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团宠:又被摄政王宠成了小娇娇》 1、若有来世 秋风萧瑟,黄叶落了满地。 床榻上,躺着一个枯瘦如柴,毫无生气的女子。 “姐姐!” 傅柔身穿九凤宫装走来,一身的明艳,和这破旧枯败的院落显得格格不入:“你那个婢女彩月,骂我霸占明家产业,抢了你的身份——明家的产业,不是姐姐主动送给我的吗?战王独女的身份,也是姐姐看不上眼,求我认下的呢!” “她胡言乱语,真是讨厌,怎么能破坏咱们的姐妹的关系呢?所以,我让人拔了她的舌头,把她的四肢砍下来剁碎,喂了狗。” 床榻上躺着的明无忧恨不得咬她的肉,喝她的血,“你这个恶毒——咳咳——” “姐姐。”傅柔温柔地唤着,上前坐在明无忧的床前,“你想不想见那个人?” 明无忧豁然瞪向她,带着剧烈的恨意。 傅柔低声浅笑:“他就在大明宫,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呢,姐姐,要去吗?” 明无忧死死地看着她,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他……活着?” “当然了。”傅柔咯咯娇笑,“他当然活着,妹妹这就带你去看他吧。” 傅柔轻轻抬手,命人拖起明无忧往外走。 心如死水的明无忧,此时已经顾不得双腿刷到地面上,锥心的疼痛。 她只想见到那个人,哪怕、哪怕是最后一面也好。 …… 厚重的殿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阳光顺着开启的殿门落进去。 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帐曼也随着秋风飘动起伏。 砰。 明无忧被丢到了大殿里。 她艰难地抬头,看到大殿正中的书案后面,跪坐着一个身穿素衣的男子。 长久的软禁,让他再不复当年风华。 明无忧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拖着病弱的身体,终于移到了他的面前去。 “慕容御——”她艰难开口,握住他的手腕。 当她清楚的感觉到,慕容御的手腕上,那些伤疤纵横交错的伤疤时,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她哽咽出声:“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 当年,她身中奇毒,需要火莲花蕊入药,可火莲难养,要人血浇灌。 是他半月一次,以自己的血浇灌那火莲,数年如一日,终于解了她的奇毒。 他从来将她放在掌心之中,一直宠她,护她,爱她。 可她,却被迷住了眼,看不清楚,分明心早都已经沦陷了,却还要一次次地逃离他,伤害他。 若不是她,他还是乾国柱石,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你错了?”慕容御喃喃出声,终于张开眼看向她,“明无忧,我早与你说过,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 “你要这乾国的万里江山,我也可以给。” “可你为什么要动昊儿?!他是我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是这世上我最后一个亲人,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对你还那么好,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我没有!”明无忧不断摇头,泪水横流:“不是我!” 慕容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一片死水毫无波澜,分明是不信。 “为了离开我,报复我,你有什么做不出来呢?”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你没错,是我错了,我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有一腔热忱,我就能捂得化你的心。” “可你的心不是冷冰,是一块石头……” “捂不热的石头——”慕容御的唇角泛起苦笑,有殷红的血渍,从唇角溢出。 接着,他的鼻孔,眼角,耳朵里,都开始往外流血。 “慕容御!”明无忧呜咽一声:“你别……你别死啊——” 她扑上前去,她抖着手去擦拭他脸上的血渍,仿佛擦干净了那些血渍,这个人就会活的好好的。 她也不敢流泪,仿佛只要不哭,一切就都没有发生。 眼前的人在下一刻便会抬眼,用他那双从来凌厉的眼眸看着她,温柔又带讨好地说一声:“无忧儿,你理理我吧。” 明无忧呆呆地跪在那儿,心里血肉模糊。 她恍惚间想起明家,想起爷爷,想起了眼前和她纠缠多年的男人,也想起……和身后那女子姐妹情深的年月。 只觉自己这一辈子,过的如此可笑。 血气翻涌上喉头,她体内的毒发作了起来。 她艰难地朝着慕容御的身前靠:“你……你走慢些,等一等我……” “死同穴,多浪漫的事情,我怎么能让姐姐如愿呢?”傅柔得意地笑了起来:“把她拖走。” 明无忧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人,泣血赌咒:“若有来世,我定……要你挫骨扬灰!” …… 三月天,夜风和暖。 江州别馆寝殿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绿衣少女。 少女脸色绯红,不停的扯着自己的衣襟低语着“热”。 一个玄衣高冠的男子坐到了床边,身上那特别好闻的冷香,吸引着少女不断靠近。 “明无忧。”男人喃喃开口,一声低唤,却似含着许多压抑的情绪。 “嗯?”明无忧哑声应着,素白好看的手,朝着男人领口探,那声音娇媚的能滴出水来。 隐隐的,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片刻后—— 噗通! 骤然进入口鼻之中的冷水,呛的明无忧剧烈的咳嗽起来,她挣扎着冒水而出,下意识地一抓,正好扯住一人的广袖。 那广袖之上,以暗金色线纹绣了如意祥云,广袖一侧便是腰带,腰带的正中位置一颗世所罕见的昆山黄玉,精雕腾龙赫然其上。 这是…… 明无忧的视线极其缓慢地,顺着那腾龙往上,当她看到那张冷峻而熟悉的脸那一瞬,她整个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阿御——”明无忧脱口而出。 慕容御的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明无忧怔怔地看着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男人眼中的震惊,她以为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不过是梦幻泡影。 哗啦。 明无忧破水起身,用力地抱紧了那人的腰身,激动的热泪盈眶。 慕容御僵在那儿,眼底隐隐透着不可置信,但很快地,他回过神来,缓慢却坚决地握住明无忧的肩膀,将她推开:“放肆!” 2、不配做她的父亲 明无忧跌进了装满冷水的浴桶之中。 “岂有此理!”与此同时,另外一道男音也响了起来:“那江州的刺史竟然敢送个女人到摄政王殿下的宫中来,当咱们王爷是什么人?!” “来人,把这个女人拖出去!” 明无忧怔怔地看着慕容御的背影,记忆如潮水一样涌入脑海中,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重生在自己和慕容御在江州初见的时候! 这个发现,让她又惊又喜。 可下一刻,她便笑不出来——婢女拖着她,把她丢到了江州别馆外的台阶上,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膝盖和手臂上的疼痛,把明无忧的所有神思都拉了回来。 前世,她被人送到了江州别馆来,便失身给了慕容御,从此开始悲惨的一生,如今重生,怎的慕容御没有碰她,反倒把她丢了出来?! “小姐!”婢女彩月扑上前来,满脸焦急:“您没事吧?您真的让咱们好找,老爷子都担心死您了——” 明无忧的视线落到了彩月的身上,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了下来:“回府!” 她是被人下了药送去江州别馆,慕容御床上的,多么可笑,下药的人,是她的父亲! …… 回到明家后,明无忧便立即吩咐人去找傅明廷。 傅明廷满脸堆笑问:“无忧,忽然找为父前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说呢?”明无忧眼含冰霜:“你给我下媚药,我这做女儿的,不能请你来问一问吗?” 傅明廷不见心虚,反倒很得意:“就为这事?无忧,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可是当今摄政王!你一介商女,能爬上摄政王的床,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你得感谢为父,给了你这样的机会,以后飞上枝头做凤凰,可要记得为父今日的帮扶才是。” 明无忧冰冷地吐出两个字来,“无耻。” 傅明廷不为所动地淡笑一声,转身即走:“为父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 明无忧喝道:“把他拦住!” 傅明廷说:“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下药?今日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踏出明家的大门。” 傅明廷眯了眯眼睛,“为父都是为了你好——” “不说?”明无忧冷声说:“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她掌管明家多年,极有威信,一声令下,护院们立即将傅明廷压住,板子噼里啪啦打了下去。 傅明廷痛的大声叫骂起来:“逆女——” 明无忧坐在垫着绣花锦垫的圆凳上,不为所动地看着。 眼前的这个人,在她五岁那年企图将她溺死的那一刻起,就不配做她的父亲。 傅明廷养尊处优,二十板子下去便撑不住了,连连求饶:“我说、我什么都说——” “为父牵扯进了一桩贪污案……”傅明廷断断续续地说着,“摄政王亲自来查……我们……派去摄政王身边的人……发现他珍藏了一张你的画像,所以……把你送去……想求个活路……” 傅明廷声泪俱下:“无忧……无忧,你救救为父吧,你跟摄政王说说好话,让他放为父一马啊……” 明无忧面露冷笑,慢慢问道:“凭什么呢?” 傅明廷见软的不行,耍起狠来:“告诉你,明家也牵扯在里面,你不要以为自己能摘干净!要么,你就和摄政王好好求情,否则,大家一起死!” “那就试试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明无忧站起身来,“让他画押,然后把他给我关起来,等我吩咐!” “是。”婢女立即把口供送到傅明廷面前,压着他的手按了指印。 明无忧转身往外,傅明廷的咒骂和求救,一一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要快些去看看爷爷。 也不知道如今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爷爷知不知道她去江州行馆的事情? …… 福寿院 一个苍老的声音含着满满的焦急和担忧响了起来:“不是说无忧已经回府了吗?为什么还没过来?咳咳……” “下人说小姐在处理一些琐事,处理完马上就会过来的,老爷您不要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明老太爷又咳嗽了两声,挣扎着下床:“速去准备软轿,抬我过去!” 帘子在这时被掀了起来。 明无忧快步进屋。 隔世再见,她无法控制情绪,扑入老人的怀中泪流满面:“爷爷。” 老人穿着青灰色的锦袍,须发花白,身形枯瘦,感受着衣襟上的热意,眼眶也在瞬间发红,“那混账东西——无忧儿……你别怕,有爷爷在。” 明无忧连连点头,片刻后,才不舍的从爷爷怀中起了身,“爷爷,你别担心,我没事的。” 明老爷子唇瓣动了动,没有说话,眼神的担忧却没有淡去。 “真的,我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是瞒谁也不能瞒您。”明无忧想着自己方才的模样,爷爷约莫是误会了什么。 她认真开口,破涕为笑:“我只是想爷爷了,眼泪便也止不住。” 明老爷子半信半疑地观察着明无忧的神色,见她只是眼眶有些发红,很是激动,但的确不像是受了欺辱,心里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爷爷……”明无忧帮老人拿了个毯子来盖在腿上,“我把傅明廷捆了。” 明老爷子眼底闪着憎恶,半晌才说:“他与爷爷说,一切都是摄政王吩咐他办的。” “不是。”明无忧摇头,“不是摄政王,他那样的权势,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需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强迫一个民女?” “我方才已经问过,傅明廷什么都说了,他牵扯进了贪污案,所以联合别人将我送去,想要贿赂摄政王,求个生路。” “孽障!”明老爷子脸色阴沉,想起这些年来傅明廷的所作所为,气的呼吸急促,连连咳嗽起来。 “爷爷!”明无忧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等到他情绪稳定一些之后,明无忧才又说:“傅明廷说贪污案的事情,我们明家也牵扯进去了——这些年,虽然我们和傅明廷已经分开了,但保不齐他背后耍了什么阴损的手段来害我们。” “我想把他交给摄政王,请摄政王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我们。” “应该交出去的。”明老爷子重重点头说道:“这事情紧急,你多派些人押着他去——” “我想亲自去。”明无忧认真地说道:“我怕底下的人去了事情办不清楚。” “可是——” 明老爷子拧起花白的眉毛,想起明无忧才刚被亲生父亲卖了一遭,实在是不放心她再出去。 但又架不住明无忧坚持。 最后,明老爷子还是妥协了,再三交代要她小心行事,速去速回,才放了明无忧离开福寿院。 3、摸到了,真的 明无忧去换了一身衣裳,便出发前往江州别馆。 明无忧有些恍惚,觉得这两个时辰发生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那么不真实。 后面的马车里,传来傅明廷微弱的挣扎声。 明无忧眼底浮起厌恶。 明无忧的母亲明若是明家独女,傅明廷是明家的赘婿。 明若生产时难产而死,留下明无忧随着傅明廷和爷爷一起生活。 傅明廷是个人面兽心的,当初就是为了明家的产业来入赘,后来察觉明老爷子有心培养明无忧接手明家产业,便设计谋算明无忧的性命,被明老爷子发现之后逐出了明家。 这样的人,自己竟然会着了他的道! 明无忧深吸了口气。 自己前世所有凄惨皆因这一次被傅明廷给卖了,重生真好,她有机会可以挽回一切。 “小姐,江州行馆到了。”马车外传来彩月的声音。 明无忧回神下车。 漆黑的夜色下,行馆外站着十二名拿刀的护卫。 明无忧示意巧燕上前去求见。 守卫冷眼瞄了他们主仆一会儿,刻板道:“摄政王出去赴宴了。” 明无忧面容平静:“那我等。” 时间一点点过去。 正当明无忧站的头重脚轻的时候,八匹骏马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缓缓朝着江州行馆而来。 “可算来了。”明无忧低声说着。 贪污案的事情,她历经前世自然知道,傅明廷是人证,口供是要紧的物证,她此来是为了让明家不要被牵扯进去。 她也想再见慕容御。 重生而来,她和慕容御也有了不一样的开始。 明无忧忍不住抬眸,心里浮起些许期待。 只是泡了冷水,又站了太久,明无忧感觉那车晃来晃去,天旋地转。 她强打精神,瞧着车上走下一个玄黑金冠的男子,便上前去,“民女——” 更猛烈的眩晕袭来,明无忧跌了过去。 “小姐——”彩月惊叫一声,赶紧去扶,有一道玄黑色的人影却比她更快,稳稳地把明无忧托住。 “龙涎香……”明无忧低语,这香味穿透前世今生一样的熟悉。 她张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俊脸,不知道是真是幻,便费力的抬起手来,抚上了男人的脸颊。 触感一片温热。 明无忧忽然笑了:“摸到了,真的……” 慕容御面容僵硬,身体更僵,似乎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立即把人推入了婢女怀中,转身便入了行馆内。 冷骁瞟了一眼快步离去的慕容御,又看了一眼彻底昏过去的明无忧,眼神有些微妙。 他客气地询问了她们的来意,然后把傅明廷和口供留下了。 …… 行馆寝殿,慕容御坐到了金丝楠木的桌案之后。 宫灯明亮,把他那长的过分的睫毛照下一层暗影,遮住了他眼底复杂的神色。 两日前,他在午后小憩醒来,震惊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 梦中前世白驹过隙,他努力追逐的女子,到死都从未分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而他答应了三哥要守护的江山,却风雨飘摇。 帝位被谋夺,连元昊——三哥唯一的骨血,也因为他守护不周,十岁的年纪,被车裂与宫门之前。 当那些逆贼把元昊的断肢残骸丢到他的面前,得意地说出那句“要不是你捧在手心里的明无忧通风报信,我哪里抓得到这个小皇帝”时,他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那时候他才明白,他不计回报对明无忧付出的所有感情,何其可笑。 如冷冰的心是可以用真诚捂化的。 可是明无忧的心是一颗石头,再多的温情宠溺,她都不会为所动。 她恨他,为了报复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连十岁的元昊都不放过。 如今大梦清醒,他欣喜若狂。 真好。 这一回,江山帝位,他必定守护的固若金汤。 他也一定会将元昊培养成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至于明无忧。 前世缘分前世毕,这一回,他们便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不要再有任何牵扯。 “殿下。”冷骁进来,把一张纸送到慕容御的面前:“傅明廷已经丢到大狱里去了。” 慕容御回过神来,“你去审。” 江州这案子,牵连甚广,如今的他不是前世慕容御,此事早已胸有成竹。 傅明廷虽然只个小喽啰,但也能从他身上挖出不少东西来。 他得快些处理了此处的事情,回京去。 昊儿还等着他。 冷骁领了命令,很快退了出去。 “殿下。”温柔的中年女音响了起来,白嬷嬷捧着茶送到了慕容御的面前来,“这两日您都没睡好,喝点参茶安安神吧。” 慕容御淡淡说道:“放这儿吧。” “参茶现在不冷不热,这会儿喝刚好。”白嬷嬷没有放下,反而是把茶盏送到了慕容御面前去,大有盯着他喝的意思。 慕容御有些无奈,将参茶喝了。 白嬷嬷这才满意。 她将茶盏交给身后的婢女带走,又叮嘱道:“殿下今夜须得早些睡,不能再熬了。” “嗯。”慕容御又应了一声。 白嬷嬷上前帮他整理桌案,在最底下,看到了一副画像。 画像之上,是个灵动美丽的女子。 女子与风浪之中立于船头,一袭蓝衣本该和海天一色,连成一片,但她却偏偏独特亮眼,湛蓝的海浪和天空都被她的风姿压了下去。 慕容御也看到了那副画像,语气冰冷地说道:“行馆内不太干净,劳烦嬷嬷清理一下。” “老奴明白。”白嬷嬷眼底一片清明。 这幅画能看到的人并不多,但那些官员却能精准的“投其所好”,只能证明如今的江州行馆有旁人的眼线,的确需要好好清理。 白嬷嬷出去后,慕容御沉着脸将那幅画拿起,随手丢到了角落,大步进了后殿去。 他躺回了床榻上,却是丝毫没有困意。 他的脑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起方才明无忧过度苍白的脸色。 是因为自己把她丢到了冷水里,所以她受凉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慕容御瞬间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早已经决定今生各归各位,她受不受凉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4、心尖上的肉 明无忧被送回了无忧阁,昏沉之中感觉有人喂了汤药给自己,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迷糊之中梦见被爷爷揽在怀中。 爷爷赤红着一双眼与她说:“无忧儿,别怕,爷爷在呢。” 明无忧恍惚忆起,那是傅明廷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他们爷孙自那时候开始就相依为命了。 “爷爷。”明无忧无意识地喊了一声,陷入了更深的沉睡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娇柔的女音在耳边啜泣:“爷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姐姐……” 明无忧一个激灵,猛然翻身坐起。 床榻边上,坐着一个素衣白裙的少女。 少女的面容娇柔温婉,人畜无害,此时已经满眼含泪,“昨儿……是我将傅明廷放进来的,他与我说太久不见姐姐,很想念,只见姐姐一面就走,我便带他到了姐姐跟前去。” “可谁知——是我太傻了。”傅柔一边说着一边泪流满面,“我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还信了他的话,害得姐姐差点出事!” 明老爷子叹了口气说:“是那傅明廷太过狡诈,你这孩子单纯,哪里是他的对手?” 那素衣白裙的少女便啜泣着趴到明老爷子膝头不断懊悔和自责,反倒还要明老爷子宽慰她不要想太多,明无忧和他都不会怪她。 明无忧看着这一副画面,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能够这么冷静。 她静静地等着那娇柔的白莲花哭够了,才轻声说道:“你不但放他进来,你还劝我吃他带的糕点呢,柔柔,这事儿你忘了?” “姐姐——”傅柔哭道:“我不知道那个糕点有问题!” “是吗?”明无忧轻笑发问,眼底却一片冷然,“我吃之前你不知道糕点有问题,我吃了糕点昏迷之后,你也不知道糕点有问题吗?” 明无忧缓缓发问:“我晕过去的时候,身边只有你和傅明廷两人,妹妹,你与我说一说,傅明廷到底是哪里来的本事,把昏迷的我,当着你的面从明家带走的,嗯?” 傅柔僵住,“姐姐,你这是怀疑我?!” “我只是好奇,明家那么多的仆人,护院更是无数,你随意喊一声,便有人冲过来把傅明廷打出去,可你没有。”明无忧视线幽冷地看着她:“你为什么没有?” 傅柔急切地说道:“他说姐姐可能身体不适,要送姐姐去医馆就诊,我——” “姐姐——”傅柔仓皇看了明无忧一眼,转身就扑跪在明老爷子面前,声泪俱下:“真的不是我,爷爷,我当时慌了神,我——” “住口!”明无忧听着那一声一声的“爷爷”和“姐姐”只觉得无比反胃。 “我昏迷了,你又慌了神,所以你就把我交给他了?甚至连个婢女都不派去跟着……”明无忧声音骤然转冷,“你可真是个把我放在心上的好妹妹。” 傅柔母亲早死,跟着傅明廷的其他妾室一起生活,自小到大受了无数欺辱。 八岁那年,被明无忧看到了,觉得可怜就带回了明家来。 明无忧和明老爷子对傅柔极好,几乎可以说是放在手心宠着她,然而他们的真心对待,反倒养出了一头披着羊皮的豺狼。 前世,就是傅柔帮着傅明廷把明无忧给卖了,等明无忧入京之后,又在爷爷药中下毒,谋算爷爷性命和明家产业。 爷爷? 傅柔怎么配喊这两个字! 明老爷子的视线从激动的明无忧身上转向傅柔,浑浊的眼中神色复杂。 傅柔惨白着一张脸跌到地毯上。 她万万没想到,明无忧今日这样的敏锐,几句话说的如此犀利,还引起了老东西的怀疑! 可她现在还有要事没办完,绝对不能失去他的信任! 傅柔忽然咬紧牙关,朝着明老爷子道:“看来爷爷是不信我了……既然这样,那我便用自己的性命给姐姐赔罪。” 话音落,她决绝地撞向了不远处的铜炉。 她动作快,婢女又离得远,没来得及阻拦,直接便撞的头破血流,昏了过去。 “小柔——”明老爷子一声惊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二小姐扶起来,快——”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傅柔被抬了下去。 “无忧儿——”明老爷子神色更加复杂地转向明无忧,“这件事情爷爷一定会彻查,不会冤枉了任何人,也绝对不会放过害你的人!” “嗯。”明无忧抓着明老爷子的衣摆。 那模样,像是被傅柔撞头自杀给吓到了。 然而低垂的眼帘之下,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一个对自己这么狠的人—— 亏得她前世竟然以为傅柔就是一朵娇柔温婉的小白花,受不住任何风吹雨打,她还自告奋勇要护她一辈子? 何其可笑。 但傅柔到底在明家八年,爷爷对她一向是真心的疼爱。 现在不适合逼得太紧,起码要给爷爷一点点时间缓冲一下。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就会生根发芽,! 明无忧转向明老爷子,眼眶含泪,无比认真地说道:“爷爷,我真的没有冤枉她,当时她劝我吃了那糕点,根本就没拦傅明廷一下,任由他将我带走……” 说完这句话,明无忧声泪俱下。 “爷爷都知道,知道……” 明老爷子揽着明无忧安抚着,满眼慈爱的安抚着。 此时想到不久前,明无忧面不改色地和他商议贪污案和送傅明廷去行馆的事情,怕都是强撑着吧? 她一个小姑娘,遇到那种事情怎么能不怕? 明老爷子想着,对明无忧越发心疼,对那傅明廷也越发愤怒。 他陪了明无忧很久,等着她喝了药,又睡了下去,才招呼贴身的老仆进来吩咐:“你去仔细查查大小姐昨日出事前后的细节。” “是。”老仆人领了命令,迟疑地问:“二小姐那边——” “先请大夫来给她看看伤。”明老爷子又说:“她身边的婢女,你仔细过问。” 他现在希望,傅柔和这件事情毫无干系,一切只是明无忧太紧张了。 如若真的和她有关系—— 傅柔是他掌心的肉,明无忧却是他心尖上的那块肉,谁若动他的心尖,他便是拼上老命也不能与那人干休! 5、谁不会犯错 明老爷子离开之后,床榻上的明无忧慢慢睁开了眼睛:“彩月?” 婢女就在外面侯着,连忙进来:“小姐醒了?有什么吩咐!” “你过来。”明无忧半撑起身子,对彩月附耳说了几句话:“快去快回。” 彩月一点头便快速离开了。 明无忧微垂了眼眸,看着锦被上的绸缎花纹眼眸深沉。 忠叔肯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她得帮忠叔一点忙才行。 …… 忠叔是一个时辰之后回来的。 一来便急急地去见了明老爷子,面色严肃地说:“老爷,小人仔细问过了,二小姐的婢女都承认了,是二小姐带傅明廷进来的,小姐昏过去之后,也是二小姐帮傅明廷打的掩护,把大小姐带走的。” “是……吗……”明老爷子脸色铁青,气的甚至说不出话来。 “是的。”忠叔点头,又说:“那婢女叫做春雪,是从二小姐到明家来就跟着她的,说的有理有据,连当时二小姐和傅明廷说了什么话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她说,傅明廷好像答应了二小姐什么事情,让二小姐在家里找什么东西——” 明老爷子苦笑一声:“果然是外家的,养多少年都没用啊。” 忠叔眼底也含着怒意。 老爷子和大小姐这些年对傅柔那么好啊,亲生的也未必能做到那样,竟生生养出个白眼狼来。 “那……”忠叔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事怎么办?” 一只白眼狼,放在家里岂不是可怕。 明老爷子半闭了会儿眼睛,伸手过去。 忠叔连忙扶着他起身。 明老爷子说:“到瑞雪院去。” …… 瑞雪院是傅柔住的院子。 这会儿,傅柔还昏迷着。 明老爷子坐在她的床榻边上,瞧着傅柔那张脸。 她额角裹着白色纱布,殷红色的血渍从纱布之中渗了一大片出来,配上这张苍白的脸,看起来触目惊心,让人忍不住就要心疼。 明老爷子恍惚地想起,她小的时候,一只小鸟掉到了地面上。 她明明很怕高,却忍着畏惧,爬到了树上,要把它送回鸟巢之中去。 她就是那种温顺乖巧的女孩子,说话都不会大声。 她对他、对明无忧关怀备至,对下人也宽厚亲和。 这一瞬,明老爷子忽然想,会不会是误会了? 恰逢此时,床榻上的傅柔虚弱地张开了眼睛:“爷爷……” 只一看到床边的人,傅柔便啜泣起来,弱弱地说道:“我真的没有……不是我……” 明老爷子下意识地就心疼起来,可是想起忠叔的话,他到底冷静了下来。 明老爷子低声问:“傅明廷让你在府上找什么东西?” 如此单刀直入,是真的想知道。 也是他给傅柔的机会。 这世上有谁不会犯错呢?! 毕竟是自己放在手心里疼了多年的孩子。 这次的事情并没有酿成大错,只要她承认了,悔改了,他便不会追究。 傅柔还是家中的二小姐。 可是此时傅柔听到这句话,却是瞬间神经紧绷。 十五六岁,说到底还是半个孩子,慌乱藏不住,眼神瞬间左摇右摆起来,“没、没这回事!” 明老爷子把一切看在眼中,又问:“他威胁你了吗?” “没有。”傅柔柔弱无助地摇头,眼含泪意地看着明老爷子:“爷爷,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明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傅柔一眼。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依然痛心疾首。 傅柔慌了:“爷爷!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你却还不信我?为什么姐姐说什么你都会信?我真的没有——” “别说了。”明老爷子站起身来,“去城南别院吧。” “爷爷!”傅柔大惊:“你要将我赶出明家?!” “去吧。”明老爷子背脊佝偻,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声音无力,透着失望:“好好地想想。” 话落,明老爷子便转身离开了。 傅柔僵在那儿。 怎么会这样?这老头子忽然转了性,不心疼自己了,还问傅明廷让她找的东西?! 难道有人出卖了她?! 这件事情只有自己和春雪还有傅明廷知道。 是春雪?! 春雪可是她的心腹—— 然而,不等她在此处把这些事情想清楚,忠叔便派了两个老嬷嬷过来,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带出了瑞雪院,装进了马车里。 她便是哭喊求饶怎么办都没有用。 城南别院是明家的产业,三进的大宅子,也有负责管理庭院的管事和伺候的下人。 傅柔坐在罗汉床上,眼神呆滞。 春雪不见了。 想起昨日明无忧过度敏锐和诡异的神色,傅柔瞬间明白,必定是明无忧撬开了春雪的嘴巴,让明老爷子知道了什么。 怎么办? 她本就是个孤女,仗着明家才能锦衣玉食,如今离开明家,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傅柔慌了起来。 忽然,她想到了傅明廷先前交给她的东西。 她手忙脚乱地从贴身的荷包之中拿了出来,那是一块古朴的木头令牌。 傅明廷说过,这是京城云家认亲的要紧物件。 现在云家的人已经到江州来了。 那她是不是可以先下手为强,拿着这个信物,直接去认了身份? 到时候,她便是百年帅府唯一的小姐,不比这商户明家的二小姐风光吗? …… 明无忧在得知春雪交代了一切之后,便暂时放心地睡了过去。 风寒侵体,她不甚舒服,等醒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下午。 “无忧儿。”明老爷子坐在床榻边上陪着她,慈爱地笑着:“可算醒了,一整日都没吃东西,饿不饿?” “饿。”明无忧回了爷爷一个笑容,爬起身来套了鞋,“爷爷一直看着我吗?” “刚过来一会儿。”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明无忧看老人神色憔悴,眼中还布满血丝,就知道自己睡过去的这段时间,他必定是眼也不眨的盯着。 明无忧的心中温暖无比,语气轻柔:“爷爷,你陪我吃东西吧。” “好。” 前世自从江州分别,被慕容御带入京城之后,她便再没有见过爷爷了,此时爷孙两在一起吃顿饭,她都觉得好是幸福。 饭桌上,两人都很有默契,没有人提傅柔的事情。 6、百年帅府 一直等到吃完饭,喝了药,明无忧才低声说:“爷爷的身体不好,不能再劳累,等会儿须得好好休息才是。” “嗯。” 明老爷子应了一声,笑说:“爷爷必须得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以后才能好好护着我家无忧儿。” 祖孙两人说了一会儿体己话。 明老爷子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无忧:“无忧儿,爷爷让她去城南别院了。” 明无忧一顿:“傅柔吗?” “嗯。”明老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的婢女都交代了,是她和傅明廷联合起来,将你拐出去的。” “那婢女说,傅明廷答应了她什么事情,我真是想不通,傅明廷这些年对她不管不问,能有什么样的事情,让她对你下那种毒手?!” 明无忧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晦暗神色。 还能有什么事情? 自然是为了战王府的权势。 傅柔看似娇柔善良,实则骨子里就是个利己主义者。 她永远只惦记着,怎么让自己过的更好,站的更高。 当初来到明家是因为明家比傅明廷的身边好了太多。 如今有战王府这样的高枝在眼前,明家瞬间被比的一文不值,自然就被弃了。 明老爷子又叹了口气。 明无忧回过神来,温和地说道:“爷爷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爷爷的。” 明老爷子瞧她如此懂事,心里被傅柔引起的那些郁闷消散,欣慰地笑了。 此时说到傅柔,明无忧就想到一些要紧的事情。 “那日娘亲忌日,我本想好好为娘亲焚香祝祷,但是被傅明廷给坏了。”明无忧认真说:“所以我想,这两日重新整理一下娘的遗物,尽尽孝心。” “去吧。”明老爷子温和地说:“但前提是要顾忌着自己的身体。” 爷孙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明无忧亲自送爷爷去休息后,没停留多久便到了若兰苑。 若兰苑是明若生前住的地方,这些年一直有专门的人收拾打理。 明无忧进去之后,认真地在里面打量。 其实这里她进来过无数次,所有的摆设,东西,她也都熟悉无比,但为了找到想要的东西,她必须巨细无遗地再看一次。 历经前世,她清楚明白,战王府寻亲的信物有两样,一样是木制的将军令,另外一样是一条御赐的玉腰带。 将军令在傅明廷的手上,而玉腰带,在明家。 当初她被慕容御带入京城之后,傅柔毒杀爷爷,拿到了腰带,以两样信物确定身份,成了战王府独女,受封郡主,风头无二。 权势,在如今这个朝代太过重要。 若这一世再让傅柔得逞,以战王府的能耐和傅柔的心性,明家绝对没有丝毫活路。 她要这个身份。 然而,明无忧找了一圈,毫无所获。 “或许……”明无忧看着院子里的兰花,低声说道:“可以问一问爷爷?” 她回去无忧阁之后,便循着自己的记忆,将那腰带画了出来。 第二日,明无忧前去看望明老爷子,将那画纸也一并拿了过去,“爷爷你看这个。” 明老爷子皱着眉捋着胡子,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哪儿来的这个?” “我做梦梦到的。”明无忧柔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昨天去了母亲的若兰苑,昨晚就梦到了她呢。” 明老爷子瞧她说的有模有样,忍不住笑了一声:“小丫头,你都没见过你娘,你能梦到她?” “我见过画像啊。”明无忧笑眯眯地说:“梦里,母亲好漂亮,好温柔啊,她手上就拿着这个东西。” 明老爷子沉默了一下,说道:“梦的这么真?” “是啊!”明无忧表情认真:“娘跟我说这个东西很要紧,叫我帮她找,但是我找了若兰苑好几圈都没找到,便画出来了。” “我想,或许真挺要紧,母亲才拖了梦吧。” 明老爷子面含迟疑,“这东西,在爷爷这儿。” 明无忧心道:果然! 她凑到老爷子身边儿去,“爷爷,这个腰带,你可不可以给我?” “这是你娘的私物,但是……这却是一条男人用的腰带,而且我很确定,它不是傅明廷的。”明老爷子认真地看着明无忧:“你知道爷爷的意思吗?” 明老爷子慎重地说道:“此物关乎你母亲的名节。” 他自然相信,自己的女儿白璧无瑕,但旁人未必会那么想。 众口铄金古来有之。 所以他才将东西收了起来。 如果,此时面前的孙女,只是个无忧无虑娇娇弱弱的大小姐,那么明老爷子绝对不会说这个。 但明无忧不同。 她十岁上就接手明家船行和百善堂,将那些管事拿捏的妥妥当当。 明家在江州这片地方的船行生意,这几年越做越好,百善堂的名声越来越大,明无忧“医仙”之名传遍各州。 她虽然不过十五岁,但冷静稳重,便是一般的男子都比不了。 明无忧是他的孙女,也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我知道轻重。” 明无忧点了点头,“我只是觉得梦境怪异,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玄机,所以想拿来看看。” “好吧。”明老爷子吩咐忠叔去取,心里暗暗思忖,明无忧是没见过腰带的,但是能画的八九不离十,当真是梦到的? 他忽然有些羡慕孙女,能梦到娘亲。 他这做父亲的,已经好些年没梦到女儿了。 …… 明无忧带着一只长条盒回到了自己的无忧阁去,打开来,果然是记忆之中的那条玉腰带。 “小姐。”彩月凑上前来看了一眼,满眼惊叹:“这东西不便宜。” 腰带之上镶嵌的玉石是极其罕见的昆玉,做工精良,明无忧几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的东西。 她点点头,慢慢说道:“若不是这么贵重,也无法彰显身份了。” 战王府云家,是大乾百年帅府。 任凭朝堂如何风雨飘摇,世家贵族如何更迭起落,云家始终屹立不倒。 王府执掌天下兵马,抵挡贼寇,护卫大乾边防安稳。 如果说慕容御是支撑朝堂的柱石,那么战王府便是军中的定海神针。 那位战王殿下,如今应该不到五十岁。 膝下有四子,各个能征善战。 前世这个时间段,云家正好派人来江州寻女。 7、吃里扒外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因为失身慕容御,生活瞬间变得一团糟糕,对外界的事情关注的不多。 但隐约听闻过一件事情——云家此次来江州除了寻女儿,还为给云家大公子寻神医。 明无忧的手慢慢地拂过那条精致华贵的玉腰带,“彩月,吩咐百善堂,留意一下最近前去求医的人,看有没有从京城来的,身份比较独特的。” 明家有两样产业,一样是船行,另外一样就是医馆。 百善堂在江州这地界上,因为有明无忧这位医术高超的“医仙”坐镇,这些年生意火爆,分号便有十几家。 多的是慕名而来求医的人。 云家的人找上百善堂是迟早的事情。 …… 接下来的日子,明无忧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爷爷的身体,确保他如今还只是那些老毛病之后,明无忧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傅柔还没来得及下手。 明家的产业,她也十分仔细地巡视了一遍,将傅明廷安插在其中的管事全部清理。 还有一些收了傅柔好处,在暗处为傅柔办事,谋私利的人也清了出来。 然后,她带上账本和那些管事,将两件事情禀报了明老爷子。 福寿院里,明老爷子看着那些账本,听着那些人一件件地禀报这些年干过的事情,浑浊的眼中一片阴沉。 等到所有人禀报完毕,他已不愿多看再看那些账本哪怕一眼。 “阿忠。”明老爷子咳了两声,费力地抬手:“让他们走远些,我不想看到……” “是。” 没一会儿,忠叔便将所有人都带走,关进了柴房,等着发落。 明无忧走上前去,蹲跪在爷爷的身前:“爷爷,别难过。” “他们——”明老爷子花白的眉毛紧皱,眼底满是苦涩:“有些人是自年轻的时候就跟着爷爷的,多少年来爷爷从没亏待过他们……” “商场之上,大鱼小虾各式各样,总有些人会贪小便宜谋私。” “私心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太过分,还有能力能为船行办事,我这些年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如今——” 这些人竟然吃里扒外! “还有傅柔——”明老爷子眼神逐渐变得沉痛:“这些年,你忙于明家的生意……她伴着我的时间,其实比你要多,我也是真心疼她……” “我为她请了江州最有名的女先生,她但凡感兴趣一点的东西,我也便吩咐人为她搜罗来。” “我还分出了产业,打算给她做嫁妆,派人物色良配……想着明年开年了,便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 明老爷子说着,忽然老泪纵横。 八年相伴,人心都是肉长的。 哪怕傅柔做了错事,他始终也愿意相信那孩子性子本善,做错事是一时失足。 他送她到别院,其实就是让她去思过,等她想好了,还是可以回来的。 可现在,眼前的这些账目,那些人的供词都告诉他,傅柔与傅明廷其实早有勾结,一直在蚕食鲸吞明家的产业,而且所涉及的银两数目大的可怕。 再回忆起前几日他们父女谋算明无忧的事情,明老爷子不甘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么多年真是养出了一只白眼狼来。 心也彻底冷了。 “爷爷。” 明无忧眼眶湿润,吸着鼻子看老人,认真地说:“我以后每天都来陪你。” 她心中很愧疚。 要不是自己盯着船行和百善堂那么多事情,也不至于没有太多时间陪伴爷爷,让那傅柔钻了空子。 …… 明老爷子心力交瘁,不想过问那些管事的事情,全权交给明无忧处理。 等明无忧将那些人安排了,回到自己的无忧阁,已经是晚上。 她坐在桌边,翻看着手上的那些作为证物的账本,眼底神色冰冷而漠然。 傅柔和傅明廷的确有勾结。 也的确在侵吞明家的产业。 但没有账目上这么夸张。 她在账目上动了手脚。 因为她太过清楚爷爷对傅柔的看重,深知傅柔去城南别院只是暂时的,只要傅柔来认错哭诉,爷爷怕是会心软再将她接回来。 但傅柔就是一条毒蛇,怎么能让她回家?! 所以,明无忧做了假账。 想到爷爷方才的悲伤,明无忧有些亏愧疚,但却并不后悔。 现在的一点伤痛,是快刀斩乱麻。 伤痛会过去,日子也很快会好起来。 再想到爷爷这么疼爱傅柔,前世最后却被傅柔算计了性命,明无忧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她是必定不可能傅柔好过的! 她将账目交给彩月销毁之后,询问道:“百善堂那边有消息吗?” “回小姐。”彩月低声回话:“总号那边昨日传了消息,说是有一位京中的贵人,指明要约小姐亲自看诊,去的人是个管事模样。” “是吗?” 明无忧微笑。 果然来了,总算也是一件好消息。 她转向彩月说:“你回话过去,便说,我随时有时间。” 彩月应了一声。 明无忧又询问起最近外面关于贪污案那件事情的消息。 “这个么。”彩月皱眉说:“外面关于这件事情的消息很少,风平浪静的,好像没这回事一样,奴婢也按照小姐的吩咐,一直盯着行馆那里。” “摄政王偶尔会出去赴官员的宴会,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行馆内不出门,还有……傅明廷自从我们那天送进去,也一直在里面没出来过。” 至于行馆内部的事情,自然是探不到的。 明无忧眉心微微一蹙:“奇怪……” 那桩贪污案整个江州官场几乎都被波及,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太对啊。 而且。 还有慕容御。 历经前世,明无忧自然知道,慕容御最初对她的喜欢,是因为她两年前在观澜湖救过他。 当时他落了水。 她救他上来的时候,他带着一张遮住半边脸的面具,她照顾了他一晚上,虽然很好奇他的样貌,但出于礼貌并未揭开他的面具。 因此前世在江州行馆相遇之后,她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个陌生人。 但他却是认得她的。 今生再相遇,即便是对待一个救命恩人,他也不该是上次在行馆那么冷漠才是。 为什么? 8、江州医仙 明无忧静静地思考着。 婢女悄无声息地退远了一些。 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她深知明无忧在想事情的时候,最忌旁人发出声音打扰。 良久之后,明无忧叹了口气,想不明白,只得暂时放弃。 “彩月,你把我那个楠木盒子拿来。”明无忧吩咐道。 “是。” 彩月很快将东西送到明无忧面前,红绒布上面,一只拇指长的精巧玉船静悄悄地躺在那儿。 “我记得,我有一串米粒大小的南阳东珠对不对?”明无忧一边问彩月,纤纤玉指一边将那玉船拿了起来,放在手心打量。 这东西,是他当时送给她的,说谢她救命之恩呢。 “在这儿呢。”彩月很快给明无忧找了出来。 明无忧便小心地将东珠项链穿到了玉船船头的孔那儿,做成个项链戴到了脖子上去。 她的手抓着那玉船,想起前世,那些慕容御把她放在手心里宠着的日子,唇角微微弯着。 先不急。 等她把傅柔和云家的事情处理了,她再好好想一想,怎么搞定慕容御! …… 城南景巷一座大宅院中,八角亭内坐着两个人。 “大哥,我找到妹妹了!”说话的少年十七八岁,浓眉大眼,五官棱角分明,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星星一样的兴奋,“她好乖好漂亮啊,我明日就带她来见你好不好?!” “这么快?” 少年对面,坐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公子。 他的双眼之上,蒙了一条白绢,白绢的绢尾随着夜风轻轻晃动,鼻子和唇瞧着与少年有五分相似。 只是整个人安然静雅,超尘脱俗,完全是两种气质。 年轻公子淡淡说道:“血脉之事非同小可,不容大意的,你别被人骗了。” “她有信物!”少年凑到公子身边,慎重地说道:“而且时间啊,稳婆啊,都对得上呢!” “是么?”公子抿着唇,面上的表情也不见些微变化,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少年皱眉问:“哥,你这‘是么’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公子淡声说:“就是觉得,太容易了些。” 少年哈哈大笑,“我废了那么大的劲儿,到大哥眼里成了容易?真是的——对了大哥,我听说你要约那江州医仙明无忧治眼睛?” 公子淡淡应道:“嗯。” “干嘛找她——”少年皱起眉头,眼底有些排斥:“妹妹可说了,那个明无忧忤逆不孝,把亲生父亲都送进了大牢里。” “连天理人伦都不顾,这种人德行不佳,医术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大哥,我帮你找江州别的大夫好了!” 公子淡声说:“在江州,她的医术最好,最有名。” “那也好吧。” 少年心里其实不报太大希望,毕竟连京城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一个江州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 但毕竟大哥的眼睛要紧,死马当活马医吧。 少年自顾想着,眼神落到那公子的身上,只见他端着茶杯轻抿,动作优雅好看的有点晃眼。 少年大叹一声:“好哥哥,你这模样,如果不告诉旁人你是战王府的世子,怕是人家以为你是个酸腐的书生都有可能。” 公子不理他,起身要走。 少年赶紧追上去:“大哥大哥,我什么时候安排妹妹过来见你啊?” 公子的声音清扬悠远,顺着夜风传来:“随你。” …… 江州行馆 琉璃台上烛火跳跃。 慕容御坐在宽大的桌边,看着冷骁送上来的东西。 冷骁沉声说道:“江州这一块黑透了,没有一个干净的,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时机未到。”慕容御将信随手丢开,起身往内殿走:“云家的人到了吗?” “回殿下,战王世子和四公子已经到了,就住在城南一处宅子里。”冷骁认真回话:“战王世子足不出户,四公子前两日找上了明家那个傅柔。” “这几日,四公子每日都要去傅柔那里一趟,似乎是说,傅柔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还要安排最近去见战王世子。” 慕容御冷笑:“傅柔。” 这个女人,前世为了帮助宁王拿到兵权谋反,害得战王府满门惨死。 今生,不管是为了忠良不受奸佞所害,还是为了守护江山社稷稳固,亦或者只是为了报前世之仇,他都不能让她如愿。 “冷骁,云四打算什么时候带傅柔见战王世子?” “还不确定。”冷骁回:“属下探得消息立即便来禀报殿下。” …… 明家船行的事情,本身不需要明无忧日日盯着,多年打理生意,她手底下自然是有十分信得过的人去帮她办事。 她的时间其实大部分是花在医馆。 在现代那一世,她是医科和车船双博士学位。 她更喜欢医科,救死扶伤是她毕生的梦想。 只是家人希望她走车船那条路,她随了家人的愿,自己却并不高兴。 胎穿而来,她有了更多选择的机会。 两岁上便告诉爷爷自己想学医,爷爷疼她,也由着她。 八岁那年,她便建了百善堂医馆,行医救人。 百善堂便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整个江州地界对穷人最友好的医馆,医术以及照看病人的态度都是有口皆碑。 每年春凉秋寒,她还会给穷苦百姓赠一些自制的防治风寒感冒的药物。 她始终愿意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对那些为病痛折磨的人施以援手。 医中仙子之名也不胫而走。 在前世,江州的百姓得知她随摄政王入京将要成为王妃,还都说是她行善积德攒下了福报。 可惜她最后也没做成王妃。 前世大把时间用来行医救人,却没有时间陪伴亲人。 今生,她想多点时间来陪着爷爷。 明无忧每日早上会去百善堂一趟,下午和晚上都凑在老爷子身边,陪老人说话,吃饭。 老人由傅柔引起的悲伤,在明无忧乖巧的陪伴下,渐渐淡去了很多。 晚上,明无忧等着爷爷睡下了,才回到了自己的无忧阁去。 彩月上前说:“小姐,那位京中贵人递了帖子,想约您明日前往城南看诊。” “什么时辰?” “上午。” 明无忧淡笑:“但今晚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吧。” 9、叫哥哥 第二日,明无忧收拾妥当出了门,一路往城南景巷的大宅子去。 天色有些不好,走到半路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 明无忧坐在车内,看着外面的雨丝,恍惚想起,前世战王府满门忠烈死无全尸,被家将扶棺回来的时候,便是个下雨天。 那一天,傅柔扑在棺前哭的撕心裂肺。 她说爷爷不在了,疼爱她的父王和哥哥也都不在了,她活不下去了。 明无忧在灵堂前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心疼地说:“我还在。” 她伏在自己怀中放声大哭,凄惨地说着“姐姐,我只有你了”那句话的样子,明无忧一辈子都记得。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战王府满门的惨案,原就是傅柔亲手设计—— 她不是王府亲生的女儿,把柄还捏在了别人手上,便索性和人合谋。 王府出事之后,明无忧和傅柔的走动变得更加频繁起来。 她明面上与明无忧上演着一出姐妹深情的依恋戏码,背地里却借由去摄政王府探望明无忧的便利,搜集有用的消息。 战王府戍守边关多年,军中影响极大,全家男丁尽数战死,只剩下傅柔一个孤女,还手握战王府的将军令。 所有麾下将领,便把对战王府的忠诚全部转嫁到了傅柔的身上。 后来,傅柔也便是以将军令和战王府的影响,以及她探听到的消息,协助叛逆谋反,让明无忧和慕容御落到那般凄惨的下场。 还有元昊—— 明无忧不愿继续想下去,脸色阴郁无比。 “小姐……”彩月迟疑地说:“您、您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明无忧的声音,因为回忆里的事情有些压抑,她靠到了靠垫上去,淡声说:“我眯一会儿,到了你喊我。” “是。” 明无忧闭上眼睛,让自己逐渐平静。 这一回,好多事情都可以挽回的。 不急,一件一件来。 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 过了一会儿,彩月的声音轻轻响起:“小姐,前面就到了。” “嗯。” 明无忧应了一声,坐起身来,顺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却忽然停住了视线。 不远处一座宅院的门前,一辆马车刚好停下,车内跳下个阳光帅气的十七八岁少年。 少年穿着水蓝色束着箭袖的长袍,打着油纸伞,朝着马车上伸手,扶着一个少女下了车。 那少女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容颜美丽,眼角眉梢处尽是娇柔。 她垂着眼尾,和那少年说:“多谢四公子。” “谢什么呀?”雨幕里传来那少年不赞同的声音:“而且还叫什么四公子,多生疏?来来,叫哥哥!” “可是……我还不太习惯……” “没事没事,叫两次就习惯了嘛,来来来,叫一声听听!”少年满含期待地看着那女子。 “好吧。”女子含羞带怯地,声音很低很低地唤道:“哥哥。” 车里的明无忧面无表情。 那女子正是傅柔。 少年明无忧没有见过,但瞧装扮和他所说的话,明无忧思忖,他应该就是战王四子云子墨。 云子墨被这一声“哥哥”叫的高兴坏了,“我打小儿就想有个妹妹,如今可算圆满啦,对了,我给你的伤药你用了吗?” “那可是我云家密制最好的药了,抹上去,你额头上的伤肯会很快好的。” 傅柔低声说:“多谢哥哥关心,我每日早晚都有抹。” “那就好!”云子墨嬉笑道:“走啊走啊,我带柔柔去见大哥去。” “好。”傅柔温柔地应了一声,却没迈步上台阶,而是看着不远处的马车面露迟疑:“那是百善堂的车?” 云子墨也回过头去,“哦,对了,大哥上次说约了个大夫,看来是约的今日。” “那哥哥等我片刻,我去打个招呼。”傅柔低声说着,就要往那边马车走。 “打什么招呼?!”云子墨一把拉住她,皱眉说道:“这种人你以后都少接触,免得被教坏了。” 傅柔摇头:“姐姐自小待我很好的,父亲那件事情,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才是。” “人都打了送大牢去了能有什么误会?!而且她还把你弄的伤成这样,让你一个人住在城南——”云子墨冷哼一声,但瞧着傅柔是非要去问好的样子,还是耐着性子说:“那你去吧,我等你。” “谢谢哥哥。” 傅柔朝着云子墨福了福身,便转身去了。 明无忧坐在马车里,把那一番对话听在耳中,只觉得浑身不适想吐。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眼神,竟然觉得傅柔单纯可爱惹人疼? “姐姐。”就在明无忧心里作呕的这一会儿,傅柔已经到了车前来:“是你在里面,对不对?” “我去南院的时候你还生着病,你现在好点了吗?” 车内的明无忧可不像她这么会戴面具,当即冷冷开口,不善毫不掩饰:“我死了你应该更高兴吧?” 傅柔大吃一惊,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姐姐怎么这样说?我这几日一直担心你——” “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姐姐对我的误会这么深?” “姐姐,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明无忧唰一下推开车窗,冷笑道:“别,您的‘姐姐’我当不起,您的担心也大可不必,我们之间没误会,你也不用改。” “你不是已经又有‘哥哥’了么?好好享受你的生活吧。” 而我这辈子跟你唯一的牵连就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叫你不痛快! “姐姐——”傅柔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似乎受尽无数委屈。 “岂有此理!”站在不远处的元子墨沉着脸上前来,“你这个女人也太不识趣了,柔柔好心好意关心你的病情,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说话还阴阳怪气的!” “那么。”明无忧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我该怎么识趣点?” 说着话,她的手轻轻地理了理鬓角的一缕碎发,雨幕之中,隐约含着些许弥漫的雾气,那白皙的手,如玉的脸,因为这个动作也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云子墨愣了一下,眼底不受控制地闪过一抹惊艳。 傅柔也看到了云子墨的惊艳。 她的样貌极好,也有不少人夸她漂亮,但只要明无忧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便全部转向明无忧,她便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背景。 此时傅柔心里恨得咬牙,面上却还是那副娇柔样子。 10、亲人 傅柔握住了云子墨的手臂,笑容之中含着无数委屈:“哥……四公子,算了吧,姐姐只是太生气了,她平素不是这样的。” “做什么又叫我四公子了?”云子墨回过神来,无限怜爱地说道:“我是你哥哥,她说一句话你就怕成这样,哥哥都不叫了?” “你也太善良了,还帮着她说话。”云子墨看着傅柔的满脸泪痕,只觉心疼的不得了。 这个明无忧,当着他的面都这样阴阳怪气,都不知道背过旁人去,在私底下她是怎么欺负折磨柔柔的。 还好,他及时找到了妹妹。 而后云子墨转向明无忧的视线就变得凶狠无比:“你给柔柔道歉!” “我生来愚笨,不会与人道歉。”明无忧似笑非笑地看傅柔一眼:“况且她这么善良,懂得为别人着想,哪里舍得我给她道歉,对不对?” “姐姐——”傅柔伤心难抑地唤了一声,那眼中又是委屈又是伤痛,竟然眼皮一翻,朝着一旁软软栽过去。 “柔柔!” 云子墨大惊,连忙将她扶住。 他们本来就是站在马车边上,傅柔也是朝着马儿倒过去的,云子墨一着急,动作就有些大,马儿受了惊,忽然立了起来。 明无忧因为惯性使然,后脑撞到了车上的铜香炉,从车厢后跌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小姐——”彩月跳下车去扑到明无忧身前,连忙把人扶了起来。 明无忧柳眉紧蹙,脸色有些白,却抓了抓她的手:“没……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柔柔都被你气的昏过去了!”云子墨气愤地瞪着明无忧,“真不知道世上怎么有你这种恶毒的姐姐!” 明无忧有些艰难的起身。 她发髻乱了,后脑一阵阵的发懵。 这会儿雨已经下的有些大了,她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衣衫脏乱,十足狼狈。 她冷漠看着云子墨。 少年也对她怒目而视,眼底含着明显的厌恶和排斥。 这就是和云家的人第一次见面。 他被傅柔一点点把戏就骗的晕头转向。 而这个人,还是自己血脉意义上的亲人。 明无忧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伤心,只是觉得愚蠢。 一旁的彩月忿忿不平地说道:“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哪有那么容易昏——你这么担心,不然就让我家小姐帮她看一眼啊,我家小姐医术高超,是不是昏过去了一眼就知道!” “得了吧!”云子墨把傅柔抱在怀中,“你家小姐巴不得她不好,怎么可能认真帮她看?我府上自有大夫,用不着你们!” 彩月呛声道:“你有大夫还干什么发帖子请我家小姐来?” “她可不是我请的!”云子墨厌恶地瞪着明无忧,“我本来就觉得她浪得虚名,医术也不怎么样,是大哥非要请她的,今日我也算是看清楚了,你不必进府了!” “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医术!” 明无忧冷笑,正要说话,身后忽然有马蹄的声音响了起来。 几人回过头去,只见身后停了一辆挂着八角灯笼的马车,威武的禁卫军分列两侧。 明无忧眼眸微动,慕容御怎么来了? …… 冷骁朝着马车边靠了靠:“是明家的那位,瞧着摔得不轻。” 马车里的慕容御已经顺着微开的车帘,将方才的一幕都看在眼中。 马车停下,慕容御面无表情地下车。 冷骁立即打了一把黑伞挡住雨丝。 玄黑色的袍袖挥摆,慕容御步履稳健地往台阶上迈。 明无忧原本是要对着云子墨撂下狠话的,但被忽然出现的慕容御打断,视线也便不受控制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慕容御的余光扫到了她脖子里露出来的那个玉船,周身瞬间僵硬。 那个东西。 他前世连哄带骗还哀求,让她戴在身上,哪怕一次。 可她每一次回应他的,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冷笑,后来甚至气愤地砸成了碎片。 他却在深夜里,亲自将那些碎片都捡回来,想把那玉船给粘起来。 可是玉碎难全,又怎么能粘的起来。 她现在竟然把它珍而重之地戴在脖子上? 慕容御的脚步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她身上的狼狈更加清楚。 慕容御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疯了一样地想要冲出去抱她,把那个敢欺负她的人扭断了脖子! 那是他放在手心里头宠着护着,擦破一点油皮他都要心疼好久的人啊。 可是瞬间,元昊死无全尸的样子出现在眼前。 他硬生生地压下了那一抹冲动,无法释放的情绪在心里急速发酵,在他眼底形成了一股浓烈的风暴。 慕容御神色阴郁地看着云子墨:“四公子怀中的这位姑娘真是身娇体弱,说几句话也能昏倒?不过四公子不要怕,本王身边的冷云医术极好,不如让她帮小姐看看。” “这……”云子墨便是迟钝些,也感受到了慕容御身上的冷气,迟疑地说:“只是昏倒而已,就不必麻烦殿下了,我送她进去找府上的大夫看过就好。” “一点也不麻烦!”慕容御冷冷道:“冷云,你来看看!” 不等云子墨又说话,慕容御就问:“四公子信不过旁的大夫,本王身边的人应该可以信得过吧?” 这话一出,云子墨也不好说什么。 他也很担心傅柔的情况,便小心地把傅柔扶好,等着那冷云上前来。 傅柔脸色苍白的埋在云子墨的怀中,实则心里翻江倒海。 这个“殿下”的声音冷的像是要杀人,实在是太过不善。 现在怎么办? 她既然是昏倒了,当然不可能自己醒来,否则岂不是说自己就是装的?那必定在云子墨这儿失去好感。 可要是不醒来……也不知道那冷云会怎么看,怎么说? 鼻息之间有一股药香浮动,她甚至都没有听到脚步声,却明白必定是那冷云到了。 傅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打定主意,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昏”着。 11、我可不是故意的 手腕被人拿了起来,那贴在自己肌肤上的,是一种冰凉的几乎透骨的感觉。 若不是傅柔打定了主意装到底,差点就打了个寒颤。 一道冰冷的女声说:“姑娘是因为气急攻心昏过去的,现在必须马上救醒,否则会伤及心肺。” “什么?!”云子墨一听,顿时脸色变了,“那就劳烦冷护卫快些出手。” “好。” 傅柔听到冷云这么应了一声,心里恨不得咬死这个胡言乱语的女人。 她哪里是气急攻心,这分明是故意针对她! 现在,这个冷云会用什么办法弄醒她?! 傅柔心里七上八下,正想着,便觉人中处一股尖锐刺痛,她再也装不下去,“啊”的一声张开了眼睛。 “柔柔,你真的醒了?!”云子墨满眼惊喜。 “……嗯。”傅柔人中那处痛的厉害,但既已醒了,只得硬着头皮面对:“多谢冷云姑娘救我。” 一旁的慕容御淡道:“你不是昏过去了么?怎么又知道,救你的人叫做冷云?” 傅柔一僵,艰难地说:“小女子、小女子浑浑噩噩……之中,似乎听到哥哥……说请冷云……” 慕容御说:“子墨说的是请冷护卫出手。” 傅柔彻底僵住,求救地看向了云子墨。 云子墨护卫十足地把她挡在身后,朝着慕容御笑道:“九哥,你别吓唬她,她胆子小的很。” “是么?”慕容御冰冷地说着,目光晦暗不明地扫过傅柔。 云子墨觉得他眼神很是不善,便说:“九哥,不如你先去找我哥哥,我送柔柔进去休息然后再去找你们?” 慕容御没有动,“你们把她弄成这个样子,没点表示么?” 她? 云子墨和傅柔的视线齐齐地落到了不远处立着的明无忧身上。 两人都是这会儿才看到的明无忧。 “姐姐?!”傅柔惊叫了一声,扑上前去:“你这是怎么了?!” “别,你不要过来了。”明无忧手掌推在傅柔的肩膀那儿,轻轻将她推开,淡笑道:“你关心我一次我就摔马车了,我怕你靠我近一点,我会断手断脚的。” “姐姐——”傅柔双眸蓄泪,无限委屈,似乎对于明无忧忽然的冷漠伤透了心。 “你这个姑娘!”云子墨皱眉:“怎么听不得别人说好话呢?关心你你还这样!” 但想起到底刚才是他惊马在先,云子墨不太自然地嘀咕道:“我哪儿想到马车会翻?我可不是故意的。” “你受伤了吧?我这儿有上好的伤药——” 云子墨说着便去怀中找药。 明无忧冷眼看着:“你的伤药我更不敢用,不必了!” “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你的衣服我会赔的,等会儿就派人把银子送过去!” 云子墨冷哼一声:“我道歉,但你这个姑娘也要自己反省一下,说话别那么夹枪带棒的。” 话落,云子墨转向慕容御:“雨这么大,九哥,别站在这儿了,咱们进去吧。” 慕容御面无表情,什么都没说便进去了。 也没有再多看明无忧一眼。 进去之后,云子墨还是找来管事给慕容御带路,他自己坚持送傅柔到了准备好的精致阁楼去。 “以后柔柔就住在这里。”云子墨一笑,露出了两个好看的酒窝:“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我得去招呼一下九哥,等会带你见咱们大哥。” “好。”傅柔娇柔地应了一声,好奇地问:“哥哥,那个九哥是谁啊?” “他呀。”云子墨笑眯眯地说:“他可是个大人物,我也便是仗着家中长辈在他跟前的面子,才喊他一声九哥的,等我带你回京你就知道了,好好休息吧。” 他拍了拍傅柔的头,还交代里里外外的下人好好伺候,才转身离开。 出去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到了院子里的几盆花。 雨水把花瓣洗的干干净净,姹紫嫣红,分外好看。 他心里忽然想,如果女孩子是花,那明无忧那种,在风雨飘摇之中也会顽强盛开。 傅柔这种,一点风吹雨打恐怕就要把花瓣打的七零八落。 瞬间他对傅柔更加心疼。 还好,她是他妹妹,以后多的是人宠她保护她。 …… 傅柔站在阁楼的窗口,看着云子墨的身影消失的雨幕之中。 她是装昏的,那会儿分明听到云子墨叫过那个人“殿下”,那个人也自称过“本王”,还有那些禁卫军,诸多的细节告诉傅柔一件事情。 那个“九哥”,恐怕就是来江州的摄政王。 可是摄政王怎么会为明无忧出头,这么折腾她? 傅明廷先前跟她说过,摄政王收藏了明无忧的一副画像,很是宝贝。 难道摄政王真的喜欢明无忧? 想到如此位高权重龙章凤姿的人竟然看上明无忧,傅柔紧紧地捏住了手底下的窗棱。 明无忧自小便样貌能力都比她好,出身也更好,如今竟然还得摄政王青眼有加。 凭什么?! 就在她愤愤不平的时候,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钝疼,那两团上像是有锤子再砸一样,痛的她脸色发白。 “小姐怎么了?”婢女急急地奔上前来扶她。 然一碰触到傅柔的胳膊,傅柔只觉疼的越发厉害,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在加剧疼痛一样。 …… 涤尘居里,侍女上了茶,却只有云子墨一人滔滔不绝,说着柔柔如何如何美丽懂事,乖巧听话。 云子恒端着茶杯,打量着对面的慕容御。 慕容御则垂着眼,手握着圈椅的副手,指尖一点一点。 他还在为方才冲动地为明无忧出头的事情懊恼。 怎么能冲动! 早就说了不将她放在心里,各走各的路,管她做什么?! “殿下。”云子恒放下茶杯,“近日案情如何?” 慕容御回过神来,便简单与云子恒多说了两句。 云子恒点点头:“看来一切在殿下掌握之中。” “嗯。”慕容御又与云子恒闲话了几句,状似不经意地问:“找到人了?” 云子恒还没说话,云子墨便急急开口:“九哥方才不是在门前见到了么?就是柔柔啊。” “那个女子?”慕容御淡淡说:“你们兄弟长的都有几分肖像战王殿下,那女子倒是瞧着并不像,血脉之事,容不得马虎。” “我知道我知道。”云子墨笑眯眯地说:“大哥每日跟我讲这个,我耳朵都听出茧了。” 云子墨认真地又说:“柔柔有信物的,我也已经找到了当初的接生稳婆,她就是我妹妹。” 12、做她的靠山 慕容御说:“信物和稳婆都是可以作假的,战王府位高权重,免不得有些人冒名顶替。” 云子墨皱眉,就想继续说什么。 云子恒却道:“殿下的顾虑是对的,此事我会认真处置。” “嗯。” 慕容御也不欲和他多言,起身告辞了。 回去的马车上,他剑眉紧拧。 想起前世战王府的惨烈皆因傅柔出卖,他忽然心底浮起一个念头。 现在就把傅柔这个祸患除了,一了百了。 但一想到,傅柔可能就是战王的女儿,他又迟疑了。 战王府百年忠诚。 慕容御和战王府的几个公子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极好。 慕容御深知战王和几个公子对于这个妹妹的期待,他如果将人杀了,岂不伤了他们的心? 这傅柔要不是战王府找的人该多好! 慕容御眉心一拧:“冷骁,你去查一查傅柔的底细,还有战王府认亲的细节,时间,地点,涉及到的稳婆和下人,巨细无遗。” “属下明白。” 马车摇摇晃晃继续向前,慕容御瞧着车外的雨幕,脑海中忍不住浮起那会儿明无忧从雨中狼狈站起的模样。 慕容御眉间褶皱更深。 怎么会搞得那么狼狈? 前世江州别馆那一次,她被人下了药送上自己的床榻,自己也被那些官员们劝着喝了不少酒,看到她躺在自己的九龙床上,还那般主动,如何能忍? 意乱情迷之下便要了她。 她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了随身的金簪要取他的性命。 她可以一点亏都不吃的。 慕容御觉得明无忧现在变蠢了,被人欺负了竟然站在那儿发呆! 笨蛋! 慕容御心里骂了一声,忽然又想起她胸前戴着的玉船。 重生回来只记得稳住局势,记得离她远点,差点忘了,两年前观澜湖她救过自己。 她是自己是救命恩人。 或许,他可以以这个理由做她的靠山。 如此一来,一般人也不敢招惹她。 至于他们二人之间……他尽量不见她,不与她有任何瓜葛就是。 慕容御似乎瞬间说服了自己,心里都舒畅了一些,冷声吩咐:“去百善堂。” 以他对明无忧的了解,她搞成那个样子,绝对不可能直接回明家,而是回找地方整理自己。 …… 明无忧的确没回家。 她怎么能让爷爷看到直接这副糟糕的样子再担心?! 她进了百善堂先沐浴,换上了轻软的中衣,坐在镜子前,由着婢女帮忙整理头发。 彩月愤愤地说:“真是装模作样……这次要是无双姐姐在就好了,她武功高强,小姐肯定不会摔下马车去。” 明无忧没说话。 她垂着眼,在想方才云家别院门前的事情。 想那个明明对她冷漠疏离却又护卫了她的慕容御。 他护着自己的样子,和前世一模一样。 她当时虽然狼狈,但心情却是不错的。 或许,慕容御只是因为自己被送进江州别馆那件事情,怕那些官员还想别的歪门邪道贿赂他,所以才对自己故作冷漠。 肯定是这样。 他那时候那么喜欢自己,感情怎么可能忽然就不见了,还忽然那么冷漠。 明无忧唇角弯弯,笑容有些甜蜜。 彩月迟疑地说:“小姐,你、你笑什么?” 别是撞到了头,撞傻了吧?! “没。”明无忧笑容不减,“我是在想,我送进傅柔肩井穴的那根针,应该快起效了吧?” 彩月“啊”了一声,“小姐你——” 明无忧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明无忧怎么可能吃亏呢? 有仇必须当场报! 彩月轻笑了一声,帮明无忧把头发弄得半干之后,找了药膏来。 那会儿摔下马车,明无忧身上好几处都磕着了,都得上药呢。 然而药罐的盖子刚打开,一个管事就在门外说:“小姐,门外来了一位贵人,说想求见小姐。” “这么快?”明无忧皱眉问道:“是城南云家那别馆的?” “不是。”管事迟疑地说:“外面的两队人好像是禁卫军……” 明无忧一怔,“请他进来!” 慕容御进来的时候,明无忧粗略地整理了自己。 外衣来不及穿,只是披了一件白色斗篷,没束起的头发披垂在斗篷上面。 半干的头发散着墨色幽光,把她那张脸衬的更加透白。 明无忧没有装作不认识他,更没有冲他行礼。 自前世第一次见面,她被他捧在了手心里。 他宠着惯着她,告诉她,她不用与人卑躬屈膝,包括他在内。 后来,他也的确做到了。 此时她忘了需要冲他行礼。 慕容御则是从心底就从未想过要让她在自己面前屈膝,也忘了身份之间的差别。 她水雾一样的眸子凝视着慕容御,像是带着漩涡的黑洞,把慕容御的心神完全吸引,忍不住向前迈了半步。 然后,在明无忧微微勾起唇角的瞬间,慕容御略有些僵硬地别开眼。 慕容御强迫自己声音冷硬,不要被她的笑容引诱:“本王此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好。”明无忧声音清脆,“殿下请说。” “玉船。”慕容御冷淡道:“你那玉船是何处来的?” 明无忧将胸前的玉船拿出来:“这个么?” “不错。” 明无忧思忖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私物。” 慕容御说道:“两年前,本王外出落水,有人救我,后来我留了信物离开,信物便是这只玉船。” “玉船出自宫中巧匠之手,底部还有印记。” “啊——”彩月轻呼一声,“两年前小姐正好随着船队出去,就在观澜湖那儿救过一个人呢。” 慕容御面无表情地说:“本王当时神智昏沉,记不得救我的人是谁了。” “肯定是我家小姐!”彩月认真地说道:“我家小姐掌管明家船行,十二岁后每一年都会随船队出去一两次,两年前的确去过观澜湖。” “而且我家小姐水性极好,行里的人送了外号叫做海龙女,每次出去总会救几个落水的人上来,整个江州都知道。” “观澜湖那次救的人,奴婢印象深刻,戴了面具的。” 站在身后的冷骁不知道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早就知道是明姑娘吗? 但还是非常配合地说了一句:“呃,殿下当时就带着面具。” 然后,屋内转为静懿,大家相互看了好几眼。 慕容御眼眸微缩,转向明无忧:“当真是你?” “……”明无忧却没说话,悠悠地看着他。 前世他告诉她,离开观澜湖后他便派人查探了她的身份,他还做了观澜湖上她立在船头的画像带在身边。 那些江州的贪官污吏,就是凭借着那副画像,找到她,把她送到他面前去的。 他现在却不记得,而是靠玉船认出了她?! 13、殿下乘昏迷强吻与我 片刻后,明无忧轻轻地吸了口气:“彩月,你先退下。” “是。” 明无忧抬眸看向慕容御,“殿下,可不可以让你的护卫也退出去?” “……”慕容御迟疑了一瞬,抬手示意冷骁也出去。 咔。 门板轻轻拍合,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明无忧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慕容御。 一片空白的脑海之中,响起他当初近乎卑微的祈求:“明无忧,我不求你爱我,只求你不要这么憎恶我,那么难吗?”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的眼眸,冰冷而漠然,仿佛隐匿了万年不化的寒冰,世间一切,皆不入他眼。 包括她在内。 这样的慕容御,让明无忧很不适应。 她就那么看了半晌,慢慢说:“殿下当真不记得救你的人了吗?” 慕容御冷漠道:“不记得。” 顿了顿,他又说:“但是玉船做不得假,如果明姑娘的确在观澜湖得到它的,那么……明姑娘应该就是救我的人?” “可是,我记得你。”明无忧的眼眸一闪也不闪地看着慕容御。 慕容御一怔。 明无忧微笑着说:“这两年我也时常想到你。” 她那笑容美丽大方,真心实意。 似乎此时看到他是一件让她特别高兴的事情。 慕容御前世一辈子都希望能看到明无忧真心的笑脸,可她对着旁人能笑,对着他便不是冷笑就是嘲笑。 如今她竟与自己笑! 慕容御觉得有些恍惚。 明无忧缓步上前:“我记得,那时候殿下昏迷之中抱着我不放,我挣不开,只能伏在殿下身前,后来太累,竟靠着殿下睡着了。” “我还记得,殿下喝不下药,是我以口度药喂给你的。” “你——”慕容御僵住:“你还记得什么?!” “还记得什么啊?”明无忧垂下眼,歪着头想了一下,含笑说:“我好心度药,殿下却反而乘着昏迷强吻于我,我一时气急,打了殿下一巴掌。” “然后。”明无忧抬眸看他:“殿下就从昏沉中醒过来了,还与我道歉。” 明无忧唇角弯弯,眼含微笑:“殿下,你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慕容御彻底僵住。 因为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 他怎么可能没印象呢?! 就是因为当初印象太深刻,回去之后才日思夜想—— 明无忧又朝着慕容御面前走了一步:“我还记得许多细节,要我一一与殿下说吗?” “不必!” 慕容御僵硬地别开了眼。 然这一转眼,他顿时瞳孔紧缩了一下。 他看到了她耳后的擦伤。 白皙似玉的肌肤上,殷红的血渍刺眼的很。 他想起自己出现的时候,她从马车上滚下来的样子。 “你——怎么还没处理伤势?!”慕容御脱口而出。 “这个吗?”明无忧把脸侧了侧,拨开头发。 方才只看到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这会儿一瞧,擦伤的范围竟大的离谱,脖子后面也有。 慕容御心里一紧。 明无忧温声说道:“本来正要处理,结果听到殿下来了。” “我想见殿下,便没来得及处理这些伤。” 她的言语挑动了慕容御的心弦,那伤势刺激了他的眼睛。 他就是见不得她身上有一点儿伤痛。 慕容御手指不受控制地抬起,落到了她颈子后的那片肌肤上。 明无忧低着头,看着他衣襟那儿的腾龙云纹,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还是喜欢她,怎么会变? “来人——”慕容御脱口唤道。 “殿下,有什么吩咐?”外面的冷骁低声询问。 慕容御怔了一下,回过神的一瞬间人也僵在当场。 他——他怎么回事? 只是来认玉船,认恩人,让自己给他做个靠山的,怎么下意识地想要人送药来,还想亲自帮她处理伤势? 慕容御唇瓣紧抿,快速后退了两步别开眼,“原来是你救了本王,想要什么赏赐?” 明无忧:“……” 慕容御说:“可以慢慢想,想好了之后派人送去江州别馆,本王向来赏罚分明,不会亏待你的。” 话落,他快步转身开门,那动作,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明无忧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眉心也逐渐皱了起来。 “小姐啊!”彩月快步走进来,“奴婢先帮您处理伤势。” 明无忧没有说话,配合的坐到了圆凳上去,低着头想事情。 年少时随船队出去,她的确救过一些人。 慕容御是让她最印象深刻的。 当时他带着半边面具,露出的鼻梁和唇却极其的好看,她总觉得,他的样貌必定不差,值得期待。 人家戴面具示人,必定有难言之隐,她虽然想看他的脸,却并未私自揭开。 她两辈子的初吻交代给那么一个陌生人,心里对他的感觉很微妙。 甚至还想着是不是什么美丽的邂逅。 但慕容御恢复一些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了那个玉船。 她当时甚至于心底有些失落。 有一段时间,她都会想起他。 想着,他身体完全好了没有? 后来,日子久了,她再没有见过那个人,也逐渐忘记了他。 在江州别馆里,她被人下药送给慕容御,春宵一度之后,她对那个欺辱了自己的人恨之入骨。 她哪里知道,慕容御就是当初自己救过的那个人? 等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还经历了许多别的事情,她心里的恨开始消散,逐渐爱上他的时候,朝中政变,一切都来不及了。 明无忧的眼神晦暗莫测,方才的接触下,她确定他明明是关心她的,却又要装冷漠。 躲她。 为什么? …… 慕容御的心情很糟糕。 回到江州别馆之后好久都没说话,下面的人不敢靠近。 冷骁把前后发生的事情与白嬷嬷说了一遍。 白嬷嬷捧了一杯亲手泡的茶送到了慕容御面前去:“殿下,喝茶。” 慕容御照旧没有开口,皱着眉,甚至没抬头。 白嬷嬷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再进来的时候,手上捏了一卷画轴,轻轻地放到了慕容御的面前。 白嬷嬷温声说:“是老奴的错,明知殿下喜爱,却私自收了起来。” 话落,她将那画轴展开。 那个身穿蓝衣的少女,如同海中仙子,踏浪凌波。 14、我又不是大夫 慕容御的视线落到了那画上,移不开。 白嬷嬷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她自幼照顾慕容御,比他亲生的母亲更像母亲,也是最了解慕容御的人。 慕容御自小孤僻,随着越来越大,在监国摄政之后,更加深沉孤傲。 他以雷霆手段铲除朝中奸佞小人,扶着那六岁的孩子坐稳皇位,震慑百官。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能引起他情绪拨动的人也少之又少。 先帝算一个,先帝去了,新帝慕容元昊也算一个,最后一个,便是这画中女子。 两年前,慕容御回京之后,做了这幅画。 私下时常拿出来默默地看。 白嬷嬷无数次看到过,他看着那女子的时候,神色复杂又微妙。 她还知道,他派人打听了她的家世和身份。 米盐吃的多了,什么不懂? 白嬷嬷看得清楚明白,殿下是对那女子动了心思了。 可那日,那女子出现在他的床榻上,他却将人丢了出去,只要是与这明无忧有关的事情,他似乎都有些燥,情绪起伏很大。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确定一点,那女子就是殿下的心病。 慕容御的指尖忍不住落到了那画像上的女子脸颊上,茫然地说道:“嬷嬷,我心里念着一个人,但是这个人为了报复我,可能会害死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白嬷嬷温柔地问:“可能害死身边亲近的人,是还没有发生吗?” 白嬷嬷想了想,柔声说道:“如果是没有发生的事情,那我们可以在现在做一些别的事情,阻止它发生。” 慕容御没有说话,容色复杂。 想起今日明无忧对待他的态度,心里更是乱七八糟。 他抚上了发疼的额角,重重地吸了口气。 …… 明无忧处理好伤势回到明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她吩咐厨房做了明老爷子最喜欢的菜色,前去与爷爷一起用了晚膳,陪着老人说了一阵子话,才回到自己的无忧阁。 躺回床榻上的那一瞬,明无忧想,这傅柔身上的针,想必已经发作了? 明日该有好戏看了,她得好好睡觉,养足精神。 而此时的云家别院,已经乱成了一团。 云子墨本来是要带傅柔见云子恒的,结果傅柔忽然身体不适,他便吩咐人将全城的大夫都请了来。 然而每个大夫看过之后都是一脸茫然,说没问题。 傅柔胸口两团疼的像是要掉一样,心里连番咒骂:一群庸医,她人都要死了怎么是没事!? 云子墨则是当场开骂:“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开医馆的!” 大夫们抖了三抖。 其中一个山羊胡子的大夫胆子大些,低声说道:“其实在咱们江州,医术最好的就是百善堂的明姑娘,公子不防请她过来,说不准就知道病根了。” 其余人也连忙点头称是。 云子墨脸色更加难看。 上午才把明无忧那么折腾一番,现在去请她? 他就不信,这江州除了明无忧再没有别的大夫了! 云子墨大手一挥,让人将大夫带走,虽说这些人无能,但还是付了高额诊金。 战王府可是从不欺压百姓的。 云子墨凑到傅柔床前,“柔柔,你很疼是不是?” “嗯……”傅柔满脸泪痕,这回不是装出来的,真疼,疼的她根本控制不住眼泪。 “你别怕啊,忍一忍,哥哥现在去九哥那儿找冷云护卫前来,冷护卫医术极好,一定可以救你!”云子墨说完,又好生安抚了傅柔一阵,快步离开了。 走过回廊的时候,他瞧见大哥云子恒院子内还亮着灯,快步就走进去:“哥,你先看着点柔柔,我去行馆找殿下。” 云子墨走了。 云子恒靠在软榻上养神,没动,“那女子什么病症?” 下人说:“不知,只是说疼,大夫问哪里疼,也说不出来。” “哦?”云子恒挑了挑眉:“先是在门口晕倒,进了门就痛的不得了,怎么感觉好像咱们这宅子冲到她了一样?” “……”下人不敢随意说话,沉默着。 一阵儿之后,下人才又说:“四公子请大公子过去照看一下那姑娘,大公子可要过去?” “我又不是大夫。” 云子恒说了这么一句,起身往里间走:“很晚了,去休息吧。” …… 云子墨奔到了行馆,将自己的意图表达给冷骁知道,便四处张望:“冷云人呢?你快点把人叫出来,救人如救火啊!” 冷骁怔了下,“四公子稍等,待我前去为你寻人。” 他安顿了云子墨后,没去找冷云,而是见了慕容御,将事情与慕容御说了。 慕容御本来心情就糟糕,听到傅柔更加心烦,冷声道:“活该!” 他阴沉沉地看了冷骁一眼:“这点小事你不会处理?退下!” 冷骁默了默鼻子,便明白主子的意思了。 到了偏厅去,云子墨快步赶来:“人呢?!” “是这样的。”冷骁认真道:“冷云不在府上,我问了守卫,说是她听到山中有罕见的草药,只在雨后出现,所以去找药了。” “什么?!” 云子墨瞪着冷骁。 冷骁表情很惋惜,一副我想帮你但我没办法的样子:“恐怕四公子只能找别的大夫了,冷云采药一向没个时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云子墨郁闷不已,只好说:“那这样,她如果回来了,你立刻叫她过来。” 然后便风一样的离开了。 …… 云子墨回去的时候,傅柔疼的浑身都在抽搐。 疼在那种地方,她实在是羞于启齿,与任何大夫说都是含糊其辞,一整个下午加晚上的折磨,人已经透支了力气,意志力薄弱。 此时看到云子墨进门的瞬间,充满希望。 但当云子墨告诉她冷云不在,他想办法找别的大夫的时候,傅柔差点骂出一声“废物” 你不是战王公子吗? 连个大夫都找不到! 傅柔压下所有冲动,哭道:“哥哥,我们……你带我去找姐姐吧,姐姐医术……很好……求求你,柔柔真的很痛,很痛,受不住了……” “好!”云子墨哪里见得她这样痛苦,一咬牙,吩咐婢女准备马车,弯身去抱她。 15、这是个什么姐姐 傅柔连忙说:“别——” 云子墨柔声说:“我是你哥哥啊。” “不、不用——”傅柔艰难地开口,疼在那个位置,她怎么能让人抱?! 她怕她当场痛死。 云子墨只当她害羞,还是坚定地上前把她横抱起来,认真地说道:“好妹妹不用害羞,咱们是兄妹。再说了,你痛成这样,我不抱着你,你自己怎么走得了半步?” “你放心吧,哥哥会很轻很小心的。” 傅柔又气又痛,又没有力气推他。 当被抱起的那一顺,些微挤压,身前那两处便如同是要爆裂了一样,竟然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云子墨惊叫了两声“好妹妹”和“柔柔”,就大惊失色地抱着人跑了出去。 …… 明无忧睡得正香,耳边传来彩月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云家四公子带着傅柔到了,正在门前叩门!” “……” 明无忧皱着眉翻了个身,眼皮都没掀:“不见!” 彩月小声应“是”,又赶紧出去了。 然而没过片刻,大门那儿却传来极大的喧闹声,再次扰了明无忧的清梦。 “快开门!” “有人生了急病,救命啊!” 唰! 明无忧猛然翻身坐起,眼色幽沉。 那门外的喊声还在继续。 “你不是医仙吗?有病人找上门来你竟然见死不救,你就是这样的医仙?” “快开门——” 这后面的两声,显然是云子墨的声音。 院子里响起连串的脚步声,彩月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小姐怎么办?他们在门口喊起来了!” “走。” 明无忧果断起身披了衣服就往外走。 若是她自己在府上,当然随便他们喊,她绝对不可能理会。 但爷爷也在。 要是将他吵醒了,恐怕老人家再难入睡。 想到此处,明无忧加快了脚步。 吱—— 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门被仆人们打开。 外面的喊声也在瞬间戛然而止。 明无忧来得急,长发没来得及束起,披垂在白色的斗篷之后。 夜色里,灯笼昏黄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让那神色显得阴郁而冰冷。 彩月扶着明无忧,气愤地说道:“白日里才说我家小姐医术不好,还将我家小姐摔下马车,现在你们怎么有脸到门前来大喊大叫?!” 云子墨神色僵硬,心说要不是冷云不在,我哪里可能来找你?! 但柔柔都昏过去了! 他到底也是懂得,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云子墨吸了口气,客气却焦急地说道:“下午的事情虽说是意外,但我也有责任,我再与你道一次歉,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快帮我救救柔柔吧!” “我医术浪得虚名,说话还阴阳怪气夹枪带棒,云公子竟然和我道歉?”明无忧淡淡笑着说:“而且,你们府上是有大夫的,我知道,那大夫医术出神入化,比我好了千倍百倍,堪比大罗金仙。” “你怎么不让自己的大夫治?” 当然是因为自己的大夫治不好! 连为什么疼都不知道! 云子墨急道:“柔柔也是你妹妹啊,她现在情况真的很严重,你就半点都不心疼她吗?” “她有了哥哥,都住到哥哥的府上去了,自然也是不需要我这个姐姐的。”明无忧冷声说道:“况且,我这个姐姐还这么恶毒,是不是?” “……”云子墨又是一僵:“你这个姑娘怎么这么记仇呢?我当时不过就是嘴快,话赶话说的而已——” “那你说!”云子墨咬牙说道:“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救柔柔?!” 明无忧沉默了会儿:“我先看看吧。” 云子墨立即让人把马车让开。 明无忧上了马车。 车内的傅柔还在昏迷,脸色死白,浑身都冒着虚汗,俨然一副随时要被风吹的凌乱飘散的小白花模样。 可明无忧太清楚,这朵花到底是有多毒。 哪怕嗅到一点她的花粉,恐怕都要病入膏肓。 明无忧心里冷笑:喜欢装昏倒的人呢,如今这真的昏倒的滋味,应该还不错吧? “你快点看啊!”云子墨蹲在一旁催促。 话一出口,明无忧淡淡看了他一眼。 云子墨语气瞬间变客气了,还陪着笑脸:“我这不是着急嘛?你慢慢来,慢慢。” 明无忧没说话,手指象征性地在傅柔手腕上切了一下,便转身下了马车。 “……”云子墨怔了一下,赶紧下车去追问:“怎么样?!” “能治。”明无忧淡声道:“把人送到百善堂吧。” 云子墨大喜,立即说道:“你的诊金是多少,只要你能把人治好,我十倍付给你!” “云公子不要高兴的太早。”明无忧看着他,“她的情况比较复杂,想要治好需要一味特殊的药材,我这里没有,得你准备。” “这个好说,是什么药材?!” 因为大哥云子恒眼疾之故,战王府这几年搜罗天下珍稀药材,慕容御也赏赐了不少,这次他们来江州的时候还专门带了一些。 云子墨自信的很:“是要百年的灵芝,还是千年的雪莲?” “狐尾草。”明无忧淡淡地说道:“公子准备吧,准备好了送去百善堂便是。” “狐尾草?!”云子恒重复了一遍,英气的剑眉皱了起来,“我都没听过这个药……不过不急,我会尽快准备送过去的。” “嗯。”明无忧转身上台阶,往院子里走。 云子墨愣住:“你……你回家?柔柔不是要送去百善堂吗?你不一起去给她诊治吗?” “已经诊过了,云公子没看到?”明无忧没有回头:“狐尾草到位了,我自然救醒她,没有狐尾草,我去也没用。” 彩月低声说:“我家小姐又不是丫鬟,难道跟着过去照看她吗?” 云子墨一听,也是无话可说,只好带着人把傅柔送到百善堂去。 安顿好后,他坐在床边与傅柔说:“柔柔,你先休息一下,哥哥这就去帮你找狐尾草,明日你应该能好了。” 他温和地说完,交代手下和两个婢女照看傅柔。 往外走的那一瞬,云子墨忽然想,傅柔原本是明家的二小姐啊。 都病成这样到了明家家门口了,那明无忧竟然不让她进府上歇着,还得大老远的送到百善堂来,也太冷血了些?! 这是个什么姐姐?! 还好,不是亲的,他才是柔柔的亲哥哥,柔柔是云家人! 16、绝了心思 回到无忧阁后,明无忧爬上床榻继续睡觉。 然不过小半个时辰,她忽然坐了起来,纤白的素手慢慢握上了身前的玉船坠子,略有些失神。 她做了个梦。 梦里慕容御拿着这坠子,亲手为她挂在颈子上,温声与她说:“你们明家是做船行生意的,你必定很喜欢坐着船在江上行走吧?” “京中水脉不多,你也有许久没见过船了,正好明日兵部组建的水师会停在京郊码头,我带你去一起去看好不好?” 她那时冷漠地抬眼,也是如今这个动作——手握上脖子里的玉船坠子,却是用力拽了下来,丢在琉璃石地板上把它砸的粉碎。 甚至于,脖颈之上留下了极深的勒狠。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滚。” 慕容御却早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冰冷的脸上,表情未有丝毫变化,淡声说道:“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他让婢女打扫了那些碎片。 后来,她看到他坐在琉璃宫灯下,认真地粘着那些碎片,想要把它们都粘起来。 可碎玉怎么可能粘的起来? 就算粘好了,也到处都是痕迹。 他心力交瘁地仰头靠在椅子上,脸上明明带着笑容,但那神情苦涩,仿佛是被全世界都抛弃了。 便是明无忧看着,心底也有些许钝疼。 可是她没有办法原谅一个,夺了自己清白还害得她和爷爷骨肉分离的人。 他们的前世,从江州别馆再见那一次,就注定了要相互折磨吧。 “小姐?”彩月听到声音进来,小声问道:“你睡不着吗?” “嗯。” 明无忧低低地应了一声,问:“什么时辰了?” “五更天了。” “哦。” 明无忧垂着眼:“那你再去休息一会儿,我也再睡会儿。” 她躺了下去。 彩月瞧她心事重重,也不敢多问,悄声退出去了。 但明无忧却再难入睡,她想这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想着怎么对付傅柔,一直到天明。 …… 洗漱之后,明无忧照例带着早膳去看老爷子。 今日的明老爷子看起来有点心事。 用罢早膳,老人欲言又止地说:“无忧儿,昨晚……爷爷好像听到一些声音。” “有人来求医。”明无忧并不隐瞒。 昨晚的动静太大了,根本也瞒不住。 她为爷爷倒了一杯温茶,柔声说道:“一个姓云的京城公子,带着傅柔来,说她昏倒了。” 明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拧起,“她……是怎么回事?” “小问题。”明无忧温声说:“我看过,用一点药就好了。” “送她来的那位公子看起来身份不低,听他们说的话,大概……傅柔另有身份。” “就是那位云公子的亲妹妹,现在她已经住到那云公子的家中了。” 明老爷子沉默良久,“也行,那她以后是有人照顾了。” 想到自己让她前去别院才几日,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亲人住到人家家里去,明老爷子的心里不是滋味。 “老夫到底是看走了眼啊。”明老爷子捋着胡子,无力地笑了一声:“要不是她早就在暗中谋划着,哪里能这么快就找上什么亲人?” “怕是那亲人比咱们明家的枝还要更高吧?” 明无忧蹲在老人膝前,“爷爷,无忧儿一直陪您。” “嗯。” 明老爷子揉了揉她的发。 明无忧低着头,知道这一次,爷爷是彻底对傅柔绝了任何心思。 这也是她放任傅柔找上云家,还登堂入室的目的。 爷爷对傅柔八年疼爱,真心实意,哪里能是说放手不管就能真的放手? 只有让爷爷看得清清楚楚,傅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彻底的断绝。 也只有绝了心思,以后有任何事情才不会心软。 明无忧陪了老人一个上午,一起用了午膳才回去。 一进无忧阁便问:“那个云公子再派人来了吗?” “没。”彩月摇头,“想必是去找狐尾草了。小姐,那狐尾草到底是什么药?我随着小姐身边见小姐行医多年,怎么从没听过这种药草?” “狐尾草这种药并不常用,也不贵重,一般的药铺也都不卖。” “哦。”彩月点点头,又问:“那去哪里找?” “城郊翠玉山。”明无忧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个了,先去百善堂,瞧瞧那位‘柔柔’妹妹吧。” …… 半个时辰之后,明无忧出现在了百善堂。 百善堂内有三名坐诊的大夫,都是明无忧亲自把关招进来的,医术和人品绝对信得过。 这会儿正是下午,病人最多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碌。 明无忧进了后堂便问:“人呢?” 百善堂掌柜李杏林走上前来:“在后面院子呢,刚才醒了,疼的厉害,那云公子留下的婢女和手下要去找小姐,被我拦下了。” “嗯。” 明无忧点点头,进了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傅柔虚弱的惨叫声。 院子里站着四个侍卫和两个婢女,脸色也不太好。 此时看到明无忧立即扑上来:“明姑娘——” “我进去看看。”明无忧说。 几人当即也不敢耽误她的时间,连忙让路。 吱呀。 明无忧迈步进来。 屋内只有傅柔和她的贴身婢女秋棠。 秋棠心虚,不敢看明无忧。 明无忧却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径直迈步立在傅柔床榻之前,面含微笑:“怎么样了?” 她那表情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病人一样。 傅柔痛的满脸是汗,脱口道:“姐姐、姐姐你救救我,我好痛啊……姐姐……” “哪里痛?” “胸……胸口……” 明无忧点点头,坐到床边去,手在她那儿碰了一下,“这里?” “还是这里?”明无忧换了个位置,“还是……这里啊?胸口这块位置蛮大的,你说的也太不清楚了。” 傅柔倒抽了一口气。 明无忧的那一下下,似乎刀子一样戳下来,疼的傅柔脸都扭曲了。 “姐姐……”傅柔哀求道:“别、别碰……我两边都疼。” “可是我不碰,我怎么诊断?”明无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如冷冰,面无表情又在几个穴位上点过。 傅柔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17、十倍诊金 傅柔那哀求的声音更加凄惨:“姐姐……求求你……” 明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才刚刚开始,就已经求饶了吗? 傅柔哭道:“救、救我……” “你这症状需要狐尾草才能解的。”明无忧说:“等你家哥哥送了狐尾草来,我便救你了。” “狐尾草……很难找……吗?” “对。”明无忧声音淡漠地说:“难寻,但也不是找不到,看运气吧。” 傅柔艰难地说:“那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也简单。”明无忧视线落到了她的胸口上,“把这两边切了,痛上一阵子,命却是能保住的。” 傅柔本就已经是痛的死去活来,一听明无忧这话,顿时眼皮一翻,没声音了。 “这么容易昏啊。”明无忧扯了扯唇,漠然起身到外面去了。 护卫和婢女赶紧凑过来,“明姑娘——” “现在我也没办法。”明无忧淡声说:“等你家公子找了药回来吧。” “那,有没有什么止痛的办法?” “她睡过去了。”明无忧面含微笑地对着那个护卫头头说:“别担心,没有性命危险,只要狐尾草一到,她便能好了。” 几个护卫纷纷松了口气。 明无忧便打算回家陪爷爷了。 不过刚转过月亮门,迎面遇上了李杏林:“小姐,前面来了个情况有些复杂的病人。” “哦?”明无忧挑了挑眉:“那我去看看。” “小姐随我来。”李杏林在前引路,一边和明无忧说情况。 明无忧听了会儿,慢慢点头:“明白了。” 明无忧这百善堂和江州医仙的名声口碑,全靠这些年兢兢业业救死扶伤的积累,在江州乃至附近的州府,都是一块金字招牌。 多的是慕名而来看病的。 这个病人也是冲着明无忧的名气来的。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富态男子。 他本身没什么问题,得的是富贵病,但是不相信一般大夫的诊断,因此坚持要见明无忧。 明无忧极有耐心地把他的情况与他详细说了一遍,如何饮食,如何休息,也开了养生的方子,之后让李杏林将那病人亲自送走。 彩月啧了一声:“这员外好像觉得小姐的诊金收低了?那可是一千两啊!” “嗯。”明无忧笑了笑:“对他来说,一千两只是招招手的事情,他的身体可贵重多了,不过是花钱买放心而已。” 明无忧一向是这样,富人的银子好赚,她不会客气。 穷人没钱看病买药,她便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施医赠药。 “有点困。”明无忧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昨夜被云子墨一番折腾,根本没睡到几个时辰。 彩月说:“小姐不然在这歇会儿,小睡半个时辰再回府。” “也行。” 明无忧点点头。 她在此处有自己的房间,倒是方便,倒在床榻上便蒙头大睡。 只是迷迷糊糊的还没入睡,便听到外面有些喧嚷。 “怎么回事啊?” 明无忧皱着眉头坐了起来,“彩月?” 彩月走进来说:“小姐,那个……那个云公子回来了?” “云子墨?!” 明无忧一怔,困意散了大半。 “对啊。”彩月面色古怪:“他把药材带回来了,正往这边过来呢。” “……”明无忧套了鞋子起身,便朝外走。 刚到了月亮门那儿,就见云子墨大步而来。 云子墨青色的锦绣劲装上到处都是泥渍,脸上脏污,还有不少刮痕,发髻也凌乱歪斜,原本簪在发髻上的簪子已经不见了。 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狼狈! 而且随着云子墨朝着她靠近,他的身上还泛着某种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他所过的地方,来去的病人和伙计们都像避瘟神一样的躲他,看他的那神色也充满嫌弃。 “什么味儿啊。” “好像是那个人身上的。” “真臭啊,是狐骚味吧?这也太臭了!” 众人的议论声响了起来,云子墨的脚步僵了僵。 他咬着牙把手里的一撮儿毛茸茸的绿草朝着明无忧递过去:“你要的狐尾草我找到了,现在能救柔柔了吧?!” “当然可以。”明无忧用团扇轻掩口鼻,“我这里有方子,熬了药她喝下去就好了。云四公子说过,愿出十倍诊金,现在一手交钱一手给你方子。” 云子墨冷冷问:“多少?!” “五千两。”明无忧淡声说道:“黄金。” “你——”云子墨瞪着明无忧:“你穷疯了?开了一张方子要五千两还是黄金?!” “不错。”明无忧含笑道:“我看病,多少诊金一向是我自己说了算,给傅柔看病便需五百两黄金,是你自己说给我十倍诊金的。” “云公子,怎么你给不起了吗?” 云子墨瞪着明无忧,手握成拳头,骨节咔嚓。 明无忧无所畏惧:“如果你给不起,那么,你就带着狐尾草和傅柔走吧,我这里病人很多,云公子身上这味道着实是有些冲鼻,大家可能不太愿意您在此处久留。” 云子墨扫视了一圈,果然看到好多人都咽着口鼻面露嫌恶。 便连那四个贴身的属下,现在都恨不得站到离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去。 他自小到大哪里被人这么嫌弃过? 一时间窘的脸色涨红,竟然僵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贴身长随清云忍着恶臭,上前来附耳说道:“公子,五千两黄金别说咱们没有,就是有也不能给她,咱们去行馆找冷云护卫,说不定她有办法治呢!” 云子墨心中一动。 对啊。 一晚上了过去了,冷云也该回来了! “明无忧:”云子墨切齿说道:“我不稀罕你的方子了,我这就去找旁人来救蓉蓉!” “好啊。” 明无忧并不意外,淡淡笑道:“这个好说,傅柔在此处住了一天一夜,你便付我住宿的钱就是,哦对了,你扰我清梦,要与我赔偿精神损失,浪费我时间也须得赔偿——” 云子墨听得额角青筋只抽,咬牙切齿地说:“要多少!” “五百两黄金。”明无忧缓缓说:“你交钱,我放人。” 那长随清云又低声说:“公子,她分明就是抢钱,不必理会她。” “属下仔细看过了,这百善堂都是普通人,只有几个护院功夫也一般,我们直接动手抢人!” “公子的身份在这儿,就算明无忧闹到官府也没用!” 云子墨可是战王府的公子,官府瞎了眼才敢找战王府的晦气。 18、一股子狐臭味 云子墨暗忖这个主意不错,正要吩咐动手。 明无忧却淡淡又说:“你要是不付钱,我就去江州行馆请摄政王殿下帮我们评评理。” 云子墨冷笑道:“摄政王殿下日理万机,哪里来的空闲时间与你评理?你别做梦了!你们去把柔柔带出来,快!” 明无忧说:“你动手试试。” 那姿态,俨然有十足的底气。 “你……”云子墨眯了眯眼睛:“你和摄政王什么关系?” “你想知道便自己去问。”明无忧声音极冷地说道:“要么给黄金五百两带人走。” “要么五千两,方子和人你都带着走,你快些决定,我没有太多时间与你在这里浪费。” 云子墨咬牙片刻,吩咐清云:“去拿银票来!” 他想起昨天在云家别馆门前,慕容御维护明无忧的样子来。 他心里下意识地觉得,这事儿要是闹到九哥面前去,九哥必定还是要维护这女人。 五百两黄金,换算银票五千两。 交到明无忧手上的那一瞬,云子墨冷声说:“要不是怕耽误时间,柔柔更疼更难受,我今天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算了!” “清云,还等着干什么,快去把柔柔带出来!” “是。” 清云应了一声,很快就把傅柔从里面抱了出来,云子墨一把接过婢女手上的斗篷把傅柔盖好,再没看明无忧一眼,带着傅柔和一身的狐臭气快速离开了。 …… 云子墨以最快的速度回了一趟别馆清理自己,然后又马不停蹄去找冷云。 他这一次去的突然,直接在回廊那儿和冷云撞了个正着,当即扯着冷云的手臂就走:“快,救人如救火,出大事了!” 冷云就这么被他拖到了别馆去,给傅柔诊脉。 片刻后,冷云皱眉看着傅柔。 傅柔中的是绵骨针,不会要命但是极疼。 “怎么样?”云子墨焦急地在旁边发问:“那个明无忧说要用狐尾草,我也已经找到了,你能开方子吗?” 冷云回过神来,慢慢说道:“她这是突发的恶疾,我也束手无策,至于狐尾草,我虽然知道这个药材,却是从未用过,也不知道如何入药。” 冷骁提前交代过她,不管病症如何都说不能治。 不过事实也是,绵骨针她还真没办法。 云子墨顿时僵在原地:“你可是九哥身边医术最好的人,你也不知道怎么治吗?” “不知。”冷云摇头,“我医术有限,这个病症我没有办法,就如同大公子的眼疾,我亦没办法一样。” 云子墨呆愣半晌,喃喃道:“那想救柔柔,就必须找那个明无忧了?!” “她既然说出狐尾草,想必知道怎么治。”冷云言尽于此,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云子墨的视线落到了床榻上去。 傅柔还昏沉着,脸色死白。 这可是他千辛万苦找到的妹妹,心里早打定主意,不愿让她受一丁点痛苦,如今却眼见着她被折磨成这样。 他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现在只能再找明无忧了! 可想到今日明无忧那态度,云子墨意识到,就算现在拿出五千两黄金,明无忧恐怕都不可能出手救柔柔。 他想了一阵子,忽然转身又去了一趟江州别馆。 这次找的人却是冷骁。 “好兄弟!”云子墨一见面便把冷骁拉住:“明无忧到底和九哥是什么关系,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这回学聪明了,决定先打听清楚了,再想办法让明无忧出手。 空气中有某种骚臭的气息。 冷骁忍不住屏住呼吸,低声与他说:“记不记得两年前殿下前往观澜湖视察工部修堤治水那件事情?当时殿下失踪了好几日,其实是落水了。” “便是明无忧救的。” “什么?!” 云子墨呆住:“九哥功夫那么好,身边还那么多的护卫,竟会落水?” 而且还是明无忧救的! 云子墨急急问道:“你没骗我吧?” “这种事情我骗你做什么?”冷骁慎重说道:“殿下怎么可能认错救命恩人?你啊,别去招惹她,让着点吧。” 云子墨呆呆地看着冷骁,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来。 怪不得那个女人那么嚣张,原来她是九哥的救命恩人! 那现在……要用点非常手段逼她给柔柔治病肯定是不行了。 怎么办? …… 云子墨自幼随着父兄上战场,处理营中的事务很有一手,但处理这种事情,却毫无经验,实在想不到好办法,回去自家别馆的时候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找大哥云子恒。 涤尘居中,云子恒刚喝了药,便嗅到一股意味扑面而来:“你都干什么了,怎么这个味道?” “……”云子墨方才虽匆忙沐浴一次,但那狐臭味并没有清理干净。 这一路来去见的不少人,每个人都下意识地避着他,还用复杂的眼神偷偷瞄他。 只是碍于他的身份,没人敢说什么。 此时一张俊脸神色无比难看:“我去给柔柔找药了,才弄得这一身味道!” “哦。”云子恒淡声说道:“找的什么药,一股子狐狸味。” “叫狐尾草的。”云子墨切齿说道:“深山里由黑狐狸的粪便养出来的,那儿到处都是狐狸,我没这股子味道才怪!” 这东西的来路,他还是找了人问到的。 他就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稀奇古怪的药草! 但为了妹妹,这点恶心恶臭算什么? “大哥,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下柔柔的情况?” 瞧着云子恒慢吞吞的模样,云子墨忍不住说道:“她可是我们的妹妹!” “好吧。”云子恒慢条斯理地问:“她怎么了?” 云子墨便立即把傅柔的情况以及找明无忧看病的情况一并告诉云子恒,焦急地说:“现在可怎么办?那个明无忧实在是软硬不吃,她要是不给柔柔医治,柔柔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云子恒看着云子墨道:“我说昨日她怎么没来呢,敢情是你在门口就把人赶走了?!” 云子墨有些心虚,“我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她说话太夹枪带棒非要找事,我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伶牙俐齿不可爱的姑娘!” “大哥,现在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柔柔的身体,你快想个办法吧!” 云子恒思忖片刻,“这样好了,你去准备五万两白银,明日我去百善堂拜访。” 19、治眼 云子墨满脸喜色,可下一刻,神色就变得为难起来:“大哥,五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这趟出门没带这么多。” 他眼神发亮地看着云子恒:“我知道大哥肯定有的,对不对?” “好说。”云子恒慢条斯理道:“我可以暂时从公中拿一些给你用,回头记得还我。” “……” 云子墨眼角微抽,忍不住说道:“这是给柔柔治病啊,她是我们的妹妹,大哥你这个帐都算的这么清楚?” “不然呢?”云子恒挑眉,“我们和爹的俸禄加起来一年也不过几千两,府上的产业这些年收入也有限,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是小数目。” “好好好!” 云子墨只觉得头疼,连忙应下,深怕他一两一两地和自己算账。 “那大哥晚上早点休息,明儿我陪你一起去百善堂找她。”云子墨朝着云子恒拱了拱手。 退出涤尘居的那一瞬,他暗暗在心里哼了一声。 给亲妹妹治病,这银子需要还吗? 根本不需要! …… 涤尘居内,长随清风迟疑地问:“世子,咱们真的要出五万两给那位傅姑娘看病?” “恕属下多嘴,那位姑娘的病来的蹊跷,而且五万两银子的诊金着实是有些过。” 这种时候送银子去,那不是冤大头? 云子恒姿态优雅地打着折扇,扇风带着他蒙眼的丝绢带子轻轻晃动,“我自有主意。” 清风也便不好多说什么。 除了银子的事情,他其实还挺期待那位明姑娘的。 世子已经被眼疾困扰八年了,真希望那明姑娘真的如同传言所说,是为医中之仙,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 第二日,风和日丽。 云子恒和云子墨兄弟坐着马车到了百善堂来。 刚过巳时,百善堂内已经有不少病患,伙计和坐堂的大夫也都忙碌了起来。 云子恒下了马车,迈步进到了百善堂内,立即便有伙计上前招呼:“公子是看病还是抓药?看病在那处排队,抓药请出示药方,往柜台去。” 清风上前说道:“听闻江州医仙医术超神,我家公子慕名而来求医。” 伙计扫了一眼云子恒眼睛上的丝绢,了然地点点头:“小姐要等一会儿才来,公子须得等等。” “嗯。” 云子恒点头,便被请到了二楼房间去。 云子墨跟在后面,脸色不太好看,等伙计退出之后,他冷着脸说道:“这个明无忧怎么这么懒,开医馆大早上的不来给人看病?!” “还得让我们等!” “等到什么时候去!” 柔柔昨天晚上痛醒,之后大半夜翻来覆去痛的一直流泪,早上才痛的昏睡过去啊! 他现在真是恨不得把明无忧抓过来,赶紧去给柔柔看病。 云子恒缓缓说:“你等不了就走吧,别等会儿见着人,要紧事没办,你三言两语又把她得罪了。” “……”云子墨僵了僵,“我不走,等会儿我不说话就是。” 于是屋中安静下去。 伙计派人送了味道独特的香茶来。 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百善堂门前停下一辆马车,一个身着淡紫色纱裙的少女迈步入了大堂来。 云子墨凑上前去:“大哥,她来了。” “嗯。” 云子恒淡淡应了一声,“我看到了。” 云子墨焦急地说:“先让她看柔柔,柔柔快撑不住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明无忧已经听到了伙计的禀报,上楼来了。 三声轻叩之后,清风上前把门打开:“是明姑娘吧,我家公子等您很久了。” 明无忧的视线缓缓扫向窗边,落到了云子恒的身上。 云子恒今日一身白衣,手上握着一柄简单朴素的纸扇,拇指之上,戴着象征战王府世子身份的玉扳指,周身上下,不戴半点其余配饰,蒙眼的丝绢,让他整个人更填神秘。 他的气质淡雅出尘,若不是早知他的身份,真的不会想到,眼前这个无双公子模样的人,会是当初在边境战场之上,令异族人闻风丧胆,威名赫赫的战王世子。 前世明无忧与他有几面之缘,印象也极为不错,此时再见,自然而然便客气温和。 “抱歉,让公子久等了。”明无忧上前来,坐到云子恒对面去,“请公子伸手。” 一旁的彩月也立即送上了一方脉诊。 坐在另外一边的云子墨顿时瞪突了眼,心里大叫明无忧竟然也有这么客气的时候吗? 这丫头对着自己的时候可没半点好脸色啊! 那方云子恒笑应了一声“好”,手腕便放了过去。 明无忧认真诊脉,两只手都没放过,之后又温声说:“我要看看公子的眼睛。” “嗯。” 云子恒应,配合地向前倾身,由着明无忧把他眼上的丝绢拆下。 因为长久蒙着丝绢,他的眼睛一见光便有些微不适地眯了起来,眼珠也有些发红。 明无忧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帮他将丝绢系了回去。 “公子这眼睛,应是中毒所致,毒素盘桓起码有八年了。”明无忧缓缓说道:“瞧着这些年也用过一些药,毒素却没有清除干净。” “如今能看到东西,但看不真切,便如同雾里看花一样,光线太强的时候,眼睛还会刺痛不适。” “你怎么知道?!”云子墨吃了一惊。 就看看眼睛,诊个脉,竟然把大哥的病情说的一清二楚?! 这么厉害吗?! 明无忧并未理会他,而是看着云子恒,“对么?” “不错。”云子恒点头,“确如姑娘所说。” 一边的清风焦急地问:“那姑娘,您可以解公子的毒吗?” 明无忧点头:“我可以。” 前世她便曾为云子恒医眼,且大有成效。 只是在马上治好的时候,剑门关军情告急,云子恒前去支援,结果陷入阴谋之中,整个战王府与剑门关下惨死。 今生重来一遍,她又怎么可能治不了? 清风大喜:“姑娘这话当真?” “嗯。”明无忧认真地说道:“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一些——” 她眼尾的余光不经意间扫了对面的酒楼一眼,声音骤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慕容御竟然坐在对面? 20、我骗你的 慕容御与她对视了一眼,淡漠地别开了视线。 明无忧皱了皱眉,暗忖他今日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 “和一些什么?!”云子墨焦急地催促:“银子吗?!” 明无忧回过神来,继续不理会云子墨,只与云子恒说道:“需要一些特别的药材。” 云子恒问:“难找吗?” “倒也不难,不过治眼是个复杂的事情,要以针灸之术配合滴眼的药汁,还要内服汤药祛毒,得一步步慢慢的来。” “明白了。” 云子恒点了点头。 接下来,明无忧便招呼彩月准备笔墨写方子,还询问起云子恒以前用的药。 一旁的云子墨又急又气。 大哥的眼睛有的治,他当然高兴的不得了,但现在傅柔的事情最要紧。 偏偏明无忧不理会他。 他又不敢随意发作,怕得罪了她,只得不断朝着云子恒使眼色。 云子恒说:“你先出去吧。” “大哥,你、你快点啊。”云子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啪。 门板轻轻合上,云子恒面含笑意地看向明无忧:“听说明姑娘的诊金不低,不知我这方子要付多少银子?” 他的语气淡然而客气,温和无限,不带恶意。 明无忧便也微笑:“我看病随缘亦随心,给公子这样有礼的人诊病,诊金无所谓多少,公子看着给便是。” “姑娘是爽快人。”云子恒笑意加深,“那么,不知姑娘可不可以移芳驾前往城南一趟,家中有个身体疼痛的病人,情况很是严重。” “是傅柔吧。”明无忧淡声道:“给她看,五千两黄金。” “好。”云子恒说:“银票我已经准备好了。” 云子恒示意清风把银票递过去,又说:“至于我的诊金,等三日之后我派人送到姑娘的百善堂来。” 明无忧扫了那一叠银票一眼,很是利索,直接写了方子交给清风,“她的情况我很了解,不必专门过去,照着方子抓药,文火两个时辰,喝下就好了。” “多谢。”云子恒有礼地说道:“我知道为了这个病人的事情,舍弟对姑娘多有无礼,他年轻冒失,还请姑娘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才好。” 明无忧笑了笑,“公子气度不俗。” 虽然身为战王世子,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温润,客气,有礼,谦和。 而作为弟弟的云子墨,显然就差的太多。 她没有直言及不计较的话,客气地起身说:“公子每三日到百善堂来一次,我会为公子针灸,现在我还有点事,先行告辞了,公子自便。” 话落,明无忧便离开了。 清风凑到云子恒跟前,压低声音说:“这个姑娘好有气度,可一点都不是四公子说的那样蛮不讲理呢。” “嗯。” 云子恒点点头,“的确气度不俗。” “她看起来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啊,为什么给那位傅姑娘治病一定要五千两黄金?那个傅姑娘不是她妹妹吗?”清风想不明白,“难道她故意针对傅姑娘?” 云子恒缓缓摇着扇子,淡声说道:“让你查傅柔的情况,查的怎么样了?” 清风回:“基本摸清楚了,她手上的将军令是真的,当初给她接生的稳婆说的地点,时间,都对得上,还有——” “我问的不是这个。”云子恒转向清风,“我问的是,她名下的产业,银号的存银。” “……”清风默了默,说道:“这个也查到了,她明处的宅子有两所,铺子五间,暗处淮州那边有十几个庄子和不少铺子。” “至于存银,目前钱庄里面没查到。” “唔。”云子恒点点头:“这么多的产业,五万两应该是有的。” …… 明无忧下楼后出了百善堂,直接便往对面的清风明月楼去了。 到了大堂内,明无忧提着裙摆迈步上楼,远远地便看到慕容御从特等席出来,顺着另外一边的楼梯往下走去。 明无忧只得下楼去堵他。 哪料到走的太快太急,撞上一个走的更快更急要上菜的小二。 明无忧顺着楼梯往下跌了好几步,朝后栽了过去。 正当她要抓住楼梯扶手稳住自己的时候,腰后忽然出现了一只大手,将她稳稳拖住。 明无忧转了个圈,跌到了那泛着龙涎香的怀抱之中。 明无忧眼神晶亮,唇角弯弯:“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慕容御瞪着自己环住她腰的那只手,憎恨自己的手有自主意识,看着她被撞了竟然来接她。 这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了?! 他眉头紧皱,眼底闪过一抹懊恼,大手落到了明无忧肩头。 明无忧反应迅速,快速抓住他的手臂:“我扭伤了!” 慕容御看着她,剑眉拧的更紧。 明无忧又说:“你想推我是不是?公子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明无忧可太了解他了,一瞧见他那个皱眉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她昨晚想了一整晚,仇要报,爷爷要护卫,慕容御她也要追回来的。 既然堵到了他,怎么可能让他把自己推开! 慕容御沉默地看了她两眼,一言不发地将人抱起,送到了对面百善堂去,“冷骁,叫大夫来。” “是。” 冷骁退了下去。 慕容御便直接到窗口那儿立着去了,不看明无忧一眼。 前世,明无忧说云子恒谦和有礼,温润如玉,是个让人想要深交的正人君子,不像是他,趁她被人下药占她清白卑鄙无耻。 她曾不止一次表现过对云子恒的欣赏。 她喜欢云子恒那样的人啊。 因此,早上冷骁禀报云子恒前来百善堂拜访,他便坐不住了,巴巴的跑来守在对面的清风明月楼。 可他心里早告诉过自己,这一生和明无忧桥归桥路归路,他……他跑来干什么!? 还因为她一句“扭了”,就亲自抱她上来?! 慕容御剑眉紧拧,对于自己能这么轻易的就被她影响而心情糟糕。 他冷脸转身,立即往外走。 “等等!”托腮坐在桌边看她的明无忧立即站起身,拦住他。 慕容御眯起眼:“你不是扭了?” “哦。”明无忧微笑:“我其实没扭,我骗你的。” 21、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 慕容御脸色一沉,心中有些恼火。 慕容御冷声说道:“能骗的到我,你好像很得意?” “没。我只是知道,我如果不说我扭伤了,你不会随我到百善堂来。” 慕容御容色沉沉地看着她:“你有事找我?” “没有。”明无忧摇头,“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慕容御怔住。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换言之那不就是她喜欢他?! 明无忧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直接,便咳嗽了一声,补充道:“我喜欢你身上的气息。” 然说完之后,觉得这话也很暧昧,便赶紧补充:“是龙涎香吧。你用的应该是安罗进贡的龙涎香,市面上都买不到,这种味道很独特,也很好闻。” 慕容御问:“你喜欢这香气?” “对啊。”明无忧微笑着回应,“所以才想请你到百善堂来……一起待一会儿。” 慕容御淡漠地说道:“本王还有要事,没空与你在此处。” 话落,他甩袖便走。 明无忧追上前去,用背挡住了门,“摄政王殿下一言九鼎,说要与我报恩,必定是真心实意的,对不对?” “不错。”慕容御面无表情地说:“你现在想好要什么了?” “对。”明无忧认真说道:“我想多一点时间与殿下待在一起,我喜欢殿下身上的龙涎香。” 明无忧想了很多。 也想到了他躲避自己可能的理由。 一方面是因为怕和自己走的近了,自己再被那些贪官污吏盯上。 这是一种保护。 另外一方面,今生没有了失身那档子事,他们现在并不算熟悉,所以他保持着应该有的分寸。 这都是正常的。 他既然要保持分寸,那么,换她主动又如何呢? 她还挺期待,追求他的过程。 明无忧问:“可不可以?” 慕容御直觉要拒绝。 但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期待,慕容御那个“不”字硬生生是卡在了喉咙里,出口的话便成了一个“可”。 “那好。”明无忧笑了,她的眼睛像是夜空之中最亮的星辰,弯起唇角的时候,颊边还有两个好看的小梨涡,“我若空了,便让人送信去行馆。” 说完,她懂事地让开了门口,“殿下有要事便去忙吧,再会。” “……”慕容御心情复杂地闭了闭眼睛,因自己对她的笑脸毫无抵抗力而气闷无比,下楼的步子僵硬且快速。 到了百善堂外,更是直接上车,沉声道:“回去!” 冷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敢多话,坐上车辕驾车的时候,忍不住朝着百善堂二楼瞧了一眼。 正巧看到明无忧站在窗前,朝他含笑点头,打招呼呢。 冷骁默了默,讪讪地回了头。 坐在车里的慕容御也看到了。 他心烦意乱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修长的大手压到了额角,企图抚平自己的心情。 熏龙涎香,是身份的象征,他自己其实无所谓喜不喜欢,只是一种习惯。 前世她说闻到这种龙涎香就恶心想吐,最憎恶的便是这种香气! 因为她的这句话,后来他便再不用任何香料。 而如今,她竟说喜欢这香气。 前世她憎恶的从来不是香料的气息,而是他这个人吧? 慕容御扯了扯唇,一抹自嘲的笑意一闪而过。 回到行馆之后,他吩咐冷骁:“准备一份龙涎香,派人送去明家。” 她如今,应该只是喜欢香气,也与他这个人无关。 …… 明无忧回到明家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收到了江州行馆送来的锦盒。 当看到那锦盒之中的龙涎香时,明无忧挑了挑眉,“真是直接干脆,早知道就不该说喜欢龙涎香的香气。” 明无忧垂首想了想,把香料收起,去到桌边:“彩月,帮我磨墨。” 明无忧捏着袖角,花了一个多时辰,做了一幅画,角落空白的位置,写了两句话,之后,等着那画纸干了,小心地封了起来交给彩月:“送到行馆去吧,交给白嬷嬷,不要交给旁人,知道吗?” 她历经前世,深知只有交给白嬷嬷,这东西才能到慕容御的手上呢。 彩月连忙应是,退出去了。 明无忧握着领口内藏着的玉船,在窗边坐了会儿,想起今日慕容御下意识地说“可”的样子,唇角泛起笑意来。 前世他们二人有一个糟糕的遇见,后来傅柔还明示暗示,说爷爷的死也与慕容御有关,那一段时光,她的天是黑色的。 对慕容御没有任何好脸色,也做了许多伤他心的事情,说了许多恶毒的话。 明无忧皱眉,轻轻地吸了口气。 前世的误会太多了,还好,今生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的视线慢慢落到了那锦盒之上。 她对香料,其实是无所谓喜欢和讨厌的,但这龙涎香么……嗅到的时候,总觉得他就在身边。 她从窗边起身过去,将那龙涎香点了起来。 …… 夜色微凉。 慕容御将京中的密信一一回复,又看过冷骁递上来的关于贪污案件的奏报后,已经到了深夜。 白嬷嬷捧着一份夜宵送上来,温柔地说:“殿下,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嗯。” 慕容御应了一声,起身活动了下脖颈,迈步往殿内圆桌那边走。 白嬷嬷慈爱地看着他将那粥吃完了,才笑着说:“方才收到一封信,明家那边送来的。” “……”慕容御微怔,扫了一眼白嬷嬷手上的信封,觉得里面的纸张似乎有点厚。 他有些好奇,她会送什么东西过来。 但是一直没接。 白嬷嬷知道他在明无忧的事情上,素来纠结,便主动将那信拆开来,递到了慕容御的手上,“殿下看看吧。” 慕容御沉默了一瞬,便将那折好的纸张拆开来查看,然后看着那纸上的画作愣了一下。 宣纸上画着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男子,靠着树干闭着眼,手却紧紧揽着一个紫衣少女的肩膀。 少女伏在男子的怀中睡着了。 画作的空白处,写着五月二十观澜湖,夜看星海,朝观晨露。 慕容御的视线,完全没有办法从那画纸上移开。 22、有一些期待 白嬷嬷柔声笑道:“这是殿下和明姑娘吧?画的真漂亮,想不到她不但医术好,水性佳,画画也如此厉害。” 慕容御也很意外。 因为前世明无忧从未露过这一手。 白嬷嬷又说:“殿下戴的这面具上的火焰痕迹,她也画的一模一样,看来她把那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呢。” 面具上的火焰痕迹,非常的微小。 若不是白嬷嬷提醒,慕容御都没看到。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幅画,想起她那一日在百善堂与他说“我这两年时常想起你”。 所以,她说的是真的? 她真的在这两年里时常想起他? 明明早已经想好,不要和她有任何牵连,现在竟然都忘了。 他想,其实白嬷嬷那天说的话不错,没有发生的事情,都是可以阻止的。 她前世那么憎恶他,是因为行馆失身,以及诸多误会。 如今没了失身那回事,她不会那么憎恶他,是不是连他们之间的事情,也可以重来? 或许她现在对他还没有那么多的喜欢,但时日久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喜欢自己?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情有点儿激动。 慕容御的手忍不住落到了那副画作少女的脸上,他开始有一些期待,可是转瞬他就想到,自己派人送了龙涎香过去。 这样……她有了喜欢的龙涎香,岂不是不必再找他去单独待一待? 慕容御皱了皱眉,忽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先前太冲动了。 …… 却说云子恒和云子墨回家之后,立即照着明无忧给的方子抓了药煎好。 狐尾草也用了。 那狐尾草真是离谱的过分,拿着的时候便觉得恶臭一片,煎药之后,整个别馆里面全是那种狐臭味,臭的让人无法忍受。 至于那煎出来的一碗药,更是让人闻一下便要作呕。 秋棠满脸难色地端着那碗药,下意识地别开脸,“公子,这个真的能救小姐吗?!” “肯定可以!”云子墨沉着脸催促:“快喂给柔柔喝下去。” 说着,他上前扶着傅柔靠在自己怀中。 秋棠硬着头皮端着药也凑到了傅柔跟前去。 过度的恶臭让傅柔反射性的皱眉,送到唇边的勺子她也偏开头躲避。 云子墨沉声说:“这可不行,必须得喝下去,不然她等会儿又该痛醒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捏住傅柔的鼻子,命令道:“快灌!” 傅柔下意识地张了嘴。 秋棠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把汤药给傅柔灌下去。 但是太臭了。 傅柔这些年养尊处优,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这种气息刺激到了舌苔,她人虽然昏着,却是下意识地呕吐。 这怎么行?! 云子墨为了她的身体着想,硬了捏着她的鼻子,让秋棠给灌了三大碗下去。 虽说她也吐了不少出来,但到底也是咽下去一些。 云子墨把人放了回去,略微放心了一些,叮嘱秋棠道:“看好柔柔,我去换身衣服,等会儿就来啊。” 秋棠欲哭无泪。 这么臭,她也想换衣服啊! 涤尘居里,云子恒也被臭气熏到。 着实是太难闻了。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吩咐一声:“在府上四周熏些香草,去去味道。” “是。”清风应着,示意下面的管事照做,一边迟疑地问:“这个药也不知道对那位柔柔姑娘有没有用,要是没用,可真是太折腾人了。” “应该有用。”云子恒淡声说:“早点休息吧,明儿可还有要紧事办。” “是。” …… 云子墨回院子去,用胰子把自己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刷洗了两边,才换了一身青色劲装往傅柔那院子去。 院子里虽然已经熏过香草,但气味还是很浓。 云子墨顾不得这个,担心地坐到了傅柔床边去,“她醒过没?” 秋棠摇头:“一直没醒,这药会不会没用啊?” 云子墨剑眉一皱:“要是没用,我绝不会放过那个明无忧!” 这一晚上,他就守在傅柔的床前寸步不离。 天明,傅柔睁开眼睛,悠悠地坐起身。 那种让人生不如死的痛消失了,真的不疼了! 她忍不住抱着自己,脸上露出狂喜了。 “柔柔!”坐在床边的云子墨也醒了,满脸喜色地说:“你……你好了是不是?!” “对!哥哥,我不痛了!”傅柔连忙放下手,高兴地说:“哥哥真厉害,一定是你找了冷神医帮我治好的,对不对?!” “呃。”云子墨顿了顿,“不是冷云,是那个明无忧给的方子。” 傅柔一怔。 明无忧那天还说要切掉她的……,会这么好心给方子,解决自己的痛苦?! 云子墨很快说:“好了好了,反正已经好了,谁给的方子也不重要,柔柔啊,你想吃什么,哥哥吩咐人给你准备……对了,那药实在是难闻的厉害,我让人准备好香汤,你先洗洗!” 云子墨站起身便出去吩咐了。 傅柔皱着眉头,左右嗅了嗅自己的身上。 先前醒来的时候,只反应到自己不痛了,太过高兴,竟然根本没闻到这味。 这、这是什么味道?! 傅柔的脸色瞬间变得几近扭曲。 她这辈子,即便是小时候在傅家受苦,都没闻过这么恶心的味道! 香汤送进来的那一瞬,傅柔几乎是立刻就进了浴桶之中,她用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擦洗自己的身体。 伺候在一旁的秋棠不敢说话。 等清洗好了出来,她问:“还有味道吗?” 秋棠僵硬地说:“好像……还有点……” 傅柔咬牙:“再让送水来!” 就这样,她几乎用了两个时辰,都在清洗自己的身体,身上几乎要被洗的脱了一层皮。 等在院子里的云子墨有点担心,“柔柔,别洗了,你都还没吃东西,先用点早膳吧?” 傅柔心里无比气愤,然而与云子墨说话的时候,却刻意压着声音,一副温柔乖巧地样子:“好,哥哥等我一会儿。” 她想,洗了这么久,应该可以了吧? 她吸了口气坐在镜台之前,实则她自己已经被那味道冲的什么都闻不出来了。 秋棠小心翼翼地帮她整理头发。 等穿戴好了,到了院子里,傅柔温柔有礼地对着云子墨俯身行礼:“这次柔柔差点就活不过来了,谢谢哥哥。” 23、傅姑娘应该不缺五万两 云子墨笑眯眯地说:“都是哥哥应该做的,柔柔没事哥哥就安心啦,来吧,瞧瞧这些菜色,都是哥哥问了你的婢女准备的,可喜欢?!” 傅柔早就瞧见那些菜色了。 的确都是她最喜欢的,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更加乖巧温顺,莲步轻移上前去,“谢谢哥哥,我特别喜欢。” 两人坐在桌边开始用饭。 云子墨出身将门,规矩少,吃饭也随性。 傅柔则是仪态端庄,秀气的不得了,便是连吃饭都看着赏心悦目。 云子墨瞧着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心想,要是老爹看到这么个妹妹,估计能乐开了花吧! “四公子。”门外传来清风的声音:“大公子请您和傅姑娘过去。” “大哥要见我们?” “是,属下先行告退。” 等清风走了之后,云子墨满脸笑意地说:“真好,可算能去见大哥了,原本是早该见的,被你这一病给耽搁了呢。” 傅柔含着笑容,试探地问:“大公子好不好相处?” 云子墨说:“大哥很温和的,风一样,特别让人舒服,你见了就知道啦,快吃快吃!” 傅柔暗暗放了心。 因为她太清楚,战王远在边疆戍守,如今云家便是大公子,也就是战王世子云子恒说了算。 只要她能得到云子恒的认可,那么,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战王独女了。 揣着这份心思,她瞬间没了食欲。 只是云子墨还吃的正香,她不能催促,只能等着。 云子墨笑嘻嘻地说:“柔柔的眼光真好,你喜欢吃的菜每一样都美味。” “那哥哥多吃一点。”傅柔柔声笑着,心里却讽道:好歹也是战王家的四公子,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云子墨终于吃好了,立即便带着傅柔前往涤尘居。 傅柔低眉顺眼地,看着非常乖巧。 云子墨一路上还不断地安抚她,不必害怕,大哥很好说话云云。 很快就到了涤尘居。 傅柔暗暗地吸了口气,调整了自己最好的状态,莲步轻移地进去,不露痕迹地用视线扫了一圈儿。 当看到院内罗汉松下坐着的男子时,她细微地呆滞了一下。 男子穿着月牙白的衣裳,腰背笔挺,身姿俊俏,如浓墨一样漆黑的头发以月白色的发带半束在脑后,纯白色的绢带蒙着眼睛,鼻梁挺直,唇线优美。 院内风起,吹的树叶沙沙作响,他蒙眼的绢带和脑后发带也随风起舞。 就这么看过去,简直如降世谪仙,俊逸的晃人眼神。 傅柔忍不住好奇,他若是没有了那蒙眼的绢带,又会是怎样的俊雅无双。 “大哥!”云子墨嬉笑着上前,“柔柔来啦!” “嗯。” 云子恒淡声开口,视线朝着傅柔这里扫来,即便是隔着一层白绢,傅柔也感受到了他眼底的淡漠。 傅柔连忙回神,娇羞地低下头行礼:“大公子。” 云子墨说:“哎呀别这么生疏啊,跟我一起叫大哥啊!” “这……”傅柔抬眸看了云子恒一眼,期待地问:“我、我可以吗?” 云子恒淡淡笑了一下。 笑容再次晃了傅柔的眼,她在江州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人物,实在是让她心神荡漾。 她甚至想,这人要不是世子,是个别家的公子多好,那自己和他—— “不可以。” 却在这时,云子恒慢慢开口,说了这么三个字。 傅柔僵住。 心里的粉红泡泡瞬间全部幻灭,错愕地看着云子恒。 云子墨皱眉说道:“大哥,你怎么回事啊?稳婆啊,信物啊都有了啊,柔柔就是我们的妹妹,你怎么对妹妹怎么不客气!” 云子恒淡道:“信物是两样,如果我记得不错,傅姑娘只有一样。” “……”云子墨一时语塞。 傅柔僵硬地笑了一下,“大、大公子说的是。” 云子墨心疼傅柔,不高兴地说道:“那大哥找我们来干什么的?!要是没事,我先带柔柔走了!” “有事。”云子恒慢条斯理地打开这扇,“傅姑娘的诊金是五万两,是我为她的代付的,现在她看起来好了,也是时候将那五万两还回来了。” 傅柔僵住。 云子墨则是直接跳了起来:“大哥!你怎么这样?!” “怎样?”云子恒淡声说:“五万两不是小数目,核算下来多少军备粮草和战马?这么大一笔银两,我难道应该白给吗?咱们家的银子,是拿命换的,不是风刮来的。” 云子墨咬了咬牙,“可是柔柔是自己人,是家人!另外那个信物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她已经在认真找了!” 云子恒面不改色:“入了云家族谱,祭祖之后才是云家自己人,是家人。” 傅柔此时已经笑不出来,彻底僵在当场。 她是万万没想到,云子恒会和她算账。 而且,治个病五万两银子?明无忧怕不是抢劫吧! 傅柔立即就装起可怜来:“我……我听明白了,很感激大公子为了付了诊金,这是我欠的,欠债还钱本来是天经地义,但是……我、我只是个孤女,我没有那么多的银子……” 云子墨一看,自然又心疼起来,立时就要与云子恒讲讲理。 但云子恒却转向傅柔,微微含笑:“听说傅姑娘名下产业不少,淮州的庄子就有十几个,孤女或许是真的,但没有那么多银子?那倒未必吧。” 傅柔又是一僵,脸色青白交错。 云子墨呆了一瞬,错愕地看着傅柔:“真的吗?你有那么多庄子?” 傅柔强笑:“我……我的确……好像有,是以前……明家……” 她结结巴巴地,提起明家来,似乎一下子想到了说辞,讪讪地说:“是以前爷爷划到我名下去,这些年我一直陪着爷爷和姐姐,自己都快忘了那些庄子。” 云子墨笑呵呵地说道:“哇,那你是个大财主啊。” 云子恒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明家在淮州好像没产业,不过不要紧,这不重要,傅姑娘,五万两,早点准备好。” 傅柔强笑了一下说好,然而心里七上八下。 云子恒的那双眼,明明有疾,蒙着白绢,但却如此锐利,似乎瞬间看透了她的伪装,直入心底。 傅柔忽然觉得,自己想要真的成为战王独女,似乎不是那么的一件事情。 24、殿下身上的龙涎香更好闻 明无忧一直派人盯着傅柔和云家那边的动向,当听到傅柔带人筹了五万两银子还给云子恒的时候,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果然还是云子恒啊,斤斤计较才是他嘛。 五万两当然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白出就怪了。 彩月忍不住说道:“真没想到,傅柔暗处有那么多产业,五万两啊,一下子就拿出来了!” “嗯。” 明无忧淡淡地应了一声,眼底笑意收敛。 傅柔这些年接着陪伴爷爷的便利,哄得爷爷高兴,本就给她名下划了一些商铺和庄子。 再加上,傅柔和傅明廷一直暗中联络,对明家的生意蚕食鲸吞,暗处有那么多的产业,她一点也不意外。 本就是从明家偷出去的,她自然要让傅柔一点一点全部吐出来! 明无忧淡声吩咐:“你继续让人盯着她,她有什么动向都要回报,任何细节都不要露。” “是。” 彩月这边应了一声,不远处的小路上,婢女彩云快步跑来。 到了八角亭内来,她喘着粗气把一个小盒子和一个帖子送到了明无忧面前,“城、城南云家、那边送来、的……” “哦?”明无忧挑了挑眉,先看了那帖子,喃喃说:“明月山庄啊。” 彩月也瞥了一眼帖子:“城郊的明月山庄,药泉的确对百病有奇效,云公子约小姐去那处,应该也是想找小姐确定一下,那泉对他的眼睛有没有好处吧。” “应该是。”明无忧手指点着桌面:“那就准备一下,我们明日过去。” 说完,明无忧的视线落到了那小木盒子上,暗忖这也不知道是什么,难道是诊金? 上次云子恒说过,后面会派人送。 如此想着,明无忧随手把盒子打开。 她倒是挺好奇的,云子恒那么计较的人,能送多少钱做诊金? 可一打开那盒子,明无忧就愣住了。 那里面,竟然是一大叠银票,最上面的面额是一千两。 “哇!”彩月也呆住了,“这么多吗?小姐,我能数数吗?” 明无忧点了点头。 彩月立即把那跌银票拿起来,片刻后,满眼惊诧地看着明无忧:“五万两!” “这是不是把傅柔给的那五万两,又送来了?!” “……”明无忧默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估计是,这云子恒什么时候大方了?” 明无忧若有所思的看了那盒子一眼,吩咐道:“收起来吧。” …… 约定相见的时辰是巳时。 因为地点在城郊,所以明无忧起得很早,去看过爷爷之后才出府坐上马车往城外去。 一路上,明无忧打量着外面的街道风景,手指轻轻敲着昨日云子恒送的银票盒子。 治个眼睛拿出五万两来,可实在不像他。 他是个很会算账的人呢,所以她专门把银子带着了,想看看他今日怎么说。 马车很快就到了明月山庄前,有仆人引着明无忧往庄内走。 “药泉是月牙湖中心,需要坐船过去。”带她前来的管事客气地说道:“小船已经准备好了,请姑娘上船。” 明无忧点点头,迈步坐到了小船之上。 五月的江州有些燥热,早上的太阳也照的人不甚舒服,彩月帮明无忧的打着伞,“小姐,这月牙湖上的荷花真漂亮。” “嗯。” 明无忧颔首,穿梭在这么美的荷花之中,人的心情也舒畅良多。 湖中心的八角亭内,水蓝色的帐曼随风轻舞,一个一身玄黑,戴着墨玉高冠的男子坐在亭中品茶,他的面容极为冷俊,下颌的线条十分刚毅,气质冷沉,威慑力十足。 明明是清风荷花纱帐漫舞的柔和场面,硬生生被他渲染的有些冷肃。 强烈的存在感,让周边的风景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冷骁低声说:“明姑娘到了。” 慕容御没有吭声,他当然看到了。 他托着腮瞧着湖面那小船上的女子。 油纸伞挡去了她的半边脸,她一身的淡紫,在一片油绿的荷叶之中十分的显眼,皓玉一样白皙漂亮的手轻轻地拨动湖水,带起点点的涟漪。 随着她倾身的动作,玉船从领口划了出来。 明无忧将玉船握了一会儿,认真地又放回了衣领内去。 亭子里的慕容御瞧着,唇角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微风起,纱帐飘舞,将他的视线挡了去。 慕容御笑容消失,眉毛皱了起来。 冷骁赶紧上前把纱帐抓了过去。 这时,船离亭子近了一些,明无忧察觉到这里有人,抬眸朝此处看来。 当她看到坐在那儿的慕容御时,眼底有一抹惊喜闪过。 船只到了近前来,明无忧站起身。 慕容御也忍不住起了身。 “殿下。”明无忧眼底含着客气地笑容,朝着慕容御伸手:“可以扶我一下吗?” 慕容御心头一跳,将她的手握住。 明无忧借着他的力上了台阶,轻声说:“多谢。” 她的手也收了回去。 慕容御的手垂回了袖内,手指忍不住蜷了蜷,回想着方才细滑的触感,心里有点儿痒。 但他脸上却表情平静,没有半分异常。 明无忧问道:“殿下今日怎么也在此处?” “……”慕容御沉默片刻,说道:“闲来无事,转转。” “原来如此。”明无忧点头,“殿下送的龙涎香我收到了,也点了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气息没有殿下身上的好闻。” 明无忧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慕容御说:“我还是想,空的时候可以约殿下出来坐坐,一起待一会儿,可以吗?” 慕容御忍不住心跳失速。 当然可以! 但鉴于前世,他主动到近乎卑微,从她那儿却从未得到过半点温情,他强迫自己不要表现的太高兴。 他告诉自己,沉着点气,就让她慢慢地走到自己身边来,一点一点。 让他也享受一点被她放在心里,恋着的感觉。 慕容御忍了片刻,才说:“如果本王不忙的话。” “好。” 明无忧也不着急,两人对话几句,便一起顺着河上的石廊往药泉内走。 石廊九曲八弯,下面就是湖水。 明无忧看到,慕容御的背脊,自从上了石廊之后,就变得僵硬无比,走路的姿态也很不自然。 她心中一动,忽然喊道:“殿下。” 慕容御僵硬地回过头。 明无忧朝他微笑:“你能帮我打伞吗?” 话落,她将彩月手上的伞拿过来,送到慕容御的的面前,笑意盈盈地说道:“离殿下近一点,我便嗅到龙涎香的味道了。” 慕容御僵了半晌,把那伞拿了过来,他握伞的手捏的死紧,骨节泛白,眼睛看着石廊两边涟漪起伏的湖水,呼吸也紧绷。 “殿下可真纵着我这个救命恩人呐。”明无忧朝他身边靠了靠,握了他衣袖的一角,歪头问:“你有很多救命恩人吗?” 25、怕水 她的身上,清淡的药香混合着别的气息,异常的好闻,也让慕容御心底紧绷的神经慢慢舒缓了一些。 慕容御吸了口气,说:“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只你一个。” “那我真荣幸。”明无忧微笑着,又朝他身边靠近了三分,含笑说道:“我喜欢离殿下近一点,殿下会不会觉得我不知礼数?” 慕容御没有说话。 明无忧拽了拽他的袖子,“殿下,你还没回答我。” “……”慕容御静默片刻,淡声说:“不会。” 明无忧默默地垂下眼帘,有一句没一句地与他闲话着,说起江州的风景,说起明月山庄的药泉。 她的声音合着清风传进慕容御的耳朵里,异常的好听。 慕容御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十几丈的石廊,先前踏上来的时候浑身僵硬,恨不得施展轻功掠过去。 但现在却觉得这石廊也太短了,这么快就到头了? 跟在身后的彩月和冷骁都错愕的看着两人的主子。 以明无忧和慕容御此时的关系来说,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瞧着有些亲近了,但偏偏看起来就是那么和谐,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下了石廊便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前。 管事上前说道:“里面就是药泉了,姑娘请。” “好的。”明无忧朝着管事点点头,面容转向慕容御微笑:“多谢殿下为我撑伞,我这便要进去了,殿下,您要进去瞧瞧那药泉吗?” 慕容御很想跟着进去,但还是保持理智,淡淡说:“不了。” “好。” 明无忧颔首,又问他:“那殿下能不能等我一会?” 慕容御心头一跳,问道:“怎么?” “是这样的。”明无忧面不改色地说:“我的马车来的路上出了点问题,回去的时候恐怕不方便,我想,殿下能不能带我一程?” 慕容御抿了抿唇正要说话,明无忧又说:“殿下很是风趣,我喜欢和殿下聊天,回去的时候,若坐在一起,还能说说话。” 站在不远处的彩月睁大了眼睛:啊?马车出问题我咋不知道! 立在慕容御身后的冷骁更是见鬼似地看着明无忧。 方才殿下与你聊天除了“嗯”,就是“哦”,要么就是“不错”,或者“的确”。 这叫风趣吗? 冷骁觉得,是不是明姑娘对“风趣”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自家殿下惜字如金冷酷严肃,和风趣有半文钱关系?完全南辕北辙啊! 明无忧眼含期待地看着他:“可以吗,殿下?” “可以。”慕容御的嘴巴,比他的心动的要快,反射性的应了。 “那好。”明无忧低头微笑,“我便进去了,一会儿见。” 明无忧转身进了院子。 慕容御瞧着少女美丽的背影,眼底闪过些许懊恼。 他发现,自己好像对明无忧的要求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慕容御皱了皱眉,表情有些沉,“走!” “可是——”冷骁说道:“殿下不是答应明姑娘要等她吗?就这么走了?” 慕容御甩袖而出。 就算明无忧的车坏了,云家的人又不是死的,自然会送她回城。 …… 明无忧进去的时候,云子恒还没到。 下人送了糕点和香茗。 明无忧却没动,托着腮,想着是湖水石廊上,慕容御紧绷的身体,脑海之中也浮起一些前世的细碎记忆。 前世她收到爷爷去世的消息,伤心欲绝,在傅柔的帮助下逃出摄政王府,想要赶往江州为爷爷奔丧。 但没想到刚到码头,慕容御追了过来,说要陪她一起去。 她虽恨极了他,那时却只想快点赶到江州去,便冷眼由着他与自己一起。 为爷爷下葬后回京的路上,明无忧虚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住,竟然从船头栽进了江水之中。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京中摄政王府。 那一天,白嬷嬷前来求她,说慕容御为救她下了水,现在病的很厉害,希望她去看看他。 明无忧又怎么愿意去管一个害死自己爷爷的刽子手,只冷笑一声,根本寸步不动。 当时白嬷嬷急道:“如果殿下想要一个人的命轻而易举就能办到,怎么会留下把柄,让人来告诉你,人是他害的?” “而且殿下对明姑娘那么好,就是有求必应,您刺伤他几次,他都毫无怨言,还为您遮掩,彻彻底底地将您捧在手心里啊,连下人说您一句不好都不允许,他又怎么可能去害您的亲人?” 白嬷嬷言辞恳切地说:“求求你了明姑娘,你就去看殿下一眼,殿下已经昏迷五日了,水米未进!” 白嬷嬷是明无忧到了摄政王之后,对自己最好的人,明无忧终究是动摇了。 她去到那冰冷的大殿,看到慕容御脸色死白的躺在床榻上,有些心惊,没有想到,平素冷酷强悍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虚弱的时候。 她坐与床边为他诊脉片刻,皱起眉头:“他只是吸了些水,受了凉而已,不至于昏迷不醒。” 明无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在做戏,开了药便要走。 白嬷嬷却拖住她,声泪俱下地说:“殿下怕水,为了救姑娘,他跳入江水之中,看似只是吸了几口水受了凉,实际上是诱发了心病。” 明无忧觉得可笑:“他怕水,有心病?” 慕容御在摄政监国之前,可是与战王起名的乾国战神。 这样强悍的男人,根本就毫无弱点! 白嬷嬷哭道:“我又何苦骗姑娘呢?殿下是小时候落下的心病,他一直就怕水,只要是在水面上,或者是坐船,身体就会下意识的紧绷。” “只是他为人素来冷酷,面无表情,除了老奴以外,便是连贴身跟着的人,都不知道他这份畏惧。” “两年前殿下在观澜湖落水,要不是姑娘相救,恐怕根本回不来,姑娘,老奴绝对没有夸张——” “您就算不稀罕殿下对您的情分,也想一想朝廷,想一想皇上,皇上也对您不错啊,殿下是他最亲近的叔叔了……老奴求您了,您陪陪他,与他说说话吧……” 明无忧将信将疑,最后,还是留在了那冰冷的大殿里。 26、总之插翅难飞 她坐在床榻边上,表情冷漠地看着慕容御。 她不知道自己能与他说什么。 但白嬷嬷一直催促明无忧,几乎是哭诉祈求,说慕容御一直在喊明无忧的名字。 明无忧想起自己因为他,好好的生活一团糟糕,爷爷也不在了,便忍无可忍地对着昏迷的慕容御细数他的罪。 “你身为摄政王,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我是被下药了,可你好着,你为什么要碰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回京,你让我和爷爷生离死别!”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你把我关在这里,你说你喜欢我?你只是把我当个金丝雀圈起来而已。” “你懂得什么是喜欢!” 白嬷嬷大惊,连忙要制止她。 却不想慕容御竟然睁开了眼睛,哀声说:“无忧儿,对不起。” 明无忧瞪着他,瞬间喉头一哽,明明恨他,却瞧见他眼里的悔恨和苦涩,心里又疼了起来。 …… 前世的记忆太过压抑深沉。 明无忧的手放在心口,缓缓地吸了口气,才稳定下情绪来。 明无忧暗忖:如今的他,便如同前世那般,也还是怕水,他那么怕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前世她对他关心的太少,倒是不知道缘故呢。 “小姐,云公子到了。”彩月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无忧回过神,起身便看到一身白衣,眼蒙白绢的云子恒款步而来,“久等了,明姑娘,药泉水已经取来了,姑娘可看看。” “好。” 药泉水被一个小玉盏盛着,送到了明无忧的面前。 明无忧用早先准备好的药粉和银针试了试,点点头说:“这药泉的确对公子的眼疾有用,可以取来制些药汁,清洗眼睛,加速恢复的效果。” 云子恒说:“那么,就劳烦明姑娘了。” 接下来,两人便就怎么医治的事情细细说了会儿,明无忧开始给云子恒针灸。 针灸的穴位都在眼周和头部,花费的心思和时间也更多。 针灸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明无忧慢慢帮云子恒将白绢蒙上,“好了,三日之后继续。” “多谢。”云子恒问:“时辰也不早了,姑娘不如留下吃个便饭?” “这……” 明无忧迟疑了一下,她想起,刚才和慕容御说好,他会等她的。 她更想和慕容御一起用午膳。 云子恒笑道:“姑娘要是有事,便先办事要紧。” “嗯。”明无忧点点头,说道:“下次有机会一起。” 她示意彩月收拾了药箱,正要出门,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转头来说:“对了,云公子怎么送了五万两那么多的银子过去,诊金用不了这么多。” “嗯……”云子恒沉吟了一下,说道:“其实这个诊金,不是我自己准备的,是旁人帮我准备的。” 明无忧挑眉:“傅柔吗?” “不是。”云子恒直白道:“摄政王殿下准备的。” 明无忧愣住:“他……为何……” “或许,殿下是觉得云家太穷,付不起诊金吧。”云子恒含笑说了一声,又道:“也或许,他觉得姑娘的医术值这么多银子。” 明无忧陷入静默之中,暗暗思忖慕容御搞什么,送钱给自己啊?! 五万两虽然不少,但明家也不缺这个银子。 她不是个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猜想上的人,她打算等会儿直接去问慕容御。 明无忧便与云子恒客气地告辞了,只是出了雅园之后,却有个小厮在等她:“明姑娘,摄政王殿下让小的与您说一声,他有些急事先行离开了。” “……” 明无忧沉默了片刻,心中冒出来两个字:又跑。 不过还知道留个人告诉她,他走了呢。 那么现在明无忧是不是该夸夸他,身为摄政王,放人鸽子还不忘保持一点礼貌和风度? 小厮又说:“你的马车若有问题不便回城,小人为您安排车马。” “不必了。”明无忧淡声说道:“我的马车,车夫应该修好了,我自己回去,多谢小哥传话。” 明无忧带着彩月除了明月山庄。 对于慕容御的逃避,好像两三次之后也习惯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 他逃,她追,总之插翅难飞。 先让他跑着吧。 到了门前上了马车,明无忧吩咐出发。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马车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真的坏了! “小姐,先下来吧。”彩月叹息道:“让护卫们看看能不能修。” “……”明无忧无言以对,暗暗思忖,自己是不是个乌鸦嘴? 可巧了,这儿已经下了山庄有一段路,离进城还有一段,真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啊。 这要是修不好,怎么弄? 就在她犯嘀咕的这会儿,彩月忽然咦了一声:“小姐,前面那是不是摄政王殿下的车驾?” 明无忧一眼扫过去,还真是。 冷骁骑着马到了明无忧的面前来,诧异地说:“怎么明小姐的马车坏了吗?这可不好回城,不然随我家殿下先回去再说?” 明无忧默默地看着他:“殿下让你来的?” 冷骁颔首:“是。” 明无忧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你们不是有急事走了吗?” 冷骁面无表情,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请姑娘移步,上车。” 明无忧笑了一下,也不追问,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慕容御的马车很大,摆设却很简单,平榻供坐卧,黄梨木的小桌上放着奏折和文房四宝。 右边有个沏茶用的小几。 慕容御淡淡看了她一眼,正要说点什么,明无忧就率先开口:“殿下在等我吗?” “……”慕容御抿了抿唇。 他当然在等她! 先前他决定要回去,不能那么顺她的意。 但出庄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今日云子恒也在明月山庄。 明无忧前世对云子恒欣赏的很,慕容御心里有些防备,知道他们今日在此处治眼,才巴巴地跑来,哪能就那么回去? 但人都已经出来了,再折回去,理由也不好找,便索性等在了半路上。 至于那坏了的马车,当然是为了给他们两人创造一点独处的机会,让冷骁去做了一点小动作。 想到她先前约自己同行,自己扭头走了,现在还派属下弄坏她的车在来等她。 慕容御觉得自己的头有点疼。 简单的事情怎么被他搞得这么周折? 明无忧趴在黄梨木的小桌上看向慕容御:“我好高兴能和殿下坐一辆车。” 慕容御唇瓣微开:“——为什么?” 明无忧大方地说:“我就是喜欢和殿下待在一起。” “因为龙涎香?” “也不是,唔……”明无忧认真说道:“殿下送我的小玉船我也很喜欢,我还喜欢和殿下说话,殿下,我饿了,你能不能陪我用午膳?” 27、尴尬 慕容御沉默着,心里自然乐意,一点拒绝的念头都没有。 他低咳了一下,淡声说道:“你既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自然不能让你饿着。” 明无忧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因为你是救命恩人,所以我才勉为其难陪你吃饭。 “好啊。”明无忧笑了笑。 车驾缓缓起行。 慕容御拿起桌上的周折翻看起来。 明无忧则坐到了一边,顺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慕容御捏着奏折,心里有点燥意。 明明明无忧什么都没做,还很安静,但他就是静不下心。 慕容御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思忖或许是这个奏折上说的事情太让人烦心了,换一本吧。 但是连换了三本,他还是难以静心。 他的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就是想往明无忧的身上缠绕。 最后,慕容御长吸了一口气,放弃抵抗。 他暗暗告诉自己,那就看一眼,一眼之后,再看奏本。 他捏着那奏本,慢慢地抬起视线,然而这一看,他顿时愣了愣。 明无忧有些犯困,阖着眼皮半睡半醒,身体也随着车驾不稳在轻轻的摇摆。 慕容御这时候才发现,她眼下暗影重重,瞧着似乎好久都没睡好的样子。 马车在这时颠簸了一下。 明无忧的脑袋随着惯性朝着车壁栽了过去。 慕容御连忙伸手,巧妙地托住她的脑袋,没让她撞到头。 偏巧就是这一瞬,马车又是一颠。 这一颠比先前要猛一些,明无忧直接朝着他的身前撞了过来,扑跌在他腿上。 慕容御僵住。 明无忧醒了过来,察觉到自己的脸好死不死地,正贴在某个隐晦的补位。 明无忧也在瞬间僵成了一座石雕。 唰的一声,明无忧光速坐起。 她别开脸看着外面,素来含着浅淡笑意的脸上浮起一片潮红,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咳嗽了一声,当什么都没发生。 被人占了便宜的慕容御定下心神,默默地瞧了一眼明无忧那绯红的脸,眼底反倒浮起些许笑意,“官道崎岖,这江州的父母官无用,连路都修不好。” “是啊,是啊。”明无忧讪笑了一下,可不敢回头看他。 前世她虽然失身与他,可被他带回京中摄政王府之后,他一直纵着她,后来再未碰过她。 江州行馆那次又是下药,细节她都忘了。 和他那个地方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属实算是第一次,她尴尬死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慕容御也没去看奏本,靠到另外一边车壁上休息去了。 …… 一会儿之后,马车在一处庄园前停下。 明无忧下了车,瞧见门前牌匾上写着“朱家庄园”四个大字。 “我们在此处用午膳吗?”明无忧问道。 慕容御随她之后下的车,淡声说:“嗯。” 明无忧瞥了他一眼,“殿下请我吗?” 朱家的食肆在整个大楚都是有名的,他们不开酒楼,而是做更具有格调的庄园,庄子内是风格各异的雅园,环境清幽,景致绝美,菜色也是一绝。 这也就意味着,不便宜。 明无忧自然是不差这个钱的,但没想到慕容御会带她来此处,便顺势打趣了一句。 “嗯。”慕容御点头,迈步往里走。 他们定的雅园玫瑰花香四溢,进去的时候,已经有管事侯在那儿,恭敬地引着两人入了座。 明无忧提着裙摆坐在慕容御的对面,环顾了一圈。 这里的玫瑰不止红色,还有粉色,蓝色,白色,甚至还有绿的,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明无忧最是喜欢玫瑰,瞧着便觉得心中喜悦,暗暗思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专门定的? 应该是吧。 明无忧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笑意。 慕容御问:“今日给云公子治眼,如何?” “挺顺利的。”明无忧说道:“他的眼疾不算特别复杂,有几样药材比较稀缺,找到了便能治得好。” “是么?”慕容御淡声说:“他的眼疾,可是连京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明姑娘竟然能治,当真是机缘。” 话落,慕容御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明姑娘觉得,云公子为人如何?” 明无忧还为这院子的事情高兴着,随意回了一句:“不错。” “……” 慕容御皱了皱眉,思忖这“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多不错? 就在这时,管事送了饭菜过来。 朱家庄园的饭菜天下一绝,色香味俱全。 慕容御只好将心里思忖都压了下去,沉默进食。 他吃饭的时候,一向一言不发。 明无忧早上起得早,随意吃了一些,着实是饿着了,这会儿也懒得撩拨他,认认真真吃饭去了。 等用完了饭菜,明无忧才想起五万两的事情来。 “殿下。”明无忧瞧着他:“为什么要帮云公子准备那么多的诊金?” 慕容御唇瓣微抿,随口说道:“他没钱。” 明无忧挑了挑眉。 云家没钱? 慕容御其实是听说傅柔治病五万两,然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吩咐冷骁准备了五万两。 不过是随手办了件事情,也没有任何目的,哪里知道,这会儿明无忧还专门来问? 他不想说这个,便道:“园中风景不错,要走走吗?” “好。” 明无忧点了点头。 能与他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她当然还是挺乐意的。 两人便这么往外走去。 此处庄园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湖水,风景甚好。 或许是因为明无忧在身边的缘故,慕容御从河边走过,身体并未像先前在明月山庄那般紧绷。 只是慕容御一直沉默着。 明无忧只好没话找话,“殿下,傅明廷招供了吗?我能不能问一下,案情现在的进展?” “你无需担心。”慕容御平平说道:“你们明家不会牵连在内。” “哦。” 明无忧点点头,垂眼看着慕容御垂在衣袖下的大手,心里有点儿痒。 以前他总是喜欢拉着她的手与她说话,说的最多的便是:无忧儿,你理理我吧。 可如今的这个人,当真是有些冷。 冷的她非常不适。 “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亭子里面,忽然传来一道娇柔的女音。 傅柔?! 明无忧怔了一下,快速握住慕容御的手,将他往回拉,便躲到了假山之中。 28、傅柔可不是个孝顺的女儿 慕容御眉心微皱。 “嘘。”明无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外面的亭子,“听听她说什么。” 慕容御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没有动。 明无忧没有松开他的手,轻轻地捏着他的手掌,暗暗想,自己是不是还得感谢傅柔一下,才想着要牵他的手,傅柔竟然就给自己创造了这么一个条件。 只是他竟然没有挣开,是忘了吗? 明无忧低头瞧了二人交握的手一眼。 假山这里的位置是有点窄的,两个人面对着面,这个距离,气息交融。 明无忧忍不住朝他又靠近些许。 慕容御也有些心猿意马,手指忍不住捏住了她滑嫩的掌心。 这时,不远处的亭子里响起云子墨的声音。 “你别哭啊,慢慢说,只要是哥哥能做得到的,哥哥一定帮你办,好不好?”云子墨的声音里面充满怜惜:“好妹妹,你哭的哥哥心都碎了,慢点说啊。” 傅柔啜泣了两声,断断续续地说道:“爹爹还在牢中啊,他到底也养了我几年,我怎么可以不管他的死活?哥哥,你帮我救爹爹出来好不好?” “你不是唤摄政王是九哥吗?你跟他求求情!” “这个——”云子墨面有难色:“你想救他啊……这事儿不是哥哥不帮你,是那个傅明廷牵扯的事情太多了,我就算是与九哥去说,九哥也肯定不会放人的。” “九哥做事,一向是律法在前,人情在后——” 云子墨的话还没说完,傅柔就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爹爹他会不会死啊。” “不会不会!”云子墨连忙安抚道:“九哥手底下的人都很有分寸的,只要傅明廷把该交代的交代了,怎么可能会死?但苦头肯定是要吃一点的。” “哥哥的意思是,他们会打他?”傅柔花容失色,“爹爹这些年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住一点点的折磨?” 云子墨见她泪流满面,着实是慌了,连忙就说:“这样好了,我打听一下他的情况,你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爹爹这些年来虽然不怎么关心我,可小的时候到底也疼过我几年,我最近这几日晚上老是梦到爹爹浑身是伤——” 云子墨更加心疼,“柔柔真是个好姑娘,那傅明廷对你也不怎么样,你竟然还这么关心他……哪像那个明无忧,明明是她亲生的父亲,竟然直接将人打了交出去!” 傅柔说:“哥哥,你别这样说,姐姐只是性子刚硬些——” “你还在为她说话!”云子墨冷声说:“她对你那样,开口便是阴阳怪气的,哪里是性子刚硬,我看分明就是嫉妒你认了亲,以后就要飞黄腾达了吧?” “连亲爹都不认的人——啊呀!” 假山内,忽然一道凛冽的气劲卷了过去,云子墨连忙躲闪,但是那气劲来的刚猛迅速。 他闪避不急,竟然被打的噗通一声掉入河中去了。 傅柔原本就站在栏杆那里,她手无缚鸡之力,被气劲裹夹,连反应都来不及,也噗通一声掉了进去。 “柔柔!” 云子墨大惊,连忙上去把傅柔拖出水面,沉声骂道:“哪个狗东西敢偷袭小爷,滚出来!” 慕容御从假山之中迈步而出,眼底冷芒闪烁:“你今日很空?” “……九九九、九哥——”云子墨僵在那儿,当他看到慕容御牵着明无忧的时候,顿时明白了什么:“是你将我打下水?!” “她救过本王,是本王的恩人,谁若敢说她半个字的不好,本王必不轻饶。”慕容御冷冷说道:“今日打你下水,是看在你父王和你大哥的面子上。” “如果还有下一次,别怪本王不念情分。” “……”云子墨僵了僵,对着慕容御,到底是不敢多说什么。 他冷冷地扫了明无忧一眼,丢下一句:“知道了!” 然后便抱着昏死过去的傅柔快速离开了。 明无忧心情愉悦地说:“殿下好是护短,做殿下的恩人真好。” 一旁的冷骁暗暗想,殿下的确是有点护短,但这么护着的,也便是明姑娘这一位了吧。 慕容御问道:“要继续转一转吗?” “不了吧。”明无忧摇头。 她其实是有些累的,想和慕容御多呆一会儿,才说一起游园,但这会儿被傅柔这么一搞,就想起一些别的事情来。 慕容御点点头。 送她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没说话,各怀心思。 慕容御在想傅柔和战王府的关系。 明无忧则在想,认亲这件事情,除了信物之外,最关键的,便是当初接生的稳婆。 她重生的这个时间点太迟,稳婆已经被傅柔捏在了手中。 最近这段时间,她也派出不少人去。 但傅柔把稳婆藏起来了,她根本找不到。 要怎么将稳婆找出来呢? …… 回到江州别馆之后,慕容御一直没有说话,沉思旧事。 前世明无忧对傅柔可为是疼宠倍加,便是亲姐妹也做不到那个份上,如今忽然对傅柔冷脸,或许是看清楚了傅柔的真面目? 那傅柔—— 慕容御皱眉片刻,问:“冷骁,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早上刚收到消息。”冷骁连忙上前,“能证实傅柔身份是两个人证,傅明廷和稳婆,现在他们都认定傅柔就是战王的女儿。” “认定了?”慕容御眯起眼睛。 傅柔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傅明廷多年来,从未从未管过傅柔的死活,她也绝不是个孝顺的女儿。 既然已经认定了身份,那么她为何还非要见傅明廷不可呢? 慕容御想了想,说道:“冷骁,你给云子墨行个方便,放傅柔去见那傅明廷一次。” “这——”冷骁愣了一下:“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自有打算,你只管去做便是。” “是!”冷骁不敢多问。 …… 云子墨带着傅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云家别馆,立即便请了大夫。 傅柔是因为被内力卷到,落水之前就昏过去的。 慕容御也没有下死手,她只是昏沉,片刻便醒了。 她茫然地看着云子墨:“哥哥,我那会儿是怎么了?” 云子墨不好说慕容御动了手的事情,便说:“许是你上次的恶疾落下了隐患,所以忽然昏倒了。” “是吗?”傅柔皱了皱眉,看到云子墨一身湿衣还没换,顿时心疼地说:“是哥哥下水救我的?你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29、冒名顶替 云子墨瞧着傅柔脸色发白,还关心他的情况,顿时觉得窝心,觉得这妹妹太懂事乖巧了。 “哥哥是男人!”云子墨拍胸脯说道:“穿会儿湿衣服能有什么——阿嚏!” 话没说完,他便打了个喷嚏。 傅柔担忧地说:“怕是受凉了,哥哥,你先去换衣裳,最好再能喝点姜汤,姜汤我会煮的,我这就帮哥哥去做。” “不用!”云子墨连忙站起身来:“哥哥换身衣服就好了,你好好休息。” 等云子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之后,傅柔脸上的关怀逐渐隐去。 她那低垂的眼中,含着诸多嫌弃。 认亲的信物是两样,一样就是她手上的木制将军令,还有一样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傅明廷知道。 可傅明廷被丢在牢里了。 她本是指望着,云子墨能把傅明廷救出来。 现在倒好,云子墨根本救不了人。 这战王府四公子,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缺少信物,她这战王独女的身份就不能坐实了,这可怎么办? 傅柔抿紧了唇,暗暗想,等会儿再见云子墨的时候,她可得好好哄哄他,就算不能救傅明廷,也好歹让她能去见傅明廷一面。 只要见到了人,她旁敲侧击地,说不准能探问出来呢? 如此一想,傅柔暂时舒了口气。 云子墨回去沐浴换衣,没一会儿就过来了,进来的时候满脸喜色:“柔柔,哥哥与你说个好消息。” 傅柔微笑:“什么好消息啊?” “你可以去狱中看你父亲了。”云子墨温声说道:“刚才冷骁过来传的话。” 云子墨是回来的路上派人给冷骁那边递了话的。 原本是想着,慕容御把他都打下水了,约莫是在气头上,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同意的。 谁知道这么快就回话答应了。 看来九哥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前提是只要不去招惹明无忧。 傅柔大喜:“真的吗?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去?”云子墨想了想,贴心地说:“你今日刚落了水,身体怕是不舒服,不如休息两日,哥哥陪你一起去。” 傅柔只好点头。 这接下来的两日,她基本过的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到了探望傅明廷的时间,她选了一件朴素简单的衣裙,身上也没带什么配饰,看上去便是个担忧父亲,无心打扮的好姑娘。 云子墨陪着她坐马车,一路柔声劝服:“别太担心,我问过了,他也没吃什么苦,就是一开始明无忧打的那二十板子而已,现在都好的差不多了。” 只是因为傅明廷现在是要紧人证,所以不能放出来。 “谢谢哥哥。”傅柔温柔地笑着,心里却在思忖,等会儿见了傅明廷要怎么说。 很快就到了江州大牢门前。 慕容御亲自过问江州贪腐之事,官府大牢也被慕容御的禁卫军接管。 傅柔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瞧着那些全身是甲胄的禁卫军稍微有些怵。 “别怕别怕。”云子墨低声安慰,拿了个腰牌给守卫,然后说:“哥哥陪你进去。” “可是哥哥,我想和父亲说点体己话。”傅柔看着云子墨:“哥哥在外面等我行不行?” 云子墨想了想,“也行,那你进去吧,别怕啊。” 傅柔娇俏地朝着云子墨笑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 傅明廷不是什么重刑犯,被关押在一般的普通牢房里。 牢房内潮湿发霉,散发着一股股恶臭气息。 傅柔忍不住用手帕掩住了口鼻,看着那伏在木床上的人,迟疑地唤:“父亲?父亲是你吗?我是柔柔,我来看你了。” “柔柔?” 木床上披头散发满身狼狈的人抬起头,当看到傅柔的那一眼,瞬间便扑了过去,“你怎么进来的?你已经找上战王府的人了是不是?” “他们认你了!?” 多日来的牢狱关押,让傅明廷早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儒雅,此时像快疯了似地,一把抓住傅柔:“你赶紧想办法救爹出去,快!” “父亲。”傅柔眉心闪过厌恶,但脸上的表情却保持着乖巧柔顺的模样,“你先别急,认亲的事情出了一点问题。” 傅明廷急忙道:“什么问题?!为父亲自作证,还有稳婆,和当年的婢女嬷嬷,还能有什么问题!” 傅柔提醒道:“信物。” 傅明廷愣了一下。 傅柔又说:“我也不瞒爹爹,现在我的确和战王府的人联系上了,就住在他们的别院里,来的人是战王世子和四公子。” “四公子已经认我了,对我特别好,但是世子一直不冷不热的,说要信物才能确定。” “认亲的信物,爹爹不是说有两样吗?一样是您给我的木制将军令,另外一样是什么?您告诉我,我去找。” “只要找到了,拿到世子面前,再加上人证,战王府就会认下我,到时候我会立刻救爹爹出来。” “好,好!”傅明廷连连点头,说道:“那信物就是——” 可是话刚到这儿,傅明廷忽然眯了眯眼睛,冷声说:“不行,你先救为父出去,为父再告诉你这件事情!” 傅柔柔弱道:“可是,女儿无权无势,怎么能救爹爹出去呢?” “女儿只能借助战王府的势力啊。” “我不管!”傅明廷冷笑:“你去想办法,我要是出不去,你就得不到信物。” “我实话告诉你,那信物是什么,这世上除了死去的明若,便只有我知道,你只能救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傅柔咬紧了唇瓣,听得傅明廷又得意地笑道:“你要是半个月内不救我出去,我就把你冒名顶替战王独女的事情说出去。” 傅明廷的声音又阴又冷:“好女儿,你的母亲是怎么生的你,为父可是清清楚楚。” “你到底是谁的种,为父也清清楚楚。” 傅柔浑身僵冷,如坠冰窖。 一旦被傅明廷抖出去,那她先前的努力,对云子墨的百般讨好便全都白费了。 现在她已经失去明家的庇佑,一旦不能确定是战王独女,就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孤女,还会担上冒人身份的罪责。 最糟糕的是—— 真正的战王独女是明无忧,明无忧现在这么憎恶她,如果让明无忧认回了身份,自己岂不是要直接被明无忧给踩死? 30、我等你 “我……”傅柔颤声说道:“我帮父亲想办法。” “这才是好女儿。”傅明廷哼了一声,“快点去想,爹在这地方快受不了了!” “好。”傅柔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又说:“可是爹爹,现在关着你,是摄政王殿下亲自吩咐的,就怕战王府那边也不好帮你。” “我这次也是求了四公子好久,才能来见您一面的,您看看外面有没有什么人能帮得上忙的,女儿可以帮您联络。” “这个么……”傅明廷思忖了一阵子,“你带着战王府认亲的信物,十五的时候到城北海棠坞去一趟,见那儿的老爷。” 傅柔询问道:“我记得,城北的海棠坞好像是江州刺史大人金屋藏娇的地方。” “不错。”傅明廷说:“他每个月十五都会去那儿找那女子厮混。” “为父这些年可没少给他送银子,就连那海棠坞,都是为父给他置办的,再说了,他就算是不看在这些年的份上,看在战王府的份上,也不可能不管。” 只要傅柔确定身份,那他傅明廷也就成了战王府的红人了! 傅柔又寻问了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傅明廷挑拣重要的与她说了,之后,典狱长来催,傅柔便离开了。 等她走后不久,一个一身玄黑,束着墨玉高冠的男子,从不远处的干净暗室之中走了出来,眼神幽沉。 冷骁压低声音说道:“她竟然不是战王的女儿!而且,傅明廷说起信物时候提到一个人叫做明若,明姑娘的母亲便是叫做明若,那岂不是说——” 明无忧才有可能是战王的女儿? 冷骁又说:“还有那个江州刺史,他可是江州军政长官,竟然早就和傅明廷有所牵连,这——” “官商勾结,不外如是。若不是江州刺史,其他人哪来的胆子敢药了女子送给本王。”慕容御冷冷一笑:“今日的收获可真是不小。” 冷骁不敢说话。 这江州官场,看来从根上就坏了。 …… 慕容御一回到江州行馆内,立即下了一道命令:“你派去找一下傅柔。” “殿下的意思是——” “杀。” 慕容御只有一个字。 不是战王的女儿,那么,他连最后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掌乾坤,定生死,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才是慕容御。 “是!”冷骁领了命令,又问:“那江州刺史那边……” “你派人继续暗中追查他与江州内部以及朝中官员勾结的证据,不必动他。” “属下明白。” 冷骁退了出去。 慕容御缓缓地靠入太师椅之中,单手撑着额头。 皇兄崩逝的时候,元昊不过三岁稚子,他从边关赶赴京城摄政监国,以雷霆手段震慑百官,安定朝堂。 但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潮涌动。 这一次的江州贪腐案,牵连的太多了。 慕容御其实更喜欢战场上金戈铁马剑指长空的生活,不喜欢做政客与人尔虞我诈。 但现在却又不得不过这样的日子。 他蹙着眉,仔细地思忖着如今的局势,江州的情况,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暗沉下来,白嬷嬷送了晚膳进来。 “殿下。”白嬷嬷面含温柔慈爱的笑容,“今日明月山庄一行,感觉怎么样?” 慕容御便想起了明无忧。 想到她面含淡笑与自己自己说话,问自己,殿下可不可以等她,可不可以为她打伞,可不可以陪她用午膳。 以及,在马车上,两人不小心碰到之后,明无忧那张潮红的脸。 慕容御过度冷峻的容颜慢慢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淡声说:“不错。” “那看来明月山庄的风景真的很好。”白嬷嬷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多言,把饭菜给慕容御摆好,叮嘱道:“殿下可得多吃一些。” “嗯。” 慕容御点点头。 他素来惜字如金,话很少,这便低头用膳去了。 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来。 “什么事?”慕容御停下筷子问。 白嬷嬷皱眉,想着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来打扰殿下用膳。 她迈步过去,却见是个婢女拿着信。 信封之上有个玉船印记。 “殿下。”白嬷嬷拿着信到慕容御的面前来,微笑道:“明姑娘送信来了。” 慕容御微怔,没想到下午些才分开,她现在就会递信过来。 白嬷嬷知道明无忧对与慕容御的重要性,将信拆开便送到了慕容御面前来:“殿下看吧,看过了再用膳。” “……嗯。” 慕容御将信拿过来扫了一眼。 信两页纸,一页是副简单的小画,画的是他坐在马车之中手握奏本的模样。 白嬷嬷笑赞道:“明姑娘画技当真绝妙,寥寥数笔,却将殿下的形神勾勒的十分到位呢。” 慕容御的视线在那小画上面流连了许久,才去看另外一张。 另一张上简单几句话,说想见他,明日约在清风明月楼。 信的最后三个字:我等你。 慕容御瞧着那三个字,莫名觉得心里柔了一片。 他想,是不是前世她对自己永远那么冰冷,所以现在这么简单的三个字,他都觉得比甜言蜜语还好听? 慕容御嘴角动了动,仔细地将信和画都收好,忽然觉得,眼前的饭菜色香味俱全,食欲大开,方才发愁的江州贪腐事件,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甚至是这一晚上,他睡过去,竟然又梦见了那一年在观澜湖上,明无忧救他的情形。 她拖着他从冰冷的湖水之中爬出来。 那时候是隆冬,他受了寒,恍惚之中感觉有人拉扯自己的衣服,费力的张开眼,就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轮廓。 那女子温声与他说:“公子,你别怕,我医术很好的,肯定能救得了你。” 她含着笑意又说:“我不是要冒犯你,我是想帮你烤衣服,你穿着湿衣服的话,很容易寒气入体的,松手好不好?” 他是个戒备心极强的人,但那会儿,竟然乖乖地就松了手,由着她将自己的湿衣扯走。 后来,他陷入了彻底的昏沉。 恍惚中感受到什么东西贴在自己的唇上,又香又软,比他小时候吃过的最美味的糕点都诱人。 他忍不住咬了上去。 有人用力推他,他不愿放弃嘴边的美味。 然后——啪! 脸颊上传来热辣的疼痛,他被人打了巴掌,彻底清醒过来。 31、削竹子削傻了 “我好心救你,你竟然欺负人!”有气愤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看过去,便见一个少女正瞪着他。 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丝绸一样柔顺的长发披垂在后背上,那张脸上,五官精致的仿佛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她的眼底又羞又恼,脸色涨红,唇瓣也红的娇艳欲滴。 他的喉结动了动,意识到方才所谓“美味”是什么了,僵硬地说:“抱歉!” 或许是觉得这两个字不足以表达他的歉意,他又说:“我不是故意的——” 少女看了他良久,没说话,拿了水和药给他,让他吃下去。 梦里的明无忧灵动而慧黠,就如同他昨日遇到的一样。 真好。 …… 傅柔回到行馆之后,心情十分烦躁。 以她现在的能耐,救傅明廷出来谈何容易?云子恒可不会帮她。 可是拿不到信物怎么办啊! 偏偏云子墨又一直守在她身边,以为她是担心父亲所以心情不好,便一直和她说些有趣的事情逗乐子。 傅柔勉强应付着他,实则心里早就烦透了。 就不懂得,堂堂战王府的公子,为何会如此烦人! 好不容易送走云子墨,时辰已经很晚。 傅柔又整晚考虑怎么拿到信物,也甚至不断回忆这些年在明家待着的时候诸多细节。 但始终没办法确定信物到底是什么,最后心烦地一整夜都没睡着。 早上的时候,她才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暗暗决定,既然战王府暂时帮不上忙,那就去找那个海棠坞的江州刺史想办法。 嗯,这个月距离十五还有几天呢。 …… 第二日一早,慕容御用了早膳便往清风明月楼去了。 他今日是便装出来的,只带了冷骁一个人,进到清风明月楼之后,便还选了上次那个靠窗的二楼特等席坐下,瞧着对面的百善堂。 只是瞧了一会儿,慕容御却意兴阑珊地收回了视线。 今日百善堂二楼很空,不见明无忧。 慕容御视线漫不经心地扫着街面上来去的百姓,不一会儿有些发困,便以手撑着下颚,闭目假寐去了。 百善堂内,明无忧例行巡视了一遍,才上到二楼内坐下,打算喝口茶。 彩月忽然低声开口:“小姐你看!” “什么?”明无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逐渐眼底含笑,“约的是午膳,他却来的这样早。” 明无忧茶也不想喝了,“早上让你带的东西呢?” “在这儿!”彩月赶紧把一个漂亮的长条盒拿出来递给明无忧。 明无忧接过,提着裙摆下了楼。 她直接进了对面的清风明月楼,熟门熟路找到了慕容御所在的那间特等席。 “明——”冷骁守在外面,瞧见她有些诧异。 明无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我瞧他睡着了,小点儿声,别扰他。” 明无忧比了个我进去的手势,便动作极轻地将门推了开去。 她踩在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朝着里面探了探身子,却见慕容御那双漆黑的眼眸正一闪不闪地看着她。 明无忧默默片刻,反应过来。 慕容御可是非常警醒的,就算自己开门的动作再小,他怕是都察觉到了。 既然已经吵醒了她,明无忧也不躲着,大大方方地到桌边去,坐与他的对面,“殿下来的好早。” “今日无事。”慕容御淡声开口,眼睛不露痕迹地从她身上扫过。 今日的明无忧穿着她喜欢的紫色珑纱广袖留仙裙,梳着漂亮的垂挂髻,露出光洁的额头,远山一样好看的眉毛下面,一双眸子亮晶晶地闪着光。 仿佛见到他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 慕容御的视线落到了她的眼睛上,实在舍不得移开。 他想起,前世在观澜湖那次,便是被她这双眼睛吸引,沉沦,一眼万年再都忘不掉。 明无忧唇角微弯,“我给殿下准备了一个小东西。” “……什么?”慕容御回过神,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个。” 明无忧把长盒子拿到桌面上来,满眼含笑地看着慕容御:“殿下自己打开看看吧。” 慕容御挑了挑眉,倒是也没多说什么,拇指一动,挑开了那盒子的锁扣。 里面是一把纸扇。 明无忧将那纸扇拿出来,轻轻展开,扇面上绘了一副山水图。 明无忧说:“我画的,扇子也是我做的,殿下瞧着喜欢吗?” “你——自己做了,送给我的?”慕容御怔了一下,迟疑地说道:“为何送东西给我?” “我忽然很喜欢扇子,便做了。”明无忧唇角弯弯地说:“想着殿下握着扇子,肯定特别好看。” 明无忧把扇子朝着慕容御递过去。 慕容御犹豫着,将那扇子接住。 他的那只手,这辈子提过枪拿过剑拉过弓握过笔,却还是第一次握扇子。 他对扇子这种东西,原本是无所谓喜欢或者讨厌的。 无感。 但这会儿瞧着那山水纸扇,却觉得,这东西倒是雅致。 “果然好看。”明无忧笑眯眯地说着,“也不枉费我用了好几个晚上,削竹子削的人都快傻了。” 她是极聪明的人,既然选择追求他,除了送东西之外,当然要让慕容御知道自己的辛苦。 不然岂不是白干! 慕容御果然眉心微拧,“就为这个东西,你用了几个晚上?” “嗯。”明无忧说道:“有点难,我也是第一次做,肯定得多花点时间,这个算是用来试手的,本来是不该送给殿下这种残次品。” “但是我就是着急想看看殿下握着扇子什么样子,便拿来了。”明无忧面含微笑,认真地说道:“等过两日,我重新选材料,画个更好看的扇面做个新的,再送给殿下。” 话到此处,明无忧问他:“殿下会不会嫌弃这个扇子?” 慕容御哪儿会嫌弃! 