关小,不以为然地说:“不用,有罗毅刚在选厂就行了,你等天晴去棕坝乡看看。听说老庙沟里的陈鑫铭把铅锌矿洞子卖掉,到棕坝乡搞铜矿去了。如果他那里的情况好,下一步就买他的矿石。金龙公司的铜矿快运完了,后续矿石还没着落。”金永志走后,潘老板又把音量调大。 泥泞的道路同样减缓了金龙铜矿的运矿速度。王家庆和杨延虎整天顶风冒雨往返于金龙铜矿与聚银选厂之间,常常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看护矿石上下车。晚上,他俩利用聚银选厂里的长条凳拼成床,挤在一起过夜。好在他俩都是从艰苦环境里长大的,对眼下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从押运银滩铜矿算起,到现在已经一个月多了,他们就这样单调地度过,为的是每月能拿到500块钱工资和200块钱伙食补贴,这些钱除了他们每家的日常开销外,重要的是给孩子们攒学费,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他们什么苦都能吃。杨延虎以前开拖拉机时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一到天阴下雨双膝便红肿起来,又酸又胀,行走无力,但他硬是咬紧牙关坚持着。夜晚躺在长条凳上,更是令杨延虎痛苦难熬,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便想到了家中等着用钱的妻儿老小,认为自己还是比戚谷明幸运,至少还能领到工资,尽管不能按时发放,但总算拖欠时间不长。这样想着想着,杨延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金龙公司的矿石终于在雨中全部运进选厂,罗毅刚与小韩一起核对了矿石数量,只等矿石选完后按矿石入选品位算账。 王家庆和杨延虎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办事处,裤腿上沾的泥巴还没来得及搓净。他俩从潘老板那里领到最后一次工资便准备回家去。按潘老板的话说:暂时没有事情做,先回家去看看,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通知你们。两人刚准备往外走,潘老板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们。潘老板对杨延虎说:“要不你先走一步,我和王矿长还有些事情。” 杨延虎走后,潘老板的脸上露出歉意的微笑,开口道:“王矿长,说来惭愧,有件事情我一直对不住你。”潘老板掏出香烟递给王家庆,双手捧着打火机给他点燃,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继续说:“自从梁敬宽釜底抽薪退了股,就成了我们两家合作,一同并肩作战。由于前段时间铜矿大跌价,我们之间的经济帐一拖再拖,我为这件事深感内疚。我今天把你留下来,就是想把帐算一算。”王家庆吐了一大口烟,定定地看着潘老板,发现他今天特别和蔼可亲,但仍然心存疑虑。王家庆问道:“怎么个算法?”潘老板将身子往王家庆跟前挪了挪,显得两人的谈话亲近些。潘老板说:“你也知道,板栗山铜矿经历的事情太复杂,支付了不少无形开资,这些你我都清楚。另外,铜矿跌价又使我们蒙受了巨大损失。这样一来,不可能把帐一笔一笔算清。根据你的总开销,你先开个差不多的价,我们再商量啦!”潘老板眯着谦和的笑眼等待着王家庆开价。无论如何,王家庆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以前对潘老板的怨气被他中肯的话语抚平,带着巨大的谅解实打实地说道:“包括采矿手续下来,差不多有8万块钱,反正你看着给。”潘 老板略显惊讶道:“8万块钱?这个数字对于你来说真不容易,可以用含辛茹苦来形容!”潘老板的话正说在王家庆的心坎上,他默默地点点头,说:“我以前就说过,根据你的情况看着给。”潘老板换了个口气,问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不管你在哪方面的开销,连同你的一切手续在内转入高阳公司,你看需要多少钱?”王家庆骨子深处的豪爽劲起了作用,说道:“板栗山铜矿等于是个烂摊子,全由你们公司揽过去,恐怕不合适吧?”潘老板解释道:“这有什么关系,不能让你个人吃亏。再说,公司也要走帐,到时候没有采矿手续,事情更难办。你不管那么多,一切手续全部包括在内,总共要多少钱?”王家庆思忖良久,始终无法探到潘老板的底限,没有开口。潘老板目光炯炯,说道:“我说个数字你考虑。给你15万,一次性了断,行不行?”王家庆说:“行倒是行,就怕公司追究你的责任。”潘老板长长松了一口气,不露声色地说道:“其余的你不用管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办理转让手续,明天就动身。”王家庆始终没有料到事情会是这种结局,但他还是感到十分庆幸。 就在金龙铜矿快要选完的时候,连阴雨放慢了节奏,云层中偶尔透出太阳的光亮。潘老板来到聚银选厂,他乘坐的那辆粉红色小轿车十分引人注目。小刘骑着一辆潘老板从房东老焦那里借来的摩托车跟在后面。小刘把雅马哈牌摩托车停在罗毅刚和小韩休息的房间门口,没有熄火。潘老板走下车,笑着冲屋里高声喊道:“小韩,出来看看,我这辆摩托车怎么样啦?” 小韩走出房间,一眼瞧见崭新的250雅马哈牌摩托车停在门口,立刻喜上眉梢。小韩忍不住“喔噻!”叫出声来,问潘老板:“这车是你新买的?真叫一级棒!肯定是两冲的,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潘老板说:“这是我借别人的。我要想买就买个更高档的,那还不是毛毛雨啦。”潘老板拍拍小韩的脑袋,继续说:“你真是摩托车专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好车。”小韩目不转睛地盯着摩托车,对潘老板说:“我可不可以骑上兜一圈?”潘老板优雅地做了一个“请上车”的手势,说:“当然可以啦!”小韩跨上摩托车,加足油门,风驰电掣般地驶出选厂大门。 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小韩骑着雅马哈回到选厂。他似乎还没过足瘾,坐在摩托车上不肯下来。小韩向潘老板央求道:“潘老板,都说你是最慷慨的人。你能不能把车借我骑两天?”潘老板笑道:“借给你骑可以,千万别把车弄坏了。”小韩一听潘老板松口了,兴奋地说:“你放一百个心!我只会把车弄好,绝不会弄坏。” 天终于放晴了,潘老板的心情像天气一样好。这天下午,潘老板异常激动地回到办事处,一进门就对金永志说:“金工,你的眼力真不错,郑义康他们的铜矿品位根本超不过5个。”金永志问:“你怎么知道?”潘老板说:“我已经把样品拿去化验过了,这是化验报告。”金永志接过化验报告,边看化验结果边问:“郑义康知道吗?”潘老板这时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声音太高。 他把金永志叫到二楼他的办公室里,轻声说:“郑义康根本不知道化验结果。我是偷偷把样品拿到有色108地质队去化验的。”金永志顿时感到愕然,半天不知说什么好。他看看化验报告,封面上果然盖的是有色108地质队化验室的章子,化验结果也令他深感意外。金永志对潘老板说:“108地质队不是国家计量认证单位。化验结果不对吧,怎么才2。3%?”潘老板迅速向金永志示意小声点儿。他压低嗓门说:“我就知道瞒不过你,害怕你当着郑义康的面把事情说破,所以把化验结果提前告诉你。实话跟你说,我有意让化验室的人在出报告的时候抹掉了两个品位。你千万要保密。”金永志更加惊讶,他看到潘老板的脸比往常发亮,嘴角上的黑痣在反光。金永志小声问潘老板:“郑义康知道了怎么办?我们没有信守合同,私自把样品拿去化验,而且还不是国家计量认证单位的化验报告。如果他把选厂里乙方保存的那份样品拿去化验,又怎么办?”潘老板把目光投向窗外,说道:“你只要做到保密,其它的事情你不要管,我自有办法。” 果然不出所料,就在当天晚上,办事处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潘老板提起电话,传出郑义康清晰的声音,“潘老板,你好啊!”潘老板笑声朗朗,“噢!是郑经理吧?好久不见了,还好吧?”郑义康在电话里说:“还好!潘老板,最近忙啥呢?”潘老板先发出一串笑声,然后说:“天天下雨,烦死人。我就呆在办事处里,什么都干不成,像坐监狱一样。你呢?”郑义刚也笑道:“和你差不多,没干啥。我说呀,我们的矿石已经加工完了,你挑个时间,我们一起拿出去化验,怎么样?”潘老板仍旧笑不绝口,说道:“慌什么呢,你怕我赖账呀?过一段时间再说啦。改天我请你去巴山雨轻松轻松,你意下如何?”“好!再说吧。”郑义康笑着把电话放下。潘老板坐回沙发上,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金永志和罗毅刚坐上小刘的吉普车,逆汉江而上,绕过板房湾水库,来到苍县以西30多公里的棕坝乡。经打听金永志才知道,陈鑫铭开矿的地方离棕坝乡政府还有将近10公里的山路,汽车无法通行。小刘把车停在乡政府大院,跟金永志和罗毅刚一起翻山去陈鑫铭开矿的黑松岭。 这场旷日持久的秋雨过后,到处都是枯枝败叶,风中透着一丝丝凉意。沿沟的山路上隔不多远就会遇到一个还没干透的水坑,水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死去的蝴蝶,在阳光下色彩斑斓。幸存者扇动着绚丽的翅膀飞过来企图唤醒同伴,可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山路陡峭狭窄,灌木丛生,蔓藤交织。罗毅刚跟在金永志和小刘的身后,走得大汗淋漓。他边走边脱衣服,脱得只剩背心了,走不多一会儿就要在路边的石头上歇一下。临近黑松岭的时候,灌木丛明显减少,松树多了起来,路好走多了,三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奇怪的是眼前粗壮的松树间偶尔夹杂着一两株没有树皮的乔木,快要枯死了。小刘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喘着粗气对罗毅刚和金永志说:“看,这就是杜仲树,杜仲树的皮可以作中药。按正常的方法是,今年只把树干上的杜仲皮剥掉一半,等明年新树皮长起来再剥掉另一半老树皮,这样一年一年的倒,树就不会死。今年肯定是杜仲皮价钱好,被人把整棵树的皮都剥下卖钱了。这跟杀鸡取卵是一个道理,杜仲树都死光了,看他们以后拿什么去卖钱?” 密林深处传来富有节奏的砍柴声。罗毅刚、金永志和小刘寻声走过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正在砍老树桩。罗毅刚走上前,说道:“老爹,歇会儿再砍。来,抽根烟。”老汉在刚砍下的树枝上坐下。罗毅刚问:“老爹贵姓?”老爹深深地抽了一口罗毅刚为他点燃的香烟,说:“贵啥子哦,天生穷命。你们才是贵人。我姓常。”常老汉用粗壮黝黑的手指弹了弹烟灰,问道:“你们是干啥子的?”罗毅刚说:“我们来找人。”老汉诧异道:“你们到我们这个穷山沟里来找哪个?”罗毅刚说:“来找到这儿开矿的,叫陈鑫铭。”常老汉“噢”了一声,说:“你们是找陈老板呀!他和他儿子就住在我家。”金永志说:“真巧。你家在什么地方?”常老汉站起身,把屁股上的灰拍了拍,说:“不远,就在沟对面。跟我走。”金永志对常老汉说:“柴!你砍的柴不拿回去?”常老汉边走边说:“就撂到那儿,让它干着。”金永志不放心,又问:“放在这儿不怕被别人拿走?”常老板头也不回地往坡下走,撂过一句话来:“不怕,几捆柴嘛,谁会拿走?”常老汉走惯了山路,下坡像小跑。 常老汉的家座落在黑松岭的半山梁上,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沿篱笆根种了几株繁茂的九枝梅,连枝带叶搭在篱笆上,绿叶陪伴着鲜红的花朵伸 出篱笆外,给人一种竹子复活开花的假象。一群今年刚孵出的半大鸡娃在松土里争着觅食,不时被一只小黑狗撵得到处乱窜。一头健壮的黄牛卧在猪圈旁,甩打着尾巴驱赶身上的牛虻和苍蝇,看来它已经吃饱了,对地上的一堆青草无动于衷。 常老汉刚走到门口就冲屋里喊:“陈老板,有人找你。”屋里走出一位穿蓝色花布衣服的年轻媳妇儿,说道:“爹,别喊了。陈老板和他儿子都没回来。”常老汉对身后的几位客人说:“他们在山上打洞子,等会儿就回来。你们先进屋里坐。”常老汉又提高嗓门喊道:“黑娃他娘,多做点儿饭,家里来客人了。”黑娃娘答应道:“晓得,就数你嗓门大。春儿,过来给我帮忙。”那个叫春儿的是常老汉的儿媳妇,就是穿蓝色花布衣服的少妇。 常老汉虽然也是大山里的普通农民,生活清平简陋,但屋里屋外收拾得整洁利落。罗毅刚、金永志和小刘在黑漆方桌旁的长条凳坐下,春儿随即送来三碗开水。罗毅刚问常老汉:“陈老板的矿石怎么样?”常老汉愣了一下,反问道:“矿石,什么矿石?”金永志说:“就是陈老板洞子里采出来的矿石。”常老汉说:“噢!你是问陈老板洞子里的事儿呀?”罗毅刚说:“对,就是他洞子里的矿石。”常老汉说:“嗨!陈老板根本就没挖出矿石来。”罗毅刚和金永志深感意外,都想听常老汉说出个所以然。常老汉叹了口气,接着说:“陈老板开始到黑松岭开矿的时候,我们这儿很热闹,他是头一个到黑松岭开矿的外地老板,大伙都想知道我们这个穷山里到底有没有矿。陈老板四处找人给他打洞子,一时间来了十几个。起先,找来的人干得挺欢,都盼着早一点儿把矿挖出来,每月还能挣到工钱。可后来,大家越干越泄气。洞子挖进去好深好深,连矿毛毛都没见到。陈老板又拖欠大家的工钱,招来的那些人都一个一个跑球了。陈老板没办法,挖了这么深的洞子不能白白扔掉。现在,陈老板和他儿子两个人继续打洞子,陈老板打钻,他儿子帮着压水、放炮。两个人再一起推着架子车往外倒石渣,看着很造孽。他们就在我这儿吃住,反正我家黑娃子外出打工去了,有地方住。我是看他们父子眼下艰难,也没开口找他们催要房钱。” 屋外传来黑娃娘的声音,“春儿,你把簸箕里的花生剥了。我去地里挖些萝卜。”金永志和小刘走出来,一起帮着春儿剥花生壳。山里的花生不大,可看上去个个饱满。三人一齐动手,不大工夫就剥了半簸箕花生米。黑娃娘用篮子提着水灵灵的萝卜和绿生生的雪里蕻走进院子。她盯着簸箕里的花生,慌忙对春儿说:“够了,够了!别再剥了。”金永志说:“没事,我们不累,再帮你们剥一些吧。”黑娃娘不由分说,急忙提起剥剩下的花生进屋了。春儿解释道:“这是我们明年的花生种子,剥多了我娘心疼。”金永志听到这话深感内疚,他们把种花生已经剥掉了一多半。金永志愧歉地拿起扫把帮着清扫地上的花生壳。当他正端着装花生壳的簸箕往外走时,黑娃娘又带着埋怨追了上来,“花生壳要留着生火,不能倒!”金永志尴尬地“嘿嘿”一笑,逗得黑娃娘和春儿一起放声大笑。 饭菜做好的时候,陈鑫铭父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了,两人头发蓬乱,布满灰尘,脸上衣服上尽是泥点,两人的手上都带着血泡,一路步履蹒跚。罗毅刚迎上前去,招呼道:“陈老板!”陈鑫铭站在院子里端详片刻,终于认出眼前几个人上次去老庙沟找他谈过买矿的事情。他带着略为沙哑的声音说:“噢,是你们呀!”罗毅刚热情地向陈鑫铭伸出右手。陈鑫铭连忙往后缩,“不,不。我先去洗手。” 在饭桌上,陈鑫铭父子一阵狼吞虎咽,看得出他们的确饿坏了。按照当地的习俗,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尤其是家中有客人的时候,她们只能躲在厨房里填饱肚子。黑娃娘和春儿平时可以例外,可今天她俩都忙里忙外,给客人端菜盛饭,自己顾不上吃。 等陈鑫铭父子放慢吃饭的节奏时,罗毅刚向陈鑫铭说明了来意。陈鑫铭叹息道:“别提了,我现在算是倒霉透顶。我卖掉老庙沟那个铅锌矿洞子后,不知是哪根筋转得慌,别人一鼓动我就跑到黑松岭来开铜矿,把卖洞子的钱全赔进去了还不够。铜矿没打到,雇来的人都跑光了,只好自己动手。你们今天能来,我很感激,可哪有矿石?我也天天都在找矿石。”金永志安慰道:“开矿总有风险,说不定明天就打到个大矿。”陈鑫铭说:“好,借你吉言。等打到了大矿,我下山去找你们。把你们的住址和联系方式留给我。”吃过饭,陈鑫铭父子重新穿上沾满泥点的衣服,又上山打洞子去了。 从黑松岭回来后,金永志又陆续去了几个铜矿点考察。这些矿点的矿石刚卖掉不久,新开采出的矿石量又太少,只能缓一段时间再说。 这天一大早,潘老板把金永志叫醒,说:“快起床,今天有客人来。”金永志睁开眼睛,看到潘老板已梳洗整洁,还特意剃了胡子,问道:“谁要来?”潘老板故作神秘,说:“你快收拾一下,等来了你就知道了。”金永志起床后,发现办事处里只有他和潘老板两人,罗毅刚、小刘和老杜都不知上哪儿去了。 大约上午九点钟,两位风摆杨柳的年轻女子步入办事处大门。走在前面穿桃红色短大衣的女子金永志认得,就是常来办事处陪潘老板一起唱歌的巴山雨歌舞厅老板娘屈欣菲。她今天放弃了以往过余暴露的打扮,在身上添红加绿,淡妆遮盖住几分羞赧,言谈举止尽量向一位纯情少女靠近。屈欣菲身后跟着一位穿米黄色紧身毛衣的陌生女子,丰满而不失窈窕,蓄着飘逸浓密的披肩发,整齐的刘海下一双宛如秋水的大眼睛,雪白的鹅蛋脸显得青春盎然。 屈欣菲将浅蓝色纱巾弄到脖子后面,向潘老板和金永志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正在东平市上大学,‘十、一’放假回家看看,我顺便把她带来了。这是潘老板,这是金工。”陌生女子落落大方,与潘老板和金永志一一握手,自我介绍道:“我叫李洁。”潘老板打趣道:“老板娘,你妹子长得真靓。不过,她怎么姓李?”屈欣菲随口说:“是我表妹行不行?” 金永志以为这两位女子又是来唱歌的,端上茶水后便要离开。潘老板刚为两位客人洗好苹果,见金永志要上楼,说道:“金工不要走啦,今天你要替我好好招待两位妹子。她们是专门来打麻将的。”金永志退回客厅,坐在长沙发上。 李洁热情大方,脱下米黄色毛衣外罩,雪白的羊毛衫勾勒出诱人的女性曲线。她挨着金永志坐在沙发上,用甜甜的声音问:“金工,你是哪年毕业的?”金永志说:“我是87年毕业的。”李洁伸手从果盘里取了一个苹果,边用水果刀削皮边说:“你们那时候的大学生真是百里挑一,个个都才华横溢,比我们强多了。”屈欣菲也随之附和道:“就是,金工当时肯定是学校里的高材生,要学问有学问,要品貌有品貌,多让我妹妹羡慕,潘老板你说呢?”潘老板笑容可掬,一个劲儿地点头,“那是,那是。追求者一定是蜂至云涌。”李洁侧过脸,将削好的苹果递给金永志,“金工,你先来。”金永志连忙说:“你是客人,再说,女士优先嘛。”金永志不自然的举动逗得潘老板、屈欣菲和李洁大笑起来。李洁把苹果一分为二,拿一半给金永志,“好,那就一人一半。”屈欣菲挤着眼睛说:“一个大男人,还不好意思。潘老板,我也给你削一个,你别不好意思。”潘老板说:“不会,谢谢!”金永志预料到今天这场戏一定是潘老板精心安排的,感到莫名其妙。他问李洁:“你在哪个学校上学?”李洁说:“我在,我在……”“她在同心经济管理学院读三年级。”屈欣菲补充道。金永志从没听说过这所学校,但出于礼貌期间又不能通破。他顺说推舟说:“噢!挺不错。学什么专业?”李洁说:“商业 管理。”潘老板说:“别光顾着说话,我们打牌啦。”金永志说:“我不太会打麻将。”屈欣菲不高兴地说:“金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我妹妹多崇拜你,你还不给面子陪她玩几圈儿?”潘老板说:“金工,不要推辞啦,输了算我的。”李洁轻轻拉住金永志的手,顺势将身体倾斜过来,柔中带娇地说:“走吧!”金永志立刻感到有种过电的感觉,从李洁的眼睛里看到了秋水,淡淡的洗发香波味儿里伴随着少女的体香。他终于明白以前关虹所说“放电”的真实含义,可这股“电”让他很不自在。 潘老板早已准备好了各种小吃,将情人巧克力、美国开心果、巴口香牛肉干等等摆在麻将桌上,还给每人准备了一沓零钱。这场麻将完全变成了在温馨气氛中的消遣游戏,二饼也吃,三条也吃,但还是以吃零食为主,打一打停一停,说说笑笑,办事处里洋溢着春意。李洁坐在金永志的上家,嘴里念叨着:“我给你喂的都是好牌,你这也不吃那也不要,那就给你吃块儿这个。”她将一块儿巧克力咬下一半含在嘴里,乘金永志没防备把另一半塞进他口中。弄得金永志在一片嬉笑声中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临近中午时,屈欣菲懒洋洋地把麻将牌往中间一推,问潘老板:“潘老板,中午请我们吃什么?”潘老板笑着说:“有两位妹子光顾,我不敢怠慢啦。我亲自为你们做干煸黄鳝和广东肉,还有鱼丸汤。有劳你屈驾给我当下手啦。”金永志说:“还是我来帮忙吧?”屈欣菲拿出了老板娘的架子,连忙说:“去去去,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带我妹妹到阳台上看风景去。”屈欣菲的话刚落音,李洁不由分说,挽起金永志的胳膊连拉带拽走上阳台。身后传来屈欣菲和潘老板的窃窃私语,“我真怀疑金工是不是男人?”,“好事多磨啦。” 宽阔宁静的阳台上只有金永志和李洁两人。汉江水翻滚着浪花汩汩流淌,极目远眺,横亘的巴山云蒸霞蔚,霜染红叶延绵不断。李洁凝视着汉江,问金永志:“汉江的发源地在什么地方?”金永志躲闪着渐渐贴近的李洁,反问道:“你不是学文科的吗?”李洁不恼不怒,侧过脸说:“我可是虚心向你请教啊!”金永志也觉得刚才的话不妥,回答道:“汉江发源于川陕交界处的西秦岭,源头就在陕西省宁强县,距县城10几公里,也就是玉带河源头,流水三分,分别是回水河、马家河和赵家河。那里风景很美,山峻水急,林深谷幽,河水顺山势飞泻而下。”李洁露出天真的笑靥,说:“你知道得还真多,你肯定去过哪儿?”金永志说:“对,我六年前到那一带找过金矿。”李洁说:“啥时候带我也去看看?”金永志知道她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以后再说吧。”李洁又问:“那,嘉陵江的源头呢?我总是把这两条江分不清楚。”金永志真怀疑李洁是不是大学生,可他还是耐心地说:“嘉陵江发源于宝鸡市南郊,北秦岭的嘉陵谷中,从汉中市坐汽车去宝鸡市,路过长江、黄河水系的分水岭,立了一块江河分流的界碑,那儿离嘉陵江源头天台山不远。那里奇峰突兀,溪流清澈,森林茂密,已经成了自然景观旅游风景区了。”李洁刨根问底,“这两条江流到什么地方去了?”金永志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李洁,说:“汉江向东进入湖北,在武汉的汉口汇入长江。嘉陵江向南进入四川,不,现在划归重庆,在重庆市的朝天门汇入长江。”李洁不作声了,可隔了一会儿又问:“金工,你妻子肯定又漂亮又贤惠吧?”金永志回答:“她很普通。”正在这时,老杜和小刘开着车回来了,金永志赶忙下楼。 品尝过潘老板的烹调手艺,屈欣菲和李洁起身告辞。潘老板说:“让老杜开车,金工去送送。”老杜开着奥拓车,和金永志一起将两位客人送到巴山雨大门口。其实,从办事处到巴山雨很近,瞬间便到了。屈欣菲和李洁下了车,再三邀请金永志进去坐坐,金永志连连回绝。李洁又使出老办法,上前来搀金永志的胳膊。金永志这回没再犹豫,他用力将李洁的手甩开,说道:“以后再说。” 金永志回到办事处,潘老板显然感到意外,睁大眼睛问道:“金工,这么快就回来了?”金永志“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潘老板把金永志叫到的他办公室,笑道:“我看老板娘的妹子对你很有点儿意思,她也是大学生啦。”金永志严肃地说:“潘老板,以后别开这种玩笑。”潘老板问:“怎么,你看不上?”金永志不屑回答。潘老板调转话题,又笑道:“我说呀,板栗山的洞子要卖出去全靠你啦。你想,我们都不懂技术,修改图纸只有你来干,别人无法代替。”金永志终于明白潘老板精心策划这出闹剧的真实目的。他冷冷地说:“潘老板,我还是那句话,这种忙我帮不了,你最好找别人吧。” 这天晚上,郑义康和小韩突然来到办事处。潘老板尽管感到意外,但仍然微笑着热情相迎。潘老板等客人们落座后,说道:“真没想到是那股风把郑经理吹来了。抽烟,请!”郑义康用手一挡,说:“谢谢!我不抽烟。我早就说要来拜访潘老板的,可一直没有空闲。今天让小韩领路,顺便来认认门。你别见外,我们坐着说说话。”潘老板忙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将香烟叼在自己嘴上,说:“好,随便聊聊。”郑义康依旧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喝了一口茶水,问道:“潘老板下一步有什么大的举措?”潘老板说:“我这都是小打小闹,谈不上什么大举措。还不是到处买矿石加工,赚点分分钱啦。”郑义康扫视了一下客厅,笑道:“潘老板果然虚怀若谷,摆这么大的场面,还谦虚。不过,我怎么也不相信潘老板是只赚小钱的人。”他挨个指了指在场的罗毅刚、金永志、老杜和小刘,笑道:“兵强马壮,气吞山河。啊!”潘老板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你可不知道我的难处。”郑义康迅速收起笑脸,对潘老板说:“说真的,你要是买矿石,我可以帮得上忙。”这话正说在潘老板心头,他连忙问:“真的,你有什么办法?”郑义康摘下眼镜,一点一点擦去镜片上的水汽,不慌不忙地说:“你不是只买铜矿吗?苍县一带开铜矿的都和金龙公司有关系,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潘老板摇摇头,说:“没有用。金工这段时间一直在跑,不是矿还没采出来,就是刚把矿石卖掉。”郑义康说:“你们去他们当然说没有矿石,我去兴许就有。本地人有本地的规矩,别忘了,我是本地人。”潘老板对郑义康的话将信将疑,可他说什么也不能顺着郑义康的路子走。潘老板嘴上说:“好啊,就请你老弟鼎力相助!”郑义康接着说:“我给你老兄帮忙,你也要给我老弟帮帮忙。我们之间的矿石款趁早结了,这样才好继续合作。”潘老板陪着笑脸说:“那是,那是,矿石加工完了,矿石钱也该结了。”郑义康趁热打铁,追问道:“那好,明天我来叫你,我们双方一起把样品取出来,拿到省地矿局去化验,怎么样?”潘老板忙不迭地说:“明天不行,这几天我有重要事情要办。下个星期我打电话约你,你看行不行?”郑义康说:“潘老板有要紧事,我也不能强求。话说回来,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不算小,请潘老板务必放在心上。”郑义康说完,和小韩起身告辞。潘老板说:“那是,那是。让老杜开车送你们回去吧?”郑义康边往外走边说:“不用,我有车。” 聚银选厂加工完金龙公司的铜矿石,高阳公司又没有新的矿源进厂,宋厂长决定改造选矿流程,准备给软缠硬磨很长时间的万处长加工铅锌矿石。宋厂长心想:我已做到了仁至义尽,是他不听劝阻。于是,宋厂长和万处长很快签订了铅锌矿石委托加工合同。在此期间,那位所有优点都集中在身材上的温小姐确实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宋厂长分头打电话告诉潘老板和郑经理,说聚银选厂要加工铅锌矿石,让他们尽快把厂里加工好的铜精粉运走。经潘老板和郑义康协商,暂时将这批铜精粉运到苍县铁路 货运站,委托货运站保存在发货仓库里。当然,郑义康免不了又向潘老板提到尽快结矿石款的事儿,潘老板只说事情还没忙完,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了。 一个星期过后,潘老板再次接到郑义康的电话,这一次郑义康口气强硬。郑义康说:“潘老板,事情该忙完了吧?不能老赖着不结账呀?”潘老板也不示弱,说道:“这是什么话,我是赖账的人吗?”郑义康步步紧逼,说:“那,总得及早定个时间去化验入选品位吧?”在郑义康的一再催逼下,潘老板觉得该到亮底的时候了。他提高嗓门说:“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把样品拿出去化验过了,你的矿石品位根本没有你说得那么高。”郑义康惊讶得张大嘴巴,差一点儿背过气去。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私自拿样品去化验,这样做违背了合同。你要承担一切后果,你明白吗?”潘老板的语气尽量委婉,说:“郑经理,不要把事情搞得那么严重,我们永远是合作伙伴,把目光着远于将来啦。你要不要现在就过来看一看化验结果?我们马上商谈付款方式。”郑义康怒不可遏,完全放弃了风度翩翩的言谈举止,吼叫道:“放屁!你单方化验的结果我根本不相信。我要上法院起诉你,等着传唤吧!”郑义康摔下电话,气呼呼地冲出办公室。 郑义康找到小韩,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是怎么搞的?连样品都看不住,简直是白痴!”小韩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啦?”郑义康一腔怒气全撒在小韩身上,“怎么啦?我们都让姓潘的给耍了。那个混蛋乘你不注意,把聚银选厂里的样品偷走,拿出去化验过了,他现在催我去按照他的化验结果结账。”小韩一阵心虚。他回忆起当初潘老板借给他摩托车的情景,问题肯定出在他骑摩托车兜风的时候,现在追悔莫及。小韩怯生生地问郑义康:“现在怎么办?”郑义康怒气难消,高声说:“马上去聚银选厂,看住我们留下的那份样品。我们也拿出去化验,看看到底有多少品位。” 郑义康和小韩风急火燎地赶到聚银选厂,打开存放样品的保险柜,里面空空如也。郑义康恨得咬牙切齿,回过头来瞪着小韩,怒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让姓潘的有机可乘。现在好了,我们连证据都找不到。” 郑义康万般无奈,毫无选择地决定要将原本很顺利的矿石买卖对诸公堂。 潘老板这段时间似乎对他那套曾经爱不释手的组合音响并不感兴趣,他整天进进出出,电话不断,忙得不亦乐乎。这天晚上,潘老板又要外出,临走前告诉金永志:“我有事要出去几天。你再去到处转转,苍县的矿老板多得很,我就不信买不到矿石。上次郑义康来说的话让人怀疑,难道苍县的铜矿都让金龙公司垄断了?我偏不求他。你和罗毅刚一起去,让小刘开车多跑跑。” 第二天早上,金永志和罗毅刚坐着小刘的车出发了,他们按照潘老板的意思,要像箅子一样把苍县的沟沟脑脑箅一遍。金永志和罗毅刚走后,潘老板独自乘坐老杜的车离开了苍县,沿着正林河一路向北行驶。 下午三点多钟,潘老板来到夏凉县盐关峪,早有两个黑大汉等候在公路旁。两个黑大汉等车停稳,将一个大纸箱放上车。潘老板问:“没问题吧?”其中一人说:“保证没问题。”潘老板把一个装钱的信封交给他们,坐上车往回走。 潘老板乘车穿过夏凉县城,到了羊角口向东拐,顺着熟悉的山路翻过老龙岭。一个多小时后,潘老板来到夏凉县杏树洼村,直接走进付清明老汉的家。付清明老汉见到潘老板,扔掉手中剥了一半的包谷,惊奇地说:“哟!是潘老板呀,快请坐。”付清明忙吩咐老伴去做饭。潘老板问:“根娃子呢?”付清明回答:“他在板栗山上。我们父子俩轮流在山上看洞口。”潘老板掏出一大把钱交给付清明老汉,说:“这是你们父子这段时间看守矿石的工钱,有多的你拿去买酒喝。我是随便回来看看,你别做饭了,等会儿跟我一起上山去。”天刚刚擦黑,正是村里庄户人家吃晚饭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有辆粉红色小轿车驶向板栗山。 根娃子住在板栗山一号洞以前郭益武的工棚里。山上风大,根娃子正在炉子旁烤火取暖。根娃子听见有汽车上山,走出工棚查看。他见父亲和潘老板从一辆粉红色小车里下来,忙招呼他们进工棚烤火。等身子暖和过来后,潘老板叫付清明和根娃子把车里的纸箱子搬进来。潘老板打开箱子,取出一支形状怪异的高压枪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附件。他告诉付清明和根娃子,“这是一支特殊的高压枪,能用高压把‘保护粉’喷射出来,对矿石起到保护作用。”潘老板走出来,当场给付清明父子做演示。他装上“保护粉”,举枪对准洞口旁的矿石堆勾动扳机,“砰”的一声“保护粉”喷射在矿石堆里。潘老板把高压枪交给根娃子,说:“你来试试。”根娃子照着潘老板的做法,装上“保护粉”也往矿石堆里开了一枪,感到很新奇。潘老板说:“对!就这样。给每堆矿石都喷上‘保护粉’。然后进洞子里,在每个矿体上都喷上保护粉,要喷得均匀。让你父亲跟你一起进去,帮你照亮。你们先进来。”付清明和根娃子随潘老板走进工棚。 潘老板展开一张图纸,说:“这是金工画的矿洞图纸,红颜色的就是矿体位置,三个洞子的矿体统统喷上‘保护粉’。记住了,这些‘保护粉’很贵,只能喷在矿石堆和洞子里的矿体上,千万别乱喷。”潘老板掏出200块钱交给付清明,嘱咐道:“这是你们今晚的辛苦费,去吧。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这件事,记住了!”付清明答应着接过钱,带上矿灯和图纸,满心欢喜地和根娃子一起走了。 潘老板就着炉子里的炭火点着一支香烟,和老杜一起抽着烟在工棚里等待付清明父子回来。时间过得很慢,老杜的肚子早就饿了。尽管潘老板也没吃饭,但他一点儿不觉得饿,焦急的等待使他不停地抽烟。山风吹起落叶沙沙作响,潘老板扔掉烟头,迫不及待地向工棚外张望。过了一阵,风声小了,一切又恢复平静,静得只能听见火炉里的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潘老板往炉子里添了几根干柴,继续等待。 外面又响起一阵沙沙声,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这回不是山风作怪,付清明父子终于扛着那枝高压枪回来了。潘老板立刻站起身,接过高压枪放回纸箱里,问道:“每个矿石堆都喷了?”付清明老汉气喘吁吁地答道:“都喷上了。”潘老板继续问:“洞子里的矿体呢?”根娃子兴奋地还在用手比划着瞄准射击的姿势,回答道:“没问题,每个洞子、每个矿体齐齐地过了一遍,真过瘾。”潘老板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感到神清气爽,就连凉风吹来也觉得温馨可人。他收好图纸,对付清明父子说:“你们两个继续看守矿石和洞口,过几天我还要来。根娃子,把这个箱子放上车。我再说一遍,今晚的事情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只当我没来过。” 潘老板看着那个肩负重任的纸箱子被搬上车,心想:它终于完成了历史使命,该找个合适的地方扔掉了。 第十二章 潘老板并不急着回苍县,离开板栗山后,他和老杜住进了夏凉县电力宾馆。在这里,潘老板要等一个人,一个前来购买铜矿洞口的人。真是一环扣一环,潘老板庆幸今天晚上干得漂亮,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把事情搞定了。 要说潘老板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有他一人知晓。那枝高压枪喷射出来的并不是“保护粉”,这话完全是烟雾弹,用以麻痹付清明父子和老杜。枪里装的是纯铜粉,用它对准矿石堆和洞子里的矿体射击,铜粉凭借高压气流沿细微的裂隙射进矿石和矿体中,这样含铜品位一下提高了,一般人无法察觉。只怪金永志不合作,潘老板才不辞辛劳用此绝招。与三国时的诸葛亮唱空城计一样,只此一回,多则不灵,反被其害。 