这可是她两辈子第一次送东西给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正要说点什么,却忽然瞧见明无忧的手指上有好几个刮伤,忍不住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明无忧一怔:“殿下?” 这么主动吗? 哪知慕容御却翻过她的手,当看到她掌心还有好几道破了油皮的刮痕,慕容御的剑眉瞬间紧拧,抬眸看她:“削竹子弄的?” 32、不做亏本生意 “……”明无忧愣了愣。 这自然是削竹子弄的,其实也没什么,没想到却被慕容御给发现了。 她的手掌素白细嫩,手指也玉葱一样的好看,那些刮痕出现在上面,便显得十分的刺眼。 慕容御闻到她掌心内传来浅淡的药气,抬眸看她:“用过药了?” “嗯。”明无忧点点头,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我这只是小伤,一两日也就好了,殿下喜欢那扇子就好。” 慕容御没说话,默默地将她的手放开,淡声说:“我会随身带着。” 明无忧笑意微深,“那殿下这么喜欢这把扇子的话,我可不可以跟殿下提一件小事?” “我有件事情自己办不好,想请殿下帮忙。” 慕容御挑了挑眉,“何事?” “是这样的。”明无忧避重就轻地说道:“前段时间,我察觉自己的身世可能有点隐秘,傅明廷或许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就派手底下的人去查探。” “可是不管我的人怎么找,都找不到当初给我娘接生的稳婆了,还有我娘身边照看的老嬷嬷,也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想请殿下帮我查一查。” 慕容御眯起眼。 他没想到,明无忧竟然知晓自己的身世有问题? 前世,那些叛逆发动政变的时候,明无忧似乎都没有将目光放到身世上过。 他也不曾怀疑过傅柔的身份。 他不知道的是,明无忧是在被囚禁之后,傅柔才将身世之事告诉她的。 “可以吗?”明无忧低声说:“看在这柄扇子的份上,殿下能不能帮我?” “……”慕容御回过神来。“可以。” 就算她不说,他也必定要帮她。 她的身份,他又怎么可能让别人冒认了去? 但他看着手中的扇子,心里稍微有些闷。 原来明无忧只是为了请他帮忙,所以才做了这个,并非是专门做的。 他扯了扯唇,心底略微有些苦涩。 慕容御午膳也不想吃了。 “本王忽然想起,还有一点事情,先行告辞。”慕容御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外走。 明无忧愣住。 等回过神跟出去的时候,慕容御已经下了楼。 明无忧皱了皱眉,她要能信他当真有事才怪,必定是不想和她待着所以走了。 可她又没做什么—— 难道是太主动了,又把他逼退了?! 明无忧想,慕容御这厮如今也太畏缩了一些。 也罢,最近这两天的进展是挺快的,就让他缓缓神吧。 既然慕容御走了,午膳她也不必在这儿用。 明无忧带着彩月去船行转了一圈,便直接回明家去,打算下午的时间都用来陪爷爷。 马车上,明无忧想,照着慕容御的本事,应该能很快就找到当年的稳婆和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才是。 希望一切顺利。 …… 慕容御回到行馆。 白嬷嬷迎上前来,瞧着他手上竟然握着把扇子,诧异道:“殿下何时喜欢扇子了?” “……”慕容御的手紧了紧,随后将那扇子丢到了桌上,“捡的。” 白嬷嬷听他声音有些沉,也不好追问,便为慕容御沏茶准备午膳。 慕容御沉着脸看着京中快马奏报,这一日心情都很不好。 冷骁和冷云一众手下都屏息静气,谁也不敢触慕容御的眉头。 晚上安寝的时候,慕容御的脸色也没有舒缓。 他神色幽沉地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心中思绪万千。 明无忧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 “殿下,你可不可以帮我打伞。” “殿下,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你身上的龙涎香很是好闻。” “殿下,你陪我用午膳好不好?” “我想着殿下握着扇子肯定特别好看。” “我等你。” 慕容御猛然坐起,脸色更加难看。 他就那么僵硬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将晌午回来随手丢在桌上的纸扇拿过来,慢慢展开看,唇瓣开合,喃喃了一声:“明无忧。” 原本以为她靠近自己,亲近自己,是因为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所以才那般主动。 如今想来,明无忧那么聪慧的女子,又怎么会无事献殷勤呢? 她是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这是她当年冷脸告诉自己的原话呢。 她应该只是为了查探身世的事情,或者,还想在这次贪腐案之中,让他庇佑明家吧? 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她,都会护她。 但心里却一片苦涩。 她本无心,却诱的他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现在该怎么办? 他对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极有办法,但对明无忧,似乎永远束手无策。 慕容御闭眼半晌,唤道:“冷骁,你派人去查以前的明家大小姐明若的贴身嬷嬷和接生稳婆的事情。” “属下明白。” 冷骁应罢,又说:“傅柔一直待在云家行馆里,现在还不太好动手。” 听到傅柔这两个字,慕容御神色转冷,“那就等,等她出来——她不是还得找江州刺史救傅明廷么?” …… 十五很快就到了。 傅柔别无选择,只能前往海棠坞去守株待兔,希望能见到江州刺史,将傅明廷给救出来。 江州这里,城南富商居多,城北都是些小巷,海棠坞在双柳巷后面的窄巷,不太好找。 傅柔一路过来,暗暗思忖这个江州刺史可怎会藏,把女子藏在这几乎是贫民窟的地方,也怪不得家中正主夫人发觉不了了。 云子墨如今可谓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她,这会儿瞧着这巷子皱眉:“做什么要来这里啊,马车都过不去。” “爹爹上次与我说,此处有个表叔。”傅柔微笑着说道:“表叔和爹爹交情不错,想请表叔帮忙照看一下其余的弟弟妹妹们。” 傅柔面含愧色地说道:“我如今随着哥哥一起,待在城南的时间多,也分不出心去照看,现在帮忙跑跑腿,便是这地方不太好来,其实也没什么。” 云子墨觉得傅柔真善良,又是一顿夸赞,又说:“你肯定是要随我们回京的,就算现在能照顾一二,也不长久,要是有信得过的人那当然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马车进不去巷子,便在巷子口停下。 “应该就是前面那间。”傅柔指了指挂着红灯笼的小院子,笑着说:“哥哥,我自己过去,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33、刺杀 “好。”云子墨点头。 他下了马车,扶着傅柔下来之后,目送傅柔进去,便双手叉腰,站在马车边候着了。 傅柔带着银铃,一步步往里走,到了那小院子之前便叩了门。 “是谁?!”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子谨慎的询问声。 “我姓傅,是船商傅老爷的女儿,奉我爹爹的吩咐,来此处给柴娘子送点儿东西的。”傅柔按照傅明廷的交代这么说了一声。 哪里里面沉声骂道:“这人没有柴娘子,滚吧!” 傅柔怔了一下,又说:“可爹爹说的就是这个地方,怎么会——” 里面的人骂的越发凶悍:“小贱蹄子,再不滚老娘放狗了!” “……”傅柔没被人这么凶过,就僵了一下,待要再说点什么,隐约听到门内招呼了一声,有凶狠的犬吠声响了起来。 傅柔脸色一变,再不敢停留,提着裙摆便往巷子口跑。 她自小最是怕那种毛茸茸的动物,猫狗都惧。 可就在她走出此处不过五六步远的时候,斜刺里忽然飞来一只菱镖。 “小心!” 原本站在巷子门口的云子墨大惊,随手丢出一样东西,将那菱镖砸飞。 下一瞬,云子墨掠身而过,与暗处的一个黑衣人影交上了手。 傅柔是柔弱女子,甚至根本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云子墨和那黑衣人。 黑衣人功夫不弱,但云子墨是战王公子,自幼习武强身,功夫也不弱,两人瞬间拆了数招,不分上下。 云子墨挡在傅柔面前,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柔柔动手!” 黑衣人冷冷地瞧了傅柔一眼,见讨不到好处,果断地朝着云子墨这边丢出一把暗器,隐入暗巷之中。 云子墨想追,但害怕那黑衣人还有后手,也不敢去追,赶紧到了傅柔身边来,担忧地问:“柔柔,你没事吧?” 傅柔这时候才意识到,方才的那个人是来杀自己的。 迟来的后怕袭上心头,傅柔脸色发白,浑身发软地跌过去。 云子墨连忙把她扶住,“这儿太不安全了,我们赶紧回去。” 话落,便将傅柔半扶半抱着送上了马车。 一路之上,傅柔的心里七上八下,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杀自己。 她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人,能引来杀身之祸的。 云子墨也脸色沉沉,“肯定是战王府的仇人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来行刺的!” “这些年,战王府因为手握的兵权太多,被不少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云子墨沉声说道:“这次怪我,没保护好你,以后我们出来的时候多带点人手。” 他转向傅柔又说:“还有柔柔,你太柔弱了,哥哥找机会教你点防身之术吧。” 傅柔牵强地说好,然而心里却凉了大半截。 做战王的女儿,这么危险吗? 这还只是在江州,竟然就有人刺杀! 那到了京城还了得? 她忽然有那么一些些的后悔,可也只是一些些。 想到成为战王独女之后可能得到的荣华富贵,这点后悔很快消失无踪。 是了,战王府会有人保护她的,怕什么? 只是这个江州刺史怎么回事,这里面的婆娘竟然这么凶狠! 傅柔存了个心思,回家之后就吩咐婢女秋棠,多花点银子打点,去查一查那海棠坞。 …… 云子墨回到别馆之后,亲自把傅柔送到了给她安排的小楼里,立刻就去见了云子恒。 “大哥,今日在双柳巷有人要杀柔柔。”云子墨神情凝重:“怕是京城那些人追来了。” 云子恒顿了顿,“受伤了?” “没——”云子墨说道:“还好我发现的快,丢了个玉佩出去挡住要命的暗器,那杀手也只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不想引起注意,一击不中就跑了。” “哦。” 云子恒神色淡漠。 云子墨不高兴了:“大哥,你怎么这么平静,柔柔差点出事!” “不是没出事么?”云子恒的眼眸抬起,看向云子墨:“既然外面危险,就少出去。” “……”云子墨本来就因为先前五万两的事情,觉得云子恒对傅柔太不友善,现在看他这个态度,便觉得和云子恒没办法交流,甩袖走了。 待他离开后,云子恒问:“他们为什么去双柳巷?” “似乎是傅柔小姐说,那里住了个表叔,请表叔帮忙安顿傅家的其余人。”侍从清风回话道:“傅明廷下狱之后,他的小妾和七八个儿女,基本没人管了。” 云子恒拖着腮,清风过,那蒙眼的绢带尾巴吹起落下,垂在了他的手背上:“傅明廷下狱也有大半个月了吧,怎么先前不见她找人照顾傅家的人,现在倒是走动了起来?” 清风顿了顿,说道:“照顾傅家的人,她自己就可以,完全不需要去找别人。” 傅柔手底下私产不少,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要是真心想照看那些人,拿钱使银子怎么不能照看? 偏巧是去见了傅明廷才跑去那儿,说是为了照看家人,就很说不过去。 云子恒笑了笑,“这个傅柔身上秘密挺多的,前言也不搭后语,她要真是云家的骨血,那……” 云子恒言尽于此,哼了一声。 血脉之事,的确容不得马虎,但就算是云家的血脉,如果她的品性不端,那他也未必会让她入云家宗祠。 大可以放在外面好吃好喝照顾一辈子,断然是不可能带回去祸害家里的。 云子恒吩咐:“你去查一下,看看那个院子,是不是真的就是傅柔所说的,什么表叔。” “清风明白。” …… 这一趟去双柳巷,驾车的车夫都是自己人,清风没用多少时间,便问出了地方,然后暗中查探,到了晚上,便前来给云子恒回话。 “那个巷子里根本就没所谓的傅家表叔,傅柔敲门的那家人,住着主仆几人,主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姓柴,是江州此时刘大人养在外面的。” “不过还有一件更蹊跷的事情——原本那个江州刺史,把那女子藏的很好,每个月十五会去厮混一日,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两三天前,刺史夫人忽然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清风看了云子恒一眼,咳嗽了一声,说道:“然后刺史夫人跑过去,在那院子里大发雌威,把那女子给发卖了,还对着刘刺史好一顿折腾。” 34、难道是错觉 云子恒淡道:“今日正好是十五。如此说来,傅柔不是去找那女子,是去找那刘刺史的?” “可是这么巧,那女子就被发卖了,今日刘刺史也没出现在那儿?” 清风又停顿片刻,迟疑地说:“这个……属下还查到一点,好像那刺史夫人发现刘刺史在外面养了女子,跟百善堂有点关系。” “嗯?” 云子恒挑眉看向清风,“你是说明无忧?” “嗯。” 当下,清风便把自己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却说那柴娘子想要给刺史生个孩子,听闻明无忧的医术高超,非要缠着明无忧帮她调理身体,想要一举得男,还砸了大笔银子。 正巧刺史夫人一向从明无忧那里拿驻颜养容的香膏,就意外碰上了。 刺史夫人恰逢听到那柴娘子说起和刺史之间的事情,顿时气的脸色发绿,第二日就去将柴娘子处置了。 云子恒淡声说道:“若说都是巧合,那也是太巧了点吧。” “明无忧。”他慢慢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想起和明无忧的那两次见面,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她想干什么?” …… 无忧阁内,明无忧理好了最近船行以及百善堂的帐,放在一边。 她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脖子,问道:“傅柔那边今日怎么样?” “姓柴的那个女子已经被送走了,傅柔今日扑了个空。”彩月低头回话,“还是小姐聪明,早知道她要去那儿等刘刺史。” 明无忧笑了笑。 她一直派人盯着傅柔,听闻她去过大牢看傅明廷,大致也能猜到她去做什么。 傅柔自私自利,断然不是去孝顺傅明廷的,只可能是为了信物。 恰逢傅明廷也是利己主义者,他都关在牢里,怎么可能随意把信物的事情告诉傅柔,必定得自己自由了才能让傅柔也如愿。 而能让傅明廷自由的,整个江州,一眼看去便只有那么几个人。 慕容御是一个,云子恒是一个,另一个就是江州刺史。 慕容御不可能放傅明廷,云子恒……若是他想帮傅柔,傅明廷早出来了。 那傅柔只能找江州刘刺史。 明无忧又怎么能让她如愿? 傅明廷进去了,就在里面待一辈子吧! 明无忧打了个小哈欠,打算睡觉了。 彩月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了小姐,今日有人杀傅柔。” “嗯?”明无忧一愣,“受伤了吗?” “没——”彩月说道:“四公子反应的很及时,那个黑衣人跑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不管那刺杀的人是谁,她还都挺有点儿惋惜的。 动了一趟手啊,竟然都没受伤?! 被这么一打岔,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困了。 都三日没和慕容御联系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扇子真的随身带了吗?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她。 明无忧托腮在桌边坐了会儿,吩咐彩月磨墨,给慕容御写了封信,约他出来。 她想见他了。 …… 江州行馆 慕容御听着冷骁的回报,面色有些冷:“杀个傅柔都能失手?!” “……”冷骁讪讪道:“派出去的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云四公子一直跟着,想要不露痕迹地杀了傅柔,实在是有点难。” “好不容易今日在巷子那儿有个机会,谁知道云公子反应太快——” “殿下是知道云公子的身手的,想在他面前杀人不太可能。” 慕容御拧眉:“那就找他不在的时候。” “属下明白了!” 冷骁退了出去。 慕容御将京中八百里的急报全部看过,批复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接近子时,白嬷嬷从外面进来,捧着的托盘之中除了一份慕容御惯常用的夜宵,还有一封带着玉船标记的信。 “殿下。”白嬷嬷温声说着,把托盘放到了慕容御面前。 慕容御习惯性地“嗯”了一声,去端夜宵,却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手指停顿片刻。 白嬷嬷说:“是刚才送来的,这么晚了还专门送来,兴许是明姑娘有什么要紧事?” 慕容御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里面依然是一副小画,一封信。 画的是一个侧立握折扇的男子,看那样貌身形,便知道是慕容御,寥寥几笔,却形神皆具。 慕容御看了两眼,放在一旁,将那信展开来。 信上只有简单两句话,明日定了朱家庄园玫瑰苑,请他吃饭。 沉默片刻之后,慕容御随手把信收起,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封起来交给白嬷嬷:“明日一早送过去吧。” 白嬷嬷意外道:“殿下不过去吗?” 慕容御看信没有刻意避着,白嬷嬷也扫到了信中内容。 慕容御说:“不了。” 之后,他便随手用了夜宵,歇息了。 白嬷嬷也不好多问,将信仔细收起。 …… 第二日,信辰时刚过就送到了明无忧手上。 那会儿明无忧还在选,今日去朱家庄园要穿什么衣服。 骤然看到那封信,她愣了愣。 彩月还在帮忙选衣服:“小姐素来喜欢穿紫色,只是留仙裙太复杂了,今日不然换个简单点的?” “其实小姐漂亮,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 “不必了。”明无忧捏着那信。 信上说,他没空,如果她有事直接写信告诉他,他会处理。 她深信时间这种东西,只要肯挤就有,慕容御这封信寥寥数语,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他不想和她吃饭,不想出来见她。 明无忧的好心情没了,“今日不去朱家庄园。” “什么?” 彩月愣住,“昨晚不是——” 但见明无忧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果断懂事地闭上嘴巴,没多说什么。 明无忧把那封信折了起来,调整了一会儿心情,才去福寿院看爷爷。 因为被慕容御搞得心情不太好,她今日索性也不想出门,便待在爷爷那儿摆花弄草,就这么过了一整日。 到了晚上,夜色深沉。 明无忧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眼睛随意一扫,就看到了桌子上,慕容御的那封信,她才发现,自己这一天虽然陪着爷爷说说笑笑,但心里一直就惦记着。 她确定他在意她,也喜欢她。 那为什么她约他出去,他竟然回绝了? 难道是她自作多情感觉错误? 35、石沉大海 明无忧蹙着柳眉,轻轻地捏起了那封信,又仔仔细细把慕容御写给她的那几句话看了好几遍。 这一晚上,她的心情有点儿复杂,不太好入睡。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回忆着重生而来,和慕容御几次见面的点点滴滴。 她觉得,他不是对自己没有感情。 或许他是真的忙? 是了,京中那么多的八百里奏报他需要亲自批复,江州这里的牛鬼蛇神也需要他应付。 上一次他出现在明月山庄,马车里便带着那么多需要办的公务。 他是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怎么可能不忙呢? 朱家庄园在城郊,去吃个饭,大半日就没了,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公务,回去便得熬到大半夜…… 明无忧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之后,她又重新给慕容御写了一封信。 信上便说,等他空一些的时候可以传话给她,她想请他吃饭。 然后,这封信没等来回信。 明无忧再三询问彩月:“你确定是交给了白嬷嬷身边的婢女?” “真的,奴婢确定!”彩月连忙点头:“奴婢亲手交的,还请她快些送过去呢。” “……” 明无忧蹙起柳眉来。 婢女应当是没胆子扣下慕容御的信,那么,是他收到了,但是顾不上回? 明无忧不死心,就这么等了两日。 然而那信确定是石沉大海。 他没有给自己回复。 忙于公务,难道就忙的连写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吗? 明无忧不信。 她的心被吊在了那儿。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太在意,慢慢来,但连着几日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二十那日,彩月忍不住说道:“小姐,不然奴婢去打听一下,看看摄政王都去什么地方?” “他就算再忙,总是要出行馆的吧,探听到了地方,要是您有事找他,可以过去等等他呢。” 明无忧心里一动,“也好,你打听一下。” …… 云家别院 傅柔因为刺客的事情,已经好几日没出去过了。 派出去的秋棠花了不少心思,总算打听到了海棠坞柴娘子那儿的情况。 “听说那个柴娘子在外面到处吹嘘刺史大人对她的好,与人说刺史夫人是母老虎,被刺史夫人听到,然后……然后就在前几天,小姐过去之前给发卖了。” “什么?!” 傅柔脸色微沉,“真是蠢货!” 这柴娘子自己过了嘴瘾也便罢了,被发卖是活该,可让她怎么找刺史大人?! 秋棠问道:“小姐啊,现在咱们怎么办?” 傅柔沉着脸,瞧着秋棠也很不顺眼。 她原来近身的婢女有两个,还有一个是春雪,春雪人聪明,办事也妥当,但先前出明家的时候,被明无忧给扣住了。 秋棠比起春雪,可就木讷多了,遇事也不能帮自己想办法。 傅柔的心情很是郁闷,思忖了好一阵子,才说:“你最近花点心思,打听一下刘刺史平素都会出现在什么地方。自己若是打听不到,那就花点银子找别人帮忙。” 她私产不少,一点打探消息的银子还是花得起的。 …… 船厂里,明无忧左手托着腮,右手提着笔,原本正在画一张船只草图,画着画着,想起慕容御不回信的事情,分了心,就落不下笔去。 她吸了口气,索性把桌上的船只图纸拿到了一边去,重新找了一张空白的纸出来,毛笔慢慢在纸上勾描,画了个撑着额头假寐的慕容御。 她的画技是不错的,因为前世与慕容御几年纠缠,把他的形神也仿佛是刻在了脑子里,下笔有神,画出的慕容御仿佛是活着的一样。 等画好了,她提着纸张,轻轻吹着,等那墨汁干了,忍不住点着画上的人低声嘀咕:“真的那么忙吗?” 然后忽然皱眉,声音有些冷地说:“等我堵到了你,有你好看!” 她也没心思继续设计船只,打了个小哈欠,回里间歇息去了。 睡了个午觉起身的时候,彩月回来了。 明无忧问:“打听到了吗?” “殿下除了在江州行馆,就是去府衙这些地方,怕是不好去等他呢。” “是吗?”明无忧慢慢重复着,道:“真忙啊。” 彩月忙说:“必定是太忙了——对了!” 她想起一件今日的意外收获,连忙说出来,想分散一下明无忧的注意力:“傅柔想见刘刺史,让秋棠打听呢,秋棠找了几个刺史府上的下人,花了不少银子。” “多少?” “刺史府的下人嘴巴不好撬开,她找的那几个,一个起码砸了百两银子去。” 明无忧冷笑:“银子倒是不少,打探个消息这么舍得花钱……唔,她既然有钱,又想探听消息,那咱们就帮帮她——彩月啊,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好好敲她一笔。” “她手上的银子和产业,和她自己都毫无关系,全是我明家的,下手不必客气。” “奴婢明白。” 彩月这些年,跟着明无忧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也有处理事情的手段,很快便寻了个妥当的人。 …… 刺史府的下人并不是好接触的。 秋棠花了几百两,打听到的不过是一些无用的消息,回报给傅柔之后,傅柔自然又是一番冷脸冷语。 恰逢那会儿云子墨去找傅柔。 傅柔在云子墨面前,惯常是要扮乖的,当场就扬起了乖巧的笑脸,还对着秋棠说:“棠儿,你先休息吧,吩咐你的事情不着急办。” 但秋棠却听懂了——这是要她赶紧办好,否则有她好看! 秋棠战战兢兢地退下之后,只得找个借口继续出府,让人帮她打听。 这一晚上,秋棠都没怎么睡好,深怕事情办不好,到时候受傅柔责难。 第二日一早,外面的人给秋棠递了个话,说是找到妥帖的人了——刺史夫人的远房表弟! 这可让秋棠太高兴了。 她连忙与傅柔禀报了一声便出去见了。 刺史夫人那远房表弟是个稍微有些胖的青年男子,穿的锦绣,瞧见秋棠是个婢女,皱了皱眉:“你家主子怎么不来?” “见多了找我办事的人,还是第一次瞧见只派个丫鬟来的!” 秋棠赔笑说:“我家主子身体不舒服,实在走不开。” 36、他那么笨拙 “是吗?”那表亲上下瞥了秋棠好几眼,问:“你家主子想找我办什么事儿啊?你直说吧,我在姐夫面前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 那人又补充一句:“不过你们银子得到位!” “当然!”秋棠连忙说道:“我家主子想见刺史大人一面,请表公子帮忙引荐一下。” “见面?!”表弟挑眉:“你家主子什么人?” “这个我不能说。”秋棠摇头:“但是我家主子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有些事情要和刺史大人当面提。” 表弟冷哼了一声,“每个想见我表姐夫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好说,给我准备一万两银子,我就考虑给你们。” “一万——”秋棠呆住。 表弟挑眉:“哦,一万两都拿不出?真是浪费本公子的时间。” 话一说完,那表弟甩袖就要走。 秋棠反应过来,连忙去把人拦住:“公子稍等,这……不是拿不出,而是、而是、奴婢只是个婢女,一万两这么大的数目,奴婢做不了主,公子给奴婢一点时间好不好,奴婢去问我家主子——” “真麻烦!”表弟冷冷说:“那你快点,本公子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好!” 秋棠连声说好,便极快地回去询问傅柔。 那会儿,云子墨正在与傅柔说话。 傅柔见秋棠神色焦急,便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云子墨,将秋棠叫了进去,“怎么了?” “是这样的——” 秋棠快速将刺史表亲的事情告知傅柔,然后问:“小姐,怎么办?他要一万两才肯帮忙引荐!” “……” 傅柔脸色当即不好。 一万两啊! 但是想到,见了刺史就能救出傅明廷,就能拿到信物,成为战王独女,顿时又觉得,一万两也不是多少。 毕竟,战王独女这个身份可值太多个一万两了! 傅柔问:“这个人靠得住吗?” “靠得住,听说好多人找他引荐刺史大人,也办成了不少事情,就是心黑的很,要大笔银子才能请得动。” “行。”傅柔咬了咬牙:“你拿一万两银票给他,叫他快点安排。” “奴婢明白。” 秋棠带着一万两,没到半个时辰就去见了“表弟”,表弟瞧着银票,慢吞吞地说:“倒是爽快,行,我表姐夫明日要去朱家庄园吃饭,定的是海棠居。” “消息我可告诉你了,明日早点去那儿等着。” 秋棠一顿千恩万谢,回去便禀了傅柔。 傅柔一听,连着好几日都没怎么舒展的眉头,总算是展开了。 “赶紧准备一下,咱们明儿一早就过去。” “好。”秋棠福了福身应下,刚要出去,又迟疑地说:“小姐,咱们自己去吗?上一次咱们去海棠坞,可是有人要杀你啊。” “……”傅柔脸色一白。 是了,有战王府的仇人刺杀她,也因此她最近都没敢出门。 可明日怎么能不出去?! 傅柔咬了咬唇,说道:“你去请四公子过来一趟吧。” “奴婢明白了。” 秋棠快速退出,没一会儿带着云子墨来了。 云子墨关心地问道:“柔柔,这么晚了,你让秋棠找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是这样……”傅柔温言细语地说道:“最近哥哥每日陪着我在这别院里,我怕哥哥闷,想着,明日咱们便出去外面转转,哥哥觉得怎么样?” 云子墨笑道:“当然好啊,你想去哪儿?” “去朱家庄园吧,听说那儿的饭菜特别好,柔柔请哥哥吃饭。” 云子墨乐呵呵地说:“那儿可不便宜。” “柔柔有银子的。”傅柔浅笑:“这些年,也存了一些私房钱。” 云子墨点头表示明白,上一次可不一下子拿出五万两? 他也没思忖,一个住在明家深宅大院的女孩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私产和钱,总是觉得傅柔乖巧,她说什么便都是对的,当即两人约定了时间,云子墨便离开了。 傅柔站在阁楼二楼的窗口,瞧着云子墨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冷笑。 什么战王府四公子,还不是傻子一样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只等明日——见到了刺史,解决了信物的事情,一切便都好了。 …… 无忧阁中,明无忧含笑听着彩月的回报,微微一勾唇,“看来是上套了,刺史大人,哪里是那么好见的呢?彩月你说是不是?” 彩月点头:“当然不能顺她的意了!奴婢知道怎么做,这就去安排。” “嗯。”明无忧应了一声,左手拨动着额前的几缕碎发,右手提着比,在纸上作画。 画上依然是慕容御。 这几日,她没给慕容御写信,也没收到慕容御的信。 彩月探查的消息里,慕容御除了行馆就是府衙,别的地方都不去。 明无忧也逐渐冷静了一些。 她想,先处理傅柔这边的事情吧,慕容御那儿不着急。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空下来,就想画他。 这几天几乎是每日一副,把记忆之中慕容御的行走坐卧都画了下来。 这会儿,明无忧瞧着桌上的那一叠画像,手指忍不住抚上那画像上慕容御的脸,柳眉轻轻一蹙,喃喃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看着那画像,想起前世自己被傅柔算计中了梦莲之毒。 那毒诡异,便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觉得那段时间睡的特别沉,每日特别困,等发觉的时候,毒素已经深入脏腑。 解毒需要以人血养育火莲入药。 慕容御为了救她,三日放一次血,那手腕上的疤痕纵横交错。 那时候,她瞪着那些伤口,心里揪的生疼,问他值不值得。 他似乎因为被发现,有些无措,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一点小伤,没事的。” 可那么多的伤痕,怎么是小伤呢? 那时候,她已经明白了,他为什么对她有那么深沉的感情,看他为了救自己的性命做到那种程度,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能够不动容? 她心里对他的憎恨,也在那时候开始转变成某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慕容御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从他前世对待自己,便知道,他对感情很笨拙。 是不是如今,他也依然那么笨拙。 因为不知道如何对她,所以就暂时不行动? 那她……要不要再主动一点点? 明无忧的手指抚过那些画,片刻后,拿了信纸写下两个字,然后把她画的那些慕容御连着信纸,仔细地装进了一个大信封,交给彩月:“送去。” 37、他怕 此时已经很晚,信送到江州行馆的时候更晚,马上就要子时了。 但底下的人看着信封上面的玉船印记,都知道这封信要紧,自然立即送到了白嬷嬷手上。 白嬷嬷把信和夜宵放在托盘上,一起送进了寝殿。 慕容御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信,深邃的眼底一片幽沉,随手将信拿了,丢到了身后一处空着的柜格里。 白嬷嬷迟疑道:“殿下不看看,明姑娘送了什么吗?” “不必看。”慕容御淡漠地说了一声,低头吃东西。 他最近对待明无忧的态度有点儿怪,白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等着慕容御吃完了夜宵,便把碗筷都收了,劝说道:“殿下要早点休息。” “嗯。”慕容御淡淡说:“嬷嬷先休息吧。” 他还有几封京中的快马奏报,需要回复。 并且,元昊亲笔写了封信,表示很想他,询问他的归期。 元昊这孩子自幼丧父,基本是随着他一起长大的,对他十分依赖,这一次分开这么久,也是难为他了。 慕容御决定亲笔写封信安抚他。 等把这些要紧的事情忙完,已经一更天了。 慕容御将身体后仰,脖颈靠在椅子后背上,舒缓着僵硬的筋骨,眼眸一转,便看到了方才被他放过去的那封厚厚的信。 慕容御猜测,这次送来的是什么? 这么厚的一叠,莫非是银票? 自己上次给了她五万两。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别的。 或许,她还会约他出去,说请他吃饭……无非也是为了明家,还有让他帮忙找人吧? 她几次见自己,不都是为了这些? 慕容御扯了扯唇角。 这些事情,他乐意为她做。 但是不必见面。 因为他怕。 前世已经纠缠多年,而她从始至终未曾给过自己一个好眼色。 她不喜欢他,甚至憎恶他,仇恨他。 他怕现在,自己再轻易地陷进她发着光的眼睛里面,沉沦下去,无法自拔,控制不住自己,非要将她锁在身边不可。 那么到时候,岂不是又和前世一样,最后也无非是相看两厌。 她不会喜欢他,只会憎恶他。 慕容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中竟然卑微地想:不喜欢他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不那么讨厌他…… 他怕了她那种憎恶自己,恨不得他去死的眼神。 就这样仰靠了好久,慕容御站起身来,玄黑色的袍子簌簌滑落脚边。 “冷骁。” 外面的人立即应声:“殿下,有什么吩咐?” “稳婆找到了吗?”慕容御问道。 冷骁回:“已经有消息了,人就在淮州,但不确定是在哪个位置,再过几日应当会确定。” “那就好。”慕容御点点头,“还有,关于傅柔——” “属下记得。”冷骁沉声说:“已经打听到,傅柔明日前去朱家庄园,属下会派人找机会。” …… 第二日,风和日丽。 傅柔早起和云子墨一起用了早膳,装模作样地去看了云子恒一眼。 云子恒的态度很冷淡,傅柔也是微笑应对。 云子墨哼道:“柔柔你别理他,他不心疼你,还有哥哥呢,还有二哥三哥,他们可比大哥好相处多了。” “大公子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吧。”傅柔懂事地说道:“听说他的眼疾好多年了,真希望这次能治好。” “柔柔,你真的太善良了。”云子墨叹息一声,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女孩子,顿时也觉得大哥实在太不友善了。 不过说起眼疾,云子墨就想到明无忧,心情就很不好。 谁知道那明无忧有多少本事,能不能治得好大哥的眼疾? 他觉得心烦,甩头把这事儿忘了,带着傅柔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顺着长街往城外走。 傅柔和云子墨说着话,旁敲侧击打听战王府其余人的喜好,也打听云子恒的喜好。 云子墨是个直性子,只以为她关心家人,还高兴的不得了,自然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就这样,马车走了一炷香,前面忽然响起喧嚷之声。 “怎么回事?!”云子墨掀开车帘朝外看。 清云说:“好像是有一对父女,被人抢了钱财。” “什么?!”云子墨脸色微变,“这光天化日的,竟然有这种事情——” 他立即转向傅柔:“柔柔你且等等,我去瞧瞧!” “哥——” 傅柔只喊了一个字,云子墨已经跳下车去查看情况。 清云也跟着跳了下去。 人群之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子媳妇都死了,只剩我爷孙两相依为命,连我一点碎银都让人给抢了,这可让我怎么活,让我怎么活啊……天爷啊……” “老人家!”云子墨上前去,“是什么抢的你,往哪个方向去了?你快告诉我,我帮你追回来!” 云子墨一向嫉恶如仇,怎么能见这种惨事发生呢? 那老人老泪纵横,说不清楚。 还是一旁的路人说:“这位公子,那两个强盗往东边的巷子去了。” “多谢!” 云子墨吩咐车夫看好老者,便立即带着清云纵身跃入巷子里。 “哇!”人群之中有人惊呼,“这公子的功夫好事俊俏,肯定能把那小贼抓住,拿回银子,老人家,您就放心吧!” 马车里,傅柔的脸都绿色。 她还赶着去见朱家庄园见刺史! 云子墨居然去帮人追强盗?! 真是—— 傅柔心里恨的牙痒痒,偏偏又怕自己出城被人追杀,因此只能咬着牙等着。 秋棠在一旁低声劝道:“小姐您别太着急,四公子很厉害的,应该能很快追到那个强盗,不会耽误正事。” 傅柔没说话,她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反应不快一点? 那爷孙被抢了钱而已,她直接给他们银子不就解决问题了?云子墨还会觉得她善良心眼好呢!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 傅柔吸了口气,只求云子墨快点回来。 云子墨追了一路,没追到所谓的强盗,反而被那七拐八弯的巷子绕的有点儿头晕。 清云迟疑地说:“公子,咱们好像迷路了。” “……”云子墨僵了一下,“岂有此理,这两个小贼跟咱们捉迷藏呢!” 方才他分明是看到那两个人了。 38、见义勇为 此处地形他们不熟悉,但那两个小贼显然很熟悉。 云子墨沉吟了一下,一跃而上,立在高处仔细观察片刻,给清云打了个手势,朝着可能藏身的地方左右包抄过去。 果然就在一处家人后院角门便堆积的杂物那儿堵到了人。 云子墨冷声说:“把那老人的银子拿出来!” “娘的!”其中一个小贼骂道,“几两散碎银子而已,追大半个时辰,老子不要了行不行!” 话落,他将银子朝着云子墨的反方向丢过去。 清云连忙飞身去接。 云子墨冷笑:“你们两个小贼,随本公子去见官!” “我呸!”小贼啐了一口,朝着云子墨面前洒了一把粉末。 云子墨连忙掩住口鼻和眼睛,等眼前粉末散去,哪里还有小贼的影子? “岂有此理!”云子墨脸色有些不好。 清云说道:“这两人一看就是老油子了,这地方他们熟得很,咱们只两个人,不好将他们挖出来,公子不如先算了吧,傅姑娘还在等您呢。” “……”云子墨吸了口气,只好说道:“算他们运气好!” 等云子墨和清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太阳都老高了。 云子墨把银子还给了老人,边上的百姓都是一阵夸赞。 傅柔面上挂着乖巧柔顺的表情,还下车去,将自己的荷包给了那老者:“老先生拿去过日子吧,以后可得小心,再不要被人抢了。” 老者带着孙女自然是千恩万谢。 坐回马车上后,云子墨忍不住和傅柔说起自己如何追那小贼的,他见义勇为真的很高兴。 傅柔含笑听着,心里却烦躁着急,直骂蠢货! 这要是去的迟了,见不到刺史大人可怎么办? …… 到了朱家庄园,已经过了午时。 傅柔下车进去的时候,步子就有些急。 云子墨跟上她:“柔柔走慢些,一点饿哥哥是忍得的。” “……”傅柔咬牙切齿,谁管你饿不饿! 但偏生她根本不能发作,只能赔笑说:“哥哥还是长身体的年龄,可不能饿着。” 话落,她转向秋棠:“你快去催一催,让他们快些上菜。” “是。”秋棠福身离去,心知这是要打听一下刺史大人那边情况。 云子墨以为她是真心担心自己,一颗心都暖的要化了一样。 接下来,饭菜上桌,傅柔却根本是食不知味,因为秋棠还没回来。 云子墨倒是吃的很高兴。 一顿午饭吃完,傅柔再也坐不住,借着更衣的机会,躲了出来。 恰逢此时秋棠终于回来了,主仆二人在院子门口见着。 傅柔急忙问道:“怎么样?刺史大人呢?!” “刺史、刺史——”秋棠喘息地说道:“刺史大人已经走了!” “什么?!” 傅柔僵在当场,脸色彻底绿了。 她花了一万两啊! 那银子且就不说了,如今竟然人都没见到!? 秋棠小声说道:“奴婢打听过守园子的人,说是刺史大人有紧急公务,来的快走的也快。” 傅柔根本不想听这些,心里只恨。 要不是云子墨耽误时间,她也不可能扑空! “柔柔?” 就在这时,云子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担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傅柔有苦说不出,强笑了一声:“哥哥,我们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好。” 云子墨连声说好,心想,柔柔看起来脸色太差了,等会儿回去可得赶紧找大夫给她看看。 她身娇体弱,一点小病小痛可都得去了半条小命,他得好好照顾才是。 两人一路无话,顺着青石路往外走。 走到人工月亮湖的时候,远远瞧见八角亭之中,坐着一个身穿紫衣,梳着百合髻的少女。 少女托着腮,视线慵懒地瞧着湖面上粉嫩的荷花。 亭子里轻纱漫舞,仿佛云雾一样,弥漫在她的身边,她手上的团扇轻摇慢摆随着和风一下一下,看起来美的像是坠落人间的仙子。 云子墨愣了一下,“那是……明无忧吗?” 傅柔也看到了。 在经历那么糟心的事情之后再见明无忧,傅柔的心情更加糟糕,当即就咬住了唇瓣。 明无忧缓缓回过头来,微笑道:“原来是四公子和傅姑娘啊,真是好久不见,傅姑娘身上现在应该已经不痛了吧?” 傅柔僵声说:“姐姐。” “别。”明无忧站起身来,百合髻后垂着淡紫色的发带,随着她的走动飘飘荡荡,好看的晃眼,“咱们那日在别院门前就说的清楚,我是我,你是你,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她走到傅柔近前,倾身嗅了一下,“唔,你给自己抹了很多香膏吧,但是狐尾草的那种味道好像还是没有完全盖住哦。” 傅柔顿时脸色青白交错,僵硬地退了一步。 自从她身前的疼痛消失了之后,身上就留下了狐尾草的气息。 她几乎将身体搓掉了一层皮,也洗不干净。 没办法,她只能在屋内用大量的熏香,然后还吩咐秋棠买了好多香膏,在自己身上涂抹,穿戴的衣服从里到外也全部用香薰,这才勉强压住那种气息。 但每一次沐浴之后,她都能清晰的闻到自己身上残留的狐尾草的臭味。 明无忧含笑又说:“狐尾草这种药,能治病,但就是有这么一点不好啊,不过我也不是没有根除的办法,怎么样,想除了这气息吗?!” “……” 傅柔紧咬唇瓣看着她。 她天生丽质,也是爱美之人,如何容得自己身上那种气息? 她当然想彻底消除! 但看着现在明无忧那张笑脸,傅柔直觉,明无忧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帮自己。 “不说话?”明无忧轻叹了一声,摇着扇子说:“看来你是不想了,那就算了,回见。” 话落,明无忧转身要走。 这时候云子墨才回过神来,立即将明无忧的去路拦住:“你在说什么?狐尾草会在身上留下气息,为什么我没有?” “你只是采个草——”明无忧慢吞吞地说:“你又没吃,当然没了。” 云子墨瞪着明无忧,便是再不怎么聪明些,也大概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你是故意用那什么狐尾草,你针对柔柔?!” 39、我听了想吐 明无忧挑眉:“她是自己痛起来的,也是你自己找上我的,我好心好意救她,你怎么还诬赖上我了?我还有事,没空和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 她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傅柔没见到刺史,本来心情已经很糟糕,还被她戳破狐尾草的事情,现在脸都绿了。 绿的真好看啊。 明无忧心情舒畅极了,热闹看完,当然要走。 云子墨越发确定,狐尾草的事情明无忧就是故意的。 “站住!” 他一把抓住明无忧的手臂,沉声说道:“狐尾草的味道到底怎么除?你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怎么?” 明无忧瞥了他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一眼,“我不说你想用强不成?你们云家的人都这么蛮不讲理?” 云子墨的手僵了一下,收回来,但却跨步去拦住明无忧:“我不是不讲道理,只是想帮柔柔去掉狐尾草的味道。” “你是大夫,不是吗?你们百善堂号称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柔柔现在是病患,你是江州的医仙,你不该帮她吗?” 明无忧笑出声来:“百善堂救死扶伤,那么你的柔柔是死了还是伤了?她好好地站在这儿,还能搞出各种小动作来,她活得旺着呢。” “多的是人需要我救死扶伤!而你的柔柔,真没那个必要。” “姐姐……”傅柔双眸含泪,哭泣道:“所以哥哥说的是真的,你是特意给我用了狐尾草?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吗?” 明无忧对傅柔这副捏着嗓子,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的模样感到一阵不适,有点犯恶心。 明无忧冷声说道:“别矫揉造作地喊我姐姐,我听了想吐。” 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的那种恶心。 傅柔僵在那儿,脸色发青发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我就知道,姐姐还是怪我离开了明家和爷爷,可我的身世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我也没想到,我还会有哥哥……” “嗯。”明无忧冷笑:“你有哥哥了,以后找你哥哥吧,别来烦我!” 明无忧不想和她纠缠,话落便要走。 云子墨见傅柔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疼欲死,对明无忧的厌恶顿时又泛了起来,“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们好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我看你就是觉得她有了新的身世和家人,有了哥哥和亲人,而你没有,你便嫉妒她吧?” “告诉你,我云家在京中家大业大,族中人也不少,她除了我,还有三个哥哥,她以后回到家中,便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娇娇女!” 明无忧一声嗤笑:“那你们还不赶紧滚回京城去!” 云子墨被那嚣张冷漠的气焰惹的火气上头,口不择言道:“就你这种性格,注定不可能有人疼你宠你,活该是个孤家寡人!” 明无忧的脚步停了停。 她回过头去,目光极其冷沉地看了云子墨一眼,“那我祝你疼她爱她宠她一辈子,死都不会后悔!” 话落,她大步离开。 “……”云子墨被她那过度冰冷的眼神扫的僵了一下,回过神后咬牙说道:“我自然会疼宠妹妹一辈子,死都不可能后悔,你等着看吧!” 但话说完之后,他又觉得可笑。 自己的妹妹自己宠,要明无忧看什么。 云子墨转向傅柔:“好了柔柔,你不是不舒服吗?我们也回家吧。明无忧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别理她。” “……”傅柔牵强地笑了一下。 实际上,明无忧被云子墨撂了狠话甩了傅柔还是很高兴的,心里骂了一声活该! 可是想到自己身上狐尾草的气息,以及今日还没见到刘刺史,那一点点的高兴,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没有女子能忍受自己身上泛着臭气,傅柔更加不能。 信物的事情也是悬在心头的一把刀。 怎么办?! …… 明无忧回去的路上,靠在马车上假寐。 傅柔和云子墨那一对兄妹,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 反正,她本就对云子墨不抱什么希望。 她对战王府云家人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是觉得前世他们保家卫国,前世惨死太冤屈罢了。 今生想要认回身份,也是不愿让傅柔如愿,不愿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走。 仅此而已。 她现在心里只惦记着如何让傅柔倒霉,难看。 “彩月,我瞧着傅柔是不会放弃找刘刺史的,应该还会找‘表弟’。”明无忧打着团扇,懒懒地说道:“你这次让雷傲下手再狠点,多敲一点银子。” 彩月点点头:“奴婢明白,她的银子除了这些年小姐和老爷给的,要么就是偷偷蚕食了明家的产业得来的,奴婢当然不会客气了。” “知道就好。”明无忧打了个小哈欠:“我困了,到了船行再喊我呀。” “奴婢明白。” 彩月小心地给明无忧盖了个薄毯,然后接了扇子去帮她打。 …… 傅柔回去别院之后,不出意外找了秋棠继续联络刺史表亲。 这一回,表弟狮子大张口,要三万两才肯把消息卖给她。 傅柔心都在滴血。 三万两可是淮州那边的所有铺子两年的收入了。 她这些年虽然偷偷攒下不少,但是傅明廷就是个吸血鬼,也瓜分了她不少,所以她自己的现银并不多,如今只剩下不到四万两了。 可是一想到信物,傅柔又咬了咬牙,应了。 这一次交银子的时候,傅柔亲自去了。 她穿着白色的广袖流仙裙,带着维帽和面纱,和表弟再三确认:“你是说,刺史大人下个月初三会陪着妻女一起前往京郊菩提寺上香?” “是啊。”表弟叉腰说道:“表姐和表姐夫要一起去给孩子祈福——我表姐怀孕了,你打听一下就知道。” 傅柔最近一直盯着刺史府,当然知道刺史夫人怀孕的事情,当即便信了三分。 她又问:“那……刺史大人上香是不是要封锁寺庙,我怎么进去?” “不会封锁寺庙的。”表弟大手一挥,说道:“我表姐说了,封锁寺庙是阻碍菩萨的香火,是大不敬,会拦了肚子里孩子的福气,所以他们那一天是便衣过去的。” “你只管那日去烧香,自然能见到人。” “可是——”傅柔皱眉说:“无人引荐,我怎么和刺史大人说上话。” 40、出墙的红杏 “你可真蠢!”表弟骂道:“你找他办事,你都不知道怎么和他说话?” “……”傅柔僵了僵,忍着不悦赔笑说:“我、我只是闺中女儿家,实在是不懂得……还请公子赐教。” “算了算了!”表弟似乎很是不耐烦,“看在你出手大方的份上,我给你和表姐夫搭个线吧,你等会儿啊。” 表弟迈步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只杏花荷包,“这个,你那日戴在身上,我回去会和表姐夫说,你找他有事,到时候他看到了就知道是你,你们也好说话一点,这总行了吧?” 傅柔松了口气,“多谢!” “废话少说,银子!”表弟直接伸手,毫不客气。 傅柔虽然肉疼,但看在刺史消息的份上,还是把钱递了过去。 上一次虽然在朱家庄园错开了,但刺史的确去了,证明这个表弟很有本事。 而且在江州地界上,哪里有人敢冒充刺史的妻弟? 傅柔觉得这一回稳了。 …… 无忧阁内,一个身材高大,略有些体宽的男子朝着明无忧拱手:“小姐,事情都办好了,这是三万两,粗略估计,傅柔手上的现银已经没多少了。” “是吗?” 明无忧的手慢慢地落到了那叠银票上,轻笑了一声,“雷傲,此事你办的不错,菩提寺的事情之后,你就出去一趟吧,最近不要在江州走动了。” “小人明白。” 雷傲拱手行礼之后,退走了。 他是明无忧手底下船行之中的镖师。 明家船行,除了制造船只,贩卖船只,也做行船运货的生意,有水上的镖师。 那些镖师们多是走江湖的,武功不低,江湖经验也丰富,糊弄个傅柔,还不是手到擒来。 彩月低声说道:“也便是那傅柔这些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不知道小姐手底下有什么人,不然还真不好哄她。” 明无忧笑了笑,“好了,快点把杏花荷包的事情传出去吧,务必要绘声绘色,让刺史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奴婢明白!” …… 刺史夫人王氏是只母老虎。 她家门显赫,把个刘刺史管得服服帖帖的。 这些年,刘刺史身边的女人,全部是王氏过的手,整个后院都是她的人,大家各个安守本分,唯王氏马首是瞻。 最近王氏怀了孕,后院的妾室姨娘们每日早上来请个安就罢了,也不敢打扰她养胎。 晌午,王氏靠在院子里玉石轴的香妃榻上小栖。 贴身的嬷嬷忽然跑了进来,脸色难看地说道:“夫人,老奴方才听到底下的人在议论一件事情。” “又怎么了?”王氏闭着眼,懒洋洋地说道:“别大惊小怪的,慢慢说啊。” “是老爷又在外面找了个女子!”嬷嬷切齿说道:“还要在初三陪夫人上香的那日去庙里幽会!” “什么?!” 王氏豁然睁开眼睛,“可当真吗?!” “下面的人说的有板有眼,还说幽会的那女子戴着杏花的荷包呢,才十五六岁年纪,说的有板有眼,绝对是真的!” 王氏想起自己丈夫这些年的德行,顿时信了,切齿骂道:“这个杀千刀的风流种,在自己的府上捻三搞七的偷吃也就罢了,外面养的刚被我处置了,竟然又敢找!” “还约在庙里!” “也不怕脏了菩萨的眼睛——还杏花荷包?!旁的是女人红杏出墙,他倒是愿意做出墙的红杏,岂有此理!” “夫人别气,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嬷嬷连忙上前帮她顺气,待到王氏气息平顺了一点,才说:“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由得老爷乱搞吧!” 王氏冷笑道:“我能打走一个,我便能打走一堆,看我初三怎么整治那小妖精!” …… 初三很快便到了。 这日早起之后,天色有些阴沉。 秋棠问:“小姐,今日还要四公子一起吗?” “不必了。”傅柔直觉摇头,皱眉说:“上次他便耽误时间坏了事,这次我们自己去。” “可是,万一要是有人杀您——”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傅柔说道:“我们乔装改扮了,带着那杏花荷包去便是,快去快回……我记得上次那个黑衣人,是找了个暗巷动的手,我们这次专走人多的地方,应该不会出事。” 秋棠觉得,傅柔一向聪明,她拿了主意的事情,八九不离十,便点头说好。 云子墨每日一早都要来看她,今日也不例外。 傅柔见了他便将早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柔柔想请哥哥帮我办一点小事。” “好妹妹,你有事情直说就说啦,不必这么客气。”云子墨笑眯眯地说道:“说罢,什么事情?” “就是……”傅柔欲言又止道:“狐尾草……哥哥,你能不能帮我去问一下冷云护卫,有没有办法……” 云子墨顿时明白了:“我懂,那行,我等会儿就去帮你问,你放心吧,就算冷云没办法,我们在京城也有不少人脉,认得好多厉害的大夫,一定可以去除狐尾草的味道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云子墨知道傅柔担心气味的事情,便赶紧往行馆去了。 等他一离开,傅柔即刻带着秋棠从角门出去,备了马车直奔城郊菩提寺。 一路上过去,她吩咐车夫专走大道,和路人混在一起,果然平平安安。 到了菩提寺的时候,天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 秋棠给傅柔打着伞,扶着她走在山间台阶上。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好,今日的香客也不多。 秋棠心有戚戚:“人好少,刺史大人会不会不来?” 傅柔呵斥道:“你不要乌鸦嘴了,祈福是大事,他怎么可能会不来?” “那、那这么少的人,山寺这里,会不会有刺客啊?”秋棠小声说。 “……”傅柔僵了一下,心中属实也是有点怕。 但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若能成为战王独女,享尽荣华富贵,一点危险而已,还是不确定会不会发生的,如何不能忍受? 她吸了口气,定了心思,迈步进了菩提寺去。 然一进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寺庙之中人好少,还有点诡异。 “小姐。”秋棠后背发冷,咬唇说道:“我们、我们不然先走吧。” 傅柔正迟疑着,里面忽然传来一道中年妇女阴冷的声音:“既然来了,不聊聊吗?” 只见佛堂大殿之中,迈步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华服女子。 身旁嬷嬷打着伞,为她遮去头顶的雨丝。 那女子衣着华丽,长相说不上多美,却瞧着极为凶狠严肃。 她瞧着傅柔腰间的杏花荷包,看着傅柔那副娇柔的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眼睛里面要冒火:“今日他是不会来了,你有事就与我说吧。” 41、到底是个什么母夜叉 “你——”傅柔怔了一下:“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家老爷没和你说过我吗?”王氏冷冷问道:“也是,你们在外面偷,他怎么敢和你说我呢?来人,把这个小贱人给我押起来!” 寺中左右霎时间涌出好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和婢女来,眨眼功夫把傅柔和秋棠都按跪在了地上。 王氏扶着嬷嬷的手臂走到傅柔面前来,扬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用了大力,直接将傅柔打的脸歪到了一旁去。 王氏咬牙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偷人偷到我的头上来了,胆子不小!” “夫人,仔细您的手。”一旁的嬷嬷安抚道:“教训这种小贱人,老奴来就行了。” 话音落,嬷嬷一个狠厉的眼神扫过,旁边的婆子们左右开弓甩了傅柔十好几个嘴巴子。 傅柔人都被打蒙了。 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一旁的秋棠吓呆了,惊呼道:“夫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家小姐没有做那些事情啊夫人!” 傅柔也在此时回过神来,自报身份:“我是船商傅明廷的女儿,我——” 可是话没说完,婆子又是一巴掌。 王氏冷笑道:“船商的女儿又如何,我父亲吏部主事难道不比你这个商女高贵?贱人就是贱人,还敢与我比身份?!给我打!” 当下,那些婆子和丫鬟的手脚全部落到了傅柔身上去。 傅柔被捶的跌倒在地,断了线的脑子现在也逐渐恢复了些许理智,知道这个女人是认错人了,连忙求饶道:“夫人,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是来烧香的,我叫傅柔,我哥哥是城南的云子墨,我有他的腰牌,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王氏眯了眯眼睛:“停——你刚才说什么,城南的云子墨?” “对……咳咳……”傅柔艰难地说道:“我、我今日是来给哥哥求平安符……的,你可以查看我的……腰牌,还可以问我的婢女……” 王氏身为刺史家眷,对战王府寻亲的事情当然也略有耳闻,知道云家的人如今的确住在城南。 她抬了抬手,示意婢女们把人放开,倨傲地说道:“腰牌呢?” “在,这儿……” 傅柔被打的使不上力。 秋棠赶紧爬过去,勉强把腰牌拿出来,递给王氏。 王氏扫了一眼,本就有些凶狠的眉毛皱起来,变得更加凶狠,“还真是云家的腰牌啊,那你戴什么杏花荷包?” 傅柔当然不敢说是和刺史相见的信物。 因为她刚才听到了,这女子说,自己的父亲是吏部主事。 刺史夫人的父亲可不就是吏部主事吗? 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母老虎,就是那位刺史夫人了,要是说,戴着杏花荷包是来见刺史的,那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傅柔只得僵声说:“就是觉得挺好看,随手就戴了……” 王氏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把腰牌丢给她:“那是误会了。” 她根本没有半分道歉的态度。 嬷嬷赶紧拿了满满的一只钱袋,塞在傅柔手上去,“姑娘,我家夫人误会你了,真的不好意思,这些银子给你,你去看看伤势,顺便买点好吃的补一补。” 傅柔心里咬牙切齿,恨不得跳起来将王氏踩死。 但她到底也知道今日是见不到刺史了,断然是不能再得罪刺史夫人。 傅柔艰难地说道:“多谢、多谢夫人。” 王氏冷冷看她一眼,又会大殿去了。 今天她必须要等到那个戴着杏花荷包的小妖精不可! 傅柔勉强站起来,和秋棠相互扶持着往山下走,心里恨得要死,身体也疼的厉害。 走了两步,竟然跌在台阶上站不起身来。 “小姐!”秋棠惊呼一声,“您怎么样?” “咳咳——”傅柔咳嗽了两声,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却实在是站不住,便靠着秋棠说:“让我、让我缓一会儿……” 主仆两人就那么靠在那儿,伞也因为刚才挨打丢了,雨落到她们的身上,看着好不狼狈。 傅柔歇了好久,雨也越下越大。 她知道不能在这儿多待,便艰难地起身,和秋棠相互扶持着往下走。 “柔柔?!” 不远处的台阶下,忽然响起云子墨的声音来。 傅柔抬起头,就看到云子墨大跨步,一次好几个台阶的越过来,奔到了她的面前把她扶住:“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眼里满是担心,手甚至都不敢碰触她脸上的伤口:“谁对你动了手?!” 秋棠一下子绷不住了:“是那寺庙之中的一个女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忽然就打了我们,还丢给我们一袋银子叫我们走,四公子,小姐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欺负啊!” 云子墨一听顿时怒了,“清云,你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母夜叉,把她给我揪出来!” “别……”傅柔不想他去找刺史夫人的麻烦,她还指着刺史救傅明廷呢。 她拽住云子墨的衣服,低声说:“哥哥,我身上好痛啊,你先带我回去好不好,我不想在外面。” 云子墨赶紧把傅柔抱起来,快步带她上了马车。 他一边吩咐马车前行,一边拿了随身的创伤药,小心地给傅柔涂在磕破的额角和唇角,眼底满是怜惜:“痛不痛?痛的话,哥哥再轻一点。” 傅柔低眉顺眼地靠着他:“还好。” 她低声说道:“这点伤其实没什么的,小的时候,我随着父亲一起生活的那几年,父亲忙于生意,顾不上我,我时常便要受那些姨娘们折腾。” “拳脚鞭子木棍都能朝着我身上砸,我受惯了的,没事的。” 云子墨听着,觉得心都碎了。 这么乖巧懂事的姑娘,怎么有人能下那种狠手呢? 云子墨极其认真地说道:“你别怕,以后你有哥哥了,哥哥保护你!” “好啊。”傅柔楚楚可怜地笑着,又说:“其实爹爹也对我不错的,要是爹爹也能出来,保护我就好了——” 云子墨说:“你爹爹犯了事,只能在牢里待着,好了,先不说这个,让哥哥帮你把伤处理了。” 傅柔:“……” 她原本是卖个惨,让云子墨心疼,然后顺便要能把傅明廷救出来便好了。 谁知道云子墨这样说。 傅柔心里一片阴沉,战王府的四公子,怎么从牢里捞个人都做不到?! 那边的云子墨却因为傅柔说起小时候挨打受欺负的事情,心都疼的揪了起来,在心底里暗暗思忖着,要怎么好好对他,才能弥补她小时候受的那些苦? 42、气昏 明家的船行在江州码头附近,在明老爷子手上的时候,规模便不算小。 明无忧接手之后,又进行了扩大,还招了不少海上行船的镖师,专门押送货物。 如今的规模,已经算是整个江州数一数二了。 此时,明无忧打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船行后院内的廊下,看着那淅淅沥沥的雨丝,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洗了个干净,心中很是平静。 船行是明家的祖业,亦是爷爷的心血。 这一回,她不但要把前世的仇怨报了,遗憾密布,还要将船行做的更大更强才是。 因此,她如今每日都要在此处两个时辰,过问船行的事务。 嗒嗒。 脚步踩在雨水之中的声音响起来。 明无忧回过头去,便见彩月以手挡着额前的雨水跑了进来。 “怎么不打伞?” 明无忧上前两步,将伞挡在了彩月的头顶,“快进来。” “好呀。”彩月笑嘻嘻地快步跑进去,一进门便说:“小姐,菩提寺那边传了消息过来,傅柔被揍惨了。” “嗯?” 明无忧一怔。 彩月乐着说:“那个王夫人一早便把寺庙上香的人全都清了,就在那儿等着傅柔呢,傅柔送上门去,王夫人不由分说便派人将她打了一顿,真是大快人心。” 明无忧笑了笑,“只能说自作自受。” 她若不去找信物,也不必挖空了心思找刺史,自然不会落入自己设的局中。 彩月说:“不过云四公子去的也算及时,将人给救了,否则她挨的揍更多。” 话到此处,彩月迟疑地说道:“小姐啊,傅柔真的是云家的女儿吗?” “不是。” 明无忧干脆地回了两个字,“好了,我不想说她,也不想说云子墨,她既然受伤严重,想必最近能消停一段日子吧,你派人盯着就是了,有什么异动再告诉我。” 彩月赶紧点头:“好。” 明无忧帮她拨了拨额前湿了的头发,关心地说道:“快去把衣裳换了,别着凉。” 彩月觉得窝心极了。 明无忧对身边的人是真的很好,哪怕她只是个婢女,明无忧的关心也从未少过呢。 …… 傅柔淋了雨,又挨了打,那娇柔的身子骨果然是遭不住,一回到云家的别院人就昏沉起来。 傅柔皮肤白皙,那些巴掌痕迹变得非常的刺眼。 云子墨心疼的厉害,对菩提寺的事情虎更加愤怒。 “到底是哪来的母夜叉。”云子墨咬牙说道:“竟然敢对柔柔动手!” 傅柔撑着一点力气,安抚云子墨:“哥哥别太放在心上,我只是一点小伤,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的脸都这样了!大夫还说,你受了凉,得卧床好几日呢,这怎么是小事?”云子墨皱眉说道:“我得去找那个敢对你动手的人,好好教训才是!” 傅柔踌躇着,欲言又止地说道:“那个人是江州刺史的夫人,是认错了人才对我动手的。” “虽然哥哥很厉害,但我也不想哥哥为了我和那些人去一般见识,算了好不好?” 本来云子墨和云子恒是顶着京城富商的身份在江州的,但云子墨实在是太喜欢傅柔了,前几日便将战王府的背景身份都告诉了傅柔。 殊不知,其实傅柔早知道。 傅柔又说:“只是本来要为哥哥求的平安符没求到,真是有点可惜,哥哥,你过几日陪我再去好不好?” 云子墨瞧着她这懂事的样子,心都要化开了,因此也越发憎恶那刺史夫人,“我战王府的女儿,哪是人随意欺负的?不行!我一定得教训她!” 傅柔心里自然恨死了刺史夫人,但又还得指望刺史救傅明廷,其实对要不要教训刺史夫人是有点迟疑。 现在云子墨这么坚持,傅柔自己的脸颊上生疼,也很气愤,便想到一个办法来,“那,不如给她小惩大诫,吓唬她一下就好,别把事情闹大了。” “柔柔想怎么小惩大诫?”云子墨说道:“你有主意吗?” “唔……”傅柔想了想,凑到云子墨耳边说了几句话。 云子墨听了之后愣了一下,“这也太便宜她了。” 但后来在傅柔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答应了,吩咐清云去办。 这时候婢女送了药来,傅柔喝下去。 为了防止云子墨再去找刺史夫人的麻烦,傅柔缠着他,非要他陪着自己,云子墨只得留下。 当夜,刺史夫人沐浴的时候,屋顶忽然掉下去七八只老鼠。 老鼠在浴桶之中叽叽叫着窜来窜去,吓得刺史夫人直接昏倒在了里面。 醒了之后也神智昏沉,还动了胎气。 大夫说,要想保住胎儿,得好好卧床休息才是。 …… 傅柔是三日之后听到这事的。 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淡去,些许受凉也好了,闻言冷笑一声:“养胎总能让你安生吧?” 两次要见刺史,都被这个夫人截胡,她都觉得对刺史夫人下手太轻了。 “秋棠。”傅柔一边打着团扇一边吩咐:“你再去找找那个表弟,好好与他说一说,让他再帮我们一次。” “奴婢明白。” 秋棠领了命令,到原先联络的地方去留了信。 两日后,秋棠满脸苍白地跑进院子里,“小姐、小姐啊!” “怎么了?”傅柔期待地问:“是联络到人了对不对?这次他要多少银子?!” 这一次,傅柔也学聪明了,她觉得,不能一次性把钱给了,得先给他一部分,等办完了事情再给他尾款。 “在哪里见面?还是上次那个地方吗?!”傅柔站起身来,“我们快去。” 秋棠却胆战心惊地哭道:“刺史夫人根本没有什么远房表弟在江州,咱们被骗了……那个人只是个江湖骗子啊……” “什——”傅柔瞪着秋棠,不可置信地说:“怎么会?他给的两次消息都是对的,一次朱家庄园一次菩提寺,怎么可能是骗子?!” “可他就是!”秋棠说:“那联络的人也跑了,那个地方是他们租来的……” 傅柔听着秋棠说的这些,呆滞地瞪着秋棠。 所以,她的四万两银子,就这么被骗走了?! 一股气直冲脑门,傅柔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43、治眼 六月的江州多雨。 到今日,已经连着下了三天了,雨势倒是不大。 细雨蒙蒙,空气也清新。 但是出门不便。 明无忧连着三日都没出去,每日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明老爷子。 老爷子乐得孙女围在膝前,偶尔下棋,偶尔一起讨论造船的事情,偶尔,老爷子也会问起百善堂的情况。 听闻明无忧将一切都处理的妥妥当当,老人也是心怀安慰。 “我的无忧儿就是这么能干,爷爷现在是彻底可以放手了。”明老爷子轻拍着明无忧的肩膀,脸含喜色:“也不知道,以后谁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做我无忧儿的夫婿?” “我还小。”明无忧笑眯眯地说道:“爷爷不会这么着急想将我嫁掉吧?” “那怎么会?!” 明老爷子皱眉说:“你是我明家如今唯一的根苗了,爷爷断然不可能让你随便嫁人。” 明老爷子看着明无忧,慢慢问道:“但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可以告诉爷爷,爷爷帮你一起参详参详。” 女孩儿家十五岁及笄便议亲。 明无忧现在已经十六岁了,过了冬便十七。 他这做爷爷的,自然也记挂孙女终身大事,这几日都在想这个呢。 明无忧微笑道:“好啊,要是真的有那个人,我一定告诉爷爷,让爷爷好好帮我把关。” 爷孙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色暗沉下来。 老人累了。 明无忧照看着爷爷睡下之后,才起身回自己的无忧阁。 一路上,彩月在她身旁打着伞。 明无忧瞧着绵绵的细雨,心情和这天气一样,有点微凉。 爷爷说起喜欢的人,让她想到了慕容御。 她给慕容御那厚厚的一叠信,又一次石沉大海了。 为什么不回? 甚至也没派人给她传话。 是不是她真的误会了他对自己的心思,他不喜欢她! 可前世的那几年又怎么说? “小姐?” 彩月担忧地说:“您、您怎么了?” “没事。” 明无忧朝着彩月笑了一下,“下雨了,有点乏,今儿早点休息。” “……好。” 彩月觉得自家小姐瞧着有点冷,赶紧拿了斗篷要给明无忧披上,明无忧却说不必,拿了另外一把伞,自己打着往无忧阁去了。 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明无忧随意洗漱了便上床睡下了。 只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过了好久,总算浑浑噩噩地之间,她回到了大明宫。 慕容御一身萧索地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用一种淡漠地仿佛不认识她的视线看着她说:“明无忧,你的心真的比石头都硬,我捂不热。” 明无忧猛地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是做了梦。 梦里慕容御那双冰冷淡漠的眼睛,再次从脑海之中闪过。 明无忧的心里空荡荡的。 “难道……这一回真的什么都不是了吗?”明无忧茫然地看着床帐,这一晚上,再难入睡。 …… 第二日,天终于晴了。 明无忧一夜没睡,精神状态并不算好。 彩月伺候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询问明无忧要不要多休息一阵儿再出门。 明无忧淡声说:“今日约了云大公子治眼,不必休息了,这就出门吧。” 彩月只得说好。 自从云子恒治眼睛开始,一向针灸都是在明月山庄,这一次也是。 明无忧坐在马车之中,靠着车壁假寐休息。 一晚上的时间,她还没想好自己和慕容御怎么办,但眼下的事情是一件都不能耽误。 尤其是身世之事,拖得久了,便是夜长梦多。 她已经做了准备,今日便试探一下云子恒。 半个时辰之后,彩月低声说:“小姐,咱们到了。” “嗯。” 明无忧应了,进庄,坐船到湖心后的院子去,云子恒早已经等在了那处。 今日的云子恒青衫素袍,蒙眼的绢带也换成了一条淡青色的,看起来雅淡俊逸。 “明姑娘来了。”云子恒客气地唤了一声,说:“瞧着明姑娘的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只是没太睡好。”明无忧微笑地打趣:“放心吧,我这个精神状态,针灸是没有问题的,不会给公子扎错穴位。” 云子恒一笑:“好,姑娘请。” 明无忧点点头,将针囊拿了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针灸结束。 明无忧一边收拾金针一边说:“上次公子给的药泉水,我已经配置成了药汁,可以滴在眼睛里面。” 说着,明无忧拿出一只白瓷罐子。 她掌心细滑软嫩,那罐子放在她的手上,看着也漂亮的可爱。 云子恒挑了挑眉:“这个,怎么滴?” “我帮公子滴一次?” “可以。”云子恒招呼了侍从清风过来,“你学一学。” 清风应道:“是。” 明无忧便上前,动作轻柔地将云子恒的蒙眼绢带解了下来,然后将那白瓷罐子打开,一边靠近一边说:“这个罐子的口很小,药汁也稍微有一点粘稠,每一次能滴出来的分量很少。” “但这一点的分量,一只眼睛已经足够,千万不能贪多。” “公子别怕。” 察觉到云子恒下意识地不想睁眼,明无忧温声安抚,“我是大夫,我不会害你的。” “……嗯。” 云子恒轻声应,果然配合地没有乱动,任由明无忧把药汁滴进了眼睛里。 明无忧问:“公子感觉怎么样?” “有一点凉,还有一点麻。”云子恒眉心忍不住拧了拧。 明无忧说:“别担心,这是正常的反应,等一刻钟,再清洗眼睛。” 云子恒又点了点头。 等到一刻钟后,明无忧洗了帕子,亲手帮云子恒清洗眼睛,还洗出一些褐色的小颗粒渣子。 清云问:“这是什么?” “眼中的异物。”明无忧解释:“公子眼疾已经有年月,当初的毒素在眼睛里面形成了结块,挡住了视线,这才让公子视物不清,只要滴药汁进去,排出异物,然后辅助针灸,假以时日,公子便可恢复光明。” 云子恒这些年看了无数大夫,能如这样说的有理有据,并且治起来也很有把握的,明无忧是第一个。 云子恒听着她说话便觉得,自己他日恢复光明有望了。 明无忧微笑道:“对了,还有汤药,我这里已经开好方子了,上面圈出来的几样是我这儿没有的,还得公子费心。” 44、她马上不需要他了? “可以。”云子恒示意清云把方子拿过去。 清云看过之后,迟疑地说道:“姑娘圈起来的这几样,我们都有,但是,小人看到这方子上有一味药材,这昆玉的玉粉——这药材竟然没圈起来。” “姑娘你有昆玉?” 云子恒长眉微微一动,戴着绢带的眼睛转向明无忧。 明无忧淡声说道:“我有。” “哦?”云子恒笑道:“姑娘这昆玉,是来自何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昆山远在安罗,玉产出极少,在乾国境内的昆玉几乎是罕见的!” “是啊,的确罕见。”明无忧点点头:“说来也巧,我这昆玉,是一个多月前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的。” 云子恒沉吟了一下,又问:“是什么样的玉?” “我的意思是,昆玉也分几种颜色,姑娘方子上写了昆玉玉粉,什么色都可以吗?” “自然是明黄最好。”明无忧微笑道:“说了也是巧,那腰带上的玉就是明黄色,正好可以给公子治眼。” 腰带?! 云子恒神色瞬间深沉。 只是蒙着绢带,显露的并不清晰。 明无忧点到即止,话说道此处便起身与云子恒告辞里。 她离开之后,云子恒思忖半晌,吩咐清云道:“你去把明无忧的事情查的清清楚楚,尤其是她的母亲,以及当初她母亲身边的所有人和事情。” “属下明白!” …… 离开明月山庄之后,明无忧坐上马车往回走,她的手撑着额头,思忖着方才云子恒的反应。 腰带,昆玉,遗物。 这几个关键词,应当已经能引起云子恒的注意了吧? 便是要这样不经意间将这些信息流露出去,让他们主动找上自己才好。 明无忧忽然又想起傅柔,“彩月,云家别院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彩月低声说道:“傅柔知道自己被骗了,昏了过去,又因为先前被刺史夫人打了,小病了一场,这几日挺安分的。” 因为她安分。 而明无忧这几天瞧着心情不好,彩月便没说傅柔的事情,怕惹小姐心烦。 明无忧笑了笑:“真是娇弱啊。” 这要是前世,她怕不得心疼坏? 想到前世自己被傅柔那副小白花的模样偏了个彻底,明无忧的脸逐渐冷下来。 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慕容御的那张冷脸,心情更加糟糕。 明无忧皱了皱眉,烦躁地捏着额头,“不去船行了,直接回家吧。” …… 江州行馆 贪腐案的事情现在越发紧张,江州官场人人自危,慕容御也处于十足忙碌的状态。 冷骁将京中八百里加急的奏折交由专门的信差送走后,前来回复慕容御。 慕容御手上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着,“傅柔那件事情还没办好?” “……”冷骁僵了一下:“云四公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傅柔身边,底下的人实在是找不到机会悄无声息地杀掉她,最近她又闭门不出——” “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慕容御的手一顿,“既然没机会,就暂且算了。” “多谢殿下体恤。”冷骁吸了口气,瞧着慕容御神色还算不错,才低声又说:“今日……明姑娘去明月山庄为云大公子治眼睛了。” “之后,也不知为何,云大公子忽然派清云去查明姑娘。” 慕容御沉默着看书,然而心思却根本不在那书本之上。 因为在牢狱之中听过傅柔和傅明廷的对话,所以慕容御猜测,明无忧才有可能是战王的女儿。 现在云子恒查明无忧,是不是也有了这种怀疑? 慕容云沉吟片刻,说道:“你将稳婆等人在淮州的消息放给云子恒。” “属下明白。” 冷骁退出去之后,慕容御神色复杂,目无焦距地看着跳跃的烛火。 如果她真的是战王云氏的女儿,那么,战王府就是她最大的靠山和后盾。 以后,她会被云家保护的好好的。 是不是再也不用自己来做她的底气、她的靠山保护她? 她马上就不需要他了? 慕容御拧眉,烦躁地将书本丢在一旁,心里忽然像是被猫爪子抓一样的难受起来。 …… 清云办事极有效率,没过三日,便把明无忧和明若的事情查探到,回报给了云子恒。 “明姑娘的母亲叫做明若,是难产而死,祭日就在一个多月前。” “很奇怪,伺候过明若大小姐的人在她去世之后,就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明家了,连当初为大小姐接生的稳婆也举家都不见了。” “不过属下辗转查到,似乎是搬去了淮州,现在派去淮州的人还没回来,不知道消息准不准确。” 云子恒的手慢慢点着院子里的石桌。 明黄昆玉世所罕见,做成腰带的明黄昆玉,世间只有当年那一条,赐给了战王府。 父亲说过,当年他给那女子留了两样信物,一样是将军令,另一样是昆玉腰带。 傅柔有将军令,明无忧却有昆玉腰带。 那么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他该找的人,或者,这两个人都不是,东西只是凑巧? 可是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云子恒下颌轻轻一抬,想起那日在明月山庄,明无忧为他滴药汁入眼的时候,那股沉稳和自信,忽然有些期待。 如果明无忧才是他要找的妹妹,那可真是太好了。 “明日针灸不去明月山庄了,便去百善堂吧,你去通知明姑娘。”云子恒吩咐清云。 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彩月有些诧异:“这云公子,不是一向都是在明月山庄看诊吗?怎么这次又去百善堂了?” 明无忧却并不意外。 看来,云子恒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云子恒是极其聪明的人,那么接下来,自己其实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好好为他治眼,他自然有能耐查探当年的事情。 然后辨别,谁才是真的战王血脉。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该做的事情,明无忧一样也不会少做。 “彩月。”明无忧招呼一声,“上次让你查的傅柔母亲以及族中的事情,查的怎么样?” “回小姐的话,雷傲大哥现在亲自往傅柔母亲家乡去了,应该过不了几日,就会把该查的都查出来,小姐放心吧。” 45、莫要后悔 第二日,明无忧和云子恒在百善堂相见。 针灸之后,还是明无忧亲自给云子恒眼中滴了药汁。 “今日的感觉怎么样?”明无忧温声问道:“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 云子恒淡声说道:“上一次,明姑娘曾说起昆玉的腰带,我有些好奇,不知道能不能一睹为快?” “这个……”明无忧有些迟疑。 云子恒说:“毕竟是要为我治病的,我得提前看看那东西,万一太贵重,我也好多准备点银子付诊金,姑娘说是不是?!” 明无忧低笑:“行,只是今日不巧,等下次吧,三日之后再来此处,我便拿来与公子看看。” 两人约定之后,云子恒便离去了。 又是三日,这一次明无忧果真带上了那精致的长条盒。 当她把那条嵌着明黄昆玉的腰带送到云子恒眼前的时候,尽管云子恒早有心里准备,还是怔了一下。 那条腰带,是圣祖皇帝感念云家赫赫战功亲自赐下的。 整个乾国只有战王府有,独一无二,绝对错不了。 云子恒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宝物,若是用这玉的玉粉来治我的眼睛,我还真付不起诊金。” 圣祖所赐,价值早已经不是金银可以衡量的了。 他抬眸看向明无忧:“不如这样,我那儿有一些明黄的昆玉碎片,先拿来给你做药粉,你看怎么样?” “哦?” 明无忧眨眨眼,“你有的话正好,我还发愁这么大一块玉,怎么把它磨成粉呢。” 云子恒现在瞧着她是越来越顺眼,忍不住微笑道:“那我让人磨成了粉送来给你。” “当真?”明无忧挑起柳眉:“如此,那就多谢公子了!” 云子恒回去的时候,正遇上云子墨和大夫从廊上过来。 云子墨一见着他立即跑过去:“大哥。” “你几日没出门了?”云子恒淡漠地说道:“每日都陪着那傅柔待在院子里?” “是啊,大哥,柔柔病了,你都不去看看她吗?” “不是有你么?你陪着还不够?” “可你也是她的哥哥啊!”云子墨皱眉说道:“她在别院都这么久了,也病了好几次,你却都没去看过她,你对她也太不友善了!” “哥哥?”云子恒闻言,停住脚步:“信物不全,人证不足,我从未认她是我妹妹,是你认的。” “大哥!” 云子墨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瞪着云子恒道:“稳婆和傅明廷都能证明,还人证不足?难道要把她死去的母亲挖出来做人证?” “傅明廷德行不佳,不足以信任,至于稳婆……”云子恒淡淡说道:“我们至今未见过稳婆本人,你又确定,那稳婆是真还是假呢?” 找上傅柔凭的是将军令,傅柔也说稳婆在乡下养病,一直说传信请来,但到现在都没请出来过。 云子墨觉得大哥不可理喻:“将军令是不可能造假的,柔柔绝对就是我们的妹妹!” 云子恒不和他纠缠,只说:“随你,以后莫要后悔。” 话落,云子恒大步往自己的涤尘居去了。 云子墨皱紧剑眉,不能理解那“莫要后悔”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通大哥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柔柔? 只是等云子恒走的远了,云子墨才想起,自己今日过来回廊这里等着大哥,是想询问一下,关于大哥眼睛治疗的进展情况。 还有—— 他还想请大哥帮忙跟那明无忧说一说,看能不能请明无忧帮傅柔调理一下身子呢。 傅柔最近连番折腾,身体实在是虚弱的不行。 他想着,大哥和明无忧看起来更能说的上话些。 但现在不欢而散,他也不好再去找大哥,只得转身出去,将行馆内慕容御身边的冷云请了过来。 上次询问冷云关于狐尾草的味道如何彻底消除,冷云说得看看情况。 正好这一次一并问问。 可去到行馆之后,没想到冷云今日又不在。 云子墨只得无功而返。 …… 傅柔病歪歪的躺在床榻上头,实则心急如焚。 信物的事情一日不解决,她这战王独女的身份,便一日不能落实,她就一日不得安枕。 可是现在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秋棠靠不住,云子墨也靠不住,只能靠她自己。 傅柔咬了咬牙,将秋棠送到手边的药猛灌了进去。 她得喝药,得养着自己的身体,快快好起来,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 日子平平静静就这般过去。 慕容御那里没有传信来,明无忧也再没有写信给他。 谁都是有自尊的,对于一个不留意自己的人,明无忧提不起勇气再主动贴上去。 为了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她整个人扑进了船行的事务之中。 她想开拓水路。 只是这事情,挺复杂的,需要她亲自跟着船队出去才行。 江州的贪腐案还没有结束,她不太放心,也不便离家,便暂且作罢,吩咐手底下的水上镖师先勘察情况。 三日一次给云子恒针灸依然照旧。 现在几乎都在城中进行。 这一日,云子恒约在了城南的素兰斋,下午还派了马车过来接明无忧。 明无忧此时正在百善堂,客气地与清云说道:“稍等我一下,我有个病人需要诊治,马上就好。” “姑娘自便。”清云淡声说:“公子那边不急,姑娘忙完了再去就是。” “嗯。” 明无忧便点点头进了内堂,给病人针灸。 彩月凑在一旁低声说:“云公子对小姐好客气啊,还专门派人接送您,简直都不太像是病人对待大夫的态度呢。” 明无忧正在针灸,没吭声。 等针灸结束,明无忧交代那病人回家后注意事项,以及汤药如何服用,才与彩月说道:“云大公子一向待人温和。” “才没有!”彩月皱眉锁:“奴婢瞧着他对傅柔就分的很清楚,诊病的诊金不是让傅柔一文不差地还了吗?” “而且素兰斋是吃饭的地方呢,想必是觉得姑娘过去治眼结束便很晚了,顺便请姑娘吃完饭,不得不说,云公子真是好贴心啊。” “小姐——”彩月眼睛发亮地说:“这云公子,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明无忧:…… 她默默地看了彩月一眼,淡声说:“不可能。” 46、当好感消磨干净 明无忧把金针用自己调配的药汁清洗干净,装进了针囊之中。 云子恒最近几次治眼,的确对她很感兴趣,也偶尔关心她,还询问过一些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前几日针灸的时候,他竟然带了一份糕点给自己。 治眼的时辰,也开始配合明无忧的时间。 但这些特别,只是针对云家的骨血,是对他妹妹的好而已。 “好了,去素兰斋了。” 明无忧把药箱交给彩月。 彩月心里一大堆的话只好都咽了下去。 她觉得,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别人好,甚至还关心别人的家事和母亲,这要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 素兰斋 云子恒一身淡蓝色衣裳坐与二楼窗口位置,任凭清风吹起发丝轻舞,带着那蒙眼的绢带尾巴也轻轻晃动:“今日殿下怎么有空到此处来?” 他的对面,坐着一身玄黑,束着墨玉冠的慕容御。 慕容御容颜冷削,刀琢斧刻一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声说道:“听说你最近在查明无忧的身世,查的如何了?” 云子恒淡笑一声,“我也听说了一件事情,她给你写信,你都不理人家,为什么不理她?” 慕容御说:“是我先问你的。” “殿下是知道我的,我不爱吃亏,不如殿下与我说说,你为何不理她,我便告诉你身世查探的进度如何?” 慕容御丢出一个字:“忙。” 话落,他又问:“你怎么知道她写信给我?” 云子恒微笑:“她告诉我的啊,还询问我,你都在做什么呢,看得出来因为你不理她,小姑娘挺伤心的。” 明无忧要是听到这话,估计无语问苍天。 她哪里说过?! 慕容御沉默。 片刻之后,慕容御问道:“你们已经这么熟了,熟到她不高兴的事情也能与你说?” “殿下?”云子恒挑眉:“怎么,她不能和我说这些吗?” “……” 慕容御僵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口气实在是有点酸! 慕容御暗暗吸了口气,调整自己的心情,又问:“身世的事情进度如何。” 云子恒含笑说:“你倒是关注她的很呢。” “她救过我。”慕容御声音平静,说出一句不是解释的解释:“既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事情本王淡然关注。” “唔。”云子恒表示明白,淡淡点了点头,也不再吊着他,直白地说道:“稳婆我已经找到了,正在往江州来的路上呢,到时候我还得跟你借个人来好好问一问当年的事情,确定一下。” “傅明廷?” “不错。”云子恒说道:“毕竟当年的事情,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慕容御沉吟片刻,问道:“战王对当年之事不清楚?” “父亲当时被人算计,五感尽失,听不到亦看不到。” 慕容御皱了皱眉,原来如此。 也怪不得前世傅柔只凭信物就能蒙混过关,后来傅明廷一命呜呼,世上便没了知道真相的人,谁还会怀疑她? 就在此时,素兰斋前停下马车。 云子恒扫了一眼,唇角浮起淡笑:“她来了。” “……” 慕容御回过神,顺着云子恒的视线看去,果然见明无忧正在下马车。 慕容御的眉心拧了拧,忽然起身往外走,“告辞。” “你不留下,看看她如何为我针灸治眼?”云子恒淡声问道:“你不是好奇吗?” 慕容御没理他,快步出了厢房,从后面的楼梯下去,离开了。 云子恒眉梢又是一挑:“跑的挺快,老鼠见了猫一样,他这副样子可是少见,躲什么躲呢?” 自己第一次治眼在明月山庄见明无忧,也不知是谁屁颠屁颠早早跑去山庄等着的。 现在却又躲着。 人家姑娘写信也不回。 云子恒是不太理解慕容御到底在搞什么。 就在他思忖的这会儿,明无忧已经上了楼,门外响起了轻叩。 云子恒起身去将门打开:“来了,进来吧。” “嗯。” 明无忧点点头,进到屋内却发现桌上是两杯茶,诧异道:“你有客人吗?如果有客人的话,你先忙,我等会儿再来——” “走了。” 云子恒微笑道:“直接开始吧。” “那好。” 明无忧挽起了袖子,帮云子恒解开绢带,检查眼睛的情况,然后便开始今日的针灸治疗。 素兰斋的斜对面是一座茶楼,此时二楼的雅座里面,慕容御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那个位置视野不错,顺着半开的窗口,正好可以看到素兰斋内特等席的情况。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留在素兰斋内,就可以见她,他却急着要走,走了又舍不得走远,鬼使神差一样地到了这楼上来。 他已经太久没见过她了,想看看她。 他看着明无忧离云子恒那么近,那双纤白素手为了针灸压在云子恒的额上,从肩膀上垂落的青丝落到了云子恒的肩上。 虽然明明已经猜到,他们可能是兄妹,云子恒也清楚这个关系,对明无忧不可能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但瞧着这副画面,慕容离的心里有些涩。 他想起方才云子恒与他说的话。 她竟然告诉云子恒自己不回信。 是不是因为她觉得云子恒可信任,是能交心的人,所以才会说这些? 如此,心里的那些涩意越发放大,又酸又难受。 他便想立即过去找她,告诉她,自己不是不理她。 可他又怕。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她的情分。 前世,他便无法抗拒明无忧对他的吸引,想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明无忧却性烈如火,在他种种强势的压迫下,她根本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反倒越发和他对着干,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他身为摄政王,权势滔天,无论明无忧怎么做,都逃不掉。 后来,明无忧安静下去。 她不再闹,也不再笑,仿佛一朵娇艳的鲜花失去了生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他眼睁睁地看着,只觉心惊。 他把她留在身边,是因为喜欢,想要爱护她,宠着她。 可现实与他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她而言无异于折磨。 等他醒悟,想要用正常一点的方式和她相处的时候,山河破碎,一切都晚了。 明无忧与他而言,就像是有瘾的毒药,一旦沾染,一生无法戒掉。 他怕自己现在不控制,便还会如同前世那般,他会越陷越深。 而明无忧,现在或许的确对他有一点点的好感吧? 可是她又能不能忍受自己对她近乎偏执的感情。 当好感消磨干净,他们是不是又会走前世的老路,明无忧会越来越厌恶他,厌恶到想逃离自己的身边? 47、爱太满 明无忧亲口说过,他的情太满了,谁都会被逼的窒息,会疯。 慕容御就这般在那窗口处站了良久。 明明心中告诉自己,不要这样,该离开了。 但他就是迈不出步子去。 心中天人交战了良久,慕容御终于对自己妥协,暗暗叹息了一声:罢了,就多看她一会儿,不要出现,不去打扰,只一会儿就好。 他就立在那儿,看着明无忧为云子恒针灸,等针灸结束,又滴了药汁在云子恒的眼睛里面,然后清洗了药汁。 那动作简单却优美,露在窗口位置的侧脸也仿佛透着光一样,让慕容御移不开视线。 冷骁静静地立在主子身后,暗暗叹息了一声。 这两年,他帮主子仔细地打听过明无忧的所有消息,哪能不知道自家主子对那位明姑娘的在意程度。 他其实也不懂,既然在意,为何在此处看着,而不是主动出击? 他就不信,凭自家主子摄政王的身份,以及这龙章凤姿的容貌,还有哪个姑娘会拒绝?! 然而他也便是这般想。 慕容御始终没有动。 …… 素兰斋的特等席里,治眼已经结束,云子恒果真如彩月所说,邀请明无忧共进晚餐。 “时辰还不算太晚。”云子恒慢慢说:“一起用晚饭吧。” 明无忧想了想,左右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便点头说:“好。” “那姑娘点菜吧。”云子恒一声吩咐,清云便将小二叫了来。 明无忧也没有扭捏,瞧着菜单,选了两份自己喜欢的,又抬眸去问云子恒,“云公子喜欢吃什么?” “我随意。” 明无忧点点头,果真“随意”选了两个。 云子恒眼眸微微一动,淡笑道:“姑娘点的这两道菜,云某也甚是喜欢,看来我们真的很投缘?” “是吗?” 明无忧面露诧异,然而心里却是笑了一声:前世便相识,也便知道他的喜好。 如今怎么能不“投缘”? 想起前世相识相交的时候,虽然一开始也是为了让他能帮助自己离开摄政王府,离开慕容御的身边。 但好歹她是直言直语,没有半分掩藏心思。 如今却是暗戳戳地怀揣目的。 他以为的投缘,也不过是自己的投机取巧而已。 明无忧的心情又有些复杂。 云子恒与明无忧闲话着,看似随意说些家常,其实话题却一直围绕在明无忧的身上。 “听说你十二岁便随船队出去了,水性极好,江面上行走的人送了你一个外号叫做‘海龙女’。”云子恒笑着说道:“我虽然也会水,但水性普通的很呢。” “我水性也普通。”对这个事情,明无忧很谦虚。 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且这是在古代,水性是属于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甚至也不是什么厉害到独一无二的生存技能。 云子恒却说:“能从堤坝下湍急的洪流之中将殿下救走,水性怎么能是普通呢?” “……” 明无忧皱了皱眉,听到“殿下”那两个字,就想起慕容御对自己的不理不睬,心情有些沉,便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她为云子恒盛了一碗汤送到他面前去,“汤要凉了。” “嗯。” 云子恒点头,果然不再说话。 等一顿饭彻底结束之后,云子恒起身说:“我送姑娘回去吧。” “不必了。”明无忧说道:“此处距离明家不远,何况,江州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其实没有什么可送的,云公子早些回去休息。” “你的眼睛想要好得快,休息的好也很重要。” 云子恒点点头:“那也好。” …… 离开素兰斋之后,明无忧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因为云子恒提到了慕容御,间接导致明无忧的心情又有些闷。 她其实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把心事藏着掖着的人。 她素来直来直往,想做的事情,便勇敢去做。 如果有事情让她不舒服,不高兴了,那她必须立即想办法解决。 可如今事关慕容御,却让她几辈子第一次束住了手脚。 她怕自己追的太紧,慕容御直接了当拒绝了她。 又怕她不闻不问不主动,两人就这么下去,以后成了完全不会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那么到了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眼看着他娶一个能配得上他身份地位的摄政王妃,然后自己也找个对眼的男子成婚? 明无忧觉得自己做不到。 当她体会过那种被他捧在手心之中极致娇宠的感觉之后,便再也将别的男人看不到眼中。 她更加无法想象,慕容御用那双睥睨冷傲的眼睛,满眼都是温柔爱恋地看着别的女人,牵着别的女子的手,他的身边再没有她的位置,会是怎样的光景。 明无忧扯了扯唇,心想,人真是容易贪心,享受过了最好最特别的对待,就挑剔起来。 可是转而又想到现在慕容御对自己的态度—— 不理她。 为什么不理她?! 明无忧心里自问,问完又自嘲地笑了一声:“还能是为什么……” 不够喜欢吧。 为什么以前那个对自己喜欢到近乎偏执的人,忽然就不够喜欢了?! 难道是……他前世的执着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女人。 但今生他们没发生那件事情? 男人贞操观念也这么重? 那要是抱着睡一次,喜欢会不会回来? 明无忧胡思乱想着,觉得真是见了鬼了—— 她赶紧揉了揉额角,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去。 咔!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发出这么一声。 明无忧皱眉问:“怎么了?” 车夫说:“马车好像出了一点小问题,小姐请先下车,小姐修一修。” “好。” 明无忧只得和彩月一起下了马车。 此处是人潮涌动的大街上。 车夫将马车勉强弄到了街边去查看,半晌才说:“可能要一会儿,小姐不然去前面转转,等一炷香在回来,差不多就好了。” 明无忧问:“你自己可以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必。”车夫微笑着说道:“小的能行,就是得花点时间。” 明无忧瞧他不像是说客套话,便点了点头,“也好。” 正好前面是李记糕饼铺子。 李记的芙蓉糕是爷爷最喜欢吃的,顺便买一点回去。 48、她受伤了 明无忧便和彩月往糕饼铺子去了。 此处在天桥附近,晚上赶夜市的摊贩和百姓都多,人流湍急。 明无忧和彩月走着走着,便不小心被人潮挤散了。 明无忧正要去追彩月,却发现身后跟了个人。 那是个面无表情的高瘦男子,他的手藏在袖子里,袖间隐约有锐利的银光闪烁。 他快速躲避着周边的百姓,无论明无忧走的快慢,他都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冷露凌冽的杀气,让明无忧浑身发抖。 明无忧心下不安地快速思忖,如今这个时间段,是谁会盯上自己的命?! 可是这种危急的时刻,脑海之中根本毫无思绪。 那男人一直追着。 明无忧想,是不是因为在人群之中,他不好直接动手? 明无忧立即便往人群更加密集的地方走。 她虽然水性极好,医术高超,绵骨针也勉强算是自保的本事,但这些都是应对普通危险的,无法应对武功高强的专业杀手。 她心知肚明,因此一边快速奔跑,一边想自救的办法。 是了,素兰斋! 那条街的人最多,云子恒说不定还在那个地方,自己过去若是遇到了他,那必定得救。 她用更快的速度往那条街道奔去,刚转过街角,却看到了慕容御的马车缓缓地走到街道上。 马车车帘半掀,慕容御单手撑着额头,看着外面的街景,也看到了慌张的明无忧。 慕容御怔了一下。 历经战场洗礼,曾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慕容御,瞬间就目光锁定了跟在明无忧身后的那个男人。 杀手?! 慕容御快速坐起身子,正要下令冷骁前去帮忙。 却见明无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竟然转向了另外一条小道。 明无忧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可以找他求救,但心里就是憋着一口气不愿意! 穿过小道就是城中河。 她差点忘了,自己可是“海龙女”,水性好的人尽皆知。 只要投入水中去,她便可游到安全地带上岸回家! 慕容御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走,也引走了那个一身肃杀的男人,浑身瞬间僵硬。 他没有功夫吩咐冷骁什么,身形一闪,直接从马车之中窜了出去。 “主子?!” 冷骁愣了一下,赶紧带人追了上去。 慕容御几个纵跃,沿着明无忧跑走的小道追过去的时候,只听到噗通一下落水声。 人群之中传出惊呼:“刚才好像有个姑娘跳了水?我没看错吧!” “天呢,不会是想不开吧?!” 慕容御立即落到了那对话的人边上,拽住其中一个:“何处落水的!” 那百姓被慕容御吓了一跳,而且也从未见过慕容御这样龙章凤姿的容貌,当即就愣住了。 慕容御沉声问:“何处!?” “就——”百姓被他浑身阴寒地气息冻的醒过神来,连忙结巴道:“那、那儿,桥边……” 慕容御将人丢开,快步上桥去,只看到桥下水波荡漾,哪里还有明无忧的影子?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桥下莲叶之间,有几滴非常刺眼的殷红色。 慕容御手掌一伸,强劲的内力吸了那莲叶过来。 那几滴殷红色,是血! 她受伤了! “主子!”冷骁终于追了过来。 慕容御僵声说道:“速去,带禁卫军封锁整条城中河,找她!” “属下明白!”冷骁沉声应了,立即吩咐了人去做事,见慕容御担忧的厉害,忍不住安抚道:“主子放心,明姑娘水性极好,应当没事。” 慕容御沉着脸没有说话,瞪着那湖面,重生而来第一次,紧张和担忧交织。 他忽然好悔恨,为什么自己要躲在茶馆等她走远了再走?! 如果他早点出去,跟上她,她也不会被人盯上,不至于为了保命跳入湖中去! …… 禁军办事效率极高,一盏茶后,便发现了端倪,迅速派人通知了慕容御。 当慕容御到达禁军所说的地方,看到明无忧浑身狼狈地趴在河边的时候,心跳几乎停止。 他快步上前,将明无忧抱在怀中,他甚至等不及马车过来,亲自抱着明无忧施展轻功一路奔回了行馆之中。 明无忧的头发熨帖在脸上,纤秀的柳眉紧紧蹙着,脸色白的有点透明。 慕容御轻轻地扶着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明无忧的伤在后背上,是一块菱形的暗器。 慕容御小心地把那伤处的衣服扯开,将手掌放在明无忧肩前,轻轻一拍,那暗器褪了出来。 明无忧猛抽了一口气,整个人痛地缩了起来,彻底昏过去了。 “冷云。” 慕容御扶着她靠着自己,沉声说:“伤口一片黑紫,一看就是有剧毒,要吸毒吗?” “属下检查一下。” 冷云快步上前去,嗅了嗅那暗器上的气息,拧眉说:“赤蝎毒,这种毒非常的毒辣,要是能吸毒的话最好。” 话音刚落,她便瞪大了眼睛—— 慕容御竟然毫不犹豫地含上了明无忧的伤口,极其迅速地将伤口内的黑紫血液吸了出来。 一旁的冷骁低喝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上前解毒!” “……” 冷云总算回过神来,赶紧把自己的解毒丸给慕容御,“这个可以解百毒,能暂且压制姑娘体内的毒素,属下马上去配制解药!” 慕容御捏开明无忧的下颌,将解毒丸喂了进去,然后在她脖颈处点了一下,瞧见她咽了下去,才将另外一颗自己吃下。 一旁守着的白嬷嬷温声说:“老奴给姑娘准备了衣服,先帮她换上吧,别解了毒,人又受凉了。” “嗯。” 慕容御慢慢将明无忧放了回去。 因为后背受伤,他只能将她趴着放下。 白嬷嬷带着两个懂事的婢女,轻手轻脚地将明无忧的湿衣脱掉,擦干了身子,又换上了轻软的丝缎中衣,还将明无忧的发髻扯开,弄干后梳的整整齐齐,才去与慕容御禀报。 “姑娘那儿整理妥当了,老奴这便退下。” 白嬷嬷带着婢女们离开了。 慕容御脚步不停地走到了床边去坐下,就看到明无忧白着一张脸趴睡在他的九龙床上。 墨缎一样的长发披垂在整个后背上,他床褥的颜色也是深沉的墨青,如此以来,越发显得明无忧那张脸惨白的吓人。 慕容御看着,忍不住抬起手来,指尖落到了明无忧的脸上。 49、你与我而言毫无信用 明无忧即便是昏迷之中,那张脸都拧成一团,想必十分难受。 慕容御的心也被揪着疼。 他说了要好好护着她,做她的靠山的,可现在却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她被暗算了! 他真是无能! “阿御……” 昏沉之中的明无忧梦呓了一声。 床边的慕容御僵了一下,忍不住倾下身子去,侧耳细听。 “阿御……” 她又唤了一声,然后彻底的昏沉了过去。 慕容御保持着倾身的那个动作,死死地看着明无忧,他不断地反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阿御。 这个称呼,前世他做梦都想听她喊,哪怕只是一声。 他却也知道,明无忧对他万分抗拒和厌烦,怎么会这么称呼自己? 他发现,自己甚至不敢跟她提这个要求。 这个称呼,只是自己的一个奢望。 那些奢望压在心里,年深日久之后,生了根也发了芽,还野草一样的开始疯狂地生长,他虽明知道是奢望,却还是忍不住期盼。 有一次,他借着酒醉放纵自己,将她压在屏风上,半强迫半祈求,甚至带着诱哄:“叫本王一声阿御,我让你出府,给你自由。” 那时候明无忧愣了一下,眼底尽是对自由的渴望。 可她却转瞬冷笑着对他说:“你真的会给我自由,放我离开你身边?骗子,你不会的!” “况且这种恶心的称呼有什么好的,摄政王殿下的口味真独特,我这辈子是不可能这么叫你的,你去找别人这么叫你吧。” 他酒气上了头,又被明无忧那冰冷嘲讽的话一激,便将她完全禁锢在自己怀中,用唇堵上了她的嘴巴,半个字都不想听她说。 那不能称之为一个吻。 更应该叫做撕咬。 结束的时候,两人唇上都泛着血渍。 她双眸含着怨恨,冷冷啐了一口,“金丝雀配拥有自由吗?你几日之前还说过,你不会强迫我,可你刚才在做什么?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殿下,你与我而言毫无信用。” …… 此时,慕容御看着明无忧苍白的脸,怎么都无法想象,前世最卑微的奢望,今生这么容易就能从她口中听到。 哪怕是呓语。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无忧。 现在的明无忧,和自己不过几面之缘,为什么会这么叫自己? 难道不是喊他,是将他当做了别人? 可他知道明无忧所有的事情,以及她身边接触的所有人,从不知道有人的名字里还有“御”这个音节的字。 两个时辰之后,冷云配了解药送来,“赤蝎不是太棘手的毒药,这药让明姑娘服下,睡十二个时辰,毒便能解了。” 慕容御不发一语地将碗接过来,扶着明无忧靠在自己身前,把药送到她唇边去。 她却根本不愿张嘴。 试了几次都喂不进去之后,慕容御吸了口气。 他将那药汁自己喝了,低头再喂给她。 这样的事情,他前世做过多次,一套动作流畅熟练,没一会儿就把那一碗药全部喂了进去。 站在一旁的冷云低着头,默默地把药碗接走了。 慕容御动作轻柔的想把明无忧放回床榻上去。 明无忧轻轻抓住了他腰间的衣服,蹙眉说:“好苦……” 慕容御低下头去看她,发现她没有醒来,还在昏沉。 那药,的确是挺苦的,慕容御深有体会。 他沉吟了一下,朝外吩咐:“白嬷嬷,做点糖水送来。” “是。” 屏风外面伺候的白嬷嬷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便送了糖水进来,白嬷嬷也不说自己帮忙喂,非常懂事地将糖水放好就退走了。 慕容御一手扶着她,另外一手捏着勺子,将糖水往明无忧的唇边送,“喝一点便不苦了。” 明无忧却一点也不配合,侧脸往慕容御怀中靠,喃喃说:“阿御,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为什么……”明无忧吸着鼻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会不理我……” 这一回她的声音大了一些,那一声呼唤更加清晰。 而且,她说以前? 慕容御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糖水放回去,凑到她耳边低声问:“我们以前怎么了?” “以前……”明无忧皱着柳眉,“你宠我爱我……是我喜欢你喜欢的晚了……所以这一回你要这么不理我,把我对你的不好都报复回来是不是……” 明无忧白皙的几乎透明的脸贴着慕容御玄黑色绣着腾龙的衣襟,好看的柳眉蹙的更紧。 慕容御却是彻底僵住。 他想再哄她说一点儿,却发现她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昏沉了过去。 慕容御的心里翻江倒海,有一个诡异的念头在心里头不断地起伏。 她——她是不是也回来了?! 不然,实在是无法解释她最近这段时间对待自己的态度。 还有她的那一声声“阿御”,和刚才说的话。 “我好冷啊。”明无忧叹息地说了一声,明明无力的手臂,抱着慕容御的腰身却越发的紧,呢喃道:“阿御。” 慕容御僵硬良久。 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立即推开她。 可他的手却根本不听他的,竟想将她抱住,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心中天人交战了良久之后,慕容御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放弃了自我抵抗。 他环着她的肩膀,将她彻底揽入自己怀中来。 在明无忧或高或低,一声声呼唤着“阿御”半个时辰之后,药效发作,她终于睡沉了。 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手逐渐松动,慕容御将明无忧放回了床榻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到了屏风外去。 他坐到了桌案后面,半点困意都没有,神情呆滞地看着窗外。 夜色已经深沉,他却恍如梦中,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他扶着额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却又忽然想起刚才她说的信。 他起身到了后面的格柜去,将前几日那封厚的离谱的信翻出来。 当看到那一整叠或坐或立,或躺或卧,形形色色的自己,以及那信纸上的“思君”二字的时候,慕容御彻底相信,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从那个前世回来的。 否则,她是如何在没见过自己的情况下,画出这么多惟妙惟肖的自己来? 慕容御不相信全凭想象。 完全把她当陌生人一样不理会她,他做不到。 可是想到前世元昊的惨状,破碎的山河都与她有关,他又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慕容御再一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50、因为日思夜想,所以情难自禁 明无忧睡了好久好久,还做了个梦。 梦里,她中了奇毒,昏迷了几乎将近一个月。 清醒的那一天是个晚上。 那时候慕容御就坐在她的床边,靠着床柱睡了过去。 从来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威仪万千的乾国摄政王,脸色瞧着比自己这个病人还憔悴,眼下暗影重重,好看的下颌上,青色的胡茬密布。 她见他无数次,第一次瞧他那般狼狈,狼狈的甚至算的上邋遢。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昏沉之中,自己感受到的那些事情。 她自己吃不下去药和食物,都是慕容御一口一口度给她的。 他将朝事丢在一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说:无忧儿,你别死,只要你醒来,我不关着你了,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那声音萧索落寞,充满卑微的祈求。 似乎化成了一滴灼烫的眼泪,烧进了明无忧的心坎里。 她快速别开眼,可是这一低头,她正好就看到慕容御疤痕交错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包扎的手腕。 人心都是肉长的,明无忧也从不是铁石心肠,他对她毫无保留的情意,她如何感受不到? 可是想到他坏自己清白,害自己和爷爷骨肉分离,甚至天人永隔,还在带自己来京城之后完全限制她的自由……她的心情又更加复杂。 这样一个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的男人啊。 真是好也是他,坏也是他。 她默默地看了他好久,清晰的分辨出,自己心里那些隐隐的疼,是对他的心疼,是心软,是心动。 明无忧深吸了口气,无力地闭上眼睛。 良久,等再次睁眼的时候,她抬了手,轻轻推了推慕容御。 慕容御猛然惊醒,当看到明无忧坐起身来看着自己的时候,满眼都是喜色:“你、你醒了?!” “嗯。” 明无忧点了点头,她的眼底一片清澈,拦住了要叫大夫进来的慕容御,认真地说道:“殿下,我有话问你。” “什……什么?” 她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这样认真的态度,慕容御一时之间竟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你问。” 明无忧缓慢地说道:“江州行馆,你为何要碰我?” 慕容御一僵。 明无忧又问:“你是摄政王,皇上的叔父,受万民敬仰,可以说富有四海,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要在江州行馆碰我?” “就算我当时中了药,太过主动,可你是清醒的。” 纠缠数年,她很清楚慕容御的不近女色,他绝不是那种下半身掌控思绪的男人,因此江州行馆那件事情才叫她耿耿于怀。 她觉得自己是个贿赂他的礼物,玩具。 而他在玩了一次之后上了瘾,食髓知味,所以把自己留在身边,就如同留一个喜欢的东西一样。 慕容御沉默良久,才说:“如果我说,是情难自禁,你可会信?” 明无忧默默地看着他。 慕容御对她,除了放她自由这件事情,一向是有求必应,此时既然她想知道,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垂了垂眼眸,极其缓慢地开口:“因为日思夜想,所以情难自禁。” 明无忧错愕地张了张嘴,不太确定地说:“你……你是说你喜欢我?” 慕容御看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那双寂寥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某些明无忧看得懂的光芒。 那种光,用喜欢这两个字都显得太过浅薄。 明无忧大为意外,半晌才又问:“你、你何时?” “不重要。”慕容御淡笑着,又要叫大夫进来。 明无忧再次拦住他:“我的话没问完。” “……”慕容御沉默片刻,耐着性子说:“好,你问。” “我爷爷的死——” 这一次,不等明无忧问出口,慕容御便沉声说:“不是我。” “我本来派了人去接他老人家进京来,想让你高兴,可我的人去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明无忧垂下头,心里竟是下意识地信了他。 自己一个孤女,处在绝对的弱势,而慕容御权势滔天,掌控生死,也掌控她的自由,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必要撒谎吧? 而且,他还去了大半条命救自己回来。 慕容御以为她不信,再次开口:“当真不是我——” “嗯。”明无忧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起眼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说,我醒了你就给我自由,真的吗?” “你对我说过许多次这样的话。”明无忧认真地看着他:“可每一次你都没有放我自由,我就像是你养的一只金丝雀,可我是个人,我需要呼吸新鲜空气,需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一次,你说的话算数吗?” 这一回,慕容御彻底僵住,那双眼睛里,含着浓浓的不舍和苦涩,却又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说话算数。” 明无忧垂下眼,不再说话。 他也招呼了大夫进来为她诊治,声音僵硬而苦涩地与她说:“想走……起码身体好一点,再走? “嗯。” 明无忧点了头,在大夫离开的时候,要下了大夫的医药箱,朝着慕容御说:“把手给我。” 他迟疑地把手伸过来。 明无忧仔细地帮他清理手腕上的那些伤口,然后用了干净的白色纱布仔细包裹。 然后,明无忧与他说:“这手腕最近千万不能碰水。” 那时候,她看到慕容御眼睛里面情绪复杂,带着浓浓的后悔。 她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话,以为她所说的自由,是彻底离开王府,离开他,走的远远的吧? 所以才后悔答应。 可她没有解释。 后来,她的身体终于好了。 那一日她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紫色珑纱长裙,梳着好看的垂云髻,长长的流苏耳坠垂在肩上,侧脸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面含着明媚的笑容:“我出去了。” 慕容御欲言又止,却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面带着无尽的落寞。 她往外走的时候,他的眼神也一直追着她的背影,那目光深邃的仿佛是此生最后一眼,要把她刻在他的骨子里一样。 那般强烈。 明无忧垂下眼帘,也掩去眼底的笑意。 原来真的是喜欢到刻骨铭心。 她在出府两个时辰之后,带着一些药材又回来,站在他的面前微笑:“京中的药铺,药材都很全,该买的都买到了,等会儿我便帮你做舒痕的药膏,将那手腕上的疤痕消了去。” 51、我想吻你 那时的慕容御,那双眼睛里面先是错愕,继而,在明白她话中意思的时候变成了惊喜:“你是去买药的?” “嗯。” 明无忧慢慢点头:“有些药材府上没有。” 慕容御在那时激动地大步上前,想拥她,却又并不敢拥抱,怕她又要讨厌他。 梦境的最后,就定格在慕容御那双激动却又小心翼翼的眼睛上。 明无忧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帐顶。 方才的一切,都是前世的亲身经历,她有些恍惚,竟有些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幻。 前世,自从那一天开始,她对他就变了,不再冷漠无情,不再恶言相向。 她帮他看伤,包扎伤口,做舒痕的药膏,偶尔,也会在他忙碌的时候送去香茶和糕点,在自己空闲的时候,也总会想起他。 她以为,他们之间会慢慢变好,然后谈一场正常的恋爱,你侬我侬,甜甜蜜蜜。 可是,朝中叛臣谋逆。 她身中奇毒便是那些人设计的,他为了救她被分了心,还伤了身。 逆贼谋反,京城陷落。 他们二人也成了阶下囚,被囚禁数年再未见过,最后双双死在了大明宫…… 就那么在床榻上躺了良久之后,明无忧缓缓坐起身来,右肩有些疼,还有些麻痒。 她的手指落与腕上,给自己诊了诊脉。 中毒了,但是已经用了解药,没有大碍了。 她的视线环顾一周。 九龙床,幽玉屏风,安罗地毯,这一样一样的物件,都十足的熟悉——此处是江州行馆?! 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外面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明无忧就那么静默地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 她看到,木制的月亮门外,有一缕柔和的暖光,还有些轻微的响动。 明无忧掀了被子下床,迈步到了外面去。 那柔光所在,是一处书案,书案之后,坐着一个玄衣高冠的男子,正握笔勾画这什么。 男子的身形英伟而挺拔,周身带着身在上位的浓烈气场,偌大的屋子,竟因为他的存在,都变得不那么空旷,全部成了他的背景板。 从明无忧的这个角度看过去,男人的样貌冷俊出尘,下颌的线条十分刚毅,微垂着眼帘,不见眼底之光。 就在此时,那人忽然抬眸,一道视线冰冷而漠然,不见喜恶,仿佛隐匿了万年不化的寒冰,世间一切皆不入他眼。 明无忧的心口莫名紧缩了一下,张了张嘴:“殿下。” 慕容御没想到她会醒的这么快。 瞧见她赤着脚,还因为肩膀的伤势半弯着身子,他皱了皱眉便想来抱她。 但笔还没丢下,他人却忽然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冲动,朝外唤道:“来——”人! 然第二个字还没说出来,明无忧竟然朝前走了两步,就到了他桌边来:“我肩膀痛,殿下扶我一把可好?” 明无忧说:“我不要下人,我要殿下扶我!我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对不对,让殿下扶我一把不过分吧?” 慕容御本就对明无忧抵抗力薄弱,偏偏此时,明无忧的语气虽然虚弱,却带着一股强势,让慕容御无法拒绝。 他迟疑了一下,丢下笔,站起身把明无忧的手臂扶住,想带她回床榻上去。 明无忧却不动,反手将他的大手握住,眼神灼灼,像是璀璨的星河,“殿下,你喜欢我吗?” 慕容御僵住。 他原本心情就没有整理好,如此被明无忧这般单刀直入,直接傻了一样地看着明无忧,脑中神经突突直跳,完全乱了阵脚。 “不说话,是喜欢的意思吧?否则你也不会救我,你还帮我吸毒,亲口喂我喝药了,我都记得。” 明无忧握住慕容御的手臂微笑,“殿下,你的唇真好看,我想吻你。” 她问的非常客气,却已经借着他手臂的力踮起了脚尖,唇贴了上去。 几句话,明无忧看似说的慢悠悠的,但实则中间几乎没有多少停顿。 她本就是性子直接了当的人,一旦确定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便会勇往直前。 她受够了自己在家中猜测慕容御的心思,然后心中千回百转的胡思乱想,她要直接问! 如果今生的慕容御已经不喜欢她了,不需要她在身边了,那么,她会躲的远远地,各过各的生活,从此互不干扰。 可眼前慕容御的反应却明显告诉她,他对自己不是无情。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在克制自己的感情。 明无忧无暇思考,也不想给他思考的时间。 可是他太高了。 明无忧便是踮着脚,唇也只能凑到他的下巴那儿,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你好高啊,踮脚很累,你低头好不好?” 明无忧轻柔却认真地说道:“殿下,我喜欢你。” 轰隆一声,慕容御在心里本就摇摇欲坠的某一个位置彻底坍塌,全线崩溃。 她的行为,她的言语,以及凑在自己下颌那儿喷抚而出的幽兰一般的气息,激的他忘记了克制自己,忘记了先前在脑子里面摆出来的诸多顾虑。 他的手忍不住掐上了明无忧柔软纤细的腰肢,猛然将她拉近自己,那双深邃的犹如幽潭的眼睛落到明无忧白皙的脸上,像是带着磁力的黑洞,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他低下头,吻落到了她的唇上,压抑良久的情绪喷薄而出,激动的无法控制。 另外一只手臂也揽上她的肩膀,将她完全困在自己怀中。 那吻又沉又重,炙热非常。 明无忧由着他肆意良久,唇有些麻,肩后也被他的大力勒的有些痛的时候,才弱弱地“唔”了一声,轻轻推了推他。 慕容御放开了她的唇,抚着她的后脑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明无忧攀着他的肩膀,贴在慕容御衣襟前的那张脸上,露出三分得意的笑容。 撩到了。 慕容御没有说话,只是揽她揽的很紧很紧。 良久之后,明无忧拽了拽他的衣服,“殿下,我伤口有点疼。” 慕容御反应过来可能是自己大力勒到了伤口,手一僵,连忙松了些许,低头去查看。 当看到她后背那儿中衣上渗出殷红血渍的时候,他眉心一拧,有些自责。 怎么会如此失控,忘了力道…… 他扶住她的肩膀,便朝外看去。 “殿下。”明无忧知道他想找人进来,先一步开口,抬眸柔柔地看着他:“我不要大夫。” 然后很慢很慢地说:“殿下帮我。” “……”慕容御哪里抵抗的了她这样柔的像是水一样的眼神,当即便将人轻轻抱起,送到床榻上去,“好,我帮你。” 52、甜蜜的报复 慕容御没有招呼人进来,亲力亲为地将药拿了过来。 他前世在监国摄政之前,是戍守边疆的镇北王,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自己和身边的人经常受伤。 战事紧张的时候,伤员太多,偶有轻伤便是他自行处理,包扎伤口这种事情,他熟练的很。 只是给明无忧包扎,他手却变的笨拙。 中衣褪去,只穿着一件兜儿的女子趴到了枕上,长长的发海藻一样,本来盖在后背上,但被明无忧用手拨到了一边去。 床边的木架子上,放着一颗照明用的北海夜明珠。 夜明珠的光有些冷白,照在明无忧半露的肩头,让那一身的冰肌玉骨像是泛着光一样。 慕容御看着这样的景象,竟然无从下手。 “殿下?” 趴了半晌的明无忧等不来他动作,侧脸看他。 慕容御立即别开脸,喉结滚动了一下。 明无忧瞧着他耳后隐隐浮起一缕暗红,心里狐疑:这厮害羞? 权倾天下,翻云覆雨的摄政王啊,前世总冷着脸把自己禁锢在王府之中的慕容御,竟然也会害羞?!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的脸皮如此之薄! 难道是因为以前都没这么坦诚相见过? 明无忧觉得有些好玩,她叹了口气说道:“殿下,你是不会吗?我教你吧,先把这白色的绑带解开了,然后上了药,再用新的裹起来就好。” 一边说着,明无忧一边探手去后面解带子。 “……嗯。” 慕容御声音沙哑地应了一声,也动手去拆伤口,两人的手碰在一处。 慕容御的手稍微缩了一下,但又立即快速拆解,解开伤口那儿的绷带,重新清洗上了药,他又转身去拿新的白色纱带。 回头的时候,却觉面前香风一阵,明无忧竟坐起了身子,双手扶着他的肩膀,朝他靠来。 慕容御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有些僵。 明无忧细声细气地说道:“我不起来,这伤口也不好包,这样就方便一些了。” 这不是解释的解释说完,她默默看了慕容御一眼,又说:“殿下可不可以快点,有些凉。” “……” 慕容御回过神来,动作僵硬却快速地包裹起伤口来。 白色纱带在明无忧肩头裹了两圈之后,明无忧细细地抽了口气。 慕容御的手停了一下,接下去的动作更加轻柔,轻柔到有些笨拙。 等那白色纱带在肩头打了结,明无忧软软地跌到了慕容御怀中,喘了口气:“这伤真痛……” 她的伤不要命,但也绝对不轻,醒来便撑着身子跑去抓慕容御,被勒到了伤口,这会儿真是撑不住了。 慕容御担心她的情况,这会儿再顾不得别的,朝外呼唤冷云。 冷云进来后,立即检查了明无忧的脉搏,与慕容御说道:“解药是对症的,疼也是正常情况。” 慕容御皱眉问道:“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缓解疼痛的?” “这……”冷云迟疑。 明无忧无力地靠着他,拉了拉他的衣袖说:“受伤都得痛,哪有那么神奇的药物能让人不疼?等伤口结痂就不疼了。” 她看了冷云一眼,微笑着说:“多谢你了,你去休息吧,殿下陪我就好。” “……”冷云沉默了一下,很小心地看了慕容御一眼。 但见慕容御一双眼睛全在明无忧的身上,她非常识趣,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殿内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此时的慕容御,依然没从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中回过神,尚且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明无忧。 只是明无忧这般虚弱地靠着他,他着实是没有办法推开她,没有办法在她面前端摄政王的架子,没办法冷言冷语,不理她。 明无忧先是抓着他的衣袖把玩,后来,索性探过衣袖,摸索到了那双修长好看的大手,轻轻握住了他的食指。 慕容御的指尖蜷了一下。 就在这时,明无忧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给殿下的信,殿下看过吗?” 慕容御沉默良久,才说:“方才看过了。” “方才?”明无忧轻轻抬眼,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所以,你前面没有看。” “我还以为你早就看了,但就是不想回我……原来是没看啊,那我不生你的气了。” “……”慕容御艰涩道:“你、你伤势不轻,躺下休息吧。” “我不要。”明无忧闭了闭眼,摇头说:“躺下了,殿下会走的。” 她说着,耍赖一样,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脸也更贴近他心口,“我要殿下陪。” 慕容御心里乱的离谱。 前世的明无忧对他说话时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从未有过任何好脸色。 明无忧的性子很烈,根本不允许他靠她太近。 有一次,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强硬地抱了她一次,她竟然拿簪子刺他,被他躲开之后,她便以簪子刺向自己。 他永远也忘不了明无忧说的那句话:“你让我恶心!我不会再让你碰我的,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 他又怎么舍得杀她? 他也不敢碰她了。 因为他知道,明无忧不是开玩笑的,自己如果再强要抱她,她绝对一死了之。 后来,他便只敢远远地看看她,她二十步内,他都不会再出现。 如今明无忧这样缠着自己,温言细语地说着话,便是他前世今生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场面。 慕容御告诉自己,不要沉沦。 不要! 他不断地回忆前世诸多惨烈,回忆元昊的凄惨,回忆宫变之时,哀鸿遍野的样子,希望自己可以冷静。 但结果却是,前世的场景竟然模糊到想不起来,他的脑子里都是明无忧微笑着靠近自己,与他说“我想吻你”,“我喜欢你”的样子。 他心底里,甚至有一个声音在和他说:明无忧不是残忍之人,她开医馆百善堂施医赠药救济百姓,明家船行在水面上行走也扶危济弱,帮助良民,甚至还曾派人帮朝廷清剿水匪! 前世惨剧,她应该是被利用的。 慕容御扯了扯唇,苦笑了一声。 真是疯了,自己竟然在心里给她找理由呢,想方设法的为她解释。 而怀中这个女人,还是历经了前世重新回来的,谁知道她贴上来是不是来报复自己当初对她的禁锢,折断了她的翅膀,让她没了自由? 可是慕容御竟然觉得,如果是这样甜蜜的报复,他竟然也甘之如饴。 53、家人都急坏了 明无忧等了良久,等不来他的回应,心下叹了口气,正考虑着再与他说点什么。 她也不知为何,心里恋他恋的紧,如今只要在他身边,便总会忆起当初他小心翼翼到近乎讨好,近乎卑微的眼神,心里就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十分难受。 她便想要对他好一点。 其实前世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用一句烂大街的话来说,他只是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且,那个错误只针对她一个人。 没有什么不能被原谅的。 “殿下……”明无忧试着开口,正要说话,慕容御却淡声道:“睡吧,我陪你。” 明无忧一怔。 她茫然地抬头看慕容御,“你、当真陪我,不会走吗?” “嗯。” 慕容御握住肩膀,将她放回枕上,然后拉来薄被,轻轻地盖在明无忧的身上,“别说话了,你的伤势需要休息。” 明无忧愣了一下,笑眯眯地点头。 像是怕他跑掉似的,她握住了慕容御的手,才慢慢闭上眼睛。 伤势和药效联合作用,明无忧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慕容御坐在床榻边上,瞧着她安静的睡颜,竟就那么看了大半个时辰。 察觉她睡得沉了,他才动作极轻地将明无忧的手也放回被中去。 外面,更夫的梆子声一声又一声响起,五更了。 他轻吸了口气,起身到了外殿:“冷骁,查到了吗?” “回主子!”冷骁从暗处走了出来,“那刺客已经抓到了,是在黑市接的单子,有人买明姑娘的命,他拿钱办事,不知道买主是谁。” “黑市?” “江州此处乱的很,有个只闻其名不见地方的黑市,那里倒卖消息,也贩卖人口,还出赏金榜买人命,这个刺客是个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慕容御眼眸动了动:“既然他能接单,就有联络的地方和人,给本王严刑拷打,务必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挖出来。” “是!” 冷骁沉声应罢,快速转了出去。 慕容御侧脸瞧了屏风一眼,坐回了桌案边,继续回复京中八百里加急奏报。 只是心却静不下来,一直想着方才明无忧的样子。 他想进去,哪怕就坐在床边看着呢。 但瞧着面前堆积的奏本,慕容御还是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太任性。 这些奏本都是加急送来的,今日一早必须再送回去才能不耽误事情。 他拧着眉头,认真地批阅起奏折来。 过了一会儿,白嬷嬷捧着早膳送了进来,瞧着那奏本还有一部分,便把早膳放好,悄无声息地要退出去。 沉浸在批奏本中的慕容御忽然抬头:“白嬷嬷,你去明家帮本王走一趟。” “嗯?”白嬷嬷怔了一下,温和地说:“是要送……明姑娘回去吗?” “不。” 慕容御说:“外面有人杀她,太危险了,现在不能送回明家,你去见明老爷子,说明此处情况。” 这一晚上明无忧都没有回府,想必家里人都急坏了吧? 他也一时着急,差点忘了这个。 白嬷嬷福了福身,“老奴知道怎么办。” …… 彩月和车夫回去禀报了老爷子之后,明老爷子立即派出家中所有护院全城寻找,然而当时禁军的速度很快,百姓并不知道明无忧被人救走。 看到明无忧跳湖的人却很多。 护院和船行的镖师全部出动,一个晚上连明无忧的一片衣襟都没有找到。 明家此时都快翻天了。 明老爷子脸色发白地坐在福寿院的床榻上,握着拐杖的手都在抖:“怎么就莫名其妙不见了……跳湖……无忧儿的水性那么好……怎么会……” 一旁的忠叔和彩月都不敢说话。 尤其是彩月,小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她又心焦又自责,咬牙片刻说道:“奴婢去江州行馆,请摄政王帮忙!” 明老爷子茫然地说道:“你这丫头胡扯,摄政王哪是我们请得动的!” “可以的!”彩月连忙说:“小姐两年前在观澜湖救过摄政王,最近这段时间,也见了好几次,摄政王对小姐都非常客气,再不行,奴婢请城南那个云家的公子帮忙找人!” “奴婢听小姐说起过,他们从京城来,势力不小呢!” “……”明老爷子愣了一下,对彩月说的事情稍微有些意外。 但现在担心明无忧,也顾不得这些,“那你快去——” “老爷,老爷!” 然而老爷子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门口、门口来了一队禁军,说是要见、见老爷,人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摄政王亲掌禁军,禁军可不是一般普通的官兵,而明家只是普通的伤人,禁军竟会忽然到明家来?! 明老爷子心里更加狐疑,立即道:“扶我起来!” 他这边不过是刚披好衣服站起身,院子里便响起了铠甲碰撞的声音来。 忠叔连忙上前打了帘子。 明老爷子撩起袍子准备跪下行礼。 一道温和的中年女音在此时响了起来:“老先生快免礼。” 与此同时,两个伶俐的婢女上前,左右把明老爷子给扶住了。 明老爷子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看着那中年女子:“不知贵人……忽而来明家,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白嬷嬷温声说:“我是殿下身边的贴身嬷嬷,姓白,昨夜明姑娘遇险,我家殿下恰逢碰上,便将姑娘带到了行馆之中治伤。” “什么?!”明老爷子脚下踉跄,差点栽过去。 白嬷嬷赶忙说:“老先生放心,明姑娘的伤势并不严重,已经服了药,现在睡得有点沉,不好移动,所以只能留在行馆之中养伤,殿下担心老先生着急,所以派我前来说明情况。” “好、好!”明老爷子艰难地说了两声,“我、老朽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她?” “这……”白嬷嬷迟疑了一下。 明老爷子连忙说:“老朽只有这一个孙女了,这些年来相依为命,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求嬷嬷让老朽去看一眼吧。” 白嬷嬷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好,老先生便随我一起去吧。” 54、一切都超乎常理 江州行馆 明无忧昏昏沉沉的睡着。 白嬷嬷带着明老爷子来了之后,便去见了慕容御禀报,“老人家实在担心,老奴看不下去,这才擅作主张……” “他是她的亲人,担心她的安危也是人之常情。”慕容御淡声开口:“你带去看她吧。” “是。” 白嬷嬷应罢,便带着焦急无比的明老爷子进了后殿,引着到那九龙床榻边上去。 明老爷子无暇他顾,眼神直接锁在了脸色苍白的明无忧身上,“她、这孩子她是何处受伤了?” “后背。”白嬷嬷温声安抚:“是暗器,老先生放心,行馆之中的大夫已经帮她看过,至多再睡几个时辰便醒了。” “好、好。” 明老爷子连连点头,“这次真是多亏了摄政王殿下,否则我家无忧儿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劳烦嬷嬷,替我谢过殿下。 白嬷嬷心中暗道:只怕自己殿下对明无忧的关怀未必比您老人家少,这谢也是不必道的。 她瞧着明老爷子实在担心,方才又瞧慕容御的神色,便做主让明老爷子留下来。 明老爷子自然是千恩万谢。 …… 明无忧昏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眼皮还有些沉。 “无忧儿,你醒了?!”耳边传来爷爷焦急地呼唤,明无忧有些愣神。 她记得,自己是在慕容御的行馆宫殿里吧?爷爷怎么在这儿? “无忧儿,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疼不疼?!”老人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 明无忧缓缓地睁开眼睛,错愕地说:“爷爷,真的是你?” “傻孩子。”明老爷子以为她是吓坏了,慈爱地说道:“不是爷爷还能是谁。” “我……我的意思是,这里好像是江州行馆……” “当然了。”明老爷子叹息道:“是摄政王派了嬷嬷前去,与爷爷说你受伤了,还带爷爷来此处看你,让爷爷留在这儿呢。” “……” 明无忧怔了怔。 他竟然想的这么细,知道通知爷爷,还留下爷爷看着自己。 “无忧儿,你感觉怎么样?”明老爷子担心地说:“方才那嬷嬷留了话,你醒了便可以叫大夫过来,爷爷让人去叫吧。” “……”明无忧回过神来,点点头:“好。” 外面的婢女听到声音,很快便退了出去,没一会儿,冷云和白嬷嬷进来了。 冷云帮明无忧检查了脉搏,微笑着说道:“解药生效了,姑娘体内的毒素已经除尽,现在只需要好好修养,等伤口痊愈就行。” “那可真是太好了。”白嬷嬷微笑着说道:“姑娘,你想吃什么,老奴去给您准备。” “随意就好。”明无忧也客气地回。 白嬷嬷便带着冷云退下去了。 一会儿后,白嬷嬷送了好下咽的肉粥还有独特的糕点过来,“都是老奴自己做的,姑娘看看合不合口味。” “多谢。” 明无忧想,白嬷嬷这么亲力亲为,必定也是看在慕容御的面子上吧。 她前世就知道白嬷嬷的手艺极好,但白嬷嬷只会亲手为慕容御下厨呢,如今自己算是有口福了。 她捧着粥抿了一口,入口之后齿颊留香,味道好的很。 她将那一碗粥喝了个干净,四块小糕点也几乎吃光了。 白嬷嬷瞧着也高兴,说了几句话后退下了。 明老爷子一直陪在一边,瞧着明无忧这会儿气色好了许多,心里的担忧逐渐散去,浮起了另外一些迟疑:“无忧儿,爷爷瞧着那白嬷嬷对你很是恭敬。” “她可是摄政王殿下跟前贴身伺候的人,比一般的官家夫人都体面呢。” 而且,此时明无忧休息的这张床,那九龙锦被明老爷子看在眼中。 他虽是经商出身,可并不无知。 这物件,以及这后殿,如今仔细一看,他已经猜到,恐怕是摄政王的居所。 这一切都超乎常理了。 “爷爷。”明无忧微笑地看着老人,“此事,等我回到明家之后,再与你细细地说,好不好。” “行。” 明老爷子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但实在是担心明无忧,没办法离开,索性白嬷嬷也没说要他离开,明老爷子便厚着脸皮留下了。 倒是明无忧怕爷爷在这儿诸多不适,与明老爷子说:“不如,咱们回家吧?” “你的身子可以移动吗?”明老爷子迟疑地问,“你看着还很虚弱。” “可以的。” 明无忧说道:“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自己的情况,况且伤在后背,我可以走动的。” “你看。” 明无忧说着,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明老爷子瞧着她行动自如的样子,松了口气:“那就回家!” 他说实话在这里也很拘谨。 婢女去通报了白嬷嬷。 白嬷嬷也不好拦着,毕竟人家是回自己的家,便吩咐人准备了舒服的马车,亲自带着婢女将明无忧扶到了马车上,温声笑着说:“瞧着姑娘喜欢老奴做的糕点和粥,明儿我做好了,派人给姑娘送去。” “多谢磨墨。” 明无忧道了谢,便和爷爷一起回到明家去了。 到了家中,明老爷子总算是舒了口气,迟疑地看着明无忧,等着她解决自己的疑惑。 明无忧这一路上也整理了思绪,这会儿便轻声开口说:“其实,我和摄政王两年多前就见过了,爷爷还记不记得,那时候观澜湖那边修堤坝,我正巧带着船队在那附近。” “摄政王殿下落了水,是我救的他。” “这事——”明老爷子愣愣地说:“当初你怎么没与我说过?” “因为那次我救他,和船队失联了五日,我和他被困在一座山上了,我怕爷爷担心这件事情,所以没敢说,也让底下的镖师不要胡乱开口。” 明无忧抓着老人的手,陪着笑脸说道:“爷爷可不能怪我。” 明老爷子担心都担心死了,哪里舍得怪她? “你啊……”他叹息着白了明无忧一眼,“所以,他是因为你救过他,所以他的嬷嬷才对你那么客气?” 明无忧迟疑着,思忖要不要告诉爷爷,除了救命恩人之外,她还对他很有好感? 但又觉得这个事情现在说出来,恐怕爷爷会受到惊吓,便暂时没提,点了点头,乖巧地说道:“对,因为我救了他,他后来就做了一副我的画像放在身边,权当是恩人留个念想。” “结果那画像被有心人看到了,然后他们便让傅明廷给我下药,将我捆了送到行馆去。” 明无忧咬唇说道:“也亏得是摄政王品行端正,将我送了回来,要是旁的人,我只怕早都出事了。” 前世慕容御在行馆碰了她,爷爷虽然迫于无奈将她交给了慕容御,但心里对慕容御十分不喜欢。 如今,她想让爷爷对慕容御的印象好一点。 55、关于蠢 明老爷子皱了皱眉,慢慢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们把主意打在你的身上,你说的不错,多亏了是摄政王呢。”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爷孙两人又说了一阵话,明老爷子念着她身体还有伤,便催着她躺下休息,等明无忧睡熟了才离开。 明无忧其实在行馆的时候已经睡了好久,这会儿也是为了让爷爷安心才装睡。 明老爷子一走,她便睁开眼睛,招呼彩月前去:“你传个消息去船行,给沈青辞,叫他查一查是什么人要杀我。” “沈总管已经知道了。”彩月忙说:“小姐一出事,奴婢回来报信之后就通知了船行那边,沈总管已经着手在查了。” “那就好。” 明无忧舒了口气。 沈青辞算是她的得力臂膀,他去查探,自己也能够放心。 静下来后,她微蹙着眉仔细想刺杀前后的事情。 谁会来杀她? 她现在只是江州一个船商,似乎也未尝动过谁人的蛋糕。 最近这段时间若说得罪过的人,无非就是一个傅柔。 傅柔有本事买凶杀她吗? 明无忧思忖了一阵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把希望放在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身为明家船行水上镖师总管,黑白两道都有人手,应该不难查,等他禀报吧。 …… 云家别院涤尘居 云子恒收到冷骁传话,得知明无忧受了伤后,他的眉心忍不住拧了拧,“有人杀她?” “是黑市接单的杀手。”冷骁说道:“殿下让属下来传个话,希望公子也查查看,是不是和战王府有关的人盯上了明姑娘。” 云子恒沉吟片刻,问道:“她的情况怎么样?” “中了毒,但是已经被冷云解了,方才被明老爷子接回明家去了。殿下暗中派了人守卫在明家周围护着呢。” “嗯。” 云子恒点点头,“此事我会留意。” 冷骁便告辞了。 出去的时候正碰上云子墨进来。 云子墨瞧了冷骁的背影一眼,窜到云子恒的身边去:“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说,明无忧被人伤了,真的吗?” “嗯。” 云子恒淡声开口,吩咐道:“你去查一查。” “干嘛要我去!”云子墨皱眉:“她受伤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九哥也是奇怪,明无忧受伤而已,还派个人来告诉你一声,难道是埋怨你没保护好人啊?” “当时不是治眼结束了吗?各回各家,她回家路上出事也能找你!” 云子恒默默地看向云子墨:“你是真蠢。” “大哥!” 云子墨一下炸了毛:“哪有你这样的,骂自己亲弟弟蠢?!” 云子恒不想理他,招呼到:“清云,你亲自去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是!” 清云领了命令便离开了。 云子恒声音极冷地说道:“出去!” 这一声是与云子墨说的。 云子墨张了张嘴。 他又是来央求大哥前去看傅柔的,哪知被大哥这般驱赶。 他就想说点什么来着,但看云子恒神色冰冷,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云子墨又不敢废话,摸着鼻子退出去了。 到了涤尘居院外的时候,他才哼了一声,“为了个明无忧,大哥对我也这么冷声冷气,真是见了鬼了!” 清云还没走远,闻言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云子墨:“四公子,你就不觉得,明姑娘出事出的蹊跷?” “嗯?” 云子墨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大公子的眼睛怎么伤的,你还记得吗?这么巧明姑娘如今为大公子治眼就被人暗杀——”清云沉声说道:“难道公子就没想过,是暗处的敌人不想让大公子恢复,所以才去杀明姑娘的?” 云子墨僵住,战王府在朝中树敌众多,云子恒的眼睛,当初可不是在战场上被敌人伤的,而是被朝中宵小给算计的。 这么一说,明无忧惹来杀身之祸,还真的与云家有关系! 他咬了咬唇,为自己刚才的愚蠢有些懊悔,立即便说:“走,我们一起去查。” 说完,两人便快速离开了别院。 小阁楼里,傅柔还在等着云子墨请云子恒过来。 她最近窝在阁楼哪也没去,也还没想到解决信物的办法,便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先讨云子恒喜欢? 讨人喜欢这事儿,她从小到大没少做。 明无忧和明老爷子她便讨好的极好,而且从那爷孙手上得到了不少东西呢。 讨好一个云子恒,应该也不难吧。 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都没等来云子墨。 她派秋棠出去一问,才知道,云子墨出府去了。 傅柔顿时气结,暗暗骂道:“蠢货就是蠢货,一点事情办不好,还跑的不见人影!” …… 虽然伤在后背,但明无忧还是被老爷子盯着卧床了好几日。 伤势在恢复,后背也有点痒。 明无忧侧了侧身,换了个姿势趴好,垂着眼,不经意间想到那日仗着伤势撩拨慕容御的情形。 忆起慕容御那泛红的耳尖,明无忧忍不住弯了唇角,心里有点乐。 “以前怎么就不知道,撩拨人的感觉这么好呢?”她有点爱上这种撩拨慕容御的感觉了。 可是,回到明家不但没得撩拨,连慕容御的人,她都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了。 也不知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慕容御会不会又冷冰冰地端起来,不理会她? 明无忧想了想,吩咐道:“彩月,你给我准备笔墨过来,我要写信。” “是。” 彩月将文房四宝送到床边去。 明无忧手臂无力,做不了画,就写了几句话封入信封,交给彩月:“今日白嬷嬷派人送饭菜过来的时候,你把信交给来人带回去,说很要紧!” 那一日,白嬷嬷说亲手为她准备饭菜的话不是开玩笑的。 每一日的三餐,白嬷嬷都派人送来,日日不重样呢。 “好。”彩月应了一声。 明无忧又询问了一下关于刺杀的事情沈清辞查探的如何了。 彩月也一一回了,到现在只知道是黑市接的单,还没查到幕后买她命的老板。 明无忧便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懒懒地趴回了床榻上去。 …… 56、真是心有灵犀 江州行馆 冷骁从回廊之上急急而过,进到大殿内时,慕容御正在批阅奏本。 “殿下!”冷骁说道:“黑市的事情有进展了。” 慕容御握着朱笔的手一顿,抬头看来:“说。” “去黑市下单买凶的人是江州督造刘明昌。”冷骁沉声说道:“属下带人追过去的时候,刘明昌已经跑了,只抓到他身边的一个心腹管事。” “拷打之下,管事已经交代,是刘明昌牵涉进贪腐案,最近见明姑娘和殿下接触密集,且明姑娘先前送了傅明廷过来,他以为明姑娘有证据,所以对她动手,想害死证人。” “江州督造。”慕容御缓缓重复了一声,“五品官员,在江州此处的品级不小,听起来这管事说的也在理,可本王还并未查过他,他的反应却这么大。” 冷骁沉声说:“江州这案子,没有人摘的干净,他估计是觉得迟早查到自己身上,所以狗急跳墙。” “未必。” 慕容御冷笑:“或许他只是为别人出来做挡箭牌而已。” 冷骁认真说道:“殿下放心,派出去的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刘明昌抓回来,到时候一问便知。” 就在这时,外面走来也一个黑衣劲装的护卫,对冷骁耳语了两句。 冷骁当场沉了脸。 慕容御淡淡说:“死了吧。” “……”冷骁吸了口气,“殿下料的不错,在江州城外的河中发现了尸体,脖颈上有致命伤口,是被人杀死之后丢进去的。” 江州此处的贪腐案,不但涉及到江州官场大小百余名官员,而且牵涉京中大臣。 先前几年派出数位钦差大臣,都是无功而返,所以慕容御才会亲自到此处来。 此时慕容御半点也不意外,淡声说道:“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的,整个江州之内,除了江州刺史,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冷骁咬牙:“真想将那混蛋直接拿了——” “办案要将证据。想要定江州刺史的罪,更需要大量的证据。” 冷骁义愤填膺地说道:“这江州刺史是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我查了他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到啊,牵扯进案子的人根本都不敢提及他。” “他当初就敢联合旁人药了明姑娘,明目张胆的送到殿下面前来进行贿赂,无非是因为他背靠岳父家族,殿下若是要动他,整个朝野都会震动。” “他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慕容御随手把最后一份奏本批了,手腕一动,朱笔挂回了笔架上去,“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冷骁怔了下,连忙问:“殿下是说那个叫妙卉的道姑?” 慕容御点点头:“不错。” “那个道姑住在江州城郊雷云山的神女庵中,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说是去云游了,还未回来。” “派人盯紧了,她回来的日子,便是江州刺史这案子迎来转机的日子。” 冷骁应了一声“是”,然而心里实在是犯狐疑。 一个道姑,能对案子有什么帮助? 而且摄政王还是忽然提起这个人的,殿下虽然巡幸江州数次,但也不可能认识什么道姑啊。 “殿下。” 此时,白嬷嬷含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明家送了信来。” 慕容御眉梢微微一动,眼底浮现隐匿的期待。 信必定是明无忧写的。 白嬷嬷将信送到了慕容御的面前。 慕容御压抑着心里的期待,但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拆信的动作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殿下说了要陪我的,结果我醒了根本没见到殿下的人。 慕容御想象着,明无忧若是面对着自己说这句话,是不是会眉眼含嗔,带着几分埋怨? 他忽然想起她那夜俏生生地缠着自己的模样。 她写让人送这封信来,是想见他了? 慕容御思忖了好久,才问:“她最近这几日伤势如何?” “恢复的很好。”白嬷嬷回话:“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但毕竟当时伤了筋骨,走动的不能多,大多时候都待在无忧阁。” 慕容御的手指慢慢地捻着那张信纸,片刻后,淡声吩咐:“今夜不吃夜宵了。” 白嬷嬷微愣,顿时就明白了慕容御的意思。 这是要去夜探香闺去看明无忧啊。 白嬷嬷眉眼含笑地说:“那,老奴准备一些明姑娘喜欢的糕点。” …… 今日是月初,夜黑不见月。 明无忧披着一件淡紫色的轻薄斗篷,站在窗口愣愣地瞧着院子里的花架,想着慕容御收到了信,应该会给自己回吧。 慕容御是个比较严肃,甚至是有点刻板的人。 和这种人谈恋爱会有点无趣,因为他实在是不懂得风花雪月,浪漫的甜言蜜语他绝对说不出口。 但如今,这样的慕容御与明无忧而言,是有点可爱的。 她明知道他或许回不了自己什么内容,但依然对他的回信充满期待。 不懂浪漫,不懂风花雪月其实没什么,倒是给了她机会,让她可以主动去撩他嘛,多好。 明无忧就那么站了一会儿。 门边传来叩门之声。 明无忧问:“彩月?” 门外的人没有应声,继续极有节奏地叩着。 明无忧狐疑,迈步过去,将门打开:“不是让你先——殿下?!” 明无忧惊喜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屋内跳跃的烛火打在他的脸上,将那张冷峻而棱角分明的脸照的无比清楚。 明无忧忍不住上前两步,抓住慕容御的手臂:“你是来看我的?” “嗯。” 慕容御点头,瞧她小脸还有些白,忍不住说道:“门口风大,进去吧。” “好——”明无忧点头,拉着慕容御的手腕往里走。 到了屏风后,她才看到慕容御手上提着一只食盒。 慕容御把食盒放下,淡声说:“白嬷嬷说,你喜欢吃这个。” 明无忧却根本不关心食盒里的东西。 她看着慕容御,柔声说道:“我方才还在想着殿下,没想到殿下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咱们真是心有灵犀。” “你……”慕容御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迟疑地说:“你方才在想我?” “嗯。” 明无忧点点头,“我想起那天晚上,我受了伤,缠了殿下好久,还和殿下——” 她的话音忽然消失,双眸发光地看着慕容御那张俊脸,手指轻轻落到了慕容御的唇上。 57、让人上瘾 明无忧的指细嫩而光滑,划过慕容御线条有些冷峻的唇,指尖停留在了他的唇角处,低声说:“殿下的唇真好看。” 慕容御冷静的面容之下,一颗心在狂跳。 明无忧察觉到了他的紧绷,眼底笑意加深,迈步朝慕容御靠近些许,踮脚凑在他耳边说:“吻我的时候更加好看。” 慕容御绷不住,直接僵在了那儿,手仿佛是有自我意识一样,反射性地捏上了她的腰窝。 这一次,却没有将她揽来自己的身边,而是向下用力,压得明无忧脚跟落了低。 慕容御喉结滚动,别开脸不去看明无忧,声音低沉道:“不要胡说。” 明无忧眨了眨眼,“我是说实话,本来就——” 慕容御立即看向她:“女孩子要矜持一点!” “那……”明无忧挑了挑眉,“好吧,我矜持。” 她往后退了两步。 那纤细的腰肢也自然从慕容御的手中划走。 慕容御心里竟有点不舍,手指蜷了蜷,下意识地朝着探了一下,然后,在接触到明无忧带着笑意的眼神时候又僵硬地收了回来,“去床上躺着。” “哦。” 明无忧听话地点点头,脱了鞋子和斗篷,坐回了床榻上,还拉了薄被过来把自己盖好。 “殿下。”明无忧拍了拍床边的位置,“你与我说说话吧。” 慕容御迟疑了一瞬,玄黑色的袍摆滑动,便上前坐在了床榻边上。 他也没去看明无忧,而是眼眸略微垂着,一时之间,似乎还有些拘谨。 明无忧大着胆子,将他放在膝头的手拉过来握住,“殿下是来看我的,就不问问我的伤势吗?” “……” 慕容御默了默。 他自然非常关心她的伤势,但明无忧……实在是太主动太直接了,搞得他一进来脑子又打了结,有点没缓过神来。 这会儿明无忧一提,他的眼神立即往明无忧的肩上扫,正要发问,明无忧却又说:“我知道这样动手动脚真的很不矜持,可是我见了殿下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我就喜欢这样。” “殿下,只对你不矜持可不可以?” 慕容御好不容易略微冷静一些,又被她这话激的心跳失速,视线沉沉地看着她。 明无忧追问:“不可以吗?” 慕容御脱口道:“可以。” 明无忧唇角弯出甜甜的笑容来,饶有兴致地把玩起慕容御的手指。 慕容御看了她半晌,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伤势还好吗?” “嗯。” 明无忧点点头,“已经结痂了,殿下要不要看看?” “不必——”慕容御快速开口拒绝,深怕她真的宽衣解带给自己看,现在的明无忧绝对干的出来。 慕容御觉得,自己现在面对明无忧的感觉有点古怪,希望她靠近自己,与自己说一些甜蜜撩拨的话,却又不希望她靠的太近,那些话太甜。 他真怕自己沉沦的太快,掉入深渊,爬都爬不出来。 可就他现在这样,她只说两句话自己心思便千回百转,激动到心跳失速的样子,当真不是沉沦了吗? 慕容御眼神淡淡地看着明无忧,心里苦笑了一声。 明无忧觉得今日这个程度也便差不多了,宽衣解带的撩拨,她当真还做不出来,只敢说说罢了。 因此听他说了“不必”,便将这件事情翻了过去。 慕容御视线转向外面的食盒:“白嬷嬷做的糕点,要尝尝吗?” “好。” 明无忧点头,等慕容御将食盒拿过来打开后,她又拉上他的手,“殿下与我一起吃吧。” 慕容御没说话,象征性地捏了一块个糕点塞入口中。 糕点只有六块。 吃完了后,慕容御端了杯茶给明无忧,期间他也没开口。 明无忧抿着茶,眼神扫过自己和他交握的手,心里暗暗思忖,真是好沉默啊,若不是自己太了解他,可以解读一些他眼底的神色以及肢体动作,恐怕都要被他的沉默吓退。 还好,她了解。 这是块宝,只要是认准了的女子,一生一世至死不渝,且他能将一个女人宠到什么程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自己最明白。 不急,慢慢调教。 明无忧敛了笑意,喝了两口茶便将被子递给了慕容御。 “不喝了?”慕容御问。 “嗯。” 明无忧点点头,“有点饱,茶水喝不下了,不过这个糕点挺甜的,殿下吃的惯吗?要不要我去帮殿下也沏一杯茶,压一压?” 糕点的确甜腻,是明无忧喜欢的口味。 慕容御对糕点什么味道向来也是无感,如今或许是心情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这糕点是明无忧喜欢的,竟也觉得味道不错。 此时见明无忧要起身,他反射性地将她拉了回来:“你还有伤。” 然后,慕容御便将杯中剩下的茶水喝尽,随手将茶杯放回了床边的小几上。 明无忧说:“殿下不嫌弃我的茶杯。” 慕容御沉默了一下,心想,她都如此主动了,自己是不是应该不要太端着,给她一点回应? 于是慕容御很淡很淡地“嗯”了一声。 “也是啊。”明无忧眼底笑意深浓,“咱们毕竟都相濡以沫过了。” 话落,明无忧忽然朝着慕容御面前凑。 停下的时候,几乎是鼻尖贴着慕容御的鼻尖。 她轻声发问:“殿下,你与我多说几句话好不好?” “……好。”慕容御舍不得退开,眼神幽沉地看着她:“你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殿下喜欢什么?” 慕容御情不自禁地说:“喜欢你画我,喜欢你给我写信,喜欢……你靠我近一点。” 她做任何事情,只要是心里惦记着他的,他都喜欢。 “原来殿下喜欢我主动一点,那我懂了。”明无忧眉眼俱笑,话一说完,唇便印到了他的唇上去。 这是她从今晚第一眼看到慕容御的时候便想做的事情。 他的唇很软,很凉,让人上瘾。 她喜欢亲吻的那种感觉,像是两个人的心也似乎贴的很近很近,亲密无间。 慕容御略微停顿了下,右手抚上明无忧的脸,由着明无忧主导着这个吻。 58、马上要臭不可闻 明无忧与亲密之事,并无太多经验,吻的很轻很浅,但气息辗转在两人唇上,不太愿意分开。 良久之后,她才退开一些,低声问他:“这个应该也喜欢吧。” “嗯。”慕容御应着,将她揽入怀中。 她的大胆和主动让他惊喜,心里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明无忧以后还会做什么主动的事情了。 两人相拥片刻后,慕容御说道:“上一次,你与我说要找当初为你和傅柔接生的稳婆,我已经让人找到了。” “只是恰巧云家也在找人,我便让冷骁将消息告知云家大公子了,过不了几日,他的人应该会将人带到江州来。” “那多谢殿下了。”明无忧在他怀中点头。 稳婆之事牵涉身世,现在傅柔母族的家人,以及信物,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稳婆到了,当年的事情就能真相大白。 明无忧并不担心。 她靠着慕容御,瞧着他衣襟前的腾龙云纹,在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墨香。 她想到他最近一边要处理江州的贪腐案,朝中的奏折也都是八百里加急送来让他批阅的,心中忽然有些心疼他这样的忙碌。 “殿下——”明无忧忽然温声说道:“我能不能问一下,案件的进展程度?” “很复杂,牵涉官员太多太广,进展艰难。” 明无忧又说:“我最近盘查船行的事务,倒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不知殿下想不想听一听?” “嗯?” 慕容御挑眉,暗忖道:明无忧这是要提醒他? 最近,明无忧整理了思绪,将自己前世了解到关于贪污案的一些线索理出来,然后派出底下的人,按照那几个方向去查,果然查出了有用的东西。 她想让他少走弯路,不那么劳累。 这会儿,见慕容御没有抗拒这个话题的意思,明无忧便认真与他说道:“江州是整个楚国最大的水脉交汇地,这里的船厂船行大大小小数百家,所有涉及到船只的事务,归江州船政所管,船政之上便是刺史。” “有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船政府司内的官员出现贪污,贪污的数额还高达千万两白银,他们的上司江州刺史不可能毫无所觉。” “这其中必定是利益链。” 江州船政黑暗。 明无忧是因为有慕容御暗中护着,所以江州的船政从未敢在明家的事情上伸过手,但其余的大小船商几乎全部受船政府司压迫。 一窝都黑透了。 在去年过年的时候,因为分赃不均,船政府司内闹了起来。 这事情最后以那几名吵嚷利益不均的贪官各自莫名其妙“意外”丧生结束。 然而事情到此,背后的人却还不满足,深怕那几名官员的家眷再折腾,索性赶尽杀绝,派出杀手将那些官员全族灭门。 其中有一名六品官员的家眷侥幸逃脱,冒死前往京城敲登闻鼓,这才有了慕容御亲自巡幸江州,过问案件。 但是牵扯的人太多了,错综复杂,想要抓出幕后黑手,需要大量的证据。 前世慕容御在江州一盘桓就是大半年。 最后,慕容御斩杀江州刺史等一众贪污官吏,将整个江州官场大洗牌,得尽民心,也让京城暗中的势力更加记恨他。 如今重生而来,这贪污案还是要办,而且要办的更加干净利索才行! 慕容御说道:“敢这么直接怀疑江州刺史的人并不多。” “殿下也说了,别人只是不敢而已。”明无忧淡淡说道:“我觉得江州刺史可疑,便让人悄悄盯了他一段时间。” “这位刺史大人的确是滴水不漏,除了有点惧内,还喜欢在外面养外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陋习。” “他喜欢参禅礼佛,不但自己喜欢,还希望夫人也喜欢呢,所以,每个月会请菩提庵的妙卉师太入刺史府半个月,每日陪伴刺史夫人。” “刺史夫人先前非常讨厌那妙卉师太,但在接触了一个月后,却莫名很喜欢那妙卉师太,恨不得师太每日都住在府上。” “我派人查了这位妙卉师太,很巧,她是刺史大人在江州走马上任那一年到菩提庵出家的。” “而且菩提庵在江州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庵堂,刺史大人请人陪自己夫人礼佛,却请到这么一个人,着实是有点耐人寻味。” “我让我家总管去追查一下妙卉师太,但是却没查到什么。” 明无忧悠悠地看向慕容御:“殿下手底下人手足,或许查一查,能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呢?” 慕容御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无忧。 “殿下?”明无忧见他不说话,低声问道:“你是觉得,妙卉并不可疑?” “不是。” 慕容御回过神来,“我只是意外你查的如此仔细,回去之后我便吩咐人去盯着那妙卉师太。” …… 因为慕容御的忽然到来和陪伴,这一晚上明无忧睡得异常的好,第二日的精神也不错。 案子的事情,她相信慕容御可以办的很好。 这几日都在府上不能出去,她的心思便都放在对付傅柔这儿。 用了午膳,陪爷爷说了会儿话之后,明无忧回到自己的无忧阁:“云家别院那儿什么情况?” “小姐是说傅柔?”彩月说道:“她现在急的火急火燎的,每日派秋棠出去打探刺史大人的消息,但是因为被刺史夫人打了一顿,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打探呢。” 明无忧挑了挑眉,暗忖可真是不死心。 不过要是这么容易就死心了,那也不是傅柔了。 傅柔本来就是利己主义者。 “还有,那位云四公子找了好多江州出名的大夫去别院里,我们找其中一个大夫问过,那大夫支支吾吾地说,是给傅柔祛身上的异味。” “是么?” 明无忧噗嗤一声笑:“看来,狐尾草的味道不好盖了。” 狐尾草那种药,本就离奇,特定的药方才用,用了之后会在身上留下异味。 其实在开药的时候,可以在方子里加一些别的药物,不至于让味道在身上残留的太久。 但明无忧针对傅柔,本就是故意的,自然不可能放那种药。 她加了另外一味,能不断催生狐尾草气息的药物。 傅柔这位娇柔的美人,马上就要臭不可闻了。 59、你就帮我一次好不好 云家别院 阁楼里,傅柔刚从水中出来,披着茶色浴巾,抬着手臂用力地嗅了好几下,然后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 还有味道! 她已经好几天没出院子了,每日都在阁楼之中一遍遍的沐浴,但身上的味道就是洗不去。 先前她用一些味道浓郁的香膏还能勉强掩盖。 但现在,香膏也遮不住味道。 而且随着她一次次的沐浴,那些味道似乎散到了水中,蒸腾到了屋中,整个屋子都是那种气味。 婢女秋棠在每次傅柔问起气味的时候,那眼神都不断躲闪。 一个女子,臭成让身边婢女都躲闪的样子,她如何见人?! 傅柔愤怒地想尖叫。 “四公子!” 外面响起了婢女的声音:“柔柔姑娘在、在沐浴呢。” “那我等等。”云子墨说了这么一声,果然站在院子里。 此时的院子里也已经散出那种骚臭的味道来。 云子墨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实在是太难闻了,比战场上的血腥味都有点让人……犯恶心。 屋子里,傅柔快速更衣,从里面奔到了院内,满脸都是眼泪:“哥哥——你快帮帮我吧,这味道再散不掉,我会活不下去的,哥哥……” 云子墨连忙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宿州的名医过来了,下午就到,多看看大夫,一定可以帮你去掉身上的味道。” 傅柔哭道:“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我啊哥哥,你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 “快别快,别哭啊!”云子墨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心疼她呀,赶忙说道:“那、那这样好了,我去求求大哥,请他帮忙与明无忧说说好话,我们找明无忧去治。” 傅柔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情来:“大公子似乎不太喜欢我,去求他,他会帮我吗?” “别怕。” 云子墨安抚道:“大哥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性子就是那样的,而且稳婆不是一直没到吗?你这身份也没彻底确定,所以大哥有点儿冷——” “其实,他还是很心疼你的,每日会问我你的情况呢!”云子墨睁着眼睛说瞎话,安抚着她,又说:“你放心吧,大哥不会不管你的,乖乖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云子墨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 傅柔进到屋内后,泪珠还挂在脸上,但那双眼睛里却再不见伤心难过,而是浓浓的嫌弃和愤怒。 秋棠低声说道:“小姐,您、您宽宽心,四公子一定能想到办法,请大小姐帮您看诊的。” “他就是个蠢货!”傅柔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声,“早先就说了,叫他帮我找明无忧,可他偏偏不去,非要找别的那么多大夫来!” “那些大夫都是庸医,治不好我的病也就罢了,还会把我的病情传到外面去,传得到处都是,我可是个女孩子,浑身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我以后怎么见人!” 秋棠不敢说话。 傅柔又咬牙说道:“而且他方才还说什么大公子过问我?几时过问过!” 云子恒对自己的态度有多冷漠,傅柔自己心知肚明。 而且刚才云子墨还提到了稳婆。 这让傅柔非常糟心。 稳婆关系到认亲,这就让她想到了信物,现在还差一个信物,是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还搞成这个样子! 傅柔的心情糟糕透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发展到如今的份上。 当初……不是计划的好好的吗?! 结果傅明廷一下狱,一切都乱了。 …… 云子墨去见了云子恒。 云子恒淡漠说:“直接点,找我什么事儿?” “大哥说的哪里话?我就是想着,最近这几日明无忧不是受伤了,没帮大哥针灸治眼,这、就关心一下大哥的情况啊!”云子墨嬉笑着说:“大哥,你的眼睛怎么样?” 云子恒淡笑:“原来是来关心我的?我的眼睛还是老样子,但是我今天很累,想休息了,你退下吧。” “……” 云子墨僵了僵,哪能退下。 他赶紧凑到云子恒面前去,“大哥,弟弟求你一件事情行不行?最后一件!” 云子恒慢慢看向他:“什么?” “大哥!”云子墨焦急地说:“你也知道柔柔出事了,她现在……很不好受,可是江州和附近的名医都请过了,他们束手无策啊。” “狐尾草这种东西是当初明无忧开出来的,我想,明无忧肯定有办法吧?” “大哥和明无忧总算稍微有点交情,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请她帮柔柔看看!” “哦?” 云子恒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眉:“你是怎么看出我与明无忧有些交情的?” 云子墨快急死了:“她对你很客气啊!” 云子恒说:“那或许是因为,我对她客气,所以她便也对我客气,而你对她不客气,所以她对你也就不客气。” 云子墨语塞,当初他对明无忧不客气,还不是明无忧对柔柔太过分。 但现在辩解这个没多少意义。 云子墨苦口婆心地说:“大哥、大哥,你帮帮我吧,就看在我这些年懂事听话的份上,对了,前两年我在战场上还帮大哥挡过剑,大哥,求你了啊!” “……” 云子恒沉默片刻,半晌才问:“子墨,如果傅柔不是我们云家的血脉,你当如何?” “她有信物,有人证,她就是啊!” 云子墨皱眉看着大哥:“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大哥,你不喜欢她也不能不认她的身份!” 云子恒沉声说道:“她只有一样信物,她所谓的人证是牵扯在贪污案件之中的傅明廷,人证不可信,而且,我已经发现了另外一件信物,在别的女子手上。” 云子墨错愕地看着云子恒:“在谁的手上?!” 云子恒并不直说,只道:“傅柔身世之事十分蹊跷,你不要被她迷惑了。” “好好好!”云子墨心里惦记傅柔浑身恶臭的事情,只当云子恒随口说的,也不在意,又催促:“大哥,你帮帮我啊,我那次为你挡剑,可躺了一个多月,小命都差点没了!” “不看别的,就为这件事情,你帮我一次好不好?!” 60、你是很聪明的姑娘 两日后,一封信送到了明无忧的手上来。 明无忧只扫了信封一眼,便挑了挑眉:“云大公子亲笔所书啊。” “约莫是来关心小姐的伤势。”彩月猜测道。 “我看未必吧。”明无忧慢吞吞地说了一声,将那信打开来。 彩月皱眉:“不是关心小姐的伤势,还能是什么?!” 明无忧为云子恒治眼,本来是三日一针灸,卧病在床自然不能针灸,就是为了他自己的眼睛,他写信关心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明无忧已经把信看完,吩咐道:“去准备一下吧,下午云公子会来。” “我就说嘛——”彩月笑眯眯地说:“肯定是关心小姐伤势。” 明无忧却容色淡淡,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云子恒是个冷性子,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关心她的伤势,完全可以写信问候,送药送东西即可,不必专门前来探望。 毕竟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有深到那个份上。 能让云子恒移动尊驾到明家来,莫非是为了傅柔? 或许……云子恒还想探一探她母亲的事情吧。 - 下午,云子恒果然如约前来。 因为是男客,所以由老爷子亲自去会客厅见了,才让人请了明无忧到会客厅去。 云子恒穿一袭淡青色长袍,眼蒙淡青色丝绢,听到会客厅门口的脚步声,转眸朝那儿看去,就见明无忧一身淡紫色珑纱落雁裙,慢慢迈步走进来。 明老爷子拄着拐杖上前去:“无忧儿,走慢些,仔细扯到伤口。” “爷爷好是夸张。”明无忧微笑地握住老人的手臂,“无忧又不是瓷娃娃,走个路还能扯到伤口呢?伤口都结痂了,我没事。” 明老爷子皱眉:“那也得小心啊,可是见了血的,那么大一个伤口,爷爷想到都心惊。” “好好好!”明无忧有些无奈地笑道:“我走慢点!” 坐下后,明无忧才转向云子恒:“这几日身体不适,也没能与公子针灸,公子的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云子恒说道:“你的身体要紧,等休息好了,我们再继续治疗也不迟。” “我带了一些补品和药材,望笑纳。” 话音落,清云带人将礼物摆在厅内。 三人在厅中说了会儿话,明老爷子到了用药的时辰,便暂时离开了。 云子恒慢慢抿了口香茶,淡声开口:“实不相瞒,今日前来见姑娘,除了看望姑娘外,还为另外一件事情。” “是为了傅柔吧。” 明无忧干脆利索地说道:“为了她身上的味道?” “不错。” “我不喜欢她,也不想管她的死活。”明无忧说道:“云公子你应该早知道我对她的态度。” “知道。” 云子恒放下茶杯,抬眸朝着明无忧看过来,“她现在因为那味道已经几乎崩溃了——” “所以,你担心她崩溃,就来找我帮忙?!”明无忧的目光略微有些冷。 云子墨向着傅柔,她真的无所谓,因为云子墨与她而言只是个听过名字的陌生人,她从来不曾把他当成兄长。 但云子恒不同! 前世她便与云子恒交情匪浅,也称呼他一声云大哥,后来得知真正的身世,心里便与他更亲近了几分。 可现在云子恒却为傅柔来求情?! “不是。” 云子恒说道:“我并非担心她,我只是想,她手上明家产业不少,也不是什么光明的手段拿到的,这是个机会。” 明无忧怔了一下。 云子恒淡笑着说:“你是很聪明的姑娘,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明无忧当然明白。 而且一直也是这么计划的。 她抿了抿唇,想到自己方才冤枉了他,口气还很不好,表情有些讪讪的,“既然来了,我帮你看一下眼睛吧?” “好。” 云子恒走到明无忧身边那椅子上坐下。 明无忧站起身来,解开蒙眼绢带,一边检查他的眼睛,一边询问:“你最近有没有用滴眼的药汁清洗眼睛?” “有。”云子恒回:“清云帮忙滴过,只是他手笨。” 站在外面的清云摸了摸鼻子。 不就是不小心滴多了点吗?竟然就说他笨,他又不是故意的! 明无忧皱着眉说:“带了吗?” “嗯。”云子恒将青瓷瓶拿出来,“我都是随身带着。” “我帮你清理一次吧,彩月,你去把我针囊拿来。”明无忧吩咐罢,将青瓷瓶打开,小心地往云子恒的眼中滴药汁。 “你——”云子恒刚要开口。 明无忧说:“先别说话。” 云子恒只好住嘴。 药汁滴进眼中,略微有些不适。 云子恒闭上了眼睛,感觉到明无忧退开一些,才将方才没出口的话说出来:“明姑娘,针灸费神,你的伤还没好,今日就算了吧。” “没事。” 明无忧淡淡说:“我只是皮肉伤,不会影响针灸的。还是——你怕我手误,扎错了穴位?” 云子恒淡笑:“姑娘怎么会扎错穴位?如果姑娘身体允许的话,那便针灸吧。” 隔了一会儿,明无忧将云子恒的眼睛给清洗了,然后又取了金针开始针灸。 明老爷子用了药回来,正好就看到明无忧的手轻轻地按在云子恒的额头上,针灸离得近,明明是大夫和病患的关系。 但因为云子恒和明无忧这两人实在是外形出色,站在那儿简直就是金童玉女一样的养眼。 明老爷子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没进去打扰,反而转身离开了。 针灸结束后,云子恒与明无忧道了谢,又说:“看来明姑娘的伤势的确不算严重,那么,三日之后,我还来明家治眼可好?” “行。”明无忧点点头,“傅柔的事情,我应了,但你让她自己找我,去百善堂等我,不许到明家来。” “嗯。” 云子恒起身,朝着明无忧拱了拱手:“那么明姑娘,三日后我们再见!” 这边,云子恒前脚离开,后脚忠叔就来请明无忧过去,说是老爷子想和她说说话。 陪伴爷爷,明无忧当然高兴,心情愉悦地便去了老爷子的福寿院。 进去后,老爷子面含慈爱笑容,轻声询问:“那云公子走了?” 61、乱点鸳鸯谱 不等明无忧回答,明老爷子便又问:“爷爷听说他是京中富商。” 明无忧默默地朝着爷爷看了一眼,“您老人家又在想什么呢?!” “爷爷还能想什么?”明老爷子笑道:“自然是觉得那云公子很是不错,爷爷在想,这样的人物要是能做你夫婿,照顾你的余生,爷爷也老怀安慰了。” 明无忧无语片刻,说道:“不可能的。” “怎么就不可能了?”明老爷子花白的眉毛挑了挑:“爷爷瞧他对你很关心,对明家的事情也很在意,你没到会客厅之前,他还与爷爷谈及你母亲。” “爷爷你不要多想,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明无忧握住老人的手,打趣道:“况且这世上多的是道貌岸然的人,您又知道他品性怎样?他是京城人士,咱们也不了解,万一人家府上有妻室,或者有未婚妻呢?” 云子恒的品性当然没问题,没有妻室没有婚约,但她和云子恒怎么可能? 明无忧可不想老人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明老爷子拧了拧眉:“说的也是。” 话落,他叹了口气:“你一年年渐渐大了,爷爷也渐渐老了,指不定哪一日便驾鹤西归,到时候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 “爷爷又说胡话。”明无忧认真道:“您就是有些小病小痛而已,好好调理还能活个百八十年呢。” “百八十年?那不是老妖怪了。” “谁说的?明明就是老神仙!” 明老爷子被明无忧给逗笑了,轻轻抚着明无忧的鬓发说:“那你总不能一个人单着陪爷爷百八十年吧?” 十七年前他为明若招婿,结果找了傅明廷那个衣冠禽兽,最后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到了明无忧这儿,他便对婚嫁大事更加慎重,觉得明无忧还小,夫婿要慢慢选,慢慢挑。 明无忧个人的能力极强,他甚至觉得就算不成亲,自己多陪她几年也可以。 但前段时间明无忧被下药的事情发生后,他的心境就变了。 那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竟然都迟钝的没察觉到,差点酿成大祸。 人得服老。 他到底疾病缠身,精力不大如前,甚至都保护不了明无忧,所以迫切地想为明无忧寻个良配。 今日的云子恒就很对他的眼。 怎么瞧都觉得明无忧和云子恒不像是普通的医者与病人的关系呢。 但偏偏现在明无忧语气坚定地说“不可能”。 他转向明无忧,慈爱地笑着问:“无忧儿,你告诉爷爷,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做你的夫婿?爷爷也好帮你留意。” “我么……”明无忧的脑海之中闪过慕容御那张冷峻到甚至有些刻板的脸,思忖着,现在告诉爷爷,爷爷会不会惊的跳起来? 沉吟一会儿之后,明无忧垂下眼眸说:“我想要一个心里只念着我一个人,容不得旁人欺负我,像爷爷一样,把我捧在手心里让我无法无天,让我开心快乐,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的人。” 明老爷子笑意深浓:“那是自然。” 爷孙俩便聊起家常来。 明无忧想起方才爷爷说云子恒问母亲的事情,便想起身世之事,暗暗想,也不知道爷爷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爷爷,关于那条腰带……就是上次你拿给我的那条,你以前可曾听母亲说起什么吗?” 明老爷子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拧,“你母亲从未与我说过,东西是她去世之后我整理她的遗物发现的。” “腰带藏在她床底的暗格下面,那个地方的暗格,是她小的时候就做的,专门用来放自己心爱小玩意儿的地方。” “想来这东西与你母亲来说很重要,爷爷便收了起来,做个念想。” 明无忧问:“爷爷,那腰带出现的蹊跷,对母亲来说又很要紧,那您有没有派人查过?” “没有。”明老爷子叹了口气:“当时心伤难抑,等你母亲的丧事办完,又要照看你,顾着明家的生意,抽不开身。” “原来如此。”明无忧点了点头,试着说道:“爷爷……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傅明廷根本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明老爷子沉默下去,良久才说:“先前的那几年并没有想过,后来傅明廷原形毕露离开明家,我细细回忆你母亲成婚前后的事情,也曾怀疑过。” “但那腰带牵涉你母亲的名节是其一,其二——” “爷爷这几年虽然卧病在家,但年少的时候也走南闯北,自认是见多识广的,那条腰带上嵌着的昆山黄玉,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贡品。” “贡品牵扯皇家和上流达官显贵,都是动一动眉毛,乾国便能抖三抖的人物。” “那样的人物啊,家族关系错综复杂,嫡庶出身泾渭分明,你若真是他们的血脉,随了那些人去,有很大的可能陷于后宅之中,谨小慎微地只能做只雀儿。” “爷爷还有可能大半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 明老爷子苦笑着说道:“爷爷哪能舍得?明家虽没有滔天的权势,但却可以让你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做你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无忧儿……你会不会怪爷爷?” 明无忧心中震动,没想到爷爷一直什么都明白。 若前世没出现傅明廷药了她送给慕容御失身那件事情,那她也许真的如爷爷所说,平安喜乐地过去一辈子,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可惜了。 而且历经前世,明无忧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这是人分三六九等的封建社会,只有掌握权势,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你才能为自己做决定,才能更好的保护身边的人。 她要她的身份。 那本来也是属于她的。 “对不起,爷爷。”明无忧看着爷爷,轻声说道:“我想查自己的身世。” “你——”明老爷子怔住了,他唇瓣开合半晌,才说:“查吧,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现在大了,有权利知道,爷爷不会干涉你。” “若是真能查得出来,你便有别的家人了,他们也能帮爷爷保护你。” “谢谢爷爷。”明无忧认真说道:“您放心,您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这辈子我不会和爷爷生离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 “哪怕我查到了身世,也不会影响我们爷孙之间的感情。” 明老爷子眼底闪过些许欣慰,枯瘦的手忍不住再落到明无忧的肩上。 就那么看了她一会儿,老人忽然问:“无忧儿,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62、我看病可不便宜 “是查到了一些。”明无忧说:“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现在掌握的东西也不多。但我可以告诉爷爷,今日家中来的那位云公子,与我身世之事大有关联。” “嗯?” 明老爷子眯起眼,“怪不得他提起你的母亲。” 顿了顿,明老爷子忽然想起什么:“爷爷记得,前段时间……傅柔离开明家之后,就被京城来的什么人认了回去,说是家中失散的妹妹,似乎也是姓云的?” 明无忧点了点头:“爷爷记性真的不错,这位云公子,就是那家人呢。” “什么?”明老爷子猛然拧眉。 明无忧打趣了一声说:“所以啊,爷爷可不要乱点鸳鸯谱了,我和那位云公子绝无可能。” “……”明老爷子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却七上八下。 云家来江州寻亲,认了一个傅柔不够,还到明家来旁敲侧击,难不成云家要认的是两个妹妹? 想想都觉得荒诞。 他想起傅明廷和傅柔那对父女,这些年,他们暗中勾结你来我往,这身世的事情,怕也是傅明廷捏造了什么证据,让傅柔冒名顶替! 这对父女,什么做不出来呢? 身份是他家无忧儿的,别人怎能冒领?尤其是傅柔! “忠叔。”明无忧走后,明老爷子将忠仆招呼进去,“你重新检查一下小姐以前的东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另外,当年伺候过小姐的人,现在能找出来的也全部找回来。” “老奴明白!” …… 回去无忧阁后,明无忧换了药,又给慕容御写了封信,便上了床榻。 身世之事是迟早要爆出来的,现在让爷爷知道,也是做个心理准备。 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阵儿,明无忧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百善堂的李杏林传了话来,傅柔到了。 明无忧毫不意外,吩咐那传话的小厮:“让她等着。” 待小厮走后,明无忧去爷爷的福寿院,陪着爷爷用了早膳,说了会儿话,才往百善堂去。 “小姐。”到了百善堂前刚下马车,李杏林迎上前来,“她在后堂,每隔一会就问一次小姐什么时候到,看起来急得不得了。” “嗯。” 明无忧点点头,“你去忙吧,我自己过去。” “是。”李杏林应罢,躬身退下了。 明无忧从前厅进入后堂。 今日的天色有些不好,阴沉沉的,但却并不凉爽,反而有些闷热。 明无忧手上捏着一把落梅团扇,一边走一边轻轻摆着,过了月亮门,便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云子墨的冷哼声:“这个明无忧好大的架子,每次来都这样怠慢我们!” 接着便响起傅柔娇娇柔柔的声音来:“姐姐受伤了,来的慢点也正常,哥哥你别急,咱们再等等。” “你啊,就是懂得为她说话,她都那样对你了,你还叫她姐姐呢?!要我说,你也不必对她那么客气!” “可我叫了她那么多年的姐姐了,就算她再怎么对我,她在我心里也是最亲的家人。” “你——” 云子墨刚要再说什么,忽然住了口,朝着院门那儿看来,就见明无忧脸上含着似笑非笑,瞧着两人,“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 云子墨僵了一下,有求于人还说人不好被人当场抓包,他难免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别开脸,“你来了。” 傅柔却是瞬间满眼含泪:“姐姐,你、你身子还好吗?我听说你——” “嘘——”明无忧把扇子挡在唇边,温声说道:“别装了,咱们谁跟谁呢?你这份关心大可不必。” 明无忧又说:“还有啊,你家‘哥哥’说的非常不错,你不要再叫我姐姐了,我真不是你姐姐,你叫着估计也不爽,我听着更恶心,咱们何必呢?” 傅柔的脸顿时青白交错,再要装模作样扮柔弱,扮可怜,都在明无忧那双冰冷又锐利,近乎一眼就看透她的眼眸之下,硬生生止住了。 云子墨气的脸色发青,就想说点什么怼回去。 但想到明无忧是如今为傅柔祛除意味的关键,硬生生也忍住了。 明无忧缓步上前,站在傅柔身边,用团扇轻轻扇了扇,眉梢微挑:“挺香的,几乎盖住狐尾草了,香料没少用啊。” 傅柔又是一僵,声泪俱下地看着明无忧:“求求姐姐了,你帮帮我吧,我知道姐姐医术高超,一定有办法祛除我身上的异味,求你了姐姐!” 她绝对不要自己这样臭不可闻。 现在明无忧夹枪带棒的那些话都不重要,只要她能为自己祛除身上的异味。 “好说。” 明无忧微笑,“这病我能治,不过,我看病可不便宜。” 傅柔几乎咬碎了银牙,但面上却还是柔弱无助地样子,“姐姐,五万两太多了,我真的拿不出来。” “明无忧——”云子墨咬牙说道:“看个病五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我也没非要你给我。”明无忧懒懒地说罢,声音转冷。 “是你们费尽心机找上我的不是吗?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个阴阳怪气强盗一样的人,你早该心知肚明啊,找我你不做好准备,那你来干什么?!” 明无忧转身就走:“我很忙,没空跟你们在这浪费时间。” “姐姐——”傅柔急了,“姐姐你别走,你通融一下好不好?” “不好。”明无忧没有回头,冷冷说道:“你想完全祛除你身上狐尾草的味道,便把你从明家拿的田产宅子商铺全部还回来,一样不能少,否则你就另请高明吧!” 话落,明无忧不再停留,迈步离开了。 傅柔的脸色难看到扭曲。 早就猜到明无忧不可能轻而易举地给她医治,却万万没想到,明无忧这一次要的“诊金”如此之多。 她这些年的确从明家得了许多的产业,也存了现银,可银子在上次救命和找刺史的时候花光了,就只剩那些房契地契了。 如果再都给了明无忧,那自己岂不是一无所有了?! 63、乘夜而来 一旁的云子墨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咬牙骂道:“真是穷疯了!” 傅柔满脸泪痕,只能转向云子墨求救,希望他能有办法。 云子墨心疼死了,连忙说:“好柔柔,别哭,别急,我们现在先回别院去,然后找大哥想想办法!大哥很聪明的,一定可以想到办法。” 然而傅柔听到他这个建议,顿时心凉了半截。 因为她太清楚,云子恒根本不会帮她! 果不其然,回去之后云子墨去了云子恒的涤尘居大半个时辰,再出现在傅柔面前的时候,表情为难,支支吾吾的。 傅柔心里咬牙切齿,又是愤恨又是无力,半晌之后,试探着说道:“哥哥,你不是说你是战王府的公子吗?在朝中也是有官衔的。” “而我姐姐只是个百姓,咱们能不能变通一下,以战王府的名义……命令她为我治病?!” 只要云子墨懂得变通,威逼利诱,以明家任何什么人威胁明无忧,明无忧怎么敢不就犯? “这怎么行?!”云子墨立即皱眉说道:“云家家训,不得以权势压人啊!” 傅柔抿紧了唇,忍无可忍地脱口而出:“那就让我成了这个样子也无所谓吗?你说你要好好照顾我,弥补这些年对我的亏欠!” “可这两个月,我受伤生病,各种被折腾,都没见你真的为我做过什么!” “柔柔,你——” 云子墨怔了下,完全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傅柔会说出这样含着责怪语气的话来。 傅柔也意识到自己失控了,别开脸调匀呼吸,艰涩地说道:“抱歉,我不是要怪哥哥的,我只是被自己身上的味道……吓到了。” “我怕一辈子都这样,我是个女孩子,要是一辈子都被这味道缠绕,我真的活不下去。” “哥哥明白。”云子墨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妹妹,心中很自责,但现在又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得劝说道:“明无忧是九哥的救命恩人。” “哥哥如果威逼她,九哥肯定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九哥说不定还要迁怒你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明无忧不是就要一点田产铺子吗?你给她就是,咱们云家最不缺的就是产业,而且啊,打从我们四兄弟知道有个妹妹开始,每年都为妹妹存产业做嫁妆,到时候你入了京祭了祖,那些便都是你的了。” “那些田产铺子庄子都是京城境内的,不比江州这里的值钱吗?咱们云家的女儿,也不稀罕拿别人的东西,你说对不对?” “……”傅柔无言以对。 但又不得不说,云子墨说的这些话让她很心动。 京城的产业,当然比江州的好了。 只要她牢牢地抓住战王独女这个身份,以后要什么没有? 傅柔咬了咬牙,“好吧,哥哥,你帮我再约她一次。” …… 第二次收到李杏林的传话,明无忧并不意外。 毕竟,真的没有一个女子受得了自己浑身恶臭,傅柔已经攀了高枝,也自然不会对江州地界上的这些产业耿耿于怀了。 “小姐,咱们现在过去吗?”彩月问。 “不去。” 明无忧拖着腮说:“时辰已经不早了,我等会儿要陪爷爷用晚膳,你告诉李杏林,叫傅柔明日准备好了东西去等我。” “奴婢明白。” 明无忧陪着爷爷用了晚膳,说了一会儿话,回到无忧阁的时候,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今日行馆那边没送信啊?”明无忧躺上床榻的时候问了一声。 彩月回:“没呢,或许是殿下太忙,所以没顾上。” “哦。” 明无忧淡淡应了一声,说:“时辰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这就睡了。” 彩月把床帐放好,小心地关好门窗才退了出去。 明无忧趴在玉枕上思忖,也不知道慕容御派人去查那个妙卉师太了没有。 是因为查案,所以忙到没时间与自己回信? 她的伤口最近在愈合,肩膀那儿有点痒,她忍不住松了松衣襟,探手进去想要挠一下,却听响起了叩门之声。 那声音很轻,很有节奏,还很熟悉。 明无忧怔了一下,立即爬起身,小跑着去将门打开。 当她看到一身黑衣的慕容御立在门前的时候,眉眼全是笑意:“殿下!” 慕容御的视线落到明无忧的身上,眼底逐渐无比深邃——他这一低头,正好看到她半开的领口,好看的锁骨,以及藕色兜儿挂在脖子上的系带。 夜风稍冷,吹起明无忧的头发,也吹的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慕容御眉微皱,用自己宽大地衣袖裹住她,迈步进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明无忧因着惯性退了两步,露出裙摆之下的赤足。 慕容御眉心褶皱忍不住加深,抬手便将人横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 明无忧扶住了她的肩膀,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慕容御将她放回了床榻上,顺手便拉了被子给她盖好。 “殿下!”明无忧抓住他的手:“你不回信,便是想着晚上来看我,对不对?” “嗯。” 慕容御淡淡应了一声,视线从两人交握的手慢慢上移,落到了明无忧挂着明媚笑容的脸上,“你今日见傅柔了?” “是啊,她找我治病。”明无忧把玩着慕容御的手指,慢慢说道:“一开始诊金没谈拢,就不欢而散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前,她派人又传话过来,说准备好我要的东西了,我明日还得再见她一次。” 慕容御慢慢点了点头,便沉默下去。 他想,明无忧本来就是极其聪明的人,有了前世经历在前,她如今对付傅柔也是手到擒来。 明无忧玩了会儿他的手,轻声说道:“殿下不想说话呀。” “……不是。” 慕容御是不太知道自己与她说什么好。 “明明就是。”明无忧朝他面前凑了凑,声音幽幽地问道:“不想说话,那想不想接吻?” “……” 慕容御心头一跳。 他瞧着明无忧很慢很慢地朝着自己面前靠,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我来见你并不是为了这个。” “哦?”明无忧眉梢微挑,如兰一样的气息喷薄在慕容御的唇上,“那殿下是为了什么?” 64、难得温柔 自然是因为想见你! 慕容御的心里说了这么一句,但口中却道:“妙卉师太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明无忧好看的眉毛又是一挑:“所以,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件事情的?” 她静静地看着慕容御,不等慕容御开口,便朝后退去,靠到了自己的靠枕上,“那殿下去查就是了,也不必专门来告诉我一声。” 连握着他大手的素手也收回去,垂在自己膝头了。 慕容御心头微微一缩,迟疑地说道:“我不太会说话,你不要生气。” 明无忧悠悠地看着他:“你不会说话?你少年时期兵法答辩让整个国子监的博士乃至是太子太傅都哑口无言,天下皆知,你这样的人不会说话?” “答辩是答辩,和你说话与答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慕容御却不想多说,他将她素白的小手握住,“伤势怎么样了?” “在恢复。”说起伤势,明无忧眉心蹙了蹙,“很痒,我一直想挠一挠……” 她看了慕容御一眼,循循善诱,“但是我又不敢,毕竟在后背上,我怕自己不小心刮破了刚结痂的疤。” “特别痒吗?”慕容御皱眉说道:“那……让婢女来帮你看看。” 明无忧无力地看了慕容御一眼,脑子里一根神经噌噌直跳。 这撩不动的大直男啊! 她直接翻身躺下,“我知道了。” 慕容御沉吟了一会儿,抬了抬手想要落到明无忧的肩上,但又在半路收了回去,淡声说道:“那你休息,我走了。” 明无忧瞪着床的里侧,察觉到他真的起身往外,还开了门,豁然翻起身来,“等等!” “怎么了?” 慕容御回过头来,就看到明无忧掀了被子下床,往他面前走来,这次依然没来得及套上绣鞋。 慕容御看那雪白的玉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俊挺的剑眉忍不住拧了起来。 明无忧瞪着他:“我不要婢女帮我看,我要殿下帮我看!” 慕容御:…… 他方才又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若不直说,他便不想顺她的意。 他发现自己中了毒一样,喜欢她主动一些,喜欢她要求自己,甚至喜欢她有些气愤地颐指气使地瞪着他的样子。 难道是前世太卑微留下了后遗症? “不可以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这会儿,明无忧问了一声。 那表情,大有他要是说个不,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慕容御的唇角弧度柔和了一些,眼底也划过一抹快的不能再快的笑意:“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敢说不可以呢?” 这语气宠溺之中带着戏谑,竟是难得温柔。 明无忧愣了一下。 慕容御重新将她抱起,送回了床榻上,却没有去查看她后背上的伤势,而是用蒲扇一样的大掌握住了她的足,当察觉过分的凉意时,他的表情有些沉:“以后不要不穿鞋子乱跑。” 明无忧抿着唇,看到他握着自己的足,用自己掌心的暖意驱散寒凉,她的心里忽然浮起诸多羞意,别开眼,并且动作极快地将自己的脚收进了被子,低声说:“我知道了。” 接下来,慕容御的手抚上她的肩膀,“我看看。” 她握着慕容御的手臂半靠着他,感觉自己轻软的中衣滑落肩头,他带着薄茧的指落到了伤疤的附近。 他的指尖在那里游移,轻轻地按着。 明无忧感觉,疤痕周围的痒意没有被驱散,反而像是透过疤痕,直接痒到了心里,让她的心不受控制一阵阵的紧缩。 明明只是眨眼功夫,与她来说,却好像非常漫长,漫长的没有尽头。 明无忧忽然用中衣拢上肩膀,“好了,不痒了,谢谢殿下。” “那就好。”慕容御将被子帮她往上拉了拉,“时辰不早了,你睡吧。” “嗯。” 明无忧赶紧点头,却见他纹丝不动,忍不住问道:“你、你不走吗?” “等你睡了我再走。”慕容御慢慢说道:“上一次不也这样吗?” “……” 明无忧再次抿唇,没说什么躺了下去,只是这回却没有和上次一样,抓着他的手不放,而是规规矩矩地侧躺着,还翻了个身朝着床内侧。 明无忧的心跳有些乱,好一阵子才睡着。 慕容御静静地陪伴着,眼神不露痕迹扫视了明无忧整间屋子。 …… 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明无忧瞧着自己裙摆下的赤足,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声。 “小姐,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彩月进来服侍,笑眯眯地问道。 明无忧自己套了罗袜和绣鞋,“今日便能把傅柔手上的明家产业收回来了,怎么能不高兴呢。” “是啊!”彩月一脸崇拜地看着明无忧,“还是小姐有办法,要是换了旁人,那些产业肯定就都成了傅柔的,绝对拿不回来了!” “马屁拍的不错!”明无忧笑着说道:“不过我喜欢听。” 彩月笑嘻嘻地帮明无忧洗漱,心里说:这可不是拍马屁。 她自小跟着明无忧,对明无忧的手段太清楚了,别说是同龄的女子,就是一般的青年男子都未必有明无忧这样的能力和魄力。 一边帮明无忧梳头,彩月一边问:“刚才李管事就让人递了话进来,说傅柔在百善堂等呢,小姐,今日什么时候过去。” “等一下就过去吧。”明无忧淡淡说道:“今日不必叫她等。” 毕竟,今日她是去收地契和房契的,她迫不及待。 彩月点了点头,手底下也快速了许多。 然而,发髻刚梳好还没用早膳,冷骁竟然带着慕容御的手令亲自前来拜访。 明无忧无比诧异:“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慕容御还从未派人来过明家呢,而且冷骁还是慕容御身边最得力的人。 冷骁恭敬地说道:“是这样的,殿下为明姑娘准备了一样东西,特地吩咐我送来。” “东西?”明无忧好奇道:“什么东西?” “地毯。” 冷骁应罢,抬了抬手。 明无忧便看到,一队禁军给院子里抬了好几卷极大的布包裹进来。 明无忧错愕:“怎么忽然……” 冷骁说:“这地毯是给姑娘的房间准备的,都是安罗进贡的羊毛地毯,请姑娘派人引路,让他们去将地毯铺好,我也好回去与殿下交代。” 65、妹妹,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地毯被送进了无忧阁去,将明无忧的那间屋子整间都铺了出来,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冷骁朝着明无忧拱了拱手,带着人很快就离开了。 彩月站在房门前咋舌:“安罗的羊毛地毯一尺千金啊,进贡的更是贵不可言,就算是在安罗国内也有钱都买不到,殿下好大的手笔!” 明无忧也有些愣愣的。 “我以后也不敢进小姐的房间了,这哪里敢踩!”彩月又咋呼了一声,还朝后退了两步,一脸苦色地说:“小姐,以后奴婢可怎么贴身伺候你啊!” “……” 明无忧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说的好夸张,地毯不就是给人踩的?” 一定是昨晚自己两次赤足,他就把这件事情记挂在心里了。 慕容御啊。 他从不把喜欢挂在嘴上。 他的温柔体现在桩桩件件的细节之中,戳着你的心窝子告诉你,你是他的心头肉。 明无忧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她转身下楼:“去百善堂吧。” 彩月赶紧跟了上去。 …… 今日风和日丽,街道上的百姓很多,百善堂内求医的人倒是比平日少了一些。 明无忧到了百善堂门前,刚一下车,就见傅柔从里面迎了出来。 傅柔穿着嫩黄色交领落雁裙,莹莹不及一握的纤腰上束着漂亮的绣花坠玉腰带,脖子里挂着巧匠打造的金镶玉项圈。 这东西,她以前不曾见傅柔戴过。 云子墨也从里面缓步走出,略有些得意地说道:“明姑娘见多识广,可曾听过玉锦轩?” “柔柔脖子上的项圈,便是京中玉锦轩最厉害的巧匠所做,是我前年就找人为我妹妹专门定制的,明姑娘觉得,东西如何啊?” 明无忧冷冷地扯了扯唇,看都没看云子墨一眼,只是瞧着傅柔:“想在大街上说你浑身臭气的事情吗?” 傅柔一句“姐姐”卡在喉咙里,脸色难看地说:“进去、进去说!” 明无忧提着裙摆,跨步直接往后堂走。 云子墨被无视,脸色非常难看,暗暗咬牙道:要不是她是九哥的救命恩人,他真的好想好好教训她! …… 傅柔和云子墨很快就到了后堂。 厢房不算窄小,但傅柔一进来,一股香风铺面而来,浓郁的甚至有点甜腻。 明无忧皱了皱眉,懒得和她废话,冰冷且直接地说:“东西呢!” “都在这里。” 傅柔从秋棠手上拿过一个小盒子,不舍地朝彩月递。 彩月直接一把抢过,还挖了傅柔一眼,才送到明无忧的面前去。 傅柔气的脸色发青,偏偏也不能发作。 明无忧将那些房契地契都拿了出来,仔细地核对着。 云子墨把明无忧那样子看在眼中,心里浮现两个大字:市侩! 他现在是怎么看明无忧怎么不顺眼。 傅柔娇娇柔柔,身含泣意地说:“这些年姐姐和爷爷赠给我的都在这里了,姐姐,求你了,你高抬贵手帮帮我吧。” “呵呵。” 明无忧冷漠地笑了一声,嗒一下把盒子盖上:“看来你根本没搞清楚状况,我要的是你从明家拿走的东西,不止是从我和爷爷手上拿的。” “你——”傅柔震惊地看着明无忧:“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装傻!”明无忧极其缓慢地说道:“我说的是你这些年伙同傅明廷偷偷贪了的明家钱财,产业,这回听懂了吗?” “你藏在淮州的那一间间商铺,庄子,田产,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攒下来的,你不是自诩孤女无依无靠么,怎么攒的?” 傅柔万万没想到,明无忧还知道这些。 明无忧冷冷说:“我不想和你废话,现在你把东西都给我,我把方子给你,否则你以后跪在地上磕破了头求我,我也不可能再看你一眼。” 傅柔面无血色,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不想把产业全部交给明无忧。 可她却又害怕,万一明无忧不给自己治,自己便要这样臭下去一辈子! 半晌,傅柔咬牙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你先把方子给我,等我身上……的味道消失了,我再把剩下的房契地契给你!” 明无忧笑了一声,“妹妹,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傅柔僵住。 明无忧慢慢说:“要么都给我,要么滚蛋!” 傅柔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也会装模作样,但若论起手腕,哪里是明无忧的对手。 前世她之所以能够步步青云,是因为早早的占住了先机,拿到了信物成为战王独女,也是因为从始至终明无忧都将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疼爱,从未怀疑过她。 所以她才有机会。 如今明无忧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她便失去了所有的机会,注定节节败退,永无翻身可能。 “姐姐……你竟然这样讨厌……我……好……”她满眼含泪,看似委屈地浑身颤抖,但泪雾深处,那双眼底却全是愤怒和仇恨。 她从贴身的袖袋之中拿出了剩下的房契和地契,只觉得心里割肉一样的疼。 这都是她这些年用心给自己置办下的东西啊! 可她却忘了,这些房契,地契,都是用明无忧赚来的银子换的,是她利用明无忧的信任骗来的,从不是她自己的! 明无忧面无表情地示意彩月将那些都收了起来,抬手示意:“笔墨。” 门外守着的李杏林快速送上文房四宝。 明无忧提笔开下药方,“照着方子去办,十日,味道尽消。” 她转过身去看着傅柔,面含微笑地说道:“傅姑娘与我之间算是清了帐了,姑娘如今虽然孑然一身,但幸好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世,找到了‘哥哥’,想来以后必定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我有几句祝福的话想送给姑娘。” “……”傅柔摇摇欲坠,快要昏倒了,也根本不想听明无忧什么祝福的话。 但云子墨还在,傅柔不想在他面前毁了形象,只得违心地说:“好啊。” 明无忧笑意清浅,慢慢说道:“我祝傅姑娘以后天黑无烛,下雨无伞,余生穷困潦倒,没有良人相伴。” 66、如此寒酸 傅柔僵住,满脸毫无血色地瞪着明无忧。 明无忧那双眸子里,冰冷的半分笑意都不见:“来人,送客!” 傅柔和云子墨几乎是被半赶出百善堂的。 傅柔心里又气又恨,杀了明无忧的心都有了,但偏偏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捏紧了手里的药方子,心里暗暗赌咒发誓:等她回了京城,真的成了战王之女,一定要派最厉害的杀手来,把明无忧五马分尸,把她那张嘴片上千万刀! 云子墨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偶尔看向傅柔的眼神有点复杂。 刚才粗略看了一眼,那些房契地契竟然有四五十份。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傅柔有那么多产业…… 她不是时常和自己说,在明家明无忧如何欺负她,那明老爷子如何不待见她,对她颐指气使,将她当做婢女一样使唤嘛。 当个婢女,还给她那么多产业? “哥哥!” 傅柔看向云子墨,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他,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你帮我准备好不好,哥哥!” 这两声哥哥,配上傅柔那单纯柔弱的样子,瞬间把云子墨的心给喊化了。 云子墨把刚才的那点疑惑抛之脑后,不再深想,将药方拿来,认真地说道:“好妹妹,放心吧,肯定很快帮你准备好!” 回去无忧阁后,明无忧吩咐彩月派人继续盯着傅柔。 傅柔一门心思都在祛除身上臭味上,倒是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明无忧每日除了陪伴爷爷,就是好好养伤。 …… 十日后,傅柔身披月蓝色的软缎中衣,站在阁楼的厢房正中,第无数次询问身边的秋棠,“真的没有味道了吗?一点味道都没有了,对不对?” “对,真的没味道了!”秋棠也第无数次回答:“小姐如果不信,等会儿问四公子。” “好。” 傅柔重重地点头。 秋棠上前去,帮她将衣物穿戴整齐下了楼。 云子墨已经等在下面好久了,看到傅柔下来连忙迎上前去,“柔柔,怎么样?” “哥哥。”傅柔走近云子墨身边,微垂着眼问:“你闻得到吗?” 云子墨用力地嗅了嗅,高兴地说道:“一股沐浴香油的味道,没有别的,那一股子狐尾草的味道彻底消失了,太好了!” 傅柔激动地都快哭了。 先前她还以为自己要那么臭一辈子了呢! 云子墨连忙安抚:“别哭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那种味道消失了可是好事,好柔柔,哥哥带你出去吃东西,顺便帮你填几样衣服,咱们庆祝庆祝!” 傅柔连连点头。 两人一起出了别馆,傅柔以为云子墨是带自己去朱家庄园用饭,但没想到,马车转向一间普通的街边小店就停下了。 云子墨献宝一样地跟傅柔介绍:“柔柔,这家店是前几日我和清云发现的,虽然很小,但是很干净,都是江州的特色,你一定能喜欢。” 傅柔:…… 她何时在这种窄小粗陋的地方吃过东西。 她不能理解,云子墨一个战王公子,为什么会带她来这种地方? 但她今日高兴,而且面对云子墨,总要装着,于是忍了。 她嫌弃这里的碗碟粗陋,桌椅破旧,总觉得不干净,尽管云子墨一直热情地给她夹菜,但她基本没怎么吃,勉强吃了两口,便说自己饱了不想吃了。 “那好,哥哥自己吃。”云子墨信以为真,笑盈盈地说:“一粥一饭得来不易,爹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能浪费粮食,咱们既然点了,可不能剩下。” 傅柔再次无语,心想战王府当真如此寒酸? 一顿饭花了一两二钱银子,云子墨付的钱。 傅柔出了那店上马车,心里又划过一抹想法:一两二钱,打赏婢女都嫌寒酸。 云子墨也上了马车,笑眯眯地说道:“走,哥哥带你买衣服去!” “好。” 傅柔笑着点头。 她这两个月被信物和狐尾草味道的事情折腾的够呛,都没有给自己填过新衣服。 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衣服? 傅柔开始期待,等会儿能选什么样颜色和款式的衣服了。 两人到了一家成衣铺子前停下。 这一次,云子墨选的是江州最有名的李记布庄,这让傅柔的心情很好。 她以前在明家的时候,身上的穿戴,全部是在此处置办,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一进去便有熟悉的伙计迎上前来招呼。 “傅柔小姐,您好长时间没来店里了,这次想买点什么?小的帮您介绍!” 云子墨上前说道:“帮柔柔拿几件最漂亮的衣服出来。” “这位是……”伙计瞧着云子墨穿戴贵气,相貌堂堂,便含着笑意大胆猜测:“傅柔小姐是定亲了吗?” 若不是,哪家公子能和女子这般亲近,还称呼小名呢。 云子墨皱眉道:“胡说,我是她哥哥。” “啊——”伙计低呼一声,连忙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伙计的心里却犯嘀咕了。 这傅柔不是住在明家吗,上面只有一个医仙明无忧是姐姐,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哥哥? 但他也不敢乱想,手脚麻利地将最新的款式拿出来给傅柔看。 傅柔瞧了一眼,心情不错地说道:“五个款式我都喜欢,都帮我做一身吧。” “好。”伙计连忙应下,拿出簿子记录傅柔的细节要求。 云子墨跟在一旁看了会儿,才听明白:“不是直接买?” 伙计笑着回:“咱们这里的衣服都是订做的,款式只是个样子,可以按照客人的要求填补细节。” 说完,伙计转向傅柔:“除了绣样,还有什么细节要补充的吗?” “没了。” “好,那就按照傅柔小姐尺寸来做,五件衣服的定金……我算一下。”伙计快速地拨拉着算盘,“是一千二百两,做好之后再付一千八百两,您看看单子。” “嗯。” 傅柔点头在那儿看单子,一旁的云子墨却是瞪直了眼睛。 五件衣服要三千两?! 他的脑子里也快速打着算盘。 三千两! 多少战马多少兵器多少冬衣多少药材?! 就这么买五件衣服?! “没什么问题。”傅柔已经核对完了单子,看向云子墨,温温柔柔地唤了一声:“哥哥。” 云子墨表情尴尬,支吾道:“柔柔啊,这、这是不是有点……有点……” 那个“贵”字,他并没说出来。 但云子墨本身是个性子直接的人,藏不住心思,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伙计是个人精,也看出什么来,非常懂事地笑了一声,说让傅柔且先看看,自己去帮他们倒茶,就退下了。 傅柔脸色极为难看,一股气闷直冲脑门,咬唇半晌才说:“哥哥,贵吗?!” 67、都怪哥哥 云子墨尴尬地说道:“哥哥没有带那么多银子。” “你不是说京中有许多产业,你也有许多赏赐吗?你连三千两都没有?!”傅柔控制不住地朝着云子墨说。 她的声音很小,甚至脸上还带着娇柔的微笑。 看过来的旁人,都以为她在朝着云子墨撒娇,谁也想不到会是质问。 云子墨愣了一下。 他离傅柔那么近,当然看得清楚傅柔眼睛里的烦躁和责怪。 一向温柔体贴,懂得为别人着想的傅柔竟然会这样说话? 现在他没有功夫深想,只想着不要让妹妹生气,便赶紧说道:“对,京中的确有许多的赏赐还有产业,我都给妹妹存着了,这趟出来是和大哥一起,一应花销都是大哥派底下人打点的……” 他是云家四公子,也是朝中的虎贲中郎将。 他自小在军营长大,在他的意识里,最重要的事情除了家人,就是军营里的事情,战场上的事情。 他的年岁又不大,家里的银钱产业也是手底下的管事专门负责,他自己怎么可能带几千上万两随时在身上。 而且,他自己没置办过衣服,只知道军中冬衣一件二十两。 一件六百两的的衣服属实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要是旁人要买这样的衣服,他必定要好好劝一劝,少花点银子,但眼前的人是傅柔,是自己盼望了好多年的妹妹,妹妹现在还这么生气…… 云子墨觉得其实妹妹喜欢六百两的衣服也没什么,怪就怪自己对银子的概念不深,也没带那么多。 他朝着傅柔哄道:“好妹妹,你不要生气,我让清云回府去取!” 傅柔烦死了! 吃个饭吃一两二钱,买个衣服还要跟自己的哥哥要! 这战王府的四公子也不过是名头好听的废物! 而且往别馆去一趟,一个来回就得半个时辰,那云子恒又不喜欢她,万一不给银子,白等半个时辰给人看笑话吗?! 她现在已经能感受得到,刚才那个伙计以及掌柜打量她的复杂眼神了! “秋棠!” 傅柔面带笑容,咬牙唤了一声,“付银子。” “可是小姐——” 秋棠面有难色,他们现在手上的银子加起来总不过四五千两,这要是付了,可就越来越少了。 “快。”傅柔闭了闭眼,催促:“去吧。” 秋棠叹了口气,只好上前去,点了一千二百两的银票给那个伙计。 伙计霎时间眉开眼笑,“小人这就吩咐师傅帮傅柔小姐尽快裁衣!” “多谢。”傅柔含笑道了谢,又转向秋棠,“直接把三千两付够吧,到时候衣服做好,送到城南云家别院就好,多谢了。” 秋棠想劝又不好劝,又给了一千八百两。 傅柔一直保持着得体温柔的微笑,交代完事情,转身离开了李记。 …… 回去的马车上,傅柔低垂着眼一直在思考。 她不得不再次认清一个事实,云子墨根本靠不住。 她现在手上的庄子田地铺子全部被明无忧搜刮了去,手上的银子也不多了,没有钱寸步难行,这可怎么办?! 傅柔的视线抬了抬,不经意间落到自己婢女秋棠的身上。 她忽然想起来,她前两年,似乎还给了春雪和秋棠各两间铺面,虽然小,但也能抵一些银两吧? 她打好了主意。 回去之后,她便委婉地与秋棠说了这件事情。 秋棠连忙说:“小姐等着,奴婢马上去取!” 秋棠离开没一会儿,就把两张房契送到了傅柔手上。 傅柔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好了一些,柔声与秋棠说:“总算这些年没白白对你好。” “奴婢的命都是小姐救的,那铺子本来也是小姐的赏赐。”秋棠顿了顿,迟疑地又说:“小姐,感觉四公子好像也不是那么……能完全靠得住,还是要及早认回身份,回去京城才行呢。” “嗯。” 傅柔重重点了点头,她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再认不回身份回到京城,恐怕能饿死在江州了。 可是信物还差一件,她都不知道是什么啊…… 傅柔陷入苦思冥想。 一个时辰之后,云子墨带着糕点来看她,她心里烦,直接闭门不见。 这段时间下来,傅柔觉得自己是把云子墨完全拿捏到了,甩个一两次冷脸他也不会怎样。 云子墨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果然走了。 晚些又来看她。 她照旧不见。 到了第二日上午,云子墨来的时候,她才半垂着眼温顺地给云子墨福了福身:“哥哥,我昨天就是气糊涂了,你不要生气。” “哥哥怎么会生气呢?”云子墨连忙去扶她,“都怪哥哥,带你出去也没带够银子,是我的错!” 昨天傅柔不理他后,他想了好一阵儿,还自己在外面走了一圈,才知道在市面上买东西和军营里面的冬衣不是一种算法。 冬衣是朝廷采办大批量的,而且是为了结实耐穿,用的料子也并非是那些金贵的丝绸,价格当然便宜。 外面那些裁缝师傅们做的衣服,尤其是女孩子的衣服,好一些的都是几百两甚至千两起步。 就连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是几百两银子的绸缎,只是他自己以前一直不知道而已。 云子墨认真说道:“等到了京城,哥哥带你买更好看的。” 他真心实意这般说。 但听到傅柔的耳中,就成了另外一种感觉。 她才不信云子墨的这些话。 她敷衍地笑了一声,说了声“多谢哥哥”,然后又与云子墨闲聊了一会儿,才温声开口:“哥哥,我想再去看看爹爹。” “虽然他犯了错,但他还是我爹爹啊,马上是他的生辰了,我想送一些爹爹喜欢的饭菜进去,多少尽一点孝心。” “好!” 云子墨当然没二话,他最欢喜的,就是傅柔这温柔懂事的模样了。 他立即去找冷骁传话。 第二日,云子墨就带着傅柔前往江州地牢。 一路上,云子墨一直主动地想和傅柔说话,但傅柔兴致缺缺地低着头,还与云子墨说:“抱歉哥哥,想到要见父亲了,我心情就有些不好,也不知道他在牢中过的怎么样了……” “我身为人女,也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68、殿下,你心情不好吗? 云子墨沉默片刻,叹息道:“我懂,这种感觉,就像是爹爹被困战场,但是我却不能前去营救,得执行军令去做别的事情……” 傅柔:…… 她说这个,本来是对云子墨抱了丝丝希望,想着云子墨能不能把傅明廷救出来,到时候信物的事情就好办了。 可云子墨—— 她怎么还能对云子墨抱希望?! 云子墨瞧着傅柔的样子,他想傅柔是不喜欢他说战场的事情吧。 是了,傅柔又不了解战场,不懂得那种悲壮和无奈, 而且她现在还很担心父亲,自己现在说什么,傅柔恐怕都没心思听。 云子墨便劝道:“你放心,我隔几日便带你去看看他,如果案件定了,他没什么大罪,应该不会被关太久。” 傅柔真想咬牙切齿地回他一句谢谢你。 之后傅柔彻底不说话了。 马车里安静的离谱。 到了地牢之前,云子墨率先下车,扶着傅柔下来后,傅柔便随着典狱长直接进了牢门,也没与云子墨说什么。 清云随在云子墨边上,表情有点复杂:“公子,她似乎对您挺不满意的,还挺生气。” “我也感觉到了。”云子墨叹了口气:“也不怪柔柔,是我自己不太聪明,老惹她生气,哎,我以后多顺着点她哄着点她吧,谁让我就这一个妹妹!” “可是公子——”清云欲言又止:“上次明姑娘被袭击之后,我随着清风一起追查刺客的事情,隐约听清风说,另外一件信物也出现了,但是在别的女子身上。” “这位傅柔姑娘,恐怕未必是云家的血脉。” “什么?!” 云子墨愣了一下,直觉道:“不可能,她就是,她还有人证!” 清云提醒道:“但是人证我们到现在没看到过……” 云子墨就要反驳,牢门忽然砰的一声闷响,开了。 傅柔随着典狱长走了出来,朝着那典狱长福身道了谢。 云子墨赶紧走上前去:“柔柔,怎么样?” “东西已经给爹爹了。”傅柔垂着眼淡淡地说着,“咱们回去吧。” …… 回去的路上,傅柔依然没多说话。 云子墨以为她是见到了傅明廷觉得凄惨可怜心情不好。 但实则傅柔却是在想傅明廷说的话。 傅明廷被关的太久了,实在坚持不住,因此这次一见傅柔直接告诉她腰带是第二件信物。 他知道这整件事情,也不怕傅柔拿到腰带认了身份不管他的死活。 可这事却让傅柔高兴不起来。 腰带在明家。 以现在明无忧对她的态度,她怎么可能拿得到。 不过还好,这一次除了信物的消息,她还收获了一点别的——她与傅明廷说,自己没银子不好办事。 傅明廷是被关的快疯了,告诉了她四通钱庄存了五万两银子,存票就在傅家,让她去取。 有了银子,事情总能好办一些吧? …… 镖行正堂的墙壁上,是一张字画,上面只写着一个字——义。 明无忧坐在主位太师椅上,腰背笔挺,双手垂放与膝头,听着各路镖师闲话。 因为江州贪腐案,镖行的镖师们已经个把月没出去了,生意也受了极大的影响,有人还打趣说:“再这么下去,大小姐就要养不起我们啦,哈哈哈哈!” 明无忧微笑道:“你们可是我明家船行的支柱,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养你们!” 众人哄堂大笑。 “好了!”一个身穿青色箭袖劲装的青年淡淡说道:“都扯了一早上了,大小姐该累了,退下吧。” “是,总管!”一众镖师恭敬地拱手行了礼,很快退下了。 青衣总管沈清辞走上前来:“大小姐,属下送您回城。” “嗯。”明无忧点点头,握着团扇起身往外走,对于镖行的事情,她不必多交代,沈清辞极有能耐,万事都应付的了。 上了马车后,沈清辞便骑马跟在车旁护卫。 明无忧忽然问:“最近傅柔有什么动静吗?” 查探消息这种事情,一向是沈清辞派镖行的人做,传给彩月,彩月才禀报的。 今日正好和沈清辞在一起,明无忧想着直接问了,也不必辗转传话。 沈清辞说道:“她的病好了,出门一趟买衣服,又去了一趟地牢看望傅明廷,看起来心情都不算太好。” “哦?”明无忧挑眉:“怎么个不好法?” 沈清辞便将事情大概与明无忧说了一遍。 当听到三千两买衣服差点晾在李记的时候,明无忧噗嗤一声笑。 傅柔这些年过惯了衣来伸手的日子,银子都是明家公中出的,自然也习惯了好吃好喝,云子墨拿不出银子,她自己的银子又快没了,当然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下不来台。 有些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沈清辞又说:“傅柔从狱中探望傅明廷出来之后,从四通钱庄取了五万两现银,应该是傅明廷的。” “嗯?”明无忧挑了挑眉。 傅明廷入狱后,他手底下的产业直接被朝廷查封。 当然府上还有一些现银古董珠宝—— 傅明廷是个自私自利的玩意儿,他的那些小妾们也不遑多让。 傅明廷入狱当夜,那些小妾们就瓜分了银钱各自跑路。 此时竟然还能让傅柔取出五万两…… 明无忧倒是并不算太意外,狡兔还有三窟,傅明廷本来就是个狡猾的人。 明无忧想了想,吩咐道:“你仔细点盯着她,她不管有任何动作,任何细节,都要记得传话禀报。” “属下明白!” 船行是在城外码头,这会儿马车进了城,周围也喧嚷起来。 明无忧有些犯困,就靠在靠垫上小憩。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一会儿,彩月轻轻将她推醒:“小姐、小姐!?” “怎么了……”明无忧半阖着眼,打了个很小的哈欠。 彩月笑着说:“冷骁大人将马车拦了,说殿下在旁边的细雨楼。” “嗯?!” 明无忧忽然睁开眼,掀开车帘朝外看,一眼就看到,细雨楼二楼特等席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一身玄衣的尊贵男子,那龙章凤姿的天人样貌,可不就是慕容御吗?! 她都好几日没见过慕容御了,顿时高兴地下马车,还着急地踩到了裙摆,朝前扑了一下。 “大小姐小心!”沈清辞快速上前扶了她一把,顺带握着明无忧的手臂,将她带下马车。 明无忧朝沈清辞笑道:“多谢,沈总管回去吧,不必送我了!” 话落,她提着裙摆迈步上了楼梯。 沈清辞一直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翻身上马离开。 明无忧进到了屋内,笑意盈盈地说:“殿下,你今日怎么出来了!?” 窗边坐着的男子手上握着一柄纸扇,此时捏扇柄的手略微有些用力,骨节微微泛白。 他没有起身,高冠之下的如玉容颜也略微有些冷。 明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殿下,你……你心情不好吗?” 69、情敌 明无忧走上前去,坐在了慕容御的对面,“是案子进展不顺利?” “殿下?”明无忧托着腮,朝他凑近了一些,视线扫过他手上的纸扇,眼底浮起笑意:“殿下果然是将这纸扇随身带着了,我很开心。” “你用午膳了吗?我们要点东西来吃吧。” 明无忧又说了两句话。 但慕容御一直看着明无忧,也不说话,那双眼眸深沉且复杂,隐约之间含着一些阴冷,让明无忧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情。 可她最近好像什么都没干。 总不至于慕容御为了她打压傅柔生气吧?! 明无忧抿住了唇,“那我走了。” 慕容御还是没吭声,他似乎没听到明无忧说的话,只是紧紧地盯着明无忧的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明无忧有些无力,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她发现有些时候自己对慕容御的心情并不能完全猜得透。 就比如现在。 知道他在生气,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搞不清楚生气的理由。 他不说话,那她等于唱独角戏。 没有人喜欢唱独角戏,明无忧也一样。 纱裙袖摆划过慕容御握着纸扇的手,他看着起身离开的明无忧,恍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她的手腕扯住,“不许走!” 明无忧愣住,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自重生以来,慕容御极少用这种带着命令口吻的语气和她说话。 慕容御似乎也意识到了语气的不对。 他抿了抿唇,调整思绪,然握着明无忧手腕的那只手却半分不松。 很快,他站起身,将纸扇拿到明无忧的面前,“上次——你说会重新做一柄给我。” 明无忧:“……” “我要新的。” 慕容御看着明无忧,深邃的眼底带着某种急切,急切地想要证实些什么。 他平素姿态睥睨,威仪万千,而此时的样子却有点执拗,不等明无忧回答就又重复了一遍,“我要新的。” “……好。” 明无忧愣愣地应了一声,自责道:“对不起啊,先前有点忙,后来又受伤了,就把这事给忘记了,我的错。” “我今日回去便着手去做。”明无忧认真地说着,璀璨的眼底含着清浅的笑容,那笑容,那语气,仿佛是哄着一个要糖吃的孩子,“殿下就是为这个……生气吗?” 慕容御的剑眉微微一拧,觉得自己真的很幼稚, 也为自己这样幼稚的行为感到烦躁。 他方才的确生气了,但绝不是因为扇子,而是看到沈清辞扶着她—— 他认得沈清辞。 前世自己将明无忧带入京城之后,沈清辞暗中调动船行镖师夜探摄政王府多次。 慕容御知道他是明无忧的心腹,最信任的人,所以从来都是让属下将人驱赶就是。 可是沈清辞却越挫越勇。 王府守卫森严,尤其是明无忧住的院子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沈清辞见不到明无忧的人,便换了策略,买通了王府婢女,企图将明无忧偷走。 慕容御怎么可能容许?! 那时候的他已经将明无忧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强烈的占有欲,让他容不得任何人窥探他的宝贝。 为了警告沈清辞,也为了让他消停一点,慕容御出手将人打伤了。 却不想那沈清辞拖着要命的伤都要看明无忧一眼,确定她过的好不好。 那一夜,明无忧将身负重伤的沈清辞藏在了床被之中。 为了让他有机会逃跑,明无忧甚至主动地亲近了慕容御。 慕容御清楚的记得,明无忧抱着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吻,可她的身体充满抗拒,她的眼底深处含着遮掩不去的厌恶。 慕容御紧紧的拥着她,心里却一片苦涩。 在确定沈清辞安全离去的一瞬,明无忧果断将他推开,再次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像是永远也穿不过去的屏障。 后来,沈清辞死了。 明无忧怀疑是他杀的,从此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 他知道,她看重沈清辞。 他也很清楚,沈清辞看似恭敬谦卑,实则对明无忧并非主仆之义,而是情根深种的痴恋。 想到有这样一个人时刻随在明无忧的身边,而明无忧还能随时和那个人说说笑笑,慕容御霎时间心里嫉妒的发了狂。 他想将她用力地揽进自己的怀中,告诉她不得离开自己寸步,不能和那个沈清辞走那么近,但偏偏他不能也不敢! 他不敢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她不是谁的雀儿,她有自己的翅膀。 如果他不能克制自己,走了前世的老路,那么他们的今生也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殿下?”明无忧瞧他脸色忽青忽白,担忧地将手搭上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慕容御回过神来,将她那只手也捉住,轻轻一使力,她便扑到了他身前去,“明无忧——” 他的眼神炙热无比。 明无忧忍不住屏住呼吸:“怎么了?” 他很慢很慢地低下头。 当近到呼吸交融,近到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无限放大的脸时,他才很轻很轻地说:“我其实不想要扇子,我想要别的。” “想要——什么?”明无忧心跳如擂鼓,说话的声音难得结巴。 慕容御那修长又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颌,他的手指轻轻描绘她的唇形。 这么近的距离,那么灼烫的眼神,配上如此动作,明明不是实质的亲吻,却比他真的低头吻她还要撩人心扉。 明无忧心痒难耐,唇瓣微合,吻了他的指尖。 下一瞬,更顺着心底的冲动,踮起脚将吻落到了他的唇上。 被他捉住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得了自由,明无忧顺势便攀上他的颈子,紧紧抱住。 慕容御唇角不露痕迹地弯起淡淡的弧度。 不错,这才是他想要的。 他浅浅地回应着,片刻后,不舍地掌着明无忧的细腰将她捉离了自己。 明无忧眼神迷离,眉心却微微蹙着,有一种被人干扰用餐的不悦萦绕心头。 她喜欢吻他,喜欢这种温存的感觉,可他竟然把自己推开了。 70、男色误人 “明无忧。”慕容御淡声开口,声音慵懒之中带着丝丝魅惑,“我在和你说正事。” 明无忧心口一酥,一点也不想和他说正事啊! 但慕容御的手握在她的腰侧,她现在再巴上去会不会又被他给按回来? 明无忧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点,不要总是饿虎扑羊。 可别把他吓坏了。 “咳嗯!”明无忧清了清喉咙,勉强让自己冷静一些,“那说吧,殿下想要什么?!” “我想明日去法华寺一趟。”慕容御慢慢说道:“你陪我去一趟,便当是忘了制新扇子给我的补偿。” “法华寺?”明无忧眉毛微皱:“怎么忽然去那里?” “查案。” 慕容御问:“你明日有别的安排?” “那倒是没有。”明无忧也没多想,点点头说:“我陪你去。” 两人约了地方,又招呼伙计进来点了菜。 等用完了午膳,慕容御送明无忧到了百善堂才离开。 慕容御的马车逐渐远去,明无忧也进到百善堂后堂去打算歇息一会儿,可是刚走了两步,明无忧忽然止住步子。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理应是她对他提要求,让他报答自己。 怎么现在给反过来了?! 明无忧一拍脑门,切齿嘀咕道:“真是男色误人。” 自己连立场都没了! 明天,她一定得把场子找回来! …… 第二日一早,明无忧去看过爷爷之后,便带着彩月出了府。 因为是要去城郊,她穿的也轻便。 角门移开,抱着剑的冷骁迈步上前行了个礼:“明姑娘早安,请上车。”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晨风轻轻吹动车帘,隐约可以看到慕容御棱角分明的下颌。 “嗯。” 明无忧现在看到慕容御,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她提起裙摆上了马车,含笑问好:“殿——啊!” 她的脚底下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打滑,人朝着慕容御扑了过去。 慕容御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了满怀,“撞到了?” “没——”明无忧有些尴尬地撑着他坐到了一旁去。 慕容御转向车外:“驾车仔细点。” “……”冷骁一脸冤枉,他都还没驾车呢,怪他? 而且车停在这儿稳稳的,车里也没什么摆设,明姑娘怎么就忽然摔了? 慕容御心情甚好,吩咐了一声:“走吧。” 冷骁只好收起所有思绪,跳上车辕坐稳,驾车离开。 明无忧因为方才摔了稍微有点尴尬,好一会儿才心情平复,不露痕迹地打量着慕容御。 慕容御今日少见的没有穿黑衣,而是穿了一身靛蓝色束腰深服配白色外袍,颜色搭配有浓墨重彩之感,一般的人穿着怕是压不住靛青的深沉,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但穿在慕容御的身上,却显得气度华贵,如谪仙降世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柄纸扇,便是明无忧做给他的那一把。 有什么比自己喜欢的人随身带着自己送他的礼物还让人高兴的事情呢? 明无忧一扫方才的郁闷,笑盈盈地说道:“殿下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说了会随身携带,果然随身携带。 慕容御将纸扇打开,也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你的手很巧,东西也非常精致。” 明无忧被夸的心情很好,但也记得今日出来是有正事的,便问起查案的进度,以及今日去法华寺都做些什么。 慕容御却说:“到了再说。” 明无忧只好作罢。 一路上,慕容御不主动说话,明无忧也便没开口。 她靠着窗边打量着外面的风景,思忖着,前世那贪腐案件没有和法华寺牵扯上,怎么今生又牵扯上了? 也不知道牵扯的多不多。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寺庙山门之前。 法华寺是江州香火最鼎盛的寺庙之一,今日来上香的善男信女也不少。 明无忧和慕容御下了马车之后,因为男俊女美,为风景增色不少,也瞬间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那好像是明家大小姐!” “是那位医仙明姑娘吗?她可是个大好人,没想到长的还这么漂亮!” “当然漂亮了,不然怎么叫医仙,不叫医丑?咦,她身边的那位是谁啊,没听说过明家有什么男丁亲眷啊。” “是沈总管吧。”先前的人摸着下巴说道:“听说明家镖行那位沈总管是少有的青年才俊,而是外出的时候时常伴在明小姐身边,肯定是他。” “这沈总管和明小姐好般配啊。” 刚接过冷骁手中油纸伞的慕容御顿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心情更加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别人说他和明无忧般配,还是该生气这两个人竟然把他认成了沈清辞? 这时,有另外一道声音响了起来:“胡说什么,这公子一看就是个人中龙凤,沈总管是江湖人,哪能有这份贵气?” 其余两人愣了一下,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纷纷说不错。 慕容御自小到大因外貌能力等等被人夸赞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是如今日这样,让他心情愉悦的。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说“贵气”的那人,心想:有眼光。 那些人离得远,说话的声音其实不大,慕容御是因为内力精深所以听了个一清二楚,明无忧却是毫无所觉,只是瞧他不动,便询问道:“殿下?” 慕容御将雪落梅花的油纸伞打开,撑在明无忧的头顶,“进去吧。” “好。” 明无忧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迈上了石阶。 作为一个现代魂穿人士,明无忧在这个地方生活一世,也沾染了些许古人的气息,比如焚香礼佛,既然来了,总是要诚心诚意地拜拜的。 她填了香油钱,捻了三株香,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闭目许愿。 慕容御立在大殿门口,手撑油纸伞,过分出色的羊毛和气度引得来去的男女频频侧目。 冷骁上前低声说道:“那沈清辞没有接到明小姐,已经回镖行去了。” “嗯。” 慕容御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落到了明无忧笔挺的背影上。 他最近几日有点忙,和明无忧都是书信互通,前两日却忽然收到冷骁回报,明无忧每日都要去镖行一趟,沈清辞接送。 他将沈清辞视为情敌,如何能受得了这个。 因此昨日便等在了路上,今日也占用明无忧的时间,半点机会都不可能给那沈清辞。 71、为什么生气? 慕容御的视线落到了大殿内上香的明无忧身上。 他暗暗思忖,也不知道她会许什么愿呢? 慕容御忍不住抬起眼帘,看着那悲悯众生的菩萨金身片刻,将油纸伞交给了冷骁,提着袍角迈步入了大殿之中,也捻了三根香。 冷骁瞪大眼睛,嘴也忍不住张的老大。 主子竟然拜菩萨?! 明无忧察觉身边跪了个人,回头一瞧是慕容御,也有些诧异:“你……你也要拜?” 他不是对神佛从来嗤之以鼻,根本不信的吗? “来了就拜一拜。”慕容御淡淡说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明无忧瞧他那认真的模样,忽然很好奇。 出了大殿之后,明无忧就忍不住问起:“你方才许愿了吗?” “嗯。” 慕容御点头,“许了。” 明无忧追问道:“许了什么愿?” 慕容御淡淡地看着她,眼底一片深邃,波澜不兴,也没有开口。 明无忧抿了抿唇,“不能说吗?” 一个从来不烧香拜佛的人,忽然拜了菩萨还许了愿,她太好奇了。 “不能。”慕容御淡声说道:“若是说了,恐怕就不灵了。” “……”明无忧默默,无话可说。 慕容御接过冷骁手上的伞,帮她挡去头上炎炎烈日,“时间还早,此处风景不错,要不要走一走?” “也好。” 明无忧点了点头。 她今日没什么事情,而且能多和他待一会儿,她还是挺高兴了。 两人并肩而行,明明离得很近,但总让明无忧感觉缺点儿什么。 缺什么呢? 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儿,发现来上香的人,尤其是男女一对儿的那种,都是相互挽着手臂,要么相互牵着手,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而她和慕容御—— 看起来同撑一把伞,实际上两人中间还保持了半步的距离,都能再夹一个人了! 明无忧低下头,看着慕容御袍袖之下那只修长的大手,也想牵。 但又觉得,跟风牵个手好像挺刻意的,也不能代表什么。 于是,明无忧就这么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可是越向前走,她就越忍不住打量旁人。 她发现,不但是男女一对儿的看着亲密,那种男男或者女女一对的主仆,都有说有笑看着很亲近,连打扫禅院的小沙弥都交头接耳相互调侃谈笑。 偏她和慕容御从大殿出来到这儿走了这么一大段路了,一句话都没说。 看风景能看的饱? 她心里有些气不顺地别开脸。 好死不死,墙角有两条小狗,正追着一只草编的球玩,两条幼犬很漂亮很可爱,你追我赶好不欢快。 明无忧抿紧了唇,无比郁闷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慕容御也停住了脚步,淡声问道。 明无忧眼底含着气闷,含着无力:“我不想转了,想回去。” “有事还是……” “有事。”明无忧说了一声,也不等他回答,转身便往外走。 慕容御一怔,快走两步追上她:“不是说今天没有安排?怎么忽然有事了?” “临时想起一件事情事情需要办。”明无忧说:“殿下不必派人送我,我自己会回去的。” “你要去镖行吗?”慕容御拉着她手腕将她捉了回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和霸道,“不许去!” “你——”明无忧错愕地看着他,反射性地说:“我有行动自由吧?殿下不能干涉。” 便是慕容御再迟钝些,都意识到了她的情绪:“你生气了?” “没有。”明无忧嘴硬地别开脸,挣扎着想让他放开她。 慕容御心里有些紧张。 他凡事都能洞察先机,但对上明无忧,他似乎永远是笨拙的,永远会方寸大乱。 每次她生气他都不知道如何处理。 此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不想放开她,便握紧了她的手腕。 慕容御见不得她一脸平静地和自己说话,他还是喜欢她眉眼都是笑意,眼神发光一样地看着自己。 他的心里发闷,低头靠近她些许,“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那双眼睛里满是迷茫,真的不懂她的气愤从何而来。 也带着三分急切,不想让她生气。 明无忧看在眼中,沉默良久之后才认真地问:“殿下,你带我来法华寺,便是要与我一言不发地走在这寺庙之中看风景吗?” “你看看他们。”她随手指了几对男女。 慕容御看了她指的那些人一眼,迷惑地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 明无忧心里一阵尖叫咒骂。 死直男! 臭直男! 真是快要气死了!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咬牙说道:“你一路上一句话都不与我说也就罢了,到了这寺庙里,你许愿我好奇问你,你也不与我说!” “你看看旁人,哪一对不是挽着胳膊牵着手,只有我们中间隔了一座山!” “我既然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你何必拦着不许我走?”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慕容御,等着慕容御反应。 慕容御错愕地看着她,有点懂,但又没彻底懂。 明无忧深吸了口气,认真且用力地去掰慕容御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一根又一根。 慕容御急了,心里不想放手,但见明无忧脸色那么冷,怕自己不放手惹她更加生气,万分不舍地将她松开了。 明无忧后退两步,朝着慕容御福了福身,“殿下安在,我告退了。” 重生而来两人多次相见,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自己这么恭敬的行礼,慕容御却只觉得心里一阵堵,死死地看着明无忧下石阶的背影。 他想将人抓回来,却硬生生的止住了。 等明无忧走远了一些之后,冷骁奔上前来,“殿下您干嘛惹明姑娘生气?” 慕容御转向他:“所以你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 冷骁嘴巴张了张,“这个……不太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本来就难猜,明姑娘的心思更是难猜。” 慕容御沉默了一会儿,收起伞下了山,察觉明无忧已经雇了一辆马车回城,他便吩咐冷骁一路跟上。 他想不通她为什么生气,也怕她去镖行又见沈清辞。 可明无忧却没往码头,而是直接回百善堂了。 72、无忧儿,教我 慕容御揣着复杂的心思回到了行馆之内,处理政务的时候也有点漫不经心。 到了晚上,白嬷嬷送夜宵进来的时候,瞧着慕容御还是剑眉微拧。 白嬷嬷上前来温柔地说:“白日法华寺的事情冷骁已经和老奴说了,殿下还是想不通明小姐为什么生气?” “嗯。” 慕容御淡淡地应了一声,“我真的不懂……明明好好的,怎么就忽然生气了?” “我并没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 “殿下是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思。”白嬷嬷轻叹了一声,无奈地说道:“其实明姑娘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让殿下看看周围的人,说周围的人都挽着胳膊牵着手,不是吗?” “那您就不能挽着她牵着她吗?” “……”慕容御错愕地看着白嬷嬷。 “明姑娘是女孩子呀。”白嬷嬷又说道:“女孩子总是会有点矜持,但却又想要别人宠着自己,惦着自己的。” “殿下您一路上都不和她说话,到了寺庙还不与她说一句话,这样的冷落,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慕容御抿了抿唇,“我不是冷落她,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而且,我觉得与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都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那是殿下的想法。”白嬷嬷耐心地说道:“您的行为,与明姑娘来说就是冷落。” 白嬷嬷忍不住劝道:“殿下,老奴瞧着明姑娘对殿下很有心,您心里也喜欢她,何不主动一点呢?她会高兴的。” 慕容御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桌上的夜宵,一点食欲都没有,勉强吃了一些后,回到寝殿九龙床上,却翻来覆去了半个多时辰根本无法入眠。 慕容御重重吸了口气,下一瞬便起身披衣,离开了行馆。 …… 明无忧比慕容御更郁闷。 知道自己恐难入睡,沐浴之后,明无忧便坐到桌边。 有一首商船需要重新设计,她填补了一下细节,弄完都快子时了,她却还没睡意。 她随手翻了张新的画纸,提了笔在上面描描画画,本来是无心的随意涂鸦,可画到一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又下意识地画了一张慕容御。 是他今日立在菩提树下,手中握着雪落梅花油纸伞的样子。 他的样貌本就是天人之姿,明无忧画技卓然,寥寥数笔也将他的画的形神并茂。 可此时他的那张脸却让明无忧气闷。 她托着腮,腮帮子因为气恼有些鼓,笔尖点着他的脸低声骂道:“怎么这么笨呢?非要气死我是不是!” 明无忧暗暗思忖,前世便纠缠的不死不休,今生又能气的自己七窍生烟。 或许她和慕容御注定了就是冤家! “最近我都不想理你了,谁叫你惹我生气!”明无忧哼了一声,熄灭了桌边烛火,打算回榻上去。 走过屏风的时候,门边忽然传来轻叩。 一声一声,极有节奏。 明无忧怔了一下,立在屋中没有动。 门外响起慕容御的声音,“我知道你没睡。” “……” 明无忧吸了口气,走过去将门打开,便看到慕容御只穿着白日那件靛蓝色的束腰深服站在门外。 “殿下来做什么?” 她穿着藕色的中衣和睡裤,布料是轻软的绸缎,将她的好身材勾勒的无比清楚,睡裤垂落脚踝边,露出了白玉一样的赤足。 慕容御唇瓣开合半晌,慢慢说:“地毯……总算有点用。” 明无忧:…… 她原本晚上就不喜欢套鞋子,自从他送了地毯来,自己越发随性,沐浴之后就赤足来去成习惯了。 明无忧问:“殿下过来就为说这个?” “不是。” 慕容御轻轻吸了口气,迈步进了房间,将她房门合上,才转身看她,“法华寺的事情……” “法华寺什么事?”明无忧垂下眼,“是查案的事吗?” 慕容御沉默下去,良久,久到明无忧心里叹气,再次落寞的时候,他的手握住了明无忧的手腕,将她轻轻往自己身前带:“我不会和喜欢的女孩子相处,你教我好不好?” 明无忧错愕地抬头。 他、他说他喜欢她?! 她心里清楚他对自己的情分,可亲耳听他与自己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着。 慕容御略微低下头,认真地又问:“无忧儿,能教我吗?” 这一声,彻底把明无忧的心给喊化了。 她白日里再多的气闷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溢满甜蜜的泡泡。 但她却笑着说:“不能。” “……”慕容御怔住,眼底疑问夹着慌乱闪过:“为——” 明无忧就在这时踮起了脚尖,轻轻吻到了他的唇上,贴着他的唇说:“我教了你,你万一去用在别的女孩子身上可怎么办?嗯?” 那最后一声,尾音轻轻扬起,就像是一尾羽毛落到了心头,撩的心里酥痒到甚至发疼。 慕容御气息沉重地说:“不会有别的女孩子。” 他想将那吻落到实处。 明无忧却朝后仰头躲着,淡声说:“那可未必。” “不会!”慕容御斩钉截铁地说出两个字,手紧紧地揽到了她的后背,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他的手也掌上了她的脸颊,不让她后退,不让她躲闪,唇落了下去。 他昨天就好想这样,彻彻底底地和她亲近,但心里总念着要保持点冷静,保持点距离。 该死的冷静,该死的距离!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保持这种东西! 而且他感觉的到,她也很喜欢这种亲近,何必端着! 明无忧媚眼如丝,看着他那张俊美到犯规的脸,感受着他身上熟悉而刻骨的龙涎香气息,逐渐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咕哝了一声:怎么忽然开窍了。 那吻绵长而缱绻,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仿佛两人的心又贴近了许多。 明无忧痴迷这种亲近的感觉。 慕容御还惦记着方才那件事,亲吻一阵之后停了下来,贴在她耳边哑声说:“教我。” “嗯……”明无忧懒懒地应着,唇碰着他的脸颊:“我不教你教谁呢……第一课,要记着,亲近的时候不能亲热一半就把我从你身上拽开——” 她轻轻地咬着他的脸颊,缓慢地移动到了唇角,又吻了上去。 两颗心贴近之后,亲吻会是一件很让人上瘾的事情,但每次她心里还甜蜜的冒泡泡的时候,慕容御便抽了身,要么就捉着她的腰,把她脚跟按回地上去。 好是煞风景! 73、她又能不能接受 她往前贴的时候用了点力道,撞的慕容御朝后退了半步。 慕容御本就站在门边,被这么一撞,后背直接贴到了门板上面去。 唇齿相依之间,慕容御眼底闪过些许笑意,说了一句:“好急。” 因为贴得太近了,这一声含混不清,听在明无忧的耳中成了一句“猴急”。 明无忧有些恼,脚跟再次落了地。 她瞪着他,娇艳欲滴的唇抿了好几下,想反驳一下,自己不是“猴急”,但好像这种反驳很没有说服力,每一次,她都对这种亲密很沉溺,的确猴急。 慕容御对她翻来覆去的心思一无所知,不明白她为何忽然又退回去了,便低头垂眼看着她问:“怎么了?” 不能在亲热一半的时候把她拽回去。 他没拽。 她自己退了。 那是不是说,在她的意识里,这次的亲热是“全部”结束了? 可他……还意犹未尽。 慕容御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将她捉到自己身前来,声音慵懒而低沉,却透着丝丝魅惑:“所以一场亲吻什么时候结束,全由你说了算吗?” 明无忧看他这样,哪里忍得住。 管他什么猴急不猴急的,全部抛到脑后。 她攀着他的肩膀,细声细气地说:“对,我说了算!” 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在相依的唇齿之间。 慕容御将她揽紧了,无暇思考其他,心底有一种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他们永远这样相拥在一起的强烈渴望。 这种灼热的碰触唤醒了身体里的兽。 一股燥热快速席卷全身,猛烈的让他身体发疼。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划进中衣的摆,当掌心触碰到她冰凉滑腻的肌肤时,慕容御猛然回过神来,用强悍的自制力压下心底所有冲动,再一次捉着她按回了地面上。 只是这一次,他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颈窝处。 砰砰砰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没有人说话。 明无忧如同飘在云雾里一样,感觉脚踩不到实处。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太会了。 她大概明白,什么叫把持不住。 她现在就很把持不住。 要不是他按着她,她想,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好久好久以后,两人的气息逐渐平复,心跳也恢复平稳,但依然拥在那儿,难舍难分。 慕容御吻了吻她的发:“明日做什么?” “早上百善堂,下午船行。”明无忧低低地回:“早膳晚膳都陪爷爷。” “嗯。” 慕容御应了一声,又是长久的没有说话没有动。 等再动的时候,他将明无忧抱了起来,送回床榻上去,“那我带你用午膳。” 明无忧点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你今日在法华寺到底许了什么愿?” “这么……” 慕容御微微一笑:“秘密。” 明无忧柳眉蹙了起来,心里虽然十分好奇,但也到底没再追问。 慕容御帮她将头发顺到了后背上,温声说道:“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嗯。” 明无忧躺了下去,虽闭了眼,但心里却还在猜测慕容御可能会许的愿望。 是会祈求国泰民安吧。 或许,他还会为皇侄慕容元昊许愿。 明无忧这般猜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慕容御坐在一旁,等到她睡的沉了,才慢慢将自己的手从她双手之中抽出。 “许了什么愿?” 他低声自问,看着明无忧的侧脸,眼底一片温柔。 他与菩萨说,他想帮她,想护着她,想宠着她,想让她做自己的摄政王妃,这一辈子只要她一个人。 慕容御心中暗暗感慨,先前还不想和她有任何牵扯。 这才不过几日,心里竟然快把一辈子都计划好了。 而这种沉溺不可自拔,他却甘之如饴。 …… 第二日,明无忧心情十分愉悦,连明老爷子都察觉到了。 “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明老爷子慈爱地问道:“我家无忧儿笑的像朵花一样。” “有吗?” 明无忧挑挑眉,“我没笑啊。” 明老爷子失笑:“好,你没笑。” 她脸上是没笑,但眼角眉梢却全是愉悦,这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他已经很久没见明无忧这样高兴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总是好事。 陪着爷爷用完早膳之后,明无忧便前往百善堂。 马车里,明无忧看着外面街道上来去的百姓,觉得今日看什么都顺眼,小摊贩好是热情洋溢,拿着彩色风车的小孩子也好漂亮,就连路边卖肉的张屠夫都瞧着有些可爱。 一切看着都生气勃勃,特别美好。 她想着自己重生而来和慕容御走过的这些时日。 好像进展的有点快,但好像又自然而然。 仿佛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 明无忧轻笑了一声,放下车帘。 今日是云子恒针灸的日子。 明无忧到百善堂的时候,云子恒已经到了。 两人到了二楼的房间治眼。 明无忧身上的喜悦外溢,也感染到了云子恒。 “发生了什么喜事?”云子恒问。 “没有。” 明无忧仔细地将针扎入穴位,“最近你的眼睛感觉怎么样?” 云子恒便把真实感受说了。 明无忧点点头:“这是在慢慢恢复了,不过你的眼疾盘桓的年月太久了,治疗的周期也会很长,得慢慢来。” “嗯。” 云子恒沉默了片刻,说道:“产业收回来了?” 明无忧知道他说的是傅柔手上的,又点了点头。 云子恒想,怪不得她这么高兴了。 淮州那边关乎身世的稳婆已经到了江州城内,现在就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小客栈里,他还派人找到了当年照看明若的婢女嬷嬷,甚至是熟悉明若的车夫,小厮。 这些人都能证实,明若才是当初陪伴过父亲的人。 明无忧是他的亲妹妹。 但是这件事情,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明无忧说。 要直说吗? 明无忧不是一般女子。 她又能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另有其人,并且愿意认下那些忽然冒出来的亲人? 云子恒沉吟了好一阵子,问道:“明姑娘,你觉得你傅明廷这次贪腐案可有机会抽身?” 74、强强联手,天作之合 “没有。” 明无忧淡淡说道:“他所涉及的金额巨大——我虽然并不算太熟悉乾国律法,但也大概猜得到,他的罪行,不死也得充军流放。” “他是明姑娘的父亲。”云子恒说道:“旁人或许罪责难逃,但……他却未必,明姑娘救过摄政王殿下的命,只要明姑娘一句话,相信殿下会网开一面。” “贪腐之事,说到底傅明廷只不过是小鱼小虾,错不在他。” 明无忧轻轻一笑,冷无温度:“可我为什么要去说那一句话,为他求情呢?” 云子恒沉默片刻,“他是明姑娘的父亲,不是么?” “我不认。”明无忧冷漠道:“为了明家产业谋害我的性命,为了自己的前途,算计我清白的人,他从未将我当成过他的女儿,我又何苦将他认做父亲?” “他有任何下场,都是自作自受!” “我不但不会为他求情,还会搜集一切他贿赂官员的证据,交给朝廷,定他的罪!” 云子恒默了默,从那话语之中,听出明无忧对于傅明廷十成十的憎恨和无情,“他的确是咎由自取……不过,虎毒尚且不食子,傅明廷对明姑娘这样的狠毒,明姑娘有没有想过,或许他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如果他真的不是我的父亲,那我父亲便是另有其人,但是,这都十多年过去了,也不曾见有人寻来——想也无用啊。” 云子墨垂下眼,又问:“那如果,当真有人寻来,说是明姑娘的家人,明姑娘会如何?” “不知道。”明无忧淡淡一笑,何尝不知道云子恒这是试探。 历经前世傅明廷的谋害和算计,她早就对父爱不含半点期待。 甚至她对战王府所谓亲人其实也没什么期待,或许她未必喜欢战王府,战王府的那些公子和战王也未必会喜欢她。 那云子墨不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吗? 她要认身世,是不能让傅柔得逞,不能走前世的老路。 是理智趋势,并非她需要父爱,需要亲情,需要家人。 她重生而来的目标非常明确,好好地照看陪伴爷爷,将傅柔踩进泥潭里,然后便是慕容御。 云子恒沉默下去,一直等到针灸结束才开口道:“不知今日可有荣幸,请明姑娘用午膳?” “今日不行。”明无忧说道:“我约了别人。” “那好吧。” 云子恒点点头,起身告辞离开。 到了百善堂门前的时候,他瞧见不远处听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而车上抱着宝剑靠着车辕的那人分明是冷骁。 云子恒挑了挑眉,淡淡道:“原来约的是殿下。” 想想最近这段时间,他打听到的一些明无忧和慕容御之间的事情,云子恒唇角微弯。 战王独女若做摄政王妃,那真是强强联手,天作之合。 …… 马车里,慕容御将最后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本批示完毕,交给冷骁:“送去驿站吧。” “是。” 冷骁离开后,慕容御便下了马车,迈步进了百善堂。 “这位公子,您是看病还是抓药?!”百善堂内的伙计赶紧迎上前来招呼。 一旁正在打算盘的李杏林也看到了,他见过慕容御被禁军护着来过一次,因此也知道慕容御的身份,抬手示意伙计退下,亲自上前来恭敬地拱手:“殿下又何吩咐?” “你忙你的便是。”慕容御淡淡说着,直接迈步上了楼。 伙计诧异道:“他怎么自己上去——” “嘘。”李杏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下颌点了点不远处:“去做事吧,少说多做,多看多学。” …… 明无忧收拾好了金针,洗了手,刚要坐下休息一会儿,门外传来轻轻地叩门声。 “杏林吗?”明无忧唤了一声,“直接进吧,敲什么门。” 外面的人却没进来,那轻轻的叩门声还在继续。 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而且很熟悉。 明无忧端茶的手一顿,忽然放下茶杯跑去将门打开。 “明姑娘日安。” 站在门前的慕容御一身黑色锦袍,墨发用一根黑色暗绣缎带半束着,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别的装饰,只有手上握着明无忧送的那柄山水折扇。 他浅浅地问候了一声,眸子里少了平素的冰冷,多了几分温度。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明无忧高兴地拉着他进来,“离午膳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没什么事情,便转到此处来了。” “你不忙吗?”明无忧一边为他倒茶一边说:“照理说,摄政王殿下应该是日理万机的,奏本和朝事都得过问,抽不开身才是。” “你懂得倒是多。” 慕容御淡淡说了一声。 朝事和奏本当然多,很多! 所以为了能和明无忧一起用午膳,他四更天便起身开始看今日的奏本,天亮没一会儿,又将剩下的几本放在马车上,令冷骁驾车到百善堂外,想着等处理完奏本的第一时间便能来找明无忧。 “花茶,润喉的。”明无忧把茶水递过去,“咱们午膳去哪儿用?” “你想去哪儿?” “我啊——” 明无忧其实觉得江州画舫上的美食不错,但考虑到慕容御惧水,没有提出来。 朱家庄园也不错,但他们去过一次了,而且那里在城郊,有点远还得提前订座,现在也来不及了,至于对面的楼里,吃了太多次略微有些腻。 明无忧仔细地想了想,说道:“不如我派人去买来,我们就在百善堂用。” 慕容御对吃什么,在哪吃根本就不挑,只要和明无忧在一起就是了,自然便应了。 明无忧招呼彩月进来,吩咐去画舫上带食盒来。 彩月走后不久,有两个情况复杂的病人来看诊,坐堂的大夫处理不了,李杏林便上楼来通报。 明无忧瞧了慕容御一眼,“殿下,你先到屏风后面的里间坐一会儿好吗?” “嗯。” 慕容御没说什么,起身到里面去了。 明无忧便招呼人将病人带进来。 慕容御抿了杯茶,以手撑着下颌,隔着丝帛屏风看着外面的明无忧。 她看诊的时候非常认真,对待病人也极为耐心,开了方子送走病人之后,她交代李杏林免了病人的诊金。 那病人是个家境贫寒的穷苦老者。 接下来又是第二个病人,也是慕名而来,非要求明无忧亲自看诊才行。 慕容御以前从未见过她认真做事的样子,此时看在眼中,觉得她隔着屏风都在闪闪发亮。 75、美梦和噩梦 他忽然想起明无忧前世憎恨他的样子来。 她本不必做雀儿,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抱了她之后还铁了心要将她留在身边,反倒给她亲手造了一座折断翅膀的牢笼。 今生,他必不会如此,只想让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慕容御认真地看了好久,就在明无忧耐心而温柔的声音中,逐渐困意上泛,睡了过去。 等明无忧将那几个病人看完,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殿下……” 她迈步进屏风后,却在瞧见睡着的慕容御时连忙收声,并且放轻了脚步。 他的脸色瞧着有些疲惫。 明无忧轻手轻脚地到一旁去,想拿自己的斗篷帮他盖一下,又觉得这么大热的天,盖东西不太合适。 而且慕容御很警醒的,自己一碰他说不准就醒了呢。 明无忧的视线一转,正好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折扇,顿时眼睛一亮,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她将扇子拿起来,坐到一旁慢慢地帮他打着,顺势也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他呢。 这张本身就五官好看到犯规的脸,皮肤也好的离谱,仔细看时才发现,他的眉头那儿有个很小很小的疤痕。 战场上受的伤吗? 明无忧思忖着,手指轻抬想碰一下,却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耐心地打着扇子,等待着慕容御醒来,明明挺枯燥无趣的一件事情,她却做的特别高兴。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沉睡之中的慕容御剑眉一拧,忽然睁开了眼睛。 “醒了?” 明无忧歪着头,笑盈盈地说:“饭菜还没送到呢,不然殿下去床榻上再歇息一会儿?” “……” 慕容御没有说话。 他看着明无忧的笑脸,忽然伸手将她捉到了自己怀中来。 明无忧一怔,“殿下?” “嗯。” 慕容御沉沉地应了一声,因为刚醒,声音还有点哑:“别动,让我抱抱。” 慕容御箍着她的手臂十分的用力,勒的她甚至有点疼。 他梦到明无忧憎恨的眼神,梦到她尖叫着说死也要离开他,让他不许靠近! 那些前世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如今全成了噩梦。 明无忧没有推他。 她想了想,素白的手一下下轻轻拍在慕容御的背上,下巴也蹭了蹭他的肩膀。 这无声的安抚稳定了慕容御的情绪,让他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 许久之后,他把明无忧放开。 “做梦了吧?”明无忧笑着说道:“梦里的事情不必太当真的,我也经常做梦。” 慕容御定定地看着她:“你会梦到什么?” “我啊?”明无忧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梦到的都是些很离奇的事情,比如爷爷长命百岁成了老神仙。” “比如我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药材能起死回生,还梦到我娘回来找我了。” “并且啊,她还跟十几年前一个模样,出门逛街,别人还说咱们是姐妹呢,我也会梦到百善堂开遍乾国各地,救死扶伤,还有船行也做的风生水起。” 她还梦到,自己和慕容御前世那短暂又很甜蜜的半个月里,他笨拙又热烈的爱。 “你的都是美梦。”慕容御扯了扯唇,“而我的,多是噩梦。” 明无说:“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是不好的事情,是噩梦,那就忘掉它,你平时多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开心的事情,睡梦之中看到的便都会是美好。” “美好的事情……”慕容御慢慢地重复着。 可他这两世,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事情,值得被想念。 瞧着他那迷茫之中略带苦涩的表情,明无忧的心里忽然揪成了一团。 她忍不住双手捧起他的脸,“与我在一起不是件美好的事情吗?” 慕容御失神地看着她:“当然。” 只是他怕,这份美好未必持久,会被自己搞得七零八碎消失无踪。 他对任何事情都有策略,有进退,有自信。 但在对待明无忧这件事情上,他毫无自信,毫无策略,不知进退。 “那就多想我,想我们一起的时候。” 明无忧认真地与他说道:“我不能让殿下的记忆里全是美好,但我会尽力,让殿下想到我的时候,记起的都是开心快乐的事情。” 慕容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却将她又圈回了自己的怀中。 “小姐,画舫的饭菜送到了。”外面响起彩月的声音。 明无忧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慕容御放开自己,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相拥着。 彩月倒是也很懂事,问了一声不见回应便退下了。 片刻后,慕容御主动将她放开,“你饿不饿?” “还好。”明无忧笑道:“不过啊,饭菜放凉了便不好吃了,我让彩月送进来吧。” “嗯。” 慕容御点了点头。 两人安静地用了午膳,待到彩月将碗碟收走后,明无忧的手忽然抚上慕容御眉心那个隐隐有疤痕的位置。 慕容御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明无忧却在这时候倾身上前,在他那伤痕上轻轻落下吻,辗转了好一会儿,她才坐回自己位置上去。 “刚才我便想这样。” 明无忧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只是怕吵醒你才忍住的。” 慕容御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下次别忍,直接吵醒我。” 这样,或者他便连噩梦都来不及做呢? 他说这话时的模样竟然有些可爱,明无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我记住了。” 明无忧有模有样地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问:“你下午可忙吗?” “不忙。” 慕容御几乎是反射性地说。 “那好。” 明无忧说:“我下午不去船行了,让人把图纸送过来查看,你下午在这儿休息一阵子吧,我瞧你好像没怎么睡好。” 慕容御的确没事,事情都被他大半早上爬起来处理完了。 本来他还想,下午随明无忧一起去船行呢,现在可好,省了。 他也的确有点累,便接受了明无忧的建议。 这房间的内室原本是明无忧休息用的,床褥也是粉嫩的颜色,慕容御想一想自己靠上去的样子,就觉得有点不适,最后,他放弃床榻,选了靠窗的软椅侧躺了上去。 明无忧过问了李杏林一些琐事之后,也有些困乏,便靠到了床榻上去。 就这样,两人同室而眠。 慕容御也睡了自重生而来第一个好觉。 睡得太沉,甚至于明无忧何时起身他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他惊愕的发现,外面已经日暮西斜,他竟然睡了三个时辰不止! 76、成吨的酸气 他自记事起,都好像难得睡这么久! 屏风外面传来明无忧和一个男子的声音。 慕容御回过神来,视线骤然往外,隔着屏风看到明无忧此时坐在黄花梨木的方桌边上,手中握着笔,正在勾画。 一个身穿白色宽袖劲装,身姿俊挺高大的男子立在明无忧的身侧,时不时会在纸张上指两下。 隔着屏风,慕容御看不清楚男子的脸,但却已经意识到那是谁了—— 沈清辞! 自己竟然睡得这样沉,连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帆如果采用这个样式,船在水面上的速度会快一倍不止。”沈清辞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赞叹,“大小姐太聪明了,若是旁人,绝对想不到这个办法。” 明无忧失笑一声,“清辞,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我只是说实话。”沈清辞认真地说道:“大小姐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最漂亮的女子。” “虽然是拍马屁,但是挺中听的。”明无忧咯咯娇笑了两声,将图纸小心地拿起,交给沈清辞:“喏,最近江面上封了,也不能出镖,正好借着这个时间,将商船改造。” “是。” 沈清辞把图纸接了,不露痕迹地朝着屏风后看了一眼。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他已经察觉到里面的人醒来,正在用一种阴沉且敌意满满的视线盯着他。 沈清辞知道那人的身份。 但那个身份,不能阻止沈清辞打心底里排斥他。 沈清辞将视线收回,温声问道:“大小姐,时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不用了。”明无忧起身说:“你回镖行吧,我自己会回去的。” “……” 沈清辞沉默片刻,只得说“好。” 明无忧送他出门,一边与他说了几句注意事项。 屏风之后的慕容御无声地站起。 当他迈步出去,看到明无忧和沈清辞站的很近很近,明无忧淡紫色的衣袖扫在沈清辞的白色劲装上,沈清辞的袍角也抚过明无忧的紫色裙摆时,慕容御心里嫉妒的发了疯。 他心里涌起一个强烈的念头。 分开!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打出了一道气劲,门边的灯架朝着明无忧和沈清辞中间砸了过去。 “小心!”沈清辞反射性地想拉住明无忧的手腕,将她护住。 但明无忧的身体却被一道浑厚的吸力往后带去,转了个圈,扑到了慕容御怀中。 啪。 灯架倒在地上,里面的灯油洒了一地。 “殿下?!”明无忧错愕地看着慕容御。 慕容御僵了一下,没有去看沈清辞,视线落到了明无忧的脸上。 他的眼底含着几分不自在,“我……我看灯架倒了……” “这样吗?”明无忧微微一愣,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倒地的灯架。 那是个六角桶状立式的灯架,摆在那儿都有好几年了,从来没倒过,今日怎的莫名就倒了? 沈清辞将灯架扶了起来。 听到响动的彩月也跑了过来。 明无忧想了想,朝两人说道:“沈总管,你先回去吧,彩月,帮我准备些糕点送来。” “是。” 彩月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沈清辞深深地看了慕容御一眼,才转身离去。 屋中便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明无忧轻轻拍了拍慕容御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先放开我。” 慕容御的手指蜷了蜷,有些挫败地闭上眼,他没有放她,而是将她抱紧了几分,声音无力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高兴……所以失手。” “因为沈总管——”明无忧试着问:“对不对?” 慕容御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刚才叫他清辞!” 几个字他说的硬邦邦的,每一个字里都含着成吨的酸气。 “我们认识都八年了。”明无忧忍不住解释道:“平时在外面,我都是唤他沈总管,私底下才叫名字,因为他是信得过的朋友。” 这解释,却没让慕容御舒展眉心。 他很慢很慢地说:“八年了。我与你也不过是两年前观澜湖才见过一面。” 明无忧哭笑不得。 她怎么也没想到,慕容御竟然会斤斤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而且明明他皱着眉,脸还有些冷,但这样与她计较的样子,看在明无忧的眼中,竟觉得执拗到可爱。 她将手抚上慕容御的脸,无比温柔地帮他舒展拧着的眉心,“有些事情,不一定认识的时间长就会有用。” “沈总管是沈总管,你是你。”明无忧吻了吻他的唇角,认真地说道:“这个,沈总管这辈子都不会有,旁人也不可能有,只有你会有。” 这个安抚一下子戳到了慕容御的心底里去。 慕容御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许久许久,心里的郁闷逐渐散去。 “嗯。” 他浅浅地应了一个字,总算将她放开了些许。 明无忧拉住他的手说:“睡了一个下午,肯定饿了,一起吃点东西吧。” 慕容御又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吃了些糕点。 时辰已晚,慕容御纵然不舍,也知道得送明无忧回明家去了。 出门的时候,明无忧忍不住又看了那灯架一眼,有些好奇地问慕容御:“殿下,你离灯架这么远,是怎么把它弄倒的?” “内力。” 明无忧扬了扬眉毛,若有所思地问:“殿下的内力,既然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之外把灯架弄倒,应该也能让人摔倒吧?” “去法华寺那天……”明无忧慢吞吞地说着。 看到慕容御僵了一下,脚步有些停顿,她便明白,那日自己上车忽然摔扑到他身上,估计就是他自己动的手。 明无忧又是哭笑不得,但并不觉得讨厌,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在慕容御紧绷的神经下,明无忧笑盈盈地说道:“那天殿下穿的与往常不同,实在是太好看,我当时腿一软便摔倒了呢。” “是么?” 慕容御缓缓地舒了口气,实际上,他不太记得自己那天穿的是什么。 “自然是。”明无忧点点头,一边与他下楼一边说:“殿下是天人之姿,本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惯常穿玄黑,总觉得有些深沉,殿下可以试试其他的颜色和款式的。” 77、两个幼稚鬼 慕容御把明无忧的话记在了心里。 回去行馆之后,便寻来白嬷嬷,请她帮自己准备几样别的颜色的衣裳。 “老奴知道了。”白嬷嬷微笑着应了,低声问:“殿下不是一向只穿玄黑,怎的忽然想要别的颜色的衣裳了?” 慕容御沉默了下,说道:“她说黑色太沉。” 白嬷嬷笑意加深,心说:原来如此! 这世上,怕是除了去世的先帝,也只有明无忧的话,能让慕容御这么在意了吧。 白嬷嬷说:“那老奴就准备一些浅淡的,看着清爽一些的颜色来。” …… 慕容御每日早早都会处理完正事,安排完要务,然后便去百善堂寻明无忧。 接连几日下来,已经是百善堂的常客了。 今日还和治眼的云子恒碰上了。 因为明无忧此时还有个病人要诊治,去了外面。 云子恒和慕容御在窗边相对而坐,抿着香茶。 “你的眼睛感觉怎么样?”慕容御淡淡地问了一声,视线却顺着半开的门缝,追逐着外面明无忧的身影。 “老样子。” 云子恒慢吞吞地摇着扇子,也朝着门缝外面的女子看了一眼,眼底是暖融融的笑意:“殿下,你对明姑娘几乎是如影随行啊……可计划了以后?” “什么以后?” “你是肩负社稷的摄政王,迟早是要回京的。”云子恒慢吞吞地说:“而明无忧是江州船商,你们到时候怎么办?” 慕容御转过脸来,淡淡道:“她是江州船商?” 关于明无忧身世的事情,云子恒在查,慕容御也在查,并且不曾对云子恒避讳过。 换言之,云子恒知道明无忧是自己的亲妹妹。 慕容御也清楚她是战王府的血脉。 云子恒这话说的有点掩耳盗铃。 “她以后也只会和本王在一起。”慕容御不等云子恒说什么,一字字地说道:“不管她是江州船商,还是别人!” “你问过她自己吗?” 云子恒挑了挑眉,这妹妹还没认下带回家,好像就被人给抢了? 虽说慕容御是天下间最尊贵、最厉害、最配得上自己妹妹的人,但云子恒的心里就是有点不舒坦,便又问:“问过她的家人可愿意吗?” “我自会争取她家人同意。”慕容御淡淡说道:“这事不劳你费心。” 云子恒忍不住用扇柄敲了敲桌子,“我就是她的家人,也没见你来征求我的意见。” “你现在还不是。”慕容御挑眉说了一声,从袖中拿出山水纸扇,“唰”一声展开,平平说道:“她亲手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扫了云子恒那扇子一眼。 明明是很淡的一眼,可偏云子恒从中就是看到了炫耀和得意,像是在说:看,我的是她亲手做的,而你的不是。 云子恒顿时哭笑不得。 那个手腕铁血的摄政王,此时竟然如此幼稚。 云子恒难得有些不服输,淡笑一声道:“不过一柄扇子,等我前去明家将当年事情说清楚,与她兄妹相认,你以为我会缺扇子吗?” “她不会给你做。”慕容御冷冷说:“况且,当年之事,明家老爷子能不能接受还另说,你不要把话说的太满。” “你们在说什么?!” 这时候,明无忧看完了病人从外面进来。 “没什么。”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说完后都顿了一下,相互对视一眼,别开脸去。 明无忧好奇地瞥了两人一眼,但见他们二人都不打算多言,便想着方才他们怕不是在说什么朝廷要事,也不好和她提吧。 她也没太在意,挽着袖子上前去,“让云公子久等了,我这就帮您针灸。” “好。” 云子恒淡笑,很配合地侧过身来。 慕容御瞧着明无忧的手指按在云子恒的额上,仔细地为他扎针,心里有些不爽快,想别开脸不去看,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一整个针灸的过程,他都盯着云子恒和明无忧。 明无忧聚精会神地针灸,不曾留意到他的视线。 针灸结束,明无忧净了手,将蒙眼的绢带为云子恒系好。 她又仔细地询问了这几日云子恒眼睛的感受。 云子恒也一一回了。 “挺好的。”明无忧笑着说道:“坚持一下,一年之内,你这眼睛肯定可以恢复。” “是吗?” 云子恒面含微笑,“这段时间辛苦明姑娘为我治眼,我想请明姑娘和明老先生吃顿饭,不知可有时间?” 然还没等明无忧说什么,云子恒又道:“明老先生身体不适,听闻已经几年不怎么外出……此事倒是我思虑不周了,这样吧,过几日我去明家拜访,亲自向明姑娘道谢。” 明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暗忖难道云子恒是要与爷爷说身世的事情了? 云子恒离开百善堂后,明无忧的心情有点复杂。 旁的她都没什么担心的,唯恐爷爷知道身世之后的反应。 也不知道他是会高兴,还是怎样。 手腕被人握住。 明无忧抬眸看向慕容御。 慕容御温声说道:“傅柔的母亲我派人找到了。” 明无忧意外,“你为何找她母亲?” “为你。” 慕容御缓缓说:“你不是让我为你查你母亲当年身边的人吗?我查到了一些别的事情,便顺势让人去寻到了傅柔的母亲。” 明无忧怔住,迟疑地说:“你——你查到了什么?” 慕容御说:“等云子恒到明家那日,你就知道了。” “……” 明无忧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所以,慕容御也查到了自己的身世?! 是了。 在慕容御和云子恒的认知之中,她自己是不该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么现在其实也不必表现的太过紧张。 至于爷爷—— 不管她是谁家的血脉,她都是爷爷的孙女,都是爷爷的亲人。 拿回身份,是她一早就决定的,如今也不会退缩。 离开百善堂后,明无忧回到了明家老宅去陪爷爷用晚膳。 明老爷子脸含慈爱笑意,“无忧儿,过几日便是中秋了,爷爷在朱家庄园定了个园子,一起去吃顿饭吧。” “好。”明无忧点了点头。 巧的是当晚,云子恒派人送了帖子来,说的也是中秋前来拜会。 明老爷子看了那帖子一会儿,眼底神色深沉的很,良久才嘱咐忠叔:“派个人去与无忧儿说一声,咱们后日去朱家庄园吧,中秋有客来。” 78、找个时间去看看脑子 第三日,明无忧陪着明老爷子一起坐上马车出城,前往朱家庄园。 路上,老爷子与明无忧闲聊着船行的事情。 听闻她最近改造商船船帆,很是感兴趣,便询问原理和改造前后的差异。 明无忧认真地与爷爷解释了,笑盈盈地说道:“改造之后,咱们明家的商船,肯定是江面上行的最快的船只了。” “是吗?”明老爷子哈哈大笑:“真想坐船出水试试啊……爷爷年轻的时候,也被人称为浪里蛟龙,如今老了不中用了,真是腰来腿不来。” 明无忧笑盈盈地说道:“胡说,爷爷硬朗着呢,只是这几年为了照看我太操劳,才把身体拖垮了,等我帮爷爷调养几年,爷爷照旧是水中的蛟龙。” 明老爷子被她说的高兴坏了,抚了抚明无忧的发髻道:“无忧儿太能干了。” 爷孙两人闲话着家常,半个时辰之后,到了朱家庄园的门前。 明老爷子定的是风景清幽的紫竹园。 进园子的路上,他瞧着周边细长的紫竹叶淡淡笑着说:“你娘那时候最喜欢紫竹了,也很喜欢来紫竹园吃东西,总说每次来这里,就会让人食欲大开,多吃好几碗饭呢。” “可我记得画像上,娘亲很是纤瘦。” “是啊,她自小便是那样,吃多少总是瘦的风一吹就能飘走一样。”明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明无忧:“你和你娘一样,吃多少总是不给粮食长点精神。” 明无忧失笑道:“爷爷是嫌我吃的多?” “爷爷是觉得你瘦的让人心疼。”明老爷子忍不住弹了明无忧额头一下,“别老曲解爷爷的意思。” 两人说笑着进了紫竹园中。 明老爷子的视线扫了园中一周,淡淡说道:“这里和当年是不太一样了。” “爷爷那时候也常来吗?” 明老爷子说道:“你娘喜欢这里,拖着爷爷来过两次,后来爷爷忙于家中生意,她便是自己过来了。” “没成亲前,你娘每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要到此处来,成了亲后就没来过了。” 明无忧怔了一下,迟疑道:“大半个月,每日都来?” “嗯。”明老爷子点点头:“隔一日来一次。” 明无忧抿唇说道:“这朱家庄园,订座的银子不便宜呢,一日六个时辰便需数百两,而且园子和园子风景不同价格也不同。” “一个月光来这里吃饭花上几千上万两,这也太豪横了!” 明老爷子笑了一声,“你娘来此处不用爷爷的银子。” “嗯?” 明无忧一怔,“为何?” 明老爷子却也不多说,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复杂。 他扶着明无忧到了竹编的桌前,这一顿饭都没怎么再说话。 午膳结束后,明无忧瞧着老人有些疲惫,便扶着他到里间的榻上去,帮他按摩着肩膀。 明老爷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明无忧看了爷爷一会儿,悄然起身,嘱咐忠叔看着,带着彩月到了外面去,打算稍微走动一下。 院子里有百般风景,每一处都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明无忧走在月华石铺就的小道上,想起他进庄园的时候与自己说的话。 爷爷很少主动说起母亲,而且还是一次说了这么多和母亲有关的事情。 明无忧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想起他说了母亲成亲前和成亲后,对于此处园子的不同态度,暗忖难不成是和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关系吗?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忽然十分好奇当年的事情。 “明无忧!” 一声呼唤忽然响起。 明无忧止住不止,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云子墨,眉心皱了皱:“你怎么在这儿?” “朱家庄园是吃饭的地方。”云子墨双手抱胸懒懒地说道:“你能在这儿,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明无忧看了他一眼,不想和他说话,转身从另外一条路走。 “跑什么?”云子墨跟上来:“难不成是心虚了吗?” 明无忧停住脚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看着他:“你倒是说说,我该为何事心虚,嗯?” 那冰冷又锐利的视线,看着云子墨喉头一哽,半晌才说:“你、你把自己的亲爹送进牢里,把自己的妹妹——” “她是外人。”明无忧冰冷地纠正他的话。 “是啊是啊,你看她不顺眼了所以她就成外人了!”云子墨冷哼了一声说道:“可她在你明家兢兢业业照看你和你爷爷的时候,你为何不说她是外人?” 明无忧冷漠地看着云子墨。 云子墨挑眉:“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明无忧忽然笑了,“我真是好奇,云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你——”云子墨被明无忧那讥讽的笑容刺的炸了毛:“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云公子那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弟弟!” “我诚恳地建议,你找个时间去看看脑子。”明无忧毫不留情地说罢,转身就走。 和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多说废话的必要。 云子墨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前去将她的手臂扯住:“不许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云四公子!”彩月低呼一声,上前去想推开云子墨,把明无忧的手臂解救出来。 但云子墨是武将,手握的又紧,彩月推了两下根本推不动,反倒引得不远处路过的仆役和客人都在朝着这边打量。 明无忧柳眉一拧,“放手!” “我就不放!”云子墨胡搅蛮缠道:“你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就和你耗在这里。” 明无忧瞧着他,觉得有点古怪。 以往云子墨也脑子不清楚地和自己怼过几句,但都是说两句便走,一副看到她就烦透的样子,今天怎么还拉扯上了。 这云子墨不是傅柔的尾巴吗? 傅柔去哪他去哪,怎么这会儿跑到朱家庄园和自己偶遇? 明无忧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毫不留情地在云子墨的虎口打了一枚绵骨针。 “嘶——”云子墨吃痛,整个手臂都麻痛难忍,瞪着明无忧说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明无忧却已不想和他说废话,快步往紫竹园去了。 79、我们的妹妹 紫竹园 傅柔朝着明老爷子哭诉:“爷爷、爷爷我知道错了,当初给姐姐下药的事情都是傅明廷威逼我的!” “他说我如果不照着做,明家就会被牵扯进去,爷爷也会死的!” “我都是为了爷爷的安全,才帮的傅明廷,而且当时傅明廷说只是让姐姐去和摄政王说几句话,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啊爷爷!” 明老爷子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神情已经恢复了冷静,“既然你是为了明家,为了我这个老头子的性命,当初你为什么不说呢?” “爷爷……”傅柔声泪俱下,“当初我被吓坏了,我害怕,害怕说出来爷爷不会原谅我。” “那你现在怎么又跑来说?”明老爷子的声音慢吞吞的,瞧见傅柔跪在那里,没有像当初那样亲自扶她,也没有叫下人去扶她。 而且还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傅柔心里有些发冷,知道这老头子是不好糊弄了。 但是现在她已经毫无办法,只能从明老爷子这里想办法回到明家,然后再找那玉腰带! 傅柔打定了主意,一时间越发泪水横流,楚楚可怜:“爷爷将我逐去别院,我想说却见不着爷爷的面……” “这么说,是怪老夫了?”明老爷子微笑着,“怪老夫没有去找你,再多问你几遍?” “爷爷!”傅柔一僵:“柔柔自小孤苦无依,只有爷爷和姐姐真心待我,柔柔也将你们当做最亲的家人,柔柔是关心则乱,当初才犯了错的!” “我真的知错了,求爷爷,念在柔柔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这些年柔柔陪在爷爷身边,也是认真孝顺爷爷的,求爷爷了——” 傅柔哭的情真意切,就那么跪着用膝盖挪到了老人的面前,抱着他的腿哀求。 明老爷子浑浊的眼慢慢闭了起来:“走吧,你自去过你自己的日子,以后你和明家也没有关系了。” “爷爷!” 就在这时,紫竹园的门前响起明无忧急促的声音来。 傅柔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大力扯开,甩到了一侧的地板上。 明无忧挡在老人面前,完全一副母鸡护鸡仔的模样,看着傅柔的眼神沉如冷冰:“你好不要脸,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还敢跑到这里来纠缠爷爷!” “离我们远点!” 傅柔心里恨的要死,脸上满是泪水。 看着明无忧她便知道,自己今日绝对没有任何机会。 “柔柔!”云子墨冲了进来,半扶半抱地带着傅柔离开了。 明无忧转过身关心地问道:“爷爷,你没事吧?” “爷爷没事。”老人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我家无忧儿长大了,护卫爷爷的时候真勇敢。” 明无忧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老人真的没事才彻底松了口气。 忠叔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知道傅柔前来纠缠,自责的不得了。 方才有个仆从来说明无忧在园子外面出了点麻烦,他便赶紧过去想帮忙,谁知道是调虎离山。 明无忧心里冷笑。 前世傅柔能赢,靠的是先机。 这一回,先机在明无忧的手上,傅柔拿什么和她斗? 注定是要一败涂地的。 …… 云子墨带着傅柔回到了云家别馆。 一路上傅柔都在啜泣,哭的眼睛红肿,凄惨又惹人心怜。 这两日傅柔伤情地和云子墨说,她想念爷爷了,好想看看老人。 恰好明无忧和明老爷子前去朱家庄园。 云子墨就想了那个调虎离山的办法,让她能去与老人说几句话。 此时看她哭的这样凄惨,自己问什么都只是哭着摇头不说话,云子墨心疼死了。 云子墨说:“你迟早要随我回京,认祖归宗的,明家的人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一定要去关心他们?!” 傅柔却是连应付他的心情都没有。 她哭的是信物,是腰带啊! 这个蠢货! 云子墨还以为她伤心至极,也不敢多说话惹她难受,默默地坐在一边,帮她递了个手帕,就陪着了。 回到宅子里,他亲自送傅柔回房。 傅柔啪一下把云子墨拍在了门外。 “哎……”云子墨叹了口气。 “四公子!”清风从长廊上走过来:“大公子请您过去,有要事与您相商。” “要事,什么要事啊?” 云子墨一边往涤尘居走,一边问道:“是边关的战事吗?” “四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哦。”云子墨点点头,嘀咕道:“还挺神秘!” 但瞧着清风态度这么认真谨慎,云子墨也不敢耽搁,一路上走的很快。 进到涤尘居,他瞧见云子恒在院子里看书纳凉。 “大哥,怎么了?!” “来了。”云子恒以扇柄点了点石桌上的一叠纸,“看看吧。” “这是什么啊?”云子墨一边说着一边拿了起来,瞧了一会儿,骤然朝着云子恒瞪过去:“大哥,这是从哪儿来的?这一定是假的,我们的妹妹是柔柔,绝对不是明无忧,绝对!” “这里两份证词,一份是伺候过明无忧母亲的人以及接生稳婆的,另外一份的傅柔母亲的,傅柔的母亲从没接触过父亲。” 云子恒站起身来,缓缓说道:“而明无忧的母亲明若不但在朱家庄园接触过父亲,明无忧出生的时辰还对得上。” “认亲最关键的信物昆玉腰带就在明无忧的手上。” “我已经查了几个月了,明无忧千真万确就是我们要找的妹妹。” 云子墨大惊失色,直接失语。 云子恒又说:“三日之后便是中秋,我会亲自前往明家,你准备一下吧,一起去。” 云子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涤尘居的。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湖边上。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啊……”云子墨不敢置信地说道:“那个明无忧……竟然才是妹妹,傅柔竟然不是?可柔柔那么乖巧,那么懂事,她——” 清云暗暗叹了一声,“那位傅姑娘,其实也未必像公子说的那么乖巧懂事。” 云子墨转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80、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不是总说自己是个孤女吗?还一直暗示公子,她在明家受明无忧和明老爷子的虐待。可是一个受人虐待的孤女,怎么就养的那么金贵?” “穿衣要穿几百两银子一件的,吃饭就要去朱家庄园那种昂贵的地方。” “就连平时用的小物件,一样就抵贫苦人家好几年吃喝。” “而且她手底下还有那么多的银子,和产业——您还记不记得当初傅柔拿田契和地契出来的时候,那么大的好几叠,这是一个孤女能存下的吗?” 云子墨张了张嘴,想为傅柔解释一二,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解释。 清云又说:“而且,当初公子发现将军令那件事情也很蹊跷——她自己都说了,将军令很贵重,她却能随意丢到酒楼的桌上让您看见,这也太刻意了!” 清云一直就想说这些。 但奈何云子墨一根筋地认定傅柔就是妹妹,自作主张将人带回别院来。 后来云子恒都不说什么,清云也只能把嘴闭紧。 现在,却是人证物证一切俱全。 清云低声说:“公子您可别犯傻了,那傅柔绝对不像她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单纯可怜呢,属下瞧她心机深的很。” 云子墨呆愣愣地没法反应。 不远处的矮树之后,秋棠惊得面无人色,连忙捂住嘴巴,快速跑回阁楼把事情和傅柔说了。 “什么?!” 傅柔失声低喊,惊的连退三步跌倒在地。 竟然都把证据准备好了——她还以为云子恒只是不喜欢她,只是因为缺一件信物,所以暂时没认下她的身份。 却不想云子恒背地里早已经把一切都查的透透的! “怎么办啊!?”秋棠哭道:“小姐这可怎么办?” “等他们认回了大小姐,您、您不能在这里,也回不了明家——” 手上的产业全都没了,真的要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女。 傅柔脸色惨白地趴在地上半晌,忽然咬牙站起身来,“你、你去帮我请四公子来——不,我自己去!” 她没有任何退路,现在只有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云子墨,无论如何她也得抓住! …… 傅柔到了云子墨所住的墨染斋去。 来到别馆这么久,一向是云子墨去找傅柔,傅柔还是第一次到这儿来。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莲步轻移进到屋内:“哥哥。” 云子墨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听到这称呼就是一僵,神色复杂地说:“你、你不是心情不好吗?怎么还过来了?” “我心情不好,所以刚才冷落了哥哥,我的错。”傅柔低眉顺眼,乖巧地说道:“哥哥,我们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这个……”云子墨咳嗽了一声,并不太想出去。 而且他是个直的藏不住话的人,犹豫了一下子,就说道:“哎,柔柔,你以后不要唤我哥哥了,身世的事情,是我搞错了。” 傅柔瞬间抬头看着云子墨,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什么?哥哥你再说一遍?” 云子墨头疼地说道:“认亲的信物是两样,你的那个的确是其中的一样,但还有一样……而且,还有那些稳婆,当年还有一些证人……总之挺复杂的一个事情……” 云子墨心情乱七八糟,说的话也没什么条理。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这事怪我,是我当初太莽撞,看到一个信物就错认了你……” “不可能!”傅柔扑上前来抓住云子墨的手臂:“不可能的,我肯定是你妹妹,肯定是!” 她声泪俱下地说道:“我在江州什么都没了,爷爷和姐姐也不要我了,你现在告诉我,我不是你妹妹,我以后怎么办?我不信!” “哥哥你带我进京城吧,我们去京城找别的证据,肯定有别的证据的!” 一旁的秋棠也啜泣着说道:“要不是四公子坚定地说小姐是他妹妹,带她到这儿来,没准小姐早早去和老爷子认个错,已经回明家去了。” 这主仆二人细声细气的话语惹的云子墨一阵自责。 他原也是真心心疼这个妹妹的,当初的确是他太过冲动,才把事情搞成现在这副样子。 又想到中秋还得去见明家人。 云子墨的心里烦的厉害,有点想逃。 “这个,柔柔——”云子墨勉强和傅柔:“我会尽量照顾你的,我帮你在江州置办产业,你放心吧,你以后的生活不会有问题的!” 然后又慌乱地说了一声:“我、大哥找我有点事情,我先走了!” 云子墨就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这一整日,别馆里的人都没再见过云子墨。 晚上都没回来。 傅柔心焦无比,却又没有任何办法,还被行馆里的下人指指点点,只能躲在自己的院子里。 到了第二日早上,有人来给傅柔送了封信。 信封很厚,打开来,里面是一处二进宅子的房契,还有一叠五千两的银票,以及云子墨的一封信。 信上只有几个字:抱歉,你好好照顾自己。 傅柔瞪着那些东西,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 …… 涤尘居的云子恒同样也收到了一封云子墨的书信。 云子恒看过之后,随意地折起,无奈地扯了扯唇:“臭小子。” “四公子回京也是好事。”清风低声说道:“他先前和明姑娘很是不对付,还帮着那个傅柔……呃,要是中秋到了明家去见着了,恐怕大家脸上也不太好看。” “嗯。” 云子恒淡淡点头,“阁楼那位那,在干什么?” “昨儿去找了四公子一趟之后就关在屋子里呢,不过,四公子昨日出去就带着清云,高价买了城西一处院子,还买了管家和下人,连着他自己让人从京城送来的银票,都留给傅柔了。” “……”云子恒打扇子的手顿了一下,“他自己的银子,他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随便吧,你去,将那位请出宅院去,我不想在这院子里看到她。” 清风领了命令,亲自到了傅柔所居的院子。 表明来意之后,傅柔满脸难堪,强笑道:“好……我、我马上走……” 云子恒不是云子墨,她若去哭诉,她想,云子恒可能会把她直接丢出去! 81、滚雪细纱望仙裙 中秋前夜,明无忧陪着爷爷用了晚膳,跪坐在榻上帮老人按摩头部,一边按一边询问力度。 明老爷子半闭着眼,“力度刚刚好——” “你这大半年帮爷爷按下来,爷爷一边头疼的毛病的确缓解了不少,就是辛苦你,得每晚过来……” “你把这手法教给阿忠吧,让他来就好,你还能省省力。” 明无忧笑着打趣:“而且啊,这可是我的拿手本事,不能轻易教给旁人哦!” 明老爷子知道她是开玩笑呢,就是愿意自己帮他按,窝心不得了。 一会儿,按摩结束了。 明老爷子朝外吩咐一声:“阿忠,把东西拿进来吧。” “是。” 忠叔应了一声,带着一只很大的长条盒进来,放到了爷孙二人面前的桌上。 “这是什么?”明无忧好奇地问道。 老爷子把盒子送到明无忧面前:“打开看看。” 明无忧笑看着爷爷,一边把手伸过去:“爷爷莫不是给我准备了礼物?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咔。 锁扣被拨去,明无忧把盒子掀开,错愕道:“衣服?” 她将那衣服提了起来。 淡紫色的滚雪细纱望仙裙,还有配套的头面以及紫色嵌着玉片和珍珠的绣鞋,精致华贵地让人晃眼。 “我好像在李记见过这衣服的图样。” 明无忧转向爷爷,“据说整个乾国只有一件,在京城李记的总店放着,是他们镇店的宝贝,怎么会在爷爷手上?” 这衣服用的滚雪细纱极为贵重,是真正的古代版奢侈品。 李记因为女儿嫁入皇商之家才得了一匹,做成衣服放在店里。 明无忧很喜欢紫色,也见这衣服漂亮,曾想买过来。 但李记的管事却说,这料子本是只供给宫廷,他们拿来是为撑门面吸引客人的,多少银子都不会卖。 如今这衣服竟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明老爷子微笑着说道:“我让阿忠打点了好久才买到,喜欢吗?” “喜欢!”明无忧连连点头。 原本只是单纯地喜欢这衣服,如今再加上爷爷的心意,这衣服越发的顺眼好看。 “明日穿起来。”老人抚了抚明无忧的发髻,“有客呢。” 明无忧心里咯噔了一下。 明日的客人是云子恒。 爷爷想必已经知道云子恒前来的目的,甚至是知道了云子恒的真实身份,才让自己如此盛装打扮。 明无忧把衣服放下,看向老人,“爷爷,您会不会怪我?” “怪你做什么?!”老人失笑道:“我家无忧儿这么好,就是要多点人来疼你才是。” …… 回到无忧阁后,明无忧将盒子放到了桌上,嘱咐彩月早早休息,自己也上了床榻。 刚把被子拉好,外面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明无忧立即下床,快步跑去将门打开,看到了一身素青的慕容御立在门外。 “快进来!” 明无忧拉着慕容御将他带到屋内,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盈盈地说:“殿下今日这身衣裳也好看!” 自从她说他可以多试一些颜色之后,慕容御的衣服颜色便果真丰富了起来。 每一次与她相见,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见了她之后,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拨动一下衣袖,或者在明无忧面前走两圈,什么都不说,但却透着浓浓的期待。 明无忧也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她觉得自己每次夸完慕容御,他便跟个孩子一样,能心情愉悦好久。 就像现在。 慕容御的眼底浮动着笑意,手落到了她的肩后:“伤口还痒吗?” 明无忧摇摇头,“都已经好久了,疤也落了。” “我看看。” 慕容御的手掀开藕色的中衣,却忽然皱了皱眉,疤是落了,但却留下了一个粉色的印记,瞧着不太顺眼。 “我调了舒痕的药膏,抹一段时间疤痕就会完全消失。”明无忧把白瓷罐子拿出来:“就这个。” 慕容御打开嗅了一下,看向明无忧:“今日没抹。” “你怎么知道?” “没有药膏的味道。” “……”明无忧暗忖,你这鼻子可真灵。 慕容御牵着她的手到了床边上,认真地在那疤痕周围涂了厚厚的一层药膏,带着薄茧的手指很耐心地打着圈,等药膏完全被皮肤吸收了才罢休,将衣襟给她拢好。 明无忧拿了手帕来帮他净手。 慕容御低头,看着她和自己的手指搅在一起,心里莫名很静,京中朝事带来的烦恼也忽然消失了一样。 等明无忧帮他擦完手后,他把人揽到自己怀中抱着:“衣服喜欢吗?” “嗯?” 明无忧一愣:“什么衣服——你是说那件望仙裙?!” 她忽然反应过来:“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吧?不然爷爷花再多银子肯定也买不到这件衣服的。” 慕容御没应声,抚着她的长发说:“能不能穿起来让我看看?” “不能。”明无忧的手指把玩着他腰间的平安扣穗子,半玩笑半认真地说:“滚雪细纱是宫廷特供的——” “我一介平民穿这个料子,要是被人告到京中去,那是要被问罪的!我怎么敢!” “你都敢撩拨当朝摄政王了。”慕容御低头看着她,“一件衣服你不敢穿?”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到嘴的一块好肉我如果不吃,那我不是太傻了吗?” 慕容御眯了眯眼,“如果到你嘴边的是旁的肉,你也会吃?” “我很挑剔的。”明无忧笑眯眯地说道:“不是什么肉我都能咽的下去。” “你还想着咬,想着咽?”慕容御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有些凶地说:“我不许,旁的肉,你便是闻一下都不可以!” 明无忧咯咯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亲了回去,等她亲热够了,她才认真地说道:“你这块肉这么香这么诱人,我又怎么会看别的肉一眼?!” 慕容御被她哄的高兴,但却没忘了衣服的事情:“我想看你穿起这件衣服的样子。” “明日我会穿的。” “我要现在看!”慕容御道:“我要第一个。” 他声音清冽,面上也很平静,但眼底却闪烁着执拗的光,“穿给我看。” 82、送聘礼的阵仗 “好!” 明无忧轻笑一声。 她其实也想试试,看看这衣服穿起来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慕容御主动起身到外面去,还很君子的背对着屏风。 只听得里面点点簌簌声响,他那素青色广袖下的手蜷了好几次,都忍着没有去窥探。 一直等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明无忧素白柔软的手捏上他的掌心,他才回过头。 这身望仙裙款式非常的独到,肩上霞帔边角都是紫色流苏晶石串儿。 前襟领口有两处窄窄的镂空,露出好看的锁骨,手掌款的紫色锦绣腰带束腰,曳地的裙摆。 “殿下。”明无忧问:“怎么样?” 她本来已经准备就寝,早就放了头发。 此时墨缎一样的长发披垂在衣服上。 因两个人身高差,她与他说话的时候微抬着脸,白玉一样的皮肤花瓣一样的唇。 “好看。” 慕容御低声说着,伸手掌上了她的腰,眼底一片幽深,“这衣服配得上你。” 明无忧最是受不了他这样,深邃的眼底只有自己一个人。 每次他这样看自己,自己就心里发酥。 “这衣服是过了殿下的手才来的,既然好看,我怎么能不与殿下表达一点谢意?” 她的手抚上了慕容御的脸颊,轻声细气地说:“我要吻你。” …… 明无忧一夜好眠,也一夜美梦。 梦里和爷爷在一起的,还有和慕容御在一起的,都是些幸福的日子。 早起,窗口伸出半边树枝,喜鹊在上面叽叽喳喳,明无忧瞧在眼中,心情忍不住更加愉悦。 “小姐,快些梳洗吧,等会儿云公子就要过来了。” 彩月迈步进来,身后还带着伺候熟悉的婢女。 “嗯。” 明无忧翻身下来,赤着足踩在舒服的安罗地毯上,洗漱后做到了镜台前。 她在婢女的服侍下将那紫色的望仙裙穿戴妥当,屋中所有人的眼底全是惊艳。 “果然是供给宫廷的料子。”彩月上前,围着明无忧转了好几圈,“这也太好看了,要是以后都能用这种料子就更好了!” “好了。”明无忧笑了笑,“先去陪爷爷用早膳。” 去到福寿院之后,明老爷子的眼神里也满是喜悦,牵着明无忧说:“我家无忧儿真好看。” 爷孙二人高高兴兴地吃了早膳,正说着话,外面一个小仆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老爷,大小姐,前面有人送了礼物来。” “是云公子吗?” 明无忧有些诧异:“不是约了中午,怎么这么早?” “不是!”仆人喘着气说:“是那个、那个先前给小姐送过安罗地毯的禁军统领大人。” 明无忧一怔。 冷骁啊?那礼物便是慕容御送来的了! 他送的什么礼? 仆人又说:“送了好多,那统领说要小人点收呢,小姐您快去看看。” 那么多礼物,他一个小仆人哪里敢点收! 明无忧只得和爷爷说了一声,起身去外面瞧。 这一瞧,直接愣住了。 自家院子里已经堆的满满当当的,府宅之外更是浩浩荡荡给占满了,完全看不到头。 而且每一抬箱子上面都贴了圆月剪纸,红色的。 彩月咋舌:“这不像是简单送礼,反倒像是——” 边上围观的百姓也在低声议论,也彩月未尽的话给说出来了。 “这是谁来给明家小姐下聘了吗?好多的礼物!有几十抬呢!” “我数数,一、二……” “我早数过了,五十二抬,而且是当兵的护送来的,看来下聘的人来头不小啊!” 冷骁在明无忧面前下马,恭敬地行了礼:“明姑娘,这些都是我家殿下送给您和老爷子的中秋节礼。” 明无忧:…… 这中秋节礼是不是太认真了些,这么多! 冷骁把单子交给明无忧,“望笑纳。” …… 此时云子恒的马车被这么多的礼物拦在了街尾。 清风望着那满街贴着红纸的箱子,又看向云子恒身后那十几抬礼物,“和摄政王这一比,咱们的礼物,是不是有点儿……” 寒酸?! 云子恒以折扇半掀马车帘,眯着眼睛瞧了前面一眼,无奈地笑了一声,“岂止有点儿。” 清风策马到车边问:“那咱们怎么办,是再准备一下还是——” “不必了。” 云子恒淡淡说道:“人家是要下聘的阵势,咱们比什么?再说了,又没人家钱多。” 清风暗道:没摄政王钱多倒真是事实。 冷骁将礼单亲手送到明无忧那儿后,带着一队禁军往回,顺势给云子恒行了个礼。 “世子日安。” “嗯。” 云子恒点点头,“你家殿下今日过来吗?” “殿下有事。”冷骁说道:“今日怕是来不了,所以便准备厚礼送来。” 云子恒“哦”了一声。 …… 明无忧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命人把礼物都收起来。 家中有存放贵重物品的库房,还有七八个闲置的院子都用了起来,总算把那些礼物放下。 “明姑娘。”刚收好,云子恒的马车到了近前。 十几只大箱子被仆人们从板车上搬下来,放在了明家门前。 看热闹的百姓还未离去,再次窃窃私语起来:“这也是来下聘的!” “看着是,但是这礼物怎么这么少?比起刚才那位可就寒酸多了……嗳你们发现没,下聘怎么没媒人啊?” 议论声很小,明无忧没听到,只是看着那些礼物很头疼。 她往哪儿放啊! 云子恒听到了,自然也没什么反应。 他体贴地与明无忧说道:“先抬进院子吧,实在放不下的,且先放在门口,让清风看着,等会儿找到地方,再收进来便是。” “……好。” 明无忧和云子恒一起进了宅子。 一路上,云子恒与明无忧闲聊着,偶尔问起老爷子的身体,偶尔问起明家百善堂和船行的生意。 都保持着朋友的分寸,说话语气也让人非常舒服。 明无忧却因为知道他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稍微有点沉默。 她有点好奇,当初母亲和战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傅明廷又是如何娶的母亲。 想来,今日总是能解一点疑惑吧? “云公子,无忧儿。” 到了福寿院前,明老爷子正坐在院中的槐树之下,抬手招呼两人。 83、人都死了 “老先生。”云子恒进到院内,给老人行了个礼,便到石桌另外一边去坐好。 三人寒暄几句,云子恒步入正题:“老先生,云某今日前来,除了探望您的身体,还有一个故事,想讲给您听。” 明老爷子淡淡笑着说:“哦?不知是个什么故事。” 云子恒沉默片刻,说道:“十多年前,安罗联合诸多小国扣边,搅起战祸,战王带十万兵马,前往边境平定叛乱,却不想受了那些小国联合暗算中毒,只能带伤回京。” “他中的是安罗人的蝎毒,五感尽失,为了调理伤势,他便前往江州,在朱家庄园住了一段时间。” 明无忧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这事情,和爷爷当初在紫竹园说母亲前往朱家庄园,便给对上了。 “在庄园之中……”云子恒迟疑地看老爷子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又说道:“战王遇到了一位姑娘,那位姑娘对他关心备至,照顾有加,两人也生了情愫。” “只是后来,蝎毒骤然发作,他不得不离开江州,回了京城。” “等到蝎毒解除,又立即奔赴战场平乱,连番折腾,十几年便过去了,但他一直记得当年在江州的旧事,所以派人前来寻找——” “实不相瞒。”云子恒起身说道:“我是战王嫡子,这一次前来江州,就是为父亲寻找当年的姑娘。” 明老爷子本来就心中有数,听闻他自报身份也并不惊讶,只是问:“战王不知道当年的人是谁?” “父亲那时候虽救回了性命,他的眼睛却还是看不到,耳朵也听不到。” “他在江州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位姑娘的身份,身边伺候的一位老仆人知道,但那老仆人年迈,回去没两年便去了。” “去世之前,老仆人留下消息,说那位姑娘已经怀孕了。” “十几年过去了,那姑娘所生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云子恒的视线扫过明无忧,只瞧明无忧平静异常,心中有些诧异,但现在事情说到紧要关头,也顾不得想别的。 云子恒缓缓说道:“我已经查过当年诸事,涉事的稳婆、仆人,以及父亲留下的信物,这诸多的人证物证都证明,当年的明家大小姐明若便是那位与父亲邂逅的姑娘。” “如今的无忧姑娘,便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是云某的妹妹。” 云子恒诚恳道:“如今,父亲还在边关忙于战事实在是难以抽身,所以派我前来,请求老先生的原谅。” 明老爷子良久才说:“人都死了。” 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带着明无忧这么多年,艰辛苦难爷俩都是自己扛的,到了今天,原谅不原谅的,又有什么要紧?! 云子恒顿了一下,忍不住说:“父亲也是身不由己。” 明老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前来,是想怎么办?” “我此次前来江州,便是想接无忧姑娘和老先生一起入京。”云子恒诚恳道:“二位放心,云家会安顿一切,入京之后,无忧也会认祖归宗,成为战王府上唯一的女孩子。” 明老爷子垂着眼,客气地留云子恒用了午膳。 对于入京的事情并未回复。 …… 等到云子恒告辞离开,明老爷子看着明无忧,视线变得有些恍惚。 “那人和你娘发生了那件事情,没等你母亲醒来就忽然离去,傅明廷便趁虚而入,说那晚是他,你母亲哭成了泪人啊……” “傅明廷那时候斯文俊秀,很是周正,你母亲又发现怀了孕,爷爷这才招了他进门,谁承想,你娘不喜欢他,憎恶的不得了。” “你母亲去世之后,傅明廷对爷爷恭敬,对你也好……爷爷便想着,只要他对你好,明家产业交到他手上也无妨。” “可惜了,终究是个豺狼。” “爷爷现在却很庆幸,还好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老人握住明无忧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今日那云子恒当真不错,以后有了这样的家人,无忧儿就不必怕被人欺负了!” “无忧儿,随他去京城吧。” “不。”明无忧摇头:“我不和云子恒入京,我想在江州再留一段时间,至于京城,先派人去打点一下,探个路再说。” 明老爷子愣了一下,“你素来有主见,就自己安排吧,决定好了与爷爷说一声便是。” …… 晚上回到无忧阁,明无忧坐在桌边画着船只草图,心情并没什么起伏。 因为身世的事情是早知道的。 若说有点什么,那就是为自己的母亲惋惜。 如果战王当初不是忽然毒发离开江州,那母亲是不是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小姐,那些礼物都分好存起来了。”彩月从外面走进来,拿着礼物单子:“摄政王殿下送的那十几箱衣物放在楼下了。” “那些木雕和玉雕的船只摆件,都按照您的吩咐,存在您的小库房里,还有那些书——” 彩月捶着额头无语道:“摄政王殿下送您那么多书干嘛?!您又不考状元!” “我喜欢啊。” 明无忧丢下笔,笑盈盈地走到外面去。 仆人正在整理那些书籍。 十箱书,一半和造船行船有关,两箱是各类医书药典,还有前朝名医的看诊笔记,好多都是孤本。 剩下的便是些奇闻轶事,各地风景地质类的书籍。 这些书籍,前世慕容御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存放在摄政王府最要紧的库房之中。 他们关系缓和的那段时间,慕容御曾带她去看过,紧张而期待地问她喜不喜欢…… 她当然喜欢! 可惜,她没来得及翻过那些书本,天地翻覆,一切都来不及了。 如今他竟派人如此大张旗鼓,将这些东西带到江州来送给她。 彩月低声嘀咕道:“谁要是送我这么多本书,我非得揍死他!” 看一个字都头大,还送这么多来! “没事,不让你看。”明无忧低笑一声,问道:“那些古玩摆件,还有金银玉器呢?” “都按照小姐的吩咐,府上放不下,便请沈总管带到镖行的密库里锁起来啦!”彩月笑眯眯地说道:“不得不说啊,摄政王殿下真懂得小姐的喜好。” 冷骁抬来的衣服,书本,船只摆件,还有一些少见的药材,基本都放在了明家,明无忧的身边。 而云子恒送的那些东西,基本都抬到镖行存放了。 84、所有人都有礼物 明无忧点点头说:“事情办的挺好的,沈总管人呢?” “正要和小姐禀报,他人在外面呢!”彩月福了福身,“奴婢去叫他进来说话。” “嗯。” 明无忧应罢,又看了那些书本一会儿,听到开门声,才走到外面去。 “大小姐!” 沈清辞恭敬无比地拱手行了礼。 “今日中秋,我给镖行各位大镖师都准备了礼物送了过去,大家都收到了吗?”明无忧伸手,示意沈清辞坐下说话,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香茶。 “收到了,各位兄弟托我谢谢大小姐。”沈清辞坐在了明无忧对面,腰背笔直,坐姿也十分的挺拔。 “你们都是我明家镖行的栋梁,一点小心意而已,不必谢。”明无忧微笑道:“送给沈总管的那把红袖刀呢,沈总管可喜欢?” 沈清辞刚毅的脸上浮现三分柔色,“那把刀是沈家家传之物,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如今小姐将它作为礼物赠给我,我如何不喜欢?” 红袖刀重要,他日思夜想。 而这把刀现在由明无忧送给他,惊喜瞬间翻倍。 “喜欢就好。” 明无忧把茶杯放下,“我今晚找你过来,是有些事情吩咐你去做。” “大小姐直说。”沈清辞起身朝着明无忧拱手:“只要小姐吩咐,赴汤蹈火,属下也在所不辞。” “没那么危险。”明无忧笑着说道:“我想让你提前到京城去。” 沈清辞怔了一下,迟疑地问道:“属下不是应该护送小姐一起前去吗?” “我现在还不着急入京。”明无忧说道:“让你去京城是提前打点,做些准备,总不能进到京城两眼一抹黑吧?镖行和百善堂我也要搬到京城去的。” 沈清辞拱手应:“属下明白了。” 主仆二人又议了些要紧的事情,沈清辞便告辞离去。 出了明无忧的房门,沈清辞的目光瞬间扫向院内暗处,那里立着一个挺拔男子。 夜色里,男子一身白衣非常醒目,身后跟着个穿着暗色劲装的护卫。 摄政王? 沈清辞眼眸微微一眯,有心想与明无忧再说什么,却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他只是仆人。 压下心中苦涩,沈清辞垂下眼,快步离开了。 慕容御冷眼看着沈清辞,等人走远了,才迈步上楼。 这一回,他并未耐心叩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彩月,你不必管我了,去休息吧。” 明无忧头也没抬,正在细看今日的礼单,值钱的东西都不少,现银并不多。 没有人回应她,只听到“咔”的一下关门声。 明无忧只以为彩月出去了,却不想面前落下一个长长的影子,把光线给挡住。 空气之中,还有浅淡的龙涎香飘入呼吸。 “殿下?!” 明无忧忽然抬头,丢下礼单就小跑到了慕容御面前去,“你怎么来了?上午冷骁说你今日有事要忙,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 她这满眼的惊喜,略微安抚了慕容御因为看到沈清辞从她屋中出去产生的烦躁。 “忙完就过来了。”慕容御把她的手握住,欲言又止道:“今日……中秋。” “是啊。”明无忧拉着他到窗边去:“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我瞧着今晚的月亮就很大很圆很漂亮了。” 慕容御根本无心看月亮。 他低头瞧着明无忧漂亮的脸蛋,唇瓣开开合合几次,才说:“你给镖行的人都准备了礼物。” “嗯。” 明无忧点点头,“我还给百善堂的大夫,管事,伙计,都准备了礼物,还有爷爷——专门让人挑了一件福禄寿喜的摆件呢。” “彩月我直接封了银子给她,叫她自己喜欢什么买什么,云公子那边嘛,我也送了回礼。” 慕容御垂下眼。 所有人都有礼物,只有他没有,对吧? 想想明无忧如今对自己知无不言,满脸笑容的态度,慕容御本来觉得,没礼物也没什么。 她不像前世那般厌恶他,排斥他,会主动亲近他,不就是最好的礼物? 只是心中却又苦又涩。 尤其是想到沈清辞竟然有家传的红袖刀做礼物—— 明无忧给沈清辞准备礼物,那是用了心的。 慕容御的心里更是发酸。 “殿下。” 明无忧悠悠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不问问我,有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吗?” “你——”慕容御心头一跳,抬眸对上了明无忧闪烁着笑意的眼睛。 “你不想要礼物?”明无忧低声询问,反手和他十指相扣,那双清澈的眼底,把慕容御脸上的期盼也照的一清二楚。 慕容御有些僵硬地问:“我有吗?” “你想要我就有。”明无忧歪着头,俏生生地说:“你要不想要,我自然没有。” “想要!” 慕容御脱口道:“是什么?” 明无忧扶着他的肩膀踮脚,与他面对着面,鼻尖轻轻地碰了他鼻尖一下。 慕容御想,礼物是吻吗? 亲近的次数太多,这个礼物就显得有点敷衍,像是一时兴起,让他心底又泛起一些失落。 明无忧把那些失落看在眼中,舍不得再逗他。 她轻轻啄了他唇角一下,拉着他到桌边去,从桌边的小几抽屉中,拿出一个白色布袋。 布袋之中是把竹柄绸扇,扇面上还是一副山水画,扇子做工精细,画作笔触也流畅好看,还有一个弯月型带着穗子的墨玉扇坠。 明无忧把扇子打开,在慕容御面前转动了两下:“好看吗?” “嗯。” 慕容御点了点头。 他已经看到了抽屉里的小刻刀,还有剩下的竹片。 这又是她亲手做的。 慕容御心中所有郁闷和苦涩一扫而空,心情无比愉悦地将那绸扇握在手上。 “殿下。”明无忧轻声说着,凑到慕容御面前来:“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想要什么要与我说,不喜欢的也要直接告诉我。” “我是个坏心眼的人呢,你如果不说,只在心里记挂,我就算看出来了,也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逗你。” “到时候,你就只能生闷气了。” 慕容御默默地看向明无忧,“所以你是早准备好了礼物,方才却故意一直逗我。” 85、殿下给我的胆子 “嗯。” 明无忧扬了扬眉,大方地承认了。 她的唇角还带着得逞的笑容。 那模样灵动俏皮,看的慕容御眼神微黯。 “小机灵鬼。”慕容御用绸扇的扇柄挑起明无忧的下颌,“谁给你的胆子敢逗我?不怕我生气问你的罪?” 明无忧噗嗤一声笑出来,“殿下,谁给我的胆子?不是您给的吗?!” 他看起来故作严肃,甚至想装的凶一点,但眼睛里面全是藏不住的宠溺和纵容。 怎么可能问她的罪? 她当真有恃无恐! “这是我教您的第二课。”明无忧用食指把他的扇柄拨开,温言细语道:“沟通,沟通很重要,闷在心里自己胡思乱想在一段关系里是最最最下下下策。” 她的指落在慕容御的颈侧,“就像那一次在法华寺,我想做一件事情,而您没接收到,结果不欢而散。” 慕容御把她的手抓住:“是你弃我而去,不是不欢而散。” “而且,我问你为何生气,你瞪了我半晌一个字没说便走了,这么说来,是你不愿意和我沟通,我好像没错。” “……”明无忧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这么举一反三吗?” “好。” 慕容御轻笑出声,“你说,我仔细听着。” 这样反倒搞得明无忧无话可说了。 法华寺那次的确是自己没与他沟通甩袖即走的。 为了缓解窘迫,明无忧索性一头扎进慕容御怀中,嘀咕道:“我不说了。” 慕容御又笑了一声,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那就不说。” 明无忧靠在他身前,嗅着那浅淡好闻的龙涎香,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殿下的礼物好多。” 慕容御问:“喜欢吗?” “嗯。” 明无忧点点头,拉着他到大书柜那儿去,“这些书我都喜欢,不过书架太小,放不下,所以我让仆人都放在窗边了。” “还有那些衣服我也很喜欢,衣柜也不够大,只放了这个季节够穿的。” “彩月今早还感慨,要是一直能穿滚雪细纱的衣裳便好,哪知殿下就送来十几箱各色滚雪细纱制成的衣裳,把彩月惊的都呆住了。” 慕容御认真地瞧着她,等她说完了,才低声说:“还有比滚雪细纱更好很漂亮的料子,只要你喜欢,我便吩咐人准备……衣柜和书架不够,那便换大的来。” “我不想要大的。”明无忧摇了摇头,“我在江州可能不会待太久了。” 现在换了大的,无异于是浪费银子和精力。 慕容御微顿:“你要和云子恒回京?” “我想去京城,但不是和云公子回去。”明无忧说:“等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再去。” 慕容御点了点头。 正好,江州的案子还差一点点,他也还需在江州停留一段日子。 …… 第三日治眼的时候,云子恒前往百善堂。 等治眼结束,他询问明无忧往京城去的意见,“考虑的如何了?” 中秋之后回到府上,他将来到江州之后的事情也仔细地想了想。 他觉得,或许明无忧早知自己的身份,昆玉腰带是明无忧有意让他知道的。 他看到了昆玉腰带,然后便顺着明家这一条线,把所有的事情全部挖了出来。 云子恒觉得,这个妹妹太聪慧了,也越发让人喜欢,想将她快些带回京城去。 “暂时不去。” 明无忧在水盆前净手。 云子恒对这个回答并不算太意外,笑着说道:“那就是说,以后会去了,何时去?” “这个……”明无忧拿了毛巾来擦手:“现在不好说。” “明白了。”云子恒点了点头,瞧着明无忧为自己系上蒙眼的白色绢带,忽然说道:“无忧,唤我一声哥哥可好?” 明无忧的手一顿,才又继续将那绢带在他脑后打了个节。 她往后退了半步,“云大哥。” 云子恒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不要带着姓,那样显得很生疏。” “……”明无忧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大哥。” “妹妹。”云子恒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她和云子恒有前世的交情,本就投契,改一句称呼,接受他是自己的兄长,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这“妹妹”的称呼倒是很新鲜,明无忧有些不习惯,愣愣了会儿,才请云子恒坐下,让人上了茶来。 云子恒说:“子墨已经知道认错了人,专门写了书信,望我与你道歉,他已经回京了。” 逃回去的。 明无忧笑了笑没说话。 她对云子墨无感,道不道歉也不重要,却感兴趣另外一件事。 “傅柔呢?”明无忧询问。 “已经离开云家别馆,到外面去了。”云子恒顿了顿,“她的母亲是家道中落的小家碧玉,生下傅柔之后没过一两年,被一个江北商人看中,傅明廷就将人送给了那商人。” “我派人找到了她,亲口询问过当年的事情,傅柔是傅明廷的亲生女儿。” “冒名顶替,其心可诛!” 而且显然是有预谋的顶替。 如果不是明无忧聪明,云子恒反应够快,她还真的能顶替成功。 云子恒瞧着明无忧的神情冰冷,便把傅柔这茬翻过去,说起了别的,“殿下送了那么多抬礼物,我很好奇都是些什么?” 今日上午百善堂并没什么病人,两人闲聊了一个早上。 到了晌午,云子恒又邀明无忧一起用饭,竟然早早定了朱家庄园。 明无忧有些意外。 平素抠门的人竟然舍得去那么贵的地方吃饭了。 云子恒似乎知道她心里所想,淡笑一声说:“与旁人我可未必会来这里,便是与妹妹才舍得来。” 明无忧忍不住揶揄道:“战王府很穷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云子恒一本正经道:“战王府听起来神奇威武,但家中几百人,几百张嘴,就算不是特别穷,也得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那——”明无忧笑道:“我请大哥吧。” 她不差钱! 云子恒却说:“给妹妹花的钱,什么时候都不缺。” 马车到了朱家庄园停下,两人一起下了马车。 “听闻妹妹喜欢玫瑰,今日定了玫瑰苑。”云子恒一边往里走一边说。 明无忧想着,看来把她的喜好都查了一遍。 86、傅柔难道还能跑去京城作妖? 温柔的云子恒是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一顿饭下来,明无忧吃的身心舒畅。 送她到了百善堂之后,云子恒才离去。 明无忧招呼彩月上前来:“傅柔现在在何处?” “在城西一处宅院里呢。”彩月回道:“是云家四公子离开江州之前买的宅子,买的挺匆忙的,但里面的仆人总管都置办的很齐全。” “奴婢听说,似乎还给傅柔留了好几万两银子。” 中秋那件事情之后,彩月得知傅柔冒名顶替差点抢了小姐的身份和哥哥,顿时就对傅柔更加讨厌,也连带着不喜欢云子墨。 她觉得认错了人其实没什么,发现认错了,改正了就是。 但云子墨也不来找小姐道歉,还给傅柔置办那么多东西,就让人更加不喜欢了。 “好几万两呢。”彩月冷哼道:“傅柔这辈子吃香喝辣什么都不做也过去了!” “她野心大着呢。恐怕未必能这么安分地待在江州。” “云家已经认定小姐的身份了!”彩月不敢置信,“她不安分地待在江州,难不成还要跑去京城作妖吗!” 明无忧笑笑:“这就不知道了……你让镖行的人瞧瞧盯着她吧。” 前世已毕,今生是新生,是新的开始。 身份她已经拿回来了,爷爷她也护住了。 战王府百余口还在,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如果傅柔真能安分守己好好待在江州,那她也不是非要弄死她。 但如果她不安分—— 明无忧冷笑,自己找死,她绝不会手软。 …… 城西宅邸 秋棠带着两个奴婢给靠在院内贵妃榻上休息的傅柔打着扇子。 闷热的天气加上烦躁的心情却让傅柔柳眉紧拧。 恰逢那小婢女打扇子打的累了,打了个小哈欠,被傅柔给看到了。 “贱婢!”傅柔啪一巴掌甩过去,把婢女打倒在地:“打扇子让你很累是不是?伺候主子如此不尽心!秋棠,把她赶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 “小姐息怒!”秋棠劝着,但也知道现在的傅柔脾气十分糟糕,不敢迟疑,立即让两个婆子拖着小婢女出去了。 不想看到的意思,那就是直接发卖了。 最近这几日,都已经发卖了好几个。 秋棠把卖身契找出来,交给婆子去处理,任凭那个小婢女如何求饶磕头都没理会。 “小姐,已经办好了。”回到傅柔身边后,秋棠小声回话。 最近傅柔的脾气太糟糕了,再没了以前那娇软柔弱的样子。 她也怕被傅柔忽然咒骂责怪。 “嗯。” 傅柔冷冷地应了一声,阖着眼就这样过了半晌,她忽然坐起身来:“秋棠,我不甘心!” “小姐……”秋棠忍不住劝道:“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就、就算了吧,现在手上有宅子,有银子,还有下人呢。” “您要是不喜欢江州,咱们可以去淮州,置办一些产业,以后生活不愁的。” 可是傅柔一开始的期盼太高,如今怎么可能只一个“生活不愁”就满足? 她以前就生活不愁,而且手上握的产业比现在多得多。 傅柔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不甘,站起身来,紧紧握着手上团扇:“我不要在江州,明无忧会踩死我的,我要入京去。” “可是——”秋棠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发憷,“京城山高水远,咱们怎么过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手上现在又不差银子!”傅柔冷冷说道:“云子墨留了五万两,还有傅明廷给的五万两,还有这宅子,置换了银子也是不少钱。” 这么多钱,去个京城落脚轻而易举。 秋棠迟疑地说:“那咱们到了京城,也人生地不熟,能做什么呢?” “那不是有云子墨吗?”傅柔冷笑道:“他一向把我捧在手心里,便是知道我不是他妹妹,照样为我置办产业,照看我后半生,只要我与他好好撒撒娇,哭诉一番,他必定心软。” 云子墨身份高贵,必定认识不少上流贵族。 只要接着他这个踏板,何愁没有机会在京城跻身。 “你去找人把宅子卖了,动作小心一点,要快,在明无忧入京之前咱们就提前走。” 她这辈子就是和明无忧不对付,就是要和她过不去! …… 明无忧听到傅柔这则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上。 彩月义愤填膺道:“果然是不死心,旁人送给她的东西,说卖就卖,而且联络的那个人杀价杀了一半,她都乐意!” “好歹要卖也卖个差不多啊,别人的银子不是钱吗!真够大方的!” 宅子先前云子墨高价入手,花了四万两。 傅柔可好,直接两万两就给出手了。 明无忧认真地绘着船只图,并未抬头,只是淡淡说:“有句话叫做慷他人之慨。” 傅柔手上的银子和产业乃至是首饰宝物,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一件是她自己挣的,都是靠着扮乖讨巧,连哄带骗拿去的。 哭两声,扮个可怜就能得到的东西。 得来太容易,当然不珍惜。 只觉得没了便再想办法投机取巧便也有了。 “那怎么办?!”彩月咬牙说道:“让她走还是想办法把她给拦了?” “拦她做什么?!”明无忧抬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填颜料。 彩月赶紧上前去。 等颜料填好了,明无忧才说道:“我还要在江州待一段时间,她走了正好,让我好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至于京城,也不是什么人去了便能立即站得住脚的。” “富贵云集的京城,有时候银子未必好使。” “那万一——”彩月迟疑道:“她还去找云四公子呢?云四公子又心软又傻的——” “到了这个份上云子墨要是还能被骗,只能说他蠢,况且。”明无忧顿了顿,“我瞧他挺甘愿被傅柔骗的,旁人的事情我们不要管。” “哦。” 彩月低低应了一声。 明无忧把船只图画好,沐浴后换上了轻软的中衣,差遣彩月下去休息。 她自己却没睡,拿了本先前慕容御送来的书本靠着床上的靠枕翻看。 她午睡睡得时间长,这会儿还不困。 而且这一段时间,慕容御每晚都来,她便想等等他。 却不想一等快到了子时,外面的院中一片寂静,那个熟悉而有节奏的叩门声没有响起。 87、明无忧,我想抱抱你。 明无忧也看的有些累了,心想,或许慕容御太忙,今日怕顾不上来了,便丢了书本在一侧,滑进被子里睡了过去。 第二日,明无忧前往百善堂的时候,街道上百姓稀疏,几队穿着铁甲的禁军来来去去,气氛十足紧张。 明无忧半掀着车帘看了一会儿,吩咐道:“彩月,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 到了百善堂之后,明无忧上了二楼暂且休息。 没一会儿,彩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出大事了小姐!” “昨儿晚上、摄政王派禁军围困江州船政和刺史府,那刺史大人竟然还在府里养了私兵,与摄政王殿下的禁军动了手。” “什么?!” 明无忧唰一下站起身来,“那殿下有没有受伤?” “这个不知道,只知道两边互射乱箭,后来刺史府全家都被拿下了,摄政王也回了江州行馆。” 明无忧皱了皱眉,心中不太安定,起身便下楼去:“备车,去行馆一趟。” …… 江州行馆外禁军把守,戒备森严。 明无忧到门前下车,被人将刀架在了脖子上。 明无忧面不改色地露出脖子里的玉船。 “小人该死!”两个禁军立即退后,恭敬地拱手:“姑娘请。” 明无忧带着彩月一路往里走,到了正殿位置的时候,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对话声。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忽然跑到这里来,您也不会为了救我受伤,您打我手板吧,多打几十下也可以,就是不要罚我抄策论,求您了!” 他受伤了?! 明无忧快步上前,来不及等人通报,直接迈步进了大殿。 急促的脚步声让慕容御抬眸看过来。 当瞧见明无忧的时候,微冷的眼底浮起点点错愕,“你——” “哪里受伤了?” 慕容御此时坐在桌案边,一个半高的小孩站在他一侧。 明无忧一过去,那小孩木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给她让开了位置。 明无忧的手切上慕容御的脉搏,眼睛也快速在他全身上下扫视,寻找伤口。 “伤啊!”小孩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姐姐你来的正好,他不听大夫话,伤的明明很严重,但非要强撑着坐在这里看奏本!” “他流了好多好多血啊!” “你闻到血腥味没有?” 明无忧的确闻到了浅淡的血腥味,合着龙涎香的气息。 只是他身上却没瞧见明显的伤处,这让她神经紧绷,盯着慕容御:“伤哪儿了?” “他不会告诉你的!”孩子稚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拉着明无忧的衣袖小声说:“因为他伤在不该伤的地方了。” “为了不让别人胡乱猜测,所以他假装自己很好。” “不该伤的地方?”明无忧错愕地回头看着孩子。 慕容御脸色微黑:“出去!” 孩子佯装害怕地躲到了明无忧身后:“姐姐你看,他好凶,就是因为我说中了,所以他才这么凶!” “冷骁!”慕容御冷声道:“把他丢出去。” “是!” 冷骁阔步上前,抓住泥鳅一样的小孩子。 小孩伸长了脖子喊:“不该伤的地方就是那个地方啊姐姐,就是……唔唔唔……” 冷骁满脸黑青,一把捂住孩子带了出去。 大殿内一阵静默。 明无忧神色复杂地看着慕容御:“你……真的伤到了……那个不该伤的——?” “不是!”慕容御快速否认,脸上有些窘迫,“童言无忌,他胡说而已。” “那你的伤——” 血腥味总不是假的。 “在这儿。”慕容御快速掀起衣袖,露出了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明无忧拧着眉仔细地检查着,“箭伤吗?” “嗯。” 贪腐案的证据确凿,所以他昨晚兵围江州船政和刺史府。 谁知道元昊那小子私自跑到江州来,还落到了江州刺史的手上,两方械斗,他亲自救人,被乱箭射伤了。 伤势本来不重,与他而言不过挠痒痒一样。 但此时看着明无忧如此关心,他心里有些异样,低声便说:“你不然帮我看看吧。” 明无忧的确也有这个想法,拖了个圆凳来坐在边上,“我轻点儿。” 她慢慢地拆开白色绷带,当看到他手臂上那个狰狞的伤痕时直接倒吸了口气,脸色发白道:“贯穿伤!” 箭射穿了手臂,而且还是有毒的。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慕容御淡淡说:“受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扰了你睡觉。” 明无忧皱着眉,仔仔细细地重新清理伤口。 慕容御心情愉悦,另外一只完好的手臂还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静静地享受这种被她关心的感觉。 “疼吗?”明无忧抬头问了一声。 慕容御哪里料到她会忽然抬头,就僵了一下。 明无忧以为自己弄疼了他,手底下更轻了许多,怕那些伤药蛰疼了他的伤口,还轻轻地在伤口那儿吹着气。 慕容御眼神微黯。 瞧见她额角一缕头发掉下来,他忍不住用另外一只手将那头发拨到了她的耳朵后面,手却舍不得离开她的脸颊,轻轻抚了上去。 慕容御说:“受伤真好。” 明无忧怔了一下。 只是包扎个伤口而已。 她每日都要看很多病人,不知道为多少个人如此包扎过伤口。 可他竟然露出那种眼神来,好像自己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我忽然……恨不得每天都受伤。”慕容御失神地又说。 那深邃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贪恋,像是一把小锤子,捶到了明无忧的心口,一阵闷疼。 慕容御低声说:“明无忧,我想抱抱你。”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声音,明无忧哪里受得了。 她小心地把伤口上的纱布打了个结,双手环上他的颈项:“给你抱。” 慕容御两只手臂紧紧地箍上她的后背,脸也埋在她颈间,闭上了眼睛。 “小心伤——”明无忧担忧地捶了捶他的肩膀,但慕容御不为所动。 明无忧心里暗叹了一声,知道他要是抱不够,怕是不会松手,自己要挣扎只会让伤口更糟糕。 88、皇婶快救我! 良久以后,慕容御都不松手。 “殿下。”明无忧轻轻推了推他,“先放手好不好?我怕你伤口挣开。” 慕容御依然不为所动:“挣开就挣开吧,一点小伤。” “可我担心那个伤。” 明无忧又劝:“万一手臂留下后遗症,以后使不上力怎么办?” 慕容御淡声说:“不会。” “……”明无忧默默片刻,心里叹息,又轻轻环上了他。 直等的外面传来冷骁禀报,云子恒前来探望,慕容御才不甘愿地把自己的手收回去。 明无忧赶紧给他重新检查伤口,确定的确没挣开,这才松了口气。 “殿下,听闻你受伤——” 跨步进来的云子恒一身淡青,青色绢带蒙眼,瞧见两人亲近的姿态挑了挑眉,“无忧也在?” “大哥!”明无忧起身见了礼。 云子恒转向慕容御:“看来伤势还好。” “嗯。” 慕容御点点头。 两人寒暄几句,明无忧瞧出他们有事要说,便寻了个由头暂时出去了。 云子恒问:“听闻昨日动了手,怎么样?” “所有牵涉之人已经全部锁拿,现在江州百废待兴,我可能还要在此处停留一段日子。”慕容御看向云子恒:“但现在有个人到江州来了。” “谁?”云子恒想起方才偏殿里传来的稚气孩童声音,错愕道:“不会是皇上来了吧!” “你以为我的伤怎么来的?”慕容御抬了抬手臂,“若非这个小子偷来江州,落入江州刺史手上,我又岂会受伤。” 云子恒无言片刻,笑道:“小孩子嘛,想你了跑到这儿来看你也是人之常情。” 想到慕容元昊的淘气,慕容御无奈的不得了,皱着眉头说:“他不能在此处久留,必须立即回京,你带他走。” “可是无忧——” “我负责。” 云子恒眉梢又是一挑:“你怎么负责,等你办完了事带她回京?” 慕容御垂下眼帘,淡淡说道:“我自有主意。” …… 偏殿里,年仅七岁的慕容元昊被禁军关在里面。 “我要吃糕点,我要喝茶!”慕容元昊提着嗓门喊,无人理会,索性大叫道:“有没有人啊,我要撒尿,我要尿裤子了,快点来开门!” 守门的禁军依然不为所动。 这位小爷鬼精灵的很,手段也多得不得了,他们早就心知肚明。 尿裤子也不行! “哎呦、哎呦,我撞到头啦,柜子跌倒砸我胳膊拉,哎呦——”小孩越叫越大声,还哭了起来:“唔唔……我手断啦,唔唔……”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 不信吧,这小主子金尊玉贵的,要是出点事情他们都得掉脑袋。 但信吧——上次这位小主子犯错被摄政王关,他也这样哭闹过,还说自己的腿断了呢。 可信度实在是不太高。 就在两人迟疑的时候,明无忧走上前去,“我能进去看看吗?” 明无忧是特别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将门给打开了。 里面的孩子猴子一样立即朝外窜,却被明无忧拎住了衣领揪了回来:“干什么去?!” “姐姐——”小孩子朝着明无忧嬉笑:“你帮我皇叔看过伤了吗?” “我认识你哦,你就是我皇叔画上的那个仙女姐姐,我皇叔还派人查过你呢,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人美心善医术好,开船行和镖行本事可大了,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姐姐嗳。” “不过你不要生气哦,我皇叔对你没有恶意的,他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但是他胆子又小,不敢跟你表白,所以就查你,了解你的喜好,想着有机会投你所好呢!” 明无忧忍不住低笑,心说:这小子嘴巴跟前世一样的甜。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慕容元昊,“说罢,你干什么坏事了?!” 前世他每次做错事,便来请自己为他向慕容御求情。 慕容御也当真卖她面子,只要她肯开口,总会从轻处罚。 “姐姐……”慕容元昊委委屈屈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调皮捣蛋鬼啊,第一次见面就觉得我干了坏事。” 明无忧轻声反问:“你没干坏事吗?” “……” 慕容元昊抿了抿唇,心虚地说:“我、我干了……我偷跑来,被那个江州刺史抓住,害得皇叔为救我受伤……”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那个人说带我去找皇叔,谁知道他是坏蛋!” 原来慕容御竟是这么受伤的。 明无忧微微皱眉。 前世慕容元昊没来过江州的,她是在京城摄政王府见过的这个孩子。 那时候,慕容元昊小心翼翼地躲在假山后面给她打招呼,还笑嘻嘻地和她说:“姐姐,你别被皇叔的冷脸吓到了,他人很好的!” 今生他怎么到江州来了。 “你是自己来的吗?”明无忧问:“还是和旁人?” “我当然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啊!”慕容元昊咋舌道:“京城到江州这么远,我又不认识路,肯定自己来不了啊!” “……”明无忧默默,“和谁啊?” “和——”慕容元昊刚要说话,忽然抿着唇看她:“我告诉了你,你能给我求情吗?你不知道,皇叔要罚我抄策论,策论好难,难死了,我不想抄!” “不说算了。”明无忧大致也猜到了,起身道:“你好好待着吧,我去帮你皇叔看伤。” “姐姐——” 慕容元昊立即抱住明无忧的腿:“你别不管我啊,我都那么夸你了,我白夸了!” 明无忧一呆,没想到他竟然还耍起赖。 “松手!”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慕容御冰冷的声音。 原本还缠着明无忧的孩子手一缩,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朝着慕容御赔笑脸:“皇叔。” 慕容御把明无忧牵到了自己身边去,瞧着慕容元昊说道:“明日你就启程回京去。” “什么?!”慕容元昊呆住,“我、我才刚来……屁股都没坐热……” 慕容御淡声道:“回去之前,一百遍策论抄完,冷骁,你寸步不离地盯着,如果他再又喊又叫就打手板,喊叫一次打一下。” 慕容元昊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那个,打了手板,手很疼的,这样是不是可以少抄几遍策论?” 89、朕回去就给皇叔赐婚 慕容御冷冷道:“一百遍。” “啊——”慕容元昊惨叫一声,哀求道:“皇叔饶命啊,抄一百遍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眼见慕容御转身就要走,慕容元昊立即转向明无忧哭喊:“姐姐救我!” 慕容御眉心微拧。 慕容元昊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立即就喊:“不是姐姐,是姑姑、姑姑救我啊,救我!” “皇婶!你救我!” “……” 明无忧心里噗嗤一声笑,被这一声皇婶喊的心花怒放。 这么上道的小孩,不救他一救,那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 “殿下——” 明无忧正要说话,却不想身后想起云子恒的声音来:“皇上可不能乱喊!” 云子恒面容带笑,声音温润:“明姑娘是子恒的妹妹,可不是什么皇婶。” 慕容御没有说话,但是视线转向了云子恒,有点儿意味不明的冷意。 “哦,你妹妹?!”慕容元昊叉腰:“你姓云,她姓明,怎么就成你妹妹了?半路认的吗?!” 云子恒:…… 慕容元昊梗着脖子说道:“我就是喜欢这个姐姐给我做皇婶,怎么云爱卿你是有意见吗?我要——不是,朕要提醒你,朕是皇帝!” “……”云子恒默默片刻,淡声说道:“微臣不敢有意见。” “这才像话!”慕容元昊下颌抬起,“你还不赶紧帮朕跟皇叔求求情?一百遍这是要朕的命!” 云子恒转向慕容御:“微臣帮皇上求个情。” 那姿态,带着几分散漫和敷衍。 “喂——”慕容元昊咬着牙说:“好啊,都欺负朕是小孩子,一个个想趴到朕的头上!” “唔唔唔,皇婶、皇婶,你救我啊,只有你对我好了,你快救我——” 一旁的明无忧拉了拉慕容御的衣袖,低声说:“一百遍是挺多的,可以少一点吗?” 慕容御皱眉。 明无忧摇了摇他的手臂,“看在……我救过殿下,刚才还帮殿下包扎过伤口的份上,好不好?” 慕容元昊也赶紧说:“皇叔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了!” “……” 慕容御瞥了他一眼,“八十遍,不许讨价还将,立即去抄!” “八十——”慕容元昊哭丧着一张脸。 望着离去的慕容御和明无忧,冷骁劝道:“要不是明姑娘开口,殿下恐怕还能给皇上加一百遍呢,您见好就收吧,安分地去抄。” “哼!”慕容元昊撇着嘴说:“皇叔现在是越发冷酷没人性了,一百遍啊,朕的手都得抄断!” “我的小祖宗!”冷骁赶紧捂住他的嘴,额冒冷汗地说:“您如今怎么什么都敢说了?仔细惹恼了殿下,让您后面的半年每天都抄书罚跪。” “放开朕、放开!”慕容元昊把冷骁的手从自己的嘴巴上拨开,没好气地说道:“以为朕喜欢惹恼他吗?谁要皇叔每日都是一张死人冰块脸!” “惹恼了起码能看点别的颜色!” “不过……”慕容元昊忽然摸着下巴,小大人一样地嬉笑道:“那个美人姐姐好漂亮,比皇叔画上好看多了,她真的是你妹妹哦?” 慕容元昊看向云子恒。 云子恒点头:“如假包换。” “那她就是战王的女儿啦?真好,朕回去就给皇叔赐婚,到时候有了皇婶,他就不会每日盯着朕了,哈哈哈哈——” 冷骁满脸黑青,“皇上,您还是先想想八十遍策论怎么抄吧,抄不完殿下真的会发火。” …… 明无忧和慕容御又回到了大殿里。 “殿下快到喝药时间了吧?”明无忧说:“我帮殿下去煎。” “不必。” 慕容御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桌案边的圆凳上,“那些事情有旁人做。” “那……好吧。”明无忧瞧他翻开奏本打算批阅,而桌上那叠奏本多的离谱。 明无忧忍不住把他的衣袖抓住:“你伤在右手呢,这么多的奏本,批完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势哪能受得了?” “奏本都很急,今晚必须送去驿站传回京中。” 不能为了伤势不批奏折。 若是旁人,他必定是不会说这种解释的话,但这人是明无忧。 明无忧说:“我帮你。” “我将奏本的内容念给殿下听,殿下告诉我如何批复,我原话写上去。” 明无忧认真说道:“殿下信我,我只帮殿下执笔,绝不多话,也不会将奏本之上的内容外传。” 站在一旁的冷云暗暗摇头。 不知道该夸赞明无忧这想法贴心,还是该说她无知。 奏本都是朝中要事,能送到慕容御这里来批的,更是要事中的要事,别说是明无忧,就是有些朝中重臣也不能接触。 批复奏折的事情,只要殿下能坐着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假手他人。 就算明无忧也不可能! 她等着慕容御毫不留情的拒绝明无忧。 却不想慕容御沉吟了一下,竟说:“好,来坐这儿。” 冷云直接呆住。 慕容御将太师椅让出了给明无忧,正要吩咐下人再搬一把过来,明无忧却勾住了他的手指,“椅子很宽的,殿下与我一起坐,这样看奏本快些。” 慕容御瞧了一眼,的确宽大,坐两个人也不是问题。 瞧着慕容御并不那么主动,明无忧拉着他直接坐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念了起来。 慕容御受伤的右手松垮垮地搭在椅背上,完好的左手撑着额头,视线一直落在明无忧的脸上。 鸦羽一样的睫毛忽闪,她念奏本念的很认真。 遇到大事要事,她会微拧着眉等他开口。 要是遇到言官弹劾骂嘴仗的本子,她也会无奈地摇头失笑。 慕容御偶尔回一句“可”,偶尔是一句“再议”,他头一次觉得,批奏折其实也是一件很有趣味,不那么枯燥的事情。 “这最后一个本子……”明无忧把内容念了一遍,“言官为江州刺史说项。” “觉得江州刺史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收集的证据也可能有假,要殿下……还江州刺史清白。” 慕容御懒懒道:“回他——爱卿所言甚是,不如这摄政王让你来做。” “……”明无忧一怔,“就这么回?” “嗯。”慕容御袍袖一动,环住明无忧的肩膀,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字不差把那句话写上去。 明无忧呆愣一瞬,看着那只覆在自己手上的大手。 他的手并不暖,有些凉。 也并不细腻滑嫩,因为曾上过战场,指腹和掌心都带着薄薄的细茧。 但握着自己的时候就是让人十分安定,心里也泛着愉悦。 而且—— 她没想到慕容御这样冷酷严肃的性子,竟然会怼大臣。 而且明目张胆在奏本上面怼。 90、对付皇叔得用兵法 过转念一想,慕容御这个人,前世除了在自己那里,何尝吃过亏? 不高兴了怼别人两句好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就从慕容御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 慕容御那浓密漆黑的剑眉之下,深邃的眼中带着几分慵懒,平素刚毅的唇,唇角此时微微上挑,瞧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察觉到她在看他,慕容御掀起眼帘也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接的那一瞬,似乎出现了一种看不到的黏缠丝线,把两人的视线系在了一起一样。 慕容御眼底的慵懒逐渐褪去,变成某种深沉的漩涡,像是要把明无忧裹进那漩涡之中,纠缠环绕。 看着他逐渐靠近的脸,明无忧心砰砰砰失速乱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可预期之中的亲吻没有落下来,反倒是颊边被他抚了一把。 慕容御的声音响起:“弄脏了。” 明无忧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他指尖一抹朱红。 慕容御淡声说:“批了一点奏本,倒是把朱砂都弄脸上了。” 明无忧呆滞。 原来他是帮自己擦脸,她还以为—— 羞恼和尴尬瞬间浮上心头,明无忧抿着唇别开脸,也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之中抽走。 “批完了。”明无忧绷着声音说:“可以让人送走了。” “嗯。” 慕容御懒懒地应了一声,唇角微弯,心情比刚才还要愉悦。 这份愉悦透过声音传递了出来。 明无忧察觉到了。 她慢慢转过脸,“你刚才在逗我。” 慕容御容色平静地装傻:“什么?” “……”明无忧咬了咬唇,“我今日得再给你上一课,和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不可以像方才那样逗她,她会生气!” “那你生气了吗?”慕容御凑近些许,“嗯?” 明无忧心里头一缩。 其实说生气,也未必有那么气。 倒不如说是女儿家的恼羞成怒更贴切些。 只是……先前这个人很笨拙啊,见了便是沉默,都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的样子。 去法华寺看风景,也不知道牵着挽着她的,可这会儿,他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这么几天而已,开窍了? 慕容御捏了个帕子,仔细地把她脸上那点朱砂擦拭干净,“你今日还有事吗?” 明无忧幽幽地看着他,忽然出其不意狠狠地吻了他的唇一下,退开的时候还在他唇角咬了一下,咬的挺重。 慕容御错愕。 明无忧就在这时拨开他的手站起身,“自然有事,镖行和百善堂每日都有事等我处理,我瞧殿下状态还算不错,先好好休息吧,我空了再来瞧你。” 眼见着明无忧提着裙摆迈出了大殿,慕容御下意识地抬了抬手。 他不想放她走,却又到底什么也没说。 “哎呀皇叔,你怎么这么笨呀!”大殿门口忽然伸出一只小脑袋来,“你叫她留下陪你啊!” 慕容御的神色瞬间恢复严肃:“八十遍抄完了?!” “没呢,但是已经抄了好多了,我出来找东西吃的!”元昊咚咚咚赶紧赶紧跑到慕容御面前去:“你明明喜欢她陪你啊,直接说啊!” “你是摄政王,要她留下她还敢走不成!” 慕容御面无表情:“出去。” 元昊无惧慕容御的冷脸,大大的眼睛眨巴着趴到桌案上:“那你要是不想用权势强迫她留下,你也可以用点小心机啊,干嘛这么木愣愣的。” “皇叔一向聪明,现在可一点都不聪明了!” “再敢废话抄回一百遍!”慕容御冷冷道:“出去!” “好凶——” 元昊鼓着腮帮子瞪了慕容御一眼,跺着脚出去了。 冷骁抹着冷汗上前来:“小祖宗,您怎么还敢去殿下面前触霉头?赶紧去抄策论吧,抄不完可有您好果子吃——嗳,小祖宗,您往外面干嘛去!?” 别看元昊年纪小,滑溜的跟泥鳅一样。 冷骁一个不留神就没抓住,让他给跑了。 冷骁赶紧追上去,到外面回廊的时候,瞧见元昊正跟一个婢女说话。 等他走近时婢女已经小跑着走了。 “您跟她说什么?”冷骁问。 “自然告诉她怎么把那个美人姐姐留下啊。”元昊双手背在身后,那动作小大人一样,“皇叔不主动,我怎么能不帮他呢?” “……”冷骁无语片刻,“您的策论还剩那么多,您还有空干这些闲事?” “这可不是闲事!”元昊瞪了冷骁一眼,“你也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就没听说过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吗?” “这、还扯上兵法了?!” “对付皇叔当然得兵法啊!”元昊得意地说道:“那美人姐姐是皇叔的心头好,只要她在,皇叔必定高兴,皇叔高兴了,那我撒娇求饶不就方便了吗?!” 冷骁一呆,喃喃道:“这歪理,乍一听还挺有道理。” “必须有道理。”元昊提着小袍子,站在栏杆上。 他拍了拍冷骁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冷叔叔,这就是为什么我是皇帝,你是护卫啦,多学着点吧!” …… 明无忧出了大殿,直接往行馆外面走。 行馆很大,要经过一个花园才能到门口。 明无忧刚进了园子,迎面碰上了白嬷嬷。 “明姑娘。”白嬷嬷给明无忧福了福身。 “快免礼——”明无忧连忙上前把她扶起。 白嬷嬷虽是仆人的名分,但与慕容御而言,是最亲的亲人,且在前世,白嬷嬷对她极好,她哪里受得住白嬷嬷行礼。 明无忧看到白嬷嬷身后的婢女端着托盘,便问:“这是殿下的饭菜吗?嬷嬷真是用心,殿下的伤势就得吃这样清淡的口味才好。” “是啊,都是老奴亲手做的。”白嬷嬷叹息道:“可惜殿下最近食欲不好,每一餐都只动几筷,就怕这些饭菜,他也未必能吃多少。” 明无忧眉心微微一蹙:“我给他诊了脉,一切稳妥,身体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就算是受了伤,慕容御的底子好,影响也不大。 “殿下身体的确不错,但最近江州的事情糟乱,殿下的心情可就未必好了。” 白嬷嬷柔声说道:“明姑娘,不如,你随老奴前去,劝一劝殿下,让他多吃一些?” “铁打的身子也耐不住不吃不喝啊。” 91、机灵可爱的小鬼 “好。” 明无忧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心里还念叨这慕容御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政务再糟心,也不能不吃饭啊! “姑娘请。” 白嬷嬷引着明无忧往前走,一路上温和地和明无忧说着话。 到了正殿前,白嬷嬷把饭菜送到明无忧手上,“劳烦明姑娘了,老奴还有些别的琐事,便不进去了。” “嗯。” 明无忧点点头,大殿的门被侍从推开后,她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长廊拐角处,元昊探出一只小脑袋,得意地笑道:“哈,成了!” 冷骁的脑袋在元昊的上面,心里一阵犯嘀咕:“明姑娘可是大忙人,走了必定是有事,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劝回来了?!” “当然是皇叔比其他的事重要啦!”元昊哼道:“这都不懂,怪不得你到现在都还没娶亲。” 冷骁:扎心了。 冷骁郁闷地说道:“小祖宗,您这么小小的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 “朕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元昊撒欢地往回跑,“不抄了不抄了,朕要吃好吃的,要睡觉!” …… 大殿里,慕容御见明无忧去而复返微微一怔。 “殿下。”明无忧把饭菜摆到桌上,布了碗筷,“先吃东西吧。” 慕容御走上前来,想问她不是有事离开了吗?但却没开口。 她能来陪着自己,慕容御当然高兴,何必说那个。 明无忧给他盛了粥,送到慕容御的面前去。 慕容御端起来,也不用勺子,直接把碗送到嘴边去,将一小碗粥喝的见了底。 明无忧又给他盛了一碗,还添了点心放在他面前的小玉盏里。 慕容御照样是喝光,小点心也都吃完了,一块不剩。 明无忧微愕:这是没食欲的人? 慕容御却看着她的表情会错了意,脸上浮起三分尴尬:“你……你饿了?” 明无忧:“……” 慕容御轻咳一声,别开脸:“我让人为你传膳。” 尽管明无忧再三表示自己不饿,慕容御还是坚持让人送了吃的过来。 明无忧象征性地吃了几块糕点,又盯着慕容御喝了药。 一来二去一个多时辰过去,明无忧才离开行馆正殿。 出去的时候,她看到柱子后面元昊探头探脑。 被她发现后,元昊还大大方方地朝她眨眼睛,俏皮可爱的很。 明无忧忽然想,什么慕容御食欲不好吃不下东西,估摸着是这个小崽子搞的鬼,想拖延时间不让慕容御检查他的功课吧? 真是个小机灵鬼! 明无忧无奈地摇摇头,漫步到了柱子边去。 “姐姐。” 慕容元昊站出来,大大方方地说:“我能这么叫你吗?我喜欢你。” 明无忧的心头一撞,有些发闷。 前世他第一次在摄政王府偷看自己被发现之后,他也是这么说的:“姐姐,我喜欢你,我以后能常来找你玩吗?” 他是个可爱机灵的孩子,明无忧第一眼也非常喜欢他。 但当她知道,这个人是乾国的小皇帝,是慕容御的侄子,所有的喜爱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承认自己是迁怒。 但她真的没办法,对一个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一团糟的男人的家人笑脸相迎。 她关门闭户,不想看到元昊。 慕容元昊送来的小玩意,好吃的点心,她也全部拒绝。 她拒绝他的善意,拒绝他的靠近,就像拒绝慕容御一样。 可这个孩子顽强的很。 她关门,他就翻墙。 她不要那些东西,他就大大方方地赏给其余人。 还嬉皮笑脸地问她:“姐姐,你喜欢什么你告诉我,我帮你找来!” 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她心里其实是讨厌不起来的。 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该恨的是慕容御,不是这个孩子。 而且那时候,看到这个孩子,她忽然觉得,自己逃跑有望。 她和元昊相处了一段日子之后,便让他带着自己出了摄政王府,结果却在街上遇到了刺客,元昊用自己的小身板护着她,被刺客在后背上砍了一刀。 昏在她怀中的那一瞬,慕容元昊紧紧抓住她的袖子,虚弱地说:“姐姐,你不要逃走,你逃了,皇叔会发疯的……” 明无忧僵在那儿,腿木了一样,使不出一点力起身逃跑。 慕容御很快找到了他们。 带他们回去之后,明无忧总算回神,坚持亲自给元昊看伤。 那一次,慕容御前世为数不多的朝她冷脸,捏着她的肩膀一字字说道:“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冲着他,他只是个孩子!” 还好元昊没有伤到要害,没过两日便醒了过来。 明无忧去帮他换药的时候,他一脸苍白却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他们说是你帮我医治的,姐姐,你的医术太好了吧?” 明无忧心里五味杂陈,勉强笑了一下。 元昊认真地和她说:“姐姐,外面很多刺客的,除了皇叔身边哪里也不安全,你不要跑行不行?跑了你会死的。” 后来,这个可爱的孩子死于宫变,死于逆贼手中,五马分尸。 回忆让明无忧浑身紧绷,发冷,眼眶也发酸泛红。 “姐姐?!”一只小手伸过来,在明无忧的眼前晃了晃,“你心情不好吗?” 元昊立即朝冷骁说:“快去请皇叔来——” “我没事。”明无忧很快地整理了情绪,蹲下身子和慕容元昊平视,“但是我不喜欢你叫我姐姐。” “为什么呀?叫姐姐不显得你更年轻一些吗?” 明无忧微笑着说:“你叫我姐姐,叫殿下皇叔,殿下岂不是也成了我的皇叔?我可不要做他的后辈!” “那我叫你皇婶!” “别——”明无忧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现在还早。” “现在还早——”慕容元昊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就是以后有机会的意思咯?” 明无忧有些感慨。 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聪明,这么懂呢? 元昊嬉笑着又说:“那我留着以后那么叫,现在……我就叫你姑姑好了,行不行?” “可以。” 明无忧点点头,“你的策论抄完了?” 慕容元昊瞬间垮下脸,“姑姑,你不可爱,哪壶不开提哪壶!” 策论那么多,他才抄了三遍,还得七十七遍呢! 92、摄政王并非理想夫婿 明无忧噗嗤笑了一声,轻轻拍着他的小脑袋瓜,“玩一会儿快去写,不然你皇叔会生气的。” “他为救你受了伤,手臂上一个血窟窿呢,你就算是哄哄他也罢,多抄几遍,嗯?” 元昊想了下,点点头:“姑姑说的不错,我这就去抄。” 说完,他转身往后殿走。 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姑姑,你能不能给我求个情?我不想回京城去,没有皇叔在,朝里的那些人每天都恨不得吃了我似的。” 明无忧微顿。 先帝早逝,慕容元昊登基的时候才三岁,要不是慕容御回朝亲自监国摄政,这孩子真是早被那些豺狼虎豹拆吃干净了。 慕容御在做摄政王之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北王,铁血手腕让人畏惧,能压得那些朝臣们一个个俯首帖耳。 但那些大臣多数是面服心不服。 如今慕容御在江州主理贪腐案,京城的某些势力肯定蠢蠢欲动,不会把慕容元昊这个儿皇帝放在眼中了。 “姑姑——”元昊上前来拖住明无忧的手摇啊摇:“你就帮我求个情吧,我想和皇叔一起回去,不想自己回去。” “反正我回去也没用,那些人又不听我的,还捏着嗓子装模作样跟我讲话,我好烦。” “这个……”明无忧沉吟了一下,“我晚些时候试试吧。” “谢谢姑姑!”元昊直接上前来抱住了明无忧:“姑姑你真是大好人!” “别谢的太早!”明无忧把他从直接怀中拎走,“未必有用。” “肯定有用!”元昊显然比明无忧还要有信心,“姑姑,只要你与皇叔说,皇叔一定会答应的,绝对!” 明无忧失笑一声,“好了,去写策论吧,我先走了。” 明无忧离开之后,慕容元昊蹦蹦跳跳地回去抄策论了,那姿态,跟先前臭着脸噘着嘴完全是两个样子。 冷骁看的直瞪眼:“同样都是抄策论,怎么现在能这么高兴?” “你又不懂了。”元昊老神在在地说:“我现在高兴是因为,我不必回京了,都不用回京了,抄几遍策论怎么了?!” 冷骁:我真的不懂。 …… 不远处的正殿门口,慕容御把方才的一幕看在眼中,玄黑色的广袖之下,手指微微蜷了蜷。 明无忧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傅柔的身上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那么如今,她对元昊的喜欢,会不会是为报复前世自己对她所做的一切刻意接近? 她可以报复他,要他的江山要他的命,甚至可以蹂躏他的心,但不能动元昊。 这才是他要云子恒带元昊走的原因。 元昊是哥哥唯一的骨血,他前世便没护住,今生不能再重蹈覆辙。 