两个星期后,潘老板回到苍县办事处,那份激动的心情难以名状。潘老板乐不可支地告诉金永志:“金工呀,我这次出去办了件大事,把板栗山的三个洞口和所有矿石统统卖掉了,一切顺利搞定。”金永志尽管感到不可思议,但更多的还是佩服潘老板的办事能力。潘老板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笑着问金永志道:“你们这段时间找到矿石卖家没有?”金永志说:“一家都没有,跟上次的情况一样,矿老板全说没矿石。”潘老板并不埋怨,宽慰道:“不用慌,慢慢来啦。”金永志说:“最近,听说永庆公司有铜矿石,我还没来得及去看。”潘老板说:“好,你和罗毅刚都辛苦了,先休息两天。你把永庆公司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给我,我明天去看看。我的处世哲学就是敢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和人斗其乐无穷。我不信郑义康能阻挡我们的行动,他还太年轻。” 潘老板马不停蹄,第二天就叫上老杜,开车去了永庆公司。永庆公司位于苍县北郊,公司大楼小巧而不失气派,北依秦岭之雄威,南傍汉江似滚滚财源。潘老板让老杜在车里等着。他整理了一下发型,挺直腰板,大踏步走进永庆公司的大门。铝合金玻璃门自动启开,潘老板向门卫问道:“请问你们老总的办公室在几楼?”门卫抬起头打量着潘老板,问:“你有啥事?”潘老板说:“我是来商谈购买你们公司铜矿石的。”门卫说:“那你去找销售科的翟科长,他主管矿石销售。他的办公室就在一楼,楼梯口往前第一个门。” 潘老板说明来意后,翟科长热情地握住这位操着南方口音矿老板的手,请他坐下。翟科长约摸三十岁,显得瘦小精干,眉清目秀。他微笑着对潘老板说:“请稍等,我给曲总打个电话。”年轻端庄的女秘书将茶水放在潘老板旁边的茶几上,转身走了出去,随手将门带上。翟科长放下电话,对潘老板说:“实在不好意思,公司曲总有事,他让我全权负责。潘老板,我们上会议室去谈。” 永庆公司的会议室并不大,但布置得典雅别致。柠檬黄大花地毯,水秀红墙壁,天蓝色绒布沙发围了一圈,中央是一个古色古香的矮会议桌。一位靓丽的公关小姐引导着潘老板走进会议室,坐在翟科长身旁。潘老板问道:“听说你们公司有大量铜矿石,不知消息是否可靠?”翟科长说:“没错,就看潘老板的胃口有多大了。”潘老板感到会议室的气氛异常温馨,他喜逐颜开地说:“当然是多多益善啦。你们的矿石价位是多少?”翟科长道:“价钱嘛,当然是让大家都有赚头,好说。”翟科长注意到潘老板在交谈中不住地用余光往公关小姐身上扫,于是说道:“这样吧,我们先去吃饭,具体事宜你和我们公关部的苗主任商谈。”坐在翟科长身旁的苗主任向潘老板露出姹紫嫣红的微笑。 要说潘老板确实有办法,他再一次带着喜悦从永庆公司回到办事处。潘老板对金永志说:“天无绝人之路,永庆公司的翟科长说他们的矿石多着呢,下一步购买矿石总算有着落了。我已经承诺下来,他们有多少矿石我们全包了。金工,后天早上你去现场看矿石。永庆公司销售科的翟科长在他们公司大门口等你,他亲自带你去。我和罗毅刚去聚银选厂联系下一步矿石加工的事,我们来个双管齐下。”潘老板说完上了楼,把那套久违的组合音响开得震山响。他要借此抒发郁闷已久的情感。 潘老板和罗毅刚乘坐老杜驾驶的粉红色奥拓车打头,金永志单独坐着小刘的吉普车随后,两辆车如期而至。一伙西装革履充满朝气的小伙子守候在永庆公司大门口,这种场面在矿老板们之间的往来中还从未遇到。 潘老板介绍道:“这位就是永庆公司的翟科长。”罗毅刚和金永志上前与年轻潇洒的翟科长握手问候。潘老板说:“这是我们公司的金工,他今天跟你们去看矿石。我和罗毅刚还有其它事情,不能一起去了。”翟科长微笑着说:“潘老板请便,金工和我们去是一样的。”潘老板和罗毅刚走后,翟科长向他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耳语了几句。小伙子转身进了公司大楼。翟科长说:“金工,我们先到办公室里坐一会儿,还有人没到。”金永志随翟科长走进他的办公室,里边收拾得一尘不染,给人一种该公司正规运行的好印象。金永志刚坐到考究的水牛皮沙发上,女秘书便送上了茶水。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翟科长迅速提起电话,“不,用不着其他人,只要一辆车。对,就是那辆桑塔纳。叫她们快点儿。”翟科长放下电话,对金永志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再等一会儿。” 半个小时后,先前耳语的那个小伙子走进翟科长办公室,说道:“好了,现在走吧。”翟科长说:“金工,请!” 金永志走出永庆公司办公大楼,门口多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原先站在这儿等候的那伙年轻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公关部两个美貌的年轻姑娘。翟科长说:“金工,你坐这辆桑塔纳。”说完,翟科长将车门打开,示意金永志上车。金永志谦让了一会儿,但拗不过翟科长,硬被推上了车。“金工,往里坐点儿。”其中一位美女说着,坐在金永志右边。“金工,往那边一点儿。”另一位美女笑盈盈地坐在金永志左边。翟科长见把金永志安排妥当,这才转身上了小刘的吉普车。吉普车在前,桑塔纳随后,一起驶向永庆公司的矿区。 沿途颠簸得很厉害,坐在两侧的美女不时朝金永志送个媚眼,有意无意间用最令男人动心的部位在他身上蹭来蹭去,那种感觉与其说是春风送暖,不如说是让人毛骨悚然。金永志挺直腰板,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态。一位美女见金永志无动于衷,索性从皮包里掏出化妆盒,开始往脸上涂粉补妆。另一位美女似乎并不气馁,施展出新花样。金永志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在他背后轻轻抚摸,由上而下,再由下而上缓缓移动,手指尖温柔地在他敏感的地方抠来抠去。金永志扭头看了她一眼,美女并不住手,侧着脸向他报以微笑,两个酒窝透着挑逗的风骚。金永志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处于礼貌起见什么也没有说,心想:今天的差事恐怕不大好办。 两位美女折腾了半天,连她们自己也感到索然无味,纷纷歇了下来。车还在颠簸着向前缓慢行驶,金永志感到这段路程如此漫长。 永庆公司的矿区终于到了。翟科长抢先下车,疾步向金永志乘坐的桑塔纳走来。他拉开车门,恭迎金永志下车。翟科长领着金永志来到矿石堆放处,那位看来是翟科长助手的小伙子和两位美女紧随其后。翟科长向金永志介绍道:“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铜矿石。”与金龙公司相似,永庆公司的铜矿石也整整齐齐垒成城墙状,排列在洞口两侧。 金永志走近矿石墙,用不着过多观察,立刻发现了问题。眼前的矿石尽管码得整齐,但其中参杂有很多渣石,明显属于滥竽充数。金永志马上明白了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连续发生种种异端的缘由。 翟科长走过来,客气地问道:“金工,是不是现在就往车上装矿石?”金永志十分诧异,反问道:“装什么矿石?”翟科长装腔作势地说:“唉!不是说好 你今天来是监督装矿石的吗?我把卡车都联系好了。”金永志往远处一看,果然有四辆卡车停在公路边,不解地说:“谁说今天就要运矿石?我是来考察你们公司矿石的。”翟科长争辩道:“不对吧?我们已经和潘老板谈妥了,今天就开始运矿石,难道潘老板没跟你说清楚?不信,你问小崔,他可以作证。”小崔就是今天早上一直跟着翟科长忙前忙后的那个小伙子。他说:“翟科长说得没错,我们昨天就和潘老板谈好了,今天你来监督装矿石,他去聚银选厂联系选矿。否则,我们雇卡车来干什么?”金永志一针见血地说:“你们的矿石里参有很多夹石,先把夹石挑出来再说。”翟科长早有心理准备,听到金永志道出矿石的弊病并不十分慌张,说道:“矿石里哪有什么夹石?我们和潘老板谈的就是这些矿石。小崔,把卡车叫过来装矿石。”金永志连忙阻止道:“先别急着装矿石,我打电话问一下潘老板。他说认可这些矿石,你们再装车。”金永志回头吩咐道:“小刘,去发动车。”翟科长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和颜悦色地说:“金工,就别这么麻烦了!你看,我们把运矿的卡车都雇来了,不能让司机空跑一趟吧?”翟科长悄悄给两位美女使了个眼色。 两位美女心领神会,挺胸提臀重新登场亮相。一位美女摇晃着金永志的胳膊,用卖醋般的声音说:“金工,既然潘老板都没意见,你就别固执了,好不好嘛?”金永志努力躲闪着,正好与旁边另一位美女撞个满怀。“金工,帅哥要有帅哥的风度,把人家都撞疼了。我们还等着把矿石运走后,请你吃饭呢!”另一位美女以守为攻,反而把金永志弄得不好意思。两位美女施展出浑身解数,纠缠不休,可金永志始终不松口。 就在金永志进退两难的紧要关头,小刘开着车过来了。两位美女撇开金永志,急忙躲闪一旁。小刘说:“金工,前面那个小卖部里有电话,我刚才过来时见了。”金永志顺势上了车。翟科长走过来,对金永志说:“好吧,我和你一起去。” 来到不远处的一个村头小卖部,金永志拨通了聚银选厂的电话。宋厂长正在与潘老板协商下一步选矿事宜,双方已经达成协议,等万处长的铅锌矿石加工完之后,马上改装选矿流程,为高阳公司选铜矿。宋厂长将电话交给潘老板,说道:“金工找你有重要事情。”金永志在电话里说:“潘老板,永庆公司的翟科长要求今天就开始运矿石。这事儿你知道吗?”潘老板说:“我知道,他说运就运啦!”金永志补充道:“我刚看过那些矿石,里边参杂很多夹石,品位太低,还不如我们板栗山的矿石。你知道吗?”潘老板提高声音,说:“什么?你确定吗?”金永志说:“没错,他们把矿石和废石参在一起卖给我们。”潘老板变色道:“那不行,不能运矿。”翟科长慌了。他对金永志说:“把电话给我,我跟潘老板说几句。”翟科长不由分说一把抢过话筒,说道:“潘老板,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今天金工来就开始运矿石,你怎么反悔了?”潘老板急切地说:“你们等着,我马上过来。” 潘老板撇下宋厂长,和罗毅刚一起坐上老杜开的车风急火燎地赶往永庆公司矿区。 金永志当着翟科长的面把详细情况告诉了潘老板。潘老板听完金永志的汇报,又看了看永庆公司的矿石堆,脸色变得苍白,一时间无言以对。两位美女走上前来,一边一个挽住潘老板的胳膊。其中一个又用卖醋的嗲声说:“潘老板,我们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今天怎么变卦了?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就爽快一点吧!”另一个美女附和道:“就是,翟科长为你的事情跑前跑后,他把卡车都叫来了,你就通融一下好不好吗?你昨天晚上的豪气到那儿去了?”潘老板的脸被说得红一阵白一阵,嘴角上那颗黑痣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挣脱美女的百般纠缠,摆了摆手,对翟科长说:“无论如何,今天不能运矿,我们以后再说。”翟科长并不让步,盛气凛然地说:“我把运矿的车辆都找来了,怎么办?”潘老板内心充满矛盾,但咬紧牙关说:“那是你们的事!我已经说了,今天不能运矿。” 翟科长转身要往回走。潘老板有气无力地对小刘说:“你开车送送翟科长他们。”翟科长扭头向路边停放的几辆卡车走去。他对那几位叼着烟卷等候的卡车司机嘀咕了一阵,司机们骂骂咧咧地开上车走了。永庆公司的这伙男男女女坐上桑塔纳和小刘的吉普车,愤愤不平地离去。小刘开车走后,潘老板一脸的痛苦,对金永志说:“都怪我一时糊涂,事先没和你商量。”潘老板顿着脚,继续说:“我昨天已经把50万元的货款打到永庆公司的账户上了!我原以为他们的矿石没什么大问题,现在被动了。”看到潘老板满脸愁容,金永志对他既同情又憎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想:潘老板一定是中了永庆公司的美人计。 第二天下午,奥拓车回到办事处。潘老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一言不发上了楼,倒在床上。金永志以为潘老板病了,跟上楼去探望。潘老板心情沉重,强打精神对金永志说:“金工,我没事。”金永志追问道:“永庆公司怎么说?”潘老板叹口气说:“没说什么,只说曲总不在,其他人做不了主。你走吧,让我休息一会儿。”金永志默默走下楼。 这段时间,万处长往聚银选厂跑得很勤。聚银选厂为他加工铅锌矿的初期,万处长一个星期去厂里看一回,每次都指手划脚提一堆意见,埋怨选矿工艺这不对那不行,才导致选出的铅锌矿粉太少,似乎所有的人都不如他,选矿流程没有一样令他满意。尽管万处长站在外行的角度提出一些无理要求,但宋厂长耐着性子听着,尽量按照他的意图修正。 随着时间的推进,万处长的意见越来越少,精粉池里的矿粉并没增加多少。他那趾高气扬的气势也渐渐走了形,他的头没有以前扬得那么高了,说话态度也偶尔增加了一些谦和,开始相信宋厂长以前不愿为他加工矿石的原因真的是矿石品位太低。然而,万处长并没有彻底死心,期盼着往后能出现奇迹,精粉池里猛然被精矿粉装满。 铅锌矿石所剩不多了,精粉池里并没有像万处长盼望的那样出现奇迹。现在,万处长每天都往选厂里跑。他一进选厂大门,便直奔精粉池。每个精粉池里似乎一切依旧,尾砂倒是越堆越多,使万处长十分失望,心情越来越烦躁不安。看完精粉池,万处长装作没事的样子总要和宋厂长拉拉闲话,然后才悻悻离去。万处长边走边沉思,该想个办法了。 天气和万处长的心情一样,一天天冷了起来,旷野里绿少黄多,凉风袭人。汉江上流动的雾气变幻莫测,你说它像条游动的龙,它就能飞腾云霄,你说它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你就要提防随时向你伸来的魔爪。 这是潘老板第三次去永庆公司催讨预付的矿石款。第一次去潘老板没见到曲总,让翟科长三言两语给打发回来了。潘老板第二次去,曲总十分客气地接待了他,告诉他:“实在不好意思,公司里的会计不在,无法退款。假如你想通了,愿意购买我们公司的铜矿石,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嘛!”潘老板敢怒不敢言,说声:“那我以后再来。”便离开了。 这次,潘老板让老杜把车停在离永庆公司较远的地方,他下车步行前往永庆公司。因为那辆粉红色奥拓车太鲜艳了,起着打草惊蛇的作用,永庆公司会做好应对准备,拿新的借口来搪塞他。潘老板撇开门卫的纠缠,端直走进曲总的办公室。这回运气不错,曲总正在和会计商谈什么事情,来不及躲避。 曲总笑盈盈地请潘老板坐在沙发上,亲自给潘老板端茶点烟。等办公室里的气氛融洽后,曲总说:“潘老板,不好意思,让你跑了好几趟。不过,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刚才我和小王对了一下账,现在公司资金周转不灵,账上没钱退还你。”潘老板 “腾”地一声站起来,高声说:“不用再演戏了,你们公司这是欺诈,是行骗。”曲总并不发火,彬彬有礼地说:“话不能这样说。不信你来看看账本,是不是有钱不还?”潘老板知道账面上查不出什么,愤怒道:“不用查,你只说什么时间退钱?”曲总说:“一个月,最多一个月。”潘老板说:“好!我就等一个月再来。”潘老板匆匆离去。眼下,潘老板还不敢和永庆公司撕破脸皮,他有难言之隐,这一点曲总和翟科长都很清楚。 回到办事处,有两个身着制服的人正在等候潘老板。潘老板怒气未消,大踏步走进大门。一位穿制服的人起身问道:“你就是潘兆逊?”潘老板看看客厅里在坐的罗毅刚和金永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随口说道:“对。你们有什么事情?”那人说:“我们是苍县法院经济庭的。金龙公司副经理郑义康起诉你严重违反合同,对他们公司造成重大经济损失。”潘老板心里明白,郑义康一直不肯就范,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一定是走这一步棋。法院人员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继续说:“这是起诉书。限你十天内把答辩材料写好,交到县法院经济庭,否则后果自负。”潘老板机械地接过起诉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另一位县法院人员说:“我们已经查清了你们公司的银行账号和库存货物。在法庭调查期间,你不能外出,随时等候法院传唤。从今天起,我们要封存高阳公司所有在苍县的银行账户和货物。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在封存单上登记签字。” 潘老板无精打采地跟在两位法院公务人员身后。他们先去县农业银行调出高阳公司的账户,待一切核实清楚,法院人员先签署封存通知,然后交给潘老板。潘老板不假思索,直接在上面签字。然后,他们来到苍县铁路货运站,打开库房,一一清点货物,登记在事先预备的封存单上。法院公务人员正准备让潘老板签字认可,一名货运站的工作人员闯了进来。来人高声断喝:“先别忙,让货主把这段时间的保管费交了再说。你们公事公办我不管,若你们把库房封了,我们找谁要钱去?”管事的法院公务人员认为他说得在理,对潘老板说:“你把这些精矿粉存了多长时间?如数把前期的保管费结清。”此时的潘老板猛然醒悟过来,预付给永庆公司的50万元要不回来,法院又把银行账户封了,眼下哪有钱交保管费? 潘老板说:“我没钱。你们把公司的帐户封了,永庆公司欠我50万追不回来,我连吃饭都困难,你们叫我拿什么交保管费?你们不是法院的吗?永庆公司欠我们公司的钱硬赖着不还,你们怎么不管?如果你们帮我把50万要回来,我马上交保管费。”其中一位法院公务人员说:“这一码是一码。假如你有证据起诉永庆公司,我们自然可以立案调查,为你主持公道。现在是你拖欠货运站的保管费,当然要结清。否则,属于妨碍法院办案。”另一位管事的法院人员把刚说话的同事叫到一旁,他俩商量了一会儿,管事的说:“我们考虑到你的实际困难,再说你们公司账户上的存款远多于起诉方要求赔偿的数额。我们商量决定,允许你从银行里取出60万元,作为日常开销和支付拖欠货运站的保管费。现在,请你在这上面签字。”潘老板顺从地在封存单上签了名。法院人员在库房大门上贴上封条,对潘老板说:“你现在可以走了。记住,十天内把答辩材料交到县法院经济庭。” 潘老板回到办事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什么也没说,直接上了二楼。 万处长带着一步一扭腰的温小姐来到聚银选厂。尽管凉风嗖嗖,温小姐仍然穿着迷你裙,修长的腿上套着肉色羊毛袜,天生玉肌使她用不着过多化妆,近于完美的身材在任何部位都呈流线型,单从背后或侧面看上去温小姐堪称魔鬼身材水蛇腰。令人遗憾的是温小姐眼睛偏小,龅牙使她的嘴巴偏大。因此,温小姐最擅长的是肢体语言。说来奇怪,一向严谨有加的宋厂长一见到温小姐就心慌意乱,连说话都语无伦次。万处长正是瞅准了这一点,才叫温小姐一同前来,把她推到前面。万处长今天自行解除了武装,例外地没有带上他贴身的手枪。 宋厂长正趴在办公桌上写证明材料。昨天,县法院派人来厂里调查潘老板的案子,要求宋厂长提供一份高阳公司购买金龙公司铜矿石委托聚银选厂加工的详细证明。一串熟悉而甜美的笑声打乱了宋厂长的思路,温小姐的出现令他再也无法下笔。万处长问道:“宋厂长,忙什么呢?”宋厂长说:“瞎忙,写一份证明材料。”温小姐扭到宋厂长跟前,带着几份惊讶,娇声赞叹道:“哎呀!宋大厂长还是位书法家。你瞧,他的字写得多潇洒。”万处长拿起桌上的材料端详,咂着嘴说:“不错,确实蕴藏着气吞山河的功底,大有王羲之的风范。宋厂长,什么时候给我们指点指点?”宋厂长没有过多理会万处长言过其实的夸奖,他倒是很在意温小姐对他的评价,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宋厂长收起还没完稿的证明材料,问道:“你们今天来不光是为了赞赏我的书法吧?”万处长说:“当然不是,我来是特意请你吃饭的。不管选出多少矿粉,我们的友谊却是与日俱增,我期待着进一步合作。”万处长见宋厂长有推辞之意,接着说:“我担心我的面子不够大,请不动你,专门把温小姐叫来请你。宋厂长不会不赏光吧?”温小姐一摇三晃地说:“宋大厂长,别尽顾着忙财,自我放松一下嘛!”宋厂长被温小姐的玉手连推带搡弄出门外。 万处长请客吃饭与众不同。他先问客人喝什么酒,然后再点适合的下酒菜。今天也不例外,温小姐拽着宋厂长的胳膊在春湖鱼庄包厢里坐定后,万处长问道:“宋厂长,先说你喝什么?”当着温小姐的面,宋厂长拘禁地说:“喝红酒吧。”万处长说:“天冷了,喝点儿白酒取暖,怎么样?”温小姐附和道:“就是,山东大汉岂有不喝白酒的道理?三碗不过岗嘛!”万处长说:“今天我做主,来一瓶剑兰春。”定好喝白酒后,万处长一口气如数家珍般地点了十几道下酒菜,看来他经常请人吃饭,或者经常被别人请,十分精于此道。 凉菜上齐后,万处长让服务员将桌上的小酒杯撤掉,换上两个大号茶杯,吩咐服务员把酒倒满。宋厂长用手挡住服务员,连忙说:“不行不行,给我倒半杯。”温小姐脱下外罩放在椅背上,发挥出肢体语言的特长。她挺胸提臀站起身来,曼声细语地对宋厂长说:“酒满茶半,这是老规矩,喝半杯怎么行?又不是在选厂,你说了算。现在,一切听万处长安排。”说完,温小姐发出一串甜甜的笑声。见宋厂长还要反对,温小姐扭动起婀娜的身姿来到宋厂长面前,索性用一双白嫩的纤手按住他的肩膀,令他干着急没办法。温小姐挺起江山多娇,几乎顶到了宋厂长的鼻子尖,女性的温馨终于让宋厂长屈服。服务员顺势倒满酒,分送给万处长和宋厂长。温小姐含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要了一杯养颜果汁。 宋厂长架不住万处长和温小姐的轮番敬酒。起初,他是被动应付。一旦酒过数巡,他便抛弃了一切顾虑,借着酒劲主动举杯向温小姐出击。久经沙场的万处长酒量惊人,但他今天有意放慢节奏,要让宋厂长喝好。在温小姐的软缠硬磨下,宋厂长杯子里的酒下得很快,似乎万处长成了局外人,酒席上变成宋厂长和温小姐的对饮。 一大杯剑兰春下肚,宋厂长眼睛发直,硬着舌头说:“我不能再喝了。”温小姐笑眯眯地站起来,姿势优雅地把酒瓶中剩余的酒全部倒进宋厂长杯中。此时的宋厂长没有反抗,倒有一种雾里看花,水中赏月的幸福感。 万处长见时机已经成熟,举起酒杯对宋厂长说:“宋厂长,为我们今后继续合作干一杯。我把这杯喝完,你随意。”万处长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宋厂长也机械地喝了一口。万处长掏出早已拟好的一式两份合同书,交给宋厂长,说:“这是我下一次 在你们厂加工矿石的合同。今天趁高兴,就把合同签了吧?”宋厂长尽管带着浓浓醉意,但心里并没完全糊涂,强卷着舌根说:“明天,明天再说,我看不清上面写的是,是什么。” 在这关键时刻,温小姐又含笑站了起来,将宋厂长杯中的白酒折一些倒进自己的空杯中,向宋厂长邀请道:“宋大厂长,我来敬你一杯,祝你兴旺发达,鹏程万里!”宋厂长直勾勾地凝视着温小姐挺拔身姿的丰腴处,身体和酒杯一同在微微摇晃。他只喝进一小口,大部分洒在了下巴上。温小姐紧贴着宋厂长坐下,将合同书展开,又从万处长手中接过签字笔,用融钢化铁般的声音说:“宋大厂长,你就别再犹豫了。万处长诚心诚意和你继续合作,你就把字签了吧!”宋厂长已经不知身在何处,用颤巍巍的手在合同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万处长屏住呼吸,急促地说:“还有这份。”宋厂长又机械地签了字。万处长迅速将其中一份合同书装进公文包,对温小姐说:“我去买单,剩下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万处长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包厢,再也没有回来。 温小姐把另一份签过字的合同书折好,揣进宋厂长的衣兜里。她百般温柔地搀起宋厂长的胳膊,一步一挪走出春湖鱼庄。乌云遮住了夜空,街道上的灯光被风吹得摇曳不定。宋厂长在温小姐的搀扶下也在左摇右晃,偶尔踩到地面的枯枝上,发出清脆的折断声。宋厂长含含糊糊地问:“你带我去哪儿?”温小姐把脸贴在宋厂长肩头,柔情似水地答道:“今晚我是你的,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一股暖流涌上宋厂长沉醉已久的心头,情不自禁地随之下滑。 宋厂长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浓雾笼罩四野,透进屋里的光线很弱,使他误以为时间尚早。宋厂长坐在床上,习惯性地寻找他的眼镜,准备到车间里转转。可是,他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正当他感到纳闷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将眼镜递了过来。宋厂长擦了擦镜片上的潮气,然后戴上。他发现屋里的摆设有些异样,又见温小姐穿着睡裙进进出出正在张罗早点,每次进来时都朝他狡黠地一笑。宋厂长低头看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裳,更令他难堪的是他此时正赤条条地半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宋厂长迅速拉了一件外罩披在身上,问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温小姐边往桌子上摆筷子边说:“怎么,全都忘了?这是在我屋里。”宋厂长异常紧张,迫切地问:“在你屋里?你,你没把我怎么样吧?”温小姐说:“我倒没把你怎么样,而是你把我怎么样了。哼!没完没了。快起床吃饭,吃完饭早点儿回去。”宋厂长羞愧难当,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一路小跑逃出温小姐房间。温小姐并不阻拦,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到此结束。 宋厂长回到聚银选厂,悄悄躲进办公室,脑海里慢慢清理昨晚的思绪。没错,是万处长和温小姐来请我去吃饭,喝了不少酒。万处长呢,他去哪儿了?我怎么会睡在温小姐的床上?我没感到做过什么越轨之举呀,温小姐还说“没完没了”?尽管温小姐充满异性的诱惑力,但自己从来都没想过那么轻率地和她厮混在一起。是温小姐有意陷害,还是自己酒后乱性?不管怎么,我是赤裸着在她那儿过了一夜,正所谓黄泥巴裹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谁能说得清楚?对!我好像还写过什么? 宋厂长开始翻看他的衣兜,找出了那份签有万处长和自己名字的合同书。宋厂长迅速看了一遍,上面的字字句句令他目瞪口呆。这那是什么矿石加工合同?是一份万处长委托加工铅锌矿石合同书的补充条款,连签字日期都往前挪了。宋厂长后悔莫及,一切罪恶都发生在昨天晚上。补充条款里都是限制聚银选厂的相关内容,宗旨只有一个:倘若不能在规定的日期内按技术标准选出规定的铅锌矿粉数量,聚银选厂将加倍赔偿万处长的经济损失。 宋厂长气愤至极,恨不得将手中的合同书补充条款撕碎,可万处长还攥着一份,撕碎了也于事无补。他冲出办公室,直奔选矿车间。“马上把所有的机器停下来!”宋厂长一声怒吼,车间里正在作业的工人们愣住了,不知所以。宋厂长重复道:“所有机器都停下来!你们先回家去吧,别问为什么,我会把每个人的工资发到今天。”工人们换好衣服,三三两两离开了选矿车间。宋厂长蓬乱的头发任风吹拂,愣愣地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潘老板写好答辩材料,一大早便坐着奥拓车赶往县法院。他在心里盘算,如何应付法院的询问,将来怎样打点才脱得了干系,不知不觉中已到达县法院大门口。潘老板让老杜在门口等着,独自走进法院大楼。他上了二楼,向右一拐,顺数第三个门就是经济庭。门虚掩着,潘老板轻轻敲了几下门。里面说声:“进来。” 这天刚好是星期一,法院里各个部门的人来得最齐。潘老板走进经济庭办公室,里面同样坐满了人,所有的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刚进来的潘老板。潘老板放下所有的尊严,轻声说:“我来交答辩材料。”其中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潘老板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叫潘兆逊。”那人“噢”了一声,将下巴一扬,说:“把材料交给谭庭长。”潘老板双手将材料递给坐在旁边那位四十多岁的胖子,他就是经济庭的谭副庭长,人们在称呼上往往把“副”字去掉了。谭庭长接过材料,仅用了五分钟就把材料浏览完了。他将材料退还潘老板,十分不满地说:“不行,你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尽是事情发生的简单过程,没有实质性的东西。你要认真回答起诉书中涉及的问题。”谭庭长边说边用笔敲击办公桌。潘老板说:“请你再仔细看看,我回答的都是起诉书中的问题。”谭庭长不予理会,重申道:“我说不行就不行!再给你两天时间,你回去写深刻点儿。”门外有人喊:“谭庭长,开会了。”谭庭长起身说:“我早上有个会,你先回去吧。把你的联系电话留下。”潘老板匆匆而来,悻悻而去。 万处长再次光临聚银选厂时,是他请宋厂长喝酒的一个星期后。他恢复了以往不可一世的神气劲儿,腰间又别上了那支硬邦邦的手枪,独自一人昂首阔步直奔宋厂长办公室。宋厂长与一个星期前相比判若两人,衣冠不整,头发蓬乱,络腮胡长成齐刷刷的短桩桩,整天饱一顿饥一顿使他面色憔悴。宋厂长早就估计到万处长会来,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果然不出所料,万处长开口就谈如何赔偿的问题。宋厂长盯着万处长那张丑恶的嘴脸,不屑与他过多争辩,反正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份要命的合同补充条款。同时,宋厂长感到不可思议,作为一位国家政法人员,怎么能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瞒天过海和美人计双管齐下。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当上公安分处的副处长? 万处长煞有其事地说完他的损失后,宋厂长冷冷地问:“你打算怎么办?”万处长一副无奈的模样,说:“按照合同中的补充条款办,该赔多少就赔多少。”宋厂长说:“你就不怕我去告你?”万处长哈哈一笑,“告我什么?”经万处长这么一提醒,宋厂长无言以对,心想:是啊,告他什么呢?自己一点儿证据也没有。况且,我还在温小姐的床上过了一夜。万处长看透了宋厂长的心思,肆无忌惮地说:“现在是法制社会,告状要有确凿的证据。话说回来,假如你不尽快赔偿我的损失,我去告你还差不多。”宋厂长心里堵得慌,面对眼前的无赖,他悔恨自己不该去喝酒,否则不会钻进那两个狗男女布设的陷阱里,更不该经不住万处长的软缠硬磨为他加工矿石。“宋厂长,你听好了,如果十天内你还不赔清我的经济损失,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客气了。”万处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偌大的聚银选厂只有宋厂长一人伫立在风中,留下一片百无聊赖的寂静。 高阳公司的银行账户被冻结,库存的精矿粉也被查封,潘老板这段时 间不是往法院跑就是往永庆公司跑,落得两头受气,根本没有闲暇顾及继续购买矿石拿去加工。金永志无事可做,闲得发慌。他一开始就规劝过潘老板,要以互惠互利的原则才能在苍县站稳脚跟。可眼下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连潘老板本人都始料不及。金永志没有过多责备潘老板,潘老板想坑害别人,反过来自己却得到了报应。金永志考虑过放弃令他大失所望的潘老板,回单位去继续搞科研。可是,他仔细一想,这样做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因为他来高阳公司不是个人行为,而是有合同约束的技术服务项目,尽管现实中的合作行为违背初衷,但是自己一走了之毕竟属于违约,好在合同期只有一年,再过三个月合同就到期了。 金永志静下心来,耐着性子帮着潘老板修改答辩材料,想多从与金龙公司的合同书中找些有力的说词,可是找到的理由都难以理直气壮地对诸公堂,毕竟潘老板干出了违约的事情,而且还销毁证据。目前,唯一可做的就是认错,在认错的基础上解决问题,通过法院与郑义康达成谅解,利用聚银选厂为公正方,在法院的监督下将选厂里唯一幸存的选矿样品拿去化验,以化验结果结账,并赔偿给金龙公司适当的经济损失。这样做对潘老板是有利的,金永志始终坚信购买金龙公司铜矿石的品位没有郑义康估计的那么高,顶多达到5%。问题的关键在于让郑义康认可聚银选厂所存样品为结账依据,合同书中未牵涉相关内容。自从郑义康得知真相后,把潘老板恨得咬牙切齿,再不会轻信潘老板了,只有通过县法院调解。 办事处的电话铃在令人心焦的时候响了起来。金永志拿起电话,一个陌生的男子问道:“喂!是潘老板吗?”金永志说:“请等一下!”他将话筒交给潘老板。潘老板在电话中不停的说“是的,是的。”“那是,那是!”“没问题,算我的。”之类的话。潘老板放下话筒,勉强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他对金永志说:“是县法院谭庭长打来的,今晚我们去会会他。”潘老板对正在做饭的罗毅刚喊道:“罗老弟,不要做饭了,我们今天出去吃。”罗毅刚停下手中的活,出来问道:“什么事?我马上就把饭做好了。”潘老板说:“别问了,今晚我请谭庭长吃饭,我们都去。”金永志说:“既然把饭快做好了,你们去吧,我留在办事处。我吃完饭把答辩材料改好。”潘老板没说什么,对金永志的提议表示默许。 潘老板吩咐小刘和老杜各自都去准备车,马上去接人。看来今晚请的客人不止谭庭长一人,而且这些被请的人对潘老板来说都很重要。 宋厂长这段时间度日如年,自从他在万处长的淫威下如数赔偿了所谓的经济损失后,聚银选厂里一片荒凉景象,再没有新客户光临选厂,工人们都闲置在家,车间里的机器设备蒙上了灰尘。宋厂长和那些机器一样,都显得灰蓬蓬的。他的衣服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洗过,从头到脚都是脏兮兮的,络腮胡遮住了半个脸,脸上的其余部分显现出菜青色,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印象。 就在宋厂长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两个人在苍县火车站下了车,兴高采烈地向聚银选厂走来。其中一人是位六十来岁的老头,尽管双手提着行李包,但并不影响他兴奋地介绍沿途风光的兴致。他就是宋厂长的岳父,湖北大冶朝旺选矿厂的前任党委书记。走在旁边的少妇自然是宋厂长妻子,马上就要见到阔别已久的丈夫,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脸上洋溢着春风般的微笑。父女两人在蒿子滩渡口上了船,老头兴奋地用手一指,说:“看,江对岸那片房子就是聚银选厂。”船老大皱起满脸的“双眼皮”,从船上两人的谈话中猜出了他们与宋厂长的关系,例外地没有等其它渡江车辆,开动渡船专门将两人送过江对岸。当渡船刚一靠岸,两位客人便有说有笑跳下船去。望着两人快速离去的背影,船老大欲言又止。 宋厂长岳父在聚银选厂刚动工修建的时候来过一次,这一带的道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带着女儿径直走进选厂大门。选厂里一片沉寂,除了几片干枯的树叶被风吹得乱打转转以外,听不到机器声。令老头担心的事情果然应验了。他起初就告诫过女婿,办选厂关键是矿源,没有矿源选厂里的设备就是一堆废铁。父女俩的心情急转直下,他们迫切想见到宋厂长,问个究竟。 宋厂长的妻子看到眼前的凄凉景象,很为自己的丈夫担忧,但干着急不知道他在那间房子里。她环顾四周,大声喊道:“德良,德良!你在哪儿?”宋厂长的岳父毕竟当过领导干部,遇事不乱、处乱不惊,他耐心等待女婿的出现。 宋厂长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他,从选矿车间的配电室走了出来,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两位亲人。宋厂长妻子终于见到了与她期盼中的丈夫截然不同的宋德良,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宋厂长妻子扑上前去,清理掉丈夫头发上的杂草屑,关切地问:“德良,发生什么事了,啊?你到底怎么了?”宋厂长万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与妻子见面,多少辛酸和委屈堵在胸口,不知从何说起。宋厂长岳父问道:“德良,你吃饭了吗?”宋厂长这才意识到肚子饿得慌,无力地摇了摇头。岳父说:“什么都别问了,先让他吃点儿东西。” 进到屋里,里边凉冰冰的。宋厂长岳父打开旅行包,取出在火车上没吃完的面包和茶叶蛋递给女婿,不声不响去生炉子烧开水。宋厂长一阵狼吞虎咽,噎得直咳嗽。妻子打来一盆水,想让丈夫洗把脸。可宋厂长只顾吃,根本没工夫理会其它事。 对宋厂长夫妇来说,这一天本应该充满久别重逢的喜悦,万没想到会是这般情景。宋厂长妻子忙前忙后整理着凌乱不堪的屋子,很晚才入睡。可是,宋厂长的岳父比他妻子睡得更晚。老头一个人抽着烟,做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又一遍一遍推翻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使他一直看好的女婿变得如此消沉?老党委书记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醒来,宋厂长岳父发现女婿刮掉了胡子,看起来气色好转了一些,他迫不及待地想搞清选厂的内情。老头将女儿打发出去买菜,想单独和女婿谈谈。女儿走后,老头尽量心平气和,问道:“选厂遇到什么困难了?我认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宋厂长顾虑重重,不愿让心头刚刚愈合的伤疤继续流血,更不愿让他的老岳父和妻子为他担忧,说道:“没什么大困难,只是以前的一位老客户遇到了官司,厂里暂时没有矿源。”老头紧锁双眉,继续问:“苍县这么多矿老板,不会因为一个矿老板吃了官司就断了矿源吧?我想这不是主要原因。你说出实情,我们一起想办法。”宋厂长望着岳父灼热的目光,再也无法隐瞒什么。他定了定神,说出了万处长如何死皮赖脸地要他加工劣质矿石,又将他灌醉后在合同补充条款上签字的全部过程。宋厂长最后说:“那份补充条款完全是他设下的圈套。我加工不出他要求的230吨锌精粉,翻倍赔偿给他32万元。现在,厂里没有流动资金,客户也不来了。”老头叹了口气,心想:看来自己低估了办选厂的风险,当初只想着矿源问题,忽视了商业行为中那些狡诈的小人。老头宽慰女婿道:“不要紧,只是损失了一些钱嘛,拿钱买个教训也好。关键是你要振作起来,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宋厂长听了这席话深感欣慰,人在落难时太需要理解和关怀了。 翁婿俩正在商谈聚银选厂如何度过难关的事。“啪”的一声,一包鸡腿不偏不倚砸在宋厂长背上,紧接着一塑料袋各色蔬菜飞向宋厂长脑门。他迅速闪开,没有被击中。宋厂长的妻子站在门口,怒不可遏,脸都气得变了形。屋里青椒、黄瓜、西红柿和豆腐被扔得到处都是,暖壶也被摔破了,吊灯左右摇摆滴着西红柿水。宋厂长岳父见女儿发这么大火,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宋厂长妻子没有理会父亲的询问,冲着宋厂长怒吼道:“我告诉你,宋德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 得好事!”宋厂长被数落得莫名其妙,一个劲儿地追问妻子发生什么事了。宋厂长妻子越骂越气,嘤嘤地哭了起来。岳父从中调解,将女儿带出房间。 宋厂长弄不清妻子是怎么了,开始打扫地上的烂菜,扔掉破碎的暖壶渣滓。把屋子收拾干净后,宋厂长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休息,呆呆地盯着闹钟出神。 没过多久,宋厂长岳父和妻子一前一后走进大门。岳父狠狠地瞪了女婿一眼,没好气地说:“宋德良,你真不是个东西!算我瞎了眼,错看了你。你想干啥就干啥去吧!”老头气愤至极,捡起地上的一个西红柿,用力砸在宋厂长消瘦的背上。宋厂长岳父和妻子收拾衣物,准备离去。宋厂长连连阻止,问道:“你们究竟是为什么?”宋厂长岳父头也不抬,冷冷地撂过一句话,“用不着装腔作势,你把选厂弄成这样,全是为了养野女人。”宋厂长争辩道:“我养野女人,这从何谈起?”宋厂长岳父和妻子收拾好行李,气冲冲地往外走。宋厂长急了,跟着追出大门,大声说:“你们把话说清楚,别冤枉我。”父女二人只住了一个晚上,就怀着一腔悲愤走了。已经走出好远了,宋厂长妻子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宋厂长呆若木鸡地站在院子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助地目送岳父和妻子逐渐远去。 原来,宋厂长的妻子今天早上出去买菜,一路琢磨着丈夫产生巨大变化的原因。她低着头顺坡上的小路下到汉江边,沉思着登上渡船。时间尚早,船上空荡荡的没有一辆车,只有船老大一个人闲坐在舵仓里等候。按照当地轮渡的规矩,汽车渡江才收费,人渡江属于捎脚,不要钱,但必须等够至少四辆汽车方可开船。“女子,江上风大,到里面来等。”船老大招呼宋厂长妻子道。宋厂长妻子昨天匆匆见过船老大一面,看船老大和颜悦色地请她到舵仓避风,便默默走了进去。 船老大见宋厂长妻子情绪低落,问道:“女子,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愁眉苦脸的?”宋厂长妻子抬头看了一眼满脸皱纹的船老大,低声说:“没什么。”船老大接着问:“你是宋厂长老婆吧?昨天和你一起来的是你什么人?”宋厂长妻子“嗯”了一声,说:“她是我父亲。”船老大说:“宋厂长可是个好人啊!他担心我开船受冻,把厂里工人用过的旧手套和皮鞋送给我。”船老大看了一眼宋厂长妻子,接着说:“哎!好人不见得有好报。以后你好好劝劝宋厂长,叫他离那个风骚女人远点儿。选厂被弄成这个样子,都怪那个女人。其实,我早就该跟宋厂长说说。”船老大本是一番好意,但在宋厂长妻子的心里掀起了波澜。她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风骚女人,哪个风骚女人?”船老大并没觉察到宋厂长妻子情绪上的变化,说:“就是那个常来厂里找宋厂长的女人,姓温,脸上抹得跟妖精一样。”宋厂长妻子将信将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宋厂长妻子本来就忧心忡忡,经船老板一说,更加烦躁不安。她乘渡船过了汉江,心里琢磨着另一件事:难道丈夫在外真的有女人,而且那个风骚女人反过来把他坑了?难怪丈夫吱吱唔唔说不清楚选厂经营不善的原因。宋厂长妻子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来到苍县东头的菜市场。 苍县人有赶早市的习惯,菜农天不亮就起床,将地里的蔬菜摘下,趁着星光月色用浅底竹筐担着往城里赶。即使月黑无光,走惯山路的人也会往来自如。路上肯定能遇到一两条清澈的小河,他们便在水里把各种蔬菜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继续赶路,到了集市天刚刚放亮。四面八方赶来的菜农们卸下担子,将菜筐往路两旁整整齐齐地一摆,然后开始叫卖。苍县正处于两山夹一川的位置,雨量充沛,卖菜的人无论天晴天阴都戴一顶草帽,整个菜市一片晃动的草帽加上嘈杂的叫卖声。品种繁多的新鲜蔬菜水灵灵的,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而且物美价廉,供人们选购。买菜的人提着篮子不慌不忙的踱步于菜市中,从头到尾将形形色色的蔬菜巡视一遍,探探底价,眼睛不停地搜索是否又有新摆出的菜筐。人们往往把逛早市当作一种消遣,只拣最新鲜最适合的菜买上一点儿,仅够当天食用就行了,第二天再来买。 今天也不例外,当宋厂长妻子来到菜市场时,早市的高潮已过,但这里仍然聚集了很多人。她无意像当地人那样在菜市场闲逛,随便买了几样新鲜蔬菜和一块豆腐,便往回走。世上的事情往往凑巧,正当宋厂长妻子穿行在人群中时,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正在一个摊位前挑选莲藕,谈话中涉及宋德良。男的问:“你到底和宋德良睡了没有?”女的“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不正面回答。那女人打扮得有几份妖艳,一连串的浪笑声深深地刺激了宋厂长妻子的神经。男的并不死心,有些气恼地问:“笑个屁!你说话呀,你跟姓宋的究竟上床了没有?”宋厂长妻子止住脚步,急切想听听下文。女的止住笑声,说:“你吃什么醋呀,反正他在我那儿过了一夜……”宋厂长妻子再也听不下去了,那些污秽的语言将使她更加悲愤,心想:这个妖艳的女人一定是船老大说的风骚女人。一股冲天怒火直袭心头,宋厂长妻子恨不得一步跨回聚银选厂,找那个昧良心的算账。 没错,那个男的正是坑害宋厂长的万处长,女的就是拉宋厂长下水的温小姐。 宋厂长妻子回到聚银选厂便对丈夫劈头盖脸来了一顿,然后与父亲愤然离去。 妻子和岳父走后,令宋厂长雪上加霜,好一阵心寒。但他终于鼓足勇气,决定把选厂继续经营下去,他不相信这个世上没有公理可言。 这个所谓的桃色事件是否能导致一个幸福家庭的破裂,人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真相大白之前,宋厂长一家的心中留下了不可愈合的伤口。然而,对于做了亏心事的人来说,宁可永远把它当做秘密。 第十三章(1) 早上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黑松岭上,令人感觉不到温暖。然而,沿坡的茂林修竹和常老汉家屋顶上的青石板被露水打湿后,在阳光下却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陈鑫铭来黑松岭开矿已经两个多月了,除了挖出些黄褐色参杂少量翠绿色的松散物外,连铜矿影子也没见到。过度的操劳使他孔武有力的身板消瘦了许多,黑脸膛上颧骨突出,原本洪钟般的声音参杂了一些沙哑。他真后悔当初进山开矿,在老庙沟开铅锌矿时就不顺心,可好坏采出了矿石,眼下这个铜矿洞子算是白打了,挖出来的尽是渣石,但他又不彻底死心,总幻想有朝一日能打到大矿。就这样在洞子里打打停停,陈鑫铭父子俩的体力和他的钱一样都已基本耗尽。 陈鑫铭和他儿子陈钧韬吃过春儿做的早饭,将空碗搁在桌子上,四目相对,谁都懒得再上山打洞子。春儿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将碗筷收走,拿到厨房去洗。陈鑫铭拿了一把竹椅放在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房顶上的青石板出神,带露的青石板将强烈的阳光反射在他的脸上,使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青石板是当瓦用的。山民们盖房子本身就是从牙缝里挤出的钱,因陋就简,全部是就地取材,用花岗岩打地基,土坯筑围墙,再从荒山上将大块青石板采下,顺着叠置在一起的岩石层理劈成薄板,依其自然形态铺在房顶,既遮风又挡雨,关键是省钱。 陈钧韬终于忍不住了,对父亲说:“爸,咱们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我早就不想干了!”陈鑫铭全神贯注,没理会儿子的抱怨。陈钧韬见父亲不予理睬,提高嗓门继续说:“你不愿走,我可走了。”陈鑫铭这才回过神来,说道:“要走你走,我再等等看。”儿子嘟囔着:“不能一错再错,我还不如一直在家经销保健品。”陈鑫铭只当没听见,继续盯着青石板看。陈钧韬说:“我真地走了啊。”陈鑫铭只“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陈钧韬见父亲对他的话心不在焉,气冲冲地走进房间收拾东西,撵得院子里已经长大的那群鸡四散逃窜。 陈钧韬迅速将衣物装进一个蓝色牛仔包中,提着包走回院子里,对父亲说:“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陈鑫铭没有送儿子,仍然坐在竹椅上目送儿子下山,直到他消失在坡下那片茂密的灌木丛中,一股辛酸涌上心头。 常老汉从菜地里干完活,扛着锄头走进院里。他放下锄头,洗了一把脸,端着一大碗稠得冒尖的红薯稀饭,也拖把椅子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坝中,边吃边和陈鑫铭聊天。 常老汉嘴里嚼着红薯,问道:“陈老板,你儿子走了?”陈鑫铭说:“嗯,他不想干了。”常老汉见陈鑫铭一直盯着他家房顶,显得心事重重,关切地问:“那你往后怎么办?连个帮手都没有。”这话刚好说到陈鑫名心痛处。他收回目光,感叹道:“一招失算,满盘皆输。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儿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催促道:“爹,你吃快点儿。我洗完碗还要到集上卖鸡蛋呢!”常老汉连忙说:“好,我马上就吃完!”黑娃娘正在屋里换衣服,准备和儿媳妇一起去棕坝乡集上卖鸡蛋。她听见老伴说了句犯戒的话,钮扣都没扣好就从屋里冲出来,大吼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什么吃完了?我们家米也有面也有,能吃完吗?真的吃完了,下一顿你吃什么?”常老汉被数落得一声不吭,满脸赔笑,那意思是任凭你处置。按照黑娃娘的规矩,要说“吃好了”或是“吃饱了”之类的话才吉利。黑娃娘的气还没消尽,春儿走过来收拾常老汉的饭碗,顺便说了声:“爹,你还要不要饭,锅里还有。”黑娃娘更是气上加气,瞪着儿媳妇,又是一顿埋怨:“谁要饭?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要说还吃不吃。哼!就是记不住。”黑娃娘回过头,一把抢过常老汉端在手中的碗,气呼呼地说:“老东西,你到底还吃不吃?”常老汉不恼不怒,笑嘻嘻地回答:“老东西已经吃饱了。”黑娃娘转怒为喜,说道:“我和春儿去赶集,家里的盐快没了。你去不去?”常老汉说:“你们俩先走,我走得快,一口气就能撵上你们。”黑娃娘和春儿收拾停当,出了门。刚走几步,黑娃娘又回过头来对常老汉说:“我已经把猪喂过了。你出门时给牛加把草,给鸡再喂一点儿。” 常老汉遵照老伴的嘱咐,将家里的牛和鸡喂过后,见陈鑫铭还坐在院中,问道:“陈老板,你今天不去打洞子了?”陈鑫铭说:“我想歇一天。”常老汉说:“你跟我们一起去赶集吧?出去走走,散散心。”陈鑫铭有好长时间没去过棕坝乡了。他说:“好!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去凑凑热闹。” 碧蓝的长空浮动着几朵白云,白云下层峦叠嶂,一望无际,山里的空气清新宜人,一条条蜿蜒流淌的小溪绕着苍山翠岭,乡间小路上隔不多远就会发现几个长得十分饱满的松果或橡子,正所谓春华秋实。常老汉和陈鑫铭参杂在三三两两下山赶集的村民中,深秋的景致令他们赏心悦目。常老汉不时会碰到熟人,便用山里人纯朴的方式相互问候,谈论的话题主要是家里养了几头猪,秋包谷收了多少,以及今年烟叶的价钱涨了没有,一阵说笑过后便各走各的。每当这个时候,陈鑫铭往往插不上嘴,但他被山里人单纯而自由的生活方式深深打动,心情畅快了许多。 正顺着山路往下走着,陈鑫铭和常老汉碰到两个用杠子抬着青石板下山的小伙子。常老汉上前问道:“你们给谁家盖房子?”其中一个小伙子回答:“不盖房子,拿到集上去卖。”常老汉见都是些山里人盖房子时当瓦用的石板,取笑道:“你们怕是想钱想疯了哟!这种石板山上有的是,从没听说过能卖钱,别拿我老汉开算。”两个小伙子走得汗流浃背,不想和常老汉争辩,继续赶路。陈鑫铭却不以为然,他相信那些青石板肯定能卖钱,这与他酝酿已久的一个想法不谋而合,看来有人走到他前面去了。 再往前走不多远,黑娃娘和春儿正坐在一个石头上等常老汉。常老汉说:“我说我走得快嘛,这不追上你们了。”黑娃娘白了常老汉一眼,咧着嘴说:“你走得快就把鸡蛋提上。”常老汉提着一篮子鸡蛋,一起来到棕坝乡。 棕坝乡聚满了赶集的人,街道两旁被卖服装、日用杂货的摊位占据,卖鸡蛋、卖猪娃和卖柴的都在河滩边。黑娃娘接过常老汉手中的鸡蛋蓝和春儿一起向河滩走去,她们要先卖掉鸡蛋,然后拿钱去买盐和其他生活急需物品。常老汉喜欢在街上闲逛,与熟人谈天说地。陈鑫铭告别常老汉,说他要去理个发、洗洗澡。陈鑫铭说完,独自向乡政府招待所走去。 常老汉正逛游着,迎面碰见提着一个空酒瓶子的白老爹。常老汉知道白老爹眼神不大好,主动招呼道:“嘿!白老爹,今天赶集卖点么子?”白老爹走到跟前才认出常老汉来,笑盈盈地回答:“噢!是黑娃爹呀?我没有么子可卖,只是来集上逛逛。”白老爹将手中的空酒瓶子扬了扬,接着说:“我刚刚吃了一碗凉皮,两根麻花,再去灌上一瓶醋就回。你来买点儿么子?”常老汉说:“我也是闲逛。黑娃娘和春儿去卖鸡蛋了,我等她们一起回。”白老爹说:“我刚路过乡供销社。说来好笑,山上的青石板也能卖钱。不信你去看看。”白老爹的话应证了半路上两个小伙子抬青石板的举动并不荒唐。常老汉说:“好,我去看看鲜活。”白老爹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问:“黑娃几时回来?”常老汉只顾去看鲜活,根本没有听见。 常老汉穿过拥挤的蔬菜摊,快步来到乡供销社。供销社门口聚集了五、六个小伙子,排着队等待出售青石板。常老汉睁大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相信山里人祖祖辈辈用来铺房顶的青石板能卖钱,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石板还能干什么?常老汉直到眼睁睁地看见卖青石板的小伙子把钱装进兜里才肯离开。他带着疑惑往回走,估计黑娃娘把鸡蛋卖得差不多了。 陈鑫铭在乡政府招待所的澡堂洗完澡,又理了个发,感到一身轻松。他回到和常老汉分手的地方,没见人,便四处张望。他扫视的目光猛然定格在生产资料门市部前。有个乡下妇女正小跑着来回忙活。门市部左边低头站着一个穿着干净的乡下姑娘,偶尔抬头瞟一眼门市部右边的小伙子。只见那位乡下妇女对姑娘嘀咕几句后,又迅速跑到小伙子面前说上一阵,忙得不亦乐乎。陈鑫铭终于明白那位乡下妇女是个媒婆,她正在给小伙子和姑娘牵线搭桥。媒婆往返几次后,那个姑娘抬起红扑扑的鹅蛋脸,将手中亲自纳制的一双鞋送给媒婆,算是答谢礼物。媒婆喜上眉梢,转身来到小伙子身边。看来小伙子对鹅蛋脸姑娘早就中意,他见姑娘把鞋送给媒婆,那是表示她同意与自己交往的信号,便迅速从衣兜里掏出十块钱交给媒婆,这是事先说好的介绍费。无论今天成功与否,小伙子都要给媒婆十块钱。媒婆显得更加欢喜。她告诉小伙子:“下次赶集还在这儿跟女娃子见面。别忘了给我扯布做身衣服哟!”说完三人各自散去。 陈鑫铭正看得新奇,常老汉一家三口向他走来。常老汉兴奋地对陈鑫铭说:“那些青石板真的能卖钱,我在供销社门口亲眼看见的。”陈鑫铭漫不经心地说:“噢!我去看看。”常老汉让黑娃娘和春儿去买盐,他带着陈鑫铭再次向供销社走去。 供销社门前出售青石板的人已经走光了,但大门仍然开着,里面堆积着收购来的石板,有两个男子闲坐屋里聊天。陈鑫铭问道:“老板,你们按什么价收购石板?”翘着二郎腿的男子看了陈鑫铭和常老汉一眼,答道:“那要具体看货。”陈鑫铭指着旁边最大的一块石板问:“这块石板能卖多少钱?”男子回答:“二十。”常老汉伸了一下舌头,心想:乖乖,就这么一块石板,比我那篮鸡蛋还值钱。陈鑫铭又问道:“你们收购这么多石板干什么?”一直没开口的另一个男子说:“现在都讲究环保意识,有钱的老外最看重这个。他们用石板代替瓦修别墅,既古朴又耐酸雨,现在正畅销。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陈鑫铭说了声“谢谢!”转身和常老汉一起走了。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在陈鑫铭心中敲定下来。 陈鑫铭和常老汉回到集市上,远远看见春儿在一个服装摊位前与老板讨价还价。黑娃娘一个劲儿地劝儿媳妇不要卖,春儿显然喜欢衣架上挂着的浅绿色套装,但又嫌太贵,老板就是不让步。陈鑫铭走上去对老板说:“把那套衣服取下来,让她试试。”黑娃娘推辞道:“不用,不用,太贵了!”老板用带钩的杆子把那身浅绿色的套装取下,递给春儿。春儿接过衣服,笑容满面地走进布帘子里去试穿。没过多久,春儿掀开布帘,穿着套装缓缓走出来。这身套装对春儿来说十分合体,穿着它就像刚吐嫩芽的杨柳。常老汉和黑娃娘心里都挺满意,可嘴上仍然喋喋不休说:“太贵!”陈鑫铭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一百二。”陈鑫铭掏出钱包,将钱交给老板。常老汉连忙阻止道:“陈老板,怎么让你出钱?”陈鑫铭说:“我住在你们家这么久,你们一家人对我照顾得很周到,给春儿买身衣服算什么?”陈鑫铭对十分难为情的春儿说:“春儿,就穿着衣服回家。”春儿感激地看着陈鑫铭,抿嘴一笑。 集市上的人群渐渐稀疏了。陈鑫铭和常老汉一家三口离开服装摊往回走,路过一家肉摊。陈鑫铭对常老汉说:“今天高兴,我们买点儿猪肝回去下酒。”常老汉正要开口,黑娃娘抢着说:“买猪肝干啥?太费油。不如买点儿肥肉,又能炼油又能吃。”陈鑫铭依从黑娃娘的意思,买了一大块儿肥肉,又顺便买了两瓶酒、三条烟,放在篮子里提着往回走。 金风送爽,吹得山路两旁的松林猎猎作响,令赶集而归的山里人多了一份满足感。常老汉此番看见了鲜活事儿,笑容一直挂在那张胡子与皱纹同样密集的脸上,就像喝足了陈年苞谷酒一样陶醉,手提沉甸甸的竹篮丝毫没有影响他爬坡的速度。黑娃娘怀着满心欢喜,自然忘掉了对常老汉习以为常的训斥和唠叨,她的鸡蛋卖了个好价钱,家里不仅又有盐了,而且晚上还能吃到久违的肉菜。春儿走在他们中间显得十分醒目,那套浅绿色衣装勾勒出她轻易不敢外泄的线条,正所谓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身姿挺拔,步履轻盈,这是她与黑娃结婚时也没有过的傲人感觉。是的,山里人有山里的高兴事儿,由于他们见的少,便很容易满足,然而这份满足往往会被接踵而至的烦心事儿很快冲淡,心烦的实质可以归结为一个字,那就是“钱”,一切又恢复到往日的宁静和繁忙中。要说满足感最强的当属陈鑫铭,因为他所见到的相当于“钱”。 回到黑松岭,陈鑫铭义无反顾地实施他的计划,整天让常老汉领着他到处去看哪儿有青石板。陈鑫铭仔细品味他儿子临走时说的话:别再浪费时间了,死守着空洞子将会一错再错。他上次在棕坝乡赶集时,亲眼目睹了黑松岭一带的青石板被山民们卖掉,说明大山里潜在的价值不止矿石。经过再三考虑,陈鑫铭决定暂时将那个令他生厌的洞子放一放,去开发青石板。但是,他不会步当地山民的后尘,决意买一台切割机,将山上的青石板经过浅加工后再出售。道理很简单,用切割机将山上采下的毛石板切割成收购者所需的规格大小,既节省搬运费又能卖上价。这是第一步,往后再向由自己销售的方向发展。 陈鑫铭拿定主意后,卖掉了打洞子的所有设备,到苍县买了一台小型切割机运上山。他利用洞口旁的一大块儿空地搭起了工棚,将切割机搬进去作为加工车间,又从村公所架上电线,再接上自来水。一切准备就绪后,陈鑫铭雇了几个当地人,让常老汉和春儿过来帮着照应,终于开工了。 陈鑫铭一炮打响,加工出来的青石板十分畅销,棕坝乡供销社收购石板的那两个人对陈鑫铭送来的方块状青石板相当满意。常老汉一家很为陈鑫铭高兴,黑娃娘不再为家中缺盐少油烦心了,一丝轻易不被人察觉的微笑时常挂在嘴角。 自从春儿有了浅绿色套装后,几乎就没有离身,若是稍微穿脏一点儿,她便在晚上睡觉前小心翼翼地洗净,第二天再穿上。春儿穿着一尘不染的绿装坐在吵闹的工棚一角作账,宛如秋天里保留了一方春色,给灰蒙蒙的工棚增添了生机。陈鑫铭惊讶地发现春儿作账又快又好,想不到大山里居然藏金隐玉,忍不住向工棚里那方春色多看几眼,慢慢品味起其中的含义,但始终不得其解。 那是一个天高云淡的早晨,春儿激动地从陈鑫铭手中拿到了第一个月工资,带着有些颤抖的声音向陈鑫铭请了一天假之后,所干的第一件事便是背着她的公婆去了棕坝乡。她几乎转遍了乡上所有的店铺,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也舍不得吃。最后,通过反复比较,春儿买了一套廉价牙具和一支看得上眼的口红,这些都是她期盼已久的奢侈品,黑娃是无法满足她的。 每天清晨,当她仰面喝上一大口峭壁上如注的溪水,漱净嘴里的牙膏沫后,感觉是那么清爽,心想:无论多么曲折的山路总是蜿蜒向上的,无非多转几道弯嘛。当然,春儿刷牙时总要千方百计避开她公婆,这是他们绝对不允许的,在这方穷山僻壤所有人都无法容忍浪费哪怕是一分钱。因此,春儿把买来的那支口红深深地藏在箱底,只有夜阑人静时才敢翻出来欣赏一下,对着镜子象征性地在嘴唇上方比划几下,从来没有用过。要说春儿嫁给黑娃,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其中还经历了一场鲜为人知的竞争。 黑娃娘生了一儿一女,原本是被当地人所羡慕的儿女双全的母亲。由于家境捉襟见肘,只能供一个孩子去念书。女儿青竹读到小学三年级时,黑娃也到了上学的年龄,这就意味着必须有一个孩子呆在家里。常老汉两口子经过反复斟酌,决定青竹留在家里放牛,送黑娃去上学。在一个闷热的中午,黑娃娘心情沉 重地对正在剁猪草的青竹说:“青竹啊,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弟弟该上学了,下学期你就别去学校了,回来放牛吧,我们交不起两份学费。”青竹剁猪草的小手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母亲,两行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充满稚气的脸向下流淌,打湿了衣襟,滴在剁猪草的弯刀上。黑娃娘心中一阵涩涩的酸楚,用她自己的道理劝说女儿:“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早晚要嫁人。还是在家里学勤快点儿好,免得将来到婆家受气。”青竹已经预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事情真正来临时还是让她感到突然和难过,村里有好几家都是这样,她家没有第二种选择,谁让自己是个女孩呢,可这一天来得太快了,毕竟她才读了三年书。青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她向母亲点了点头,表示万般无奈地接受了这一沉痛的现实。 青竹开始和村里的同伴一起上山放牛了,可她与其他放牛娃不同。别的放牛娃只要把牛赶到野草茂盛的地方就算万事大吉,纷纷聚在一堆儿耍石子,或是甩一副拼凑起来的旧扑克,吵吵闹闹十分开心,等玩儿够了才砍上一捆柴背上,各自将肚儿吃得溜圆的牛吆回家,路过小溪时再让牛喝个酣畅淋漓,大人们见了准会满意,免不了夸奖几句,夸得孩子们美滋滋的。每当其他孩子耍石子、甩扑克时,青竹从不聚堆儿。她默默钻进密林深处,春天拔竹笋,夏天采蘑菇,秋天挖野魔芋。她在一点一滴为自己积攒学费,盼望早一天能够复学。常老汉明白女儿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采集来的山货晾干,然后拿到棕坝乡集市上去卖,免不了要与买主争吵半天,讨个好价钱。 不料,青竹和黑娃同时病倒了,姐弟俩都高烧不退,神志恍惚,用尽了所有土办法也没见好转。在这种危急关头,愁眉不展的常老汉又一次陷入难以抉择的境地,两个亲生骨肉之间他只能带一个孩子去乡卫生所看病,家里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来,必须把青竹采集山货挣来的钱用掉。这一回,黑娃娘丝毫没有犹豫,决定让常老汉带病得最重的、嘴角已经起泡的青竹去看病,她觉得在送谁去上学的问题上已经亏欠了青竹,这次是内心寻找平衡的机会,反正两个孩子的症状相似,抓一副药煎来分给两个孩子喝是一样的。 常老汉照着老伴的意图去做,果然有效,两个轻易不用药的孩子都有了好转,黑娃又能去上学了,青竹也恢复了放牛的生活。就在常老汉两口子感到万幸的时候,悲剧发生了。青竹带着刚刚复原的身躯继续上山采蘑菇,她要重新积攒学费。由于雨后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就在青竹满心欢喜背着一大筐鲜蘑菇赶着牛回家时,一脚踏在溜滑的青石板上,从高高的悬崖上跌入山谷,当时就断了气儿。残阳无情地照射在春竹那件布满补丁和血迹的红衣服上,一筐鲜蘑菇撒落得不知去向。望着女儿修竹般消瘦的尸体,常老汉两口子哭得死去活来,黑娃也悲痛欲绝。一家人都觉得愧对了青竹。黑娃娘痛定思痛,将所有的母爱集中倾注在黑娃身上。从那以后,黑娃在学习上倍加努力。 与青竹相比,春儿是大山里为数不多的幸运女孩儿之一。幸运的是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还幸运在尽管家境同样贫寒,但父母已经供养到了她迈入高中大门。方圆一带有幸通过中考,而且家里还能继续拿得出钱的学生们都汇集到了棕坝乡唯一的乡高中,自然是以男生为主体,女生就像包谷地里套种的南瓜一样稀少。春儿所在的班里只有五个女生,被安排在一间大房子住。山区仍然按照它千百年来陈旧的步调在前进,男生和女生之间并不像城里那样交往频繁,争相斗艳比酷。但是,由于校园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生们自然产生了一种物以稀为贵的优越感,往往在男生面前招摇过市,叽叽喳喳说些没有着落的俏皮话。只有星期五晚上,那些尖嗓音才能暂时消停,因为大多数离得近的学生回家去了。等下个星期一返校时,他们要带来一周的干粮和咸菜,其中不乏个别家境好的学生兜里揣着几块零花钱。 黑娃参杂在男生中,一点儿也不出众,穿一身土灰色带有补丁的衣服隐没在教室的角落里,一颗小平头总是被个子高的男生所遮挡,长期营养不良使他的黑脸蒙上一层菜青色,整天沉默寡言,以至于大家忽视了他的存在。要说黑娃引起春儿和其他同学的关注那是高二期末全苍县摸底考试之后。黑娃在棕坝乡高中一举夺魁,在整个苍县排名第十,正所谓两年不鸣一鸣惊人。人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到黑娃身上,琢磨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成功的秘诀,谁能想到那是一颗聪明的小平头。 春儿开始留意黑娃的一言一行,有意无意地想和他套近乎。春儿发现黑娃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首先,他很能吃苦,学校安排他们班搬砖修伙房,黑娃总是搬得最多,而且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再者,黑娃做事一丝不苟,他的课堂笔记记得十分认真,夜自习他往往最后一个离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黑娃宽于为怀,乐于助人,每当上试验课时,其他同学为了观察得更清楚争着往前挤,黑娃则站在后面,顺着别人的脑袋缝隙间踮着脚尖往里窥视。无论是谁遇到难题请教他,黑娃一律耐心解答。春儿再也无法忽视黑娃的存在,反而觉得假如棕坝乡高中只有一个人考上大学,那就是黑娃。春儿与黑娃之间第一个变化发生了,她在学习上遇到难题便试探着去问黑娃,并且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叫他“黑娃子”,而是直呼其名“常顺”。黑娃偶尔也叫她“杨春”。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了。 但是,没过多久春儿就发现了异端。班里还有一个女生正在走进黑娃的生活,似乎比春儿更贴近,她就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孟瑶璐。孟瑶璐的学习成绩仅次于黑娃,两人在一块儿讨论学习上的事情自然多了一些。落落大方的孟瑶璐与黑娃面对同一道难题时,黑娃总是设法将他们之间保持一定距离,两个人巨大的反差令黑娃自惭形秽。肌肤白皙的孟瑶璐是班里唯一穿连衣裙的女生,黑娃粗布衣服上的补丁让他无法遮掩。更要命的是孟瑶璐经常在黑娃吃饭的时候来找他,使他躲闪不及,黑娃不愿让她瞧见自己土碗里的苞谷面馍馍和一小撮咸菜,这一切无疑宣告他们来自两个世界。孟瑶璐的家就在棕坝乡,她父亲开的杂货店坐落在离学校不远的正街上。每当学校或班里需要购置什么东西,经常由她去代办,低廉的价格和上好的质量保准让大家满意,更重要的是还可以赊账,天长日久孟瑶璐便成了学校里令人羡慕不已的佼佼者。正因如此,春儿隐约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在各个方面都无法与孟瑶璐相匹敌,时常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有些淡淡的酸楚。 第十三章(2) 一个秋雨绵绵的星期一早上,黑娃迟迟没有返校。春儿已经回头往教室角落看了好几次,黑娃的座位始终是空的。