慕容御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正殿。 她若真来求他,留下元昊,他不会答应的。 …… 明无忧去将医官和船行的琐事都处理罢,回到明家与爷爷说了一声。 慕容御受了伤,可能她晚些还要过去江州行馆一趟。 明老爷子点点头,却有些诧异地说道:“无忧儿,殿下身边也不缺大夫,怎得受伤要你亲自照看伤势?” “这个……殿下先前不是救过我吗,我关照一下他的伤势也好还恩情。” “可是,你两年前也救过殿下。”老人慢吞吞地说道:“算起来,你们这恩情是不是还清了?” “……”明无忧顿了顿,“我被下药那次,殿下在行馆也算救我,而且江州的案子一直没牵扯到明家,也是殿下保着……” “对。他还在中秋送了五十二抬大礼,全是无忧儿喜欢的东西。” 明老爷子笑道:“你与殿下这救命的恩情,你来我往,似乎是越来越复杂,不太好算的清楚了。” 明无忧面容讪讪,“爷爷就是爷爷,吃过的盐比我吃的米面都多,已经看出些不寻常了。” 明老爷子没吭声,等着她继续说。 明无忧理了理思绪,“其实……我当初在观澜湖救他之后,心里就一直念着,还将他留下的玉船小心放着,也曾派沈总管打听过他的身份。” “只是他藏的好,我没打听到,渐渐就淡了。” “谁知道江州行馆那次,我又认出了他……他将我当做恩人画了像带在身边,还对我……也很好。” “爷爷。”明无忧抬眸,认真地说道:“我有点喜欢他。” “只是一点?”明老爷子扬了扬眉:“无忧儿,爷爷平素深居简出,并不代表爷爷老眼昏花。” “你们都出双入对了,你告诉爷爷只一点喜欢?” 明无忧说:“哪有。” “好吧。”明老爷子叹道:“爷爷换个说法,他都夜探我宝贝孙女的香闺了,如果真的只有一点喜欢,你会那么纵容,让他进出自由?” “……” 明无忧彻底没话了,尴尬道:“您怎么知道的?” “这是在明家,爷爷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明老爷子戳了明无忧的额头一下,“知不知道他是摄政王?” “就算你到京城去认回身份,真的能嫁给他,他以后也势必是要三妻四妾的。” “到时候你怎么办?无忧儿,不是爷爷反对你喜欢他,而是爷爷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如果困在宅院之中与人勾心斗角你不会快乐的。” “他不会有三妻四妾的。”明无忧肯定地说道:“绝对不会。” 明老爷子说道:“他这么跟你承诺的?爷爷相信,他现在是真心实意的,但男人这种东西……” “情浓的时候真心实意说的话,等热情过了,就会忘的干干净净,尤其是摄政王这种有权有势的男人。” “天家无情,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和权柄,婚姻都只是交易,妻妾只是放在院子里的摆设——” “爷爷不是危言损听,是想让你明白,他不是个理想的夫婿。” “我知道他。”明无忧认真说:“爷爷说的只是大多数男人,而他不是,也不会做出爷爷说的那些事情,真的,爷爷便看着吧,时间会证明一切。” 明老爷子瞧着明无忧这般坚定,知道她是铁了心了。 老人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明无忧的肩膀,“那行……但要记得爷爷的话,你不是笼中鸟,你的世界里也不是只有爱情,自私一点,不要爱别人太多,先爱自己。” 93、回忆凄惨而沉重 离开福寿园后,明无忧一边往自己的无忧阁走一边问:“最近这几日,爷爷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吗?!” “船行和医馆的事情现在都是小姐过问了,老爷子一直深居简出也没见过谁啊……哦对了!” 彩月忽然想起什么:“沈总管前几日离京前来与老爷子告辞,待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吧。” 明无忧便明白今日爷爷这番话是为何了。 想到沈清辞,明无忧的唇微微一抿。 谁有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沈清辞的心思? 有过现代那一世经历的明无忧是个务实的人,爱情什么的,有时候很缥缈,她前世是不怎么对这个东西感冒的。 她也曾想过,有婚姻的话,那就选一个喜欢自己,且自己不讨厌的人,以后的日子必定不会糟心。 沈清辞极其稳重,一心护卫明家和明家的产业,待人谦和有礼,长相也俊朗,是明无忧知根知底的人,除了沉默话少,几乎是夫婿的最理想人选。 可惜,她却阴差阳错成了慕容御的笼中鸟。 沈清辞为了救她自由,组织镖行的镖师数次夜探摄政王府。 有一次,被慕容御打伤后躲到了自己休息的寝殿内。 虽然只有短短片刻时间,但明无忧已经和他商议了逃离的方案。 为了让沈清辞顺利逃走,明无忧主动拥抱、亲吻了慕容御,那是她和慕容御前世为数不多的亲近,还是她主动的。 可惜……当时的她恨透了慕容御,那亲密与她而言极其糟糕。 后来,沈清辞顺利逃跑了。 明无忧按照计划和慕容御虚与委蛇,说自己好久没有坐船了,想看看江面。 慕容御那时眼眸深深地看着她:“我说过,只要是你喜欢的,你要求的,我都会为你办到,坐船而已很简单的,我立马安排。” 再后来,慕容御果然带着自己去了京都码头,准备好了船只。 那时沈清辞早已带着水上镖师们埋伏在了江面上。 天色略微暗沉之后,江面上出现一群黑衣蒙面的刺客,冲着慕容御的船飞射乱箭。 沈清辞他们就乘着那个机会跃了上来,要将明无忧带走。 慕容御怎么肯放?便和沈清辞带的人动起了手。 沈清辞虽然武功高强,江湖经验丰富,但是对上慕容御所带的暗卫和精兵还是稍有差距,而且慕容御的人还多。 没一会儿沈清辞等人就陷入包围之中。 明无忧心中急得不得了。 她知道,一旦沈清辞被抓,就算不死,也只能在牢里待一辈子了,慕容御绝对做得出来。 她后悔了。 明知慕容御实力强悍,权倾天下,竟然还蠢的以为靠自己手底下几个镖师就能带着自己逃出生天! 逃走了以后要去哪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慕容御想抓她,她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也得被堵回来。 她心里快速地思忖着,忽然惨叫一声,装作自己是被乱箭射中的样子跌倒在地。 慕容御果然分神,低喊了一声“无忧儿”便奔了过来。 可就在这时候,有几只乱箭忽然射向慕容御,一只刮破了他的脸颊,另外一只射中他的手臂,其余的两只被他侧身躲过。 他却也为了躲箭,靠在了船只边缘,被反应过来的沈清辞飞起一脚,逼得掉入了江中。 “大小姐,快走!” 沈清辞奔上前来,拉起明无忧。 明无忧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却不受控制地循着火把的光芒低头去看落水的慕容御。 船上太乱了。 只有几个人发现他落了水。 那几个人还被镖师们还跳上船的黑衣刺客围攻,根本没人能分神跳水去救他。 他不会水。 掉进去之后却连救命都没喊,只是死死地看着明无忧的方向,张嘴喊了两个字。 明明夜很黑,离得还那么远,可明无忧就是辨别到,他说的是“别走”。 那眼神仿佛一只手,把明无忧的心捏成了一团,闷的让她呼吸不顺。 她眼看着他越沉越深—— “大小姐,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沈清辞还在催促。 明无忧忽然回了神,却不是跟着他逃离此处,而是一把将沈清辞推开,跳入了江水之中。 慕容御得救了,即便昏迷也死死地抱着明无忧不松手。 沈清辞他们也走了。 那时的明无忧心中无限纠结,恨透了自己的反复无常。 明明不该管慕容御的死活,为什么还要救他! 这个把自己生活搞得一团糟的人凭什么要救?! 再后来,傅柔去看她,红肿着眼角,“说漏嘴”地告诉她,沈清辞和镖师们都死了。。 曝尸在城郊官道边,死状无比凄惨。 傅柔声泪俱下地与她说:“姐姐,你先不要逃了,摄政王他……他不会许你逃跑的,谁要是帮你跑,都会落到沈总管那个下场……” 傅柔后面还说了许多话,明无忧都没听进去。 明无忧只听到这句。 沈清辞和那些镖师的死是慕容御做的,他杀鸡儆猴,让自己看到帮助她逃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那件事情让明无忧对慕容御越发憎恨。 直到后来,京城陷落,她落入傅柔手上,傅柔才得意地和她说:“姐姐,你没想到吧,当年的刺客是安王派的,他本来是想借机除掉摄政王,没想到你又救了他一次。” “没办法呀,人既然派出去了,当然不能无功而返,所以,那批刺客就把沈清辞那波人虐杀了。” “你即便什么都不做,但只要你憎恨摄政王,摄政王便要分心,我们便有机会。” “姐姐,多谢你帮我们。” …… 回忆凄惨而沉重。 明无忧的心里有些闷,忍不住停下脚步,扶住走廊的柱子。 “小姐?”彩月忧心地上前扶着明无忧,欲言又止:“您、您是不是生沈总管的气了?沈总管他不是故意去与老爷子说那些的。” “他也是为了小姐好。” “嗯。” 明无忧淡淡应了一声。 她不是生沈清辞的气,她憎恨的是前世愚蠢的自己。 明无忧扶着主子歇息了一阵,轻轻地吸了口气:“备车吧,还去行馆。” 她答应了元昊要为他求情的。 94、叫声好听的 去行馆的一路上,明无忧的脸色都有些冷。 彩月不敢说话,坐在一旁帮明无忧打着扇子。 到了行馆的时候,已经黄昏。 守卫已经认得明无忧,这次不需露出信物便恭敬地请明无忧进去。 大殿的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慕容御抬眸看到明无忧的时候,眼底微光闪过。 她心情不好? 怎么了? “殿下。” 明无忧轻唤了一声,漫步上前去,眉心带着些许褶皱:“怎么又坐到桌边来了,奏本不是都批完了吗?” “……看书。” 慕容御回了两个字,随手把书本丢下,“你用晚膳了吗?” 没等明无忧回答,彩月就小声说:“小姐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呢。” 明无忧只有早上吃了点东西,整个白天基本都在慕容御这里帮忙批奏本,回去明家见了爷爷,又马不停蹄的过来行馆,哪儿来得及吃东西? “……” 慕容御想起那会儿送来的东西自己一口闷,都没问她要不要吃,她说不吃回家,他也放她走了。 结果就是一整日没吃? 慕容御的心里有些懊恼,也有些自责,一边牵住她的手一边朝外吩咐:“嬷嬷,准备饭菜。” 白嬷嬷会心一笑:“老奴明白。” 彩月也赶紧懂事地退到一边去了。 慕容御带着明无忧到桌边去坐下,迟疑地问:“怎么不吃东西?” 心情不好? 为什么不好? “不太饿,然后就忘了。”明无忧笑着说:“不过正好,这会儿可以和殿下一起用晚膳。” 慕容御抿了抿唇,“嗯”了一声两人便没话了。 很快白嬷嬷送了饭菜来。 晚膳做的比较精致,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荤素搭配极好,有汤还有点心。 白嬷嬷亲自给明无忧和慕容御二人都填了粥,嘱咐明无忧说:“无忧姑娘,烦请您盯着点殿下,让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要用受伤的右手。” 明无忧微笑着应:“好。” 待到白嬷嬷退下后,明无忧果然坐近了一些,认真说:“不可以用右手。” 慕容御:…… 好在他以前战场上也是经常受伤,左手吃饭也不是没有过,便点点头用左手拿了筷子。 明无忧瞥了一眼暗暗想,要是会撒娇的男人,这不得借机让她喂? 不解风情的木头! 明无忧这一整日,只有早上吃了粥,现在当真是饿了。 瞧慕容御左手进食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明无忧也认真吃东西去了。 等吃饱喝足了,明无忧转向慕容御说:“能不能把他留下,我是说,那个叫昊儿的小孩子。” 慕容御端茶的手微微一顿,“你知道他是谁吗?” 明无忧当然知道。 但她其实不该知道。 所以,明无忧沉默了一下,才说:“他叫殿下皇叔……是殿下的侄儿?” 慕容御转向明无忧:“他是皇上。” “他不该在这里。” 明无忧唇抿了一下,“他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再回去的话,路上很危险的。” “而且他那么小,奏本也不必看,都是送到此处请殿下批过,他就算是回去的意义也不大。” “再说了,殿下不是把江州刺史那群人都拿住了吗?这里的事情没几日便要结束了,到时候一起回去也是一样的。” 慕容御放下茶杯,刻板道:“不行,他明日就得走。” 云子恒亲自护送,安全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明无忧说的其他理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明无忧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就拒绝,一时愣了一下。 慕容御凑近明无忧:“知道他是皇上,你一点都不惊讶?” 起码要装作诧异吧,做戏难道不是要做全套。 “我……” 明无忧微僵。 因为她最近和慕容御太亲近了,有些事情都忘了掩饰。 这会儿,慕容御视线锐利,明无忧十分紧张地别开眼,可转瞬又反应过来,自己心虚什么?! 她回过头去,无所畏惧地迎上慕容御的视线,“他只是个孩子,皇上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况且,我早猜到了,有什么可惊讶的。” “殿下。”明无忧牵住慕容御的手:“让他留下吧,好不好?” 她轻轻地捏着慕容御的指腹,面含祈求。 慕容御僵硬地别开脸:“不行。” 明无忧并不退缩,凑到他面前去,还双手捧着他的脸转过来,“他很想你,看你一眼你就将他赶走,孩子心里得多难受?京中全是豺狼虎豹,他那么小,没你在身边哪能安心?” “你把他留下好不好?” 慕容御很想说不行,但却抿着唇,看着明无忧说不出来。 明无忧又说:“我很喜欢他,我不是殿下的恩人吗?殿下说,我可以提任何要求的,就算是为了我把他留下,行吗?” 慕容御心里咯噔一下,“你……喜欢他?” “嗯。” 明无忧点头,认真说道:“他好机灵,我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子,太讨人喜欢了。” 慕容御陷入沉默。 他努力地想从明无忧的眼睛里面看见算计,看见报复。 可是那双剪水双瞳一眼扫去清澈见底,只照见他略有些冰冷的脸,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就好像,她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一样。 慕容御原本很坚定的心又开始动摇。 他握住明无忧的腰,将她揽到自己膝上来,鬼使神差地说:“叫声好听的。” “……”明无忧一呆。 慕容御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高兴了就让他留下。” 明无忧耳珠微红,心砰砰砰砰加快跳动。 这厮刚才还一脸麻木,现在怎么就这么会了! 两种状态简直切换自如,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殿下……”明无忧迟疑地唤了一声,思忖什么是好听的。 慕容御不满地咬了咬她的耳珠,“叫阿御。” 明无忧心头瞬间一酥,忍不住抓住他腰间的衣服,“阿、阿御。” 慕容御轻笑,热气喷薄在明无忧的耳贝处,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朵,“结巴了,我不高兴。” 耳朵被呼吸呵的有点痒。 明无忧躲着他的碰触,领口内的玉船掉了出来,落在她淡紫色的衣襟上。 慕容御看在眼里,眼神幽沉。 她必定是日夜不离身的戴着吧。 95、浅浅引诱 慕容御的手圈上了明无忧的腰。 他忽然更愿意相信,明无忧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报复,是因为看到了他的好,喜欢上了他。 缩在他怀中的明无忧自然不懂得他千回百转的复杂心思。 “阿御。”她浅浅喊了一声,还在他唇角落下个吻:“阿御。” “这回高兴吗?” “还差一点。”慕容御收回自己的思绪,低头,唇轻轻碰了下明无忧的唇,碰过既离,却并未退开太多,而是以鼻尖碰触着她的鼻尖。 呼吸交融,浅浅引诱。 明无忧被他撩拨的有些意乱,攀着他的肩膀不满道:“你变坏了。” 慕容御笑了,弯起的唇角以及眼底的暖意都让明无忧把持不住。 明无忧果断地把他的脖子勾住,拉近两人的距离,扎扎实实吻了上去。 慕容御回应着她的热情,克制着自己想把她拆吞入腹的冲动,浅尝辄止,也等着明无忧主动退开。 “现在呢?高兴吗?”明无忧气息不稳地问。 慕容御的手抚上了明无忧的脸:“让他留下!” …… 得知消息的元昊高兴的直接蹦了起来,抱着明无忧说:“就知道姑姑去求肯定有用,姑姑天上地下最厉害!” “你吆。”明无忧揉了揉元昊的小脑袋,“策论抄多少遍了,嗯?” “姑姑——”元昊瞬间垮下脸,“这么幸福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提煞风景的事情?” 策论可不就煞风景?! 明无忧朝前走了两步,看到桌面上已经摆了一叠纸,上面都是元昊抄的策论。 大约有二三十张的样子,字迹和慕容御的很像。 有几张非常的工整好看,其余大多比较潦草,看得出来这孩子耐心不足。 元昊凑上前来:“好姑姑,漂亮姑姑,仙子姑姑,是知道你最好了,你再帮我和皇叔求求情,让我别抄了行不行?我都抄了这么多了!” “才二十多遍,还差好多,我手腕都肿了!” “来。” 明无忧把他的手腕牵起来,温柔地说:“我瞧瞧。” 元昊赶紧把手藏到了背后,“不用瞧、不用瞧!” “姑姑是大夫,医术还不错,肿了就该让我看看,我推拿一下很快就好。” “真的不用!”元昊躲闪了两下,小声说:“我骗你的啦。” 抄书而已,他抄的还很快,怎么可能手肿? “骗人可不是好事。”明无忧拍了拍他的脑袋:“我们做事情,要么就不做,既然开始做了,那我们就把他做好。” “……”元昊鼓了股鼓腮帮子,“非得抄啊。” “你想留在江州,这八十遍必须抄完。” “八十遍并不多,认真抄写,记住策论内容的同时,还能练练字,磨砺心性。”明无忧认真又说:“等你抄完了,我带你出去吃喝玩乐,高兴高兴,你看行吗?” 元昊到底是孩子心性,听到说可以吃喝玩乐,顿时高兴地点头:“行!” 明无忧强调道:“但前提是,你那八十遍必须是认认真真抄完的,不能敷衍。” “好!”元昊下颌一抬:“朕说了要抄当然得好好抄,君无戏言!” …… 明无忧出来后,白嬷嬷候在一边,朝着明无忧行了个礼:“时辰不早了,老奴安排了车马送姑娘回去。” 方才一番温存之后,明无忧又帮慕容御换了药,还盯着他去休息了,才到这边来看元昊。 明无忧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殿下睡得还安稳吗?” “挺好的。”白嬷嬷感慨道:“殿下已经好久没睡的这么早了,多亏了无忧姑娘陪着。” 虽然殿内也熏了安神的香料,但白嬷嬷却清楚,那些香料所起到的效用微乎其微。 慕容御能睡得那么沉,全是因为明无忧陪伴。 明无忧说:“他的伤不致命,但却也不轻,还得劳烦嬷嬷细心照看,盯着他点,免得他不将伤势当回事。” “老奴明白。” 明无忧便坐上了马车回明家去了。 …… 元昊说话算数,一夜未睡,到了第二日果然把八十遍抄好,还规规矩矩地坐在小凳子上,等着明无忧前来检查完,然后带他去吃喝玩乐。 明无忧一早陪爷爷用了早膳,说了会儿话,上午往百善堂走了一趟,接近晌午才到行馆中来。 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云子恒准备上车。 明无忧瞧了行馆门前的车队一眼,“大哥你要走吗?” “是。” 云子恒点头:“京中有些琐事需要回去处理……我把清风留在你身边,你若想好了入京的事情,与他说一声,他会传信给我。” “清风是大哥身边得力的人,就让他随着大哥回去吧,不必留下。” 明无忧笑着说道:“我想好了会自己传信给大哥的。” 云子恒知她极有主见,也只得说:“那好吧。” 顿了顿,云子恒又说:“你或许现在更喜欢江州一些,但只要你入了京,你一定不会后悔的。” “父亲与我和几位弟弟盼你盼了好些年了,战王府不会让你吃一点点亏,你到了京城,也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记住了。”明无忧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快启程吧。” 云子恒深深地看了明无忧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快点!” 行馆内,白嬷嬷沉着脸皱着眉,催促两个婆子把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女弄到了车上。 那少女嘴巴被堵住,唔唔唔地挣扎个不停。 等将她装车妥当,白嬷嬷转向云子恒的车前,温和道:“这一路上,她就劳烦世子照看了。” 云子恒应了一声,队伍启行。 走了好远,明无忧都能听到马车里唔唔唔的挣扎声。 明无忧挑了挑眉。 如果没看错,方才被五花大绑的那个女子是白嬷嬷的女儿白笛吧? 那鬼精灵的小姑娘……前世便上树打鸟下水摸鱼什么都干,还和元昊关系极好,想来这一回元昊能跑到这儿,便是随她一起来的。 但她显然没元昊的好运,有人求情让她留下了。 “无忧姑娘。”白嬷嬷转过脸来,面上已经恢复温柔慈爱,“老奴准备了午膳,请进去吧。” 96、须得宽衣处理 明无忧微笑着,也不多问,点点头便随着白嬷嬷一起进去了。 慕容御正在检查元昊的策论。 元昊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乖巧的很。 看到明无忧进来,他立马朝着明无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张着嘴无声喊:“姑姑!” 等明无忧走到桌边时候,慕容御随手将那叠策论收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去休息吧。” “好的。”元昊乖乖应罢,先规规矩矩后退了两步,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立即撒丫子跑了出去,还朝着里面喊话:“姑姑,我等你哦!” “这孩子。”明无忧无奈地笑了一声,转向慕容御。 慕容御穿着一身玄黑色滚金边的常服,配上他那张龙章凤姿,天人一样的脸,简直要贵气四溢,“你答应他什么了吗?” “哄了哄他罢了。” “怎么哄的?” 明无忧正捏着他的手腕搭脉,没吭声,等搭完了才说:“说要买糖给他吃呢,小孩子嘛,都是受哄的。” “你换药了吗?”明无忧转向慕容御问。 “正要叫冷云进来。” “那我来吧。” 明无忧坐在慕容御面前,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细嫩的小臂,却略微有些不好下手。 慕容御昨日穿的是广袖的衣裳,袖子挽起来便能处理伤口了,但今日的衣裳是束袖的,袖口紧窄,要换药可得宽衣才行。 “殿下。”明无忧去扶他:“你起来一下。” “好。” 慕容御非常配合地站起身来,还伸开了手臂。 明无忧把他的腰带拆下,解开外袍,小心地将衣袖从受伤的手臂上褪了下去,然后卷起轻软宽松的绸缎中衣,皱眉说:“明日不许穿这么紧的衣裳,万一勒到伤口怎么办?” 慕容御眼帘微垂,瞧她认真地盯着伤口那关心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微微一勾。 他就爱看她担心自己,着急自己的样子。 明无忧把伤口重新清洗上药后,陪着慕容御将今日的奏本也改了。 不盯着他实在是怕他不将身体当回事乱搞。 下午些,元昊哀怨地扒在大殿门口喊:“姑姑、姑姑,好姑姑,美人姑姑,仙子姑姑……” “听到了。”明无忧与慕容御说:“我带他出去转一转。” 慕容御眉头微皱。 明无忧以为他是担心元昊的安危,“你派几个人暗处跟着保护就是,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去偏僻的地方,就在街上走走。” “……” 慕容御抿了抿唇,“好。” 在元昊兴奋的笑声中,明无忧被他拉走了。 大殿内很快安静下去。 慕容御坐在书案后面,拿起方才看过的书想继续翻。 中午奏本批完之后,便是明无忧陪着他看书了。 明无忧说他手受伤了,不好握着书本翻,自觉拿了书念给他听。 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原本枯燥的书本都变得有滋有味,可这会儿这书怎么都是看不下去。 慕容御告诉自己,自己一定是太担心元昊的安危了。 慕容御问:“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回主子,离开行馆前听到明姑娘说去南市街。”冷骁回话:“不过离行馆稍微有些远,算时辰现在应该还没到。” “过去。” 慕容御丢下两个字便起身往外。 冷骁诧异道:“去南市街吗?可是章云尘马上就到了。” 章云尘是慕容御调来收拾江州烂摊子的人,等了好几日,今早收到消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会到行馆来。 慕容御步子滞住,片刻后,又回到了大殿。 冷骁发现,殿下进到大殿之后,浑身上下似乎都泛着一股子郁闷。 …… 马车上,元昊顺着车窗朝外看,新奇地哇哇大叫。 “这个小玩意好精巧啊,酒楼里面飘出的味道也好香……哇,这可比宫里的御膳香多了……” 明无忧揉了揉他的脑袋:“等会儿在外面不能说宫里。” “好!” 元昊头也没回:“要说家里嘛,我懂我懂——姑姑,你要带我去哪儿玩?”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明无忧悠悠地打着团扇,瞧着元昊兴奋的小身子,破有些感慨。 这孩子才七岁,正是最顽皮的年岁,却要被拘在宫中不得自由,也难怪一跑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了。 南市街是江州这边比较热闹的集市,小摊贩非常多。 到了街前停下马车,明无忧带着元昊下来,元昊那双眼睛发着光一样地缠到人群里去了。 明无忧把他的手牵好:“不能乱跑知道吗?” “知道知道!”元昊胡乱答应了一声,心已经早飞没了。 明无忧把他的脸转过来,“你要是出一点点事情,姑姑和保护你的这些人脑袋就没了,你是小男子汉,不能拖累别人的,对不对?” 元昊张了张嘴,认真地说:“我知道,我走慢点,如果看到好玩的,我就告诉姑姑。” “这才乖!”明无忧笑眯眯地说道:“你与我说,我们一起去,我不会拦你的。” “嗯!”元昊用力地点了点头,两人便在闹事街区逛了起来。 这里是江州贩夫走卒最为聚集的地方,小摊贩云集,有卖小玩意的,买各色小吃的,还有卖艺耍把式的。 一条街三里多的样子,每天都是人山人海。 元昊兴奋的很,走到每个摊子前基本都要停留,这一趟逛下来,太阳都落山了。 明无忧问:“饿不饿?” “饿!” 元昊点头如捣蒜。 逛了这一条街,他太高兴了,只顾着看都忘了要吃的。 明无忧说:“那我带你去清风楼吃东西。” 马车又转道清风楼,要了饭菜。 等元昊吃饱喝足,时辰已经不早了,但这小子还兴奋地想去玩。 明无忧捏了捏他的小鼻子:“你得回去了,不然你皇叔会担心你,你看外面,都这么晚了。” 元昊站在窗口朝外瞧了一眼。 天色很黑,路上的行人都没几个了。 他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那好吧。” 然后又很快说:“咱们约明儿!明儿继续!” “行!”明无忧笑盈盈地应了,带着元昊坐车回到了行馆。 时辰已经太晚,她犹豫了一下,没进去,吩咐马车折回明家去。 她晚上还要陪陪爷爷呢。 97、很乖很好带 明无忧因这一日逛的太久,回去陪完明老爷子直接栽到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第二日一早起来正要洗漱,仆人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大小姐,那位冷统领来了。” “嗯?” 明无忧一怔。 冷骁忽然前来,难不成是慕容御的伤势有什么反复? 明无忧急忙说:“快请进来!” 哪知冷骁进来的时候,竟带着元昊那小机灵鬼。 元昊从冷骁身后探出身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明无忧:“姑姑,我兴奋地都睡不着,所以早早就找你来啦,你欢迎我吗?” “当然!”明无忧想着原来是虚惊一场,松了口气:“你等会儿,姑姑整理一下再带你出去。” “好呀。” 冷骁朝明无忧行了个礼:“小公子今日就麻烦无忧姑娘了,末将还得回去殿下身边听候差遣,公子和姑娘的安全由冷枫负责,他现在人在府外候着。” “好。” 明无忧点点头:“你去忙吧。” 冷骁退下后,元昊便在院子里转转看看。 很快,明无忧整理好自己出了房门,元昊小跑上前,小嘴抹了蜜一样地说:“哇,姑姑你好漂亮,这身蓝色的衣裙好配你啊,简直像是仙女一样。” “仙女姑姑,你今日带我去哪里玩呀?” 谁不喜欢嘴甜的小孩子啊,明无忧被哄的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她习惯性地揉了揉孩子的头,“姑姑早上要陪爷爷一阵子,一起用早膳,然后姑姑的爷爷身体不舒服,姑姑还得针灸,等照看完爷爷,再带你出去怎么样?” “啊?”元昊愣了一下,“这样啊……那我们一起去吧。” 话落,元昊直接跑到了外面,“左边还是右边?” 明无忧本想让他在自己的无忧阁待一会儿的,但看他这自来熟的模样,似乎带过去也没什么,“左边!” …… 福寿院里,一老两小一起吃着早膳。 元昊喝着自己的粥,还不忘给明无忧和明老爷子夹糕点,笑盈盈地说:“姑姑家的糕点好好吃啊,我就借花献佛咯,老先生多吃点。” 明老爷子一开始见他还也有些诧异,一顿早饭吃下来,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孩子。 他又聪明又活泼,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喜欢。 早饭结束,元昊蹲在院子里看花草,好奇宝宝一样询问这个那个。 忠叔便上前去给他解释。 明老爷子靠在窗口的软塌上,明无忧正在为他扎针。 “这是谁家的孩子?” 方才进来之后,明老爷子都没来得及过问,就吃上早饭了。 明无忧捏针的手一顿,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他叫元昊,复姓慕容。” “慕容——”明老爷子差点从软塌上蹦起来,失声道:“那不就是当今——” 他震惊地看着明无忧,头上原本扎进去的针因为他忽然的动作抖了好几抖,瞧着有点滑稽,“无忧儿,你在跟爷爷开玩笑?” 皇帝跑他家来了! 明无忧还从没见过爷爷这样子呢,忍不住失笑道:“瞧把您吓得……不用怀疑,他就是。” 明老爷子震惊地看了明无忧两眼,又看向外面的小孩子。 怎么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和皇帝如此近距离接触。 明无忧温声说:“来,坐好,您的针没扎完。” 明老爷子木愣愣地被明无忧拉了回去,继续扎针。 等针灸结束的时候,明老爷子总算回过神来,“爷爷是不是该过去给他请安行礼?” 明无忧笑说:“他是微服出来的,不必行礼。” “是吗?”明老爷子又问:“可他既是那位,怎的又会在咱们家……” 皇帝,身份贵重,但有的时候也是烫手山芋。 一旦出事,牵连一堆人。 明老爷子有些顾虑也是正常的。 明无忧安抚道:“他想在江州转转,正好我很熟悉江州的一起,他便过来了,爷爷放心吧,他很乖很好带的,我心里有数。” 明老爷子思忖了良久,想起前几日和明无忧说起关于摄政王的事情,又慢慢静下心来,点头说:“那你……认真招待,不可大意,也不能莽撞。” 免得冲撞了圣驾获罪。 …… 离开明家之后,元昊拉着明无忧问道:“姑姑,老爷爷身体不舒服的厉害吗?要不要我叫京里的太医过来给老爷爷看看?” “那些老头子们虽然都迂腐的很,但有两个医术还是很好的。” “不用。”明无忧笑着说道:“谢谢元昊为我爷爷着想,但我爷爷的身体我心中有数,自己可以帮他调理的。” “那就好。” 元昊点点头,忽然说:“姑姑,我听说你在江州开医馆,什么样的?我能不能去看看?” 这个当然是没问题的。 而且今日明无忧本也打算找个时间过去一趟,因为最近要囤积药材了,她须得看一眼。 马车转向百善堂,到门前下车后,明无忧吩咐彩月去帮元昊买零嘴,自己就牵着元昊进去了。 “大小姐!”李杏林上前行了个礼,看到慕容元昊的时候也客气地颔首。 明无忧一边上楼一边问:“可有什么棘手的病人?” “这几日都没有,堂内的大夫能应付。”李杏林随着明无忧到了二楼雅阁,拿出个信封:“这是这一批药材采购的单子,大小姐过目。” “嗯。” 明无忧点头,先把元昊安顿到一旁坐下,给他到了润喉解热的香茶,才自己去看那单子。 一边看,明无忧和李杏林一边议事。 元昊坐在一边听到他们在说冬天到了要赠药的事情,视线就一直落在明无忧的身上。 等李杏林走了后,元昊问:“姑姑,为什么要送防冻的药膏?” “江州这里的天气湿冷,冬天有一些贫苦百姓会冻坏手脚生疮,那种疮呢,不要命,但是非常的痒,越挠越痒,有时候一整晚都被折腾的睡不着觉。” 明无忧把彩月买的零嘴送到元昊面前,又说:“我开百善堂之后,每年冬天都会让人做些平价好用的药膏,赠给那些人,也会教他们煮草药洗手洗脚来治疮。” “哦……” 元昊点了点头,诧异地说道:“可以姑姑,你为什么要教他们?” 98、皇叔对你日思夜想 “我学医就是为了救人。”明无忧淡淡说道:“我喜欢救死扶伤。” 在现代那一世,她的外祖母是一位隐世的老中医。 明无忧小时候随着外祖母生活过一段日子,就喜欢上了草药为伴治病救人的日子。 后来回了城市,父母为她做了规划,学习车船。 但她心里始终不想放弃学医,所以用自己所有空余的时间攻克了双学位。 平日里她是国立造船科研机构的研发人员,闲暇时她也是华中医院的特聘医生。 既没有辜负父母的期盼,也圆了自己的梦。 “哦。”元昊又说道:“可是人是贪心的,你送一次药,那些人难保不会赖上你,隔三差五的来你这里,你这医馆可怎么开下去?” 明无忧笑道:“所以啊,我也教他们辨认草药,他们可以从山上采药拿过来换银子和药。” “白送的只是一少部分,给那些确实贫穷孤苦,没有生活能力的人。” “我明白了。”元昊点了点头,问道:“那姑姑你还要在这儿忙吗?” “不了。”明无忧说:“你方才见过的人叫做李杏林,是百善堂的总管,他很能干,琐碎的细节都由他负责了。” 一开始,施医赠药,教百姓们辨别草药采来换钱,都是明无忧亲自去做的。 随着时间的积累,百善堂和百姓之间建立了信任,明无忧手底下也有了可信任的人,那些事情才分派下去由别人做。 元昊又点了点头,随着明无忧下楼的时候,眼神一直缠在明无忧的身上。 他先前觉得,这个姑姑就是漂亮些,救过皇叔讨皇叔喜欢些,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了解的太少了。 昨日去了闹市,今日就去了比较繁华一些的街市,看到的东西都很精致。 江州距离京城八百多里,风土人情略有不同,元昊见什么都新奇,这一日很高兴,时间也过的很快。 晚饭是在城南的细雨楼吃的,吃完天又黑了。 元昊笑眯眯地拉着明无忧的手说:“姑姑,我明儿还去找你!” “行!”明无忧很喜欢他,当然不会拒绝了。 送他回去后,明无忧回了明家。 …… 接下来的几日,明无忧都被元昊这小家伙缠的死死的。 江州的几条大街都逛了个遍,还去码头附近的明家镖行转了一遍。 镖行的人多数随着沈清辞入京城去安顿一切了,现在留的人很少。 但留下的那几人对待明无忧的尊敬程度,以及挺拔的身姿都让元昊咋舌。 他忍不住拉住身后一脸冷酷的冷枫悄声问:“你以前不是说,看人走路和身形就能知道他们的武功高低吗?你说说这几个人怎么样呀?” “高手。” 冷枫丢出两个字。 元昊又问:“什么样的高手?我的意思是,比起你呢,比起冷骁呢?” 冷枫思忖了片刻,又丢出两个字:“略差。” “哇!”元昊吸了口气,啧啧道:“你的意思是,这几个人跟你们的身手只差一点咯?姑姑身边的人这么厉害啊!” “在说什么?”明无忧从镖行里头出来,上前抚了抚元昊的小脑袋:“是不是饿了?” 最近这几日熟悉了,明无忧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动作。 元昊这个小孩子实在是太讨喜了,每次靠近他,她都忍不住想这样。 元昊也非常懂事,还用脑袋拱她的手呢,小动物一样,惹的明无忧越发喜欢。 “饿啦!”元昊认真地点头,“姑姑,码头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吗?” 最近他们几乎把江州这里的美食都吃了个遍,连那最昂贵的朱家庄园,明无忧也带他去了。 反正明无忧不差钱不是。 明无忧想了想,“这里是没什么有名的食肆了,不过船行那儿聘的厨师不错,咱们去船行吃吧。” “唔,好啊。”元昊拉着明无忧的手往外走,笑咪咪地说:“姑姑,你去你家船行是有事处理吧?” “呃……” 明无忧微顿,略有些不好意思。 她还真有事。 来镖行也是有事。 没办法,家大业大,即便底下有能干的管事负责,她也不可能躺在那儿数银子毫不过问。 “没事啦,带我转一圈正好能把你的事情处理了也挺好的,总不能一直被我拉着闲逛吧。”元昊懂事地摇了摇明无忧的手,“我正好还想去看看你那船行呢。” “我自小也没见过几艘船。”元昊撇嘴道:“京中的码头就几只船。” 明无忧笑道:“京中水脉单一,码头也并不大的。” 但江州这里的水脉四通八达,码头是京城那边码头的两个大,码头周边的船厂不少,渔家也很多。 明家的船行在这边也是数一数二的。 因为镖行是负责水上走镖,所以距离船行很近,都没坐马车。 明无忧就那样牵着元昊走了一小会儿就到了。 当元昊看到一眼也望不到头的造船坊时,瞬间瞪大了眼睛,“哇——” 明无忧瞧那可爱劲儿,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我去里面,你和冷枫到客房去休息一下,我已经让彩月通知师傅准备饭菜了,等会儿就送到。” “我也想转转。”元昊拉着明无忧的手撒娇:“我都没见过造船厂呢,我想看看。” 明无忧哪儿舍得拒绝他,“那跟我来吧。” 船行是明老爷子年轻时候就开起来的,明无忧年岁大一些接手之后又进行了扩大和改造,这些年明无忧认真经营,生意做的不小。 元昊一路跟着明无忧过去,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一路移不开视线。 明无忧和旁人说的那些关于造船的注意事项,船帆用什么材料,船桅用什么材料他完全听不懂。 但很确定一件事情——明无忧太厉害了! 元昊了解到的京中明无忧这样大的女孩子,多数还在闺中插花品茶逗乐子,从没有一个像明无忧这样的。 这会儿已经到了客房来休息。 明无忧带他洗了手,把饭菜摆好筷子递给他。 他却看着明无忧满眼亮光,有星星在眼睛里一样。 明无忧轻笑:“发什么呆?饿傻了吗?” “姑姑!”元昊崇拜地说道:“我忽然觉得皇叔好有眼光,像你这样厉害能干温柔又漂亮的姑姑,要是我我也喜欢你喜欢的日思夜想。” “嗯?” 明无忧挑了挑眉,拖着腮问:“你这么小,又懂得你皇叔喜欢我喜欢到日思夜想?” 99、皇叔好忙好可怜 “我当然懂啦!”元昊挺起胸膛,认真说道:“他把你的画像随身带着,走哪带哪,有不长眼的奴才弄脏了一点就惹得他大发雷霆,宝贝的很呢!” “还有啊,他还派了人查了你的喜好,给你搜罗了好多的医书啊,造船的书籍啊,船只模型啊——” “他搜罗的时候我还好奇呢,他怎么忽然对那个感兴趣,后来我才知道全是给你准备的。” “我皇叔这些年就没对人那么上过心,对我也没那么上心!” “那些东西他这次来江州的时候好像带了哎,你收到了吗?” “嗯。” 明无忧点点头,“收到了。” 慕容御前世便做了准备,只是来到江州还没想到怎么送到明无忧的手上,明无忧便中药出现在了他的九龙床。 失身之后,慕容御对她的好心看在明无忧眼中全都变了质。 他准备的那些书和船只模型明无忧也冷眼旁观。 这都是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明无忧是个务实的人,不愉快的事情她便不会一直揣在心里让自己难受。 而且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把前世的这些回忆丢到脑后,给元昊盛了饭:“快吃吧小机灵鬼,饿坏了你,你皇叔要找我麻烦的!” “才不会。”元昊咕哝道:“皇叔只会怪我缠着你,让你都没时间去看他了。” “嗯?” 明无忧没太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呀!”元昊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我饿啦,我说这个饭菜好好吃哦,我要多吃点。” 那乖巧机灵的样子啊。 明无忧又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那就多吃点儿。” 元昊低头,斯文地扒着饭,心里得意地哼了一声:我就要缠着姑姑不让她去看你,气死你,谁叫你要我抄那么多策论呢?! …… 江州行馆 这几日慕容御都和章云尘以及其他几个新调派来的官员商议江州的事情,每一日从早议到晚。 今日总算事情有了定论,章云尘也接手了江州一切政务,开始清查官场。 官员们离去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白嬷嬷带着晚膳进来,温和道:“殿下请用膳。” “元昊回来了吗?”慕容御揉了揉额角问。 “没呢。”白嬷嬷回:“不过这几日都是这个时辰回来,今日应该也不会太晚。” 这说着话,外面就响起元昊机灵的笑声:“皇叔,你在说我吗?我回来了呀!喏,今儿我和姑姑去城郊码头了哦,姑姑给我买了好多贝壳,特别好看呢。” 元昊把一串漂亮的小贝壳拎到慕容御面前晃啊晃,“皇叔,你觉得好看吗?!” 慕容御揉额角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朝着慕容元昊看过去,目光幽幽,沉默无语。 元昊得意地说道:“姑姑带我去了她家船厂,船厂好大,船好多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船……” “她还让船厂的师傅做饭菜给我吃,饭菜好好吃哦。” “对了,还有这个,小海螺!”元昊献宝似地把海螺递到慕容御面前,唯恐他看不清楚一般地摇晃着。 “据说这是姑姑前两年随船出海的时候得来的,是姑姑的宝贝!我求了好久姑姑才给我。” “还有——” 元昊还要从怀中拿东西,慕容御冷冷说:“够了!” 那张俊朗的脸上冷气蔓延,吓得冷骁和冷云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 慕容元昊却睁大眼睛问:“皇叔你不要听我说了吗?!” 这个东西可是姑姑带给你的哦。 “去睡觉!”慕容御冷声说:“现在,立刻马上!” “哦。”元昊乖巧地点点头,“那我就去睡觉了呀。” 他乖乖转过身,刚要往外走,看到桌上饭菜又忍不住停下脚步,“皇叔还没吃晚饭哦……” 慕容元昊叹了口气,“我是姑姑陪我吃的呢,她一直帮我夹菜,盛汤,特别温柔,我都多吃了好几碗饭,吃的小肚子圆鼓鼓的。” “姑姑还帮我揉了揉呢。” “哎,皇叔好忙好可怜,还得自己一个人吃饭。” 话落,元昊摇头晃脑的走了。 慕容御一口气哽在喉间。 他觉得手好痒好痒,好想把这个臭小子抓过来揍一顿! 冷骁和冷云忍不住又后退了好几步,退到大殿门口去了。 白嬷嬷面上有些无奈。 皇上还真是懂得踩殿下的痛脚呢。 明知道殿下这几天忙于公事,都和无忧姑娘好几日没见了,心烦气躁的很,他还故意一直说无忧姑娘对他多好多好。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瞧着慕容御坐在桌案后生闷气,都不往桌边挪步,白嬷嬷犹豫着要不要劝慕容御吃东西。 从晌午到现在一直忙公事,可是没吃东西没喝水。 慕容御却忽然起身往外走:“饭菜撤了吧!” “殿下,您——”白嬷嬷追了两步。 慕容御遥遥丢下一句话:“我出去。” …… 福寿院里,明无忧给爷爷按摩了头部的穴位。 老人在那力度始终的按摩之中睡了过去,明无忧给爷爷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大小姐——” “嘘!”明无忧对忠叔低声说:“小声些,爷爷睡了。” 忠叔连忙点头,等到了院外,才低声说道:“老爷最近这个月晚上睡的好了很多,白日里的精神也不错,多亏了大小姐日日盯着针灸按摩。” 明无忧笑道:“我不盯着谁盯着?” 爷爷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忠叔说:“大小姐孝顺是好事,但老爷一直觉得大小姐这样太累了些。” 既要亲自照顾老爷子的身体,还要兼顾百善堂和船行镖行,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明无忧这样忙碌,明老爷子怎么能不心疼? 忠叔恳切地说:“大小姐就把按摩的手法教给老奴吧,这样晚上老奴照看老爷就好,小姐也能多点时间休息。” 明无忧想了想,“我总有忙到顾不上的时候,总不能让爷爷一直等我来再按摩吧,也好,从明日我便把这手法教给您。” 离开福寿园后,明无忧顺着长廊往自己的无忧阁走。 今日奔波一日,现在腰腿胳膊都有点不舒服,明无忧一边走一边轻轻活动着。 彩月说:“小姐,有封沈总管的信呢,今日一直没顾上交给您。” “嗯?拿来我看。”明无忧一边接过来一边说:“约莫是京城安顿的事情吧,也不知怎样了。” 100、吃醋 彩月瞧着明无忧看了一会儿,唇角弯起露出笑意,忍不住问道:“小姐,沈总管把事情处理的很好吗?” “嗯。”明无忧点点头,“沈清辞到底是沈清辞,办事妥当着呢。” 明无忧把信收起,继续往前。 “小姐!”彩月忽然惊呼一声,一把握住了明无忧的手臂。 “怎么了?大惊小——”明无忧慢吞吞地抬头,看到彩月朝着一个方位瞪着眼睛,便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一愕,唇瓣开合间吐出个“怪”。 下一瞬,明无忧眉眼含笑地小跑上前,停在那男人面前,“殿下,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夜凉如水,慕容御一身玄色锦袍,束着墨玉高冠,静静地立在回廊下,身后无护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在此处站了多久。 慕容御沉默不语。 他的手抚上明无忧的嘴角,轻轻摩挲过那弯起的弧度。 他的心里在比较,明无忧的笑容是看到自己的现在更甜美,还是刚才说起沈清辞的时候,那一抹笑意更加愉悦。 他的手指带着细茧,稍微有些粗糙,摩擦过明无忧滑嫩的肌肤,有点儿痒。 明无忧忍不住抿了抿唇瓣,柔声询问:“是我的嘴巴上有脏东西?” 这声询问唤回了慕容御的神思。 他回了神,也把自己的手收走,“没有。” 夜色太沉,回廊里的灯光很暗,瞧不出他的真实心情来,但也感觉得到,这会儿的慕容御心情算不上愉悦。 明无忧想了想,将他的大手握住,拉着他往自己的无忧阁走。 慕容御什么也没说,亦步亦趋地跟着。 等到了无忧阁内,明无忧帮他倒茶,“是案子的事情不顺利吗?还是有什么别的烦心事?” 慕容御说:“没有。” 案子再怎么烦心,他都有办法处理,唯一能让他心情起伏不定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明无忧罢了。 他现在吃元昊的醋,也吃沈清辞的醋,十分的不舒服。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这些不满。 而此时,明无忧这样温柔的态度,也没有抚平他心里的不舒服,还缺点什么。 他觉得自己度量又小又敏感。 真糟糕。 慕容御有些郁闷地闭了闭眼睛。 “殿下。”明无忧的询问声又在这时响了起来:“你的伤口最近感觉怎么样?” 慕容御张开眼。 他没太听清楚明无忧问了什么,只捕捉到两个字——伤口! 一句话就顺势说了出来。 “那伤口有点可怖,我想起你前几日看了我的伤,怕你晚上睡不着觉,所以来……看看。” “……” 明无忧呆了呆,这是什么答非所问? 慕容御话一出口也意识到了不对,但说都说了,只能尴尬地别开脸,立即说道:“伤口无事。” 噗嗤。 明无忧没忍住失笑出声。 慕容御心里更加尴尬,面上也更加僵硬,只觉得自己好蠢,顿时便甩袖起身想离开。 “等等!” 明无忧小跑过去,堵在门口挡着他,眉眼含笑地说:“殿下好可爱。” 看伤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竟然现在才想起说伤口可怖,怕她晚上睡不着,这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 慕容御一脸僵硬,因那“可爱”二字死死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殿下呀……”明无忧不等他发作,便低声开口:“你就不会说,你是想我了,或者你的伤口有点疼,想让我帮你看?” 非要找那么蹩脚尴尬的理由。 慕容御窘迫地别开脸,想说点什么,但硬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明无忧心中微叹,大胆地凑上前去,“想抱抱吗?” 慕容御立即看向她。 明无忧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开口,声音又柔又媚:“想接吻吗?据说,亲密接触可以让人心情愉悦。” 两人身高所限,其实明无忧踮着脚也靠不到他耳畔。 那香软的呼吸是撒在慕容御下颌处的。 慕容御的下颌也是瞬间绷紧,如何抗拒的了这样的甜蜜靠近。 大手掌上了明无忧的腰,慕容御眼眸沉沉地看着她,等着明无忧靠过来。 明无忧却停在呼吸交融的位置不动了,“殿下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慕容御哑声问:“什么?” “一个饿惨了的人。”明无忧的手抚上他的脸,细细地描画他的眉眼,解读他眼底的那些深沉:“你的面前摆着一份你自己钟意的饭菜。” “你很想吃,可你却偏要克制,等着盘子里的饭菜自己跑到你嘴巴里面去。” 他的眼神很沉,明无忧不太能辨别清楚他的想法。 但从他的肢体反应感觉得到他在克制。 前面有好几次亲近,他都是这样,非常地克制。 她不知道慕容御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不喜欢。 这样的他,让明无忧觉得若即若离,心像是吊了起来,七上八下并不安全。 “可是食物……怎么会自己跑到你的嘴巴里?” 明无忧想用唇碰碰他的唇角,无奈他太高碰不到,便只能用鼻尖划过他的唇线,悠悠地说:“你不想和我亲近吗?” 慕容御快到了自制力的临界点,捏在明无忧腰间的手收紧,额头甚至也沁出些许细汗。 他喉结滚动,哑声说道:“你说过,你会主动。” 他就是贪恋她主动。 那样才会让他觉得,她是真的喜欢他。 “你忘了吗?”慕容御追问。 明无忧微眯着眼打量着他,从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小心翼翼,也看到了期待。 他在等她靠近。 “你想做什么、要什么都行,只要是你,我都允。”慕容御的声音低沉而魅惑:“再靠近一点点——我想你主动靠近我。” 那种眼神直白也迫切,看的明无忧心头猛然一酥。 这谁受得了?! 明无忧心里方才冒出来的那点不高兴消失的一干二净,踮起脚来够不到他唇的身高问题也都不是问题! 她猛然一跳,双臂紧紧抱住慕容御的脖子,唇狠狠地捻到了慕容御的嘴巴上。 慕容御托着她的腰抱着她。 吻从唇上辗转到脸上,眼角,下颌,最后到了颈项。 明无忧轻轻咬了慕容御的喉结一下,柔柔地说:“你好会撩。” 慕容御不太懂得这是什么意思,但猜到大致是在夸他吧。 他喉间溢出低沉的笑,一路抱着明无忧送到了软软的床榻上去。 101、慕容御的贞操观念 他要起身,明无忧却抱住他的颈子不许他走。 慕容御的手撑在她的脸颊边,眼底含着些许雾气般弥漫的欲色,以及些许疑问。 明无忧用力把他往下拉,翻身将他按在了自己的床褥之间。 慕容御有些许错愕,“你——” 明无忧的唇落了下来,亲吻的间隙轻轻地说:“你不是喜欢我主动吗?我其实也喜欢。” 喜欢这种为所欲为的感觉。 而且今日她有点小冲动,想看看,他到底能忍到什么份上。 是不是她干什么,他都能由着她上下其手? 明无忧现代那一世忙于攻克学位,穿来便只有慕容御一个男人,说起来算半个雏儿。 亲吻都是笨拙的,这会儿心里想撩拨他,奈何不太会,唇在他脸上流连了一圈儿之后,循着心里的渴望,顺着他的竖领把手划进去。 他锦袍下面是墨色轻软的绸缎中衣,因为腰带束着,上衣略紧,明无忧的手探不进去,便隔着中衣摸索而过,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 慕容御喉结滚动,身体却紧绷着,死死地盯着明无忧的脸。 “真的都允啊。”明无忧轻笑着,素白好看的手一路沿着腰带往下划。 她的心扑腾扑腾地跳着,其实并不太敢,就是单纯地想看看他,是不是到了这个份上还能由着她。 慕容御面色一变,当然不可能由着她了! 他一把握住明无忧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拉下去,手掌一抬,边上的薄被飘起,落到了明无忧的身上,把明无忧的脸也给盖住了。 等明无忧把被子拉下来的时候,慕容御已经稳稳地坐在床边。 明无忧捏着被角笑:“不是什么都允吗?” 慕容御抿着唇,沉沉地看着明无忧一时无话,但耳朵却是红了一大半。 就那么看了半晌,他快速别开脸,“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慕容御沉沉地说着,又补充道:“只有我的妻子可以。” 明无忧挑了挑眉:“殿下是在为您未来的摄政王妃守清白?那你诱我吻你抱你又算什么?” 自然是因为将你当做妻子人选,你才能上下其手! 但这话慕容御当然不会说。 他别开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明无忧坐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追问:“我算什么?” “……” 慕容御沉默着。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方才的话。 他们已经这么亲密,他却说要妻子才可以更深入的碰他,他怕明无忧觉得他没有真心,玩弄与她。 可直白地说等她做妻子,他着实是说不出来。 他看着明无忧挑起的眉梢落下,眼底的笑意也逐渐散去,心里忽然一急,紧紧将她揽在怀中。 明无忧的心情有点复杂。 她忽然不太确定,慕容御到底对她是个什么心态了。 就那么相拥了一阵子,明无忧心中暗暗一叹,把自己那复杂的心情压了下去。 “我帮你看看伤。”明无忧说。 慕容御揽着她的姿势分毫不动,也不吭声。 明无忧轻推着他:“殿下,你不会睡着了吧?” “没。” “先把我松开。” “……”慕容御沉默一瞬,不太甘愿地把她松开。 “到桌边去坐。”明无忧拉着他到了桌子边上,帮他把外衣宽了,挽起宽松的中衣袖子,给他检查伤口恢复情况。 慕容御侧着脸,看到她的表情认真,动作轻柔而仔细,心里忽然有些闷。 他不喜欢她这样,把自己当成寻常病人,而她自己是医者的这种相处状态。 他喜欢她媚眼如丝地撩拨他,抱着他,靠近他,笑着与他说话。 “明无忧。”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不同,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明无忧看了他一会儿,浅浅地应了一个“嗯”,便拆开裹着伤口的纱布,拿了药箱来清理,然后重新上药,“我让元昊给你带了一罐特制的药膏,是舒痕止痒的,抹了会舒服很多。” “什么时候带的?” “今儿分开的时候。”明无忧拿了干净的纱布来,慢慢缠上他的手臂开始包扎。 慕容御眉心微皱。 元昊根本没提! 臭小孩! 伤口很快包扎好,明无忧帮慕容御将衣服穿好,坐到了他对面一步远处的圆凳上,“贪腐案的事情,我能问问现在怎么样了吗?” 慕容御自己心里郁闷着,但她的问题却舍不得不回答,慢慢说道:“快结束了。” 贪腐的事情,从江州的根上就坏了,所有官员沆瀣一气,账册是假的,报给朝廷的税务也是假的,大小官员贪污接近十亿两白银,是整个楚国几乎五年的赋税总和。 脏银由那个妙卉师太帮江州刺史藏匿,现在脏银已经追剿回来封箱,等过几日便要押入京中去。 明无忧又问起人员处置。 慕容御说:“严惩。” 江州刺史死罪难逃,其余大小官员按照涉事深浅依律法处置。 傅明廷涉嫌勾结贿赂,死罪可免,但也得流放三千里充军十五年。 明无忧唇角微微一勾:“他该有此报。” 外面响起更夫的梆子声。 明无忧说:“快子时了,殿下,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你恐怕还有许多的政务要处理呢。” “……” 慕容御沉默地看着明无忧,明显感觉到她现在比自己刚出现的时候要平静了许多。 他不太想走,唇瓣蠕动。 “殿下还有事?”明无忧问。 慕容御深吸了口气,艰难道:“没……你、你也早点休息。” 话落,他有些复杂地看了明无忧一眼,转身走了。 明无忧到窗边去,顺着半开的窗户缝隙,看着慕容御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眉宇之间隆起些许疑惑。 说对她无感吧,他的表现分明不是。 说他对她情深义重吧,他却又别别扭扭的。 为什么? 难道当真是如她上次的猜测,慕容御是个贞操观念很重的人,因为前世他们发生了那件事情,所以他对自己才那么执着。 而今生他们之间没发生那件事,所以他对她的感情变淡了? 明无忧想了片刻,有些无语地轻嗤了一声:“要不要这么离谱?” 102、贪官斩首 明无忧思忖半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床榻上睡下了。 慕容御回去之后,却是彻夜不眠。 一整日几乎水米未进,他却也并不觉得多饿。 白嬷嬷准备了夜宵送来,温声劝道:“殿下,多少吃一点吧,您还受着伤呢,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撑得住。” “嬷嬷。” 慕容御表情略有些茫然地说道:“你说,我要怎么对她才好?” 白嬷嬷哪能不知道,那个“她”说的就是明无忧? 她温柔慈爱地说:“瞧着明姑娘对殿下的关心程度,她很喜欢殿下,殿下对她也恋的紧,你们二人是两情相悦,心里想怎样对她,便怎样对她就好。” “你不懂。” 慕容御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轻轻揉着额角。 他总觉得明无忧对他的喜欢,有些缥缈。 习惯了被拒绝,被厌恶,这份喜欢也觉得不太真实。 他明明很想沉溺其中,却每每告诉自己不要沉溺,等她一点点走近他。 白嬷嬷哪里懂得他千回百转的心思,便只能劝他用些宵夜。 慕容御心情不好,勉强吃了一些,这一晚上基本没怎么睡着,四更天便起身,召章云尘前来议事。 …… 元昊照常缠着明无忧。 明无忧处理完百善堂的琐事之后,会带着元昊吃喝玩乐。 很快到了九月下旬,今日天气有些阴沉,元昊人也有些犯懒,吃饱喝足就躺在百善堂的雅间里打哈欠。 “姑姑,今日的病人好像不多哎。” “嗯。”明无忧正在配药,“天气不好,出来看病的人自然少。” “唔,是哦。”元昊懒懒地说着,看了明无忧一会儿,爬起身来托着腮瞅她:“姑姑,这是你给我皇叔配的药膏吧?” “你最近都让我带了好几罐回去了,你为什么不自己送给他啊。” “他忙。”明无忧微笑着看了元昊一眼,“每日从早忙到晚,我若是再去打扰,他岂不是都没时间休息了?” “那倒是。”元昊点点头,“江州这里的事情好复杂,我旁听了两日,根本听不出头绪,还好有皇叔,不然这个龙椅我怎么坐的安稳。” 明无忧笑意微敛。 是啊,他是一国柱石,没有他,这江山风雨飘摇。 明无忧垂下眼,把药膏装进白瓷的罐子里,交给元昊,又说:“今日北市街口贪官斩首,去看看吧。” “好啊。” 元昊本来是想去看的,但因为和明无忧在一起所以没提。 他觉得,姑姑一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肯定不喜欢看人砍头吧,谁知道她竟然主动说要去哦。 …… 马车摇摇晃晃着,很快到了北市街口。 当上到街口那细雨楼三楼雅间的时候,元昊才知道明无忧是早早就定了座的。 元昊不禁有些咋舌,“姑姑,你为什么会想看这个?” “你瞧。”明无忧没回答,而是指着不远处说:“那些贪官全都押来了。” 元昊赶紧跑过去,顺着窗户朝外看。 十八辆囚车排成一条长龙,边上穿着黑甲的禁卫军骑马护卫。 沿街的百姓将臭鸡蛋和烂菜叶疯狂地丢向那些官员的囚车,一个个咒骂着官员们的恶行,也歌颂着摄政王的雷霆手段。 “这些狗官,这几年祸害了多少条人命,荼毒了多少百姓,今日终于罪有应得了!” “要不是摄政王殿下亲临江州查案,这江州还不知道要黑暗多少年。” “就是,摄政王就是我们乾国的天,乾国的地。” 那些贪官们被押下囚车,刀斧加身,有的怕死的脸色发白的哭喊求饶,百姓的臭鸡蛋和烂菜叶毫不留情砸了那些人满头满脸。 “时辰到,行刑!” 今日的监斩官章云尘是新上任的江州刺史,冷脸无情地丢下令牌。 刽子手们刀斧斩落,十八颗人头飞了出去。 让百姓们怨声载道的贪官们死无全尸,大快人心。 有百姓跪下高呼摄政王千岁,然后接连一大片都是高呼千岁的声音。 那些声音里,全是对慕容御的敬畏和尊崇。 “皇叔……”细雨楼三楼的慕容元昊喃喃说道:“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像皇叔一样,有雷霆手段,让天下万民臣服。” “会有那一天的。”明无忧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温柔地笑道:“我相信你。” 元昊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眼底一片星光闪烁,竟忽然就自信起来,觉得自己当真会有握紧权柄,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好了,都结束了。”明无忧又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今日天气不好,晚点可能要下雨,我早点送你回去?” “嗯。” 元昊点点头。 明无忧带他上了马车,一路送他到江州行馆,把他放下。 这时候天已经下起小雨。 明无忧把马车里的伞拿出来,撑好才交给他:“快进去吧。” “好呀。”元昊乖巧地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姑姑,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今日那些贪官都斩首了,皇叔肯定不忙的,你们都好久没见了,说说话啊。” 自从那天晚上,她和慕容御在无忧阁分开之后,的确再未见过。 她忙于百善堂和造船的事情,慕容御也忙于案件审理,以及清洗江州官场。 明无忧其实也有点想见他。 但她却淡淡一笑:“不了,姑姑还有点事情。” “哦。”元昊点点头,低声问:“姑姑,你和皇叔是闹矛盾了吗?” “没有。”明无忧微笑,“你快进去吧,姑姑这就要走了哦。” “那好吧……”元昊只得进了行馆,走了三步又忍不住回头。 这一回,明无忧已经放下马车车帘,车也转头离开了。 元昊咕哝道:“肯定是皇叔惹姑姑生气了,皇叔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姑姑他怎么舍得惹她不高兴?!” 他为明无忧鸣不平,打着伞一路小跑到大殿去,想跟皇叔要个说法。 “皇叔、皇叔!”他跑进去,却见大殿内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凑没有。 “皇上回来了!”白嬷嬷温和地上前来,“头发有点湿呢,老奴先帮您熬一碗姜汤驱驱寒气。” “皇叔人呢?!”元昊追问。 “殿下啊——”白嬷嬷一边拉着元昊往外走一边说:“方才就出去了。” 103、我在等你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明无忧托着腮,顺着车窗看了会儿。 街道上有百姓在奔走,还有人小声议论着方才贪官污吏被斩杀的事情,看起来大家的表情都很振奋。 是那种被长久压迫之后忽然解放出来的振奋。 在政事上,慕容御似乎比前世还要滴水不漏啊。 明无忧唇角微微勾了勾,心道:他这摄政王从来不是绣花枕头空架子,反倒是那些贪官,那些反臣,太把他们自己当回事了。 以为慕容御不敢。 可九岁上战场,十八岁监国摄政的慕容御从不畏惧任何人挑衅。 他自有能耐手掌乾坤。 “殿下总算忙完了,今日或明日怕是要来找小姐的。”彩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咱们不要在船行逗留太久,等会儿早点回府吧,小姐。” “……” 明无忧神思被拉了回来,眼底神情略微有些迷茫。 彩月的话让她想起上一次见到慕容御时候的情形。 她觉得现在的慕容御对她的感情没有那么深沉了。 或许,他有点喜欢她,但并不爱她。 历经前世,真正体会过那种沉重的她特别明白,克制不住的才是爱,真正的爱从来都是不正常的。 如果一个男人,能时刻对你保持清醒,保持克制,能够压抑,那么,那不叫作爱。 爱是不清醒的,是控制不住的,是失魂落魄、胡思乱想。 也是惦记,是心疼,是想见面。 爱的本质是付出,占有欲、敏感和不清醒。 粘人、吃醋多疑和莫名其妙,都是爱的附属属性。 爱是不会理智的。 可慕容御太能压抑自己的感情,太能保持清醒和克制。 这和前世的他差别太大。 明无忧扯了扯唇,笑容有些无奈,也有些涩。 当她体会过那种深沉,面对如今的慕容御,就变得患得患失,畏首畏尾起来。 人真的容易贪心,总想要更多的爱。 而在此时,她自己其实都不能分辨,自己对他算是喜欢还是爱。 感情真是个复杂的事情。 明无忧不喜欢患得患失,轻轻吸了口气,努力想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想想现在面对的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 云家的书信已经来了好几封了,说京中一切准备妥当,问她何时进京。 她原本是打算和慕容御一起去的,现在却已经不这么打算了。 一起前往的前提是情根深种。 若没有那份深沉的关系,她跟着他进京算怎么回事? 她打算自己去。 因为傅柔已经变卖产业暗中进京了。 她不可能让傅柔好过。 彩月贴身照看明无忧,自然是发现了最近明无忧和慕容御之间的不对劲,所以说那个话缓解一下明无忧的心情,哪知明无忧没吭声,表情还冷淡不少。 彩月也不敢多说,又说起府上其他事情,还念叨起无双来。 “无双姐姐也不知去忙什么了,这次离府竟然一年都没回来。”彩月低声说:“她是不是不回来了?” 明无忧淡淡说:“她忙。” 彩月“哦”了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了城,到了船行前面停下来。 此时雨已经下的很大,彩月跳下车说:“小姐稍等,我去拿伞!” 车上的伞方才给了元昊了。 从门前到船行的客房好一段路,彩月想,明无忧要是走着去肯定淋湿了。 “等一下!”明无忧喊她。 彩月却已经快速跑进了雨幕之中,眨眼进了船行大门。 明无忧无奈,只得等在车上,以免她一番辛苦白费。 她打算放下车帘,退回马车内,却在视线微转的一瞬陡然停住动作。 不远处,一个一身玄色锦袍,腰束昆山玉带的男子撑着一柄黑伞迈步往这边走来。 便是没看到他的脸,明无忧都已经认出,那是慕容御! 他怎么在这儿? 慕容御漫步上前。 船行这里都是泥土路,他那黑色绣如意云纹的云靴踩在坑洼之中,溅了不少泥泞。 等到了马车近前,伞沿微抬,露出他那张脸。 墨发束的一丝不苟,今日他没有戴象征身份的高冠,而是戴了一只小巧简单的墨玉小冠,别着墨色的发簪。 束袖的锦袍十分合体,勾勒出宽肩窄腰。 雨幕沉沉。 明无忧也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一晚自己压着他,手指描绘过他身前的触感,手指就忍不住蜷了蜷。 明无忧抿了抿唇,按骂自己一声“好色”,面对着慕容御的那张脸却温柔平静,“殿下怎么在这儿?” 慕容御说:“等你。” 明无忧有些意外,“你来这里等我?” 她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公务,来巡查,或者是什么。 “嗯。”慕容御一点头,把伞朝她递来。 明无忧下意识地接过。 接完又反应过来,自己拿他伞做什么,彩月已经去取了。 可慕容御却双手一伸,稳稳地把她抱了下来。 “殿下!”明无忧低呼一声,连忙攀住他的臂膀。 慕容御抱着她,朝着船厂内走,淡声说:“打好伞。” “……哦。” 明无忧呆呆地看着他,不懂得他怎么莫名其妙跑到这儿来干这莫名其妙的事情,她又不是没脚? 但她到底是没扭捏地跳下来。 进到船厂大门的时候,彩月正好拿了伞朝外跑,瞧见他们二人嘴巴瞬间张大。 “哪边?”慕容御询问的声音唤回了彩月的理智。 彩月连忙说:“殿下随我来。” 一路穿过回廊,到了休息用的客房内,慕容御才把明无忧放到了圆凳上。 明无忧侧脸收了伞,有些迟疑地把伞放在桌上。 她的眼角余光扫过,看到慕容御的云靴,袍角都沾染了泥污,而自己的白色裙裾,白色绣鞋一点污渍都没有。 再往上看,他的袍摆上也有些许泥点,肩上垂着的黑发拧成了几股,是刚才雨水打湿的。 而她……被护的很好,一点雨丝都没落到身上。 明无忧微抿着唇,心里像是有只小猫在抓,迟疑了一瞬,吩咐彩月:“快去准备姜汤送来。” “是。” 彩月先上了一壶热茶,才快速起身离开。 明无忧倒了杯茶,送到慕容御的面前去:“喝点儿。” 104、明无忧,我很想你 “嗯。” 慕容御应着,将茶水端过抿了两口,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半垂着的眼眸之中,带着些许迟疑。 他来见明无忧,是有话要说的。 但见到了人,他反倒束手束脚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起这个话头。 明无忧拿了个干净的毛巾来,朝他递过去,“把头发擦一擦。” “……” 慕容御沉默着,看着明无忧那只素白好看的手,脑海之中忽然闪过前日偶尔听到元昊说的话。 “会哭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你懂不懂?” “姑姑那么忙,我要是不缠着她陪我,她根本没空想我嘛!” “皇叔好笨啊,自己不主动,还在这儿郁闷,郁闷完了还要冷着一张脸吓唬旁人,好没意思!” “你说他是不是不会撒娇服软?我要是他,我定然每日都让姑姑离不开我寸步。” 慕容御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地想,要与明无忧撒娇服软,怎么个撒娇服软法? “殿下?”明无忧瞧他不接,忽然想起他一路抱着自己过来……他的手臂还伤着,是不是痛了? 明无忧有些懊恼,自己怎的反应这么迟钝。 他明明有伤! 她抿着唇上前,轻轻握了握他受伤的右臂,“感觉怎么样?” 慕容御一愕。 明无忧按压了一会儿:“要不我帮你看看吧,把衣服宽了。” 她把毛巾放在一边,伸手去探他腰带,但又想起那日他说过“只有妻子”可碰的话,指尖还未触及那昆玉腰带,明无忧又把手缩了回去。 “殿下自己宽。” 慕容御忽然反应过来。 他一把握住明无忧的手臂拉扯,将她抱在自己腿上,手臂轻轻圈住她。 慕容御的下颌点在明无忧的头顶,“明无忧,我很想你。” 明无忧没想到他竟说这个。 重生而来,他克制的很,这种直白表达思念的话他根本没说过。 “你、你怎么了?!”明无忧直觉他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手探上他的额头想摸一摸。 他是不是发烧了。 “我想你。”慕容御沉沉地说着,抓下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在明无忧诧异抬头的时候,他的唇往下,贴在明无忧的唇上,轻声询问:“可以吻你吗?” 明无忧脑子里一根神经突突直跳。 他干什么! 他不是克制的很吗?怎么忽然这样! 然而他问的非常君子,却根本没等明无忧回答,便控制不住心里的冲动。 这种靠近让人着魔。 他把吻落在实处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自己先前到底是怎么克制,怎么诱着她先下嘴的,这根本就是一件克制不了的事情。 明无忧回过神,下意识地推他,想要问清楚。 但慕容御卸下了心里的那把克制的锁,吻的又凶又重,揽着她的肩膀,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的怀里一样,根本不放。 明无忧微弱的抵抗毫无用处,又因为心底深处其实想念他,片刻功夫便忘了抵抗,软软地任他予宇欲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稍稍松开了些许对明无忧的钳制,揽着她,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碰着她的唇。 他的手轻抚着明无忧的脸颊,看她面色红润的像是苹果,真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原来放肆的亲近如此令人舒畅。 手臂滑下,慕容御的手落在明无忧的腰间,轻轻地抚触着她的腰窝,唇凑到她耳边唤:“无忧儿。” 明无忧心里一片酥麻,耳贝也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地躲闪着。 慕容御唇微勾,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 两人就这么拥着,慕容御没有放开她,下巴点在明无忧的肩窝。 良久良久,两人的气息都恢复了平静。 明无忧试着推他,他还是不放手。 明无忧瓮声瓮气地说:“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吧。” “不是。”慕容御快速否认,稍微放开了明无忧一些,对上她水雾一样的眸子,认真又说:“不是。” 明无忧直直地看着他:“那是什么?” “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慕容御极为认真地说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诱你抱我吻我,是因为你在我心里,是我喜欢的人。” 明无忧呆住。 他是来表白的?! 慕容御这段时间想了很多。 自己根本就逃不开明无忧的一切。 他已经陷入深渊,爬不出去了。 什么克制,什么压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若即若离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受,所以他今日来了。 那些原本似乎很难开口的话,如今当真说出来,便如同一个匣子忽然被打开,匣子里的东西再也按捺不住。 “明无忧,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想每日看到你,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京?” “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到了京城,你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我都纵着你,可以吗?” 明无忧哪里受得了这个,心里一阵狂跳。 可是想到他前面莫名的克制,还有那日,亲近时候他说的那些话,让自己郁闷了这么好久,心里又不想简单答应便宜了他。 明无忧悠悠地看着他,淡声说:“殿下把我当什么?来江州的一趟露水姻缘吗?!” 慕容御没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那眼中一汪柔情,差点把明无忧溺死在里面。 明无忧唇微抿,忽然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好是没趣。 她别开脸,“你当真什么都纵着我?” “嗯。” “我把摄政王府点了你也纵着?” 慕容御眼底笑意浮动:“你不会。” “……”明无忧默了默,这种离谱的事情她当然不会了。 但慕容御这么笃定地说不会,她又忍不住挑衅道:“我无法无天起来我自己都害怕,你又知道我不会了?我可能真的会!” 慕容御认真想了一下:“如果点了,那我便住到你府上去,与你挤一挤。” “不问我的罪吗?” “你这么温柔乖巧的女孩子,能去点我的王府,必定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我该自己反省自己,怎么可以问你的罪?” 明无忧笑出声来,得寸进尺地问:“我如果把天捅破了呢?” “我把它补起来。” 慕容御带着细茧的手指挑起明无忧的下颌,“明无忧,你无论做什么,我都纵着,便是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 那语气无比认真。 明无忧的心里一闷,忽然想起前世见他最后一面,他凄凉惨淡地和她说:“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要这乾国的万里江山我也可以给。” 她知道他这不是情到浓时随口说出的不值钱情话。 他是认真的。 105、我们不分开 前世两人折磨到痛苦处,他也曾握着她的手,把锋利的匕首递给她,含着惨淡的笑容与她说:“这叫做玄玉匕首。” “我九岁带它上战场,杀敌无数,吹毛断发。” “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用这把刀扎过来,朝着这个位置扎。” “这把刀很锋利,不需要你用尽力气,只要轻轻往前一送,匕首便能扎入心脉,要了我的命。” “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来。” 那时,他带着醉意,握住明无忧的手毫不犹豫地往他心口捅。 明无忧被吓呆了,奋力地挣开。 但他下手太快,匕首划破了衣服,在他心口也留下了伤痕。 明无忧恨透了他,口不择言地骂:“你要死自己滚远一点死,不要脏我的手!” 慕容御惨淡一笑,丢了匕首,捏着她的手压在那伤口处,任由伤口鲜血漫延。 她恨他。 他便让她亲手折磨他,用最笨拙的方式让她心里能舒畅些微。 “明无忧。”慕容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和我一起入京,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明无忧回过神来。 她没有说话,而是把自己投入慕容御的怀中,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慕容御瞬间觉得,自己心口缺了的某一角一下回来了。 两人静静相拥良久,明无忧慢慢从他怀中退开,“我看看你的伤。” “好。” 慕容御配合地起身,把衣裳宽了。 明无忧看到手臂上那道疤痕完好无缺,并没有因为抱她而裂开。 她的手轻轻碰了碰伤疤的位置:“痒吗?我让元昊给你带的药膏你有没有用?” “有。”慕容御点点头,说完之后见她点点头,就要帮自己披上衣服,忽然又说:“有点痒。” 明无忧动作一滞,“那我帮你抓一抓。” 她不敢抓的太厉害,怕刮破了伤口,指腹在伤疤边上轻轻地按着。 慕容御看着她忽闪如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忽然把人又抓来,紧紧抱住,用唇堵住了明无忧所有的声音。 …… 回到明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明无忧没有直接去福寿院,而是到了自己的无忧阁镜台前坐下。 镜子里的女子面若桃花,颊边粉红微露。 唇瓣红的有点肿,脖子里也有几颗红艳艳的草莓痕迹。 明无忧左右照了会儿镜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容御这厮,今日当真是疯了一样,抱着自己根本不撒手,自己这副样子可怎么去见人? “彩月。”沉吟半晌,明无忧招呼了一声,“你前去看看爷爷。” “是。” 彩月退下去,没一会儿回来说:“老爷子用了晚膳,早早就休息了呢。” 明无忧松了口气,那便是自己不必去看了。 彩月又说:“小姐,时辰不早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嗯。” 明无忧点头,吩咐彩月准备热水沐浴之后,爬上了床榻。 她抱着被子懒懒睡了过去,梦到慕容御今日揽着她不松手的样子,一整夜都仿佛溺在他怀中翻不了身。 第二日,明无忧脸色发红的起了身。 洗漱之后,明无忧照了照镜子。 唇已经恢复原貌。 脖子上的痕迹已经发紫。 明无忧拿了脂粉过来,仔细地将脖颈上的痕迹遮挡住,整理好自己,带着彩月到福寿院去了。 自从明无忧重生而来,便紧盯明老爷子的生活起居,照料他的身体。 这会儿时辰虽然早,明老爷子却已经起了身,拄着拐杖站在廊下逗弄鸟儿。 “无忧儿来了!”瞧见明无忧进来,老人眉开眼笑:“来,正好随爷爷一起用早膳。” 明无忧微笑着上前去,扶着爷爷从廊下到了院内的石桌边,拿过忠叔手上的绣花软垫,垫在石凳上,才扶着爷爷坐下。 “爷爷这几日感觉怎么样?”明无忧的手切上老人的脉搏。 “爷爷好的很。”明老爷子笑眯眯地说道:“早睡早起,神清气爽,每日饭量也好了许多呢,这都要多亏我家无忧儿认真照顾爷爷。” 明无忧确定老人脉搏一切稳妥,笑盈盈地说道:“是爷爷命中注定福寿绵长,所以身子骨恢复起来才这么快!” “无忧儿真会说话。” 老人夸赞着,和明无忧一起用了早膳。 明无忧一边给爷爷打扇子,一边说:“爷爷,我打算入京。” “入京?”老人喝茶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什么时候?” “十月初三。” 明无忧温声说道:“与摄政王一起入京,结个伴。” “这样啊……” 明老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说:“你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快些去准备吧,离初三没两日了。” “爷爷不随我一起去吗?” “爷爷老胳膊老腿,长途跋涉恐怕心有余力不足。”明老爷子笑着说:“到时候成了你的拖累可怎么办?” “不会。”明无忧握住老人枯瘦的手:“爷爷最近调养的很好,赶路不会有问题的。” “我想和爷爷一起去。”看着老人的脸,明无忧认真地说:“如果爷爷不想去,那我也不去了。” 傅柔不足为惧,明无忧其实未必要亲自前往京城对付,传信给沈清辞就是,有的是办法叫傅柔生不如死。 至于慕容御—— 她喜欢慕容御,也不想分开,这事不假。 但爷爷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绝对不会把爷爷一个人留在江州。 老人看了明无忧半晌,叹息道:“你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头子,战王府那边怎么会乐意?” “况且,你留在江州,以后怎么办?你和摄政王——”明老爷子无奈道:“他总不会愿意你留在江州吧?” “他说他纵着我,我要做什么都行。”明无忧笑道:“别说我留在江州了,我便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也纵着。” 明老爷子皱了皱眉,“摄政王不坚持带你入京,那岂不是——” 对明无忧也没多少喜欢。 明无忧拉着爷爷的手摇晃道:“天大地大,爷爷最大,其他人都得靠边站!” 明老爷子被说的心花怒放。 然后想起明无忧的处境,尤其是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 一份分隔两地的爱情保鲜期能有多久? 等摄政王回了京城,豪门贵女围绕,莺莺燕燕姹紫嫣红。 到时候,他的无忧儿就要伤心了。 老人本来是真心不愿意去京城的,江州是他生长的地方,年岁大了,不太想离开。 但此时却又不愿因为自己,让明无忧在不久后伤怀。 明老爷子没有犹豫很久,拍着明无忧的手背:“京城富贵云集,爷爷已经有十多年没去过了,说起来还有点想念,这次便随你去吧。” 106、他怕水,竟然选水路。 去京城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明家家大业大,前往京城要的话,船行和百善堂需得安顿。 因为贪腐的事情,船行的订单早就不接了,已接的订单也已经收了尾,不耽误生意。 至于百善堂,则由李杏林留在江州全权负责。 明无忧早有入京的心,在派沈清辞前往京城之时就吩咐彩月陆续整理,没几日便将所有收拾妥当。 “殿下送的那么多书都要带回京中去啊。”彩月一边拿着单子清点东西一边说。 “嗯。” 明无忧点头,瞥了地面上的安罗地毯一眼:“这个也带回去。” “好的。” 彩月又把地毯也加了上去,感慨道:“还好镖行还有几位镖师在呢,咱们的东西可以自己人押送入京,不然还得找人。” 明无忧笑了笑。 当初留人可不就是为了如今方便的吗? 元昊咬着糕点,凑到明无忧身边来,“姑姑,几块地毯你也要带回京城去啊?我库房里有很多啊,不用这么大老远带着去,等到了京中我送你!” “不用。”明无忧揉了揉元昊的脑袋,“吃了一整碟糕点了,要不要喝点茶水?” 元昊这小宝贝竟然很喜欢吃甜的,而且一碰就停不住,明无忧真怕腻着他,还坏了牙。 “好呀!” 元昊笑眯眯地从明无忧手上接了茶水,一杯都灌完了,又说:“姑姑,你是江州闻名的海龙女,水性好的很,对不对?你到了京中能不能教教我?” “当然可以。” 元昊高兴地欢呼了一声,“我去码头看过了,这次我们回京坐的船好大,据说是江州船政安排的,那船是姑姑你家船厂造的吗?” 明无忧眉心微微一蹙。 回京竟然是走水路? 如今的交通条件,水路的确比陆路快。 但慕容御……怎么会选水路? “姑姑姑姑,我在跟你说话。”元昊抱着明无忧的手臂缠着说话。 明无忧回神,安抚了他一会儿。 下午些送元昊回行馆之后,明无忧也随着一起下了车。 “姑姑想皇叔了,对不对?!”元昊冲着明无忧挤眼睛。 明无忧无奈地笑了一声“人小鬼大”,就把他交给白嬷嬷带去更衣了。 冷骁上前说:“殿下还在和章大人议事。” “那我偏殿等他。” 明无忧提着裙摆,便进到了偏殿去。 殿内婢女低眉顺眼,恭敬地行了礼,给明无忧上了茶水。 明无忧刚把茶杯端起来,水还没抿到口中,殿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她一回头,却不是慕容御又是谁? “你不是在议事吗?” 明无忧有些诧异地将茶放下,“议完了?” “嗯。” 慕容御点点头。 其实都是些琐碎并不要紧的事情,他在与不在并不重要。 在看到明无忧身影的那一瞬,他就更不想留在那儿,交代章云尘递个折子便过来了。 “我听元昊说,我们回去走水路?”明无忧问道:“怎么选水路?” “水路快。” “可是——” 明无忧看着他,有话在舌尖滚:你不是怕水吗? 他怕水,竟然选水路。 什么水路快。 能快几日? 明无忧几乎没有深想,就知道他必定是因为自己更喜欢坐船所以才选的水路。 明无忧心中有些郁闷,郁闷他只为她着想,不考虑他自己的情况。 “能换陆路吗?”明无忧问。 “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换也来不及。”慕容御瞧着她那略沉的小表情,哪能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把眉心的郁闷轻轻抚开,“你来就是问我这个?” 与他而言,他的畏惧永远没有明无忧的喜欢重要,而且这次一起上京的还有明老爷子,老人年迈,陆路颠簸,水路显然更稳更合适。 他现在只想着,几日不见,难道不关心一下他的伤势,不想他? 慕容御是个内敛的人,这些话他心里想着,嘴上却很少说。 此时眼神幽沉地看着明无忧,盼着她的想念和关心。 自从那日袒露心声,他看明无忧的眼睛没了克制,深邃的眼底总是带着柔意。 明无忧一心惦记着水路的事情,她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脸颊上拉下来,“那把我与你的房间安排的近一点。” “好。” 慕容御没了耐心等她来表达思念,手一伸把她抱在怀中:“都按你说的办。” 明无忧察觉他身上有点热,拽着他诊了诊脉,这才发现他竟然有点着凉了,赶紧开了方子给白嬷嬷,盯着慕容御喝了才离开。 …… 出发的日子是十月初三,天气略微有些阴沉,却没有下雨。 明无忧的房间果然被安排在了距离慕容御最近的地方。 她和爷爷上船早,安顿好了,那方慕容御正在码头接受百姓和百官相送。 这一趟他在江州办了实事,百姓们感激尊崇,一直跪地山呼千岁,还有新上任的官员们,乌压压的跪了一大片。 然后,明无忧看到一身玄黑的慕容御一步步上了船。 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他的面容如常。 元昊还牵着他的手,在他身边蹦蹦跳跳说话,他偶尔也回一两句,不仔细看和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把自己的弱点掩藏的极好。 身边的人除了白嬷嬷,没有人知道他怕水。 可这么强悍的一个男人怎么会怕水呢? 明无忧隐约记得,是和宫中的一些事情有关,但具体细节她并不清楚。 爷爷咳嗽了两声。 明无忧的神思回笼,去询问爷爷的情况。 爷爷说是喉头有些发痒,明无忧不太放心,仔细检查过,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船只起行后,元昊过来了一趟,和明无忧说话笑闹。 晚些,明无忧照看爷爷睡下,才往慕容御那儿过去。 慕容御坐在舱房之中,身形略微有些紧绷,眼神沉沉地顺着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翻滚的江水。 当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时,他下意识地朝着紧闭的门扉看过去。 冷骁把门推开,请明无忧进来。 “方才见了白嬷嬷,说殿下晚膳和药都没吃,我便一并带过来了。”明无忧手中端着托盘,刚迈步进来,忽然一个浪头滚来,船只晃动了一下。 明无忧的身子也跟着晃了一下。 慕容御身形如电光般上前,稳稳把她扶住,“小心!” 107、这男人真是不会撒娇 “没事。”明无忧笑眯眯地,把饭菜和药放回了桌上去,“快吃。” 慕容御其实没什么胃口。 他不喜欢飘在水面上的感觉,坐船的感觉也很不喜欢。 但看着明无忧的笑脸,心里软了大半,点点头拿起了筷子。 明无忧给他夹菜,他便吃。 明无忧又给他盛汤,他也安安静静的喝了。 明无忧看他这样,忽然心里化成了水一样的柔和,感觉他现在这个样子,明明很大一只,却比元昊那一小只还要乖巧听话,实在戳心。 她就忍不住伸出手,想像揉元昊的脑袋一样,也揉一揉他的。 可手刚伸出一半,手腕却被慕容御给捉住。 “怎么了?”他悠悠地看着她,“我头发上有东西?” “……” 明无忧一秒回神,“你簪子歪了!” 然后在慕容御疑惑的视线下,她用另外一只自由的手帮他扶了簪子,但又架不住心痒难耐,不好去摸他的头,就抚了抚他的脸。 慕容御微愕。 明无忧面不改色地把手腕收回,又把药碗朝他面前送,“喝吧。” “……”慕容御默默点头,把那一碗苦药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明无忧托腮看着他这张俊逸逼人的脸,心里有点犯嘀咕。 他现在风寒没好,就不能说不舒服? 药那么难喝,就不能说苦,给她点发挥的机会? 这个男人是不是不会撒娇,不会哄人,不会说甜言蜜语呢? 慕容御哪能猜到她在想这个? 只是看着明无忧眼神一闪不闪地盯着自己,再加上刚才她抚自己的脸……慕容御眼眸略垂了垂,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来。 或许,她想抱抱他,想亲近一下。 正好他也很想。 明无忧微愕,“殿下?” “嗯。”慕容御的手抬起她的下颌,把吻轻轻印了上去。 亲密接触是件很容易让人上瘾的事情,慕容御在上次主动的拥抱之后就爱上了这种相濡以沫的感觉。 明无忧更加错愕,但是身体显然比意识更快接受了他的靠近。 闭上眼睛之前,明无忧想,他是不是有点怕,所以抱着自己,借由这种亲密来驱散恐惧? 前世他曾悲哀地说过,所有的畏惧,当她靠近自己身边的时候,便消失的一干二净,所以他对自己的那份情也又重又沉,欲罢不能。 两人各怀心思。 但这一场亲吻却是契合的。 片刻后,明无忧轻轻推了推他,“殿下……” 他口中残余的药合着慕容御略有些重的力道,让明无忧唇微微发麻。 明无忧说:“那药真的好苦。” “苦吗?”慕容御皱了皱眉,面露几分疑惑。 “那还不苦?” 慕容御想了想,朝外吩咐:“冷骁,拿糖果来。” 片刻后,冷骁送了个木制的方盒子进来,目不斜视地放下后赶紧退走了。 还被慕容御安顿在他膝头的明无忧把脸埋在他颈间,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她想下来的,但慕容御不松手。 慕容御从盒子里拿了糖果,塞进了明无忧口中:“这样便不苦了。” 明无忧舌尖卷着糖果,暗暗看着慕容御,他是真的不知道苦啊,因为喝过更苦的药,所以今日这药的苦涩程度在接受范围之内? 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捻了一颗糖果也塞到了他的口中。 慕容御愣了一下。 明无忧用手捂着他的嘴巴,“吃。” 慕容御沉默些许,点了点头。 磕巴磕巴。 明无忧听到他嚼糖的声音。 然后—— 他把糖咽了。 明无忧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你以前都这么吃糖果吗?” “从不吃。”慕容御实话实说,然后神色有些复杂地说:“你不喜欢这样?” 那表情,竟然有些呆萌,挂在他这张俊逸的脸上,充满违和感。 仿佛她的喜好是最重要的。 明无忧的心瞬间又像是化开了一样,捧着他的脸说:“不是……殿下,你还病着,我不太放心,我今晚陪你行不行?” 她想,她是等不来这个男人缠着她说什么撒娇哄她的话了。 他应该不会。 她哪知道,有些事情慕容御想了一万遍,但是不敢说。 怕缠她缠的太厉害,时间久了引起她的反感。 “不行吗?”见他不说话,明无忧抓住他的手:“就陪一晚。” “好。” 慕容御快速地应了一声。 明无忧催着他上了床。 她知道慕容御对水有噩梦,也亲眼见过他陷入噩梦之后的那种恐慌和无助,她有点怕他今夜会睡不好,所以才坚持留下。 明无忧坐在床边说:“我坐着陪你,等你睡了我便回去。” 慕容御皱眉。 怎么可以自己睡着让她坐着? 但明无忧很坚持,压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 慕容御拗不过,只得躺了下去。 可这样他哪里睡得着? 他假意闭目,实际上一直关注着明无忧的呼吸,当察觉她呼吸渐渐绵长,似乎是睡过去后,慕容御翻身而起。 坐在床边的明无忧的确困倦地左右摇摆起来。 在她跌往床柱的一瞬,慕容御扶住了她的头。 他动作极轻地带着她,把她放回了床榻上,唇角忍不住浮起浅笑,低语道:“最后还是要睡床的。” 明无忧的脸贴着软枕,唇微微嘟着,像是美食,诱人靠近。 慕容御架不住心痒难耐,浅浅啄了一下,察觉明无忧要醒,他轻轻退离,抚着她的脸,顺势把她的长发拨到了一边。 就那么看了一会儿,慕容御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的椅上盘膝入定,休息。 明无忧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江水拍打船只,外面水天一色,屋中早已经没了慕容御的影子。 明无忧错愕地张了张嘴:“怎么睡到床上了……” 她这陪人的,竟然把人都陪没了自己还不知道? 明无忧有些懊恼。 以至于午后见到慕容御的时候,她的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 慕容御那锐利冷峻的脸,在看到明无忧的时候露出些许柔意,紧绷的背脊也放松了些许,“怎么了?” 明无忧抿抿唇,反手捏住他的手腕,严肃地说:“风寒还没好,不要在甲板上吹风,回去。” 那硬邦邦,甚至有点颐指气使的声音引来冷骁等人侧目。 然后,他们毫不意外地看到慕容御点点头,乖乖任由明无忧拉着回了舱房。 108、慕容御的噩梦 到了舱房内,明无忧欲言又止地问:“昨晚……你昨晚睡得好吗?” 真糟糕啊,她这陪人的,甚至不知道昨晚慕容御是不是和她一起睡的床。 他是睡的床吧? “不错。”慕容御面含微笑:“辰时起身的。” 明无忧原本也是怕他怕水怕的睡不好。 此时算了算,他大致睡了三个多时辰,而且精神头还不错。 于是她松了口气。 …… 此行回京水路大约需要六日,一路上船走的都很稳,只是天气一直有些沉。 明无忧担心了两日之后,瞧着慕容御并没有太过反常,状态不错,便彻底放了心。 又过了一日,天色越发阴沉。 天边乌压压地坠着一大片的黑云,到了下午的时候还下起了雨。 江面上浪头打滚,行船的速度只得慢了下来。 明无忧陪爷爷说了一会儿话,又和元昊玩闹了会儿,与元昊回舱房的时候,看到慕容御迎风立于甲板之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慕容御的背脊十分紧绷,浑身上下也透着阴郁。 比那天边黑漆漆的乌云还要阴沉。 明无忧凝眸看着。 他上船之后,风寒盘桓了好几日,到今天都没彻底好,这会儿还那个样子,是不是不舒服? “姑姑!”元昊拉扯她的手臂,嘟着嘴说:“你心不在焉!” “哪有——”明无忧回过头,“我有在听你说,放心吧,这点风浪并不算大,不会对咱们的船造成威胁,至多是行船速度减慢些。” “减慢多少啊?” 元昊最近和明无忧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对她佩服喜欢的不得了。 因为明无忧懂的东西太多了,讲出来还有趣。 他便也喜欢缠着明无忧说话。 这会儿拖着明无忧进了船舱之后便发挥无限求知欲,与明无忧说了好一阵子。 明无忧也喜欢陪他,等到晚上用完晚膳,又照顾元昊睡下,才离开房间。 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下午看到慕容御时的情形,便想去瞧瞧他的情况,却不想到了慕容御的房间,那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冷骁守在门前,压低声音与明无忧说:“殿下吃了晚膳和药后,早早就睡了。” 睡这么早? 天才刚黑一会儿呢。 明无忧心里有些犯狐疑,瞧了慕容御的房间一眼,还是回自己房间去了。 时辰还早,她并不太能睡得着,就坐在桌边看了会儿书。 等有些困乏了,明无忧脱了鞋子上了床。 外面忽然电闪雷鸣,风浪愈大,窗户也被狂风吹开,拍打的劈啪作响。 明无忧赶紧起身去关窗。 天边的黑云如一头张大嘴的巨兽,狞笑着像是要吞噬一切一样。 明无忧想起下午在甲板上看到慕容御的情形。 他那种笼罩在全身,比黑云更加阴沉的气息,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关上窗后,果断地往慕容御的房间去了。 风浪太大,守卫被冷雨打的都有点站不稳了。 冷骁见她过来很意外:“无忧姑娘,您怎么还没睡?” “我看看殿下。”几步路的距离,明无忧没有打伞,冷风吹的她裙摆飞扬。 冷骁赶紧上前迎她,为她将慕容御的门打开。 啪。 门板合上,狂风暴雨都被关在门外。 屋内黑漆漆一片,很静。 明无忧摸索着亮起了蜡烛,然后到了床边去坐下,看着床上的人。 慕容御睡得很沉很沉,外面这么大的声响都没有扰到他。 他平素极为警醒,照理说早该醒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抓起他放在被上的手诊脉,察觉脉搏跳的异常的快,又探手去摸他的额头,那里也烫的离谱,还有耳后,脖子里,都在冒汗。 “殿下?!”明无忧心头一紧,摇晃着他:“你醒醒。” 可是她连着喊了好几声,也摇了好一阵,慕容御根本动也不动。 他的身体忽冷忽热,全身都开始冒汗。 明无忧无比焦急,立即便要拿金针,但袖袋里空空如也——她方才打算休息了,所以把随身的东西都取下来放在了房间桌上。 “无忧姑娘,殿下怎么了?!”外面的冷骁听到明无忧焦急的声音,担心地问道。 明无忧立即吩咐:“你快去将我桌上的针囊拿来。” 她又转向慕容御一边喊他一边给他擦汗。 冷骁很快把金针送过来,明无忧刺慕容御的人中穴,但毫无反应。 明无忧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立即把金针丢了,用力地想扳他起来。 但慕容御身材挺拔,她哪里抱得动? 明无忧转向一旁的冷骁厉声道:“快来帮我!” “……好!” 冷骁已经被吓呆了,骤然又被明无忧的声音喊的回了神,赶紧上前帮忙扶起慕容御。 明无忧用力地抱紧慕容御。 “殿下,你醒醒,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殿下?” “我是明无忧啊,你快醒醒!” “殿下!” 慕容御的头无力地歪在明无忧的肩膀上,脸色比纸还白。 “阿御!阿御!” 明无忧换了称呼叫他,手指也压着他后颈几处穴道不断地按压。 忽然,慕容御“唔”了一声,虽没有睁眼,却抬着僵硬的手臂把明无忧抱住。 明无忧仿佛受到了鼓励,一声又一声地喊他,直到慕容御发出一声惊喘,张开那双赤红的双眼,紧紧把她压在自己怀中。 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做梦了。 梦到那个人抓着他的头死命地往池塘里压。 那个人咬牙切齿地说着“去死去死”。 荒废的池塘,馊臭的水,让人窒息的淤泥。 他拼了命的挣扎都没有用。 没有人救他。 “别怕。” 明无忧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是哄着一个做了噩梦的孩子,那声音轻柔温暖,如光明照进了阴霾,把黑暗和寒冷逐渐驱散。 良久良久。 久到明无忧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要被他勒碎了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慕容御把脸埋入明无忧的肩窝,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明无忧……” 他一遍遍地含着她的名字。 明无忧也一遍遍,耐心十足地说:“我在这儿。” 109、不求她爱他深沉 舱房之外,惊闻消息赶来的白嬷嬷看着那相拥的两人,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散了下去,扯了扯惊呆的冷骁,示意退下。 等退到外面无人处,冷骁恍然回过神来:“嬷嬷,殿下他——” “做好自己的事情。”白嬷嬷淡声说着,“殿下很好。” “……”冷骁神色复杂。 那是很好? 他跟随慕容御多年,慕容御从来强悍无匹,翻云覆雨。 他第一次见慕容御今日这个样子,脆弱又无助。 白嬷嬷转向厨房,给慕容御准备安神的汤药,心中无限懊恼。 今日十月初七,是那个人的忌日。 她竟忘了。 还好,如今多了个明无忧,能抚慰殿下的心,这才没闹出大乱子来。 …… 明无忧陪了慕容御大半个时辰。 起先是死死地抱着她不松手,后来精神逐渐恢复正常,抱着的力道松了,但却还是执拗地将她困在自己怀中。 “喝点安神的汤药?”明无忧拍了拍慕容御的手臂。 白嬷嬷把汤药送下已经有一会儿了,再不喝都要凉了。 慕容御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明无忧给他身后垫了个靠枕,把碗端起来,捏了勺子喂他。 慕容御机械地喝着汤,眼睛则一直盯着明无忧的脸,眨也舍不得眨。 察觉明无忧要起身,他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许走!” 说完,还没等明无忧反应,他放低了声量,姿态近乎卑微地祈求:“别……” 明无忧哪里受得了这个? 心就像是被小锤子敲着一样又闷又涩,连说话的声音也下意识的温柔起来,“我只是想帮你倒茶。” “我不喝茶。” “好。” 明无忧坐回了床边上,捏着他的手:“那我陪着你。” 慕容御点了点头。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任凭时光就这么静静的过去。 “明无忧。”慕容御忽然说:“你不要离开我。” 明无忧点点头:“好。”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要我怎么样都好。” “好。” 慕容御在她轻柔的声音里逐渐安了心,困意上泛。 前几日尚且能规矩地自己躺在床上,今日却压不住心底的冲动。 他把明无忧抱在怀中,语气固执又带着祈求:“你陪我。” “好。” 明无忧照旧是温柔地回了一个字,手也轻轻搭到他的腰间,“睡吧。” 慕容御的身子绷得很紧。 原本喝下安神汤之后,本该不出一炷香就能睡过去,他却硬生生承了一个多时辰,总算睡着。 那会儿,陪着她的明无忧眼皮重的都快撑不住了。 她看着睡着的男人,暗暗叹了口气。 但他抱得太紧,与她而言其实不太舒服。 她试着动了动,没想到他越发用力。 明无忧只得停下动作,朝前靠了靠,勉强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狂风骤雨肆虐了一整晚,但拥着怀中这香软的女子,噩梦退散,所有的一切恐怖全部消失不见。 第二日一早,天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进屋内。 风雨停了。 明无忧还睡得很沉,白的几乎透光的脸贴着慕容御的颈窝,呼吸轻轻浅浅。 慕容御却早醒了。 他看着怀中沉睡的女子,眼神幽暗而眷恋,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眉眼。 这美丽聪慧的女子,明明娇柔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但却能抵挡他心底深处最阴暗的——连他自己都抵挡不了的噩梦。 那个人压他入水,而明无忧是拉他出水的人。 所以她沁入了自己的骨血之中,成了让他疯狂的想要拘在自己身边的人。 他在心中默念:别走。 不求她爱他深沉,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慕容御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份温存,简简单单的拥抱,与他如今而言,已经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明无忧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在他怀中张开眼,当视线对上慕容御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她面含微笑:“早。” “……嗯。” 明无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手。 慕容御现在冷静了很多,便是不太愿意,也没留恋太久,扶着明无忧坐起身来。 接下来,洗漱,一起用了早膳,两人都没多说话,等白嬷嬷把碗盘收走之后,明无忧在慕容御面前落座,拉过他的手腕诊脉:“你的风寒昨天又加重了,做什么跑去甲板吹风?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 “对不起。”慕容御道歉,“这两天我好好吃药,好好遵医嘱。” “这还差不多。”明无忧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你有不舒服要提前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顶着。” 他昨天白日明明已经很不好了,但他却没告诉她。 明无忧无法想象,如果昨晚不是自己跑过来看他一眼,他会被那个噩梦折磨成什么样。 慕容御沉吟了片刻:“嗯。” 清醒之后的慕容御话少也冷静,只是——只要明无忧一出现,他的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缠在明无忧的身上。 明无忧怕他再发噩梦,接下来的连着几日都认真关注他的情况。 还好,他状态都很平稳。 夜深人静的时候,明无忧也仔细地思忖,整理前世的记忆,猜测他那噩梦的来源。 但她对慕容御的了解太少,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放弃,想着平素遇水的时候多留心一点吧。 他那晚的样子吓到了她,非常心疼。 …… 船队很快到了京城水域,开始放慢速度。 明无忧打着伞站在甲板上,瞧着前方影影绰绰的那些建筑,想起前世来京之后,圈禁在摄政王府做了几年的金丝雀,连京城的风景都没看过呢。 这一次,可得好好的欣赏一下才是。 船只慢慢进到了码头。 明无忧看到岸上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清理干净,穿盔戴甲全副武装的神策军护卫着文武百官列队在岸边。 文武百官队列的一侧,有个銮驾,隐约可以看到珠帘之后坐着个一身玄黑凤袍的年轻女子。 明无忧眼眸动了动。 阵仗真是不小,太后也来了。 不过,以慕容御如今的身份,这样的排场也是理所当然。 她在人群之中扫了一圈,看到云子恒穿着暗紫色的武将朝服,眼上也蒙着紫纱绢带。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云子恒微微一笑,与旁边另外两个年轻男子说了句什么。 110、三个哥哥来堵人 那两个年轻男子和云子恒有五六分相识。 其中一个面容很冷,应该是二公子云子渊,另一个有些腼腆的是三公子云子辰。 “母后!” 身后传来失声惊呼,慕容元昊咬唇说道:“完了——我这次偷跑,回去肯定惨了,呜呜……皇叔、皇叔、你送我回宫好不好?好不好?!” 元昊惨兮兮地看着明无忧:“姑姑——” 快帮我求情! 话音还没落下,銮驾里走出个二十岁出头的美丽女子,立在岸上悠悠说:“昊儿总算平安回来了,可吓坏母后了。” 元昊硬着头皮迎上前去,怯生生地说:“母后……” 太后抚了抚元昊的头,抬眸看向慕容御:“这趟江州之行,殿下辛苦了,大明宫中已摆下宴席,请殿下移驾。” 百官跪地山呼“摄政王千岁”、“皇上万岁”。 慕容御的视线落到太后的身上,深沉不见温度,良久才说:“好。” 慕容御带着元昊下了船,便坐上马车,往宫中去了。 白嬷嬷扶着明无忧的手臂,等慕容御的队伍走远一些才说:“老奴送无忧姑娘和明老先生去休息。” 他们下船之后,本该随着百官队伍离去的云子恒兄弟三人竟然迎上了前来。 三人十足客气周到的和明老先生见了礼,视线便都落到了明无忧的身上。 云子恒打量片刻,微笑道:“比在江州的时候漂亮了。” 面容又冷又酷的云子渊说:“回府。” 另外一边的云子辰腼腆,脸色都有些发红,“我们准备了阁楼,漂亮的院子。” 他还有些紧张:“都是给妹妹准备的。” 白嬷嬷面容复杂,因为慕容御早已给明无忧准备了单独的宅子,就在摄政王府隔壁,下船之前也吩咐过,先带她和明老先生到那处休息。 她正要和明无忧说,这三人就堵上来了。 这可怎么办? “先不去了。”明无忧客气温和地说道:“我在京中买了宅子,已经收拾好了,我和爷爷住那里就好。” 云子渊和云子辰对看一眼,心里都冒出一个想法:肯定是老四那个蠢货惹了妹妹不高兴,现在好了,妹妹回京都不回府,还要住在外面去! 云子恒不太意外,点点头说:“那我们送你过去。” 云子恒身为战王世子,不但在府上,在兄弟中也极有威严,其他两个没说什么。 明无忧买的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就在玄武街上。 云家三兄弟本来是准备好好给妹妹接风洗尘,没想到送明无忧回去之后,反倒是明无忧客客气气地招待三人喝茶吃点心,还让人去准备晚膳。 明无忧入京之前早就想好了,便把他们当成新认识的,可以信得过的朋友相处,不必刻意亲近,大家也都不尴尬。 云家这几个公子,都是极好的人呢。 不过碍于明无忧和明老爷子赶路太久,三人也没敢叨扰,随意用了些饭,说了会儿话就告辞离开了。 云子渊和云子辰盼妹妹好多年了,云子恒又事先说过明无忧的好,两人现在怎么看明无忧怎么觉得漂亮乖巧懂事聪慧。 回去的路上,云子渊冷脸说:“老四是没长眼吗?这么好的妹妹他竟然欺负她!” “就是!”云子辰也脸色很不好看,“认错了人也就罢了,还听那个冒牌货的,欺压亲妹妹,今天叫他一起来接人,他还臭着脸不来!” “没脸吧。” 云子恒语气淡淡。 任凭谁做了那种蠢事,哪里还能舔着脸贴上来? 其余两人都没了话。 云子墨的确没脸,从江州逃回京城之后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那藏在深闺的小姐还深居简出,偶尔府上碰上了,也是臭着一张脸,谁欠了他银子一样。 云子渊搞不懂了,他自己做错了事,还给那个冒牌货置办产业拿银子的,他自己愿意的,他现在臭什么脸? …… 华灯初上。 玄武街的宅子是沈清辞提前安排,这里的一切都准备妥当,管事和下人有一部分还是从江州调过来的,而且还做了相应的改造。 福寿院和无忧阁的摆设都和江州明家一模一样。 来到此处的明老爷子也没什么不适感,还很高兴明无忧安排的这么好。 不过到底是赶路太累,用了晚膳就睡了。 明无忧也有点累,回到自己的无忧阁,舒舒服服沐浴之后,裹了件蜀锦的浴袍,坐在镜台前打哈欠。 “姑娘的头发真好看。”白嬷嬷站在明无忧身后,用带刺绣的巾子给明无忧搅头发上的水。 她本来准备了一系列事情,打算安顿明老爷子和明无忧的,没想到毫无用武之地—— 明无忧自己安排的太妥当了。 “唔……”明无忧懒懒地应着,“殿下今日晚宴是不是很晚才结束?” “应该是。” 殿下离京四个多月,这次回来宴会还是太后主持,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乃至是官眷都有参与。 而且皇上送回宫之后还会有些琐事,慕容御回来的不会早。 “哦。” 明无忧点点头。 等白嬷嬷帮她把头发搅干后,她便吩咐彩月送嬷嬷离去,上床睡下了。 她其实很困,但却不怎么睡得着,闭了一会儿眼睛,便下床到窗边去吹夜风。 十月天,京城的晚上已经有些冷,吹的她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绸缎浴袍,正要缩回被子里面去取暖,却见远处回廊下,有个玄衣人影正朝着无忧阁这边走来。 慕容御! 他怎么这么早到这里了? 眨眼的功夫,慕容御已经进到了院内,一眼便看到了二楼窗口立着的明无忧。 慕容御眉心微微一紧,快步上楼,把她的浴袍拢的紧紧的,直接将人抱起送到床上,裹上被子才说:“小心着凉。” 此时的慕容御一身玄黑绣五爪金龙锦袍,平肩立领,腰束腾龙昆山玉带,头戴嵌金墨玉高冠,威仪万千。 “你在宫中换的衣服?”明无忧记得他下船时穿的不是这件。 “嗯。” 慕容御点头:“宫中太和殿是我的寝殿……” 他摸了摸明无忧的脸,确定不那么冰,才又说:“累不累?” “不累。”明无忧抓着他一只手把玩着,他的身上有点淡淡的酒气,应该喝的不多。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明无忧劝道:“你四个月没在京城了,未来一段肯定会很忙……早点回去休息。” “嗯。”慕容御淡淡应了声,“等你睡了我便走。” 111、殿下的产业,姑娘直接用 接下来的日子,慕容御果然是忙的脚不沾地,白日里几乎没有时间来见明无忧。 但他每晚都会来一次,不论多晚。 明无忧也养成了习惯,晚上总会等等他。 所谓战王独女这个身份,没有影响到明无忧的生活,休息了两日之后,她在京中四处转了转,决定先把百善堂开起来。 “喏,姑娘看看,这几个铺子怎么样?”白嬷嬷拿着简单的舆图,给明无忧指着几处,“这个,还有这个。” 明无忧手上握着小团扇轻轻打着,瞧着白嬷嬷指的位置眼神微亮。 那几处铺子的位置都极好,而且面积都不小,其中有一间几乎是江州百善堂的四倍面积大,前厅后院构造极好。 明无忧便选了那间。 “那我们过去瞧瞧吧,正好这会儿就在这条街上。”白嬷嬷把图收起,吩咐外面的车夫一声。 自从入京之后,白嬷嬷便像是明无忧贴身的嬷嬷一样,除了不住在明家,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她,照看起居,饮食,还为明无忧准备了无数京中最时兴的穿戴首饰。 这一切,当然都是慕容御安排的。 他自己实在没空,便让他最信得过的白嬷嬷前来。 铺子打扫的很干净,明无忧看过之后非常满意,想问问价格直接买下。 她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大的面积,估计得百十万两白银吧。 不过问题不大,她也不差这点钱。 白嬷嬷却微笑着说:“是殿下的产业,姑娘直接用就是了,地契在这儿。” “其余几间的地契也都在这儿,虽然没有这间好,总也是不错的,姑娘要是想做点别的那就去做,要是不想的话,就空着吧。” 明无忧:…… 她以前都不知道慕容御如此财大气粗?! 但说实话,这种被古代版霸总罩的感觉不要太美妙。 她大大方方地把地契收下:“等赚了银子我分他红利!” 白嬷嬷笑眯眯地说:“殿下的就是姑娘的,其实不用分。” 明无忧的心情可太好了。 不是因为白得铺子,而是白嬷嬷会说话。 时辰也不早了,明无忧有些饿,便拉着白嬷嬷到了附近的酒楼打算一起用午膳。 酒楼离的近,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步行过去,彩月和护卫跟的不远不近。 …… “咦,那是哪家姑娘,长的真漂亮!”大街上,身骑白马的锦衣公子赞美地说道:“瞧那穿戴非富即贵,怎么以前都没见过?” “子墨,你认识吗?” 锦衣公子的身侧,一身青色劲装的云子墨脸色不太好看。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明无忧,但街上人多,明无忧显然没看到他。 云子墨也不想和她对上,直接一提马缰往回。 锦衣公子喊:“干嘛?!咱们不是要去酒楼吃饭吗?” “不吃了!” 云子墨冷飕飕丢下三个字,长街纵马,引得百姓争相避让。 …… 白嬷嬷是建议选雅座的,但今日的雅座正好满了,便选了靠窗的位置。 白嬷嬷吩咐下人,贴心地拉了个屏风来,挡住了那些食客们或惊艳或窥探的视线,笑盈盈地与明无忧说:“别被他们打扰了。” 繁华京城,富贵云集,美女更是多如牛毛。 但明无忧的这张脸,在这万花丛中依然是最显然的存在,无论走到哪里,总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明无忧笑了笑,托着腮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没一会儿,酒楼门前停下两匹马,是云子渊和云子辰来了。 这兄弟二人不上朝,早上去军营办完军务,便是在明无忧这儿报到。 “二位公子来了,快请坐。”白嬷嬷将两人请到座位上来。 …… 勤政殿 议完事后,官员们依次退下,只剩云子恒还坐在椅子里打扇子,懒懒地问:“殿下,你能不能给我们兄弟一条活路?” “你们活不成了?” 慕容御手上握着军机奏本,头也没抬:“得了绝症就去找太医,与本王说什么?” 云子恒吸了口气:“我说的是无忧。” 慕容御手一顿,缓缓抬头看他:“怎么?” “怎么?”云子恒反问,有些无语地说道:“您自己做了什么,您自己不知道吗?!” 慕容御这厮,进京之后虽然忙的昏天暗地,但却把明无忧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 明无忧衣食住行,全是吩咐内廷特供的皇商世家安排,穿戴基本都是他私库之中出去的贡品,连给明无忧那府邸上的护卫,都是慕容御的心腹所带的月龙卫。 前几日,听闻明无忧找铺子要冲开百善堂,云子恒便让人把王府的产业盘了盘,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铺子,给明无忧去用。 结果——底下的人刚盘出来,慕容御已经把铺子全都安排好了。 而且面积又大地段又好。 比他们王府准备的好得多。 云子恒想着,明无忧可能还会在京城建船厂吧,想吩咐人去城郊码头附近找个合适的位置,结果又又又又没赶上—— 就在刚才,慕容御吩咐工部参事把前段时间朝廷查封的几处废旧船厂整理重建。 连图纸都已经绘好了,现在就放在慕容御手边。 云子恒几乎能想到,这张图纸马上会到明无忧的手上去,然后明无忧必定高兴。 他们兄弟几人只想疼一疼这个失散多年的妹妹,但慕容御让他们连一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这不就是不给活路吗?! 云子恒笑的累觉不爱:“殿下啊,好歹给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一点用武之地,您看呢?” “我看么……”慕容御缓缓打开手边的丝帛折扇,“没这个必要。” 他自己的人,当然他自己来宠,为什么要给旁人用武之地?! “……” 云子恒笑容有点儿僵。 慕容御手指一动,折扇打了个扇花,又稳稳被他握住:“中秋节那日她送的。” “……” 云子恒便是再怎么温雅的人,也忍不住眼角抽动,他还很想翻白眼。 但他忍住了。 “行。”云子恒给气笑了,“殿下你厉害!” 112、乡村野妇,何足畏惧 慕容御没理他,把手底下那奏本批了,才说:“战王何时回京?” “边关战事已经停歇。”云子恒神色正了正,“但是短时间内还回不来,约莫要等过年了。” 明无忧要回战王府也得风风光光的回去才是。 必须要等战王回来主持祭祖,认祖归宗。 云子恒又说:“她喜欢住在外面,现在也由着她。” “怎么。”慕容御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以后她不想住在战王府,不行?” “……” 云子恒默了默,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太监高唱:“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太后一身玄黑色滚金边凤袍,手上牵着七岁的元昊就这么进了勤政殿来。 元昊站在太后身边规规矩矩地,拿了今日做好的功课给慕容御检查,还小声地说道:“皇叔,朕今日的功课做的很认真的,您不夸奖朕吗?” 慕容御淡淡扫了他一眼,就见那小机灵鬼满眼都是祈求。 他视若无睹,面色平静地说道:“做好功课,这不是皇上应该的吗?” “皇叔!”元昊失声低呼,哀求道:“朕才七岁,朕还是个孩子,您都不奖赏朕,朕没有动力努力做功课了!” 他自从回来就一直被关在宫里,每天都要做功课,学礼仪,还得给母后晨昏定省! 没完没了,他快疯了! 他想出去放风! 他还想姑姑了,想出去看她! “瞧你这孩子急的。”雍容华贵的太后淡淡地说着,视线转向慕容御,温声道:“他这几日够努力了,不如你带他回你府上住两日,也算给他放放风。” 元昊大喜道:“母后,你真好!” 离开勤政殿后,一个精明的婢女贴到太后身边去:“太后娘娘,皇上出宫必定要去找那个商女,您怎得还主动放他随摄政王出去?” “现在摄政王的心已经全都在那个女人身上了,万一皇上也——” “哀家不放他,他的心也早飞出去了。” 太后淡淡地笑着道:“富贵窝里待得时间久了,见惯了雍容华贵的国色牡丹,便看外面的野花野草都是香的。” “你越是拦着他,他便越魂牵梦绕的想着,反倒是你放他去,时日久了他便能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 一个明无忧而已,就算有战王之女的名分,在她眼中也是乡野村妇。 乡野村妇,何足畏惧? …… 铺子的事情很快就定下了,明无忧回到新宅子,陪了爷爷一会儿后,便带着彩月往行武街走。 “据说那条行武街,都是武馆和镖局,沈总管已经拜了把头,请左邻右舍都吃了顿酒,关系维持的不错。”彩月笑盈盈地说道:“沈总管好会办事。” “嗯。” 明无忧淡淡点头:“他江湖经验丰富,这点小事怎么不会办呢?” 略错一算,沈清辞好像跟着自己都快九年了呢,如今也二十四岁了吧? 明无忧的手轻轻地打着团扇,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心绪浮动。 彩月还说了什么,她也没太听下去。 如今镖行换了新名字,叫做大风堂。 明无忧来的正是时候,被沈清辞亲自带人迎了进去。 沈清辞刚毅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喜悦来:“还以为大小姐今日没空过来了呢。” “你递了帖子过去,我既看到了怎么会不来?”明无忧面含淡笑,坐到了大厅聚义堂中心的位置上,“都坐吧。” 今日是挂牌的日子,镖师们齐聚一堂,热闹的不得了。 明无忧和大家叙了叙旧,院子里的宴席摆开,便也随所有人一起入了席。 镖行的镖师们兴致高昂,没一会儿便开始划拳劝酒,觥筹交错。 这些年,要不是明无忧组建镖行给他们一条谋生之路,有的人说不准已经做了亡命天涯的盗匪,也有的人或许不知在何时已经客死他乡。 明无忧若说是他们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镖师们挨个给明无忧敬酒。 都是豪迈汉子,也关爱明无忧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他们拿大碗,给明无忧拿小杯。 他们先干为敬,明无忧抿一抿就好,要是明无忧抿的多了,他们还要劝解:“大小姐,少抿一点,喝酒伤身呢。” 明无忧失笑道:“你们喝那么多坛,怎么不说伤身?我喝一小口你们便来拦,怕不是想让我少喝点,给你们多留点?” 众人哄堂大笑。 明无忧的酒量还算不错,被敬了一圈,还面不改色地端坐在主位上。 那些镖师们却已经是喝的横七竖八,东倒西歪了。 “大小姐。”沈清辞走上前来,“属下送您到前面的亭子里休息一会儿吧?” 喝醉酒的男人,免不得要说点荤话,沈清辞可不想明无忧听到那些。 明无忧点点头,起身便往前走。 夜色沉沉,天上下起小雨来,沈清辞拿了把昏黄的油纸伞,打在明无忧的头顶。 明无忧一边走一边说了点关于镖行的事务,就这么到了八角亭内。 “沈总管。”明无忧轻摇团扇,微笑着问道:“你今年是二十四岁,还是二十五岁?” “回小姐,属下是三月生辰,今年二十四岁半。” “唔……”明无忧点点头,“那看来我是没记错了,乾国的男子,好多十五岁便开始娶妻,有的更甚至是十二岁便成了亲。” “沈总管今年都二十四岁了……说来倒是我太粗心了,这些年只顾着让沈总管为了镖行和船厂各处奔走,竟忘了关心沈总管的终身大事。” 沈清辞忽然抬眸,一双深沉的眼睛盯住明无忧美丽的脸。 明无忧又说:“如今到了京城,沈总管手底下的镖师们现在也都能独挡一面了,沈总管也好分出点心神来,考虑一下成亲的事情。” “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或者喜欢什么类型也可以与我说一说,我为沈总管留意。” “大小姐!”沈清辞面色微僵,唇瓣开合好几下,忽然双膝一软,咚一声跪倒在明无忧面前,“属下不成亲。” “留在大小姐的身边保护小姐的安全,就是属下这辈子唯一的心愿!” “……” 明无忧沉默片刻,上前去扶住沈清辞的手臂:“来,先起来。” 他跪着不动。 明无忧语调微沉:“起来!” 沈清辞僵了僵,再不敢继续跪着,利索地站起身来。 113、瞧你气的,吃醋了? 沈清辞严肃地说道:“没有大小姐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愿意做小姐的影子,甘心情愿为小姐活一辈子。” “大小姐以后嫁了人,我便将小姐的夫婿也作为我的主子,保护他的安全,等小姐有了孩子,我便继续保护小姐的孩子——” 明无忧喉头有些哽,“干嘛这么死心眼呢?” “不是。”沈清辞缓缓摇头,“这不是死心眼,这就是属下的愿望,属下什么都不求,只要大小姐身体安康,一切顺遂,便是属下最大的满足。” 明无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知道是说不通了。 她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时辰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明无忧站起身来。 沈清辞打起油纸伞,护送明无忧到了大风堂的门口。 夜里的冷风一吹,酒气上头便有些发晕。 明无忧脚下微软。 “小姐!”彩月连忙扶住她,沈清辞也快步上前,稳稳地握住了明无忧的手臂,隔着衣袖扶着。 门前不远处,慕容御打着一把黑色立在那儿。 他已经换去玄黑色的朝服,穿着湛蓝色立领的锦袍,单手负后。 瞧着沈清辞握在明无忧手腕上的那只手,眼睛里瞬间如同射出无双刀剑一般。 “你怎么来了?”明无忧原本平静的脸上瞬间溢出欢欣的笑容,三步并做两步到了慕容御的伞内。 “嗯。”慕容御随意应了声,单手握着她的腰肢轻轻一送,便将明无忧塞进了马车之中,自己也撩袍上车,命令道:“走。” 沈清辞拱手相送,等到马车走的很远很远,他才直起身子,转身进了镖局。 …… “喝酒了。” 马车里,慕容御握着明无忧两只冰凉的小手,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唔……嗯。”明无忧趴在小几上,瞧着两人交握的手一会儿,忽然挪着身子到他身边去,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你今儿好像回来的早了点?” “不忙。”慕容御应着,“喝了多少?” “十来杯吧。”她身子发软,脑袋贴到慕容御手臂上去,“让我靠会儿。” 慕容御沉默地看着她红润的脸颊,忽然说:“你出来的路上,是沈清辞扶着你?” 这问题,让明无忧挑了挑眉,眼神微妙地看着他:“嗯?他不能扶我吗?” 慕容御说话的语气十分压抑,“以后不许喝酒。” “不许?” 明无忧低笑一声,手指戳着他的胸膛说:“回京之前你怎么跟我说的,我做什么你都纵着我,现在才喝几杯酒,你看你就凶巴巴地说‘不许’了!” 慕容御把她乱戳的手抓住,硬邦邦地说:“想喝找我。” “你好忙,都没时间。”明无忧懒懒地说着,认真地观察慕容御的表情,“再说了,我一年也和他们见不了几次面。” “难得见一次,三五杯还是要喝的啊。” 慕容御:“……” 他的确说过纵着他,但不代表可以任由情敌环伺! 想到她如今这个样子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从镖行出来的时候还是沈清辞扶着。 那个沈清辞—— 慕容御现在憋闷无比,偏偏没地方发作,只能自个儿又酸又气。 “瞧你气的,这么好看的唇都抿的快破了,那么用力干什么?”明无忧手指落到了慕容御的唇上,“吃醋了?” 慕容御僵硬地别开脸。 明无忧瞧着给乐了,“这怎么看都有点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会有这样的表情。” “……” 慕容御默了默,视线幽沉地看着明无忧:“我不是。” “不是什么?”明无忧凑的很近,媚眼如丝:“不是吃醋,还是,不是小媳妇?” 慕容御冰冷道:“明无忧,你喝醉了。” “我才没有。”明无忧缠着他:“说嘛,是不是吃醋?快说!” 实在被缠的没法了,慕容御丢出两个字:“不是。” “哦,不吃醋啊。”明无忧点点头:“那我知道了……我以后就多到镖行这儿来走动一下……多和沈总管……来商议一下事情,联络联络感情,嗯……” “明无忧!” 慕容御视线阴沉,“你敢!” 明无忧悠悠地看他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你好凶啊。” 慕容御又气恼又无力,把她抓过来按在自己怀中,还用外袍裹住她的腿,“休息!” “嗳,好的。”明无忧乖乖应了一声,手劝上慕容御劲瘦的腰,心安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摇晃一路,到明家新宅子角门那儿,慕容御把懒散的明无忧抱下马车,一路送到了无忧阁去,放回床榻上。 他坐在床边,接了彩月递过来的帕子,帮她擦了擦脸。 明无忧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眯眼看了慕容御一会儿,把慕容御的手轻轻拉住,“殿下。” 那声音软软地撞进了慕容御心里。 “怎么了?” “我不会和旁人联络感情的。”明无忧认真地说:“我对沈总管只是朋友之义,今日他也没扶我一路,就在门前扶了一把,隔着袖子呢。” 慕容御看着她朦胧的醉眼,忽然感觉一路上过来的点点郁闷瞬间消失不见了。 …… 大风堂的宴会喝的是有名的玉龙,宿醉之后也不会头疼。 明无忧第二日起身之后神清气爽。 但想到昨晚慕容御好不容易早了一些时间过来找她,她竟然因为喝酒发困,早早睡了,都没怎么说几句话,又有些懊恼。 她打定主意,今日见了白嬷嬷可得问问,最近慕容御什么时候有空,她想和他一起吃饭。 进京到现在,二人都没一起坐下吃上一顿饭呢。 哪知道,今日白嬷嬷过来的时候竟然带了元昊。 元昊一见到明无忧,撒丫子跑过来抱住明无忧的腿:“姑姑,我总算见到你了,太不容易了!” 明无忧也很惊喜。 元昊在宫中功课很多,前世便极少能出宫一次呢,她还以为要好久见不到他。 “姑姑,我今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元昊兴致勃勃地说道:“在江州都是你带着我玩,如今到了京城,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啊。” “喏,你看,我带了银票的哦!”元昊拿出自己明黄色的荷包,荷包鼓鼓的。 114、姑姑说要嫁给你 明无忧噗嗤一声轻笑:“那行,你便带我逛一逛吧。”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元昊便拉着明无忧开始诉苦,宫里的夫子如何如何严苛,母后如何如何严肃,皇叔也很严肃,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明无忧安抚了一阵子。 元昊虽然长在京城,但大多半日子都在皇宫之中窝着,对京中的美景其实并没有多了解,到头来反倒是明无忧带他游逛,吃好吃的。 元昊抓着好看的面人,兴奋地说:“我在京中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可爱的东西,姑姑,你怎么知道这里卖这个?” “我每日都出来走动,自然就发现了。” 明无忧揉了揉元昊的小脑袋,笑盈盈地说道:“中午咱们去朱家酒楼吃饭吧。” “好!”元昊用力点头:“我请姑姑!” 朱家的酒楼一向客多,明无忧提前让元昊的护卫冷枫前去定了座,晌午到的时候才不至于排队。 “姑姑!” 吃饱之后,元昊捏着明无忧的袖角说:“你在京城会开船厂吧?想不想去码头那儿看看?” “真聪明。”明无忧笑着说:“我的确有这个想法。” 本来也计划今天去。 但元昊来了,所以计划是打算取消的,谁知元昊直接拉住明无忧的手上马车:“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自己都没去过京郊呢。” 马车摇摇晃晃地出京城。 元昊吃的饱,摇了会儿就困了,趴在明无忧的膝头睡了过去。 明无忧仔细地给他打着扇子。 彩月接了扇子来帮小家伙打着,轻声和明无忧说:“小姐,京城大着呢,出城到京郊也得一阵子,你也休息会儿。” “也好。” 明无忧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靠到车壁上休息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彩月轻轻地推着她:“小姐,咱们到了。” “嗯?” 明无忧有些迷糊地睁开眼,见是到了码头附近。 “到了吗?”元昊也打着哈欠爬起来看了一眼,“唔,到了啊,姑姑,咱们下车!” 他机灵地跳了下去,还转身来扶明无忧。 乘着明无忧打量周围环境,元昊把冷枫拽过来,小声说道:“哪个位置?!” “那里。”冷枫指了一个方向。 “明白了!”元昊点头,便拉住明无忧朝着冷枫所说的方向走,“姑姑,咱们去那边看看!” 他走的快,几乎是拖着明无忧往前,搞得明无忧有些无奈:“慢点儿,小心摔倒!” “我才不会摔呢!我浑身都是眼睛哦。”元昊笑呵呵地说着,话音刚落,啪嗒一下摔了个狗啃泥。 “元昊!”明无忧赶紧上前去把孩子扶起来,担忧地问:“没事吧?” “呸!”元昊把泥沙吐出来,郁闷地说道:“早知道我就不说了啦,刚说完就摔跤,好丢人啊!” 明无忧噗嗤笑了一声,温柔地帮他拍掉身上的灰尘,擦掉脸上的泥污,顺势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走慢点儿。” “哦。”元昊小小声地应。 他走的那么快,还不是想让姑姑快点看到那个地方? 但是摔了一跤着实丢人,而且他也发现,自己跑的太快,明无忧都不太能跟得上,裙裾上也搞了好多泥污呢。 元昊立即就放慢了速度,还认真地和明无忧说:“姑姑,这里的路可太不平了,你小心脚底下的石头,别摔着。” 明明小小一只,竟然摆出了一副护卫明无忧,照顾着明无忧的姿态来。 明无忧眉开眼笑,觉得这小孩真是又可爱又窝心。 两人走过那一段泥土路,停在一颗大柳树下。 元昊指着不远处说:“姑姑,你看那儿。” “嗯?” 明无忧的视线扫过去。 元昊说的地方有朝廷士兵把守,还有穿着粗布衣的工匠进进出出,“这儿是要建什么吗?” “你猜!” “……”明无忧沉默了一瞬,慢慢看向元昊:“小家伙,你不会告诉我,这是你给我建的船厂吧?” “哈哈哈哈哈……”元昊忽然笑了起来,“我也很想帮姑姑建呀,但我都没机会哦。” 元昊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明无忧:“姑姑,这地方是皇叔选的,还找工部的人绘了图纸,专门派了一个工部最能干的参事盯着。” “我猜呀,皇叔是要建好了之后给你个惊喜哦,皇叔对你真好!” 明无忧怔了一下,心里被一股暖流一撞。 建船厂是个复杂的事情,选址,绘图,找工匠,打通朝廷那头。 明无忧早考虑过,这所有的流程里面,只有和朝廷有关的那头,她到时候会找慕容御解决。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悄无声息之中,慕容御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快做完了! 元昊拉着明无忧的手轻轻摇摆,用稚气的声音认真说:“等战王回京,我就封姑姑做郡主,然后给姑姑和皇叔赐婚,哈哈!” 明无忧回过神来,捏了捏元昊的脸颊,“人小鬼大,你又知道你皇叔想娶我了。” “姑姑啊。”元昊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你这么问,那意思就是,只要皇叔想娶,你肯定是会嫁的咯?” 明无忧更用力地捏了捏元昊的小脸蛋,笑盈盈地说:“小孩子太聪明有的时候也未必讨人喜欢。” 元昊笑的前俯后仰,“姑姑答应嫁给皇叔咯,我等会儿就去告诉皇叔!” 明无忧无言以对。 她好像没这么说吧? 但是。 她好像的确是这么想的。 …… 元昊这小皮孩子,把这件事情记了个清楚。 随着明无忧回城之后,冷骁前来接他们,说慕容御在朱家酒楼等他们用晚膳。 元昊去见到慕容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扑到慕容御怀里咬耳朵,用最大的声音说悄悄话:“皇叔皇叔,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哦,姑姑说要嫁给你!” 慕容御呆住,这消息他怎么不知道? 明无忧一路小跑上了楼,等赶到雅间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气喘吁吁地瞪着元昊,心里无奈又窘迫。 当察觉到慕容御的神色热切地扫向自己的时候,她立即干咳一声别开脸,“小孩子胡言乱语,你别当真。” 115、殿下想我怎么谢 说完这话,似乎觉得解释的不够清楚,明无忧又立即说:“我没有说过这个,真的!” “姑姑耍赖!”元昊笑哼了一声,“你是没明着说这个,但是你心里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你胡扯!”明无忧黑着脸,“你小孩家家知道我想什么?” “我就是知道!”元昊得意地笑着,凑近呆滞的慕容御又说:“皇叔,我说的都是真的,姑姑就是这么想的,我那会儿说你和她的事情,她都不否认,还笑盈盈的呢。” “皇叔——”元昊又献宝似地摇着慕容御的手臂,“我带她去看你给他建的船厂啦,姑姑特别高兴。” “姑姑还说皇叔是世上最帅气好看,最英明神武,最最最最好的男人,她爱死你了!” “元昊!”明无忧恼的磨牙。 她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臭小孩! 慕容御在一阵愣神之后,总算回过神来。 明无忧怎么可能说这个? 元昊的这些话,与他来说就是满口胡言。 但不得不说,这些话让他心情很愉悦。 “坐好。”他表情温和地说罢,抱着元昊送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先吃东西。” “皇叔,我还没洗手!” “嗯。” 慕容御应过,亲自洗了个毛巾递给元昊。 看明无忧还呆呆地站在不远处,慕容御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到了圆凳上。 明无忧被元昊那小鬼搞得不太好意思,都不敢去看慕容御的神色。 等坐好之后,明无忧瞪了元昊一眼:乱说什么? 元昊笑眯眯地看着她,奶声奶气地说:“姑姑,你看我做什么?哦对了,你也没洗手,你是不是也想让皇叔帮你洗个帕子来净手啊?” 明无忧:…… 她没想! 慕容御怔了下,就要起身。 明无忧赶紧说:“我自己来!” 但她太着急了,一下子起身,直接带倒了铺着绣花软垫的圆凳。 要不是慕容御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那凳子怕是要砸到明无忧的脚。 元昊笑着揶揄:“姑姑好笨哦,还是别乱动了,就让皇叔帮你嘛,咱们今儿在外面走了一天,我知道你累的不想动。” “……”明无忧忍无可忍地眼角微抽,压着声音说:“把嘴闭上!” “哦。” 元昊听话地点头,“姑姑害羞了,嗯,我很懂事的,马上闭嘴!” 明无忧:…… 慕容御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另外一边的圆凳坐下,一言不发地到水盆便去,取了随身的一条黑色丝质软帕,浸了水,拧干,又拿着那帕子到明无忧面前来。 元昊眼睛发亮地“哇”了一声,“给昊儿洗手就用酒楼的毛巾,给姑姑就用你随身的帕子,皇叔区别对待哦!” 明无忧咬了咬唇,被元昊这厮各种调侃逗趣,现在脸色都有点红了。 她都没想到,自己活了几辈子的人,能被一个小孩说的脸红。 慕容御看了元昊一眼。 元昊立即捂住嘴巴,“我不说话了!” 但慕容御却说:“冷骁,带他到隔壁去吃。” “皇叔!”元昊大喊:“我要和你和姑姑一起吃啊,我不要一个人去隔壁——喂,你不要过来,冷叔叔!” 冷骁只听慕容御的,把手脚乱窜的小孩子抱在怀里,很快就恭敬地退出。 “大胆!小心我诛你九族,赶紧把我放下。” “呜呜……皇叔你卸磨杀驴,我是在帮你哄姑姑啊,人哄好了你就把我赶走!” “我也想和姑姑一起吃饭啊啊啊!” 那叫嚷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听不到了。 雅间里一片静默。 明无忧尴尬的不得了,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都是元昊乱说的,我、我没说那些话!” 什么嫁给他。 什么最帅最英明神武,最好的男人—— 好吧,她心里真的想过,但这种话,她就算想一辈子也未必会和慕容御说。 现在却被个小孩直接了当砸了一脸! 还爱死他了?! 什么跟什么! 慕容御却似是没什么特别反应。 他抓过明无忧的一只手,用帕子仔细地擦拭,擦干净后,又换另外一只。 手上凉凉的。 “先吃饭。”慕容御将帕子放在一边,给明无忧拿了碗筷。 “哦。” 明无忧小声应着,忍不住又看了慕容御一眼。 他这么沉默,明无忧着实是猜不到他的心思。 但想来,他应该心情不错? 明无忧看到他那棱角分明的唇,线条柔和了些许。 她的确有些饿了,饭菜的味道也不错,勾的馋虫大作,明无忧便认真用饭去了。 慕容御吃饭一言不发,吃饭的时候,也分神留意着明无忧,会挑拣她喜欢的菜色送到明无忧的碗中,也会帮她填汤。 等吃完了饭,慕容御总算开了口:“去京郊了?” “元昊带我去的,那个地方,真的是你给我选的……船厂?” “嗯。” 慕容御应着,“本来打算建好再说,哪知道——这小子。” 明无忧抓住慕容御的双手:“殿下,你对我真好。” 他知道自己的所想所念,还尽全力满足她的所想所念,这样的男人,如何让人不喜欢?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慕容御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头微微一缩,“明无忧——” 你想嫁给我吗? 慕容御很想这样问,但却并没问出口,而是忍不住用手抚上她的脸,“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找来,你想做的事情,我也都会帮你办到。” 明无忧的心里满满的愉悦和幸福,真心实意道:“谢谢殿下。” “就这样谢?”慕容御微挑眉梢。 明无忧微笑,下一瞬,便把自己投入他的怀中去,“殿下想我怎么谢?” 以身相许的谢也不是不可以。 慕容御环着她的肩膀,良久才说:“待在我身边。” 那声音低沉厚重,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明无忧心里一痛,重重地应:“嗯。” 她静静地靠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慕容御这个人,有的时候特别的会,说的话,做的动作特别撩人心扉。 但有的时候又很木讷,很迟钝。 她哪里知道,慕容御只有在她高兴的时候,才会特别撩人。 当明无忧心情不好的时候,慕容御怕惹她不高兴,反倒束手束脚,笨拙起来。 116、战王妃安平公主 今夜的晚饭吃的别样舒心快乐。 明无忧虽也和慕容御没说上几句话,但感觉心贴的很近很近。 天色渐晚之后,慕容御牵着明无忧下楼,打算送她回明家去。 “皇叔!”朱家酒楼的门口,元昊站在那儿,神情十分哀怨,“我讨厌你!” 慕容御面无表情地说:“明日功课减半。” “真的?!”元昊瞬间眼睛睁大,“皇叔你太好了,我爱死你了。” 明无忧失笑。 这小孩,变脸变得好快。 元昊凑到慕容御身边,“那皇叔送姑姑回去吧,我就不打扰咯,我自己回宫!” “嗯。”慕容御交代冷枫护卫好他的安全。 元昊上了自己的马车,脑袋从车窗里面弹出来,不断地朝着明无忧眨眼,直等的马车转弯看不到了才作罢。 慕容御带着明无忧也上了马车:“走吧。” 回去的一路上,他牵着明无忧的手。 明无忧问起他最近的一些事情,慕容御也是有问必答。 马车里光线有些昏暗,但也不知为何,反倒照的慕容御眉骨那儿的伤痕很清晰。 明无忧忽然朝前凑了凑,跪坐在那儿,和慕容御视线相对。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个伤痕,“这个……是打仗落下的吗?” “不是。”慕容御下意识地想躲闪,但又没动,慢慢说:“小时候。” “多小?” “四五岁吧。” “留下这么大的一道疤,当时这个伤口肯定很痛。”明无忧的指尖轻轻摩挲而过,忽然凑上前去,在他伤痕那儿吻了一下。 慕容御微怔。 明无忧又在那处亲了两下,“你方才说,过两日你便空一些了,那到时候我能不能去你府上看看?” “我入京这么久,一直都是你来寻我,我还从没去过你府上呢。” “……好。” 慕容御修长的指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拨过,“到时候我接你过去。” 明无忧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刚要降下身子,枕在他腿上歇会儿,却见外面,有个女子正在路边准备上马车。 那女子的背影十分眼熟。 明无忧唰一下掀起车帘朝外看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开。 “是傅柔。”慕容御也看到了那个女子。 “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明无忧的神色有点复杂。 慕容御见不得她有一丁点的不愉快,直接说道:“你不喜欢她的话,我让她消失。” 明无忧摇头,“我是不喜欢她,不过现在我有点好奇,她跑到京城,又想掀起点什么风浪来。” “那我让冷骁将她的所有讯息都给你送过去。” 明无忧好奇道:“你知道她的事情。” “嗯。” 慕容御淡淡点头。 傅柔是明无忧心里的刺,慕容御怎么可能不关注? 他一直派人盯着的。 明无忧看着他一会儿,忽然问:“在江州的时候,我听闻有人刺杀过傅柔……是不是你派的?” “……” 慕容御微顿,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明无忧凑近他:“真的是你?!” “……嗯。”慕容御含糊地应了一声。 明无忧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说呢,当时啊,我还猜了好久……她你不用管,我有的是办法对付。” …… 第二日一早,白嬷嬷过来的时候便将傅柔如今所有讯息全部带到。 “姜心柔?”明无忧细细地看过之后,忍不住挑了挑眉,“她这运气还真是好的离谱啊。” 却说傅柔携带巨款离开江州之后,入京的路上遭了水匪,船沉了,掉入江水之中。 本来是必死无疑,谁知竟然遇到省亲的姜家,被救了。 姜家世代经营香料,为皇商,供奉皇家。 很巧,姜家老爷和夫人年过半百没有子女,又见傅柔乖巧懂事楚楚可怜,见了着实心疼喜爱,便将她认做女儿,改了名字叫做姜心柔。 白嬷嬷说道:“她那次落水生了病,回到京中之后就一直养着,也是近几日气色好了一些,才在外面走动起来。” “姜家二老对她很好,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呢。” 明无忧冷笑一声,“装娇扮乖讨人喜欢一向是她的拿手好戏,这也不奇怪。” “小姐、小姐!” 明无忧这方话音刚落,彩月小跑着从外面进来,“战王妃来了!” 明无忧一怔。 “想来是前来探望姑娘的,无妨,那位战王妃为人很和善。”白嬷嬷安抚着,将战王妃的事情简单快速地和明无忧说了。 战王功勋卓著,先后娶了两位妻子。 第一位是他的青梅竹马,比他还大两岁,同样出身将门的英王府大郡主。 云子恒、云子渊、云子辰三个人都是那位大郡主所出。 那位大郡主是为巾帼英豪,战王的封号,不是给战王一个人,而是给他们夫妇的。 只是天妒红颜,大郡主后来死在了北境战场上。 太祖皇帝感念战王为乾国鞍前马后的忠诚,在英王大郡主去世三年之后,又为战王赐婚自己的妹妹安平公主。 云子墨是战王和安平公主的儿子。 安平公主虽然出身皇家,但性子温婉,对战王和几位公子都非常的好。 安平公主前世对傅柔那个“战王独女”也非常之好,后来战王府满门男丁惨死,安平公主便殉情而去。 明无忧前世没见过她,但对她的印象很不错,便带着白嬷嬷前去相迎。 “无忧见过王妃娘娘!” 到的门前,明无忧福身屈膝,礼数周到。 安平公主一身锦衣,面容如同她的性子一样,温婉清丽,保养的很好,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像是二十出头。 陪在她身边的云子辰瞧着不像是她的继子,反倒像是她的弟弟。 “免礼。”安平公主脸上带着温和地笑意:“早就说要过来看看你了,但是最近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 “多谢公主挂念。”明无忧温声问:“公主的病情最近如何了?无忧略通岐黄之术,不如帮公主看看。” 一旁的白嬷嬷笑着道:“无忧姑娘是江州闻名的医仙,医术极好。” “是啊!”云子辰也说:“大哥的眼睛便是妹妹在医治,母亲,您若有不适,可以放心地让妹妹看。” 安平公主轻笑:“就在这儿看?不请本宫进去坐吗?”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不是玩笑的玩笑,缓解了大家初次见面的生疏。 白嬷嬷说:“公主快请进。” 117、非要借战王府这个踏板 “白姐姐。”安平公主打趣道:“如今是这儿的常客了?看来以后本宫想找你说说话,也得往这边来。” 白嬷嬷轻笑道:“是这样的,公主进去说话。” 迈步上台阶之后,安平公主朝着明无忧伸出手:“来。” 明无忧微愣,倒是没想到她对自己如此亲近温和,顿了片刻,也大大方方地把手探过去与她牵着。 进去的一路上,安平公主与明无忧闲聊着。 说起京中风貌,说起这明家宅子里的风景摆设。 进到会客花厅之后,安平公主还问起明无忧爷爷的身体。 明无忧说:“爷爷年迈,身子并不算爽利。” “是吗?”安平公主想了想,说道:“府上有些太医院送来的益气丹,对养身极有益处,正好本宫这次带来。” “你医术不错,等会儿细看看,若是对老爷子的身体有益,便让他用起来。” “多谢公主。” 安平公主又说:“姑娘本来是应该住在王府中去的,世子他们几人早早为姑娘准备了漂亮的仙雀楼,如今倒是白空着了。” 明无忧低眉敛目,“我住在此处很好,多谢公主挂念。” “行,住的满意就好!”安平公主轻拍着明无忧的手背,和明无忧说起家常来。 别看她身份贵重,是为公主,但待人却很宽厚温柔。 还带了许多的礼物给明无忧。 “对了,上次姜家送了苏合香,很不错,本宫今日也带着了,你试试。” 明无忧问:“姜家?” 跟随在安平公主身侧的嬷嬷温声说:“青阳巷姜家,香料世家,几代侍奉宫中的皇商。” “哦,那个姜家呀。”明无忧眼眸微动,手中的团扇轻轻摇摆。 “对了,那位姜家大小姐还准备了两样新调的香,说是静气养颜,等过几日她送过去了,本宫派人给你送来。”安平公主脸含微笑。 “女孩子嘛,这种养颜的东西还是要多用一用,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多谢公主。” 安平公主在明家待了接近一个时辰才离开。 走的时候云子辰给明无忧留了一只小锦盒,“前几日路过玉锦轩的时候,看到这项圈便觉得妹妹戴着一定好看,就买下来了,给你。” “多谢三哥。”明无忧把盒子收下。 等他们一行人走了之后,明无忧的看着满屋子的礼物,轻轻舒了口气。 “怎么了?”白嬷嬷到明无忧的身边来,关心地说道:“姑娘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明无忧摇摇头:“我只是有点意外……其实我先前去迎她的时候,多少心里是没底的。” “我毕竟是战王流落在外的血脉,说的难听点不过是私生女,这后妈和私生女之间的关系,古往今来都是难以和平的。” 白嬷嬷待在她身边的时间久了,明无忧对她也不藏着掖着,直白地说道:“安平公主再好,再温婉,若是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我甚至都怀疑过安平公主今日前来或许并没怀什么好意。” “方才她提起爷爷的身体,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安平公主觉得爷爷没去门前迎她,有所怠慢。” 前世傅柔讨的了安平公主的欢心,安平公主待傅柔极好。 但傅柔是傅柔,明无忧是明无忧。 明无忧是个直性子的人,别人对她好,她才会对别人好,要她卑微讨好谁,绝对不可能。 她一开始对云家人的态度就是——当做认识的平常之人来对待,不报任何希望。 甚至她还带了些防备。 但今日安平公主的态度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倒让她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 白嬷嬷温声说道:“姑娘的心思老奴明白,但战王妃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她那样的身份,若不喜欢谁,根本连场面都不需要做,只需派个下人来看看姑娘,便也算是尽到心了。” “嗯。” 明无忧点头轻笑,“倒是我小人之心了……不过,方才听公主说起姜家大小姐,她似乎挺喜欢的。” 白嬷嬷沉吟片刻,说道:“前两日那姜心柔拜见过安平公主,之后成了战王府的常客,隔三差五便过去。” 明无忧微微冷笑一声,“还真是无孔不入。” 非要借战王府这个踏板不成? 怎么能让你如愿! …… 十一月中,天降大雪。 今年京城的雪来的早,倒是不那么冷,落地既化,街上的百姓打着油纸伞,也不见匆忙。 明无忧坐着马车,白嬷嬷和彩月陪伴左右,摇摇晃晃地走在朱雀街上。 到了玉锦轩门前,马车停下。 彩月下车取了个漂亮的盒子上来,笑盈盈地说:“这玉坠子用的是上好的南海红珊瑚,三公子一定会喜欢吧。” 这是给云子辰准备的回礼呢,那一日收了他的项圈之后,明无忧便吩咐彩月来玉锦轩定下的。 明无忧看了一眼:“应该会吧。” 她对这个并不怎么上心。 她更关心等会儿去到战王府的情况。 明无忧团扇轻轻扣在鼻尖半遮面,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今日,她准备了回礼,前去看望安平公主,顺便……想和傅柔来个美妙的邂逅。 真是好期待,也不知道再见时,傅柔看到她的这张脸是个什么表情? 马车辗转,不一会儿便到了战王府的门前。 明无忧昨日便递了帖子,一下车,角门内两个青衣的小厮奔了出来,将红地毯从角门那儿铺到了明无忧的马车之前。 前来迎她的,是安平公主身边贴身的林嬷嬷。 “姑娘来了!”林嬷嬷朝着明无忧屈身行礼,完全是把明无忧当主子的姿态:“雪大路滑,姑娘走的小心些。” “有劳嬷嬷来迎。”明无忧也客气地回了礼。 战王府是为百年帅府,门楣威武,守门的侍卫都是战王手下亲兵瑞虎营,所穿戴的盔甲也和寻常的朝廷官兵不一样。 明无忧前世唯一一次到战王府来,是战王府满门男丁尽数战死,副将扶灵而归。 战王府上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一院子的棺椁,除了战王父子五人,还有贴身亲信副将,云家旁支,共二十七人。 那一日,也是天降大雪。 傅柔的额头都为云家满门叩烂,一片血色。 她呆滞而破碎地跪在雪地里,仿佛全世界都坍塌了。 118、傅柔的演技一向不错 明无忧看到那个场景,当时只觉得,自己的全世界也塌了。 她扑上前去紧紧抱着傅柔,告诉傅柔:“你还有姐姐,以后,姐姐和你相依为命。” 傅柔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姐姐,我只有你了。” 那时候,明无忧把傅柔当唯一的亲人,当成这世界上,最后一点温暖和慰藉。 傅柔骗过了所有人,让大家都觉得,战王府满门皆亡,她痛不欲生。 可事实却是,一切都是她亲手设计。 她害了云家满门性命,还踩着云家的尸骨,拿着战王的将军令,用最卑微可怜的姿态,得到战王府所有旧部的默默支持。 谋逆,颠覆江山社稷。 甚至在逆贼登基之后,她被破格封为乾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异姓公主,手上还握着战王家的兵权。 那清纯可怜的小白花啊,演技真的很好,野心真的很大。 可是这一回,她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姑娘,无忧姑娘?” 见明无忧漠然地看着战王府的门楣,不发一语,一旁的林嬷嬷和白嬷嬷都忍不住唤她。 “嗯。” 明无忧回过神,朝着两人微笑:“这便进去吧。” 一行人进了角门。 林嬷嬷体贴地一边走一边介绍宅内情况。 “世子住在涤尘居,二公子在红枫苑,三公子松柏院,小公子住的地方叫墨染斋,王妃娘娘住在东边的林香阁。” 林嬷嬷指着红墙碧瓦中冒出来的一截檐角,“那儿呀,是给姑娘准备的仙雀楼,世子前往江州之前动的土,前段时间刚刚建好。” “里面的东西,都是四位公子和王妃娘娘亲自挑选,放进去的呢。” 足见王府对明无忧的重视。 没办法,谁叫战王府这些年嫡系都不曾有过女孩儿呢。 明无忧点点头,视线想朝仙雀楼扫过去,却在转了一半的时候,忽然眯起了眼睛。 回廊对面,一个一身青衣的大丫鬟,正引着一个身穿鹅黄落雁裙的少女朝这边走来。 那少女容颜美丽,额贴鸟型花钿,低眉浅笑之间尽显娇柔动人。 林嬷嬷说:“那位就是姜家的小姐,姜心柔。” 跟在明无忧身后的彩月霎时间脸色极为难看,那不就是傅柔吗?! 改了个名字又跑到小姐面前来恶心人了! 大丫鬟看到了林嬷嬷等人,连忙上前来行礼。 姜心柔也看到了明无忧,身子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 那娇柔楚楚的眼睛里,隐含着怨毒。 要不是明无忧,她早已经是战王府的女儿,集万千宠爱在一身,而不是如今这样,改名换姓做什么皇商夫妇的女儿,日日与人卑躬屈膝! 她心底无数的不甘愿,但脸上却完全不见痕迹,低眉顺眼地,随着大丫鬟给明无忧福身行礼。 “姜小姐。”明无忧微笑:“你认得我吗?” “不曾见过。”姜心柔低头娇羞,“不过姑娘仙姿楚楚,让人一见难忘,不知姑娘是……” 她话说的好听,林嬷嬷不由对她更添几分喜欢,笑着说道:“这位是无忧姑娘,王妃的贵客。” “原来是无忧姑娘。”姜心柔客气道:“姑娘日安。” 明无忧心底嗤笑一声。 在这装失忆呢? 演技不错。 但明无忧又怎么可能给她加戏的机会! “姑娘长的很像一个人。”明无忧淡淡说道:“江州的傅柔,好巧,你们二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柔字。” “说起来,那位傅柔姑娘运气真的不错,不做傅家小姐,成了明家的二小姐,后来离开明家,差点又成为战王独女——” “听说姜小姐是姜老爷和夫人在省亲的路上救下来,认做女儿的?你的运气也很好,和那位傅姑娘差不多。” 姜心柔一僵,涩声说道:“是吗?那真的很有缘。” 林嬷嬷皱了皱眉,眼神复杂地看了姜心柔一眼。 云子墨在江州认错的人就叫做傅柔,眼前这位姜心柔小姐出现的又很蹊跷,还和那个傅柔很像? 林嬷嬷留了个心眼,面上却不显,笑着吩咐大丫鬟带姜心柔去吃茶。 “无忧姑娘,这边请。” 待姜心柔离开,林嬷嬷客气地引着明无忧去拜见安平公主。 得知她还带了礼物来,安平公主很无奈:“你这孩子呀,本宫是你的长辈,赠你礼物是心疼你,你又来给本宫回礼做什么?!” “礼尚往来。”明无忧微笑道:“再说了,我很喜欢王妃娘娘,也想疼一疼王妃娘娘。” 又听明无忧说道:“难道做晚辈的,不可以心疼长辈吗?” “而且,王妃娘娘一点也不像个长辈,反倒像姐姐一样可亲可爱。” “啊?”安平公主一愣,忽然咯咯娇笑起来:“你这个小丫头,真让本宫喜欢。” 她一高兴,拉着明无忧说了好一阵儿的话,还留明无忧用了午膳。 明无忧离开的时候,她又让林嬷嬷拿了姜家新送上来的龙脑香。 待到明无忧离开后,憋了一整日的林嬷嬷才把今日明无忧和姜心柔在回廊上的事情和安平公主说了。 “什么?”安平公主闻言皱眉,“傅柔和姜心柔?” “是。”林嬷嬷沉声说道:“那个姜心柔是姜家半路认来的,正好还长的和傅柔很像,王妃,会不会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那傅柔在江州的时候没祸害到王府,如今换个身份又贴了上来?” 安平公主沉默了一阵,才说:“你去查一查。” …… 姜心柔离开战王府后,又去了侍郎徐家,以及京兆尹府上,给那些贵妇人和小姐挨个送完香料,回府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坐在马车里,她略有些疲惫地阖着眼。 婢女春桃跪坐在一侧,一边添茶一边和姜心柔说着今日在各府的趣事。 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战王府。 “战王妃好喜欢小姐。”春桃笑盈盈地说:“每次去到王府送香料,王妃都要留小姐说好一阵子话。” “想想以前夫人送香的时候,每次都只能见到王妃身边的管事嬷嬷。” 姜心柔笑了笑。 她去之前仔细地打听了战王妃安平公主的喜好,不露痕迹地投其所好,怎么能不让安平公主喜欢? 当初在江上沉船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万万没想到,她竟还能遇到姜家夫妇,成了姜家小姐。 老天都厚待她,重新给她机会让她入京。 现在,借助姜家她已经认识了不少贵族夫人、小姐。 京中富贵云集,多的是皇亲国戚,若是她能抓住机会,以后未尝不能把明无忧踩在脚底下! 119、听说傅柔失忆了 想到战王府,她便想到了云子墨。 到京中这个把月,她还没见过云子墨呢,也不知道云子墨如今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想起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云子墨对自己言听计从,呵护备至的模样,傅柔得意地一笑。 想必,云子墨应该会很惊喜吧? 马车很快回到了姜府。 姜心柔第一时间去拜见姜家二老。 姜家二老膝下无子女,从江水里救上来个姑娘,姑娘乖巧懂事能哄人开心,竟让走南闯北的二老也心花怒放。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完全把姑娘当成亲生的疼了。 姜夫人瞧姜心柔脸被冻的微红,额角还带着雪花,心疼的不得了,“你这孩子,说多少次了,跑腿送香的事情让下人去就好。” 姜心柔心说:都让下人去了,她哪里来的机会结交那些贵族小姐和夫人? 但她面上却是挂着几分不好意思:“娘,您是觉得我不懂事,出去抛头露面,丢了您的脸?” “怎么会?!”姜夫人连忙说道:“娘是心疼你,你这样漂亮懂事的姑娘,就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惯着。” “家中的事情自然有那些管事去处理,娘哪舍得你去操劳?” “可是娘——”姜心柔摇着她的手:“爹娘待我恩重如山,我总想做点什么,如今调香还没怎么学会,便也只能跑跑腿了呀。” “娘心疼我,我也心疼娘的。”姜心柔那水汪汪的眼睛看的姜夫人心都快化开了。 她怜爱地摸了摸姜心柔的头:“柔柔真是个乖孩子。” 母女二人手牵着手回了姜心柔的院子,说了会儿体己话。 姜夫人被姜心柔哄的心慌怒放,欢喜的不得了,只觉得老天真是有眼,竟然送了柔柔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来做她的女儿。 不是亲的怎么了? 她照样愿意宠着她。 “柔柔,你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瞧着应该十五六岁有了,旁的女孩子这个年龄也该议亲了。”姜夫人笑盈盈地说:“我家柔柔呢,有没有什么打算?” “娘!”姜心柔娇羞地别开脸,“胡说什么呢?柔柔还小!” “不小了吆。”姜夫人拍着她的手:“别害羞,要是有合心意的公子,便告诉娘,娘也寻媒人帮你物色。” 姜心柔的心里第一瞬间闪过云子恒那张俊逸绝尘的脸。 听说战王世子因为眼疾,到现在都没娶世子妃呢。 姜心柔羞涩地躲避姜夫人的视线,“我还想多陪陪爹娘呢,您不能着急忙慌把我嫁人!” …… 当明无忧听到白嬷嬷回话,安平公主去查姜心柔之后,并不意外。 战王府的人不是蠢人,相信很快就能查清傅柔底细。 明无忧让彩月派人盯住傅柔的一切。 彩月每日都会回报姜心柔的情况。 听到姜心柔积极地奔走于各个贵族家中,明无忧轻笑:“还是那样。” 和前世,一模一样。 只不过京中富贵迷人眼,多的是捧高踩低的。 前世傅柔是战王嫡女,还封了郡主,身份贵重,结交京中贵女容易的多。 如今她不过是个皇商之女,还是半路认的,结交起来就十分费力。 正儿八经的权贵只当她是个侍奉香料的下人,姜心柔奔走了许久,也只结交到一个叫做徐广仙的侍郎之女。 那徐广仙嘛,说来也是半个蠢货。 明无忧把这事当每日休闲的乐子听着,自己个儿的全副心思便都放在了百善堂那儿。 安平公主隔几日便递帖子过来,请明无忧过去说话。 这一日,明无忧去的时候带了养颜膏送给安平公主。 “好香啊。”安平公主用指尖点了一抹香膏嗅着,“不是那种腻人的甜香,非常清透好闻,可比宫中润颜膏都好。” 明无忧抬了抬手,彩月将一只锦盒送过去,里面还有三个白瓷罐子,“这是一个月的量。” “如今入冬了,天气干燥,这个膏正好用起来,保准每日脸上都水嫩嫩的。” “那本宫就收咯!” 安平公主爱美,对养颜的东西一向不手软,收下后还捏了明无忧的脸颊一下,“你这小脸呀,怪不得滑腻的跟剥了壳的鸡似的,原来一直用这些好东西呢!” 一旁的林嬷嬷无奈:“公主!” 您好歹是长辈,怎么好对晚辈上下其手? “唔,本宫失态了。”安平公主笑盈盈地说:“都怪无忧的脸太好看。” 明无忧倒是挺喜欢这位名义上的继母的。 接触的多了才发现,她是个率直的性子,喜欢和讨厌都摆在脸上,倒是和明无忧自己很像。 这时,门外进来个青衣婢女,低声禀道:“王妃娘娘,姜家大小姐姜心柔来送新调的浓梅香来——” 安平公主脸上原本的笑意微敛,淡漠地说:“林嬷嬷,你去处理。” “是。” 林嬷嬷退下后,明无忧说道:“那位姜小姐长的和傅柔真的好像,说话也好像,不过那天我看她是真不认识我,世上还真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人啊。” “她就是傅柔。”安平公主的脸色不太好看,“听说掉水里失忆了。” 当初江州云子墨差点认错人,事情还传回了京城。 因此傅柔的大名,安平公主早就听过了,还专门派人去了解了一下傅柔是个什么人。 这一了解可不得了。 既然认错人是误会,真相大白之后,一个品行端正的姑娘就该直面错误,不该贪那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 但傅柔竟然还怪罪云子墨,说一切都是云子墨的错! 后来云子墨拿了十万两为傅柔安排后半生,安平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是对傅柔更加厌恶。 “她在自己家过不下去,就巴上无忧你,到明家去了,到了明家又不安分,暗地里勾结外人蚕食家里的产业。” “知道战王府认亲,觉得自己能攀更高的枝,又立即离开明家!” “可算是把吃里爬外玩了个清楚明白!”安平公主冷笑一声,“现在好了,她失忆了,以前的事情不知道了,便都不像是她做的一样。” “可本宫看她本性难改,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说先前安平公主还曾对姜心柔有一点喜欢,现在也因为知道她是傅柔消失的一干二净。 因为那个傅柔,云子墨回到京城来之后一直很愧疚,窝在屋子里不出门。 明无忧到京城之后,云子墨更是躲得远远的。 安平公主劝了好几次,想帮他和明无忧说和一下,缓和关系,云子墨都满脸僵硬地拒绝了。 现在直接躲军营去了! 120、难道我没手炉暖和吗 安平公主想到这些就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话说道这儿,她叹了口气,转向明无忧慢悠悠地说:“无忧,子墨那孩子就是人傻天真,当初也是被傅柔给欺骗了。” 安平公主又说:“本宫给他求个情,行不行?” “他都躲在军营大半个月没回来了。” “……”明无忧默了默,“我没怪他。” 因为不看重,不在意,所以不存在怪罪。 当初也只是觉得云子墨愚蠢,竟然能被傅柔骗罢了。 安平公主笑着拉住明无忧的手:“就知道无忧最懂事了,那本宫过几日摆个家宴,叫上子恒他们几兄弟,大家一起聚一聚。” 明无忧点头:“好。” …… 到了会客的偏厅内,姜心柔笑容乖巧地上前来给林嬷嬷行了礼:“见过嬷嬷,今日的香有益睡眠,听闻公主殿下——” “姜小姐!” 林嬷嬷冷漠地打断:“王府应该没与姜家定香吧?” 姜家的香好,王府这些年的确一直用,都是一个月送一次。 姜心柔先前得了安平公主的喜欢,跑的勤快也没什么。 但现在林嬷嬷查出一切,对姜心柔瞬间无比憎恶,“你当战王府是什么地方,菜市口吗?让你隔三差五跑来此处推销香料。” “嬷嬷——”姜心柔僵住,完全没想到前几次都对自己慈眉善目的林嬷嬷说话如此难听。 林嬷嬷冷冷道:“这战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姜小姐赶紧走吧,以后姜家的香也不必送来了!” 姜心柔彻底僵住。 林嬷嬷转身吩咐呆愣的婢女:“你们送姜小姐出去,以后警醒着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是、是!”两个婢女慌忙应了,便去催促姜心柔离开。 姜心柔脸色青白交错,来到京城第一次被人这般驱赶。 她保持着最后一点点礼数,朝着已经走远的林嬷嬷行了个礼。 跟着婢女出去的时候,姜心柔心里飞速地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战王府忽然就是这个反应了,难道是明无忧认出了自己,所以和安平公主说了自己的坏话? 婢女冷脸催促:“走快点!” 姜心柔脸色越发难看,难堪的恨不得原地消失。 战王府地位不俗,安平公主在京中贵族圈中更是地位尊崇。 当初姜心柔能在各家频繁走动,也是因为看到安平公主喜欢姜心柔。 如今她驱赶姜心柔的消息一出,其他的那些贵妇们也望风而动,短短几日时间,就有好多家退了姜家的香料订单。 …… 明无忧听闻这消息的时候,正在画船只草图。 彩月哼道:“又想故技重施骗公主呢,还好公主早早洞察了她的真面目,真是活该!” “不过小姐,你说傅柔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失忆?”明无忧毛笔点在额间,慢悠悠地说:“哪儿那么容易失忆?” 那日在战王府对上的第一眼,明无忧就确定,傅柔失忆根本就是装的。 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怨恨都藏不住。 可是,下药害明无忧的是傅柔。 吃着明家的米粮,花着明无忧赚来的银子,却还贪心不足蚕食明家产业的是傅柔。 企图谋算抢占她身份的还是傅柔。 一个心机女,到底有什么脸怨恨旁人? 这世上果然是有那么一种人,你真心对待反倒养出贪心不足的狼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 彩月顺着微开的窗口瞧了一眼,眉开眼笑道:“殿下来了,小姐,奴婢先退下咯。” “嗯?” 明无忧有些诧异地抬头,就见白嬷嬷打开了无忧阁的门,慕容御一身玄衣迈步而来。 明无忧丢下笔,小跑着到他面前去,把他的手抓过来:“好凉,你是骑马来的吗?” 若是坐车,可不是这个温度了。 “嗯。” 慕容御想将手抽走:“我用手炉。” “为什么要手炉?”明无忧不放,悠悠地问道:“难道我的手没手炉暖和吗?还是你不想我这样帮你捂?” 不等慕容御说话,明无忧又说:“你喜欢手炉,还来见我干什么?” 她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语气和表情都娇的很。 慕容御每次都感觉心里头酥酥麻麻,却又笨拙的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实话实说:“我是怕冷着你。” “哦。”明无忧点点头,笑眯眯地说:“可我不怕冷啊。” 她把双手从他腋下伸过,轻轻地环抱着他。 虽说手有些冷,但他的身体却是温热的,明无忧长长地吸了口气,龙涎香灌满呼吸,“你最近好忙,我都好几日没见你了。” “想我了?” “嗯。”明无忧点点头。 每日都见的人忽然连着几日见不着,怎么能不想念。 慕容御唇角微弯,“明日不上朝,带你到王府去走走。” 上次在马车上,两人便说好了这件事情。 “好——”明无忧刚要点头,忽然又说:“不行,明日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 “安平公主。”明无忧从他怀中退开,“她摆了小家宴,请我一定要到,我早几天就答应了。” “……”慕容御默了默。 他政务繁忙,好不容易空出一天,明无忧却是没时间,这让他心里有些郁闷。 但他一向以明无忧的事情为重,便点点头说:“那行。” 离开无忧阁后,慕容御的心情不太好。 这种复杂和郁闷,一路到了摄政王府都没消散下去。 “九哥,你这一脸的阴沉,看着像是被人抛弃的样子啊。”回廊柱子后面,一个吊儿郎当的锦衣公子走了出来,“不是去明家了吗?怎么的,和你那小宝贝吵架了?” “闭嘴!”慕容御眼神极其冰冷地瞪过去,“她不是你可以开玩笑的人。” “瞧你着护犊子的样子。”锦衣公子“啧”了一声,“我又没开她玩笑,不过说了句‘小宝贝’,也是你的小宝贝,又不是我——喝!” 一道气劲迎面打来。 锦衣公子连忙躲闪,衣袖还是被削掉了一大截。 “不是吧九哥!”锦衣公子瞪着慕容御,“就说句话而已,你想要我的命?!” 慕容御转身就走,根本懒得理他。 “九哥九哥!你和她闹了不愉快吗?” 锦衣公子跟上去,“来与弟弟说说为什么,我可是脂粉堆里的将军,百花丛中的浪子,最了解女孩子的心了,你与我说说,我给你出出主意啊!” “花丛浪子,脂粉将军?”慕容御嗤笑道:“把不检点和不要脸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你也是独一份了。” 121、定王 这锦衣公子不是旁人,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定王慕容廷。 慕容廷本性风流,浪荡的毫无下限,眠花宿柳是常事,在京中可谓声名狼藉。 慕容廷露出个夸张的表情来:“你这么说我,我伤心欲绝啊!” 慕容御转身就走。 “九哥!” 慕容廷摇着扇子追上来,“你别这么生人勿近嘛,心情不好与我说一说啊——” “冷骁!”慕容御唤了一声。 冷骁立即如鬼魅般出现,拦在慕容廷面前,刻板道:“定王殿下,请回。” 慕容廷挑眉轻笑:“九哥,你真的不想听我给你出主意吗?元昊那小子那么会说话,那么会哄人可都是我调教的。” 慕容御留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以及“啪”一下拍门声。 慕容廷“啧”了一声,“真不给面子,活该自己一个人憋着生闷气,走了!” …… 家宴定的是晚膳,但安平公主的帖子递的早,明无忧过午便到了。 安平公主拉着她的手到仙雀楼去,“来瞧瞧,这地方感觉怎么样?以后你来府上,偶尔便可以在这里歇歇。” 仙雀楼是专门为明无忧收拾出来的,别致也奢华,但或许是前世金丝雀一样的生活,明无忧对这个名字的兴致普通。 云子恒几人知道今日家宴,都是忙完了事情早早就回来,聚到了仙雀楼里。 云子辰说:“妹妹,你做什么又回礼给我?每次送你点小东西你都回礼,显得好见外。” “呃……”明无忧笑着说,“礼尚往来嘛!” 云家所有人给她送的东西,她全部都回礼,很客气。 事实就是,她和他们也的确不算熟悉。 安平公主打趣道:“别说你送的,本宫送的她也回礼,回的还比本宫送去的重呢,这孩子啊,深怕我们不知道她比王府有钱。” 云子恒淡道:“她的确比王府有钱的多。” 明家本就殷实,在加上慕容御又在背后不断地给明无忧堆积,没钱才怪! 云子恒又说:“所以啊,我直接不送礼物,免得还需要她回礼,旁人看了,以为我是图她回的礼物图她的银子。” 所有人都是一呆。 云子渊冷嗤:“别把抠门说的如此好听。” 家里人谁不知道云子恒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宫中赏赐下来的东西,每次他划拉走的最多,但到了出钱的时候,他永远出的最少。 云子渊都不能理解,一母同胞,还是战王世子,为什么大哥会如此吝啬……甚至市侩! 云子恒面不改色:“所以你不抠门,你就拿一套值千两银子的蓝宝石头面,换了妹妹一把万两银子也买不到的风吟剑?” “……” 云子渊僵住。 他前几日的确送了明无忧一套头面,但谁知道隔天明无忧回赠宝剑。 这会儿被云子恒一说,搞得他跟故意的一样。 云子渊咬牙道:“你不要胡说!” “难道你没有用一套蓝宝石头面换妹妹一把风吟剑吗?”云子恒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的是事实啊,你真的不抠门,你比我会算账。” “闭嘴!”云子渊直接站起身来:“不要以为你是我兄长我就不敢和你动手!” 云子恒挑了挑眉:“被我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云子渊真的要气炸了! 他立即转向明无忧,脸上又无措又紧张:“我、我没有!” “我也想要送你更好更贵的,但我实在不知要送什么,怕送了你又回更贵的,也怕送的你不满意,所以我用你的名字在四海钱庄开了户头,存了银子。” 他唰一下将存票拿出,塞到明无忧手上,“钱不多,几十万两是有的,你喜欢什么东西自己买。” 明无忧愣了愣,没想到冷酷话少的云子渊,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堆话,还直接给自己砸银子。 云子辰一看二哥都这么直接了,也果断地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来——存票加地契。 “也是四海钱庄的,虽然没有二哥的多,但这京郊的几处庄子风景都不错,妹妹就当个能消遣的地方,闲时去逛一逛。” 云子渊冷冷地瞪向云子恒:“大哥,你呢?你给妹妹准备见面礼了吗?!” “唔……”云子恒懒懒地说:“大哥穷,没钱,没准备。” 云子渊直接回他一个嘲讽的冷笑。 抠门就是抠门! “你们兄弟斗鸡似的,都把无忧吓到了。”安平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打架到外面去打,别弄坏无忧的仙雀楼,不想打架就赶紧坐下。” 云子渊很想动手。 但—— “今日看在妹妹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好不容易一家人吃顿饭,他不想让妹妹觉得自己是个粗鲁又蛮横的人。 不能吓到她。 “……”明无忧总算回过神来。 她被这笨拙又直接的温情撞的心里有点儿暖,捻了捻手上那些存票和地契,总算露出个真心的笑容来:“谢谢二哥、三哥。” 一家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下午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很快到了晚宴的时辰,云子墨没来。 云子恒一如平常没什么转变。 云子辰小声地和云子渊说:“二哥,都这个时辰了,老四是不来了吧?” “……”云子渊默了默,瞪了云子恒一个下午,瞪的眼睛都有点累了。 这会儿,云子渊终于收回视线,冰冷道:“他没脸。” 干出那种事情,哪里来的脸? 安平公主白日里的兴致到此时也变的淡薄,柳眉微微蹙着,叹息了一声说:“不等了,咱们开始吧。” 饭菜上桌。 安平公主牵着明无忧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压下云子墨没来引起的郁闷,贴心地说:“都是江州特色,不过做的肯定没有江州本地地道,尝尝吧。” 明无忧刚要动筷,外面有个老仆冲了进来:“王妃、世子,有人、有人来了!” 云子恒一怔。 安平公主激动地站起身:“是四公子回府了吗?!” “没——”那老仆气喘吁吁地说了这么一个字。 安平公主刚提起来的喜色顿时又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那是谁?至于让你这么着急忙慌的?” “是定王殿下!”老仆喘着气说:“已经往这边过来,马上就到了!” 122、你家小姐正在思念本王 那老仆话音刚落,就听一道随性慵懒的笑声传了过来:“本王不请自来,姑母和子恒表哥不会不欢迎我吧?!” 客院门口,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款款而来,正是定王慕容廷。 慕容廷比慕容御小两岁,今年刚满二十,名头却不比慕容御的小。 区别是,慕容御的名头是靠战功,靠政绩,靠冷面无情的翻云覆雨。 而慕容廷的名头,却是因为风流浪荡,毫无下限。 他曾包下国色天香楼一整个月,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在里面玩闹胡搞。 还让画师旁观,记录下了那些春色颠倒的画面,震惊天下,也惹得清流文士们口诛笔伐。 诸如此类惊世骇俗的事情,他干的还不少,每一次总能把那些事情玩出花样来。 但偏偏他长了一张人神共愤的俊脸,京中的女子,除了勾栏之中的对他趋之若鹜,便是某些闺中贵女们,也芳心暗许。 此时他穿着的是一袭白色滚金边的锦绣华服,玉带束是松垮,衣裳的领口也略微开着一点,一双桃花含情眼半眯,配上那微勾的薄唇。 明无忧在心里暗道:这不是假败类,这是真禽兽。 慕容廷的目光在进入院子之后的第一瞬,便漫不经心地落到了明无忧的身上,那眸子里含着兴趣,含着打量。 “明姑娘?”眉梢微微一挑,慕容廷的唇角的笑意更加的懒散:“幸会啊。” 安平公主眉微皱,“廷儿怎么有空过来,不是下江南游玩去了吗?” “江南无趣。”慕容廷笑呵呵地走上前来,自发自动坐入椅中,“还是京城好玩啊,姑母,子恒表哥,你们都别愣着了,入座啊。” 众人:…… 大家对慕容廷这样自来熟的打扰都无言以对。 但也不好将人驱赶,只得都坐了回去,只是非常有默契的,云家人都坐在了一边,慕容廷一个人在他们对面。 慕容廷朗声笑道:“你们离得那么远,当我有毒不成?” 云子渊一句“当然”在喉咙口滚了好多次,但都没说,冷冷地别开脸。 “怎会?”云子恒微微一笑,也是一身的白,但在他身上,就是翩翩佳公子,举世无双的模样,“我们只是想离无忧近一点,说说体己话而已。” 慕容廷微笑:“啊,是吗?本王其实也想离明姑娘近一点,聊聊天。” 桌上的人神色各异。 尤其是云子渊,僵了一僵之后,唰一下站起身来,冷言道:“定王,请你自重!” 自家妹妹,当然容不得这个打滚脂粉堆的肮脏鬼调侃。 慕容廷眉梢又是一挑,不见生气地含笑说道:“好的。” 饭还得继续吃。 云子渊一脸防备地盯着慕容廷,就怕他多看明无忧一眼,生出什么坏心眼来勾搭。 虽然妹妹很聪明,肯定不可能看上慕容廷这种浪荡子。 但慕容廷的名声太差了,他要是来纠缠明无忧,在外面传出点风声,那岂不是带坏明无忧的名声? 十六岁的明无忧,马上就要认祖归宗入云家,未来前程似锦,当然不能叫慕容廷给搞了破坏。 云子辰斯文腼腆,坐在那儿很少说话,偶尔才看慕容廷一眼。 安平公主被云子墨的事情扰了心,叹了好几次气,倒是也没空去理会慕容廷。 云子恒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慕容廷闲聊,说着江南风景如何如何。 只有明无忧在认真吃东西。 慕容廷开口:“明姑娘——” 云子渊霎时间如临大敌,就听到慕容廷接着问:“你觉得这饭菜如何?” “还行。”明无忧冷漠地回了一声。 慕容廷说:“你好像也很不喜欢本王?” 明无忧抿唇看着他。 想起前世逆臣谋反,慕容廷隔岸观火——慕容御对这个弟弟不错。 元昊对他这个叔叔也很好,封地赏赐从未或缺。 可关键时刻,他却选择作壁上观,装聋作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逆贼攻陷京城。 这样的一个人,让明无忧生不出半点友好来。 云子渊冷嗤道:“谁会喜欢你这样的?!” 慕容廷脸上笑容微顿,继而缓缓扯出个更大的笑容来,“喜欢本王的姑娘绕京城没有三圈,一圈起码是有的,本王的欢乐是子渊你体会不到的。” 云子渊嗤之以鼻,直接别开脸不理他。 慕容廷也懒得和云子渊斗嘴,有意无意又去打量明无忧,那双桃花眼里朝外放着电光。 然而明无忧却像是看不到一样,低着头吃东西,和一旁的安平公主说着话。 慕容廷这一顿饭再没说什么。 云子渊盯了他一整顿饭,也没吃到什么东西。 宴会结束要回去的时候,慕容廷笑眯眯地说:“听说明姑娘住的地方离本王的府邸很顺路,不如本王来做这护花使者如何?” “不必了!”云子渊抓起了随身佩剑,“我送妹妹。” “我也。”云子辰也追上去。 慕容廷挑了挑眉:“你们防贼呢?” “你有这自知之明就好!”云子渊把明无忧挡在自己身后,深怕被慕容廷多看一眼。 慕容廷懒懒散散地说:“好心没好报,本王走了!” 云子渊和云子辰点了亲兵和护卫,一路送明无忧到了明家宅子门前。 明无忧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多谢二位兄长送无忧回来,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嗯。”云子渊说:“那个定王不是好人,妹妹以后见了他躲着点。” “好。”明无忧应了。 云子渊点点头上了马,一扯马缰,和云子辰一起,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明无忧这才转身进门。 彩月跟在一旁说:“那位定王殿下其实长的挺好看的。” 大多数时候,人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宽容度更高一点,彩月此时便是这样,诧异地说道:“他到底怎么了,让云家的公子那么不喜欢他?” 明无忧没吭声。 彩月跟紧两步又问:“小姐也不喜欢他吗?” 明无忧还是没回答,彩月便抓住明无忧的手臂轻摇:“小姐,奴婢在跟您说话呢!” 明无忧正要说话,暗夜里忽然想起一道轻笑声:“你家小姐正在思念本王,没空理你哦!” 123、无忧儿,能不能嫁我 彩月一呆,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慕容廷懒懒地靠在青瓦墙上,屈膝而坐,白色袍角落下半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折扇。 折扇轻摇慢摆,端的是风流倜傥。 彩月被这骚包的样子惹的脸色发红。 明无忧眉心微微一蹙,“来人!” 夜凉如水,周围安静如鸡。 “你在叫他们吗?”慕容廷手腕一动,纸扇指到不远处的亭子下。 明无忧顺着方向一看,顿了顿。 彩月“哇”了一声,“竟然悄无声息地把月龙卫叠成了一座小山!” “小无忧,你这府上的防卫看起来不太好啊。”慕容廷轻笑着,从青瓦上飘下。 走到明无忧近前的时候,他从彩月手上将斗篷拿走,往明无忧的身上罩:“你这婢女有点笨,这么冷的夜,拿着斗篷也不给你披上。” 明无忧皱眉,格开他的手往一侧躲闪。 可慕容廷手腕诡异地一转,躲避了她的格挡,还把明无忧的小手臂握住,风流倜傥地笑着:“乖,帮你披个斗篷,也是怕你冷着。” “放手!”明无忧冷语,果断地捏住袖间绵骨针,朝着慕容廷拍去。 “嘶——” 慕容廷连退好几步,错愕地看她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是没减少半分,“你给本王用暗器?” “本王啊,就喜欢你这样带刺的小玫——” 一道强劲的罡气迎面而来,慕容廷一凛,躲闪的有点狼狈。 袍摆被削去了一半,头顶上的玉冠掉了下去,摔在地上碎成好多片。 “殿下!”彩月低呼了一声。 明无忧回过头去,就看到慕容御踏着夜色而来。 很巧的是,他今日也穿着一身的白色锦袍,玉带束腰,玉冠束发,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别的装饰。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那束起的领口只露出脖颈,端端正正,透着十足十的清冷禁欲。 “冷不冷?”慕容御走上前来,手握了握明无忧的素手,下一刻,贴身的白色外袍便罩了下来,披在明无忧的肩头。 带着他的体温,和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息。 “九哥怎么在这儿?”慕容廷笑盈盈地说道:“你别生气啊,我方才就是和明姑娘开个玩笑。” “开玩笑?”慕容御冷冷道:“我警告过你,她不是你可以随意开玩笑的人。” 慕容廷讪笑:“您记性好,是我记性差,把这事儿给忘了,我的错,那我就不打扰九哥和明姑娘啦,告辞!” 慕容廷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彩月愣了一下,暗忖道:这位定王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明无忧侧脸瞧了慕容廷消失的方向一眼,身子却被慕容御轻轻一带,揽进了他的怀中。 