透过窗外顺着瓦楞如注的雨帘向外望去,灰蒙蒙的天空混沌一片,看不清山的轮廓,她开始担心起来。第一节课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春儿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冒雨来到操场。他们班男生宿舍那扇门紧锁着,根本见不到黑娃的踪影,一种无形的惆怅在春儿心中徘徊。春儿猛一回头,发现了伫立在身后撑着花布伞的孟瑶璐,她也正在急切地朝男生宿舍张望。春儿脚下的布鞋已经被雨水浸透,感觉一丝凉意从脚底袭来,直逼脑门。她不等上课钟敲响,用力甩掉头发上越积越多的雨滴,迅速返回教室。 临近中午放学,浑身湿漉漉的黑娃才背着干粮袋,怀抱书包走进校门。 黑娃并不是因为睡过了头才旷课的。黑娃像往常一样,鸡叫头遍时就起床了,背上母亲为他准备好的一周干粮出了门。阴雨天山路泥泞溜滑,光线也暗。黑娃凭着记忆和路面上偶尔反光的石头摸索着往山下走,一路磕磕碰碰速度很慢,真担心今天要迟到。远处传来习习琐琐的声音,黑娃越往前走声音越清晰,那不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响。黑娃止住脚步,循声望去,习习琐琐的声音恰好是从他小学班主任谢老师家中传来的。黑娃情不自禁地朝曾经一直关爱他的谢老师家走去。 体弱多病的谢老师累得气喘吁吁,正忙着将被雨水浸泡的麦子用簸箕搬进堂屋。黑娃知道那是谢老师过冬的主要口粮,雨水泡过就要发霉。黑娃叫了声“谢老师”,抢过他手中的簸箕便干了起来。谢老师借着煤油灯,看清来者是他一直寄予厚望的学生常顺,连忙阻止道:“你快去上学,路滑不好走,要迟到的。这些事情我一个人能行。”黑娃没让谢老师抢到簸箕,不声不响地继续搬运麦子。在谢老师的协助下,黑娃把麦子全部运进了堂屋,摊在席子和塑料布上晾干。这时,天已经放亮,黑娃感到一身轻松。谢老师端来一碗水递给黑娃,催促道:“喝了水就赶快走,给你们老师解释一下今天迟到的原因。”黑娃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干完,不能老让这些麦子堆在堂屋吧?再说,等包谷收了往哪儿搁?黑娃不再犹豫,出去找回几块青石板,在谢老师的一片反对声中爬上了漏雨的房顶。 黑娃将屋顶补好,浑身已经湿透。他顾不得擦干雨水便上了路,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腿上渗出了鲜血。那是由于青石板锋利的棱角把他的腿划了一道大口子。黑娃不想让谢老师担心,一切都掩饰过去了。 中午,春儿惊喜地看见黑娃从宿舍出来,缓步向教室走去。春儿迅速返回宿舍,取了几个她星期六回家亲手做的红豆荷叶粑,也向教室走去。春儿激动不已,心想:“那个黑家伙一定会夸奖自己的手艺不错,总比他整天啃苞谷面馍馍强吧,说不定他吃完还想要呢!”临近教室时,春儿听到孟瑶璐甜甜的声音,“吃吧,还热着呢!”接着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翻书声。春儿透过玻璃窗往里看,课桌上摊开的小笼包子正冒着热气,黑娃专心致志地抄录孟瑶璐的课堂笔记,孟瑶璐就深情地站在他身旁。看见黑娃对小笼包子无动于衷,孟瑶璐继续说:“这是我专门为你买的,吃完再写吧!”黑娃仍然没有理会,认真誊抄笔记。孟瑶璐不知如何是好,默默注视着黑娃的一举一动。春儿打算转身就走,可是怎么也迈不动脚步。黑娃终于抄完了笔记,抬头问道:“老师今天留的作业多不多?”孟瑶璐微笑着不慌不忙地说:“作业多着呢,你先吃包子,我帮你画到书上。”黑娃生硬地说:“你说第几页,我自己圈到书上。你把包子带回去,我吃不惯。”孟瑶璐的眼圈开始红润,她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等黑娃圈好了作业题,孟瑶璐将一盒“创可贴”丢在课桌上,猛地抓起那袋已经变凉的包子,冲出教室,用手抹了一把即将流出的眼泪,没走多远便狠狠地把那袋“受气包”摔到墙角。 黑娃走出教室,望着细雨中愤愤离去的孟瑶璐,感到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不过,黑娃并不后悔,他始终认为自己与孟瑶璐格格不入,判若来自两个世界。她是生活中的佼佼者,而自己是个土得掉渣渣的山里娃。手上这盒“创可贴”便是实际例子,黑娃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话说回来,黑娃对孟瑶璐充满感激之情。孟瑶路有极强的洞察力,尽管黑娃浑身上下湿透了,但是她一眼就看出了他裤腿上的血迹。 就在黑娃深感内疚的时候,他发现了手捧荷叶粑转身离去的春儿。黑娃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心若止水,他要继续啃着苞谷面馍馍刻苦学习,以此来改变与生俱来的命运。 黑娃读高三那年冬季,天气出奇的寒冷,雪下得足有一尺厚。凛冽的寒风无情地吹破了男生宿舍窗户上贴的报纸,贴好一次吹破一次,连宿舍的地面上都结了冰。黑娃的被子又破又薄,冻得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夜里又被寒风吹醒好几回。男生们个个喊冷,索性用石块和泥巴将窗子垒严,没有光线总比挨冻强。 不少同学的手脚被冻得又红又肿,纷纷埋怨今年冬季如此漫长。要数黑娃被冻得最严重,肿胀的双手已经发紫变乌,并且手背上布满冻裂的皴口,稍微一用力就出血,连握笔写字都困难,时常将血迹留在本子上。最让黑娃头疼的是吃饭,苞谷面馍馍被冻得邦硬,怎么啃也啃不动,好不容易咬下一块儿,往往带着牙龈渗出的鲜血下咽。 这天晚上,黑娃仍在坚持不懈地啃他手中硬得像石头的苞谷面馍馍,嘴都啃疼了也没啃下来。同学们纷纷去教室上夜自习了,宿舍里静悄悄的昏暗一片,黑娃还在埋头苦干。一个念头突然闪过黑娃的脑海,何不想个省力的办法?黑娃想的办法是用火烤,将苞谷面馍馍烤软了再吃。黑娃找来几张废稿纸架在宿舍中央,点燃了火,顿时明亮一片。为了防止被人发现,黑娃顺手用一根木棍顶住了大门。这一招果然奏效,烤过的苞谷面馍馍又软又香,黑娃为自己的灵感洋洋得意。 正当黑娃专心烤第二个苞谷面馍馍时,大门被突然推开,用来顶门的木棍凑巧倒在了火堆上。惊魂未定的黑娃看见副校长、教务处主任和看门老头一起出现在大门口,他们正怒目瞪着黑娃。教务处主任首先开口,“好哇,常顺同学!我说你为啥不去上夜自习?原来你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用椽烧火烤馍吃,这些椽是以后学校用来盖新教室的呀!”看门老头迅速将那根椽从火上捡起来提在手上,作为证据。黑娃申辩道:“我没用椽烤馍,我用的是废稿纸!”副校长看了一眼黑娃,高声说:“你不要狡辩,我们看得很清楚,等明天处理你的问题。你也不用上夜自习了,写一份深刻的检查。” 第二天上午,高三一班的教室里,同学们像往常一样,坐得整整齐齐等待上课,可是上第一堂课的物理老师迟迟没有来。大约二十分钟后,学校的正、副校长、教务处主任以及班主任陶老师带着黑娃走进教室。同学们相互悄声打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两位校长和陶老师在后排坐定后,教务处长健步登上讲台。他绘声绘色地把常顺昨晚在宿舍里用学校的椽烧火烤馍吃的经过讲了一遍,补充道:“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园地,决不能容忍这种破坏公物、自私自利的现象滋生蔓延。至于学校对这种丑恶行径如何处理,要看常顺同学认错态度。下面由常顺做检查。” 黑娃不慌不忙站起来,说道:“还是那句话,我根本没用椽点火烤馍,用不着做检查。”说完,黑娃坐了下来。那位一向严肃的副校长再也按耐不住了。他从教室后排“嚯”地站起来,铁青着脸说:“你烧椽的时候被我们当场抓获,还矢口抵赖,刘主任和老薛都可以作证。这儿还有物证。”教务处刘主任马上亮出了那根一头发黑的椽,摇晃着向大家展示。黑娃心里感到憋屈,可又无法解释清楚,低着头说:“我是用废稿纸烤的馍。 你们进来时刚好把顶门的椽掀到火堆上了。这件事完全属于巧合。”教室里一片哗然,淹没了刘主任和黑娃的争吵声。这时,一直沉默的赵校长朗声说道:“不要吵,把椽拿来让我看看。”教室里安静下来,大家期待着赵校长的鉴定结果。 赵校长接过椽,仔细检查。检查过后,赵校长将椽递给高三一班的班主任陶老师,轻声说:“不像被火烧过。”陶老师把椽拿在手中,反复看了好一会儿,将慈蔼的目光投向赵校长,表示同意他的判断。其实,凭陶老师长期以来对黑娃的了解,她压根不相信黑娃会做出这等事。可是,副校长和教务处刘主任昨晚找到她,你一言我一语地批驳常顺的不良道德,使陶老师将信将疑。刚才,经赵校长一提醒,陶老师又亲自察看了那根只是被烟灰染黑的椽,她完全打消了疑虑。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位雄心勃勃的副校长是赵校长退休后补缺的人选,他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就是具有大学本科学历的陶老师,既能捞到政绩又能给陶老师脸上抹黑的事副校长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果然不出所料,副校长再次站起来,铿锵有力地说:“常顺同学,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想不到你没有一丝认错态度!学校本来可以根据你检查的深刻程度考虑从轻处理,你再这样顽抗下去只有开除学籍!”这席话如同炸雷滚过,教室里悄无声息,原本想说点什么的赵校长和陶老师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春儿突然冒出一句话,“我相信常顺不会干这种事!”教室里所有人都扭过头看着春儿。尽管春儿表现得相当镇定,但她的脸不知是天冷还是羞赧慢慢红了起来。紧接着,孟瑶璐也大声说:“对,这么长的椽怎么烧火?”副校长和刘主任火冒三丈,冲着春儿和孟瑶璐高声叫嚷。赵校长再也无法沉默了,高声说:“请大家肃静!我认为这件事需要深入调查。同学们,高考在即,安心上课吧!” 校方的调查结果还是说不清楚,反正有三个人亲眼看见那根椽架在火上,黑娃必须在班上做检查,否则就开除学籍。为了这事儿,陶老师给黑娃做了长时间的思想工作,并向副校长说了不少软话。 为了保住学籍,将来有机会参加高考,黑娃委屈地写了检查。从此,他用感激地目光看待春儿和孟瑶璐。黑娃成了个别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槐花香彻整个苍县大街小巷,就连空气都是甜的,令人在沉醉中心情格外豁朗。黑娃挤出高考散场的人群,忧喜参半。他快步来到公路边,准备搭乘顺路的拖拉机返回棕坝乡,只怕拖延了时间没钱坐公共车。尽管黑娃吃住非常节省,但是三天考试还是花光了他从家里带来的钱。 “常顺,你等等。”是孟瑶璐紧追在后面叫他。“好容易轻松下来,你急什么?”孟瑶璐终于追上了黑娃。黑娃担心孟瑶璐窥探出他囊中羞涩必须搭便车的意图,说道:“我想早点儿回去。你要逛街你自己去吧。”孟瑶璐诡秘的一笑,挖苦道:“是没考好吧?你放心,小狗才谈考试的事儿。”孟瑶璐今天看上去确实可爱,兴奋得马尾辫都一翘一翘的。黑娃并不示弱,回击道:“谈也没关系,谁说我没考好?不过,我考完了才发现,无论在学校里学得再好,离高考的要求还是有一定差距。”孟瑶璐戏谑道:“那当然,你不可能门门都考满分吧?再说,我们乡下学校教学水平是不高。”还没有拖拉机路过,树荫下他俩谈得很开心。黑娃紧张的心情有些放松,问道:“杨春考得怎么样?”孟瑶璐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不快的阴云,轻描淡写地说:“我没见到她。”黑娃叹了口气,说:“我们和你大不一样。你考上大学只当是换个学校继续上学,而对我们山里娃却是一步登天。这次高考成败对我和杨春来说太重要了。”孟瑶璐更加不快,“好了好了,不是说好不谈考试吗?”孟瑶璐马上换了个口气,挥舞着双手说:“你是小狗,你是小狗!”黑娃躲闪开咄咄逼人的孟瑶璐,说:“好了,你去逛街吧,你们城里长大的女孩儿个个喜欢享受购物乐趣。”孟瑶璐摇头道:“小气鬼,不让你掏钱。时间还早呢,就逛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黑娃说:“不了,我到了乡上还要走山路,早点儿走好。”看到黑娃态度十分坚决,孟瑶璐怏怏离去,恨不得再摔一次小笼包子。 黑娃终于等来一辆从苍县拉化肥返回棕坝乡的拖拉机,在他的一再央求下司机同意黑娃坐在拖斗里的化肥上。一路上,黑娃特别留意从苍县驶往棕坝乡的班车。一旦有班车过来,他便急忙趴在化肥袋子上,尽量躲得严实点儿,免得车里的孟瑶璐看见他。又有一辆班车驶来,他终于透过飞扬的尘土看到了孟瑶璐。她端坐在那辆班车前排,目视前方,从容自得,脑后的马尾辫随着班车的颠簸上下晃动。孟瑶璐没有发现黑娃,也预料不到黑娃会搭乘拉化肥的拖拉机回家。黑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不用躲避了。天快黑尽的时候,黑娃坐着拖拉机回到棕坝乡。幸好今晚月光明亮,黑娃心想:顶多两个小时就到家了。他大步向前走,快到棕河桥了,突然发现月光下一个人坐在桥头。 等黑娃走近时,春儿从桥头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搭便车回来。”春儿开口道。黑娃“噢”了一声,多少感到意外。春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我没考好……”她重新坐在桥头的墩子上,痛哭流涕。黑娃不知如何安慰她,此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黑娃说得没错,高考对他和春儿这些具有同样命运的山区学生来说太关键了,维系着今后的人生道路。 春儿哭够了,泪眼汪汪地看着黑娃,那副无助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苍凉凄惨。黑娃宽慰到:“成绩还没下来,兴许你把自己估计得太低了呢!”春儿呜咽道:“不!我数学和物理两门课连题都没做完。”说完,春儿又哭了起来,担心从此以后与黑娃天各一方,最无法忍受的是他会和孟瑶璐在一起。 黑娃不得不把春儿护送回家。踏着月色,伴着蛙噪,行进在熟悉的山路上,春儿第一次近距离与黑娃接触,使她那颗几乎破碎的心得到了少许安慰。春儿回家与黑娃同一半的路,到了水磨盘,山路分为两条,一条攀岩而上去黑松岭通往黑娃家,另一条顺广坪河向上游走就到了春儿家。路上,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与两人的脚步相和,黑娃和春儿谁都没有说话。春儿尽管感到脚下这条走惯了的小路变得崎岖漫长,但最终还是不情愿地接近了家门。春儿说:“常顺,我到家了。你进去坐一会儿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我爹娘说。”黑娃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仍然没有摆脱痛苦阴影的春儿,说道:“下次吧,天太晚了。你不要急着把高考的情况告诉你爹娘,最终结果还没出来,说不定没那么糟。”春儿犹豫了片刻,鼓足勇气,转身向一间亮着微弱灯光的旧板房走去。春儿的爹娘显然在焦急地等待女儿归来,他们已经把饭菜热过好几遍了。黑娃一直等到春儿进了屋才离去。 常老汉和黑娃娘也在家里坐着等待儿子,他们知道今天是儿子高考的最后一天,将房门敞开着,不断向外张望。黑娃终于回来了,带着一路的喘息和汗水。黑娃娘急忙端来一盆水,让儿子擦洗。等饭菜摆上桌之后,常老汉试探着问:“考得还好吧?”黑娃“嗯”了一声,等将嘴里一大口饭咽下,说道:“还可以,考不上重点大学也能考个普通大学。”常老汉不再吭声了,他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那就是千方百计凑够学费。 回校估分的这天,感觉高考无望的同学没有来,春儿也没有来。倒是孟瑶璐异常活跃,追着陶老师问这问那,那神情似乎已经稳超胜卷。等同学们陆续离去后,孟瑶璐撵上了低头不语的黑娃,“嘿,常顺!你估了多少分?”黑娃停下脚步,“考得不好,估了459分。”孟瑶璐拍了黑娃肩膀一巴掌,说:“还说不好,全校就数你考得最高了,足足比我多了10分。你打算报那所 学校?”黑娃心情沉重,担心家里凑不够学费,喃喃地说:“还没想好。”孟瑶璐接着说:“我们报同一所学校吧?现在就到我家去商量一下!”一直在优越环境下长大的孟瑶璐只顾高兴,显然体会不到此时此刻黑娃的复杂心情。黑娃何尝不想实现自己的大学梦,但现实生活是残酷的。黑娃再次给热情高涨的孟瑶璐泼了一瓢凉水,冷冷地说:“我还有事。”说完,黑娃顾不得孟瑶璐的追问,转身就走。 常老汉卖掉了积攒三年的麦子,这些麦子都是黑娃读高中期间全家靠吃包谷面馍馍积攒起来的。圈里两头半大的猪也被卖掉了,眼下还不到出栏的时候,价钱压得很低,可是为了凑钱,常老汉还是咬紧牙关把它们卖给了棕坝乡一向爱占小便宜的徐屠夫。黑娃娘拿起那沓皱巴巴的钞票数了数,加上今年卖鸡蛋和桃子的钱一共只有4600来块,要想让黑娃去大学念书必须再想办法。 一阵冥思苦想之后,常老汉有了一个冒险的主意。他和黑娃一起翻过黑松岭,用绳索拴住腰攀到鸡公山的峭壁上砍些野藤条,回来编成藤椅去买。 这一天,常老汉和黑娃背上四把藤椅,顶着烈日下了山。他们来到棕坝乡,找了一处显眼的地方卸下藤椅,开始兜售。来往的行人不少,多数是匆匆而过,即使有个别人止步摸摸藤椅,也只是随意问问价钱便走了,嘴里小声念叨着:“太粗糙了。”等了半天连一把藤椅都没卖出去。就在黑娃望眼欲穿的时候,树荫下一幅红色的横幅映入他眼帘。 横幅上大书“面向贫困学生招生”几个字,几个城里模样的人摇着扇子坐在桌前。黑娃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黑娃刚接近桌子,其中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热情招呼道:“来,来,来!先看一下招生简章。”黑娃接过中年男子递给他的花花绿绿招生简章,认真读起来。中年男子继续介绍:“我们是受省民政厅的委托专程到乡下来招生的,面向广大贫困家庭的优秀考生实行优惠政策。目前,各大高校的学费都高得惊人,把教育搞成产业化,将许多有才华、有志向的青年拒之门外。我们的宗旨就是让所有贫困高考生圆他的大学梦,民政厅拨专款予以补贴。”黑娃抬头看了中年男子一眼,他说话的态度异常诚恳,可以用慷慨激昂来形容。中年男子问黑娃:“你考的是理科还是文科?”黑娃回答:“理科。”中年男子接着问:“估了多少分?”黑娃说:“大概459分。”中年男子皱了一下眉头,若有所思地说:“考得不算太好,报重点大学有点危险。”黑娃急了,高声说:“能上个普通大学就行!”中年男子说:“那好,你把详细情况跟瞿老师说说。”黑娃高兴极了,就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忙对旁边微笑着的漂亮女子说:“瞿老师,请您稍等一会儿。” 黑娃一阵风跑回去,叫来了他爹常老汉。常老汉显然也很激动,看着密密麻麻的招生简章不知说什么。黑娃问常老汉:“爹,他们说对贫困生实行优惠政策,你看我报那所学校好?”常老汉低声说:“爹没上过学,识不了几个字,你想报那个学校就报那个学校。”瞿老师将长发甩到脑后,说道:“对嘛!上那所学校当然要自己决定,你爹只有建议权。看你的志向在哪方面,我可以帮你参谋一下。你可以报农学院,近几年可吃香了。”黑娃思量片刻,说:“农民太苦,我想学工,将来当工程师。”瞿老师点点头:“也不错!你先填个表。”这时,围观的人越聚越多。黑娃按照招生简章上可供选择的学校报了“东平工业学院化工系”,他将填好的表交给瞿老师。瞿老师略微扫了一眼,说:“交10块钱手续费。等高考成绩公布后,如果你的分数超过450分,又符合贫困家庭条件,我们优先录取你,学费可以减一半。”一位围观者情不自禁地说:“这真是给我们山里娃办了一件大好事!”另一位附和道:“没错!我娃明年高考,不知他能不能赶上这等好事?” 常老汉和黑娃背起没卖出去的四把藤椅,满怀喜悦踏上了回家的路。 常老汉和黑娃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房后的菜地里传来黑娃娘的阵阵笑声,不知她在与谁说话。黑娃一个箭步跨上地埂,叫了一声“娘!”他想把今天的好消息早点儿告诉她。菜地里站起两个人,一个是黑娃娘,另一个是春儿。黑娃惊奇地问春儿:“你怎么来了?”春儿搓着手上的泥土,怯生生地说:“听说你家把两头半大的猪都卖了,我给你娘送来一只猪娃。我家老母猪正好下了一大窝。”黑娃娘笑道:“你还不快谢谢你同学?她送来一只白猪娃,还帮我除草。”常老汉瞪了老伴一眼,说:“怎么好白要人家的猪娃?”没等黑娃娘开口,春儿回敬道:“我是常顺的同学,也不算外人。穷帮穷富帮富,你们有困难我应当帮助。再说,你们家不养猪,过年吃什么?”黑娃正要开口,春儿又抢先说:“好了,好了!我把猪娃都送来了,总不能让我再带回去吧?”黑娃娘对春儿早已有了好感,忙对黑娃说:“快招呼你同学进屋坐!” 进到屋里,黑娃将今天在乡上填报高考志愿的事说了一遍,说得黑娃娘乐滋滋的。一旁的春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半个月后,黑娃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信封里还附有一张交款单。说是按照交款单上的银行账户汇去头一年的学费2000块钱,便可以上“东平工业学院化工系”,以后每年的学费都是2000元。黑娃一家沉浸在一片喜庆中,第二天黑娃和常老汉一起到棕坝乡邮局将2000块钱汇了出去。 黑娃义愤填膺地回来了,仅仅在去东平工业学院上学一个星期后。他回到家中,一头倒在床上,任凭爹娘怎么询问也不说一句话。看着消瘦的黑娃躺在床上,又问不出个所以然,黑娃的爹娘一筹莫展,跟着他一起忍受煎熬。 黑娃不吃不喝,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黑娃终于起床了。吃过早饭,他告诉常老汉:“爹,那伙来乡上招生的都是骗子。省民政厅根本没有委托任何人出来搞扶贫招生,东平工业学院也没有化工系。那伙人专门骗我们山里人,骗到钱后跑得无影无踪。”常老汉和黑娃娘明白这次上当不仅被骗了钱,而且毁掉了儿子的前程。常老汉问黑娃:“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黑娃回答:“种地。” 孟瑶璐如愿以偿地去了外省上大学,她和黑娃由昔日的同窗变成了社会上不同阶层的人。她也不会再和春儿争什么,随着岁月的流逝,一切都可能淡忘。 相同的命运使春儿融入了黑娃的生活,他们如同大山里两条清澈的溪水,顺其自然,汇成一体。要说黑娃跟春儿的结合与周围其他夫妻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回答就是省了媒婆的口舌,其他方面看不出多少区别,他们完全与大山和土地浑然一体。 黑娃和春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精心耕种着赖以生存的田地,一同供奉二老,过着周而复始的平淡生活。天气好的时候,他俩也去棕坝乡赶赶集,每回都不约而同地朝曾经学习过、追求过的棕坝乡高中瞟上一眼,然后迅速收起目光匆匆离去。终于有一天,难耐寂寞的黑娃提出要外出打工,说走就走,一去就是一年多。 第十四章(1) 陈鑫铭的石板厂越办越火,随着腰包日益鼓起来,他恢复了昔日洪钟般的声音,整个厂棚经常响起他带有回音的吆喝声。说来奇怪,只要有春儿在场,陈鑫铭会变得斯文有加,看上去风度翩翩。陈鑫铭依然住在常老汉家,对他们一家人感恩戴德,出手也异常阔绰,尤其是对待春儿,只要眼下城里女人时兴的东西,春儿应有尽有,大到金项链、女式皮包,小至发卡、长筒袜,打扮得春儿像出水芙蓉。对于春儿来说,她从陈鑫铭那里得到了在黑娃身上没有得到的异性关怀,有一种青春洋溢的感觉。同时,春儿心底深深地埋藏着愧疚感,一方面愧对在外打工的黑娃,另一方面对陈鑫铭那些奢侈的馈赠品无以为报感到内疚。可是,当陈鑫铭再次送她礼物时,春儿又无法抵挡那种强烈的诱惑力。眼下,春儿力所能及的就是把石板厂的账目做好,抽空帮陈鑫铭洗洗衣裳。 这天,陈鑫铭要去苍县催货款,这笔款子尽管才拖欠一个月,但他毅然决定亲自出马,还要带上春儿。陈鑫铭和春儿抵达苍县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他们在汉江桥下了班车,打的前往苍县流花宾馆。热闹的地方总是能给人带来好情绪,这两天刚好赶上苍县举行物质交流会,显得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形形色色的交易物质琳琅满目,因此陈鑫铭和春儿都情绪高涨。那些拥挤的阳棚下,少不了以次充好的水货,只因多数进城来的乡下人辨别真伪的能力有限,再加上卖得便宜,让不法商贩有机可乘。春儿很少来苍县,自从高考之后还是头一回踏进苍县城,喧嚣的场面不断从车窗外闪过,使她应接不暇。 两人走进流花宾馆大厅,来到前台。前台服务员遗憾地告诉陈鑫铭:“对不起先生,我们的客房已被住满,欢迎下次光临!”陈鑫铭正准备亮开洪钟般的声音训斥服务员几句,春儿先开了口:“没关系,我们去其它地方。”陈鑫铭的火气迅速熄灭,顺从地跟随春儿退出流花宾馆。 陈鑫铭和春儿一连找了几家宾馆,情况都一样,客满为患。两人转得饥肠辘辘,仍然无处下榻,原本高涨的情绪受到了冲击。此时,苍县城已是万家灯火。他们在临街的一家饭馆吃过饭,继续寻找住处,不知不觉来到了长途汽车站。春儿终于想起,她当年参加高考时,为了省钱曾在汽车站睡过最便宜的通铺。在车站旅馆住宿的人多是乡下人或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他们总是找最便宜的房间,其余那些洁净的客房常常住不满。在春儿的建议下,陈鑫铭很不情愿地放下老板的架子,像是受了偌大的委屈似的向车站旅馆走去。 车站旅馆凌乱不堪,出入车辆的汽笛声和来往旅客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墙壁上到处张贴着顺路捎货、紧急招聘以及廉价推销等野广告。旅馆内阴暗肮脏,形形色色的临时招牌贴在房门上。陈鑫铭和春儿来得太晚,只有旅馆的二楼有一间空房。这让春儿十分为难,她不可能与陈鑫铭住在一起。那个长得像航空母舰的女服务员向春儿解释道:“有一位女房客包了一间房,里面堆放着货物。如果你愿意,等一会儿女房客回来可以和她商量,把货物挪开,与她合住。”春儿点点头,只好先和陈鑫铭一道去仅有的一间空房暂时休息一下。 陈鑫铭确实走累了,他进了房门端直躺在床,似睡非睡斜眼看着电视,冷不丁瞧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春儿。春儿正在聚精会神地观看电视节目,她难得有欣赏电视的机会。灯光下,春儿娇美的身躯令陈鑫铭心潮澎湃,电视屏幕变幻着五彩斑斓的荧光,闪烁在春儿的面颊上,更让陈鑫铭热血沸腾。陈鑫名的这种感觉已不是第一次了,他按耐不住内心的骚动,浑身充满触手可得的欲望。 此时的春儿丝毫没有察觉,仍在关注电视画面。陈鑫铭坐起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几下。他想找个热烈的话题以分散春儿的注意力,情急之下什么柔肠的话题都想不起来,两道灼人的目光和电视机闪烁的荧光参杂在一起,扫过春儿的浑身上下。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使陈鑫铭和春儿都吃了一惊。陈鑫铭急忙收手,从梦幻深处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他重新躺在床上。春儿起身将房门打开,几个身着警察制服的人迅速冲进来。“你们是干什么的?把身份证拿出来!”一个盛气凛然的警察高声断喝道。等警察仔细审查了两人的身份证后,其中一位红脸胖子厉声问陈鑫铭:“你们是不是夫妻?”陈鑫铭和春儿不知警察问话的用意,齐声答道:“不是。”红脸胖子冷笑一声,“我看也不像。”他把身份证分还给两人,高声问:“你们知不知道旅店禁止卖淫嫖娼?”陈鑫铭和春儿带着惊异的目光相互看了一眼。陈鑫铭反问道:“你说谁卖淫嫖娼?”另一位将帽檐儿压得很低的警察说:“被我们抓个正着,还想矢口抵赖?”不等陈鑫铭和春儿辩解,那位很不耐烦的红脸胖警察说:“少废话,跟我们到公安局去!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挣了几个臭钱就满世界玩儿小姐。哼!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陈鑫铭和春儿跟随几个警察走出客房大门时,那位长得像航空母舰的女服务员正站在门口,用鄙夷的目光投向他们。警察正是接到她的报案才出动的。 在县公安局里,陈鑫铭有口难辨,万般无奈之下交了18000元治安罚款。第二天一早,陈鑫铭悻悻地和春儿走出公安局大门。他再无心上门催债,和春儿一起直接回了黑松岭。春儿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任凭陈鑫铭怎样宽慰,始终一言不发。 回到黑松岭,陈鑫铭仍然趾高气扬地出入于石板厂,端着大老板的架势,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春儿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为了避嫌,她不愿与陈鑫铭单独相处,每当工作上必须面对陈鑫铭时,春儿感到浑身不自在。 在苍县法院经济庭谭庭长的调解下,郑义康和潘老板之间达成了共识,双方各让一步,同意在县法院经济庭的监督下将聚银选矿厂里保存的唯一一份样品作为终审凭据。潘老板继续作谭庭长等人的工作,高阳公司被冻结了将近一个月的银行账户和铜精粉终于解封了,潘老板又可以继续筹划卖精粉和购买新矿石加工的事情。毋庸讳言,谭庭长等人顺理成章地成了高阳公司苍县办事处小白楼里的常客。 这天,金永志和罗毅刚踩着一路的枯枝败叶爬上黑松岭,第二次来到常老汉家。他们抱着一线希望,想看看陈鑫铭是否打出了铜矿。陈鑫铭见到两人显得异常兴奋,在喧嚣的机器声中领着他们到石板厂四处参观,不厌其烦地介绍他如何抓住了机遇和厂里目前的生产情况,他那洪钟般的声音滔滔不绝。等陈鑫铭胸有成竹地讲完石板厂的下一步举措后,罗毅刚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问道:“陈老板,你真的不开矿了?那你千辛万苦打的矿洞咋办?”陈鑫铭像是怕被蜂蜇一样,连连摇头说:“不,不,不,不!谁还敢去碰它呀?”金永志笑道:“陈老板是干大事情的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去你的洞子里看看?”陈鑫铭说:“当然不介意!趁今天高兴,吃了饭我带你们去。说实话,那个洞子真让我伤透了脑筋。”说完,陈鑫铭仰面发出一串洪钟般的笑声。 陈鑫铭领着金永志和罗毅刚回到常老汉家。黑娃娘和春儿做了一桌饭菜,早将碗筷摆好等在那里。尽管常老汉一家依旧住着石板房,但从饭菜的花样上看,他们的家境与他们的衣着一样,已是今非昔比了。桌上添了几盘火腿肠、腊牛肉及盐水鸭之类的熟食,桌子中央摆着一大盆荷包蛋挂面汤。黑娃娘再不会为多剥了她的种花生而动容。 吃过午饭,陈鑫铭带领金永志和罗毅刚绕过石板厂背后那片竹林,拾阶而上,来到久违了的洞口。洞口旁的渣石堆蒙上了一层灰,连渣石的颜色都分辨不清。陈鑫铭将从常老汉家带来的破布缠在一根木棍的顶端,蘸上桐油后点燃,做成一枝火把,让金永志和罗毅刚跟在他身后走进洞子。金永志借 着火光边走边看,尘封的地面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可想而知这个洞子许久没来人了。 快走到洞子尽头时,洞子的空间突然变大了,像个洞中宫殿。金永志问道:“陈老板,你为啥把这儿挖得这么大?”陈鑫明回答:“不是我有意要挖这么大。我和我儿子把洞子打到这里时,石质太酥松,洞顶不停地往下垮,越垮越大。我儿子就是为洞顶没完没了地往下垮才失去了信心,一气之下跑回去了。”金永志从地上捡了几块垮下的岩石,说道:“陈老板,把火把拿近点儿,让我仔细看看。”陈鑫铭和罗毅刚一起聚拢过来。金永志发现这些像炉渣一样松软的岩石全呈黄褐色,上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他心里琢磨起来:这可不同于一般的岩石。陈鑫铭亮开洪钟般的声音说:“这有什么看头?快往出走,火把上的桐油烧不了多长时间。要看到洞外看去,渣石堆里就有这种石头。” 走出洞口,金永志忙将洞子里带出来的样品放在地上,蹲下来一块一块详细观察。罗毅刚问道:“金工,这些石头都锈成这样了,会不会是铁矿呀?”陈鑫铭哈哈大笑:“我费那么大劲要的是铜矿,打出些铁渣渣有什么用?”金永志抬起头说:“陈老板,这可不是铁渣渣。你拿出去化验过没有?这可能是金矿。”陈鑫铭睁大原本就挺大的双眼,将信将疑地说:“不会吧?我怎么能把金矿扔掉呢?”罗毅刚说:“是不是拿去化验一下就清楚了,花不了几个钱,对你陈老板来说还算不上九牛一毛。” 金永志和罗毅刚跟着陈鑫铭来到渣石堆,拨开表面的尘土,下边果然都是和洞子里一样的黄褐色蜂窝状岩石,个别孔洞里还有少量翠绿的孔雀石。这回,陈鑫铭不再认为这些是普通的铁渣渣了,他认真地捡起一块蜂窝较密集的岩石,仔细端详,看不出究竟。陈鑫铭将蜂窝石递给罗毅刚,摇着头问:“你能看出里面有金子?”罗毅刚说:“我跟你一样,能看出什么?金工不是说了嘛,要拿去化验。陈老板,恐怕你是三九天里穿超短裙,要抖起来了!”说得陈鑫铭开怀大笑。 血色残阳将余辉斜射在黑松岭满坡的落叶上,恰似一面金黄坡,仔细一看片片秋叶圆润透亮。在陈鑫铭眼里,它们并不是从树上落下的叶子,那是黄灿灿的金元宝,一直铺向远方。陈鑫铭满怀内心的喜悦沿着熟悉的山路往上爬,他要在天黑尽前赶回常老汉家,脑子里不断浮现不同形状的金山。夕阳西下,路边的青松渐渐褪去凝重的绿色,开始变暗。 陈鑫铭一个健步闯进常老汉家,高声叫道:“常老汉,黑娃娘!”此时,常老汉和黑娃娘还在地里干活没有回来,屋里只有春儿。灶火边的春儿系着围裙正在做晚饭,红彤彤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一副农家少妇的俏模样。她听到陈鑫铭洪钟般的喊叫声,站起身来。 陈鑫铭四处张望,没发现常老汉和黑娃娘的踪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将春儿拦进怀里,紧紧抱住,任凭那个娇小柔软的身躯怎样扭动挣扎,他都久久不肯放松。春儿被拥抱得胸部发疼,急得连踢带咬,低声说道:“快放开,我爹和我娘就要回来了!”陈鑫铭终于松开了那双有力的大手。春儿连忙拢了拢头发,又将衣裳整理停当,回到灶前继续添柴做饭。陈鑫铭带着发颤的声调说:“春儿,我又要发财了!要不是这回金工来,我差点儿把一个金矿扔掉。看,这是化验结果,含金都在8个克/吨以上。真是没想到,我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春。”春儿只是迅速向陈鑫铭扫了一眼,没有吭声。