他那带着薄茧的大掌抚上明无忧的脸,掌着她抬头,“看他做什么?” 明无忧原本被慕容廷骚扰的有点心烦,这会儿却是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心情大好。 她拽了拽慕容御的衣袍,示意他低头。 如今她懒得很,踮脚都不想呢。 慕容御顺从的倾身侧耳,却觉耳上一片清凉,竟是被她轻轻吻了一下。 下一瞬便响起了明无忧带笑的声音:“殿下比他好看,殿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慕容御默默片刻,被哄高兴了,牵住她手腕往无忧阁走。 到了房间内,他反手把明无忧抱住。 “殿下?”明无忧迟疑地问:“你不高兴吗?” “这些月龙卫太无能了。” 慕容御沉声说道:“明日我调别的人来。” 他就那么静静地抱了明无忧好久好久,等自己心情逐渐平复一些,才问起今日宴会的事情。 听明无忧说慕容廷竟然是宴会一开就自己跑了去,慕容御深邃的眼底再次刮起某种风暴。 明无忧安慰道:“他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我二哥一直盯着他呢,他也不敢放肆,后来二哥三哥亲自送我回来的,就是没想到他还爬墙!” 明无忧不至于自恋的以为慕容廷真的看上自己来撩拨。 她想,慕容廷是不是和元昊一样,有什么事情求慕容御办,但是求不过去,所以跑到自己这儿来刷脸求帮忙? 慕容御说:“我会传书给战王,请他快些回京。” “为什么啊?” “他来的快,你的身份便定下的快,我便——”慕容御的话音止住。 明无忧见他忽然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复杂且纠结的眼神看着自己,忍不住朝他靠近一些,询问道:“你便什么?” 慕容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手指描画过她的眉眼和脸颊,压抑又小心地问:“无忧儿,你能不能嫁我?” 明无忧一愕。 慕容御又说:“嫁给我,做我的摄政王妃,一辈子在我身边,不分开。” “我……”明无忧刚开口,慕容御有力的臂弯一勾,将她揽进自己宽厚的怀抱之中,轻轻吻她的唇,无限温柔地说:“答应。” 明无忧被动地承受着这份温柔。 “答应我……”慕容御温柔的吻辗转到了明无忧的的耳畔,低沉的声音在此时充满魅惑:“我会用我的全部,甚至是我的命对你好。” 明无忧哪里受得了这个,心里头一片酥麻,手脚全都使不上力,低低地说:“好。” 慕容御的吻停顿片刻,接下来便是更加缠绵温柔的碰触。 过了良久,明无忧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床榻上,慕容御帮她褪了鞋子,拉来被子盖好,“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明无忧脑子晕乎乎的点头,枕上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心里有点狐疑。 不就是慕容廷说了几句骚话,她也没对慕容廷怎样,他至于用这样温柔的腻死人的态度来求她嫁? …… 明无忧半个时辰才睡着,慕容御离开无忧阁的那一瞬,所有温情缱绻全部消失,只剩下冷酷肃杀。 “冷骁。” “属下在!” “去请定王过来一趟。” “可是——”冷骁诧异:“这么晚了——” 慕容御神色冰冷地看向冷骁,“晚吗?” 那眼神,犹如一把把冰刀子。 冷骁一僵,连忙说道:“属下马上就去!” 124、太后竟然喜欢他 摄政王府的书房又宽又大,还透着丝丝冷气。 九岁入军营,跟着士兵同吃同住,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慕容御,练就了钢铁一样的意志。 这个男人不惧冷,在北境寒冷的冬日里都是一身中衣罩外袍。 他的王府之中,书房和寒月轩这是他最常出现的地方,这里冬日从不用炭。 慕容廷进来之后就做作地哆嗦了一下:“在这么冷的地方待着,皇兄你自己受得了,也不怕底下的人受不住,小心他们跑去外面说你不体贴下属哦。” “……” 一旁的冷骁默默地看了慕容廷一眼。 跟着慕容御的冷字辈护卫,光用名字就能镇住寒冷,他们从不怕冷。 “不请弟弟喝杯茶吗?”慕容廷摇着扇子,自来熟地走到慕容御卓岸边去,“忙什么呢——” “站住。” 慕容御眼微抬,冷峻的脸被桌面上跳跃的烛火照的一半光明一半阴暗,眼底的神色更是晦暗莫测。 慕容廷一怔,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下一瞬,他又笑了起来:“倒是忘了,九哥现在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最周全的位置,双手前拱,朝着慕容御行了个大礼:“定王慕容廷,见过摄政王殿下。” 等那礼一行完,他又笑盈盈地上前来:“九哥好大的官威啊,不过也便是这样的微风,才能吓得住朝廷里面的那些魑魅魍魉。” 慕容御静静地看着他,想从慕容廷的笑容里面,看出到底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这目光让慕容廷再次停住脚步,吊儿郎当的眼底也闪过一丝拨动。 “九哥?” 他的沉默并没有持续良久,便叹了口气:“我今儿去见你那宝贝疙瘩明姑娘也是情非得已,真的!” “我明知道她是九哥看中的,又怎么可能揣什么坏心思呢?” “我无非是听元昊说,自己求不了的情,若找明姑娘来求,九哥就能答应,这才舔着脸跑了去!” “哦?”慕容御身体后仰,淡淡说道:“你想找她求什么情?” “我想去封地!” 慕容廷长吸了口气,“也不怕九哥笑话,我实在是被白笛那丫头追的没招了!” “上次去江南就是为了躲她,可她拿了母妃留下的信物威胁我,我这才不得已回来的。” “一回来她便将我围追堵截,还非要嫁给我。” 话到此处,慕容廷更加无奈地笑了一声,“她可是傅太傅和白嬷嬷的女儿,不是一般的官家小姐,娶她岂不是得放弃外面所有莺莺燕燕。” “这我哪儿能乐意,便想离京远远地避出去!” “我可以对天发誓!”慕容廷举三指神情无比认真,“我对明姑娘绝对没有任何坏心思,如若有,天打雷劈!” “冬日哪有天雷?” 慕容御淡薄地说了一句,丢下笔起身,“此事你不必去找她,本王准了!” “什么?”慕容廷一愣。 “准你。”慕容御一步步走到了慕容廷的面前,“离京去就藩,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慕容廷的身子微僵,错愕地张了张嘴。 慕容御那冷峻的脸上露出三分薄笑:“还不领旨谢恩。” “……” 慕容廷的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僵硬地拱了拱手:“多谢九哥体谅,只是明日就走,会不会太急了些?” “难道你想留下引得白笛牵肠挂肚?”慕容御反问:“还是,你想看得人没看到,想做的事情没做完?” “哪有?”慕容廷笑容越发僵硬,再也不见方才随性和慵懒,“九哥说的是,我得赶紧走,我明儿就走,多谢九哥成全我!” 慕容廷离开后,慕容御静静地看着深沉黯淡的夜色,眸子里一片冰冷。 前世那场颠覆江山的政变牵连甚广,傅柔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更多的原因,在皇室内部,涉及到太后,太后的母族、慕容廷、以及远在陇上的靖安王。 靖安王是野心勃勃想要谋夺皇权。 而太后和慕容廷,却是为情爱所限。 慕容廷自幼喜欢太后,被太后拒绝之后才开始放浪形骸,后来太后嫁入皇宫,慕容廷更加变本加厉的眠花宿柳。但他实际上根本忘不了对太后的那份情意。 所以明着眠花宿柳,暗地里却为太后做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他协助慕容御守护皇权,和慕容御站在统一立场。 后来,慕容廷变了,他开始明里暗里针对慕容御,挑拨朝臣关系,结党对抗慕容御。 慕容御曾有一段时间很迷惑,不知他为何忽然就变了。 难道也看中了那把椅子,想抢了去坐不成? 直到后来被囚在大明宫,慕容廷前去见他。 他才知道,太后玉妙人竟然喜欢自己! 慕容御简直无法想象,这是一件多么离奇的事情? 他和太后虽然一起抚养元昊长大,但从来谨守分寸,私底下连多的一句话都未说过,哪里来的喜欢?! 他那神情刺到了慕容廷,慕容廷指着他的鼻子冷笑:“你看看,你便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却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 “而我,就守在她的身边,一心一意地对她,她却根本看不到我的好!” “可我就是爱她,她要你不得好死,你便不该活着!” …… 所以,刚才慕容廷说的话,慕容御一个字都不信! 真实的情况应该是,慕容廷喜欢太后,而太后……离奇地喜欢自己,自己又看中明无忧,慕容廷为着太后,便把歪心思动到了明无忧的身上来。 前世已毕,明无忧能不厌恶他,转而慢慢地靠近喜欢自己,那别人也有可能会变。 太后和慕容廷对江山社稷有功,且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他想赶尽杀绝,也未必能够立即办到。 只要他们不要来触碰自己的底线,那么,他可以暂时让他们活着,加以制衡。 …… 离开摄政王府后,慕容廷惯常挂与脸上那吊儿郎当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撇下护卫,一路进了皇宫,躲过侍卫,直入凤仪宫中。 “九哥生了气,让我明日去封地就藩。” 手中握着书卷,雍容华贵的当朝太后玉妙人眉毛微微拧了拧,“你干什么了?” 125、因为明无忧不配 慕容廷笑道:“撩拨了一下那个明无忧,还想着能不能勾搭上呢。” “……”太后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你挺无聊的。” “这怎么是无聊呢?”慕容廷转道屏风边上,眯着眼看着印在屏风上的女子剪影,“若是能勾搭的成功,我就有王妃了。” “还是战王府的女儿呢,多好。”慕容廷的语气笑意之中带着试探,“到时候,他的身边便又没了人……我也算帮你解决了情敌。” “你与他就又有机会了。” “前朝也有过娶新寡的皇后嫂嫂做妻子的摄政王——你们可以效仿。” 啪的一声,书本被丢到了桌上。 “怎么了?” 慕容廷笑道:“妙人,你这是生气了吗?我在帮你啊,还是……你气的是我戳中了你的心思?” “你走吧。” 慕容廷挑了挑眉:“你真的生气了?” 内殿的烛火熄灭,慕容廷贪恋地看着屏风后女子身影,直到她消失都舍不得拉回视线。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走出屏风,客气地说道:“定王殿下,请快些离开。” 慕容廷习惯性地朝那宫女露出个风流浪荡的笑容,“好,本王马上走。”之后身姿矫健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大宫女虽然时常见他,也被那笑容勾的三魂七魄晃了晃,听得里面传来声音才回了神,赶紧进去伺候。 床榻上,雍容华贵的太后准备就寝,慕容廷方才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 她不需要慕容廷帮自己去勾搭明无忧,解决情敌。 因为明无忧不配! 太后出自玉氏一族,家族存在的年月比乾国立国的时间都久,数百年的经营,家族势力强悍,慕容一族每一代皇帝的皇后都出自玉氏。 玉氏女的身份之贵重,堪比公主,是为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 玉妙人当然不屑和任何一个女子相比。 就算明无忧如今得了慕容御的青眼有加,就算她是战王的血脉又如何? 商女出身,低人一等,永远也不能和她相提并论! 慕容御如今只不过是一时迷了眼罢了。 他迟早会看清楚,到底谁才是更能配得上他的人。 …… 离开皇宫的慕容廷却是心思千回百转。 他不想离开京城。 去了封地山高水远,无召不得入京,岂不是等于被放逐?他怎么可能犯这种傻。 于是,慕容廷乘夜给外祖家去了封急信。 一番商议,第二日,慕容廷就得了急病,卧床不起,再加上慕容廷的外祖煽动大臣求情,就藩的事情便只能作罢。 这让慕容御的心情非常糟糕,到了勤政殿之后,脸色都没有缓和。 元昊坐在一边小心地看了会儿,朝着云子恒递去求救的目光。 云子恒接收到了,朝小孩摆摆手,示意他去歇息。 等元昊离开之后,云子恒才问:“怎么忽然让他去就藩?他在京中虽然眠花宿柳的,私生活很不检点,但暗地里也办了好多贪官恶吏,总算对朝政有些帮助。” “是他自己求的。”慕容御冷冷说道,“昨晚。” “嗯?”云子恒挑眉,“昨晚他在云家蹭了一顿饭不是回他王府去了吗?” “并没有。”站在慕容御身旁的冷骁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没漏掉慕容廷前去明家的事情。 云子恒眉心微微一皱,“他去骚扰无忧,就为求你放他出京就藩,然后你同意了,结果他今天忽然病了?!” 还说什么为了躲避白笛去就藩,他只要想,去江南江北晋西,不管去哪儿都是说走就走,他又没有职务牵着他不让离京,不过闲散王爷而已。 这一番思考下来,云子恒也觉得慕容廷有点怪。 “子辰最近没事对不对?”慕容御忽然说,“让他去明无忧身边。” “好。”云子恒点了点头。 这京中波谲云诡,慕容廷无事纠缠,必定有因,须得防备才行。 一个小太监前来禀道:“太后娘娘正在往勤政殿过来。” “你去通报太后,本王有事离开了。” 慕容御面容转向云子恒,“去一趟城郊军营吧,本王与你一同前去。” “嗯。”云子恒点头。 …… 出行的路上,云子恒忽然问慕容御:“殿下,你不会是因为定王纠缠无忧,所以让他去封地吧?” 慕容御神色淡漠,没有应声。 实际上,慕容廷纠缠明无忧的样子着实可恨,他当时想取了他脑袋的心都有。 云子恒微笑着又说:“我前几日听闻,殿下让人寻蜀中芸娘定制烟霞凤凰锦,还要正红色的,也不知是打算用在什么地方?” “……” 慕容御终于看向他,淡声说道:“本王大婚。” “啊?”云子恒装模作样问:“殿下要大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等你父王回来之后你就会知道了!”慕容御面不改色地说完这句话,一夹马腹,坐骑飞奔而出,给云子恒留下了一路的尘土。 云子恒扯了扯唇,心说:也不知道父王对无忧是个什么态度,你这般嚣张想娶就娶,人家答不答应呢?! 到了军营之后,云子恒和慕容御处理完事情,本打算去歇息一下,迎面碰上了云子墨。 云子墨直接转身就走。 “站住!”云子恒喊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云子墨僵了僵,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 他这两个月都躲在军营,晒黑了不少,也不像当初在江州的模样,如今穿着束箭袖的利落劲装,一副武人打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还瘦了一点。 “大哥。”云子墨行了个礼。 “昨晚为什么不回去?”云子恒问道:“知不知道什么是家宴?缺一不可是为家宴,全家等你一个人?” 云子墨僵硬地说:“昨晚忽然有军务,我没来得——” “你觉得我会信你这个?”云子恒直直地看着他,“营中都会出现什么军务我不知道吗?有什么样的军务需要你乘夜去执行?” “要不要我调昨日的副将来问一问,到底是什么军务。” “……” 云子墨直接接不上话了。 云子恒沉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情承认错误努力改正就是了,像你这样缩着脑袋躲起来是怎么回事儿?” “知不知道你不回家,公主是什么心情?” 126、有空写几个字 云子墨又是一僵:“我、我等会儿跟你回家。” 下午回府的时候,云子墨便随着云子恒一起离营。 当回到家中,安平公主看到他时,又气又心疼,眼泪忍不住地朝外流:“你这个臭小子,还知道回家?!你怎么不一直躲在军营别回来!” “哦不对,你直接去北境找你父王好了,走的远远的,干嘛回来!” 云子墨被母亲用拳头捶,认命的受着。 安平公主捶了够了之后,才啜泣着骂道:“站在这里发什么愣,还不赶紧去沐浴?!你这一身的臭汗!” “好、儿子告退!” 半个时辰后,天色暗沉下来。 云子墨一身青色锦衣到了落雁堂,云子恒和云子渊也都在。 云子墨眼神扫了一圈,连忙低头。 安平公主瞪着他:“低什么头?还不赶紧入座。” “……哦,好!” 云子墨提起袍角到了自己的地方去。 “府上一个月才一次家宴,你可倒好,竟敢不来,硬生生连着开了两次家宴。”安平公主性子再好也忍不住骂儿子。 云子墨讪笑,赶紧打岔道:“怎么不见三哥?” “去明家了。” 云子恒说:“最近他暂时没旁的事情,在明家住着,顺便护着无忧。” 云子墨一愣,“护着?有危险吗?!” “怎么——”云子恒慢条斯理地看着她:“你是特别高兴她有危险,还是担心她有危险?” 云子墨抿着唇不说话了。 倒是安平公主过问起来:“怎么回事?” 云子恒淡淡说:“昨日定王离府之后又去纠缠了,定王这人说不上十恶不赦,但被定王盯上的姑娘名声肯定要受累。” 安平公主和云子渊同时皱眉。 安平公主问道:“他无端端怎么盯上无忧了?” 云子渊想法简单:“自然是无忧漂亮聪慧!” 这么好的女孩子,被人看上是正常的,但定王慕容廷这样的脏东西,看一眼也得被明无忧给弄脏了。 他忽然很想把手头的军务交给别人,自己也跟着云子辰一起去住在明家,贴身跟着保护明无忧。 但他只是朝着云子恒看了一眼,云子恒就洞悉了他的想法:“你手上的事情太要紧,没人能接手。” 云子渊:…… 他看向云子墨。 云子墨现在其实没啥要紧事。 但云子墨——估计不可能去保护明无忧。 当下皱了皱眉没吭声。 云子墨听着哥哥和母亲说明无忧这样那样,听了一整顿饭,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糟糕的很,一顿饭没吃多少。 饭后离开落雁堂,云子恒却早在假山那儿等着他。 云子墨吸了口气,给云子恒心里:“大哥。” 他暗暗思忖,大哥莫不是要他也到明家去保护明无忧? 那他要不要去? 当初他在江州对着明无忧说了好多难听的话,那些话他现在都不敢去想,明无忧……会愿意和他在一个屋檐下? 想想他就尴尬。 “你有空写几个字。”云子恒却这么说。 “嗯?”云子墨诧异:“什么……什么字?” 不是说保护明无忧的事情? “就写无忧阁吧。”云子恒说道:“那日我见无忧看那仙雀楼的牌匾看了好几次,想来是不喜欢那个名字,那就换个名字。” “还有里面的牌匾上的字顺便都换了,你书法好,你来写。” “……”云子墨沉吟了一下,迟疑道:“她都不来住,换这个有必要吗?而且,她未必会喜欢我写的。” “不想写就算了。” 云子恒也不多说,转身便走了。 “大哥——”云子墨下意识地一喊,还追了两步,但到底是没追上去,停在假山旁。 就那么停了好久,他才叹了口气,回自己的墨染斋去,却根本毫无困意。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后,云子墨翻身而起,“清云,来伺候笔墨。” “是!” “那最好的墨来。” “……是!”清云不敢耽搁,拿了最好的墨还拿了最好的纸。 云子墨认认真真地下笔,写了一幅,觉得不怎么好看,又写另外一幅。 写了大半晚上,竟然总是觉得差点什么。 清云劝说道:“要不然先休息吧,时辰已经很晚了。” “你撑不住就去睡吧。”云子墨冷冰冰地说了一句,重新提笔。 就这样,等天边鱼肚白的时候,总算写出了自己比较满意的一副,把打瞌睡的清云叫醒,“你去送!” …… 云子恒看到那“无忧阁”三个字时,挑了挑眉:“早上写的?” 清云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不是,是昨晚……四公子写了一整晚,才挑了这么一副,现在又在写楼中各个牌匾和对联了。” “是么?”云子恒微微一笑,“那就等他写好了,再一并送去做牌匾。” ……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 云子辰在明府这边住的是碎星院,距离明无忧的无忧阁很近,这段时间也是同进同出。 云子辰不像云子恒那么温雅端方,不像云子渊那么又冷又酷,也不像云子墨那样率性潇洒活力四射。 云子辰很斯文,还有点腼腆。 接触的多了明无忧才知道,他竟然有些轻微的恐女症。 看到女子走过来,便要下意识地躲闪。 女孩子离得近一些,便会紧张到脸红。 明无忧太诧异了:“你是从小到大都这样,还是从什么年龄段开始的?” “自小吧。”云子辰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总觉得……不太习惯靠太近。” “对了,要是有人故意靠到我身上来,我还会忍不住动手。”云子辰皱眉说:“我记得是去年吧,春猎,有个贵女在我身边晕倒了。” “我本来很想扶她的,结果手伸出去,却下意识地把人丢了三丈远。” 明无忧:“……” 云子辰叹了口气:“她本来只是被晒的中了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但被我那么一丢,脑袋磕到了地面的石头,手也摔断了。” “自那之后,所有的贵女见到我便躲的老远。” “……”明无忧又是一默,神色复杂地问:“二哥,你真的是下意识,不是故意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云子辰无语道:“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故意?我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好吧。” 明无忧想了想,心有戚戚地问:“那你会不会把我丢出去啊!” “怎么可能?!”云子辰皱眉说道:“你是我妹妹,不是那些个女子,你放心,我不会的!” 127、三哥哥的恐女症 明无忧讪笑,只在心里说:希望真的不会。 她本来方才听云子辰说恐女症,还想着能不能诊诊脉,或者问一下过往,说不定能治呢? 她以前在江州的时候就见过类似病症,其实并非恐女,而是对女子身上的香粉和洗衣的皂角味道过敏。 但现在她可一点想法都没有。 万一她手腕一碰云子辰,被丢出三丈外去呢? 三丈啊,十几米的距离,要是被丢在这青石板上,胳膊腿都得断。 “对了无忧,明日去王府用饭吧。”云子辰把帖子递到了明无忧的手上,“母亲给你的。” “行。” 明无忧现在已经和战王府的人都熟悉了。 或许是血脉相连,对他们也逐渐亲近起来。 …… 第二日,她和云子辰一起到了战王府去。 刚上回廊,迎面就碰上了云子墨。 云子墨周身瞬间僵硬,原本脸上的笑容都僵在当场。 安平公主则笑盈盈地上前牵明无忧的手:“无忧来啦?走走走,咱们去你那儿说话。” 她拉着明无忧,经过云子墨的时候,停了下来,想让云子墨说点什么。 她喜欢明无忧,云子墨又是她亲儿子,她很希望这两人能缓和一点关系,这样云子墨不会为了躲着明无忧,隔三差五的跑出去不见人影。 今天她是故意瞒着云子墨明无忧会过来的事情的。 谁知云子墨宛如石雕,毫无反应。 安平公主恨铁不成钢。 倒是一旁的明无忧微笑道:“外面有些冷,公主,我们快些过去吧,别冻着了。” “……”安平公主只好说:“那好。” 她和明无忧走过一段之后,安平公主还忍不住回头,无力地瞪了云子墨一眼。 云子辰走上前去,拍了拍云子墨的肩膀,“妹妹很懂事的,你道歉,好好与她说说,她会原谅你的。” 当初错认的事情,云子墨的确有错,但也罪不至死吧。 还是那傅柔处心积虑,云子辰觉得没必要这样僵着,都是一家人,总是要把疙瘩说开,才能和和美美的过下去的。 云子墨强笑了一下,没吭声。 仙雀楼换成了无忧阁,明无忧有些诧异:“怎么换名字了?” “你的地方还是要用你的名字来命名才好啊,进去瞧瞧吧,里面的几个扁也都换了。” “嗯。” 明无忧点点头,仔细一看,不由得地赞叹道:“这是一个人的字吧,写得真漂亮,很有风骨。” “是吧。”安平公主轻笑:“本宫也觉得这字不错。” “也不知是何人所书?”明无忧转向安平公主,“公主能不能告诉我,我想去求个字。” 她想为慕容御重新做面扇子,以字做扇面。 她的画做的的确不错,但她的字是那种小巧精致的簪花小楷,配慕容御那种冷峻的气质稍有欠缺。 这扁上的字迹笔势有力,刚健柔美,倒是正好。 “这……”安平公主顿了顿,“那人脾气怪得很,一般人见不着他,不如你告诉本宫是什么字,本宫给你要吧。” “好。”明无忧点点头,“我想好之后送到公主手上来。” …… 回到明家之后,明无忧默了一首《从军行》,让人送到了战王府来。 安平公主立即把云子墨叫了过去,“喏,机会给你了,这是无忧要的字,你写好了自己送过去,好好把当初的事情说清楚。” “……” 云子墨冷脸说:“当我是什么人?我又不是抄书的。” “你个臭小子!”安平公主气了个半死:“你自己不往前走,给你创造一点机会你还不识好人心?!” 云子墨僵了僵,把桌上那张纸拿了,回自己院子去了。 当着母亲的面很强硬,但回到院子之后,他却根本没有很为难,认认真真写那首《从军行》。 “诗很好。”云子墨皱眉,低声说道:“她要这个做什么?”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她一个姑娘家,也懂得烽火?” 云子墨写的很认真,这一次也是写了好几十份,从下午写到深夜,选了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幅。 他自己当然不可能送过去了,便吩咐清云第二日送到云子辰的手上,然后再转交到明无忧那儿去。 明无忧拿着那副字,着实欢欣雀跃:“这字真的很漂亮啊,我都想拜访一些这位怪人了呢,三哥,到底是谁写的?!” “呃……”云子辰神色复杂,方才清云交代了,不能说。 云子辰看明无忧现在这么高兴,万一知道是子墨写的,影响了心情那多不好? 他便也没吭声。 明无忧也没追问,想着这样好看的字做成了扇子必定更加好看,高高兴兴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 筹备了接近一个月,百善堂终于要开张了! 这儿的扁也是云子辰自告奋勇,向那个“高人”求来的。 原本做扇面的那首《从军行》就写的肆意洒脱,颇有些豪迈气概,而用在医馆的“百善堂”三个字,字迹更加婉转端方。 明无忧很满意,还包了一大份礼物,拖云子辰转送给那位“高人”。 明无忧的身份如今在京中是公开的秘密。 战王府认下的女儿,在京中开了个医馆,这消息不胫而走。 开张这日,有不少人都到这条街上,早早定了酒楼茶楼各种食肆的雅座看热闹。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本事,肯定是浪得虚名。” “我听说她很小就跟着自家的船出海,一出去便是好几个月,和一群大男人同吃同住。” “她还经营个镖行,和那些镖师们勾肩搭背!” “我也听说过一些,说她让人把亲生父亲打了送进大牢去,最后他父亲被发配她都没求情一个字。” “这样的一个女子就算是战王的女儿,那也真是……糟糕。” 最后一个人总结了一下,用词委婉,唏嘘不已。 京中贵女品德高尚。 如今竟然混入了明无忧这么一颗老鼠屎! 不少人已经频繁摇头,决定以后不和这个女子为伍,太掉价! 靠窗的雅座内坐着个绿衣少女,听完众人议论冷哼了一声,“什么叫糟糕?简直是不检点,不要脸,不孝不义,不知廉耻!” 128、大杀四方 绿衣少女的对面,坐着一个身穿粉衣的娇柔女子,闻言柔柔地说:“你不要这样说她,或许传言有误呢,她也未必是这样的人呢。” 绿衣少女嗤笑:“你啊还是太天真了,有道是空穴来风未必有因,如果她不是那样的人,这些传言怎么冒出来的?” “难不成是有人污蔑她不成?” 粉衣女子欲言又止,似乎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弱弱地说:“应该……不是吧?” 但那姿态表情,却没半点说服力度,反倒让人觉得,那个明无忧绝对就是那种人,甚至比传言更加可恶恶心。 有人低语:“是徐尚书府的广仙小姐,对面那个粉衣的好像是姜家新认的小姐姜心柔。” 吱呀。 最大的雅间凌霄阁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稚气童音大声喝道:“刚才是谁说她不检点不要脸,不孝不义不知廉耻?!” 酒楼里面忽然一静。 徐广仙一眼瞥过去,见是个七八岁的小孩,身后跟了个冷面抱剑的护卫。 两人一看就是主仆,穿戴也锦绣华贵。 但这京中贵人多了,徐广仙哪把他们放在眼里,“是我说的怎么了?!” “你说的是吧?”小孩从椅子上跳下来,稚气的声音冷飕飕地说:“你在背后议论旁人,你要脸,你检点,你又知道孝义,知道廉耻了?” “我看你是没人管教满嘴喷粪,冷叔叔,给我掌她的嘴!” 冷枫看了徐广仙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果断的手腕一动,剑鞘飞出。 啪啪啪啪。 众人还没反应,徐广仙的脸已经被打的红肿,跌倒在地。 “你——”徐广仙惊怒交加,脸疼的泪水直流,“你这个小野种,敢对我动手,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谁——啊!” 话音未落,啪啪啪啪又是四下。 这次力道更重,徐广仙的脸直接肿成猪头,倒地不起。 元昊慢慢走到徐广仙面前,叉着腰居高临下:“你敢骂我,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好像是御前护卫冷枫!” 冷字辈的护卫是摄政王的亲卫,贴身跟随摄政王和当今圣上。 而冷枫,与当今皇上寸步不离。 那这个小孩岂不是—— 咚咚咚! 整个酒楼的二楼跪成了一片。 徐广仙面色煞白地看着靠近的慕容元昊,“臣女——” “闭嘴!” 元昊一脚踩在她的嘴上,把人踹到,气哄哄地说道:“你这个女人嘴巴太臭了,我不想听你说话。” 元昊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一个女子身边:“是不是你说她医术浪得虚名?” “臣女无知!”那女子浑身颤抖,立即自扇耳光。 元昊挑了挑眉,又走到另外一个女子身边,“是你说她和镖师勾肩搭背?你看到了吗?” “臣女是被人误导了,臣女、臣女——”她咬牙片刻,也学第一个女子对自己动起手来。 元昊“啊”了一声,“各位姐姐原来都这么懂事啊?既然这么懂事,那怎么能人云亦云,别人说的你们就都信了呢?” 其余的贵女战战兢兢。 那个说明无忧不管亲生父亲,人被发配也不求情的女子浑身发抖。 她思忖着是不是要提前跟着自打耳光减轻皇帝的怒气。 就算这只是小皇帝,没太多实权,但皇帝到底是皇帝,跺跺脚京城也抖三抖。 他一个不高兴,跟摄政王和太后说点什么,说不准家里父兄的仕途就全毁了! 就在这时,元昊就到了她的身前来。 女子顿时抖得筛子一样,想抬手自打耳光,发现手上没力气。 元昊笑盈盈地蹲下身子,托腮看着她:“我明姑姑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战王,你记好一点哦!” 女子哆哆嗦嗦地说:“是、是……臣女……记住了……” 就当女子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却听元昊慢悠悠地说:“冷叔叔,这个姐姐你照顾一下好了,记得温柔一点,别把人牙齿打掉了。” 冷枫拧眉,在众贵女惊诧的目光之中,剑鞘鬼魅一般飞出,那女子啪啪几下被打倒在地,脸颊红肿,嘴角也泛着眼红血渍。 元昊伸着懒腰说:“喏,其实呢,我是个乖巧善良的好孩子的,我从来不打人,你们非要说人坏话,逼我动手,真是太讨厌了!” “记住了哦,以后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就不要乱说。” 跪成一地的贵女连忙应“是”。 惊呆的姜心柔此时终于回过神来。 这个小孩竟然是皇帝。 他竟然还这么护着明无忧! 姜心柔的心里又妒又恨,怎么好事都被明无忧给占了,凭什么?! 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小孩是天下至尊,如果她能够讨的这个小孩子的喜欢,有这个小孩做靠山,那岂不是荣华富贵轻而易举,把明无忧踩在脚下也轻而易举?! 这思绪一闪过,姜心柔顿时来了主意,咚一下跪倒在地:“皇上息怒,大家都是被传言误导了,并没有对明姑娘不敬的意思。” 她自小致力于讨好别人,最是懂得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能让人觉得亲切舒服。 此时便摆出自认为最合适的表情和态度来。 当真是楚楚可怜,娇柔温婉。 “哦,你是刚才帮我姑姑说话的那个。”元昊捏着下巴,侧脸问冷枫:“这人是谁?” 元昊这小孩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只要是自己见过的脸,都会记得。 这张……京城里没见过。 冷枫附耳:“傅柔。” “傅柔?!”元昊脱口而出,本来对这个女子升起的些许好感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傅柔,不就是那个企图抢夺姑姑身份,还勾搭的云子墨欺负姑姑的那个人?! 姜心柔仓皇道:“什么傅柔?小女子叫姜心柔!” 元昊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看了姜心柔好久好久,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心柔姐姐。” “正是臣女——”姜心柔绷住的一口气略松,就听元昊又说:“我听人说,你掉进江里,脑子进了水,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就给姜家二老认成女儿啦,是不是啊?!” 姜心柔一僵,艰涩地扯了扯唇,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129、云子恒的确抠门 元昊笑眯眯地说:“我呢,知道一个偏方,专门治这种脑子进水忘记事情的症状啦,你这么好,帮我明姑姑说话,我是无论如何也得帮你治一治的呀。” “冷枫,附耳过来!” 看着小皇帝跟冷枫说着悄悄话,姜心柔浑身都不对劲。 她忽然十分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冒头,甚至生出一种想逃跑的冲动。 可顷刻间,小皇帝说完悄悄话,那护卫打了个响指,又跳出两个黑衣人影了,不由分说地便将姜心柔左右架住,甚至不给她呼唤说话的机会,打中哑穴拖了下去。 噼啪! 对面的百善堂门前,响起了鞭炮声。 元昊小跑着到窗口去往外看。 烟火漫天,合着鞭炮声引来了几条街的老百姓。 “哇,这个金喷泉在白天也很好看啊,还有龙飞凤舞,唔,这次的烟火做的不错,朕回去要给礼部那个老头好好赏赐一番!” 元昊兴奋地喊了一声,提着小袍子往楼下跑,“我去找姑姑咯!” 等他走的不见人影,跪了一地的贵女们咚咚咚东倒西歪,跌倒在地。 小皇帝为什么会给明无忧出头? 这明无忧不就是个战王独女,还是没认回家的那种,怎么就—— 然而现在没人敢开口说半个字。 徐广仙和那几个多嘴多舌的就是前车之鉴。 楼下有百姓在议论。 “那烟火好像是朝廷礼部特供的。” “这医馆开张而已,好大的排场啊!” 这种烟火,只要重大节日才会放,楼上这些贵女们有的还从没见过,现在可没人有心情欣赏这个。 徐广仙咬牙切齿,在婢女的扶持下站起身,十足怨毒地瞪了对面的百善堂一眼,咬牙说:“走!” …… “姑姑姑姑!”元昊风一样的重进百善堂,抱住明无忧的腿:“我来给你捧场啦,这些烟火是我吩咐人准备的哦,你喜欢不喜欢?!” 这个朝代的烟火做的已经很漂亮,白日烟火,别有味道。 明无忧笑盈盈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蛋:“我刚还纳闷是谁准备的呢,原来是你呀,姑姑当然喜欢了。” “这还差不多,也不枉费我叮嘱他们好多次啦,姑姑,你快带我在你这医馆转转吧!” “好。” 元昊这小子实在讨喜,明无忧不喜欢都难,捏了捏他的脸之后,便带着元昊往里头去了。 大堂这里,由从江州过来的李杏林接手一切。 他能干,明无忧很信得过。 …… 医馆很是宽大,前面两座楼,中间一个院子,两楼之间连着一条空中长廊。 此时长廊后供休憩的阁楼雅间内,慕容御立在窗边朝外看风景。 “殿下。”冷骁低声说:“皇上来了,缠住了无忧姑娘,所以……无忧姑娘可能一会儿是过不来了。” 慕容御眉心微拧:“他的功课今日很少?” “呃,属下不知!” 慕容御冷冷道:“让他回宫去!” “是!” 冷骁不敢废话,立即下楼去寻了冷枫。 两人一交流,冷枫表示明白,阔步上前拱手道:“皇上,太后有旨,要您马上回宫。” “啊?”元昊瞪大眼睛,“她、她什么时候传的旨意,我怎么不知道?!” “刚才。”冷枫面不改色:“就在您入百善堂的时候,传旨的人找上了微臣,还请陛下快些回去,免得太后生了气,陛下以后出宫都不方便!” “……”元昊小脸上一片苦色。 太后严肃,他心里很是畏惧,只得不舍地看了明无忧一眼:“姑姑,那我先回去了,等我过几天空了再来看你。” 明无忧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做功课,等你下次来寻姑姑,姑姑带你到外面去玩,吃好吃的!” “好呀!” 元昊懂事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明无忧有感而发:“现代的小孩一堆课业,古代的小孩也难,小小年纪就当皇帝的小孩更难,哎……” 躲在角落的冷骁赶紧上前,就要请明无忧到后面的阁楼去。 可脚还没迈出去,云子渊和云子辰就一起进了月亮门。 “妹妹这里今日好热闹,哥哥也来凑一凑,喏,给你封了个红包,生意兴隆!”云子辰腼腆地笑着,递给明无忧一个大红包。 明无忧失笑:“我这是医馆,生意兴隆岂不是别人要遭病遭灾?” “啊!”云子辰微愣,“三哥没想到这个,那、我祝妹妹每天都这么漂亮!” 云子渊不甘示弱,也拿出一个红包,又冷又酷道:“要开心!” “谢谢二位哥哥!” 明无忧大方地把银子收下。 他们送的现银,她都有记账,打算当做本钱,以后做别的生意赚了钱,那就能给哥哥们分红了。 到时候啊,可以给哥哥们娶亲用,或者做私房钱。 “无忧。”云子辰说道:“我瞧你那个手下很得力,这儿他能管得好,都过午了,哥哥请你去吃饭吧!” “也好……”明无忧想了想,“就去朱家庄园吧。” 出去的时候,明无忧顺口问:“大哥最近在忙什么?” 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云子恒的人了。 云子渊说:“军务。” 明无忧“哦”了一声,战王几位公子在军中都有职务,云子恒身为世子,战王又不在京中,他忙碌一些倒也正常。 云子渊却又在此时说:“他也给你准备了礼物——这个!” 他又拿出另外一份来。 明无忧照旧收下,笑盈盈地说:“二哥替我给大哥道谢。” “嗯。”云子渊一点头。 云子辰颇为复杂地看了那红包一眼。 等送明无忧上了马车,他提着马缰靠到云子渊身边,“那真是大哥准备的礼物?” “不是。” 云子渊面无表情:“他一个铁公鸡,怎么可能拔毛给妹妹?” “那红包是——” “我备的!” 云子辰诧异:“为什么啊?” “我和你都准备了红包,老大没有,妹妹岂不是会很失望?” 所以他提前准备了一个。 云子辰又问:“那为什么那么小?” 明显比先前云子渊自己给的要小的多。 云子渊冷笑道:“反正那是‘他’准备的,妹妹只会嫌他抠门,他也的确抠门!” “……”云子辰错愕片刻,朝着云子渊竖起一个大拇指。 130、明无忧永远压她一头 明无忧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抠门拔毛的,好奇地问:“二哥,三哥,你们在说谁?” “在说铁公鸡。”云子渊回头,露出个酷酷的笑:“妹妹把帘子放下吧。” 云子辰也说:“是啊,太阳大,别晒坏了。” “哦。”明无忧点点头,看着最后云子渊递的那个小红包,眼底闪过一抹思量。 不知他们说的是哪个铁公鸡,不会是云子恒吧? 云子恒的确是够抠门的,估摸着这红包也不可能是他备的。 说来这云家几兄弟,还挺有趣的。 她笑盈盈地把小红包夹到了云子渊的大红包里面去,统统记在二哥名下! …… 一道窄巷里,姜心柔被婢女扶着,艰难地从巷子里出来。 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还没到巷子口,就看到马车锦绣的车窗帘子落下,挡住了明无忧带笑的半边脸。 马车左右都是护卫,前面两匹高头大马上,坐着两位锦衣华服的英挺公子。 一个斯文俊秀,一个冷酷卓绝,都是京中少有的青年才俊。 走在路上引的街旁的百姓纷纷感慨。 “这是战王府家的二位公子啊。” “听说都没成亲,也不知道谁有那荣幸,以后能做了他们的娘子。” “车上那位听说是他们寻回来的妹妹,出行两个哥哥护卫,真是宠的紧,羡煞旁人啊。” 姜心柔咬紧牙关,眼底闪过浓浓怨毒。 这战王独女的身份,本来差一点就是她的! 这两个哥哥原本也该是她的。 都是明无忧,要不是明无忧,现在坐在马车里面,受人宠爱的也应该是她! 不过——她的视线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云子墨,心里冷笑一声。 是了,还有个云子墨。 云子墨是永远不可能喜欢明无忧那种人的,只要自己想办法死死地捏住了云子墨,也不愁在京中站不稳脚跟。 只是最近云子墨一直没在府上,她都还没见到人。 要怎么才能见一面呢? 想到自己如今这个皇商之女的身份,姜心柔心里更加愤怒不甘。 明无忧生下来就是明家大小姐,而她只是傅明廷小妾所生的女儿,生来矮了明无忧一头。 如今自己得了机缘成了皇商世家的小姐,明无忧却成了战王之女。 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巴上一个徐广仙,可明无忧竟然不知何时得了小皇帝的喜欢,受他庇佑! 她们之间就像天与地,云与泥。 明无忧永远压她一头。 凭什么! …… 阁楼厢房,冷骁硬着头皮上前:“殿下,云家二位公子忽然到了,然后、然后带着无忧姑娘往朱家庄园去了……” 厢房内陷入一片静默,气氛冷了三分。 冷骁僵硬道:“属下正要上前的,但——” 还是晚了。 冷骁禁不住在心里嘀咕,殿下你也是的。 来看望无忧姑娘,您就不能提前通知一声吗,非要躲在这里给惊喜。 这下可好了,惊喜没给到,反而把自己气的够呛。 等了几个时辰连人都见不着。 半晌后,慕容御压抑地问了一声:“去哪了?” 冷骁赶紧回:“朱家庄园!” 下一瞬,慕容御直接转身下楼,坐上马车,也往朱家庄园去了。 …… 到朱家庄园,云子渊询问明无忧的意思之后,选了紫竹园。 兄妹三人点了餐,吃到一半的时候,云子渊有紧急军务离开了。 云子辰陪着吃完了饭,有点发困,一直打哈欠。 明无忧贴心地说:“三哥不然睡会儿吧,等你歇好了,咱们再回去。” “那……那行。” 云子辰点点头说:“你也歇会儿,等醒了咱们顺道去趟营中。这儿离京畿大营很近,顺道去看看大哥,你看行不行?” “好。” 明无忧应。 云子辰高兴地进隔间休息去了。 明无忧没什么困意,打着扇子坐了会儿,索性带着彩月出去看看风景。 京城的朱家庄园比江州的更豪华雅致,风景更百变也更独特。 明无忧走在青石小径上,颇为感慨,这朱家果然不愧是乾国首富,只这各地的庄园,就不知道每年盈利多少银子了。 “咦,这不是那朵带刺小玫瑰吗?!” 假山后,走出一个青衣玉带,满身都写着风流倜傥的俊美男子来,“你今儿怎么到这儿来了?” 明无忧眉心微蹙,转身即走。 “等一下!”慕容廷身形飞快,一掠便挡在了明无忧的面前,“怎么见了本王就跑,害羞?” “王爷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明无忧面无表情:“我是不想看到你!” “哦?” 慕容廷挑挑眉:“女孩子最会口是心非了,说不要,就是要,说讨厌就是好喜欢,你说不想看到本王,那必定是想念我想念的厉害。” “小乖,其实本王也很想念你。” “……”明无忧额角抽动,快速后退半步,冷语道:“你油的让人想吐。” 慕容廷却哈哈大笑:“乖无忧,你没怀孕,可不要乱吐哦,不然别人会误会的。” 一旁的彩月直接被这一番操作给吓呆了。 这、这都说的什么话?! 明无忧脸色黑青,转身又要走。 慕容廷却再次挡在了明无忧的面前。 “……”明无忧深吸了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别躲我啊。”慕容廷笑盈盈地说:“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我们都不认识,有什么可说的?!” “我挺喜欢你的,所以想认识你,想和你说说话,不可以吗?”慕容廷的眼神大大方方的。 上一次,明无忧还觉得慕容廷找自己是为了让她向慕容御求情。 但这次明无忧却察觉到,慕容廷浑身上下都朝外散发着某种信号——他在撩她! 平心而论,他长的很好看,比慕容御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一双桃花含情眼,微笑的时候波光潋滟,能把人溺死在里面一样。 他若有心撩拨,一般女子还真的挡不住他的攻势。 可明无忧恰巧不是一般女子。 她看着眼前这张风流肆意的脸,想起前世这个人在政变发生之时的袖手旁观。 慕容御对他不薄,他若在当初伸出援手,京城不会破,慕容御不会出事,元昊不会死! 这个人到底为何袖手旁观,她不清楚,她在出事的时候就被傅柔囚禁,从此暗无天日,外面的一切她再无消息,直到断气那一瞬。 但他所做的一切,却让明无忧对这个人提不起丝毫的好感。 更何况他现在的表现简直就是人间油物,让明无忧浑身不适加反胃。 131、敢动本王的女人 “嘿!”见明无忧眯着眼盯着自己不言语,眼底晦暗莫测,慕容廷笑容更加招蜂引蝶,“本王知道自己的这张脸很不错,但你看着发呆,是不是有点明目张胆啊?” “……王爷真的很自信。” 明无忧回过神来,慢吞吞地笑了笑:“我听说王爷病了,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当然是为了来与你偶遇。”慕容廷自命风流地打开折扇,“听说你医术高超,所以啊,本王特地前来此处,想找小无忧求医的。” “是吗?”明无忧微笑着,“那不如我先帮王爷诊诊脉吧。” “在这儿?”慕容廷瞧了一眼,“站着诊脉,岂不是累到我的小乖了,走走走,咱们去前面那亭子里坐着诊,怎么样?” 明无忧朝前面看了一眼,“好。” 彩月顿时呆住。 就是她这个作婢女的也看出慕容廷实在不太……合适,怎的小姐反倒跟着他一起过去? 万一这个慕容廷做出点什么来,让旁人看到,岂不是有污名声,而且摄政王殿下……要是让他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 “小姐——”彩月握住明无忧的手臂,“三公子还在等您呢!” “无妨。”明无忧安抚地拍了拍彩月的手,“三哥睡着了,得一会儿才会醒呢,我们给王爷看完了再回去也不迟。” “小乖说的不错,走把,到亭子里去!” 慕容廷瞧着明无忧那张晕红的俏脸,低眉敛目的样子,微微一笑。 再端着的贞洁烈女,在他手底下也没几个能撑得过几次撩拨的。 明无忧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想勾引她,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开医馆做船行,出海走镖,和一般的贵族女子不一样,太温吞的手段没用。 就得用这种明目张胆,却也大大方方的亲近办法,厚着脸皮地靠近才行。 他那个九哥,也许什么都比他强,但在追女人这件事情上,慕容御真的太笨拙太冷酷,不懂变通,哪里是他的对手。 慕容廷心中得意,脸上的笑意更显。 一路到了亭子里,明无忧捏着袖角:“王爷请伸手。” “好。”慕容廷将手腕伸给明无忧,另外一手托着腮,朝着靠近的明无忧自以为是的释放魅力,“小乖,本王其实知道自己的病症。” “哦?什么病症?” 慕容廷轻笑,凑近明无忧些许:“本王啊,得的是相思之——” 手腕忽然一痛。 慕容廷眉毛拧起,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似有什么东西顺着腕脉窜进了身体,一阵麻痛。 “相思什么?”明无忧面含微笑,轻声发问。 慕容廷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明家,便着过明无忧一次道,今日竟然大意了。 他的左手整只手臂已经不能动。 就在这时,他眼尾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的假山边,那儿露出一截玄黑绣腾龙的袍角,立即右手揽向明无忧,便要将人揽入自己怀里去。 但他的手还没靠近明无忧的肩膀,明无忧的手指已经按在他右手手腕,一阵麻痛袭来,右手也不能动了。 慕容廷脸色极为难看,骤然一脚踢向明无忧的膝盖。 这一下来势极快,明无忧反应不及,下意识地双手一扶,撑在了慕容廷的肩膀上。 慕容廷得意一笑:“小乖,你想对本王做什么?你这么主动,本王真的好害怕。” “……”明无忧脸色铁青。 “明无忧!” 与此同时,假山之后想起一声冷喝,是慕容御的声音。 声音里夹杂着山石崩裂一般的愤怒,明无忧不用回头就知道慕容御必定气炸了。 她阴沉地看了慕容廷一眼,站起身的一瞬,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打的慕容廷脸歪在一侧,而她手中绵骨针也直接打到了慕容廷的脸上。 慕容廷眼底一片阴云密布。 他的舌尖抵住破皮的嘴角,笑道:“真是翻脸无情。” 那姿态,仿佛他和明无忧是情深不寿的一对儿,慕容御忽然出现,打扰了他们亲近,明无忧就翻脸给了他一巴掌! 明无忧忍无可忍,反手又是一巴掌,打完之后,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慕容御浑身裹夹着寒意和愤怒,那双眼冷光迸出,越过明无忧,射向慕容廷,“敢动本王的女人,你找死!” “我什么也没干啊。”慕容廷笑得没心没肺,“可都是小无忧主动的哦。” “铮”的一声,慕容御缠在腰间的软剑出鞘,浑身的冰冷与杀气,竟是想当场动手。 他的手腕却被明无忧握住。 “回去。”明无忧静静看着他,声音低柔:“我手疼。” 慕容御一怔。 明无忧把泛红的手掌露给他看,因为用力过度,那手还隐隐颤抖着。 慕容御握剑的手顿时一紧,在最短的时间内,软剑缠回腰间,他横抱起明无忧,毫无耐心,几个起落便离开庄园。 亭子里,慕容廷想笑,却发现自己的脸僵了,根本动不了。 血脉之中有东西飞窜,他忍不住运动去逼,那东西却窜的越来越快,周身痛的像是被刀剑在砍。 脸上也像是有人用匕首在刮。 剧痛难忍。 …… 慕容御把明无忧塞进了马车里,找来车上的药膏,便想给明无忧涂抹在那发红的手心。 明无忧却把手收走,笑盈盈地说:“你怎么到朱家庄园来了,来找我的吗?” 慕容御冷着脸把她的手抓过来,在已经消失的红痕上涂上药,冷着脸将药膏揉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周身却绷的很紧。 “殿下?” 明无忧低头,凑到慕容御面前去:“你在生气吗?” 慕容御神色沉沉地看着她,“谁让你靠近他的?为什么要靠近他!” 明无忧微怔:“我——” “你明知道他对你不怀好意!”慕容御眼底压抑着风暴:“你还让他抱你,靠的那么近,如果我不来你还要怎么样?!” “……” 明无忧沉默地看着他,原本看到慕容御之后的欣喜消失殆尽。 原本想着好好哄他,不要让他生气的心也没了。 她变得很平静。 慕容御看着这样的平静的明无忧,心里忽然一缩,“你、你怎么不说话?” 132、你误会我,凶我,骂我 “你要我说什么?”明无忧淡声问:“你不是有眼睛会看吗?是的,我让他抱我了,我们靠的那么近,你不来我们马上就要亲到一起去了!” 明无忧越说越激动,心底的愤怒也越来越多,“我怎么让他抱我了?我怎么和他靠那么近了?是他贴上来的!” “我只是想给他一点教训,怎么到了你的眼睛里面就成了那些东西?!” 她很生气,气他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冤枉,这样凶她。 明无忧豁然甩开他的手,直接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慕容御僵住。 片刻后,他猛然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前去把明无忧紧紧抱在怀中,“别走——“ “你放开!”明无忧用力地推他。 慕容御却纹丝不动,任由她的小拳头在自己身上推搡抗拒,他反而抱她更紧。 明无忧推拒了良久,推不开他分毫,最后泄气地败下阵来,“你要抱到什么时候去?” 慕容御没说话,反手将人抱了起来,再次塞进马车。 冷骁懂事,立即吩咐车夫驾车前行。 马车里静默着,明无忧不想理他,别开脸看着车外。 慕容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哄她,只能绷着一根神经。 终于到了城内。 冷骁的声音传进马车,“往何处?” “我要回家!”明无忧冷冷地说。 慕容御顿时更加无措,笨拙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把抓住明无忧的手腕,“别回家,与我待一会儿!” “与你待?”明无忧冷冷道:“等你误会我,骂我吗?” “……”慕容御僵了僵,一把将她抓到了自己怀中来:“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明无忧默默地看着他。 他那从来冷峻,运筹帷幄的眼中,此时含着紧张和无措。 明无忧的心被这样的目光一撞,气氛和郁闷消散了大半。 想到他方才不分青红皂白,用那么冷的声音朝着自己喊,她心里忍不住委屈:“你刚才好凶。” “我错了。”慕容御反射性地道歉。 之后,又语气僵硬地说道:“我不喜欢你靠近别人,方才忽然看到,气昏了头……” “那你就没看到,我甩了他两巴掌?” “看到了。”慕容御的大掌捏上明无忧素白的手:“手还疼吗?” 明无忧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他没抱我,我也没要与他怎样,你不能不分青皂白地说话,下次如果还这样,我可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原谅你。” “好。”慕容御用力把她抱紧。 他其实真的好想把明无忧锁在自己的身边,随时能看到,且不让旁人看一眼。 前世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但他知道,如果他这次还是那样做,明无忧会恨死他,像前世那样,死也要离开他的身边。 这个想法是危险的。 他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走以前的老路。 明无忧就那么静静地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正要说话,忽听咕噜一声响。 明无忧默了默,“你没吃饭吗?” 慕容御已经僵成一座雕像。 外面的冷骁这回机灵了,赶紧说:“主子三更起身批了奏本,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去上朝,下朝之后立即马不停蹄到医馆厢房等无忧姑娘,却不想——” 冷骁话到此处,顿了顿又说:“早膳午膳都没吃呢。” 明无忧一怔:“你去了医馆为什么不与我说?” “想给你个惊喜。” “……” 明无忧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良久后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笨呢?非要待在厢房给我惊喜?你忽然出现在医馆不就是惊喜吗?” “你自己也不吃东西,现在是专门来惹我心疼的是不是?” 慕容御眼眸幽深地看着她:“你心疼我?” “不然呢?”明无忧无力地看着她,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腹:“你把自己饿坏了生病了,还得我关心你照顾你呢,你还说要报我救命之恩,就这样回报?” 慕容御看她半晌,唇角忽然微勾,“我喜欢你心疼我。” 那表情,竟如同得了糖的孩子一样。 明明在这张过分冷峻的甚至称得上有点酷的脸上很违和,却让明无忧心里小猫抓着一样的痒。 明无忧幽幽地说:“你低头。” 慕容御唇边笑意加大,棱角分明的唇瓣便要贴到明无忧的唇上去。 明无忧忽然伸出手,将他的唇挡住。 在慕容御怔愣的瞬间,明无忧直起身子,把吻落到他的眉骨,带着伤痕的那个位置,轻轻一下,碰过既离,“我们去吃饭!” “好。” 慕容御又说:“你不是想去摄政王府走走吗?今日正好过去。” …… 马车转道,很快到了摄政王府。 慕容御牵着明无忧往里走,这番动作引得那些低眉顺眼的下人们满心诧异! 慕容御这个人,在北境是战场上的杀神,回到京中就是政坛之中的潜龙,素来冷酷到没有一丝人气。 这王府之中,也便只有贴身照看慕容御的白嬷嬷,能让慕容御过度冷硬的表情稍有松动。 而眼前这个女子,竟能让慕容御牵着走,姿态那般小心翼翼! 下一瞬,仆人们就为看到的情景,心里刮起狂风,下起骤雨—— 上回廊走了几步之后,慕容御忽然将那女子抱了起来! 这种冷如寒冰,硬如铁石的男人,乾国的摄政王,也会和某个女子扯上关系吗? “脚怎么了?”慕容御问:“是方才跳马车扭了吗?” 上了回廊之后,他发现明无忧走路有点不自然。 明无忧摇头:“不是,约莫是那会儿被慕容廷那厮踹的。” “……” 慕容御浓眉拧起。 将人抱到自己住的御龙轩之后,他把明无忧放到了自己的床榻上,手握上明无忧的腿弯:“踹到了哪里?” “这儿。” 明无忧把裙子掀了掀,露出莹白的小腿,也显出一大片黑紫印记来。 慕容御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那会儿他太生气了,竟然都没注意到,慕容廷踹过明无忧? 他的手掌压上那伤处,不轻不重地按压着,“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明无忧低着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自己的手绕着自己的袖子玩。 慕容御待要再说什么,又想起明无忧是知前世的人,若一心向着自己,那必定明白慕容廷不可靠近。 可是。 他的脑子里忽然想到那会儿慕容廷和明无忧的距离。 如果明无忧存了报复他的心思,会不会刻意接近慕容廷—— 不不不! 他瞬间自己否定了这个丑陋的想法。 明无忧不会。 她说她喜欢自己,怎么可能去接近慕容廷来报复,不会。 她不是为了报复! 133、风卷残云的吃饭速度 “你在想什么?”明无忧的手落到了慕容御的额头上,他的脸色有点怪。 “没什么。” 慕容御低下头,又在那淤青上面按压了良久,终于将手收回去。 白嬷嬷早已准备好了饭菜。 明无忧在朱家庄园已经吃好了,便坐在一边陪着慕容御。 慕容御用饭很快,说是风卷残云也不为过。 他长的好看,其实这样吃饭也并不丑,但吃的这样快,胃却是受不住的。 明无忧以前没仔细注意过,倒是不能确定他是一直这样吃东西的,还是只今日这样又快又狠。 “你很急吗?”明无忧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臂:“吃完你有事情做?” “……没。” 慕容御沉吟了一下,迟疑地问:“你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他以为明无忧也想吃东西了。 明无忧摇头:“我说了我吃饱了,我不饿。” “那——”慕容御猜测道:“你想让我陪你说说话?” “没有。”明无忧把他的手往下压:“你吃慢些,细嚼慢咽,一口一口。” “……” 慕容御陷入沉默,一时间没太理解吃饭快慢有什么问题。 他这风卷残云的速度,是自小的习惯,因为吃的慢便会被人抢,只能饿肚子。 但明无忧说了,他便沉吟着,放慢了速度,反倒像个初学吃饭的小孩,不知慢是什么样的慢法。 “你这样。”明无忧托腮:“吃一口嚼二十下,心里默默数着,每一口都这样,时间久了便慢下来了。” 慕容御没说话,却是点了点头,果然照做。 他沉默地进食,暗暗思忖明无忧这样做的目的,莫非是吃的太快,吃相太难看,看不下去了? 慕容御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把碗筷放下。 “怎么不吃了?” “……吃好了。” 慕容御清了清喉咙。 本来他是想带明无忧在摄政王府走动一下的,但鉴于明无忧腿受伤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明无忧其实也不想出去走动。 这摄政王府她前世住了那么多年,哪里不清楚? 白嬷嬷上了茶后,两人静默地坐着。 慕容御忽然问:“今日的烟火如何?” “嗯,好看。”明无忧微笑道:“听元昊的意思,都是他吩咐礼部专门做的,这小孩子年纪不大,但鬼精灵的很。” “……” 慕容御抿住唇,觉得喉头有些哽,很有些郁闷。 那烟火明明是他吩咐礼部准备的,怎么被元昊抢了功? 臭小子! “你累不累?睡会儿吧。”明无忧想起那会儿冷骁说的话,果断地拉起慕容御朝后殿走。 被她半强迫的推到了床榻上去,慕容御在明无忧要退走的一瞬把人抓了回来,孩子气地说:“你陪我。” “好啊。”明无忧微笑,“我坐着——” 不等她话说完,慕容御轻轻一捞,直接把明无忧抱到床上,“躺着。” 明无忧愣了一下之后,大大方方地笑:“行,那快睡吧。” 两人面对着面,身上搭着一条锦被。 慕容御看着眼前美丽慧黠的女子,没一会儿就困意上泛,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无忧并不累,等他睡熟了后,动作很小心地坐起了身,视线有些复杂地看着慕容御。 真奇怪。 暴怒的时候像是要山崩地裂,但回到摄政王府的这会儿,却像是个听话的孩子。 她对他而言就这么重要,这么能让他软下来? 明无忧的手轻轻地落到了慕容御的眉间,指尖抚触着那个浅浅的伤痕,想起他方才风卷残云吃东西的样子,以及站在江面上浑身紧绷。 甚至是那一日陷入梦魇无法清醒的样子。 她记得,前世白嬷嬷曾哀伤地与她提过一点,慕容御的诸多异常,都来源于年幼的时候,来源于他的母妃。 当时到底是怎么了,让这个男人如今这个样子。 明无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手轻脚下了床榻。 屏风侧,白嬷嬷恭敬地给明无忧行礼:“姑娘。” “嘘。” 明无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出去说。” 等到了空荡荡的外殿,白嬷嬷轻叹着说:“殿下每晚只睡两个多时辰,午间从不休憩,也便是姑娘能让他多睡一会儿了。” “不知道老奴能不能厚着脸皮请求姑娘,以后若是无事的日子里,多到殿下身边走动一下?” “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殿下这样操劳,不当回事啊。” “我知道了。”明无忧不经意间又问:“他吃东西很快,一直这样吗?” “这个……”白嬷嬷又叹了口气:“这些年一直这样,先前身体不适,看过太医。” “太医不敢明说,便私下告诉老奴,建议殿下要细嚼慢咽,但老奴建议了,殿下却不当回事。” “后来老奴没了办法,只能盯紧饮食,尽量多做些汤水,好下咽易消化的,每餐也控制一些分量,每日多做几餐。” 明无忧点了点头,“那他为什么这样?总不至于生来就这样?” “殿下很小就这样了。”白嬷嬷犹豫着,不太确定要不要跟明无忧说。 那毕竟是慕容御的私隐,如今整个乾国都没人敢提。 “阿娘!” 廊下忽然跑出一个的十五六岁少女来。 少女穿着一身的绯红,娇俏可人,眉眼灵动,瞧见明无忧的时候甜甜地眨了眨眼,“明姑娘吗?” “我是明无忧。”明无忧自我介绍了,朝着小姑娘微颔首。 “我叫白笛!”小姑娘也周全的自我介绍,然后转向白嬷嬷,“阿娘,你上次答应我,半个月就放我出去的,现在半个月到了哦!” “你打算去哪儿?” “随便转转啊!”白笛笑盈盈地说:“我都关了那么久了,当然要出去放放风了,您就别管我去哪了,快把出府的令牌给我。” “既然是随便转,那就等会儿吧,等我和明姑娘出府的时候你随我们一起。” “我不要!”白笛喊道:“我要自己出去!” “那你就哪也别去!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起来!” 两个伶俐的婢女上前去,左右把白笛架住,白笛就要喊叫闹腾。 白嬷嬷冷冷说道:“殿下刚睡下,要是吵醒了他,我打断你的腿。” 白笛僵住,不甘且愤怒地被人拖走了。 白嬷嬷转向明无忧:“小丫头不懂事,让姑娘见笑了。” 134、逐出京中 “没事。”明无忧温声说:“年纪小嘛,难免被有些人有些事情迷了眼,便要长辈多把把关才行。” 白笛痴缠定王,满京城都知道,但定王是个风流浪荡子,并非佳婿人选。 而且隐约之中,明无忧似乎听说过,定王慕容廷原本也是个根正苗红的有为青年,忽然变成那副模样,是喜欢的人嫁了别人,情殇难抑。 也不知慕容廷喜欢的是谁? …… 自那一日起,明无忧果然如白嬷嬷所说,每日只要有空便会到摄政王府走一遭。 慕容御这厮见了明无忧,便如同小孩子见了老师一样。 比如原本吃东西很快很急,但看明无忧来了,立即放慢速度,那略有些笨拙且僵硬的反应,看在明无忧眼中成了某种可爱。 她忍不住凑到慕容御面前,“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非得我寸步不离地盯着,你才按我说的做?” 慕容御认真思考片刻,“或许。” 他就是喜欢她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多一点,让他一口饭嚼一百次他也是愿意的。 “唔,这样啊。”明无忧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那不然我喂你,你是不是更高兴?” 慕容御表情复杂,眉心忍不住纠结了起来。 “你还真的在考虑?”明无忧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摄政王大人,你这样生活不能自理真的好吗?” “……”慕容御沉默了会儿,面颊上隐约有些暗红。 是了,一个大男人,吃个饭还要人盯。 明无忧说可以喂他,他竟然暗戳戳地觉得这样也挺好? 这是什么离奇的想法! “咦?”明无忧的手抚上慕容御的脸,“这是什么?” 慕容御尴尬,当一下放下碗,手掌着明无忧的腰将她揽抱了过来,“什么都没有。” “好,什么都没有。”明无忧笑的歪在他肩窝,嘴上这么说着,脸却不老实地在慕容御脸颊上,贴着那大片的暗红蹭了蹭,又蹭了蹭。 这一番动作搞得慕容御越发郁闷。 但又感觉,这种郁闷和以前那种憋着的气闷难受不一样。 他的心里酸酸甜甜的,对她逗弄自己的这种行为很是受用,竟也来了几分玩闹心思。 “爱笑是不是?”慕容御声音幽沉地询问,手慢慢挠到了明无忧的腰窝,“多笑点,我喜欢听。” 明无忧却反倒没笑出声。 她弯着唇角,“我没痒痒,你挠不到。” “……” 慕容御默默片刻,表情不尴不尬地看着她,颇有些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的无奈。 他以为自己很了解明无忧,至此刻忽然又感觉,自己对她其实也未必有多了解。 至少对她这具身体的痒痒……不太了解。 最后,还是明无忧低笑着亲了亲他发红的耳尖,笑闹了去。 温存了一阵子,明无忧又盯着他睡了午觉才离开。 …… 回去的路上,明无忧托着腮,懒懒地看着街道上马车来来去去,行人匆匆忙忙。 忽然间,一辆挂着定王府灯笼的马车快速往南城门奔去,边上还跟着两队全副武装的铠甲。 那些禁军的姿态,说是护卫,倒不如说是押送来的更准确点。 明无忧挑眉:“这是怎么了?” “送定王殿下去封地。”冷云在一旁低声回复。 自从上次云子辰护卫明无忧不妥,让慕容廷在朱家庄园钻了一次空子之后,慕容廷便把冷云派了过来,贴身,且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跟着明无忧。 “我记得定王的外祖父是宋太师,母妃宋太妃又得圣祖皇帝垂爱,所以他不必去封地。” 冷云说:“宋太师的确是朝廷元老,他的儿子也官至户部尚书,但这次江州的贪腐案,和户部牵连上了。” 明无忧眉梢又是一挑,心中大约明白过来。 定然是宋家这次受了牵连,所以在慕容廷被送往封地就藩的事情上也不敢说话了。 至于慕容御为什么坚持逐慕容廷去封地——明无忧大胆猜测,或许和上次朱家庄园慕容廷对自己的“调戏”有关。 慕容廷本来就是个隐患。 明无忧还曾思忖过,怎么提醒一下慕容御小心戒备,现在倒也好。 …… 冷云进进出出地跟在明无忧的身边。 明无忧每日里便是明家,战王府,百善堂,摄政王府几处的跑,日子过的悠闲。 《从军行》的扇子,明无忧为了做的精致漂亮,还专门请了师傅来教自己。 明无忧本是个聪慧玲珑的人,动手能力也强,这样细致地做出的东西,让那教授自己的师傅都连连称妙。 恰逢那日云子恒前来针灸看到了,笑盈盈地打趣:“好妹妹,你这扇子是做给大哥的吗?” “这个……”明无忧把折扇收起来,“这是我做给别人的。” “我也想要。”云子恒慢悠悠说:“你看大哥的扇子还是五年前的,你的手这样巧,不如帮大哥也做一柄?!” 明无忧有些迟疑。 云子恒对她不错,她心里也已经将他当做兄长。 一柄扇子而已,人家主动讨要,明无忧自然也是不好拒绝的,但马上过年了,船厂那边也快要建好,琐事太多。 明无忧想了想,认真地说道:“等过了年吧,大哥喜欢什么样的扇面告诉我,我帮你做。” 云子恒笑笑:“行。” “我也想要!”云子辰刚进到院子里,“你们说要做什么?无忧,顺便帮我也做一个!” 云子恒淡淡道:“你不需要。” “是什么?!”云子辰走近几步:“大哥你好没道理,都不说清楚怎么知道我不需要?”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你就说你想要,你有道理?” 云子辰偷偷瞪了他一眼,没理他,转向明无忧说:“妹妹,你们在说什么?” “扇子。” 明无忧把针扎进云子恒的穴位里,分神瞥了云子辰一眼:“三哥也喜欢扇子吗?” “……”云子辰默默,“我还从没拿过扇子呢!” 战王府武将出身,家中所有男丁从小虽然也习四书五经,但走行伍路,所有的公子身边多的是兵器。 除了云子恒,因为有眼疾不得不退到文职上,时不时地握着把扇子摇来摇去。 135、殿下平时用什么兵器 明无忧瞧着云子辰端详了一会儿,忽然说:“我记得镖行的库房有把铁扇,是江湖闻名的玉尘公子的兵器,三哥这样俊俏,若是用那扇子来做武器肯定特别好看。” “彩月,你去大风堂一趟,将铁骨扇取来。” “是!” 云子辰愣了一下,忙道:“多谢妹妹。” 坐在一旁针灸的云子恒慢吞吞地扫了云子辰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针灸费神,你不要杵在这里打扰妹妹。” “哦,好的!” 云子辰本来也便是过来看一眼,这会儿见明无忧忙着,不好打扰,立即便退走了。 半个多时辰后,针灸结束。 现在云子恒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本不需要蒙着绢带也能视物,不会害怕强光刺激了。 但他每日里还是戴着和衣服同色的绢带,这让明无忧有点好奇,问了他一声。 云子恒说:“好看。” 明无忧没话说。 俊逸雅淡地像是要超脱尘俗的云子恒,戴着蒙眼绢带,那带子的尾巴随风晃来晃去的时候,的确好看。 不过,明无忧猜测,他之所以这样,是想让战王府的那些政敌以为他的眼睛还好不了吧? “小姐。”彩月从外面走进来,温声说道:“沈总管过来了。” 明无忧一顿:“请进来吧。” 自从上次大风堂见过一面之后,这大半个月她未再见过沈清辞,今日再见,心中其实有些无奈。 她不认为自己已经好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能让一个男人无条件的为她做牛做马,甚至以后还要为自己的丈夫孩子做牛做马。 这样的感情太沉太重,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受着。 她想放沈清辞离开,可沈清辞不会走。 有些话她也不能说。 说出来伤了沈清辞的自尊,反倒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 减少见面,是明无忧的态度。 她和沈清辞可以做朋友,义气为重,两肋插刀的朋友,但再多的情分却不可能再有了。 还有大风堂。 明无忧其实过问的很少,说是专为沈清辞所开设也不为过。 他为明家出生入死多年,这是他应得的。 希望时间久了沈清辞能明白一切,心里能转个弯吧。 今日的沈清辞一身白衣宽袖劲装,腰间束着黑色的布绣腰带,腰侧吊着一枚铜牌,代表着大风堂总管镖头的身份。 “大小姐!”沈清辞礼数周全地拱手,将一只锦盒送上来:“这是铁骨扇。” “一点小事,倒是劳烦你亲自走一趟,镖行最近如何?” 明无忧示意彩月把扇子收下,与沈清辞闲聊了几句。 沈清辞低眉顺目,紧守自己仆人身份,回报完之后,便礼数周到地退下了。 云子辰得了铁骨扇,心情别提多美妙了。 他长相俊秀斯文,玩起扇子来当真好看,也给整个人平添一份潇洒之感。 送走云子恒时辰已经不早了。 明无忧去看过爷爷之后,天色彻底黑沉,明无忧也累了一整日,便沐浴更衣,缩回床上打算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一会儿,迷糊间有大手抚上自己的脸,她张眼一看,笑盈盈地说:“殿下。” 这黑漆漆的屋子,若非是她习惯了慕容御隔几日忽然出现,习惯了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息,习惯了他手指的温度…… 骤然睁眼看到一个人,不得吓得尖叫? “我把你吵醒了?” 慕容御抬了抬手指,却其实不太舍得离开她的脸,还是覆了上去,“睡吧,我便是来看你一眼,等你睡了我就走。” “……嗯。” 明无忧懒懒地应着,半阖着眼打算继续入睡,却反倒是睡不着了。 她掀了灯架上厚厚的绣布,让夜明珠把屋内照亮,又去枕头边翻找:“我给你做了个东西,喏!” 将《从军行》的扇子翻出来,她献宝一样地给慕容御看,“喜不喜欢?” “本来是要做成纸扇的,但我请来的师傅说,纸扇用几日,弄了脏污便废了,不好清理,所以我做了绸扇。” 慕容御把扇子握在手上一会儿,大手捏过明无忧的手来,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伤痕,眼底才漾起些许笑意:“喜欢。” 只要是明无忧送的,他什么都喜欢。 明无忧笑盈盈地把扇子打开,在慕容御面前比划着:“今天三哥用铁骨扇舞了一番,我觉得打架用扇子真的又潇洒又帅气,你平时用什么兵器,剑吗?” 她视线往下滑,落到慕容御的腰间,想起上次在朱家庄园,慕容御便是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我能不能看看?”明无忧把扇子放一边,虽是这么问着,手却已经落到了慕容御的腰带上。 价值连城的黑曜石腰带正中,是雕刻着腾龙的昆山黄玉,整条腰带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剑藏在哪里了? “……” 慕容御呼吸微凝,一把按住她乱窜的小手:“别动!” “我就是好奇,想看看。”明无忧抬眸,满眼都是求知欲:“让我看看啊。” “嗯。” 慕容御点头,袍袖微摆,人已经起了身背对着明无忧。 明无忧只看到他的手往腰间靠了下,下一瞬,一柄软剑便出现在慕容御的手上。 剑很薄,感觉便如纸一样,握在慕容御手上的时候,剑刃止不住的上下晃动,夜明珠的冷白辉光落在其上,越发衬的那剑幽冷,森森杀气逼人面门。 慕容御解释:“剑柄扣在腰带玉石之后,有机关,腰带中间也是空心的。” 他原来的佩剑龙陵是皇兄亲手所赐,铸剑大师牧恒之得意之作。 战场之上剑不离手,入京城摄政之后,那佩剑更是随时都带在身边。 剑刃被鲜血洗过,他更是踩着旁人累累尸骨,才走到了镇北王、摄政王的位置上,可谓浑身都是煞气。 那份煞气,在他刚入朝的时候,将朝中诸臣吓的面无人色,俯首帖耳。 却也吓到了不到四岁的元昊。 那时候的元昊,看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还带着躲避。 慕容御生性冷酷,哪里懂得和孩子相处?后来还是白嬷嬷去帮他跟元昊联络了感情。 时日久了,元昊知晓慕容御是面冷心热,渐渐地叔侄二人的关系才好起来。 白嬷嬷说,佩剑可能会吓到孩子,而且佩剑上朝威慑太强。 朝堂不是战场,并不是以杀止杀的地方,建议慕容御改掉随时佩剑的习惯。 但慕容御剑不离手多年,如何改的掉,便换了如今这柄佩剑。 “原来是这样。”明无忧点点头,半弯着腰仔细地研究他的腰带,“你这剑有名字吗?!” 136、明无忧你该死! “凌华。”慕容御淡声说着,手腕一动,那柄软剑再次藏进了腰带之中,动作快的明无忧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握住明无忧的肩膀将人提溜起来,声音微沉:“别盯了。” “……” 明无忧有些不满,“我只是好奇啊,我都没看清楚呢。” 她作势又要去研究,肩背却被慕容御紧箍,“太暗了,等白日再看。” “……哦。”明无忧不太爽,乘着被抱的这么紧,索性大大方方地在他身前那些结实的肌理上摸了两把。 慕容御微僵,无奈地按住她的手,把她抱起送床上去,“睡觉吧,时辰不早了。” …… 京中的冬天比江州的冬天冷的多。 明无忧前世在这里住了多年,也习惯了,不觉得难受,就是担心爷爷年纪大了受不住。 不过还好,地龙烧起来暖和,慕容御又派人送了好多上等银丝炭,以及保暖的毛皮等物过来,这冬日过的倒也舒服。 腊月中又下起了大雪,明无忧也有些懒怠,睡到快晌午才起身,去看过爷爷,陪着用了午膳,天倒是晴了。 左右无事,明无忧便带着冷云,彩月,两人一起往百善堂去了。 马车停下后,云子辰率先下马,“台阶有点滑,妹妹小心点。” “嗯。”明无忧点头。 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照在没来得及清扫的积雪上,折射出的光略微有点晃眼。 明无忧忍不住微眯着眼眸,正要迈步入百善堂,一侧忽然哎呦一声,“快、快扶一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有身孕呀,可不能摔着!” 明无忧反射性地伸手扶人,把一个略有些丰腴的身子撑住,“没事吧?” “没……”那丰腴女子颤声说着。 正当明无忧要将人扶起来的时候,女子手中银光一闪,朝着明无忧刺去。 “妹妹小心!”云子辰反应极快,一脚踢飞那女子手上的簪子,将明无忧拉到自己身后。 冷云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上前把那女子捏住了喉咙:“你是什么人?竟敢来刺杀明姑娘!” 那孕妇双眸怨毒,斜斜瞪着明无忧:“她该死!” “夫人您不是说来求医安胎吗?怎么——”跟着孕妇的丫鬟已经傻了眼,“我家夫人是吏部王尚书府上的!” “因为怀了孕精神太过紧绷,一时恍惚才这样的,她绝不是有心刺杀的!” “还请贵人高抬贵手,放过她,奴婢马上带夫人回去!” 冷云懂医,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女子精神紧绷是真,但什么恍惚? 她可一点不恍惚。 那女子用力啐了一口,“明无忧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贱人——” 冷云反手给了那女子一巴掌,“嘴巴放干净点。” “我就是要说,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女子大声叫骂道:“你害我丈夫和全家百余口,让我家破人亡,你迟早不得好死!” “贱人,你就是个——” 冷云果断干脆地压了她的哑穴。 明无忧却说:“别点,让她说!” 冷云默了下,只好听从吩咐将夫人的穴位解开,顿时那夫人便“丧门星”、“攀高枝”、“贱人”、“不要脸”等等污言秽语砸了上来。 那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瞬间招来百姓围观。 等她无力的大喘气,明无忧才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丈夫是江州刺史刘大人吧?你说我害你家破人亡,你知不知道什么家破人亡?!” “江州船政府司内的清官,被你夫君灭门的有八家,上下共计五百余口人命,他们尸骨无存,全部成了孤魂野鬼!” “他们才是家破人亡!” 这身怀有孕的女子便是当初江州刺史的夫人,那个母老虎王氏。 王氏虽然泼辣,但对那刺史却是有几分真感情,丈夫去世之后日思夜想,以泪洗面,要不是腹中还怀着孩子,只怕早随着丈夫一起去了。 她求父母帮她报仇,但江州贪腐案甚至震动整个京城官场,吏部尚书王守臣也受到牵连,夹起尾巴做人,只想明哲保身,谁敢去怵摄政王的眉头。 王氏在家中闹了好几场,反倒惹来父亲王守臣厌烦,将她禁足。 王氏消停了几日后,听闻明无忧上京来重开百善堂,怨恨再生,便假借安胎之名,跑来此处打算和明无忧同归于尽。 明无忧的一席话说下来,顿时引得百姓们对王氏指指点点。 王氏咬牙骂道:“我夫君不是那种人,不是!是你这个贱人诬赖谋害,就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 “好笑。”明无忧当真笑了,“你夫君所为天知地知,江州百姓尽知,证据确凿!我一个女子哪有那通天的本事诬赖谋害他?” “还是你觉得摄政王两眼昏花在江州办了冤假错案?!” “胡说,摄政王怎么可能帮冤假错案!” 人群之中有百姓大喝:“江州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就是那个刺史贪婪狠毒,贪了银子还要杀人家全家!” “她哪来的脸跑到此处又喊又叫?!” “如此振振有词,她就不怕那些被她丈夫杀掉,无处葬身的人化成孤魂野鬼晚上去找她吗?!” 王氏早已经疯魔了,根本不管这些百姓说什么,她毫无畏惧,不能真的冲过去杀了明无忧,便想用眼神把明无忧寸寸凌迟。 “若非是乾国律法仁善,宽宥孕妇,你今日哪来的命站在这里贼喊捉贼?”明无忧无所畏惧。 “既然你不知悔改,也不爱惜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旁人也不必为你爱惜——冷云,通知京兆尹此处有人寻衅滋事,将她带走!” “是!”冷云一声应下。 那王氏还想叫骂,这一回冷云直接卸了她的下巴,让她除了哼哼唔唔什么都发不出。 片刻后,京兆尹派人来此,将王氏拖走。 这一点小插曲没有影响到明无忧的心情,她在百善堂呆了两个时辰才回府。 …… 王氏被投下大狱之后,婢女连滚带爬地跑到王家去求救。 王氏的母亲窦氏只得厚着脸皮去求王守臣帮忙捞人。 王守臣本来就因为江州刺史的案子被牵扯,现在在朝中如履薄冰,一听这事情,气的差点昏倒:“蠢物!” 那明无忧,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是战王府即将认回家去的女儿。 王氏跑去刺杀明无忧开罪战王府也就罢了,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说那种话。 那不就是说摄政王在江州办了冤假错案? 掌握乾国军政财权的慕容御,比皇权更皇权,说这种话不是找死吗?! 王守臣骂道:“她自己不要命就叫她去死,捞她出来害死全家吗?” 137、诛心为上 窦氏连忙附和:“老爷说的是,可是女儿怀着孕在牢中哪里受得了那个苦?” “而且您也知道她的性子,脾气火爆嘴上没个把门的,万一她在牢里胡乱说话,反倒给老爷招来灾祸那可怎么办?” “……”王守臣顿时一僵。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王守臣哪能不知道,当即咬牙切齿半晌,叮嘱窦氏安分待在家中,自己出去了一趟。 刺杀明无忧,还对摄政王心怀怨恨这事不小。 王守臣亲自去了摄政王府一趟见了慕容御,陪了许多的小心。 慕容御本来对此事毫无心思,听他废话几句便打算让他滚蛋,但听说竟然行刺明无忧,顿时双眸微眯:“如此胆大包天?” “……”王守臣脸色发白地说:“她、她怀了孕,又忽然经了江州之事,神智错乱了,所以说的话和做的事,都……都跟疯魔了一样,还请摄政王看在——” “她本死罪难逃!”慕容御冷声说道:“是本王看王大人多年来为朝廷鞠躬尽瘁,而且她还身怀有孕这才网开一面。” “但王大人似乎也不领本王的情?” “微臣该死!”王守臣颤颤巍巍地抹着额头的汗珠,“微臣、微臣教女无方、管束、管束不严——” 慕容御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想一想如何管教子女。想好了,上一本关于教女的折子。” “折子送上来之前你就好好在家思过吧。”慕容御冷声说道:“另罚三年俸禄,退下!” 王守臣僵在当场,艰难地说:“微臣谢摄政王!” …… 第二日,王守臣没有上朝,朝臣们议论纷纷,到了晌午之后,京中百姓也开始议论这件事情。 彩月兴冲冲地跑到百善堂二楼,一边比划一边将百姓们笑话王守臣的话与明无忧说了一遍,“活该,谁叫他管不好女儿,跑到这儿来行刺小姐!” “不过,罚俸禄而已。”彩月很疑惑地问:“为什么老百姓们都在笑话那个王守臣?” “其实罚俸禄只是小事。”明无忧正在切药材,这药材是前几日安平公主送的,明无忧打算做养颜膏,所以亲自处理。 “像王守臣这样的一品大员,俸禄和家产的收入都是其次的,官场之中的灰色收入才是府上主要的进项,罚了也无所谓。” “正儿八经让他丢人的,是闭门思过,还有送如何教女的折子。” 彩月给明无忧送了杯茶,又问:“怎么说?小姐你别卖关子,快与我细细说一说。” “急什么?”明无忧笑盈盈地瞥了她一眼,抿了口茶才继续说:“思过,还得递折子,便如同是书院制种的学生,做错了事情还要写检讨书。” “小孩子写来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王守臣身为朝廷一品大员,还写检讨书,这就是颜面扫地的事情。” “这事情啊,放在官场之中做谈资,够让王守臣好几年抬不起头的。” “我懂了!”彩月啊了一声,“这么说的话,摄政王殿下还真是杀人不见血!” 明无忧唇角微弯,“嗯。” 杀人为下,诛心为上。 慕容御诛心的手段一向高超,可不像他平素面对自己时候那么笨拙。 “好了。” 明无忧把最后一段药材切好,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回府吧。” …… 王守臣果然做了大半个月京中谈资,茶楼酒馆到处在议论他写教女折子的事情。 搞得王家的人全部关门闭户,不敢出来。 王守臣气得不轻,把王莹的母亲窦氏,也便是自己的夫人好一通咒骂,然后连着大半个月都跑到新纳的九姨太院子里去了。 可把九姨太高兴的差点在府上搭戏台子庆贺。 王莹本就是有罪之身,现在挟凶器伤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攀诬摄政王,被京兆尹审问后下了大狱。 …… 眨眼功夫,腊月都快要过去了。 二十五是安平公主的三十六的寿辰,早早送了帖子到明无忧这儿来。 白嬷嬷笑说:“公主做寿,到时到场的宾客必定是富贵云集,无忧姑娘要好好准备一下才是。” “嗯。” 明无忧默默地把那描金的红贴收好,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其实她不太喜欢这种富贵云集的场合,但如今既然是这个身份,以后肯定也避免不了这种场合。 她只得仔细挑选穿戴的衣裳,又给安平公主选了寿礼。 “妹妹!”云子辰打着伞从外面进来,斯文的脸上含着淡笑:“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嗯?”明无忧挑眉,“怎么了?” “马上便是公主的寿辰了,我还不知道要准备什么礼物,妹妹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玉锦轩,帮我挑一个?” 云子辰微笑着说:“妹妹很得公主的喜欢,挑的礼物肯定也是最合适的。” “这么大冷的天啊,我要帮三哥跑腿的话……”明无忧打趣道:“有没有什么好处?!” “当然!”云子辰朗笑:“你想要什么,或许让哥哥给你做什么,一句话吩咐我就是!” “真的吗?” 明无忧站起身来,笑盈盈地问:“那你告诉我,那个给我写字的高人是谁?” 《从军行》那面扇子做完之后,明无忧实在是喜欢那字,还厚着脸皮让云子辰讨了好几副字来,每一幅都非常有风骨。 只是每次明无忧问起是哪个高人所写,云子辰总是支支吾吾。 这一回也一样。 云子辰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上满含为难,“这……妹妹,那位高人……很神秘,不许哥哥乱说……你换个条件吧?” “不告诉我啊?”明无忧故作生气:“那你自己去挑好了,我不帮了。” “别啊妹妹!”云子辰赶紧到明无忧身前来,“这样行不行?我完了问问他,好好劝劝他,然后帮你引荐,让你们见一面?” “这还差不多!”明无忧笑盈盈地说道:“还等什么,快走吧!” 因为下雪,明无忧邀请云子辰一起坐马车,刚出了明宅没多久,迎面却遇上了云子渊。 云子渊也是来找明无忧帮忙挑礼物的。 明无忧半掀车帘:“二哥也上来吧!” 雪有点大,云子渊肩上落了厚厚一层,眉毛和睫毛都有点结霜呢,刚从城外军营回来。 138、徐广仙的妒恨 听到明无忧的邀请,云子渊皱了皱眉:“大男人又不缺胳膊不少腿坐什么马车?!我去玉锦轩等你们!” 话音落,云子渊一甩马缰奔了出去。 明无忧挑眉,略有些无奈地想,马车不大,坐了白嬷嬷,她还有云子辰,若再坐云子渊怕是会拥挤一些。 他自己去倒也好。 明无忧放下车帘,和云子辰继续刚才的话题:“三哥,你们怎么都没说亲?” “这个么——”云子辰叹了口气:“大哥因为眼疾的事情,婚事出了问题,他是长兄都没能成家,我们其余几个兄弟当然要等他先成家再议终身大事。” 明无忧点点头,闲聊了两句,马车又被人拦了下来。 来的人是清风,清风骑在马上,面色讪讪地说:“世子听闻小姐前去玉锦轩为公主选寿礼,所以特派属下前来告诉小姐一声,烦劳小姐顺手帮他也选一件。” “嗯?”明无忧问:“他没空过来了?” “世子今日偶感风寒有些不适,所以过不来了。”清风赔笑说完,拱手向明无忧:“多谢小姐,属下回去复命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这大冷的天染了风寒可不好受,等选完了寿礼,我顺道去看看大哥吧,给大哥诊诊脉。” “……也好。” 云子辰应了一声,面容却有些古怪。 他早上出来的时候还看到大哥在院内练剑,那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那是染了风寒的样子吗? 马车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走了一阵,很快就进了玉锦轩那条长街。 白嬷嬷微微掀开车帘,面容微凝:“好像出了点事。” “怎么了?” 明无忧和云子辰也看了过去。 不远处玉锦轩的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挂的是户部尚书家的灯笼。 车旁站了两个锦衣华服的女子,钗环歪斜,发髻凌乱,瞧着都有点狼狈。 云子渊骑着马立在一侧,因为背对着马车,瞧不见脸上的表情,但看他背脊僵硬紧绷,显然此时的心情也算不上好。 “姜心柔啊。”明无忧眯了眯眼睛,吩咐道:“停车!” “你瞪着我们做什么?!”这方明无忧正在下车,那边徐广仙趾高气扬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你惊了我们的马车,将我和姜妹妹摔下了车,都不知道下马道歉的吗?!” 云子渊面无表情:“是你们的车打滑才将你们甩出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明明就是你!”徐广仙冷笑道:“马车这么大的个你看不到?这么宽的路你非要走这边,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云子渊眼眸一眯,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干什么!”徐广仙丝毫不怕,反而抬高了下颌:“你还想跟我动手不成?撞了人还拒不承认拒不道歉,难道这就是战王府的教养吗?” 云子渊火气上头,正要发作,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笑声来,“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姜小姐也在,咱们还是挺有缘的。”明无忧微笑着看向一旁的姜心柔,“不引荐一下吗?” 姜心柔身体僵硬。 她本是陪着徐广仙一起来玉锦轩为安平公主选贺礼的。 谁知刚在门前下车便遇到了快马而来的云子渊。 徐广仙娇娇柔柔地,佯装打滑直接扑倒在云子渊的马前去了。 姜心柔微惊,立即就意识到,徐广仙是想着扮柔弱和云子渊多说几句话。 可是这云子渊别说下来扶徐广仙一把了,根本是不买账,高坐马上看也没看徐广仙一眼。 这可把徐广仙气的够呛,恼羞成怒,爬起身来就要和云子渊没完。 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姜心柔心里很是鄙夷徐广仙的那一套做派,低眉顺眼地扶着徐广仙在一旁乐得看笑话,谁知道明无忧竟忽然到了! “明、明姑娘——”姜心柔声音僵硬。 “你怕什么?”一旁的徐广仙回过头去,当瞧见明无忧那张脸时,心底一股反感犹然而起,声音极冷地说道:“我是户部尚书府上的二小姐徐广仙!” 长得漂亮的女子京中从来不缺,徐广仙自认是京中难得的美人,并且极有自信,便是见到多美的女子也能骄傲地抬起下颌。 但眼前这个女子的美却和以往她所见过的那些闺中贵女们完全不同。 她明媚而娇艳,缓缓走来的样子,竟然有一种冬日暖阳普照大地的感觉,端雅大方,只一出现,便把周遭所有的人都比了下去。 而她自己甚至没有刻意地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说什么多余的废话,只是一个笑脸,一点点弯起的唇角而已。 徐广仙心中又妒又恨。 尤其是原本坐在马背上对她不理不睬又冷又酷的云子渊竟然下了马,走到明无忧身边去的时候,徐广仙也意识到这个女子的身份—— 她是那个开了医馆的战王女儿?! 顿时,徐广仙心里的妒恨更加深浓。 “妹妹来了。” 云子渊随手弹了弹肩膀上的雪,接过白嬷嬷手中的伞,为明无忧撑在头顶,“外面冷,咱们进去吧。” “这位姑娘——”明无忧迟疑地看了一眼徐广仙,她还挺不想进去的。 因为最近太无聊了。 若有人来找事,她不介意好好练练自己的绵骨针,给她们一点教训。 云子渊却冷酷地说道:“丑人多作怪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你——” 徐广仙顿时气的脸色涨红。 明无忧乐了,忽然就没兴致和她们站在玉锦轩门前闹腾了。 二哥说的不错,这儿真的挺冷的。 云子辰护在明无忧另外一侧,走过徐广仙和姜心柔身边的时候脸色很冷,“战王府教养如何,自有我战王府的长辈操心,不劳烦徐小姐过问。” 话落,兄弟两人护着明无忧进了玉锦轩,独留徐广仙站在原地气的脸色青红交错,连连跺脚。 姜心柔心里也是又妒又恨,但脸上却还是那娇柔温顺的样子。 她满眼担心地看着徐广仙,温柔地说道:“广仙妹妹,这条街上还有好多玉器铺子,咱们不如别在这儿买了,换一家吧!” 她很想在云家兄弟面前刷刷好感,但她也是真的畏惧明无忧。 总觉得明无忧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每一眼都十分锐利,让她生出一种想逃跑的念头! 139、你好呆,抱我啊 一行人进了玉锦轩之后,便有伶俐的伙计迎上前来,挑选寿礼。 明无忧选了一副前朝大师的字画,一个叫做琼林玉树的摆件,最后选了一面极具特色的幽玉屏风。 付钱的时候,云子渊和云子辰各付各的,明无忧付了屏风的钱,但却吩咐伙计将东西一并全部送回战王府去。 这让云子渊挑了挑眉:“我和老三的寿礼送到府上倒是妥当,可这屏风是你的,怎的今日送过去?” 既然是寿礼,当然要在寿辰当日送给安平公主,礼数才算周到。 明无忧也一直是礼数周到的人,不该犯这种错误才是。 “呃……”云子辰表情微妙:“屏风是妹妹帮大哥选的,大哥染了风寒,不好过来。” “……” 云子渊不客气地说道:“分明就是铁公鸡不想拔毛,所以找了托词,让妹妹花钱帮他买寿礼。” “如此奸诈……” 明无忧一愣:“他没染风寒?” 云子渊略带嘲讽地说道:“我从营中回来先回的王府,还见他神采奕奕在院子里晃荡,染什么风寒?” 事实上两人还闲聊两句,云子恒问他寿礼选了没有,他便说找妹妹帮忙选。 可好,云子渊前脚跑出来,云子恒后脚就派个人来蹭寿礼! 好是不要脸! 云子渊心中第无数次问,为什么自己有这样面皮厚的大哥,还是战王府世子。 明无忧无语。 …… 选完寿礼时辰已经不早了,明无忧和二位兄长一起用了午饭,偏偏雪又下大了。 雪大路滑,三人便在酒楼多待了一阵子,等停了,云子渊和云子辰才亲自护送明无忧到明家去。 这会儿,天都差不多黑了。 明无忧一路去到无忧阁,刚进院子,发现楼上亮着灯。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心里明白什么,忽然提着裙摆加快速度往楼上走。 “姑娘慢点!”白嬷嬷跟在身后笑着劝,到廊下收了伞后,没随着明无忧一起进屋。 而进到屋内的明无忧,果然看到了自己想念的人。 慕容御一身绛紫色锦袍,在她开门的一瞬,也起身到了门边来,将她冰凉的手握住:“进来。” 他拉着明无忧进到屋内,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的手,大掌又捧上她的脸。 明无忧一路坐着马车,门前下车走到无忧阁这么一小段路,脸却是被寒风吹的通红,也凉的厉害。 慕容御皱眉:“冷不冷?” “冷啊!”明无忧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拆了,果断地扑进慕容御怀中。 她的双手伸进慕容御的外袍抱住他劲瘦的腰,踮着脚把脸贴到他颈窝那儿。 她用冰凉的脸蛋蹭了蹭他的脖子,感觉还是不暖,不客气地扯他的衣领。 等将领口扯松了,脸颊贴上温热的肌肤,才满意地笑了一声,“这样暖和多了。” 慕容御呆滞片刻,两只手还抬在半空中。 “你好呆。”明无忧低声咕哝,“抱我啊。” “……” 慕容御终于回神,将手放到了她的肩背,把人揽紧,“手……还冷吗?” 他说着,把明无忧的手抓过来,塞入自己衣领内。 明无忧感受着掌下热烫的肌理,以及他的心跳。 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明无忧的手捂热了,却也没抽走,而是眷恋地抱着他:“我好几日没见你了。” 最近下雪,本就出门不便,恰巧七日前,白嬷嬷过来的时候说,慕容御最近可能会很忙。 明无忧为了不打扰他,便也没去过摄政王府。 原本以为晚上慕容御会来看她,却不想连着七日他都没出现过。 “你最近在忙什么?”明无忧低声问。 “马上过年了。”慕容御抚着她的头发,缓缓说:“过年要罢朝半月,封印之前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而且连日大雪,北部好几个州府受灾,找合适的人治灾,便用了几日。” 一听这个,明无忧从慕容御怀中退出来,认真道:“那灾情怎么样?现在处理好了吗?” “灾情不算严重,但也不轻。” 慕容御拉着明无忧到桌边坐下,“不过已经处理好了,粮草也冬衣也已经调了过去,这年应当是可以安稳的过去。” “那就好。” 明无忧点点头。 白嬷嬷送了姜茶来给明无忧暖身,顺便提议:“殿下不然留下用晚膳?想来殿下还没吃吧。” “嗯。” 慕容御的确没吃东西,刚忙完就从宫中出来哪里来的时间? 明无忧拉着慕容御说话,白嬷嬷便去准备饭菜。 几日没盯着他,慕容御吃饭又恢复成了风卷残云的样子,把快准狠贯彻到底。 明无忧颇为无奈,一手抓住他的筷子一手抓住他的碗。 慕容御略带疑问地看向她,看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讪讪说道:“忘了。” “我们聊会儿。”明无忧把他的碗筷拿走,“好不好?” “……好。”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东西这么快的?”明无忧低声询问,晶亮的眼眸盯着他,“小时候?” “嗯。” 慕容御眉心微皱,“四五岁吧,那时候还住在冷宫里,人多饭少,吃得慢,旁人从你口中抢走食物是常有的事情。” “后来再入军营,似乎就一直是这个习惯了。” 明无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这个表情?是没想到我也住过冷宫?” 慕容御却云淡风轻地说:“我出生就在冷宫,长到六岁才被皇兄接出来,皇兄带着我入国子监,识文断字,习武艺学兵法。” “皇兄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了。” “只可惜——”慕容御的神色变得有些哀伤,“他身患奇疾,英年早逝。” “留下了江山和元昊。” “我作为皇兄最信任的弟弟,这一辈子注定要为这万里河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明无忧默默地看着他,手抚上慕容御眉骨位置的那个伤口,很想问:那你的母妃呢? 她隐约知道,他的大多数噩梦,全与他母妃有关。 但看他此时缅怀先帝的样子,她却没办法问的出来。 或许他也根本不想说。 明无忧认真说道:“你要守护江山和元昊,最起码的,是你得有一个好的生活习惯,健康的身体。” 140、你好难哄 慕容御有些复杂地说:“吃饭太快不算是个好的习惯?” “不算。”明无忧摇头,“你得改,我陪你改。” 慕容御沉默了一阵,“好。” 他再拿起碗筷,这一次,按照明无忧所说的,每一口都要嚼二十次以上,自己数着,一顿饭吃的并不多,但却用了平时三倍以上的时间不止。 明无忧满意了一些,叮嘱道:“平素我不在你身边,你吃饭也得这样,控制速度,不可以再风卷残云的,知道吗?” “吃饭不是打仗,也不是秋风扫落叶,就是要细嚼慢咽对身体才会好。” 这教育小孩的口气,若是旁人用在慕容御的身上,只怕他会嗤之以鼻,或者用一双冷肃的眼盯着那个人,盯到那个人滚蛋。 但这人是明无忧,慕容御便觉得她说的都是对的,心里也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下次要按照她说的做。 白嬷嬷把碗盘收走之后,送了茶汤过来。 明无忧拉着慕容御说话,询问了一下雪灾,慕容御再三保证一切都处理好了,又问起她这几日的事情。 两人闲聊了一阵儿,慕容御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方才在你书案上看到一副扇面,又在做扇子了?” “嗯。”明无忧点点头,“最近下雪,出去的时间少了,无聊便窝在家中做扇子。” 慕容御翻过明无忧的手来,仔细地检查手掌,确定没有新增的伤痕,才说道:“不必做那么多扇子给我,无聊便看看书,若是不想看书,请人来听听戏也好。” “呃……”明无忧迟疑道:“那把扇子……” 慕容御问:“那把扇子怎么了?” “就是,那把扇子我其实是做给大哥的。” 慕容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做给云子恒的?” “是啊……”明无忧看着他,“先前治眼睛的时候,他央求,然后我就答应了,你不会……不愿意我做柄扇子给别人吧?” “你说呢?”慕容御神色幽沉地看着明无忧:“他是你大哥,可比我亲多了,不是吗?” “我有立场不愿意吗?” 明无忧愣了一下,这酸气四溢的三连问把明无忧给逗笑了:“真小气!就做这一把,好不好?我都答应别人了。” 慕容御抿住唇。 她的亲人多,分她心神也多,本来他就有点闷了。 如今倒好,给自己做完扇子还给云子恒做,下次是不是给云子渊和云子辰云子墨都要做? 那他在明无忧这儿到底能排老几? 慕容御知道这事儿其实是自己小气了。 但他就是希望明无忧满心满眼全是他,旁人一点地位都不能有。 他就是这样霸道。 只是那些是明无忧的家人,他哪里说得出这些话来,只能自己心里不是滋味了。 “好不好啊?”明无忧不死心地问,还凑到慕容御面前来,在他眉心那儿吻了吻,“好不好?” 慕容御:“……” 明无忧这娇娇俏俏的态度,安抚了慕容御心里些许不舒服。 因为要不要做扇子给旁人是她的事情,她本来不必这般询问自己。 可她却愿意来多问这么一句,那是不是说,她很在意自己的心情? 他看着明无忧明媚的眼,忽然说:“好啊。” 话音刚落,手掌一动便将明无忧揽在自己膝头,他的手托起明无忧的脸,扎扎实实给了她一个吻,直吻的明无忧气喘吁吁才作罢。 慕容御把她紧紧揽在怀中,“就一把,以后不许答应旁人,我不准。” “……嗯。” 明无忧浑身发软的被他抱着,低声咕哝道:“你好难哄。” “难哄?”慕容御挑眉,“一个吻就能哄好,真的很难吗?” 明无忧低低地笑着说:“唔……好像也不难哄,那我下次记着了,有事就这么哄你!” 慕容御没吭声,低头嗅着明无忧发间清香,心情愉悦的不得了。 真想马上把她娶回家。 可是战王还没回京——这次北境大雪,也不知道会不会耽误战王回京的行程? 战王回京之后,祭祖归宗得挑黄道吉日,赐婚,下聘一样样的走,又得好久好久,这样下去,他感觉成亲的日子遥遥无期? 慕容御紧皱眉头,决定明日找时间召见一下钦天监,让他把一年的黄道吉日都算出来。 他提前把日子都计划好,到时候只等战王回来就是了。 …… 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五,安平公主的寿辰。 明无忧早起之后梳洗妥当,由白嬷嬷和彩月陪着前往安平公主府。 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晴空。 只是因为先前化雪,还有点冷。 明无忧抱着手炉看着街面上的匆忙来去的百姓,暗暗期盼,北境的灾情一定要稳妥才行,不然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受苦受难了。 安平公主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妹妹,在太祖晚年的时候十分得宠。 辈分上来说,是慕容御的皇姑母。 她比战王要小十二岁,自小便将战王当做英雄崇拜,最后也如愿嫁给了自己崇拜的英雄,在京中可谓是一桩美谈。 战王府的威望,再加上安平公主的身份,今日生辰宴会,基本上京中上流富贵圈中能来的都来了。 明无忧到的时候,战王府门前一整条街上都停满了马车。 白嬷嬷指着几辆要紧的与明无忧介绍。 “那位是睿阳公主府马车,还有晨阳公主府的,宁国公府,英王府,长乐侯府。” 明无忧一一点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今儿可得睁大眼睛,把该认识的人都认一下。” 别以后见了认错那就尴尬了。 白嬷嬷微笑道:“放心吧,老奴会在姑娘身边提点您的。” 马车停下之后,白嬷嬷扶着明无忧下了车,人还没站稳,身后忽然跑来一个身穿鹅黄长裙的少女,咯咯笑着说:“娘!” 是白笛。 白笛朝着明无忧眨了眨眼睛,然后讨好似的抱住白嬷嬷的手臂摇晃:“我也来给公主祝寿啦,娘亲,我陪您一起进去。” 白嬷嬷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沉:“规矩点,站好!” “哦。”白笛把手收回去,双手交叠在小腹之前,笑不露齿,瞬间就成了个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那咱们进去吧?” 明无忧忍不住笑了一下。 白笛娇俏灵动,绷起表情来的时候看着可真让人不习惯。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就在这时,迎宾的角门那儿忽然传来一道略带薄怒的女音。 141、云子墨的不可置信 明无忧听这声音熟悉,转眸去看,那被堵在门口,穿着一袭紫色雪菱纱软缎如意裙的女子可不就是徐广仙吗? 她的身旁,还站在娇柔楚楚的姜心柔。 这迎宾的门也开的巧妙,皇亲国戚走正门,官员家眷走角门。 此时那角门前的嬷嬷便不卑不亢地和徐广仙解释:“徐二小姐有帖子,便可进去,但这位姑娘没有帖子,不在邀请宾客之列,是不能进去的。” “徐二小姐若是非要带她,那你们二位只能都在此处止步了。” 明无忧心里“哦”了一声,感情是徐广仙要带着姜心柔进去呢? 也不知道该说是姜心柔厚脸皮,还是该说徐广仙还真是个好心人呢。 旁边不知是谁家女眷冷嗤了一声:“这样的日子,敢在战王府门前叫喊,果然是外室女生下的东西。” “嘘,姐姐小声点,今儿贵客多,让人听去了再嚼舌头,没得惹姐姐不高兴。” 先前那女子冷哼一人,两人递了帖子进府去了。 白嬷嬷声音低柔地和明无忧解释:“徐广仙原本是外室所生,徐尚书的正牌夫人去世之后,便被接到了府上去,到了徐家就抢了大小姐的定亲信物,和永昌伯府的婚约。” “谁知后来永昌伯涉盐政案全家发配,败落了,便又立即毁了婚约,德行很不好。” “再加上出身不高,京中也没几个贵女喜欢和她做朋友的。” “嗯,知道了。”明无忧点点头。 这个徐广仙她前世便有所耳闻,在京中名声臭的很。 一旁的白笛哼道:“不要脸的东西,自己都是仗着徐尚书在朝中的脸面才混来个帖子,还带人来!” 白嬷嬷皱眉看过去,白笛立即赔了个笑脸,闭嘴了。 其余人谁不是这个想法? 那角门前的徐广仙也被旁人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的恼火。 她好歹也是个尚书之女,姜心柔不过是皇商家的,还不是个亲的。 她和姜心柔交好,也只是看上姜心柔手上宫廷之中才能用得上的香而已。 今日带她前来是想着尚书府有些脸面,总能带姜心柔进去,哪里知道被拦下。 徐广仙这会儿就觉得姜心柔让自己丢脸了,顿时避嫌一样的推开姜心柔,朝着那引客嬷嬷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她只是恰逢到门前与我说句话而已,并非是要进去。” “原来如此。”引客嬷嬷微笑着说:“那徐小姐请进。” 姜心柔最近这几日妒恨明无忧妒恨的紧,但偏偏一点门路和办法都没有,便又想到了云子墨。 想当初,云子墨在江州的时候对她简直是有求必应。 只要找到了云子墨,再好生哄哄他,自己怎么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被人随意欺辱的模样。 可是京城这么大,她没有门路找不到云子墨。 只能把最上等的香送到徐广仙的手上,讨了徐广仙的开心带她今日过来,蒙混进去。 谁知道却被这个嬷嬷直接堵在门口。 她哪里知道,安平公主恶心她恶心的厉害,早就给手底下的人发了画像,只要看到她不管是什么理由绝对不能放进家门来。 此时看着进去的徐广仙,姜心柔脸上青白交错。 边上那些打量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便如同无数条鞭子在抽打,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不过她到底也不是什么场面上的人物,眨眼功夫便没人多看她一眼了。 明无忧收回视线,淡淡说:“走吧。” 她提了裙摆上台阶。 引客的嬷嬷看到她,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无忧姑娘,您来了,快请——” 那热情的模样,看的姜心柔更加脸色扭曲,眼底的憎恨都快藏不住了。 这时候,一阵马蹄之声响起,王府门前的守卫喊了一声:“四公子回来了!” 明无忧一怔,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就见云子墨跨着骏马,已经奔到了门前。 白玉簪固定着高马尾,墨发飞扬,身上的靛青色斗篷带着黑色的毛圈,越发衬的少年那张脸意气风发。 然而当他看到台阶上的明无忧时,所有意气骤然消失,眼睛里满布错愕和僵硬。 躲了这么久,还是没想到自己和明无忧会在今日这么猝不及防的碰上。 下意识地,云子墨调转马头就想走。 门前侍卫却冲上前去,已经握住他的马缰:“四公子可算回来了。” “公主方才就传了话过来,若是四公子到了,便赶紧请进去。” “……” 云子墨抿紧了唇,只得翻身下马。 站在不远处本来无地自容的姜心柔,此时却是满眼欢喜,提着裙摆便冲上前去。 可冲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不是傅柔,而是姜心柔,硬生生地便止住了脚步,脑中快速思忖如何搭上话。 恰逢此时有另外两个女宾进府,身边带着膀大腰圆的婆子。 姜心柔心中便来了主意—— 她跑的极快,扑过去直接撞上了那个健硕的婆子,被反弹地转了个圈,低柔地哀叫一声,朝着云子墨的方向扑过去。 云子墨只觉面前香风一阵,有人跌过来了,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把人扶住,“姑娘小心。” “多、多谢。”姜心柔半依靠在云子墨的怀中,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明无忧看在眼里,不得不对这个姜心柔的演技点个赞。 真是会给自己加戏啊。 姜心柔娇柔地看了明无忧一眼,那眼底,藏着得意和挑衅。 看吧,你的哥哥,不喜欢你咒骂你,看到你跑的比什么都快,但我却可以随意拿捏。 明无忧才懒得理她,迈步便进了府门。 等明无忧走了,云子墨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一些,才有空查看扶住的女子,“你没——你——” 当他看清楚姜心柔那张脸时,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将人丢了出去。 姜心柔跌在地上惨叫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子墨。 云子墨比她更加不可置信,甚至连退了两步。 那引客嬷嬷心里骂了一声“晦气”,赶紧到云子墨身边去扶他:“四公子没被撞到吧?快进府吧,公主等您很久了,这里老奴来处理。” 142、殿下会帮她揉 云子墨现在可怕了傅柔那张脸了,看也不看一眼,头都没回地进了府宅,独留姜心柔一个人跌在当地,接受所有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姜心柔此时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因为丢人心里怨恨直冲脑门,连上前来扶她的婢女都一把甩到一旁,狠狠地瞪了一眼。 婢女不敢多话,委屈地上前继续扶她,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有辆马车停在战王府门前不远处的大树下,车内的窦氏把刚才发生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窦氏贴身的蔡嬷嬷冷声说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妄想着巴上战王府!” 姜心柔这个把月来奔走于各个上流贵族之家,吏部尚书府也是探过脑袋的。 但是窦氏厌烦熏香,毫不犹豫就拒绝了。 窦氏想着姜心柔方才看明无忧时那双怨恨的眼,忽然说:“你去查一查这个姜心柔,是不是和战王府有什么牵扯,还是过节。” …… 因为北部雪灾的事情,安平公主的宴会也变得简单朴素了许多,并表示,宾客们送的礼物全部折换现银,运往北部受灾的地方赈灾。 这一行为自然又引得满堂喝彩。 宴会期间,安平公主一直拉着明无忧的手陪她坐着,可算是把她对明无忧的喜欢表达的十足十。 她也帮明无忧引荐了几位身份贵重的长辈。 明无忧都客气周到的见了礼。 徐广仙绞着帕子坐在角落里,恨恨地说道:“这哪儿是安平公主的寿辰,我看是给这个明无忧办的宴会!” 瞧瞧那众星捧月的样子。 身旁一女子咯咯娇笑,“怎么了,人家公主乐意给无忧姐姐办宴会,你管得着吗你?” 徐广仙立即一眼瞪过去。 白笛叉腰,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比谁眼睛大吗?你觉得你有我的眼睛大?” “在门口闹出那么丢人的事情还好意思进来,你这脸皮几年了还是这样厚,约莫比那宫城的墙还要厚?” “你——”徐广仙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 白笛抬起下颌:“我怎样?也想跳起来抢我一个婚约不成?来啊,我会怕你!” 旁边不少人掩嘴轻笑,徐广仙脸色一阵白一阵绿。 今日贵人云集,哪里有她作妖的份,只得把仇怨记下,龟缩了起来。 宴会进行了一阵子,安平公主有些疲惫,邀了几个闺中密友去暖阁说话,明无忧也抽了身。 明无忧走在回廊上,白嬷嬷照例陪在一侧。 白笛本来撒丫子要往别处去,但被白嬷嬷拽了回来,这会儿只能乖乖地陪在明无忧另外一侧。 “说实话,这种宴会参加起来真的劳心劳神。”明无忧略有些无奈地叹气,还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我的脸都快笑僵了。” 白嬷嬷温柔道:“等会儿回去帮姑娘揉揉。” “无忧姐姐才不要你帮她揉。”白笛低声嘀咕:“殿下会帮她的。” 白嬷嬷呵斥:“闭嘴!” “好嘛。”白笛偷瞪了她一眼,鼓着个腮帮子不说话了。 明无忧讪讪笑着,心里也犯嘀咕,因为她刚才还真想,若是晚上见到了慕容御,赖着他说自己的脸笑僵了,叫他帮自己舒缓下筋骨。 也不知道那厮会是个什么表情? 会不会还是很笨拙? 明无忧唇角微弯,忽然很是期待。 “咦,子墨哥哥啊!”白笛唤了一声,笑嘻嘻地问:“你怎么在这儿?等我们吗?” 明无忧一怔,抬眸便见云子墨双手环抱立在靠在廊柱那儿。 见她看过来,云子墨略有些拘谨地站好,朝着白嬷嬷点了点头,视线转来转去,总算落到了明无忧的身上。 却没去看明无忧的眼睛。 “我和她已经没关系了。”云子墨迟疑地说出一句话。 方才进来之后,管事的嬷嬷便将姜心柔和傅柔的事情告知了云子墨。 安平公主还抽空拎了云子墨过去一番教训,要他搞清楚,别被姜心柔那副娇娇柔柔的样子给骗了。 云子墨是性子简单,但却不是蠢。 回到京城这么久,把江州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也明白自己当初是被傅柔给哄骗了。 娇柔可怜从来都是那个女子的面具。 那个女子,骨子里自私自利,最擅长利用自己楚楚可怜的外表来达成目的。 他不会再被她骗,不会再犯错。 虽然和明无忧现在关系尴尬,但他却也不希望明无忧误会他和傅柔有什么。 大哥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犯了错改就是了,畏畏缩缩地躲着算怎么回事? 所以他揣着复杂的心情来此处等着明无忧,与明无忧说出一句不是解释的解释。 云子墨又说:“我也不知道她来京城。” 明无忧沉默了会儿,“跟我没什么关系。”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认云家其他三个哥哥,是因为他们真心对她,她也回报同样的好。 但云子墨—— 血缘的纠葛不代表情分,他与她而言还是陌生人。 他做什么,她也丝毫不在意。 云子墨僵了僵,想说点别的,但看着明无忧这张过分平静的脸,张嘴好几次,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明无忧朝他客气地点点头,仿佛是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然后从他身边过去了。 白笛快走两步,凑在明无忧耳边说:“他得罪你了吗?” “没啊。” 明无忧笑了笑,不甚在意,“唔,参加宴会真累,我要回去休息了。” 白笛站在原地,看着明无忧走远的背影,忽然慨叹道:“杀人不见血的最高境界就是无视。” 你在她眼中毫无分量,连憎恶讨厌,这样的感情都不配。 好狠。 …… 明无忧回到家中的时候,慕容御已经在无忧阁中等她了。 “宴会热闹吗?”慕容御一边给明无忧捂手一边询问。 “还好。”明无忧用手指扰着他的衣袖把玩,笑眯眯地说:“就是笑得我脸有点僵。” 说完,她眼神滴溜溜地看着慕容御。 慕容御眉微皱:“你如果不高兴,以后可以不去这种宴会,不必和那些人赔笑。” 明无忧:…… 143、殿下知不知道什么是情趣 她默默地看着慕容御:“殿下就想到这个?” “嗯?”慕容御怔了下。 他半眯着眼想了片刻,沉声道:“是有人让你在宴会上不愉快了?是谁?” 明无忧的确是从不吃亏的性子,现如今身份也高了,但总有那么些不长眼的,搞不清楚状况跑出来惹人嫌。 这他早都能想到。 他的人,当然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哪怕是让她心情有些微郁闷都不行! “……”明无忧再次沉默。 慕容御现在那表情,仿佛只要明无忧说出个人名来,他便立即要那个人好看。 明无忧有些无语。 她不知道是该为他和自己完全相反的脑回路郁闷。 还是该因为他如此惦记和护卫自己感到欣慰。 慕容御追问:“让你不愉快的人很多?” 明无忧轻轻地舒了口气,缓缓说:“是很多,还身份很高呢。” “丽阳公主还是晨阳公主?”慕容御拧眉。 放眼京城,敢当面给明无忧派头吃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自己的皇姑母是个什么德行,他太清楚。 慕容御又问:“还是定王的母妃宋太妃?” 明无忧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这可把慕容御急坏了,以为她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明无忧,忽然朝外吩咐:“冷骁,去把白——” 明无忧的手在这个时候轻轻捂上了慕容御的唇。 慕容御眼带疑问地看着她。 怎么她现在又想说了吗?可他还是想找白嬷嬷来问个一清二楚。 “我受了委屈,你就不会先抱抱我,安慰安慰我吗?”明无忧幽幽地说:“等把我哄好了,安慰好了,再询问事情始末,然后去帮我报仇?” 慕容御顿了下,慢半拍地将她揽在怀中,“到底是谁?!” “唉……”明无忧轻叹口气:“你觉得我是那种随意被人欺负,受了欺负还得回来找你哭诉,让你帮我报仇的人吗?” “所以——”慕容御仔细地分辨着她话中的意思:“没人让你不愉快?” “嗯。” 明无忧点头,手指抚着他衣襟上的刺绣腾龙,“他们恨不得每个人都来巴结我。” “就算有那些羡慕嫉妒恨的,面上也不敢对我露出一点点不愉快来。” “我还纳闷呢,这些贵女们怎么如此态度一致。” “回来的路上白嬷嬷才告诉我一点小道消息——那日百善堂开张,某些不长眼的在茶楼里面编排我的闲言碎语,被元昊教训的非常凄惨。” 明无忧用额头蹭了蹭慕容御的下巴:“我现在除了战王府这个靠山,还有元昊,白嬷嬷还跟在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你也向着我,谁敢让我不愉快?” 慕容御松了口气,才又问:“那你是怎么了?” 明无忧抬头看他:“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情趣?” “情趣?”慕容御的眉心微微一笼,“怎么了?” 明无忧心中一叹,果然,这人是不懂得情趣这个东西的。 她索性把他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脸上,漂亮的大眼睛看着慕容御说:“我说我脸有点僵,你就不会说要帮我揉揉吗?” “……”慕容御呆住,然后颇有些恍然大悟,带着厚茧的手指抚上了明无忧的脸颊,“这里僵?” 明无忧瞧着他那呆愣愣的表情,只觉得可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继而想到自己方才还为这么点事情逗了他好一阵子,明无忧歪在慕容御肩头,笑容禁不住越来越大。 明知道他就是个木头嘛,竟然还跟他玩情趣。 还好早走习惯他没情趣。 习惯了他的笨拙,不然得自己郁闷死。 慕容御有些讪讪,“为什么不直说?你明知我不会说话,与你一起时还有些……” 蠢笨。 是的,蠢笨。 与旁人在一起,他只凭肢体动作和眼神都能洞悉旁人心中所想,但对明无忧,是真迟钝蠢笨。 是不是关心则乱? 他虽是这般说着,手指却轻轻按压着明无忧的脸颊,还真的认真在帮她舒缓面部的肌肉。 明无忧一把将他的手抓下去,咕哝道:“我的女子啊,有时候就是不愿直说……唔,下次我尽量直说。” …… 安平公主生辰宴会之后,明无忧在这个京城之中声名鹊起,连百善堂都受到了颇多关注目光。 很快就到了年节。 北境雪灾,战王回京的行程果然是耽搁了。 慕容御全力治灾,派禁军押送救灾物品,有玩忽职守之官员,轻则抄家发配,重则斩首示众。 京中大小官员都感觉到,自从江州贪腐案开始,摄政王的手段越发凌厉铁血。 那些平素懒政怠政,敷衍了事的官员们也不由得夹紧尾巴做人。 三十那日,安平公主邀明无忧前去战王府过年,明无忧婉拒了。 她得陪着爷爷呢。 爷爷如今身子好了许多。 家业都由明无忧负责,老人闲散起来。 明无忧想起爷爷前世不得善终,如今得好好伺候着爷爷颐养天年,恰逢京中盛行养红嘴绿毛的缠丝鸟,便给爷爷买了一对儿。 明老爷子又喜欢上摆花弄草。 明无忧直接吩咐人把空着的客院整理成花房,京中但凡能搜罗到的奇花异草全部搬进来,还寻了经验老道的花匠养在家中。 这可把老人乐坏了,直说明无忧这是把他当小孩子娇惯了,要什么给什么。 明无忧笑盈盈地说:“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小孩子,可不得娇惯着点吗?爷爷前半生都为了我辛苦操劳,剩下的后半生,就让无忧为您遮风挡雨。” “乖孩子。”明老爷子眼眶有些润。 这么弱质纤纤的身子骨,竟也想帮他挡风雨。 奇异的是,明无忧站在那儿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老爷子竟然就觉得,她肯定可以做得到。 爷孙俩一起守了岁,说了一晚上的体己话。 老人年纪大了,过了二更便有些犯困,明无忧服侍着爷爷睡下后,才离开福寿院,往自己的无忧阁去。 走在回廊上,漂亮的灯笼透出暖橘色的光,照的整个院子十分漂亮,明明是冬日里,却也透着一股子温暖气息。 明无忧知道,那是她心里的暖意,无关周遭温度。 重来一次的感觉真好,欣欣向荣,一切都是美好的。 “小姐,您说殿下今晚会来吗?”跟在旁边的彩月忽然说。 144、缠绵且霸道的吻 明无忧微顿,“不知道。” 最近这几日他又忙于治灾的事情,她也没见到他。 今天日子特殊,心里其实颇有些想念。 可今晚是除夕,宫中夜宴,文武百官都在,慕容御身为摄政王,是万众瞩目的存在,肯定很难抽身。 而且宫中还有元昊。 明无忧很清楚元昊在慕容御心中的位置,或许,他会陪着元昊一起守岁,今夜甚至不会出宫吧? 明无忧低下头,把想念压在心底。 等明儿,他空了便会来寻自己,或者见了白嬷嬷询问一声,他若不忙,自己过去找他也可。 明无忧继续往前,彩月扶着她的手臂,又与明无忧说起年节给其他人准备礼物的事情。 战王府的几位都准备了,安平公主分量最重,白笛和白嬷嬷,乃至是镖行,百善堂的所有人都未落下。 府上下人红包,双倍月银也毫不含糊。 还有一些别的府上送来的礼物,明无忧也吩咐人记录回礼。 明无忧在这件事情上一向滴水不漏的。 她一边听着彩月禀报,一边忽然想起一个人:“给那位‘高人’准备的端砚和翡翠玉树管狼毫带给三哥了吗?” “带啦!”彩月笑盈盈地说:“那砚台和毛笔可是如今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的贵重东西,这份礼物送过去,那高人总会愿意见小姐一面吧。” 三世为人,明无忧不是什么附庸风雅之人,但却很喜欢漂亮的字画。 那位“高人”的字极有风骨,她一直很想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 但让云子辰转告了一次,被婉拒了。 “通常高人难免有些怪癖,不见其实也没什么的。” 明无忧淡淡说,她想着宝剑配英雄嘛,那位高人书法那么好,便送他上等的砚台和笔,便当是感激他最近这段时间帮自己写的字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身后粗使婢女打着灯笼,就这样到了无忧阁前。 屋中漆黑,果然慕容御是没有来。 明无忧虽然早猜到他今日忙到没空,但心里还是有些许失落。 遣彩月去休息后,明无忧自己推门进了房中,背靠着门板待了会儿,才往桌边去,打算亮灯。 然脚步刚迈过屏风一侧,忽然嗅到一股十分清淡的酒气。 “谁?!”明无忧一凛,袖间下意识地滑出一枚绵骨针,捏与指尖。 屏风后有只手伸了出来,将她紧紧地圈在怀中,“别怕,是我。”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龙涎香气息,以及那人低沉暗哑的声音,让明无忧的挣扎瞬间止住,“你喝酒了?” “嗯。” 慕容御低沉地应,脸埋与明无忧的颈间,唇轻轻地蹭着她的颈项和耳畔。 “别……”明无忧被那热气喝的忍不住缩脖子躲闪,“痒。” “原来是碰你这儿才会痒。”慕容御低笑,坏心眼地朝着她的颈间落下细碎的啄吻。 明无忧咯咯笑个不停,赶忙用手去推他的脸。 慕容御轻而易举将她的手腕捏住,压回自己的胸怀之中,吻从她颈间游移到耳畔,又从耳畔游移到脸蛋,最终落到了明无忧的唇上。 这吻和以前被动的吻不一样,缠绵且霸道。 那箍着明无忧腰间的手臂很紧很紧。 随着亲吻,体温升高。 明无忧被箍的太紧了,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慕容御将人放开了,细碎的吻又落到了她的脸颊上,耳珠上。 良久良久,他轻轻贴着明无忧的脸颊,停下了所有肆虐的动作,手也漫不经心地在明无忧的后腰那儿打着圈。 这动作隔着衣衫,撩的人心里发痒。 “殿下。”明无忧低低唤了一声,媚的让人骨头发酥,“还以为你今晚留在宫中了。” 慕容御说:“想你。” 几日不见,她想他,他更想她。 所以宴会结束陪着元昊睡了之后,再晚也过来了一趟,谁知道她还没回来。 慕容御揽着她温存了会儿,忽然将人抱起,送到了床榻上,帮明无忧脱了鞋子,自己也踢了云靴。 明无忧往床内侧走,给他滕了位置。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明无忧却感受得到,今夜的慕容御浑身上下透出来的眷恋。 他是不想走了。 慕容御揽着明无忧躺了下去,把被子给她裹的严严实实,声音低沉道:“睡吧。” 明无忧看着面前玄黑色交领上的龙纹,忽然轻笑一声,心想,这厮喝了点酒,倒是又直接又利索,可不像平素那么呆滞笨拙。 第二日,明无忧醒来的时候,慕容御已经没了人,身边他躺过的那个地方都凉了。 明无忧暗忖,自己可睡得真够沉的。 不过慕容御起的好早,过年,朝廷不是都封印了吗?还有处理不完的公事? 晚些时候去战王府给安平公主拜年的时候,明无忧见到了云子辰,却是没见到其他人,就随意问了一声。 云子辰说:“大哥如今在户部行走,现在雪灾的事情他负责很多事务,这个年是没空回家了,至于二哥,京郊军营离不开人。” 本来云子渊是应该住在营中,一个月只休沐的时候回来一次。 是因为明无忧这个妹妹的缘故,他回家的次数才多了些,但身为中郎将,职责为上,过年也是要驻守军中不得擅离职守的。 至于云子墨,在军中如今的职务并不要紧,却是躲着不想回家。 这个云子辰没提。 “这样啊。”明无忧点点头。 云子恒和云子渊都这样忙,那身为乾国摄政王的慕容御,只怕是更忙了。 她并不知道,重生而来的慕容御也占尽先机,所以他要肃清朝中朋党贪官,改革兵制吏制,还要更加严肃认真的教导元昊,每一日的时间几乎都安排的满满当当。 至于去看望明无忧,都是抽用自己休息的时间。 从战王府回去的时候,天又下起了大雪。 明无忧看着那些飘飘浮浮鹅毛一般的雪花,想起北部雪灾。 如今北部说的是孟古十三州,那里原本游牧民族聚集,骑兵彪悍,在几十年前,经常进犯乾国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后来被慕容御率军驱逐到了十三州外三千里的北漠之地。 北漠大雪白灾严重,那些游牧民族经受不住天灾摧残,有好几个部落直接灭族,存活下来的部落则向乾国求和,愿意成为臣属,年年进贡,只求乾国能在雪灾之时救济襄助。 慕容御将他们放进孟古十三州安顿。 但严寒这一问题始终没有合适的办法解决彻底解决,每一次雪灾都要耗费大批物资救灾。 慕容御曾有心整治,但朝中朋党纷争,他基本无暇分身。 这一次,或许自己可以想想办法,帮他一点实质性的忙? 145、无忧,你没看到大哥吗 回去之后,明无忧便仔细地将自己的想法整理了出来。 初一当晚慕容御并没过来。 第二日,明无忧派彩月去摄政王府询问了一下,却得知慕容御在初七之前都会待在宫中。 彩月说:“是白嬷嬷亲自与奴婢说的,想来殿下最近这段时间必定忙的厉害了。” 明无忧柳眉微蹙。 前世慕容御最忙的时候,大半个月没回摄政王府,没有出现在明无忧面前过。 那时候明无忧只觉得不必看到他,简直周身舒爽。 现在却又想念又心疼。 慕容御虽和战王联手稳定了边患,保障了乾国边防安稳。 但朝廷内部却是波谲云诡,多股势力交错。 一个人手中掌握的权利越多,责任就越大。 慕容御权倾天下的同时,也意味着他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辛苦和劳累,选贤任能,稳定江山。 “小姐。”彩月低声唤:“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明无忧吩咐道:“你去战王府那边找找清风,看看我大哥最近可有回府。” 云子恒在户部行走,这次孟古十三州治灾的事情他也负责,若见不到慕容御,那与云子恒说也是可行的。 “是!” 彩月派人递了话去,晚上云子辰亲自到无忧阁来了。 “妹妹,你找大哥有事吗?” “有点儿……”明无忧请他坐下,帮他沏了茶:“怎么,大哥最近也忙的回不了家?” “是啊。”云子辰叹了口气道:“这次受灾情况比较严重,而且大雪封路,粮食和物资运不过去,总是有点复杂。” “这样啊。”明无忧点点头说:“那我有没有空见大哥一面?” “见一面当然可以。”云子辰说:“我帮你安排。” 隔日,云子辰一早便来见明无忧,说安排了晚膳后见面。 明无忧把琐事都处理了,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带好,到了时辰之后,与云子辰一起坐上马车,前往户部官所。 路上云子辰解释:“大哥说还回不了家,所以只能在官所相见。” “嗯,多谢三哥安排。”明无忧点点头。 云子辰好奇地问:“到底什么要事一定要见到大哥?” “等我见完大哥再告诉你。” “那好吧。”云子辰也不多问,见明无忧半开着车窗朝外看。 他有心想说要她将窗户关上,但见明无忧打量街道打量的认真,又没多言,而是拿了个手炉递给她:“别冻着。” 明无忧笑着说:“好,多谢三哥。” 马车到达户部官所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还在下小雪,云子辰给明无忧打了把伞,陪着她往里走。 很快就到了云子恒办公的那座院子。 院子门前有个人抱剑而立。 明无忧扫了一眼,忽然怔楞:“冷护卫,你怎么在这儿?” “见过无忧姑娘,见过三公子!”冷骁给抱拳行礼,“殿下正好有事来此处,末将便随来了。” 明无忧“啊”了一声,满脸喜色,便往院子里走。 云子辰没进去,挑了挑眉寻了个别处,烤火暖手去了。 …… 厢房里亮着灯。 明无忧刚走到院中,房间的门便开了。 瞧着站在门内的慕容御,明无忧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到了近前,慕容御握了握她的手,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转向冷骁吩咐:“去准备点热茶汤来。” 他带明无忧进了房间,将冬日冷风关在了外面。 明无忧想他,毫不犹豫便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你初七之前都要很忙很忙,不会出宫的吗?” “有事。”慕容御环抱着她,轻应了一声。 屋中响起一道轻飘飘地,带着叹息的男音来:“无忧,不先问大哥一声好吗?” 明无忧微僵,顺着慕容御宽厚的肩膀露出两只眼睛。 当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云子恒时,她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一下,从慕容御怀中退出来:“大哥好。” 云子恒微笑,“快到这边来烤烤火,别冷着了。” “……好。”明无忧往那边走,一边拆身上斗篷。 慕容御把她的手按住:“烤会儿再解吧。” 他拉着明无忧过去,坐到了云子恒对面,等明无忧手上的凉气褪去,脸上烤的红彤彤的,还喝了冷骁送来的热茶汤,才亲手帮她把斗篷取下。 云子恒全程看罢,微笑着说道:“殿下可比我这做大哥的对我妹妹还尽心。” 慕容御没理他,转向明无忧问:“来户部官所寻他有事吗?” 如果明无忧有事,他希望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也是第一个帮她解决问题的人。 “有。” 明无忧点头,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直接交给慕容御:“原本是想与你说的,但是你忙,我才想找大哥来说,你先看看。” “是什么?”慕容御接过来,当翻看过其中内容之后,视线诧异地看向明无忧:“你想到的?” “是啊。”明无忧说道:“孟古十三州那里雪灾频发,而且隔几年就是大灾,只能说明那个地方不适合生存。” “若想要根治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迁徙到适宜生存的绿洲上去。” 云子恒把慕容御手上的册子接过去看了两眼,说道:“可是雪族人是不会愿意离开了,龙涂山就在十三州,山中的龙神是雪族人信奉的神祇。” “雪族人世代守护龙神,无论天灾让多少人丧命,他们都寸步不离。” “他们甚至还觉得雪灾是因为龙神降下天罚,每一年都会举行大规模的祭祀,祈求龙神宽恕。” 明无忧心说封建迷信害死人。 如果真有龙神,怎么可能忍心看着自己的信徒每隔几年就如此受苦受难? 明无忧耐心地说道:“我镖行之中有镖师原就是雪族之人。“ “他曾与我说过,那些雪族人对龙神的敬畏和痴狂,都是雪族首领刻意引导的。” “每一年雪族人准备的祭品,宝石和美女,其实都被雪族首领给藏起来,私自享用了。” 云子恒一怔。 慕容御单手支着下颌,“你继续说。” “那个首领啊……”明无忧道:“他怕雪族人迁徙到乾国疆土之后,他便彻底失去对雪族人的掌控,成了个空头首领,失去权利。” 146、留在我这儿休息 雪族人住在龙涂山周围,离乾国边境有一段距离。 乾国管不了雪族人部落内部的事情。 那么部落首领还是族中的老大。 一旦迁徙进入乾国境内的绿洲,部落内的事情必定会受乾国朝廷干涉。 为了让族人留在龙涂山,那首领便夸大龙神的事情,还制造神迹,引得雪族人深信不疑。 “只要派得力的人前去,解决了那个雪族首领,龙神的事情就容易了。”明无忧拿出自己绘好的地图,指着上面一处朱笔标记过的地方。 “这里就很好,气候适宜生存。” 云子恒神色复杂地说:“你如何确定,你那镖师所说都是真的?” “他是雪族皇室旁支。” 明无忧看着云子恒,“因为不满首领欺瞒族人,骗取祭品,一心主张迁徙,被雪族首领追杀,后来流落江州成了我大风堂的镖师。” “他肩膀上还有雪族皇室的图腾,要是你不相信,可以请他来问,他如今正好在京中。”明无忧说:“他在大风堂叫雷傲。” “……”云子恒转向慕容御:“殿下……怎么看?” 慕容御唇角微微一动:“我信她。” 前世他为了解决雪族人的问题没少花心思,也曾想到迁徙。 但那些雪族人誓死不离开家园,慕容御便派人潜入雪族之中查探过具体情况。 查到的时候,乾国内政已经有些失控,京中发生了政变。 今生回到京中之后,他便立即派了心腹前往雪族解决那件事情。 只是现在还没处理好而已。 但想必也用不了多久,那边就能传来好消息了。 “来,与我说说。”慕容御握住明无忧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来,“迁徙到这个地方,然后呢?” “这个地方水土丰茂,他们迁徙过来之后可以一边放牧,一边耕种,咱们送给他们种子,教给他们耕种的技术,让他们可以存活。” 明无忧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着自己想到的要点细节。 蜡烛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蛋也镀上了一层暖橘色。 慕容御眼底除了跳跃的烛火便是明无忧那张脸。 一旁的云子恒扇子也不摇了,眼底满含惊诧。 明无忧现在所言所语,甚至比朝中许多大臣还要透彻明白。 这么聪敏慧黠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他默默地看了一旁安静的慕容御一眼,心中感慨,也怪不得慕容御一眼就看中,捧在手里怕冻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呢。 这要不是他妹妹,他怕也和慕容御差不多痴迷。 等明无忧把迁徙的事情说完了,云子恒又问:“好妹妹,迁徙之事起码也要等到冬日结束不是?现在粮草困在半路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简单,走水路。”明无忧提了笔,在纸上画了一道弯曲的线,“可以走这里。” 云子恒说:“下这么大的雪,水道应该被冻住了吧?” “这一条不会。”明无忧微笑着看向他,“前年我随着船队出去的时候,曾在这里见过一座休眠火山,周围都是罕见的奇花异草……火山温度很高,周边的水路常年不结冰。” “火山?”云子恒皱眉:“什么叫做火山?” “挺复杂的,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明无忧歪头想了想,“你就当是一座随时很热的山吧。” 明无忧转向慕容御:“这条路肯定走得通,朝廷的船只若是不够,可调江州的船来,半个月怎么也把粮运到了。” 云子恒也看向慕容御。 如果明无忧所言不虚,那这件事情便是有解决办法了,端看慕容御怎么做决定。 慕容御道:“按你说的办!” 他立即吩咐冷骁找了相关人等过来,便和云子恒往前院走。 离开之前,他抚了抚明无忧的发:“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好。” 明无忧点点头,心里缓缓舒了口气。 总算,帮到了一些实质性的忙啊。 明无忧坐回桌边去等着,因为最近这几日都忙着整理资料,操心这件事情,她坐了一会儿就发了困,趴在桌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身边有熟悉的龙涎香沁人心脾。 她半睁开眼,面前玄黑的衣料上绣着精致的腾龙。 “殿下。”明无忧呓语了一声,用脸颊蹭了蹭那片布料,打着哈欠又闭上了眼。 慕容御在马车内坐稳,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她抱好,吩咐道:“走慢点。” 冷骁用很低的声音回应,马车的速度慢的离谱。 车里,明无忧靠着慕容御睡得很沉,手还捏着他的一边袖角。 慕容御看了她一会儿,用他身上的大氅把明无忧裹紧。 亲自将她送到明府无忧阁后,慕容御起身想走。 衣袖却被明无忧拽着。 明无忧顺着衣袖,扒拉上他的手,迷迷糊糊地说:“殿下……我帮你解决了问题,你总算是能好好休息一晚了对不对?” “嗯。” “那你就在这儿休息。” 慕容御略微有些犹豫。 明无忧不给他时间拒绝,用力一拽,将他拉了上来。 “跑来跑去浪费时间。”明无忧咕哝,“而且,谁知道你回去之后又会不会处理旁的事情,一晚上睡不了几个时辰。” 慕容御失笑:“那好吧,在这儿休息。” 他将外袍宽了,丢在一旁的架子上,躺到了明无忧身侧。 明无忧抱着他的手臂打哈欠:“快睡。” 感受着身边的温软身体,嗅着她身上独特的体香,慕容御的心逐渐静了下来,困意上泛,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 运输粮草的事情解决之后,慕容御明显没那么忙碌了。 每日不是他忙完了来与明无忧说话,便是明无忧找到摄政王府去,陪着他吃饭,纠正他的饮食习惯。 几日下来,他吃东西倒是果然慢了一些。 白嬷嬷看在眼中无比欣慰,心说也便是无忧姑娘,能让殿下改变这么多了。 然后看着明无忧的懂事聪明,再看看白笛蹦蹦跳跳地没个正形,也不干正事,顿时一阵郁闷,“今日的女工做完了?” “我不喜欢绣花啊!”白笛皱眉,“娘您的绣工也一般啊,为什么非要叫我绣花?” “难道是因为您绣的不好,您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盼着我成为旷古烁今的一代绣娘?” 147、小皮猴子白笛 白嬷嬷面无表情:“少贫嘴,回屋去!” “我就不!”白笛跑远了几步朝着白嬷嬷做鬼脸,“屋子里无聊死了,我才不要回去,我去找无忧姐姐玩儿!” “站住——”白嬷嬷厉声呵斥,却叫不住白笛。 白笛已经追上了明无忧。 这会儿明无忧已经看过慕容御,正要回明家去,被白笛忽然扑上来抱住手臂。 “无忧姐姐!”白笛吐了吐舌头:“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啊。” “放肆!”白嬷嬷此时已经追了上来,脸色难看地说:“还不赶紧把无忧姑娘放开,你这拉拉扯扯的什么样子!” 白笛松了手,撇嘴道:“我喜欢她啊,母亲这么凶做什么……” 白嬷嬷冷厉地看了她一眼,转向明无忧的时候,态度已经非常温柔和善,变脸之快叹为观止。 “没有吓到无忧姑娘吧?”白嬷嬷轻声说:“她就是个皮猴子,姑娘不要介意。” “嗯。”明无忧笑着点了点头,朝白笛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事儿明无忧没放心上。 但从这一天开始,白笛就时常到明无忧跟前儿来。 有两次乘着白嬷嬷不注意,偷溜出府来找明无忧玩。 白嬷嬷发现之后,又是一顿教训,让她不要去扰明无忧的清静。 白笛却理所当然地说:“我哪儿是扰清静?我明明是去跟在她身边学习的。” “母亲不是很喜欢她嘛?我也喜欢她呀,没准儿我跟着学一段时间,就成了母亲喜欢的样子呢。” 白嬷嬷无言以对。 她因为一些缘故,多年来在慕容御身上操的心多,倒是对自己的女儿疏于管教。 一个不小心,白笛就长成了如今这样活泼过度,安静不足的性子。 跟大家闺秀丝毫不沾边。 现在她想挽救,但白笛早已经坐不住。 让她做女红,她就把上等绣线缠到小丫鬟的头上玩。 让她读书,她在书本上画小人画乌龟,将书本悔的彻彻底底。 让她学个弹琴,她把琴给拆了,教琴的师傅气的骂了她两句,她还嚣张的用琴弦把人师傅给捆在了亭子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太多。 整日里只要白嬷嬷盯不住的时候,白笛就各种撒欢,摸鱼上树,捉弄下人,什么事情都干。 可让白嬷嬷头疼死了。 但这儿白笛这话倒是让白嬷嬷多了几分想法。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笛跟在明无忧身边的时间久了,说不准真能学到点什么,或者收收性子呢? 于是白嬷嬷便没再拦着。 明无忧对于身边多了个白笛,其实心里多少有点诧异。 白笛痴缠定王有两三年了,而定王如今离京,被驱逐到了封地,多少和自己有点关系。 难道白笛就不生气这个? 不是明无忧小人之心。 而是经过前世之后,她下意识地对人产生了防备。 她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连傅柔那种从小一起长大,姐妹情深多年的人都怀揣祸心,更何况别人? 可白笛愣是没表现出一丁点对明无忧的怨怼来,整日无忧姐姐长,无忧姐姐短的喊。 她最喜欢的动作,就是抱着明无忧的手臂摇晃,便如同她真的是明无忧的妹妹一样。 明无忧实在不是个擅长藏着掖着的人,有一日午后便开门见山把这事儿问了出来。 “我干嘛要为那个事情不喜欢无忧姐姐?”白笛莫名其妙地说道:“他被逐出京城,那是因为他犯了错啊!” “我是很喜欢他,但他做错事情被逐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无忧微微一怔,见白笛表情真诚,忽然轻笑了一声,“倒是我小肚鸡肠了。” “本来就是。”白笛笑嘻嘻地凑到明无忧面前来,鼓着腮帮子说:“而且那个家伙又不理我,也是活该被赶到封地去。” “就该让他在那多吃点苦,他才能知道,像我这样喜欢他的女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 明无忧默默地看着她。 前世自己被囚大明宫之后,外面的消息就全部断了。 她所知道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傅柔来告诉她的。 她也不知最后白笛是个什么结局。 但定王慕容廷牵涉最后的政变,而且还有心爱之人,那个人不是白笛。 白嬷嬷又是慕容御身边最亲近的人。 如此想来,恐怕她前世也未必有什么好的结果。 这么率直机灵的女孩子,若是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委实可惜。 明无忧淡声问:“你喜欢定王什么?” “这个呀!”白笛抿唇想了想,“长的好看!” 明无忧笑道:“其实长得好看的男子很多的,京中青年才俊不少,你可以多看看,或许有更合眼缘的呢?” “行!”白笛点点头:“那我就仔细看看,万一看到更合眼缘的,我就立刻换个人喜欢,叫那个慕容廷后悔去吧!” 自那日后,明无忧和白笛亲近了许多,两人时常都在一起。 明无忧去百善堂白笛随着,去船行查看修建进度,白笛还是跟着。 这一日从城郊回来之后,白笛抿着唇道:“老实说啊,我原来想跟着无忧姐姐,单纯便是觉得我娘太烦人了。” “老是让我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情,还把我关在府上,我是为了出来透气才跟着你的。” “如今跟着你的日子多了,我发现我真的喜欢跟在你身边,你和京中其他女子都不一样,跟你在一起总是能长许多见识。” “姐姐,我也想和你一样做生意,赚银子。” 白笛眼巴巴地看着明无忧:“你教我好不好?” “这……”明无忧有些迟疑,也不知白嬷嬷会不会乐意白笛学这个。 白笛却像是明无忧肚子里蛔虫一般,直接说:“明日见了我娘,我们一起问问。” 明无忧点头:“行。” 白笛又说:“我娘肯定答应!” 第二日见到白嬷嬷的时候,白笛直截了当地问了白嬷嬷。 白嬷嬷失笑一声:“你?做生意?你这样玩闹的性子,哪里学得好。” “娘你看不起人哦。”白笛哼道:“我认真学,肯定能学得到的。” 白嬷嬷说:“那你就好好学,娘等着看你能赚到银子。” 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性子,白嬷嬷哪里不清楚,权当她是一时兴起随口说,根本也没放在心上。 148、若来找死,别怪她不留情 但白笛却是认真地向明无忧请教。 明无忧便问了她几个问题。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吃的,穿的,玩儿的,我都喜欢啊。” “特别感兴趣的方面呢?” “唔……”白笛认真想了想,“我喜欢给自己做首饰,这算不算?你瞧我头发上的这个簪子,就是我自己弄的,还有耳坠,你看。” 白笛把东西亮给明无忧。 那簪子是个带流苏的,流苏不长,尾巴上还坠着个小蝴蝶,走路的时候一晃一晃。 耳坠是小金珠配金色小蝴蝶。 东西都很别致好看。 白笛又说:“还有上次送你的那两个步摇,其实也是我做的,不过步摇很难,我还没完全学会,做的时候有首饰师傅帮忙。” 明无忧又问:“那你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这个是比较实际的问题了。 白笛想了想,皱眉说:“没算过,我回去算一下。” 当晚回去之后,白笛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拿出来。 数银子的时候白嬷嬷正好过来,歪头瞧了一会儿,问道:“数这个做什么?” “做本钱啊。”白笛头也没抬,“我要做生意了!” “做什么生意?”都好几天过去了,白嬷嬷以为白笛把那件事情早忘在脑后了呢。 “我不告诉你!”白笛朝她扮了个鬼脸,“等我做好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白嬷嬷愣了下,失笑一声离开了。 第二日,白笛带着自己的所有家当跑到明家来,来的很早,明无忧都还没睡醒。 她把明无忧从床上挖起来,银票差点丢到明无忧脸上。 “你看,现在现银只有三千多两了,够不够啊?” “……” 明无忧最近晚上修改船只草图,困的厉害,勉强把眼睛睁开看罢,“嗯……不太多,但规模小一点是够了。” 白笛立即来了兴致:“那具体怎么做,无忧姐姐,你快教我吧!” 看着她那恨不得马上就要大干一场的样子,明无忧忽然有点后悔。 做生意需要运气,也需要天赋,而且很复杂,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白笛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但她既然已经答应了,现在自然也不会打退堂鼓,无非是自己累一点,帮她多把把关。 “等会儿,让我洗漱一下,慢慢与你说。” 明无忧将自己整理妥当,和白笛一起用早膳,一边将大致做法告诉了白笛。 白笛眯眼细思:“那现在先找合适的铺子,和合适的人,对不对?” “嗯,是这个道理。”明无忧说:“我们今日去玉器行那条街上转转,瞧瞧。” 彩月这时候从外面快步进来,低声在明无忧耳边说了什么。 明无忧柳眉微微一挑。 白笛问道:“无忧姐姐,你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出去了吗?” “没——”明无忧站起身来,“琐碎小事,没什么要紧的,这就走吧。” …… 明无忧和白笛两人在玉器行那条街转了大半日。 女孩子,总是喜欢漂亮的首饰和闪闪发光的珠宝,白笛忍不住总想买,还是明无忧提醒她,做生意需要本钱。 白笛这才忍住剁手的冲动。 但明无忧瞧着她很是喜欢一只东珠凤钗,便买了送给她,“喏,别噘着嘴了。” “谢谢无忧姐姐!”白笛高兴地抱住明无忧的手臂,“等我以后赚到银子,我给你买更好看更漂亮的。” “小姐。”彩月到明无忧身边去,“都逛了一日了,要不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好啊好啊!”白笛抢话:“我请姐姐吃饭!” 明无忧也的确饿了,便选了附近的茶楼,要了香茶糕点。 两人坐在靠窗的雅间里,一边享用糕点一边说着话。 明无忧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白笛问:“是糕点不喜欢吗?” “不是。”明无忧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这雅间内不见燃香,却有一股很淡的香气。” “是啊……”彩月皱着鼻子用力嗅了嗅,跑到窗边,“似乎是从外面传来的。” 她将窗户打开,“对面有间香料铺子。” 明无忧起身过去一瞧,香料铺子门口挂着姜记的灯笼。 一辆马车在这时候停到了铺子门前,车上下来个粉衣挽着百合髻的少女。 彩月声音骤冷,“怎么是她?!” 她再看向那姜记的灯笼时脸上就很不好看。 敢情这是姜心柔那个姜家! 白笛也跑了过来,“哦,那天在战王府门前厚着脸皮非要进去那个,还往子墨哥哥身上跌呢,我都记得。” 她并不知道姜心柔和傅柔以及江州认错人那档子事情。 但就安平公主生辰那天的事情,足以让她不喜欢姜心柔。 姜心柔下车后没进去,而是扶着一个中年女子一并下来,此时铺子里走出个二十岁出头的斯文男子,笑着迎上前来,扶住中年女子。 转身的时候,那斯文的年轻男子飞快地看了姜心柔一眼,又快速收敛目光,一边进去一边嘘寒问暖。 等他们进了铺子,明无忧才问:“这男的什么人?” “是姜家旁支的一个年轻人,因为姜家二老没有子嗣,族中选好送来帮二老打理生意的,叫做姜海。”彩月赶紧把大风堂那边打探的消息回禀给明无忧。 “姜夫人似乎有意撮合姜海和姜心柔,但姜心柔不太愿意。” 明无忧扯了扯唇。 以傅柔的眼光,一般的达官显贵她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这个姜海? 此时明无忧又想起方才彩月禀报的消息——前几日,窦氏见了姜心柔。 那个窦氏是王莹的母亲,王莹现在都还在牢里呢。 姜心柔又对自己怀恨在心。 这两个人见面,若说只是随意叙个旧,明无忧怎么会信? 傅柔的运气其实一直很不错,当初她在明家若安分,便是一世富贵。 哪怕后来离开江州,又遇到姜家夫妇,认她做女儿。 她若不要再来招惹明无忧,好好地回报姜家夫妇的恩情,也能欢喜幸福一辈子。 可傅柔偏偏不懂得知足。 明无忧心里冷冷一笑,若来找死,就别怕她下手不留情! 149、她凭什么比不过明无忧 回去之后,明无忧让彩月找了李杏林来。 将白笛的情况大致和李杏林说了,明无忧吩咐:“白小姐开铺子的事情你跟着把把关,认真些。” “是。”李杏林恭敬地应了,又将百善堂最近要事禀了一遍才离开。 彩月低声问:“怎么小姐不帮白小姐盯着了吗?” “傅柔那边的事情要紧,我先解决了她再说。”明无忧冷声说:“你给沈总管传话,让他这几日盯紧了傅柔和窦氏,一旦有什么异动,立即禀报。” “是!” …… 姜心柔从香料铺子回来之后,姜夫人拉着她说话,一直在说姜海的好处。 “那孩子斯文俊秀,样貌也是好的,而且品性端正。” “在遂州老家,不知道有多少媒人帮他说亲呢。” “柔柔,你觉得他怎么样?” 姜心柔心中厌烦,却耐着性子和姜夫人赔笑:“阿娘,姜海哥哥当然很好了,咱们早点请媒人,帮他物色良配吧,一定要选家世配得上,样貌性情也都好的女孩子哦。” 姜夫人笑盈盈地说:“那样的女孩子,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嗯?阿娘是说瓷器行张家的姐姐吗?”姜心柔装傻,“那个姐姐的确很好,很配姜海哥哥。” 姜夫人眉眼带着笑容,心里却叹了口气,这傻孩子怎么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还是她并不喜欢姜海? 姜夫人觉得不急,感情这事情,培养培养总是能有的,姜海很好,姜心柔也很好,她相信时日久了,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情便也会水到渠成。 如此,柔柔不必嫁别人,一辈子待在自己和老头子身边,多好? 把姜夫人送下后,姜心柔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极为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那个姜海身份样貌德行家世,哪里配得上她? 给她提鞋都不配。 姜夫人竟然还隔三差五明示暗示,真是烦透了! 她得快点搭上别的显贵人家,给自己谋个更好的路才是。 那个窦夫人,也不知道打算怎么和她合作? 揣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傅柔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因为做了梦又被惊醒。 梦里,是她小时候遇到明无忧的情景。 她破衣烂衫趴在地上和一只狗抢夺发霉的馒头,而明无忧身穿精致好看的粉色小裙子,站在她的面前。 明无忧就像是阁楼里面养着的小仙女。 而她傅柔,就是泥沼里的烂泥。 明无忧问她要不要离开傅家那个吃人的地方。 她还傻傻地问,离开之后会不会有好吃的好喝的,能不能和明无忧一样穿那么好看漂亮的衣服,不必每天挨打挨骂。 明无忧笑着说:“当然可以。” 于是,明无忧牵了她脏兮兮的手,把她带离了傅家。 她不知道明无忧做了什么,傅家也没找她。 从那之后,她洗干净自己,换上了漂亮的衣服,梳着可爱的发髻,跟着明无忧一起叫老人爷爷,成了明府的二小姐。 他们对她很好很好,好的让她感动,让她把明无忧和老人当成了自己的最亲的亲人。 可是随着年岁渐大,她逐渐分辨出了许多事情。 明无忧有的东西,永远比她的好。 那个所谓的爷爷,对明无忧的关怀也永远比她多。 十一岁的时候她和明无忧都染了极重的风寒,爷爷每日每夜陪在明无忧的身边,只把她交给大夫照看,都没去看过她一眼。 后来,她拖着带病的身子去到无忧阁,亲耳听到爷爷说,只有明无忧才是他最亲的人! 她忽然明白,所有对她的好不过是顺手的施舍,是给明无忧找个玩伴罢了,她什么都不是。 她便开始下意识地和明无忧比了起来,比穿戴,比样貌。 可每一样她似乎都比不过明无忧。 她便用更多的心思来讨爷爷的欢心,想要比明无忧更得爷爷的喜欢。 可是——就因为傅明廷给明无忧下药,爷爷轻易将她赶出明家,理都不理。 说什么疼她爱她。 真的疼爱她会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吗?! 傅柔心里浮起无数的恨意,她凭什么比不过明无忧?! 她就是要比明无忧好! 姜心柔从床上爬了起来,选出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和最好看的首饰。 即便是明日前去见窦氏,她也得穿的漂漂亮亮的,不能让那个窦氏小瞧了她。 …… 第二日,姜心柔给父母请了安,找个托词说自己要去买香膏便带着婢女出去了。 到脂粉铺子,又将婢女找了个借口支走,去后堂见了窦氏。 窦氏和王莹有五分相像,五官并不柔和,眉毛也凌厉,配上她那一身的气质,满满的大家主母之感。 姜心柔来的时候虽然做了心里准备,但再见窦氏还是心里头一缩,手忍不住捏紧了袖子。 那个王氏,当初在江州派人打她的记忆太深刻了。 她一直记得那日的仇。 等她出人头地了,一定将这些仇怨一一报复回来! “雪菱纱这料子在京中也是贵重了,百两银子一匹,一般人家穿不起。”窦氏抿着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但在公侯之家,这样的料子并没什么。” “我平素高兴了,赏婢女一两匹也是有的。” 姜心柔今日便穿的是雪菱纱,闻言脸上面色微僵,心里全是难堪和愤怒。 她找自己来,就是为了羞辱她吗?! 窦氏又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但在京城里,没有身份背景,再聪明也什么都不是,你懂得我说的意思吗?” 傅柔低眉顺眼:“小女子明白,还请夫人教导我。” “嗯。” 窦氏慢悠悠把视线收回,放下茶杯:“你们姜家的香很好,京中好些贵人趋之若鹜,我可以帮你引荐几位喜好香料的贵人。” “多谢夫人!” “先别急着道谢。”窦氏淡淡道:“你做生意的,应当知道这世上没有白给的银子,也没有白占的便宜,我这样帮你,你能为我做点什么?” 姜心柔说道:“只要夫人吩咐,我一定尽全力为夫人做事。” 窦氏一笑:“你果然是聪明人,回去吧,我会再让人找你的。” 150、真想打掉她脸上的笑 之后,窦氏果然为姜心柔引荐了不少喜爱香料的贵妇贵女。 短短半个月时间,姜心柔竟然又在贵族圈子里面活动了起来。 不是今日在将军府上送香,便是明日在侍郎府上雅宴。 姜心柔挖空了心思的讨所有人喜欢,还真的有了一点成效,连徐广仙都又找上了门。 这会儿是在姜记的香料总行门前。 姜心柔刚下马车,便遇到了徐广仙。 徐广仙一身青色广陵裙,婢女撑着一把绿竹油纸伞,为她挡去头顶的春阳。 徐广仙面含笑意:“许久没见你了,最近可忙吗?” “徐小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姜心柔连忙迎上前去,亲热地握住徐广仙的手:“我不忙呀,还是老样子,徐小姐今日来买香吗?” “嗯。”徐广仙笑着点头,两人挽着手便进铺子。 姜心柔一边带着徐广仙到三楼的雅座去,脸上陪着笑,心里十足得意。 看看吧,在那些妇人面前有了几分面子,便连徐广仙都又陪着笑脸找上门来。 想当初,她可是在战王府角门前恨不得和自己撇清关系呢。 …… 对面酒楼的雅座里,彩月看着那两人你来我往咯咯娇笑不停,眉毛拧的比麻绳还粗,“瞧她那得意的样子!” “奴婢真的不懂,姜心柔在战王府门前出了丑,这才几日过去,难道那些公侯家的人都不记得了吗?” “事情没过去一个月,竟然都这么给姜心柔脸面!” “姜家的香好。”明无忧慢悠悠地说道:“世代供奉宫中贵人香料,密制的调香配方就有好几本。” “姜家的子嗣也都是痴迷调香之人,如今的姜老爷,更是前无古人的调香圣手。” “有这样的好东西,姜心柔又一惯会察言观色,扮乖讨巧,能在贵人面前得许多的脸面也是正常的。” 明无忧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又道:“况且,战王府和公主也素来不会打压别人,姜心柔做过再多恶心人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去与旁人说。” “这京城这么大,当初战王府门前,姜心柔的丑事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大家很快就忘记了。” 跟在一旁的冷云又补充了一句:“吏部尚书夫人,窦氏的身份不低,她为姜心柔引荐,其余人自然会很给姜心柔面子。” 彩月气愤的不得了,“那就看她这么得意吗?奴婢真想打掉她脸上的笑!” “不急。”明无忧微笑,“等时机合适了,给你这个机会。” 对面的雅阁内,再次传出咯咯咯的娇笑声来。 徐广仙和姜心柔不知道说了什么,心情好的不得了。 彩月哼了一声,“明明相互看不上眼还相互捅刀子,也亏得她们现在面上扮的这么姐妹情深。” 明无忧没说话,懒懒散散地瞧着。 彩月气不过,在屋子里踱了两圈,想找个什么东西给她们一点难看。 “别跑了。”冷云面不改色地拿起桌上的果子,嗖一声就飞了出去。 啪! 果子直接砸中对面窗户的支棱,窗户掉了下去。 隐约之中还能听到那两人的惊叫声。 彩月瞧着一愣,掩嘴偷笑起来:“冷云姐姐真厉害。” “嗯。”冷云随意的一点头,把她的夸赞收下。 一边的明无忧收回了自己慵懒的视线,起身说:“回吧,我累了。” …… 对面的雅间里面,姜心柔和徐广仙本是倚窗笑谈,这可把两人吓的够呛。 要不是躲得快,便要被那掉下来的窗户砸到。 婢女上前瞧了瞧窗户,解释说:“应该是支棱没支好,掉下去了,二位小姐莫怕。”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徐广仙闲话也说的够多了,笑盈盈地表达了今日来意。 上次姜心柔送她的广灵香她特别喜欢,熏在衣服上清透好闻,比她以前用过的香都要好,而且还和她的名字很契合。 那个香外面买不到,姜心柔说是她专门为徐广仙调的,徐广仙今日便寻了来。 “广灵香啊。”姜心柔微笑:“本来就是专门为姐姐调的,年前发生了安平公主寿辰那件事情……” 徐广仙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这个姜心柔莫不是要算旧账? 一个皇商家捡来的女儿,怎么敢有胆在自己面前翻旧账的? 她正思忖着,姜心柔如果真的敢说,那就当即甩她冷脸,借着父亲的身份压着她帮自己调。 谁知姜心柔就轻叹了口气,柔柔地说:“我还以为姐姐从那次就不会再喜欢我了,我便再也没有调过广灵香呢,既然姐姐喜欢,那我回去便为姐姐调。” “只是要劳烦姐姐,多等上两日了。” 徐广仙大喜道:“那么好的香,等两日又怎样?” 她又说了许多广灵香的好处,还与姜心柔说自己母亲喜欢的香,妹妹喜欢的香。 姜心柔都一一应下,说等调好了一并送去。 姜心柔还说:“那日在战王府门前,妹妹也是拖累姐姐了,这些香便当是送给姐姐,权当是给姐姐配个不是。” 一番进退得宜的话,哄得徐广仙是心花怒放。 姜心柔送徐广仙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姜海。 姜海性子斯文腼腆,一看到姜心柔就眼神躲闪,耳朵红了大半。 姜家二老早把他们的意思告诉了姜海,要姜海自己主动点。 姜心柔这么美丽乖巧的女孩子,姜海当然喜欢了,可不懂得怎么主动。 徐广仙把他的表现看在眼中,到门前上车的时候,小声的和姜心柔说:“你那么聪明,这个姜海公子可配不上你。” 这话本是恭维的话,却也是说到了姜心柔的心坎里。 只是姜心柔面上却故作娇羞地别开脸:“快别说我了,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徐广仙笑盈盈的上了马车。 等送走徐广仙的那一瞬,姜心柔眼底柔光逐渐消失,面色变得无比平静。 她何尝不知道,徐广仙不把她放在眼里。 今日来见她,无非也是为了她手上的广灵香,她又怎么可能让她随随便便拿了自己的香? 晚间,明无忧瞪着爷爷睡了回到了自己的无忧阁。 一日奔波,累的够呛,命人准备了浴汤把自己泡在了里面舒缓筋骨。 彩月在下面见了个镖行的人后,快步上楼来:“小姐,方才沈总管派人送了个信儿过来,你猜是什么?!” 151、慕容御,不许你乱看 明无忧懒懒道:“别卖关子,快说,小姐我今日没力气和你猜哑谜。” 彩月果然不卖关子,神秘兮兮地说道:“那个姜心柔,和徐广仙分手回去之后,就派自己的婢女去药店买了许多山慈根!” “嗯?”明无忧挑眉,“她买这个做什么?” “咱们在姜家没人,也不知道她用这个到底是做什么,但她没病没痛,姜家也没人有什么不舒服的,专门买这个药不是很奇怪吗?” “说的是。” 明无忧托腮想了想,“你去给大风堂传个话——” “殿下!” 明无忧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冷云的声音。 慕容御来了?! 明无忧惊喜的很。 但朝事繁琐,作为身负社稷的乾国摄政王,慕容御真的很忙。 为了让他能多点时间休息,明无忧要求他,如果晚上忙完太晚,便直接歇下,不要老乘着夜色前来看望自己。 慕容御起先是不乐意。 毕竟看明无忧对他而言比休息重要多了。 但在明无忧软硬兼施之后,慕容御同意了。 说起来,到今日为止,两人也有三日没见了,心底里当然是想念的。 明无忧也没心思泡浴汤,赶紧招呼彩月上前给自己裹衣裳,披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把慕容御迎了进来。 “在沐浴?” 慕容御一进来便感觉到了蒸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又瞧明无忧头发还在滴水,皱眉快速将房门关好。 刚过了年,寒气还未褪去,夜晚呼吸的时候,都能凝出层层白霜。 凉着了可怎么好。 明无忧笑着说:“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吗?” “没。” 关上门的慕容御,看着她湿漉漉的发,着实有些不顺眼。 他拉着明无忧到了里间,随手拿了绣花的巾子,一言不发绕上了明无忧快长的脚踝的头发,绞着上面的水汽。 他从未做过这个,动作有些笨拙。 但显然又很聪明,三两下之后已经掌握了诀窍,把她的头发一缕一缕仔细地卷在巾子里。 明无忧托着腮,从镜子里看着他那双拨弄风云的手,不厌其烦地抚触自己的头发,只觉得温柔又暖心。 她忽然回过头来,双臂缠上慕容御的腰,把他抱紧:“你有没有收到战王的消息?雪都快化了,十三州的灾情也控制住了,那他要回来了吧?” “你很想见他?” “嗯。” 明无忧轻应着,“他来了,我不是便能认祖归宗了吗?到时候我就能嫁你了,然后每日都可以在府上等到你。” 甚至也可以和他进宫,明目张胆出双入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分隔两处。 慕容御的手微顿,他没想到明无忧如今说起嫁他,倒是轻描淡写,仿佛在与他谈论吃喝天气一样顺其自然。 他的手忍不住抚上她的脸,指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再等等,最多两个月,必定会回京。” “嗯。” 明无忧点点头。 他的身份在那儿,四品官家的小姐连给他做侍妾都不够资格。 这些事情她可太清楚了。 若没有战王之女的身份,慕容御自然也可以力排众议地娶了她。 只是怕到时候朝臣们眼睛盯在这件事情上,还要慕容御花心思去应对和镇压。 战王之女这个身份,的确很好用。 将头发给明无忧绞干了之后,慕容御问:“方才听到你说传信大风堂,让他们做什么?” 原本他听到明无忧又吩咐沈清辞办事,心里是有些不爽快的。 但方才听明无忧大大方方地说要嫁他,在府上等他,那些不爽快瞬间消失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个啊。”明无忧便把姜心柔的事情与他说了,“我就是想知道,她弄山慈根做什么。” 慕容御说:“简单,去看看就行。” “是看?” 明无忧挑眉:“我吗?” 慕容御笑:“我带你去!” 在明无忧略有些怔楞的眼神之中,慕容御给明无忧拿了可爱的毛皮手套护着手,拿了大氅将她包裹住,将明无忧打横抱起,几个起落便出了明府。 明无忧赶紧抱紧他的脖子。 慕容御声音响了起来:“脸贴着我些,别被风吹着。” “好。” 明无忧的脸颊立即朝向慕容御的胸膛。 夜风呼呼而过,他把明无忧护的周全,几乎一丝冷风都没有吹到明无忧的身上去。 不知就这样走了多久,慕容御抱着明无忧停了下来。 此处是一座宅院,廊下,一个写着“姜”字的灯笼在夜风里轻轻摇摆。 他们二人停在一处小院的屋顶。 时辰已晚,整个宅院灯火稀疏,只有这里,厢房内还亮着灯。 慕容御揽着明无忧,动作极轻地揭开一块瓦片。 明无忧朝下看去,屋中正是姜心柔。 好巧不巧,这么晚了姜心柔竟然在沐浴。 那白花花的胳膊和肩膀都漏在浴桶外面。 明无忧一呆,反射性地抬手把慕容御的眼睛捂住。 然而其实慕容御视线扫过的一瞬间,其实已经别开了眼。 此时眼睛再被捂住,慕容御禁不住唇角勾起些许。 明无忧靠在他耳边压低声音:“你笑什么笑?你看到了对不对?好看吗?!” 慕容御没吭声,反而用袍袖将她揽紧,压入自己怀中。 虽视线被她的手挡着,却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唇,浅浅啄了一下,乘着明无忧有些呆愣的同时,转向她耳边低声说:“她与我而言如同木石,除了你,我谁也看不见。” 说完,还轻轻咬了她耳珠一下。 明无忧呆住。 这厮时而笨拙地猜不透自己的反应,但有时候又特别会撩拨人心。 就比如现在。 明无忧都怀疑他身体里是住了两个人的灵魂吗? 而且这两种状态经常切换自如,有的时候真的让明无忧反应不过来。 明无忧心里愉悦,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低声哼道:“算你会说话。” 慕容御把那片瓦放回了原处,用手捂上明无忧的脸颊,怕她冻着:“稍等会儿。” “哦。”明无忧应着,晚上挺冷,慕容御抱她抱得紧,她索性也趴在慕容御怀中取暖,懒得去动弹。 慕容御听着下面的动静,约莫有水声、窸窣声接连想起,便知道那姜心柔是整理好了。 他这才将那瓦片揭开。 两人朝下一看,姜心柔已经坐在桌边摆弄香料。 盛着山慈根的油纸包就放在一侧。 傅柔把山慈根切片,放在小巧的容器里,盛了水,拿在火上烤,一边还往里面加别的东西。 明无忧拧眉:她这是在制香吗?可山慈根是药材,严格来说还是有毒的,也能用在香料里面? 152、狗咬狗,一嘴毛 慕容御直看着她的表情,就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伏在她耳边说:“宫中有姜家进奉的一些香料册子,我明日调来给你瞧瞧?” “好。” 明无忧应了,仔细地盯着姜心柔。 姜心柔就那么不厌其烦地重复同一个动作。 明无忧知道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便拽了拽慕容御的衣衫,“回去吧。” “嗯。” 慕容御应声,带着明无忧,没用一盏茶功夫便回到了无忧阁里。 彩月已经被冷云吩咐去睡,这会儿冷云守在阁楼上,给主子行了个礼后退下了。 两人到了屋内,明无忧把慕容御拉住,“太晚了,别回去了。” 她方才瞧见慕容御眼下有层暗影,想必是都没好好睡觉,可不想他的时间全耽误在路上。 慕容御一笑,揽着她一起躺到了床榻上去。 …… 第二日一早,明无忧起身的时候慕容御已经不在。 明无忧颇有些感慨,这家伙每晚到底睡多久啊,每次自己醒来他都不在了。 而且,她每天睡得这么死吗? 身边的人起床走了她都不知道! 刚洗漱罢,冷骁便派人把香料册子送了过来。 宫中的香料册子,都是香料使用的禁忌和相生相克之类的记录,并非调香配方。 明无忧翻看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关于山慈根的一点记录。 山慈根,是山慈菇的根茎,有微毒,也可用在香料之中提味,但和糖橙相克。 “彩月,你去查查最近京中可有江南运来的糖橙?”明无忧吩咐道。 糖橙这种水果,只有江南才有,每年一月份,顺着水路运送而来,是京中贵族圈内最普遍的水果了。 但今年因为雪灾,船只调配前去运粮,江南运来的糖橙很少。 照理说,只有少数人家有才是。 难道徐广仙家正好有? 彩月到晌午的时候才查清楚事情,快速前来回报,有糖橙的几家人之中,果然便有徐家。 “那徐广仙很喜欢吃糖橙,每日若不吃上两碟便不高兴,听说吃的都有点上火了,嬷嬷也拦不住她。” “是吗?” 明无忧淡笑,“看来如今的傅柔是有几分能耐了。” 倒霉的是徐广仙,明无忧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明无忧随意吩咐一声,“彩月,你把姜心柔买山慈菇根的那事儿,找个合适的机会透露给徐广仙。” “明白!” 彩月心里清楚无比,合适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时候。 …… 三日后,姜心柔亲自到徐府送香,香料很得夫人和徐广仙喜欢,还留姜心柔用了晚饭。 离开徐府的时候,姜心柔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眼底却全是讽笑。 徐广仙兴冲冲地派人用广灵香给自己熏了衣服,穿着美美的衣裳,去自己嫡姐面前炫耀了一把,之后的每一日,多离不开糖橙,更离不开广灵香了。 一月二十八,范将军的夫人做宴,请了京中贵妇贵女们前去。 也给明无忧递了帖子。 明无忧算来是京中新贵,有封赏和品级只是迟早的事情,最近这年前年后的,各府有宴会送过来的帖子不少。 但明无忧从来都是礼物送到,人不到。 这一次却破天荒的应了范夫人的约,二十八那日来参加宴会。 范夫人一头雾水。 她年方二十,这次是给自己的孩子办周岁。 给明无忧递帖子完全是顺手一递,想着明无忧身份贵重,不递吧,不尊敬,递了恐怕也不会来。 便权当是走一个过场。 谁知道明无忧竟然来了。 而且因为明无忧来,安平公主也非常赏脸,到了范府来。 范夫人手忙脚乱,亲自到门前迎接明无忧和安平公主。 等将人迎进阁楼之后,好几个夫人凑上前去询问范夫人:“你什么时候和这明无忧打的关系,她竟然能赏脸到你府上宴会来?” 范夫人茫然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那些夫人只觉得范夫人是不愿意透露,笑了笑倒是都没说话。 会客的阁楼里,安平公主轻摇团扇,也很好奇:“无忧呀,这范家是有什么让你喜欢的,放着你的百善堂和船厂不管,居然花时间到这儿来?!” “想看看热闹。”明无忧微笑。 “嗯?”安平公主诧异道:“什么热闹?今日有热闹可以看吗?”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明无忧神秘兮兮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凑到安平公主身边儿去,“公主皮肤又好了,那养颜的香膏肯定没断过,都有在好好用吧?” 提起这个,安平公主来精神了,“马上用完了,正要厚着脸皮找你讨要呢,你那儿可还有?” “多着。”明无忧笑盈盈地说:“还有口脂,蔻丹,头油,好多好东西呢,等我回去了,就吩咐人都送到你那里去。” 安平公主乐开了花:“无忧的东西肯定特别好,那本宫就先道个谢啦!” 因为她们二人的到来,其余的妇人基本围绕在两人身边闲聊。 徐广仙和姜心柔是一起来的。 那徐广仙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瞪着明无忧恨不得把她身上生瞪出两个窟窿来。 “她不是清高的很,从不参加宴会吗?怎么跑出来了?!” 本来她在今日宴会之中身份不低,她还为此专门装扮过,一定会众星捧月,艳压群芳。 结果明无忧一来,安平公主也来,所有人都围着那二人去了! 而且明无忧低眉浅笑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冒心火! 怎么能比她漂亮? 姜心柔面容温顺柔婉,脸上还挂着微笑,语气也娇娇柔柔的:“这个就不知道了,兴许是看心情吧。” 她如今得了不少贵妇的青眼,也有了底气,心底里并不畏惧明无忧。 甚至是明无忧看过来的时候,她还能得体大方的回给明无忧一个笑容。 迟早她靠着自己的能耐,也能爬到明无忧的头顶上去。 窦氏慢吞吞地看了明无忧一眼,隐去眼底的愤恨。 她女儿莹儿还在牢中受苦! 莹儿可还怀着孩子啊! 这个贱人,竟然还敢跑出来招摇过市,就因为她是战王的女儿,连摄政王都派人守在她身边护着! 窦氏垂下眼,压住眼底怨毒。 …… 153、大庭广众宽衣解带 宴会的正主是周岁的小孩,大家都准备了礼物,明无忧来的时候备了个金项圈。 她财大气粗那是真的,给人准备礼物也大方,项圈的分量不轻,还是镶玉的。 有些眼红的顿时觉得范家真是好手段,竟然连明无忧都巴上了。 有些见不得旁人好的心里还觉得,果然是商女,金银堆里打滚的,送这么大的一块金子,市侩的很。 明无忧本人毫无所觉,她做事全随心。 这位范将军前世对慕容御忠心耿耿,就凭这点,礼物送的贵重点她乐意。 她又不差这点钱。 和明无忧的一比,大部分人的礼物都有点拿不出手。 姜心柔准备的是香料,还配了一个紫铜香炉。 姜心柔仔细地介绍香料,如何调配,如何功效,如何使用。 还有意无意地说她花了多少时间,来体现自己准备礼物的认真心思。 安平公主忽然冷声开口:“吵的本宫头疼!” 姜心柔介绍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微白地看着安平公主,“民女只是想让范夫人了解一些,这香极好,希望能对她派上用场……” “你的香可真金贵,送了旁人旁人便一定得派上用场?”安平公主冷冷道:“你若真心介绍,不会写好了递给范夫人,让她自己慢慢研究?!” “还是你觉得范夫人不识得文字,你写了她看不懂?” “你叽叽喳喳地在显摆什么?!” “公主别生气。”明无忧给安平公主沏了杯茶,温言道:“姜小姐只是习惯了逢人便推销香料,没什么恶意的。” 周围的妇人都噤了声。 姜心柔的脸霎时间青白交错。 范夫人赶紧上前来打了个圆场,把姜心柔带到角落去,又给安平公主陪了个不是,这小插曲才算过去。 等客人散开了一些,安平公主厌烦地说道:“就没有见过这样脸皮子厚的,什么人家她都想来露个脸?” “要不是现在是在范家,本宫早让人把她打出去了!” 明无忧安抚道:“好了好了,她本就是那样的人,可别把自己气坏了。” “嗯。” 安平公主深吸了口气,“这个女子年纪不大,心眼多的很——” “她可是在江州骗过子墨,却敢顶着这张脸到本宫面前来!” “本宫先前竟还很喜欢她,赏赐了她不少东西,如今想想这些事情,本宫就浑身不对劲!” 安平公主忽然抬眸看明无忧:“怎的你不讨厌她?” 明无忧实在是太平静了,每次见姜心柔的时候,都安静的仿佛看到了个陌生人。 可这个傅柔在江州做了那么恶心明无忧的事情—— “嗯。”明无忧轻轻打着手上的梅花团扇:“小丑嘛,就是逗人一乐的,看热闹就是啊,何必去讨厌她,没得还让自己生气。” 明无忧笑盈盈地转向安平公主:“刚才咱们说道哪儿了?蔻丹对不对?其实我懂的一点美甲之术,等明儿我空了去战王府,帮公主弄!” 安平公主爱美,被这话瞬间吸引心神:“什么美甲之术?” “就是……” 不远处,姜心柔因为被安平公主斥责,没人敢靠到她这儿来和她说话,形单影只地待在那儿。 但大家的眼神却有意无意地朝着这边扫过来,有打量审视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这样的眼神让她恨不得有个地洞能当场钻进去。 徐广仙也躲得远远的,才不要和姜心柔站在一起,这个姜心柔怕是八字不好,和安平公主犯冲吧? 果然是小门户出身,就是上不得台面。 她和几个闺秀们议论着衣服首饰,议论着脸上手上涂抹的香膏,还说起了江南最好吃的糖橙。 忽然,一个年纪不大的贵女说:“咦,广仙姐姐,你衣服上好好闻啊。” 其余闺秀也都感兴趣起来。 “是特别好闻,广仙妹妹,你平素都用什么香料熏衣服?” “这种味道我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呢。” 徐广仙颇为得意,很神秘地说:“秘密,不能告诉你们。” 有人又说:“不会是姜家的香料吧?见你和姜小姐平素走的挺近的,不如你帮我们也引荐引荐?” 徐广仙瞥了不远处的姜心柔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笑着转了个别的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身上有点不适。 很痒。 这几日每日都有点痒,找了大夫来看过,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给了止痒的香露。 她在痒的时候便抹一点那香露,倒也勉强舒爽,可这会儿怎么忽然这么痒? …… 不远处,安平公主听完明无忧说美甲的事情,两只眼睛都在发光:“那美甲花费的时间多吗?” “不多。”明无忧一边应声,一边忍俊不禁道:“要不是宴会正酣,我看公主现在就能托我回去呢。” “你太聪明了,本宫真的是这么想的!”安平公主拉住明无忧的手,感慨道:“你懂得又多,人又懂事,等战王回来啊,指不定多喜欢呢。” 明无忧垂着头没说话。 她前世不曾见过战王,只在战王府满门被灭的那一日,看到了战王的棺椁。 忽然也有点好奇,不知战王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点思绪不过一闪而归,她眼眸微动,看到不远处徐广仙不抓挠着手臂,坐立不安。 明无忧微微扬眉,终于痒的受不住了吗? 安平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也不喜欢徐广仙,皱了皱眉便回了头。 那边的徐广仙越抓越痒,衣衫下面的皮肤也痒的离谱,让她忍无可忍的掀起衣袖去抓挠,甚至下意识地就将手伸进了衣襟里面。 旁边的贵女们花容失色。 “广仙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徐广仙也知大庭观众不该如此,但就是痒的无法控制,眨眼的功夫,衣襟松脱,送出了满是抓痕的脖子和些许沟壑。 一旁谨慎地陪着众位贵客的范夫人见状,赶忙招呼婢女,“既然徐小姐不舒服,那快带徐小姐下去休息,请大夫过来!” 明无忧团扇半遮面,轻轻点着自己的鼻尖,“真热闹。” 安平公主愣了愣,恍然大悟:“你说的热闹就是这个?你早就知道?!” 154、我要亲自收拾她 “嗯啊。”明无忧点点头,“先前无意间发现姜心柔买了样药材,所以留意了一下。” 她随口将这事说了两句。 安平公主听罢说:“怪不得你说不讨厌那姜心柔,让她做个小丑呢,小机灵鬼,你真坏。” 明无忧叹息,无辜道:“这可是她们自己算计自己的,我什么都没做,我哪里坏?” 安平公主咯咯咯笑了起来,“说的对,自作孽不可活,活该!” 徐广仙进去之后,直到宴会结束都没再出来。 不知道是痒的太厉害,还是羞愤欲死没脸见人。 宴会结束后,明无忧回到了无忧阁:“消息放了吗?” “放了。”彩月凑上前去为明无忧拆头上繁复的发髻:“买通的是徐府的人,应当很快就能发现香料有问题了。” “嗯。” 明无忧点点头,爬上床榻的那一瞬,她饶有兴味的猜测,也不知道那徐广仙知道自己被傅柔这么算计了,会怎么报复回去? 印象里,这个徐广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折腾人的手段一套又一套。 “还挺期待。”明无忧低笑一声。 彩月一直让盯着徐府的事情,隔了两天,表情复杂地与明无忧说:“好安静啊,那徐广仙竟然什么都没做!” “不急。”明无忧一边提着笔作画,一边淡道:“她不是受了委屈知道真相还不报复回来的人,怕是憋着坏呢吧?” 彩月便不说话了,在一旁伺候笔墨。 明无忧画的是观澜湖下的瀑布。 其实她先头铺开了宣纸,是想画船只草图,谁知道没什么心思,便画了如今这副。 画好之后,她想着题两个字,却又忽然顿了顿。 “等会儿把这幅画送给我三哥,请他让那位高人帮我提吧。”明无忧把笔放了回去。 她的画技的确不错,但书法就略有欠缺,这样的山水图,还是要更有气势的字来填充才好。 “好。”彩月应罢,小心地把画作拿到另外一边空着的条桌上去。 很快就到了二月二。 晨阳公主府组织了城外踏青和诗会。 明无忧本想拒绝。 吟诗作赋不是她的强项,她也不喜欢去那个所谓的贵女圈子走动,并没几个合心的人,但想到一直安静的徐广仙,她又应了下来。 安平公主亲自来接了她,央她和自己同坐一辆马车。 从范将军府上回来的第二日,明无忧便给她做了自己所说的美甲。 那一双手美的,让安平公主心花怒放。 到宴会的时候,安平公主这双手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 蔻丹描花,一只手贴了金银片装饰,另外一只手是十分可爱的小动物。 连晨阳公主都问了起来,“小妹,你这手是什么人帮你描画的,真好看。” “是你身边贴身的女官吗?借给皇姐用用如何?” “女官哪儿有这样的玲珑巧心?”安平公主笑着拉起明无忧的手:“是我家无忧帮本宫画的。” 晨阳公主一怔,颇为诧异地看了明无忧一眼,“原来是你,真是蕙质兰心,不知本宫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无忧姑娘为本宫也描画一次?” “好。” 明无忧答应的干脆。 这位晨阳公主,是一众有封号的公主之中年龄最大,资历最深的,在京中极有地位,若一次美甲就能结识,也算是值得。 不远处的徐广仙冷眼看着这里的一切,别开了眼:“都准备好了吗?” 婢女说:“都准备好了,只等一会儿人过来。” “行。”徐广仙拖着长长的裙摆,往亭子里走。 暗处有两个贵女嬉笑道:“那日她连衣服都快脱掉了,身上白花花的皮肉露了大半截。” “谁说不是呢。” “人都丢光了,今日竟然还敢过来,真是不要脸!” 徐广仙浑身僵硬,脸色都要扭曲。 “小姐。”婢女赶紧扶住徐广仙的手臂,咚咚咚跑到树后喝道:“你们是谁家的,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两个贵女仓皇地看了徐广仙一眼,快速行礼后退走了。 等人走后,徐广仙的一张脸已经黑了,快要哭出来一样,“我不去亭子里了,就等在湖边,我要亲自收拾她!” …… 明无忧陪着安平公主和其他的公主郡主坐在最大的亭子里,边上小亭子里,是其他的贵妇和贵女。 有个不起眼的亭台下,地方很偏僻,外面守着一个机灵的婢女。 亭子里传出对话声来。 “上次你给我的东西不错,用完了,再准备一些送来吧。” 另外一个娇柔低软的声音响了起来:“可是、可是麝香有伤身体,父亲和母亲都锁的很严,恐怕不好拿到……” 亭子里轻纱漫舞,露出窦氏的脸来:“不好拿到?” “小姑娘,那你上次是怎么拿到的,嗯?”窦氏微笑,原本就不太柔和的脸因为这笑容看着更凶了,“还是你觉得,本夫人没有给你引荐你想认识的贵人,所以给本夫人拿乔?” 姜心柔脸色发白:“柔柔不是这个意思,柔柔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不好拿到——” 窦氏冷哼一声,“实话告诉你,你这样的身份注定上不得台面,若做正头妻子,只能配个小官小吏。” “若想嫁入贵人之家,注定也是个小妾的身份。” “还有些人家,你便是想做个妾,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本夫人看中你姜家的香料,是看得起你,给你机会,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姜心柔僵了僵,艰难道:“我、我再想想办法,尽量帮夫人拿到。” “这才是聪明人该说的话。”窦氏笑着说道:“等这次的香到手,事情办好了,我便帮你引荐丽阳公主,她可是咱们京中出了名的厉害人物。” “你只要能讨的丽阳公主的欢心,还怕什么事情不好办?” “……多谢夫人。” 姜心柔原本还很恼火。 因为她帮窦氏拿了好几次麝香,还送了好多名贵的香料,那些都没走铺子里的帐,等同是她悄悄偷出来的。 