陈鑫铭的热烈情绪丝毫没受影响,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接着说:“我这次去东平给你买了一块手表,你戴上试试,肯定好看。”春儿尽管没有伸手去接,但眼光情不自禁地投向那块精致的坤表。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陈鑫铭知道这是常老汉和黑娃娘回来了。他迅速将手表塞进春儿的衣服口袋,津津乐道地向他们讲述他的洞子里发现了金矿,往后如何提炼金子。 春儿见公婆都回来了,往灶膛里加了两根干柴,好让饭早点儿做熟。顿时,火焰高涨,照得屋里通红一片,火光掩盖了春儿脸上因尴尬而翻起的红晕,那颗受到惊吓的心如同火苗一样上下跳动。常老汉和黑娃娘聚精会神地聆听陈鑫铭的宏伟构思,两张饱经沧桑的脸乐开了花,一同分享陈老板的喜悦。 阳光透过云遮雾绕,终于将余辉投向黑松岭。陈鑫铭的石板厂里切割机一片轰鸣,加工出来的石板整齐地堆放一旁,层层叠叠垒起老高,刚切割出来的石板被摞在最上边,还在往下滴着泥水。切割机在换石料的空歇间暂时停止轰鸣,远处却传来阵阵类似搅拌机的低沉声,那是新近建起的电碾子正在处理金矿石,干得热火朝天。 要是以往,石板厂里不会堆放这么多加工好的石材,早就卖掉了。然而,陈鑫铭无暇顾及那些让他起死回生的青石板,一门心思扑在金矿处理上。按说陈鑫铭眼下应该找个帮手,最佳人选当然是他的儿子陈钧韬。如果时光倒退一年半载,陈鑫铭会毫不犹豫做出这种选择。如今,他心里有一种担忧,这种担忧令他难以启齿,那便是春儿。自从陈鑫铭强行拥抱了春儿,当晚的情景和不可名状的温馨感使他久久难以忘怀,时常追忆灶火旁那个忙碌的少妇身姿,那张春意盎然的嘴,处处充满诱惑,说它柔润似水,但比水温暖,说它带着淡淡的芬芳,可没有任何一种花香能够取代,正是这种芳香使他充满力量,进而想探究内部的秘密。 春儿仍然给陈鑫铭的石板厂管账,陈鑫铭已经许诺过她,等金矿正式运行后仍然由她来管账。其实,石板厂里的账目很简单,无非是将日常的流水账按月进行分类,统计总支出和销售收入,再就是按月造一张工资表,这对春儿来说真有些屈才。因此,春儿并不需要按时上下班,即便是上班也比较清闲。这样一来,春儿反倒觉得空虚和寂寞,时常望着窗外发呆,脑子里幻想着外边的世界,回忆她和黑娃一同度过的学生时代,以及不足半年的夫妻生活。 春儿没出过远门,就像山上的翠竹一样,破岩而生,吸吮附近土壤里的养分,节节长高,栉风沐雨,就近繁衍生息,平淡的一生只有文人骚客才把它描绘为虚心正直、苍翠挺拔、高风亮节等等。春儿唯一一次通过高考走出大山的机会破灭了,短暂的悲伤过后没留下太多的惋惜,因为她嫁给了心爱的人,她反而为黑娃失去上大学的机会感到痛心疾首。然而,假如黑娃真的去了城里上大学,自己不可能与他结合,这一点春儿心里很清楚,同时也暗自庆幸。她常常反问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但最后一切都归咎于命运的安排,这样想使春儿心里好受多了。当黑娃对她斩钉截铁地说要外出打工时,春儿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但没有极力反对,也阻止不了,她知道黑娃心里憋着一口恶气。黑娃只说他要到南方去闯一闯,究竟去什么地方,春儿不得而知。黑娃走后一直杳无音信,春儿将无限思念化作虔诚祈祷,盼望着他在外交好运,早日归来。春儿亲眼看到给陈鑫铭打工的人有多么艰难,这些人的家就在附近,黑娃远离家乡只身在外历经的艰苦更可想而知。反过来说,靠力气打工,再辛苦收入也不丰厚,还不如春儿为陈鑫铭管账挣的钱多。其中的不公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孔子便一语道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春儿心里盘算,再多积攒一些钱就出去找黑娃,总能从其他在外打工的同乡那里查到黑娃的下落。 一个魁梧的身躯来到春儿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春儿从遐思中回过神来,定眼一看,陈鑫铭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陈鑫铭用洪钟般的声音说道:“春儿,你明天跟我一起去东平吧!我们提出来的金子要拿到中国人民银行去卖。”春儿的心里一阵慌乱,双手下意识地交叉在胸前,回答道:“不,不,你自己去吧。我这个月的帐还没做完。”陈鑫铭接着说:“这有啥?等 回来再做嘛!”春儿回绝道:“你找别人吧,我不想去。”陈鑫铭无精打采地走了。自从那晚陈鑫铭把春儿抱得透不过气来,春儿就害怕单独面对陈鑫铭,一旦陈鑫铭走近她就浑身紧张,可这一切又不敢告诉公公婆婆。 第十四章(2) 陈鑫铭在东平市的事情办的还算顺利,尽管他带来的金子成色偏低,但银行的工作人员还是收下了。陈鑫铭把卖金子的大部分钱当即存入银行。此外,陈鑫铭还打听到,如果把这些金子卖给走私的贩子,价钱要高一些,但需要担当风险。陈鑫铭在东平市多呆了一天,本打算回家看看儿子。可是,街上身着皮夹克的俊男靓女吸引了他,他想如果春儿穿上皮夹克一定更漂亮。陈鑫铭在千百卉皮草店精心挑选了一件浅栗色束腰女皮装,又给常老汉夫妇买了些烟酒糖果,便踌躇满志地搭上班车返回巴山深处的黑松岭。 陈鑫铭抵达苍县时,天还没有黑透,幸好开往棕坝乡的班车还有最后一趟。他矗立在经常乘车的汉江桥下。等车的人寥寥无几,江风迎面吹来,透着阵阵凉意。靠桥墩的避风处,有个老太太摆了一个汤圆摊,几个衣着单薄的乡下人正蹲在炉火旁取暖。陈鑫铭也凑了过去,他要了一大碗汤圆,边吃边留意是否有班车驶来。几个汤圆下肚,陈鑫铭觉得暖和了许多。 “老板,要车不?”一个疾步走来的陌生男人向陈鑫铭招揽生意道。的确,陈鑫铭在汤圆摊位这堆人中穿着最为显眼,难怪那个陌生男人一眼就分辨出他是老板。陈鑫铭刚好将最后一个汤圆吃完,寻声扭过头来。陌生男人重复道:“老板,要车吗?”陈鑫铭打量着眼前的出租车司机,有些犹豫不决。“老板,你要去哪儿?天这么冷,等班车还早着呢。我送你,价钱优惠。”出租车司机朝停在路边的出租车指了指。又是一阵凉风吹来,坚定了陈鑫铭的信心。他问:“去棕坝乡多少钱?”出租车司机回答:“200块钱。”陈鑫铭说:“太贵了,便宜点儿吧!”出租车司机说:“180,最低价了。”陈鑫铭惦记着春儿,想早点儿让她穿上那件精心挑选的皮装,跟着出租车司机上了车。 陈鑫铭回到常老汉家,老两口为了省电已经睡下。春儿的房门透出光线,她还没有睡,独自一人披着衣裳偎在被窝里纳鞋底。春儿听见敲门声,收起针线,放下鞋底。大门外传来陈鑫铭低沉的声音,“春儿,开门。是我!”春儿出来打开大门,转身便往自己房间走。陈鑫铭蹑手蹑脚跟着春儿溜进她的房间。陈鑫铭借着昏暗的灯光,一阵窸窸窣窣从行李包里掏出给春儿买的那件皮夹克。春儿心里紧张极了,小心翼翼问道:“陈老板,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热。”陈鑫铭拦住春儿,将手里的皮夹克扬了扬,压低嗓音说:“不忙。先试试皮装,这是我专门在东平市给你买的。”春儿躲闪着不肯接衣服,陈鑫铭硬是望她身上穿。 屋里的响动声惊醒了常老汉,他瓮声瓮气地问:“是陈老板回来了呀?春儿快去热饭。”陈鑫铭迅速收敛手脚,“噢”了一声,算是回答。没多久,传来常老汉均匀的鼾声,看来他并没察觉到今晚家里有什么异端。 此时此刻,陈鑫铭欲火中烧,难以自拔,双眼炯炯发光。春儿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紧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敢作声。陈鑫铭兽性骤起,猛扑过去,将沉重的身躯紧紧压在春儿身上,狂风暴雨般撕扯春儿的内衣内裤。春儿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欲喊无力,任凭陈鑫铭百般蹂躏。春儿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陈鑫铭喘着粗气恢复了平静。陈鑫铭站起身来,朝春儿凌乱的头发看了一眼,有些于心不忍,随手将那件浅栗色束腰女皮装盖在她身上,带着满足迅速离去。 潘老板最近忙得不亦乐乎,一方面要找渠道将积压在货运站发货仓库里的那些铜精粉赶快卖掉,另一方面便是迅速购买新矿加工。当然,潘老板和郑义康之间的官司迫在眉睫,他还要招呼好谭庭长等人。天气逐渐冷了起来,然而潘老板凡事都要亲理亲为,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感觉不到天气的变化。 这天,潘老板又见了一家铜精粉买主,由于价格上没有谈陇,带着一脸的愁容回到办事处。他刚在沙发上坐定,电话铃响了。“潘老板,今晚有什么安排?”从声音上判断显然是谭庭长。潘老板立刻认真起来,“噢!是谭厅长啊。你说,我绝对服从你的安排啦。”谭庭长说:“就是铜精粉样品化验取证的事,想和你商量一下。”潘老板脸上堆满笑容,嘴角的黑痣被皱得凸了起来,“那好啊!晚上七点钟在巴山雨见了面再说。” 潘老板今晚依然是一身洁白的装束,提前来到巴山雨歌舞厅大门口。不大一会儿,谭庭长带领一伙身着便装的县法院经济庭的人员缓步走来。潘老板热情相迎,紧紧握住谭庭长的手,微笑着招呼大家登上巴山雨的二楼。身穿暗红色紧身旗袍的老板娘屈欣菲见到他们,放下手中的茶杯,疾步出迎,嘴里不停念叨着:“潘老板,我就算到你今晚准来,没想到还带来这么多贵客。请,都里边请!”潘老板吩咐屈欣菲:“开一个包间,要僻静点的。”屈欣菲答应一声:“知道,老地方给你们留着呢。”她亲自把潘老板一伙人领进东南角临江的豪华包间里。屈欣菲说:“各位尽情潇洒,要什么东西请吩咐!”她说完正准备离开,潘老板叫住她,耳语道:“去叫两个舞伴来,模样和身段要俊俏点啦。”屈欣菲心领神会,答应道:“没问题,保你满意。” 等一切安排停当,潘老板满脸堆笑走进包间,坐在谭庭长旁边,“谭庭长,一切都仰仗你的多方关照,要不然我们公司在苍县就成了死水一潭。”谭庭长板着面孔,对潘老板说:“潘老板,官司还没完。我们研究决定把聚银选厂保存的唯一一份铜精粉样品拿到东平市的权威机构去化验,由我们派人亲自送去,这样保险点儿。下星期一早上动身,你给安排一下。”潘老板收起笑容,连连说:“那是,那是,我一切照办。” 正当潘老板不知往下说什么好时,屈欣菲带着两位伴舞女郎推门走了进来。屈欣菲介绍到:“这是潘大老板,这些是……”潘老板接过话来:“这些都是朋友。”屈欣菲笑道:“对,都是朋友。”她叮嘱身旁的两位女郎:“把朋友们招呼好啊!”说完转身离去。 潘老板关上门,冲着谭庭长向两位身材袅娜的女郎介绍道:“这位是今晚的贵客,一定要把他照顾好。”其中一位女郎走过去,坐在谭庭长身边原来潘老板的位子上,微笑道:“先生,想点什么歌?我陪你唱。”这时的谭庭长终于绽放出笑容,“点一首‘女人是老虎’。”音乐声骤然响起,那位伴舞女郎和谭庭长双双手拿话筒走向大屏幕前,同声唱道:“小和尚下上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见了千万要躲开……”与谭庭长一同前来的那些人也跟随合唱,完全得到放松。其中一人挽起另一位伴舞女郎的手跳起了快四步。潘老板笑眯眯的看着十分投入的谭庭长,随着音乐节拍鼓起掌来,今晚他没有发挥金嗓子的特长,但心里相当愉快。 在谭庭长等人唱得兴起的时候,屈欣菲悄悄走进包间。她将潘老板叫到外边,问道:“潘老板,你的铜精粉找到买主没有?”“还没有。”潘老板不解地回答。屈欣菲说:“我给你引见一个,跟我来。” 巴山雨歌舞厅的角落里端坐着一位全身黑色装束的女人,正独自悠闲地欣赏着音乐。屈欣菲带领潘老板走到她跟前,介绍道:“这位是向薇,向小姐;这是潘老板。你们自己谈。”屈欣菲介绍完便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潘老板走到近处才看清,那个叫向薇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端庄女人,落落大方,相貌和气质俱佳,一身黑色打扮与潘老板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用下巴示意潘老板坐下,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潘老板坐下后问道:“向小姐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向薇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潘老板要来杯啤酒吗?”潘老板说:“好,为我们的相识干一杯。”两人酒杯一碰,发出悦耳的撞击声。潘老板喝了一口啤酒,问道:“向小姐靠什么发财?”向薇优雅地品了一小口啤酒,没有正视潘老板,说道:“专做矿产品 经销。”潘老板来了兴致,微笑道:“噢,我们是同行啦。”向薇也报以微笑,但笑靥只从她脸上迅速划过,马上又正色道:“是吗?潘老板是做那一行的?”潘老板道:“什么都搞,但主要是铜、铅、锌。”向薇瞥了一眼潘老板嘴角上的黑痣,不紧不慢地说:“巧了,看来我们有许多共同之处。潘老板做过锑矿吗?”潘老板停顿片刻,回答:“锑矿呀,目前还没有。”向薇说:“现在锑矿价格飞涨,我这次到苍县就是专门冲着锑矿来的。”潘老板岔开话题,邀请道:“向小姐能否赏光跳一曲?” 向薇款款站起身,将右手很自然地递给潘老板。潘老板顺势拦住向薇的腰部,两人默契地跳起了轻快的华尔兹。今晚光顾巴山雨的客人不多,潘老板和向薇施展舞姿的空间绰绰有余,两人踏着音乐节奏边跳边聊,心境渐渐放松。一曲舞罢,潘老板说:“向小姐,我那边还有客人,我把他们招呼一下再过来。”向薇将手轻轻一扬,示意潘老板自便。 潘老板绕路找到正在迎接新客人的屈欣菲。潘老板小声问:“那位向小姐到底是干什么的?”屈欣菲噗嗤一笑,挖苦道:“怎么,对人家有意思呀?”潘老板不与她争辩,说道:“不要说笑,说正事!”屈欣菲收起笑脸,说:“哎呀,和你一样,都是倒卖矿石的。她到我这儿来过两次,我也说不大清楚。你去和她谈嘛!”潘老板见屈欣菲不耐烦了,只好说:“那是,那是!我自己去和她谈。今晚向小姐的所有消费我买单。” 潘老板回到大厅的角落,向薇依然端坐在那里,悠闲自得。潘老板陪着笑脸说:“向小姐,不好意思!我的应酬太多,让你久等了。”向薇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潘老板问:“不知向小姐对铜矿有没有兴趣?”向薇看了一眼潘老板,说:“可以考虑考虑。我去年做了一年的铜矿,只是今年六月份铜产品大跌价,才收手不干了。不过,最近铜价又有所回升了,值得一试。”潘老板笑道:“看来向小姐蛮在行。实话告诉你,眼下我手头有一批铜精粉。如果向小姐感兴趣,我们可以谈谈。”向薇说:“好呀!如果能谈成铜生意,我就不用费劲去搞锑矿了。”向薇品了一口茶,接着说:“说真心话,搞铜矿是我的熟路。我在柳州和成都都有关系,现在还常和他们电话联络。不知潘老板手头有多少货?”潘老板说:“货是不少,就是不清楚向小姐的胃口有多大?”向薇说:“这样吧,你还有客人,我们明天再谈。”潘老板说:“那好,明晚六点我在春湖鱼庄恭候你。” 向薇举手招来女服务员,掏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女式钱夹,说道:“买单。”还没等潘老板开口,服务员说:“潘老板吩咐过,你的单他来买。”向小姐道:“那怎么好意思!”潘老板说:“这有什么关系,钱是王八蛋。希望我们合作成功!”向薇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明晚我请你。”向薇收拾好随身物品,款款离去。 谭庭长一伙人在巴山雨歌舞厅一直玩到其他客人基本散尽才带着疲倦离去。最后结账的事自然落到潘老板头上,好在他是巴山雨的常客,一切花销打八折。这个数字正和潘老板之意,好事不离“八”嘛。 谭庭长今晚特别开心,出了巴山雨歌舞厅大门,他避开旁人对潘老板说:“下星期一去东平市送样取证,我们跟着去只是起到公证作用,牵涉这件案子的所有人去送样都不符合法律程序。你可以推荐一名专业技术人员,在法院的监督下到聚银选厂取样,然后送到东平市的权威机构去化验,一切都要做到公平、公正。你明白吗?”潘老板首先想到的人选自然是东平市矿产研究所专搞选矿的技术人员邢工。他对谭庭长说:“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东平市矿产研究所的技术人员邢工,他是选矿技术方面的专家。”谭庭长说:“就这么定下。你赶快通知邢工,让他这个星期天和我们一起去聚银选厂取样。” 潘老板回到办事处,已是深夜。他既疲惫又欣慰,总算睡了个囫囵觉,这是他近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 第二天醒来,潘老板兴奋地对金永志说:“金工,法院那边总算松口了。昨晚,谭庭长亲口答应我要把聚银选厂保存的那份铜精粉样品拿去化验。他说必须找一位专业技术人员,在法院的监督下由他去聚银选厂取样,再送到东平市的权威机构化验,所有涉案人员不得插手。你通知一下你们单位的邢工,让他这个星期六务必赶到这儿。这几天我有要紧事,抽不开身。你对东平市熟,辛苦你带他们去,下星期一动身,多带点钱。罗毅刚留在办事处照应。”金永志点点头,心想:与郑义康的官司是该了结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潘老板接着说:“我估计法院去的人多,把小刘和老杜都叫上,两辆车足够了。” 太阳早早落下了山,还不到下午六点钟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夜幕即将降临,昼短夜长提醒人们季节变换就要到冬至了。晚风透着凉意沿着秦岭和巴山挟持的汉江袭来,吹在行人脸上,连树上的小鸟都竖起羽毛御寒。 潘老板迎着寒风如期来到春湖鱼庄,订了一个包间,静候向薇的到来。可是,已经六点半钟了,向薇还没有来。潘老板等得心焦,又取出一支香烟点燃,一点儿一点儿地抽着,心想:人家是女老板啦,再等最后十五分钟。 向薇换了一套新潮装束,紫红色短风衣配一条紧身黑皮裙,深棕色皮靴套在肉色羊毛袜上,寒冷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她一向端庄的气质。就在潘老板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向薇随着一阵寒风飘然而至。她在迎宾小姐的带领下走进潘老板预定的包间。 向薇先朝心急如焚的潘老板歉意地一笑,开口道:“潘老板,实在对不起,我迟到了!”潘老板见到打扮入时的向薇,心里的火气泄了一大半,也赔笑道:“没关系,请坐!向小姐喜欢吃什么?”向薇恢复了端庄的面孔,说道:“随便吃点儿,抓紧时间,我还有事。”潘老板随意点了几道小菜和一壶碧螺春,和颜悦色地问道:“需要来点酒吗?”向薇摇摇头。潘老板又问:“向小姐,你对我们的铜精粉考虑得怎么样?”向薇品了一口碧螺春,说道:“我想先看看你们的货再说。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的铜精粉品位低于25%我可不要,含硫、含磷超标了我也不要。我要顾及我的信誉。”这时,服务员刚好端来一盘干炸刁子鱼。潘老板邀请道:“请吃鱼!放心好啦!你所提到的这些问题都不存在。”潘老板给向薇夹了一条刁子鱼,试探着问:“如果我的货满足你的要求,你给开个价。”向薇咬下一小口鱼在嘴里细嚼慢咽,双眼盯着天花板,说:“目前,市场上铜产品还没有恢复元气,这你也一定知道,我顶多出这个数。”向薇伸出一根手指,在潘老板眼前晃了晃。潘老板脱口而出:“1万?”向薇矜持地点点头。潘老板笑道:“我佩服向小姐的爽快,不愧是女中豪杰!不过,能不能再加一点?你说的这个价我肯定亏本。”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潘老板忙招呼向薇品尝。向薇蜻蜓点水般将各种菜肴尝了一遍,摇着头表示均不合口味。向薇从皮包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潘老板,告辞道:“潘老板,你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给我打电话。这顿饭算我的。”潘老板连忙阻止,“不,不,不!我来请。你也考虑考虑,价钱上适当增加一点啦!”向薇并不谦让,起身离去,丢下一句话:“我可以适当考虑一下。” 第二天一早,潘老板照着向薇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她的手机,询问她考虑得怎么样。向薇在电话里说:“这样吧,今天下午两点半你在流花宾馆门前等我,我跟你一起去验一下货。如果符合要求,我可以每金属吨增加1千块钱。”潘老板喜上眉梢,连忙不迭地说:“那是,那是,没问题。” 第十四章(3) 潘老板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久违的笑容浮现在略显消瘦的脸上,比起当着谭庭长他们的面强堆起来的笑脸要自然得多。潘老板高兴得像小孩儿一样从办事处二楼小跑下来,边跑边高声叫道:“罗老弟,金工,你们都过来!”三楼上的罗毅刚闻声急忙下楼。金永志也从房间里走出,一起来到客厅。潘老板兴奋地告诉大家:“我们那批铜精粉终于有买主了!今天下午就去货运站仓库验货。”潘老板说到激动处用拳头敲击着茶几,“沉闷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有了点起色。”罗毅刚和金永志也为潘老板高兴。潘老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说:“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剩下的还有魏华安厂里的铅锌粉被扣着,打到永庆公司账户上的50万元货款还没追回来,与郑义康之间的官司还没了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问题都能解决。我最头疼的是我们至今还没找到新的矿石卖主,公司往后怎么运作?罗老弟、金工,你们都说说。”罗毅刚说:“这还用问吗?都是郑义康搞的鬼!我敢说是他串通好了其他矿老板,有意跟我们作对,害得我们到处买不到矿石。只要我们跟郑义康把官司打赢,问题就解决了嘛!”潘老板问:“问题在于我们现在怎么办?”金永志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再跑远一点儿去碰碰运气?”潘老板说:“你具体说说。”金永志看了一眼罗毅刚,说道:“我的猜测和罗大哥一样,是郑义康从中作梗。苍县有这么多矿老板,我们偏偏买不到矿石,就说明有人在故意和我们作对。我们和郑义康的官司一时还解决不了,县法院那些人并不着急。我想,到苍县的邻县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铜矿卖主,郑义康控制不了其他地方。等和郑义康的官司了结了,我们再回头在苍县想办法。”潘老板说:“值得去探探虚实。等你从东平市回来就和罗毅刚出去跑跑。你这次陪谭庭长他们去东平,把他们招呼周到点,顺便请他们出面去找永庆公司讨账。”金永志答应道:“我可以试一试。” 下午,潘老板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回到办事处。他一进门便对罗毅刚和金永志说:“这下好了,卖铜精粉的事基本搞定,我把运矿的车皮都预订了。每个金属吨的价钱敲定为1万2 千元。”潘老板坐到沙发上,继续说:“女人就是心软,我一叫苦,她就松口把价钱涨了1千。”潘老板说罢,“咯,咯,咯”地笑出声来。罗毅刚问:“是哪个女人?”潘老板说:“你们肯定不认识。她是成都来的女矿老板,带着铜精粉样品明天飞回成都,说是只有冶炼厂化验的结果她才认帐。她让我先把发货的车皮先预定上,等她的消息,免得到年底车皮不好订。我给了她1万5千块钱当路费,催她快点把样品带回去化验。”金永志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忧郁感,觉得潘老板在这件事上办得实在太草率。 星期六的下午,邢工乘长途公共车来到苍县。金永志到车站把他接到办事处,潘老板免不了又是一番热情接待。第二天,在县法院谭庭长等人的监控下,邢工到聚银选厂按照技术要求,从存档纸袋中均等取样,然后将矿粉放在摊开的白纸上混匀,尽量做到化验样品具有被选矿石的代表性。样品取好后,邢工在法院提供的取证单上签了字。潘老板和郑义康也分别在取证单上签了字,表示认可样品的公正性和代表性。县法院的田中粟将待化验的样品装入纸袋中,加上封条,由法院保存。至此,取样程序结束,等待第二天送往东平市化验。 星期一的早上,金永志和邢工分别乘坐老杜和小刘开的两辆车来到苍县法院大门口等着,今天是约好陪同谭庭长他们带样品去东平市化验取证的日子。临行前,潘老板交给金永志3万块钱,说是一定要把法院办案人员“陪好”。 大约八点半钟,谭庭长带领四个办案人员走出法院办公大楼,来到法院大门口。金永志连忙笑脸相迎,问道:“谭庭长,我们现在就走吧?”谭庭长轻蔑地扫了一眼停在大门口的两辆车,不屑一顾地问:“我们就坐这种破车去东平市?潘老板是怎么叫你办事的?”金永志被追问得哑口无言,不知所措。谭庭长指着两辆车继续责问:“天这么冷,车上有空调吗?”谭庭长一行人扭头就往法院办公大楼里走,扔下一句话:“等把车搞好了再来叫我们!” 金永志被数落得脸上无光,没想到还没出门就把事情办砸了。他招呼老杜和小刘先把车开回办事处,让潘老板另想办法。由于谭庭长当面指责老杜和小刘的车是“破车”,两人心里十分不快。老杜气呼呼地嘟囔道:“什么人吗?爱坐不坐!”可这一切于事无补,老杜和小刘忍气吞声纷纷将车发动着,开回办事处。 潘老板正准备出门,见到老杜和小刘气冲冲地回来了,忙问:“怎么回事情?”两人没有理会潘老板的询问,直往里走。金永志走进来,说:“谭庭长嫌我们的车上没有空调,怕冷不肯走。”潘老板愣了一会儿,但并不生气,说道:“莫慌,莫慌!我马上给他们打个电话道歉。邢工,你和金工坐一会,我分分钟就搞定。” 潘老板拨通谭庭长的电话,陪着笑说:“谭庭长吗?我是潘兆逊啦。”潘老板笑得很勉强,嘴角上的黑痣一跳一跳的,“实在不好意思,这件事情都怪我考虑不周,你要多多包涵啦!请你们再耐心等一下,我马上换车去接你们。”谭庭长十分不满,在电话里愤愤地说:“潘老板,你还想不想早点儿开庭?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可等不起!”潘老板急忙赔不是,“那是,那是!请你们莫慌,车马上就到。”潘老板挂了电话,又迅速拨通房东老焦的电话,语气尽量平和地说:“老焦啊,我是老潘,潘兆逊。”老焦在电话里“噢”了一声,总算弄明白了打电话的人是租赁他楼房的潘老板。潘老板央求道:“老焦啊,我知道你在苍县很有办法。请你马上给我租两辆有空调的轿车,要快!我有急用,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车子搞好了立马通知我,帮帮忙啦!”潘老板扣下电话,守候在一旁焦急等待。 大约十点半钟,电话铃终于响了。潘老板提起电话,急切地问:“老焦吗?车子搞到没有啦?”老焦气喘吁吁地说:“我费了好大劲儿,终于租到两辆带空调的‘桑塔纳’。不过,价钱要贵一点儿。每辆车一天的租金要一千二百块钱,汽油和过路过桥费都算你的。”潘老板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没关系,你让车子立刻开到县法院大门口等着,邢工和金工马上就过去。我回头再一起结账,好不好?谢谢你啦!”潘老板额头上沁出冷汗,但事情总算如愿解决了。潘老板不敢怠慢,连忙打电话通知谭庭长他们:“谭庭长,车子马上到法院门口。” 邢工和金永志一路小跑来到县法院大门口,两辆红色“桑塔纳”轿车已经停在那里。金永志向两位司机自我介绍后,转达了潘老板回头再结算租赁费的意图。两位司机并没表示异议,其中一位司机说:“可以,老焦介绍我们来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邢工感觉有点冷,先坐进车里。金永志和两位司机等在法院门口恭候谭庭长他们。 不大一会儿,谭庭长和那四位办案人员不慌不忙来到法院门口。谭庭长看了一眼两辆崭新的红色“桑塔纳”轿车,没再大发雷霆,可也不急于上车。金永志见状,陪着笑脸招呼道:“谭庭长,咱们吃了饭再走吧?路上没什么可吃的。”谭庭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他带头往前走,后面跟着哩哩啦啦一伙人。 当晚9点多钟,两辆“桑塔纳”载着谭庭长他们来到东平市。金永志在霞辉路饮食街找了一家特色川味馆,开始履行潘老板一再叮咛“把他们招呼周到点”的意图。酒足饭饱后,金永志把谭庭长他们和两位司机安顿在紫竹宾馆住下,总算舒了一口长气。 出了紫竹宾馆大门,金永志已是疲惫不堪,所有的公共车都收车了,他只好和邢工一起顺着路灯向文景街走去,从文景街再向南步行大约3站路才能到 家。 第二天一大早,邢工和金永志便来到紫竹宾馆。他俩担心谭庭长他们昨天旅途劳顿,可能要多睡一会儿,不便过早打扰他们,坐在楼下大厅消磨时间。等到八点半钟,金永志敲开谭庭长的房门,不料谭庭长他们全都等在那里。谭庭长一见金永志,便问道:“金工,怎么才来?我们等候多时了。”金永志连连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和邢工想让大家多睡一会儿。”由于有邢工在场,谭庭长没有过多责备金永志,对一同来的办案人员说:“赶紧下楼吃早饭!田中粟,你把样品交给邢工。”谭庭长回头问邢工:“邢工,你单从技术角度讲,样品送到什么地方化验令人信服?”邢工说:“东平市经过国家计量认证的化验单位有好几家,为了避嫌,不宜送到我们单位。我看就送到市有色金属研究院吧!”谭庭长说:“吃过饭我们直接去市有色金属研究院,由邢工亲自送去化验。有色研究院属于中介方,他们的分析结果走到哪儿都具有法律效应。” 大约十点钟,谭庭长一行跟随邢工将样品送到东平市有色金属研究院的测试中心。谭庭长对收样的杨工说:“这是苍县法院审案用的取证样品,一要确保分析结果的准确性,二要快一点儿。”杨工说:“我们优先安排这批样品。不过,为了保证分析精度,最快也要等一个星期。”谭庭长说:“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我们一定要拿到高精度的分析结果。” 走出有色研究院大门,邢工对谭庭长说:“谭庭长,眼下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情以后再和我联络,让金工转告我也行。”邢工走后,谭庭长对金永志说:“金工,你是东平人,附近有什么好的旅游景点你带我们去转转,怎么样?反正要等一个星期分析结果才能出来。”金永志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一口气报出御华温泉、鼻祖庙、文景陵、秦兴宫等十几处名胜古迹。谭庭长说:“远的就算了,你选五、六处近一点儿的。我们一天去一个地方就行了。” 陪同谭庭长他们游玩儿的第四天,金永志带来的3万块钱已经花得所剩无几。晚上,他背着谭庭长等人给潘老板打了个电话,禀告了目前面临的窘态。潘老板在电话里一开口仍然是那句说惯了的老话,“莫荒,莫荒!我后天亲自带钱过来。” 潘老板这几天是在焦急等待中度过的。他先是急切等待带着铜精粉样品飞回成都的向薇早一天打电话来,把由她指定冶炼厂的化验结果告诉他。可是,左等右等,向薇始终没有来电话。今天下午,潘老板终于等不及了,他主动给向薇打电话询问。向薇不冷不热地说:“化验单刚刚拿到,结果还算可以。你把货先发过来吧。”潘老板的心悬了起来,感觉这里不大对劲,可嘴上却说:“那好啊,我们什么时候签合同?”向薇回答道:“合同早晚都可以签。你先抓紧时间把货发过来,铁路运货一贯较慢,没有十天半月到不了成都。反正价钱已经谈妥了,等货一发出,你就来成都,我们当面签合同。”潘老板越听越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回他多了个心眼儿,追问道:“那,付款方式和时间呢?”向薇显得不耐烦了,回答道:“当然是转账了!付款时间嘛,自然是按老规矩来。”潘老板不懂得向薇的老规矩,耐着性子问:“具体时间呢?”向薇更加不耐烦了,提高嗓门说:“你这个大老板算是白当了,连行规都不懂!就是要等到冶炼厂和我结了帐,我才能把货款打到你公司的账户上。”潘老板如梦初醒,对向薇产生了怀疑,不客气地说:“向小姐,我看这个事情需要重新商量一下。我们能不能先签合同再发货,你总得把预付款先打过来啦!况且,我和冶炼厂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能等到冶炼厂和你结算后再给我们付款呢?”向薇也生气道:“我做这一行历来如此,等你想通了在给我打电话。”向薇说完挂断了电话。 潘老板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点上一支香烟,回想向薇的一言一行。最后,潘老板终于悟出向薇是蓄意一步一步引诱自己上当,前期这方面的教训太沉痛了。想到这里,潘老板“嚯” 地站起来,穿上皮夹克便匆匆出了办事处的大门。他要及早悬崖勒马,将预订发货的车皮退掉,将损失降低到最小。 潘老板回到办事处的时候,天已向晚。他如释重荷,自我宽慰道:“幸好只是白掏了车皮的预订费。”罗毅刚已将饭菜做好。潘老板招呼道:“老杜、小刘吃饭!”等大家围着饭桌坐定后,潘老板手持筷子悬在半空,说:“罗老弟,你跟小刘在办事处留守。我明天和老杜要赶到东平去。金工来电话说他把带去的钱快花光了,法院那帮人实在不好招呼。”老杜对潘老板说:“让小刘跟你去吧,我和罗老弟留在办事处。”潘老板看了一眼老杜,没再吭声。他的本意是想让老杜开车送他去东平市,顺势将他辞掉,可以节约开销。老杜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得知小刘和鲁美萍的关系后,想给小刘提供一次见面的机会,有意成全这对年轻人。 就在金永志即将面临尴尬局面的时候,潘老板及时赶到紫竹宾馆。潘老板一见谭庭长的面,便兴高采烈地握住他的手说:“谭庭长,让你们费心了!我有急事没陪同你们一起来,不好意思!今晚我设宴赔罪,大家一起赏光!”谭庭长没有过多谦让,不反对就是表示默许。潘老板接着说:“红太阳娱乐城的设备和服务都属一流,他们老板是我熟人,我们到那里去潇洒才够品位。走,都走!”在潘老板的带领下,谭庭长一行人有说有笑走出紫竹宾馆。金永志瞅准机会悄声对潘老板说:“今晚我就不去了,我想回家看看。我这几天就不过来了,到单位去处理一下以前的工作。”潘老板说:“那怎么行,你不能让谭庭长他们扫兴啦。”金永志说:“我这几天太累,想回家休息休息。”潘老板看到了金永志眼中的血丝,松口道:“也好,你回去休息。有事我给你打电话。你顺便联系一下邢工,我们和郑义康的官司由他担任技术顾问,开庭的时候少不了这种角色。”金永志点点头,目送两辆红色“桑塔纳”远去。 金永志在家里仅仅休息了一夜,潘老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潘老板说:“金工,你能不能过来一下。”金永志问:“有什么急事吗?”潘老板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说:“你过来再说。”金永志猜不透潘老板紧急叫他过去的缘由,估计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急事,也顾不得细想,急忙打的赶往紫竹宾馆。 金永志心急火燎地赶到紫竹宾馆,推开潘老板的房门。他惊奇地发现潘老板半躺在床上,正悠闲自得地欣赏电视节目。金永志问:“潘老板,什么事?”潘老板不慌不忙地说:“你先坐,我慢慢跟你说。”金永志不解地坐在潘老板身旁。潘老板的脸上充满活力,微笑着说:“金工,我们遇到这场官司是坏事,可也是好事。我昨晚陪谭庭长他们去红太阳娱乐城唱歌,那帮人高兴得又唱又跳,忘乎所以,把我一个人冷落在一边。我感到没趣,就独自来到大厅里,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有个女子老是看我,而且那眼光带点扑朔迷离的感觉。我回到包间招呼了一下谭庭长他们,又回到大厅里,坐在原位上。那个女子主动走过来,坐在我身边,和我攀谈。你说怪不怪?”潘老板喜形于色,“呵,呵,呵,呵……”发出一串笑声,接着说:“她主动约我唱歌、跳舞,仿佛一见如故。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听完潘老板的艳遇,金永志又好笑又生气,心想:这么急把我叫来,就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找个人倾诉你的风流韵事呀?金永志没有理会潘老板的一次次讯问,反问道:“潘老板,你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 潘老板兴致正浓,下床沏了两杯茶,将一杯递给金永志,津津有味地说:“莫慌,莫慌,听我慢慢跟你说啦。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子叫孙玉蕾,弹得一手好琵琶。今天早上,小蕾打电话给我,说她患了重感冒,在医院里住院。 我想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她。金工,你跟我一起去,帮我把把关,看她人到底怎么样,行不行?” 这一次,金永志真的生气了,厉声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今天想到单位去一趟!”金永志说完,不等潘老板同意与否,端直走了。走在路上,金永志暗自猜摸:潘老板为什么要拉我一起去看那位既善于献媚又富有心计的小蕾?想着想着,金永志终于品出了一点儿味道:看来潘老板又一次陷入了温柔乡,他俩厮混日久担心被人说出去,尤其担心我将事情说给胡总,有意先试探一下我的态度。 金永志的态度并没影响潘老板的痴情,他独自一人买了一些营养品和水果,毅然去医院探望了孙玉蕾,并预付了全部医药费。 第十五章(1) 小刘一直放心不下让他朝思暮想的鲁美萍,她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时常牵动他的心,那次与她相见的情景始终萦绕在脑海里,回味那段短暂而浓郁的温馨,这份温馨又被那个叫文贤的突然出现蒙上了一层阴影。但是,无论如何,这份情感令小刘挥之不去。这次跟潘老板来东平市,是小刘与鲁美萍久别重逢的好机会。鲁美萍会不会像上次一样为他梳理乱发,她在文贤的执着追求下是否移情别恋?不苟言笑的小刘忧喜参半,倍受折磨。 潘老板到了东平后用车的机会较少,加上要与孙玉蕾幽会,往往撇开小刘。这天下午,小刘将车留在紫竹宾馆,鼓足勇气乘上了通往方舟旅行社的公共汽车。小刘夹杂在拥挤的乘客中,心潮起伏,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车内的录音报站器传来悦耳的声音:“下一站,松苑大厦。”小刘的心中一阵慌乱。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向车的后门移动,准备下车。 小刘下了公共车,迎着寒风向方舟旅行社走去,有意用手在头上挠了挠,将头发弄乱。临近方舟旅行社的大门口,小刘忽觉不妥,迅速把蓬乱的头发稍微理顺点儿,使它们达到既不至于大煞风景又要引起鲁美萍注意的程度。 方舟旅行社的门卫认出了小刘,主动招呼道:“你又来了啊?这段时间鲁美萍没有外出。不过,她正在会议室参加先进表彰大会。你上了二楼朝南走。”小刘蹑手蹑脚来到会议室,听到一位领导正在里面讲话,便踱步到走廊尽头,站在那儿等待,时刻关注着会议室大门。 大约一个小时后,小刘终于等到了散会。会议室的大门洞开,人群蜂拥而出,伴随一片吵杂声。所有导游小姐穿着统一制服,不细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小刘看得眼花缭乱,分辨不出哪个是鲁美萍。他向前跟进几步,还是无法从人流中辨别出鲁美萍。小刘急了,害怕错失良机,大声喊道:“美萍!”正在下楼的人群止住脚步,全都回过头来注视着小刘。小刘鼓足勇气又喊了一声:“美萍!”人群中走出一位手握获奖证书的导游小姐,她分开人群缓步上楼,来到小刘面前。小刘的心一阵狂跳,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鲁美萍。鲁美萍亭亭玉立,几乎完全融入了大都市的生活。那群导游小姐目睹了眼前激动人心的一幕,纷纷下楼离去。空旷的走廊里只剩下小刘和鲁美萍。 鲁美萍抿了一下嘴唇,那双秀丽的大眼睛深情地凝视着小刘,开口道:“你来了?”她没像以往那样叫他“刘哥”,但语气中仍然蕴藏着相逢的喜悦。小刘不敢正视光彩照人的鲁美萍,躲闪着她的目光,说道:“我到这儿来找过你两次,你都带旅游团出去了。”鲁美萍盯着小刘的乱发,说:“我都知道,他们告诉我了。你住在哪儿?”小刘猛一抬头,发现鲁美萍正盯着他的头发看,顺手捋了一把头发,回答:“我住在紫竹宾馆,是送潘老板来的,过两三天就回苍县去。潘老板陪同苍县法院的人来东平市送矿石样化验,他正在和别人打官司……”“好了!”小刘的话被鲁美萍突然打断。她接着说:“我马上要去参加公司的庆功宴。我被选为公司的优秀导游,纪总特意设宴答谢,不去不好。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明天给你打电话。”小刘喃喃地说:“我没有电话。”鲁美萍知道是自己的职业习惯一时失口伤了小刘的自尊心,赔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伤你!你明天晚上六点半在松苑大厦旁边的公用电话亭等我,记住啊!”小刘抬头看了一眼才见面又要离去的鲁美萍,默默点了点头,眼中充满忧郁。鲁美萍也感到对不住小刘,摇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你就原谅人家嘛!我不去真的不行。”小刘强笑着说:“没关系,你去吧。我明天一定在电话亭那儿等你。”鲁美萍将那个精美的获奖证书塞到小刘手里,说:“这个送给你。”说完,鲁美萍像只轻盈的小鹿,一路小跑下了楼,去追赶赴庆功宴的那群导游小姐。小刘跟在她身后,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大街上茫茫的人海中。 小刘心里空荡荡的,展开鲁美萍的获奖证书边走边仔细端详,一种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寒风吹动着他凌乱的头发,天色渐渐暗下来,证书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小刘合上获奖证书,把它紧紧贴在胸口。他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不想急于回紫竹宾馆,脑海里思绪万端。 第二天,潘老板安排好谭庭长他们当天游玩的事宜,便叫上小刘一起上了街。在得惠购物中心,潘老板精心挑选一大堆营养滋补品。除此之外,潘老板还买了一只可爱的浣熊玩具。下午,潘老板吩咐小刘开车去医院接孙玉蕾出院。 孙玉蕾,三十岁刚出头的年龄,高挑得和潘老板差不多的个子,娇好的身材与匀称颀长的玉腿十分匹配,一双迷茫似秋泓的大眼睛令人总想读懂其中的含义,微微上翘的鼻尖加上丰满的嘴唇透出几分调皮和性感。当潘老板走进病房时,孙玉蕾正躺在病榻上静静等候,一副大病初愈的倦态让潘老板顿生怜香惜玉之感。孙玉蕾尽管对潘老板的如期而至充满信心,但潘老板走进病房门的一刹那,她仍然表现出了惊喜的神态,女人渴望受宠的天性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潘老板殷勤备至,先递给孙玉蕾一杯插着吸管的酸奶,然后帮着她东一下西一下收拾好所有物品。孙玉蕾手捧酸奶杯坐在床沿,一点一滴品尝其中酸里带甜的滋味儿,那双迷茫的大眼睛始终注视着潘老板的一举一动。潘老板仔细检查了病房的各个角落,当确信没落下什么东西后,对孙玉蕾说:“你等一会,我去结住院费。”孙玉蕾迷茫着双眼,温顺地点点头,像只迷途的羔羊。 过了好长时间潘老板才返回病房,一进门便说:“今天出院结账的人太多,好不容易才轮到我。”孙玉蕾并没因此抱怨,顺从地由潘老板搀扶着缓缓离开病房。 一直守候在医院停车场的小刘见潘老板搀扶一个高挑的女子缓步走来,早已猜出她就是这两天潘老板声声不离口的“小蕾”,连忙走上去接过潘老板手中的行李放进车的后备箱里,又迅速把车门打开,迎接潘老板和孙玉蕾上车。等潘老板和孙玉蕾上车坐定后,小刘立刻开动吉普车,驶出医院大门。小刘暗自推算着时间,离他和鲁美萍约会的六点半还有两个小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会提前抵达松苑大厦旁边的公用电话亭。 潘老板指着车里一大堆营养滋补品对孙玉蕾说:“小蕾,这些都是特意给你买的,回去好好补一下啦,看你才两天就瘦得这么厉害。”潘老板的关怀化作一股暖流直抵孙玉蕾心房,她猛扑上去攀住潘老板的脖子,在他脸上报以狠狠的一吻,会心的笑靥浮现在孙玉蕾不算娇嫩、略带苍白的脸上。参杂有淡淡药味儿的女人气息在潘老板心中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他不得不承认孙玉蕾与其他女人大不一样,不是因为她身上带有尚未退尽的那股药味儿,而是她积极主动的女性温柔和深邃迷茫略带怨愤的双眸。一向主动猎艳的潘老板尝到了意外的甜蜜,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激情,他顺势捧起孙玉蕾的脸颊忘情地亲吻。 “潘老板,往哪儿走?”小刘目视前方问道。过了好一阵,小刘的身后依旧是翻来覆去的打波声,不见任何反应。“潘老板,我们去哪儿?”小刘心急地提高了嗓门,手握方向盘不知所措。潘老板如梦初醒,松开缠绵不休的孙玉蕾,发现小刘已将车停在路边。潘老板深情地看了一眼娇中含羞的孙玉蕾,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问道:“小蕾,去你家怎么走?”孙玉蕾整理了一下头发,带着意犹未尽的幸福,说道:“往反方向走,到了红绿灯朝左拐。”说完,孙玉蕾重新投入潘老板的怀抱,恬静地任凭潘老板爱抚。 吉普车驶过槐荫路,孙玉蕾坐起身,张大迷茫的双眼四处瞅了瞅,吩咐小刘将车停在离她家还有一段距离的花坛旁。潘老板双手提着那些营养滋补品,跟在孙玉蕾身后,来到花坛。看到潘老板和孙玉蕾站在花坛旁 窃窃私语,小刘心急火燎,他和鲁美萍约定见面的时间在一点一点逼近,唯恐不能按时赴约。天渐渐黑了下来,潘老板和孙玉蕾站累了,索性坐在花坛旁继续情意绵绵。夜幕下,两人耳鬓厮磨,难舍难分。小刘睁大眼睛注视的花坛的动静,心里惦记着守候在电话亭旁的鲁美萍,只盼潘老板和孙玉蕾早点儿结束长谈。潘老板和孙玉蕾终于经不住寒风的侵袭,两人依依惜别。 小刘加足油门一路疾驰,将潘老板送回紫竹宾馆。他第一次对潘老板撒了谎,“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吃饭。我……我上街买点儿药去。”潘老板依然沉浸在温馨中,说道:“那你去啦。”潘老板说完转身上楼,担心谭庭长他们等急了。 鲁美萍伫立在公用电话亭旁翘首以盼,下午六点刚过她便守候在这里。临出门时,鲁美萍为自己赴约的装束左右为难,既不能穿得太华丽,以免刺伤小刘的自尊心,又不能打扮得太朴素,担心在小刘心中失色。她起初还为自己提前赴约感到不安,因为城里的女孩为了表示矜持往往晚到一会儿。可是,已经七点钟了,还不见小刘的踪影,鲁美萍开始担忧起来,脑海里做着种种猜测。黑暗中,一旦有人走近电话亭,她便借着从松苑大厦投下的灯光仔细打量,可他们不是来打电话的就是路过的,一次次令她失望。鲁美萍在原地踱步,心乱如麻,犹如街面上被寒风卷起的那几片枯叶,在空中打转转。 就在鲁美萍几乎绝望的时候,小刘满头是汗地朝她跑过来。小刘用袖口揩了一把汗水,抱歉道:“美萍,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鲁美萍止住小刘擦汗的手,递给他一沓餐巾纸,心中的怨愤化作宽慰,问道:“你没出事吧?”小刘喘着粗气,憨笑道:“没有。潘老板有事情耽误了。我到松苑大厦后找不到停车的地方,被警察拦住罚了款。”鲁美萍看着小刘一脸的无奈心痛不已,忙问道:“那,车呢?”她知道小刘没有车不行。小刘将擦汗剩下的纸还给鲁美萍,说:“我把车停在前面的停车场了。”鲁美萍没有接小刘还给她的餐巾纸,“揣在你兜里。走,你把车取出来,停在我们旅行社停车场。”路灯下,鲁美萍大胆地挽起小刘的胳膊向他停车的地方走去。小刘犹如触电,心跳立刻加速。他想挣脱突然缠上了的那只胳膊,但在鲁美萍的固执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终于顺从了。 小刘把车停进方舟旅行社停车场,满怀喜悦朝鲁美萍走去。黑暗中,鲁美萍正在努力向一个男人解释着什么。小刘迅速走上前去,发现站在鲁美萍对面的正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文贤。文贤正在声情并茂地向鲁美萍表衷心,“美萍,别老躲着我,我等你半天了。我哪点儿不如那个开车的,你就这么绝情?”鲁美萍尽量压低声音,说:“文贤,我早说过,我不适合你。我求你别再来了!”文贤声泪俱下,“美萍,相信我,我真心爱你!你别让我像个傻瓜一样整天求你……”小刘的到来停息了文贤继续表述衷肠。鲁美萍一阵尴尬,她对文贤说:“你回去吧,我不是诚心伤害你!”文贤摘下眼镜,擦了一把满脸的泪水,用手朝小刘指了半天也没发出声来。沉默了一阵后,文贤心痛欲绝,转身离去。 鲁美萍低下头,对小刘说:“你都看见了,这不是我的错。”小刘的心中激起波澜,他不知说什么好,文贤那句“开车的”深深刺痛了他。鲁美萍打破僵局,说道:“你一定饿了,我们吃饭去。”小刘机械地跟在鲁美萍身后。鲁美萍回过身,再次挽起小刘的胳膊。小刘既感到幸福又觉得难受,没有了往常急于想见到鲁美萍的那股冲动。小刘在这种复杂的心理驱使下,与鲁美萍一同行进在被五彩斑斓的灯光照射下的大街上。 鲁美萍望着身旁一言不发的小刘,猛然想起了她和于小芸曾经去过的那家火锅店,说道:“我们去牡丹园吃火锅吧!我和我的一个同乡去吃过,味道好极了!”小刘点点头,默默分享着鲁美萍的喜悦。鲁美萍牵着小刘的手,兴奋地拦住一辆出租车,对小刘说:“平时总是你开车,别人坐车。今天,让别人开车你来坐车。”鲁美萍的一句话拨散了小刘脸上的愁云,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刘和鲁美萍赶到牡丹园时,那里的营业高峰期已过,所剩的客人已经不多了。鲁美萍带着小刘在一个临窗的餐桌旁坐下,这个位子正是上回鲁美萍和于小芸坐过的地方。菜肴上齐后,鲁美萍涮了一片肥羊放进小刘的油碗里,说:“我是跟于小芸学的,肥羊不能涮得太老,太老就咬不动了。你尝尝,我觉得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小刘看了一眼鲁美萍,她的脸被火锅蒸汽蒸得娇艳透红,堪称玉貌花容,令小刘神怡心醉,难怪文贤痴迷如狂。小刘夹起那片肥羊放进嘴里,连连称赞:“好吃,好吃!比潘老板煮的火锅好吃多了!” 鲁美萍并不多动筷子,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点儿。小刘见鲁美萍忧心忡忡,问道:“美萍,你怎么不吃?”鲁美萍望着突然停下来的小刘,没有正面回答,“刘哥,你想喝酒吗?”小刘认真地说:“我是开车的,从不沾酒。”鲁美萍娇嗔道:“今晚例外,你就喝一点儿吧!反正我想喝。我俩喝一瓶啤酒,好不好吗?”小刘从鲁美萍眼中看到了怨气,犹豫道:“那我今晚还要开车回去呢?”鲁美萍水汪汪的双眼固执地看着小刘,看得小刘心里一阵慌乱,不得不妥协。服务员倒好两杯啤酒后,鲁美萍欣喜地端起酒杯往小刘的酒杯上一碰,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刘也壮起胆子把酒喝完,伸了伸舌头,说:“美萍,不瞒你说,我这是平生第一次喝酒。”鲁美萍揶揄道:“我才不信呢!”小刘委屈地辩解道:“真的!美萍,我就是喜欢你,你让我喝我就喝。”鲁美萍终于听到了她盼望已久的那句话。她又倒满两杯酒,说:“刘哥,我相信你。我也是!以前,我在县南关旅社被我姨夫逼着陪别人喝酒,今晚我特别高兴,就是想跟你喝酒。”小刘的心里暖洋洋的,因文贤带来的不愉快已经被鲁美萍的肺腑之言一扫而光。多少离别愁肠酝酿出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一刻,幸福的温馨充满牡丹园火锅店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鲁美萍从火锅里为小刘夹了一些菜,问道:“刘哥,你往后打算怎么办?”这是鲁美萍今晚真正想问明白的话题,也是她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小刘说:“我先把买车的贷款还清,然后买一辆康明斯货车跑长途。跑长途虽然辛苦,但挣钱多,我们不都是靠吃苦赚钱的吗?”鲁美萍不否认小刘说的都是实情,但这不是她期盼的那句话。小刘见鲁美萍不予褒贬,问道:“那你往后想干什么?”这句话问得鲁美萍有些羞赧,回答道:“我说不很清楚,但和你一样想多赚点儿钱。我先把弟弟、妹妹的学业供出来,这需要好几年的时间。然后,等钱攒够了在城里买一套房子,不要太大的,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大房子是可盼不可及。不!是一种浪费。我打算利用业余时间去学电脑。方舟旅行社的人多数会电脑,要想在城里进一步发展,不懂电脑根本不行。”说完,鲁美萍用饱含深情的目光投向小刘。小刘感慨万端,他不得不暗自佩服鲁美萍比他想得远,也从话语中读懂了她的心意。小刘说:“美萍,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都需要时间去考虑将来。”小刘昂起头,勇敢地迎接鲁美萍火辣辣的目光,继续说:“美萍,我等你,今生今世我都等你!我们一起努力!”鲁美萍笑了,笑得天真烂漫,她与小刘心照不宣,墨守着各自的承诺。两人经过交谈,心中如同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小刘和鲁美萍开心地吃起来,火锅的味道变得更美更香。 两人将点来的菜吃得一干二净,喝光了一瓶啤酒。鲁美萍抢先说:“刘哥,我被评为优秀导游,发了不少奖金,今晚我结账,你的钱攒起来还银行贷款。”小刘坚定地说:“不!美萍,你弟弟、妹妹都要上学,家里还有父母。你就别争了,我去结账。”小刘不容分说, 依然结了账。 小刘和鲁美萍走出牡丹园火锅店,满街流光溢彩,喧嚣的人群在寒冷的夜晚变得稀散了。小刘大胆搂起鲁美萍的纤腰,亲昵地说:“我们现在去哪儿?”鲁美萍将头顺势倒在小刘肩头,幸福地说:“你明天有事吗?我想去看通宵电影。如果你有事,我们就往回走。你一走,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我们多呆一会儿好不好?”小刘心里一阵酸楚,说:“就依你,我们去看通宵电影。我明天早上八点前赶回去。”小刘紧紧搂住鲁美萍,生怕她稍纵即逝。鲁美萍依偎在小刘肩头热泪盈眶,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这天早上,谭庭长打电话叫来了邢工,请他一起去东平市有色金属研究院的测试中心取化验报告。潘老板心里七上八下,唯恐化验结果对自己不利,到节骨眼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潘老板轻轻推开谭庭长的房门,微笑着问:“谭庭长,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谭庭长正色道:“今天的主角仍然是邢工,我们跟着去只是例行公事,你去起不了任何作用。请放心,我们是秉公执法,不会偏袒任何一方。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潘老板说:“那是,那是!我不会妨碍你们的公务,只跟着去看看。我想早点知道分析结果,请通融一下啦!”谭庭长见潘老板态度诚恳,松口道:“也好,早晚都要让你知道。不过,你离邢工远一点儿。”潘老板返回房间,叫醒了酣睡中的小刘,让他快去把车开出来。小刘昨晚和鲁美萍看了一夜电影,刚睡下不久便被潘老板叫醒。但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穿好衣服,小跑着下了楼。 化验结果令潘老板十分满意,铜品位为4。8%,一颗悬挂的心总算放下了。潘老板有些懊悔,早知郑义康的矿石品位是这个数字,自己不该煞费苦心去节外生枝,但眼下出现的结果还算万幸。他一回到紫竹宾馆就兴奋地给金永志打电话,“金工,单位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潘老板发出一连串的笑声,继续说:“噢,好,好!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郑义康的矿石品位只有4。8%。对!跟你当初估计得差不多,化验报告刚刚拿到手。”又是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过后,潘老板说:“金工,你明天一大早就过来,我们一起回苍县。”潘老板放下电话,舒坦地点燃一支香烟,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儿。 要说郑义康那批矿石的化验结果使潘老板喜出望外的话,那么这一结果同样让谭庭长他们感到欣慰,无形中在心里找到了平衡感。欣慰之余,谭庭长心安理得地向潘老板表示祝贺。谭庭长推开潘老板的房门,握住潘老板迎上来的双手,说道:“潘老板,化验结果还满意吧?”潘老板笑得合不拢嘴,“那是,那是!辛苦你们啦!”谭庭长说:“相信我们,法律是公正的。”潘老板充满感激之情,赔笑道:“那是,那是!今晚我们找个高档的地方庆贺一下。明天我们可以回去了吧?”谭庭长点点头,“行,明天一大早动身。” 第十五章(2) 夜幕笼罩下的霞辉路饮食街灯火辉煌,不同档次和风味儿的餐馆比比皆是,错落有致地林立在街道两旁。那些上档次的餐馆门前停放着同样上档次的轿车,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炫耀着主人与众不同的身份。大门两侧的宾仪小姐满面春风,正忙着迎来送往。 富食郎酒店一个宽敞明亮的包间里高朋满座,潘老板正在与谭庭长他们推杯换盏,畅饮庆贺酒。两位身着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侍立一旁,随时准备为客人斟酒、上菜。潘老板向谭庭长他们一一敬酒,大家都喝得醉眼朦胧,分不清彼此。潘老板满面红光,嘴角上那颗黑痣随着他摇摆不定的身躯若隐若现,但他仍然兴致不减,用颤巍巍的手艰难地掏出香烟,逐一散发给在场的所有人,嘴里反复嘟囔着:“今天你们都要喝好啦!”。他叼着香烟,折腾了半天怎么也点不燃打火机。 这时,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一位穿着艳丽的时髦女郎,所有宾客眼前一亮。只见她缓步走到潘老板身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粉红色打火机,顺势往空中一抛,打火机在空中旋转着落下。女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下坠的打火机,打火机正好大头朝下。女郎纤细的小拇指随即一拨,打火机立刻被点燃。她迅速将手腕一转,让打火机的火苗朝上,恭恭敬敬为潘老板点燃香烟,亮开甜美的嗓音说道:“恭祝老板财源广进,大福大贵!”女郎娴熟的点烟技术引起满堂喝彩。潘老板被女郎赞美得把脸笑成了一朵花,眯着双眼大口大口地抽起香烟。谭庭长意犹未尽,问女郎道:“还有别的花样吗?”女郎并不答话,移步到谭庭长跟前。她右手拿着打火机,朝左手握起的空拳里灌了一些气体,再用点燃的打火机将左手里的气体引着。女郎将冒着火苗的左手凑到谭庭长嘴边,迅速将他的香烟点燃。女郎仍旧用甜美的声音恭贺道:“祝老板万事顺心,财运亨通!”其他人纷纷要求效仿。女郎一一为他们点燃香烟后,深深鞠了一躬,开口道:“大家慢慢享用!请老板们赏点儿小费,每点一支烟10块钱”。潘老板大方地掏出一张100元钞票递给女郎,顺便翻开女郎点烟的手看个究竟。他兴奋地向大家宣布:“不红不肿,完好无损。”女郎收起钞票,退了出去。包间里所有客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要了一瓶“人头马”,继续开怀畅饮。 金永志一大早便收拾行李,准备随潘老板他们一起去苍县。妻子送女儿上托儿所走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临出门时,金永志突然感到心里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回头把家里仔细环顾了一遍,总不想迅速离去。这是他第一次那么恋家,真想多呆一会儿,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但是,他又非走不可,心想:如果下决心要去做的事情没有做完或者没有做好,那就必须做下去,义无反顾,更何况还有合同约束。他小心翼翼锁上门,提着行李出发了。 金永志赶到紫竹宾馆时,潘老板和谭庭长他们已经收拾停当,三三两两站在车旁等他。金永志默无声响,跟着潘老板上了小刘的车。两辆红色“桑塔纳”打头,小刘的吉普车随后,离开了繁华的东平市。 金永志透过车窗向外看去,一路的景色是那么熟悉。雾霭遮不住秦岭进入初冬的凄凉,又是一年署寒易节,似乎与往年没有多大不同。天阴得可怕,又要下雪了。汽车刚接近秦岭梁,天空却下起雨来,这个季节本不该下雨,但还是下了起来。寒雨如注,敲打在车窗上,也敲打在金永志心上。一阵寒风透过车缝吹进来,令金永志打了一个寒颤,他患关节炎的双膝开始发酸发胀,隐隐作疼。金永志连忙双手抱膝,这样好受些。如麻的雨滴偶尔席卷几片雪花扑面而来,贴在挡风玻璃上久久不去。 路边的河水涨了,浑浊的河水向秦岭山下流去,不知哪一滴雨注入黄河,哪一滴雨又流进长江。然而,不论哪一滴雨都抱有一线美好的希望,希望是生命的氧,没有了它世界将失去灵气。没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各有各的奔头。 潘老板回到苍县不久,他与郑义康的案子开庭了。郑义康在原告席上正襟危坐,依然是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几分自负。被告席上的潘老板则成竹在胸,目不斜视地望着审判席。实际上事情已经很清楚,用不着多费周折。问题的关键是双方认可聚银选厂保存样品的有效性和化验结果的真实性。 依照法律程序,作为审判长的谭庭长首先宣读了起诉书。随后,原告和被告分别进行陈述。双方心平气和,没有出现针锋相对的局面。接下来是法庭取证,作为重要证人的邢工陈述:“第一,聚银选厂保存的样品上有双方代表的签字和选矿日期,这份样品是被选矿石机械破碎的粉末,从技术方面来讲,它具有被选铜矿石的代表性;第二,这份样品是由我亲自送往具有国家计量体系论证的东平市有色金属研究院测试中心分析的,分析结果真实可靠。因此,我认为:4。8%就是被告方购买原告方铜矿石的含铜品位。”最后,法庭判决:被告高阳公司的潘兆逊按照县法院提供的矿石品位一次性向原告金龙公司的郑义康付清购矿款;双方平摊诉讼费;被告潘兆逊违反合同,私自将样品送去化验,耽误了金龙公司的正常运营,予以适当赔偿。 这桩案子就这样了结了。从表面上看,潘老板打赢了官司,但他在经济上却是败诉者,而且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这些只有潘老板本人才心知肚明。结案后,郑义康表现出了高姿态,主动与潘老板握手言和,并由于自己当初过高估计了铜矿品位给潘老板带来的不快表示歉意。 初冬的夜空漆黑一片,斜风细雨带来阵阵寒气,雨水把大街小巷淋得湿漉漉的,在路灯的照射下粼粼闪光。细雨中夹杂着雪花,被风吹得飘摇不定,扰乱了人们的视线。雪花一旦落到地面便与雨水融为一体,难觅踪迹。路上的行人撑着雨伞,来去匆匆,脚下溅起一串串水花。鲁美萍撑一把花伞,夹杂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她刚刚上完电脑课,急着往回走,心情格外舒畅。自从小刘回苍县后,文贤再没来纠缠过,使鲁美萍生活得相当安闲。于是,鲁美萍用获得优秀导游的奖金报了电脑业余班。能够重新返回课堂,鲁美萍心里万分激动,这是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勾起了她对山村学校简陋条件的回忆。 鲁美萍走进方舟旅行社大门,收起雨伞,将上面的积水甩掉,上了二楼。同寝室的小王告诉她:“纪总来了两次电话找你,叫你明天一上班就去找他。”鲁美萍问:“他没说什么事?”小王说:“没说。我想是好事。纪总说话的口气挺温和。”鲁美萍从提兜里掏出一本电脑教材,坐在靠窗的桌前,一边吃着凉馒头一边复习当天学过的课程。 第二天早上,鲁美萍将办公室打扫干净后,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她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里面转来纪总的声音:“进来。”纪总见到鲁美萍,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是小鲁呀?请坐!”鲁美萍隔着老板桌坐在纪总对面,问道:“纪总,你找我?”纪总收起老板桌上的文件,说:“对!小鲁啊,你来旅行社的表现和业绩我很满意。现在,外业部办公室有个空缺,我想让你担任副主任。你把现在的工作移交一下,尽快到人事部办理上任手续。好,你去吧。”鲁美萍说了声:“谢谢纪总!我一定加倍努力。”走出总经理办公室,鲁美萍感到喜出望外,旅行社里原本司空见惯的东西变得那么和蔼可亲,就连窗外飞舞的雪花都楚楚动人。 消息很快传开,同事们对鲁美萍投来羡慕的眼光。鲁美萍对他们的祝贺声置若罔闻,微笑着在办公室里收拾她的物品。临近中午时,电话铃响了起来,鲁美萍听出是文贤的声音。文贤煞有其事地说:“美萍,祝贺你荣升外业部副主任!”鲁美萍深感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荣升了?”文贤得意地反问道:“你还满意吗?”鲁美萍越来越感到事情 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冷冷地说:“这不管你的事。”文贤不急不恼,说道:“怎么不管我的事?从你当选优秀导游,到晋升外业部副主任,都是我推波助澜促成的。准确地说,是我老爸一手安排的。他还不是为我们两个好?那个开车的能给你什么?”鲁美萍再也听不下去了,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她高声说:“你胡说!”文贤笑嘻嘻地说:“信不信由你。我敢肯定,以后纪总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呀?我单独为你祝贺?”鲁美萍心烦意乱,断然拒绝道:“你省了吧,我不想见到你!”鲁美萍挂断电话,陷入了沉思。 鲁美萍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她要趁早找纪总把事情问清楚。鲁美萍再次敲响总经理办公室的大门,等了好一阵,里边没有一点儿动静。纪总不在。下午上班,鲁美萍终于找到了纪总。纪总见鲁美萍情绪有些异常,请她坐下慢慢说。鲁美萍没有坐,直言不讳地问道:“纪总,我被评为优秀导游和晋升外业部副主任,是因为我表现突出?还是因为背后有其他因素?”纪总回答得也很干脆:“你表现优异是有目共睹的。当然,你指的其他因素也有。”鲁美萍再也忍不住了,问道:“是不是文贤的父亲起了关键作用?”纪总愣了一下,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小鲁啊,应该说你的前程似锦。我注重提拔德才兼备的年轻人,你今年的业绩足以说明你具备担任外业部副主任的能力。听说你在外边自费学电脑,积极上进,这很好嘛!再则,我们旅行社要发展,涉及的因素很多,那些权力部门的话我也不得不顾及。文贤喜欢你,他爸是区工商局副局长。文局长亲自打电话来过问你的事,我当然要重视。小鲁啊,不要有什么顾虑,这是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鲁美萍说:“纪总,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喜欢文贤,你还会提拔我吗?”纪总笑了笑,摇着头说:“你在开玩笑吧?这不太可能!”鲁美萍说:“这是我的真心话,您再考虑考虑。”鲁美萍退出纪总的办公室,内心百感交加。 一个星期过去了,鲁美萍早就移交了手头的工作,可人事部的任命通知迟迟没有下发。鲁美萍终日无所事事,闲得发慌,但她仍然坚持每晚去学电脑,风雨无阻。在这期间,文贤多次来电话约鲁美萍单独谈谈,都被鲁美萍断然拒绝了。文贤恼羞成怒,撂下一句话:“你这么不识抬举,后果自负!” 这天上午,就在鲁美萍百无聊赖的时候,纪总把她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从纪总低沉的情绪来看,鲁美萍感到事情不妙。果然,纪总用深沉的声音开了口:“小鲁啊,旅行社无法继续留下你。我事先声明啊,这完全违背我的初衷。”屋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鲁美萍呆若木鸡,犹如跌入万丈深渊。纪总宽慰道:“你要设身处地地为我想想,我们都要生存。我面临巨大压力为你求情,可是扭转不了局势,事情一直拖到今天,我不得不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你。唉,其实你还有另一种选择!”鲁美萍看到纪总一脸的无奈,知道回天乏术。她历经的磨难太多了,骨子里有一种坚强的性格。鲁美萍缓缓站起身来,说道:“纪总,我明白了。”说完,鲁美萍机械地往外走。