可窦氏帮她引荐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她心里很是不爽。 现在却答应说引荐丽阳公主,只觉得自己是熬到了头,顿时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离开窦氏之后,她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刚走到一小段,一个不认识的婢女上前来说:“姜小姐,我家夫人听闻您的香特别好,想跟你定一些。” “是吗?”姜心柔问:“那不知你家夫人是谁?” “我家夫人就在河边等您呢,您过去就知道了。” 155、无忧,你演技不好 “好。” 姜心柔点了点头。 她瞧小婢女穿的讲究,猜测那夫人必定是身份高贵之人,想到又能认识贵人了,她欢欣雀跃,忍不住更加端正自己的姿态,想给贵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但谁知刚转过一颗垂柳,忽有一人拉她向前。 “啊!”姜心柔惊叫了一声,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来,把她按倒在地,扭着她的胳膊还塞住了她的嘴。 姜心柔脸色惨白的“唔唔”大叫。 “怕了?”一身青色长裙的徐广仙慢慢蹲到了姜心柔的面前,捏起她小巧的下巴笑:“这才刚开始啊,你就这么怕,后面怎么玩的下去?” 姜心柔满眼惊恐。 徐广仙反手利落的甩了姜心柔两记耳光,将她的脸打的红肿,毫不留情道:“把她的衣服给本小姐扒了!” “是!” 两个婆子也是惯做这种恶事的,七手八脚下去,姜心柔身上的衣服被扯的七零八落,只剩下贴身小衣和稠哭。 姜心柔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这个徐广仙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徐广仙一脚把人踹进溪水里,一双丹凤眼里全是报复的快感:“贱人,叫你算计我,我们走!” 话落,便带着自己的人很快离开了岸边。 姜心柔的手臂被方才那两个嬷嬷扭的脱了臼,双脚也被捆了起来,无力扑腾。 而这小溪水很浅,一点也不急,但姜心柔身量小,体重轻,倒是被这溪水冲的慢悠悠往前面飘动。 姜心柔口不能言,想到自己此时的羞耻模样,一口气没上来,昏死了过去。 …… 另外一边的亭子里,明无忧陪坐在安平公主这儿。 她话不多,都是听着安平公主和晨阳公主在说,她则漫不经心瞧着远处,打量着,不想错过自己暗中促成的那场好戏。 当看到徐广仙面含得意的从大柳树后走出来时,明无忧脸上漾起笑意。 看来好戏马上开罗了。 “无忧,你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安平公主拉了拉她的手:“来与本宫也说一说,让大家一起乐一乐!” 明无忧笑盈盈地说:“没什么啊。” 安平公主才不信,凑到明无忧耳边打趣道:“是不是想殿下了?” 慕容御回京之后,和明无忧从未在明面上出双入对过,是以京中其他人还不知道两人的关系。 但安平公主可是火眼金睛,慕容御暗地里对明无忧的好,她全看在眼中呢。 明无忧认真点头:“嗯,有点儿。” 又是两三日没见,她自然是想慕容御的,还打算今儿宴会的事情过去后,便去寻他呢。 “啊——” 安平公主还想问什么,就听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又细又长的尖叫来,“快来人,救人——” 这一声瞬间引得所有人都朝着那边围了过去。 明无忧挑了挑眉:“咦,出事了哎,公主,咱们也去看看吧。” 安平公主眼珠子一转,附耳问明无忧道:“怎么感觉你幸灾乐祸又要看热闹的样子?怎么了?” “去看了就知道了。” 明无忧拉着安平公主过去的时候,溪边已经围满了人。 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是谁,光溜溜的,羞死人了!” “今儿来的时候我在山下见过她,她与旁人介绍说自己是姓姜的。” “京中好像也没有哪个几品官姓姜——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最近很活跃的香料世家的姜小姐——” 此时姜心柔已经被救了上来,有两个婆子赶紧拉了斗篷丢到她身上,盖住那一片白花花的皮肉。 晨阳公主也到了近前,脸色不太好看地问:“怎么回事?” “回公主,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落的水……现在昏过去了。” 晨阳公主问:“她是谁?” 婆子面面相觑,不认识。 人群之中有人认得,赶紧到晨阳公主面前屈了屈膝:“这个是皇商姜家的姜心柔小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晨阳公主扫了姜心柔一眼,脸色十分阴沉。 “好好的诗会,总有些败兴的!”安平公主冷嗤一声,把晨阳公主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但晨阳公主是主人家,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吩咐人将姜心柔带下去,这事就罢了。 回去后,晨阳公主招来贴身嬷嬷,让她好好去查一查,这个姜心柔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的诗会,可不是什么人都递帖子的。 姜心柔根本没资格来这儿。 姜心柔当然也是没帖子的,她是徐广仙假意带进来的。 但今天徐广仙做足了准备给姜心柔难堪,事情也做的漂亮,那嬷嬷查来查去,查到的是,姜心柔是乘着山下守卫不注意自己偷偷上山的。 晨阳公主一听,顿时冷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到本宫的宴会上来!” 安平公主坐在一侧,脸色也很不好:“这个姜心柔原来叫做傅柔。” 她很讨厌姜心柔。 但她到底是公主,原是懒得和姜心柔拉扯,想着眼不见为净。 把傅柔驱逐出战王府之后懒得理会。 但姜心柔这个人,就像个苍蝇一样,京城什么缝儿她都钻。 几次三番搞得安平公主也越发厌恶,索性便将这人做的好事与晨阳公主说了一通。 当晨阳公主听闻她在江州所作所为之后,简直惊呆:“如此不要脸皮?” 她转向明无忧,又问:“这个女子,在你府上住了八年之久,你将她疼着宠着,她竟然反手出卖与你,还妄想踩着你攀附战王府,抢你的身份?” “这……”明无忧诧异道:“那个人是傅柔,这个是姜心柔,她们——” 安平公主说道:“根本就是一个人,本宫早已经查过了,她们后背上都有相同的胎记,绝对做不得假!” 明无忧一怔,表情十分复杂,似惊诧似伤感,最后都转成一抹苦涩的无奈,“原来如此。” 这话也瞬间引起周边妇人的主意。 晨阳公主更是直接下了命令:“以后但凡见到那个女的出现在本宫面前二十丈,直接给本宫打出去!” 一众贵女圈中,徐广仙是最快乐的人。 贱人,叫你害我! 诗会结束的时候,晨阳公主和明无忧约了“美甲”,才一起上了安平公主的马车。 安平公主眼神幽幽地看着明无忧,淡笑道:“小无忧呀,你知不知道你的演技真的不怎么样,嗯?” “……”明无忧讪讪道:“很差吗?” “太差了!”安平公主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个小机灵鬼,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姜心柔就是傅柔?” 那会儿,自己说起姜心柔就是傅柔的时候,明无忧看着表情诧异,但眼睛里分明没有丝毫拨动。 156、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明无忧抿唇片刻,对安平公主诚恳说道:“我的确一早就知道傅柔便是姜心柔,那次去战王府拜访,我也是故意引导嬷嬷盯上这件事情的。” “不直接提是怕您不信。” 人是很奇怪的,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查出来的东西,若是直说了,反倒会疑其目的和用心。 当时她和安平公主不过一面之缘,还没有如今的信任,她当然只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提示安平公主。 “这孩子。”安平公主戳了戳明无忧的脸,“以后有什么直接与本宫说就是。” “嗯。” 明无忧点了头,一路上便和安平公主聊着闲话。 回到战王府之后,安平公主走在回廊之上,走着走着,忽然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贴身的嬷嬷诧异道:“公主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本宫在想明无忧……该聪明的时候她反倒有点笨,该圆滑的时候又真诚起来。”安平公主喃喃说道:“本宫原本也是看在战王的份上,才对她照顾一些,不想这照顾的,自己倒喜欢上她了。” …… 姜心柔和傅柔的事情,在明无忧暗中推波助澜的情况下,一夕之间传的满京城都是。 百姓们绘声绘色地,说她当初在江州如何背叛养育自己的祖父和姐姐,如何蚕食鲸吞明家的产业,还舔着脸想抢夺姐姐的身份。 甚至于有的还编排出明无忧都未听过的新剧情。 茶馆里,两个汉子正说的口沫横飞。 “那个傅柔为了钱财把亲生父亲都给害了!” “何止,听说她小的时候,她看中另外一个富商有钱有势,还撺掇着她娘带她和那个富商私奔!” “真的假的?”茶馆里一群吃瓜群众立即围了上去,“接着说!” 先前的人对自己的话引起如此关注颇为得意,神秘兮兮地说:“当然是真的,只是那个富商只看中她娘,可不想要她那个拖油瓶,所以就带着他娘跑了!” “啊……这么说来,这个傅柔很可怜啊。” “呸!可怜什么?不是她先想着攀高枝,才搞得她娘被富商带走,丢下她的吗?要我说就是活该!而且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呢!” 吃瓜群众立即翘首以盼,“什么?” 那人继续说道:“那个傅柔啊,有好几个同龄姐妹,当时那位明家的小姐最先看中的其实不是她,是另外一个!” “她知道去明家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于是把那个被看中的推入枯井摔死了,然后自己得了去明家的机会。” 那人说的绘声绘色,引得众人一阵唏嘘,都在感慨小小年纪的女孩子怎的那般心狠手辣。 也有的人说,怪不得如今这么喜欢在京城贵族圈奔走,这攀高枝的毛病是从小就有啊。 二楼一处雅间内,白笛趴在窗户边上,听得津津有味,脸色无数次变幻,对这故事的精彩程度十足咋舌。 “姐,真的是这样吗?”她把身子缩回雅间里,满眼惊诧地问:“你快与我说说!” 她的对面,明无忧一身淡紫色雪菱纱长裙,手握绣着鹦鹉摘桃的团扇轻轻摇摆,美如皎月生辉,浅笑淡然。 听到白笛询问,明无忧略微挑了下眉:“半真半假。” “快与我说说!”白笛追问,“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明无忧唇微抿。 她也没想到,三人成虎,这事情传的这么夸张,连小时候的事情都如此绘声绘色。 像那个富商之事,还真有。 只是傅柔的母亲是被傅明廷主动送给富商的,并非傅柔自己上赶着要攀高枝。 当时傅柔不过四五岁,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高枝是什么。 至于接入明家的事情——明无忧当初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傅柔。 那时候的傅柔,浑身脏污,胆小怯懦,可那双眼睛里却充满求生欲望,只想要个能拉她出苦海的人。 于是明无忧做了这个人。 可是渐渐的,傅柔长大了,变贪了,心脏了。 “姐,你快与我说说啊!”白笛还在催促。 明无忧垂下眼眸,也掩去眼底的冰冷,等再抬眸的时候,眼底只有笑意:“都是些流言而已,还是很早以前的,我也不太清楚。” “咱们说说你铺子的事情吧。” 明无忧转了个话题。 这件事情是白笛现在最热心的事,顿时就勾起了她所有的精神头。 白笛拉着明无忧诉说李杏林如何如何厉害,短短几日已经把人手铺子都找齐了。 铺子也找好了,还要拖着明无忧立即就去瞧瞧。 …… 于此同时,姜府却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姜心柔那个样子被送回来,可把姜家二老吓了一跳。 等姜心柔醒了之后,二老询问她怎么回事,姜心柔只是哭,抽抽搭搭根本不说话。 接着,流言蜚语冰雹一样砸下。 姜家的生意受到了影响,连着几日都是门庭冷落,还有好多单子被退了。 姜家二老和姜海不得不投心思在生意上,早出晚归的拯救铺子。 那些流言传的绘声绘色,他们也免不得和姜心柔生分了一些,连着两日都没去看姜心柔,也不知是真的太忙,还是开始躲避。 姜心柔却知道,如今姜家二老又成了自己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旦抓不住,那自己在京城可能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拖着伤寒,穿着单薄的等在回廊下,任凭婢女怎么劝说,就是不肯多加一件衣服。 等姜老爷和姜夫人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脸上毫无血色,脚步踉跄地扑入姜夫人怀中:“阿娘,他们说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娘你信我……” 姜夫人其实早年有过一个女儿,年岁不大就被人牙子拐走了,而这姜心柔,和当初的女儿有七八份相似,所以她才和丈夫将她留在身边。 此时姜心柔一哭,她顿时心疼的厉害,抱着姜心柔好一顿“宝贝”“心肝”的喊,安抚了一阵子。 姜心柔又抽抽搭搭地,将自己那日是徐广仙所害的事情说出来。 姜家二老一听,恍然大悟:“必定是她自己身体不适,然后就赖到了你这儿,觉得是你的香害她,然后又报复了过来!” 157、人比花娇 “肯定是!”姜心柔连连点头,声泪俱下:“结果坏了晨阳公主殿下的诗会,才搞成今日这般情况,都是我,都是我害阿爹阿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 “好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 姜夫人一顿安抚,亲自送她回了阁楼去,请了大夫来看过,盯着姜心柔把药喝了,才离开。 一离开“女儿”那儿,姜夫人便去和姜老爷商议准备礼物,给徐广仙道歉的事情。 徐家是官,他们是民,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 先让徐广仙消了气,至于晨阳公主府那边,姜老爷若是舔着老脸找人说项,赔个不是,也不是不能。 至于傅柔和姜心柔这事儿,两老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他们救人起来的时候,女孩儿早已经失忆了,怎么能把以前的事情算到现在的姜心柔头上? 更何况,流言这种东西多是人云亦云,根本不可信。 多半是徐广仙编排出来污蔑姜心柔的。 再退一步说。 如果姜心柔真的是傅柔还做了那些事情,那么如今的那位明小姐,那位马上要成为战王独女的明姑娘,怎么可能从来对姜心柔不闻不问? 姜心柔却是母亲一走,就抹着泪让婢女也退下。 待到屋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拖着身子,打开床边的小柜,在最下层的锦盒之中,取出银票。 当初云子墨留给她的银票,和变卖江州宅子的钱,都在落入江中的时候飘走了。 这些银票是来到姜家之后,她自己存起来的。 数来数去,不过五千两。 姜心柔愤怒地将银票砸到了锦盒里,又到镜台前翻了半晌,那些金银,首饰,所有的东西加起来,恐怕也不过万八千两。 姜心柔咬的唇都泛起血色:“就这么点银子,万一姜家真的待不下去了,我在京中怎么活?!” 怎么办? 怎么办! …… 二月天,春意盎然。 明无忧为爷爷搜罗来的那些奇花异草在花房里争奇斗艳,花香四溢。 明无忧向爷爷讨要了一盆开的正好的山茶花,带着往摄政王府去了。 到摄政王府的时候,还不是下朝的时间,慕容御不在府上。 白嬷嬷亲自引着她前去书房,面容亲切温和:“这几日白笛那丫头劳烦姑娘操心了。” 明无忧说:“也不算操心,就是帮她看看而已,她人呢?” 平素白笛都是早起便到明无忧那儿去缠人了,今日却没去,明无忧还有点好奇。 “说是去她自己铺子了。”白嬷嬷叹息道:“也不知她能有几日的热情。” “或许她热情很高呢?”明无忧朝着白嬷嬷眨眨眼,“您呀,就放放手,她现在年岁不大,正是贪玩的时候,就该高高兴兴的。” “姑娘说的是。” 白嬷嬷把明无忧送到了慕容御的书房中去,又吩咐婢女准备茶水糕点和水果,心里却是一声苦笑。 什么年岁不大? 白笛的生辰是年节过,现在已经及笄了,说亲的年纪却一直上蹿下跳,还搞得全京城都知道她只喜欢一个定王。 这谁敢要她? 白嬷嬷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明无忧纤细秀挺的背脊,低声感慨:“别说和明姑娘完全一个样了,便是有三分懂事,我也……哎。” 明无忧抱着那盆粉紫色山茶,在书房之中走了一圈。 这间书房内所有摆设用的都是上好的水沉香木,整个屋子的摆设以简易便捷为主。 水沉香木颜色偏暗。 几处帐子不是靛青就是墨青,颜色也偏暗。 博古架上摆的宝物,书桌上放的文房四宝,座椅,屏风,都是暗色系的。 靠窗的位置摆了几盆十分珍稀的植物,通体绿色,但在这样暗色调的房间里,反而被淹没了亮光。 这样的布置,充满强烈的个人风格,但却让人感觉压抑。 明无忧前世来过他这书房两次,都被这里的气息压得有点烦躁。 此时心情也有些沉闷。 她想,慕容御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待着,处理公务,会是个什么心情? 明无忧深吸了口气,把几扇窗户都打开,通风透气,才抱着那盆漂亮的山茶花放到了他的桌上去。 “彩月,你跟白嬷嬷去要盆水。” 明无忧吩咐了一声,等水送来之后,用自己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花叶,将那盆花整理的油绿好看。 她今日恰逢也穿着紫色望仙裙,微挽着袖子,露出半截白玉一样细腻漂亮的手臂,擦拭叶子的时候,小指微翘。 等擦好了,又用竹镊子小心地整理花瓣,把那盆花打点的美丽而充满生机后,明无忧轻笑了一声,低头去嗅了嗅花香。 挺翘的琼鼻落与花瓣之上,她的眉眼之间带着生机勃勃的明媚笑容。 白皙之间透着淡粉的脸颊比花瓣娇嫩美丽。 慕容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眼神微黯,心中想道:人比花娇,便是这个意思吧。 “殿——”冷骁不知主子为何不向前走,正要开口,慕容御抬起一手,冷骁赶紧闭嘴。 当看到里面侍弄花草的明无忧后,冷骁那双眼睛里满满的惊艳,嘴巴也不争气地张大到能吞下一个鸡蛋! 慕容御随手将披风褪下,丢给了冷骁,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披风兜了冷骁满脸。 等他把披风扒拉下来的时候——啪! 慕容御关了门。 “咦?” 拍门的声音引起了明无忧的注意,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慕容御:“今日是下朝就回来了吗?!” “嗯。”慕容御身上还穿着玄黑色绣腾龙的朝服,长发半束,戴着纯金雕龙的高冠,一根金簪固定发冠,威仪天成,气势凛然。 他走到明无忧的面前,双手撑在明无忧身侧的桌烟,把明无忧困在自己身前。 明无忧看着朝自己倾身而来的男人,喉咙有些干涩地说:“窗户、窗户我打开了……” 而此时外面守卫只消一转头,便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嗯。” 慕容御又应了一声,反手袍袖一摆。 啪啪啪! 所有开着的窗户全部关了起来。 他摆出去的手收回之后,直接握向了明无忧的细腰,捉着她贴向自己,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158、殿下,我要你陪我 明无忧微顿,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腰间的衣服。 他的吻缠绵悱恻,温柔无限。 分开的时候,明无忧的脸比以前那许多次亲密接触之后还要红,心扑腾腾乱跳个不停。 她咬着下唇想:这厮太会撩拨人心。 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那种腻死人的眼神看着你,再配上腻死人的吻,便让她陷进泥沼,爬都爬不出来。 “几时来的?”他贴近明无忧问。 明无忧低着头,“……刚到。” 慕容御垂眸看她脸颊上泛起的绯红,用手掌着她的脸让她抬头。 “你不是很大胆主动么?嗯?”慕容御的声音里含着几分戏谑。 拇指上贴在明无忧的脸上,轻轻游移。 他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十足清凉,玉色莹润而光滑,却还是不及掌中明无忧的这张小脸。 慕容御眼神又是一暗,放纵地倾下身去。 关键时刻,却被明无忧一把撑住了肩膀,“先把衣服换了吧。” 慕容御停顿一瞬,果断地抓起明无忧的小手压在身前,彻底倾身,把他想要的吻落到了最实处。 明无忧瞪眼,“唔唔”了两声。 他不松,还变本加厉地将她揽的更紧,吻也更加绵密悠长。 明无忧最终败下阵来,顺从的由他亲近。 等他温存够了,慕容御将明无忧揽在怀中紧紧不放。 那拥抱也如此契合,仿佛他的怀抱专门是为她所生的一样。 明无忧慢慢地平复了呼吸,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咕哝道:“你从哪儿学的这个……” 吻的缠绵勾人,一点也不生疏,像是个中老手。 慕容御低笑,声音好听的像是醇香的老酒,让人耳珠发红,心头一阵酥麻。 “这种事情还需要学?不是无师自通的吗?” “……”明无忧抿抿唇没吭声。 又拥了一会儿,明无忧把他推开了:“把朝服换了吧,还是你等会儿还要出去?” “不出去。” 慕容御抚了抚她的脸,“那我去换。” 这书房是慕容御平素办公的地方,有的时候公务繁忙,会直接睡在这里,此处也有他的衣服。 他转身进到里间之后,明无忧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唇,暗暗思忖,这种事情真的能无师自通? 那动作好熟练。 不会是他背地里有什么相好的吧? 前世他对自己得不到也不罢手,今生这么容易就得到了。 然后便觉得不稀罕了,转头看上了别的女子,然后还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和那些女子…… 明无忧皱眉,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那么忙,哪里来的时间和什么女子勾勾缠。 明无忧手指拨弄着山茶花的花瓣,不由暗笑自己可真会胡思乱想。 里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明无忧点着花瓣的手指蜷了蜷,有些好奇地往前走了两步。 朝服被丢挂在屏风之上,他随手提了一件玄黑色的锦袍。 只是刚穿了一只袖子,又将那黑色袍子丢到一旁,重新取了一件雅蓝色外袍,放在了一旁,低头去解中衣的系带。 明无忧想,是了,他现在是穿黑色的中衣,和蓝色外袍并不配。 倒是知道换衣服要一套的换。 慕容御衣带解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回过头来,深邃的眼便和明无忧打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 明无忧沉默些许,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尴尬,提着裙摆走上前去,“我帮你。” 她帮慕容御将那中衣扯下来,光明正大的欣赏了他结实的肌理和充满男子气概的伤疤,然后面不改色地帮他把蓝色中衣穿好。 然后是深服,外袍。 最后,她摘了慕容御头上气势凛然的雕龙金冠,和金簪,用一只简单也精致的玉簪固定发髻。 “好了。”明无忧把玉簪整理好,笑盈盈地说道:“真好看!” 慕容御沉默片刻,忍不住捏了捏明无忧的脸颊,“饿不饿?” 已经到了午膳时间了。 明无忧点点头。 慕容御便吩咐人传了午膳过来。 吃饭的时候,明无忧分神瞧着,发现慕容御不像先前那么风卷残云,而是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每一口果真是嚼了二十下。 明无忧不由想,这两个多月盯着他还真有效果。 明无忧问:“雪灾的事情怎么样了?” “灾情已经稳定控制,迁徙的地方也找好了。”慕容御放下筷子,“这次的事情亏得你出谋划策,尤其是运粮的航线,没有你,孟古十三州那里恐怕要冻死饿死不少人。” “这么说的话,我功劳不小咯?有没有赏赐给我?” “你想要什么?”慕容御询问,视线扫过书桌上的那盆山茶花,“你喜欢花草吗?我在京郊有个百花庄,正好送你赏玩。” “我不要。” “那……你许久没见元昊了,不如我接他出来与你玩一日?” “也不要。” “那……”慕容御眉心微拧,很是犹豫。 赏赐旁人随心所欲,若要真给明无忧什么“赏赐”,反倒变难了。 明无忧拖着屁股下的圆凳朝着慕容御面前靠近,缓慢且坚定地说:“我要你陪我。” 慕容御一愕。 “你从年前忙到年后,都没有好好陪过我,每次见了便是亲亲抱抱,你一直这样,很让我怀疑你每次见我都只是为了那个。” 慕容御脱口解释:“并不是!” 每次相见,都是因为想念。 至于亲亲抱抱……似乎也不是明无忧说的,每次见了都那样吧? “你得陪我。”明无忧一本正经道:“再不陪我,我也不来看你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娇气的很,有点像撒娇,让慕容御很是受用。 一抹笑意自唇角炫开。 慕容御忍不住捏了捏明无忧的脸颊:“好,陪你。” 明无忧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拖着他起身:“你不是说京郊你有个百花庄,那带我去看看!” “不急,先让白嬷嬷备马车。”慕容御把明无忧拖了回来,“我有几个折子要批复。” “那好吧。” 明无忧找来白嬷嬷,将去百花庄的事情与她说了,想着路途不算近,还与白嬷嬷一起准备了糕点和香茶。 慕容御则到桌案边去。 但他说的几个折子,却其实是厚厚的两叠。 尽管慕容御能力强,批复的快,也用了半个时辰。 批完的时候,明无忧已经不急着现在就要去百花庄了。 明无忧拉着他的大手,把他拽到了书房里间,按着他的肩膀叫他坐回床榻上,“睡一会儿再去。” 159、风也是你、雨也是你 方才和白嬷嬷准备糕点的时候,明无忧询问了一下白嬷嬷,关于慕容御昨晚睡觉的时辰。 一问才知,他昨晚一更天还在和大臣议事。 四更天起床早朝,也就意味着,他昨晚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如果不好好休息,谁的身体都受不了。 她怎么还舍得拖他去看什么百花庄? “风也是你,雨也是你。”慕容御挑眉:“也罢,你让我休息,你得陪着。” 他手臂一伸,便将明无忧揽了过来。 “行,我陪!”明无忧顺着他的力,把他扑到了床褥间,“睡觉!” 他瞧她眼睫颤动,分明没有睡意,却还紧闭着眼睛,忍不住便朝明无忧面前凑了凑,在她眼睛上面落下轻轻一吻。 “睡啊,不要闹我。”明无忧张开眼,用手撑住慕容御的下颌,“快睡。” “……”慕容御无奈失笑,他其实忙碌惯了,并不觉得怎么累,陪她去个百花庄的精神是有的,但看她这般一本正经陪他休息,他也不愿逆她的意。 最近他的确太忙。 除了雪灾的事情,还要暗中清理官场,改革兵制吏制,选贤任能,每一件事情都废去他大半心思。 此时即便躺下了,他也在思忖朝中要事。 想了好久好久,人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明无忧原本是不怎么困的,结果躺的时间太久,也睡着了。 一下午便就这么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 慕容御也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 他有些抱歉地抚上明无忧的脸:“明日,明日我一定陪你去百花庄。” “好啊。” 明无忧只希望他能多休息一下。 她对百花庄的兴致,其实并不太高。 但第二日,慕容御下朝之后便亲自去百善堂接她。 他已经换下朝服,穿着一袭金白色圆领的常服,手上握着明无忧送的《从军行》折扇,腰侧缀着羊脂白玉佩,玉佩一侧的流苏穗儿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动。 他平素冷峻而严肃,穿着黑色绣龙朝服的时候,便是睥睨天下的凛然姿态。 如今换上金白这种翩翩佳公子喜爱的颜色,拿起折扇,也不似一般的书生文士那么温润雅淡,反而是十足的清冷孤傲,气质独特。 明无忧并没有什么要事,和李杏林交代了一声,便随着慕容御上了马车。 旅途无聊,明无忧和他说了几句话便打起了哈欠,最后索性趴在慕容御腿上闭了眼睛:“我要睡会儿,昨晚没睡好。” “嗯。” 慕容御低声应,将她朝自己身前揽了揽,一边帮她打着扇子。 明无忧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被人搬动,睁开眼睛一看,却是已经到了地方,慕容御正抱着她下车。 “弄醒你了?”慕容御低声问,“还困的话我带你进去休息。” “不困啦!”明无忧从他怀中跳下来。 她已经嗅到了浓浓馥郁的花香,哪里还有什么困意。 这百花庄内的花草品种起码也有数百种,不愧百花庄这个名字。 明无忧进去之后,拉着慕容御赏了一圈。 慕容御今日是有备而来,提前吩咐人准备了午膳。 吃饭的时候,明无忧说:“我想搬一些花草回去,行吗?” “当然。” “那就好。”明无忧点点头,“你让冷骁多带些人和车来,我怕这会儿带的人不够。” “……好。” 慕容御点点头,外面的冷骁不用人吩咐便赶紧去办事了。 只是慕容御看着低头吃饭的明无忧稍微有点诧异。 她的意思,是要搬很多了。 慕容御对花是无所谓的,就算明无忧把这里的花全搬走他都没意见。 他现在想的是,也不知明家那个花房够不够大,明无忧搬这些回去能不能放得下? 不过明无忧那个宅子背靠的地方是个空宅,他早早就买下来了,若是没地方放,那索性把那空宅做花房,养这些花草好了。 只要明无忧喜欢就好。 他这么想着,一抬手,内劲裹着远处一朵迎春花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他将花别在明无忧耳畔,勾了勾唇角:“漂亮!” 半个时辰后,冷骁带了一队禁卫军过来,还准备了二十两带篷的马车。 明无忧带着一个百花庄的管事,把自己看中的花草都挑了一番。 慕容御先是坐在亭中,缓缓打着扇子,欣赏明无忧花中精灵一样地在百花丛中穿梭来去。 后来被明无忧也拖着到了园中去。 明无忧很认真地问:“你喜欢什么花?” “喜欢——”慕容御迟疑了一下,眼神扫过明无忧耳畔,他别上去的那朵。 管事机灵地说:“这是迎春花。” 慕容御便转向明无忧:“我喜欢这个。” “那便也搬一点迎春花吧。”她拉着慕容御的手,继续挑选。 一边走一边询问慕容御的意思。 慕容御无心花草,眼神都在明无忧的身上缠绕,偶尔才会回头去看一眼她所说的花。 只要是明无忧选了的,他都觉得好看,无一例外。 几次之后,明无忧无奈地朝着他皱鼻子,“你哦,都这么好看,那不用挑了,都搬回去啊。” “行。”慕容御点头:“只要你喜欢就好。” “……”明无忧默了默。 其实有的时候,“你喜欢就好”这话让人觉得敷衍,不被重视。 明无忧现在也颇有这种感觉,禁不住便回头瞪他,却见慕容御眼神缠绕在自己身上,连一丝视线都没分给那些花。 她忽然弯了弯唇角,踮起脚尖抱住他的脖子。 不远处的管事们懂事地低下头,眼睛不敢乱看。 等抱够了,明无忧松了手继续挑选。 慕容御吩咐下人送了把伞来,打在了明无忧的头顶。 他始终牵着明无忧的手,十指相扣,偶尔明无忧问起什么,他便回个一两句,男俊女美,一对璧人。 不远处的花匠们都觉得,今日的花园美的像是仙境。 明无忧挑选的时候,还询问了那管事,花草移动会不会影响存活。 管事说:“只是从城郊移到京中而已,不存在水土骤变,只要有经验丰富的花匠照看,都会活的很旺盛。” “那就好。”明无忧又指了两样藤蔓类的绿植,“你等会儿挑一些花匠,要能干有眼力见还守分寸的,随我一起走。” “是。”管事低眉顺眼,恭敬的很。 等明无忧选好,已是下午。 冷骁带人把花草装车,威武的禁卫军护送马车入城,明无忧瞧着车的方向是往明家走,忽然说:“不去明家,去摄政王府!” 160、殿下是心疼姑娘 “呃……”冷骁略有诧异。 慕容御也有些意外。 明无忧说:“这些花草是给王府那边选的。” 她悠悠地看着慕容御,“我是不是逾越了?” 慕容御回过神来:“怎么会?”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明无忧会为王府选花,一时之间有些怔楞,但知明无忧是惦着他的,心头便有一股暖流漾开来,一荡一荡的,让整个心湖都暖了起来。 明无忧笑盈盈地说道:“你的府上太单调了,我想换换样子,这是我想要的第二份赏赐。” 第一份便是陪她。 慕容御笨拙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要你喜欢,随你做什么都可以。” 花送到摄政王府之后,明无忧指挥着那些禁卫军,用这些百花将王府重新妆点。 原本肃穆冷沉的摄政王府,在这些花草的妆点之下,顿时变得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明无忧还选了一些放在室内的花。 在搬进去之前,她询问了慕容御的意思。 “书房,和你的寝殿,我也想动一动。”明无忧其实很想自作主张,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声。 慕容御淡笑:“你做主。” “那好。”明无忧念着书房要办公,须得严肃庄重些,选的都是大气的绿色室内盆景,只有他桌上放了山茶花。 他的寝殿里,颜色便选的多杂。 花儿摆的差不多,明无忧又找来白嬷嬷询问:“府上可有其他颜色的帐曼?” “有,不知姑娘——” “我想把帐子都换个颜色。”明无忧的眼神又扫过书房内的博古架,忽然觉得这里改头换面是个大工程。 光是摆点花根本不够。 慕容御平素难懂她的心思,但这会儿,却从她的眼神里面,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直接招呼白嬷嬷过去,示意她将库房钥匙拿给明无忧,随她怎么摆弄都行。 只要明无忧高兴。 接下来的好几日,明无忧的心便全扑到改造摄政王府上去。 她还专门请云子恒帮她找了一名工部的园林参事,一起参详。 那参事姓田,也是诚惶诚恐地位明无忧办事。 这一日,云子恒前去摄政王,进去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明无忧正在廊下和白嬷嬷说话,瞧见他便笑着迎了上来,“大哥,你来找殿下议事吗?” “是啊。”云子恒环顾了一圈儿,问:“这就是你上次借园林参事弄出来的?” “嗯。”明无忧点点头:“大哥觉得怎么样?” “不错!”云子恒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原本这里肃穆冷沉,进来就让人觉得压抑,如今却贵气十足。” “既符合摄政王的身份,又不失姹紫嫣红的美景——”云子恒笑呵呵地说道:“妹妹,不如战王府也交由你,帮忙整理一下?” “这些啊,都是田参事帮忙参详的,我只是选了些帐子和花儿。”明无忧笑着说道:“不如让田参事帮忙给战王府整理。” 站在后面的田参事赶忙说:“小臣不敢。” 虽说他过来帮忙参详,但其实大体怎么做,明无忧都是心中有数,他不过提点了一些细节,根本不敢居功。 云子恒也心知肚明,合起扇子敲了向明无忧。 “胳膊肘往外拐的懒虫,愿意帮摄政王府花心思整理,轮到自家哥哥的府邸,便推三阻四的。” 那一下敲的有点快,明无忧没来得及躲,脑门就被敲了一下。 明无忧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走廊另一端响起一串脚步声。 慕容御很快到了近前,手掌搭到明无忧额头上,“敲疼了吗?” “没……”明无忧摇摇头,把他的手扒拉下来,“你不是在议事吗?怎么出来了?” “议完了。”慕容御冰冷地看了云子恒一眼,牵起明无忧的手:“陪你出去吃东西。” 话落,竟就这么牵着明无忧走了。 云子恒挑眉,懒洋洋地说:“殿下,微臣找您有事。” 慕容御没听到一般,很快就走过了回廊转角。 云子恒也不尴尬,无奈地摇头笑道:“一个有了情郎不理哥哥,另一个有了姑娘不要兄弟,果然是天生一对。” 白嬷嬷笑道:“殿下是心疼姑娘,怕姑娘饿了。” “嗯,只能这么解释了。”云子恒扇柄轻轻敲着掌心,朝白嬷嬷颔首:“那我先走了,嬷嬷安在。” 白嬷嬷屈膝:“送世子。” 云子恒转身下回廊,正要往外面去,迎面风一样的冲来一个少女:“娘、娘,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少女跑的太快,乐极生悲,脚绊到了台阶上,“啊”的一声便栽了过去。 云子恒手腕一动,折扇飞了出去,扇柄击在那少女腰上。 少女原地转了个圈,扑到了柱子上去,惊魂未定地直喘气。 “小笛!”白嬷嬷惊的脸色发白,冲上去询问:“没事吧?” “没……”白笛摇了摇头,回头去看,只瞧见一个穿着水青蓝色长衫的人迈步离去,蒙眼的水青蓝色纱带随着清风在他脑后飞舞。 俊逸雅淡,飘然出尘。 “那是谁啊?”白笛愣愣地,“来见殿下的翰林学士吗?” “战王府的子恒世子。”白嬷嬷忍不住戳了白笛的脑门一下,“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怎得不认识了?” “啊!”白笛低呼,咕哝道:“我那是好几年前见过的他,谁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啊。” 白嬷嬷无奈地摇头:“子恒世子隔几日便到府上来的,真是毛毛躁躁的,什么正事你都不关心,刚说有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啊?” “特别好的消息!”白笛兴奋地说:“我赚到银子啦!” …… 慕容御带着明无忧到了门前,拖着她的腰将她送上马车,便吩咐冷骁驾车。 明无忧问:“我大哥不是有事找你吗?” “他自己能处理。”慕容御凑近明无忧面前,仔细地检查了她额头,确定真的没被敲出什么印子才罢休,“今日想吃什么?” 最近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午膳晚膳基本是在外面吃,京中美味吃了个遍。 “不知道。”明无忧摇摇头,“你呢?” 慕容御想了想,问道:“你想不想见见元昊?” 161、皇叔真讨厌 “想啊!”明无忧脱口而出。 自从年前那次,她有快三个月没见过元昊了。 “那我们进宫吧。”慕容御说道:“这几日元昊一直念叨你呢,只是春日诸事繁多,他不方便出宫。” “啊?” 明无忧一愣,“方便吗?” “嗯。” 慕容御拍了拍明无忧的手背,“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要累的话,就靠着我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明无忧本来有些累,但听说进宫却是不累了。 她前世只进过一次宫,那便是政变兵败之日,她被傅柔带着人拖进了皇宫之中,开始了长达几年的囚禁生活。 如今再进皇宫,心里也有些仿徨。 为了让元昊能极早适应自己的身份,他的课业十分繁重,每日休息的时辰也没多会儿。 慕容御带着明无忧进宫之时,他还在凤仪宫中由太后检查今日功课。 太后年方二十,自小受玉家教养,是标准的高门贵女。 自小便养的端庄大气。 做了太后之后,更加沉稳严肃。 元昊每次见她,尽管她不曾说一句重话,依然让元昊觉得畏惧,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嗯,今日这篇策论写的不错。”太后缓缓合上册子,难得夸赞道:“看来这次请的太傅教的很好。” 元昊暗戳戳地想:什么太傅教得好,难道不是我写的好吗? 我这么辛苦,改十几遍送过来呀,结果都成太傅功劳了! 但他不敢明着说,只是乖巧地说:“是。” 又听太后训了一会儿话,一个宫娥快步走近,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太后柳眉微挑,朝着元昊抬了抬手:“你皇叔入宫了,正好将策论拿去给他也看看。” “是。” 元昊心里雀跃,面上却不显,把策论双手接过来,乖巧恭顺地转身走了。 待到他离开之后,那宫娥迟疑地说道:“太后,您不过去看一眼吗?” “看什么?”太后端起桌上香茗,轻轻抿了一口:“一个乡野女子而已,犯得着让哀家大张旗鼓地去看?” 宫娥叫做玉书,自小跟在太后身边,是她的亲信。 此时看太后如此不把那个“乡野女子”放在眼里,很为太后着急:“摄政王殿下都将她带入宫中来了,还亲自抱着那个女子下马车!” “宫门前的人都看到了。” “而且先前从外面还传来消息,说殿下陪那女子去百花庄,任由那女子折腾自己的王府,把个摄政王府搞得面目全非!” “但殿下都只有一句话,只要她喜欢就好!” “太后——小姐,您再不出手,摄政王殿下怕真的要被那个女子抢了去。” 太后没说话,看着手中的茶盏半晌,忽然一挥手,将茶杯打了个粉碎。 …… 慕容御带着明无忧到了太和殿。 此处是他在宫中休憩的宫殿,一应俱全,在此处当差的也都是自己的心腹。 他拉着明无忧进去,墨青色的帐曼从眼角划过。 慕容御忽然止住步子:“来人。” “奴才在!”中年太监欠身上前,“殿下吩咐。” “你派个人去摄政王府一趟,瞧一瞧,然后将这殿中摆设换成王府那般风格的。” “……是。” 太监立即招了个利索的人去办。 明无忧低笑:“你有时心好细。” “姑姑——” 就在这时,大殿之外忽然响起元昊满是喜色的呼唤。 明无忧闻言转头,下一瞬,一个明黄色小身影便扑入自己怀中来,“姑姑,你怎么才来看我啊,我待在这里快疯了!” “每次跟皇叔说要出宫他都不许,让他带你进来他也不行,他真讨厌!” 明无忧噗嗤一声失笑:“哪有你这样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坏话的?” “哼!”元昊重重地,用鼻孔出了气,还瞪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慕容御一眼,“他就是讨厌,我那么多的功课都是皇叔布置啊,我好累哦。” 慕容御淡淡道:“素尺兵书,一百遍。” “啊?!” 元昊惨叫一声,委屈地看着明无忧:“姑姑你看,他没人性——” 明无忧无奈地看了慕容御一眼,“怎么总是罚他抄书?” 元昊逮着机会立即告状,“就是啊,一直罚我抄书,每次都是一百遍起步,姑姑你快帮我说说皇叔,哪有这样的!” 慕容御皱眉,忽然很后悔为什么带明无忧进来。 元昊这个臭小子! 他当即就想把元昊丢到外面去,然后好好和明无忧享受一点二人时光。 哪知元昊太了解他,一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立即死死地抱着明无忧的腰不松手:“姑姑你快救我,皇叔要把我丢出去了,姑姑!” “好好好,别装了,姑姑帮你就是,松手!”明无忧拍了拍元昊的小脑袋,把人拎到一旁去,才转向慕容御:“好不容易见一次,别凶他,也别吓唬他,好好吃顿饭。” “……” 慕容御的火气顿时蔫了,“嗯”了一声,牵着明无忧的手到了桌边去。 元昊不甘示弱地握住明无忧另外一只手。 吃饭的时候,元昊一个劲地拉着明无忧说话,一会儿说功课好多,一会儿说练武好苦,一会儿又苦着脸说自己好想她。 明无忧本就喜欢他,听他这一番诉苦,心疼极了,揉着元昊的脑袋说:“这么辛苦,那得多吃点儿!” 元昊扁着嘴,“我还以为姑姑能帮我求求情呢。” 他默默扒着饭,那表情别提多委屈了。 明无忧更加心疼。 碗中夹来一块鲜嫩的鱼肉。 明无忧顺着那双筷子,转眸看向慕容御。 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他商量一下,教育孩子也不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吧? 一直抄抄抄,这就是变相的惩罚。 只是饭前饭中饭后元昊都缠着她,明无忧没机会,一直等到离宫的时候,在马车上,明无忧才找到机会,与他提起这件事情。 慕容御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极快的光华:“教孩子的太傅都是翰林院的,学识渊博,抄书并非是我的意思。” 明无忧皱眉:“你是说,那些太傅要求抄书?” “嗯。”慕容御把她抓了过来,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元昊这小子皮的很,让他抄书是让他静心,你不要心疼他。” “我不是心疼,我是觉得——”明无忧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慕容御:“你是不是故意让元昊抄书?” 她想起来了,前世慕容御很反感这种抄书的教育方式,几个主张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的太傅,全部被慕容御给贬到不毛之地去了。 162、拦截太后赏赐 明无忧眼神悠悠地看着他,还凑近了几分,想要从他眼底捕捉到什么东西,“殿下,你是故意的吗?” “……” 慕容御沉默些许,抬手捏住明无忧的小下巴。 明无忧见他不说话,一把将他的手打掉:“你还没回答我呢!” “嗯。”慕容御淡淡应了一声,带着薄茧的手指又攀到了明无忧的耳畔去,轻轻拂过那处玉色肌肤,“盯着元昊的人太多了。” 慕容御便将事情大致和明无忧提了提。 朝中波谲云诡,元昊这个儿皇帝,不知道被多少人盯在眼中。 便有那么一波人,专门想着将元昊教成的废的,他们自己好在朝中搅弄风云。 前世慕容御手段凌厉。 那些企图教坏教歪元昊的太傅,出现一个便除一个。 后来那波人换了手段,在元昊身边安插太监和宫娥,挑拨慕容御和元昊的关系,防不胜防。 所以重生之后,慕容御采取了迂回策略。 他与元昊达成了共识,所谓抄书,不过是做给那些人看的。 抄书的时候有小太监帮元昊代笔。 甚至连策论,也做成是旁人为元昊代笔的样子,实则那些都是元昊口述,小太监默出来的。 “什么?!”听完后,明无忧连连皱眉,“那元昊这个臭小子每次见我都一副自己被压榨,请我帮忙求情的模样!” “还演的那么像——” 明无忧每次都很心疼他! 想到自己被骗的这么惨,明无忧有些恼火。 这么小小的年纪,竟然这么机灵! 可转而想到,他如此机灵,是因为年幼的时候便父母尽失。 他生活在那个皇宫之中,看似身份尊贵,却要面对寻常孩子无法想象的明枪暗箭。 明无忧心中恼火顿时消失无踪,又变得更加心疼起来。 还有—— 她略有些复杂地看着慕容御,“殿下是什么时候和元昊达成共识的?” 这些事情做的悄无声息,不但是元昊,元昊身边的人也瞧着没有半点异常。 明无忧觉得,今生的慕容御,好像比以前更加运筹帷幄,更加胸有成竹? “你在审我?”慕容御笑着问,手指从明无忧的耳后移到她的唇上,“今日口脂的颜色不错。” 话音落,他降下身子将明无忧的唇覆住。 明无忧被亲的七荤八素,然后忘了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疑惑。 …… 送下明无忧后,慕容御回到摄政王府。 府上长廊墨青色的帐曼被皇城了浅水蓝,王府也由原本的暗沉压抑,变成了清新大气。 慕容御一路从廊上过,忍不住回味方才的温存,唇上还挂着一抹浅淡笑意。 一个黑影落到廊外:“殿下,太后赏赐了明姑娘很多东西,现在正从宫中送出。” 慕容御笑容骤失,停下脚步,“冷骁,你带本王的令牌前去拦截,将所有赏赐退回太后的凤仪宫中去,马上!” “……是。” 冷骁表情复杂,听过拦圣旨劫法场抢亲的,这截赏赐,他还是头一次听。 也许太后是想关照一下战王的女儿而已,好像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吧? 但这话他不敢说。 他太清楚了,只要事关明无忧,那么慕容御所下达的命令全部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只是—— “殿下,属下要用什么理由……截太后的赏赐?” 慕容御冷冷说道:“这点小事还要本王亲自教你不成?” 看着甩袖而去的慕容御,冷骁头皮发麻。 这叫小事?! 他只是个将军,而那人可是太后啊! 可现在殿下不指点,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冷骁策马奔去,到了宫城之前将传旨太监和赏赐全部拦截下,客气却也强硬地要求他们回凤仪宫。 传旨太监诧异道:“这是太后的赏赐,冷将军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冷骁面无表情:“本将军收到密报,今夜刑部大牢中有江洋大盗越狱,京中戒严,为公公安全着想,还请公公速速回去。” 传旨太监皱起眉头,狐疑地看向冷骁:“怎的杂家没听到这则消失?” “片刻前刚传出!”冷骁面不改色地拿出慕容御贴身腰牌:“殿下亲下命令,还请公公配合。” “……” 看着那面雕龙金牌,传旨太监郁闷地回了凤仪宫,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知太后。 太后闻言,只说让他退下。 待到只有自己和贴身宫娥玉书的时候,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什么江洋大盗越狱,他是怕哀家对那明无忧怎么样吧?!” 连一点赏赐都截回来?! 慕容御和太后一起抚养元昊,在宫中一向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几年来,他对太后也相当客气和善。 但自从这一趟江州之行回来,慕容御对她就变得十分冷淡疏离,有的时候甚至刻意躲避。 她心性高傲,一开始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是避嫌。 毕竟宫中人多眼杂。 他们一个摄政王,一个太后,要是传出闲言碎语怎么行? 她也从不将明无忧看在眼底。 毕竟,她和慕容御自小就认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当初若不是姐姐生元昊难产而死,她被家族送入宫中为继后,方便照看元昊,她就要嫁入镇北王府,成了慕容御的王妃。 可谁知,慕容御现在越来越过分,越来越将那个乡野女子捧在手心之中,带着那女子跑到宫里来,登堂入室! 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人侵犯的危机感。 太后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冷冷道:“玉书,你去给我好好查一查这个明无忧,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 第二日,太后靠在美人榻上,手中握着一本古籍,然而视线却一丝一毫也未落在书本上,而是顺着微开的窗户,看着宫院之中攀援而上的藤蔓。 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 忽然很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去太和殿看看。 不过不急,玉书办事很妥当,马上就会把所有消息都送过来。 她倒要看看,那明无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太后!”就在此时,玉书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色地说:“奴婢、奴婢昨日派去查明无忧的那个人,出宫、出宫之后,被刑部捉拿江洋大盗的人、给误杀了!” 163、落胎之相 “什么?!” 太后怔住:“你再说一遍。” 玉书抖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玉书低声说道:“派的是玉家密卫,专门为太后办事的人,还没穿夜行衣什么的,京中当差的武职不可能不认识,绝对不可能误杀!” 太后如何不知? 这分明是专门针对她的。 放眼京城,敢抬抬手就杀掉她手底下人的,只有慕容御一个人。 他竟如此护卫那个女子! 太后的脸色极其难看。 “早朝结束了吗?!”太后沉声问道。 “还得两刻钟……” “好,为哀家更衣。”太后“啪”一下将书本丢在黄花梨木的几案上,转身进了内殿。 她要问问慕容御,这是要干什么! 但她没想到,她还没去找慕容御,慕容御竟然到了凤仪宫来。 自慕容御回京任摄政王,他在宫中进出随性,却还是第一次到太后的宫中来。 若是其他时候,太后必定暗喜。 但今日,她却笑不出来。 慕容御来时只带着冷骁一声,面无表情:“昨日刑部办事,误杀了太后一人,本王前来与太后支会一声。” “当真是误杀?”太后挑眉,极其缓慢地说:“京城夜里出行的人不少,为何只误杀哀家的,不误杀旁人的?!” “那就要问问太后了。”慕容御冷冷地看向太后:“明明已经告知太后,刑部有人越狱,为何还要派自己的人在街上行走?” “太后是有什么事情,非要在入夜派人出去办不成?” 太后容色僵硬。 慕容御那双眼冰冷的毫无一点感情:“若真的有,可传信禁卫军,自会为太后效劳,不用太后亲自操心。” “太后有空,多花些心思在元昊身上吧,您毕竟是元昊的母亲,教养他成才,坐稳皇位,也是当初我皇兄驾崩之时最后的遗愿。” “也是太后亲口答应过他的。” 话落,慕容御转身离去。 太后那张端庄典雅的脸上,阴云密布。 慕容御说的所有的话——什么母亲,什么先皇遗愿,所有的话都在告诫她守住自己的本分。 可这太后之位,她是被家族赶鸭子上架才来做的,谁稀罕这个位置,又凭什么要守这个本分?! 她原以为,像慕容御那样的人,这辈子不可能对一个女子假以辞色。 绝对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子。 而她这辈子注定困与深宫之中,不得自由。 那她便可以和慕容御一起抚养元昊,做盟友,她可以每日看他两眼,这就够了。 可现在,慕容御变了。 他为什么要变?! …… 百善堂里,明无忧猛地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彩月凑上前来:“小姐,你着凉了?” 冷云的手更是直接切上了明无忧的手腕。 “没,就是鼻子忽然有点发痒。”明无忧由着冷云把脉,吸了吸鼻子,打趣道:“也有可能是谁在骂我,哈哈哈。” “小姐这么好,谁能骂您啊!”彩月不以为意地说罢,忽然又皱眉说:“是了,那个姜心柔肯定日思夜想地骂小姐呢。” 明无忧失笑:“随便她。” 反正她听不到。 反正,即便姜心柔骂她,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冷云诊脉结束,确定明无忧一切都好,悄无声息地到了一旁角落里抱着剑站稳。 “大小姐。”外面传来李杏林的声音:“来了位病人,坚持要请小姐亲自为她诊治。” “嗯。”明无忧应罢,随口问:“知道是谁吗?” “说是吏部尚书王守臣大人家的九姨娘。” 明无忧一怔。 彩月低声说:“那王守臣不就是王莹的父亲?王莹先前拿刀子刺杀小姐,还在牢里待着呢,也不知道这九姨娘到底是来看病的,还是来干什么的!” 冷云说:“这几日,王家先后请了好几次太医。” “是么?”明无忧想了想,吩咐李杏林:“把人请到后面的厢房去。” 明无忧抿了口茶,便也往后面厢房去了。 九姨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样貌出挑,一双狐狸眼,看向明无忧的时候,虽未刻意,却依然电光四射,让明无忧忍不住挑了挑眉。 果真漂亮,媚色天成。 明无忧的视线往下,落到了她的小腹上。 春衫轻薄,遮挡的并不严实,可以看到那小腹些微隆起,粗略估计,应该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只是作为孕妇,这位九姨娘瘦的有点厉害,脸色也很憔悴。 “你哪里不舒服?” 明无忧走上前去,伸手示意九姨娘坐下。 九姨娘欲言又止,见明无忧的手已经来切自己的腕脉,索性没说什么,只是满眼希冀地看着明无忧。 片刻后,明无忧切脉的手指一抬,视线复杂地看向九姨娘:“你服用了落胎之物?” 这胎竟然已经六个月了。 但是九姨娘太瘦,所以肚子看起来显得小。 “我没有!”九姨娘焦急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明明先前胎相好好的……” 九姨娘说着便眼泪直流。 伺候在一旁的妇人赶忙拿了帕子帮她擦泪,劝说道:“姨娘您别哭了,再哭伤到眼睛,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啊姨娘!” 九姨娘啜泣个不停。 那妇人赶紧转向明无忧,也是满脸焦急担忧:“我家姨娘一直安心养胎,小心谨慎,胎相前几个月一直很好啊。” “可不知道怎么的,一个多月前忽然开始见红!请了好多大夫都说、都说保不住了!” “前几日连太医都请了,还是那个说法。” “可这孩子是我家姨娘的命根子啊,明姑娘,外面都传您是江州的医仙,是神医,求您了,求您帮帮我家姨娘吧!” “……”明无忧沉默良久:“我倒是很想帮你,可是……你似乎长期且少量地在使用一种落胎之物。” “脉象已是滑胎之状,这个孩子是保不下来了。” 九姨娘顿时脸色发白,眼眶之中,原本汹涌的眼泪竟一瞬间止住了,呆滞地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一叹,诚心劝慰道:“你还年轻,好好养着身子,以后不愁没有孩子的。” “呵,以后不愁?”九姨娘苦笑:“姑娘身份高贵,如何能够明白,这世道给我这样卑贱之人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颤巍巍地起身,魂不守舍地被嬷嬷扶着离开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彩月,窦氏和姜心柔联络,就是在两个月之前?” “是啊。”彩月猜测:“那个姜心柔,能在徐广仙的香料之中做手脚,会不会也能拿有问题的香料给窦氏,然后害这个九姨娘的孩子?” 164、变相的相亲大宴 彩月又说:“时间的确对的上。” 一直沉默的冷云此时又开了口:“这位九姨娘,是几年前有一京官犯了案,被贬谪的时候想求王守臣帮忙周旋,所以送给王守臣的,原就是那京官家中的乐妓。” “腊月的时候,吏部尚书王守臣新纳了一房美妾,年方十六,据说长的美丽妖娆,便是窦氏帮忙物色的。” “有了新人之后,王守臣已经很少去九姨娘院中了。” “这孩子便是九姨娘最后的希望,但如今连这点希望也没了。” 深宅大院,果真就是吸血的魔窟。 明无忧眉间褶皱越深,“这窦氏还真是厉害角色,怪不得能教出王莹那么泼辣的女儿来!” “是啊!当初在江州的时候,那位刺史夫人王氏,便将江州刺史拿捏的稳稳当当,捉狐狸精一捉一个准,整个刺史府的姨娘全是她自己的人。” 彩月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前段时间那个王莹刺杀小姐,停着大肚子被丢进了刑部地牢里,照理说,她母亲窦夫人这么泼辣狠毒,怎的什么都没做?” 见冷云朝她看过去,彩月又说:“我的意思是,她救不出自己的女儿,不得报复一下?” 冷云面无表情道:“她不敢。” 彩月一愕:“为什么不敢?” 冷云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彩月只好转向明无忧:“小姐,为什么啊……” 明无忧拽了拽她垂在身前的小辫子,淡笑着说:“因为我靠山太强。” 一个战王府已经是无人敢惹的程度,还有慕容御在后面兜着,一般的小打小闹根本就影响不了明无忧分毫,反倒会引起王府和慕容御的注意。 到时候窦氏得不偿失。 所以她选择不动。 “或许,她在等什么机会,甚至有可能想借别人的手来对付我。” 这京中,总有敢触慕容御和战王府霉头的人。 明无忧想了想,“彩月,你等会儿去跟沈总管说一声,暂时就派几个人盯着吧。” …… 然而让明无忧没想到的是,派出去的人没盯到窦氏的什么事情。 反倒是那九姨娘,派了心腹的小婢女,在五日之后又来到百善堂拜见。 小婢女十三四岁,看着非常机灵,一进来就“咚”一声跪倒在地,给明无忧行了大礼:“奴婢小云,请明姑娘安,姨娘让奴婢过来,劳烦明姑娘帮忙查看一样东西。” “哦?”明无忧轻轻摆着团扇,淡声说:“冷云。” “是!” 唰的一声,宝剑出鞘,冷云将剑架在了那婢女身上。 婢女顿时瑟缩的额冒冷汗,浑身发抖。 明无忧淡淡问道:“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是九姨娘……九姨娘出事之后,别的大夫都说是她自己饮食不妥,自己害了自己的孩子,连请进府中的太医也是这个说辞。” “九姨娘不信,才要奴婢来求明小姐,她说,这京中如有人敢说实话,那必定只剩明姑娘了!” 明无忧端详了一下。 她本和那个九姨娘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九姨娘托人找她帮忙,太过突兀,她自然是不信。 但眼前这个小婢女话却也说的在理。 明无忧思忖片刻后,问:“要我看什么东西?” 小婢女赶紧将一个小盒子送到了明无忧的面前来,“这个,还请姑娘帮忙看看。” 明无忧正要伸手,一旁的冷云收剑回鞘的同时也把香料带到了自己的手上去。 冷云说:“也不知是否有毒,姑娘不必动手,我来!” 冷云仔细将香查看了一遍,“本是凝神安胎用的香料,但偏偏在其中加入了少量麝香,普通人嗅之无事,若是孕妇,长期用这种香料,便有滑胎之险。” 那小婢女听着脸色发白。 明无忧的视线也落到那香料上,“你家姨娘用了多久这个香,什么时候得的这个香?” “用了两个多月,这个香是府上采买的,以前也一直用,从来没出过问题。” 明无忧沉默片刻,“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家姨娘。” 待到那小婢女走了之后,彩云咬牙道:“肯定是傅柔和那个窦氏,丧心病狂,连旁人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 明无忧没说话,回到桌边继续切着药材。 在深宅大院,这样的事情每日都在上演。 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法则。 明无忧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那位九姨娘。 而且—— 能在窦氏的眼皮子底下得王守臣好几年的喜爱,还能怀上孩子,九姨娘本身也不是个仁善的主,想必她也不稀罕别人的同情心。 那些女子,自有她们应对困境的办法。 这事与明无忧而言只是插曲。 人活三世,她的心境早已经变得很淡然,除非关系到自己身边要紧之人的事情,其余事情都不能引起她太多的情绪。 又过了几日,安平公主想举办花朝节宴会,请了明无忧前去商量。 “无忧啊,你这孩子聪明,脑子里点子还多,你帮本宫想一想,怎么样能把这宴会办的独特又好玩。” 明无忧问:“都请了什么人?” “京中的官家女眷都请了,夫人小姐,公主郡主,对了,还有那些年轻才俊们。” “那应该很热闹了。” “谁说不是?”安平公主轻轻摇着团扇,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正好趁这个机会,也好仔细看看,帮你物色几个嫂子。” “你这些哥哥都老大不小了,没一个成家的,再不考虑这事儿,外面都该议论本宫无能了。” 明无忧一愣,轻声笑道:“敢情是变相的相亲大宴。” “那不然呢?”安平公主白了她一眼,“本宫找一堆人来吵我,还得好吃好喝好玩招待,本宫又不是闲的,快别与本宫说废话了,帮本宫想想,怎么办的有趣些。” “嗯……”明无忧说道:“我以前啊,别说是没办过这种宴会,便是参加都是第一次,可能没什么好的建议。” “你都没想,怎么知道你的建议不好?”安平公主催促:“快想!” 明无忧有些无奈,知道自己推辞不过去,便仔细思忖了一会儿。 “既然是花朝节,那可以准备一些百花为主题的舞乐节目,府上布置也可以用百花做元素,甚至是那日伺候的婢女,也可以扮做花仙什么的。” “对了,前段时间我做了花露,公主也可当做来府参宴的礼物。” 165、花朝节宴 明无忧本来是真的不懂,说的这些点子,其实都是现代办主题宴会或者舞会的那些寻常的点子,但放在这年代,听起来便觉得有几分趣味。 而且越说想法越多,安平公主也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听到用百花围栏杆时皱了皱眉:“战王府这么大,若用百花围起来,那可要用不少银子。” 明无忧问:“王府差那几千两吗?” “自然是不差。”安平公主叹息道:“但你也知道,你大哥是个抠门的铁公鸡,如果知道花这种银子,必定又要不乐意。” 明无忧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个啊,我早就想到了,所以我们在栏杆上用的花可以选择纱花,用那种很便宜的珑纱,手艺到位就可以捆出漂亮的花来。” “用完了洗干净收起来,等以后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无忧真聪明!”安平公主眼睛一亮,拍板道:“那就这么办!” 因为主意想明无忧想的,安平公主每天招呼明无忧来和她一起操持那花朝宴。 明无忧颇有些无奈。 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做吗? 但她喜欢安平公主,便做的尽心,做的也高兴。 而且平素她操心的事情也多,再多这一件并不觉得有什么。 倒是安平公主,连着操劳了几日之后累的手指都不想动。 花朝节眨眼即到,明无忧很早就到了战王府来。 彩月在一旁扶着她进院子,一边还打着哈欠,“咱们天没亮就起了,好早,奴婢都没睡醒。” 明无忧低笑:“等今日忙完,准你在府上睡个两日,不必在我身边跟着。” 因为这宴会请的人多,明无忧作为半个主人家,昨晚安平公主都不愿意放她离去,坚持让她在无忧阁歇下。 但明无忧不习惯这里,还是回了明家,但答应了安平公主今日早早过来。 这才天没亮便起身。 跟在明无忧身后的冷云面上没什么表情,她睡得比彩月还晚,但习惯了每日两个时辰睡眠,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安平公主身边的林嬷嬷来迎明无忧,带她往里走。 “公主在用早膳。” “大公子这会儿刚去上朝,二公子和三公子都去巡营了,小公子今日在府上,这会儿便在公主的天香阁。” 明无忧脚步微顿。 林嬷嬷笑眯眯地说道:“本来小公子也要出去的,被公主拦了下来。” 明无忧“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是用过早膳才来的,进到天香阁给安平公主问了声好,便到外面去查看府上布置的情况。 相较于明无忧的淡然平静,云子墨现在一看到她就十分紧张,绷着一张脸,都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来。 安平公主喝着最喜爱的甜汤,瞪了云子墨一眼,“你爹马上回来了,他要是知道你在江州干了那些事情,到了京城还是这个死样子,铁定没你好果子吃!” 安平公主叮嘱道:“你找个机会道个歉,缓和缓和关系吧,无忧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嗯。” 云子墨含糊地应了一声,胡乱地喝完玉盏里的汤,便大步离去了。 安平公主看他跑的那么快,没好气地骂道:“当初在江州捧着那个傅柔的时候你不是理直气也壮嘛,现在又这么畏缩!” 林嬷嬷低声劝:“公主别气,小公子也是脸皮薄,不好意思,等时间久了就好了。” 安平公主哼了一声。 不是她偏着明无忧骂自己儿子,而是云子墨这小子实在是让她生气。 家宴之后教训一顿,让他好好解决这事,他根本没动静。 一有机会就去城郊瑞虎营中当值。 年前还能半月回来一次,过了年一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好好的孩子成了个缩头乌龟? 那你缩一个月两个月也就罢了,这都要半年了还躲! 营中条件艰苦,云子墨都黑了瘦了。 到底是安平公主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能不心疼,机会也给云子墨制造了无数次,但偏云子墨闷声躲在后面,半步都不往前迈。 安平公主想了一会儿,顿时食欲都没了,怕一下放下筷子。 花朝节宴会是从中午开始,宾客很多,一进王府,都为这府上花样独特的装扮和婢女别致的打扮眼前一亮。 公主和命妇身份贵重,安平公主带着明无忧亲自引荐。 晨阳公主今日身体不适没有前来。 倒来了位从来不怎么参加京中贵族宴会的丽阳公主。 丽阳公主比安平公主大三岁,保养的极好,一身玄黑色滚金边的华丽长裙,裙摆之上绣着颜色鲜艳的折枝花草。 金灿灿的流苏凤头步摇,配上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艳而不俗,媚而不妖,张扬且艳丽。 安平公主不喜欢丽阳公主,不冷不热地和明无忧介绍了,便拉着明无忧往另外一边去了。 明无忧眼眸转了一圈,发现那个窦氏没来。 但她记得,战王府这边是给窦氏发过帖子的。 于此同时,丽阳公主也问身旁的婢女:“咦?那个户部尚书夫人今日怎么不在?” 婢女回:“不知,或许是身体不适来不了了。” 战王府的宴会,宾客都身份贵重,窦氏也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不至于迟到。 这个点都没到,肯定就是不来了。 丽阳公主叹道:“啊,可惜了,本宫本来还想找她聊聊。”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粉衣少女。 少女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又安静又乖巧,和丽阳公主的明艳完全是两极分化。 丽阳公主看她那个样子,眼里便浮起一抹厌恶:“本宫与夫人们要说说话,你别在这儿杵着了,出去转转吧。” “……是。”少女低声应着,起身朝丽阳和其他人都行了礼,礼数周全地退了出去。 房内隐约传来贵妇们议论的声音。 “那位是宝成县主吧,才几年功夫,出落的如此美丽。” “议亲了没有?” “也不知谁家少年郎,能得了公主的青眼。” 众人笑成一团。 宝成县主退到母亲视线看不到的地方,重重地舒了口气,然后提着裙摆往外走,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躲了起来。 伺候的小婢女习以为常,立在一旁给她打扇子。 “咦,这不是傅玉如吗?你躲在这儿干嘛?”回廊一边忽然响起一道不坏好意的声音。 宝成县主身子一僵,朝着那声音来出看过去。 166、夺夫之恨 当她看到来人时,脸色也瞬间惨白:“白、白姐姐——” “别!” 来人正是白笛,此时她那张娇美灵动的脸上挂着三分讽笑:“我姓白,你姓傅,我可不是你姐姐。” 宝成县主抿着唇,不知她来者何意,但想想以前两人每次见面她总欺负自己,想来这次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便朝着白笛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惹不起,她总是躲得起的。 “跑什么?!”白笛三步并作两步挡在宝成县主的面前,“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宝成县主僵在那儿。 她身旁的小婢女也瑟瑟发抖,赶紧扶住宝成的手臂,颤巍巍地问:“那、那请问白小姐,您拦着我家县主有什么指示?” “有点小事。”白笛下颌微抬,“我呢,最近买了个铺子,卖珠钗首饰的,就在翡翠玉器街上,你去给我捧个场。” “……好。”宝成县主怯懦地说了一声,“我去。” “嗯,行了,没事了。”白笛挥挥手:“你走吧。” 宝成县主松了口气,然刚走了两步,白笛又喊道:“我告诉你哦,你可别糊弄我,要是不去捧场,下次我见了你可没你好果子吃!” “我一定去——” 宝成县主又说了一声。 白笛这才满意,放她离开了。 宝成县主自小被白笛欺负的次数多了,深怕白笛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法子来捉弄她,快走几步之后,直接提起裙摆逃也似地跑了起来。 刚跑到回廊转角那儿,竟是迎面撞上了几个女子。 有人惊叫一声后,宝成县主便被那几个女子所带的婢女推倒在地。 其中一个女子皱眉喝道:“乱冲乱撞做什么……咦,这不是宝成县主吗?” 其余几个贵女也认出了她。 一个连亲生母亲都不待见的空头县主,她们丝毫不怕。 没人上前扶她,都居高临下地欣赏完她的窘态,然后说说笑笑地转身走了。 其中一个绿衣的少女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一脚踩在宝成县主的手上,引得小姑娘惨叫一声。 “她们好过分!”小婢女扶着宝成县主站起身来,“小姐,您摔疼了吧?” “没、没事。” “还说没事,您手都流血了!” 小婢女这一声拔的高,明无忧正巧便在附近,回头瞧了一眼:“那是谁?” 冷云介绍:“丽阳公主之女,宝成县主。” 明无忧眉梢微挑,竟是她? 这位宝成县主是丽阳公主和傅太傅所生的女儿,但狗血的是,傅太傅原本是白嬷嬷的夫婿。 十八年前,傅太傅金榜题名,得太祖皇帝赐婚翰林学士白家的大小姐白芷蓉,也就是如今的白嬷嬷,夫妻感情极好,一年之后便生下了白笛。 可是丽阳公主也早早就看中了傅太傅。 她当时已经婚配,本想着休了驸马再和傅太傅结姻缘,哪知自己的父皇把姻缘路给她断了。 丽阳公主是太祖的皇后所出,极为受宠,自小到大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她对傅太傅可谓日思夜想,反手休了自己的驸马后,直接约了傅太傅下药谋算。 傅太傅中了算计,让丽阳公主大了肚子。 于是皇后下旨傅太傅和白芷蓉和离,还将白芷蓉提进宫中做了女官。 再给丽阳和傅太傅指婚。 白家本就人丁凋零,无人为白嬷嬷主持公道。 皇权威压之下,傅太傅和白嬷嬷这对夫妇便被生生拆散,白笛也随了母姓。 后来白嬷嬷被先帝的母妃看中,调到了身边去,贴身照看先帝和慕容御,获得封赏无数,诰命也是早早就得了。 丽阳公主和傅太傅成亲之后,怀胎十月生下了那位宝成县主,但夫妻感情不睦,后来索性分府别居。 前世明无忧被拘禁在摄政王府之中,因为白嬷嬷对她极好,所以她对白嬷嬷的事情也上过心,自然知道这一段往事。 记忆之中,这位宝成县主非常不受丽阳公主的喜欢。 后来异邦来谈和亲,丽阳公主竟然主动献出自己的女儿做为和亲公主,还博得了朝中一片喝彩,说什么为国为民大义凛然。 记忆之中,宝成县主是嫁那异族年过半百的王,嫁过去没几个月就被折磨死了。 明无忧原以为,那个宝成县主,是和她母亲丽阳一样惹人讨厌的,却不想竟然是这样一个又懦弱又可怜,受人欺负的样子。 明无忧吩咐:“冷云,你送点药过去吧。” “是!”冷云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膏,前去递给了宝成县主。 宝成县主却神色仓皇地朝后躲闪,说了声多谢,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跑远了。 “姐!”白笛不知何时到了明无忧身边来,鼓着腮帮子说:“你干吗帮她?我很讨厌她的,你帮她我不喜欢你了!” “就这样便不喜欢我了?!”明无忧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我不就送点药吗?也是看她流了那么多血——她是个小姑娘,以前的事情和她又没关系,你犯不着讨厌她。” “讨厌她娘就是了。” 白笛冷冷说:“要不是丽阳公主忽然怀孕,根本没有后面的事情!说来还不是她的错?!” 明无忧说:“你还是太天真了,就算当初丽阳公主不怀孕,只要她想,也有的是办法拆散你父母,宝成县主只是恰巧成了那个理由。” 白笛抿了抿唇,“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那把药给我吧,我去瞧瞧!” 她拿了药便追了上去,找了好一阵子总算将人找到了。 傅玉如躲在花丛后的小石桌边,正用帕子裹手,擦伤的部分一大片,疼的小姑娘眼角滴泪。 “蠢货!”白笛骂了一声,当一下把药膏放在石桌上,便扯掉她手上裹的帕子:“你都不涂药,用这个脏手帕裹起来有什么用。” 她语气狠,动作倒是轻巧,胡乱地给宝成县主手上擦了伤药之后,发现她手臂都一大片的擦伤。 顿时白笛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真蠢……谁推的你?!” “我、我不知道。”傅玉如咬着唇,很小声地说:“都不太认识。” 一旁的小婢女却说:“奴婢认得,是永乐侯家小姐推的。” “行了我知道了。”白笛把药罐丢给小婢女,“你赶紧给她上药,上完了找个地方窝着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还有,过两日去给我捧场,不捧场我要你好看!” 宝成县主小小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多话。 167、可以晚上找殿下 白笛风一样的来,也风一样的走,在院子里转了个圈,果断盯上了一个穿着绿色如意裙的少女——永乐侯府小姐。 “你过来。”白笛冲着身边婢女招手:“去准备点好东西。” 小半个时辰之后,花园之中忽然响起连串的惊呼声。 “有虫、好多虫子,虫子!” 明无忧恰逢就在花园内和人说话。 虽然晨阳公主没到,但公主府的云安郡主到了,她和明无忧年岁相仿,性子也合得来,两人这会儿正是相谈甚欢。 “怎么了?” 听到喊声,明无忧立即起身过去查看,就见一个绿衣少女花容失色的上蹿下跳,发髻上,衣襟上全是虫子。 明无忧认出这少女是方才和宝成县主冲撞的人,忍不住蹙了蹙眉,视线略过不远处的假山,果然看到白笛探出半个脑袋,得意地扬眉。 但在看到明无忧视线看过去的时候,白笛顿时蔫了一样,满眼讨好求饶。 明无忧头疼地白了她一眼,已然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她虽没有祭祖,但已经是战王府半个主人,这次宴会还是她一起和安平公主操持的,遇到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便赶紧吩咐林嬷嬷将那少女带下去,沐浴更衣。 又吩咐人做做样子去检查了那棵树,然后推说下人失职,树虫没有清理干净。 好在那掉下来的虫子也不多,倒是勉强圆过去了。 一身绯色衣裳的云安郡主以团扇半遮面,凑到明无忧耳边轻声说:“无忧,你这么周全能干的人,亲自操办的宴会,会没有清理干净树虫,还让虫子掉下来惊吓到客人吗?” 云安郡主眼底含着洞察一切的颜色,笑盈盈地说道:“那白小姐可真是个胆大的,谁都敢捉弄。” “她性子是野了些,但也不是不讲道理胡乱欺负人。”明无忧拉着她,将方才的事情说了。 云安郡主皱眉道:“那是活该了。” 贵族圈子里,多的是欺软怕硬,捧高踩低的,今日你欺负比你弱小的,他日便有比你高贵的来欺负你。 不过那位白笛姑娘么—— 云安郡主打着扇子,眼含笑意地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今日一身粉紫雪菱纱长裙,眉目如画,明妍娇丽却又不张扬打眼。 且她的谈吐举止,轻轻浅浅的让人非常舒服,同为女孩子,云安郡主都觉得十分喜欢。 也怪不得能降得住白笛那个小坏蛋了。 这京城里,能让白笛安分听话的人可不多。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云安郡主说:“你不然过去看看吧,到底你也是主人家,安抚一下子,别让永乐侯家的那位不舒坦。” 明无忧也正好是这个想法,告辞了一声便往客院去了。 来的是永乐侯的嫡次女,今年也刚及笄。 明无忧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她对着婢女连声咒骂。 明无忧眉心微拧。 婢女看到明无忧进去,才赶紧提醒主子。 那少女也立时住了口。 明无忧本是真心来关照一下,瞧她方才那泼辣的样子,便知道不是善茬,不必深交,象征性地关心了几句,把场面做好便罢了。 从客院出来的时候,明无忧禁不住长吸了口气:“真累。” 在宅院里面做场面事,可比在百善堂和船行操心生意更累。 明无忧揉了揉自己的脸,“我的脸是不是又笑僵了?!” 彩月笑盈盈地打趣:“有点哦,不过小姐别急着揉,可以晚上找殿下——” “臭丫头!”明无忧瞪了她一眼,缩了手继续往前走。 假山后的小径上,本来要出来的云子墨瞧见她经过,连忙躲了进去。 他手上还拿着一副字。 是仔仔细细默了几百遍后,选的最好看的一副《从军行》,想着来拿给明无忧。 可看到人的时候,他却是反射性地躲了起来。 云子墨瞪着手里的字画,心里叹了口气,每次见到明无忧,他都能想到当初在江州时候自己说的那些愚蠢的话。 他当着明无忧的面一口一个柔柔多好,柔柔有哥哥,还对明无忧说了那么多不好的话。 他还嘲笑明无忧孤家寡人,一辈子不可能有哥哥! 多可笑。 他自己是明无忧的哥哥,如今却不被认。 当初有多嚣张,多解气,现在就有多尴尬,多窘迫。 那些场面太愚蠢了。 “哎……”跟在云子墨身后的清云大叹了口气:“公子您怕什么,直接去说啊,求她原谅,她若是不原谅,那就问她怎么能原谅,您照着做!” “要不然,就索性不管她嘛!反正您当初也不是故意的,认错了人又不是大逆不道,您做您的事情,她做她的事情,互相不干扰不就是了。” 何必像现在这样犹犹豫豫。 “闭嘴吧!”云子墨骂了一声,收起那副字便往回走。 他就不该待在家里,他该直接去军营窝着,也不必这么为难。 清云正好跟上,但刚走两步,忽然皱眉道:“那个是丽阳公主家的赵公子吧?好像在为难无忧小姐!” 云子墨一听,霎时转过头去。 不远处的月亮门前,明无忧被一个身穿紫色华服的公子拦住了去路。 那公子面容算得上俊美,只是脸色憔悴,眼底暗影深沉,身上还带着些许酒气,“你是谁家小姐,本公子以前怎的没见过,嗯?” 明无忧身后的冷云直接拔剑挡在明无忧面前,“赵公子自重!” “你?”赵公子眯着眼打量了冷云片刻,嗤笑道:“冷字辈的走狗啊,你当本公子怕你不成?” 赵玉辰身后跟着的护卫也上前来,拔剑动手,把冷云逼退到月洞门之外。 赵玉辰露出个自认潇洒风流的笑容,“小娘子,本公子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乖乖地报上家门来,嗯?” 他说着话,手却是极不规矩,朝着明无忧的脸上探来。 明无忧面无表情,手指一动,一根绵骨针已经滑到了指尖,就要赏他一记的时候,忽然有一人扭住了赵玉辰的手。 “啊!”赵玉辰惨叫一声,瞪着忽然冒出来的少年:“你你你你、云子墨,你敢对我动手?!” “衣冠禽兽!”云子墨双眸冒火。 咔嚓! 那赵玉辰的手直接被扭断了,云子墨又飞起一脚,把赵玉辰踹的飘出十几丈去,“砰”一声重重地掉到地上。 168、一盆污水 “公子!”两个护卫大惊失色,赶紧丢下冷云扑过去扶人。 赵玉辰艰难地起身,酒已经醒了大半,指着云子墨骂道:“你、你给我等着!” 很快,护卫便扶着赵玉辰离开了。 云子墨哼了一声:“等着就等着,我会怕你不成?!” 身后,明无忧轻咳了一声。 云子墨僵了僵,慢慢转过身来,也不太敢看明无忧那张脸:“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明无忧慢慢说:“他根本不可能碰到我的,倒是你,这个人身份应该不低吧,你打了人,万一前面怪罪起来,你可怎么交代?” “他活该。”云子墨瞧着赵玉辰离去的方向:“这事你不必管,我动的手,我担着。” 说完,云子墨直接往前去了。 清云赶紧给明无忧行了个礼也跟了上去。 明无忧问道:“这个赵公子是个什么人?” “回姑娘的话——”冷云上前来,“她是丽阳公主和第一任驸马所生的儿子,叫做赵玉辰,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因为有丽阳公主护着,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丽阳公主很疼爱这个儿子,恐怕今日这事有点不好解决。” 明无忧皱了皱眉,“那我们先——” 啪嗒。 假山里,似乎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明无忧迟疑了一下,回头去瞧,便见有个卷轴掉到了地面上。 “好像是字画。”彩月弯腰捡起来,一边打开一边说:“刚才好像四公子就是从这边过去的,这是不是他的东西?” 明无忧却看着那副字画,瞳孔微微一缩。 《从军行》。 是她当初写给安平公主,请她帮忙找那位“高人”默写的那一首。 字迹是一样的。 是云子墨也找那高人求了这一副字吗? 明无忧想了一会儿,把字画交给冷云收好:“先到前面去。” …… 此时的前厅已经闹了起来,宾客全部挤到了一处。 赵玉辰扑在丽阳公主膝前,连连呼痛,“母亲,儿子被人这般欺辱,您可得给儿子做主啊母亲!” “玉辰这是怎么了?”安平公主也在厅内,皱着眉象征性的问了一声,心里却只觉真是败兴,好好的宴会,居然跑来这么一个老鼠屎。 其余的妇人对赵玉辰这么大的年纪还趴在母亲怀里的模样也十分不适。 但丽阳公主身份高贵,她们自然不敢表现出分毫来,纷纷对赵玉辰投去关怀的目光。 “姑母养的好儿子!”赵玉辰阴沉沉地看了安平公主一眼,“我不过是与一个女子问问路,他竟冲上来不由分说便和我动手,还打断我的手臂!” 安平公主一怔:“你说子墨?!” “不错!”赵玉辰切齿说道:“要不是我的护卫拼死护着,他怕是连我的命也敢要,我不就问个路么……” “是了,那个地方偏僻,怕不是他躲在那儿和那个女子私会,被我不小心撞破,所以恼羞成怒下狠手!” 他嚣张跋扈惯了,便是连战王府和安平公主也不看在眼中。 假山之中与女子私会,传出去云子墨和那女子的名声全都保不住,连带着还会影响战王府的名声。 云子墨敢对他动手,那他就叫所有人都不好过! 赵玉辰一个眼色使过去,他的两个护卫立即跪倒在地:“我们过去的时候,那女子刚从假山之中出来。” “云四公子是后来从假山之中出来的。” 护卫不敢像赵玉辰一样随口攀咬,但点到即止的“证词”,却把污水全部泼向了云子墨。 花厅里的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 花园私会? 战王府的公子这样的品性? 安平公主大怒:“胡说!子墨不曾有相好之人,什么私会?玉辰,你说话最好三思!” “姑母急什么?”赵玉辰冷笑道:“你就那么清楚的知道,你儿子没相好的人?他要是有相好的人没告诉过你呢?!” “我不过只夸了那女子一句漂亮,他便对我大打出手,若不是相好还能是什么?” “姑母,你敢不敢把云子墨叫出来,和我当面对质?!” 安平公主微怔,死死地瞪着赵玉辰。 她心里大致是明白了,以赵玉辰的这个德行,必定是调戏了那女子,所以才引得子墨动了手。 这个赵玉辰现在看起来非常糟糕,脸上都是血,手也好像被扭断了。 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云子墨下这么狠的手? 安平公主心里忽然很犹豫,难道儿子真的有了相好的自己不知道? 一直没说话的丽阳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顿时便沉着脸看向安平公主:“皇妹,本宫今日前来参加你的花朝宴是给你面子。” “可你儿子却不由分说把玉辰打成这样,本宫要你给个交代!” “你便派人将云子墨叫来,将这事情好好说说清楚!” 安平公主面容复杂。 若叫了云子墨来,真的问出个相好,那他假山私会,德行有失必定传的人尽皆知。 就算没个相好……云子墨实在不是个聪明的人,就怕是不是被这个赵玉辰设计了什么,安平公主也不太敢叫他前来。 丽阳公主小心翼翼地扶着赵玉辰坐好,面容凌厉地转向安平公主:“皇妹是心虚了不成?!果真是如我辰儿所言——” “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个不知道哪来的贱人,对自己的表兄下这种狠手!” “毫无兄弟情义!” 晨阳和丽阳都是当初太祖皇帝的皇后所生,而安平的生母只是太祖的昭仪,并不得宠。 安平公主自小就受尽丽阳公主欺压,长久以来,只要一对上丽阳公主,心里就先矮了半截。 这会儿虽然气怒无比,但生生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道:“先找大夫来帮玉辰看看吧。” 丽阳公主冷笑道:“看大夫?不行!今日得把这个事情理论清楚了再找大夫来,否则我辰儿这亏便白吃了!” “你既然不愿派自己的人去找你儿子,那本宫派——来人,去把云子墨——” “皇姑母在找我吗?!” 花厅门口,便在此时响起一道清朗的少年男音。 169、含血喷人 所有人回头去看,正是云子墨。 云子墨穿一袭靛青色的交领锦袍,平素阳光爽朗的脸上,此时带着几分凌厉,视线直接就射在了赵玉辰的脸上。 明明才十七八岁年纪,但眼睛里面散发出来的阴沉却让人不寒而栗。 赵玉辰浑身禁不住一哆嗦,可转而想到,母亲丽阳公主在此。 别说云子墨了,就是云子墨的母亲安平公主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顿时赵玉辰来了底气,抓住丽阳公主的衣袖哭嚎:“母亲!你看他还如此嚣张地瞪我,当着您的面就敢用眼刀子这般杀我,可想而知方才他是怎么对儿子的!” “母亲,我可是您的亲儿,这些年来便是您都舍不得戳一个手指头!” “可您看看我现在?儿的手断了,脸也成了这样,儿子以后可能要破相,要残废啊母亲。” 丽阳公主本就愤怒,听这般话更加愤怒,朝着云子墨喝道:“本宫正要找你,你倒是自己出来了,很好!” “与你私会那小贱人呢?!” 丽阳公主心里跟明镜儿一样,知晓儿子是看上那个小贱人了,才这般卖力折腾。 她虽在心里暗骂赵玉辰不成器,但这些年从来不亏待孩子。 只要是赵玉辰看上的,必定弄到府中去全了赵玉辰的心思,自然要知道那女子是谁了。 “什么私会?”云子墨剑眉一拧,“皇姑母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就是我问路的那个女子!”赵玉辰大声喊道:“云子墨,你为了那个女子对我大打出手,她若不是你的相好是什么?!” “看不出来你平素在外人面前一副大好青年的模样,暗地里却在自己府上胡搞……” “我看啊,这整个战王府就是个乌七八糟的肮脏地方。” 赵玉辰说的话非常不好听。 云子墨怔了片刻,本打算说是明无忧的,但见赵玉辰这般污言秽语,云子墨又闭了嘴。 虽说战王府没什么内宅之事。 但京中其余高门宅院里腌臜的事情每年都层出不穷。 前年就传出了嫡兄庶妹的风言风语,云子墨怕说出来害了明无忧的清誉。 她现在刚回到京中,还未认祖归宗,若坏了清誉以后在京中更难行走了。 “你怎么不说话?!”赵玉辰咄咄相逼。 原本他是随口乱编排,但看云子墨一言不发,顿时觉得自己说对了,“云子墨,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了个贱婢竟敢殴打表兄!” 安平公主气的要死,几步上前去,只用母子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云子墨朝着安平公主摇头,转向赵玉辰道:“是你先不规矩——” “我怎么不规矩?!”赵玉辰抢话:“我不过就问个路,就是不规矩了?云子墨你不要血口喷人!” “还是在你们战王府,只要多看女子一眼,多说一句话就是不规矩?那你对那女子又拉又抱又算什么?” “若不是你的相好,那便是你们战王府对内对外是两套规矩了?” “云子墨,你倒是说话?!” 云子墨僵硬地瞪着赵玉辰,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原本众人先前都觉得是赵玉辰肯定翻了老毛病,对某个女子不规矩了,才被云子墨给揍了。 但看现在云子墨什么也说不出的样子,反倒有几分相信赵玉辰的胡言乱语。 云子墨生性正直,想要护卫女子的清誉,所以不想把那女子说出来,这事儿是说得过去的。 但现在人家都骂到整个战王府头上了,云子墨竟然还是不说那女子是谁? 人都是自私的,旁家女子的清誉比起自己王府的名声还要重要。 还要护着。 这怕还真是云子墨的相好,私会被赵玉辰给撞破了? 安平公主气的脸色发青,看着众人朝着自己和云子墨扫过来的打量眼神,恨铁不成钢地挖了云子墨一眼。 她也以为,儿子真有相好,被人给撞破了。 现在怎么办? 倒是亭子里侧的云安郡主眉梢挑了挑,在四下寻找着,当发现现场没有明无忧的时候,顿时了然地笑了一声。 “废话少数!”丽阳公主冷喝一声,“今日这事,你们须得给本公主一个交代!” “皇姐——”安平公主脸色不好地说道:“不管怎样,还是先让大夫过来为玉辰看看伤吧,拖延了时间,万一对身子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你也知道拖延时间会让伤势加重?”丽阳公主冷嗤道:“你儿子打了人,叫你找他出来你不找,都这么半晌过去了,你才知道要叫大夫?” “你这战王妃果然当的随心所欲,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都没有。” 安平公主脸上青红交错。 其余的宾客们心里也是不胜唏嘘,便是有那平日里和安平公主交好的,此时都不敢出来冒头为她说话。 实在是这丽阳极其不好惹。 今日若为安平公主说话,必定得罪了她,以后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这不,几位国公夫人都低眉垂目的作壁上观吗? “旁人有没有当家主母风范要你在这儿评判?”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咒骂,白笛推开几个贵女大步走了出来:“公主说别人之前,怎么先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她去找了傅玉如之后,嫌宴会这边太吵太烦,所以找了个地方躲清闲去了。 躲着躲着,就听到这边吵嚷了起来,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 谁知跑过来竟是丽阳公主在这儿大发雌威?! 丽阳公主抢夺她母亲的姻缘,让她自小就没了父亲爱护。 而且在白嬷嬷被提到宫中做女官那开始的几年,丽阳公主吩咐人对白嬷嬷多番折磨打压,还对白笛这个一二岁的婴儿都不放过! 要不是白嬷嬷得了当时的贵妃——也就是先帝的母妃看中,庇佑,她和白笛这对母女,早就被折磨死了。 白笛对丽阳公主可谓恨之入骨,忍无可忍,指着丽阳公主便骂道:“你自己的儿子在别人家如此嚣张跋扈,你不先管教你儿子,反倒母子联合起来,在人家的家里横行霸道!” “有你这样的母亲,怪不得能教出赵玉辰这样的孽障来。” “放肆!”丽阳公主一双利目扫向白笛,沉声喝道:“来人,把她的嘴给本宫撕了!” 170、你敢说本宫不讲理 “是!”立时便有好几个粗壮的嬷嬷和婢女奔上前去,要将白笛抓住。 白笛大喊:“你们干什么?贱奴胆敢碰我!我母亲是特品的诰命夫人,我是先帝亲封平宁郡主,你们几个狗东西,滚开!” 丽阳公主冷笑道:“特品又如何?郡主又如何?本宫还是太祖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这是战王府,连战王妃、我安平皇妹都给本宫三分薄面,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本宫又喊又叫?给本宫打!” 白笛性子欢脱机灵,平素嫌婢女跟着自己烦人,到哪儿都是见婢女甩在一边自己逍遥。 这会儿身边没了婢女,立即被几个婆子按在地上。 安平公主忙道:“皇姐!白姑娘年少无知,你就放过她这一回吧!” “她年少无知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本宫先前已经放过她很多次。”丽阳公主面容倨傲,冷眼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白笛。 “十六岁的女子,还叫孩子?” “她见了本宫不行礼,开口便是咒骂,足见平时缺乏管教,本宫这人最是好心,既然无人管她,那本宫便帮忙管教一番。” 这丽阳公主的手段,当真也是粗暴简单,竟要当着这么多贵族之人的面直接动手。 且看那些婆子一个个不怀好意。 拳脚相加之后,还有人去拉扯白笛的衣服。 白笛大叫放手,却无人理她。 云子墨怒火飙升,来不及多想已经奔上前去,几脚把那几个婆子踹飞,用自己的外袍把狼狈的白笛护住。 丽阳公主嗤笑:“又来?花园里一个相好还不够,这会儿又跑来护卫别的女子?云四公子还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皇姑母!”云子墨咬牙说道:“您好歹也是长辈,随便用恶意揣测、欺辱晚辈,你就不怕外面的人非议您吗?” “谁会非议?”丽阳冷冷扫视一周。 周围所有的人都立即挂上僵硬的笑脸。 丽阳公主是京中谁也惹不起的存在,谁敢非议? 白笛方才的勇气,已经被丽阳这番毫无下限的操作给惊吓,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敢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丽阳。 “也罢。”丽阳眼神阴沉地看着躲在云子墨身后的白笛:“白姑娘,你说这里不是本宫的地盘,本宫不该横行霸道,说的不错。” “你辱骂本宫,本宫的确不好在此处管教与你,那便让人将你提到本宫府上去,等本宫处理了玉辰的事情,再好好管教你——来人!” 那些婆子立即便去拉白笛。 白笛惊叫连连,躲在云子墨的身后不敢出来。 现在谁人不知道,一旦白笛真的被丽阳公主带走,那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安平公主急道:“皇姐——” “闭嘴!”丽阳冷冷地看向安平公主:“你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你先想想,你怎么给本宫交代吧。” 云子墨血气方刚,也想不了太多,只知这些恶奴不是好的,自然而然护佑弱者,将那些婆子再次踢倒在地。 一直看热闹的赵玉辰阴沉沉地笑道:“表弟真是好胆色,敢对母亲的人动手!” 丽阳公主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指,“子墨,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宫也不必客气,便请你一同回公主府一趟吧!” 暗处的贴身金甲卫瞬间扑上前去,把云子墨团团围住。 安平公主大惊,“皇姐手下留情!” 丽阳公主充耳不闻,冷笑道:“早先做什么去了?不给你们一点颜色,便觉得本宫是好欺负的。” 那些个金甲卫毫不留情地抽出刀剑。 安平公主咬牙,正要呼喊府中侍卫,花厅门口的几个金甲卫却忽然被人打翻在地。 “你怎么出来了——”云子墨手上还提着剑,惊诧无比地看着那忽然出现在花厅门口的女子。 女子一袭淡紫雪菱纱,薄施粉黛,扮相简单而清雅,容貌清丽雍容,唇边含着客气的淡笑。 人群之中的云安郡主一瞧,轻笑一声,心道:可算来了。 其余贵妇人也窃窃私语,议论起前来的女子身份。 安平公主疾步上前:“无忧,你先去休息!” 这丽阳公主如此嚣张跋扈,万一看明无忧不顺眼,怕是连明无忧也敢带走。 场面已经失控了,她不能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我也不累,休息什么呢?”明无忧转向安平公主,安抚地拍了拍安平的手,眼底的笑意是有温度的。 然当她的眼眸再次看向丽阳公主的时候——笑意犹在,只是疏离冷淡,毫无温度。 “你是明无忧?”丽阳公主眯起眼睛,“战王遗落在江州的那个女儿?” “我是。”明无忧看了狼狈的白笛一眼,心底愈加光火。 赵玉辰先前看到明无忧出现,瞪直了眼睛,此时才反应过来:“母妃,就是她!方才就是她和云子墨偷偷摸摸在假山里面!” 众人一片哗然。 这可是一对兄妹,躲在假山之中? “赵公子是吧?”明无忧转向赵玉辰:“你是在月亮门那儿拦的我,我的婢女还有冷云护卫都在一旁,可以作证。” “如果不是你动手动脚极不规矩,也不至于被我四哥揍成这般!” “你调戏不成,还反咬别人偷偷摸摸私会?我也算走南闯北,见过无数世面,还是第一次见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事情似乎一下子清晰起来。 不是云子墨和人私会,而是赵玉辰调戏女子在前,此时再想方才云子墨的闭口不言,瞬间一切就明了了。 云子墨不说,是因为被骚扰的人是自己的妹子,当然要护卫妹妹的清誉了。 丽阳公主眯起眼睛,“你凭什么说我儿调戏与你?有何证据?” “我的婢女,我四哥,他的护卫,还有冷云都可以作证。”明无忧冷冷说罢,忽然又是一笑:“不过丽阳公主素来蛮不讲理,想来也不相信旁人佐证了。” “放肆!”丽阳公主怒喝一声:“你敢说本宫不讲理?!” “我说错了?!”明无忧冷笑道:“你若讲理,就不该不问青红皂白污蔑旁人私会。” “你若讲理,就不会一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人打了,不由分说将错处全部怪在别人的身上!” “你如讲理,更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晚辈随意动手还拉扯她的衣服企图坏她清白叫她丢尽脸面!” 丽阳公主气的柳眉倒竖,“你——” 明无忧轻笑,“你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 “我四哥护卫弱小,在你们眼里全是那些下作的男女腌臜之事,动不动不是风流就是私会!” “论起风流和私会,谁能比得上公主您呢?” 众人大惊失色。 这明无忧疯了,什么都敢说?! 171、是战王! 这位丽阳公主,第一位赵姓驸马便是抢了旁人的未婚夫。 后来赵驸马死了,丽阳又看上了白嬷嬷的夫君,使了手段抢过来。 剩下傅玉如之后,丽阳公主和傅太傅的感情急速恶化,后来甚至分府别居。 丽阳公主为了气那傅太傅,找了不少俊美男子养在府上。 但傅太傅毫无反应。 丽阳公主索性懒得理会世俗眼光,公然在公主府上豢养男宠。 当时太祖皇帝已经年迈,无心过问她的乌糟事。 先帝又是个仁善的皇帝,念着她是自己的长辈,只要不做出过分出格的事情来,也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丽阳公主爱上了那种男色环侍的生活。 她不单单满足于自己府上那些年轻俊秀的少年郎,更将目光放到了朝堂之中。 如今朝中有好几个年轻力壮且容貌上乘的文臣武将,暗地里都是丽阳公主的裙下之臣。 再加上太祖皇后留了一队三千人的金甲卫给丽阳公主,她在京城只要不犯什么大事,几乎是横着走。 无人敢招惹她。 她那个几个情人的家眷在京中也是缩着尾巴做人,明知丽阳公主和自己丈夫私会,都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当做不知道。 前世明无忧被关摄政王府,白笛隔几日便来找她闲聊,曾经义愤填膺地提起过这些事情,当场大骂丽阳公主是个极其不要脸的贱妇。 那时候明无忧听得也是唏嘘不已。 便是自己在现代的时候,都未曾听说过这般放浪形骸的事情。 风流、私会。 这的确是丽阳公主身上最鲜明的标签。 可是整个天下都没人敢说。 就算是在背地里,也没人敢议论,如今却被明无忧大声且直白地说了出来。 整个花园静的离谱,呼吸声多轻到几乎听不见。 所有人的视线落到明无忧的身上,都觉得这位战王之女这回是完了。 “皇姐!”安平公主反应了过来,“无忧年幼无知,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此事说来是个误会,玉辰的身子要紧,还是赶紧找大夫帮他看伤的好。” “滚开!”丽阳公主火气已经上头,一把将安平公主甩开。 明无忧离得近,稳稳地将安平公主扶住,顺势拍了拍她的手,做无声安抚。 明无忧淡淡说道:“怎么,公主这是恼羞成怒了?” “明无忧吗?好。”丽阳公主阴冷地说:“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敢指着本宫的鼻子说这些话的人。” “我只是说实话。”明无忧面不改色:“你自己行为乖戾不知约束,还养子不教,出了事不问缘由,在旁人家中大发雌威,叫打叫杀。” “即便你是公主,也没有道理如此嚣张!” “本宫嚣张——明无忧,你觉得你是战王的女儿,本宫也不敢动你,对不对?” 明无忧微笑:“所以,公主打算怎么动我呢?” 围观的所有人都觉得明无忧疯了。 云子墨也觉得明无忧疯了。 京中几乎没有人敢触丽阳公主的霉头,明无忧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这么上赶着挑衅?! 丽阳公主深深地看了明无忧一眼。 那女子立在花园之中,而丽阳公主站在亭台之上,比明无忧高出大半截来,但明无忧微抬下颌看着丽阳公主,不见任何谦卑畏惧。 她明媚的像是一朵风吹不折雨打不败,日头也晒不蔫的娇艳玫瑰,不卑不亢,无所畏惧。 半晌,丽阳公主怒极反笑:“好!既然你如此挑衅本宫,本宫怎么能让你失望?” “金甲卫,将这位明姑娘,与云子墨和白家那位全部请到丽阳公主府上去!” “你们如此嚣张,目无尊长,想来也无人管教,既然无人管教,那本宫就替你们的长辈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亭子里的赵玉辰看着明无忧那张娇艳的脸,简直控制不住色欲熏心的眼神。 只要进了丽阳公主府,还不是由的他捏圆搓扁。 战王的女儿也不例外! 冷云面不改色地上前,拔剑护在明无忧面前。 铠甲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随着丽阳公主前来的金甲卫立即把整个花园团团围住,就要朝着几人动手。 安平公主急了,“皇姐,你既非要动手,那就、就别怪皇妹不念情分,来人!” 战王府的护卫霎时间涌上前来,和金甲卫形成对峙之势。 花园之中多是女眷,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吓到。 没想到好好参加一个宴会,竟然要动手了! 丽阳公主冷笑:“安平,你便要用这些府兵和皇姐动手?你知不知道金甲卫是干什么的?” “本宫劝你识相一点,免得见了血,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安平公主背脊一僵。 金甲卫原是太祖皇帝暗卫之中分出来的一支,专门为太祖办理一些密不可闻的事情,手段狠辣,战王府的府兵的确和金甲卫比不了。 场面陷入僵局,明无忧却老神在在。 她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当然是知道有人兜着了。 就在丽阳公主低喝一声“拿下”的时候,远处响起了更沉闷的铠甲碰撞之声。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战王殿下!”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惊呼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战王,真的是战王!” 明无忧一愣,怎么是战王?! 云子墨和安平公主也愣住了。 他们还没收到战王回京的家书,如今竟忽然回来了! 丽阳公主脸色骤然一沉。 沉闷的甲胄之声逐渐靠近,花园前所有人让出一道口子来。 战王今年不到五十岁,容颜浓墨重彩,刀琢斧刻,鼻如悬胆,一双虎目之中精光四射。 灰白的长发束成英雄髻,明光铠甲披在身上,手扶着腰间的宝剑,满身风尘盖不住冷厉深沉的气势。 安平公主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猛然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冲向花园门口,扑到了战王面前:“王爷!” “嗯。”战王安抚地握住安平公主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去,虎目直直盯住丽阳公主。 “本王在长廊之外就听到公主高声阔论,要为本王管教子女,公主好大的威风,本王的子女如何管教,用得着你来插手?!” 172、公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丽阳公主僵在当场。 战王冷冷说道:“金甲卫也很威风,比本王的府兵威风的多,但若本王记得不错,金甲卫是当初公主与太祖借去平定公主封地内的匪患。” “公主借了不还,将金甲卫据为己有,如今还来本王府上耀武扬威?” “若是太祖泉下有知,知道公主这般胡闹,又不知是何心情。” 丽阳公主十足恼火,狠狠地瞪了战王一眼,“看来今日这花朝宴是注定不让本宫舒坦了,也罢,本宫走就是了!” “且慢!”战王沉声道:“你不是要为你儿子讨个公道吗?现在众目睽睽,我们就把事情说的一清二楚,若你儿子莫名被我家子墨揍了,本王亲自给你赔罪。” 话落,战王看向赵玉辰,利目之中精光四射,“云子墨到底为何对你动手?!” 赵玉辰本就是个绣花枕头,一看战王这般气势汹汹,顿时就吓得浑身瘫软。 明无忧身旁冷云上前道:“启禀战王殿下,是赵公子对我家小姐不规矩,动手动脚,四公子这次出现对他动手。” “哦?”战王声音骤冷,拇指顶开宝剑剑鞘。 赵玉辰大惊失色:“胡说,我没有,我只是问路,我的护卫可以作证!” 战王一挥手:“那就将他的护卫带下去好好问一问。” 战王身边几个副将拱手领命,不由分说将那两个护卫拖走。 转瞬之间外面就响起惨叫之声。 赵玉辰惊的脸色惨白,求救地看向丽阳公主:“母亲、母亲!” 丽阳公主一把甩开赵玉辰的拉扯。 就在这时,战王的副将将其中一个赵玉辰的护卫拖上来,那人已经是半死不活,浑身是血:“是、是我家……赵公子……看……那姑娘漂亮……” “就询问她的家门……然后……动手动脚……” 护卫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原来如此——”战王看着丽阳公主,话音骤然提高:“好大的胆子,敢在本王的府上调戏本王的女儿!” 回过神来的白笛搭腔道:“他们还欺负安平公主,还要对子墨哥哥动手,丽阳公主一点也不把战王府看在眼中!” “她非要带走我们三人,以她的性子和手段,要不是战王殿下来的及时,我们到了丽阳公主府绝对要去掉半条命的!” 丽阳公主在短暂的时间内已经恢复镇定,冷笑出声:“玉辰不过多喝了两杯酒,才说了几句浑话而已,又没对你女儿怎么样,你想干什么?!” “本宫是太祖最宠爱的公主,你还能杀了本宫不成?!” “你敢吗?!” 丽阳公主无所畏惧地逼近战王面前,“你能吗?!” 战王神色阴沉。 他不能。 战王冷声说道:“从今日起,战王府内大小宴会,婚丧嫁娶都不欢迎丽阳公主前来,送客!” 丽阳公主深深地看了战王一眼,带着儿子甩袖而去。 方才她有多嚣张,走的时候便有多恼火。 可她不知,今日的不顺,才刚刚开始。 离开战王府不过半条街的距离,她受的那口气还堵在喉咙里没发作出来,车驾便被人拦住了。 丽阳公主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公主的车!” “公主——”马车外面,金甲卫首领低声回话:“是战王身边的冷将军,他带御林军将咱们围住了。” 丽阳公主一怔。 她虽嚣张,但从来都是在男女之事上放肆,对朝政从来不插手。 她很清楚摄政王的权倾朝野,行事一向避开慕容御,因此这几年来相安无事。 怎的今日慕容御派人拦她? 冷骁言辞冰冷,不卑不亢道:“还请公主往兵部走一趟,殿下有事与您商谈。” 他用词客气——商谈。 但禁军把整条街都围了,可半点都没有商谈的意思。 丽阳公主本就在战王府吃了派头,现在被冷骁拦住更加恼火,冷冷说道:“本宫身体不适,今日去不了兵部,等本宫休息好了改日再说!” “这由不得公主。”冷骁冷漠地说:“今日公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丽阳公主气的脸色铁青,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被冷骁半强迫着押到了兵部去。 兵部大堂之中,慕容御坐与主位之上,手中拿着公文翻看。 兵部尚书诚惶诚恐地站在慕容御身边陪着,一边不断地抹着额头上冒出来的细汗。 丽阳公主一袭玄黑色锦绣宫装,拖着极长的裙摆,一进来便盯住慕容御,“皇侄,你让手下押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慕容御缓缓抬头,冰冷的眸子深邃且没有任何波纹,“皇姑母,您借了金甲卫三千已经十年了,也该是时候还回来了吧?” “什么?!”丽阳公主眯起眼睛,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三千金甲卫,是我母后当年留给本宫的,你要本宫还?!” “兵部卷宗之中记录的十分清楚,金甲卫为朝廷兵部所养,直属皇帝的亲兵。” 慕容御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年皇姑母借调金甲卫,是为平定封地的匪患,调兵文书也在卷宗之中,后宫不得干政,太皇太后也无权将金甲卫交由任何人。” “而且,这十年来,三千金甲卫的用度,军饷一直有兵部拨出,但他们并未为先帝和当今皇上办任何一件要事。” “他们都在为皇姑母安家护院,所以这十年来金甲卫的军饷,皇姑母要一并赔偿。” 慕容御伸手。 兵部尚书赶紧把卷宗递过去。 慕容御慢条斯理地翻看了会儿,“金甲卫三千人一年的军饷为六十万两白银,十年共计六百万两。” “本王念在皇姑母是皇家亲眷,给姑母十日时间,凑足银子送到兵部,本王便不问罪与姑母。” 丽阳公主僵在当场,神色诡异地看着慕容御,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半晌后,丽阳公主扬声大笑:“本宫就是不还,你能耐本宫何?!” “本王是好言相劝。”慕容御冷冷道:“皇姑母也最好还回来,十日之后,兵部收不到三千金甲卫和六百万两白银,那本文只好派人抄家了。” 173、你叫了我一声四哥 战王府上,因为丽阳公主那么一闹,也因为战王忽然回府,宴会不欢而散。 此时的正厅大堂之内,战王端坐主位。 云子墨满脸堆笑:“爹爹,你回来怎么不事先派人传话,吓我一跳。” “也亏得本王是突然归来,才能看到这样一场大戏。”战王神色阴沉,“本王征战在外,夫人和子女却要受这等欺辱!” 安平公主面有愧色:“是我太软弱,还没无忧的胆子大,连孩子们都护不住。” 云子墨忙说:“谁说的?分明是丽阳公主太嚣张了,她连爹爹都不放在眼里。” “好了。”战王淡淡说了一声,眼神落在明无忧的身上,就想开口唤她上前来,却话到口边又没出声,而是亲自起身朝明无忧走去。 行走的时候,战王腰间佩剑碰到甲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来。 到了明无忧的面前,战王站定:“抬起头来。” 明无忧轻吸了口气,缓缓抬头。 战王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战王。 她前世未曾见过战王面容。 在被囚禁宫中的那几年,傅柔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偶尔也曾幻想过,那位横扫北境军功赫赫的战王的样貌。 此时真正见到的战王,和她想象中的竟然没差多少。 高大挺拔,严肃威武,浑身都是凌冽气质。 是属于那种站在你面前,便让人感受到无数英雄气概,感受到安全感的人。 果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守得住边关,镇的住番邦蛮夷。 战王忽然一笑:“不愧是本王的女儿,好胆色。” 旁的女孩儿若是看到他,颤颤巍巍都是最好的反应,胆子小的白着脸根本不敢靠近。 可明无忧竟然面不改色地盯着他审视了一阵子。 明无忧以为他说的是那会儿怒怼丽阳公主的事情,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低头说:“我是看到人过来了,才敢那么说。” 云子墨往前厅去后,明无忧也要过来,但走了一半远远看到冷骁了,便以为慕容御来了。 慕容御可是说过,捅破了天他也兜着。 那明无忧有什么可怕的? 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结果慕容御没出现,出现的是战王。 明无忧心里暗暗吸了口气,慕容御这厮真是靠不住,竟忽然没出现! 还好战王来了,不然今日可收不了场。 战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丽阳公主之事,哈哈笑道:“她做长辈既然不要脸面,那就不必对她客气,就该骂她。” “你做的极好。” “我战王府的儿女,就该如此。” “是吗?”明无忧忍不住一笑,心里对这位战王好感倍增。 她还以为,战王起码会先怪罪她一番,毕竟她当时说话是真的没个把门,什么话不好听拣什么说。 战王忽然十足慎重地说道:“但什么风流私会的,以后可不兴从你这女孩儿家口中说出来,旁人爱做就去做,丢的是她们的人,你别脏了自己的嘴巴。” “哦,好。”明无忧点点头。 “好了。”安平公主走上前来,“王爷一路风尘,都没来得及卸甲,先更衣休息一会儿吧,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几位公子,等会儿便准备晚宴。” “到了晚上,王爷想怎么夸赞怎么夸赞。” “好!”战王声若洪钟地应了一声,离开了。 大厅里只剩下云子墨和明无忧。 气氛骤然就变得有点僵硬。 明无忧惦记着那会儿看到冷骁的事情。 冷骁贴身跟着慕容御,照理说慕容御既然出现不可能会走。 难不成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所以离开了? 明无忧一边思忖一边往外。 纠结的云子墨见她走人,赶紧快步追上去,“等一下!” “嗯?”明无忧停住脚步:“怎么?” “你、你……”云子墨舌头打结,半晌才道:“你那会儿叫我四哥?” “……” 明无忧愣了下,“随口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话落,明无忧便离开了,徒留云子墨一个人站在大厅门前发呆。 她说随口的。 但她总是喊了自己两声,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 云子墨“哈”的憨笑一声。 既有了好的开始,以后只要再接再厉,应该总能修复江州犯的那些错吧。 …… 明无忧本欲离开战王府,却不想刚到影壁那儿,被安平公主派人拦住了,说战王要见她。 明无忧只得耐着性子去书房侯着。 战王到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紫色仙鹤长袍,灰白的发上束着紫玉冠,进门便对明无忧说:“坐下吧。” 战王周身自带某种严肃的气场,和明无忧现代那一世的父亲有点像。 那时候明无忧见父亲总是规规矩矩的,此时见了战王便也下意识地规规矩矩,双手交握放在小腹之前,半垂眼帘等着听他说话。 战王早已收到家中传书,知晓自己的女儿是江州船商,还是闻名江北的医仙,心中有了个大致的心理准备,并且给未见面的女儿贴上了许多标签—— 医术无双,精明市侩,长袖善舞,水性极佳。 不到十六岁的女孩子,如此的厉害,若是性子倨傲些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他没想到,眼前的明无忧如此安静。 端坐在那儿的恬静姿态,不比京中任何一个世家贵女差。 而他先前见过明无忧不卑不亢,无所畏惧的模样。 无论是哪一种姿态,都让战王十分满意。 战王的眼底忍不住浮起笑意:“不要太拘束,叫你来只是闲聊而已。” “嗯。”明无忧点点头。 “听说你不住在战王府上,在外面辟了宅子住?” “嗯。”明无忧又点了点头:“爷爷年迈,身体还不好,我要贴身照看他,自己的宅子更方便些。” “孝心可嘉。”战王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停顿半晌才说:“这些年……你辛苦了。” 纵横沙场多年,见惯了生死,即便此时面对的是自己的女儿,战王也说不出什么温情脉脉的话来,只是直白道:“如今你回到家中,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和本王直说,本王会尽全力满足你。” 174、喝醉成了话痨 虽说是血缘上的父女,但明无忧和战王才第一次相见,生疏的很,随意说了两句,战王便让明无忧退下了。 明无忧到回廊之后缓缓舒了口气:“殿下在哪儿?” “兵部。”冷云快速回:“姑娘要过去吗?” 明无忧看了看天色,“安平公主准备了等会儿的晚宴,现在去一趟兵部的话,怕是赶不及了……还是算了吧。” 冷云应:“是。” 晚上,云子恒三兄弟回了府,一家人聚在一起办了一场家宴。 战王为人严肃,云家四兄弟几个人在席间都是规规矩矩的。 安平公主有意安排了位置,将明无忧放在了云子墨和战王的中间。 战王席间偶尔问起明老爷子的身体。 明无忧回了话,说着说着,安平公主就提起了明无忧的医术。 云子恒笑道:“妹妹医术极好,我的眼疾如今大有恢复,都是妹妹亲手医治的。” “哦?”战王瞥了明无忧一眼,“你这眼疾便是太医都束手无策,无忧如此厉害?” 云子渊搭腔道:“不止,她在江北的水面上,有个外号叫做海龙女,据说水性极佳,这几年来每年随船队出去,曾救过不少落水的人。” 云子恒补充:“两年多前在观澜湖还救过摄政王殿下。” “是吗?”战王挑眉,心说:怪不得摄政王身边的冷云,如今贴身跟着明无忧护卫她的安全。 云子恒笑着道:“妹妹还有许多厉害的事迹呢,一时半刻怕是也说不完,等空了,儿子慢慢和父王说。” “好!”战王朗声笑着,看向明无忧的眼神颇为赞许。 明无忧有点不好意思。 她心里也犯嘀咕,以前不是没被人夸过,怎的现在不自在了? 是了,或许是因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情,和战王所做的那些事情一比,瞬间就小巫见大巫。 还被夸,当然不自在了。 云子墨坐在一旁,乘着所有人举杯的时候,飞快地给明无忧夹了一块鸡锁骨。 他观察了半个晚上,明无忧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丢进明无忧的碗里之后,他立即别开脸,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端起了酒杯。 明无忧错愕地看了云子墨的侧脸一眼。 但她已经吃饱了。 还想着慕容御,心不在焉的,那个鸡锁骨就没动。 云子墨一整个晚上都在用余光瞟,瞟到最后,看着那鸡锁骨还留在明无忧的碗里,心里别提什么滋味了。 晚宴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喝了不少。 战王走路摇摇晃晃的,由安平公主和嬷嬷撑着往休息的院落去了。 云子渊舌头有点大,一把抓住明无忧的肩膀问:“那个赵玉辰欺辱你了对不对?等下次哥哥见到他,一定打断他的腿!” 云子辰也扶着额头,还打了个酒嗝:“算、算我一个!” 明无忧一手扶着云子渊一手扶着云子辰,朝不远处他们的护卫招呼:“快过来!” 那两人赶忙将自家公子扶住。 云子渊平素又冷又酷,但喝醉了酒就成了个话痨,根本不放开明无忧,双手紧紧抓着明无忧:“谁敢欺负妹妹,我绝对不让他好过!” “赵玉辰那个混蛋,该死!” “云子墨也是个蠢猪,怎么不当场打死他,还叫他跑到花园闹了那么一场,蠢货!” 明无忧被摇的都快散架了,赶紧安抚道:“二哥说的都是对的,都对,咱们现在先回去睡觉,行吗?” “睡什么睡,我要去找赵玉辰算账!不是,我先找云子墨算账!” 云子墨今晚一直盯着明无忧吃鸡锁骨了,没喝几口酒,这会儿清醒的很,也非常气闷。 他大步过去,一把抓住云子渊,把他和明无忧分开:“你喝醉了,别闹她。” 云子渊被丢到了护卫手中去,头有点晕,看了半晌才认清楚跟自己动手的是云子墨,顿时炸毛一样跳了起来:“你敢打我?” “小混蛋,你自己在青州欺负妹妹,回来不道歉,缩头乌龟一样地躲着。” “今日又让妹妹在你面前被欺负,无能!” 云子墨本来也心情不好,一听他这样说自己,顿时也恼火,两人竟然你一拳我一掌打了起来。 明无忧头都大了。 还好云子辰还算安稳,安安静静地坐在栏杆边靠着柱子。 云子恒从后面走来,淡笑道:“他们隔几日就要打架,不打架浑身发痒,你不必管他们,时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大哥也喝了不少——”明无忧瞧他步履稳健,语气清晰,忍不住歪头问:“没醉吗?” “嗯。” 云子恒淡道:“我千杯不醉,走吧。” 到了门前,两人上了马车,车缓缓朝着明家走。 云子恒瞧着外面的夜色,慢吞吞地说道:“爹就是面相严肃些,你不必怕他。” “嗯。” 明无忧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云子恒说了一句,阖着眼靠到了马车车壁上去。 明无忧想,看来他也喝醉了。 只是醉的没有云子渊和云子辰那么离谱。 云子恒理智尚存呢,但喝得多,想来头脑昏沉也不舒服。 明无忧便没再吭声。 到了明家门前,明无忧小心地下车,吩咐清风道:“大哥睡着了,你把马车驾回去,路上走的慢一点。” “是——” “无忧姐姐!”清风刚应了一声,白笛忽然从明家大门之中小跑了出来,“你可算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明无忧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什么。 白笛今日在战王府闹了乱子了。 若是回去府上,必定要被白嬷嬷惩罚,所以才跑到这儿来。 白笛委委屈屈地说:“你收留我吧,我怕我娘要打我。” 她穿的还是今日参加宴会的衣服,有点脏污也有点发皱。 明无忧最近每日和她在一起,非常喜欢她,瞧着就心疼。 就在这时,马车的窗帘被扇柄掀起,露出云子恒半张俊脸来:“嗯?到了吗?” “到了。”明无忧回头,朝着云子恒微笑:“大哥回去记得喝醒酒汤。” “嗯……”云子恒懒懒地应着,眼神扫向白笛:“不如我送白姑娘回去吧?我没醉,认得路呢……你随我回去,我为你说说好话,想来白嬷嬷也不会怎么你。” “我不要!”白笛摇着头躲到了明无忧身后。 175、没去为你撑腰,你可生气? 云子恒笑说:“你娘的性子你应当知道,你越是躲她,她越是生气,等你回去了,惩罚就越重,怕是得禁足你一个月呢。” “随我走吧,你娘欠我点人情,会给我点面子的。” 白笛迟疑道:“你……你当真给我说情?” “当真。”云子恒颔首:“比真金还真,骗你是小狗。” 白笛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转向明无忧:“那我回去吧,姐姐你早点休息。” 她可不想躲一晚上消停,然后被禁足一个月。 云子恒这个人她还是信得过的,他既然说了,肯定有办法。 看着白笛爬上马车,明无忧只得说:“那路上小心。” 马车里,云子恒淡淡一笑。 今日发生诸多事情,想来那位必定在府上等着明无忧。 若是白笛留下,不得耽搁明无忧多少时间,说不准还要缠着和明无忧一起睡呢。 到时候那位岂不是和明无忧连话都说不上? 他可是为了那位才勉为其难送白笛回去。 看他多用心? 嗯…… 头怎么有些晕? 云子恒朝后靠向软垫,扇柄抵着额头养神。 …… 白笛没管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早先被丽阳公主的那些刁奴弄乱的衣服现在已经整理过了,就是裙摆有点皱,有点脏。 她是故意没找衣服来换,等着明无忧心疼收留她的。 现在么……若是母亲看到她这副样子,再加上战王世子说情,应该也能心疼她一点,然后别罚的那么重吧? 马车摇摇晃晃的,终于到了白府。 白笛率先跳下车去,站在门前心情复杂地等着。 然等了半晌,云子恒都没下来。 白笛忍不住上前去喊他:“世子!” “嗯?”云子恒极轻地应了一声,掀了掀眼皮,看了白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稍等。” 他扶着车辕跳下马车。 本就被马车摇晃的酒气有点上头,这一下车,被冷风一吹,头脑更加昏沉晕眩,便朝前踉跄了两步。 白笛就站在云子恒面前一步远的距离,下意识的一扶,却因扶不住云子恒的重量朝后跌去。 白笛身后几步便是门前石狮子。 眼见着就要撞上去了,云子恒醒过神来,单手撑在狮子底座上,稳住了身形。 另一只手捞了白笛一把,“撞到了?” 因为喝了酒,云子恒的声音非常慵懒而低沉。 白笛忍不住抬眼看他。 云子恒今日穿着一身雅蓝色长衫,内里是白色的束腰深服,眼睛上也蒙着淡蓝色的绢带。 绢带随着夜风飘起飘落。 他手握折扇,本该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无双公子模样,但因为轻微醉酒,周身反倒透出几分慵懒。 夜风里,酒气混合着某种不知名的香味冲入白笛呼吸之中。 她的心扑腾扑腾跳的失了速。 她连忙站好,不断摇头:“没。” …… 明无忧目送马车离开后,转身进了府宅,正要询问冷云,慕容御今日可忙,可否会出现在自己的无忧阁,却忽然止住了前行的步子。 夜凉如水,不远处的回廊下,立着个颀长的玄衣人影,不是慕容御又是谁? 明无忧心里愉悦,脚下便也快了几分。 待到了慕容御的面前,明无忧拉住他的手:“你今日去战王府了吗?” “嗯。”慕容御颔首,反手把明无忧的手抓牢,又用手背贴了贴明无忧的脸,确定她没冷着,忽然双手一伸,稳稳地把明无忧抱了起来。 明无忧低笑一声,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中,还把他肩头略有些乱的头发拨到了后背去。 冷云和冷骁非常识时务地没有跟上去。 冷云还把一脸兴奋试图跟上去的彩月给一并带走。 慕容御一路走来,将明无忧带到了无忧阁中。 他自己稳坐圆凳上,顺势便把明无忧安顿到了自己怀中:“今日战王回府,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明无忧不答反问:“你既然去了战王府,为什么忽然走了?” “你知不知道……”明无忧佯装委屈,“我可是被人欺负了!” “嗯?” 慕容御眼神悠悠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你是会受人欺负的人?我怎么听说,你把丽阳公主骂的狗血喷头,把旁人不敢说的话全说了出来?” 明无忧撇撇嘴,白了他一眼,“我那不是看到你来了吗?” “我便想着,我嚣张一点你也会帮我善后,谁知道你忽然又走……还好战王回来了,不然我今日可惨了。” 慕容御低笑一声,“什么时候学会狐假虎威了。” 不过慕容御转瞬想到,以前的明无忧是憎恶他恨他,自然也不屑于借他的势。 那时候,她可算是什么都没了。 爷爷病逝,手上的产业败落,镖行的人惨死。 她孑然一身,遇到任何事情便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拼。 而他,其实在前世从未真正将她保护好,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对她好。 想到此处,慕容御敛了笑意。 他把明无忧抱紧了些,“我看到战王回府,所以去处理点别的事情,没有出现为你撑腰,你会生我的气吗?” “不会。”明无忧贴着他的身前摇头,察觉他情绪有些低,双手环上他的腰间,询问他去忙什么别的事情。 慕容御随口说了句兵部,含糊带过了。 两人就这般相拥了片刻,慕容御又问:“战王对你如何?你喜欢他做你父亲吗?” “还好吧。”明无忧迟疑地说:“并没有太难接受。” 她说起战王回府之后的一些事情,夜宴上的事情。 慕容御认真听着,从不打断,只在明无忧看向他的时候,回应一两句。 明无忧忽然说:“我今日瞧着那丽阳公主好像非常憎恨安平公主的样子,她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仇怨?” 前世明无忧被关在摄政王府,消息闭塞,对外面的事情了解的很少。 大多都是白笛去找她絮叨的时候了解到的一些罢了。 慕容御沉吟片刻,说道:“关乎一桩旧事吧。” “什么旧事。”明无忧好奇道:“你与我说说!” 慕容御的手抚上明无忧的脸颊:“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还好……”明无忧打量着慕容御:“你累了?” 176、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慕容御并不累,见明无忧满眼好奇,便将当年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原来丽阳公主当初也曾看中战王。 只是战王并非赵驸马和傅太傅那样无权无势任她拿捏的人。 战王功勋卓著,还有英国公大郡主那样的王妃,丽阳公主有贼心没贼胆。 后来战王妃去世,丽阳公主觉得自己又有了机会,在太祖皇帝身边各种撒娇卖乖想嫁给战王。 可是太祖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的,不愿意丽阳公主去折腾战王那样的肱股之臣。 因此任凭丽阳公主使出什么招数,太祖皇帝都是不接招。 后来丽阳公主也恼了,便乘着宫宴设计了一场大戏,给战王下了药想逼得他不得不娶自己。 结果谁知道,中间出了岔子。 下药的事情被太祖发现,召唤丽阳公主前去狠狠地责骂了一顿。 为了让她死心,太祖便将安平公主赐婚给了战王做续弦。 “安平公主的母妃早早就去世了,在宫中一直养在皇后膝下。”慕容御淡淡说道:“丽阳公主又是皇后最宠爱的女儿,自小到大,丽阳姑母便压着安平姑母欺负。” 就算安平公主做了战王妃,多年被丽阳踩着,也早就踩出那种下意识的畏惧来。 更何况战王常年征战在外,其实能给安平公主撑腰的时候不多。 “哦,原来如此。”明无忧点点头,嘀咕道:“曹孟德爱他人妻,这丽阳公主爱她人夫,真是厉害!” “什么?” “没什么啊!” 明无忧笑盈盈地把这事儿翻了过去,但又很快皱了皱眉:“她可真嚣张,三千金甲卫啊,能在京中横着走了,都没人管的了。” 不过依稀记得,前世这位丽阳公主可是嚣张过了头,下场非常凄惨的。 明无忧勾了勾唇角,不再说这件事情,拉着慕容御的手询问:“你最近好好吃饭了吗?” “嗯。”慕容御点头。 明无忧追问:“每次嚼二十下,有没有保持?” 慕容御顿了顿,不想让她失望,但又没办法撒谎骗她,便沉默了下去。 明无忧双手捧起他的脸,有些气恼地一口咬在他的唇上,“我一不盯着你便不当回事!将我说的话当做耳旁风,真可恶!” 那姿态,就像是检查学生作业的夫子,发现学生没有好好完成的时候气恼又无奈的样子。 偏偏瞧着可爱的紧。 慕容御眼底瞬间柔光四溢,温声说:“我下次一定。” 明无忧知道二十年的习惯是很难改的,什么下次一定,说不准忙起来他自己又要忘记,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每顿饭都能盯着他才行。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冷骁在外面唤了声殿下。 慕容御将明无忧放下,拍拍她的脸:“好好休息。” 出了无忧阁,冷骁压低声音说:“丽阳公主私底下找了不少官员商议,恐怕明日早朝不会安宁了。” 慕容御冷哼了一声,“原本还不好查她都与谁私缠在一起,如今倒好,她自己漏出来了,本王求之不得!” …… 睡前见过了慕容御,让明无忧的心情很好,一觉竟然睡到日上三竿。 仔细地洗漱穿戴之后,明无忧照例去看了爷爷。 春日的上午,阳光一点不燥,反倒照的人很舒服。 明老爷子不在福寿院,而是在花房之中摆弄花草,听到忠叔禀报明无忧到了,老人头也没回地取笑了一声:“如今懂得睡懒觉了,不得了。” 明无忧也不恼,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帮爷爷递花剪:“孙女儿懒嘛,哪里像爷爷这样勤快。” “哦不,爷爷不但勤快,还老当益壮,您养的这些花儿开的娇艳,您也满面红光,比这些花儿还有精神头呢!” 明老爷子被她的话逗的哈哈大笑:“小丫头早上吃了甜蜜饯儿吗?嘴这么甜。” 爷孙两人一边逗趣一边侍弄花草。 就这么过了会儿,明老爷子和明无忧转到院内喝茶吃糕点。 昨日丽阳公主大闹战王府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明老爷子也听说了一些。 但毕竟是发生在王府内部,所以细节明老爷子并不知晓,只知道战王回府了。 明老爷子这会儿便询问起来:“可严肃吗?” “嗯。”明无忧点头如捣蒜,“面相瞧着非常严肃,一出现就把丽阳公主给震住了,公主那个脸色啊,别提多难看了。” “那……”明老爷子顿了顿,又问:“可与你说什么了?” “说了啊!”明无忧笑盈盈道:“他说啊,我想要什么都跟他说,他尽力满足,还说他的女儿就该像我那样!” 明老爷子闻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看起来战王很喜欢无忧,那是最好。 不过想到明无忧本就非常讨人喜欢,战王能喜欢她,那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老爷,外面来了贵客!”忠叔忽然快步上前来,附耳对明老爷子说了一声。 明老爷子面容微变。 明无忧瞧着,淡淡问:“是战王来了?” “嗯。”老人点点头,站起身来:“去迎一迎吧。” 明无忧说了声“好”,上前去扶着明老爷子出了院子,到正厅的时候,战王已经被请到了厅堂内。 战王是专程来看望明老爷子的。 明无忧早知他会前来,只是也没料到他来的这样快。 还好家中什么都有。 婢女上了茶后,明无忧亲手端着,给战王和爷爷面前没人奉了一盏。 战王的视线从明无忧身上扫过,慢慢落到老人的身上,长久的沉默之后,只说:“这些年,辛苦老先生了。” 当年他毒素缠身,五感尽失,以为自己的命到了尽头。 却在朱家庄园偶遇一个少女。 少女每日去看他陪伴他,时日久了便生出了情愫。 有一日下了大雨,他染了风寒,那少女前去照料他,不知怎的天雷勾动地火,便发生了那件事情。 等清醒之后,他欲给她名分为她负责,却不想边关告急,他须得立即离开。 他留下了随身的将军令和御赐腰带作为信物,还留下书信告知她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谁知道,从江州离开后他的毒找到了解药,解毒之后便奔赴战场,保家卫国的重担在肩,他几乎忘了当年的那个女子。 等战事停歇,他能喘口气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当年知道那件事情的下人死的死,走的走。 他甚至在想,那女子怕是等不去他,早已经嫁人了吧? 后来辗转从一个家仆口中才得知,当年她怀了自己的孩子,生下的是个女儿。 他震惊之余,立即派了在京中任职的云子恒亲自前往江州寻亲。 177、不给就抄家 明老爷子心里叹了口气,面对着这位威风凛凛的当朝战王,还能说什么? 时过境迁,许多话都已经没了说的必要。 明老爷子低着头笑道:“无忧这孩子,自小与我相依为命的长大,什么苦都吃过来了,可她到底也是个女娃娃,是该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原想着,我老头子也疼不了她几年,没想到如今找到了王爷这样的亲人。” “以后不愁没人护着她啦。” 战王认真道:“当然,本王的女儿,谁也不能欺负!” …… 春日的天气便如同小孩儿的脸,总是说变就变。 早上明明还艳阳高照,下午竟然阴沉沉地下起雨来。 明无忧趴在百善堂的窗户那儿,瞧着在雨丝之中来去穿梭的百姓们,想起今晨爷爷和战王的对话。 她如今是谁也不能欺负的“战王的女儿”了,还有慕容御在后面兜着,以后在京城是不是就能随意横着走,比丽阳公主还嚣张了?! 想到这个,明无忧又叹了一声,“那估计还是比不了吧。” “丽阳公主有金甲卫呢。” 带着兵的,那是最实质的实力,京中所有人都礼让三分,和有旁人给撑腰的自己还是不一样的。 冷云在这时说道:“今日早朝出了件事情。” “嗯?” 明无忧回头,“什么事啊。” “关于让丽阳公主交还三千金甲卫,以及十年来金甲卫六百万两军饷用度的事情。”冷云淡淡说道:“丽阳公主不愿,联合了不少大臣在朝堂上闹了一场。” “啊?!”明无忧一愣,“那结果如何?!” “那些大臣多少都是和丽阳公主有些首尾的,这些年也落了不少把柄。”冷云回复:“殿下一并处置了。” “重罪者抄家发配,轻罪者贬到偏院山区为官。” “至于丽阳公主的金甲卫,原本殿下给的是十日时间,让她一并交还,现在既然要闹,那就缩短时间,三日之内要丽阳公主交接一切。” “啊?”明无忧呆愣地看着冷云,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她说的话,“若是不交呢?” “抄家!” “抄家,哈哈……”明无忧顿时笑开来:“还得是慕容御啊。” 这乾国的其余任何人,都没有这份魄力和这份底气。 但慕容御有。 明无忧现在几乎能想到,丽阳公主那张美艳的脸上横眉怒目,气的将府上所有的东西都砸成碎片。 “这丽阳公主有多少产业?”明无忧撑着下颌算着:“六百万两她拿的出来吗?” 六百万两不是小数目,这丽阳公主怕不得变卖家产?! 如果她给不出银子来,明无忧相信,慕容御绝对会抄家的。 冷云说:“这个就不知道了,属下派人去盯着,要是有什么小道消息,第一时间来告知小姐。” “行。”明无忧点点头,又问:“对了彩月,咱们手上多少现银?” “几百万两是有的!”彩月眼神发亮地说道:“咱们要趁火打劫吗?!” “什么叫趁火打劫?咱们这是恰当投资。”明无忧笑眯眯地说道:“若是有好的地段,铺子庄子什么的,咱们就握到自己手上来,总好过便宜别人。” …… 丽阳公主这些年养男宠,生活也骄奢无度,就算当初太皇太后为她留下大笔产业,如今也虚耗的差不多了。 六百万两白银,三日时间哪里拿得出来? 一开始的两日,丽阳公主也不将慕容御看在眼里,她就不信慕容御真的敢抄她的家。 可到了第三日早晨,慕容御派出禁军直接将丽阳公主府团团围困,并且还带了户部官员,一副抄家点算财产的样子。 丽阳公主这才畏惧起来。 可她还是不愿意将金甲卫和六百万两交出来,要求见慕容御,拖延时间。 冷骁铁面无私直接丢下一句话:“摄政王很忙,没空,还请公主配合交接的事情!” 这可把丽阳公主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 最后,三千金甲卫不交也得交,六百万两凑不齐,只得用公主府的金银财帛抵了一部分,又将城郊好几处庄子也抵了出去。 但这还远远不够。 那是六百万两,不是六万。 为了防止被抄家,丽阳公主不知从何处借来剩余的银子,凑齐交给冷骁才算了事。 冷骁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之后,丽阳公主气疯了。 平日里她一生气就拿那些上等瓷器玉器发作,摔摔打打,砸碎一地。 但今日——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全都被禁卫军搬走了。 那些人强盗一般,这丽阳公主府,如今是和抄了家差不了两样了! 丽阳公主愤怒无比地将空空如也的博古架推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丽阳公主连声大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赵玉辰吊着手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啊,这一下子就全部被抬走了,府上以后可怎么办?! …… 天色渐晚,明无忧坐着马车来到慕容御府上的时候,户部官员正在与慕容御说“抄家”的事情。 白银只有一百多万两,其他全是不能立即折现的房产地产还有玉器珠宝。 “现银收入户部吧,其余的东西先封存起来。”慕容御冷声吩咐着,眼神扫到明无忧站在窗边,唇角微微一勾,朝着那户部官员道:“退下。” 那官员退下的同时,慕容御到外面来,将明无忧牵了进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来找你谈生意啊!”明无忧眨着眼说:“那抄出来的东西,我能看看单子吗?” 慕容御直瞧她那慧黠的眼,便知道了她的来意,眼含笑意便将抄出来的单据递给了明无忧,“你想要点什么?” “什么都想要。”明无忧一边看一边说:“只要地方好!” 看着那单子,明无忧不禁咋舌,这丽阳公主还真是个土财主,上面记录的东西,不说是价值连城,也都是市面上极其罕见的。 京郊的庄子有十多个,还有翡翠街半面街的铺面,全都是极好的地段。 明无忧看的眼睛发光,直接拿了慕容御桌上的御笔来,把自己看中的都勾了起来,“这些,你让那些官员算算,折多少银子,我都要了!” 178、眷恋不舍 “还给我银子?”慕容御看也没看那个单子,豪气地说道:“你喜欢只管派人照着单子点收便是,我会补上。” “那不行!” 明无忧皱眉说道:“是我自己看中的东西,怎么能叫你帮我补银子?” 丽阳公主在京中横行多年,慕容御什么时候不对她下手,偏偏就在丽阳公主大闹战王府之后下手。 明无忧哪能没想到,这其中便有慕容御为自己出头的成分在里面。 但慕容御却并未在战王府出面对付丽阳公主,而是等丽阳公主离开之后将人请到了兵部去。 明无忧猜测,他是想让丽阳公主怨恨他那个摄政王,而不是恨上战王府的明无忧。 这样面面俱到地为了她考虑的慕容御,让明无忧又惊讶又欢喜。 怎么还能躺着让他宠? 她明无忧也从来不是吃软饭的姑娘啊。 明无忧说道:“你帮我建船厂,给我百善堂那铺子,还帮我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不想什么都靠着你。” “我又不是没钱。” “行不行?”明无忧拉了拉他宽松的大袖,轻轻摇摆,那动作,那看着慕容御的小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颇有点撒娇的意思。 “让我花一点吧,来京城到现在基本没怎么花过银子,全都是你给我安排的。” “……” 慕容御心头一荡,对她这般姿态,可实在是太受用了。 他反手一扣,将明无忧带到自己怀中来,“好,听你的。” “你真好!”明无忧不吝啬地夸赞了他一句,“我陪你用膳。” 晚膳是白嬷嬷亲自准备的。 明无忧一边陪伴一边盯着。 因为她在身侧,慕容御果然认份的一口饭嚼二十次,吃的很慢。 等饭后,两人说了会儿话,明无忧起身想离开。 慕容御的手下意识地一探,将她手腕扯住,眼底含着几分不愿。 和她在一起,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在一个空间内,就是一件让他非常愉悦的事情。 最近他有些忙,已经好几日没与她好好地待过了。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分开。 那眼底浓郁地毫不掩饰的依恋,戳的明无忧心里一阵酥麻:“你别这样看我,我会受不了的。” 她和他如今就像是热恋之中的男女。 她也恨不得时时待在他身边啊。 可她还得看顾爷爷,还有旁的事情。 “嗯。”慕容御应着,心里低叹了一声,“那我送你吧。” “别了。”明无忧捏着他的手指,“已经不早了,你若送我再回来,大半个时辰便过去了,你三更不到就得起身去上朝。” 这样来回一折腾,一晚上睡不到三个时辰。 原先她曾留慕容御在自己的无忧阁几次,但发现那样耽误的时间越多—— 他都是夜半起身,回到摄政王府更衣上朝。 他虽舍不得与她分开,但又爱重她的名声,来去从不让人发觉。 便要花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心思。 她不喜欢他累。 慕容御顿了顿,这一会儿那叹气声不在心中,而在口边。 他一使力,将明无忧揽入怀中,扎扎实实落下一个缠绵的吻,才将人放开:“那让冷骁带人送你,等我空了我去找你。” “好。” 明无忧又与他温存了一会儿,不舍地离开了。 出来到回廊下,白嬷嬷朝着明无忧行了个礼:“无忧姑娘。” “嗯。”明无忧点点头,温声说道:“殿下方才荤腥吃的有点多,等会儿劳烦白嬷嬷送一盏清茶进去,明日一早早膳也准备的清淡些。” “还有,他稍微有一点点鼻音,说话的声音也不太自然,应是春寒侵体了,但情况不太严重。” “也无需吃药,等会儿我给冷将军带些我自己做的茶还有香过来,您仔细泡给他,提醒他喝,香也燃起来。” “好。”白嬷嬷眉眼都是喜色:“姑娘真是关心殿下,姑娘放心吧,老奴准备好后,便告诉殿下是姑娘一片心意。” 若是白嬷嬷备,说不准慕容御要放凉了才想起喝。 但若提是明无忧准备,那慕容御可很当回事。 白嬷嬷瞧着明无忧。 先前只是因为慕容御喜欢她,所以白嬷嬷便爱屋及乌地也对明无忧客气,尊敬。 但时间久了她逐渐意识到,摄政王对她关照倍加,明无忧也对殿下心细如发,殿下的心意当真没有白费。 此时白嬷嬷瞧着明无忧越看越欢喜。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白嬷嬷亲自送明无忧到了门口准备上车。 明无忧忽然问:“对了白嬷嬷,最近白姑娘在做什么?” 花朝节的事情到今日有三四天了,明无忧再没见过白笛。 白嬷嬷沉默了一下,说:“她染了些风寒,所以在家养着呢,等寒气过了便又该去姑娘面前转悠了。” “是吗?”明无忧笑了一声,心中思忖,别是被罚了禁足? 可那日大哥不是说,他和白嬷嬷是有交情的,会帮忙求情吗? “姑娘请上车。”白嬷嬷将明无忧扶向马车边。 明无忧只好压下思绪上了车。 …… 第二日,明无忧找来李杏林,将收铺子的事情交给他办。 李杏林是她手底下非常得力的人,领了命令之后,不过三日便将那些铺子,庄子落实妥当。 明无忧大概拿了一大半的家底,让人送到户部去。 眨眼就到了四月初。 四月是一年一度官员政绩考较,朝中各部都十分忙碌,慕容御就更忙的昏天暗地了。 明无忧有时连着好几日都见不到他。 四月初五清明,细雨纷纷,明无忧带着爷爷前往城郊慈心庵为母亲上香,出门的时候,却见门前停了战王府的马车。 战王立在车边,打着黄色的油纸伞,冷峻的面上含着几分慈和:“本王虽你们一同前去吧。” “好。” 明无忧扶着爷爷上了车。 一路上,爷孙两人偶尔闲话两句。 因为下雨,慈心庵的香客极少。 明若的牌位是单独供奉的,明无忧上了香后,给战王也点上了三株清香。 战王捻着那香,静静地看了牌位好一阵子,眼中含着几分复杂,“可有……她的画像?” 179、要人管教 那时候,他蝎毒缠身,五感尽失,看不到也听不到,只知道陪伴着自己的是一个活泼温柔的女子,却不知她的样貌。 那一夜春宵一度,是蝎毒发作失了控。 他意识清晰,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是没有好奇过她的样貌,只是国事太重,他根本没太多的时间,想到当初江州发生的那一点点小插曲。 此时这“画像”二字,让明老爷子的心也微微阵痛。 他的女儿挂记在心里,为之香消玉殒的男人,却连她的样子都不知道啊。 明无忧也垂下眼帘,遮去眼底郁色。 她没有办法评价什么值不值得,谁对谁错,只是想着便为母亲难受。 最好的年华。 这个时代的女人最看重的清白。 生产的时候更是一命呜呼。 到如今也不过只得了战王这么一句话。 何其悲凉。 战王没有等到回应,眼底闪过一抹愧色。 他将三炷香插进了香炉之中,手抚上明若的牌位:“月中就是黄道吉日,本王会迎她入云家宗祠,给她名分,正了名,再让无忧祭祖,认祖归宗。” 明老爷子的声音里面满含沧桑:“战王殿下安排就好。” …… 这雨便这般下了两日,淅淅沥沥地不停歇。 到了四月初十那日,消失了大半个月的白笛终于出现在了明无忧面前,那张小脸上全是气恼:“云子恒他骗人!” “嗯?”明无忧微愣,“怎么骗你了?没给你求情?” “何止是没有!”白笛脸都气的皱到了一起:“他只把我送到白家门口,不但没给我求情,还派人跟我娘说,我在花朝节宴会的时候欺负了那个傅玉如!” “我还强迫别的人到我铺子里买东西,请我娘好好管教我!” “结果我被我娘关在家里寸步都不让出来!”白笛当的一声把杯子砸到桌面上,“这还不止呢!他竟然还修书给我……给那个傅太傅,给我找了个什么女夫子来。” “每日不学好规矩不能吃饭不能玩,气死我啦!” “还有啊,他还送了个婢女给我——” 提到这个,白笛一张脸几乎皱成了一团,“无忧姐姐,你知不知道那个婢女会武功的,我要是不听话她真的对我动手!” “我做不完功课要被打,逃跑被抓回去。” “我太惨了!” 明无忧一阵愣神,“你,你是得罪过他吗?” “我哪里得罪过他?!”白笛磨牙道:“京城这么大,我几年都没见过他一次,得罪个鬼啊。” “他可倒好,现在阴魂不散的折腾我!” 白笛整张脸上都写满气愤。 明无忧反倒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无忧姐姐?”白笛愣了一下,满脸苦相:“你在幸灾乐祸吗?!” “没——”明无忧赶紧掩嘴,止住笑意:“我就是意外,我大哥平素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不然我有时间问问他,看看能不能让他高抬贵手放过你。” “你快点问,快点让他放过我!”白笛祈求道:“要是我真的得罪过他,你就跟我说,我一定好好的赔礼道歉,求他放我一马!” “行。”明无忧低笑一声,思忖着云子恒如此折腾人的缘由。 云子恒可不是个无聊的人啊。 为什么? 晚些时候,明无忧前去战王府和安平公主说话时便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云子恒的所在。 巧得很,今日云子恒早朝之后就回府了,在书房待着呢。 明无忧便去了一趟,笑盈盈地问:“大哥,你是不是看上白姑娘了?” “嗯?”云子恒正在写奏本,闻言眉梢都微动,淡淡笑:“胡说什么。” “那就不是了。”明无忧凑近些许,“既然不是,干嘛那么折腾别人?还是她得罪了你?” “没得罪。”云子恒把最后一句话写完,拿来官印盖上,慢条斯理道:“如今她跟在你身边,还冒冒失失地怎么可以?” 明无忧一怔,“大哥是为我?” “不然呢?”云子恒挑眉:“我与她不熟,若非是为你,也不会闲来无事去管她的事情。” “她太闹了,京中就没她不敢干的事情,没她不敢得罪的人。” “惹了祸别人便是要连你一并记恨上的。”、 “我战王府家大势大,你还有摄政王护着,她又身份不低,你们的确是不怕被人记恨上的,但闯的篓子多了,仇人也就多了,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万一一个不小心没护着你们,那怎么办?” 明无忧垂眸说:“大哥这话倒也不错。” “不是不错,是事实。”云子恒说道:“你聪明又懂得分寸,我是不担心的,她却是个惹祸精,白嬷嬷舍不得管,傅太傅没办法管,我便只能越俎代庖,管一管了。” 总不能任由白笛四处闯祸吧? 也不能不让明无忧和白笛交朋友。 明无忧笑道:“那多谢大哥一片好意。” 只是可苦了白笛了。 但明无忧转而一想,白笛的确刁蛮任性,前世便因为胆大冒失得罪太后,被用了刑。 慕容御赶去相救的时候,人已经被打的气若游丝。 后来养了大半年,总算能下床了,却成了个一步三喘的病西施。 若是现在能极早管教,也好防着以后犯大错。 “大哥,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忙完,稍微空一些啊。”明无忧一边帮云子恒沏了杯茶,一边询问。 “大约还得一个月吧。”云子恒皱眉,“吏部如今忙着考察官员政绩,考察结束便有一部分贬谪,一部分升迁,一堆事情要办。” 云子恒忽然一笑:“几日没见殿下了,想念了?” “……” 明无忧被戳破心思,但在自家哥哥面前,倒也没什么害羞的,点点头说:“是啊,七日没见到人了,怕我去打扰他公务,耽误他休息的时间。” “可够懂事的。”云子恒笑道:“也便是殿下心里除了公务只有你,你这么懂事才没什么,若殿下是个风流些的,你还这样,他怕是要被人抢走了。” 明无忧得意道:“他才不会被抢走!” 180、暴怒的慕容御 明无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如此自信,但她就是知道,慕容御除了自己不会对任何女人心动。 前世自己对他那么冷漠,他都不会看旁人一眼,更何况如今? “好好好,你说的对,他不会被人抢走!”云子恒笑着说道:“等会儿我要去趟户部,殿下会过去,你要跟着去瞧瞧吗?” “可以吗?”明无忧眼睛亮了起来:“不会打扰你们吗?” “自然不会,但你不能穿成这样过去。”云子恒打趣,“旁人看到了,会说我带妹妹办公,玩忽职守呢。” “我换小厮服!”明无忧懂事地说道:“就扮做大哥的小厮前去,我这就换!” 到厢房内换装的时候,明无忧忽然想,上一次云子辰带自己前去户部寻找大哥,恰逢就遇到了慕容御,难不成也是大哥提前安排的? 顿时明无忧觉得云子恒这个大哥可太让人贴心了。 那抠门的缺点都让人觉得可爱。 换好衣服后,明无忧吩咐彩月准备了两样糕点,还有自己的茶叶,一并带着上了马车。 云子恒瞥了那精致的茶叶罐一眼,“那是什么?” “茶!”明无忧非常上道地说:“我自己配出来的,等回去就让彩月送一份给哥哥喝,哥哥如果喜欢的话,以后我一直给大哥送。” 云子恒一笑:“行。” 他慢慢打开折扇,轻轻摇摆。 明无忧看到扇面上的山水画,忽然想到自己给慕容御做的那面《从军行》的扇子,继而就想到了花朝节那日,在假山之中发现的那副字。 她试探地问道:“大哥,那个帮我写字的高人,是朝中翰林吗?” “我听说有几位翰林学士的字写得真的特别好。”明无忧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那位高人不会就是他们之中其一吧。” 云子恒眼眸微微一顿,笑道:“不是,那人是个武将。” “啊?”明无忧挑眉:“武将的字也写的这般有风骨!?” “嗯。”云子恒点点头,“他年岁不大,但师从名家,所以他的字非常独特,风骨奇佳,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是又想要什么字了?” “没……”明无忧笑着说道:“就是随口问问。” 然而她的心里却有了几分猜测。 武将,年虽不大,师从名家。 这些讯息,似乎全都指向了那个人——云子墨。 根据她前世的了解,云子墨师从当世书法名家陆兆塘,他的字在京中一众的公子才俊之中都是拔尖的。 有许多春闺少女更是为了得他一幅字挤破了脑袋。 只是云子墨身为武将,很少舞文弄墨,流传出去的字画更是极少。 他如今怎的悄无声息为自己写字? “转个弯便到户部了。”这时候,云子恒掀起车帘说了一声。 明无忧想着要见到慕容御了,心中雀跃,立时便将这件杂事暂时抛诸脑后。 吏部官所内,官员们忙碌的紧。 云子恒带着明无忧一路往内走,遇到的官员匆匆朝着云子恒行了礼。 等到了上次谈论雪灾的那间院子,还未进去,里面便传来慕容御阴沉的声音:“办不好?朝廷养着你便是等你说这句话的?滚出去!” 一个官员连滚带爬的从里面出来,跪到了廊下。 “每一年都在肃清官场,每一年都有那些不作为的官员,你们是怎么考核的?考核的标准呢?银子吗?” “谁给的银子多,谁的政绩便好是不是?!” “你们把这个吏部官所当成什么地方!” “摄政王息怒,臣等该死!” 一堂的官员全部跪倒在地。 明无忧顺着半开的窗户,看到慕容御一脸的阴沉:“除了请本王息怒,便是你等该死,是觉得本王离了你们不行,迟早也得像你们低头是不是?” “来人,吏部侍郎玩忽职守,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 “其余同犯全部发配宁远,永世不得回京!” “是。”冷骁应罢,带着禁卫军将外面跪着的官员拖走。 整个院子里一片求饶之声,但慕容御一张冷脸根本不为所动。 云子恒淡道:“丽阳公主被抄了财产,很是不服,便在朝中煽风点火,这些官员都是受她吩咐来搅混水的。” “偏偏她做的滴水不漏,又抓不到什么证据。” “嗯。”明无忧轻应了一声,官场之中的事情,本就复杂,丽阳公主历经三朝,虽然骄奢淫逸,但在朝堂里面也有一定的根基。 怪不得慕容御最近这么忙。 他一心要稳固朝政,可偏有人背地里使绊子。 明无忧的眼底浮起心疼。 恰逢此时,慕容御疲惫地朝着这边看了一眼,正好和明无忧的视线对上。 慕容御怔了一下,一时之间,眼底又是错愕又是欣喜,但转瞬又皱了皱眉。 他快步起身到明无忧身边来,犹豫地说:“你……都看到了?” “嗯。” 明无忧点点头,把他的手握住,“那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好好办事,简直是朝中的搅屎棍,就该毫不留情地处理,免得带累整个朝政。” 慕容御松了口气。 他有点怕自己方才那般冷血无情的暴躁模样惹明无忧不喜欢,但显然是想多了。 “你现在忙完了吗?”明无忧问,将食盒朝着慕容御眼前晃了晃:“能不能吃点东西?” 慕容御还没说话,一旁的云子恒就道:“当然,剩下的事情我来便是,殿下歇息片刻吧。” “那就好。” 明无忧牵着慕容御,熟门熟路地到了上次他们休息的厢房去,挽着袖子,打算给慕容御泡茶。 无奈屋中茶壶是冷水。 冷骁赶紧说:“姑娘稍等,属下派人送热水来。” “嗯。”明无忧点点头,把食盒之中的糕点拿出来,摆在八仙桌上。 慕容御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动作。 等冷骁将热水送来之后,明无忧道了谢,把自己准备的茶盏拿出来,泡了一杯自制的醒神香茶,送到了慕容御的面前:“这个茶和先前给白嬷嬷的不太一样,喝点尝尝。” “……好。” 慕容御应着,却根本无心喝茶,亦无心吃东西。 他的手一探,将明无忧揽到自己膝头来,“来看我的?” 181、这惩罚我喜欢 “你猜?”明无忧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察觉他的肩背肌肉还因为方才的气愤有点紧绷,轻柔地按捏着,帮他舒缓。 “想我了。”慕容御这回不是问句,语气肯定地凑近明无忧,低声说:“我也念着你。” 每日都想见她,但朝中的事情实在太多。 现在丽阳公主在后面搅弄风云,朝局更加复杂,纵然想念,却无暇去见她。 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全是气人的事情。 慕容御感觉自己每一日都火冒三丈。 他也怕去见了明无忧,自己影响了她的心情。 “你还会说情话了。”明无忧低笑,素白的小手从慕容御的肩膀上划过,轻轻浅浅地落到了慕容御的唇上,温柔地勾画,“最近好好吃饭了吗?” “没有。”慕容御恹恹道:“气都要气饱了,吃饭的时候便忘记了。” 还是那样风卷残云的吃法。 明无忧佯怒:“你不听我的。” “嗯。” 慕容御竟然还点了点头:“你要怎么与我生气?要罚我?” 他平素和明无忧相处的时候总是呆呆笨笨,今日却因为太久没见到明无忧,骤然见了实在高兴,释放了几分本性。 那说话的语气低沉撩人,眼神也仿佛丝线一般,把明无忧缠得紧紧的。 明无忧感受着这份不同,心砰砰砰地失了速,“罚你这个。” 她贴上去,把唇印在慕容御的唇上,清浅地啃咬。 慕容御手臂收拢在她肩背上,将她揽紧,重重地吻了回去。 明无忧半仰着头被动地承受他的亲近,头上的小厮帽掉了下去,一头浓墨一样的青丝滑下,落到了慕容御的手背上。 许久后,慕容御将她松开,低声笑道:“这惩罚我喜欢,以后多用几次。” “想的美。” 明无忧趴在他肩上一会儿,起身摸了摸茶盏,温度正好,便送到了慕容御手边,“喝茶,吃东西。” “嗯。” 慕容御点点头,只觉今日的茶水异常的香甜,糕点异常的美味。 阴郁了半个月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明无忧等他吃了些东西,才问:“元昊最近可好吗?” “好着。”慕容御食指勾住明无忧的手:“气走了好几个夫子了,战斗力强悍,今晨我才为他请了傅太傅。” “嗯?是白姑娘的父亲吗?” “是。”慕容御说道:“傅太傅是我朝治学最精之人,只是因为丽阳公主的事情,赋闲在家多年了,如今‘迫不得已’才重新请他入宫。” 明无忧笑道:“怕是故意将那些不是自己人的夫子赶走,才好‘迫不得已’地请傅太傅。” 慕容御没多说,但显然也便是这个意思了。 明无忧想起方才那些不作为的官员,轻轻拉了拉慕容御的衣袖:“你信不信得过我?” “怎么忽然问这个?”慕容御看向她。 明无忧说:“我想给你推荐几个人,或许出身不高,或许名声不好,但都是有才可用之人。” 慕容御眼眸微微一闪,“你说。” 明无忧便说了六人,有文有武。 这六人,在前世后期都为朝中做出了一定的贡献,但因为门阀打压,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得到重要。 今生进京城之后,明无忧一直想着要切实地帮慕容御做点什么,所以她除了开起自己的百善堂和船厂镖行之外,也让沈清辞十分留意朝中可用的人。 今日是个好机会,正好举荐给慕容御。 “你可以试试这几个人。”明无忧认真说道:“应当都是可用之才。” “好。”慕容御不见犹豫,果断地点点头,“等会儿便派人将这几日提来,安顿职务看看。” 明无忧反倒有些意外:“你这么信任我啊,都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他们可用?” “嗯。” 慕容御点头,“你那么聪慧,自然是早早就注意了这些人,清楚他们的能耐和底细,今日才会与我说,我不信你信谁。” 如此无条件且毫不犹豫的信任,让明无忧眉开眼笑:“我想帮你,你要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情,你跟我说啊,让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慕容御笑了:“好。” 两人许久未见,慕容御恨不得抱着她去处理政务,但又不能,只得温存了一阵后,依依不舍地让冷骁送她离开。 离开之前,慕容御给了明无忧一个腰牌,嘱咐她说:“下次不必穿这小厮衣裳,换身男装便好。” “我去何处冷云都知道,我若没去见你,你想来见我的时候,便拿着腰牌来找我,也不必去劳烦你哥哥。” 那令牌是黑曜石的,瞧着并不金贵,但明无忧可知道,这是慕容御贴身的私人腰牌,有了这牌子,她在整个乾国都能横着走。 …… 慕容御果然将明无忧说的那些人都趁此机会进行了提拔。 他亦是前世重生而来,当然知道,明无忧所说的都是可用之人。 原本丽阳公主是想搅合朝政,让慕容御分身乏术,却不想,慕容御直接将六部大换血,把她原本扎进去的钉子给除了个干净。 这消息传到明无忧这儿时候,明无忧正在配置夏天的润肤膏,慢条斯理地笑了一声:“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怪她不懂得收敛,看不到教训。” 先前收金甲卫和六百两已经是慕容御给丽阳公主的警告了。 丽阳公主毕竟是慕容御的姑母,且不曾做过什么恶事,慕容御也留了余地。 但丽阳公主显然不领这份情。 坐在一旁的云安郡主微笑道:“丽阳姑母毕竟得意惯了,容不得人打脸,便想要立刻报复回来,如今她吃了亏,可苦了身边照看的人了。” 明无忧眉梢微动。 是了,她听说这次的事情又气的丽阳公主砸了满屋子的东西,还迁怒了两个男宠,将那两个男宠各打了三十大板。 不过那两个男宠平素也经常争风吃醋,苛待下人,这次算是自作自受了。 “无忧,听说战王殿下已经将你母亲的牌位请进祠堂,过几日便要让你祭祖了,恭喜啊。” 云安的话唤回明无忧的神思来,她笑着朝云安说:“多谢。” “等认祖归宗之后,你继续住在外面吗?还是会回战王府去住?” “这个不好说。”明无忧想了想,“到时候再看吧……不过,那日会有宴会,云安姐姐可要来。” 明无忧笑眯眯地说:“帖子明后日送到你府上去!” “好!” 182、认祖归宗 吉日定在四月十八,所有的事情都是战王府那边,安平公主亲自操办。 战王亲自请了钦天监,按照明无忧的生辰八字,算了当日吉时,就在辰时三刻。 明无忧天不亮就起了身。 安平公主身边的林嬷嬷带着另外四个掌事嬷嬷和十名婢女,以及礼服和珠钗首饰,帮明无忧仔细地妆点。 这些都是战王请特旨,让礼部专门做的。 礼服绯红色,用的是安罗进贡的暖锦。 暖锦如其名,春寒料峭只穿一件裙裳也不会让人受了凉。 衣服的样式是宫中才有的款式,肩上带着南阳东珠流苏霞帔,身后拖了一尺长的裙摆。 明无忧坐在镜台前,任由那些嬷嬷们在自己身上折腾。 等妆点好的时候,她看着镜子,差不多已经不认识里面的人是谁了。 林嬷嬷轻笑:“小姐生的和新月一般,如此妆点当真是月宫里下来的仙子了。” 她朝外面问了一声,听闻小婢女禀报了时辰,便扶着明无忧的手臂:“吉时快到了,请小姐上车。” “另外老太爷那边已经派人去服侍了,小姐安心。” “……嗯。” 明无忧点点头,上了马车之后,心情有些微妙。 原来认祖归宗如此隆重啊。 记得前世,她被拘在摄政王府之中,而傅柔到了战王府去,成了王府之中唯一的女儿,还封了郡主。 后来,傅柔前去摄政王府看望她,不露痕迹地炫耀,战王对她如何疼惜,几个哥哥对她如何宠溺,赏赐了多少东西,又结交了多少贵女做朋友。 那时候的明无忧,自己最后一个亲人,爷爷已经去世了。 还被禁了自由。 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她多羡慕傅柔啊,有自由,有亲人疼惜关爱,还能交到知心的朋友。 可这一切原本该是她明无忧的! 重生而来,傅柔一路想故技重施,明无忧便一路踩着她,让她不能如愿。 明无忧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一切被旁人抢了去。 但她从来对所谓亲人,父亲,兄长并未有过任何期待。 她的亲人有爷爷一个就够了。 可现在,她似乎变了心情。 她有点贪心了。 哥哥很好,安平公主很好,战王……也好,她想要这样的亲人。 这样把她放在心中惦记,对她千好万好的亲人。 “停!” 外面传来一声低喝,马车应声而停。 “小姐,老奴扶您下车。”林嬷嬷半掀起车帘,将手伸了进来。 明无忧回过神来,微笑着握住了嬷嬷的手。 此时的战王府已经是宾客云集,鞭炮不知放了几轮,门前厚厚的一层袍纸碎屑。 明无忧穿着绯色缀珍珠的鞋踩在了那一片红之中,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温的笑:“妹妹。” 明无忧抬眸,是云子恒兄弟四人。 唤她的是云子恒,云子渊站在云子恒身旁,酷酷的脸上今日也带着兴奋的笑,云子辰还是那么斯文腼腆,朝着明无忧眨眼睛。 至于云子墨,眼睛有些躲闪。 他原本是不太敢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但又想起当日花朝节,明无忧可是叫过四哥的,他脸皮厚点没什么吧? “吉时快到了,进去吧。” 云子恒让开门前的位置。 周围观礼的宾客们纷纷感慨,这战王府还真给这位面子。 其实明无忧的身份,说的直白点,叫做私生女,竟然摆如此大的认祖归宗的场面,四个哥哥亲自到门口来迎她到祠堂。 以后这位战王府的小姐,只怕成了京中贵到不能再贵的闺阁女子啊! “嗯。”明无忧点点头,随着白嬷嬷的扶持,一起前往祠堂去。 宗祠里有云家族中的长辈,已经分坐两侧。 战王立在百世流芳的牌匾之下,瞧着明无忧一步步走来,眼底浮起些许柔色。 明无忧本就生的极美,如今穿上这身绯色的衣裳,更显得气质清华,迈步进了祠堂的瞬间,彷如千树花开,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包括角落里,一个戴着木制面具的颀长男子。 男子的面具很朴素,身边还有个小孩子蹦蹦跳跳上蹿下跳:“我看不到呀!” 小孩子压低声音:“皇……叔叔,你抱我一下,让我看一眼啊!” 知道这是庄重的场合,小孩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他知道,自己内力深厚的皇叔绝对听得到。 但皇叔却没动。 今日场合庄重,明无亦挽了十足典雅的凌霄仙子髻,发髻上点缀着金玉和东珠首饰,带着长长的流苏珠穗,垂到了她肩膀的霞帔之上。 裙摆之上缀着绯色的结网晶石,随着明无忧的走动,映着朝阳折射出万千光华。 但这万千光华,都抵不上她那张脸让人目眩神迷。 她上了妆,眉如远山微蹙,眸似碧海凌波,挺翘的琼鼻下,艳如玫瑰的唇勾着浅浅的笑容。 她两世而来,第一次这么隆重的装扮。 这般明艳照人的样子,让慕容御的眼神化成了万千丝线,全部缠绕到了明无忧的身上。 好美。 “皇叔!”身边的小孩咬牙喊了一声,还用力地扭了他的腰一下:“我要看,你快抱我啊!” 慕容御眉微皱,终于反应过来。 不过,这会儿站在慕容御身后的冷骁也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低呼一声,连忙将小孩子抱起,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小主子,现在能看到了吗?” “你说呢?!”小孩恶声恶气地哼道:“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子,都看得移不开眼了,皇叔是,冷叔叔也是,都没人理我!” 慕容御慢条斯理地看了冷骁一眼。 他也看得移不开眼? 冷骁感觉身上冷飕飕的,赶紧朝着慕容御陪了个笑脸,规规矩矩地低眉敛目,还祈求地捏了捏元昊的小腿肚,希望他不要乱说话! 元昊见他这么可怜,又认命扛着自己让自己看热闹,大方慈悲地放过了他,慢吞吞说道:“不过姑姑这天仙下凡的样子,谁不爱看啊,大家都看直了眼睛嘛!” 慕容御眼神扫了祠堂内一圈,发现果然如此。 所有人的视线都缠绕在明无忧的身上。 这可让慕容御太不爽了,差点就冲出去,把明无忧带走。 但思及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礼生唱:“吉时到!” 183、我如果吻坏了你的妆容 外面鸣起礼炮,认祖归宗的大礼便正式开始。 鞭炮震耳欲聋般响了好久,总算停歇,在礼生的唱喝下,请出了云家族谱。 明无忧上前去。 战王亲自将高香交给了明无忧,让她祭拜天地祖宗。 待到这庄严的一幕结束后,战王转向一旁德高望重的老人:“二叔公,请吧。” 老人已年过古稀,是族中族长,一边对着明无忧慈爱地笑着,一边拿起早准备好的贺词:“兹有江州明氏……” 贺词写的冗长而复杂。 大致意思便是,母亲明若多么娴静温婉,端庄柔顺,明无忧又如何美丽大方,聪慧动人,有证物证实云氏血脉,让其认祖归宗。 礼生唱:“续写族谱。” 族中掌管族谱之人将明无忧的名字写到了战王一脉,明若的名字旁边,亦改了姓唤做云无忧。 接着便是安放明若的牌位,所有云家之人祭拜列祖列宗。 整个过程庄严肃穆。 明无忧几世为人,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仪式,心中竟也生出许多的归属感来。 以后,她有家更有亲人了。 随着礼生一声高唱“礼成”,大礼结束。 战王带着明无忧将族中长辈认了一圈,长辈们也都准备了礼物。 等到了安平公主面前的时候,她早早扶住明无忧的手臂:“乖孩子,别行礼啦,这个给你!” 安平公主准备是一只南海珊瑚红玉镯。 接下来到了四位哥哥。 “大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云子渊冷着脸,不客气地问云子恒。 这不要脸的,不会连认祖归宗的礼物都不准备,等着蹭他们兄弟吧?! 云子恒笑道:“你们先。” 那这意思是准备了? 云子渊暗哼了一声,让小厮拿出一只锦盒,“这是二哥以前在南蛮打仗的时候意外得来的,不知是什么宝石,但颜色极好,便让工匠做成了手链。” “多谢二……”明无忧朝那盒子里看了一眼,顿时眼眸微微一眯。 竟然是浅红晶石,也便是红钻。 明无忧忍不住拿了起来,仔细地看着,如今这年月没有专门的工具,切割打磨钻石的技艺也不纯熟,但这条手链上的钻石却嵌的非常好看。 手链上的钻石有十二颗,颗粒极大,这链子要是放到现代,那不得价值连城? “多谢二哥!”明无忧高兴地与云子渊说。 云子渊脸部线条柔和:“嗯,你喜欢就好!” 云子辰准备的是一张药材单子,都是明无忧喜爱,但极其稀少,花钱也买不到的那种。 明无忧道了谢。 到云子墨时,他极其快速地拿出一个玉质盒子,“给你的。” 明无忧微微扬眉,瞥着他。 她从来对云子墨说不上讨厌,以前只觉得他愚蠢,对他无感。 但想到最近这段时间,他悄无声息地给自己写字,躲来避去,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情又有些微妙。 “什么啊?”云子渊看明无忧不动,也怕云子墨下不来台,便自作主张将盒子打开。 然后云子渊的声音就变得很古怪:“这是什么,猪吗?你觉得妹妹像猪?” 明无忧微怔,低头一瞧,那玉质的盒子里面竟然放着十二只金猪,每一只的样子还不同,十分可爱。 云子墨脸色微黑:“你才像猪!” 这可是他左思右想,专门找人铸的,花了心思的。 他怕明无忧误解,咳了一声说:“别听他的,我只是觉得可爱,给你。” 明无忧唇角微微一动,把东西收下,福了福身,走了。 战王府今日大宴宾客,外面已经准备好了。 等明无忧走远了一些后,云子渊忽然反应过来,“大哥,你的礼物呢?” 云子恒笑:“你们准备的那么好,我又没钱,哪里够得上你们的排场,拿出来也丢人,等会儿我私下给她吧。” “……”云子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给气笑了:“我看你根本就没准备!” “也是,你这样的铁公鸡,我哪能指望你拔毛?” 走在最后的云子墨一脸复杂。 明无忧收了他的东西,那便等于是认了他这个哥哥,可也没唤他一声。 他心里挺失落的。 …… “帖子发的多,今日来府上的贵女也多,不过小姐放心,没有请那些让人烦心的人来呢。”林嬷嬷陪在明无忧的身边,“等会儿到了园中,公主会帮您介绍大家认识。” “好。” 明无忧点点头,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晃。 她随着林嬷嬷正要上回廊,忽然看到假山边站了一个带着木制面具的人。 那人的面具很不好看。 一身白色锦袍,硬生生被他穿出了几分清冷严肃的味道。 明无忧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这个时辰,他竟没有去早朝,到了这里来! “嬷嬷——”明无忧很高兴,拉着林嬷嬷的手说:“我看到了熟人,过去打个招呼再到花园,可否?” “这……”林嬷嬷也看到了那个贵气天成的面具男子,懂事地道:“好,小姐去吧,老奴在这儿等你。” 明无忧提着裙摆便朝着假山那儿走。 “你怎么——”待到走近了,她正要开口,男子的手一探,拉住她的手臂。 两人一个旋身,进了假山之内的空隙间。 随着这一动作,明无忧头上的金钗流苏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慕容御握住她的肩膀,眼神极其幽深地盯着她:“高兴吗?” “嗯。”明无忧点点头,实话实说:“高兴……但看到你更高兴!” “是吗?”慕容御微笑,“可我不太高兴。” 明无忧一愣,“怎么了?是朝事烦心吗?还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慕容御的手指抚上明无忧美玉一样的脸蛋,“只是想你。” 明无忧又是一愣,“那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慕容御这回不说话了。 他低下头,在明无忧额心吻了一下,低声问:“我如果吻坏了你的妆容,你会生气吗?” 他贴着她,说话的时候呼吸喷薄在明无忧的脸颊上,热热的,而他说的这些话,比呼吸更热,热的明无忧心头一缩。 这个人现在怎么这么会! 184、你活该被我算计 “会吗?”慕容御的唇顺着她的额心滑下,落到了鼻头上,“会不会?” 明无忧哪里受得了这个,不由分说便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口脂涂在他的唇角和脸颊上,“我弄脏你的脸,你会生气吗?” 慕容御低笑,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却充满魅惑:“求之不得。” ……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明无忧从假山后出来,手上捏着帕子轻轻点着唇瓣。 林嬷嬷上前去:“小姐唇上不舒服?许是那口脂是小姐没用惯的,不如老奴先送小姐到无忧阁去补一补妆容。” “嗯。” 明无忧点点。 她随着白嬷嬷离开之后,慕容御才从假山之后出来,素来冷峻的唇线微微上扬。 “殿下可真是稀客。”假山另外一边,传来一道低柔的笑声。 慕容御的唇角抿回了原本的弧度,视线微转,看着缓缓走来的云子恒,“你何时来的?” “刚来!” 云子恒微笑道:“殿下来此,我父王可知道吗?” “嗯。” 慕容御颔首。 毕竟宗祠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还是戴着面具。 他来之前便与战王打了招呼。 至于戴着面具,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到此处来。 今日是明无忧认祖归宗的大礼,他不愿意喧宾夺主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他也不喜欢别人打量议论明无忧。 任何不好的声音,他都不想听到! “哦,原来如此。”云子恒摇着扇子缓缓上前,“那殿下可与父王说了你和妹妹的事情?” 慕容御盯着云子恒手上折扇。 这便是当日他在明无忧房中看到的那一柄,明无忧做给云子恒的。 此时慕容御有心将自己的折扇拿出来与他一较高低,但又觉得颇为幼稚,别开脸淡道:“你猜?” “没提吧?”云子恒淡道:“我诚心地建议殿下,早提早好。” 慕容御皱眉。 云子恒又说:“殿下那么喜爱我妹妹,应当知道她的生辰是八月,也便是几个月之后。” “八月,她便要十七岁了。” “京中贵女,十一二岁议亲,十五岁成亲的多的是,她的年龄不小了,如今又认回了王府之中,殿下若不极早下手,怕是要被旁人盯上。” “万一我父王一不小心答应了什么求亲,您说可怎么办?” 慕容御脸色骤然难看,“多谢提醒。” …… 明无忧本是要到阁楼之中去补妆,然而走了一半后,嬷嬷发觉明无忧唇上也没什么,而且比涂了口脂还要鲜艳欲滴,便又转往花园去了。 园中今日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安平公主见她到了,笑盈盈地上前来拉住她,给她引荐各位国公夫人和县主、郡主。 这些人明无忧先前都是见过的。 只是当时大家对明无忧是持观望态度。 毕竟不知道战王会怎么看待这个私生女。 但今日认祖归宗,众人心中都有了数。 眼前这位无忧小姐,是战王府所有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以后前途无量。 对明无忧也颇多热情。 明无忧是经商之人,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自知大家迎风而动,但也有那么些人,性子不错,还是值得相交的。 比如晨阳公主府的云安郡主,两人私底下便见过好几次了。 还有将军府的苏小姐。 白笛那自然是不必说了。 今日她也到了。 她笑盈盈地上前来来明无忧的手:“无忧姐姐,恭喜啊,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你怎得这么规矩有礼?”明无忧眨眨眼,“你这样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白笛默了默,撇嘴道:“我规矩了点吗?我也不知道哎,每日被那些夫子,还有那个婢女盯着,我总得学点什么,想不规矩也难吧。” “原来如此。”明无忧揉了揉白笛的头,认真地说道:“那你就多学一学。” “也不是说一定得让自己变成什么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但至少在该扮做大家闺秀的时候,可以收敛些,不让旁人小瞧了去,你说是不是?” “好啊。”白笛点点头,皱着鼻子说道:“你这话就跟你大哥说的一样。” “虽然他很烦,多管闲事找人来给我不自在,但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我冒冒失失的不规矩,丢的是我娘和白家的脸。” “旁人面上不说,私底下总要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没教养。” 谁爱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谁又爱被人指指点点。 她自小就告诉自己,旁人指点又不疼,骂她反正她听不到,但这些话强调了那么多次,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多在意。 “在说什么?”云安郡主走上前来。 “没什么。”明无忧和云安拉着手说话去了。 白笛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眼神游移着,忽然在花团锦簇的缝隙之中看到了云子恒,顿时心里头火气就冒上来了。 “无忧姐姐,我去更衣。”白笛冲明无忧笑了一声,提着裙摆沿花园跟了上去。 云子恒穿一袭淡蓝纱织长袍,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也没有跟护卫。 白笛跟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把怀里的弹弓拿了出来,爬到一旁的树上去,寻了一会儿。 好巧不巧,树上有个鸟窝,还有最新鲜的鸟粪呢。 “算你倒霉!”白笛得意地笑了一声,摘了一片树叶来,用树叶小心地裹住那鸟粪,瞄准了云子恒的后脑勺。 嗖—— 弹弓打了出去。 眼见着便要砸上云子恒的后脑,但就在关键时刻,云子恒微微侧身,折扇一摆! 那裹着鸟粪的树叶转了方向,直接朝着白笛的脸上砸来。 “呀!” 白笛惊叫。 那可是鸟粪。 她下意识地就想躲避,却忘了直接现在蹲在树杈里,便就那般从树上掉了下去。 就在白笛悲哀的以为自己要摔断胳膊摔断腿的时候,只觉直接的腰带忽然一紧,身体停止了下坠的势头。 白笛睁开眼。 是云子恒抓住了她的腰带。 云子恒此时居高临下,淡蓝色的蒙眼绢带,随着他的动作垂落肩头。 他背着光,以白笛此时这个方向看过去,他的脸上少了许多平日的温柔,带着几分戏谑,“暗算我呢?” “……”白笛咬牙说道:“谁叫你搞那么多人来折腾我,我又不是你的谁,谁要你来管我!你活该被我暗算!” 185、哪里配得上明无忧 云子恒扬了扬眉毛:“暗算的不错,下次别这么暗算了,摔断了胳膊腿可与我无关。” “……” 白笛顿时脸色涨红,挥着手想去抓他:“你放手!谁要你救我,放——哎呀!” 云子恒竟然真的放了手。 白笛掉到了地上,感觉自己的臀被摔成了好多瓣。 云子恒打着扇子,转身走了,只留给白笛一个潇洒又俊逸的背影。 白笛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气恼地大喊:“你给我等着!” …… 花园里,宾客席间上了茶和果子,大家相谈甚欢。 有个夫人忽然笑问:“安平妹妹,这位无忧小姐,可许了婚吗?” 这个问题顿时让花园里都安静了下来。 明无忧和云安也不说话了,齐齐朝着那人看过去。 那夫人长相勉强称得上清丽,衣衫华贵,满头的珠翠,说完这话还不断地朝着明无忧这边看过来,“咱们英王府和战王府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我家姑姐原先还是战王妃呢,如今啊,我瞧着这位无忧姑娘越看越欢喜,正好我家幼子还未婚配,不若就将他们的八字合一合?” 冷云在明无忧耳边介绍:“如今英王府的王妃柳氏。” 英王府是乾国少有的异姓王,曾经也十分鼎盛,但近年来三代多出不肖子孙。 这位王妃那一辈的几个男丁都是继室所出,只有英王大郡主为嫡妻血脉。 男丁们不思进取,只想坐吃山空,争夺家产,早已忘了英王府的无上荣光是怎么来的。 继弟们三天两头的惹事,让英王大郡主心力交瘁,本想狠心和他们断绝关系,但血脉相连,如何断绝? 到底是没狠下心。 英王大郡主进战王府的那些年,英王府的人没少到战王府蹭钱蹭人打秋风。 后来英王大郡主战死沙场,他们还不知收敛,跑来折腾安平公主。 说安平公主抢了战王妃的位置,想往战王府床上送女子。 美其名曰照顾大郡主留下的孩子,不过是变着方想给他们自己谋私利罢了。 战王忍无可忍,发作了一次,他们才消停了。 两家也已经有好些年没怎么联络过了。 今日是怎么回事,这英王妃竟然跑到府上来了! 安平公主皱眉,脸色不太好看:“王妃姐姐怕是吃多了酒,醉了吧?” 且不说两家关系,绝对没有结亲的可能。 那英王府的幼子声名狼藉,哪里配得上明无忧? 英王妃似是听不懂安平公主岔开话题的意思,挥着帕子说:“没,姐姐我不过是吃了两口酒罢了,哪里醉了?我家孩子虽说不是很听话,好歹也是王府出身。” “这无忧的生母也不过是个江州商女,怎么说都是配得上的。” 明无忧皱眉,心底闪过一抹厌恶,就要起身。 却听到一旁的晨阳公主淡笑了一声,“看来真是吃醉了,安平妹妹,快派人带王妃去醒醒酒吧,别怠慢了贵客。” “来人!”安平公主立即下令,一旁的林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半拖半拉地将英王妃带走了。 云安郡主拉了拉明无忧的手,低声说道:“别为这种事情生气,她就是愚蠢无知的。” “就是!”此时跑回来的白笛狠狠地说道:“也不看看他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我跟你们讲啊……” 白笛当下说起那英王府幼子的事情来。 京中贵族云集,而贵族也分三六九等,英王府其实早已经败落,不过是先帝念着老英王当年为国尽忠,还有英王郡主血洒疆场,这才留了那个爵位。 家中子孙不肖,在朝中都没有官衔,等于是坐吃山空。 但他们还不思进取,整日里斗鸡遛狗,流连青楼瓦舍,简直是京中纨绔子弟的标杆。 英王府那位幼子十七岁就是花丛老手,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逼死过良家女子,还厚着脸皮借了战王府的势,才将事情压下。 白笛愤愤道:“他给无忧姐姐提鞋都不配,哼!” 明无忧被这么一维护,方才心中那点郁闷忽然就消失了。 她拉了拉白笛的手:“好了,快坐下。” 但见白笛身上有些灰尘草屑,无奈道:“又去哪里撒野了,看你弄的。” 明无忧弯腰,用帕子帮白笛清理裙摆。 “……”白笛咬着唇,当然不敢说自己暗算云子恒不成,从树上掉下来搞成这样了,她小小声地说:“我、我摔了一跤。” 云安微笑着看她:“那下次走路可得小心点儿。” 白笛咳嗽了一声,不敢多说了。 总觉得云安郡主笑得时候,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明无忧也自然不信白笛是真摔了,约莫又调皮了,但瞧着她没受伤,念着白笛最近被拘在家中定然闷坏了,也便没多问。 问婚配的事情,与明无忧来说是个小插曲。 但传到慕容御的耳中,就成了大事。 慕容御的脸色十分阴沉,“英王府的幼子是谁?” “回主子的话!”冷骁小小声道:“叫做殷正,这些年也犯了不少事……那英王妃是痴心妄想,战王怎么可能把无忧小姐配给他们?” 慕容御冷冷道:“既然犯了不少事情,那就让刑部好好的查一查,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冷骁不敢多话,赶紧去传话了。 英王府这些年零零散散的事情不少,当然顶不住刑部来查,这一查之下,整个王府的男丁全犯过事,被下了大狱。 老英王毕竟为乾国流血牺牲过,慕容御没有让人赶尽杀绝。 但关在刑部大牢,也足以让那些养尊处优的二世祖们吓破了胆子。 明无忧听说这事的时候,低笑了一声,“小气鬼。” 这两日她听了一些关于英王府的事情,人命都不知道背了多少条,照理说,他们合该去偿命的。 但如今这世道,律法就是倾向于贵族。 明无忧收敛了笑意,“最近姜心柔一直没传消息来吗?” 彩月回:“姜心柔一直在养病,几乎没出过门了。” “养病啊。”明无忧沉吟了会儿,淡淡道:“想来是上次的事情闹得太大,她也不敢再胡乱折腾,所以待在家里扮乖乖女,先稳住姜家吧。” 186、客气如陌生人的父女 “应该是。”彩月说道:“听说最近姜夫人回府之后便去姜心柔那儿待上很久,还有那个姜海,小姐可还记得吗?” “嗯。”