纪总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纸包,对鲁美萍说:“小鲁啊,你等等。这5万块钱你拿上,算是我和我夫人向你表达的歉意。你在东平举目无亲,往后一切都靠你自己了。我想,无论你干什么,这笔钱总用得着。”鲁美萍说:“不,这钱我不能拿。” 这时,纪夫人从总经理办公室里边的小会议室走出来。她眼中噙着泪花,对鲁美萍说:“小鲁,这钱本就是你该得的。你就把钱拿上吧!这样我们心里好受些。”纪夫人不由分说,把那包钱硬塞在鲁美萍手里,语重心长地说:“小鲁,你一路走好啊!”纪夫人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夺眶而出。纪总走过来,扶住老伴,对鲁美萍说:“小鲁,你到人事部去把你这月的工资和年终奖领上。过一阵,等风平浪静后,你再回来。”鲁美萍感激地说:“纪总,纪夫人,您们不要太自责!在我走投无路时,您们帮助了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谢谢!” 阴沉沉的天空仍旧下着雨夹雪。雪花比前几天大了些,纷纷扬扬,随风飘零。可是,大片的雪花落到地面依然保存不了多久,很快便花谢玉陨。鲁美萍一手撑着花伞一手提着行李,离开了令她留恋的方舟旅行社,步入茫茫雨雪中。眼下,鲁美萍唯一的选择仍然是去蜀香餐馆寻找于小芸,暂时有个落脚处。俗话说得好,“安身立命”,只有先“安身”才能“立命”,这是生存的基础。 蜀香餐馆依然如故,在鲁美萍看来有一种亲切感,这里曾经是她的避难所。唯一不同的是餐馆门上多了一张“本店转让”的启示。鲁美萍收起雨伞,推门进去。餐馆里面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客人,所有服务员和厨师围坐在角落里一张桌子正在吃午饭。于小芸认出了站在门口的鲁美萍,忙撇下碗筷跑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于小芸惊讶地问道:“美萍,你怎么来了?”鲁美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于小芸看出鲁美萍有心事,改口道:“你还没吃饭吧?我去要碗面。”鲁美萍没有阻拦。 吃午饭的服务员和厨师纷纷离去,大厅里只剩下鲁美萍和于小芸。于小芸望着正在吃面的鲁美萍,关切地问:“美萍,出什么事了?”鲁美萍说:“没什么。你们餐馆真的要转让?那你往后怎么办?”现在轮到于小芸难以回答了。她说:“走一步看一步。转让告示贴出去这么久,来谈过的人没有一个回头的。谁愿意经营这个破摊子?连名字都没取好,‘蜀香’ 、‘蜀香’,我看是‘鼠相’。”鲁美萍边吃面边问:“转让费要多少?”于小芸说:“开始要10万,现在降到6万也没人愿意接手。”鲁美萍怦然心动,说道:“我们把它盘过来,怎么样?”于小芸说:“我看你是疯了!你在旅行社干得好好的,别自寻烦恼。”鲁美萍说:“我是认真的,旅行社我已经不干了。咱俩把这个餐馆接过来,我们自己干。”于小芸看了看鲁美萍身旁的行李,这才发现异端,摇着头说:“不行!这个店的生意好不起来,没什么前景。你不要往火坑里跳!”鲁美萍不以为然地说:“我们改变一下经营方式,试试看。换个招牌,以经营快餐为主,面向低收入人群,工薪阶层、民工、学生、小商贩等等都行。你不是说盒饭卖得好吗?我以前在路边给白大娘帮忙的烧饼夹菜卖得也不错!”经鲁美萍一点拨,于小芸不再坚决反对,可还是犹豫不决地问:“资金从哪来?”鲁美萍说:“我能拿出6万块钱,再跟老板砍砍价。”于小芸紧紧抱住鲁美萍,什么都没说,内心忧喜参半,她不用为再换一个理想的工作犯愁了。 经过于小芸从中撮合和讨价还价,鲁美萍用5万块钱盘下了蜀香餐馆。在原有基础上简单装饰一下,青纱帐快餐店在风雪中开业了,除了雇用的两个厨师外,店里只有鲁美萍和于小芸两名服务员忙前忙后。 纷纷扬扬的大雪足足下了三天,漫天的雪花争先恐后、悄无声息地洒向大地,把连绵起伏的秦岭和巴山装扮得如两条腾空跃起的玉龙,只剩下汩汩流淌的汉江徜徉在银色的世界里。尽管天空仍旧混沌一片,但人们的视野变得明亮耀眼。雪霁的苍县焕然一新,到处银装素裹,琼堆玉砌。 办事处原本独具匠心的小白楼与雪地混为一体,失去了往日的优越感。潘老板独自坐在火盆旁,边烤火边想着心事,顺便将香烟在炭火中点燃,一支刚抽完有续上一支,抽得他嘴里发苦,心里发慌。是啊!到处都是白雪皑皑,限制了他的行动,空有两台车,毫无用武之地,还要支付日常开销。潘老板奋力将烟头扔进火盆中,“嚯”地一声站起来,朝一楼喊道:“小刘,你上来一下。”小刘闻声上到二楼,走进潘老板的房间。 潘老板叫小刘把门带上,语气和缓地说:“小刘,你先坐。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小刘和潘老板围着火盆相对而坐。潘老板说:“小刘,你看,我们现在用不了两辆车。你能不能先回去,等我需要用车的时候再通知你啦。”小刘说:“我知道。即使你不说,我也决定要走。”潘老板站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信封交给小刘,说:“这是雇车费,你数一数,一共8400块钱。”小刘直接将信封揣进口袋,转身下楼去收拾行李。潘老板于心不忍道:“莫慌,吃过饭再走啦!”小刘说:“不用。” 小刘离开了潘老板,开着吉普车一路溯风轧雪,重新回到夏凉县正林河桥头,加入了等待雇主的租车队伍。 第十五章(3) 茫茫雪原中,有一个黑影出现在苍县棕坝乡通往黑松岭的山路上。积雪使山路改变了模样,黑影凭着记忆艰难地往上爬,脚下磕磕绊绊、溜溜滑滑,身后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一阵风来,吹落树杈间的积雪,雪团不时打在黑影的身上。黑影抬起疲惫黝黑的脸朝上看了看,搞不清雪团来自哪个树杈,拂去行李上残留的雪,继续踏着雪地往上爬。他就是外出打工一年多,带着浑身的伤痕和满腹的委屈回家的黑娃。黑娃曾经豪情万丈,精力却被残酷的现实耗尽,归来时仍然是空空的行囊。 水磨盘到了,这儿曾经是黑娃和春儿不知走过多少回的地方,尽管所有的记忆都被白雪覆盖,但黑娃仍倍感亲切。离黑松岭还有大约十里的盘山路,就要到家了,回家的感觉令黑娃既向往又陌生,毕竟这是他头一回阔别家乡。黑娃扒掉石磨盘上的积雪,坐在上面歇一会儿。要是以前,黑娃从棕坝乡可以一口气走回黑松岭,可现在不行了,他身上的伤口刚刚愈合,必须休息一下。黑娃极目所至,雪中的景色是那么熟悉,他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结婚,有好几回梦中都是独来独往,要么从棕坝乡高中刚放学回家,要么靠自己拼命干活赚了很多钱。然而,梦醒时,一切空空如也。他想到了春儿,她那双含情脉脉略带怨愤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结过婚了。 前年,黑娃只身一人从家里出来,来到东平市,本想找一份有点儿技术含量的工作。可是,繁华的都市使他眼花缭乱,连笨重的活儿也难找到。就在黑娃几乎走投无路时,有家肉夹馍店招聘打馍工的启示吸引了他。黑娃一阵欣喜,心想:打馍工也行,只要先解决温饱再图往后。黑娃快步踏进那家店里。可是,他还是来晚了。大胡子店老板告诉他:“小伙子,你来晚一步,我已经有人了。”忙着剁肉的店老板用长满胡子的下巴朝一旁翘了翘,一个小伙子正在埋头打烧饼。黑娃说:“你还需要人吗?我洗碗、扫地都能干。”店老板用力摇摇头,算是回答,摇得胡须直打颤。黑娃失望地缓慢离去。就在黑娃走不多远时,店老板叫住了他,也许是黑娃的恳求起了作用。店老板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从乡下来的,都不容易!你顺着前边那个胡同往里走,有家做腊牛肉的需要人手,左手边黑漆门的就是。你去试试,就说是卖肉夹馍的大胡子叫你来的。”黑娃谢过店老板,按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大胡子店老板说的这条胡同并不深,里边阴暗潮湿,散发出一股腐臭味儿。黑娃毫不费力便找到了那个黑漆门,大门紧闭。黑娃在门上敲了几下,等了好一会儿,里边毫无动静。黑娃又用力敲了几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过后,终于有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谁呀?”黑娃答道:“是我,来找活干的。”里边的人并不急于开门,又问道:“找什么活儿?”黑娃回答:“是胡同口卖肉夹馍的大胡子叫我来的。”一个人高马大,系着带血围裙的中年汉子将门打开,上下打量着黑娃,说声:“跟我来。”黑娃跟在他身后向里走。这家的门不大,可里边是个复杂的大院子,越往里走腐臭味儿越浓。黑娃跟着中年汉子左拐右转,来到一个光头汉子面前。中年汉子说声:“来找活儿的。是大胡子介绍来的。”他说完走了。光头把黑娃上下打量了一下,问道:“有胆量吗?”黑娃不知他问话的意图,但急于想得到这份工作,答道:“还可以。”光头说:“干我这个活儿很简单,只要胆子正就行。你明天早上来干活。” 第二天一早,黑娃再次敲响那扇黑漆门,开门的依旧是高个子中年汉子。中年汉子把黑娃带到一个圈牲口的棚子前,交给他一把八磅锤、一把屠宰刀,边比划边说:“你把牲口牵出来,拴在这根木桩上。下手既要准又要狠,一锤抡在牲口头上,必须当场把它打晕。接着在它脖子上补上一刀,把血放尽。然后,把皮一剥,内脏掏净,将肉从骨头上剔下来。你把肉和骨头洗净后交给我,就算完事。杀一头牲口15块钱,多简单!听清了没有?听清了现在就开始干活。” 中年汉子交待完,正准备离开。黑娃大声嚷道:“这活儿我干不了!”中年汉子一愣,用粗壮的声音问道:“咋了?”黑娃用手往棚子里一指,说道:“你们卖的是腊牛肉,可我杀的都是些老骡子、老马,这不是骗人吗?你另找别人吧,我干不了这活儿!”中年汉子大怒,骂道:“滚,滚,滚,滚远点儿!看起你挺灵性,其实是个瓜皮!”中年汉子恼羞成怒,狠狠踢了黑娃一脚,“快滚!”黑娃不敢逗留,转身就走。中年汉子指着他吼道:“你这闷松敢出去乱说,乱说小心我拾掇你!” 黑娃带着满腹委屈,迅速离开了臭气熏天的黑胡同。他徘徊在街头巷尾,惆怅地望着过往的行人,没想到刚开始就这么举步维艰。黑娃回到落脚的小旅社,收拾好随身行李,打算离开东平市,像其他打工者一样去南方闯一闯,兴许南方的工作好找些。 黑娃来到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当天去广州的火车票已经出售一空,票贩子手上晃来晃去的车票他又嫌太贵。黑娃不敢走远,决定在火车站露宿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再去售票处买票。 夜已经很深了,一些不紧要的照明灯纷纷熄灭,只剩下出站口和通道两旁的灯仍然亮着,白天里缤纷的世界变得黯然失色。车站广场上三、五聚堆的人群大多散去,显得空旷安静,有几个拉客住宿的妖艳女人幽灵般地穿梭于偶尔过往的行人之间。避风角落里躺在行李上的人几乎都是当天没有走成的打工者,估计要在那里过夜,黑暗中传来几声小孩儿的啼哭声。黑娃所坐地方的灯也熄灭了,黑暗使他寂寞难耐,有一种被人世抛弃的感觉。黑娃提起行李转移到一群似睡非睡的打工者旁边,趟下来等待天亮。 就在黑娃即将入睡的时候,出站口涌出刚下火车的人流,伴随一片噪杂声。突然,一声呐喊划破夜空:“有去建筑工地做小工的跟我走,只要10个人。”黑娃循声望去,几个肩扛行李的人迅速脱离出站的人流,向那个呐喊者跟前聚拢。与黑娃躺在一起的那几个人并没沉睡,他们急忙背上行李跑过去。黑娃猛然反应过来,也跟在他们身后跑过去。黑娃的动作显然慢了点儿,等他跑到跟前,10名小工已经招满,只有跑在前边的两个人赶上了趟。黑娃与其他几个没被招走的人一起回到原处,继续躺下等待。有了这次失败的经验,黑娃不敢入睡,竖起耳朵倾听出站口的动静。 又过了好一阵,终于等到了新的一批旅客出站。黑娃和身边的打工者不约而同地坐起来,把目光投向出站口,随时准备冲过去。可是,一直等到旅客走光,仍然没有听到招工的呐喊声。黑娃和那几个打工者深感失望,重新躺在行李上。黑暗中,一个身影走过来,见到聚堆睡在一起的人便喊:“砖厂,砖厂啊!去砖厂做活的有没有?”黑娃头一个应声道:“我去!”黑影人走过来,问道:“谁去?”黑娃站起身,说:“我去。”黑影人又问:“还有谁想去?”躺在黑娃身边的一个打工者问:“工钱怎么算?”黑影人说:“亏不了你们,按计件算工钱,管吃管住。干得好的,一年大概能拿六、七千块钱。”那个问话的打工者有些动心,对同伙说:“我们去吧,干躺在这儿也不挣钱。”其余几人犹豫了片刻,开始收拾行李。就这样,黑娃和那几个陌生的打工者一起去了砖厂。 黑娃干活的砖厂距东平市大约50公里,坐落在秦岭脚下,这是他来了将近一个月才搞清楚的。砖厂的生活类似于集中营,来这儿干活的民工所遇到的头一件事就是被老板把身份证强行“统一保管”。这样一来,民工们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干活,他们的活动范围被牢牢限制在砖厂的围墙之内。人成了重体力劳动的机器,掘土、和泥、制坯、烧窑、淬火、装车,周而复始地干活,一天至少要干10个小时。老板是个对付民工的高手,他除了收缴民工的身 份证和现金使他们俯首听命外,其他方面的手段也异乎寻常。刚招来的民工饭量大,干的又是重体力活儿,饭量大得更加惊人。老板的招数是每顿饭加一大盆被油水淹没的肥肉。起初,民工们争着捞肥肉吃,甚至连油汤都喝个精光,还不住地称赞老板的恩惠。一个星期下来,随着民工们吃肥肉劲头的下降,他们的饭量也相应减少了,但并不影响干活。老板对付民工的另一个绝招既有效又残酷。他知道扣押民工的身份证和现金只是权宜之计,等到年底必须还给他们,否则回不了家的民工逼急了会告发他。为了使民工过了年能够自动回到砖厂,老板在结账的时候将每个人的工钱“保存”三分之一,答应他们第二年年底一定如数还给他们。这样一年压一年地“保存”下去,民工们权衡利弊,还是无可奈何地回到砖厂,继续忍辱负重,否则就别想拿到剩余三分之一的工钱。 斗转星移,黑娃在砖厂这个尘土飞扬的环境里苦干了将近一年,就快拿到工钱回家了。六、七千块钱,对于山野里长大的黑娃来说是个庞大的数字,令他欣喜若狂。 这天晚上,轮到黑娃出窑。阴云密布,寒风乍起,砖厂的空地里唯一一盏照明灯被吹的摇摆不定,漫天尘雾使光线变得更加昏暗。他和其他几个民工一起,先给烧得滚烫的砖窑浇水降温,然后敲开窑孔通风。尽管天寒地冻,但窑里的热浪烤得人面红耳赤。温度降下来后,民工们推着架子车走进窑内,开始往外出砖。他们要把带着余温的砖全部运到砖厂的空地上摞好,就可以回工棚睡觉了。 黑娃穿一件黑棉袄,踮起脚尖往上码砖,显得十分笨拙。眼看窑里的砖就要运完了,不料,当黑娃再往上摞的时候,高耸的砖垛突然发生倾斜,随即垮塌下来。黑娃躲闪不及,被埋在乱砖中。工友们迅速扒开砖堆,将黑娃抬进工棚。只见他满脸是血,不省人事。工友们为黑娃擦干血迹,喂了些开水。半个小时过后,黑娃苏醒过来,感觉浑身疼痛难忍,尤其是腰部伤得最重。好在黑娃穿着厚棉袄,没有伤到骨头。 黑娃受伤后,老板没再给他安排重体力活儿,让他到伙房里帮帮厨,四处打打杂。 终于等到发工钱了,黑娃身上的伤口也基本愈合。与往年的惯例一样,老板在腊月初八这天返还了民工的身份证,并给他们结算工钱。由于黑娃养伤期间误了工,他的工钱自然比其他民工低,加上老板强行“保存”三分之一的工钱,拿到手的只有3800多块钱。可是,对于初次出来打工的黑娃来说,能挣到好几千块钱还是兴奋不已。他激动地将钱藏在黑棉袄的内兜里,回到工棚。 工棚里,先领到钱回来的民工正在愤愤不平地发牢骚。一个跟黑娃一同来砖厂的民工操起四川口音骂道:“龟儿子,凭啥扣老子的钱?简直没得王法了!”另一个民工也气呼呼地说:“又不是扣你一个人的钱,大家全被扣了嘛!你们都消消气,老板不是说了嘛,明年年底一起发。”这时,一直蹲在床头收拾行李的河南民工高声插言道:“说得好听,俺才不信他!明年再扣明年的钱,干得越多扣的越多,你就别想全数拿到手!”先前说话的民工问:“那你说咋办?”河南民工见大家都把眼光投向他,站起来说:“咋办?凉拌!我是不准备再来了,老板扣押的工钱我也不要了,你们谁愿意来谁来!我都在这儿干了两年了,老板黑得很!”那个四川民工走过来问道:“你老哥是不是找到了好活路?把我们都带上,哪个愿意受这种窝囊气!”河南民工环顾四周,一双双期盼的目光在等待着他。他放低声音说:“咱都是下苦人,俺不骗你们,在这儿干没多大意思。俺都打听好了,山西煤矿上平时不需要人,但年前矿上的民工多数回家了,我们可以趁这个空当到煤矿上找活儿干。煤矿上挣钱多,老板还不扣押工钱。俺不打算回家过年了,这就准备去。只要头一年在那儿立住脚,往后就好办了!”一语点醒梦中人,大家都觉得有道理,纷纷响应。四川民工见黑娃站在一旁无动于衷,问道:“常顺,你去不去?”黑娃说:“要去你们去,我想回家过年。我过完年再去找你们。”河南民工说:“人各有志,不要勉强。咱商量好,明天一早动身。” 第二天凌晨,民工们在凛冽的寒风中走出了砖厂大门,工棚里空荡荡的。黑娃也背起行李离开了,向往着家乡的山山水水。他之所以没有随其他们一起去山西,主要是惦记着家中含辛茹苦的爹娘,还有结婚才半年就匆匆分别的春儿,久违的笑容浮现在黑娃脸上。黑娃和其他民工们一同乘车来到东平市,天已大亮。黑娃乘车的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相距不远,于是大家又一起挤上了5路公共汽车。 黑娃提着行李下了公共汽车,与朝夕相处了将近一年的民工一一告别后,随着拥挤的人群端直向长途车站走去。突然,黑娃感觉他的行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紧接着听到玻璃摔碎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地面上一个玻璃瓶被摔得四分五裂,流淌的液体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儿。一个蓄着长发,面目狰狞的男子站在碎玻璃旁边,死死盯着黑娃。还没等黑娃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脸就被长发男子重重地打了一拳。长发男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没长眼睛?这么贵的救命药被你给碰打了!我舅还躺在医院呢,你看咋办?”黑娃揉着肿胀的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这时,长发男子身旁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流里流气的帮手,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黑娃的不是。其中一人怂恿长发男子:“这有啥说的,让他赔嘛!不赔就打死他狗日的。”过往的行人止住脚步,瞅上几眼便纷纷离去。长发男子见黑娃没有任何表示,猛地纠住他的领口,和那些帮凶一起连拖带搡把黑娃弄到一个背巷里。长发男子仍不松手,断喝道:“掏钱来,要不你走不利!”黑娃说:“我又不是有意的。再说,我没钱。”长发男子扇了黑娃一记耳光,骂道:“放屁,今天你掏也得掏,不掏也得掏!”先前怂恿长发男子索赔的那个人说道:“罗索啥呢,搜他的身,不信没钱!”那伙人凶相毕露,一拥而上,强行搜身。黑娃极力反抗,被那伙人反扭住双手好一顿暴打。没多大工夫,痞子们将黑娃棉衣里打工挣来的辛苦钱掏光后扬长而去。 黑娃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擦了一把嘴角上的鲜血,转身向火车站走去。几经周折,黑娃终于在火车站售票厅外一个拐角处找到了一同打工的那伙人,他们还没买上车票。他们见到黑娃十分高兴,以为他想通了,返回来和他们一起去山西。但是,工友们马上感觉不对劲儿,黑娃情绪低落,面部红肿。当黑娃说明缘由后,那位河南民工气得捶胸顿足,“你上大当了,那是一帮地痞无赖,故意给你设的圈套!他们有用名贵药瓶、酒瓶的,里面装的都是假药、假酒,也有用假手表、假大哥大的,不管你挨着没挨着,只要一摔碎就得赔钱。快,快去报警!说不定这伙无赖还没跑多远。” 黑娃和河南工友带着警察迅速回到他刚才被劫的背巷时,那伙地痞无赖消失得无影无踪。万般无奈之下,黑娃带着屈辱随同工友们一起蹬上了开往山西大同的列车。 传说有个陕西人碰到一个山西人,夸口道:“我们陕西挖地三尺都有文物。”山西人洋洋自得道:“我们山西挖地三尺全是煤。”这话说得未免太夸张,但把山西称为煤的海洋毫不过分。黑娃和工友们在大同一家新承包的私人煤窑落了脚,当起了煤黑子。俗话说“打鱼的人死了没有埋,挖煤的人埋了还没死。”这句话一语道破挖煤人的安全状况,尤其是私人小煤窑,冒顶、塌方、透水、瓦斯爆炸等安全隐患不胜枚举。甘于冒险从事这一行当的理由主要有二:一是利益驱使,无论是煤老板还是矿工都比周围多数人的收入高;二是侥幸心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煤井属于事故频发之地,可灾难不见得偏偏落到自己头上。 黑娃 他们打工的地方是一条干巴巴的荒沟,只有沿低洼处才稀稀拉拉长几株芨芨草、枸杞子或者骆驼刺。煤矿是个斜井,可以用一个“黑”字来概括整个工作和生活环境。狭长黢黑的巷道斜向下延伸大约400多米,是民工上下班和出煤的必经之路;采煤掌子面油黑发亮,随着大量煤炭的输出不断向前掘进;脚下聚集着东一处西一处的黑水,被过往的人搅得污浊不堪;矿井里闷热潮湿,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黑色的粉尘,民工们的面部如同涂了一层碳粉,只能分辩出两只眼睛,尤其是鼻孔,黑得像两个黑洞,就连牙缝里都钻进了煤渣;民工的住处也不例外,随处堆放的黑衣服、黑袜子,床上的被褥污渍斑斑,悬空的铁丝上晾着黑毛巾,墙角的黑灶上墩一口大黑锅,加上光线昏暗,整个构成了一个黑窝。 民工们每天分三班倒,以保持井下24小时作业。在采煤队长的带领下,各作业组下到黑窟窿里掘进、支护、架电线、采煤,再用箩筐把原煤拖出洞外,剔除煤矸石,经高压水冲洗掉粉尘和煤碴后等待出售。下班后,民工们回到黑窝里,洗去脸上的黑灰,无论黑锅里煮的是什么,抄起大碗盛上就吃,吃完便倒在床上。那个煤老板采用的是绩效工资制,也就是常说的“多劳多得”,按作业组计算产煤量,再折合成工钱,作业组进一步按民工的贡献分配工钱。到月底发薪水的这天,是民工们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最窝火的时候。工钱的多少是民工们展示个人能力的标志,尽管每个人的工钱多少不一,但都很开心,基本体现了按劳取酬原则。然而,采煤队长要从每个人的工钱里提成,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只是遵循行规,强行使民工们接受这个不合理的现实,大家心里都憋着气,但还是照常下井。 黑娃他们很少见到老板,只有到月底发工钱或客户来买煤时老板才到矿上来。老板来的时候,黑娃他们往往在井下作业,平时都是采煤队长在矿上招呼料理。老板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外围关系上,完全把自己的商业经营和政治捆绑在一起。正所谓的“官商跟进”,不断地维系旧关系,打通新关系。 晋北的冬天来得早,一股强劲的寒流过后,便是雪花飘飘的日子,气温再没有回升,漫长的冬季就此开始。雪下得并不大,落到地上的不是被风吹跑就是被干燥的土地吸干了水分,平地上始终见不到雪的踪影,雪花聚集在煤堆的低洼背风处,构成一片黑白世界。 黑娃在这个充满危险的环境里沉闷地干了将近一年,心想今年说什么都要回家过年。 不料,一件长期令人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主巷道里的那个采空区突然冒顶。当时,民工们正在井里采掘,只听一声巨响,随之乱石纷纷向头上砸来,尘烟淹没了民工的身影。黑娃离冒顶区大约五、六米远,被纷飞的乱石砸得头破血流,总算没有大碍。可是,那个一同来的河南民工和另外一个本地民工被埋在里面。万幸的是,等浓烟散尽,周围的民工把两个被埋的民工挖出来时,他俩还有气儿,嘴里吐着血泡泡。采煤队长不敢怠慢,迅速组织急救。那两个民工脱离了危险,河南民工的肋骨被砸断三根,本地民工的一条腿被砸断了。采煤队长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许把这次事故说出去,一切医疗费由矿上支付。 这天,正当黑娃他们清理冒顶区时,煤老板破天荒地来到井下。他的鞋上沾满了泥巴,神情异常沮丧。老板一见采煤队长的面便说:“别干了,快招呼民工撤走!我们的煤矿被上面查封了。”黑娃他们被采煤队长一阵吆喝撵出矿井。 毋庸讳言,一定是矿井冒顶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老板的“靠山”倒台了。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只要一个重要的环节出了问题,一切将化为乌有。 老板一筹莫展地对采煤队长说:“你手头有多少钱,先把民工这个月的工钱垫上,随便估计个生产量,把他们尽快打发走。矿管局的人和警察随后就到!”由于这个月没干到底,出煤量又没统计出来,黑娃和其他民工从采煤队长手里接过估计出的工钱,迅速回到工棚,急忙收拾好行李后离开了矿山。他们对那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第十六章(1) 黑娃在石磨盘上歇够了,背起行李继续往山上爬。越往前走参天的松树越密,路上的积雪也越厚,躲藏在山窝里的田地被雪一盖,显得平展展的,安静而耀眼。已经看见自家的房屋升起的炊烟了,那是娘或者是春儿正在做晚饭。黑娃猜测着,一股暖流从心中升起,脚下加快了步伐,恨不得一下跨进家门。 黑娃推门进屋,家里的陈设一改昔日的模样,增添了许多新家具,尤其是堂屋桌子上那口精致的座钟,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黑娃娘正在灶台边忙着做晚饭,当她看清站在面前的是黑娃时,因激动而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菜刀了。黑娃娘老泪横流,抱着黑娃问长问短。黑娃以宽慰的口吻,把他经历的种种痛苦尽量轻描淡写。 等母子俩久别重逢的激情稍微平息下来,黑娃娘抹掉脸上的泪水,说道:“回来就好!我去做饭。”黑娃娘边做饭边说:“我说这两天怎么总搞错,不是多摆一双筷子就是多拿一个碗,家里准是要来人。没想到把你给等回来了。”黑娃打开行李,取出给他娘买的毛衣,说道:“娘,我给你买了一件毛衣,你试试。”黑娃娘脸上乐开了花,连连说:“不,不用!春儿给我和你爹都买了。”黑娃问:“我爹和春儿呢?”一丝阴云迅速闪过黑娃娘布满皱纹的脸,她说:“你爹在陈老板的金矿上照应,快回来了。春儿回娘家去了,说是她娘身体不好,已经去十几天了,也该回来了。”黑娃感到诧异,问道:“哪个陈老板?”黑娃娘说:“外地来的陈老板,就住在我们家。他在黑松岭又办石板厂又开金矿,现在发达了。你爹和春儿都在他那儿干活。”黑娃环顾家里新添的摆设,一改以往的清贫。 夜幕四合,常老汉和陈鑫铭一前一后跨进家门。常老汉见到儿子自然很高兴,但高兴的背后隐约有一种担忧。陈鑫铭打量着浑身土气的黑娃,心中的尴尬不言而喻,随意客套了几句便退到一旁,不敢正视黑娃的眼睛。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亮开洪钟般的声音对黑娃说:“常顺呀,别再往外跑了,外边既辛苦又挣不了多少钱。你先在家歇几天,歇好了到我矿山干吧,我亏待不了你。”黑娃审视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块头老板,不置可否。黑娃娘催促道:“开饭了!” 吃过晚饭,常老汉往篮子里装了十几枚鸡蛋、四包挂面和两瓶酒,悄悄溜出家门,顺着积雪的山路溜溜滑滑地下了黑松岭。走惯山路的常老汉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黑娃娘收拾完碗筷,又去把猪、鸡和牛喂饱后,放心地回到屋里。她让黑娃脱掉身上的脏衣服,边洗边和黑娃闲聊。黑娃娘问道:“你过了年还出去吗?”黑娃望着母亲弯曲的背影和缕缕白发,心中充满愧疚感,大山里艰苦的生活和过多的操劳使她比城里同龄妇女苍老许多。黑娃咬紧牙关说:“还去,过了年就走。”黑娃娘说:“也好,你把春儿也带走,她一个人在家怪孤单的。”黑娃没有应声。黑娃娘说:“等我攒够了钱也到城里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黑娃知道他娘一辈子去过的最大地方不过是棕坝乡,答应道:“行,我带你和爹一起去。”黑娃娘还在唠叨个不停,黑娃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黑娃睡得很沉、很香,没有了嘈杂的机器声,也没有了恐惧感,一切都回归了大自然。安静的环境和家庭的温暖在为他疗伤。 黑娃一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睁眼一看,春儿出现在他面前。春儿一副凄楚倦乏的模样,两眼黯然失色,呆呆地坐在床头。黑娃坐起身,关切地问道:“怎么,不是说你娘病了吗,你也生病了?”春儿说了声:“常顺,你终于回来了!”她一头扎进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泪如泉涌,双拳像擂鼓般打在黑娃身上。黑娃好一阵安慰才使春儿止住哭声,她的身子还在不停的抽泣,嗫嚅着双唇欲说还休。 这时,黑娃娘扛着一捆柴火进了院子,“嗵”地一声扔在地上,用手搓揉着酸痛的腰。黑娃急忙穿好衣服,递给春儿一条毛巾,示意她擦干眼泪。黑娃来到院中,为母亲掸去身上的泥土和残雪,问道:“娘,你怎么一个人上山去扛柴?我爹呢?”黑娃娘喘了口气说:“你爹一大早就到矿上去了。”黑娃说:“还有多少柴?我去扛。”黑娃娘说:“还剩不少呢。柴火搁在雪地里太潮,半天烧不着,扛回来慢慢晾干。还有杜仲皮也没搬回来,都快沤坏了。”黑娃朝屋里喊道:“春儿,我俩一起去把柴火搬回来!”屋里半天没有动静。黑娃娘说:“别叫了,她近来身子不太好。还是我跟你去吧。”黑娃连忙制止道:“柴火放在什么地方?我一个人去。”黑娃娘说:“就在东坡的竹林边。你吃了饭再去吧。”黑娃吃过饭,瞪了春儿一眼,提着捆柴的麻绳气呼呼地上了东坡。 陈鑫铭一大早就来到金矿上,围着矿石堆和电碾子转悠,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自从山里下了这场大雪之后,一个难题一直困扰着他。金矿石仍然是从他洞子里采出的,提金流程和以往一样,就连民工也都是原班人马,可提出来的金子却越来越少。陈鑫铭眉头紧锁,从各个环节依次检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看着流槽里的矿浆源源不断向下流淌,而汞板上依旧是淡淡的银灰色,陈鑫铭用手指在汞板上试着按了按,感觉还是稀溜溜的水银。他对正在喂矿的民工高声断喝道:“停下,统统停下!你们是怎么搞的,半天连一点儿金子都没提出来?”民工们纷纷停下来,愣愣地望着陈鑫铭。陈鑫铭说:“把发电机关掉,清洗一下碾槽,看是不是槽子里的机油太多,阻止了提金?”常老汉立即跑过去关掉发电机。民工们用洗衣粉将碾槽清洗干净后,继续启动发电机。陈鑫铭坐在一旁叼着香烟,焦急地等待。又过了一阵,陈鑫铭走过来,掀开蒙在汞板上的毛巾,用手指在上面试了试,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其实问题很简单,关键是天气太冷,水都快要结冰了,当然提不出金子,但陈鑫铭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干着急没办法。 天黑的时候,陈鑫铭无精打采地回到常老汉家。黑娃娘精心准备了今天的晚饭,还破天荒地宰了一只鸡。然而,这顿丰盛的晚餐并没有给一家人带来欢乐气氛。黑娃因为在山西煤矿负伤还没完全康复,今天又从山上背了一下午柴火,累得吃不下饭,随意扒拉了几口就回里屋躺下了。春儿的身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一直在屋里发呆,晚饭的时候没有上桌子,不愿面对那张禽兽般的嘴脸,是黑娃娘盛好了饭菜端过去的。陈鑫铭也在为矿山的事情闹心,匆匆吃完饭又到矿上去转悠了。桌子上大盘小蝶的菜肴剩下了不少,有的菜纹丝未动,只有老两口并排而坐,吃什么都没有味道。 沉寂的房屋里透着寒气,灯光映照在春儿苍白、略显浮肿的脸上。黑娃憋屈了半天,终于开口问春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刚回来你就耍性子。我出去是为了挣点儿辛苦钱,又不是抛家不顾!”春儿的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哇”的一声号啕大哭。黑娃被弄得不知所措,轻轻拍打她的脊背,安慰道:“好了,我也没说啥呀?别哭了,我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嘛!”春儿满脸是泪,哭诉道:“常顺,你带我走吧,越远越好,我不想呆在家里。” 就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春儿向黑娃倾诉了她被陈鑫铭多次强奸,又无力反抗,最终谎称她娘有病回家堕胎的全部经过。黑娃气得咬牙切齿,一团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听完春儿的悲惨遭遇,勾起了黑娃对自己种种不幸的回忆,痛苦的往事一幕幕闪现在眼前:上高中时被利令智昏的副校长诬陷放火烧椽,家里凑不够上大学的钱遭人哄骗,辛苦挣来的打工钱被那伙无赖抢走,自今尚未痊愈的满身疮痍……就在这一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黑娃想到了菜刀、铁锨以及斧头等等,怒不可遏地攥紧了双拳,他要向陈鑫铭讨回公道。春儿看到黑娃的脸被气得变了形,浑身透出腾腾杀气,吓了一跳,担忧道: “常顺,你可别干傻事?家穷不要紧,我们认命吧。你带我走,躲得远远的,啊?”春儿的那个“穷”字点醒了黑娃,他心想:对,这一切不幸遭遇都归咎于“贫穷”,“贫穷”使他们低人一等,“穷”就意味着需要“钱”,不能这样轻饶了那个姓陈的。一个复仇计划悄然形成,两颗不甘受辱的心紧紧连在了一起。 呼啸的寒风在黑松岭上肆虐,夜色吞没了这个不起眼的山庄。黑娃强压怒火,带着春儿闯入陈鑫铭睡觉的房间。陈鑫铭正在为提不出金子绞尽脑汁,猛然见到两个人破门而入,惊得从床上腾地坐了起来,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掉到地上。当他看清来者是黑娃和春儿时,顿时消除了戒备心,问道:“你们有事吗?”黑娃两眼喷火,死死盯着陈鑫铭,一字一板地说:“陈老板,春儿怀孕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要背着人去外地打胎,急需一笔钱,营养费和精神补偿费也没着落,还问我们有什么事?你说该怎么办?”