明无忧点点头,“记得的,姜家旁支送来帮忙打理产业的那位。” “他最近差人在翡翠街买了好几次首饰,还派人在京中搜罗江州甜点,找的那几样都是傅柔以前在明家时候最喜欢吃的呢。” “这样啊。” 明无忧拖着腮,“瞧着那姜海也是个老实温文的公子,哪能让姜心柔就这般祸害了?” 彩月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她野心大着呢,如今怕不是憋着什么坏,肯定在利用那位姜公子,哪有什么真心实意。” 明无忧慢慢地看着街道上的百姓人来人往,一会儿后才说:“姜海今日在做什么?” “他每日早起就在姜家铺子里忙着了,很晚才回去府宅,这个时辰肯定在姜记。” “嗯,那我们就去姜记凑凑热闹。” 明无忧站起身来,正要打算下楼,却见有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百善堂门前,车上下来个英武非凡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战王。 战王今日穿着便是寻常百姓衣服,但气质天成,进出的病患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他停在百善堂门前,扫了一眼那字迹颇为熟悉的牌匾,迈步往堂内走。 彩月愣了一下:“战王、战王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那小姐,咱们还去姜记吗?” “你傻啊你?”明无忧忍不住戳了戳彩月的脑门,“准备茶水吧。” “……哦!”彩月提着裙摆赶紧去找明无忧做好的茶叶。 明无忧也出了雅间来,和战王在楼梯那儿迎面对上了。 战王抬步上楼,淡淡说道:“你这医馆开的不错。” “一般……父亲里边请。” “嗯。” 两人说着话,到了雅间里面,战王贴身带着的侍卫便听到了门口守着。 进到雅间之后,战王眼神扫了一圈,发现里面还放了书案和床榻,便问道:“你有时候会在这里休息?” “如果有病患,午时之前没回到家中,那便会在此处午睡。” “晚上不会在此?” “是,晚上须得回家。” 此时彩月送了茶叶过来,明无忧亲自为战王泡茶,温声问:“父亲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是。”战王接过送到自己面前的那杯茶。 茶水极为少见地泛着浅粉色,茶香袅袅,清透好闻,比他平素喝的上等贡茶都要好得多。 明无忧没有追问,静静等着。 战王抿了口茶,赞许地道:“好茶。” 等他品了茶,将茶杯放到桌上,才将视线慢慢落到明无忧身上,“坐下说。” “是。” 明无忧到了战王对面坐着,平静且规矩,就是长辈最喜欢的样子。 “还是不打算回战王府住吗?”战王问,“认祖归宗的大礼已经结束了,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战王府的小姐。” “住在王府,一家人在一起,你不喜欢吗?” 明无忧瞧着战王上门,大约就猜到他的来意,此时毫不意外。 她说:“我自然喜欢和家人住在一起,可是……” 先前她只将云家四兄弟当做血脉上的兄长,熟悉的陌生人,不夹带任何私人感情。 但现在,随着相处下来后,她认可了他们的兄长身份,安平公主也很好,很让人觉得亲切。 她是真正地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了。 但她除了这些亲人,她还有爷爷。 如果心里有一杆秤,那么所有战王府的亲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爷爷在她心里的重量。 她更愿意陪着爷爷住在现在的明家大宅里。 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 “明老爷子可以一起住进来的。”战王温和地说道:“本王已经让人在府上收拾出了一处安静的院落。” “爷爷已经和我住了好多年了。”明无忧低声说:“我怕忽然到人那么多的地方去,爷爷不一定会习惯。” 老人的年纪大了,重新适应一个地方的环境需要时间。 她不想爷爷为了自己折腾。 明无忧于是说:“我还是住在外面吧,现在的宅子距离战王府并不远,若是王府有什么事情,派人支会一声,我很快会过去的。” “……” 战王沉默片刻,点点头说:“那也好,听说你和子墨在江州的时候有些不愉快?” “也没什么,一点小口角吧。” 先前她在江州的时候,的确憎恶过云子墨的愚蠢。 但说到底,云子墨不过是被傅柔给骗了。 傅柔是什么样的演技和手段? 便是前世连自己都上了她的当。 这么一想,明无忧忽然觉得自己和云子墨是难兄难妹,一样的愚蠢。 但谁叫云子墨当初口出恶言! 明无忧自认,自己就是个小心眼的,现在就算不和云子墨当面翻脸,也要好好冷着他一大段时间。 好叫他知道说话不能口无遮拦。 有的时候,恶言恶语比真刀真枪还能刺的人鲜血淋漓。 如果明无忧并非是三世为人,心性早已经淡漠到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人生气,云子墨的那些话,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伤害。 战王又沉默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明无忧又说了几句闲话。 偶尔问起医馆,偶尔问起船行,偶尔问起明家老爷子的事情。 明无忧有问必答,只是答的也中规中矩。 父女二人这番谈话刻板到无趣。 战王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份无趣,心里更觉得无力。 他自觉有愧于明若和明家,更有愧于明无忧。 从未尽过一日父亲的责任,也从未爱护过女儿。 所以如今找到了孩子,便想做点什么弥补。 但他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明无忧似乎并不需要他。 战王静静地坐了良久,心里一叹:“今日是恰逢路过,本王兵部还有些公务,这便走了。” “好。” 明无忧起身相送,“父亲慢走。” 战王“嗯”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这一声“父亲”,也喊的没有多少感情。 坐上马车的那一瞬,战王忽然想,如他们这样的一对父女,天底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对来。 礼数周全,客气的像是陌生人。 187、窦氏之死 战王前脚一走,后脚百善堂来了位紧急病人。 明无忧忙于医治病患,等消停下来,天都快黑了。 她惦记爷爷,再也无心姜心柔的事情,快速回府去了,只交代彩月让她盯紧姜家,若是能提点,就提点姜海一下。 有些事情,还是要看那个姜海脑子开不开窍。 如果他不开窍,甘愿被人骗,被祸害了也没办法。 侍弄花草如今成了明老爷子每日都做的事情,老人活动了起来,身子反倒好了许多,还习惯了早睡早起。 明无忧回的有些晚,爷爷都睡下了。 她便站在福寿院外,远远地看了一眼,笑盈盈的走了。 第二日,彩月一早就收到了大风堂那边传来的消息:“小姐,窦氏死了!” “什么?!”明无忧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打意识到“窦氏”是个什么人时,顿时瞌睡虫全跑光了。 “她怎么死的?何时死的?!” “就在昨晚。”彩月压低声音说道:“对外说是病死的,但沈总管手底下的人买通了府上要紧的仆人,打听到的第一手消息,那窦氏是自己被自己吓死的。” “说仔细点!” “就是,先前战王府花朝节宴会,窦氏不是没出现吗?就说是身体不适,但实则是被夜半闹鬼惊着了。” “后来那窦氏住的院子就频频闹鬼。” “据说还都是这些年被窦氏整死在后院内的女鬼索命。” “为这事情,吏部尚书王大人家中请了好几次的高僧和道士,只是这些高僧和道士做了法,那窦氏还是神经兮兮说有鬼。” “后来王守臣就厌烦了,也懒得去管她。” “窦氏整日叫闹,家宅不宁,王守臣一气之下把她关到了静院去,这才不过三日,早上被仆人发现死在院子里了。” “听说眼珠子都快瞪掉出来了一样,分明是被吓死的,死相非常恐怖。” 明无忧听着吸了口凉气,也觉得背脊发冷,完全可以想象那副样子,“那,那个九姨娘呢?” “九姨娘一直病的起不来身,前几日便去了。”彩月说起这个,叹了口气:“多少娇花一样的美人啊,随意就折在深宅大院了。” 明无忧眼眸微微一动,忽然觉得,只怕这窦氏是死与那九姨娘脱不了干系,便派彩月去给沈清辞传讯继续查。 彩月有些不信地说:“九姨娘不过是个小妾,那窦氏可是王夫人啊,这些年在后院里横行霸道,她怎么可能斗死窦氏?!” 彩月更愿意相信,是窦氏做了太多亏心事,或许还真有那冤魂索命,把窦氏给弄死了呢。 明无忧却不以为然。 九姨娘能在窦氏那么厉害的人眼皮子底下还怀了孕,就证明本身不是个简单角色。 怎么就不能斗死窦氏? 然而事实也证明,明无忧猜的的确不错。 第三日晚上,沈清辞亲自到了无忧阁来,与明无忧禀报那件事情,“那位九姨娘先给窦氏的饮食之中下了少量的五石散,然后花重金买通了窦氏身边的人。” “让仆人在窦氏精神恍惚的时候适时地提起以前窦氏害死过的女子。” “然后在晚上,又亲自扮鬼……那九姨娘原本是个梨园戏子,扮鬼扮的惟妙惟肖,如此三番几次之后,窦氏便被吓破了胆。” “后来家中请高僧和道士,九姨娘又拿出全部积蓄,买通了高僧和道士,让他们告诉王守臣,家宅安宁,是窦氏失心疯了。” “王守臣便将窦氏关到静院去,那窦氏是服用的五石散太多,自己被自己吓死的。” 彩月听得连连张嘴,完全不可置信。 明无忧没什么意外的,又问:“那是在王家,想来王守臣对这些事情也不是毫无所觉吧?” “小姐猜的不错。”沈清辞又说:“不过是因为窦氏多年来张横跋扈,王守臣厌恶她已久,如今有人整治她,王守臣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一切发生。” 多年夫妻。 夫无德,妻不贤,如今就成了这般样子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一时间没说话。 静默了良久之后,明无忧又问起镖行最近的生意,可需要银钱投入。 沈清辞回道:“咱们在江州的时候就干出了名堂,黑白两道很是认可我们,如今已接了十几单镖了,每个月不少进项,今日正好把账目送过来,给大小姐过目。” “那是生意不错了?” 明无忧笑着把账目接过来,扫了一眼之后柳眉高挑。 彩月也看到了,惊叫道:“几十万两!这么多银子?!” “不算多。”沈清辞说:“走镖是卖命的生意,镖银理当给的多。” “嗯,说的是。”明无忧点点头,“如今镖行的镖师们一趟镖提多少银子?” “还是按照小姐当初的规定,每人提五成。” 明家的镖行在江州的时候,便是给镖师分成最多的地方,因此也招揽了更多有能耐的镖师前来。 有了有能耐的人,接到的保镖生意,便也越来越大,自然也赚的越来越多了。 如今到了京城也是一样的道理。 明无忧想了想,“再省一成吧。” 沈清辞怔了怔,“提六成的话,撇开平日的开销,恐怕小姐便没多少银子赚了。” “没多少可赚,也是有的赚的。”明无忧笑道:“这些银子,是你们大家的卖命钱,我不过是摆了个地方,给你们提供了一点条件而已。” “我不该分的那么多。” “况且京城和江州是不一样的,京城寸步寸金,镖师们想要在京中立柱脚跟,有个家,需要更多的银子。” 明无忧又说:“我希望大家都能成家立业,安稳地过活,可不要跟我了十多年,都成了孤家寡人。” “大小姐说的是。” 沈清辞低着头,听懂了也装作没听懂,认真地说道:“属下会留心各位兄弟们的生活,帮着他们安家,还会请托媒人为想成家的兄弟们说亲。” “好。” 明无忧点点头,颇为无奈地看了沈清辞一眼。 她知道沈清辞还是没想通。 有的时候被人这样无私的喜欢,其实是一种压力。 她甚至都想问一问沈清辞,为什么这么执着。 “时辰不早了。”沈清辞朝着屋外看了一眼,躬身说:“属下告退,小姐早点休息。” 188、嫉妒的快要发疯 沈清辞走后,彩月感慨地说道:“小姐真是懂得为底下的人考虑。” “不过,也便是因为小姐最是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们想,他们才对小姐那么忠心耿耿。” “沈总管十年了,对小姐忠心不二,从来恭敬的把小姐当做公主一样。” “嘘。”明无忧手指抵在唇上,“不要胡说,京中公主多的很呢,我可不是公主,小心祸从口出被人盯上哦。” “哦。” 彩月吐了吐舌头,“我就是觉得吧,沈总管对小姐恭敬,还特别好,然后想不到合适的话,就顺口说了,在外面我不会胡说的。” “嗯……” 明无忧知晓,彩月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性子活泼些,在外人面前,办事的时候都是很稳的,便也没数落她。 她托着腮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香茶,忽然问:“你觉得,我很懂得为他们考虑?” “是啊!” 彩月猛点头,“就拿沈总管来说吧,他那时刚到明家,只认小姐,不认旁人,便是夜半都要跑到小姐房门外睡着,小姐都由他。” “知道他怕生,小姐便耐心地哄他吃饭睡觉,进出都带着他在身边,等他习惯了明家的一切之后,小姐发现他喜欢刀,又花了重金送他拜名师学艺!” “他说他祖上是做镖行生意的,小姐便开了明家镖行给他打理。” “还有去年,小姐吩咐人寻了他祖传的红袖刀来!” “还有我,和李杏林,小姐对我们都是个顶个的好呢,小姐就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好的人了!” 彩月还在细数着明无忧对她,对李杏林,对雷傲,以及对镖行其他镖师们的好。 说都说不尽。 明无忧却有些错愕,原来她不知觉间就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吗? 她只是秉持着,别人对我好一分,我便对人好三分的原则。 而且对于沈清辞。 当时沈清辞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明无忧从现代魂穿而来,心理年龄在那儿,沈清辞对她来说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对沈清辞的好,就如同长辈心疼晚辈一样,不夹杂任何东西。 明无忧轻叹了一声,“好了,不要给我讲故事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快点去休息。” “好的!”彩月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她笑盈盈地说道:“那小姐也要早点休息啊。” 明无忧“嗯”了一声,听得彩月开门的声音响起,下一瞬,却忽然“啊”的惊呼道:“殿下?!” 明无忧一愣,回头去看,慕容御就站在门前。 瞧那姿态,不知道站了多久。 彩月冲着明无忧眨了眨眼,赶紧行礼退走了。 “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很忙。”明无忧迎上前去,拉他进来,“吏部大换血,那王守臣好像听说没换掉,为什么不动他?” 慕容御没有说话,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心里咯噔一下,迟疑道:“你……来了很久,刚才彩月和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慕容御认真地看着她:“嗯。” 明无忧抿了抿唇。 她暗暗想,这人总不会因为自己小时候对沈清辞的关照也吃醋吧? 但看着慕容御那复杂幽深的表情,明无忧觉得他像是吃醋,又不像。 “喂。”明无忧摇了摇他的手:“你别这样看我,你有什么就与我说,好不好?” 慕容御就那般深深地看了她良久,终于动作了。 他忽然轻轻把她揽在怀中,问:“他睡不着觉,睡在你的房门外。” “他只认你,不认怕人,还怕生。” “他要你哄他吃饭睡觉,你还每日带着他在身边。” “你为他开镖行,为他寻名师,为他找家传的红袖刀。” 他每说一句,手臂便收紧一分,到最后紧的勒住了明无忧的肩膀,彻底把她压在他怀中。 “他那时候怎么吃饭?”慕容御声音低哑地问:“你也会像劝我那样,低声细语地哄他吗?” “你会不会给他做东西,扇子?还是坠子?” “你会送他花草吗?” “给他的房间带去生气,绿色,希望?” “无忧儿,你有吗?” 那每一句话,都饱含着嫉妒。 明明白白的嫉妒。 这些事情,是他前世从不知晓的。 他忽然好羡慕沈清辞,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遇到了明无忧,还能跟在明无忧的身边,陪伴她十年之久。 羡慕、嫉妒的快要发疯了。 “我——”明无忧抓住他后背的衣服,想要说什么。 慕容御却说:“嘘,就让我抱一会儿。” 他抱得她有点疼。 但明无忧没有抗拒,也没有喊疼。 她感觉的到,慕容御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苍凉,她不知道怎么安抚他的情绪,只能轻轻回抱着他。 良久后,她感觉慕容御平静了一些,才说:“你、你稍微松些手,可好?” 肩膀都被勒的麻木了。 慕容御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气。 他快速将她放开,眼含懊恼:“怎么刚才不喊我?” 明无忧轻笑:“怕你觉得我不给你抱,还打翻醋坛子,然后不理我啊!” “胡说。”慕容御皱眉。 他怎么可能不理她。 他的手掌轻轻地揉着明无忧发麻的肩胛,问:“疼的厉害吗?” “还好。” 明无忧拽着他的袖子坐到桌边去。 慕容御看着她,心里一万个疑问。 刚才的那些问题,他其实都想知道,又怕知道。 他也不想让明无忧觉得自己是个反复无常,揪着不放的人。 最后,慕容御按下自己心里的所有想法,“你刚才问王守臣?” “嗯。” 明无忧点点头,“他是江州刺史的丈人,江州的贪腐案,他恐怕脱不了干系吧?而且吏部官员不作为,他那个尚书问题不小。” “你为何不直接动他?” “他还有用。”慕容御淡淡说道:“他的确不干净,还放纵底下的人买卖地方官职,有渎职之罪,但王守臣这个人在吏部二十多年,对朝中官员往来人情十分熟稔。” “官员的选派,任免,也有些独到的眼光,并非一无是处。” “他就如同一盆脏水,已经不能喝了,但却未必脏透,我若用他浇灌田地,花草,这水一样有用。” 慕容御顿了顿,“你能理解我吗?” “当然。”明无忧说:“既然他能办事,那便且留下。” 朝廷之中,本就没有完全的对与错,黑与白。 王守臣有能力,且先前因为江州刺史案的事情,敲山震虎,想必他现在也很是收敛了。 若能做些实事,也是利大于弊。 189、快些把明无忧娶回家 “那……前几日我与你提过的人呢?”明无忧又问,“便是那几个寒门可用之人,最近可还趁手?” “嗯。” 慕容御点头,“都好。” 他亦是两世为人,这几人他当然知晓能耐,提进吏部之后,便放到了合适的位置上。 先行历练。 等稳妥一些,再进行提拔。 只是对于朝中的事情,他并不多与明无忧提说,怕自己说的多了,明无忧也为这些事情来操心。 她要操心船行,百善堂,还有那大风堂。 再加上如今认回了战王府,那么一大家子的亲人,也要分去她不少心神。 他便希望明无忧除却这些事情之后,剩下的那一点点心神,可以多落到自己身上些。 而且朝事繁琐。 便是自己两世为人,早已知晓身处政局之中,各类阴诡局面和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依然觉得厌烦排斥。 他亦不愿明无忧牵扯进来,为此劳心。 但明无忧却一心想着为他分忧解难,实则早已暗中派沈清辞关注三省六部,只是面上没与慕容御说罢了。 现在明无忧察觉慕容御不愿多说,想着他是否还为刚才沈清辞的事情心里计较着。 明无忧暗叹一口气。 她已经好几个月没空见沈清辞了。 而且这几日,慕容御忙的不见首尾,也不曾到过她这无忧阁来。 偏就这么巧,她召见沈清辞询问事情,慕容御就来了。 回想起以前几次,似乎每次见沈清辞,慕容御都能撞上。 真是奇了怪了。 明无忧瞥了他一眼,忽然思忖道:莫不是知道沈清辞过来了,所以慕容御也抽身过来? 他是觉得,自己会和沈清辞有什么,所以没有安全感吗? “你……”明无忧沉吟了片刻,忽然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慕容御原本见她低垂着眼想事情,正在猜测她会想什么,结果就听到她这么一问,顿时怔了怔。 “怎么了?”明无忧凑近一些,“你不要娶我了吗?” “不是!” 慕容御立即道:“你知道我心意的。” “那你干嘛呆呆愣愣的……”明无忧半抬着眼看他,微微抿着唇,咕哝道:“怎么每次都要我提……你是真的忙傻了,忘了,还是根本没放在心里呢。” 慕容御有些急,“我放在心里的!” 只是他习惯了放在心底,习惯了多做事少说话,因此有时候难免表达笨拙。 明无忧自顾自地说道:“你若是现在不想娶我,后悔了,那就算——” “没有。”慕容御直接抬手,堵住了明无忧的唇,不许她这样说,慎重且认真地道:“我没有,我已约了战王见面,便是说你我的事情。” 明无忧漂亮的大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在问:何时? 慕容御竟是看懂了,“五日后。” 他又解释道:“本是战王回来便要与他说的,但你认祖归宗的事情,还有丽阳公主的事情耽搁了一下,战王在兵部的事情又耽搁了一下,这才拖到五日后。” 明无忧的眼睛又眨了一下,眼底含着几分暖暖的笑意。 “好多事情,我都在心里念着的。”慕容御的表情无比认真。 明无忧点点头,咬了他的掌心一下,语音不清地说:“还捂着我的嘴呢,让不让我说话了。” “……”慕容御表情略微有些尴尬地收了手,“一着急便忘记了。” “真呆。”明无忧笑盈盈地把玩他的手,检查了一下掌心。 自己咬的轻,是没留下一点痕迹的。 明无忧幽幽说:“权倾天下的摄政王也有这样呆的时候,你说这事情除了我,旁人知道吗?” “应当是没有人知道吧。”慕容御面含苦笑。 他在旁人面前,永远是锐利而智慧的,总能洞察一切先机,只有在明无忧的面前,才会如此。 明无忧低笑:“那我好荣幸……能看到你这样的一面。” 慕容御“嗯”了一声。 两人好久没见,慕容御不是很舍得与她分开,待了好一阵子才走。 下无忧阁上了院外回廊的时候,他脚步忽然凝滞。 方才他便是站在此处,听着沈清辞与明无忧禀报大风堂的事情。 原来,沈清辞和明无忧有那么让人记忆深刻的过去。 若他是沈清辞,恐怕也得无怨无悔的情根深种。 他得快些把明无忧娶回家中才行。 …… 那一日,英王妃在战王府上贸然提亲的事情,在金钟国贵族圈中引为笑谈。 大家都在嘲讽英王府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以两府如今在京中的地位,和战王府所有人对明无忧的看中程度,明无忧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攀得上的。 但京中不一般的王侯将相也是有的。 便如晨阳公主府,还有安国公府,便都盯上了明无忧这个香饽饽。 晨阳公主是喜欢明无忧这个人,而安国公府么,大半还是看上战王府的势力。 两府是谁也不让谁,都寻摸着捷足先登,找安平公主议这件事情。 但两府的人奔走了好几日,还没到战王府去打探口风,安平公主反倒先告了病,闭门谢客了。 都是京中打滚多年的,晨阳公主和安国公那边,也很快就意识到,安平公主病的很蹊跷,恐怕是躲着这事儿呢,只得暂时将那件事情放下去。 不过晨阳公主的女儿云安郡主如今和明无忧关系很好,便被晨阳公主派来打探她的口风。 明无忧引她在百善堂后的阁楼里用茶水,“你倒是老实,公主让你探我口风,你直接便说出来了,都不转个弯的吗?” “我转弯做什么?”云安郡主不以为意:“你这聪明的脑瓜子,我转弯也没用啊,索性直接一点不是?” “是吗?”明无忧失笑一声,“来,尝尝这个茶,我前几日新熏的,旁人那儿都还没呢。” “敢情是让我帮你试茶呢,我可真命苦。”云安郡主打趣了一声,抿了口茶,霎时间眼睛一亮,“好茶!等会儿我走时送我一盒!” “刚不还说命苦,嫌我让你试茶,现在就来讨要,我才不给你。”明无忧也逗了她一声。 两人咯咯娇笑,颇为欢畅。 等笑意止住,云安温声说:“我不与你开玩笑,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190、非娶不可 明无忧拨弄着茶叶:“什么什么想法?” “婚事。”云安说道:“我二哥不错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明无忧微顿,抬眸看她。 云安郡主认真说道:“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是自夸,我二哥的样貌人品,在京中也是少有的,如今在工部行走,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已经做到工部侍郎,以后可是前途无量。” “这一年多来,给我二哥说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踩塌了。” “只是我母亲心疼二哥,难免就有些挑拣,没看到合适的。” “这两年来啊,你可算是母亲唯一相中的,两家家世匹配,你和我二哥样貌也匹配,再加上,你还有我这个手帕交,到了我家中啊,我也帮衬着你,你又不会受气。” “便还如同你现在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明无忧微笑:“也没什么考虑的。” 云安郡主又劝道:“别拒绝的这么利索,你不如见见我二哥?” “不必了。”明无忧摇头,“我说不考虑,并非你二哥不好,更不是你家不好,只是我已有心仪之人。” “啊?”云安郡主愣住,“你——你有心上人?” “何人?”云安郡主抿了抿唇,“怎么从你面上没看出分毫来?你是不是现在还不想成婚,所以随意说出这么个人来搪塞我呢?!” 明无忧叹息道:“瞧你,你自己也说了,你我如今是手帕交了,我胡乱编出个人搪塞你做什么?” “我如果只是现在不想成婚,我也肯定实话告诉你的。” 云安郡主看了明无忧一会儿,“我是着急了点,误会你啦,那你……说的心上人,是以前江州相识的人吗?还是京城的公子?” 明无忧淡笑不语。 云安郡主看她眉眼都是柔意,对她有心上人的事情是彻底信了,但又忍不住说道:“若是江州认识的,以你现在的身份,要在一起可能有些难度。” “若是京城的公子,倒也不知是谁有这样的好运,能教你给看上了。” 她忍不住凑近明无忧:“你与我说说是谁吧,我帮你参详参详,可好?” 明无忧瞧她一片真诚,心说这朋友交的还挺值得,当下也不卖着关子吊着她,凑到云安郡主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云安郡主直接惊呆,“是摄政——” “嘘。”明无忧眨眼道:“安静。” 云安郡主果然安静了,但满脸惊诧地盯着明无忧,仿佛明无忧成了个头上长角的怪物。 不能怪她这么惊讶。 而是摄政王一向气势凌冽,冷峻严肃,平素对任何女子都不假辞色。 他是乾国的柱石,他的所有心思,都在江山社稷之上。 全京城的贵女,或许都仰慕过摄政王的风姿,但没有一个人敢觊觎摄政王妃的位置。 他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只可仰望崇敬,凡俗之中的婚嫁之事,从来没有人会联想到他身上。 而且,明无忧和慕容御? 京中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哪怕是风声呢。 因此才将云安郡主给惊着了。 明无忧低声说:“先不要与旁人说。“ “……好。”云安郡主艰难地点了点头,对于明无忧和慕容御之间的个中细节可太好奇了。 但又耐着性子,忍着没问。 她想,自己二哥哥再好,那比起摄政王来,总还是差了一些的。 看来母亲注定是白筹谋了。 转而一想,怪不得母亲一计划这件事情,战王府的安平公主就告病谢客了。 怕是安平公主也知道吧? …… 送走云安郡主之后,明无忧也离开了百善堂。 坐在马车上,她瞧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思忖着,今日便是慕容御所说的第五日了。 早上冷云过来的时候,有意无意中提过,慕容御早朝之后会亲自前往战王府拜访。 现在都下午了,也不知道事情说的如何了? 战王会应允这件事情吗? 明无忧把车帘放下,也垂下眼眸。 以慕容御的身份,若提这件事情,战王理当不会拒绝才是。 便是拒绝了,想来慕容御也早有办法应对吧? 原本明无忧还想着前去战王府瞧一眼呢,如今是没这心思了,直接吩咐回明家。 …… 另外一边,战王正诧异地看着慕容御,似乎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 “殿下……您可否再说一遍?”战王急声询问。 慕容御说道:“本王要娶明无忧做摄政王妃。” “……” 战王深深地看着慕容御,无比确定,自己这回听到了什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战王才说:“您……为何?” 慕容御的语气认真无比:“没有为何,只想要娶。” 战王不说话了。 他消化了一下这则消息,看慕容御的表情就知道,这是非娶不可了。 战王沉吟了良久才说:“本王不想这么快将她嫁出去。” 慕容御问:“那王爷想何时嫁她?” “不知道。”战王淡声说:“本王对无忧母女有愧,想弥补她一些,所以,想留她在闺中多些日子。” “好。”慕容御颔首:“可先定下婚约。” 战王抿了抿唇,看着慕容御的视线有几分迟疑。 平心而论,他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慕容御。 他其实更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和乐开心的过后半辈子。 哪怕选个贩夫走卒嫁了都好。 战王府又不是护不住她。 慕容御身处高位,明枪暗箭太多,女儿一旦到他身边去,便要随着慕容御一起应对那些明枪暗箭。 而且,战王想着,明无忧本就是在外面长大的,虽说不是山野村姑,但也不是能困在深宅之中的女子。 他听闻明无忧赠医施药,还喜欢随着镖行和船队外出游历。 以摄政王的身份,当真可以让女儿如此自由? 可是,眼前的青年,早已不是当初随他前往北境那个初出茅庐的慕容御。 历经战火洗礼,朝堂纷争的慕容御不怒自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身处权利顶端的气势。 他看似在和战王商议,但其实已经决定了这件事情。 “那么。”慕容御说道:“本王择日请旨赐婚。” 191、是不是逼婚 他监国摄政,慕容元昊年岁太小,一切圣旨都是慕容御过手。 这所谓请旨赐婚,意思便是——就这么办了。 战王的眉心微微一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但还惦念着女儿的心意,迟疑地问:“此事无忧她……” 慕容御本想说“我们两情相悦”。 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忽然就变了调。 “这件事情——”他高深莫测地看着战王:“还是明无忧以救命之恩要求本王的。” “什么?” 战王一怔:“什么要求?什么救命之恩?” “就是——她救过本王,是本王的救命恩人,然后便要求本王娶她。”慕容御面不改色地说:“战王可听明白了?” 战王呆住。 慕容御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这个人,云叔叔是知道的,素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救的是我的命,她的所有要求,我必当竭力照办。” “既然她想做摄政王妃,那我也必须满足才是。” 战王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所以明无忧仗着恩情,强迫摄政王娶她? 这样的婚姻以后能有幸福可言? …… 慕容御离开之后,战王在厅内踱步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得外面一串脚步声,回头去看,是云子辰从外面回来。 战王立即下令:“你去趟明家,将无忧叫来。” “呃,爹,这么晚了,你找妹妹做什么?”云子辰好奇道:“看您挺急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战王也是懒得解释,索性大步出了大殿,吩咐备马,“我自己去!” 云子辰吓了一跳,以为出大事了,不但备了马车,自己也骑马跟着一起到了明家去。 明无忧这会儿也刚到家一会儿,去看过了爷爷。 忠叔给老人按摩过后,明老爷子刚睡下。 明无忧想起上次拿了两盆七里香来,请爷爷帮忙照看,听说最近开得很好。 她想制点新味道的口脂,便转往花房打算剪花枝来用。 谁料刚过了假山,外面的仆从便冲了进来:“小姐、小姐……战王、战王和三公子来了……已经进来了!” 这仆从话刚说完,明无忧顺着他指着的方向一看,战王已经大步流星的过来了。 眨眼功夫,战王和云子辰到了明无忧跟前来。 “父亲。”明无忧福了福身,“您是有事吗?” “嗯。”战王沉声应,“我有事问你,去个安静的地方吧,子辰,你不要跟着。” 明无忧眼眸微微一动:这是怎么了? 她飞快地看了云子辰一眼。 云子辰茫然地摇头。 他哪里知道? 现在他还好奇地很呢。 两人这简单交流,那方战王已经往上了回廊,“何处谈话?” “……书房吧。” 明无忧快速回神,上前去为战王引路。 等到了书房之后,战王坐在太师椅上,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下说话。” “哦。”明无忧乖乖坐下,“父亲别急,慢慢说——彩月,你去为父亲泡我今日前新熏的茶叶来。” 彩月应声退下了,临走的时候还担心地看了明无忧和战王一眼。 战王如此来势汹汹,别是出了大事? 战王哪有心思喝茶,张口便道:“今日,战王府来贵客。” “哦?”明无忧问:“何人啊?” “摄政王。”战王盯着明无忧的脸,“你知他来是作何事?” “他……”明无忧端详着战王的表情,暗暗思忖,难不成是慕容御说了和自己的事情,然后战王不答应? 那也不该是这个表情吧? 好像明无忧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一样。 然而明无忧的迟疑不语,看在战王眼中,成了做贼心虚。 战王沉声说道:“他说要娶你,说你——说你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要求他娶你!你要做摄政王妃!” “……” 明无忧呆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这是什么鬼话?! 战王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知不知道,就算你以恩情嫁给他,在他的身边又得有多少危险?” “如果他对你不上心,那你怎么办?!” 明无忧:…… “怎么不说话?”战王声音又沉了三分,“你是当真喜欢到非得嫁他?” 明无忧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她在心里颇为无语地骂了慕容御两句混蛋,对着战王的时候,却笑意盈盈的。 “父亲觉得,摄政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无忧问:“他会因为旁人的要求,就随便妥协吗?” “因为我救过他,要求他,所以他什么都做。他是那样的人吗?” 不是。 战王抿了抿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明无忧:“那……你和摄政王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我曾在观澜湖救过他。”明无忧低着头,“后来,他便暗恋与我。” 战王:…… 明无忧又说道:“他派人查我的喜好,暗中在江州护着我的生意,还暗中绘制了我的画像,随身带着。” “一年多前他去江州查案,我们又阴差阳错见到了,他与我表露心意,我也觉得他还不错,便答应他考虑考虑。” “前几日,英王妃不是在宴上提了我的亲事么?他想来着急了,所以跑到父亲面前去胡言乱语。” “父亲不要放在心上。” 战王整个人都有些傻,先还不知该信谁的,但英王妃这件事情提醒了他。 他立即就想到,被刑部追查,下狱的英王府几人。 顺便联系到了欺负明无忧后,立即被收拾了的丽阳公主,还有那跟在明无忧身边的冷字辈护卫。 而且他似乎听说过,明无忧刚到京中的时候,是白嬷嬷贴身跟着的。 当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慕容御看在和云子恒的交情上,所以才派白嬷嬷照看明无忧。 如今所有的事情串起来——哪里是明无忧要求慕容御娶她。 分明是慕容御早已在暗中护卫着明无忧,甚至不露痕迹把明无忧划在了他自己的领地内。 或者——战王瞥了明无忧一眼,见女儿笑容清浅,娇中含嗔,分明一副陷于情网的样子。 敢情这两人是两情相悦,倒来消遣他这个老父亲耍? 战王无端端有些恼怒。 但他的火气很快又消失了,为女儿能得美满的感情感到高兴。 他佯怒道:“原来是胡言乱语,那为父就不放在心上了!” “嗯。”明无忧点点头,“就是不要放在心上才是。” 这个慕容御,自己主动了两次,他倒是顺着杆子往上爬,敢这般消遣,让战王来责问她是不是逼婚呢! 索性就让你着急一下,看你还敢乱说话! 192、放在手心里宠着的喜爱 第二日早朝之后,战王亲自前去勤政殿面见慕容御。 “关于赐婚之事……”战王拱手说道:“老臣厚颜请求,战王殿下缓些时日,可否?” 慕容御正在看元昊今日递交上来的策论,闻言头也没抬:“为何?” “殿下容禀……昨日殿下离去之后,老臣便前往明宅询问无忧的意思,无忧说,还不想那么早嫁人,希望能多陪伴家人一段日子。” 慕容御缓缓地抬眸,看了战王一眼,“赐婚不是成婚,不妨碍她继续陪伴家人。” “可一旦赐婚,名分定下,无忧做任何事情便不如现在这般随意自在了。”战王淡淡说道:“殿下说对不对?” 慕容御唇角动了一动,淡淡问:“要陪伴多久?” “这个么……”战王顿了顿,“起码一年半载吧。” “这都是无忧那孩子自己的意思,她生长在江州,不知深浅,并非是故意要抗旨不遵的……不过想来,摄政王应该也不会怪责无忧才是。” “毕竟——”战王垂眸说道:“无忧救过殿下,殿下滴水之恩会涌泉相报,不是吗?” “更何况,我战王府多年为乾国边防肝脑涂地,便是殿下看在战王府的份上,也应该不会怪罪无忧吧。” 慕容御视线幽深地看着战王,缓缓笑了:“战王殿下可比明无忧还会挟恩要求本王。” 什么陪伴家人。 什么不知深浅。 并非故意要抗旨不遵。 明无忧怎么会说这个,怕不是战王自己的想法。 若眼前说这话的是旁人,慕容御只会呵斥叫他闭嘴。 但谁叫战王是明无忧的父亲。 即便不是很亲近,那也是明无忧的亲人。 战王面不改色道:“老臣不敢,老臣句句肺腑之言。” “行了!”慕容御“啪嗒”一声把策论丢到桌上,手抚龙椅上的龙头扶手,“本王明白了,那就先不赐婚,不过有另外一道旨意,是元昊早就准备好的,今日便颁下吧。” 战王迟疑道:“不知是何旨意?” “放心。”慕容御淡笑:“虽是与明无忧有关的,但不会妨碍让她陪伴家人。” 战王干笑了一声,没再吭声。 接下来,两人商议了北境边防之事,以及雪族人迁徙安稳之事。 但战王听到雪族人的事情,和水道调粮都与明无忧有关的时候,眼睛里面顿时精光四射,满含诧异。 “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慕容御淡淡说着,眼睛里却含着平素从来不会出现的温柔和喜爱。 …… 战王出宫的时候,甚至也随之一并送出。 传旨太监带了一大队人,还有禁卫军抬着赏赐。 那队伍密密麻麻拉了一长串,也不知道赏了多少东西。 街道上的百姓指指点点,纷纷议论谁家封赏,如此大的阵仗。 战王走的慢,跟在封赏队伍后方,瞧那么多的赏赐微挑着花白的眉毛,“六十六抬吗?” “是啊。”随着战王一起出宫的云子恒轻笑一声,“我刚数过了,一抬不多一抬不少,应当是取吉利顺遂之一。”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想当初摄政王殿下在江州给明家送的中秋节礼还是九十九抬呢,礼物占了两条街,提亲下聘的阵仗。” “是吗?”战王眉心拧了拧,忽然好奇道:“他都送什么?” “锦缎,书本,金银,玉器。”云子恒叹道:“怕是只要他自己有的,恨不得全部搬到无忧的面前去啊。” “父亲您怕是不知道,无忧进到京中之后,开船厂建药堂,重开镖局,这所有的事情,摄政王殿下都在背后关照的妥妥当当的。” “我为此还与他打趣过,叫他给咱们家人留点活路,我们也想疼疼妹妹呢,你猜他怎么说?” 云子恒停下话头,看着战王。 战王正听的起劲,皱眉瞥了云子恒一眼,“别卖关子,他怎么说?” “他说啊……不给!” 云子恒轻笑道:“他恨不得能为妹妹做尽所有的事情,说实话,我若不是亲眼见了,真不信他那样的人,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 慕容御那样的人。 冷酷,刻板到不近人情,除了他认可,放进心里的人,他何尝对任何人有过任何好脸色? 却为了明无忧心细如此。 连送个礼物,对多少抬都想的清楚明白。 九九,六六的。 战王若有所悟地看着那浩浩荡荡送赏赐的队伍,心中也彻底安了。 真的是两情相悦。 还是放在手心里面宠着明无忧的那种喜爱。 …… 圣旨是册封明无忧为昭华郡主的。 旨意到的时候,明无忧有些莫名,感觉有些突然,迟疑着撩了撩裙摆,想跪下接旨,给元昊一点面子。 谁知那宣旨太监如临大敌地冲上前去:“郡主站着听就是了,无须跪下,无须——” “可以吗?” “当然可以!”宣旨太监的手就伸在明无忧面前,只要明无忧一弯膝盖,他便要立即把人扶住。 明无忧挑了挑眉,“那好吧。” 她自现代魂穿而来,本就没有见了人动不动下跪的习惯,如此正好。 不过她身后所有人自然是跪了下去。 宣旨太监抹着汗,赶紧把圣旨打开,高声念道:“战王独女云无忧温婉淑慎,蕙质兰心……” 一连串儿的四字词,把明无忧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明无忧听在耳中有些失笑。 她都怀疑圣旨之中夸赞出的那个,镶着金边,时时发光的女子到底是谁? 她自认自己的确还是不错的,但也没到这种夸张的地步。 只是瞧那太监念得认真,语气高亢嘹亮。 明无忧也便站的稳稳当当的,以体现对圣旨的尊敬。 终于,甚至宣读完毕,太监上前来,一脸谄媚地双手递给明无忧:“朝华郡主安康!” 所有人随着太监唤了一声,行了拜礼。 “多谢公公。”明无忧从拿了身上一面玉佩递给那公公。 “别别,这个小人不敢!”公公连忙推拒,“小人只是奉旨办事,郡主这么贵重的礼物折煞小人了,小人哪儿配得上?” “公公一趟辛苦,这个小玩意本就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公公不拿,是觉得这物件太朴素,不喜欢吗?” “啊?!”公公再次如临大敌,“这个……小人不敢不喜欢,那就……多谢郡主了。” 他哪儿敢看不上明无忧送的东西! 如今这位,可是京中新宠啊。 193、与太后狭路相逢 将东西收下后,太监又朝着明无忧拜了一拜,笑盈盈地说道:“陛下说,要为郡主办个盛大的宴会,让小人请问郡主的意思。” 明无忧想,盛大宴会,是元昊的心思,还是慕容御的心思? 慕容御是不喜欢热闹的,应当就是元昊的心思吧。 明无忧也不喜欢热闹。 更不喜欢找一群不明不白的人来一起热闹,便道:“不了吧,劳烦公公向陛下说一声……” 话到此处,明无忧忽然一顿,“这个……我是要入宫自己谢恩吧?” “平时的确是这样的,但陛下说了,郡主贵人事忙,要是没空入宫谢恩也无妨,若是郡主有空闲时间想进宫走一遭,便让小人安排。” “哦。” 明无忧点点头,“我理当入宫谢恩的,明日一早,可否烦请公公在宫门等我。” “好的,小人知道了。”公公连忙点了点头,又说:“那小人就先不打扰郡主了。” 浩浩荡荡的传旨队伍离开之后,明无忧看着满院子的礼物,忽然长叹了口气:“这我往哪里放?!” 原先在江州的时候,地盘大,库房多。 如今可是在京城。 她这宅子里本就存了好些从江州搬来的东西,库房差不多都满了。 明无忧有些懊恼地想,等明日见了元昊可得说说他,心意到便是了,无需赏赐这么多东西来。 她都没地方存。 …… 第二日,明无忧早早起身,还让冷云和彩月帮忙给自己慎重装扮了一下,打算早朝之后入宫谢恩。 刚装扮好,前去陪伴爷爷一起用膳,外面的仆从就传来消息,说昨日传旨的公公在门口等着,要接明无忧入宫。 明老爷子笑道:“这可把你当公主娘娘对待了。” “爷爷笑话我呢?”明无忧白了老人一眼,“我可不兴的当什么公主娘娘,我只做爷爷的乖孙女。” “哈哈哈哈!” 明老爷子朗声大笑,想揉一揉明无忧的脑袋,但看她那发髻精致复杂,手没揉出去,而是以指戳到了明无忧的脑门上去,既宠溺又无奈:“蠢笨!” “公主娘娘那可是万万人之上的贵重,你都看不上,真是个傻妮子。” 明无忧说:“什么样的贵重也比不上爷爷。” 老人被明无忧这般直白的话语说的心花怒放,“好了,别贫嘴了,到底是宫里来的人,别让人家久等了。” “知道的。” 明无忧不是恃宠而骄的人。 旁人给她三分颜面,她便能回旁人五分客气。 而且,她也不想别人待着机会,说她怠慢圣恩,给别人留下话柄,来攻击爷爷和战王府。 她加快速度用完早膳,便出了门。 因宫中礼数繁琐,入宫之时她只带了冷云,让彩月留在家中照看。 到了宫门前,明无忧下了马车。 那传旨太监笑眯眯地弓着身子,伸手给明无忧去搀。 明无忧却没扶他,而是说:“公公站直一点与我说话吧,不然我一直要低着头,实在是累。” 那太监愣了一愣,眼底闪过复杂的光芒。 躬身伺候主子,是宫中內侍入宫要学的第一课,他们永远只能仰望主子,身子不能高过主子的视线。 明无忧却要他站直了回话? “公公叫什么?”明无忧问。 太监回神,连忙说道:“小人名叫来福,是陛下勤政殿内侍奉的。” 他的语气明显恭敬了不少。 这京中达官显贵,愿意把他们太监当个人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明无忧问:“现在这个时辰还没下早朝吧?” “没有。”来福回道:“早朝还得半个时辰,陛下和摄政王都在朝上,小人先带郡主前去休息吧,郡主是想到勤政殿去,还是太和殿?” 勤政殿是下朝之后议事的地方。 而太和殿,是慕容御在宫中的殿宇。 明无忧一听他问出这话,就知道这小太监算是慕容御和元昊的心腹了。 什么都懂得。 明无忧想了想,问他:“摄政王殿下今日会先到何处?” “一般下朝都会先到勤政殿。” “那就去那边吧。” 来福便引着明无忧往前走去。 一路上,明无忧询问了几句元昊的的事情,来福也是有问必答,只是碍于奴才的身份,说的话都有所保留。 明无忧便也没有多问。 到达勤政殿门前之时,明无忧远远看到宫道上停了个依仗。 宫扇上的凤凰振翅欲飞。 来福“啊”了一声,低喊道:“是太后!” “太后万福金安!” 一时间,所有的人全都跪到了地上去,只剩明无忧站地原地,鹤立鸡群。 明无忧眉心微微一拧,双手叠与小腹之前,朝着那銮驾福了福身,“太后金安。” “放肆!”銮驾一侧的老嬷嬷怒喝道:“你是哪家的臣女,见到太后竟敢如此怠慢!” 来福连忙说道:“姑姑息怒,这位是陛下新封的朝华郡主,今日入宫前来谢恩的。” “朝华郡主?”老嬷嬷眯了眯眼睛,看到明无忧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而原本坐在銮驾之中,撑着腮假寐的太后,当听到“朝华郡主”四个字的时候,容色微微一变,朝着銮驾帘幕的缝隙往外看去。 宫道上站着的明无忧一身淡紫色滚雪细纱如意裙,腰束安罗麻绣编宝石腰带,浓墨一样的长发,挽成端庄又贵气的随云髻。 她的眉目十分的精致,平平静静地站在那儿,已然好看的像是一幅画。 这会儿还不到巳时。 太阳半升,天边霞光从琉璃宫瓦上照下来,落到了那女子的身上。 仿佛女子周身也透着霞光一样。 朝华这个封号,当真是再合适不过。 但这番的景象,看到太后的眼中却又成了另外一番滋味。 若这个明无忧是朝华,那她又算什么?! 她对明无忧由来已久的憎恶,在此时瞬间暴发的更加猛烈。 但她的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轻声淡道:“原来是你,哀家早已听元昊说过你多次,今日得缘一面,果然是人比花娇,聪慧伶俐。” 那老嬷嬷眼底的锐利逐渐散去,知道太后此时是不会和明无忧为难了。 明无忧怔了一下。 前世她从未见过太后,但太后是最后那场政变的得利者。 一个能冷眼旁观,看着逆贼将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车裂在宫门之前的人。 一个女人。 是多么可怕。 太后的轻柔语气,没有让明无忧感到放松和喜悦,反而让明无忧束起所有防备。 194、故意吓唬我吗 “承蒙太后夸赞,臣女愧不敢当。”明无忧客套地回了一句。 太后轻笑道:“你若愧不敢当,那岂不是说,哀家的眼光有问题,元昊的眼光也有问题了?” 周围伺候的奴才顿时大气不敢出,身子伏的更低。 来福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忍不住轻轻拉了拉明无忧的衣角,朝她露出个祈求的眼神来。 “……”明无忧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便中规中矩地回了一句:“臣女不敢。” “看来哀家是吓到你了。”太后淡淡说道:“索性哀家来此也没什么大事,便不在这儿吓唬你了,你在此处等元昊回来谢恩吧。” “改日有空多到宫中走走,说说话。” 话落,太后轻抬指尖,凤驾折返,往后宫去了。 等太后的仪仗走远了,来福才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用袖子抹着汗:“可吓死小人了!” “太后不是挺温和的吗?”明无忧低笑着问,“你还这么怕?难道她明面上温和,背地里非常凶悍吗?” “嘘!” 来福大惊失色,手指死死地压在唇上,“这话可不兴随便说啊郡主!” 六宫太后独大。 太后的母族,还是朝中屹立百年不倒,钟鸣鼎食之家,镇国公府。 即便是当今摄政王和战王府,都要避其锋芒。 明无忧虽然受宠,却也不该和太后有了矛盾,否则以后在京中便不好立足。 至于宫中的奴才们,更是一个个俯首帖耳,谁敢妄议。 明无忧笑笑:“嗯。” 也便是对着来福,她才敢说这个话。 因为来福是慕容御的心腹。 而且他总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明无忧便逗逗他罢了。 来福定了定神之后,把明无忧引到了勤政殿内。 此处是下朝之后处理政务的地方,原本该是皇帝专有,但因为元昊年幼,此处便是慕容御常在之所。 “郡主先坐,小人去为郡主准备茶水和点心。”来福躬身退了下去。 正殿是处理公务的地方,明无忧没有停留,直接到了供休息的偏殿去。 偏殿很大,窗边摆着一盆山茶花。 那花和明无忧当时送到慕容御府上的是一个品种,且连花的颜色都一模一样。 是喜欢她送的花,所以便准备了另外一盆带到宫中来,偶尔休息的时候可以赏玩? 明无忧到窗边去,捏了帕子擦拭着花叶,小心地整理着花瓣,脸上也洋溢着浅浅的笑容。 有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明无忧没有回头,仔细地整理花朵,只以为是来福送糕点和茶水来了。 却不想,有人无声到了自己身后,双臂一环将她抱住。 明无忧吓了一跳。 慕容御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是我。” “怎的都没听到禀报。”明无忧舒了口气,转眸看他:“故意吓唬我吗?” 慕容御唇角漾着淡笑。 他是知道她在里面,所以专门让太监不要高声叫喊的,还真不是故意吓她,单纯想悄悄靠到她身边来。 “元昊呢?”明无忧朝他身后看了两眼,无奈他太高大,把视线挡的死死的。 明无忧抿着唇推他:“我是来谢恩的,你让开点!” “我拟的圣旨。”慕容御淡淡道:“直接跟我谢吧!” 明无忧手指点在他胸前,一字字说:“您只是摄政王殿下,圣旨是加盖了皇帝大印的,我自然要向陛下谢恩,您要是受了我的谢,那是不是算越俎代庖?” “朝臣们知道了,会不会参你一本,说你妄自尊大,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牙尖嘴利。”慕容御低笑,将她乱戳的手握住,“哪个朝臣敢参我?你说出来我听听。” 明无忧一默。 那还真没有人敢。 估计就算有那个敢的,元昊也是不在意的。 明无忧瞪了他一眼,想把自己的手挣出来,继续推他,“你放开我,我今日可不是来找你的,如果见不到元昊我要走了。” 慕容御不放:“走哪儿去?也不知道是谁问来福,我先到此处还是先到太和殿?你若是冲着元昊来的,怎么不问元昊的去处,嗯?” 明无忧当做没听到,“放手放手放手!” 慕容御看她这么坚持,一直在挣,那脸上的表情也不好分辨喜怒,反倒怔了一下,果然把她松开了。 明无忧退到几步远处去。 慕容御迟疑道:“真不是来找我的?你在生气吗?” “你说呢?”明无忧视线幽幽地看着他,“你都与旁人说,我只是为了让你报恩才要求你娶我的,我成了个逼婚的,我还找你做什么呢?” 慕容御仔仔细细地看了她半晌,确定她是真没生气,只与自己闹着玩呢,这才低沉地笑出声来。 “好无忧儿……”慕容御靠近几步,手掌落到了明无忧的脸颊上,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擦着她细嫩的脸蛋,“便是逼婚也是我逼你。” “哦?可我父亲去找我的时候,却不是那么说的!”明无忧瞅着他:“他话里话外说我强迫你娶我,我逼婚你,还担心我以后成了亲都不会幸福!” “你以前在我这儿可老实的很。”明无忧哼了一声,“现如今是什么胡话都能往外说了!” 慕容御失笑:“不是你说,希望我懂点情趣吗?不过是逗闹你一下,你还上纲上线地来与我讲?” “而且……我与你父亲说,你以救命之恩要求我娶你。” “你不是也与你父亲说,是我暗恋与你,我还胡言乱语吗?” “怎的你说什么都好,我说一两句话,你便要大做文章不能和我干休?!” 明无忧错愕地张了张嘴,恼道:“冷云跟你说的吧?!岂有此理,今日就叫她回你摄政王府去!” “行。”慕容御捧起她的脸,“明儿我换个人派去,继续跟在你身边,看你都说我什么坏话,给我传回来。” “……”明无忧无语了。 原先笨拙又冷酷的人呢? 现在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会说话。 “不过。”慕容御在此时轻声又道:“你不觉得咱们说的话,其实都算半个实话吗?” 明无忧曾经的确开玩笑地仗着恩情要他娶她。 而他也的确……曾暗暗恋慕与她。 明无忧盯了他两眼,也没揪着这事情不放。 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来,“你不是说,与我父亲说成亲的事情吗?怎么又逗闹起咱们之间的关系,我以为收到的会是赐婚圣旨,结果是封郡主。” 195、还想为你生孩子 慕容御笑问:“这么急着想嫁给我?” “当然!”明无忧磨着牙说:“你这样权倾天下,俊美无俦,翻云雾雨世间少有,我自然要把你早早地标记成我一个人的。” “让旁人都不敢肖想,不敢窥探。” “我还想生你的孩子呢!摄政王,你的意思呢?” 慕容御如何能不喜欢听这些? 他的眼眸顿时就有些幽暗,声音低沉间透着一丝丝的魅惑:“当真?” “假的。” 明无忧白了他一眼,“我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慕容御却抱住她,低笑着将头埋在明无忧的颈窝里。 他身上独特的气息似把原本熏了的龙涎香都盖住了一般,温暖,好闻,完完全全把明无忧彻底包裹。 “还在生气呢?”慕容御抱紧她:“气我没有让人送赐婚的圣旨。” “你说呢?” 明无忧用手指戳着他的腰,一用力,将他推坐到了身后的圆凳上。 而她自己往前一跨,姿态有些不雅地坐在他的腿上,双臂轻轻抱住他的脖子,“为什么跟战王胡乱掰扯?” 慕容御抿着唇,把明无忧从头看到脚:“你觉不觉得你自己这个动作很是不规矩?” 还很危险。 他的手落到明无忧的腰间。 她其实不算很瘦,但那腰却细到他一掌便能握住。 “明无忧,你的胆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大,嗯?”慕容御声音幽沉地发问,掌心用力,将她拉近自己,腰腹相贴。 明无忧心头骤然一跳,“我——你松手!” 慕容御淡笑:“怕了?” 明无忧瞪他两眼,用力地挣了两下。 慕容御倒也没死命抓着她不放,被明无忧给跳了下去,还连忙躲了老远。 她的脸上,甚至升起些许不自然的暗红色,咬着唇不说话了。 她自然很想嫁他。 而他对她的心思也明明白白。 早在年前,战王还没回来的时候,他便已经说要娶她。 她以为如今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却不想他胡言乱语。 战王后来也不曾再问过她。 这是几个意思? 他难道不愿意快些成亲吗? 因为没有那么迫切的喜欢,所以也不必迫切地把她留在身边? 这让她不得不胡思乱想。 慕容御沉吟了片刻,想起方才进来时候听到的消息。 太后来过。 难道明无忧是因为看到了太后,所以忽然很着急地想做摄政王妃? 前世明无忧大半时间都在摄政王府待着,慕容御也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太后对自己的心思。 若她是因为这个着急,那……是吃醋了吧。 慕容御心中浮起暗暗的喜悦。 他上前两步拉住明无忧的手,也没有继续逗她,认真道:“我是瞧着你与战王生疏,所以那么说,想让你和战王熟络一点。” “嗯?”明无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让我与战王熟络?” “是啊。”慕容御拉着她到桌边坐下,“他是你的父亲,瞧那样子,对这些年没有在你身边照看,尽到父亲的责任十分懊恼。” “他想补偿你的。” “但你却是个冷性子,做事滴水不漏的,战王便是想弥补,也没有机会能为你做什么。” “我那么说,他自然要去问你,一来二去,总是多些熟络的机会。” “……” 明无忧默了默,“你想的蛮多的。” “嗯。”慕容御点点头,轻笑道:“自小父皇就喜欢皇兄,对其他的皇子都不看在眼中,我自己其实并不知晓被父亲关照是什么感觉,以前我也不好奇。” “但现在看战王和你,我有一点好奇……一个没有父亲关照的孩子,要走的路和有父亲关照的孩子应该不一样吧?” “我希望你可以得到那份来自父亲的关照,然后告诉我,那是什么滋味。” 明无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她的心就像是一面鼓,而慕容御的这些话便是鼓槌,敲下去,闷闷地响着,脑子里面也嗡嗡的。 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他没有得到过,也不好奇的东西,如今却希望自己得到,再和他去分享。 他明明笑着,清清淡淡地说着这句话,却让明无忧心疼的不得了。 “其实我无所谓。”明无忧认真说道:“我有爷爷……还有你把我放在心里,就够了。” “怎么够?” 慕容御的神情比明无忧更加认真,“你这样的女孩子,就是所有人都来宠着你,对我而言都不够。” “我想要把全世界的好都给你。” “除了我自己能给的,还有你应该得到的,所有的好。” 这样才不枉他重生一遭。 明无忧听在耳中,只觉幸福从心里头溢出来了一样,甜的都要晕倒了。 一个简单“好”字,已经不足以形容慕容御此时给她的感觉。 她忽然说道:“阿御,你这样为我想,我便是为你死了都心甘情——” “住口。”慕容御一把捂住了明无忧的唇,皱眉看着她,“怎么什么都乱说?我要你活的恣意,骄傲,随心所欲,平安喜乐。” 他连她受一点点风吹雨打都舍不得,怎么舍得那个“死”字扣在她的身上。 明无忧用力地点头,眼睛里闪着星光,“好。” “先坐。”慕容御朝外面瞧了一眼,按住她的肩膀,“我有点琐事。” “好。” 明无忧乖乖地点点头,目送慕容御出去。 果然来福前来禀报,说有大臣要议事。 慕容御吩咐将人带了进来,议的便是今春官员政绩考核的事情。 明无忧听了一会儿,一切都在慕容御的掌控之中。 他吩咐完那些官员事情,便又到了内殿来,“要吃东西吗?” “不吃了。”明无忧摇摇头,“我还不饿……你折子批完了吗?不然我陪你?” “行。”慕容御眼底带着笑意,“就像江州那时候一样吧,来。” 他牵着明无忧到了外面去。 明无忧陪坐在龙案边上,帮他分类奏本,递御笔。 有些折子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情,明无忧便放在慕容御的手边。 但有些折子,却是没事找事,明无忧便分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放着。 朝事有的时候繁琐到让人愤怒。 因此,平素慕容御批改这些奏本的时候,整个勤政殿内气愤压抑,伺候的奴才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但今日却俨然和平时完全两个样。 太和谐,太美好了。 仿佛这会儿慕容御批阅的不是奏折,而是在和明无忧看有趣的话本杂书。 伺候在一旁的来福时不时的抬头窥探,心中无限感慨。 他在勤政殿当差这么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敢相信,摄政王还有这样温柔的时候。 196、封号一波三折 一个多时辰,要紧的奏本基本都改完了。 只剩下了一叠没事找事的。 慕容御瞥了一眼,吩咐道:“将这些本子送到承乾宫中,请陛下过目,仔细批了,午后送到此处来,本王查验。” “是,小人马上就去送!”来福赶紧上前,吩咐人把奏本抱走。 明无忧问道:“这些本子给元昊合适吗?我的意思是,元昊平素也批奏本?” “要事他还没办法决定,都是我过手,但这些无病没事找事的折子,素来都是元昊自己解决。”慕容御很烦看那种文人酸气。 也懒得回复他们。 但元昊乐得喜欢。 他会毫不客气地在奏本上批复一堆话,骂的那些大臣再不敢随便上那种折子。 明无忧想了想,“那他今日会很忙,我是没空见着他谢恩了?” “嗯。” 慕容御点点头,“陪陪我吧,又是好几日没陪我了,你不想知道我吃饭有没有认真按照你的要求,每次都嚼二十次?” 明无忧当然想知道,于是果断放弃找元昊谢恩,陪着慕容御一起用了晚膳。 用膳的时候,慕容御规矩的很,一切都是按照明无忧的要求做,明无忧瞧着也松了口气。 这样下去,时间久了养成习惯,再辅以养胃的药膳,时间久了身体便能硬朗许多。 吃完饭后,明无忧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好奇地问:“我的封号是谁拟的?是你吗?” “元昊。”慕容御说道:“他拟的。” 此时来福已经送完奏本回来,笑盈盈地说道:“陛下很喜欢郡主,日日都在念叨,先前本拟定了‘凌波’这个封号,想要封郡主做公主的。” “但是……”来福讪讪地笑了一下,瞥了慕容御一眼。 凌波公主那个封号被慕容御给驳了。 封赏不是儿戏,而且外姓封公主须得有大功德。 无功无德便封赏,那些大臣们必定要左一本右一本来参奏,他也怕明无忧被一下子送到风口浪尖上,受人针对排挤。 因此慕容御压着元昊。 等到如今,明无忧认祖归宗回到战王府才下了册封圣旨。 明无忧从来福的那一眼里大约也猜到一些,笑盈盈地说:“所以朝华这个封号,也是陛下拟定的?” “是。”来福笑着说:“陛下原本想拟朝阳的,但是和各位公主封号重了,为了避讳,所以取了朝华。” “原来如此。” 明无忧挑了挑眉,“没想到一个封号而已,还有这么许多的波折啊。” 她转向慕容御:“你下午做什么?” “去吏部。”慕容御问:“你呢?你若无事可随我一起去,要是有事的话,我吩咐冷骁送你。” “我么……”明无忧想了想,“我想回府……封赏是件大事,晚上想准备个小家宴,请战王府的人过来一起聚聚。” “也好。” 慕容御点头说道:“那便先送你回去。” 顿了顿,慕容御又说:“晚些我若得空,去找你。” “好呀。” 明无忧笑盈盈地应了,便随着来福和冷云一起离开了。 半个时辰之后,元昊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冲进了勤政殿,里里外外喊叫着找人:“姑姑、姑姑,你在吗?快出来呀!” 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之后,元昊咚咚咚跑到慕容御身边去,臭着一张脸说:“你把姑姑藏哪儿了?!” 慕容御面无表情:“走了。” “什么?!”元昊大叫一声,“皇叔你也太过分了!” “你明知道我很想很想姑姑,她入宫了你都不让她多留一会儿吗?!我讨厌死你了!” 慕容御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很喜欢她?” “那当然了!”元昊气呼呼地说道:“我超喜欢姑姑的,恨不得每天都看到他呢,皇叔你好没用,竟然到现在都没把姑姑娶回府上!” 慕容御一声淡笑:“本王将她娶回府上,你也是见不着。” 他淡淡提醒:“你在皇宫,她住在摄政王府。” “皇叔!”元昊炸了毛一样地瞪着慕容御,“你再这样说话刺我,信不信我、哦不,信不信朕给姑姑赐婚,把她胡乱嫁掉!” 慕容御冰冷地瞥了他一眼,一挥手:“来福,带着人都退下去,本王有话与陛下说。” 来福一溜烟退走,整个大殿便只剩下元昊和慕容御叔侄二人。 “你想干什么——”元昊谨慎地瞪了慕容御一眼,还忍不住朝后退了好几步,“你难道想打我?” “皇叔啊,你可是摄政王,亲自动手打人,不符合你身份的!” “既然知道害怕,为什么就管不住你自己的嘴巴,嗯?”慕容御随手一丢,手中朱笔稳稳地飞起,挂到了笔架上。 他从龙案后走下。 “皇叔——”元昊下意识地朝后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我知道错了!” 他三岁就跟着慕容御,四年过去,可太清楚慕容御了。 若是自己犯了不得了的错事,慕容御真的会动手打他。 而且是打屁股,亲手打,毫不留情! 他方才说的话,把姑姑胡乱赐婚嫁掉可不就是不得了的错事吗? “皇叔我错了呀,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不乱说话了皇叔!”元昊毫无形象地缩在铜炉后面,但却被慕容御一把拎了出来。 咚! 慕容御把元昊丢在了龙椅之上,眼神冰冷,声音更冷,“知道错你还要做?!你无忧姑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能嫁你皇叔一个人,懂么?” 元昊连忙点头:“我懂的,我都懂……我刚才就是说气话嘛……” 他委委屈屈地说道:“谁叫皇叔不让我见姑姑,明知道我很想她啊,我还没来便让她走了。” “你很想她?”慕容御单手扶在龙椅上,“本王问你,你喜欢你姑姑多一些,还是喜欢你母后多一些?” “啊?” 元昊咬了咬唇,“那自然是……是……” 他比较不出来。 良久,元昊才对上慕容御的视线,“皇叔,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母后是母后,姑姑是姑姑,我难道不可以同时喜欢她们两个人吗?!” 197、天上也不是那么容易待着的 慕容御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如果你母后不喜欢你姑姑呢?” 元昊愣了一下,忽然就反应过来:“皇叔,你的意思是,母后不喜欢我对姑姑太好,她会吃醋,然后顺带的也便不喜欢姑姑了,是不是?!” “差不多。” 慕容御的手抚上元昊的头:“你母后虽非你的亲生母亲,但自小照看你,若是见你心思全在旁人身上,她会作何感想?” “你母后不是一般人,她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她自己去做什么,有的是人为她出气。” 元昊已经快八岁了,又在宫中长大,见惯各种贵重人家之间的算计和打压,顿时就明白了慕容御的意思。 “那我……那我收敛一些。”元昊认真说道:“我把姑姑放在心里喜欢,然后也不要见人便说姑姑如何好,再多去陪陪母后,看看她,这样行吗?” “嗯。” 慕容御点点头,“元昊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最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 前世宫变惨剧,有诸多的原因。 太后亦并非生性恶毒之人。 元昊虽非她亲生,她多年来也对元昊十分严肃,却也是打心底里疼爱。 且兢兢业业,带着镇国公府扶助朝廷。 连他和明无忧都能重来,旁人也可以。 只要太后不走前世那条路,不谋逆造反,那他不会对她赶尽杀绝。 …… 凤仪宫中,太后靠在美人榻上,听着小太监禀报一切,面上波澜不兴。 “真是狂妄!”待到小太监走后,宫女玉书沉声喝道:“竟然敢妄想用‘朝阳’那个封号!” “我乾国立国一来,只有随着太祖皇帝征战沙场的大长公主才封过朝阳公主,她是个什么东西?哪里敢匹配那个封号!” “不过一个江州商女,朝华她都配不上!” “奴婢听说封郡主的时候传圣旨,勤政殿的太监还不许她下跪,就站着听的旨,岂有此理,简直不把皇权放在眼中!” “还有刚才底下人来禀,她竟敢看奏本——” “好了。”太后懒懒地一声,阻止了玉书的滔滔不绝,“哀家听着都烦,闭嘴吧。” “是……”玉书连忙住口,上前去为太后捏肩捶背。 等过了好久好久,玉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奴婢就是觉得,她太嚣张了些……摄政王也太捧着她了……” 商女,还是个私生女。 就算是战王府的血脉,也不该得到如今这样的荣宠。 太后淡淡道:“慕容御就是捧着她,连元昊都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战王府更是围着她转,你说哀家能怎么样,嗯?” “哀家把她叫进宫来立规矩吗?”太后轻笑一声,“若真是那么做,那恐怕哀家见都见不到她人,慕容御便会找上门来警告哀家呢。” “……” 玉书想起上次,只不过派人去查一下明无忧,派出去的人就被杀了。 第二日摄政王更是直接来警告。 她无话可说。 “可是……”玉书咬唇说道:“这样下去,她岂不是要上天了!?” “随她去。”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若真上了天,天上也不是那么容易待着的,爬得越高,摔下去的时候往往越痛,越凄惨。” …… 明无忧回到明家宅邸之后便立即吩咐人准备晚宴,然后亲自去战王府那边邀请家人前来参与。 安平公主欣喜无比地应了,并派人出去给四位公子和战王依次传话。 巧的是,今日大家都不忙,到了傍晚,便齐聚明家花厅内。 只有云子恒没到,清云来传过消息,要晚些过来。 明老爷子和战王互相谦让了半晌,最后还是由明老爷子坐了主位。 云子渊和云子辰都对老人十分恭敬。 云子墨还是坐在明无忧身边。 只是,这次却不是旁人给他留了位置,三催四请要他坐,而是他自己跑过去抢着坐下的。 所有人都贺了明无忧册封之喜,也都带了礼物。 云子墨也带了,只是没有当桌便给。 云子渊还眯着眼问:“怎么,你是忘记了,还是想学大哥一样蹭礼物?!” 云子恒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印象已经让人太过深刻。 云子渊现在都不期待他能为妹妹准备什么礼物! 云子墨瞪了他一眼:“我自然准备了,等会儿我便给妹妹,不必你管!” “你最好是准备了!”云子渊讽笑道:“大哥一个已经够丢人了,你可别跟着他学。” 明无忧失笑,为云子恒说好话:“大哥对我也很好,唔……那份好是放在心里的。” 好多次,云子恒的心意都让她觉得窝心。 云子渊问:“妹妹的意思是觉得,我对你的好浮在表面上吗?” “……”明无忧忙说:“哪里?二哥对我更好,里子和面子都好!” 云子渊这才满意了。 云子辰笑盈盈地凑到明无忧身边,小声说:“你别理他,二哥就是这个脾气,有口无心的。” “我知道啊。”明无忧也小声回:“他面冷心热的。” 两人说说笑笑,明无忧忽然小心地说:“三哥,我靠你这么近,你会不会把我丢出去?” “怎么可能?”云子辰皱眉说道:“我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的,你可是我妹妹。” 明无忧“呵呵”笑了两声,心说我信你就有鬼了。 前几天她才看到,云子辰把彩月丢到了湖里。 事情的起因是,彩月没站稳,恰逢云子辰走上回廊便顺手扶了一把。 明无忧无比确定,当时云子辰是真的伸手去扶人的,但扶上彩月的那一顺,他就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反手就把彩月给丢水里了。 云子辰见她不信很郁闷,就说:“那你试试抓我手臂,我绝对不会——” “你走开!”云子墨一把将云子辰推远了一点,冷笑道:“你上次还说绝对不推林嬷嬷呢,结果呢?林嬷嬷好心帮你包扎伤口,你反手便将老人家甩到一边去。” “若非那地上铺了地毯,你手还受着伤甩出去力道不大,老嬷嬷不知道被摔成什么样。” “我——”云子辰僵了僵,笑容十分尴尬。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啊。 云子墨拽了拽明无忧的袖子,“别理他啊,离他还要远一点,他管不住自己手的!” 198、云子墨的讨好 “哦。”明无忧淡淡地应了一声,果然稍离云子辰远了些。 不是因为云子墨的劝说。 而是——她可不想被甩出去做空中飞人。 云子辰这厮前科太多,她怕的很。 对面坐着的安平公主看他们低声交头接耳,心中十分欣慰。 这对兄妹想来如今也好起来了,那就行。 “我……无忧……妹妹……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云子墨局促地靠近明无忧,“你封了郡主,四哥很高兴。” “喏,这个!” 他把一只长条盒放在明无忧的面前,“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明无忧瞥了一眼,没动:“多谢。” “你都没看呢……”云子墨陪着笑脸说道:“看一看呀,我专门为你准备的。” 明无忧的视线从盒子上,扫到云子墨的脸上,又回到了盒子上,表情冷淡,似乎毫无兴趣:“是什么?” “好东西!” 云子墨等不及了,便自己将盒子打开。 明无忧随意扫了一眼,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底却禁不住微微一亮。 那盒子里,并排了七只金兔子。 或坐或卧,每一只兔子的形态都不一样,还妆点着宝石。 有的兔子耳朵是罕见的并排小金珠,有的眼睛镶嵌着宝石,有的尾巴上是玳瑁。 兔子都不大,但是十分的精巧。 云子墨小心翼翼地问:“喜欢不喜欢?” 明无忧慢慢抬眸看他:“你从何处得来的?” “找人铸的。”云子墨轻咳一声,“我听说,你便是属兔子的,而且还是七月生,对不对?” “嗯。” 明无忧的手放在了锦盒之上,盒子里的宝石折射了烛火光辉,照在她的脸上,也落在云子墨的脸上。 这云家的四位哥哥里面,云子墨年纪最小,也是最有灵性的一个。 他送的礼物是真的花了好多心思去准备的。 明无忧心理年龄已经不小,云子墨与她来说,充其量便如同个半大孩子,虽说以前惹她不愉快过,但此时见他这么用心讨自己的喜欢,明无忧哪能不动容? “我挺喜欢的。”明无忧说罢,看了云子墨一眼,“谢谢。” 这一回,她多说了几个字,态度也平和客气了许多,再不是方才那样冷冰冰的样子。 “你喜欢就好。”云子墨眉眼间都是笑意。 瞧明无忧不再那么高冷,云子墨也凑近她身边去,托着腮和她没话找话闲聊。 一会儿问她喜欢吃什么,一会儿问她京中想去什么地方玩耍,一会儿又说起附近的风景名胜。 明无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瞧着他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剑眉微拧,周身气息鲜活又飞扬,心中忽然想起一句话。 心有花木,处处向阳。 云子墨便是这样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如春阳照雪,又暖又有希望,让人觉得周身舒畅。 想想自己一把年纪,如今还得叫这样的小弟弟做哥哥,明无忧顿时有些无奈。 “大小姐!” 此时一个仆役小跑了进来:“大公子来了,一并前来的还有——” 仆役的话还没说完,厅外已经响起了云子恒清淡的笑声:“咱们这是来晚啦!” 所有人的视线便都朝着花厅门前看了过去。 云子恒穿着水青蓝色宽袖便服,那蒙眼的绢带随着走动带起的清风一晃一晃。 他的边上,是一身月白的慕容御。 雅淡的月白穿在他的身上,不像穿在旁人身上那般温柔斯文,反倒是糅合他自身的气质,显出几分矛盾的潇洒桀骜来。 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柄折扇,便是明无忧亲手制的那面《从军行》的绸扇。 所有人都起身见礼。 慕容御淡淡道:“都免礼吧。” “是。” 大家各自立在原地,等着慕容御先行落座。 三个长辈的面色都很平静。 云子渊却是微微皱眉,以眼神询问云子辰:为什么摄政王会到明家来? 云子辰回了他一个眼神。 那眼神有点复杂,云子渊理解不了,便皱着眉头又朝着云子恒看过去,无声询问:你带来的? 云子恒当做没看到,笑眯眯地到了跟云子墨说:“子墨,随大哥到那边坐吧。” “啊?” 云子墨皱眉,十分不情愿。 但云子恒可不给他机会,“大哥有事问你。” “……哦,好吧。”云子墨只好出来,随着云子恒到对面去了。 有眼色的仆役立即收拾了桌面,摆上了新的餐具。 慕容御撩起袍摆,跪坐到了云子墨原本的位置上,“你看我做什么,不想我来?” 此时的明无忧表情是有些意外的,她连忙回过神来,“你——我以为你晚上自己找我。” 谁知道他是光明正大的跑到宴会中来。 慕容御挑眉看她:“我见不得人?” “……” 明无忧无语了。 这不是他一直不在长辈们面前出现吗?哪里见不得人? “我饿了。”慕容御看着明无忧面前的糕点,“好吃吗?” 明无忧把糕点端到了慕容御的面前去,“尝一尝就知道了……你是和我大哥一起过来的,从吏部议完了事就过来的吗?” 两人低声说着话。 明无忧说的多些,慕容御偶尔回个一两句。 但所有人都看的出来,明无忧脸上的笑容鲜活灵动。 云子渊看看摄政王和自己的妹妹,又看看周围的人,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事情一样。 他压低声音问云子辰,“殿下和无忧,他们……嗯?” 云子辰用更低地声音回他:“两情相悦。” 云子渊“啊”了一声,眼睛瞬间盯到了慕容御的身上去,唇瓣开合,欲言又止。 他都还觉得妹妹需要他们几个哥哥好好照看,好好疼惜呢。 怎么这么快就和人两情相悦了!? 还是摄政王! 慕容御抬眸,轻描淡写地看了云子渊一眼:“怎么了?” “……” 云子渊僵硬道:“没、没事……就是忽然想起……有件公务……” “宴会之时还想着工务,云骑将军真是有心了。”慕容御淡淡说:“若不是紧急的,也不必此时考虑,明日处理是一样的。” “……是。”云子渊拱手:“殿下说的是。” 明无忧拉了拉慕容御的衣袖:“好好吃东西!” 都到这儿来了,还说什么公务! 云子墨把他们的互动看在眼中,眉心也皱了皱,一边问云子恒找他说什么事,一边细细想,妹妹和摄政王之间,怎么瞧也不该只是被救的人和恩人之间的关系。 199、卖妹求荣? 云子渊郁闷地盯着明无忧和慕容御。 云子墨也纳闷。 但慕容御的身份,说什么做什么,是他们也没法置喙的。 气闷便只能压在心中。 云子渊其实是不太信的,便想宴会结束之后亲口询问明无忧,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 但奈何,宴会结束之时,慕容御留在了明家宅邸,一副暂时不离开的样子。 云子渊碍于身份,也不能冲过去把他赶走,只得一路郁闷地回了府。 路上,他揪住云子辰问:“无忧当真和摄政王……那个?” “哪个?”云子辰无语地看他:“别说的好像情况很严重,妹妹被坏了清白一样,摄政王肯定是心里有数,发乎情止乎礼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云子渊瞪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子辰更加无语:“这个……是必须要告诉你的事情吗?” “废话!” 云子渊低喝一声,发现前头的战王和云子恒都回头看他,立即又压低了声音,切齿说道:“无忧是我们的妹妹。” “如今认回来,她还没在家住几天呢,这么快就被摄政王盯上了。” “等以后被娶回去,岂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在战王府住一日了?” 云子辰对这个很无所谓:“她不住在战王府也是我们妹妹,不妨碍我们疼她的。” “小心被摄政王听到,问你个不敬之罪。” 一句粗话在云子渊舌尖滚了好几转,他到底是忍着没骂出来。 但他就是不爽啊,感觉自家小白菜还没养好就被人给拱了。 此时云子恒提着马缰靠过来:“三弟说的不错,妹妹嫁给谁都不妨碍我们疼她。” “况且,摄政王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婿了,咱们应该乐见其成,你把你那些不高兴收敛起来。” “免得惹摄政王不悦。” 云子渊冷笑道:“敢情你早知道?!” “大哥当然早知道。”云子辰低声说:“前段时间,大哥还带无忧去找过摄政王两次呢。” 看着云子恒面含淡笑无所谓,以及云子渊头发都要气的竖起来的模样,云子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都是在吏部官所见的面。” “啧啧,大哥真是有做红娘的潜质。” “嗯,是吗?”云子恒微笑道:“多谢夸奖。” 云子渊气炸了,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平时铁公鸡一毛不拔,连给妹妹准备礼物都抠抠搜搜也就罢了,竟然还卖妹求荣?!” “嘘——”云子恒手指竖在唇边,“别乱说话,早在江州的时候,妹妹便喜欢摄政王了,而且非常主动。” “我不过是瞧出她的心思,所以帮帮她罢了,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云子渊倒吸一口气:“你在江州就计划着把妹妹卖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云子恒低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往前走了。 云子渊待要追上与他理论一番。 但见云子恒上前之后和战王说起一些公事,云子渊只好忍了。 这一回头,好巧不巧就看到云子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云子渊顿时怒从心起,低喝道:“妹妹在江州就被摄政王盯上了,你都在干什么?!” “我……”云子墨错愕地抬头:“我江州……” “哦,是了,你在江州傻子一样被人骗了!”云子渊气骂道:“大哥卖妹求荣,你直接眼瞎认错人,当初为什么让你们两个跑到江州找妹妹?!” “要是我去,怎么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至少不会这么早就让妹妹和摄政王缠成一堆啊! 不是摄政王不好。 而是云子渊觉得,妹妹还小,实在不到婚配的时候,应该多单几年,好好逍遥逍遥! 云子墨先是被云子渊给骂懵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他张了好几次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别把你说的天上有地上没有的聪明,你要是到了江州去,估计妹妹看你一眼就觉得讨厌!” “我——”云子渊一呆:“我讨厌?!” “你不讨厌?”元子墨不客气地说道:“你又凶又冷又不会笑,不会讨人喜欢,难道妹妹不会觉得你讨厌?!” 云子渊给气笑了,“小爷不讨人喜欢怎么了,难道还比你认错人更让人讨厌?!” 云子墨脸色一黑。 上次喝醉酒被云子渊揍的仇还没报呢,这会儿是火气上涌,好想动手。 云子辰赶紧策马到二人中间:“安静点,父亲在看。” “你们也不想被各打五十大板吧?!” 云子渊和云子墨同时朝前看去,果然见战王皱眉朝着他们盯过来。 兄弟二人竟是下意识地强笑一下,非常规矩地别开脸目视前方,规规矩矩的。 …… 战王府的人离开之后,慕容御陪着明无忧送老人回到了福寿院。 慕容御素来话少,一路也基本都没吭声,都是听明无忧和明老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等送下老人,告辞离开后,刚要走上回廊,慕容御忽然伸手,将明无忧抱了起来。 “干嘛?!”明无忧低呼一声,扶住他的肩膀,“我没摔没碰没受伤的,又不是不会自己走路。” “瞧你累了。”慕容御认真道:“便让我抱你吧。” 明无忧低笑道:“如今倒是光明正大了……怎么不拿你的内力先弄倒了我,再来顺理成章地抱我?” “隔空气劲打到你穴位,你还是会疼的。”慕容御稳稳地朝前走,“我哪里舍得?” “……” 明无忧盯着他的侧脸,心里是一声哀叹。 这厮如今好会说话。 一句一句,说的时候明明也挂着一张不怎么带温情暧昧的脸,甚至那表情还有点平静的过分。 但就是这样一本正经的态度,反倒更加撩动明无忧的心扉。 她把自己攀住他肩头的双手移到了他的脖子后面,抱紧:“我重不重?!” “很轻。”慕容御瞥了她一眼,“平素没有好好吃东西吧?可得多吃点。” 明无忧乐呵呵地笑道:“我若吃的太多,时日久了胖的圆鼓鼓的,你不但抱不起我,见了我都要嫌弃了。” 200、慢慢来,要尽兴 “不会。” 慕容御的声音清淡好听:“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明无忧的手忽然落到了慕容御的唇上去,轻轻抚过他的唇瓣,叹息着开口:“殿下……” “嗯?” 慕容御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她,“怎么了?” “把我放下。”她试着挣了挣。 慕容御也果然如她的愿,将她松开,面带询问地看着她。 明无忧顺势推着他的肩膀,逼得慕容御连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圆形廊柱上。 而明无忧欺身上前,抓着他的手臂:“你低低头,我有两句话得好好与你说一说。” 慕容御盯住明无忧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面流光璀璨,万千星辰,还闪烁着某种跃跃欲试。 慕容御忽然觉得,她似乎不是要和自己说什么话吧? 他微微一笑,平素冷峻的唇线也微微勾了起来,如她所愿地低下头去:“说什么?” “我想尝一尝……”明无忧大敢地开口,踮脚吻上了慕容御的唇,“殿下的嘴巴是不是抹了蜜,为什么现在说话这么甜?” 慕容御唇边的笑意越发幽深,声音低沉地问道:“尝到了吗?” 他的音色本就有些冷,带着笑意说话的时候,如同醇厚的老酒,简直能让明无忧醉过去。 明无忧心里早就酥了一片,任性地在他唇上又啃又咬,切齿说道:“我正在尝啊。” 慕容御竟也由着她折腾。 还双掌轻轻托住她的后腰,将她揽在自己身前,“慢慢来,要尽兴。” 明无忧一呆,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个小人在“啊啊”尖叫。 这家伙! 为什么现在这么会来事,会说话了! 想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他不是笨拙的连牵自己的手都不会吗?! “怎么不尝了?”慕容御一本正经地问,“尝清楚了?那……是抹了蜜,还是没有?” 明无忧盯了慕容御一会儿,忽然问:“是不是有人教你怎么挑逗女孩子?” 慕容御挑眉:“嗯?” “老实交代!”明无忧故作严肃地问:“谁教你这些的!” “这种事情……”慕容御微笑着,很慢很慢地说:“难道不是无师自通的吗?” 因为喜欢她,但不确定她的心意,所以曾束手束脚。 如今知道她喜爱自己,和她两心相悦,便没了束缚,自然就什么都会了。 明无忧磨牙道:“你还挺天赋异禀啊,这么快就什么都无师自通了……” 其实慕容御呆呆的时候就很可爱嘛! 她还想自己一边逗一边教呢。 现在可好,自己会了。 慕容御一笑,整个走廊里的灯火全都暗沉下去,只余下他一人在暗夜之中发亮,“还要不要尝了?” 明无忧用力抱紧他的腰,把脸埋入他怀中,嘀咕道:“不了不了,不要尝了。” …… 朝华这个封号,的确意义非凡。 消息传遍京城,不少府上都送了贺礼过来,还有的送了拜帖,是要亲自登门道喜。 明无忧吩咐彩月记下礼单,准备了回礼。 至于帖子,她先前是想回绝的。 但想来的人太多,她若是都回绝了,难免各府的贵女们觉得她骄傲不可攀,这可就不好了。 既在京中走动,还是不要太过不合群的好。 明无忧便去寻了安平公主,将此事与她说了说,看看怎么做这个宴会。 安平公主高兴地说道:“那就把帖子上的贵女们都找来,顺道再请几位国公夫人们,还有晨阳姐姐他们……这个请客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让林嬷嬷操持吧!” “好。” 明无忧点点头,“宴会我想放在王府办,爷爷年纪大了,不喜欢太吵嚷。” “没问题。”安平公主眉眼带笑:“上次花朝节宴,说好的要给你几个哥哥们也好好寻几个合适的对象,结果被打扰了。” “这回乘着你的喜事,我可得仔细看一看才是。” 话到此处,安平公主看向明无忧,“无忧,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明无忧说道:“事情就请公主帮我操持,若是需要银子还是什么的,尽管说。” 办事都是需要银子的,明无忧不缺银子,更不爱占人便宜。 安平公主连忙说不必,“府上不差一两次宴会的银子,你的钱你便存着吧。” 宴会定在了五月二十号,是难得的黄道节日。 那日天气也好。 明无忧是此次宴会的主宾,陪着安平公主一起操持,见过各家贵客。 晨阳公主也到了,看明无忧是越看越欢喜,叹息着说道:“怎么就没缘分呢?!” 云安郡主回去之后已经委婉地告诉她,明无忧有心上人之事。 晨阳公主不死心,认为只要没成亲总是有机会的。 自己的次子的确是京中少有的人才,明无忧见了肯定会欢喜,没准就看上了呢? 云安郡主无奈之下只得告诉晨阳公主,明无忧的心上人就是慕容御。 晨阳公主便明白,是彻底没机会了。 安平公主柔声劝道:“二公子好人才,一定会有合适的闺秀相匹配的,皇姐不要太着急。” 晨阳公主还能说什么? 也只得笑一笑,多谢皇妹吉言了。 云安郡主一直陪在明无忧身侧,等周围的人稍微少一些,才拿了个精致的海纹石手镯出来,“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可不能嫌弃粗陋。” 明无忧眼睛微亮。 如今这年月,深海之中的宝石是极其罕见贵重的,这样成色的海纹石手镯更是有钱也未必买得到,哪里粗陋? “来,我给你戴上。”云安郡主说着便执起明无忧的手,发现左手带着羊脂白玉的手镯,便去执右手。 结果右手手腕又戴着红宝石手钏。 云安郡主皱眉:“你这手上都戴满了呀。” “白玉手镯是母亲的遗物。”明无忧左右看了看,把红宝石手钏摘下来,“戴这只手!” “好。”云安郡主笑盈盈地将手镯给明无忧套了进去,由衷地夸赞道:“你本来就肤白,这手镯戴在你的手上更显得白皙了,真好看!” “不过,你长得漂亮,自然戴什么都漂亮,这些首饰能衬你的颜色,也是它们的荣幸。” 明无忧感慨地想:这云安郡主不但人长得美,还很会说话。 她算是明无忧除了白笛之外比较喜欢的朋友了。 明无忧忍不住便握住了云安郡主的手,“我那儿有好多美服养颜的香膏,明儿到百善堂来,给你试试。” 201、云子恒,黑心肝 试问哪个女孩儿不爱美? 云安郡主听完她的话就咯咯笑了起来,连声说好。 两人你来我往地交流着如何美肤,如何养颜。 这个话题一旦开始,就完全停不下来。 不远处的亭子里,几个贵女簇拥着一位粉衣的贵气闺秀,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笑。 粉衣闺秀漫不经心地应着,眼神时不时地扫过不远处的明无忧和云安郡主。 有自信的人发现了她的视线,拍马屁地说道:“这个云无忧一个商女,还是战王私生的!” “要不是战王府这些年功劳卓著,她哪里配封郡主。” “竟然还敢领朝华那个封号!” 粉色锦衣女子冷哼了一声。 她是镇国公府三小姐玉娇人。 大姐玉姝人是先帝的妻子,当今皇帝慕容元昊的亲生母亲。 二姐玉妙人便是当今太后,先帝继妻,在长姐去世之后入宫为姐姐抚养幼子。 而玉娇人与明无忧差不多的岁数,十岁上就封了灵怡郡主,是这京中堪比公主一般贵重的女子。 如今冒出个明无忧,竟然在封号上压了自己一头,自然就心中不爽。 其余人也都看出粉衣贵女对明无忧不那么喜欢,顿时都来附和这话。 她们把玉娇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对明无忧也是一番贬低。 玉娇人听在耳中,觉得胸口的气顺了一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好了,这还是在人家战王府里呢,都别嚼舌头了。” 其余人纷纷应“是”。 还有人笑着夸赞:“郡主真是端庄大气,知书守礼,哪里像我们这些小女子,看到不喜悦的事情总忍不住要议论两句。” 玉娇人轻笑了一声,“背后道人长短不是君子所为。” “我们虽是女子,但也要谨记圣人之言才是。” “是,郡主教训的是!”其余女子连忙说。 亭子后的假山里,白笛嗤之以鼻:“呸。” 她瞪着那玉娇人,是越看越不顺眼,挽起袖子就要过去干点什么。 然刚走了两步,竟然迈不动脚了! 她暗骂了一声倒霉,以为腰带不小心卡在假山的石块上了呢,便反手去解,但手探过去的瞬间,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地。 不是石块卡住了腰带! 而是被一个方的,长的,条状物。 而且,她还摸到了一个人的手。 白笛很缓慢地转过脸,一截浅蓝色的绢带随风从她的脸上掠过。 她瞪着忽然出现的云子恒尖叫了一声,慌忙后退。 但那身尖叫没喊出来——云子恒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也没能退开——云子恒的扇柄勾住了她的腰带。 白笛惊恐地看着他,含糊道:“你这个人走路怎么没声音?专门为了吓唬我吗!” 一身水蓝色纱制锦袍的云子恒面含淡笑:“我来了有一阵儿了,你听人墙角听的太认真,没发现我而已。” “哼!”白笛七手八脚地把云子恒推开,臭着脸道:“我才不信。”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云子恒废话,转身便要走。 云子恒左跨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白笛皱眉:“干什么?!” “你刚才都听到了?”云子恒慢慢问。 “听到了啊。”说起这个,白笛脸色很臭:“她自己不高兴,暗示旁人把无忧姐姐都编排完了,再跑出来装个端庄大气,假模假样地还教训起旁人来了?!” “真是不要脸!” 云子恒又问:“那你刚摩拳擦掌的,就是想出去找她的麻烦?” “那不然呢?”白笛气愤道:“她这样高高在上的模样,看着就让人讨厌,就让人不爽,想收拾她!” “嗯,我也觉得。”云子恒赞同地点点头。 白笛愕然道:“你、你也觉得?” 他一个贵气公子,战王世子,吏部左侍郎——而且他还找了人来教她规矩各种折腾,竟然也觉得这个时候出去找那些贵女的麻烦是对的吗? 云子恒说道:“我若去做,不会像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出去。” “那你会怎么做啊?” “我会做的滴水不漏,让她们吃尽苦头,还得自认倒霉,抓不到一点把柄。” 白笛呆呆地问:“办得到吗?” “当然。若是办不到,不如不做。” 白笛咬了咬唇,“你说的也挺对的。” 上次她横冲直撞对上丽阳公主,可是差点吃了大亏。 这些贵女虽然没有丽阳公主那么难搞,但身份都不低,她冲出去一下子把人都得罪光了,她们要是联合起来算计她,那真是防不胜防。 白笛顺着假山缝隙盯着那一群人看了半晌,最后把心里的火气咽了下去,“我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对付她们!” “嗯。” 风中传来一声轻应。 白笛回头的时候,就发现云子恒已经走远了。 白笛瞧着那飘逸潇洒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哪有人教旁人算计人的,表面上一片温柔,背地里根本是黑心肝嘛!” …… 这宴会总算是风平浪静的结束了。 明无忧隔了几日去陪着安平公主说话,还笑意盈盈地询问她可看中哪个女子了。 安平公主皱眉说:“那日被晨阳姐姐拉着说话,都没顾上看!” 晨阳公主因为明无忧不能做儿媳的事情,可难受坏了。 安平公主很是体谅她的心情,便陪了整个宴会。 “哎……”安平公主叹了口气,眼神不经意间一扫,看到了明无忧手腕上的海纹石手镯:“咦,第一次见你戴,还挺漂亮的。” “云安郡主送的。” “哦……”安平公主点点头,忽然眼睛一亮,“啊,云安郡主不是没有婚配吗!?” “公主是想把云安郡主配给家中哥哥吗?” “当然了!”安平公主满脸喜色,“她身份德行样貌才学都是拔尖儿的,嫁进战王府来正是门当户对。” 明无忧迟疑道:“那公主是打算把她配给哪位哥哥?” “自然是你大哥。”安平公主说:“你大哥是世子,和云安身份最是匹配,再加上,他是长子,长幼有序,他得先成婚,才能轮得到弟弟们。” “真是的,云安每日在我眼前晃,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个呢!”安平公主笑盈盈地招呼林嬷嬷:“快来快来,去请官媒来。” 202、姻缘天注定 明无忧赶忙说:“等一下、等一下!” “怎么了?”安平公主转头问。 “稍等一下。”明无忧赶紧示意林嬷嬷先别去,才转向安平公主说道:“虽说身份各方面都是匹配的,但大哥和云安郡主的意思也很要紧。” “万一他们没有那个想法,胡乱的凑在一起岂不是怨偶?” “再万一他们各有心上人,请了官媒去,再被婉拒了,到时候大家见了面也尴尬。” “啊!”安平公主低呼一声,“瞧我,一时高兴就什么都忘了,嗯,无忧说的不错,我还是找个机会探问一下晨阳姐姐,等问好了再说!” “对了无忧,你和云安关系亲近,你也帮我探问一下。” “行。”明无忧点点头。 一旁的林嬷嬷暗暗松了口气。 安平公主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了些,方才她还打算劝呢,没想到明无忧反应这么快,而且说话有理有据,很容易就把安平公主劝下了。 …… 离开战王府后,明无忧直奔百善堂。 今日恰逢是和云安郡主约定见面的日子,她到的时候,云安郡主也是刚到。 明无忧把自己做的美肤香膏拿了出来,两人试了大半个时辰,选了三份送给云安郡主后,明无忧才探问道:“蓉蓉,你是比我大几个月吧?” 晨阳公主的夫婿是虎贲中郎将沈振南,超一品的大将军,云安郡主的闺名唤做沈蓉。 两人现在关系亲厚了,都是以小名称呼。 “嗯。”云安郡主点点头,笑盈盈地说道:“以后见了叫云安姐姐,知道吗?” 明无忧失笑:“大几个月而已,就要跟我摆姐姐的谱?” 想她在胎穿古代之前,那可是二十八岁的老阿姨。 加上这两辈子活的年纪,当她祖奶奶都够! “你不想我做你姐姐,那你与我说年龄这事儿干嘛?!”云安郡主瞥了她一眼,慢慢把香膏放下,“好了你有事就说罢,别藏着掖着了。” “姐姐真聪明。”明无忧打趣了一声,才笑着说道:“那我就直说了?” “说吧说吧,让我听听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唔……是这样的。”明无忧理了理思绪,将今日安平公主的意思委婉地转达给了云安郡主,然后问:“你呢,你什么想法?” 云安郡主无言地看着明无忧:“你觉得我和你大哥配吗?” “不知道。”明无忧低笑:“配不配的,我说了又不算。” 顿了顿,她又说道:“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要两个人在一起相处,试一试才知道合不合拍。” 她喜欢云安郡主,云子恒更是她的大哥,如果这两个人能在一起,那也是一件好事。 “我跟他不用试。”云安郡主却摇头,“他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明无忧一怔,“你有喜欢的类型?什么类型?” “这个么……” 云安郡主沉默地垂下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泛起一抹绯红色,低声说道:“总之不是他那样的。” 明无忧笑着问道:“哪是什么样?” “我不告诉你。”云安郡主嗔了她一眼,完全是一副春闺少女模样。 明无忧算是看懂了。 云安郡主有钟意的人选。 和云子恒绝对是没缘分了。 两人分开之后,明无忧原想着直接过去告诉安平公主。 但想起安平公主兴致勃勃地想将云安和云子恒送作堆,现在一天还没过完,要是得到云安郡主有心上人的消息,约莫会十分失落。 “也罢。”明无忧笑了一声,吩咐车夫回明家。 等过两日再说吧。 然而没等两日,安平公主反倒直接到了明家来,满面无奈地看着明无忧叹气:“无忧,你说咱们王府的四位公子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个顶个的优秀,怎么亲事就这么波折呢?!” “啊?”明无忧微微一愣,“是……是谁亲事又波折了?” “就是你大哥和云安郡主的事情。”安平公主蹙起柳眉:“我亲自过府去和晨阳姐姐探过口风了,皇姐居然说,不喜欢武将之家!” “她想给云安找个清流文士呢。” “也是……战王府一门武将,时常出征在外,几年不归家都是有的,皇姐的驸马沈大将军更是常年驻守西疆,如今也有七八年没回过家了。” “她的想法,本宫也能理解。” 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常年独守空闺,为了自己的丈夫日日担惊受怕,走自己的老路呢? 明无忧暗忖,可云子恒现在是文官啊。 但转而一想,现在是文官,不代表以后不会披甲上阵。 一旦起了战事,云子恒身为百年将门世家的世子,必定要身先士卒。 明无忧的心里忽然有些沉,真希望这天下一直太平,不要有任何战乱,大家都能安康顺遂才好。 这桩事情,便就这么过去了。 安平公主和晨阳公主二人没有做成亲家,为此迫有些扼腕。 原本她们的关系也不算太亲厚,如今反倒因为这两件事情走动起来,时常俱在一起品茶听戏。 明无忧和云安更是私底下相交密集。 但云安这小女子吧,很是能藏着心思,明无忧旁敲侧击地探问她多次,那心上人到底是谁,云安竟都决口不提。 明无忧先前还十分好奇,到后面,被船行和百善堂的事情牵扯的忙碌了起来。 新鲜劲儿过了,却是把那事儿也给忘记了。 很快就到了七月。 吏部三年一次的政绩考核终于结束了,官场抖了三抖,众多不作为的官员被罢黜,三省六部都提拔了一些新人。 但处在中枢位置的那些官员却是变动不大。 王守臣依然在吏部任尚书,但这段时间以来可消停不少,办事非常认真妥帖。 京中也无甚大事。 明无忧参加了几场宴会,倒也没那不识相的寻她麻烦。 晌午,明无忧懒洋洋地在百善堂二楼晒着太阳,彩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喘气地说:“外面出了大事了!” “嗯?” 明无忧打着腰扇,一面示意冷云帮彩月倒杯茶。 彩月灌了好大的一杯水才一脸神秘地说道:“小姐,你记不记得镇国公府的那位三小姐?!” 203、总算没白认你这姐姐 “自然记得。”明无忧眉梢微挑。 当初她册封郡主之后,宴请京中贵女,镇国公府自然也在宴请之列。 宴会之中,那位三小姐虽然表面上很客气,但看着明无忧的时候,眼角眉梢都隐隐带着审视以及不屑。 明无忧便知道那不是个能好好相交的,之后更是敬而远之。 这两个月来别处的宴会都去,但听闻这位镇国公三小姐到场的地方,她都不去。 她本就不喜欢凑这些热闹,也懒得去讨人嫌。 彩月喘着粗气说道:“她、她在城郊大相国寺上香的时候,误闯了男僧的浴室!” “啊?!” 明无忧微愣,“怎么会误闯!” 那种大小姐,行走坐卧都带了奴婢和嬷嬷,走错地方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谁知道!?”彩月说道:“反正就是误闯了,听说进去的时候,里面好几个僧人光溜溜的!” “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呢。” 明无忧打着扇子思忖片刻,低笑一声,“想来是她得罪了什么人,被算计了吧!” 前世那傅柔认在了战王府内,也封了郡主,还试图和那位三小姐打好关系。 但被那三小姐一番冷嘲热讽,说她不配。 傅柔为了那件事情,跑去和明无忧哭诉,说她如何被欺辱,说她在京中孤苦伶仃,只剩下自己这个好姐姐了。 当时的明无忧别提多心疼了,安抚了傅柔好久。 后来,明无忧有一段时间都非常留意镇国府三小姐的消息。 这个镇国公三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 仗着家世显赫,随意欺压折辱旁的贵女都是家常便饭。 参加宫宴的时候,有京中小官的女儿不小心踩了她的裙摆,她便将人打成了残废。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不少。 偏偏她身份太高,旁人敢怒不敢言。 便是先帝的姊妹,受过册封的公主见了她也得避让三分。 “啊?”彩月诧异道:“小姐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肯定是被算计了……可是谁敢算计她啊!” 明无忧挑眉:“我也好奇。” 能算计这位三小姐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好汉! “无忧姐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白笛欢快的声音。 一阵香风过,白笛蝴蝶一样飘到了明无忧面前,还一把抢过她手上的扇子给自己扇风,“热死我啦!” “你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明无忧一边示意彩月另拿一把扇子过来,另外一边给白笛端了刚送来的绿豆甜水,“来消消暑。” “好呀!” 白笛灌了一大碗,才似乎疏散了身上的热气,“我都好久没找你了,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这才到你这儿来啊!” 自从云子恒插手教导白笛之后,白笛就安分了很多。 以往每日都要到明无忧这儿来,如今是十天半个月才难得出现一次。 连那首饰铺子的生意,都是完全交给李杏林找人帮忙打理了。 “怎么你是不欢迎我吗?”白笛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明无忧,忽然嘟嘴道:“啊,我知道了,你现在有了云安郡主,已经不喜欢我了!对不对!” 明无忧哭笑不得,“什么话?!我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喜欢你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明无忧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我要是不喜欢你,你刚进来抢我扇子,我就把你赶出去了,我还需要给你拿甜水?你别得寸进尺!” “哈哈哈哈——”白笛咯咯娇笑道:“总算我没白对你这个姐姐好!” “你……”明无忧端详了她一会儿,“今儿特别高兴啊。” 平素白笛每次来都得抱怨课业繁重,然后把云子恒骂个几十遍,愁眉苦脸,咬牙切齿。 但今天她瞧着心情可太好了。 明无忧问:“是有什么喜事吗?与我也说说。” “路上听了个好笑的事儿。”白笛笑嘻嘻地说道:“玉娇人你知道吧?闯男浴去了,哈哈哈哈,活该!太让人高兴了,你都不知道她当时那个脸。” “又青又紫又红又白,比我乱涂的画还精彩。” 明无忧一怔,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样?你在场?” “呃——”白笛紧张地抿住唇。 明无忧追问:“你干的?!” “不是啊。”白笛偷看了明无忧一眼,赶紧喝着剩下的甜水,但那眼珠子乱转的样子,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就是她干的! 明无忧错愕了片刻,才问:“你怎么弄的?我的意思是,有没有落下什么把柄给人抓了!” “没有!我做的可干净了!” 白笛见瞒不住她,索性就老实交代了:“我让人骗她过去的,她不知道那个是浴池,等她去了之后,我又让人放了火,然后大家都冲到那边去,撞了个正着。” 明无忧追问:“你派的哪的人?” “都是很能信得过的人!”白笛强调了一边,拉着她的手说:“好了好了,好姐姐你不要逼问我了,我真的做的很干净的。” 明无忧再三询问,确定一切细节都还算好,但并没有放心。 她交代冷去细查了一番,唯恐被镇国府家的人查到。 否则白笛可要惨了。 冷云办事极为利索,查了一下午,到晚上便来回禀明无忧说:“做的的确干净,小姐就放心吧。” 明无忧一口气没松下去,皱眉说:“当真?她派的什么人骗玉娇人的,又派的什么人放火?这些人当真都信得过吗?” 冷云的表情忽然有些古怪:“这个……” “怎么了?!”明无忧皱眉问:“不能说?” “不是。”冷云面色复杂地说道:“白小姐派的那两个人,是战王世子放到白小姐身边监督她学规矩的武婢。” “什么?!” 明无忧呆了呆。 冷云又说:“属下已经问过那两位武婢了,似乎是在小姐封郡主之后的宴会上,那位玉三小姐和好些贵女们编排议论小姐,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而且这两个月,在小姐没有去参加的宴会上,她们更是不遗余力的诋毁小姐。” “白姑娘气不过,这才动了手。” 204、等的已经够久 明无忧在片刻意外之后,总算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但她的心里却觉得暖融融的。 她人活三世,其实对于某些口舌之争早已无感,不愿和那些小丫头们参加什么宴会,斗鸡似的演大戏给旁人看。 因此好多时候都懒得去。 听不到了,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却没想到身边的人这么为她出气,把她放在心上。 这一晚上,明无忧翻来覆去地想着前世和今生,只觉得自己能遇到云家的人,遇到白笛这样的小姑娘,也不枉她重生一遭了。 第二日一早,明无忧看过爷爷后,便坐着马车往白府去了。 到的时候,白笛正在练琴。 先前白笛不知道气走多少师傅,弄坏多少古琴。 但现在却拧着眉,练的还算认真。 白嬷嬷看在眼底,心中也是老怀安慰。 远远地,她瞧见明无忧过来,连忙福身行了个礼:“无忧姑娘。” “嗯。”明无忧把白嬷嬷扶起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白笛说:“倒是有模有样的,弹得真好听。” “还凑合吧。”白嬷嬷感慨地说道:“我追着让她懂些规矩,这么几年总是教不会,没想到如今她却是愿意听话了。” “她不是小孩子,是个大人了,肯定知道是非,明白好坏的。”明无忧说道:“只要与她说清楚了利害,她能听得进去。” 云子恒插手的时候,恰逢就是白笛差点在丽阳公主那儿吃了大亏的时候。 白笛也着实是被吓到了,才能勉强听进去。 两人说了会儿话,白嬷嬷欠身退下,表示要去摄政王府当值。 她走后,明无忧又等了一阵子,看白笛练完琴歇下,才迈步上前。 “无忧姐姐。”白笛一看到她,顿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抱怨:“这个琴好难啊,拨的我手指头疼,真是的,我都好好学规矩了,为什么还得学琴?” “我学不会啊!” “我瞧你弹得挺好听的啊?”明无忧瞧了瞧她的手指,是有些发红,便捏着她的指尖帮忙揉了揉,“现在疼不疼了?” “不疼了!” 白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无忧姐姐你真好!你知道疼我,不像我娘,就知道凶我,从来没个好脸色!” 明无忧一顿,认真说道:“白嬷嬷只是严肃惯了,不是不疼你。” “我知道我知道!”白笛明显不想多说这个。 明无忧这是第一次到白府来,白笛兴奋的不得了,拉着她转了好几圈儿,才到花园亭子里面坐下。 两人说了会儿话,明无忧才说起玉娇人的事情来。 “往后你做这种事情要与我商量,知道吗?”明无忧认真交代道:“我怕万一出了纰漏,你被人盯上,报复。” “好啊!” 白笛乖巧地点点头,“下次一定!” 停了一会儿,白笛忽然笑嘻嘻地又说:“不过,你大哥好是黑心肝啊。” “我原以为世家公子都该是风姿绰约,卓然超凡的,绝对不会管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口角之事。” “他倒是能厚下脸皮来呢。” 明无忧轻笑:“嗯,我大哥的确和一般的世家子弟不同。” 抠门吝啬,睚眦必报,才是云子恒。 …… 很快就到了八月份。 明无忧的船厂已经建好,在京郊码头也高价买了停船位置。 船政一切最终还是归朝廷管辖,所以原本这位置,慕容御是打算直接拨给她的。 但明无忧说,还是要按章程来。 慕容御便随了她的意思。 看着兴致勃勃的明无忧,慕容御把她抓到怀中来揽着,淡声问道:“你这么喜欢按章程办事?” “朝廷有章程,就得遵守。”明无忧抓着他的手认真说道:“否则你时常给我开后门,旁人看在眼中便要议论,时日久了,你的威严何在?” “而且这银子不是进你的口袋,是进国库,用在国家建设和百姓生计等等大事的,马虎不得。” “嗯,说得对!”慕容御说:“可是这样,你手上的银子就花出去大半了,可都是你辛苦赚来的。” “那无妨!”明无忧颇有些得意地说道:“我生财有道,这点银子很快就能赚回来的!” 这点慕容御绝对相信。 明无忧总有许多新奇的点子,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且十足认真,赚银子的速度不要太快。 两人相拥着温存了一阵儿,慕容御忽然问:“你和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 明无忧靠着他宽厚的肩膀,淡淡说道:“他很忙的。” 虽如今在京城,但军中事情繁琐,战王在兵部行走,和明无忧也不过隔几日见一次。 父女二人相敬如宾,客气有礼,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普普通通。 慕容御皱了皱眉。 当初和战王表明他与明无忧两情相悦后,战王是不乐意明无忧早早嫁出去,还说要弥补明无忧。 结果到现在,似乎弥补不弥补的,都没什么动静。 不过慕容御也有些理解战王。 常年军旅生涯,战王与调兵遣将上阵杀敌都是熟到不能再熟悉,但对儿女亲情,其实是非常生疏的。 偏偏身边的人,如同安平公主和云家四兄弟,还有慕容御几人都对明无忧太好。 连元昊也一心惦记着,有什么好事好东西,都要送到明无忧面前去。 战王虽然也位高权重,但想要对女儿好一点,却是完全插不上手。 这便束手束脚地过了这么几个月。 明无忧的手落到慕容御的眉心,“做什么皱眉?有不好解决的事情了?” “没。”慕容御回过神来,“我请赐婚圣旨吧。” 明无忧挑挑眉,“谁的?” “我们的。等的已经够久了!” “哦?”明无忧眼神悠悠地看着慕容御,“你等了很久吗?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 最近这两个月,慕容御忙着朝事,明无忧忙着自己的生意。 两人虽然隔几日便见面,但与二人婚事却都没再提过。 明无忧还真怀疑他忘了呢。 慕容御低下头,吻了吻明无忧的额角:“我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忘记,唯独这件事情不可能。” “等下了圣旨,成了亲,你我便是名副其实的夫妻,每日都不用分开了。” 205、等我把你吃干抹净 “夫妻。”明无忧慢慢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轻声说道:“夫妻好啊。” 她用脸颊蹭了蹭慕容御冷峻的脸,唇贴到他耳畔,咬着他的耳郭说:“到时候把你吃干抹净。” 慕容御的喉咙里面发出一声醇厚如老酒一般的笑音,手臂微微用力,将明无忧揽紧了许多,“行,我记着你说的话了,等到了那一日,我必定配合。” “殿下。” 此时,外面传来冷骁的声音:“云家二公子到了。” “你二哥来了。”慕容御没有回冷骁,唇又碰了碰明无忧的额角,“你二哥最近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面总含着些不高兴。” 明无忧轻笑道:“他是觉得你把他妹妹抢了吧!” 云家四兄弟里面,云子渊是最冷最酷的一个人,也是最介意明无忧和慕容御之事的人。 这是明无忧没想到的。 她还以为云子渊那样冷冰冰的性子,其实对有没有她这个妹妹都没大所谓呢。 慕容御说:“他不高兴也没用!” “殿下……”冷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二公子说有急事。” “真不讨人喜欢。”慕容御淡淡说了一声,把明无忧从自己怀中抱离,放到了一旁,“你去屏风后歇会儿,等我打发了他一起用午膳。” “不去了。” 明无忧站在慕容御旁边,“我就在这儿,听听你们说什么……” 慕容御挑眉。 明无忧又问:“还是,你们说的是机密,我不方便在这儿吗?” “没有。”慕容御无奈地看她一眼,“那行吧,你就在这儿好了。” 冷骁收到慕容御指示之后,很快将云子渊请了进来。 当云子渊看到站在一侧的明无忧时,原本冷酷的脸上露出些许错愕来:“无忧?” “二哥!”明无忧朝着云子渊福了福身。 慕容御淡淡问:“何事?” 云子渊回过神,“是关于中秋围猎之事。” 每一年朝中都会组织春秋打猎之事。 今年春天因为雪灾的事情和吏部考核官员政绩给耽搁了,秋猎如今再不能耽搁,便被提上日程。 云子渊负责此次秋猎的猎场安全,这会儿便前来禀报。 他虽然面相冷酷,但办事周到。 慕容御听罢点点头:“布置的挺周全的,就这样吧。” 话已说完,云子渊只得退下,但走的时候眼神还是忍不住在明无忧的身上扫了两圈。 明无忧朝慕容御眨了眨眼,跟了出去。 “二哥。” 在云子渊出摄政王府书房院落的时候,明无忧追上了他,“二哥今日穿的好精神。” 今日的云子渊一身箭袖武将装扮,虽然面相冷,但掩不住周身英挺卓绝的气质。 然云子渊却没被妹妹这简单的夸赞搞得昏了头。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明无忧:“你——你时常出入此处?” “嗯。” 明无忧点点头,“我经常来的,偶尔还会拿殿下给的令牌去官所找他呢,喏,你瞧瞧,就是这个!” 看着明无忧拿出来的雕龙玉佩,云子渊深吸了口气,“你和殿下关系已经这么亲近了。” 连这么重要的贴身玉佩都交给了明无忧啊! 明无忧笑道:“是啊,我今儿听殿下说,你对他横眉毛竖眼睛的,是因为我吗?!” 云子渊:…… 他倒是很想对慕容御横眉竖目。 可慕容御权倾天下,谁敢?! 但在自己妹妹面前,云子渊怎么可能说自己有贼心没贼胆,还没干过这事儿! 他梗着脖子说道:“就算他是摄政王,也不能和你这般不明不白的没个说法——二哥是担心你的名声。” “嗯,我知道二哥是为了我好。”明无忧柔声说道:“二哥放心吧,有殿下还有四位哥哥在,我的名声不会坏。” 就目前来看,京中也没人敢那么干。 云子渊抿了抿唇,“其实也不是只担心名声的……” 先前他是不想妹妹嫁的这么快。 结果后来发现,妹妹和慕容御分明已经很亲近了,却也不见慕容御下赐婚圣旨,顿时就对慕容御更加不满起来。 他深怕明无忧年幼无知,被慕容御欺骗了感情—— 好吧,以他对慕容御的了解,摄政王好像也不是欺骗感情的人。 但没有一万,就怕万一,看走眼也是有可能的。 “二哥放心。”明无忧又劝道:“我和殿下的事情,他心中有数的,不会有二哥担心的事情发生。” 云子渊将信将疑:“当真?” 明无忧笑眯眯地说道:“自然是真的。” 云子渊有再多的疑虑,也在明无忧再三保证之下说不出什么来。 明无忧又说:“以后若见到了殿下,二哥可不能再对他横眉毛竖眼睛了,他好歹是摄政王,要是哪日心情不好,找个由头让二哥有苦说不出,那二哥岂不是要难受了!” 云子渊听得心头一软,“妹妹这么关心我……我记住了,以后守着分寸就是。” “时辰也不早了。”云子渊瞧了瞧天色,“你和二哥一起去用午膳?” “这个么……”明无忧笑容温婉地说道:“我还有些码头的事情,没和殿下说清楚。” “我等等你吧。” “不必!”明无忧劝道:“事情挺复杂的,可能要耽搁很久,二哥应该还有旁的事情吧?等我岂不是要耽误事?” 云子渊的确有公务,听她这么说也只得罢休离开。 明无忧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书房中。 一进去,却觉面前一阵风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慕容御揽着,轻轻抵在门板上,“与你二哥说我坏话呢?!” “我哪有!”明无忧无语道:“你说说,我哪句话是说你的坏话?” 慕容御一本正经道:“你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找由头让你二哥不好过,我是公报私仇的人吗?” 明无忧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公报私仇的人我不知道,但你绝对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哦?”慕容御面上带笑,眉梢微挑:“我怎么斤斤计较了。” “怎么斤斤计较了?”明无忧反问道:“你明知道我说这个话就是让我二哥宽心,让他以后少冲着你摆脸色,让你们的君臣关系可以和谐一点。” 明无忧一边说一边戳着慕容御的胸膛,“怎么到了你耳中,就变了味呢?还说你不是斤斤计较!” 206、又不考状元 慕容御轻笑片刻,“所以,你是觉得你二哥对我横眉毛竖眼睛会惹我心情不好,专门为我劝的他?” 明无忧无语了一阵儿,“就一点小事而已,一定得分是为了谁?” “明无忧。”慕容御声音幽冷地唤了她一声,然后认真地看着明无忧,良久都没说话。 明无忧的手忍不住攀上他的脸,手指抚在慕容御眉骨那个伤痕的位置,“不许皱眉。” 待到抚平了他眉间几乎看不见的褶皱,明无忧才轻声问:“怎么了?” 慕容御看了她半晌,轻笑道:“没事,就是想喊喊你。” 他希望她拥有应该拥有的一切。 兄长的关爱,父亲的疼爱,朋友的喜爱。 却又讨厌她分心思到别人身上去。 他喜欢她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目光全是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这样近乎偏执的愿望,注定是得不到满足。 “等秋猎的事情完了,我们就大婚。”慕容御低下头,吻在她的眉心,“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的王妃,我孩子的母亲。” …… 秋猎是今年来难得的大型盛会,几乎是京中所有官员和家眷都会参与。 明无忧对这个热闹挺期待的,毕竟她陪伴在爷爷身边,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没出过什么远门了。 这次围猎是去百余里外的皇家猎场,总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看看旁的风景。 慕容御派人送了骑装过来。 战王府那边也派人送了一套过来。 云子渊还送了一匹骏马,酷酷地说道:“到了猎场跑两圈才舒坦呢。” 云子辰今日随他一起来的,慢悠悠地拆台道:“你都不问问无忧喜不喜欢骑马,会不会骑马,送这个礼物颇有些自作主张了。” 云子渊懒得理他,只问明无忧:“你不会骑马?” “呃……”明无忧顿了顿,“我还真不会。” “无妨。”云子渊拍着胸脯说:“到时候二哥教你就是了,骑马很简单的。” “好啊。”明无忧微笑着道了谢,还请二位哥哥一起用了午膳。 待到那两人走后,彩月才面有难色:“小姐,你真的要跟二公子学骑马吗?” 如果彩月记得不错,早些年沈清辞教过明无忧,但没学两天明无忧就放弃了。 她非常怕骑马。 明无忧摇摇头:“不学。” “那您怎么还答应说‘好啊’?” “我随口应而已。”明无忧笑眯眯地说道:“我二哥负责猎场安全布防,他忙着呢,到时候就算有心想教我也没空。” 彩月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原来如此。” “好了。”明无忧摇着团扇,一边往爷爷的福寿院走,一边吩咐道:“你帮我准备一下去猎场的东西,我制的茶和香薰的蜡烛也带一些,到了猎场可以分给蓉蓉和白笛他们。” “奴婢明白!” …… 很快就到了八月份,出发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八。 白笛一早就冲到了明无忧这儿来,还和明无忧挤了一个马车,叽叽喳喳地抱怨着最近学的东西多么枯燥无趣。 明无忧懒懒地靠在垫子上听着,偶尔回个一两句。 白笛抱怨够了,才苦着脸说道:“无忧姐姐,我得学多久啊!” “我又不考状元,我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明无忧轻笑一声,“你说的倒也不错,你如今都学什么东西?” 白笛立即报了一连串的科目。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一点点的防身术,各类世家贵族拜会的礼仪当然也少不了。 明无忧眉微皱。 的确是多了点。 白笛本就不是好学的性子,这样压着她,一段时间还能勉强让她听话,时间久了就怕适得其反,还有可能比先前更毛躁呢。 明无忧递给她一个团扇,“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都喜欢什么。” “我什么都不喜欢。”白笛垮下脸。 明无忧说:“这可不行,你须得选两样喜欢的。” “哎……”白笛叹了口气,“我喜欢什么啊……我喜欢画画,喜欢青灵教的防身术,其他的我都不喜欢。” 明无忧点了点头,记在了心里。 从京中到猎场的一路上,队伍蜿蜒在京郊的玉龙山脉之中,也仿佛是条五彩斑斓的巨龙一样。 白笛指着路上的风景和明无忧闲聊。 聊着聊着,就说起明无忧和慕容御来。 白笛暧昧地看着明无忧:“无忧姐姐,你和殿下什么时候成婚?” “早在江州的时候你们就情深意浓了哦,我还以为一回京就能喝道殿下就得大婚呢,眨眼一年都过去了哎……” 明无忧用团扇敲了白笛的额头一下,“你吆,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还来关心这个!” “你是我好姐姐我才关心!”白笛鼓着腮帮子说道:“你要是随便的什么人,我才不过问呢!” “好啦,快与我说说,什么时候好事将近,嗯?!” 明无忧淡笑一声:“我不告诉你。” 白笛怎么缠,她都是这话。 最后白笛没招了,只得哀怨地说了一声“无忧姐姐真狠心”,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继续看风景去了。 明无忧却轻摇团扇,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无数复杂。 原来入京都一年了。 过的真快。 那算上她重生的那段时间,便是一年六个多月。 这么久了啊…… 从重生后不久她便与慕容御确定了关系,都这么久过去了,两个人却是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进展。 他说过多次娶她,她也提过数次要嫁。 但赐婚的圣旨就是下不来,总要被耽搁,被拖延。 这次又说围猎结束下圣旨。 会不会围猎结束,他又要忙于年关之前的诸多政务,这事情继续被拖延? 前世慕容御对她爱到偏执,爱到疯魔。 如今,这份情淡了许多,反倒叫她觉得不适。 是爱消失了吗? 而且,亲近了那么多次,他永远稳如泰山。 好像对她没有任何男女之间的冲动。 明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实际上心神根本无法宁静。 到了晚间,队伍抵达猎宫。 先前来此处驻扎的部队早已经搭建好了帐篷,所有的人依次都住进了帐篷内。 猎宫则是太后以及元昊专门的居所。 一路上,白笛被摇的快散架了一样直打瞌睡。 此时一下车,立即到自己帐篷休息去了。 明无忧的精神也不太好,胡乱洗漱了一下便爬上床榻,心里思忖着明儿跟白嬷嬷讲一讲,不要安排那么多课业给白笛。 想着想着,人就迷糊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玄黑的慕容御进了帐篷来,小心地帮明无忧把被角掖好,坐在矮榻边看了她好一会儿。 207、明无忧的不安 来到猎宫之后便过问此处安防,还见了几名官员处理要紧的事务,等忙完都这会儿了。 还好一切是早先就安排过的,明无忧此处住的用的一切妥当。 夜明珠光辉下,明无忧的脸粉红粉红的,非常好看。 慕容御忍不住抬起手背碰了碰。 可他的手背太冷。 过度冰凉的碰触,惹得明无忧眉心轻蹙,呓语了一句:“殿下别闹……” 慕容御眼底笑意深浓。 本是打算看明无忧一眼便离开,但此时却是迈不开脚,索性便踢了云靴上了榻,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来。 两人都许久没有同床共枕过了。 如今揽她入怀,便感觉胸口都暖了好多好多,周身舒畅。 “嗯?”明无忧睁了睁眼睛,视线迷茫地盯了一会儿眼前的腾龙云纹玄黑衣襟,懒懒地把脸贴了上去,咕哝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慕容御说罢,拍了拍她的肩膀,“快睡吧。” “唔……好……” 明无忧困乏的厉害,打了个哈欠便彻底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明无忧猛然大喊一声“殿下”坐了起来。 “怎么了?!”慕容御本就睡得浅,此时也是立即坐起身。 “……”明无忧呆呆地看着慕容御。 “是做噩梦了?”慕容御的手抚上明无忧的脸:“梦到什么了?” 只觉她脸上冷的厉害,额头却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明无忧呆了良久良久。 她梦里是前世大明宫最后一瞬,她和慕容御双双惨死,连黄泉路上都难作伴。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梦里,慕容御脸上的绝望那么清楚,傅柔脸上的得意也那么明白。 明无忧忽然好紧张。 她猛力一推,将慕容御扑到了矮榻上,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胡乱地亲在慕容御的脸上,身子也跟着不住地颤抖起来。 “别怕!” 慕容御不躲不闪,任由她这样乱糟糟地亲近着自己,还浅浅地回应着她。 察觉明无忧的手往他的领口内划,他也没像以前那样把她的手抓出来,声音轻到能称得上温柔:“不怕,我在这儿。” “殿下……”明无忧声音沙哑地喊他。 “我的心不是石头,也不是冷冰,我很好哄的。” 慕容御微僵,瞬间明白明无忧是做了什么噩梦。 他把她揽紧,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明无忧又说:“都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太好哄了,所以你也没那么喜欢我了?” “不是!”慕容御立即否认,“你不要胡思乱想。” 明无忧逐渐安静了下来。 良久之后,她认真地说道:“殿下,我喜欢你,特别喜欢。” 慕容御坐起身来,把她拥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别怕。” 明无忧再没有吭声,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过了好久,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慕容御却再难入眠。 她喜欢他。 这话不是她第一次说。 但这一次带给慕容御的感觉却又与以前完全不同。 慕容御心头如被什么东西一撞,有一种压抑的疼泛了出来。 明无忧话语里带着浓浓的不安,他听出来了。 半梦半醒之间的情绪是最真实的。 可她在不安什么? 他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后半夜慕容御毫无睡意。 五更天,外面传来冷骁的声音:“殿下。” 慕容御轻手轻脚地把明无忧放回了床榻上去,恋恋不舍地在她额心吻了一下,才起身离开。 明无忧辰时三刻准时醒来,盯着帐篷的顶子有点儿茫然。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如今是在猎场的营地里。 她招呼彩月进来伺候梳洗,随口问道:“昨晚殿下是不是来了?” 昨儿半睡半醒的时候好像记得慕容御在身边,她还与慕容御说了些话,只是昨日太累了,梦里梦外的都不太能分辨清楚。 彩月“啊”了一声,“殿下来过吗?” 她睡得早,倒是不知道这个。 明无忧看了旁边的冷云一眼。 冷云点头:“二更天来的,五更天便走了。” “哦。”明无忧点点头,“真来了啊,还以为做梦了……那他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啊。” 冷云说:“殿下一向如此,忙碌的时候每日只要两个时辰不到的休息时间。” 明无忧皱了皱眉,暗暗希望,朝局能早点稳妥,多点得力的人给慕容御做帮手,这样他也能多点时间休息。 梳洗罢,明无忧便询问了白嬷嬷的所在,找了过去,将给白笛减课业的事情和白嬷嬷浅浅提了。 其实云子恒插手的只是白笛的礼仪,还有让青灵教她一点防身术。 但白嬷嬷瞧白笛总算是听话了,便马不停蹄地给白笛安排了一堆课程。 此时听明无忧来给白笛说情,白嬷嬷面含复杂:“这……我也是想让她像点样子……白家一门清流,祖上连出三代翰林学士,她的……父亲……亦是太傅。” “她这个样子,旁人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笑话。” “我知道白嬷嬷是望女成凤。”明无忧劝慰道:“但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做大家闺秀,白笛的性子活泼,这些年散漫惯了,根本不喜欢学习。” 非要一个不可能成为大家闺秀的人安静端庄,这便是强人所难。 闹到最后大家都不开心,还可能伤了母女之间的感情。 “姑娘说的是。”白嬷嬷笑了笑,“老奴知道了,等回去便给她减一部分课业。” 白嬷嬷离开后,彩月皱眉低声道:“看起来白嬷嬷未必会听小姐的。” “嗯。” 明无忧点头,“我只是尽点心,毕竟白笛是她的女儿,要怎么教养我其实并不好插手。” “只希望她能想清楚吧。” 很快便到了巳时,所有人前往猎宫觐见太后和皇上。 明无忧也随着安平公主一起前往。 如今天下太平,大多数的贵族们都慵懒惯了,昨日一路奔波,可是颠的大家一身贵重的骨头都散了架一般,因此觐见的时候精神都有些不济。 元昊坐在正中的龙椅之上,慕容御坐左侧,太后坐右侧,大臣和家眷贵戚分列两旁。 乾国以玄黑为尊,此时高台上的三人全是玄黑华服,一眼看去……像是一家三口。 明无忧皱了皱眉,无端端觉得不舒服。 208、二哥帮你牵着 “平身!” 就在此时,元昊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无忧回过神,随着大家都起了身。 元昊让礼部官员念着今次猎场要事的安排,自己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人群之中寻找明无忧。 明无忧是女眷,立在大臣之后,元昊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立即就满眼亮光地朝着明无忧眨眼睛。 但明无忧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都没朝他看一眼。 元昊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随意朝左右打量着,就和太后的视线对上了。 太后雍容华贵的脸上带着一抹淡笑,也漫不经心地瞥了明无忧的方向一眼。 元昊连忙伸出小手扯了扯她袖子,小声说道:“母后,你累不累?” 太后摇了摇头,指了指下面的人,示意元昊不要说话。 元昊轻轻“哦”了一声,这回再不乱看,规规矩矩地目视前方。 他心里暗暗思忖,方才只看了姑姑一眼嘛。 母后不会因为这个又要不喜欢姑姑了吧! 不行,可不能因为他自己,给姑姑带去不顺。 觐见结束之后,元昊便到了太后的宫中去,陪太后说话,还央着太后检查他的功课和策论。 太后面容清淡地看着元昊,实则心里一片冰冷。 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胳膊肘都不知道拐哪儿去了。 那个明无忧当真那么好? …… “好累。”离开猎宫下台阶的时候,安平公主轻叹:“昨儿也没睡好……无忧,你睡的怎么样?” “还好。”明无忧微笑着说:“正儿八经狩猎盛会还在三日后,这两日便好好缓缓精神,我来的时候带了安神的香薰蜡烛,等会儿给公主送去。” “什么样的香薰蜡烛?”安平公主感兴趣地问。 “做了好多种,花香和果香都有,能安神助眠的。” 安平公主一听,果断不客气地告诉明无忧自己喜欢的气味。 等回去自己的帐篷后,明无忧就派人送了过去。 同时也给云安和晨阳公主,白笛与白嬷嬷都送了。 还剩下一份水沉香味道的,是明无忧特地给慕容御准备的。 彩月抱着锦盒问:“这份是小姐要亲自送吧?” 明无忧瞥了一眼,沉默些许才问:“冷云,今日一早殿下忙吗?” “要召见几位大臣。”冷云回:“各地急奏的折子也是送到猎宫来,由殿下批复的。” 言下之意,慕容御的时间不会太宽裕。 明无忧没再多说,只吩咐彩月把那份蜡烛收了起来。 她昨晚睡得不算好,今日的精神状态也不佳,便躺回床榻上去,打算养养精神。 迷迷糊糊之间,脑子里总是冒出今晨在猎宫觐见时候,那高台上三个人的样子。 明无忧怎么调整心情,怎么翻来覆去总是忘不掉,根本睡不着。 最后,明无忧微拧着眉起了身。 一早上她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伺候在身边的冷云和彩月察觉到了明无忧心情似乎不太好。 但两人也都想不到,她为何心情不好。 彩月机灵些,便去请了白笛和云安郡主过来,想着三人一起说说话,或许能好点。 白笛和云安前来的时候正好快用午膳了。 明无忧自然招呼她们一起。 “你送的蜡烛我特别喜欢。”白笛眼睛发亮地说:“又漂亮又好闻,怎么做的,还有吗?等回去京城后能不能多送两只给我?” 云安郡主也眼含期待地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轻笑道:“多着呢,香味的种类也多,等回去了你来找我,我带你选,想选多少选多少。” 白笛一声欢呼后,叽叽喳喳地拉着明无忧和云安闲聊起来。 但没一会儿,云安就发现明无忧心不在焉,听得多说的少,心思根本不在这儿。 恰逢这会儿白嬷嬷派了人来将白笛叫走了。 云安郡主关心地问明无忧:“你今日是怎么了?” “嗯?”明无忧抬眸看她:“没怎么啊,就是有些累……” “还说没怎么。”云安郡主叹息道:“分明就是不高兴。” 明无忧:“……” 她的确是兴致不太高。 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的心情搞坏,又觉得自己真是太闲太无聊了。 明无忧低笑一声,“或许是闷的时间有点久了,下午咱们出去转转就好。” “行!” 两人约好后,一起在明无忧这儿午睡了一阵,等着外面日头不那么大了,才有说有笑地一起到外面去。 “无忧,你会骑马吗?” 明无忧看着她:“你会?” “自然。”云安郡主说道:“小的时候父亲就教过,你在外面闯荡,想必也会吧,咱们去溜溜?” 明无忧犹豫了一下:“也好。” 两人到了马场去,牵出坐骑来,云安郡主利索地翻身,稳稳端坐在了马背上。 明无忧看看云安郡主,又看看自己面前的马,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她认识马,马也认识她。 但他们是真的不能友好交流。 “怎么了?”云安郡主表情有点微妙:“你别告诉我你不会骑。” 明无忧讪讪道:“学过,但是没学会……这样好了,你跑两圈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无忧啊无忧——”云安郡主笑道:“你这么精灵慧黠无所不会的人,竟是不会骑马呀。” “我可不是无所不会。”明无忧无奈道:“好了好了,你赶紧跑起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潇洒的马术!” “行!” 云安郡主应罢,提着马缰小跑了起来。 明无忧便在冷云撑起的伞下看着她。 “无忧。” 斜刺里忽然响起一道冷沉男音来。 明无忧一怔,回头唤:“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巡防的时候看到你们朝马厩这儿过来了。”云子渊一身白色束袖劲装,外罩青色的兽皮软甲,腰上还配着宝剑,手上还牵着他送给明无忧的坐骑。 “你要骑一下吗?二哥帮你牵着。” 明无忧略有些犹豫:“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吗?” “不会的,这会儿巡防已经结束了。”云子渊朝着明无忧伸出手:“二哥扶你。” 209、她自己发了病 明无忧本就有些跃跃欲试,又看云子渊态度认真,便没有抗拒,撑着云子渊的手臂,坐到了马背上。 只一上去,她便有些紧张。 “别害怕!”云子渊安抚道:“有二哥在呢!” “况且这匹马很温顺的。” “好……” 明无忧轻轻地吸了口气,握住马缰,不受控制的背脊紧绷。 云子渊一边牵着马往前走,一边告诉明无忧放轻松。 走了一小段之后,明无忧逐渐放松下来。 这匹马很乖,倒也没那么让人畏惧。 云子渊忽然问:“无忧,我送你的宝石手链呢?” “嗯?”明无忧歪头一看,原来是骑马的时候太紧张,手臂上的衣服被卷了起来,露出了戴着海纹石手镯的手腕。 这个手腕,原本戴的便是云子渊送的红宝石手钏。 不等明无忧回答,云子渊又问:“这镯子是摄政王送的?” 明无忧被马儿搞得有点精神紧绷,也没细想便说道:“没,是蓉蓉——就是云安郡主送的。” 云子渊默了默,朝远处骑马小跑的云安郡主瞥了一眼,心中十分不爽。 一个摄政王和他抢妹妹也就罢了。 现在云安郡主也来抢? 什么世道!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连串笑声来,其中夹杂着少女愤怒的低喊:“住口、都住口,你们才没家教,没人管,闭嘴!” 明无忧眉心微拢,“是白笛的声音。” 她跳下马背在四周看了一圈,瞧见马场东南角上有一群人围在一起。 隐约瞧着那些女子们衣衫锦绣,但笑音里面却充满嘲弄和奚落。 明无忧立即提着裙摆奔了过去。 “我们说错了吗?你亲爹傅太傅不管你,亲娘白嬷嬷一心惦记着摄政王殿下,攀龙附凤,如今京里来了个明无忧,你娘直接就贴到她身边去了。” “我看你娘对那明无忧照顾的紧呢,又恭敬又听话,花的心思可比用在你身上的心思多多了。” “你还把那个明无忧当姐妹捧着,搞不清楚状况的蠢货!” “闭嘴!”白笛气的脸色涨红,毫不犹豫便冲上前去,甩了骂她蠢货那贵女一记耳光,“宋灵湘,你再蠢也比你强!” “我能让定王为了避着我东躲西藏,你却只能用你身上的臭气把他熏的晕过去!” 那一身蓝衣的宋灵湘是慕容廷母族宋家的七小姐,自小喜爱慕容廷,但从小身有异味。 慕容廷是个花丛浪子的同时,也是个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的家伙,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调侃宋灵湘的异臭,直言要熏晕了他。 这自然只是夸张的说法。 但却让宋灵湘从此在京中臭不可闻,如今都十七岁了,亲事也没个着落。 宋灵湘自怨自艾,要死要活了两年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懒得顾忌旁人眼光,这一次也跑到猎场凑热闹来了。 白笛又恰逢心仪定王慕容廷,两个人可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此时被白笛又打又骂,宋灵湘顿时脸色扭曲,“你敢打我?!” 话落便扑了上去,要打回来。 白笛自然是不怕的,直接挽了袖子想给她一点教训。 但站在不远处淡笑着看热闹的玉娇人却漫不经心地看了周围的女子两眼。 那些女子们顿时心领神会,赶紧上前去。 “白小姐别生气!宋姑娘也别生气。” 看似是劝架,实则是把白笛的给困住了。 “放手!”白笛喊了一声,没能挣开那些人的拉扯。 宋灵湘冲过来,劈头盖脸地便要打到白笛身上。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只纤纤玉手忽然拍在了宋灵湘的手腕上,只听宋灵湘“啊”的一声惨叫,人便跌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无忧姐姐!”白笛见了来人,用力地将那些人都挣开,扑到明无忧身边去。 她的衣袖卷在手臂上面,原本玉白色的小臂,如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方才被人扭的。 “疼不疼?”明无忧执起她的手臂,轻轻碰了碰那些痕迹。 白笛忍不住缩手,“还好。” 明无忧不敢再碰,慢慢把她的衣袖放下去,将白笛拉在自己身后,视线冰冷莫测地朝着对面看过去。 方才拉扯白笛的人,此时已经全部靠在了玉娇人的身边。 “各位小姐真是齐心合力。”明无忧冷笑道:“一群人围起来欺负一个小姑娘。” 玉娇人漫不经心道:“你搞错了,我们只是见白姑娘和宋小姐吵嚷了起来,所以劝劝架。” “哦,原来如此。”明无忧缓步上去,停在玉娇人面前,面上带着清淡的微笑:“真是辛苦各位了,我瞧玉小姐的脸色不太好,我是个医者,不如让我为玉小姐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吧。” “不必——” “有必要。” 明无忧不等玉娇人彻底拒绝,手已经捏起玉娇人的手腕。 霎时间,玉娇人感觉手腕如芒刺,有什么东西窜进了身体里,疼的她站都站不稳,惨叫了一声朝前跌过去。 “你看——”明无忧稳稳把人扶住,“我说了你身体不舒服!” 旁边的贵女是没想到明无忧敢对玉娇人做什么的。 因此明无忧靠近的时候她们都没放在心上。 此时才猛然反应过来。 玉娇人身边的婢女赶紧把主子从明无忧手上拉走。 明无忧松了手,“玉小姐这可是大病,我本想好好为你治一治的,但你的婢女似乎不信任我,那算了吧,我也不强求。” “你、你——”玉娇人浑身疼的大喘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一个婢女朝着明无忧怒喝。 明无忧淡笑:“她自己发了病,可与我没有关系。” 她的眼神不善,而且云子渊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 玉娇人的婢女不敢说什么,连忙扶着玉娇人走了。 那些个贵女们也都不敢吭声,深怕明无忧也朝着她们发作。 明无忧却是淡淡是扫了她们一眼,走向跌在地上的宋灵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宋小姐,你还好吗?”明无忧轻声问。 宋灵湘中了绵骨针,痛的甚至不敢呼吸,连瞪明无忧的力气都没有了。 210、太后有请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明无忧淡淡道:“你说傅太傅和白嬷嬷都不曾照看过白笛,她没有人教……但我瞧着,她比你这种有父亲母亲照看过的人好的多。” “至少她知道是非对错,不像你,除了仗势欺人,只会满嘴喷粪。” 话音落下的瞬间,明无忧一脚踩在宋灵湘的头上,用力踩了下去。 宋灵湘跌过去的时候,面前本就是好几坨马粪。 这会儿被明无忧一踩,脸直接扎到了马粪堆里面。 别说旁边还没离去的贵女惊的脸色惨白,便是白笛和不远处看着的云子渊和云安郡主都呆住了。 平素的明无忧,实在是和气的很。 他们都从未见过明无忧如此厉害的时候。 明无忧的视线扫过一圈,冰冷无比地说道:“谁想像宋小姐这样,以后尽可以再欺负白笛试试。” 所有的贵女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有的还僵着脸说:“朝华郡主,您误会了,我们都不敢欺负她,是宋小姐因为定王的事情吃醋,所以针对她的……” “是啊是啊!”还有人说:“我们和白姑娘都是好朋友,我们怎么会欺负她呢?” 更有的人说:“我们刚才其实也想帮白姑娘的,但是宋小姐实在太凶悍了,我们都被吓到了,才没反应过来。” “您放心,如果下次还发生这种事情,我们绝对会保护白姑娘的!” 旁边有个鹅黄色锦衣的女子冷哼了一声:“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话说完,她再没看旁人一眼,转身走了。 其余人脸色尴尬无比,争先恐后地行礼退下了。 白笛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拉着明无忧往远处走了走:“那儿的马粪好多,可别弄脏无忧姐姐的衣服和鞋子。” “无忧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白笛崇拜地看着明无忧,“一出手把她们都镇住了!” “怎么自己在这儿?”明无忧帮白笛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发髻,“身边也不带婢女,我大哥派给你的那两个武婢呢?” “她们都有事啊……” 白笛一边说着,偷偷吐了吐舌头。 明无忧便知道,肯定是她贪玩不愿意让人盯着,把人给支走了。 明无忧严肃道:“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出来,身边必须带着人,记住了吗?” “哦,好的!”白笛乖乖点头。 云安郡主也走到跟前来。 她刚才被明无忧踩宋灵湘的脸载进马粪堆的事情给吓到了,此时颇为心有余悸地说:“无忧啊,咱们是朋友吧?” “要是哪一天,我们闹别扭了,你可得好好和我说,别把我也踩到马粪里面去。” “哈哈哈哈——”明无忧笑道:“你怕呀?” “我怕死了!”云安眼神发亮地看着她:“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呢。” 那语气里不带贬低,反而带着浓浓的喜欢。 谁会不喜欢这样护短的朋友。 云子渊也欢喜。 自家妹妹虽然有无数的人护着,但她自己若能无所畏惧立得住,也是能让人放心的。 他双手环胸靠在栅栏墙上,等着三个姑娘说话。 不远处却忽然有个穿青色宫服的太监,带着一群小太监走了过来。 明无忧三人脸上笑意微收。 云安郡主皱眉说:“怕是太后知道了。” 玉娇人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太后的嫡亲妹妹。 明无忧对她动了手,必然是惊动了太后。 白笛的脸上也有些畏惧:“怎么办?太后会问罪吗?” “应该没事。”明无忧拍了拍白笛的手,“你回去吧,我自己去见太后。” 话音刚落,那些太监已经到了近前,语气不冷不热地说道:“朝华郡主,太后有请!” “我陪她一起去!”白笛赶忙拉住明无忧的手。 太监说:“太后请的是朝华郡主,白姑娘就不要凑热闹了!” 云安郡主本想说自己也随着去,听闻这话只能闭嘴。 不远处,云子渊看着那一队太监,脸色凝重的离开了。 白笛根本无法放心。 毕竟是太后,如果问罪明无忧,那她岂不是要吃不少苦头? 白笛咬了咬唇,快步奔向母亲的帐篷。 若是母亲找了摄政王前去,肯定能保着无忧姐姐毫发无损的。 可到了之后,却被告知白嬷嬷有事出去了。 白笛只得硬着头皮直接去找慕容御。 但这个时辰慕容御也不在营中,带着武将出营巡猎场去了,连周围亲近的几个冷字辈的将军都带走了。 白笛急的跟没头苍蝇似的,又往战王那边的营地跑。 若是能找到战王或者安平公主,或者是晨阳公主,总能为无忧姐姐帮上点忙吧。 她跑的快,在一座帐篷转角和人撞了个正着,定睛一看,却是云子恒。 “无忧姐姐被太后叫去了!”白笛拉住云子恒的衣袖,“怎么办?” “太后?” 云子恒怔了下,“怎么回事?” 白笛把刚才的事情与云子恒说了一遍,“我去找我娘,还有殿下,他们都不在,你快点想办法呀!” 云子恒沉吟片刻,说道:“我去看看。” …… 猎宫芳华殿 太后端坐在凤椅之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前,雍容也冰冷的眼眸落在了殿内明无忧的身上。 明无忧半垂着头,看似恭敬谦和,实则从进来到现在,她只朝着太后略微屈了屈膝,连大礼都未曾行过。 太后身旁的宫女玉书脸色极为难看。 若非没有得到太后的命令,真想立即下去将这明无忧踹倒在地,好好教教她礼仪。 “朝华郡主。”静默了许久之后,太后淡淡开口:“听闻刚才马场上闹了点不愉快?” “哀家的妹妹年少无知,若是对你有所得罪,还望你看在哀家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明无忧不卑不亢道:“不敢。” “便知道朝华郡主是个宽容大度的人。”太后轻笑一声,“那么,郡主可否告知,娇人她浑身疼痛是为何?” 明无忧慢慢说道:“许是……身体不适吧。” “嗯。”太后点点头,“太医诊断过之后,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太医却对那疼痛的症状束手无策。” “哀家听闻朝华郡主是江州有名的医仙,医术出神入化,想必对舍妹的疑难杂症应该有办法吧?” 明无忧红唇微抿。 她给玉娇人用的绵骨针。 这种手法虽然是安罗秘技,但朝中太医也多的是见多识广之人,想必从玉娇人的脉搏之中探查了出来。 事实就是她故意暗算玉娇人,要给她一点教训。 211、姐妹关系恶劣 明无忧来的时候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这位太后虽然和玉娇人是一母同胞,但前世明无忧隐约听说他们姐妹二人互抢一个男人。 为了那个男人屡次交恶,姐妹二人的关系非常恶劣。 太后此人面貌雍容华贵,但实则手段凌厉。 玉娇人最后下场非常凄惨。 因此,明无忧大约也知道自己不会受太后太多责罚。 而且这次的事情说起来就是贵女们之间口角。 明无忧如今是朝华郡主,京中风头最健的贵女,战王府的新宠,连晨阳公主等人都十分喜爱。 太后这么聪明的人,自然只会将这件事情当一件小事处理,绝不会拿出来,引得镇国公府和战王府以及晨阳公主府一起交恶。 只是太后如此客气,一点点问罪的意思都没有,还是让明无忧有些意外。 太后又说:“烦劳郡主为她祛除病痛,哀家不胜感激。” 太后的骨子里透着天生的尊贵,语气清淡,不含半点威压和命令的意思,但就是让人无法拒绝。 明无忧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元昊急促的声音:“母后、母后!” 身穿玄黑龙袍的元昊一路奔进了芳华殿内,看到明无忧毫发无损地站在那儿,松了一口大气。 下一瞬,他恭恭敬敬地给太后行了个礼:“母后金安。” “过来。”太后招了招手,将元昊叫到自己身边,捏着帕子给她拭汗,“跑的这么快做什么,嗯?怕你来的慢了,哀家欺负你的好姑姑不成?” “哪有?”元昊小心地咬着唇说:“皇儿听闻灵怡姨姨身体不舒服,怕母后太担心,伤了凤体,这才火急火燎的跑来的。” “嘴巴还是这么甜。”太后轻笑,但那笑意却很浅淡。 元昊谨记皇叔教过的,都没再敢去看明无忧一眼,认认真真地在太后身边说话:“那母后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太后说:“娇人她只是身体不适,恰逢朝华郡主医术高超,哀家便请郡主为娇人医治。” 元昊“啊”了一声,知道太后不打算问罪,心里那口气彻底松下来,点头说道:“姑姑的医术的确很好很好啊,事情处理了便好。” 如此,明无忧也只得答应。 她离开芳华殿的时候,元昊还陪着太后,背诵新习的策论。 明无忧心中颇有些感慨:果然是太后亲手带大的孩子,便是太后再如何的严肃,她和元昊之间也透着微妙的亲昵。 可既然关系这般亲近,为何前世镇国公府对政变之事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元昊被逆贼车裂? 太后当时又在做什么? 无论是太后还是镇国公府,全都身处权利中心。 那场政变闹得那样大,他们真的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想起她被囚禁的那几年里,隐约听到的一些风声。 似乎镇国公府依然如日中天。 明无忧的心底忽然一片冰冷。 前世,她大多的时间都毫无自由地被锁在摄政王府,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她希望一切都能顺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她必定尽全力,护着元昊不要出任何事情。 所有她关心爱护的人都不要出任何事情。 …… 明无忧离开猎宫的时候,迎面和慕容御碰上了。 他身后还跟着云子恒和云子渊,以及几名明无忧不认得的官员。 一群人一碰面,明无忧顿了顿,才朝着慕容御福了福身,“见过殿下。” 慕容御浑身的紧张焦急,在看到她的这一瞬全部消失,恨不得立即上前去询问她,太后可有为难。 但碍于周围人多,慕容御到底是忍了。 他问:“要去何处?” “玉三小姐身体不适,臣女领了太后的懿旨,要前去为她医治。” 慕容御眼眸微眯,“现在去?” “是。” 明无忧的身后还跟着个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呢,此时连忙说道:“三小姐痛的喘不上来气了,必须赶紧医治才是。” 慕容御转向云子恒,“云大人,天黑了,路不好走,你便送送朝华郡主吧。” “是。” 云子恒拱了拱手,伸手做请的姿势。 明无忧看了慕容御一眼,估摸着他进猎宫还有事,便朝着他点点头道了谢,随着云子恒离开了。 一路上过去,那太监一直跟着,云子恒和明无忧也不好说话。 云子恒只问她需不需要人帮她拿什么东西。 明无忧摇了摇头说不用。 猎场的所有帐篷是按照官员品级分设,因为是带着家眷一起参加,所以一家人聚在一个帐篷群内。 镇国公府是乾国立朝百年以来的钟鸣鼎食之家,国之柱石,帐篷也设在最靠近猎宫的宽阔之处。 刚到了那帐篷前,明无忧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女子惨叫。 因为叫的时间已经太久,玉娇人的惨叫声很低,病弱的猫儿一样。 期间还有妇人责骂婢女和太医的声音。 “郡主快些吧。”太监催促了一声,赶紧上前去传太后懿旨。 片刻后,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从帐篷里面走了出来。 正是镇国公夫人。 她的脸上挂着浓浓的担忧,当看到明无忧那张脸的时候,眼底透着阴寒光芒,偏偏语气焦急又温柔:“这位便是朝华郡主?快请!” 因是女子的帐篷,云子恒在门前止步,投给明无忧一个安抚的眼神。 明无忧也极快地回了个“放心”的眼神给他。 进到帐篷内,里面跪着两个太医,一地的嬷嬷婢女。 众人让开了位置给明无忧。 明无忧象征性地把了把脉,便要她们准备笔墨,开了方子。 镇国公夫人询问:“只一张方子就可以了吗?” “嗯。”明无忧点点头:“这是突发的恶疾,照方吃药便能好,只是最近这段时间身体会比较虚弱,得好好卧床将养才行。” “好。”镇国公夫人客气地说道:“多谢朝华郡主,改日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明无忧心说:这镇国公夫人还真是个牛逼轰轰的忍者神龟啊。 明明那想刀了她的眼神都要藏不住了,但还耐着性子温和道谢呢。 这样的人物,今日她是得罪了,以后也不得安生。 明无忧自然也没空和她寒暄,转身便离开了。 “走吧。”云子恒迎上去,等走出一段距离后,他轻飘飘地说道:“原觉得白笛是个冲动的,没想到你冲动起来比她还疯。” “那么多人看着呢,当场动手,嗯?” 212、四面楚歌 “这——” 明无忧沉默些许,讪讪道:“其实我也想忍一忍的,但没忍住。” 当时的情况,白笛被欺负成了那般模样,可怜见的,明无忧的火气直接上了头。 忍无可忍! “况且……这位玉三小姐明里暗里拉踩与我,还带着人欺辱白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明无忧微拧着眉心,“迟早得和她撕破脸。” “嗯。”云子恒点了点头,“这话倒是说的不错。” “有件事情不知你清不清楚,这镇国公府的女儿,百余年来出了不少皇后王妃,诰命夫人。” “知道一点。”明无忧说:“当今太后是镇国公嫡出的次女,太后的姐姐是先帝的皇后,丽阳公主的母后,慎宣太皇太后也是出自玉家。” “功课做的不错。”云子恒淡笑道:“那你又知不知道,镇国公府有意将三女儿玉娇人嫁给摄政王?” “什么?!” 明无忧面色大变:“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直有这个打算。” 云子恒原想卖个关子,但见她如此惊诧,也便收敛了心思,缓缓说道:“你当知道,摄政王原来是驻守北境的镇北王,天下兵马大元帅,镇国公府早就盯上他了。” “原本属意是要将嫡次女,也便是如今的太后嫁入镇北王府。” “只是没想到先皇后身体孱弱,生下元昊两年便去了,先帝是个痴情种子,竟相思成疾,没过一年也病入膏肓。” “先帝虽然嫔妃不多,但留在后宫之中的那几位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元昊不到三岁的年纪,受了数次暗算,有两次甚至性命垂危。” “镇国公府为了保住元昊这个独苗,便在危急关头嫁了嫡次女玉妙人入宫为继后。” “先帝去后,她顺理成章成为太后,镇北王回京,领先帝圣旨,成为了摄政王,代元昊监国。” “这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摄政王权倾朝野,北境边防守将全是他的下属,如此权势,镇国公府岂能放过与他联合在一起的机会?” “而想要和摄政王联合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以摄政王的权势,唯有镇国公府的嫡女配得上,巧的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只有玉娇人一个待字闺中,年龄还尚幼。” “所以他们只能等,等到玉娇人及笄。”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旁的王侯之家看上摄政王妃的位置,每一次稍有苗头,便都莫名其妙的斩断了。” 这其中,有慕容御下手斩断过的姻缘,更多的却是镇国公府动的手。 明无忧神色无比复杂:“玉娇人,我记得是和我一般大的年岁,要十七岁了吧。” “嗯。” 云子恒点头,“最近这段时间,镇国公府也是频繁动作,只是殿下处置的好,他们没有提出亲事的契机。” “你倒是利索,如今一出手,便将情敌收拾惨了。”云子恒忽然一笑,拍了拍明无忧的肩膀,“被吓到了吗?别怕,镇国公府固然权势滔天,但也不能随意翻云覆雨。” “殿下不会让你吃亏,我们战王府更不是任由人踩踏的软柿子。” “我知道。”明无忧抿了抿唇,“大哥,那你可知道,玉娇人对殿下是个什么心思呢?” “我隐约听闻,这两年玉三小姐逢年过节都会给摄政王送些东西,还会给白嬷嬷和白笛也送一些。不过白笛不领情。” 当众下玉娇人的面子是常有的事。 次数多了,玉娇人也便不给白笛好脸色。 明无忧追问:“殿下收吗?” “当然不。”云子恒轻叹道:“你那殿下可是个冷血无情的,若非是我见过他对你温柔的样子,打死我都不相信他会对人笑。” 沉默了会儿,明无忧又迟疑地问:“大哥,你觉得玉娇人喜欢殿下吗?” “这……”云子恒想了想,“从十一岁开始,家中便计划着让她嫁给摄政王,这么多年过来了,摄政王又是个那样风姿卓绝之人,你说她喜不喜欢?” 正常一点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 明无忧抿了抿唇,“这样啊。” “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嗯。”云子恒以为她听到这么多的消息需要消化一下,也便不说话了,将她往营帐内送。 待到云子恒离开之后,明无忧一人坐在营帐之中,浑身发冷。 却不是因为玉娇人对慕容御的喜欢。 而是她想到,玉娇人和太后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那也就是说,太后也暗暗喜欢慕容御? 原本她还觉得自己和慕容御两情相悦,马上就要成亲了,现在瞬间就四面楚歌,到处是敌人! 慕容御他知道这些吗? 他又是什么态度呢? …… 云子恒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逐渐暗沉。 他想起还有两件公务要办,便加快速度前行。 没走几步,迎面遇上了白笛。 白笛快速询问:“没事了吗?” “没事了。”云子恒淡淡道:“有惊无险,我已经送了你无忧姐姐回帐篷,你也早些回去吧。” “哦,那就好。”白笛松了口气,抬了抬下巴:“多谢你了啊!” 云子恒听笑了,“谢我?我是无忧的大哥,这有什么可谢的。” “说的也是。” 白笛摆摆手,“那我回去了!” 云子恒“嗯”了一声,正要离去,却见她走路的姿势怪异,一瘸一拐的,是受伤了? 这么仔细一看,他又发现,白笛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裙摆脏污,显然是马场那一番折腾搞得。 云子恒忽然道:“等一下。” “怎么了?”白笛回过头来,询问地看向他:“什么事快说!” “派给你的人呢?” “呃……”白笛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我骗青灵和青羽说,你让她们回京城帮我拿弓箭,她们走了……” “骗走了?”云子恒略微皱了下眉,不知道该说她太机灵,还是该怪自己派出去的武婢太愚蠢。 “哎呀,一桩小事而已啦!”白笛打哈哈:“她们明儿就回来了,到时候又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盯着我啦。” “你放心,我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改明儿肯定安分守己,再不干坏事了。” 云子恒看了她一会儿,把自己的扇柄倒过来,“把手伸出来。” 213、关于我情敌很多 “干、干嘛!”白笛戒备地盯着他,“你也想打我吗?!” 云子恒眉心又是一皱,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也”字,试探着问:“白嬷嬷责罚你了?” “那不然呢?”白笛撇了撇嘴,“嗐,都习惯了,反正皮糙肉厚也不会怎么样啦。” “……” 云子恒沉默了片刻,将折扇收走,“把手伸出来吧。” 也不知是不是白笛的错觉,她感觉这一回云子恒语气温和了些,便迟疑地把手伸给了他,“你要帮我看伤吗?” 她的手上肿了起来,应是被戒尺打的。 白嬷嬷下手不轻。 云子恒将袖袋之中青花瓷瓶子递给她。 “药吗?”白笛愣愣地接过来。 “嗯。”云子恒淡声说:“无忧先前送的,药效很好。” “无忧姐姐的肯定是好东西啦,我会认真涂抹的,那我走了。”白笛把瓶子收好便转身。 可没迈出一步去,又被云子恒拎着衣领拽了回来。 “干嘛!”白笛皱着一张脸看他,“你有完没完,一次性说清楚啊!” “你少惹点事。”云子恒声音温润,“哪有女孩子经常搞成你这个样子的,嗯?想少挨欺负和责罚,就听话一些吧。” 云子恒朝后吩咐:“清风,你送白姑娘回去吧,等青灵回来后告诉她们,以后寸步不得离开白姑娘身边,如果再发生今天这种事情她们不在身边,军法处置。” “是!”清风不敢拖大,赶紧上前靠在白笛身边。 云子恒便走了。 白笛看了云子恒的背影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地低骂一声:“什么嘛,要寸步不离地监视我了!” 清风忍不住说:“世子也是担心姑娘。” “他?他担心我?”白笛抿了抿唇,“他只是担心我惹祸,再给无忧姐姐也惹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 夜色逐渐浓郁。 营地内的防守严密如故。 慕容御处理完要紧事务,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往明无忧这儿过来。 但此时已经很晚,都快二更天了。 帐篷里黑漆漆的,明无忧已经睡下了。 慕容御示意冷骁站远一些守着,撩起帐篷帘子进去,瞧见床榻上躺着个人。 他动作极其缓慢地到了床边,刚坐下,床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 且她身子一抬,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整个人半边身子趴到了慕容御的膝头。 “……”慕容御一顿,“怎么醒了?是我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我没睡着。”明无忧低声说道:“殿下,我大哥今日与我说了很多话。” “什么话?”慕容御握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扶起来抱着。 但明无忧躲了开去,把脸埋在了他的腰间,“关于我情敌很多的话。” 慕容御先是一怔,继而想起什么来,“是镇国公府玉家的事情吧?我无意,只是他们在计划罢了。” “你也不必当那玉娇人放在心上,她还配不上做你情敌。” 顿了顿,慕容御又补充道:“你没有情敌。” 明无忧安静了会儿,终于慢慢坐起身来,“除了她,还有呢?” “还有?”慕容御思忖片刻,怎么想都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或者东西,与明无忧而言,能够得上“情敌”这两个字。 若说情敌,两个人之间,他的情敌明显很多。 白笛、云安郡主、云家所有人、明老爷子,对慕容御来说都是情敌! 明无忧静静等着。 可等来的只有慕容御的沉默。 最后,明无忧垂下眼眸,“快二更天了吧?明日还是五更起身?那你可得早点休息。” “明无忧。”慕容御低下头看她。 账中没有点灯,但慕容御的目力极好,感受也敏锐,察觉到明无忧今日见他兴致不高。 “你怎么了?是在镇国公家的账中受了欺负,还是——下午在马场上的时候受伤了?” 话音一落下,慕容御便拧着眉上下摸索,检查起来。 “没。”明无忧把他的手抓住,声音低柔地说:“都不是,我只是累了,而且下午白笛被人欺负,我心情不太好。” 慕容御把明无忧抱在怀中:“我来处理。” 明无忧便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 第二日一早,明无忧收到消息,昨日在猎场之上欺辱过白笛的所有贵女全部被遣返回京都去。 是慕容御下的命令。 彩月义愤填膺道:“她们说的那些话可难听了,什么有娘生没娘教,没有家教的!” “摄政王殿下真是宽容,居然只把她们送回去就完了!” “那不然呢?”明无忧一边喝粥一边瞥了彩月一眼,“你觉得怎么处置?把那些小姐们都杀了?” 彩月一噎,“那肯定不行啊。就只是多嘴多舌几句罢了,也没犯什么罪恶,殿下如果将人杀了,那些小姐的家人不得恨死殿下。” “这便是了。”明无忧笑眯眯地说道:“将她们遣返京都,却并不追责,便是让那些贵女们的家人好好管教,若下次再犯,殿下再重罚时他们亦不敢多说什么。” 事情本来不算大,就是口角。 而慕容御身份太高,都是处理军国大事,如果对女子们的口角揪着不放,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明面上那些人或许碍于摄政王的威慑不敢对白笛和她怎么样。 但这世上,永远有让一个人苦不堪言,还抓不住把柄的法子。 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置,却含着直白的警告,其实是最好的责罚。 经此一事,所有人都消停了下来。 白笛也连着两日再没出现,明无忧派彩月去问了一声,说是让白嬷嬷关在帐子里思过呢。 明无忧也便不好插手白嬷嬷管教女儿。 到了第三日,狩猎正式开始。 秋猎是男儿郎们驰骋的场合,明无忧不会骑马,也不想参与,作为看客,只在逐鹿盛会的时候出现了一小会儿。 她那日猎场之上大发雌威,得罪了宋国公和镇国公两个家族,此时还能直挺挺地站在这儿。 不少贵女都心有余悸,也不敢招惹她,客客气气地远远朝着她行礼。 云安郡主站在明无忧面前,打趣地说道:“无忧,我如今觉得那些人对我也好是尊敬,可都是占了你的光。” “以往她们若是这么远的距离看到我,绝对当做没看到,哪会行礼?” “当真?”明无忧低笑,拉着她闲聊起来。 “郡主。”白嬷嬷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后,温声问道:“殿下给二位留了视野极好的位置,请二位郡主过去入座。” 214、凭什么给她道歉 “那走吧。” 明无忧拉住云安郡主,到了搭建好的高台之上去。 云安郡主凑到明无忧耳边低声说道:“殿下可真有心。” 这位置留的巧妙,既不抢占其余要紧大臣的位置,但视野却是最好的。 也就是说,既给了明无忧方便,又不会让人挑出错来,盯着明无忧嫉妒。 若非是心思足够细腻,绝对做不到这个份上。 明无忧托腮看着云安,“蓉蓉,你的心上人今日也在猎场吗?” “……”云安郡主飞快地看了周围一眼,才压低声音道:“我哪里有心上人!” 明无忧笑盈盈地逗她:“哦,你又没了?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这妮子一次一个说法呀,我都怀疑你上次是不是糊弄我?” “真没有,你不要胡扯!” “没有心上人,不如来做我大嫂,二嫂或者三嫂也可以啊!” 云安郡主瞪了她一眼,直接不理她了。 云子渊此时穿盔戴甲,握着宝剑立在高台之下护卫安防。 原本是看到妹妹来了,所以下意识地听她说什么,没料到听了两个女孩儿家逗乐子的话,还听到嫂嫂? 谁给她做嫂嫂,云子渊这当哥哥的都不知道,明无忧倒是拿着开起玩笑,有点小过分。 但瞧着明无忧托腮笑着的样子,云子渊心底一片柔和,又觉得开开这种玩笑也没什么。 “二位郡主。”白嬷嬷带着人送了两份糖水到明无忧和云安面前来,“请慢用。” “嬷嬷辛苦了。”明无忧道了谢,顺口问道:“默默,小笛还在思过吗?” “嗯。”白嬷嬷眉心微微一蹙,“这孩子性子乖张,总是记不住教训,这次差点惹出大事来,让她多思过几日才能记住教训。” “有劳郡主操心了。” 明无忧柔声说道:“小笛是活泼了些,不过今日热闹,嬷嬷不如把她放出来吧,就让她在我和云安郡主这儿待一会儿,我们好好帮嬷嬷劝劝她。” 云安郡主也说道:“是啊嬷嬷,她年纪小,要她思过估计也待不住,倒不如让我们帮你劝劝。” “这……”白嬷嬷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多谢二位郡主。” 白笛是一盏茶功夫之后来的,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朝着白嬷嬷硬邦邦地行了个礼,便靠到明无忧和云安身边来了。 “怎么了?”明无忧给她端糖水,“瞧你这一脸被人欺负的样子,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事。” 白笛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来,“我就是被关在帐篷里好几天,人待闷了而已。” 明无忧眼底划过一抹思量。 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是闷了一阵。 但她问了好几次,白笛都是什么也不说,还故作轻松地陪她和云安郡主谈笑起来。 这让明无忧十分不放心。 一个时辰之后,白嬷嬷身边的女官出现在不远处。 白笛看了一眼,告诉明无忧自己要回去休息,便离开了。 云安说:“她好像受了什么委屈。” “嗯。” 明无忧点点头,招呼冷云,“你去查查看,她最近是怎么了,若是不好查细节,便去问问我大哥安排在她身边的那两个武婢。” “属下明白。” 冷云快步离去。 明无忧猜测着白笛身上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对那些青年才俊们谁的狩猎技术更加高超毫无兴趣。 …… 冷云直到很晚才回来。 此时明无忧已经快要等不及了,见她便问:“查到了?” “是。”冷云回道:“傅家二房的四小姐原本已经和台州御史的长子议了亲,前日台州御史那边忽然要退婚。” 明无忧问:“傅家二房是傅太傅那个傅家?” “不错。” “那台州御史是怎么回事?是宋国公府的关系,还是镇国公府的?” 冷云眼底闪过诧异,“郡主怎么猜到的?那台州御史是宋国公府的姻亲,宋灵湘那日吃了亏,便撺掇她嫡母,联合台州御史朝着傅家发难退婚。” “台州御史在朝中地位不俗,傅家二房为了这门婚事可谓削尖了脑袋,现在人家要退婚了,他们便找上了白嬷嬷闹腾。” “白嬷嬷没办法,只得让白笛给那宋灵湘道歉,以挽回这桩婚事。” “什么?”明无忧眯起眼睛来,“宋灵湘那么折辱白笛,凭什么给她道歉?什么时候道歉,已经去过了还是没有?!” “没呢,今晚才要去。” “走!”明无忧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带路!” 冷云犹豫了一下,有心劝劝明无忧,但看明无忧已经迈步出去,周身都是冷气,到底也没敢吭声,赶紧跟了上去。 …… 宋国公府在乾国虽然不如镇国公府那样威名赫赫,但也是公侯之家,传承数代。 老国公爷的妹妹宋太妃是定王慕容廷的母妃。 大房长子任户部尚书,二房也在礼部行走,朝中势力强悍。 宋灵湘是二房嫡出的女儿,但因为身有异臭,从小就被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嫌弃。 但她怎么也是二房胡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家里旁人越是嫌弃,胡夫人反倒越是疼宠,这些年有任何好的,都要给自己的女儿宋灵湘拿到面前来。 宋灵湘在马场上吃了马粪,丢尽颜面还浑身剧痛好几日,胡夫人心疼的眼泪汪汪。 她没法冲着那朝华郡主明无忧发作,难道还没胆子找白家的麻烦吗? 此时此刻,胡氏一脸冷笑地看着立在自己不远处的白笛,“呦,这不是白家的郡主吗?你是个什么封号来着,我这无知妇人,竟然都不记得了。” 旁边的人说:“平宁郡主。” “哦哦,平宁郡主啊!” 圣旨册封的郡主、县主等,都是按照封号排了等级的。 也并不是说,得了册封就比别人高一等,还要看爵俸和食邑。 而这两样很巧白笛都没有。 她的郡主封号,是慕容御监国之后,体谅白嬷嬷辛劳多年,在给白嬷嬷诰命的同时顺手给的。 再加上白笛性子野的厉害,平素也是没规没矩的。 以至于几年下来,大多数的人都忘了她还是个受过册封的郡主。 胡氏皮笑肉不笑地问:“郡主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啊?” 215、道歉的诚意 白笛看着胡氏那张嚣张得意的脸,恨不得上前甩她两巴掌! 白笛身旁站着个白嬷嬷派了陪她前来的女官,也瞧胡氏十分不爽。 但今日是来道歉的,不爽也只能忍下去。 “先前我家郡主在马场的时候,和宋小姐有点误会。”女官不卑不亢地开口,“今日特来道歉。” 胡氏挑眉:“来道歉的?好啊,那道吧。” 女官看了白笛一眼,示意白笛上前。 白笛铁青着一张脸往前迈了两步,“对不起。” “什么?”胡氏看着白笛:“郡主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 “我说——对不起!”白笛硬邦邦地,抬起一双火烧一样的美目瞪着胡氏,高声喊:“我很抱歉,我当时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错了!这回听清楚了吗?!” “郡主这是在道歉?!”胡氏立即站起身来,“你这道歉的比别人受委屈的还理直气壮,我看郡主心里根本不认为自己错了。” “白嬷嬷就是这样教你的?!” 胡氏阴森地说道:“看来郡主是一点道歉诚意都没有,既然如此,何必还来这里走一趟?!” “我宋国公府稀罕你这样耀武扬威的道歉吗?送客!” 话音落,便有两个穿着体面的嬷嬷朝前靠,要将白笛和女官“请”出去。 女官面色微变,忙说:“二夫人,我家郡主真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只是见到二夫人有些紧张,所以语气生硬了些。” 说完,女官给白笛递眼色。 这两日为了傅家和台州御史退婚的事情,已经闹了好几场,白嬷嬷心力交瘁之下,对白笛也很不客气。 如果这次来不能让这位宋国公府二夫人满意,退婚的事情便没有回旋余地。 所有的事情就搅成了一团浆糊,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得是白笛。 白笛咬着牙闭了闭眼睛,半晌后,如果寒霜打蔫了的花儿一样,低垂着眉目。 “二夫人,我真的是来道歉的,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女儿,我不该打她,不该骂她。” “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我爹不管我,我娘没空管我,我没有家教,你女儿说的特别对,特别特别对……” “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的事情原谅我吧。” “呦!”胡氏得意地笑了:“平宁郡主竟然也知道自己没有家教,不得了啊不得了。” 胡氏坐回了圈椅上去,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吧,郡主帮我沏杯茶,这事就算过去了。” “好。”白笛木然应着。 胡氏身边的嬷嬷拿了空玉盏递过来。 白笛接住,另外一个嬷嬷开始倒茶。 热气从茶壶之中氤氲而出,滚烫的茶水倒在了白笛的手背上,痛的她惨叫一声,丢了玉盏。 “郡主真是身娇体贵。”胡氏冷笑道:“连个茶杯都握不稳?” 一旁的嬷嬷面无表情地重新拿了另外一个玉盏,塞到了白笛颤抖的手中,“请郡主端好!” 白笛白着脸瞪着那玉盏,抖着手接住了。 “郡主可要端稳一点。”那嬷嬷声音又冷又硬,“再掉下去,便是老奴体谅郡主身娇肉贵,我家夫人也要没耐心了!” “我……知道了……”白笛闭了闭眼睛,滚烫的热水溅在手上的时候,她也没了感觉一样的用力捏紧那玉盏。 想到女儿宋灵湘痛的小脸惨白的样子就火气高涨,她的女儿几乎受了非人的折磨,如今白家这个贱婢轻描淡写道个歉就算了? 哪里那么容易! 胡氏冷冷道:“这杯茶,本夫人不想喝了,郡主重新沏一杯吧。” “好。”白笛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着,认命地接过旁边递过来的茶盏,认命地抖着手送到了胡氏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 外面忽然传来侍卫的吵嚷和打斗的声音。 下一瞬,帐篷的帘子被猛力掀起,明无忧带着冷云等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如寒风刮过,把这帐篷里所有的人都冻的抖了一抖。 明无忧的眼神扫过白笛发红的眼眶,心里一疼。 但当看到白笛手上冒着热气的茶盏,以及那端着茶盏不断颤抖的手,发红的指尖时,原本就冒出的火气噌一下烧到了头顶。 “朝华郡主?!”胡氏是见过明无忧的,此时看她前来,顿时斗鸡一样地瞪着明无忧,恨不得把明无忧给活剐了! 白笛打了她宝贝女儿宋灵湘一记耳光。 可明无忧却是把宋灵湘的脸踩在了马粪里面,让她丢尽颜面不说,还连着好几日吃喝不下。 胡氏冷冷说:“这是宋国公府家的帐篷,朝华郡主连通报一声都等不及,就这么闯进来?怎的如此嚣张无礼!” “你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我本来就嚣张无礼。”明无忧转向胡氏,“你要让人道歉是不是?是我对你女儿动的手,这个谦理当我来道,你心里才能舒坦。” 话音落,明无忧抓起白笛手中的茶盏,直接泼到了胡氏的脸上。 “啊!”胡氏被泼的猝不及防,惨叫连连。 两个嬷嬷惊恐地上前扶住胡氏,“快来人、快请太医来,夫人被烫伤了!” “烫伤了?”明无忧冷笑道:“这不是胡夫人要喝的茶吗,怎么竟然能把人烫伤!你们这宋国公府的下人,办事可真是稀里糊涂的!” 明无忧把白笛的手腕拉住,说了声“告辞”,便直接带着白笛离开了。 帐篷里面乱作一团,没人拦他们,也没人敢拦。 那随着白笛前来的女官看着这失控的场面,脸色无比凝重。 本来道个歉事情就完了,如今节外生枝,可怎么交代才好! …… 明无忧一路带着白笛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彩月,快把药箱拿来!” “是!” 明无忧拉着白笛坐下,小心地将白笛的手翻了个过。 在看清白笛手指尖伤痕的时候,明无忧柳眉猛然蹙起。 那青葱一样细嫩的手,被烫的起了泡,水泡还不知怎么给破了,十根手指的指尖一片青黑。 冷云说:“中毒了!” 原来胡氏给白笛的第三个茶盏便是个残次的玉盏,上面很多锐利的玉刺,戳破了白笛烫起来的水泡。 且他们还在盏上抹了毒药,毒便顺着破了的水泡侵染到了白笛的手指上。 216、周全处置 明无忧不知具体细节,但也猜了个差不多,只觉得这胡氏如此恶毒狠辣。 但她与白笛说话的语气却十分轻柔。 “没事。”明无忧面含安抚的微笑:“姐姐医术很好的,这点毒难不倒我,给我一点时间,你这十根手指头必定还是如玉葱一样的好看。” 十指连心,白笛痛到满头冒汗,根本无暇多想,只是用力点头:“我、我信。” 明无忧微笑着说:“好,那我们处理伤势。” 原本是普通的烫伤,但因为下了毒,情况变得十分严重。 要将那些烫出的水泡剪干净了,用解毒的药汁清洗一遍重新包扎才行。 但这样一套流程,无疑是痛彻心扉的。 白笛年幼,忍不了疼痛,处理第一根手指的时候已经惨叫连连。 彩月在一旁紧紧抱着她。 但她下意识地挣扎,几乎要抱不住。 明无忧如何下得去手? 她转向冷云,“点昏了去。” “是。”冷云点住白笛颈后一处穴位,白笛便软软地倒在了彩月的怀中。 “快点。”明无忧让开了点位置,“我左手,你右手。” 冷云是懂得医术的,这样分工合作,也好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好伤势。 …… 白嬷嬷惊闻消息,先前往宋国公府的帐篷一趟,但那里守卫森严,已经是求见无门。 白嬷嬷便转往明无忧那边去。 当她顺着帐篷帘子,朝里看了一眼,却只看到白笛惨白无血色的脸,和那黑漆漆的指尖,顿时一步都跨不进去。 …… 十指连心,白笛这伤势处理起来痛彻心扉。 即便是点昏了过去,中间竟还醒了一次。 等所有的手指头彻底处理完,人彻底昏迷了。 这次却是痛昏的。 明无忧的头上也出了一层细汗。 彩月一边帮明无忧拭汗,一边问道:“白姑娘这就没事了吧?” “差不多。”明无忧自己把帕子接过来,一边擦汗,一边坐在床榻边上,给白笛拉好了被子,“冷云,劳烦你去外面打听一下,宋国公府那边怎么样了。” “是。” 冷云离开之后,彩月小声说:“方才白嬷嬷来过了,在外面看了一眼,又走了。” “真是不能理解,白姑娘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她这么狠心让白姑娘去给那个胡氏道歉?而且也不亲自陪着去。” “要是白嬷嬷在场,胡氏肯定不敢这么干。” 明无忧沉默片刻,“白嬷嬷去了,胡氏什么都不会干,但傅家和御史家的亲就一定要退了。” 轻描淡写一句对不起,谁稀罕听。 白嬷嬷在宫中打滚这么多年,怎么能不知道宋国公府让白笛去道歉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是顺着宋国公府的心意,让他们出一口气,然后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已。 想到此处,明无忧的视线再次落到白笛的身上,胸口憋着一股气,无法消散。 她没有办法评价白嬷嬷,也没有立场责怪她。 只是心疼白笛。 也憎恶自己。 宋灵湘那件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她既然做事,就该周全善后,而不是只图一时爽快。 她将白笛脸上的细汗擦拭干净,淡声说道:“你照顾她,仔细点,别让她的手磕着碰着了。” 交代完后,明无忧离开了自己帐篷,转身就入了安平公主账中。 “无忧!” 安平公主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关心地问:“白姑娘怎么样?” “中毒了。”明无忧说道:“不过我已经处理过伤势,也配了解毒的药涂抹,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 “那就好。”安平公主松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道:“这事情怎么就搞到这个份上,白嬷嬷也是——”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明无忧言辞恳切道:“公主,我想请公主帮我个忙。” “不必说了!”安平公主拍了拍明无忧的手,“这事我知道怎么处置。” 到目前为止,这件事情还只是各府女眷之间的小矛盾。 宋国公府固然树大根盘,但战王府的面子是要给的。 安平公主当即招呼嬷嬷,准备礼物,带上明无忧,乘夜前往宋国公家的营帐。 拜会的是宋国公大房嫡夫人。 那位嫡夫人出身名门,一惯是见不得二房胡氏嚣张跋扈,仰仗国公府的门楣作威作福。 且看现在安平公主亲自出面,明无忧的身份又在那儿,便十足客气,沉声说道:“这个胡氏!” “当时灵湘出言不逊在先,才有了猎场那件事情,摄政王殿下都已经下过命令,遣送那些小姐们回京了!” “灵湘是罪魁祸首,要不是受伤不能移动,也该回京去思过。” “她这做母亲的不知道好好管教女儿,竟还敢搅出这么多的是是非非来!” “此事也怪我管束不严。”大夫人认真说道:“公主,朝华郡主二位放心,我会仔细过问这件事情,给二位一个交代。” “交代就不必了。”安平公主微微笑道:“这事儿说起来各家女孩子们都有错。” “十几岁的年纪,谁还没点性子和脾气呢,都各自吃了亏,记住教训,以后少争执就是了。” “是,公主所言甚是。” “但……”安平公主轻轻道:“有句话,本宫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夫人连忙道:“公主但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安平公主笑盈盈地说道:“本宫听说,二房的胡夫人,和台州御史的夫人相交甚密,本宫记得,这位台州御史夫人,可是大夫人的庶妹啊。” 安平公主点到即止,又笑了一声,“不过都是一家人,亲热些也能理解,好了,本宫就不打扰大夫人了,大夫人早些歇息,告辞。” 安平公主离开后,大夫人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难看:“好个胡氏!” …… 账外,明无忧扶着安平公主往前走,“今晚之后,这事情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应当。”安平公主说道:“台州御史本是大房的姻亲,如今竟然被二房那蠢笨无知的胡氏拉了去搞事情。” “自己的势力被自己讨厌的人给利用了,这个大夫人必定是要做点什么……” 安平公主赞叹地看向明无忧:“还是无忧聪明,要不是你提前与我说了些要紧的,我怕是不能把事情办的这么顺利。” 217、殿下,我问你个事儿! “哪儿有?”明无忧谦虚道:“还是公主长袖善舞。” 安平公主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却是门清。 自己也算是在这京城权贵窝里滚了大半辈子,但论起长袖善舞,却还真是比不上明无忧。 事情发生的突然,消停的也很突然。 