陈鑫铭毕竟做了亏心事,急于息事宁人,放下架子屈尊道:“你们打算要多少?”黑娃将春儿拉到身边,愤愤地说:“拿二十万来,算是便宜你了。否则,告你强奸罪!”陈鑫铭亮开洪钟般的声音咆哮道:“什么?就凭你们!还想吃人呀!”黑娃气愤至极,朝怀里摸了摸,喊道:“你这个衣冠禽兽,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春儿连忙阻止,她知道黑娃怀里揣着菜刀。陈鑫铭先软了下来,说道:“二十万不可能,我现在正面临困难。最多给十万,你们爱要不要!”黑娃正要发作,春儿嘤嘤地哭了起来。作为受害者的春儿,既为自己的不幸遭遇痛心疾首,又担心黑娃盛怒下惹出事端。吵闹声惊动了隔壁的常老汉和黑娃娘,老两口穿衣过来时黑娃正与陈鑫铭扭做一团。黑娃的衣服被扯破,脸上重重地挨了几拳。春儿和爹娘惊慌失措,一起劝解黑娃。黑娃义愤填膺,撂下一句话:“姓陈的,你自己掂量着办!”陈鑫铭也不示弱,怒吼道:“我等着,看你小子有什么能耐!” 第二天,黑娃娘像以往一样,天不亮就起床了,忍气吞声做好了早饭。可是,她左等右等,其他人都不见动静,只有常老汉按时坐到了桌子前。常老汉闷闷不乐地吃过早饭,背着手去了矿山,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要为家里的油盐酱醋承担责任。 由于最近提金困难的问题没有解决,大家都不知道今天怎么干,常老汉和其他民工一起在碾槽边等着陈鑫铭。阵阵山风吹得人透心凉,接近晌午了,陈鑫铭还没有来。民工们等得不耐烦了,催促常老汉回家看看。 常老汉回到家里,依旧是黑娃娘一个人在喂猪、喂鸡。常老汉在陈鑫铭的房门上敲了几下,里边没有动静。常老汉喊道:“陈老板,起来了吗?”屋里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常老汉推门进去,立刻被眼前的惨状惊得魂不附体。 陈鑫铭强壮的身体倒在血泊中,脖子快被割断了,头和身子只连着一点儿皮,狰狞的面孔歪向一边,床上和墙壁溅得到处都是血迹。 常老汉来不及细想,连声叫黑娃娘。黑娃娘看到陈鑫铭的尸体,一声尖叫,吓得脸色煞白,迅速掩面离去。老两口惊慌失措,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儿子和儿媳怎么样。常老汉和黑娃娘战战兢兢推开黑娃和春儿的房门,又惊出一身冷汗,令他们担忧的事情终于展现在面前。屋里凌乱不堪,被子和衣服到处乱扔,箱子被翻得底朝天。黑娃和春儿不知去向。 常老汉急得捶胸顿足,内心与这个雪后的山野一样凄凉。黑娃娘顿时瘫软在地,目光呆滞地凝望着窗外。 才晴了几天的苍县又迎来了入冬以后第二场大雪,新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在尚未完全消融的雪地上,在人们还来不及感叹的时候重新染白了大地,一夜之间地面上的雪就集了半尺厚,给人们带来一个清新洁白的早晨。 当一辆从东平市发出的长途班车抵达苍县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雪天使长途班车误了点,一路走走停停,几乎是一段一段挪动着向前走。班车在汉江桥头刚刚停稳,委屈了一夜的乘客纷纷伸展卷曲的双腿,争相下车。从车里走下一位身穿白色毛领长大衣的高挑女子,手提一口旅行箱,迈开颀长的双腿,踏着积雪向老城门方向走去。她那拉杆带轮子的旅行箱在雪地里发挥不了作用,只能提在手中,箱子似乎太重,使她不停地倒手歇脚。高挑女子穿过老城门,向右一拐,朝高阳公司租住的小白楼走去。 金永志听到敲门声,隔着大门玻璃看到门前的雪地里站着一个高挑的陌生女人。他打开大门,问道:“你找谁?”高挑女子并不生分,端直走进屋里,放下旅行箱,拍打着身上的积雪,说道:“你是金工吧?我叫孙玉蕾,来找潘老板。”金永志听说过这个名字,朝楼上喊道:“潘老板,有人找你。”金永志转过身对孙玉蕾说:“你先坐,潘老板一会儿就下来。”金永志将刚生着的火盆搬过来,让孙玉蕾取暖。 “是小蕾呀!这么早就到了?”潘老板下楼来热情招呼道。孙玉蕾抱怨道:“还早?本该昨天晚上就到了。都怪这个该死的天气,一直下大雪,车开得像蜗牛爬一样慢。”潘老板对孙玉蕾的到来十分兴奋,说了一大堆宽慰话,哄得“小蕾”忘掉了旅途疲劳,她那迷茫的双眼笑得像一对弯弯的下弦月。潘老板更加不知疲劳,一手提着硕大的旅行箱,一手牵着孙玉蕾上了楼,风趣地说:“早为你准备好了,你就屈尊在楼上下榻啦!” 潘老板带着孙玉蕾进了他的房间,迫不及待地关上门。潘老板搁下沉甸甸的旅行箱,还没等孙玉蕾反应过来便双手搂住她的腰,在她冰冷的脸上一阵狂吻。孙玉蕾半蹲下来,迁就潘老板的身高,闭上迷茫的双眸任凭潘老板摆布。潘老板受到鼓励后欲望高涨,嘴上不停,双手也开始忙活起来,从下到上一个一个解开孙玉蕾的上衣纽扣。就在潘老板将孙玉蕾扳倒在床上时,孙玉蕾猛地推开潘老板,翻身坐了起来。潘老板已经难以自拔,突然被孙玉蕾往熊熊燃烧的欲火上浇了一瓢凉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连嘴角上那个黑痣都透出可怜。孙玉蕾向潘老板投以妩媚的一笑,说道:“猴急什么,你到底行不行?”一句话把潘老板说到云里雾里,确切地说是有几份尴尬。孙玉蕾又是一阵媚笑,接着说:“把箱子提过来,我给你带了些好东西。”潘老板顺从地提过箱子。孙玉蕾打开箱子,从里边拿出“东方一支流”、“三宝双喜”、“印度神油”等等。孙玉蕾笑道:“自己选。不过,都需要付费噢!”一阵暂短的安静后,二楼上传来富有节奏的响动声,参杂着男女交欢的呻吟。 孙玉蕾的到来给郁郁寡欢的潘老板注入了活力。她很能把握潘老板的性情,尤其是怀抱琵琶弹奏起“高山流水”或“春江花月夜”,声声拨弄潘老板的心弦,办事处小白楼里时常发出爽朗的笑声。 这天早晨,雪停了,一轮红日在碧蓝的天空衬托下,把阳光洒向银色的大地,一个明亮耀眼的世界展现在人们面前。潘老板的心情随同天空一起放晴了。他带上精心打扮的孙玉蕾,乘坐老杜开的奥拓车去了永庆公司。这回果然与往不同,他们去了很长时间才回来,回来便带来两则好消息。一是永庆公司有意向与高阳公司合作,二是他们公司的曲总带领翟科长等一干人要来高阳公司办事处做客。按潘老板的说法,这是打开新局面的良好开端,比直接还钱更重要。 这顿饭并非以吃喝为主题,关键是蕴含一种情调,一种在餐馆里没有的清雅情调。潘老板特意邀请了房东老焦,也就是从这次别开生面的家宴开始,老焦经常来办事处为潘老板出谋划策,潘老板大有相知恨晚的感觉。 孙玉蕾充当了宴会的中心人物,她那甜甜的富有磁性的嗓音焕发出巨大的凝聚力,玉指间不断变换的琵琶曲成了祝酒的兴奋剂。孙玉蕾边弹边唱,优雅的表演风格获得了满堂喝彩。 潘老板专 门安排金永志坐在翟科长旁边,说是让金永志好好照顾这位将来合作的中心人物。翟科长谈笑风生,似乎双方不曾有任何过忌。他举起酒杯邀请道:“金工,来来来,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金永志完全处于应付,碰杯后一饮而尽。翟科长说:“金工,你应该到我家去看看。有条沟里的石头怪得很,黄褐色,松泡泡的,一抓一包渣。我感觉像氧化锌矿。”潘老板一直在侧耳倾听,还没等金永志开口,抢先应允道:“好呀!这么重要的线索,金工一定要去看一看。”潘老板举起酒杯邀请翟科长,“来,为氧化锌矿干一杯!” 此时,孙玉蕾刚好一曲奏罢,掌声响起,潘老板和翟科长不约而同地转身附和。孙玉蕾怀抱琵琶走过来,举起一个小酒杯对曲总说:“曲总,我敬你一杯,祝你永葆青春,财运亨通,也祝你和潘老板合作成功!”曲总纹丝不动,笑眯眯地说:“怎么个敬法?杯子太小了吧!”孙玉蕾笑道:“我可跟你比不了,你是叱咤风云的大老总,我只是个弱女子。”曲总还是不端酒杯,风趣地说:“你祝我和潘老板合作成功,只喝这么点儿酒怎么成功?”孙玉蕾被说得进退两难,在众目睽睽下,壮起胆子说:“那,您说怎么喝?”曲总将手一扬,说:“换大杯子来!”曲总将两只空杯子各倒了大半杯白酒,用眼睛瞄了瞄盛酒的高度,说道:“这还差不多。”他将一只酒杯端起,另一只递给孙玉蕾,得意地说:“孙小姐,干杯!”孙玉蕾并不示弱,与曲总的酒杯一碰,说声:“干!”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现在轮到曲总骑虎难下了,他本想为难一下孙玉蕾,好让潘老板代劳,没料到孙玉蕾毫不拖泥带水。曲总端着酒杯犹豫再三,看了看一旁的翟科长。潘老板早已看出了端倪,取笑道:“碰了杯的酒一定要喝完啦,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看小蕾多爽快!”曲总被逼无奈,分两次把酒喝干了,呛得一阵咳嗽。就在大家为曲总的豪爽鼓掌时,孙玉蕾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捂着嘴冲了出去。 大约十分钟后,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孙玉蕾步履蹒跚地回来了。潘老板连忙递给孙玉蕾一杯茶水,问道:“小蕾,怎么样啦?”孙玉蕾慢吞吞地说:“我,我还好。来,接着喝!”曲总尽管硬撑着,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左摇右晃了。房东老焦提醒潘老板道:“差不多了。”潘老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说道:“好啦,酒有的是,留着下一次喝。我们进行下一个节目,都去巴山雨。”翟科长乘势扶住曲总往外走,对潘老板说:“好,我们在大门口等你们。”潘老板低声问孙玉蕾:“小蕾,你行不行?今天全靠你了,一定要让曲总高兴。”孙玉蕾摇晃着脑袋,用指头做了个“ok”的手势说:“放心吧,没问题!”老焦对潘老板说:“我就不去了,老伴一个人在家里。”潘老板没有挽留,说道:“那好,我们以后再联络。”孙玉蕾猛然见金永志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问道:“你怎么不去?”金永志说:“你们去吧,我把屋里收拾一下。”孙玉蕾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金工,一起去吧!”酒后的孙玉蕾有些失态,哭哭啼啼地伸手来拉金永志,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气。孙玉蕾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金永志及时将她扶住。潘老板见孙玉蕾哭闹不休,对金永志说:“金工,一起去啦!”罗毅刚也劝道:“就是,金工,你就去吧。”金永志说:“我不习惯去那里,还是你们去吧!”潘老板搀着仍在不停擦眼泪的孙玉蕾,和罗毅刚一起出了门,上了老杜的车。 金永志按照翟科长提供的路线,在苍县乘上东去的火车,两个多小时后便到了喜竹县大悟镇。大悟镇位于汉江南岸,大巴山北麓的山洼里,只有铁路从镇旁穿过。这天,正逢大悟镇赶集,当地人沿着狭窄的街道两旁密密麻麻摆起摊位,在残雪消融的地面上叫卖,就连有店铺的老板也把货物堆出门外,显出一番热闹景象。 金永志穿街而过,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这是个卖菜豆腐的店铺,店老板忙得不亦乐乎,大门两侧蹲着吃菜豆腐的乡下人,一个个端起满满一老碗热气腾腾的菠菜煮豆腐,吃得津津有味。金永志看着眼馋,也要了一碗菜豆腐,蹲在人群中吃起来,果然清香宜人,是城市里追求的绿色食品,而价钱颇为低廉。 蹲在金永志身旁的两个人边吃边聊天。其中一人说:“前一向苍县出了件怪事,一个开金矿的外地老板被当地人杀了,用斧头把脑袋都快剁掉了,几造孽。我想八成是谋财害命。”另一个背着竹背篼的人摇着头说:“去去去,快点儿吃,吃完了好做活路。菜豆腐都堵不住你的嘴,又开始造谣。吃亏的总是我们这些做活路的,哪有老板被杀的?”先前说话的人兴致勃勃地说:“哪个龟儿子哄你!报纸上都登了,那个被杀的老板好像姓陈。不信我们两个飘个彩,十碗菜豆腐。你去买张报纸看看。”背竹背篼的人还是不信,笑道:“你想菜豆腐都想疯了呀?我有买报纸的钱不会多吃一块菜豆腐。” 金永志听了两人的对话,将信将疑。不过,苍县开金矿的陈老板被杀引起了他的注意。金永志吃完菜豆腐,向镇上唯一的邮电所走去。邮电所里空旷安静,只有一个戴眼镜的老头闲坐在柜台前。金永志上前问道:“师傅,请问今天的报纸上有苍县开金矿的老板被杀的消息吗?”老头扶了扶眼镜,回答:“有,不过是前天的报纸。”金永志接过老头递给他的报纸,题为“苍县一采矿老板惨遭杀害,疑犯正在追捕中”的报道使他触目惊心。报纸上清楚地登着被杀老板叫陈鑫铭,疑凶是常顺和杨春夫妇,警方正在全力以赴缉拿嫌疑犯。金永志折好报纸揣进兜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上个月才见过面的陈老板突然命丧黄泉令他深感意外。 金永志在大悟镇南头乘上三轮蹦蹦车,一路颠簸着驶向翟科长的老家菜园坝村。翟科长约好在家等着他。 第十六章(2) 翟科长是菜园坝村家喻户晓的人物,被村民们称作在外面做大事的。金永志没费多大工夫便打听到了他家的位置,一幢与当地农舍混为一体的简陋房屋。金永志推开他家院门时,翟科长正忙着清理猪圈里的粪便。厚厚一层粪便被冻硬后很难铲动,翟科长累得汗流浃背,才铲出一小堆猪粪,搁在墙角等到开春后上到菜地里。翟科长的老婆是个勤劳本分的乡下妇女,少言寡语,成天有忙不完的家务。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用雪水和泥巴玩,小脸蛋冻得通红。一股祥和朴实的气氛融入这个家庭。 翟科长见到金永志,立刻从猪圈里跳出来,笑容满面地说:“金工,这么快就到了!进屋里坐,我先去洗一下。”翟科长老婆提着暖壶给金永志沏了一杯茶水,便忙着做饭去了。 这一带属于闭塞的农村,朴实的土地养育出更加朴实的山里人,尽管菜园坝村向北十里的大悟镇通了火车,但山里人依旧过着祖辈沿袭下来的平淡生活,出门的人很少,尤其到了冬季,家家户户都要精打细算,把当年的收成节约到来年。吃过翟科长老婆煮的豆饭,翟科长领着金永志上了他家的自留山。临出门时,翟科长老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山上的柴背一些回来,否则家里没烧的了。 翟科长说的黄褐色松泡泡的石头位于他家自留山的半山腰,眼下被残雪覆盖着。翟科长拿把锄头,不大工夫便将残雪和覆土清理干净,说道:“就是这儿,你看像不像氧化锌矿石”金永志仔细观察,摇了摇头说:“不像,这只是一个古风化壳。”翟科长问道:“一点价值都没有吗?”金永志说:“可以这么说。”翟科长说:“那我们回去吧,害你空跑一趟。”翟科长没有忘记老婆的话,背着重重的一捆柴火和金永志一起下了山。路上,金永志几次提出帮翟科长背柴,都被他拒绝了。翟科长试探着问:“金工,你上次拒绝购买我们公司的铜矿石,这我能理解。你说今后我们两家怎么合作法?”金永志回答:“不知道,这要听潘老板的。”翟科长将柴火换了一个肩膀,说:“我有个建议,把原先矿石堆里的夹石剔除,将净矿石给你们抵债,怎么样?”金永志点点头,说:“可以,我回去征求一下潘老板的意见。” 金永志在翟科长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和他一起坐火车回到苍县。办事处里的人已经吃过午饭,潘老板和孙玉蕾上楼休息了,罗毅刚正在洗碗。金永志昨晚睡在翟科长家有些着凉,昏昏沉沉地吃了点儿剩饭便想睡觉。 金永志进了房间,刚躺在床上,楼上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令他无法入睡。金永志住的房间上面正好是潘老板的卧室,一旦楼上有什么响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金永志换了一个睡姿,把一只耳朵压在枕头上,另一只耳朵用被子捂住,尽量减小来自楼上的干扰。然而,楼板的隔音效果实在太差,“叮叮咚咚”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还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摇床声。金永志实在无法入睡,掀开被子坐在床上。一阵嬉戏浪笑过后,放荡的呻吟声和喘息声接踵而至。金永志披上衣服,穿过客厅,走进对面老杜的房间。 老杜并没午睡,斜躺在床上养神。金永志抱怨道:“楼上吵得很,我在你床上睡一会儿。”老杜起身将床腾开,笑嘻嘻地说:“你懂什么?人家在楼上玩儿花样呢!两个人对上火了,晚上不过瘾,中午继续,真有劲儿。你就委屈……”老杜说到这里嘎然而止,饶有兴致的面部表情即刻收敛,惊慌的目光投向大门。金永志侧身一看,罗毅刚正伫立在门口用毛巾擦手,他狠狠瞪了老杜一眼后转身离去。 金永志醒来时天已擦黑,客厅里的灯光顺着门缝投射进来。睡了一觉,金永志感觉头晕减轻了许多。他走进客厅,见潘老板和罗毅刚正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潘老板看了金永志一眼,边往皮包里装东西边漫不经心地问:“看的情况怎么样?”金永志回答:“翟科长说的那个地方不是氧化锌矿,只是一个古风化壳。颜色上看起来有点儿像,但没什么利用价值。”潘老板似乎已料定这一结果,说道:“无所谓啦,往后还有机会。我和罗毅刚出去有点事,你好好休息。”金永志说:“翟科长答应把他们公司矿石堆里的夹石剔除后卖给我们抵账,你看行不行?”潘老板止住脚步,回答道:“好啊!回头再说。”潘老板和罗毅刚匆匆走出办事处大门,上了老杜的车,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办事处里只剩下金永志和孙玉蕾。空旷静谧的客厅里,唯有孙玉蕾忙碌的身影在灯光下晃动。她把饭菜一一端上餐桌,对坐在沙发上身体欠佳的金永志说:“金工,快坐过来。今晚只有我俩吃饭,我弄得简单了点儿。”金永志强打精神坐到餐桌旁,随意吃了几口饭菜,根本没有尝出饭菜的味道。金永志默默坐回沙发上,展开昨天在喜竹县大悟镇买来的报纸,仔细阅读起来,脑海里不断闪现陈鑫铭高大的身躯,他那洪钟般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孙玉蕾将碗筷收拾停当,回到客厅。她往火盆里添了一些木炭,对全神贯注的金永志说:“金工,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坐过来看,火盆边暖和。”金永志坐到火盆旁孙玉蕾为他准备的矮凳上,继续关注那触目惊心的报道。孙玉蕾也搬来一个小椅子,坐到火盆边。金永志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凳子往一旁挪了挪,好与孙玉蕾保持一定距离。 “金工,报纸上登的是什么?”孙玉蕾问道。金永志不想多说话,抬起头刚好与孙玉蕾那双迷茫的眼神相遇。金永志将报纸递给孙玉蕾,强打精神说道:“是一个熟人被杀的事情上了报。”孙玉蕾手捧报纸认真读了起来。客厅里悄无声息,只有火炭偶尔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暂短地打破宁静的夜晚。 孙玉蕾读着读着,手中的报纸悄然滑落到地上。她那迷茫的双眼变得更加迷茫浑浊,在灯光下闪现着泪光。“金工,你说我该怎么办?”孙玉蕾一句不着边际的问话使金永志不知所以。他反问道:“你不是好好的吗,什么你该怎么办?”两颗晶莹的泪珠终于从孙玉蕾白皙的脸颊上缓缓向下滚落,其中饱含着凄凉和悲伤,当然还有几份无奈。 孙玉蕾迅速擦掉泪水,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我有一肚子苦水。解放前,我妈才十四、五岁就被人贩子骗到东平市,几经周折和凌辱后,被卖到一家纺织厂当童工。她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一天,她累得实在支撑不住了,靠在纺车旁打盹,正好被工头撞见。工头二话没说,一棒子打在我妈头上,我妈顿时昏死过去。从此,我妈时常神志不清,得了神经病,被工头踢出纺织厂。我爸死得早,在我刚上初中时他就得痨病死了。我妈靠清扫街道和拾破烂供我继续念书。我妈隔一段时间就犯病,犯起病来很可怕,还打人,吓得我经常不敢回家。我上高一时,一个高二的大个子男生说喜欢我。我那时不懂事,经常和他一起逃学出去四处游荡,无聊的时候就去看夜场电影。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不敢去上学。我想孩子是无辜的,就把孩子偷偷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儿。那个男生找过我,是我不想再见他。他到处找不到我,也就算了。我妈年纪大了,又有病,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是办法,总得出去找份工作挣钱。我把女儿托付给我妈看管,去了成都一家艺校学弹琵琶。我从小就对琵琶感兴趣,有一点儿底子,等将来学成了靠演奏赚钱。我在成都认识了一个音乐学院的研究生,是拉大提琴的。我们经常在一起演出,双方都挺开心的。我坦白地告诉了他我的身世,他说他不嫌弃我。就这样,我们相爱了,商量好等毕业后回东平市结婚。三年后,我俩顺利毕业,回东平市结了婚。他在东平音乐学院任教,我去酒吧、夜总会、宾馆、高级饭店演奏,只要有场子我都去。他对我妈和我未婚先孕的女儿很好,那段时间我们的日子过得挺幸福的。一年后,我又生了一个儿子。谁知命运总是跟我作对,他在一个雨天乘公 共汽车去上班,出了交通事故。等我赶到医院时,他浑身是血,撇下我们娘四个走了。没办法,我们还要继续生活,我拼命赶场子挣钱,养活我妈和两个孩子。开始的时候我们的演奏班子还挺受欢迎的,可是好景不长,我们的演奏越来越困难。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有场子就去演奏,没场子的时候只得出去挣肮脏钱。我也知道这样不光彩,但你说我带着两个孩子该怎么办?”孙玉蕾迷茫的眼睛又一次被泪水打湿。 金永志定定地看着孙玉蕾,开始重新审视她那双迷茫的眼睛,混浊中饱含着无奈,那是多少苦难和屈辱的凝聚。金永志一时间找不到更多的话语来安慰她,说道:“你,你还年轻,无论如何不能自暴自弃,最好回东平去,天无绝人之路。”金永志话音未落,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了。潘老板和罗毅刚回来了。孙玉蕾眼疾手快,赶忙迎上去接过潘老板手中的提包,迅速调整好情绪,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潘老板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瞥了金永志一眼,像是对金永志又像是自言自语道:“早点休息。” 第二天,汉江两岸的秦岭和巴山依旧是云遮雾绕,旷野里凝结着一层白露,阵阵江风裹着寒潮袭向每一个角落。潘老板起得比往常早了一些,独自坐在火盆边抽烟。他沉思良久后,终于下定决心,叫醒了老杜。潘老板对老杜说:“老杜,我往后用车的时候不多,你先回去啦。这是你的工资,你数数。”老杜并没感到意外,将潘老板递给他的工钱随意往衣兜里一揣,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潘老板说:“你吃过早饭再走啦,往后我用车的时候再叫你。”屋里没有回音。 临近晌午,房东老焦按照潘老板事先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对于潘老板来说,老焦的到来如同拨云见日,立马显得精神倍增,暂时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抛于脑后。简单的寒暄之后,老焦眉头一皱,担忧地对潘老板说:“老潘,我觉得昨天少考虑了一件事情。”潘老板顿时认真起来,“你说说看。”老焦环顾四周,当确信孙玉蕾不在场时,轻声说道:“我想,办这种事光靠男人怕是有点儿难度,最好把小孙叫上。”潘老板心有灵犀,基本猜到了老焦的意图,但还是情不自禁地问道:“什么意思?”老焦也觉察出潘老板是明知故问,怂恿道:“这有什么,反正小孙本身就是干那一行的!”潘老板顿时被老焦的话激怒了,有些面红耳赤,高声嚷道:“不行,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小蕾出面!”这下轮到老焦有点儿下不了台了,他多次为潘老板出谋划策,还是头一回遭到断然拒绝,让孙玉蕾出面是他考虑再三才向潘老板建议的。老焦自我嘲解道:“我也是黔驴技穷,你觉得不妥就算了,只当我没说。” 客厅里鸦雀无声,潘老板和老焦都低着头陷入了沉思。在潘老板看来,孙玉蕾是他玩过的女人,而且她在床上施展的手段令潘老板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让小蕾出面去勾引别的男人是对自己的侮辱,尤其无法想象她被自己视为仇敌的人压到身下,这也是所有雄性动物具有的本能反映。可是,潘老板又不能将这一切说出口。要是换成别的女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潘老板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放松紧张了半天的面部肌肉,极不情愿地对老焦说:“那就让小蕾去试试啦。” 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潘老板和老焦身后发问:“叫我去试什么?”潘老板和老焦回头一看,孙玉蕾不知何时站在餐桌旁,一脸惘然地注视着他俩。潘老板很不自然地站起身,牵住孙玉蕾的手,躲闪着她那迷茫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小蕾,小蕾啊,我,我……进屋我跟你解释啦。” 大约一个小时后,潘老板、罗毅刚和老焦一起走下楼,后面跟着精心打扮过的孙玉蕾。她有意把粉底加重了一些,以此来遮盖不再娇嫩的面颊,胭脂尽量涂淡抹匀,显出自然的桃红色。除此之外,孙玉蕾还特意穿上了那件天蓝色紧身羊绒衫,里面配上加厚的文胸,勾勒出胀鼓鼓的胸部。然而,永远不变的是她那双迷茫的眼睛。 潘老板临出门时对金永志说:“金工,这两天你好好休息、养病。我们过几天就回来。” 魏华安带着方小雅从苍县悄悄回到牛脊县后一直没有闲着。他趁潘老板在苍县陷入困境之际,把岩湾选厂里全部铅、锌精矿粉卖掉了。当时,铅锌矿价格正在向上攀升,魏华安顾不得与买主讨价还价,只要能及时付款,在价钱上吃点儿亏也在所不惜。魏华安知道潘老板迟早会找上门来,到那时如果矿粉还堆在选厂里就被动了,现在把钱攥在手里,一旦风声不对,想跑到哪里就跑到哪里。魏华安卖掉矿粉后,心里踏实了许多。尽管厂里再不能选矿了,但一向头脑灵光的魏华安利用岩湾选厂这一大块空地做起了皮纸。 造皮纸属于当地的传统手工艺,原材料便是秦岭深山里野生的一种苟树皮,把苟树主干或枝干的皮剥下,去掉绿色表层。采剥来的苟树皮让太阳曝晒干透,置于溪水中浸泡,直至完全发软为止。然后将泡软了的苟树皮均匀地拌上用细筛筛过的木碳灰或石灰粉,使其充分碱化,再放置锅中煮透,用清水洗涤干净,剔除其中的杂质,放进池中用刀锤反复捶打成纸浆。再将纸浆均匀浇在浸水的纸模上,拍薄展平,抬到阳光下曝晒。晒到大半干时,用光滑的瓷碗轻轻地打磨纸模背面,令其光滑有色泽。等彻底晒干后,整张揭下,便是柔韧、光滑、洁白、细嫩的皮纸了。正因为皮纸具有防虫注、沁淡香、吸墨强、不变色、环保、耐用等功效,广泛用于上等茶叶、珍惜药材、精密电子、陶瓷玻璃、精美礼盒等包装,以及书画、灯笼、灯罩、伞业、纸扇、风筝、工艺品、机械设备用纸等多种行业,就连当地人扫坟、祭祀(如黄表纸、迷信纸)等也多用皮纸。魏华安造出的皮纸根本不愁销路,到时候有人会自动上门来收购。 魏华安利用选矿厂造皮纸基于两个目的:其一是让闲散在家的工人有事可干,拿销售皮纸赚来的钱去堵住他们善于表露心迹的嘴,不至于将厂里的那些秘密说出去;其二是最关键的,也只有魏华安本人才知道,那便是利用皮纸洗钱,从经营皮纸的过程中弄虚作假,将偷偷卖掉铅锌矿粉所得的那笔非法收入变为销售皮纸的正当盈利。魏华安曾经当过县丝绸厂的采购员,深谙此道。 这天下午,艳阳当空,万里无云,正是这个季节晾晒苟树皮和皮纸难得的好天气。魏华安的心境也和天气一样豁朗,一刻不停地招呼工人打浆、晒纸,工人们穿梭在一排排纸模的空隙间,偌大的场坝里一片繁忙。一辆熟悉的吉普车悄然而至,被密密麻麻的纸模挡在了厂门口。魏华安定眼一看,小刘那辆曾经到选厂来过不知多少回的吉普车正停在耀眼的阳光下。潘老板、罗毅刚和孙玉蕾相继走下来,站在层层叠叠纸模当中的魏华安根本来不及躲闪。 潘老板率先走进厂大门,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精粉池那边。池中仍然充满淡黄色的糊状物,可里边并非昔日的锌精粉,全部是捶碎的纸浆。潘老板撇开精粉池,朝魏华安走去。魏华安见潘老板从晾晒的纸模间绕来绕去向自己走来,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潘老板不失时机地讽刺道:“魏老板,怎么不搞选矿了?弄这么多板子竖在厂里晒太阳,是从何方引进的高新技术?”魏华安并不恼怒,一阵哈哈大笑过后,回敬道:“我哪有你潘老板那么大的气魄!只能小打小闹,做点巴子皮纸养家糊口啊!要么这些工人你帮我养活呀?”魏华安的话在忙于干活的工人中起了作用。他们暂时停下来,用一种缺乏友好的眼神打量着三个闯入厂区的人。潘老板把话题一转,尽量保持平和的口吻说道:“我是来了结我们之间合作关系的,已经拖了这么久,我们是不是坐下来商量商量?”魏华安始终保持着微笑。他学着潘老板的口头禅说:“那是,那是。到我办公室坐坐?”魏华安带领潘老板、罗毅刚和孙玉蕾绕过空地 上的杂物来到他的办公室。 魏华安亲自为三人沏好茶后,坐在沙发上大谈皮纸的优点,有意回避问题。潘老板听得有些不耐烦,打断了魏华安滔滔不绝的介绍,说道:“好了,魏老板,我们往后专门找时间谈皮纸的事。”潘老板瞟了一眼魏华安,继续道:“我们什么时候来厂里提货?”魏华安早已准备好了对策,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提什么货?我们的合同关系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罗毅刚看到魏华安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再也忍不住了,抢先发难道:“我们委托岩湾选厂加工的铅锌粉?我们今天是找上门来要东西的!”魏华安不急不恼,说道:“这件事不是了结了吗?你们连矿石加工费都付清了。”罗毅刚忍无可忍,高声喊道:“既然矿石加工费都付清了,你早该把选出的矿粉交给我们。我们是有合同的,你要是耍赖,我们只好上法院去起诉你!”魏华安仍然泰然自若,微微一笑,说道:“这是你的权力,要起诉就起诉吧!”魏华安将目光投向潘老板,接着说:“你想,哪有没交货就把矿石加工费全部付清的道理?我也有权去起诉你们。”魏华安显然在给潘老板敲警钟,言下之意是:你也有把柄攥在我手里。潘老板听出了话外音,站起来说:“魏老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找个地方去吃饭,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谈。”魏华安说:“我看不必了吧!”一直保持沉默的孙玉蕾开口了,“魏老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生意归生意,饭还是要吃的。潘老板好意请你,你能端起架子不赏光吗?”孙玉蕾边说边上来挽魏华安的胳膊。魏华安躲闪着,可一切都是徒劳,终于松口道:“好,好,好了。我去。” 小刘驾车沿着熟悉的山路蜿蜒行驶,天色慢慢黯淡下来。刚才还是碧天洁云,转眼间变得阴云密布,斜风细雨吹打在挡风玻璃上,山谷里一片静籁。潘老板让小刘把车开到牛脊县城享荣酒家,这是以前潘老板招待生意场贵宾的地方,并且就在潋滟歌舞厅旁边,酒足饭饱之后潇洒起来也方便。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潘老板表面上的热情有加,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害怕魏华安横竖不吃,可还是想利用孙玉蕾施展点儿手段作最后一搏。魏华安则不卑不亢,应付着潘老板频频举起的酒杯和孙玉蕾略显过度的媚态,盘算着脱身之计。 魏华安早已猜出潘老板安排的下一个节目,细细品着茶。当潘老板提出吃过饭去潋滟歌舞厅时,魏华安欣然应允。潘老板神采飞扬,带领一伙人冒着细雨踏进潋滟歌舞厅。每当这个时候,潘老板都有一种步入极乐世界的兴奋感,尽管今晚带有其他目的,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想跃跃欲试。小刘走上前去向潘老板告辞,潘老板嘴里哼哼哈哈着,可身心早已融入了如潮的音乐声中。 潋滟歌舞厅里闪烁着微弱的灯光,比外边明亮不了多少,猛一进来根本辨认不出哪是人头,哪是酒瓶。孙玉蕾很快进入了角色,紧紧依偎在魏华安身旁,脸上保持着灿烂的微笑,将潘老板和罗毅刚撇在一边。魏华安应付着孙玉蕾的不断逼近的攻势,借用扇开烟雾的手抵挡那张凑到跟前、散发着胭脂香味、眼角露出浅浅鱼尾纹的脸,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 时间随着强劲的音乐节奏一分一秒地过去,孙玉蕾始终没有找到贴近魏华安的办法,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孙玉蕾鼓足勇气,猛地抓住魏华安的手,微笑道:“魏老板,跳舞吧!我一看就知道你的舞步一定很优雅。”魏华安显然有点儿不耐烦了,心想:你算是什么货色,无非是潘老板放出的老鸽子。然而,魏华安嘴上却说:“好,好!这里烟雾太呛人,我先去趟卫生间,马上回来。”孙玉蕾无奈地收回手来,目送魏华安穿梭着消失在人群中。 孙玉蕾坐在原位焦急地等待一会儿便回来的魏华安,一双朦胧的眼神不时朝他离去的方向张望,晃动的人群挡住了她的视线。就在孙玉蕾左顾右盼的时候,潘老板和罗毅刚来到她身边。潘老板急切地问:“魏老板呢?”孙玉蕾将目光收回,说道:“他去卫生间了,马上就回来。”潘老板不安起来,追问道:“去了多长时间?”孙玉蕾回答:“去了好一阵子,也该回来了。”潘老板顿时泄了气,摇着头说:“我们走吧,他不会回来了。”孙玉蕾有些不死心,“再等等吧,说不定他马上就会来。”潘老板大声吼道:“别傻了,走!”三人怏怏地离开潋滟歌舞厅。 外边仍旧是细雨菲菲,雨滴中夹杂着鱼鳞般的雪花随风飘舞,在黑暗中翻飞着落到地上,街道上一片泥泞。漂泊不定的雪片冷不丁钻进潘老板的脖子里,令他打了一个寒颤。潘老板气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一条狗,一条癞皮狗!明天上法院,起诉他。” 一张控告魏华安诈骗的状子递到了牛脊县法院。法院立了案,开始了漫长的调查工作。潘老板干了这件富有自我挑战的事情之后,心情反而沉重起来,总是担忧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