第二天,冷云禀报说,宋国公府将二房胡氏母子遣送回京城去,罚在家祠思过去了。 台州御史和傅家的婚最终还是没退,解决的非常圆满。 只是白笛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过。 明无忧瞧了榻上脸色苍白的白笛一眼,重新为她把了脉。 冷云安抚道:“郡主别担心,白姑娘没事的。” “嗯。”明无忧点点头,确定脉象平和正常,才把手收了回来。 彩月忽然说道:“这傅家和台州御史真是奇怪,一点点事情她们都能闹到退婚上来,这样就算结了亲,岂不是也会落下疙瘩?”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明无忧淡淡说了一声,打了个小哈欠。 彩月忙说:“旁边打扫了空帐篷,小姐去那儿歇会儿吧。” 白笛占了明无忧的床榻,昨晚她是和彩月挤了挤的,一晚上思来想去,加床榻拥堵根本就没睡好。 “走。”彩月上前去扶她。 明无忧一边打哈欠一边出去,离开前还交代冷云好好照看白笛。 栽到床榻上之后,明无忧沉沉睡了过去。 夙夜未眠,如今补了觉,睡醒的时候反倒感觉头昏脑涨,不知今夕是何年。 “醒了?” 床边响起慕容御的声音来。 明无忧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翻身坐起:“什么时辰了?你怎么在这儿?!” “天快黑了。”慕容御看着她:“你说我怎么在这儿?” 他自然是来看她的。 昨晚事情发生的突然,他知道的时候,明无忧已经请了安平公主,把事情都处理好了。 晚上本想瞧瞧她,来了才发现她和彩月挤在一起。 时辰又已经很晚。 慕容御不想吵她,便只能暂时离开,还让人重新收拾了这个帐篷。 “我饿了。”明无忧趴在他肩头,懒懒地说:“你让人给我准备吃的了吗?” “当然!” 午后就做好一直温着呢,就等明无忧醒来。 瞧她这浑身骨头发软不愿动弹的样子,慕容御也没招呼旁人,亲力亲为捏了个帕子来给明无忧擦脸,插手,将她散满了肩背的头发也拢好,拿了根发带,帮她绑好丢在了后背上。 明无忧低笑道:“殿下好熟练哦……我喜欢。” 慕容御的手顿了顿。 这份熟练,还不是为了她? 前世她被人下了梦莲之毒,死生不知,好长一段时间内都昏迷着。 那时候,他便是这样亲力亲为照看她的。 慕容御拿了漱口水送到明无忧唇边,“来。” “哦。”明无忧漱了口,伸了个极大的懒腰。 她昨晚到现在几乎没吃东西,可是饿坏了,饭菜送来后,明无忧便认真扒饭去了。 等吃饱喝足,她拉着慕容御的衣袖摇了摇:“殿下,我问你个事儿!” 慕容御就在一旁撑着脸看她吃了整顿饭,这会儿拿着帕子一边帮她擦拭唇角不存在的油渍,一边懒懒道:“问。” “我想养点护卫。” “嗯?”慕容御眉心微动:“冷云护卫你不够吗?若是觉得不够,我多调点人给你。” “不是。”明无忧摇摇头:“她护着我当然够,只是我觉得吧,有的时候人少了,办事不方便,所以我想养点人。” “我知道朝廷对这个非常忌讳,所以才问你呢。” 慕容御眸光幽沉地看着她:“你想养什么样的?” 沈清辞那样的吗? 沈清辞做镖局招揽了那么多的高手武士,他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为知道明无忧需要人手为她办事,有时候他派去的,未必合适。 但不代表,他可以大方地让沈清辞到明无忧身边来,形影不离的护卫! 明无忧说:“女的,武婢。” “……”慕容御心里绷紧的弦瞬时间消失了。 “好说。”慕容御大手一挥:“你想养多少养多少,嗯,把府上的婢女全部换成会武功的吧,这样更安全些。” “冷云手底下有一支队伍——” “我不要!”明无忧摇摇头,“冷云的那队人是为你办事的,我知道,我要了你便得重新安排。” 慕容御耐心十足地看着她:“那怎么养?” “我自己有人。”明无忧把玩着慕容御的手指,“散外面了,如今想把人召回来。” “还有呢?” 如果只是这个,明无忧是根本没必要跟他废话这么多的。 寻常人家还养几个看家护院的呢。 慕容御想起前世某件事情,表情有点高深莫测,“那人特别?” “呃……是有点。”明无忧点点头,“那波人,和安罗遗属有点关系……” 安罗本是乾国邻邦,十年前频繁骚扰边防,还派了细作入京都,祸乱朝纲,企图覆灭乾国,被十五岁的慕容御率兵踏平。 慕容御镇北王的封号,便是征伐安罗得来的。 “什么遗属?”慕容御淡淡地问着,表情是漫不经心的,但心里却含着几分思量。 他自然知道那个人是谁。 可他还是要问明无忧。 此事勾起了他心底的某些疑虑。 他想看看,她对自己的信任有多少分,是不是会毫无保留,什么都与他说? “安罗的女皇。”明无忧轻吸了口气,柔柔地看着他:“你亲自率兵征伐安罗,应当知道那个女子吧?她不过当了三日女皇。” 慕容御一怔,心底浮起巨大的喜悦。 明无忧当真是什么都与他说,是百分百的信任。 但转而想到,她对自己百分百的信任,自己却对她总是怀疑试探,慕容御又懊恼烦躁。 明无忧看他神色变幻,以为他是介怀这个人的身份。 毕竟,一个被灭国的女皇,将她召到京都来可能面临诸多麻烦,慕容御介意一点也很正常。 明无忧解释道:“她自幼在乾国学艺,从未管过安罗内政,而且和安罗皇族有大仇,当初三日女皇,也是被迫的,她不会做任何伤害乾国的事情,我保证。” 218、受些委屈总好过丢了性命 “好!” 慕容御果断地说出这个字,“你信任她,我信任你。” 他揉了揉明无忧的发,温声说道:“既然你想养人,那你便去做吧,但冷云的那队人,我还是要放在你身边,以便你随时使唤。” “好啊。”明无忧笑眯眯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想养什么人都能行啊。” “面首自然是不行。”慕容御冷酷道:“你敢想,我必让你后悔!” 明无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知道我知道!给我个胆儿我也不敢,我还不想呢。” 男人有什么好的。 一个就够。 慕容御离开之后,明无忧便立即写了封信,让彩月传给沈清辞,招呼无双入京来。 彩月欣喜道:“无双姐姐终于要来找咱们了吗?太好了,几年不见,我想死她了!” 明无忧笑了笑,“我也想。” 算起来,快三年没见了。 也不知道如今无双过的怎么样?收到信之后,多久会来? “郡主,白姑娘醒了!”冷云出现在帐篷门前。 明无忧瞬间起身:“可算醒了!” 她大步到了自己账内,瞧见白笛靠着靠垫坐在榻上。 “疼吗?”明无忧坐在榻边,声音轻柔温和,深怕自己的话音重了,弄疼白笛的伤口。 白笛不说话,半垂着眼睛,神情有些呆滞。 明无忧皱了皱眉,仔细地帮她检查了伤势,又捏上白笛的手腕想探探脉搏。 白笛忽然抓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地喊:“无忧姐姐……” “嗯?”明无忧刚要说话,白笛忽然整个人扑到了明无忧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受了欺负还要给别人道歉!” “同样是做女儿的,旁人的母亲把女儿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一点风吹雨打都不忍心女儿受着,可我的母亲却要押着我去旁人那儿受欺辱!” “怎么我这个做女儿的就比别人下贱呢!” 白笛唔唔说道:“我娘说我给你招了麻烦,我给傅家也招了麻烦,叫我忍着……” “因为我们家没人了,只有我们母女两个,所以便谁都能欺负我们……” “我爹也便如同从来没有一样,为什么我会这样……” “小笛……”明无忧心中剧痛,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她不知道如何去说,只得这样的无声的安抚。 白笛伤势严重,哭着哭着昏了过去。 明无忧把她放回床榻上的时候,瞧着那花猫一样的脸,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她深吸了口气,仔仔细细地给白笛重新清洗包扎了伤口,才询问冷云:“白嬷嬷这会儿在忙什么?” “许是在殿下身边伺候。” 明无忧点点头,“那等她空了的时候你与我说一声。” 然而,没等到冷云和明无忧说什么,半个时辰后,白嬷嬷亲自到了明无忧这儿来求见,要接白笛离开。 明无忧说:“她伤势很严重,还是留在我这儿养一段时间,等养的差不多了再说。” “郡主已经救过她好几次,她不能再这样叨扰郡主。”白嬷嬷不卑不亢道:“老奴还是将人接回去,自己照料吧。” “白嬷嬷那么忙,恐怕也没有空亲自照看。”明无忧拦住她,“接回去也是让底下的人照顾,她们又不会医术,如何照顾的好?” 明无忧态度客气却也坚决:“我照顾。” “……”白嬷嬷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郡主话里有气,是为小笛鸣不平,也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是吗?” 明无忧抿了抿唇,淡淡道:“你们母女之间的事情,我本无权插手,可这次的事情,她也没做错什么。” “你不曾听过宋灵湘和那些女子对她的恶意咒骂,那样的咒骂和侮辱,任何人都受不了。” “我何尝不知道那些人的话有多恶毒?那是事实,但其实应对那些辱骂的方法有很多种。” 白嬷嬷看向明无忧:“若郡主在小笛的位置上,绝对不会把事情办成如今这样吧?” 明无忧无言片刻,“不能这般比较。” 白嬷嬷苦笑一声,“如何不能?郡主比小笛大不了几个月。” “郡主除了殿下的护卫,还有战王府的保护,甚至是当今皇上,面面俱到,谁也不敢欺辱,但这都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郡主自己有能耐、有人手、有胆识和魄力。” “许多事情,郡主甚至不需要殿下他们出手,也能把事情解决的漂漂亮亮。” “小笛显然不行,她既没有能耐,便要磨平棱角,吃苦受难地记住教训。” 明无忧沉默了一会儿,“白嬷嬷,其实你不需要事事退让,委曲求全,你是慕容御身边要紧的人,你便是跋扈些,旁人又能怎么样?!” “跋扈?”白嬷嬷诧异地看着明无忧:“旁的人说这个话,老奴都会觉得说的对,但郡主来说这个话,老奴反倒有点意外。” “郡主是蕙质兰心之人,当知道他们当面是不敢怎么样,但是背地里的恶毒手段防不胜防。” “郡主平素与殿下在一起时,无论任何事情,从不任性矫情,事事都会考虑殿下的处境。” “郡主应该深知,身在高位,也不能为所欲为,老奴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殿下愿意护着我,是殿下的恩德,但这不是我给殿下招惹麻烦的理由。” 明无忧彻底说不上话。 她反驳不了。 白嬷嬷又道:“郡主是一片好意,老奴明白,只是我们与郡主所处的情况完全不同,她受些委屈,总好过直接丢了性命。” 半晌,明无忧问:“那……傅太傅那边呢?” 既是两人的女儿,也不该是白嬷嬷一人如此劳心劳力地操心才是。 白嬷嬷面容更苦涩:“傅太傅……丽阳公主的手段,想必郡主也听过一二,这些年,他也是自身难保……” 明无忧默了默,语气虽然软和不少,但态度却依然坚决:“白笛我照看。” “可……” “留下,让我照顾。”明无忧说道:“她今日大哭了一场,非常伤心,如今这样你强硬带她回去,也没法子交流,反倒母女落了隔阂。” “留在我这儿养养伤,我开解开解,等过段日子她情绪好些了,我再送她回去。” 219、荒唐的丽阳公主 明无忧句句在理,也是一片好心,白嬷嬷拒绝不了,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给明无忧行礼道谢之后离开了。 那宋国公府的胡氏,到底是只想让白笛吃点苦头,下的药并不算厉害。 明无忧处理的及时,又亲自认真照看,到了第三日的时候,白笛手指上的毒素已经彻底褪去。 帐篷里,白笛举着手,在自己眼前翻来转去,咯咯笑道:“我还以为我的手要废了呢,没想到给我治好啦,姐姐好厉害!” 说着话,她泥鳅一样的从床榻上滑过去,趴在顾凝的肩膀上,“好姐姐,你就是我亲姐姐,我喜爱你。” 明无忧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怎的这么肉麻?” “肉麻吗?人家说真心话……哎呀!” 白笛一边个明无忧表白心意,一边去抓明无忧的手,不想碰到了还没太长好的伤口,瞬间疼的“嘶”了一声,脸色发白。 “都叫你不用动了。”明无忧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抓过她的手仔细检查了下,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再三叮嘱,“你这手还没好利索呢,动作的时候小心着点。” “知道知道!”白笛立即坐好,还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一个固定位置上,很是懂事地说:“这手不但是我自己的,也是姐姐的心血,我可不能乱搞。” 明无忧失笑着点了点她的额角:“知道就好。” 白笛还配合地“哎呦”一声,像是戳疼她了一样,瞧着十分可爱。 明无忧看在眼中,也忽然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多一样。 晌午后,云安郡主前来看望明无忧和白笛,还带了野味,说是自家二哥猎的鹿,她专程让人烤了给两人带过来的。 “沈二哥骑术和箭术都超好的呀!”白笛叹息着说道:“我受了伤,都没看到他在猎场上的风采……” 明无忧微笑道:“以后还会有机会看他风采的。” “说的也是。”白笛咬着烤鹿肉,夸赞好滋味。 “我看了啊。”云安郡主笑盈盈地说道:“我看的很清楚呢,我给你们讲讲好了!” 白笛兴冲冲地凑到云安面前去,“那快说!” 明无忧对围猎的事情不敢兴趣,在一旁听了个热闹便罢了。 …… 如今白笛一直住在明无忧的账中,明无忧则到旁边帐篷去住了。 但晚上白笛总爱缠着她不放人,非要一起睡。 慕容御很忙,每天晚上是明无忧和他少有的相处时间,哪能让白笛一直这么缠着自己? 在被明无忧坚定地拒绝了两次之后,白笛也扁着嘴放弃了纠缠。 今晚她等了一阵儿,慕容御没来。 还派了冷骁传话说有江北急奏,要招大臣商议走不开。 明无忧便没再等,画了两副船只草图,困乏地打着哈欠上了床榻。 “小姐。”彩月从外面走了进来,“沈总管来了。” “啊?”明无忧怔了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快请进来。” 沈清辞是极其有分寸的人,要是无关紧要的事必定不可能这个时辰亲自来求见。 明无忧套好了鞋子披上外衣,彩月已经引着人走了进来。 “见过大小姐。”沈清辞隔着屏风给明无忧拱手行礼,低眉垂目,恭敬异常。 “京中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明无忧说道:“沈总管直说就是。” “是这样的,傅柔劳心费力地搭上了丽阳公主。”沈清辞说:“最近这段时间,每隔两日,她便会去公主府一趟侍奉香料,看起来丽阳公主很喜欢她。” “傅柔啊……”明无忧微微一顿,“还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消停了多久,又出来巴结权贵了。” “就是!”彩月气鼓鼓地说道:“上次晨阳公主宴会那件事情后,还以为她能消停呢,奴婢看她是不可能安分了。” 明无忧冷笑了一声:“既然不懂得安分,那我只能把她彻底踩死了。” 她明无忧,是绝对不会等别人犯到自己的头上再抵抗的。 沈清辞说:“请小姐吩咐。” 明无忧看着跳跃的烛火问:“她给丽阳公主侍奉什么香料,查到了吗?” “回大小姐的话,已经查到了,除了一些安神养身的香料,还有……”沈清辞顿了顿,才说:“暖情香。” 明无忧默了默,“做那件事情的?” 沈清辞声音极低地“嗯”了一声,迟疑着又说:“上次……丽阳公主看上了兵部的一个小将,最近日日混在一起,暖情香大多数是和那小将在一起的时候……用的……” 彩月张了张嘴,咬牙骂了一声“好不要脸”,涨红着脸不说话了。 明无忧倒是平静。 她单手托腮想了想,慢悠悠地说:“所谓暖情香,就是助兴用的吧,是没多少药性的,对不对?” “……是。”沈清辞头垂的更低,声音也更加僵硬。 只觉得这个话题玷污了他高贵圣洁的大小姐。 他真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但偏偏明无忧现在亲口问他。 他素来对明无忧言听计从,如何能拒绝回答? “哦。”明无忧轻笑一声,淡淡道:“她不是喜欢沉溺鱼水之欢,喜欢用药抢人夫君,并且乐此不疲吗?没有药性的暖情香,那多无趣呢?” “沈总管,你去帮丽阳公主换换香,加点料,好好的助助兴。” “是!”沈清辞立即应了,并且果断转移话题:“最近老太爷新养了几株奇花。” “什么样的?” 明无忧到猎宫已经小半个月了,很想念爷爷,一听沈清辞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致。 沈清辞便将明老爷子如何养花弄草,起居坐卧,吃喝拉撒,巨细无遗地和明无忧禀报了一遍。 并且,明老爷子还认识了两个也喜欢侍弄花草和下棋的伙伴,身家背景都是干净的。 明无忧笑道:“没想到他老人家还过的挺逍遥,还以为我走了,他多少有点孤单寂寞呢,看来我想多了。” 彩月也说:“家中事务都小姐管着,老爷子是越活越洒脱,越活越年轻啦!” “嗯,爷爷辛苦了半辈子,现在就该过的这样舒坦!”明无忧笑盈盈地说罢,又转向沈清辞,慎重交代:“记住,下手不要太重了,留着丽阳公主的命。” 220、傅柔固然该死 明无忧本就对秋猎无心,丽阳公主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更是全副心思都在想这件事情。 她心情十足雀跃,恨不得立即就回到京城去,看看丽阳公主用了加了料的暖情香之后如何发作,如何让傅柔生不如死。 巧的是,那夜江北传来的急报是关于洪灾的。 灾情十分严重,慕容御在和大臣商议之后,立即下令结束秋猎,拔营回京。 明无忧暗暗感慨了一句心想事成。 只是想到洪灾肆虐,江北百姓民不聊生,又十分担心,嘱咐沈清辞除了丽阳公主府那边的事情,还要注意赈灾的事情。 大风堂的镖行行走各地,消息一向灵通,人手也一向充足,帮不上大忙,但总是能尽许多心力的。 回到京城后,明无忧照旧还是以前的生活节奏,百善堂、船行、明家三处来去。 这一日,她正陪着爷爷一起侍弄花草,却看到沈清辞站在外面朝她行礼。 她与爷爷说了一声到外面来:“怎么了?!” “丽阳公主府传消息出来了。”沈清辞谦卑恭敬地跟在明无忧的身后,顺着回廊朝前走,“那换了的香起了作用,丽阳公主昨夜……非常凄惨。” 沈清辞说的有所保留,但事实上,丽阳公主何止凄惨? 他换的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千娇百媚,黑道专门对付女子的香。 只要嗅进去一点点,贞洁烈女也能变欲求不满。 而且必须要不断阴阳调和才能解除药性。 丽阳公主昨晚照例是约了那个她看中的小将享乐,然后受千娇百媚影响,榨干了那小将不说,还招了府上其余好几个男宠进去服侍。 甚至连自己的侍卫统领都没有放过,折腾了七八个时辰,药效才彻底解除。 丽阳公主虽然风流,但这一场的折腾,可跟风流享乐没有半点关系,简直堪称折磨,生不如死。 等清醒过来之后,怒火冲天不在话下。 她又是个精明的,立即派人查探,就发现了香料有问题。 最近的香料都是傅柔送去的,傅柔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丽阳公主怒火发泄的对象。 “丽阳公主虽然被摄政王夺了金甲卫,但朝中还是有些势力的,如今姜家全家都被下了狱,正在押往刑部大牢的路上。” “刑部大牢?”明无忧皱了皱眉,“丽阳公主是给姜家按了个什么罪名?” 刑部大牢可是重犯才会去的地方。 沈清辞说道:“售卖假香料,谋害人命。” “倒是狠……”明无忧淡淡道:“傅柔固然该死,但姜家的人也是无辜,只是识人不清罢了,这样,你先帮忙安顿一下姜家的家眷,我出去一趟。” “是。” 明无忧回无忧阁的路上便招呼冷云上前询问:“殿下此时在何处?” “这个时辰,应该是在户部处置赈灾的事情。”冷云贴心地问:“郡主是要过去见殿下吗?属下这就备车。” “嗯。”明无忧看了看时辰,又让冷云准备了几样慕容御喜欢的饭菜,装了食盒一并带着上了马车。 因是去户部,她换了身比较利落的男装。 青衫玉带,看起来像个斯文秀气的小公子。 到了户部门前,明无忧拿了慕容御的腰牌给守卫看,便被守卫恭敬无比地迎了进去。 “殿下此时在正堂内议事,冷护卫在院内守候。”守卫说着,指了指前面。 原本抱着剑立在廊下的冷骁已经看到了明无忧,快步上前来行礼:“郡主怎么过来了?” “殿下的事情处置的怎么样了?”明无忧朝里看了一眼,正堂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七八个官员,看官府,户部的工部的都有。 慕容御坐在正中间。 距离太远看不到表情。 冷骁神色凝重:“不太顺利。” “是吗?” 明无忧心里咯噔一下。 救灾的事情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自己这桩事情虽然说不上多麻烦,总是要让他话心思处置……想到此处,明无忧果断转身往外走。 冷骁愣了一下,跟了两步:“郡主这是要走了?” “我去看看我大哥。”明无忧朝冷骁说:“看完就回来。” 冷骁只得说:“是……” 六部的官所差不多在一条街上,明无忧出门直接斜斜便进到了吏部去,招呼人带她见到了云子恒。 云子恒正在办公,看到明无忧十分诧异:“无忧?你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殿下可在对面呢!” “有点事想找大哥帮忙。”明无忧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姜家进了刑部大牢,就是傅柔待着的那个姜家。” “嗯?”云子恒一顿,挑了挑眉:“什么时候进去的,为什么进去?” 明无忧便把前因后果跟云子恒说了,对于让沈清辞换了傅柔香料的事情,她也没藏着掖着。 云子恒听完,本来就挑起的眉梢禁不住更是挑的老高:“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公主你都敢算计!不怕她查出是你做的,反手来对付你!?” “我这不是有大哥保着嘛!”明无忧嘴甜地说道:“还有二哥、三哥,和父王护着我,丽阳公主哪里敢对付我?” 云子恒朗声笑道:“这话我爱听……这事情我帮你周旋,本来就是诬告,也很好解决。” “反正战王府和丽阳公主素来关系不睦,花朝节宴的时候更是结了梁子,也不怕被她再盯上。” “大哥人真好。”明无忧毫不吝啬地拍了一句马屁,“那么,事情就交给大哥了,我先走啦。” “行。”云子恒点了点头,眼神一扫,忽然瞥到了冷云手上食盒,“咦?你带了吃的?正好我有点饿,大哥帮你办事,这食物拿来慰劳大哥一下好了。” “你真的饿吗?”明无忧挑眉:“大哥怕不是想借着食盒再调侃我一下吧?” 云子恒是什么人,精的跟狐狸一样,又不是嘴馋的人,哪里会跟她讨吃的,分明是猜到她给慕容御准备的才故意这么说。 云子恒失笑:“无忧,你能不这么聪明呢?你这样,让大哥生活少了很多乐趣。” “下次我争取装个傻。”明无忧笑盈盈地配合他一句,又说:“我的事情大哥快些办,不然那姜家二老怕是要受点苦了。” “行。”云子恒点点头:“快去看你家殿下吧,我瞧你恨不得马上飞走……记得下次请大哥吃饭。” 221、下次不许找你大哥 离开吏部这边之后,明无忧一路到了外面的长街上,见官所门口停了一辆马场。 竟然是慕容御的。 明无忧愣了一下,方才不是还在那边议事。 冷骁上前做了个请的动作,车帘也半掀起,露出慕容御那冷峻的半边脸,“上来。” “哦。” 明无忧走到马车边上,正要扶着冷云上去,车内的慕容御半弯着腰到了车门前,轻轻握住明无忧的肩膀一带,直接将她带了进去。 “走吧。” 把明无忧安顿到自己怀中之后,慕容御冰冷淡漠地朝着外面吩咐了一声。 下一瞬,马车缓缓摇晃着朝前走起来。 慕容御抱紧她,下颌轻轻搭在明无忧的肩膀上,“来了怎么不直接喊我?” “我见你忙着……”明无忧的手自然地抱在他后背,“你听起来很累。” 慕容御声音极低地“嗯”了一声。 明无忧察觉他肩背紧绷,便说:“不然你躺一下,我帮你捏捏肩膀吧。” “好。”慕容御将她松开了,却是没躺回后面的靠垫去,而是翻了个身,便躺到了明无忧的腿面上,“这样能捏吗?” “可以的。”明无忧手没有直接落到他的肩膀,反倒是攀在了慕容御的脸上,“最近都没好好休息?” 慕容御说了声“还好”,但脸上疲惫却是骗不了人。 原本在官所之中和大臣议事,靠着一脸的冷酷吓得官员们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多看慕容御一眼,谁能知道他累? 如今到了明无忧面前,卸下所有面具和伪装,浑身上下都尽显疲态。 明无忧眼底一片心疼,不再拉着他说话,把他头上的金冠摘了,放在一旁,手指压上了他头顶几处穴位,轻轻地按压起来。 慕容御本是想和明无忧说说话的。 从秋猎开始到现在,二人都没好好亲近过了。 但明无忧按摩的手法实在让人太舒服了,他竟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明无忧又持续按了一会儿,等慕容御的呼吸逐渐匀称,确定是睡沉了,才轻轻敲了下马车车壁。 “郡主吩咐。” 车外传来冷骁的声音。 练武之人五感灵敏,他已经察觉到车内的慕容御是睡着了,所以声音压的也很低,甚至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 “你们要去哪?”明无忧问。 “出发的时候殿下没吩咐,只说接郡主。” 明无忧想了想,“那……到百善堂去吧,绕小路走。” “是。” 冷骁应罢,明无忧隐约感觉马车调转了方向。 她的视线落到了慕容御的脸上。 即便睡梦之中,他也眉头紧拧。 明无忧的手极轻地攀上了他的眉峰,一点一点揉散了那份愁绪,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六部官所在宫城之外不远处的麒麟街上,百善堂是在东市的春熙路,这过去的一路上专挑小路,还放慢速度,路上就用了半个时辰。 到了百善堂后院的角门那儿停下后,慕容御不见醒来的意思。 明无忧也没叫他,拿了团扇轻摇慢摆地给他打着。 ……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慕容御猛然睁开眼睛,因眼前所见愣了一下。 明无忧歪着身子在打瞌睡。 他此时枕在她的腿上,而刚才掉下去的,是她的山水团扇。 他怎么枕着她睡着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也被那一声给吵到,打着秀气的小哈欠张开了眼睛。 睁眼的第一瞬,便想查看慕容御的情况。 然后,两人四目一对。 “扇子掉下去吵醒你啦?”明无忧笑盈盈地问着。 慕容御翻身而起,“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多睡会儿。” 他这么累,一看就是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若是现在送他回王府去,睡不到半刻钟必定有人来禀报事情,将他闹醒。 所以她才选择带他到百善堂去,还吩咐走小路。 慕容御冷冰冰的心底像是一下子招进去无数阳光,到处都是暖意。 他瞧了外面一眼,认出是百善堂的后巷,便起身牵着明无忧想下车。 明无忧悠悠地看着他:“腿麻。” 他枕着她的腿面睡了接近一个时辰,这会儿明无忧的腿感受可太酸爽了。 “来。” 慕容御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将明无忧带了过来,稳稳地抱着她下马车,一路进了厢房内,将她放在了铺着锦垫的圆凳上。 她去户部找他的时候还不到午膳时间,这一阵儿却是都已经过了时辰了。 明无忧自己饿,估摸着慕容御也差不多吧。 她便吩咐人准备午膳,将原本给他带过去的食盒也拿了过来。 还好都是带的糕点,不会因为食物的冷热影响了口感。 两人吃了些东西之后,慕容御说道:“丽阳公主府的事情我清楚了,姜家既然是被冤枉的,我便不会让人草菅人命。” 明无忧一愣,“你不是一直在户部忙水患的事情,怎么还知道这个了。” 话一说完,她猛然反应过来。 是了,必定是冷云禀报的。 如今冷云带着一支五十人的小队就守在明家宅邸。 明无忧做的所有事情,冷云都是清楚的。 “我已经派人去刑部打过招呼了。”慕容御拉住明无忧的手,“你放心吧。” 他明明忙的事务缠身,竟然还能随时关注她的情况。 明无忧心里划过无数股暖流,认真地说道:“你不必随时花心思关照我,我做事心里有数儿的,都能解决。” 慕容御挑眉:“我不花心思关照你,难道还要花心思关照别人?” “不是。”明无忧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手上朝廷的事情已经很多,我不想你那么累。” “哦。”慕容御倾身靠近她:“可我就乐意关照你,你说怎么办?” 明无忧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你的事情怎么会累到我?” “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累,我也不喜欢你的事情让旁人去操心解决。” 说着,慕容御把明无忧捉到自己怀中来,霸道地说:“下次不许找你大哥。” 222、傅柔,给你个机会 明无忧心里的暖流像是要溢出来了一样,但还是正经地和他说:“他是我亲大哥。” “况且,我这样也是心疼你,你还不识好人心。” 慕容御笑了笑,丢下一句“反正不许找”,直接把明无忧往床边带,“你陪我休息一下。” 明无忧应:“好。” 两人上了床榻去,虽说刚才在马车上睡了一阵子,但到底是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这会儿,明无忧又在自己怀中,慕容御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明无忧询问过慕容御,得知他还得进宫一趟,心疼他之余,也赶紧吩咐人准备晚膳,等一起用过,才依依不舍地在百善堂那儿分开。 明无忧站在角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慕容御远去的马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上位者。 尤其是想要励精图治的上位者,真的不是人干的。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全年无休,不但要应对天灾还要应对人祸。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郡主。”冷云到了明无忧身边来,“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府吧。” “嗯。”明无忧回过神来,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刚走出巷子之后,她忽然又说:“先去趟刑部大牢。” 冷云便吩咐车夫转往刑部大牢。 马车里,彩月好奇地问道:“小姐去看姜家的人?” 明无忧“嗯”了一声,看样子是不太想多说话,彩月也便住嘴没多问。 刑部大牢是闲人免进的。 但慕容御拿给明无忧的令牌却可在乾国内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刑部大牢也不例外。 因为知道明无忧身份贵重,典狱长几乎是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介绍,“按照上头的吩咐,姜心柔单独一个牢房,姜家老夫妇和姜海在一起呢。” “两处牢房离得远吗?” “有点远。”典狱长小心地看着明无忧:“郡主是想让他们关在一起?” “不是。”明无忧淡笑:“劳烦典狱长,将他们提过来吧,我有话问他们。” “好,小的领命。” 大牢潮湿阴暗,明无忧站在稍微干燥些的地方。 在典狱长把姜家二老和姜海三人提出来之后,冷云上前示意将人关进空房,又去提姜心柔,却并未关进先前那间牢房,而是关在了不远处的另外一间。 咔嚓。 牢门落下锁,冷云示意典狱长带着人退下去后,明无忧漫步到了姜心柔那间牢房门前,“妹妹,好久不见啊。” 牢房内的姜心柔十分狼狈。 发髻上的钗环在入狱之前就被狱卒们抢了去,现在发髻散乱,一身脏污的囚衣,脸色惨白无血色。 因为慕容御和云子恒及时出手干预,所以丽阳公主并没来得及对她怎么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入狱。 此时看到明无忧的笑脸,那般高高在上,姜心柔真是恨不得冲上前去,把明无忧撕成无数块! 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明无忧如今已经是朝华郡主,战王府的独女。 而她傅柔,是个阶下囚。 在这权力至上的王朝之中,明无忧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短暂的纠结之后,姜心柔果断地扑到牢门前,隔着门冲明无忧跪倒在地,“姐姐、姐姐!” “嗯?”明无忧轻笑了一声,那眼底没有半点笑意,“看你这样子,你现在又认识我了?柔柔,你以前不是忘记了所有前尘往事,不认识我了吗?” “姐姐……”姜心柔哭道:“我先前落了水,被人救上来之后的确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不认得姐姐。” “可就在前几天,我忽然把什么都想起来了,我是江州人士,我是姐姐的妹妹傅柔!” “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明无忧淡笑:“你知道错了?你哪里错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姐姐……”姜心柔的面容越发楚楚可怜,梨花带雨:“傅明廷算计陷害你那件事情,我是被威胁着才帮助他的,他说我要是不帮他,他就要派人杀了我!” “你知道的,他那么心狠手辣他真的做得到的!” 明无忧轻声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还有你做过的错事。”明无忧淡淡道:“我今日心情好,你如果说的好听,让我高兴了,我也不是不能救你出去。” 姜心柔一怔。 明无忧又说:“好好地把你对我,对爷爷,对姜家,对其他人做过的事情一字一句地交代出来。” “……”姜心柔死死地咬着下唇,琢磨着明无忧说的这话的真实性。 “这是刑部大牢,你知道什么人才被关在这里吗?”明无忧一字字道:“将死之人。” “在这京城里,如今除了我,没有人会愿意捞你出来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想到进牢房时候看到的那些刑具,那些犯人上刑时候凄惨无比的叫声,姜心柔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的脑子里思绪快速飞转。 明无忧、明无忧是真的来救她的吧?否则她为什么跑这一趟……以明无忧现在的身份,根本不必到这里来的! 她想起自己到了明家之后,明无忧对她疼宠倍加的那些年,还有明老爷子—— 是了,说不准就是那老头让明无忧来救自己的! 她这些年把那老头哄得那么好,老头一直很疼她的…… 她自小没受过什么苦,这牢狱之灾已经吓破了她的胆子,当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所做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全说了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忏悔,痛哭流涕。 明无忧面无表情地听着,真是无法想象,事情都发展到今日这个份上,她还能舔着脸颠倒黑白。 姜心柔把冒认战王独女身份的事情,说成是云子墨自己认错,非要说她就是云家的女儿。 更把京中发生的那许多事情,全都赖在别人身上,把她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姐姐,我都告诉你了。”姜心柔泪水横流地扑过来,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求你救我,我这段时间虽然一直人在姜家,可我心里想的都是你和爷爷啊!” “我夜夜做梦都梦到我和你还有爷爷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候我们多幸福?姐姐,你接我回去吧,求你了,我以后绝对再不做一件错事!” 223、牢房很适合你 明无忧冷冷地看着她:“你既然做梦都梦到爷爷,怎么不去明宅看望爷爷?” “我——”姜心柔僵了僵,咬唇说:“我是怕你还介意当初江州发生的事情,你不让我见爷爷,所以——” “你都没有去,你就知道,我不会让你见爷爷?” 明无忧倾下身子。 牢房比外面的走道矮两个台阶。 明无忧如此动作,才和傅柔面对着面,眼对着眼,“你明明是个唯利是图,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怎么就能把自己说的孝顺委屈,善良单纯呢,嗯?” 姜心柔直接僵住:“姐姐!” “别喊我!”明无忧憎恶地开口:“每次听你说话我都觉得恶心!” 明无忧毫不留情地说:“分明是你和傅明廷联合起来算计我,还侵吞明家的产业!” “云子墨认错了人,也是你故意误导他的,你自以为攀上了云家的高枝,便彻底与我和爷爷撕破脸!” “爷爷从小疼你,八年光阴,多少欢声笑语,多少关怀备至,可你离开明家之后连一眼都没有去看过他!” “你这样还做梦梦到爷爷?!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姜心柔面色巨变,恼羞成怒:“你这么憎恶我……为什么还要哄我说救我出去?你就是专门来羞辱我的?” “是。”明无忧冷笑,眼底含着嘲讽:“我就是来羞辱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花时间来看你?” “你——明无忧!”姜心柔大怒。 她的怒火,却让明无忧毫无反应,“这就生气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恶心我,我还没生气呢,你有脸生气?” “姜家也是可怜,救谁不好,救你这样的白眼狼上来,才会被一路拖累。” “拖累到得罪权贵,拖累到生意败落,拖累到如今的牢狱之灾。” “这个地方挺适合你的,既然进来了,那就好好待着吧。”明无忧扯唇冷笑,懒懒地看了姜心柔一眼,转身飘飘然走了。 “明无忧、明无忧你这贱人!”姜心柔咒骂的声音,转身就被惨叫代替。 明无忧脚步未停,一路到了地牢外面,才深深吸了口气。 地牢里的气息,实在是太刺鼻了。 还是外面的新鲜空气让人舒服。 典狱长恭敬地哈着腰跟在明无忧身侧,还吩咐人给准备了座椅来,亲自给明无忧上茶:“郡主请。” “大人没别的事?”明无忧瞥了一眼,没去接那茶,下颌点了点桌子,示意他放下。 典狱长笑眯眯地说:“郡主就是小人最大的事情。” 在刑部大狱混了这么些年,他早已经混成了人精。 就为姜家这几个人,先是摄政王派人来,后战王大公子又亲自来一趟,他哪能还不知道明无忧的尊贵程度? 此时自然是当金佛一样供着了。 明无忧没再理他。 这时冷云从大狱里出来了,“打了几巴掌,受不住昏过去了,郡主,这边怎么处置?” “姜家其他人带走吧,姜心柔就好好待着,该处什么罪处什么罪。”明无忧示意彩月:“把证据交给典狱长。” 话落,她看向那谄媚的典狱长:“劳烦大人交给审讯的刑部官员。” 离开之前,明无忧还示意彩月留下了一个金锭子。 那典狱长当然是千恩万谢,眉开眼笑。 回明家的路上,明无忧吩咐彩月:“你明日去一趟姜家,照看一下二老和姜海,顺便将姜心柔的事情仔细告知。” “是!” …… 第二日一早,明无忧前往百善堂的时候,彩月就往姜家去了。 明无忧看了几个棘手的病人后,调了药材到二楼雅间去,打算制点适合冬日用的润肤香膏。 乾国京都的冬天是很干燥的,香膏要做的更滋润写,才能让皮肤也莹润。 “小姐!”外面响起彩月的声音来:“姜家的人来了,要见小姐。” 明无忧一顿,倒是不太意外:“请进来吧。”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彩月应着姜家二老和姜海一起走了进来:“三位,这就是百善堂的东家,我家小姐,明无忧姑娘。” 彩月如此介绍。 但三人昨晚在狱中见过明无忧,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直接跪倒在地:“草民见过郡主!” “快起来!”明无忧把药材丢下,连着彩月一起将三人扶起,“这里是百善堂,我只是这儿的东家,不是什么郡主,三位请坐。” “是……” 三个人坐到了明无忧对面的位置上。 静默了片刻之后,姜夫人首先啜泣起来,“我们真的没想到,她竟然是那样的人,要不是郡主出面,我们姜家恐怕要被她害得家破人亡……” 姜老爷的神色也颓废哀伤,“她嘴甜会说话,我们二老又没孩子,那么疼她啊,她、她竟然只是把我们姜家当做个跳板,没有半点真心!” 年轻人姜海虽然没说话,但心情却是最糟糕的。 因为晨阳公主那件事情之后,姜心柔为了保证自己在姜家的地位,对姜家二老各种讨好,对他也是颇为用心。 他甚至都有点喜欢她了,还请了二老为他们准备婚事! 可是今早彩月带着人过去,将事情所有始末告诉姜家二老后,还亲自带着他到了天霞楼的雅间去,结果就听到了一段对话。 那是两个富贵公子,说话的语气却十足下流。 “装的跟个清纯小白花一样,却给我母亲供奉了暖情香。” “而且啊,她光是脚软地不小心栽到我怀里便有两次,哪儿那么容易脚软呢?” “她还冲着丫鬟说,本公子英俊潇洒,比什么姜海好千倍万倍,要是能得本公子垂青三生有幸。” “公子我流连花丛这些年,从来都是我勾搭女子,还第一次见有女子主动来勾搭我!” “不过她长得不错,身段儿更好,倒也值得本公子花点时间在她身上。” 一席话听完,姜海心凉了大半截,再想想平素和姜心柔相处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那姜心柔就是个靠着矫揉造作的表象欺骗所有人的女子。 而且姜心柔到了姜家之后,还故技重施,暗中搜刮银钱和香料配方。 因为丽阳公主是忽然发难,姜心柔没来得及把东西转移,全藏在她房间的床底箱子里。 姜家二老此时已经哭做一团。 “当初只是瞧她与我们丢失的女儿有几分相像,谁承想竟然是招了个祸害到家里来,把家里搞成了现在这样……” 224、是银子不够吗? 看着老泪纵横的两人,明无忧叹了口气。 出了晨阳公主诗会那件事情之后,她以为姜家人能看清楚傅柔的真面目,不要再被哄骗,谁知道竟然还会上当。 还好,如今经过这一遭,他们是彻底认清楚傅柔的真面目了。 但姜家也被傅柔折腾的够惨。 生意一落千丈,大不如前,似乎还有不少的欠债? 明无忧开门见山:“冷云,去准备二十万两银票来给姜老爷。” “是。”冷云应声退下。 姜家二老和姜海面面相觑。 姜家老爷尚且镇定一些,迟疑地问明无忧:“无忧小姐这是何意?” “生意总是要继续做的。”明无忧微笑着问:“姜家的香料生意,是祖上的产业,总不能因为一个傅柔搅合,便不做下去了吧?” “可是我们怎么能用您的银子?!”姜老爷连连摇头:“这万万不行!” 明无忧说道:“我是个爽快人,便直说了,这二十万两足够帮你们度过现在的难关。” “但傅柔先前在你家时,招惹了不少事情,这些事情得都处理好了,姜家的生意才能有起色。” “我会派人去处理,你们不必操心,这银子便是我入股的钱,我要分五成利。” “当然了——”明无忧客气道:“你们可以拒绝,我并非强买强卖的人,只是觉得姜家这样的香料世家,还是很值得投资的,所以便快人快语。” 姜家的三个人交换了眼神,最后由姜老爷转向明无忧,感激万分地说:“无忧小姐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好,我们答应!” “行,看来三位也是爽快人。” 明无忧笑着点了点头,吩咐彩月叫李杏林上来准备拟定契书。 不是她太小心,而是白纸黑字写清楚大家以后才不会推诿扯皮。 她明无忧的银子也是一两一两赚来的,而非是大风刮来的。 姜家三人原本是真心前来感谢明无忧,让他们认清姜心柔那个祸害的真面目,没想到还顺势解决了家里的生意,明无忧还如此雷厉风行。 震惊之余,姜老爷自然二话不说将契书签了。 两人一人一份,收好之后,明无忧又说:“我听说二位的女儿早些年走失了,若是信得过,可以将线索和画像给我,我让人为你们寻一寻。” 姜老爷激动地说:“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我大风堂镖行走南闯北,消息灵通,找起人来也很方便的。”明无忧轻笑一声,又说:“不过年深日久,也不知道好不好找,三位不要报太大希望就好。” 快二十年过去了,走失的女儿说不准早死了呢。 但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如今明无忧愿意帮他们继续找,二老是感激涕零,都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好好为明无忧效力。 …… 送走姜家的人,已经过了午。 明无忧吩咐传了饭菜,一边招呼李杏林进来,“姜家的事情你注意一下,帮点儿忙。” 姜家老先生调香的手段是京中一绝,但是为人稍微有些死板,和夫人的性子都仁善,并非做生意的料,所以这些年姜家的生意节节败落。 如今被傅柔一搅合,是越糟糕了。 得有利落精明的人帮忙才能重新做的起来。 李杏林显然就是这个人。 “是。”李杏林先领了命令,后感叹了一声:“大小姐如今管着百善堂,管着白姑娘的首饰铺子,还得分神去操心姜家的事情……” “我没操多少心,是你。”明无忧轻笑一声,“你能者多劳嘛,我也不能亏待了你,唔……你在百善堂是直接拿分红的,姜家的生意上,你从我的五成红利里面再分一成吧。” “至于小笛那儿的……” 白笛的生意投入小,盈利也不多,怕是没得分。 李杏林却是听她这么说,连忙道:“属下开个玩笑而已,不是真心的!” 他跟着明无忧也有十年了。 按照明无忧给他分红的模式下来,他一年收入数万两银子,这些年来都存了不少。 明无忧从来不曾亏待过他。 他说这个话,只是感慨明无忧精力充沛,百善堂、船行、大风堂够她忙的了,如今还插手白笛和姜家。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无数的能量,能做好多好多事情,而且每件事情都能办的很好! “你应得的。”明无忧认真道:“我这个人从不亏待身边的人,给你你就收着……况且,那姜家现在也算是半个烂摊子,再撑起来很费功夫,多点银子也算是给你点动力。” 李杏林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的了。 …… 离开百善堂后,明无忧本来要直接回家,但想了想,又问起了慕容御。 冷云说:“今日殿下在王府。” “嗯?”明无忧挑眉:“怎么不在宫中或六部?” 是赈灾的事情落实好了吗? 明无忧果断地说:“那就去摄政王府一趟。” 车夫调转马头,前往摄政王府。 到王府之后,明无忧一路前往书房那儿,正巧看到几个官员灰头土脸的从书房出来,想来又是被慕容御给责骂了。 明无忧进去的时候,慕容御的神色果然不太好,但看向明无忧的眼神却很温柔,也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情,笑着说:“过来。” 等明无忧到他面前,他把人拉过去抱着,问起明无忧最近的生活来。 明无忧随意说了两句,一边用手指卷着慕容御的衣襟,一边问:“水患的事情很棘手吗?” “……” 提到此事,慕容御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明无忧又问:“是银子不够?” 她记得前世为了解决这次水患,慕容御专门前往江北水灾之地,一呆就是数月。 当时她被困在摄政王府之中,设计了数次逃离,但等到慕容御治水结束回来,她都没能成功。 因为消息闭塞,她对当时的事情知之甚少,只偶然听两个婢女提起银子的事情。 乾国这几十年来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看似强盛,实则内政问题极多,说是千疮百孔也不为过。 年前北境和雪族人的雪灾已经用了大笔银子,如今又是刚入秋不久,各地税收还没征收上来。 据她前世所知,这次的水患之事,受灾面积极大,数十个州府颗粒无收,十几万百姓流离失所。 光是救灾和流民安顿,就大致需要五千万两以上,更别提修堤治水了。 225、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想到解决办法了吗?”明无忧歪头问。 没有钱,就是慕容御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还记得去年从江州抄的那些赃款吗?” 慕容御把她揽紧了些,不喜欢她离自己太远,“一亿三千万两,去年治雪灾用掉一部分,剩下了八千多万两。” “年前各地税收除去朝中正常开销,年底汇算的时候,国库尚存接近两亿两。” 明无忧愣住,一是没想到他会把国库剩多少钱都跟她说的这么仔细,二是更没想到原来国库有钱啊! 她哪里知道,慕容御亦是重生,而且回来京城之后简直是工作狂,一天只休息那么一点点时间。 所有心力全部扑在内政之上,一年时间整顿官场,光是从贪官那里抄没的就有数千万两。 并且他还派了工部的亲信提前去江北堤坝之上加固堤防。 只是那里的水利实在是太烂了,加固收效并不大,但沿路州府也早做了防洪准备。 因此,今生的灾情并没有前世那么严重。 让慕容御烦心的也从来不是银子。 明无忧思忖了会儿,抬头问他:“是因为修堤的事情?” 慕容御的下颌蹭了蹭明无忧的额头,默认了。 “江北那里的堤坝工程巨大,主持修堤的人便无比关键。”明无忧皱眉说道:如今乾国的水利大师之中,能担此大任的只有曹焘,他是现任工部尚书,年岁我记得也不大,直接派去不行吗?” 慕容御说:“先不说这个了。” “为什么不说?”明无忧捧起他的脸,“有什么为难之事,你与我说一说,我帮你想办法。” 顿了顿,明无忧又认真说:“我想帮你。” 慕容御抿了抿唇,表情有些复杂。 一旁的冷骁见状,赶紧说:“曹焘是镇国公府的女婿,而且他一直告病,都大半个月了。” “……”明无忧一怔,瞬间就什么都懂了。 云子恒和她说过,镇国公府想和慕容御结亲。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用到曹焘,曹焘却还告病,十成十是装的,就是为了让慕容御低头就范。 “闭嘴,滚出去!”慕容御冷喝一声。 冷骁僵了僵,赶紧退出去了。 明无忧把慕容御僵硬冰冷的脸转向自己,“凶他做什么?他不说你还打算不告诉我吗?” “不告诉我,然后呢?”明无忧朝他凑近,认真问:“一个人闷着想办法?如果解决不了呢?是不是就和镇国公府服软,先答应娶那玉娇人,然后和他们虚与委蛇?” 慕容御僵了片刻,“我还什么都没做。” “哦。”明无忧悠悠说:“所以你真的这么想。” 慕容御僵了僵,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毕竟那堤坝关系十几万百姓的性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先修堤,至于镇国公府,他是可以慢慢周旋的。 但此时见明无忧眼神幽深莫测地看他,慕容御忽然有些慌,“明无忧,不许生气。” “凭什么?”明无忧抿着唇,定定地看着他:“你都想着要和别人结亲了,你凭什么不许我生气?” 慕容御默了半晌,无力地闭了闭眼,紧紧把明无忧抱住:“是我无能,你生气吧,但不能不理我,不许不理我。” 明无忧原本还想闹他一闹,见他现在这样,哪里还舍得故意吓他? 她叹了口气,手臂轻轻环上他宽厚的背:“好。” 慕容御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这个“好”,是什么好。 明无忧泄愤似地咬了咬他的耳朵,但没怎么用力:“不就是一个水利大师吗?这世上的水利大师,又不是只有他曹焘一个人!” “你——”慕容御又是一怔,“你知道别的水利大师?” “很巧,知道一个。”明无忧从他怀中退出来,“叫声好听的,我就告诉你人在哪儿。” 慕容御张了张嘴:“你想听什么?” “你觉得什么好听就喊什么啊。”明无忧看着他:“我告诉你了那有什么意思?快点。” 慕容御反倒迟疑地不知道该叫什么好,见明无忧还一脸兴味地看着他,慕容御索性将她抓了过来,扎扎实实地亲了一顿。 等把人亲的头昏脑涨了,他才将明无忧放开:“是谁?” “你不讲规矩!”明无忧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再吊着他,慢悠悠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慕容御思忖了片刻,诧异道:“你说你自己?!” “当然!” 明无忧下颌微抬,虽然因为亲近过度气息不稳,但面上却是满满的自信,“你以为我只会造船不成?” 她身为车船博士,研究所首屈一指的工程师,古代水利是最基本的必修课。 “你——”慕容御惊讶地看着她:“当真可以?” 明无忧佯装生气:“居然不相信我。” “不是——”慕容御脱口道:“只是我以前……我的意思是,我了解过你,并不知道你会这个。” 前世她一点这方面的能力都没体现过! 修堤之事出了之后,他也的确是按照如今的计划,和镇国公府虚与委蛇,暂且答应和他们结亲,派了曹焘前去修堤。 只是没过几日他便以别的办法让镇国公府让步了。 这件事情,前世明无忧根本不知道。 不过那时候的明无忧,即便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也无所谓吧。 慕容御是万万没想到,她竟还会这个! 如果是旁人来自告奋勇说这个,慕容御绝对不信,觉得那人夸大其词。 但明无忧说,他却深深笃信,明无忧肯定可以。 “只是这门手艺我以前没有用武之地罢了。”明无忧轻笑了一声,从他怀中跳下来。 她翻了张干净的纸在上面描画,“这个,是江北那处堤坝,堤坝口是个葫芦型,雨水丰茂的时候,泄洪次数不够,就会引起洪灾。” “加固堤坝是治标不治本,这里需要重新兴修水利,留几处泄洪的口子,你看……这里,甘州,一直干旱,水源不足,粮食收成也差,可以从这个方向引水过去。” “既解决了洪水隐患,也能解决甘州缺水的问题。” “当然了,这只是我随意勾画,如何兴建,须得实地勘察之后出细致的设计图纸,然后找经验丰富的人去落实。” 226、臭男人,不喜欢你了 “怎么样?!”明无忧眼神晶亮地看着他,“你觉得我行不行!” 当然行,太行了! 慕容御满眼都是喜色,看着明无忧的眼神简直像是看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但转瞬,慕容御脸上的喜悦消失,皱起眉来。 明无忧问:“怎么了?” “要实地勘察,出细致的设计图纸。”慕容御重复她刚才的话,“那岂不是得在江北待许久?” 一个庞大的水利工程,从准备到修建完毕,少说也得数年功夫。 他哪里舍得明无忧跑到堤坝上去风吹日晒雨淋,最关键还得和他分开。 几年那么久啊! 这中间也不知道会出现多少变故。 明无忧聪慧,如何不明白慕容御想到了什么? 她笑盈盈地说道:“怎么,是舍不得我啦?可是那儿的水利工程,关系到十数万百姓近百年内的安稳和生计,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 慕容御无言以对,半晌后,忽然说:“我还是从曹焘身上想办法吧。” “嗯?” 明无忧挑了下眉,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慕容御跌坐到了椅子上。 下一瞬,明无忧也直接跨了上去,恶狠狠地说道:“都说了我能帮你解决问题,你竟然还想解决曹焘!” “我看你是非要和镇国公府沾上点关系是不是?!” “你看上那个玉娇人了?!” 明无忧咄咄逼人地问他,每问一句就逼近他半寸。 等三句问完,明无忧的鼻尖抵他的鼻尖,燃烧着小火苗的眼睛凶巴巴地瞪着慕容御,磨着牙道:“臭男人,真讨厌,我不要喜欢你了。” 慕容御当然知道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是这又骄又俏的样子,谁能受得了? 他的大掌不受控制地握在明无忧的腰上,“你这鬼灵精,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活像我是个负心薄幸的人。” “不许你不喜欢我!” “哎呦,命令起来了,你说不许就不许,我怎么那么听话呢?”明无忧一边说着,一边捧着慕容御的脸揉捏。 现在她不知为何特别喜欢这个放肆的动作。 就觉得玩他的脸实在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慕容御无动于衷,任由她的手在自己冷峻的面容上肆虐,眼底还含着宠溺的光华。 刚才被骂道“滚出去”的冷骁现在就站在窗口的位置,努力保持目不斜视。 但目力实在太敏锐,眼角余光把明无忧对慕容御做的事情看的是一清二楚。 啧啧啧! 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她能、且敢干这个事情了。 这是快要爬到殿下头上去了啊。 书房里,明无忧玩闹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正事要紧,分开几日其实也没什么的。” “嗯?分开几日?”慕容御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怎么个分开法?” “要做出详细的图纸,我必须要去江北一趟,现场勘察才行。但施工的事情,其实完全可以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办。” “除了曹焘,工部多的是青年才俊呢。”明无忧勾了勾唇角:“曹焘他不是喜欢告病吗?那就好好病着吧。” “工部的事情就不用他过问了,咱们把其余忠心且有能力的人提拔上来便是。” “这样倒也可行。”慕容御皱眉片刻,问:“勘察地形出图得多久?” “江北离得远,路上来回就得半月,绘图也需要时间,大致一个月吧。”明无忧一边想一边说:“这应该是用到的最长时间。” 可能还会短一点。 但明无忧做事,不喜欢夸夸其词,时间还是要说的充裕一点,免得到时候有些微变故耽搁。 “你在六部都有心腹,工部也应该有可以信得过的有才之人吧?”明无忧说道:“你抽调出来派给我就行,我前去江北。” 慕容御微拧着眉毛没接话。 明无忧亲了亲他的额心:“我想帮你,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是能力范围之内的,也没什么危险……你就答应吧。” “可是……”慕容御迟疑地开口。 明无忧直接凑过去,用嘴巴堵住他的唇,又啃又咬:“别可是了,这是民生大事,你再考虑就是耽搁时间了,快点快点。” “明无忧。”慕容御把她的下巴捉住,将她暂且推离自己些许,眼神暗沉地说:“你可真磨人。” “是吗?”明无忧笑盈盈地说:“我也便只对你这样了,哈哈,你这是答应了?!” “我有不答应的理由?”慕容御手忽然用力,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吻重重地落到她唇上,“等会儿便入宫取圣旨,给你派人!” …… 终于能给到慕容御一点实质性的帮助,而且是这样的民生好事,明无忧心情十分雀跃。 离开摄政王府之后,她立即回到明家,将此事告知了明老爷子。 “什么?”明老爷子闻言面色有些凝重:“去江北多久?” “一个月回来。”明无忧拉着老人的手安抚:“爷爷你放心,我去了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也便是这趟去是要办事,若是闲游,真想带着爷爷也一起去呢。” 明老爷子又问:“朝中旁人去不行吗?” “现在情况比较复杂。”明无忧沉吟着,将曹焘的事情,以及水利本身瑕疵的事情,还有江北受灾情况避重就轻地和老人说了。 “我去一个月,绘好图纸之后由专门的人接手去督造。” 明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慈爱的笑意:“我家无忧儿能者多劳,真是厉害。” 他很相信,明无忧真的有绘制水利图纸的本事。 也知道明无忧此去是为朝廷,为百姓,他不会阻拦。 但到底担心孙女儿,拉着明无忧交代了好多好多,要她路上须得小心。 明无忧笑眯眯地宽慰老人:“爷爷就放心吧,我十二岁就随船出行,走南闯北这么几年了,我懂的在外面怎么照顾自己。” 离开福寿院之后,时辰已经很晚。 明无忧一边考虑出行的事情,一边往无忧隔走。 没走出季步渠,有下人快步上前来:“大小姐,战王府那边来人了。” “嗯?来的是谁?” “战王殿下,和云四公子——”下人说:“小人请他们进了前厅。” “好,我过去看看。” 明无忧思忖,他们应当是知道了前往江北的事情才来的吧? 没想到消息挺灵通的。 227、司水女官 明无忧往前厅走,刚上到厅堂门口的台阶上,里面的云子墨就冲了出来,脸上带着无数的焦急,“妹妹,我听说你要去江北?” “嗯。” 明无忧平静点头,迈步进到厅内,朝着战王福了福身,“父亲。” 战王虽然要比云子墨稳重地多,但表情也很凝重:“修堤的事情非同小可,你有把握吗?” “不好说。”明无忧并不意外他们的态度,平静道:“我得去江北的堤坝上看过才知道。” 她没有得意地说出“有把握”,或者有几成把握。 面对他这个父亲的时候,既没有兴奋地炫耀自己领了如此要紧的事务,也没有畏缩小心地支支吾吾。 她很平静。 平静的不像是这个年岁的少女该有的状态。 但偏偏这份平静之中,却透出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 就像,她不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而是一个经验老道的水利大师。 战王感受到了这么四个字——胸有成竹! 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必这么担心。 明无忧是和旁的女孩子不一样的,如果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不会揽在身上,尤其是修堤这种要紧大事。 战王心底的紧张舒缓,温声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自然是越快越好。”明无忧回:“现在只等殿下派给我人手。” “我跟你去!” 一旁呆愣的云子墨此时总算反应了过来,“去江北路途遥远,我跟你去吧!” “你?” 明无忧扬了扬眉,瞥了云子墨一眼。 云子墨仰头说:“对,正好我最近没军务,都在府上待着,就去江北走一趟吧。” 他转向战王:“父亲,您觉得呢?” “也好。” 战王也觉得,明无忧身边须得派个妥当的人跟着。 镇国公府想和慕容御结亲的事情他也看在眼中,此去江北路途遥远,路上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战王对明无忧说:“就让他带几个人和你一起去,护着你点。” “好。”明无忧其实是不缺人保护的,但战王亲自开口,她也不好说不需要。 “修堤之事非同小可,你既然领了这个事务,务必认真妥当地去做,不可懈怠。”战王习惯性地,如同与下属说话一般地沉声命令。 明无忧微垂着眼睛,依然平静应:“好,女儿明白。” 大厅内昏黄的烛光打在明无忧和战王的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战王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影子,忽然怔了一怔。 他的影子高大挺拔,明无忧的影子纤瘦娇小。 战王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他的下属,不是军营之中的将领和士兵。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女儿。 才十几岁的女儿。 战王声音温和地说:“路上……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小心,知道吗?” “……” 明无忧终于慢慢抬头,看向战王。 只见他眼底含着几缕淡薄的关心。 而这样淡薄的关心,在这位铁血峥嵘的战王眼底,已经是极为少见的温暖了。 “我会的。”明无忧点头,顿了顿,又说:“父亲也好好保重身体。” “好!”战王爽朗地应了一声,笑意在脸上浮动。 送走战王和云子墨之后,明无忧回到了自己的无忧阁内。 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她的父亲,当今战王殿下,给到的那份既僵硬且笨拙的关心,触动了她的心弦。 但也只是一些些的触动而已。 很快她就把所有杂事抛到脑后,休息了。 …… 第二日一早,宫里的太监来福亲自来送圣旨,任命明无忧为江北司水使,前往江北督查水利之事。 明无忧照例是站着接了旨意。 来福笑盈盈地凑在明无忧的面前,低声说道:“郡主好大的本事,咱们乾国立朝一百多年来,您可是唯一受圣旨任命的女官啊!” 还是唯一的司水女官。 因为这份圣旨,整个朝堂今早几乎要炸开了。 好多人纷纷站出来严厉抵制,还有的人言辞激烈,说难道乾国没有懂得水利的男儿郎,竟然派个乳臭未干的女子前去。 这不是让周边列国看笑话吗? 甚至有人攻击战王,言语间极为不善,说他有女不教。 战王直接说:“梁大人此言差矣,司水女官是摄政王亲封的,与本王教不教女儿,有什么关系?!” “梁大人应该咒骂摄政王为何如此有眼无珠,放着旁的男儿郎不用,非要让个女子前往。” “战、战王!你怎么胡言乱语?”梁大人大惊失色:“这话可是你说的!” 话落,那梁大人转向高台龙椅上端坐的慕容御,跪地叩首:“下官绝无此意!绝对没有!摄政王明鉴!” 他甚至不敢重复“有眼无珠”那四个字。 龙椅上的慕容御神色冷漠:“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人是本王亲封的——”慕容御眼神扫视殿内所有文武百官,冷冷道:“你们有任何不满,尽可以来向本王诉说!” 就有大臣忍无可忍,想出列说话。 但慕容接下来又说了一句话,把所有人没出口的话全给堵了回去。 他冷笑道:“本王为什么放着男儿郎不用,要个女子前往,你们不知道吗?咱们乾国精通水利的男儿郎,生了病。” “江北水利之事迫在眉睫,本王不派人前往,难道要让那水利工程和江北十数万计的受灾百姓等着男儿郎的病好吗!” “百姓等得起吗?” “民为社稷之本,伤了民心,民怨沸腾,以后朝廷如何管治天下!?” 所有大臣立即跪地,高呼:“摄政王英明!” 慕容御面无表情道:“朝华郡主的能耐,本王十分清楚,她就是我们乾国最厉害的水利大师,本王派她前去是为生民立命,谁若有异议,罢官免职,贬去江北做苦役!” 大殿里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谁敢废话? 早朝结束之后,战王被请到了勤政殿去。 近日元昊身体不适,有些昏沉,勤政殿也便只有慕容御一个人端坐正位上。 “给战王殿下赐座。”慕容御大手一挥,身旁伺候的内侍赶紧搬了个雕花圈椅送到战王身后去,还铺上了锦绣软垫。 228、喜欢装病是吧 战王朝着慕容御拱了拱手,坐到了椅子上去。 慕容御看了战王一会儿,淡声问:“战王似乎对本王派她前去江北的事情十分恼怒?” 早朝之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连“咒骂”、“有眼无珠”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怕不是借机骂他? 战王淡漠道:“本王不敢。” 慕容御问:“那如果战王站在本王的位置上,你会如何抉择?” “曹焘称病不出,其余能用之人左躲右闪,各种借口,而此时有一人,能力不在曹焘之下,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本王不能用?” “……”战王沉默了。 战王多多少少对慕容御派明无忧去江北的事情有些不满。 在他的心中,冲锋陷阵,遮风挡雨,这些都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明无忧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幼嫩的肩膀不该撑起国家大事,慕容御和明无忧的关系,更加不该依靠在明无忧身上。 但其实撇开身份不提,若明无忧真有本事,慕容御又何错之有? 战王心里有些烦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 “说起担心……”慕容御的声音转为深沉,“难道本王就不担心吗?” 他对明无忧的担心和战王比,只多不少。 以为他就愿意这么干? 他本来是要和镇国公府周旋的,但明无忧那么聪明,给猜到了,并且缠着闹着不许,要亲自帮他解决。 他既不愿明无忧生气,半推半就地才答应这件事情。 但心里是十万分的不爽。 慕容御和战王都沉默下去。 半晌后,慕容御沉声说:“来人,派太医去曹府,每日早晚一次为曹大人诊病,再见内务府中上等的好药赏给他。” 喜欢装病是吧。 那就一直装吧! …… 曹焘今年三十有八,身体一直很好。 镇国公府为了逼迫慕容御就范,才不得不让曹焘装病,而且为了装的像,用了一种让人虚弱的药。 脉象一直是虚弱亏损之兆。 如今太医一日如三餐一样的来,他那致人虚弱的药便不能停。 有道是是药三分毒。 每天喝那个,喝了快一个月,没病的也喝出病,说两句话就气喘。 曹焘也是要命的,暗中就把药停了。 前来看病的太医又给曹焘开了一副药。 名为治疗他虚弱之症的,但是那方子分明和他先前为了装病用的药差不离。 太医手握圣旨,声称自己完全是为了曹焘大人的身体着想。 如此,曹焘吃了药就虚弱的起不来,不吃药就是抗旨不遵,成了个骑虎难下的状态。 …… 明无忧对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领了圣旨一个多时辰之后,她便出发前往江北。 并未坐朝廷派的船。 她坐的是明家船厂自己造的船,中等大小,外面看起来朴素的很,便是一艘最普通的拉货商船。 为了安全起见,这次出来带了沈清辞和几个镖师,冷云那一队五十人也一并跟随,还有云子墨点了自己的一队亲兵。 再加上慕容御派了三个工部的人。 人太多,船又不大,势必有一部分人就不能上来。 冷云命令自己的队伍去乘坐朝廷船只。 而这样,船上的人还是太多。 冷云和沈清辞的目光同时看向云子墨,示意云子墨自觉。 云子墨咬牙说:“为什么不是他下去!” 他盯着沈清辞,目光不善。 沈清辞不卑不亢:“小人贴身护卫大小姐安全,必须寸步不离,所以,还请四公子带着人下去,坐别的船。” “本公子也是来护卫妹妹安全的。”云子墨下颌一抬,冷声说道:“我不下去!” 但为了顺利出发不浪费时间,他让自己那队亲兵下去了。 明无忧没空理会他们,一上船就见了那几个工部的人。 三个人,一个四十多岁年纪,另外两个很年轻。 她将江北之地原先的水利地图拿出来和三人研究了一会儿,也以此试探三人的能耐。 试探的结果还是挺满意的。 那个年龄大的老沉稳重,但也不是脑筋死板之人。 至于两个年轻的,也眼光独到,十分聪慧。 和这样的三人共事,明无忧觉得未来一个月不会太难过。 …… 因为江北的事情很着急,船行的极快,日夜不停。 到了第四日下午,天气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就飘起了小雨。 明无忧在甲板上看了会儿,便回到自己的舱房内休息。 路过走道的时候,她听到云子墨的房间内传出声音。 “公子,您这样可怎么行?不如我们找郡主看看吧……她可是江州医仙,医术很好的……” “不、算了!”云子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话一说完,还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明无忧挑了挑眉,将舱房的门敲响:“开门。” 里面的呕吐声噶然而至,然后便是更加猛烈的干呕。 门哗啦一下被清风打开,他满脸惊喜地看着明无忧:“郡主你来了,快帮我家公子看看吧!” 明无忧走到云子墨跟前去,“把手伸出来吧。” “不用了,我没——呕——” 云子墨客气的话没说完,就脸色惨白地再次干呕起来。 明无忧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你还是把手伸给我吧,我看一看。” 见云子墨只顾着呕吐不抬胳膊,清风赶紧上前把他的手抬了起来,“刚上船没两天公子就不太舒服,从昨晚开始吐到今天了,喝水也吐!” “今天什么都没吃还是吐。” 明无忧转身把窗户开的大了些,让水面上的风灌进物质来。 她把手搭在云子墨的手腕上捏了脉搏,皱眉道:“你这是晕船了,症状还挺厉害,坐不了船你勉强什么?” 云子墨此时已经停止呕吐,但虚脱地根本说不出话。 明无忧也不指望他回应,示意清风把人搬到床上去,转身到桌边开方子,“你去找沈总管,先拿这些药煎了给他喝,然后吩咐厨房做点清淡的送过来,吃了便休息吧。” “这样就好了吗?”清风捏着方子问。 “好不了。”明无忧说道:“想要让他好,不坐船就是了,休息两日就会很快恢复……我记得一个时辰后会路过绿水县,到时候停船你们上岸吧。” “不行!”清风还没说话,云子墨就大声喊道:“我是来保护你的,中途上岸算怎么回事?” 229、为什么只有他吐成狗 明无忧默默片刻,“可你这样,要是真有点事情你也保护不了我。” 还得让人保护他,照顾他。 云子墨脸色涨红,尽量忍住干呕,却是不说话了。 他哪能想到,自己竟会因为坐船如此狼狈! 他以前可从没这样过。 难道是因为这次船走的太快了吗? “你就上岸吧。”明无忧认真说道:“我留个方子,到岸上的药铺抓药,然后找个客栈好好地缓三日,到时候你和清风骑马到江北找我回合就是了。” “你现在勉强留在船上,自己身体也受不住,到时候到了江北,得花更长的时间卧床休息的。” 云子墨无力地翻了翻眼皮,说:“那好吧。” 晚些到了绿水县的码头,云子墨便带着清云下来船,明无忧还派了几个船上的人一并下去跟着他照看,以防万一。 船只没有在绿水县码头停留,直接起锚出发了。 云子墨虚弱地靠在清风身上,瞥着不断走远的船只,心中无限懊恼。 一心想帮忙,想保护她的。 这可好,貌似自己成了拖累? 他闭了闭眼睛,忍着全身的不适,看了清风一眼,又看了身后留下来照顾他的几个人一眼,俊挺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 大家仿佛都站的直挺挺的。 不是—— 都是坐船,为什么只有他吐成狗,别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 明无忧依旧加速行船,到了第六日上午,一行人赶到了江北码头。 此处的码头已经重新整理过,船只可以停泊。 但沿路走来,江水四散横流,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明无忧甚至在沿路来的河面上看到了几具浮尸。 这让明无忧的心情十分沉重。 一上岸,她便立即带着冷云和沈清辞等人前往江北衙门。 然而衙门空空,只有几个守卫。 冷云上前表明身份,问道:“宁大人呢!?” “回上官的话,我们宁大人一直在堤坝上,一个多月没回来过了,衙门的官差只留了我们几个老弱病残看守,其余人也全上了大坝。” 明无忧的眼神扫过那几人,都是年岁不小而且身上带伤,的确是老弱病残。 “上官稍等!”守卫不断行礼:“小人马上去堤坝上通知我们宁大人。” “不必了。”明无忧直接往外走,“我们自己去坝上看看,你带路就好。” “啊?” 守卫愣住。 冷云呵斥一声:“别发呆了,快点带路!” 那守卫“哦”了一声,赶紧朝前走,一边心中浮起无限疑惑。 他们的确听说过朝廷马上就会派人来帮助治水和救灾,但这来的怎么是个女的? 这女的能治水修堤安民吗?! 堤坝距离江北城还很远,一路过去,冷云带着明无忧一起骑马。 半个多时辰之后,众人停在大坝之下。 坝上官兵和百姓聚集在一起,正在一个年轻人的指挥下搬沙袋固堤。 带路的守卫说:“那是咱们宁大人的公子,大坝出事之后一直是他带着咱们治水的,宁大人应该在难民营里呢,各位个人跟小人来。” “嗯。” 明无忧点头,沿路过来,将堤坝上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就是难民营了。” 带路的守卫声音忽然响起,含着几分哀伤和叹息,“这水冲下来,把观梅山附近的几十个村庄都冲坏了,这些都是没家可归的老弱妇孺。” “那些年轻力壮的都上了坝。” 明无忧随着他的声音转过脸去,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瞬间周身僵硬。 所谓难民营,其实不过是一排简陋的窝棚。 就搭在乱石之间。 难民们衣衫破烂脏污,蓬头垢面地席地而坐,几乎全是年迈的老人和不能自理的稚子。 此时到了饭点,所有人排着队拿着破碗要到不远处的粥棚前领饭。 在这满目疮痍之间,明无忧他们算得上打扮精致,穿戴干净的。 只是当百姓脸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又哪里来的心思看热闹,揣测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就算有人看到了明无忧他们几个人,大家也是很快别开视线,眼睛都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同样破烂的粥棚,期盼今天的饭能多几粒大米。 明无忧觉得喉头哽的有点不舒服。 她深吸了口气,吩咐工部那三人,“你们前去堤坝上看看情况,看仔细点。” “是!” 三人也被这惨状震撼到,连忙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带路的守卫一看这情形,心凉了大半截。 敢情这个女的真的是头头? 可是这么多的灾民,这么乱的一大摊子,连当了几十年官的人都毫无办法,派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娃来能干点什么?! 但到底也是朝廷派下来的人,那守卫心里再怎么想,面上却是恭敬的。 “哪个是宁大人?”明无忧视线扫过施粥的那队人。 那些人的穿着除了干净一些,没比难民好多少。 看了一会儿,她视线精准锁住一个中年男子,就听到守卫说:“穿灰衣的那位,头上绑布带的。” 果然,和明无忧锁定的人是同一个。 早就听闻江北此处的父母官十分爱民,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他的头上应是受了伤,此时脚步踉跄,要扶着窝棚的杆子才能勉强站稳,正在不厌其烦地呼喊让大家不要着急,排好队。 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你去请他过来一下。”明无忧朝那带路来的守卫说。 “好嘞。小姐稍等!”守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乱石路上,往粥棚去了。 冷云沉声说道:“殿下已经拨了那么多的钱粮下来,这里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不急,等见了这位宁大人就知道了。”明无忧很冷静。 冷云也不好再说话,扶着明无忧的手臂,“郡主,咱们去旁边树下等他。” “也好。” 明无忧和冷云以及沈清辞等人到了一旁的树下去,等了好一阵子,都没等来那位宁大人,只有先前去报信的守卫回来,面色尴尬地说:“宁大人说他、说他正在忙……” “无妨。” 明无忧也不生气,“我等着。” 守卫讪笑着没再说什么,也在一旁陪着等。 冷云和沈清辞守在明无忧的身后,也是毫无怨言。 彩月瞧了周围一眼,捡了两个很大的树叶来,垫在了一块凸起的光滑石头上,扶住明无忧的手臂说:“小姐,坐着等吧。” “行。” 明无忧把裙摆往腰间一绑,坐了下去。 那守卫见她这么不拘小节,也不嫌弃脏污,对宁大人的怠慢更加没有生气的意思,逐渐就对明无忧很有好感,“这位……小姐,您饿不饿?小人帮您去讨一碗粥来?” 230、怠慢 “不必。”明无忧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 那带路守卫讨了个没趣,脸上表情也有点不自然,对明无忧刚升起的一点点好感消失殆尽。 他心想,到底是一身贵气的上等人,山珍海味说不准人家都吃喝不下,哪里会吃这窝棚里的糙米粥? 他勉强朝着明无忧等人笑了笑。 既然已经到了这难民营,那是断然没可能再回去府衙里面继续看守着,自然是要做点什么。 转了一圈儿,见施粥那地方人手很紧,就跑过去帮忙了。 彩月心疼自家小姐,低声问道:“那些难民看起来很多,施粥结束估计得个把时辰,咱们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小姐你都没吃东西呢。” “看着周围这样,哪里吃的下?”明无忧叹了口气,“安心的等吧。” 彩月抿了抿唇,也没再多说什么。 越近午时,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难民们排队的同时,不忘挤到棚沿下躲避日头。 沈清辞从下属手上拿了竹筒杯,朝着不远处走去,没一会儿取了一杯清凌凌的水来递到明无忧面前,“大小姐。” “多谢沈总管。”明无忧微笑着从沈清辞的手中把竹筒杯接过来。 这样的等待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领午饭的难民队伍终于没了。 宁大人和分发粥饭的人却没闲着,而是开始收拾锅碗。 明无忧一直耐心地等着他忙完。 却没想到,收拾完锅碗之后,宁大人是马不停蹄,直接带着那些人要上堤坝去。 路过明无忧等人的时候连看也没看一眼。 明无忧扬了扬眉,倒并不算太意外。 毕竟,自己来的太快,朝中圣旨都还没到这个地方,宁大人不知道她是干什么来的,又见她是个女子多少有些怠慢都能理解。 沈清辞自然对这份怠慢有些愤怒。 但他一向对明无忧言听计从,此时明无忧都没吭声,他便也冷着脸没吭声。 可站在明无忧身侧的冷云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此处难民太多。 朝中拨下来那么多银子和粮食都去哪儿了? 她很怀疑这个宁大人中饱私囊,因此态度十分不客气。 她横跨一步便将那宁大人给拦住,冷冷说道:“借一步说话!” 宁大人是个儒雅的四十多岁男子,觑了冷云两眼,“你是……” “这几位是上午些到府衙来的!”先前那个带路的守卫赶紧上前介绍,“来的时候还带了几位大人,是来找宁大人您的。” 守卫的声音压低:“小人刚才禀报过的啊……大人你忘了吗?” “哦。”宁大人皱了皱眉,挥手示意身后其余人,“你们先去大坝上帮忙。” 待到那些人走了之后,宁大人才转向明无忧,“不知小姐到这儿来是有什么指教?” 冷云请示地看了明无忧一眼。 明无忧点点头。 冷云立即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江北知州宁律是不是?圣旨到!” 宁律一怔,下意识地弯膝跪地:“下官宁律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江北水患肆虐皆因水利疏漏,朕特派朝华郡主云无忧为江北司水官,前往江北督查改造堤坝,江北所有官员务必配合,钦此!” 宁律的脑袋里面无数个疑问,但不敢怠慢,连忙把圣旨接下。 等待宁律起身之后,冷云声音毫无温度地为他引荐:“这位就是朝华郡主,郡主有话问你。” “是!” 宁律低着头,朝着明无忧拱手:“郡主是要在此处问,还是到府衙之后——” “这里说就是。”明无忧抬抬手阻止他,开门见山道:“江北此处收到了朝廷多少赈灾银钱和粮食?” “这……”宁律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无忧:“郡主不是司水官吗?赈灾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郡主的职责,郡主不该过问。” “放肆!”冷云冷喝一声,“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宁律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冷言道:“下官好歹也是江北知州,正五品朝廷命官,不知姑娘是什么职务?动辄就对下官冷声呵斥?!” 冷云直接朝着宁律亮出一块玄铁令牌,令牌正面拓印着“镇北”二字,背面是一个九。 “……”宁律又是一怔,“原来是冷将军!” 摄政王慕容御在入京监国之前,是名震天下的镇北王。 镇北王府有一队十三人的冷字辈护卫,都是在战场上同镇北王出生入死过的,战功赫赫。 慕容御入京监国之后,这十三名护卫入兵部全部领了武职。 冷云是十三人中唯一的女子,排行第九,擅医擅毒,是正三品的云骑将军。 但这样的身份,并没有让宁律态度有什么变化。 他冷淡道:“冷将军挂的是兵部闲职,赈灾是户部和地方的事情。” “冷将军若无皇上圣旨,让你过问江北赈灾之事,请恕下官无可奉告。” “你——”冷云气的脸色发青。 “好了。”明无忧把她的手臂拉住,“你退下!” “……是。”冷云不甘愿地退到了明无忧身后去,眼神十分不善地看着宁律。 她现在更加怀疑宁律中饱私囊了。 如果不是,为什么问他什么他都不说,开口闭口找借口! 明无忧迎上宁律不卑不亢的目光,淡淡道:“看来除非是朝廷派下来赈灾的官员,否则宁大人是不会告知钱粮和赈灾具体事宜了?” 宁律说:“是!” “很好。”明无忧点点头,“此事是我越俎代庖,既然不归我管,那我便不问。” 宁律一怔,没想到明无忧如此好说话? 就在这时,前去勘察堤坝的三个官员回来了。 三人都热的满头大汗,朝着明无忧行了礼。 明无忧示意三人先去喝口水,然后朝着宁律说:“宁大人,你去忙吧,有事我会找你。” 话落,明无忧便去听那三人回报堤坝上的具体情况。 宁律在一旁站了一阵子,插不上嘴也没人理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离开了。 明无忧一边听着三人的禀报,一边记下重点。 等听完后,她吩咐沈清辞在附近找地方扎帐篷。 大坝距离江北城太远,她得住在这里,也好全心全意解决此处问题。 沈清辞常年行走江湖,能随时处理各种紧急状况,此处的情况虽然不太好,但当然难不倒他。 他派下属准备锅碗餐具,在城中用高价买了米粮来,就地生火做饭,送到了明无忧的帐篷里面去。 231、真心想治水还是搞笑 因为考虑到附近都是难民,而且难民只吃糙米粥,所以沈清辞让人做的饭菜也十分朴素,清粥小菜没有油水。 彩月捧着碗,十分气愤地说道:“这个官好讨厌!” “嗯。”冷云脸色更加不好看,因为她觉得钱粮被宁律给贪了。 明无忧淡笑一声,“他不信任我们。” “准确地说,不信任我。” 朝廷莫名其妙派下来个司水官,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若是这个宁律直接点头哈腰唯命是从,明无忧才要纳闷。 她要么会怀疑宁律脑子有问题,要么会猜测宁律是个奸猾的贪官。 但显然宁律不是这两种人,这样的反应其实才是最正常的。 明无忧淡淡道:“任何时候,只有足以匹配身份的实力才能获得旁人的尊重和信服。” “现在不信任,无妨。” “总有叫他心服口服的那一日。” 她面不改色地将素粥喝罢,碗送去彩月手上,“等会儿请宁知远来一趟吧。” 彩月连忙说:“是!” 等彩月退走后,明无忧招呼了沈清辞一声:“沈总管,你暗中查探一下江北赈灾的情况,记着,暗中,别让这个宁律发现什么。” “属下明白。”沈清辞应了一声之后快速离开了。 明无忧想了想,与一旁的冷云说道:“你传一封八百里加急给殿下,要一份先斩后奏的圣旨。” 虽然慕容御说过,派下来的赈灾官员是亲信,但这儿难民的情况实在是触目惊心,让她不能不怀疑,慕容御派下来的钱粮是不是被人贪墨了。 所以须得做另外一手的准备。 既然来了,总不能只盯着堤坝,不管百姓的死活。 冷云也应了一声,半个时辰之后就将信用专门渠道传了出去。 …… 晚些,彩月带了宁知远过来。 宁知远今年才十七岁,俊秀之间带着些许稚气,因为刚从堤坝上下来,他浑身上下都有些泥污,脸颊上也不太干净。 宁知远先见了礼,当抬头看到明无忧面容的时候,忽然就有些尴尬。 一来,明无忧实在太美。 二来,他实在太脏了。 这帐篷里虽然摆设朴素,但处处干净,让他有点无处落脚的感觉。 “请坐。”明无忧伸手。 宁知远略微有些迟疑,才坐到了椅子上去。 他已经知道了这位郡主的身份。 战王独女,江北司水官。 或许是因为年轻,他倒不觉得朝廷派来这位郡主是胡闹,反倒很期待明无忧的司水策略。 明无忧问起他如今情况的时候,他也十分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说了大半个时辰,明无忧了解了个大概,客气地请他带自己亲自去再看一遍。 “啊?”宁知远有些意外:“可天色都有点晚了……” “不晚,离天黑还早。”明无忧率先出了帐篷。 宁知远只得赶紧跟上去。 攀上大坝之后,明无忧以及三名工部官员就在宁知远的带领下开始仔细勘察巡视。 大坝底下的难民营里面,宁律已经开始主持晚上施粥。 因为难民太多,粮食太少,一天只负责中午下午两顿,早上是不管的。 此时,他站在窝棚底下,眯着眼瞟堤坝上那一行人。 其实此处距离大坝非常的远,他并不能看的太清楚,但一行人里面,那一袭紫衣的女子实在是太过扎眼,他一眼就能看到。 战王独女,朝华郡主。 工部那么多的水利大师,青年才俊,朝廷派什么人不好! 派这么个女的来江北,到底是真心想治水修堤,还是来搞笑的?! 宁律冷哼一声,别开脸继续吩咐底下人准备施粥。 …… 晚上,宁知远回去的时候都快子时了。 宁律把他叫过来,“巡视到现在?” “是啊。”宁知远在堤上跑了一天,现在累的都快散架了,但面上却十足兴奋:“爹,那个朝华郡主啊,别看是个小女子,对水利一事十分的精通!” “当真?”宁律不太信,“她才多大,能有多精通?比当世水利大师曹焘大人还精通吗!?” 宁律冷嗤一声,“我看你是压根不知道精通二字怎么写吧?” 话落,宁律甩袖走了。 宁知远想追上去辩解两句,又觉得没必要。 自己这父亲向来就是这个脾气,辩解了也没用。 他现在很兴奋,完全睡不着。 因为明无忧在堤坝上提了几个改造水利的关窍,让他觉得茅塞洞开,他得好好想想。 …… 另外一边,明无忧回到帐篷的时候,累的也差不多快散架了。 “最近这两年真是太养尊处优了。”明无忧颇有些感慨地揉着酸疼的腿肚子。 想她以前每年随船出去,行走各方,从来都不觉得累。 这两年进了京城,每日就动动脑,随意走动一下,身子懒了好多,堤坝上走了一遭,竟然脚都有些抬不动了。 冷云上前去,把明无忧的腿放在自己膝上轻轻按摩,“郡主得早点睡觉,好养足精神。” “……嗯。”明无忧点点头,其实已经有些困的撑不住了,直接栽到床上便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明无忧带着三个工部官员和宁知远用脚丈量了整个堤坝,心里有了数,开始着手准备工程图纸。 三名工部官员则帮着宁知远继续治水。 绘图是个十分费神的事情,明无忧每日一大半时间都在帐篷里待着,有时候遇到复杂之处,还得上堤坝去再次实地勘察地形。 因为一直低头绘图,明无忧的脖子都有点发酸僵硬。 这会儿正慢慢地活动着脖颈,帐篷外面传来沈清辞的声音:“大小姐。” “进来吧。” 明无忧暂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打算坐下休息。 沈清辞撩开帐篷帘子走进来,恭敬的低眉垂目:“底下的人回报了关于赈灾钱粮的消息。” “嗯?”明无忧立即来了精神,坐稳之后盯着沈清辞:“快说!” “朝廷拨下来八百万石粮食,白银五千万两,押送的官员是户部的向柏轩。” “他我知道。”明无忧点了点头。 这个向柏轩是个耿直无私的清官,前世她就有所耳闻,政变之后向柏轩被宁王等人抄家灭族,竟然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抄出来。 当官数十年两袖清风。 这样的人不可能贪墨赈灾钱粮,那为何此处难民不安顿,反倒这般凄惨? 232、一不小心成了传声筒 明无忧垂眸思忖着,最近每日中午晚上一顿糙米粥,粗粮馍馍,似乎从未短缺过,百姓也很安稳。 难道这是宁律赈灾的策略? 难民和一般的百姓是不一样的,分发的粮食多了,引起哄抢和暴乱都是有可能的。 保证基础的温饱,让难民不至于饿死。 这么一想,一切似乎也合乎情理。 只是这都快入冬了,难民安顿可是大问题…… 而且天气转寒之后很容易生病。 这里难民聚集,弄不好就得闹出疫病来。 也不知道这个宁律是怎么想的…… 明无忧很想过问一下,但又想起那宁律一张臭脸,果断放弃和他掰扯。 第二日见到宁知远的时候,明无忧旁敲侧击地和宁知远说了几句。 “我曾看过不少古籍,大灾之后必有疫病,尤其是季节转换的时候,防备不好,还有些人数少的族群直接被灭了种。” “也不知道咱们江北如今做了防护没有?” “这么多的百姓聚集在这儿,要是生起病来,那可真是让人担忧啊。” 宁知远面色复杂:“郡主说的这件事情,我倒没听父亲提过,我觉得郡主说的有理,晚上回去我便告知父亲,极早做准备才是。” 晚上,宁知远见到宁律的时候就把明无忧的原话说了一遍。 宁律闻言愣了一下,“她说的?” “是啊!”宁知远皱眉道:“我光顾着修堤了,这事儿都没想到,爹,咱们做防护了吗?” 宁律当然已经做了,只是药材大夫都不太够,现在正愁这件事情。 他猛然想起,这个战王郡主,先前据说是江州的医仙。 江州就在江北之南百里处,关于那个医仙,宁律当然是耳熟能详。 江州百善堂的分号在附近州府多如牛毛,大夫更是不在少数,要是这位郡主肯帮忙的话……那药材和大夫这个问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而且江州离的还很近,一两日的路程就到。 宁律越想越觉得可行。 只是想起先前自己和明无忧摆过臭脸,此时却有求于她,顿时心情就有些复杂。 这—— 是去? 还是不去? 他瞥了一旁皱眉的儿子一眼,心中一动,轻咳了一声:“知远啊,爹当然做了防护了,只可惜……江北此处的大夫太少,附近能收到的药材也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大关……” “爹真的很忧心,要是有人能帮上点忙就好了,哎……可惜,现在也不知道去何处想办法。” 跟在宁律身后的师爷非常懂事地说:“听闻那朝华郡主原先不是江州的医仙吗?她手底下大夫和药材肯定不少。” “住口!”宁律沉声说道:“再多也是人家郡主自己的,我们赈灾怎么可以把主意打到郡主身上去?此事不许再说,本官另想办法好了!” 师爷连忙说:“大人说的是。” 然后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远处走,说的内容,大致就是还缺多少大夫多少药材。 宁知远愣了愣,下意识地把这些记下,喃喃说:“赈灾是大事,郡主她不是普通女子,救济民生的事情找她,她应该会很乐意帮忙才是的。” 第二天,宁知远果断地找上了明无忧,把情况和明无忧说了。 还把缺多少药材和多少大夫说的一清二楚。 明无忧听完很有些意外:“你爹告诉你的?” “也不是……”宁知远讪讪道:“我爹和师爷说的时候,我听到的。” “郡主,您有那么多的药铺和大夫,不如就帮帮我爹吧。” 明无忧眼神微妙地看着宁知远。 宁律那样精明的父亲,竟然还有宁知远这样呆愣的儿子。 真是奇妙。 这宁知远明显不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成了传声筒嘛! “郡主?”宁知远见她不说话,表情更加讪讪:“我也知道,那是郡主的产业,没道理用来帮江北赈灾,可这难民营里那么多的百姓。” “要是真生出病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郡主如今也在难民营附近,万一有染病的,郡主的凤体也会受到波及。” “还有——” 宁知远费尽心机地给明无忧摆理由。 明无忧淡淡笑道:“好了,你说的这些我觉得的确都很对。” “不管是为了大家还是为了自己,也不能袖手旁观,这事儿我帮了。” “当真,多谢郡主!”宁知远大喜,“我这就去告诉父亲!” 等宁知远走后,冷云哼了一声,“这老狐狸!” 彩月也说:“就是,刚见面的时候对小姐那么不客气,这几天更是一次都没来冒过头,现在有事还找别人做出头羊,他怎么不自己来说!?” “好了。”明无忧懒懒道:“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我也不稀罕他日日跑我这儿来冒头,我还没空应付他呢。” 彩月和冷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心里骂了宁律无数遍奸诈、狡猾、老狐狸! …… 当天下午,宁知远就拿了个单子来交给明无忧。 明无忧也没看,直接转手给了沈清辞,吩咐道:“沈总管,你和宁大人去交涉吧。” “另外,咱们秋冬防冻疮的药膏,防风寒的方子也早些配好药材,别出纰漏。” 沈清辞离开之后,明无忧继续绘图。 宁知远有心说些道谢的话,又觉得那些话对明无忧做的这些事情来说,实在是太微薄了,便到明无忧身边去,想帮一点小忙。 明无忧基本已经快完成了。 这才几天? 不到四天! 但这幅图绘的巨细无遗,一眼便能看清楚所有关键要点,也是宁知远自小到大以来见过最详细最厉害的水利工程图。 太厉害了! 宁知远无比崇拜地看着明无忧,只见那少女脸色白皙粉嫩,琼鼻樱唇,精致美丽,此时认真做事的样子,更是像一块发光的玉石一样。 宁知远呆呆地看着,脸色逐渐红了起来,心跳加速。 抱着宝剑站在一旁的冷云,瞧着宁知远那样子,骤然眯起眼睛,直接朝着宁知远伸出手。 “嗳——”宁知远惊叫一声,竟是衣领被人拉住,拎着直接丢到了帐篷外面去。 这一出实在是突然,宁知远防备不及,被丢了个五体投地。 明无忧被打扰,瞥了冷云一眼:“怎么了?” “没事。”冷云淡定道:“郡主先忙,属下去送送宁公子。” 233、郡主是殿下的! 从这天开始,冷云就对宁知远严防死守。 除非必要,根本不让宁知远靠近明无忧身边。 如果一定有事要靠近,她也把宁知远拦在明无忧五步之外,保持说话能听到的距离就好。 明无忧忙着绘图的事情,对这件事情毫无所觉。 彩月倒是发现了,乘无人的时候拉着冷云到角落去,悄声说:“你干吗那么针对宁公子?” “没有。”冷云的声音硬邦邦的,“我是为了保护郡主的安全。” “他一心为了修堤,能对小姐造成什么危险?”彩月暧昧地看着她,嬉笑道:“冷云姐姐,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吗?” “我看上他什么?”冷云用一种十足古怪地眼神看着彩月,“即呆且傻的软脚虾,我看上他还不如看上——” 冷云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说的那个软脚虾此时就站在不远处,因为她和彩月的话呆愣在当场。 宁知远的俊脸涨的通红,表情僵硬无比,讪讪道:“抱、抱歉……” 冷云也很尴尬。 不管怎么说,不该对人恶言相向,而且现在还被人当面撞到了! 但想到这个臭小子竟然敢用那种眼神看明无忧——那是妥妥的觊觎郡主。 郡主是殿下的,怎么可以被这个家伙觊觎?! 冷云又觉得他被自己骂也是活该。 冷云面无表情道:“没关系,你是来干什么的?” 宁知远本来是看冷云面孔很凶,下意识地说了一声“抱歉”,偏偏冷云还理直气壮地说“没关系”,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宁知远一时愣神,竟然就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转身走了。 走远又反应过来,他找明无忧说事情,又折了回来,表情僵硬地说:“我想求见郡主,可否……” “可以。”冷云一板一眼,“进来吧。” 宁知远深吸了口气,进去了。 …… 明无忧的图纸绘好的那一日,云子墨终于姗姗来迟。 当看到此处难民这般凄惨,云子墨的眉毛就没松开过。 但他并非赈灾官员,且知道赈灾的人是慕容御亲自挑选的。 因此,云子墨只是觉得难民真是凄凉惨淡,但并没多想什么。 桌上是云子墨完全看不懂的水利工程图。 周围是随行前来的工部官员,还有一个年轻稚气的少年人。 大家都在夸赞明无忧的图绘的如何旷古烁今,要是真的修建这样的水利工程,那必定福泽绵延数百年。 明无忧人活几世,早已是宠辱不惊。 不至于被这些夸赞的词说的飘飘然起来,只是笑了笑说:“现在说福泽绵延还早,这工程浩大,可不是那么容易修好的。” 几人纷纷点头:“是啊,这样大的工程,少说几年,多则十几年都是有可能的。” 这工程图只是第一步,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众人又商议了些许细节,才各自退去。 明无忧小心地把图收了起来,一边接了彩月递过来的一杯茶,一边问:“你身子恢复的如何了?我帮你捏个脉吧?” “……”云子墨讪讪道:“我好了。” “真的吗?”明无忧分神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的确精神不错,也便点点头,“那就好。” “那就准备一下吧,三日后咱们就启程回京去。” 云子墨一呆:“这么快就回去?!” “当然。”明无忧看向他:“兴修水利需要银子,需要挑工匠,我们留在这儿也动不了工的。” 先前拨下来的钱粮是赈灾的。 赈灾和水利可不是一回事,得回去解决。 “那、那……”云子墨张了张嘴,“这儿的事儿咱们都不管了?” 明无忧说:“宁大人管得很好。” 昨日,沈清辞来禀报,那个宁律暗中已经让人在江北城以北的地方新建民房以安顿百姓。 瞧着那个进度,入冬之前这里的难民就可以转移过去。 百善堂的大夫和药材也已经到了。 至于堤坝——如今过了汛期,堤坝加固,过冬肯定是可以的。 一切都很顺利,全在控制之内。 明无忧留在此处也无用。 看着云子墨惊呆的表情,明无忧问:“你不想走吗?你要想留在此处其实也行,等你想回的时候回京就好。” 云子墨:“……” 明无忧往外走去。 云子墨快步追上,“我没不想走,我就是没想到……” 他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快马加鞭地跑到江北大坝下来,还想着好好照顾明无忧呢。 结果倒好,明无忧把事情都干完了,马上就要回京! 那他这趟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来了个寂寞。 这显得他多无能。 …… 江北此处虽然已经是秋天,但晌午的太阳还是晒得厉害。 因此明无忧出了帐篷之后,沈清辞便打着一把油纸伞撑在明无忧的头顶,落后半步的跟在明无忧身边。 云子墨冷着脸瞥了沈清辞一眼,神色很是不好。 因为他刚才也去拿油纸伞了。 但被沈清辞抢了先,他拿空了。 他实在是想为明无忧做点什么。 这会儿,脑子忽然就轴了起来,怎么看沈清辞怎么不顺眼,抬手为爪,去抢沈清辞手上的伞。 沈清辞面无表情地用另外一只手应对,把他挡住。 云子墨抢不到,火气有点上头,手上招式齐出,竟然和沈清辞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但那伞却是稳稳地撑在明无忧的头顶。 明无忧走着走着,听得身后衣袂破风之声十分响亮,回头去看。 沈清辞反应迅速地把手收回去,负在身后,明无忧没看到。 而云子墨的手来不及收回,已经抓到了伞柄上。 明无忧狐疑地看着云子墨:“你……是觉得热,也想撑伞?” 云子墨:“……” 明无忧转向沈清辞:“沈总管,把伞给他吧,我不撑了。” 说完,她快步往前走,进了不远处的棚子。 沈清辞依然面无表情,将伞收好后,递给云子墨:“四公子收好。” 云子墨气愤地瞪着沈清辞,一甩袖,跟着明无忧也进了棚里。 那里面都是从百善堂调来的大夫。 此时,明无忧正在查问药材够不够,方子用的合适不合适。 这些他都不懂,只能在一旁干站着。 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真的挺没用,什么也插不上手,连保护人都保护不到点子上。 明无忧好像根本不需要他。 234、妹妹不像妹妹 云家有兄弟四人,其他三个人好像都能或多或少地帮到明无忧什么。 只有他,对明无忧根本毫无助力。 有他没他都一样。 这个认知,让云子墨心里非常不好受。 但现在若要他回去休息,他又做不到。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明无忧的身后。 明无忧从棚子里出来,他也出来。 接下来,明无忧上堤坝去巡视情况,他也上堤坝。 到了第二日,明无忧去江北城北看新修的民房,他依然跟着。 尾巴一样的不离不弃。 只是两日来基本都没怎么说话。 从新建的民房那里离开后,明无忧到城内来安顿,打算好好沐浴一起,就启程回京。 马车停在驿站门前。 云子墨是骑着马的,利落地跳了下去,到车边想扶明无忧下车。 但冷云速度比他快的候在了那儿。 彩月则从车里扶着明无忧出来。 沈清辞更是挺拔如松的站在一侧,打着很大的油纸伞为明无忧遮太阳。 云子墨插不上手,甚至没有位置叫他靠近。 他拧着眉,眼睁睁地看着明无忧被扶持下来,进了驿馆,上了回廊,消失在了转角处。 明无忧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利落的如意裙,半挽了头发后,到桌边去用饭。 彩月忽然说:“小姐,四公子在院子外面站着呢。” “好像站了好一阵子了。”彩月又说:“我记得小姐进来之后他就站外面了。” 明无忧想了想,“那你请他进来吧。” “是。” 彩月欠身退下,没一会儿唤了云子墨来。 明无忧说:“坐下一起吃饭吧。” “……”云子墨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坐到了明无忧的对面去。 明无忧示意彩月甜碗筷,然后沉默进食。 屋中便再没声音了。 “无忧……”云子墨毫无食欲,忽然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无忧:“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明无忧摇头:“没有,你想多了。” 可这话没安慰到云子墨。 “你肯定是讨厌我,一定。”他用更加复杂的神色看着明无忧:“你还气我在江州认错了人,对你说的那些不好的话。”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你才能不生气?要怎么道歉?” “……”明无忧顿了下。 他全身上下,几乎写满了迷茫,写满了失落和懊悔,让人想忽视都不能。 明无忧到底人活三世,心理年龄在那儿。 看到本该是阳光潇洒的少年郎,这般的精神萎靡,总是有些心软。 于是说话的语气也便柔和了三分,甚至脸上还带了温柔的笑:“你不是已经为了写了很多副字道歉了吗?” “字我很喜欢,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明无忧想了想,又说:“最近这几日我是太忙了,所以才顾不上和你闲聊……” “等这儿的事情结束,回去的时候时间就能多点儿,到时候咱们一起探讨探讨书法。” “我特别喜欢你写的字。” “真的吗?!”云子墨怔了下,“难得你喜欢,你想要什么字我都写给你。” 明无忧笑了笑,下颌点点他的碗:“吃饭吧。” “好!”云子墨点点头,身上的萎靡气息消失了不少。 原来自己还是有用的嘛。 但是转瞬,他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因为他看到明无忧眼底一闪而过的无奈。 那是一种……像是看到闹脾气的小孩子的无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怎么在明无忧这里不像哥哥,像弟弟。 明无忧不像妹妹,反倒像个姐姐。 如此怪异。 云子墨咬了咬牙,像是赌气又像是证明自己,坐直了身子,给明无忧夹菜。 等明无忧诧异地看他的时候,他还收敛自己的表情,故作深沉。 明无忧挑了挑眉,把他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 她想笑,但忍住了。 …… 启程回京的时间定在八月二十的早上。 十九的晚上,明无忧本打算好好睡一晚的,却不想驿馆来了个不速之客。 明无忧看着自己的面前,那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湛蓝官袍的宁律,稍微有点意外:“宁大人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听闻郡主马上就要启程回京了……”宁律朝着明无忧拱手,“下官特来相送。” “哦。”明无忧淡淡道:“我回京只是小事一桩,大人堤坝上的事忙,其实不必专门来一趟的。” “怎能是小事?”宁律说:“郡主为难民们出了那么多的药材和大夫,我身为江北父母官,这趟除了道歉,也来向郡主道谢。” “不客气。” 明无忧淡淡说罢,看着宁律,心想他这种务实的人,怎么可能就为送别和道谢专程跑一趟? 怕是为了别的吧! 且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明无忧故意说:“时辰也不早了,宁大人早点回去休息吧。” 冷云立即上前,一副送客的样子。 宁律站在那儿并不想走。 冷云催促道:“宁大人自己不想休息,也想打扰郡主休息不成?” “微臣不敢。”宁律连忙拱手,唇瓣蠕动了半晌,终于是说道:“这个……微臣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哦?”明无忧客气道:“大人请讲。” “那微臣就直说了!”宁律充满期待地说:“微臣听闻犬子说,郡主所绘水利图旷古烁今,十分精妙,所以……想请郡主借微臣看一眼。” “哦,这个事啊。”明无忧慢条斯理地说:“宁大人是江北的父母官,也是赈灾官员,又不负责水利,看这个做什么?” 宁律一怔。 明无忧微笑着又说:“我与大人是各司其职,理当互不干涉,我没有权限过问大人如何赈灾,大人也没有道理过问本郡主绘的图纸才是。” “本郡主只向摄政王交代。” 宁律被她这话说的是哑口无言,半晌,失笑道:“郡主还真是个记仇的人!” 不就是先前她来的时候,自己略微不敬了那么一点点,说她不是赈灾官员不能过问钱粮吗? 竟然在这儿给他怼了回来。 但宁律却并不觉得生气。 他素来喜欢有能力有性格的人。 很巧,明无忧的能力拔尖,按照宁知远的说法,绝对是当世水利奇才。 至于性格……她不卑不亢,沉稳自信。 她的格局、眼界,办事的能力、处事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服。 宁律若非亲眼所见,都不敢想象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子。 而且他现在对那草图十万分的好奇! “微臣有眼无珠。”宁律后退半步,朝着明无忧长揖而下,行了个大礼:“还请郡主海涵。” 235、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明无忧没想到他如此能屈能伸,连忙示意沈清辞扶人,“宁大人快起身!” 宁律站稳,“郡主这便是原谅微臣先前的无礼了,那应当可以拿出图纸,让微臣先睹为快了吧?” 不等明无忧开口,宁律又笑眯眯地说道:“微臣先前的确说,郡主并非赈灾官员,不能过问钱粮,但郡主想知道的事情,却是一件没漏的都知道清楚了,是不是?” “微臣既都为郡主解了疑惑,郡主难道不能礼尚往来,也解解微臣的疑惑?” 明无忧眉梢又是一挑。 好家伙,感情这厮知道她让沈清辞去查钱粮和难民安顿的事情,还故意放消息给沈清辞? 怪不得沈清辞查的那么快,三五日连细节都查的一清二楚呢。 人家既然这么给面子,明无忧也当真不是个记仇的人,朝着彩月抬了抬手,示意她拿来图纸:“宁大人这么诚恳,我怎么还好意思再藏着掖着?那就请宁大人赐教吧。” 宁律连忙说“不敢”。 当他真正看到那副图纸之后,满脸惊异。 宁知远说那图纸旷古烁今,精妙绝伦毫不夸张,图纸边角还有各种符号标注。 宁律看了一眼就入了迷,一直拉着明无忧追问图纸细节。 明无忧也不吝啬,上前来将关键的地方指给他看,并且解释每一种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宁律方才说“不敢”本来只是客套一下,习惯用词罢了,现在却是真的不敢赐教。 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精妙的水利图纸,说是十全十美也不为过。 他陡然抬头看向明无忧,失声道:“我乾国有何其有幸,竟有郡主这样的大才!” 一旁的彩月小声说:“你才知道。” 明无忧被他这话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夸张了。” “一点不夸张,郡主——”宁律再次朝着明无忧行了一个大礼,“微臣先替江北以及周边州府数十万百姓写过郡主!” 这样的水利,一旦修好,造福数代人不止。 宁律方才大礼只为对图纸一睹为快,其实颇有些敷衍,这一次却是对明无忧心服口服,十足恭敬。 “好了好了。”明无忧连忙虚扶了他一把,“我只是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不值得如此赞誉。” 宁律却是连连摇头,看着明无忧,眼底都要冒光了一样的崇敬。 这一晚上,宁律迟迟不走,揪着明无忧探讨了几个时辰的水利事宜。 到了二更天,他还是没有走的意思,明无忧却是已经哈欠连连了。 冷云皱眉,不客气地唤:“宁大人。” 宁律没有听到。 冷云拔高声音:“宁大人!” 宁律依然没听到,还在揪着明无忧说开渠的事情。 冷云忍无可忍,高声喊道:“宁大人,很晚了,你要缠郡主缠到什么时候?郡主明日一早要启程,她要休息了!” “啊这……”宁律终于不能假装听不到,朝外看了一眼。 好吧,时辰真是不早了。 他十足不舍地看了那图纸一眼,转向明无忧:“微臣打扰了,那……就先告退了。” “好。” 明无忧其实也有点撑不住,但宁律兴致太高,她实在是不好打断。 现在倒也正好。 宁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之后,明无忧直接把自己投到了床榻上去,丢给冷云和彩月一句话:“都赶紧睡,别耽误早上启程。” …… 明无忧累惨了,跌过去就睡着了。 还做了梦。 梦里云雾缭绕,姹紫嫣红,不知道是个什么仙境。 就在那一片仙境之中,有个暖泉玉池,慕容御穿着清凉地靠坐在玉池边上,玄黑色的中衣领口开的很大很大,泄露了无数让人目眩神迷的美景。 他单手撑着额头,看着明无忧,低沉的声音丝丝入耳:“江北的事情你办的太好了,想要什么奖赏?” 男色当前,明无忧也是气血直冲脑门,毫不犹豫地说:“你把你自己奖赏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好。”慕容御慵懒又魅惑地笑了一声,冲她伸出手:“来。” 明无忧立即拔腿奔过去,结果跑的太快一脚踩空。 她倒吸了口气,就要站稳,猛地翻身坐起。 晨曦打在窗户上,天亮了。 “这梦做的……”明无忧抹了一把脸,讪讪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怎么梦到这个……我又没想过这个……” “郡主,属下服侍您梳洗?” 外面响起冷云的声音来。 明无忧咳嗽了一声,喊她:“行,快点。” 瞧外面的天色是不早了,可不能耽误出发。 一行人很快收拾妥当。 宁律这回客气恭敬,不但给明无忧准备了马车,还带了江北所有有品级的官员来为明无忧送行,和来的时候那冷清的样子完全不同。 宁律朝着明无忧拱手:“郡主路上要小心。” “好。”明无忧也朝着宁律点了点头,客气道:“那宁大人和诸位大人保重吧,我这便走了。” “此处赈灾的事情,各位大人尽心竭力,我都看到了,回京之后我会向摄政王为各位请功,还请各位继续努力,极早安顿难民。” “谨遵郡主吩咐。”所有官员异口同声地回。 “郡主——”站在宁律身边的宁知远喊她,“堤坝上若有任何不好解决的事情,我就按照先前说的,写信给你,还劳烦你抽空回我。” “好。”明无忧又应了一声,放下马车帘子,示意前行。 宁知远看着那马车,目光是恋恋不舍,一副恨不得跟明无忧入京的样子。 冷云提着马缰跟到马车边上去,拦住他的视线,并且盯了宁知远一眼。 那一眼十分不善。 宁知远感觉自己被警告了。 为什么警告他? 他一头雾水地瞧着冷云,直到马车看不到了他都没想通。 …… 明无忧回京还是选择水路,马车出城后直奔码头。 明无忧上了船。 云子墨跟着也上来了。 其实明无忧是建议过他回程就不要坐船,免得他身体不适。 但云子墨非常坚持,一定得坐船。 明无忧劝不过,便吩咐彩月准备了应对晕船的药材带到了船上,希望能缓解云子墨的不适吧。 她昨晚没睡好,现在精神不济,一上船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栽到床上。 睡过去之前,明无忧迷迷糊糊地想,离京这么久,也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慕容御怎么样了。 她太忙,都没顾上给慕容御写封信。 这家伙竟然也没给她写信啊。 他是一点不想念她吗? 明无忧想着,哈欠连连,睡着了。 236、心有花木,处处向阳 回程一路一切顺利。 江面上没有风浪,船行的很快,明无忧估计,应该能在计划的时间内赶回去。 云子墨因为有药吊着,也没像来的时候那样呕吐不停。 但坐船不适,到底还是稍微有些不舒服,脸色总是泛着些白。 偏偏性子又轴,一定要在明无忧面前刷存在感,早午晚三顿都凑到明无忧这舱房里面来。 明无忧反正也是无聊,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两句话。 相处了几天之后,明无忧发现云子墨这个人是真的不太聪明。 准确点来说,是单纯。 但转念一想,云子墨的出身……战王是父亲,公主是母亲,上面还有三个哥哥,而且都是能力卓绝之人。 这些人已经将王府遇到的风浪全部挡了去。 云子墨看似也在军中行走,但其实和温室养出的娇花差不多。 这个样子,也怪不得会被傅柔三言两语给骗了。 不过,明无忧又一想,觉得云子墨被骗了也没什么意外的。 傅柔那副娇柔到楚楚可怜的样子,前世她自己何尝不是上当受骗,而且被骗的十分凄惨。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和云子墨有点同病相怜。 说起话来,便亲近了几分。 两人聊起书法,京中的风景,小吃,平时闲暇时找乐子的玩意儿。 云子墨说的眉飞色舞,少年人的阳光和潇洒,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明无忧忽然想起一句话。 心有花木,处处向阳。 也便是云子墨如今这副样子吧? 他本该是个飞扬洒脱的少年郎。 明无忧静静地听着他说,没有打断。 云子墨却是发现她许久没说话,一直看着自己,有点讪讪地住了口,“无忧,你是不喜欢听这些吗?那你喜欢听什么?” “没,你讲的很有趣,我也挺喜欢听的……”明无忧托着腮,脸上含着淡笑,顿了顿,慢慢唤:“四哥。” 云子墨一怔,周身被巨大的惊喜笼罩,声音有些压抑地说:“我在啊,怎么了?” “江州的事情你不必太介怀,我没有放在心上。”明无忧说:“你也不必挖空了心思地想要讨好我,哄我开心,真的。” “我——”云子墨微僵,有些尴尬,“江州时,是我眼神不好……太蠢了,你要是没放在心上,那、那很好。” “嗯。”明无忧点点头,给云子墨添茶。 云子墨又说:“还有——我也不是只为了江州的事情,才想着哄你开心的。” 他是为了妹妹。 或许说,以前是为了妹妹。 家中没有女孩子,他自小看着同伴有妹妹可以炫耀,曾经十分郁闷,也十分羡慕。 当他得知有个妹妹流落在外的时候很是兴奋,打心底里想对那个妹妹很好很好。 但现在,他很高兴妹妹是明无忧,而不是别的人。 明无忧实在是一个很容易就会让人喜欢的人。 他也喜欢这个妹妹。 因为喜欢她,所以想叫她高兴,想在她眼前绕圈,想说说话。 “我知道。”明无忧瞥了他一眼,嘴角含着淡淡笑容,开玩笑地说:“你想求我帮你办事,才哄我的嘛。” 云子墨立即皱眉反驳:“我没有。” “哦,那你是想跟我借钱吗?” “我没——” “那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请我帮忙给你去探探口风的?” 云子墨气急:“你胡说什么,没这些事!” “哦。”明无忧笑盈盈地把茶杯推到了云子墨面前去,“那等有这些事情的时候,四哥一定要和我直说,别客气啊!” “尤其是第三件,我很乐意给四哥做红娘的。” “哎,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叫我四哥看得上眼呢,真好奇。” “……”云子墨被她逗的脸色涨红,别开脸说:“大哥他们不都单着吗?我也不急。” “怎么不急!”明无忧一本正经地说:“大哥他们就是太不着急了,然后拖啊拖的,拖到现在老大不小了,你可不能不急,得早早物色,看到喜欢的就勇敢去追求。” “这样以后才不至于孤独终老。” 明无忧一把拍上云子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要抓紧啊。” 云子墨:…… 他颇有些泄气地瞥了明无忧一眼。 那种她是姐姐,自己是弟弟的感觉越发明显,太让人无语了。 偏偏明无忧平静如常。 难道只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 行船的日子有些枯燥,每日逗弄云子墨成了明无忧排解无聊必做的一件事情。 每次瞧着云子墨脸色涨红,有气无力,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明无忧就乐得不得了。 冷云冷眼看着,也是十分不爽。 觉得云子墨分了明无忧太多心思了,这要是主子看到了不得掉到醋缸把自己淹死。 但偏偏云子墨是明无忧的哥哥。 还是战王四公子。 她又不能像当初在江北赶走宁知远的时候一样,把云子墨也赶走。 这就让她有点郁闷了。 只能盼着赶紧回到京城去。 很快就到了九月初一,再过三日便入京城水域,很巧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 去的时候走一半路下起雨,回来的时候走一半路又下雨。 明无忧感慨道:“雨水相送,雨水相迎,咱们赶的这个时候不错。” 冷云不懂风月,面无表情。 彩月笑嘻嘻地说:“是啊,雨水过了就是彩虹,咱们钻过彩虹桥进京城呢,小姐这么厉害,老天爷都给小姐排场。” “就你说话好听。”明无忧忍不住捏了捏彩月的鼻子,懒懒地靠在窗口,拿着团扇看雨。 看了会儿雨,天就黑了。 云子墨照例前来和明无忧一起用晚膳,用完饭后,非要缠着明无忧说给她写副字。 明无忧只好说:“那就写上次那首《从军行》吧,我很喜欢那首诗!” 云子墨点头说好,洋洋洒洒写了一副,又拉着明无忧扯了半晌才离开。 明无忧本来是有些困,被他这么一缠,反倒没那么困了,就趴在窗边看星星去了。 她出发的时候就给慕容御传了消息。 他应该收到了吧? 也不知道他现在政务忙不忙,会不会到码头来接她? 江北的事情一切顺利,她知道肯定是因为慕容御在京城控制的稳稳当当。 权倾朝野,真不是说着玩的。 就那么趴了一会儿,明无忧打了个小哈欠,刚要起身回床上去睡觉,忽然看着窗外某处眯起了眼睛—— 有一艘黑船,正急速朝着他们这边靠过来。 237、简直找死! 这个速度,绝对不是普通的商船。 明无忧嗅到了危险,冷声喊道:“彩月,快些传令戒备!” 彩月本来都已经睡着了,听到这声,一个激灵翻了起来,“马上——” 可就在她要开舱门往外的时候,那黑船上忽然射出无数火箭。 “小心!” 明无忧一把将彩月拉了回来。 此时两艘船的距离已经太近,火箭扎到了明无忧他们的船上,空气中还有火油的味道。 风一吹,火势不受控制地蔓延了一大片。 “哪条道上的?”甲板上隐约传来沈清辞冰冷的声音。 但对方没人回应。 明无忧看到身穿黑衣的人跳上了他们的船,和沈清辞带的人动起手来。 “小姐,怎么会有人围咱们的船?现在怎么办?”彩月脸色煞白,一边挡在明无忧身前一边问。 “不知道。”明无忧快速把装图纸的长匣抱在怀中,“走!” 她和彩月从窗口跳了出去。 冷云在这时候也带着两个人过来,砍飞了爬上船的黑衣人,把明无忧护在身后。 “郡主放心!”冷云容色冷厉,“朝廷的船就在后面跟着,支援马上就到。” 明无忧这趟去往江北,朝廷派了不少人护卫,只是她自己选择坐自家船厂所造的船,能走的快些。 回来的时候就没那么着急了,匀速前进,朝廷的船就跟在他们这艘船后不远处。 “好。”明无忧点点头,快速拉着彩月躲到了桅杆后面的架子下,隐蔽自己,不给冷云他们造成麻烦。 夜色里,火光和喊杀声连成了一大片。 明无忧的脸色十分凝重。 她所乘的船外形只是普通商船。 一看就没什么油水的那种。 这一路上又十分小心,照理说不该招来水匪才是。 不过这些人的身手矫健,恐怕也不是普通水匪…… 是冲着她来的吗? 明无忧咬了咬唇,看着船上的火,忽然很庆幸,还好这两天下了雨,船上十分潮湿,即便是沾了火油的箭射过来,也没有瞬间烧成火海。 而且沈清辞带的都是自家经验丰富的水手,这些年江面上也曾遇到不少攻击。 因此,即便对方来势汹汹,船上的人却也能应对。 云子墨也已经加入了战局,踢飞一个黑衣人之后靠到沈清辞边上去,“无忧呢?!” 沈清辞一心应敌,没有理会他。 云子墨太着急太担心了,一边打飞黑衣人一边大喊:“无忧、无忧——你在哪儿?妹妹!” “妹妹?”有个黑衣人阴声说:“原来他是战王公子,杀了他!” 好多黑衣人得了令,朝着他围攻过去,招招要命。 云子墨应对的吃力,瞬间受了好几处伤。 黑衣人太多了。 正好现在冷云和沈清辞离得都很远,根本没工夫看这边。 再这么下去,云子墨的小命怕是得交代了。 明无忧咬了咬牙,把图纸交给彩月,迅速挪过去解挂帆的绳子。 哗啦! 三角状的船帆落下,明无忧用九牛二虎之力抽走底部一根粗木棍。 咔嚓一声,桅杆倒下,砸的那些黑衣人猝不及防。 明无忧趁机跑上前去扯住他的衣袖:“快过来!” “无忧?你没事太好了!”云子墨喘着气激动地说着。 明无忧几乎瞬间就感受到了那些黑衣人的杀气,刀子一样扎到自己身上来。 她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场合不对,她真的好想撬开云子墨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什么! 他是生怕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和他的身份啊。 还这么大声……简直找死! 黑衣人果然朝着他们兄妹围攻过来。 “别怕,四哥在呢!”云子墨立即把明无忧护在身后,提剑应对。 还好这个时候沈清辞和冷云已经朝着这边支援过来,逼退了黑衣人的一波进攻。 此刻,耳边忽然传来彩月的惊叫声,“小姐,图——” 明无忧陡然回头。 只见彩月已经被踢翻在地,一个黑衣人抢走了那装着图纸的长盒。 明无忧面色大变:“快,把图拿回来!” “我去。” 云子墨率先冲上去,劫拿那黑衣人。 冷云则守在明无忧身边寸步不离,砍飞数个不怕死的黑衣人。 明无忧的所有心思,都在那图纸上。 她的眼睛闪也不闪地盯着云子墨和那个黑衣人,心里焦急的不得了。 那可是她最近这段时间的全部心血,关系着未来百余年江北以及周边百姓的民生福泽,要是丢了或者损毁怎么行?! 云子墨武功是极好的,只是现在在船上,发挥受限,而且还受了伤。 但他也知道图纸重要,因此拼尽了全力将那黑衣人一剑刺死。 黑衣人丧命的瞬间,将图纸奋力地丢向了水里。 云子墨顾不得多想,飞身而上一脚把图纸踢向了沈清辞。 自己则因为没了着力点,“噗通”一声掉入水中。 “公子、公子!”清风冲到船边去,神色焦急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四公子不会水啊!” 明无忧咬了咬牙,迅速扯了一截裙摆捆住披散的头发,“噗通”一声也扎进了水中去。 水中充斥着血腥气息。 明无忧憋着气,快速在水下搜寻。 她跳下来的快,并且是瞅准云子墨掉的位置跳的,很快就看到了往下沉的云子墨,并且快速朝着云子墨潜了过去。 游到云子墨的身边之后,她扯住云子墨的胳膊,拉着他往水面上浮。 云子墨已经厥过去了,四肢软趴趴的。 反倒利于明无忧救人。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明无忧终于“哗啦”一声,带着云子墨出了水。 “快救人!” 船上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她和云子墨拉了上去。 明无忧的脚刚落到甲板上,忽然全身都被温暖包裹,空气之中有隐隐的墨香浮动。 她怔了下,抬头的瞬间,自己的身子也滕了空。 明无忧愣愣地看着抱起自己的慕容御。 “所有围攻这艘船的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慕容御冰冷地丢下一句话,足尖一点,人如苍鹰振翅凌然而起,稳稳地落到了另外一艘船的甲板上,抱着明无忧进了舱房。 “殿下,你怎么来了?”明无忧被放在了圆凳上,听到慕容御吩咐人准备热水的时候,她总算回过神来。 238、殿下,你为什么怕水 “来接你。”慕容御声音有些沉,宽厚的大手落到明无忧的脸颊上。 太过冰凉的触感让他脸色更加不好。 慕容御说:“先把衣服脱了。” “哦。”明无忧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去,乖乖地应承着。 她知道,慕容御一出现,外面的情况肯定是稳了。 明无忧把手搭在腰带上去,刚要动手,又默默地看向慕容御,不说话。 “我出去。”慕容御随手从柜子里拿了件自己的衣服放在桌上,便转身离开了。 秋天的晚上,河水冷的有点厉害。 明无忧打了个寒噤,赶紧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啪嗒一下丢到地上,拽起慕容御的衣服胡乱裹了一通。 总算是稍微暖和了些。 没过一会儿,外面响起冷云的声音,说热水备好了。 “进来吧。”明无忧吩咐一声,等热水送进来,把自己泡进了浴桶之中去,她问:“彩月刚才受伤了,伤势怎么样?” “皮外伤,属下吩咐人去帮她上药了。” 明无忧又问:“四公子呢?” “四公子也送去医治了,伤口虽然有点多,但都不严重。” 明无忧安心了许多,这才问:“图纸呢?” “沈总管收起来了,外面一切尽在掌握,郡主放心吧。” “那就好。” 明无忧松了一口大气,把自己的身子往下降,整个人潜在水中,想洗去身上海藻和血腥混合的那种气息。 隐约之中,她听到关门开门的声音。 冷云出去了? 哗啦。 明无忧冒水而出,鸦羽一样的睫毛上有水珠在颤动。 她张了张嘴,有些错愕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慕容御,慢半拍的羞意浮上心头:“你处理完事情了?” “……”慕容御也有些不自然,“嗯。” 他是太担心明无忧,所以紧急的事情过问了一下便进来了。 进来之前也没想太多。 这会儿看到她双手微微抱着肩膀缩在水中,出水芙蓉一般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喉咙有点干。 他艰难地别开脸:“别泡太久。” 话落,这次不等明无忧暗示他避嫌,他自己已经出去了。 冷云去而复返,继续服侍明无忧。 明无忧也的确没泡太久,身子暖了之后便出了水,让冷云帮自己整理头发。 等头发梳到半干之后,慕容御再次出现在门外询问:“好了没?” 冷云二话不说退出去了。 慕容御进来后,直接抱起明无忧,将她送到了床榻上,手有些机械地帮明无忧拉被子。 “我不冷。”明无忧把他的手按住,“你怎么不说话?” 慕容御那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表情来。 快一个月没见了。 见面的时候又亲眼看到她身陷危险。 慕容御本来是有一堆的话,无数的情绪压抑不住。 但这会儿看着明无忧,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明无忧所坐的那艘船被烧的有点厉害,明无忧的衣服也尽数损毁。 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慕容御的衣裳。 裹得有点紧,是一点肌肤都没漏在外面的。 但慕容御瞧着,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冲动来,想将她拉过来,拆掉那墨色的衣裳,放肆亲近。 慕容御暗暗吸了口气,把自己这份可怕的冲动压下去。 明无忧瞧他好一阵子都不说话,忽然担心起来,“殿下,你没事吧?” 他很怕水。 明无忧是知道的。 难道是在水面上心病犯了,所以这么沉默? “你别紧张,与我说说话。”明无忧抓住他的手,拇指压在他的虎口上,轻轻按摩,企图安抚他的心情。 慕容御心中柔的一滩水一样,手臂微抬,直接将她压入自己胸怀之中,“嗯,我不紧张。” 他忽然惊觉,因为记挂着她,他这一路过来,都忘记了自己在水面上下意识的恐惧。 明无忧靠着他,确定他的身体没有像上次那么紧绷,也松了口气。 她轻轻环着他的腰说:“我还以为你忙于政务,不会来接我的,就算是来接我,也是在京城的码头那儿。” “想你了。” 慕容御低声说:“便来了。” “啊?”明无忧轻笑一声,“不得了,殿下现在怎么无师自通了,这种情话张口就来,我都还没教你呢。” “真心话,不用教。”慕容御用下巴蹭了蹭明无忧的头顶,“这趟在江北辛苦你了。” “不辛苦啊,还好……” 两人相拥在一起,温存着说了会儿话,明无忧问起那些黑衣人的事情,“刚才那些黑衣人听到云子墨报了身份,就要杀我和他,如此的仇恨,多半是丽阳公主派来的吧?” “嗯。”慕容御的脸色骤然很不好看,“在京中敢明目张胆派人来杀你的,除了她没有别人。” “我也是收到消息,所以才赶来的。”慕容御不想说这件事情,拍着她的肩膀说:“很晚了,休息吧,旁的事情明日进京再说。” “哦。”明无忧也点点头。 她抱着慕容御的手没松,“你就在这儿休息吧,别去别处了。” 虽然慕容御现在一切正常,但上次在船上,慕容御做噩梦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明无忧不太放心。 “我去什么别处?”慕容御低沉地说了一声,“就没打算去。” 他把明无忧抱到了床内侧,翻身而上,把人安顿在自己怀中,“睡吧。” 明无忧窝在他的怀中,却是并不太能睡得着。 一方面是今晚被夜袭心有余悸,另一方面,又忽然好奇起慕容御的心病了。 她把玩着慕容御的衣襟,“殿下,你为什么怕水?你落过水吗?” “嗯。”慕容御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很小的时候了。” “那——”明无忧试探着问:“是在宫里?” “太久远了,我不记得了。”慕容御的手拍着她的肩膀,“乖,别说话了,睡吧。” 明无忧:“……” 说什么不记得,应该是不想说吧? 这搞得明无忧越发好奇了。 但他避而不谈,明无忧好奇也没什么用。 她发散了好一阵子的思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把这件事抛之脑后,靠在慕容御怀中睡着了。 239、得当弟弟哄着 明无忧这段日子辛劳,其实都没怎么好好睡过一日。 如今窝在慕容御的怀中,所有烦恼忧愁全被抛诸脑后,这一觉睡得很死很沉。 醒来的时候,她睁着眼呆呆看了好一会儿床帐顶上,才慢悠悠地坐在身来,环顾了一圈。 慕容御已经没在了,身边的位置也一片冰凉。 窗户那儿天光透亮,白天了。 明无忧侧耳听了一下,外面没有行船溅起的水浪声音,倒是有些隐约的嘈杂人声。 “郡主?”门外传来冷云询问的声音:“您醒了吗?” 明无忧掀起被子,“嗯。” 吱呀一声,冷云推门而入,带着两个伶俐的婢女,婢女手上还捧着漆盘,上面是衣服首饰鞋袜。 明无忧迟疑地问:“不会是到京城吧?” “是到了。”冷云低眉顺目地回:“两个时辰前到的,郡主睡得沉,所以殿下吩咐把船只靠码头停下。” 明无忧“啊”了一声,“那他呢?” “殿下去上朝了。”冷云示意婢女们上前,为明无忧更衣梳洗。 明无忧一边配合着婢女们,一边表情讪讪的。 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都回京了竟还在船上睡了两个时辰啊。 但转而一想,慕容御真是好贴心,心里又暖融融的。 …… 半个时辰之后,明无忧总算进城回家了。 在她离开的这一个月里,明老爷子担心的日思夜想,都没睡好。 如今见着孙女完好无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是松了一口大气,拉着明无忧问了好些事情。 等明无忧再往战王府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正巧这几日云子恒和云子渊云子辰都有公务不在府上,战王也去城郊大营了。 府上只有安平公主,此时正在云子墨的院子里。 “无忧来了。”安平公主起身,拉着明无忧感激地说:“这次多亏了你救他!” “是他救的我。”明无忧说:“要不是他,我怕是早被那些黑衣人给砍杀了去,四哥真的很英勇。” 安平公主一愣,目光慢慢变得欣慰起来。 看来这一趟江北之行,云子墨和明无忧的关系改善不少,这就好啊。 倒是云子墨的眼神有点不自然。 明无忧到了床边坐下,“四哥,伸手。” “哦。” 云子墨声音有点儿哑,慢吞吞地将手腕送到明无忧面前去。 明无忧捏上脉搏。 其实先前安平公主已经找人给云子墨看过了,没什么大碍。 但这会儿看到明无忧把脉,又十分紧张地询问:“子墨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明无忧把手收回,安抚地说道:“公主别担心,四哥就是失血过多,没什么大问题。” “我来的时候带了血参,补一下他很快就又能生龙活虎了。” “那就好。”安平公主松了口气。 恰逢此时有管事前来禀报杂事。 安平公主转向明无忧说:“你们兄妹先说说话,我去前面看看。” …… 她一走,屋子里安静下去。 云子墨抿着唇,骨节分明的大手抓着丝绸锦被。 “你这是怎么了?”明无忧扬了扬眉,“是公主责骂你了吗?” 云子墨不说话。 明无忧又猜测道:“那是你伤口疼?” 云子墨还是不说话。 明无忧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你挺不想看到我的?那我走好了,不打扰你休息。” “别!”云子墨连忙开口喊她,“我不是!” “那你怎么了?”明无忧歪头看他:“有什么就说什么啊,怎么别别扭扭的像个大姑娘,这可不像你啊四哥。” “……”云子墨脸色僵硬地看着她,唇瓣蠕动。 明无忧耐心等着。 半晌,云子墨挫败地说:“我都明白了……在船上的时候……是我乱喊大叫暴露身份,才引得那些黑衣人围攻我和你的。” 明无忧一愣,“你是怎么明白这个的?” “九哥说的。”云子墨视线悠悠地看着她:“还骂了我一顿。” “我仔细想了想,的确是那么回事……那些黑衣人是在我喊‘无忧’和‘妹妹’之后疯狂朝我俩砍杀的。” “对不起啊……” “没关系。”明无忧心里叹了口气。 他那模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眼底除了抱歉,还含着几许懊恼和自责。 他也是一心想护着她,而且现在态度这么好,她哪忍心责怪他? “下次注意就好了。”明无忧笑盈盈地说:“不过你的武功真好,那么多黑衣人你都应对的游刃有余,你轻功也特别漂亮!” 云子墨愣愣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了。”明无忧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当时我以为那图纸必定掉水里去了呢,没想到你给踢上船来,姿势真帅气!” “有你这样的哥哥我还挺骄傲的!” 云子墨认真地看着明无忧,当辨认清楚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后,顿时一扫郁闷,爽朗地笑了起来,眉眼一下子都亮了。 “其实我轻功不是最好的,大哥的轻功比我好,但他现在很少出手……” “你喜欢轻功吗?等我好了我教你吧!” “哎不行,你是个女孩子嘛,学武功干什么,以后有四哥护着你就好呀。” “不过你水性真好,怪不得江面上的人叫你海龙女!” 两人热情洋溢的聊着天。 窗外,办完事情回来的安平公主看了气氛融洽的兄妹俩一眼,没忍心进来打扰,默默离开了。 明无忧待了一个多时辰,天黑才离开战王府。 回去的马车上,她靠在车窗附近托着腮看夜景,想起云子墨来,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声,“别人我是当哥哥敬着,这个得当弟弟哄着。” 她和云子墨在一起的时候,心里会非常轻松,像是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真正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一样。 这两辈子都没有这样轻松的感受了。 她还觉得,偶尔逗逗哄哄云子墨也是件挺不错的事情。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回到了明家宅邸。 明无忧下车后到自己的无忧阁下,瞧着里面黑漆漆的一大片,脚步微微一滞,又继续提着裙摆上楼。 还以为慕容御今晚会过来呢。 没想到没来。 不过转念一想,她的图纸已经绘好了。 朝中肯定会对江北水利一事进行商讨。 再加上丽阳公主也需要对付,慕容御必定忙的抽不开身。 过不来也没事。 明无忧心想,等她今晚歇一晚,明日去找他。 240、你不想成亲了吗 她一步步往阁楼上的房间走。 推开门后,跟在她身边的冷云却看了房内一眼,止住步子,并且默默退了下去。 明无忧没多想,撩开门边灯架上罩着夜明珠的罩子,屋内一片大亮。 在这一片亮光之中,有个俊挺的影子投在了屏风上。 “殿下?”明无忧到屏风后去,看着坐在桌边的慕容御,“你来了怎么不掌灯?!” 慕容御说:“刚来片刻,没顾得上。” “今日很忙吗?”明无忧走上前去。 他身上竟然还穿着朝服! 明无忧捏住他的手问:“不会是早上上朝之后就忙到脚不沾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然后晚上直接到这儿来的吧?” “聪明。”慕容御轻笑了一声,手覆上明无忧的脸:“怎么总是这么聪明呢?” 明无忧怔了下,“那你吃饭了吗?” “没有。” “……”明无忧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那怎么不去吃饭?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她一边责备着,一边吩咐冷云赶紧去准备点饭菜来。 慕容御静默着没说话。 他的眼帘微垂着,遮去眼底无数深沉。 明无忧对他复杂的心思毫无所觉。 她拉着他坐下,摘掉他那象征身份的雕龙金冠。 “这个冠好重。” 明无忧皱了皱眉,一边帮他按压头皮一边数落:“下次要记得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再不吃饭来等我,我可不理你。” “是太忙没顾上。”慕容御说出一句不是解释的解释。 明无忧问:“商议水利的事情了吗?图纸给工部的人看了吗?” “都说图纸旷古烁今。”慕容御笑了一声,“工部的那些老家伙们一片夸赞之声,你这位司水女官如今在朝中是传奇人物。” “那是。”明无忧有点小得意。 这时候,饭菜送到了。 她给慕容御布了碗筷,亲自盯着他吃饭。 慕容御如今已经养成了习惯,吃饭不快不慢,再也不像以前那般风卷残云。 吃完东西之后,明无忧还想追问水利的事情,慕容御却先她一步开口:“我们成亲吧。” 明无忧一怔:“这么快吗?不是说先下赐婚圣旨。” “快?”慕容御默默地看着她:“怎么会觉得快?都耽搁了很久了,还是……你现在不想这么快成亲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慕容御的神色十分复杂地看着明无忧。 他声音很轻地问:“你不想成亲了吗?” “不是!” 明无忧快速摇头,“我只是觉得,水利的事情还没解决,丽阳公主啊,还有镇国公府都虎视眈眈……你每日为了朝中的这些事情忙的脚不沾地。” “现在好像不是成亲的好时候。” “那么——”慕容御问:“你觉得什么时候是好时候?” “这个么……”明无忧认真地想了想:“等局势稳定一些,起码水利的事情定下来,我们再——” “好。” 慕容御应着,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僵硬。 明无忧本就是敏锐的人,一下子就发现了,“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去江北一趟之后,看到了那里的惨状,觉得有好多事情等着去做。” 而成亲这件事情,在十数万百姓的民生面前,瞬间就变得微薄起来。 “没有不高兴。”慕容御勉强让自己的面容温和,“我明白你的心思。” “真的吗?” “当然。” 明无忧展颜一笑,她抱住慕容御劲瘦的腰,踮脚吻在他的唇角上,“我这一个月好想你,还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慕容御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梦?” 明无忧的脸色有点讪讪。 盖因梦中场面太香艳,实在是不好直说。 她含糊地嘀咕道:“就有你有我的梦啊,反正挺好的的一个梦。” 她把脸埋在慕容御的身前,“你别问了。” 慕容御“嗯”了一声,环抱着她,但心情早已经乱成了一团。 他承认她的话其实有一定的道理,眼下要解决的事情很多。 水利图纸确定,选定官员,拨银两后,就要过年了。 年后是五年一度兵部征召新兵,还有恩科武举。 祭祀大礼。 更有丽阳公主、镇国公府、远在蕃地的定王和宁王需要解决。 而这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要一点一点的进行。 朝廷的事情就没有解决完的时候。 他们先成亲,再解决这些事情不是一样吗? 先前她不止一次提过快快成亲,快快嫁他。 是他觉得,要给她时间自由放纵。 如今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妻子,她却觉得快。 是放她太自由了。 心里没有那么喜欢他了? 不想嫁给他了…… 今天他其实过来的很早,打算和明无忧一起用晚膳的。 但明无忧不在。 他问了冷骁一声,才知道她去战王府上看云子墨了。 他便安静地等着。 在等待的过程中,慕容御静静地看着这间充满明无忧个人气息的房间,心里逐渐酸涩起来,十分不是滋味。 放她一切自由,让她随心所欲的结果就是,她的心思和眼神分散在很多人很多事上面。 而他慕容御,在明无忧的心里,现在排第几位? 他现在明明抱着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安全。 他觉得,明无忧随时会像风飞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此刻,他无数次想释放自己心里疯狂的感情,拥抱她,占有她,告诉她—— 他们要马上成亲,把她完完全全地变成自己的人,锁在自己的身边。 但他却无数次用更强烈的自制力压住了那份疯狂。 他不能。 她有自己的翅膀,而他,不能再做折断她翅膀的刽子手。 爱应该是纵容,是成全,是让她快乐,做她想做的事情,在她需要自己的时候永远能及时地出现在她身边。 爱不是强迫,不是禁锢,不是以爱之名去伤害。 可是明白道理,未必能控制情绪。 他周身紧绷,手有些大力地掐住明无忧的腰,急需做点什么,来得到一些抚慰。 “明无忧。”慕容御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暗沉的眸子盯住明无忧玫瑰花一样的唇。 “嗯?” 明无忧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衣襟,“很晚了,你早点回——唔——” 慕容御落下来的吻又沉又重,碾的明无忧的唇都有些痛。 241、不许因为这个怕我 他抱她抱的很紧。 那手也不像以往每次,只是停在她的后腰和肩背。 这一次,他的手失控地顺着腰线朝上挪。 那动作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 明无忧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 但没拦住。 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就被慕容御给捏住,反剪到了后背去,手掌用力,彻底将明无忧压入自己怀抱。 如果说,慕容御以前亲近的时候是温润优雅的鹤。 现在就像是凶蛮强悍的狼。 还是一直饿惨了的狼。 良久良久。 等他把明无忧放开的时候,明无忧已经被他恶霸一样的行径吓傻了。 “你……”她想问他怎么了。 为什么忽然这样。 可一开口,声音又哑又媚,只得羞愤地闭上嘴。 “怕了吗?”慕容御的唇犹然轻轻碰触着她的额角,极其霸道地说:“我是太想你了……不准因为这个怕我!” 明无忧扁着嘴:“好凶。” “今天才知道吗?” 慕容御说着,抱起明无忧送到了床榻上,“好好睡觉,我这便走了。” 说完,他果断转身。 实在是亲热的太过,深怕自己再不走控制不住冲上脑门的浴火。 明无忧哪能好好睡觉? 她紧紧地拽着领口的衣服,瞪了帐顶磨牙半晌,忽然觉得,自己说等个好时候再成亲,实在不是个好建议。 她好想把他给就地正法! 因为这大胆的想法,以及睡前慕容御放肆的行为,明无忧这一晚毫无意外地做了一个很过火的梦。 梦里该有的不该有的都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面红耳赤地骂了自己一句“愚蠢”。 身为一个现代灵魂,想做就做,也没什么扭捏的啊。 昨晚干嘛不直接留他! 真是后悔啊。 心火就这么烧了起来。 后面的几天,明无忧暗戳戳地思忖把慕容御给吃掉的可能性。 但她手头的事情也是真的多,没想多久,就被杂事给占了心思,这吃干抹净的想法被迫抛之脑后。 …… 白笛在知道明无忧回来的第五日,冲到百善堂去找她。 一见面她便给了明无忧一个极大的拥抱,委屈巴巴地抹着不存在的眼泪:“无忧姐姐你好狠的心!离京去江北说走就走,都不等我送个行。” “呃……”明无忧失笑道:“我和旁人也没顾上说。” “骗人!你明明和你大哥说了,还是他告诉我你做了司水女官去办大事了!” 白笛幽怨地看着她,“无忧姐姐,你是不是嫌我是个惹祸精,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不跟我说?” “哪有?”明无忧哭笑不得,“我跟云安也没说,当时事情太紧急了……” “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撒娇呢?好好说话!” “哦。”白笛瞬间乖巧,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拖着明无忧询问去江北都干了什么。 明无忧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问起她最近在京中的课业。 白笛这次倒没垮下脸,“都还好啊,我手不是受伤了吗?顺便就不必弹琴了,现在只学画画和礼仪。” “唔……还有啊!”她歪着头说:“我娘也很少再骂我了,总之都挺好的。” 明无忧把她理了理肩头的发辫,“那就好。” 两人待了会儿,云安郡主也过来了。 今日正巧没什么病人,明无忧和两个姐妹花在二楼雅阁说说笑笑。 到了下午些,和他们一起到春熙路的天霞楼去吃下午茶。 天霞楼里客似云集,还好明无忧早早让人定了雅座。 三人进了雅座,点了茶水和糕点,正闲聊着,听得楼下大堂内传来一片议论声。 “据说那位郡主的水利工程图旷古烁今啊,连陆兆塘陆先生看了都连声称赞!”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陆先生夸赞朝华郡主是天纵的奇才。” “一个十七岁的女子,怎么可以如此厉害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江北司水之事,夸赞是一声高过一声。 雅座里,白笛轻呼了一声,“那陆兆塘是当世一等一的大学士,所学博古通今,但性格却十分孤傲冷僻,不喜与人亲近。” “从未听说他夸赞过什么人啊,如今竟然夸姐姐。” “不得了了,无忧姐姐成了京中名人了!” “她一直是京中名人。”云安郡主轻笑一声,温柔道:“只不过以前大家是羡慕她的身世,如今却是为她的才能惊叹。” 明无忧微笑着,心里却明镜儿一样。 那陆兆塘喜欢周游列国,行踪飘忽,如今怕是都不知道在哪。 而且,她的图纸在慕容御手上,至多工部要紧人员见过,陆兆塘就算在京城也未必能看到。 怎么可能夸赞? 传言真是夸张。 云安郡主抿了口茶:“对了无忧,我听说江北的那个宁律上书为你请功了,说你在江北调去大量药材和大夫,今日早朝皇上很高兴,想必晚些就要送赏赐到你府上去。” “这应该是早朝上的事情,我也算消息灵通,我都不知道呢。”明无忧托腮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个?” “……” 云安郡主视线躲闪地说:“我二哥说的。” “云安,你不诚实。”明无忧似笑非笑道:“沈二公子是不上朝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白笛机灵的不得了,眼珠子一转就凑到云安郡主面前去:“云安姐姐,你这消息哪里来的呀?老实交代!” “我真是听二哥说的。”云安郡主哪知道随口说句话引来她们这个反应,连忙换了个话题,“那江北的老百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惨?” 这是个很正经的话题。 白笛果然不继续追问她,把视线落到了明无忧的身上,“对啊,那里情况怎么样?我都忘了问。” 明无忧简单把江北的情况说了说。 虽然寥寥几句话,但云安郡主和白笛却已经明白那里的凄惨。 白笛咬了咬唇,“百姓好可怜……还好有无忧姐姐这样厉害的人,可以画出那么厉害的水利图,给后世造福。” 晚些回到府上之后,宫内的赏赐果然到了。 传旨的还是来福公公,念完圣旨之后笑眯眯地和明无忧说:“皇上口谕,郡主就不必去宫中谢恩了。” “对了郡主,九九重阳宫中有个宴会,郡主也在被邀请之列,小的把帖子带来了,到时候小的来接您。” “好,多谢公公。”明无忧客气地说罢,给他准备了一个大荷包,塞得满满的。 来福推脱了几次推脱不掉,为难地收下了。 242、真是活该 在京中,明无忧的日子一向过的充实但平静。 接下来的日子也一样的风平浪静。 只是前后听说了几则消息。 一则就是那个装病不出的工部尚书曹焘,被朝廷问了罪,锁拿下狱。 慕容御很快就提拔了另外的有才能之人接任尚书之位,并且将明无忧的水利图纸交托,着户部调拨银两准备开年动工兴修江北水利。 另外一则是关于丽阳公主的。 丽阳公主新纠缠上的那个相好的武将。 前几日跑去花街柳巷寻乐子的时候被人认了出来,报告给了丽阳公主。 丽阳公主当场打翻了醋坛子,竟然追到花街柳巷去了。 彩月兴冲冲地说道:“当时她带了好多人,直接把那条街给封锁了,亲自冲上了楼去,把她那个相好和青楼女子当场抓住了!” “然后呢?”明无忧摇着团扇,想象着丽阳公主那张艳丽的脸上绿云密布的表情,就觉得畅快无比。 你偷别人的,别人又沾染你的,真是活该。 “然后就把那个青楼女子给打死了。”彩月咬了咬牙:“真是好狠毒啊,明明是她自己那个相好跑到青楼去找乐子的,怎么迁怒旁人!” “不过那个相好也没有好下场,当场被、被阉了!” 明无忧摇着团扇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 彩月又说:“那个人据说是兵部的三品武将,还是长宁伯府的公子,那个长宁伯府……是怎么回事来着……” “长宁伯府是没落的贵族。”冷云接话,继续说道:“家中子嗣不肖,空有爵位没人入朝为官,那位公子勉强有些能耐,才进的兵部。” “只是兵部升迁需要军功,现在又没有战事,这几年都得不到重用。” “他样貌不错,又知晓丽阳公主喜欢年轻英俊的,就把歪心思动到了丽阳公主身上去。” 明无忧冷漠道:“那就是王八和绿豆,正好看对眼了?” 冷云默了默,心说正是这个道理。 明无忧听了会儿,问:“他就这么被阉了,长宁伯府没点表示?” “京中的贵族圈很复杂,长宁伯府即便落寞,也是有几个亲戚的。”冷云说道:“很巧的是,那个被阉的是长宁伯府嫡系单传。” “如今伯爵府联合了一些别的贵族,状告丽阳公主十数状大罪,今日早朝的时候闹到了太和殿。” 彩月骂道:“活该!” 明无忧却是再没吭声。 那可是丽阳公主,即便是权倾朝野的慕容御,对付起她来都得一步一步循序渐进,而不是直接把她连根拔了。 足以见得她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 只怕就算闹到太和殿,也未必能对丽阳公主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 …… 很快就到了九九重阳。 明无忧和安平公主结伴入了宫。 因为水利图纸的事情,明无忧在京中声名鹊起,朝中接连下了好几道赞誉圣旨。 如今的明无忧,不仅仅是战王的女儿,更是为朝廷办了实事,朝华郡主的封号实至名归。 一进宫,便迎上许多前来打招呼的夫人和贵女。 明无忧一路从宫道上应对到御花园的宴会席,应对的都有些疲乏了。 彩月冲着明无忧咬耳朵:“这些夫人小姐的,以前怎么不见对小姐这么客气,如今就来攀谈交往,分明是看小姐现在得了圣宠,一个个可都没安好心。” “你家小姐知道。”明无忧冲着彩月笑了一声,“好了,这儿人多,别乱咬耳朵,免得旁人笑话。” “是。” 彩月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跪坐在明无忧身后去了。 不远处,安平公主和晨阳公主坐在一起说笑。 晨阳公主越看明无忧越欢喜,又想到明无忧无缘做自己的儿媳,越心塞失落,拉着安平公主好一阵唉声叹气。 明无忧的位置设的比较靠前。 对面是几位和慕容御同辈的公主,斜对面是镇国公府的玉娇人。 玉娇人的身后,宋灵湘阴阳怪气地说:“不就画了一副什么图吗,竟然把她的座位和公主的排在一起,分明是要压咱们所有人一头!” 玉娇人端茶的手顿了顿。 她本就十分憎恶明无忧,此时听到这话更无比愤怒,脸上假意的客气都没办法维持,眼神十足冰冷地扫了明无忧一眼。 明无忧视线清淡地迎上了那一眼,明亮的眼睛无波无澜,无畏无惧。 在这不是情敌的情敌面前,明无忧绝对得占上风,眼神打架也不能输! 玉娇人也不想输。 当一声,她将茶杯放在桌上,眯着眼看明无忧,非要让明无忧先退让,收回视线不可。 明无忧扯了扯唇,忽然扬声道:“玉三小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玉娇人没想到她会开口,就愣了一下。 “若是想感谢我在秋猎的时候,为玉三小姐医病的事情,就不必了。”明无忧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玉娇人顿时脸色黑青。 这话分明是提醒她,猎场里明无忧打入她身体的那根绵骨针。 那根针好可怕,即便吃药解决了疼痛,但身体依然隐隐作痛了好久好久。 此时明无忧这么一提,玉娇人的身子更是反射性的抖了一下。 明无忧微微一笑,和一旁的云安郡主说话去了。 玉娇人败兴地收回视线,咬紧牙关,心里恨恨地想:好你个明无忧,你给我等着! “丽阳公主到!”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太监的高唱声。 整个御花园中忽然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先前丽阳公主青楼抓女干的事情,阉了长宁伯公子的事情闹得那么沸沸扬扬,她今日怎么还有脸到这宴会上来?! 大家诧异是诧异,却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给大步而来的丽阳公主行了个礼。 丽阳公主穿着绣蔷薇花的蓝色拖摆宫装,高髻上一套蓝宝石点翠头面,十分高贵奢华,脸上的妆容更加精致,但眼底的戾气却很重。 一进到御花园后,丽阳公主刀子一样的眼神直接落到了明无忧的身上,冷笑道:“朝华郡主如今可是圣宠,竟给本宫行礼,本宫哪里受得住?” 243、朝华郡主如此生猛 明无忧微笑道:“既然公主说受不住,那无忧便起身了。” 话落,她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看着丽阳公主。 丽阳公主本是想给明无忧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明无忧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把丽阳公主给搞懵了。 片刻后,丽阳公主满脸怒色:“放肆,本宫没让你起身,给本宫跪下!” “抱歉,不能如公主所愿。”明无忧缓缓道:“我乃圣上亲封江北司水官,从三品的朝廷命官,公主也无权喝令我下跪!” “你——”丽阳公主大怒,“你这个贱婢,得了一点点恩赏,就以为自己可以随便爬到谁的头上吗?从三品朝廷命官又如何!” “本宫是圣祖最宠爱的公主,这天下都算我家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来人!”丽阳公主喝令道:“把这个贱婢给本宫拿下!” 一旁的玉娇人心底冷笑,眼含嘲讽地看着不远处的明无忧。 嚣张得意是吧?看你在这疯子一样的丽阳公主手底下,如何能讨到好处。 安平公主和晨阳公主面色都是一变,正要上前阻止,却听明无忧冷冷道:“谁敢!” 她的身形高挑玲珑,杨柳之姿,但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却似有千钧力道。 周围本来上前的禁军忽然都停下步伐,相互对看了两眼。 丽阳公主跋扈惯了,禁军听令是下意识的行为。 但他们此时猛然意识到,朝华郡主可不是能随便“拿下”的人。 在乾国,公主为正一品,郡主为从一品。 但战王家的这位郡主,因为江北水利图、以及调拨药材和大夫襄助赈灾有功,破格提为正一品,是乾国如今唯一的一品郡主,并且她还有官身。 司水官其实并无实权,只是工部的一个闲差。 但就算没有实权,也是朝廷命官。 她绝不是什么贱婢,更和这一整个御花园的女子都是不同的。 丽阳公主叫不动人,怒火冲天地道:“好啊,本宫如今说话是没人能听得见了,是不是?!” “只是一件行礼的小事而已,公主何必这么耿耿于怀?”明无忧慢条斯理地说:“我略通医术,看公主面色,瞧着是心火太旺。” “公主的年岁已经不小了,要懂得修身养性,别生那么多气才好,不然老的快。” 明无忧轻声细语的两句话,正可谓是精准打击。 每一句都是一把刀子,扎的丽阳公主的火气直冲脑门,阵阵发晕,脸色扭曲地用手指着明无忧:“你、你这个——” 明无忧微笑着说道:“我这儿有许多养生的方子,若是公主需要,我可以献给公主……不过,要养身可得清心寡欲才好,想来公主也是做不到的,就当我没说吧。” 丽阳公主眼白一翻,气昏了。 “公主、公主!” 周围的奴才乱做一团,赶紧把丽阳公主搬了下去。 花园里余下的人面面相觑。 好啊。 这朝华郡主竟然如此生猛,直接给丽阳公主气昏了。 什么话都敢说啊。 偏偏人家现在是有品级封号,还有官身的人,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 大家看明无忧的眼神都有些怕怕的,暗自告诫可千万别得罪她才是。 宋灵湘和角落里的徐广仙都身子颤抖脸发白。 她们可都得罪过明无忧啊,要是明无忧冲她们报复,她们如何应对? 玉娇人面色铁青,心里暗骂丽阳公主真是无能,叱咤京城几十年,竟然被气昏了? 安平公主和晨阳公主则对视一眼,非常不客气地笑了一下。 她们实在是被丽阳公主欺压了太多年,没想到明无忧给她们出了一口恶气。 但为了保持公主风度,到底是没笑的很厉害,弯了弯唇角就坐好了。 晨阳公主吩咐道:“天气这么热,丽阳公主应该是中暑了,快送她去附近的采薇宫,请太医看看吧。” 这事儿就这么掀了过去。 明无忧面不改色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继续喝茶。 白笛满眼冒光地溜到了明无忧身后,抱住她的手臂崇拜地说:“姐姐你可太厉害了,我太爱你了,我求你下次再凶一点,直接气死她!” 明无忧拽了拽她耳边的小辫子,“回你位置去。” “哦。” 白笛笑眯眯地点点头,又窜走了。 “太后驾到!” 这时,太监再次一声高唱。 所有人也再次站起身来,恭迎太后凤驾。 等太后坐在高台的凤椅上后,为众人免礼。 她的视线扫了所有人一圈,在明无忧的身上似有若无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到一个空位置上。 “丽阳公主还没到吗?” 晨阳公主淡淡开口:“到了,只是她身子不适,所以本宫让人送她去采薇宫歇息了。” “原来如此。”太后点点头,“今日九九重阳,哀家想到许久不曾和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了,所以便办了这场赏菊宴,各位不必太过拘礼,都随意些吧。” 这场面话说的是好听,大家也都应了一声“是”,但却无人随意,都规规矩矩的。 偶尔有人闲聊,声音也不大。 云安郡主离明无忧很近,朝她凑了凑低声说道:“你准备了多少?” “什么多少?”明无忧怔了下,“准备什么?” 云安郡主错愕地看着明无忧:“今天的宴会不止是为了聚聚,还是为江北疫情筹钱,怎么你不知道吗?” 明无忧眉心微微一蹙,“不知道。” 她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这里的公侯夫人,公主郡主们都带了不少金银。”云安郡主也皱了皱眉,“我瞧着安平公主似乎也没有准备,还有白笛,看来只有你们三个不知道。” 明无忧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茶盏的边缘,这要说是巧合怎么可能? 分明是故意针对。 只是这份针对,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是太后吗? 还是玉娇人? 明无忧正这般想着,坐在她对面一个宫装女子站起身来:“皇嫂,如今江北灾情十分严重,民不聊生,臣妹觉得,我们也应当略尽绵力,为朝廷分忧解难才是。” 明无忧皱眉,低声问:“这是谁?” 她身后的冷云立即回:“柔嘉公主,平素和玉三小姐关系亲厚。” “哦……”明无忧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明白了。” 那柔嘉公主话音刚落,玉娇人也站起身来,“臣女觉得柔嘉公主所言甚是,咱们身在富贵圈中,衣食无忧,可那些江北的灾民,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朝廷虽然拨出了无数的钱粮去赈灾,可是那么多的百姓,要吃饱穿暖,要有房可住,有地可耕,有生计可谋不知得需要多少银子。” “咱们多少尽些心,朝廷的压力就会小一些,不说解决大问题,总也能帮上一些忙!” 244、针对 她这一番话说的漂亮,说到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俨然一副一心为朝廷为百姓着想的样子。 有一些国公夫人和郡主小姐们纷纷附和。 “就是,咱们少穿件衣服,少戴件首饰,省出来的银子也够为好些百姓解决问题了。” “玉三小姐说的不错,臣女第一个支持。” “臣妇也支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后,都吩咐下人拿出准备好的银子首饰。 云安郡主瞥了明无忧一眼,也把自己准备好的锦盒拿了出来。 她可不怕明无忧下不来台。 她现在啊,倒是很可怜那个玉娇人。 对付谁不好,对付明无忧。 而且对付明无忧,你比什么不好,你比为百姓尽心,比钱多? 这就是玉娇人的不是了。 云安郡主老神在在地坐着,等一会儿看玉娇人怎么收场。 明无忧面含微笑,缓缓地摇着团扇,看着所有人表演。 晨阳公主也拿了个匣子出来。 安平公主面上僵硬。 晨阳公主问说:“你怎么没带吗?” “我……”安平公主小声说:“我不知道……” 大家都有准备,这一看就不是临时起意的,但没人告诉她。 她随身又不可能带那么多的银票,此时等于被晾在当场,十分尴尬。 晨阳公主眉心一蹙,琢磨到了什么,低声说:“别担心,就说你与本宫一起准备的,等后面你再补一份。” “可无忧也……” “无忧那孩子不是和蓉儿坐在一起吗?我们都懂得用一份,她们肯定也懂得。” “说的也是。”安平公主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晨阳公主一眼,“多谢皇姐。” …… 另外一边,云安郡主见明无忧一直没动,没开口,忍不住问道:“你不准备干点什么吗?” 她思忖了片刻,果然提议道:“不然你和我用一份好了!” 仔细想来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让人气愤难平,被欺负的过不去的事。 就算这些人的初衷不好,但结果总是好的——银子会送去赈灾。 以明无忧的心性,懒得和玉娇人一般见识也极有可能。 她却不知道,对明无忧来说,旁人如果这样隔靴骚痒的挑衅,明无忧真是不会跟那人一般见识。 但这个人若是玉娇人,那她便决不能善罢甘休。 对谁都可以手软,对不怀好意的情敌绝对不可能手软。 “不用。”明无忧淡笑:“我和白笛都没有,你这一份也解决不了问题,等会儿说不准还被她们拿出来奚落,场面难看。” “我自己想办法。” “那也好。”云安郡主点点头,好奇地看了明无忧一眼。 总觉得她说“自己想办法”的样子,像是在说“我会让她们好看”。 “姐姐,那我——”白笛又窜到了明无忧身后。 她本聪明,看大家都拿出银子,而自己和明无忧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琢磨就知道她们俩是被针对了。 便窜过去问明无忧怎么办。 “回去坐,我解决。”明无忧安抚地说了一声,示意一旁的彩月给自己添茶。 高台上,太后雍容端庄的脸上浮起三分欣慰:“柔嘉公主和娇人惦记百姓,真是难得,既然大家都是一片心意,那哀家就为江北十数万计的百姓,在此先谢过各位。”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能为朝廷分忧,是我等本分。” “好!”太后微笑,“来人。” 一个中年内侍欠身到太后身边去,“奴才在。” “将各位夫人准备的银子都收起来吧。” “是。” 内侍立即招呼了衣裙穿着青衣的小太监,到坐席之间去,要收拢所有人准备的锦盒。 明无忧的桌子上没有东西,那小太监过来之后,就愣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看面色平静的明无忧,不尴不尬地僵在了那儿。 对面,坐在玉娇人身后的宋灵湘笑问:“咦?朝华郡主是不打算为百姓尽些心了吗?!” 方才明无忧气晕丽阳公主,宋灵湘心有戚戚,本来是不敢触明无忧霉头的。 但却被玉娇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其中含着威胁和警告。 玉娇人别看着婉约温柔,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 宋灵湘深怕自己不找明无忧的麻烦,得罪了玉娇人被报复,因此只能硬着头皮为玉娇人冲锋陷阵。 宋灵湘又说:“为江北赈灾酬银子的事情,是在柔嘉公主的诗会上大家说好了的。” “当时朝华郡主虽然不在,但柔嘉公主也派人送了封信去告知郡主。” “的确是这么回事。”柔嘉公主也淡淡开口,“郡主还回了信说一定要尽心,怎么今日是忘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明无忧的身上去。 明无忧面含淡笑,心底却是在冷笑。 说什么诗会她不在,分明是柔嘉公主连个帖子都没递,这是要告诉旁人,就是没请她去呗? 现在宋灵湘和柔嘉公主一唱一和,口口声声说送了信她还回信答应了。 她却没准备银子。 如果开口解释,不管说什么都是狡辩。 宋灵湘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瞧着平宁郡主白姑娘,也是不想为百姓尽心了?” 一时间,明无忧和白笛受所有人行注目礼,大家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场面上混下来的人,谁不知道这两人今日是被针对了。 但能拉上柔嘉公主针对明无忧的人,大家也不敢得罪,便是有那些私心里喜欢明无忧的人,也不好开口为她说话。 安平公主一看这场面,顿时有些坐不住,就要开口说点什么给明无忧解围,却被一旁的晨阳公主拉住了。 晨阳公主朝她摇了摇头。 她看明无忧是胸有成竹,不必任何人为她解围的。 一直沉默看戏的玉娇人终于忍不住了,眯着眼睛问:“朝华郡主,你怎么不说话?方才和丽阳公主争辩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言善道的吗?” “你说你是朝廷命官,是圣旨亲封的。” “你领了皇恩,受了圣宠,理当比其他人更要懂得为朝廷分忧才是,怎么能明明收到了信,答应了要为百姓出银子尽心力,此时却又一两银子都不愿出?” 245、真想为百姓尽心,就多拿一点 明无忧一直沉默地看大家表演,等的就是她。 此时玉娇人话说完,明无忧淡淡地笑了一声,从席位上站起身来。 今日的明无忧,一身淡紫色滚雪细纱落雁裙,挽着清雅美丽的凌霄髻,行走之间,裙带飞舞。 所有人看着她缓慢地朝着玉娇人走了过去,“让我先来看看,玉三小姐为江北的百姓准备了多少银子吧。” 话音落下的时候,明无忧已经到了玉娇人的身边。 啪嗒。 她动手将玉娇人面前的锦盒打开,挑了挑眉:“玉三小姐就只有这一点吗?看起来也不过几百两黄金而已。” 玉娇人脸色微变,瞪着明无忧:“我这可是五百两黄金,你知不知道五百两黄金折多少银子?能买多少食物和衣服?!” “瞧玉三小姐这话问的。”明无忧勾唇一笑:“我在入京之前,是个商人,我当然知道,一两黄金折十两白银,五百两黄金便是五千两白银。” “可我亲自去过江北,即便是五千两白银,在那江北之地,也什么都办不了。” 玉娇人冷笑道:“你这个一两银子都不出的人,有什么资格嫌我的银子少?” “谁说我一两都不出?”明无忧俯首看着玉娇人,“我出五十万两。” “你——”玉娇人脸色一变,“五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你当真拿得出来?别是为了面子夸口吧!” “我在江州多年,总也赚了一点小钱,五十万两还是拿得出来的。”明无忧容色哀伤,“这次亲自去过江北,见百姓那样的惨状,我心中忧愁,简直是夜不能寐。” “正巧就赶上柔嘉公主想为江北尽心,我便连夜吩咐人准备五十万两现银。” “数目太多,才不好带到宴会上来的。” 场上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 “玉三小姐。”明无忧打量着玉娇人的穿戴打扮,慢悠悠地说道:“你这一套首饰就价值连城,可不止五千两白银,更别说你这身衣裳了。” “云菱纱千金一匹,看来玉三小姐还是很有钱的,真想为百姓尽心,就多拿一点啊。” 不等玉娇人说话,明无忧笑着问:“还是……玉三小姐只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并不是真的为了江北的百姓忧愁?” 玉娇人脸色青红交错,脱口道:“这都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根本没有那么想!” “是吗?”明无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所以玉三小姐是真的想帮忙了?那不如把发钗首饰全部摘下来吧,这能换不少钱呢。” 玉娇人瞪着明无忧,心里恨不得把明无忧大卸八块。 明无忧似笑非笑道:“你一边说你忧心百姓,说的梨花带雨十分伤情,一边让你摘几个首饰,你又一副割了肉一样受不了。” “玉三小姐,你这个样子,就算你不是为了博名声,旁人也恐怕会这么想。” “到时候传出去了,也不知道天下百姓会不会议论玉三小姐,拿灾区十数万百姓来博眼球?” “他们会不会议论,镇国公府的教养?” 玉娇人脸色煞白。 她身在富贵窝中,如何能理解所谓民间疾苦。 搞这么一场,当然是为了名声。 此时不但被明无忧一语戳破,还说的如此严重。 顿时就如同被按在砧板上的鱼肉一般,若是不真的放点血,今日这场面上过不去。 他日不但自己被诟病,镇国公府也要被连累诟病。 高台之上,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太后眼底划过一抹凌厉,冷声开口:“朝华郡主说的不错,娇人,你一心为百姓着想,几个首饰算什么?摘了吧。” “我……”玉娇人几乎咬碎了银牙才忍住当场暴发,强笑道:“我怎么会拿灾区十数万百姓博眼球?我当然是一心为百姓着想。” 她僵硬地把头上的首饰全部摘了下来,放到了面前的盒子里,连着耳坠手腕上的镯子,戒指,脖子上的项圈,竟然是一个不剩。 明无忧扬了扬眉。 她本来想着,玉娇人如果摘一个舍不得一个,她就一步步踩得她把所有首饰摘光光,一个不剩。 谁叫她用百姓当借口给自己挣名声还不尽心尽力? 但没想到玉娇人如此自觉。 明无忧心中不得不说这个玉娇人还是有点脑子的。 她这样利索,总算能勉强堵住悠悠众口。 明无忧也非常上道地感慨道:“玉三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啊,愿意为了江北百姓做到这个份上。” 玉娇人吃了哑巴亏,非常愤怒,自己被下了面子也就不想让别人好过,僵硬地说道:“大家既然有心帮忙,那不如都多捐一些,免得被人说咱们是为了博名声,博眼球。” 其余的人此时也骑虎难下,纷纷肉疼地摘首饰脱镯子。 宋灵湘气死了。 今天她戴的这副头面可是母亲刚送她的,不像玉娇人的那么贵重,却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好久的。 竟然就这么送了出去? 柔嘉公主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狠狠地看了明无忧一眼。 太后朗声说道:“大家都是闺中女子,却能如此为国事倾尽心力,真是我朝幸事,尤其是朝华郡主,出手大方,更是闺中女子典范。” 其余人心口不一地说:“太后所言甚是,我等会多像朝华郡主学习。” 明无忧朝着太后福了福身,“太后谬赞,无忧愧不敢当。” 她和太后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 这一番折腾,搞得大家宴会的兴致全无,一个个心里憋屈,又不敢露在脸面上。 云安郡主隔着团扇朝着明无忧竖起一个大拇指。 只能说玉娇人活该。 过了一小会儿,有个嬷嬷从宫扇后过去,与太后附耳说了什么。 太后点点头,朝众人说道:“哀家有些琐事去处理,今日御花园中布置了各式菊花,大家可去赏一赏。” “恭送太后!” 所有人起身冲着太后行了礼。 等太后走后,冷云低声附耳与明无忧说道:“丽阳公主中风了,太后应是前去看望。” “哦。”明无忧勾了勾唇,“怎么这么禁不住气,几句话就中风了?” “瞧你得意的。”云安郡主凑到她面前来,“你今日出了大风头,也把人都得罪光了!” 246、我听到有人要害郡主 明无忧知道她说的是摘首饰的事情,淡淡笑道:“要说得罪人,也是玉娇人得罪的,关我什么事?” “如果不是玉娇人博眼球博名声,根本不必搞这么一出捐钱的事。” “或者捐钱也可以。” “但她不来针对我,我明无忧也不会反击她。” “更不会逼得她摘首饰。” “再者,我是只针对玉娇人一个的,是玉娇人自己气不过,想拉别人也下水,才搞得大家都放了血。” “只要是聪明人,都该知道今天的事情是玉娇人自己作死,怎么都算不到我头上,如果有人非要算到我头上,那是早就看我不顺眼。” “今日我便是不得罪她,她还是看我不顺眼,以后说不准和玉娇人和起来针对我。” “好了好了好了……”云安郡主哭笑不得,“你分析的如此头头是道,我却听得头都晕了。” 明无忧撇撇嘴:“我是说实话,看我不顺眼的人,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无忧姐姐说得对!”白笛凑上前来,“分明是玉娇人自己找事,她活该!” 她崇拜地看着明无忧:“无忧姐姐,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为什么你这么聪明,这么能言善辩,脑子转弯转的那么快?” “我就想不到你说的那些,我刚才气愤地只想冲过去给那玉娇人几个耳光!” 明无忧无奈道:“遇事多转转脑子,少想着动手。” “哦。”白笛鼓了鼓腮帮子,皱眉说道:“这些人也真是的,竟然故意瞒着我们俩。” 明无忧一顿。 一旁的云安郡主说道:“也怪我,我以为你们知道呢,竟然也没问你们一声,以后我们多交流着些,别再像今天这样被人给算计到了。” 明无忧和白笛都点了点头。 “大家都进院子了,咱们也去赏赏菊吧。”云安郡主提议后,三人便也一起进了院子。 平日里的宴会,所有的女子钗环闪亮,争奇斗艳。 今日搞了这么一出,一个个的发髻都是光秃秃的,只有明无忧的头上还别着几个珠花,忽然就显得鹤立鸡群。 到了亭子里后,明无忧把发髻上的珠花和小钗子摘了几个下来,笑盈盈地,分别给白笛和云安郡主都妆点上,“今日你们受拖累了,等回去我送你们点好的,当补偿你们。” 云安郡主摇摇头:“不用,我首饰很多的。” 白笛倒是笑嘻嘻地说:“我要漂亮的,各种颜色的宝石,不要金银的。” “行。”明无忧点点头:“记下了。” 云安郡主看她俩那样子,叹息道:“无忧,你可真宠着她,我都吃醋了。” “……”明无忧无语地看着她,“我对你不好?” 白笛直接朝着云安郡主皱鼻子:“明明是你自己说不要的,现在又吃什么醋?而且啊,无忧姐姐宠着我是因为我是她的小跟班啊,我什么都告诉她,不和她藏着掖着。” “你就不一样了,你有心事啊,吊着我和无忧姐姐不说嘛,不当我们是自己人!” 白笛说的是云安郡主心上人的事情。 相交这么久,云安郡主是滴水不漏,明无忧和白笛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知道。 云安郡主抿抿唇,白了白笛一眼,“就你小心眼。” 但却也不提什么吃醋不吃醋的事情了。 三人正说笑着,一个身穿绿衣的少女到了亭子外面来,冲她们欠身行礼:“广仙见过三位郡主。” “徐小姐?”明无忧淡淡问:“有事吗?” “也没有……”来人正是徐广仙,面容讪讪地看着明无忧:“我、我先前对朝华郡主有些不敬,今日特地、特地来道歉的。” 明无忧眼眸微微一动,和一旁的云安郡主对了一眼。 专门来道歉? 怕不是看到今日明无忧大发雌威,大杀四方,心里后怕前来求原谅的? 真是识时务啊。 明无忧人活几世,心性沉稳的多,对于些许细碎小事,其实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 如果不是今日徐广仙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差不多都忘了这个人了。 此时便淡淡说道:“没关系。” 徐广仙本以为要受些刁难,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愣了一下,“郡主真的不和我计较?” “嗯。”明无忧点头,“些许小事,徐小姐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徐广仙忽然对明无忧大有好感,“郡主真是大人大量,那不知道,广仙能不能和三位一起坐坐?” 白笛皱眉说:“你当初说无忧姐姐说的很不好听!现在随口道个歉就要和我们一起坐?你揣着什么坏心思!” “当初是我无知……”徐广仙面容僵硬,连忙说道:“我也没坏心思,就是方才听到一点点事情,是和郡主有关的,所以,就想和郡主说一说。” 白笛眯起眼:“什么事情?” 徐广仙却不说,而是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沉吟片刻,淡淡说:“徐小姐进来坐吧。” “多谢!”徐广仙大喜,朝着明无忧三人都福了福身,坐到了石桌的对面去。 白笛不喜欢她,连一句废话都懒得和她讲,直接问:“你听到什么事情了,现在能说吗?” “当然……”徐广仙陪着笑脸说道:“我方才经过假山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说要害郡主。” 白笛一惊:“是谁?怎么害?!” “是谁我不清楚。”徐广仙垂下眼,“我只听到他们说御河底下的水草怎么怎么,其余的都没听清楚,我怕被人发现,就赶紧跑过来了。” 白笛瞪着她,不善地说道:“你在胡扯什么?” 徐广仙忙说:“我说的都是真的。” 明无忧眉心微微蹙着,示意白笛安静,认真思忖着徐广仙的话。 片刻后,明无忧朝着徐广仙温和道:“多谢徐小姐,我会小心的。” 徐广仙离开后,白笛撇嘴说:“她分明是在胡说,想来无忧姐姐面前卖个好,御河下的水草怎么害人?” “我觉得不是。”云安郡主摇头:“她如果只是来卖个好,道歉讨好也就是了,没必要扯莫须有的事情骗人,骗了我们,我们岂不是越讨厌她?” 白笛张了张嘴,反驳不了。 明无忧也说:“水草听起来当然不能害人,但在特定的条件下,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杀人,我们小心些。” 247、安平公主落水 明无忧她们在这边相谈甚欢,别处的几波贵女们心情可就一言难尽了。 今年京中事情太多,这是第一次组织宫宴。 因此大家入宫的时候,都把自己最体面最贵重的首饰妆点到了身上。 现在可好,玉娇人和明无忧两人相斗,她们这些池鱼遭殃了! 有的首饰,她们可是要算做以后嫁妆里面去的啊,如今想想都肉疼,一个个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亭子里,白笛叽叽喳喳说着明无忧今日如何如何厉害,丽阳公主和玉娇人如何凄惨。 明无忧有一搭没一搭地笑一笑,有点心不在焉。 她在想方才徐广仙说的事情。 御河底下的水草。 害她? 水草怎么害她呢。 她没事又不可能莫名其妙下水…… “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快——”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妇女尖叫。 明无忧一怔,“是不是林嬷嬷的声音?” 冷云脸色难看道:“好像是!” 林嬷嬷是安平公主身边的人,她此时叫的如此嘶哑焦急,难道是—— 明无忧快速提起裙摆朝着御河边上跑去。 前来参加宴会的夫人和贵女们已经全都围在河边,惊恐地盯着河面。 林嬷嬷惊慌失措地冲到明无忧面前:“郡主、郡主不得了了,公主掉到水里去了,公主她不会水啊,这可怎么办?!” 明无忧心头一紧,一边说了声“别着急”安抚林嬷嬷,另外一边眼神落到御河水面上观察着。 此时水面上波纹晃动,不见安平公主的身影。 有好几个会水的太监和禁军跳入河中,潜进水底去了。 明无忧犹豫了一下,快速将头上的钗环取下扔在冷云怀中,又将宽大的裙裳脱下,把裙摆捆在腰间,“噗通”一声扎入水中。 九月份已经入秋,河水十分冰冷。 明无忧扎进来之后便被冻得瑟缩了一下,但很快摆动手脚,潜入水底寻找安平公主。 忽然,她的视线精准锁定到一个位置。 那里有两个太监在拉扯安平公主,似乎想将人救上来。 但是安平公主所穿的宫装太宽太大,缠到了水底的什么东西上,被拖住了。 明无忧立即朝着那边游去。 那里的位置太深,其中一个太监显然憋不了太久的气,在脱力之前游到水面上去换气。 还剩一个太监水性极好,身姿灵巧如鱼,左右游动,在解着安平公主被异物缠住的衣摆。 明无忧游到跟前去,正要打算帮忙,那个太监却忽然朝明无忧刺来利器。 明无忧大惊。 电光火石之间,明无忧的反应极为迅速,勉力躲开那利器,同时一根绵骨针打在那太监的手腕上。 太监吃痛,倒吸一口气。 水流顿时窜入口鼻之中,呛的他手脚胡乱摆动起来。 明无忧反手从安平公主的头上拔了一直金簪,毫不犹豫地扎到了那太监的心口。 那个太监先被绵骨针攻击,后呛水,再被扎了一簪,三番折腾,身上的气力很快不济,朝着水底沉去。 明无忧快速游到安平公主跟前检查了一圈,才发现她的衣摆被绑在了一块大石头凸起的石刺上。 分明是有人故意绑上去的。 她气愤之余,也来不及多想,全力去解那衣摆。 …… 水面上浮起一片血色。 岸上的人大惊:“怎么会有血,怎么会?!是水底下出事了吗?!” 白笛的脸色也瞬间煞白,唇瓣颤抖地看着那些血色。 她想起刚才徐广仙说的水草和陷害明无忧的事情。 真的有人用水草害明无忧……而且明无忧极有可能已经出事了…… 是谁害她?! 白笛忽然抬眸,看向不远处亭子里面站着的玉娇人。 玉娇人唇角勾着嘲讽地弧度,盯着水面上的血色,那漂亮的眼睛里,甚至带着来不及掩饰的得意。 所有人都在害怕,都是惊讶。 只有她是这么个表情。 是她! 白笛咬碎银牙,气的便想冲过去。 关键时刻被云安郡主给拉住了,“先救人要紧。” “可是——”白笛脸色惨白:“我也不会水啊……” 这周围的贵女,一个会水的都没有。 那些跳下去的禁军和太监,都是入水不过眨眼功夫就冒上来大喘气,竟是没一个水性好的。 “彩月不是跳下去了吗?她也没上来,她跟着无忧时间长,水性肯定是很好的!”云安郡主快速说道:“我们现在赶紧去找人来。” 白笛已经慌了手脚,茫然问:“找谁?” “我去找太医,你去找摄政王,调宫中水性好的人过来,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说不准还有机会。” “好、好,我马上就去!”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立即分开去找人。 …… 亭子里,宋灵湘站在玉娇人的身后,脸色惨白地说道:“你不是说只给她一点教训吗,水面上怎么多的血,她是上不来了?” 宋灵湘害怕地说:“安平公主也……也……上不来了吧?战王府肯定会彻查的,怎么办、怎么办?!” 玉娇人冷笑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这么点事你就怕了?” “本小姐做事,当然万无一失,你管住你自己的嘴就好。”说着,玉娇人冷冷地看了宋灵湘一眼,“你应该知道,在宫中谋害战王妃,算计朝华郡主是什么罪吧?” 宋灵湘用力点头,浑身都在发颤,“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玉娇人看了她一眼,把自己的视线收回,神色无比冰冷地看着水面上的血迹,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贱人,叫你害我! 哗啦! 就在这时,河里忽然有人冒水而出。 不是上来换气的禁军和太监,而是一个身穿碧衣的女子。 冷云低喝一声:“彩月!” 那女子正是彩月,手上还拖着浑身瘫软无力的安平公主,费力地朝冷云说:“快……快救公主上去……” “好!”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彩月和安平公主一起拉上了岸。 冷云焦急道:“郡主呢?!” 彩月艰难地扑过去按压安平公主的腹部,没有理会冷云问的话。 安平公主已经在水底太久了,再不施救恐怕人就没了! 这救治溺水之人的手法是明无忧教过她的,以前她也用过两次,希望现在对安平公主有用。 “咳咳——噗!” 安平公主吐了口水,醒了。 林嬷嬷大喊:“快、快请太医来!” 彩月吊着一口气松懈下来,身子一软,栽倒在一旁的岸边。 248、踩进水里去 “彩月?!”冷云又追问:“郡主人呢?!” 彩月勉强说了一声,“放心……”人就昏了。 冷云急得都快打转了,偏偏问彩月没音了。 水里的太监和禁军无能,她自己也不会水。 面对如今的情况是完全束手无策! 亭子里,玉娇人眯起眼,没想到安平公主和那个婢女还能上来。 宋灵湘的脸色变得比死人还白,“她、她们能上来,那那个明无忧是不是也能上来?!” “怎么办,是我骗安平公主过来的,只要她醒了我就暴露了,我——” “闭嘴!” 玉娇人呵斥一声,“她掉下去那么久了,能不能救醒都还是未知,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惹祸上身!” 她的心里也七上八下,但却并不怎么害怕。 如果等会儿安平公主醒了,也无妨。 追查起来,宋灵湘就是最合适的替罪羔羊。 是她骗安平公主过来的,也是她把安平公主推下水的。 宋灵湘和她的母亲胡氏在猎场的时候,都被明无忧整治过,她有害明无忧和安平公主的动机。 至于玉娇人自己,她当然会把自己摘得非常干净,一点脏水都沾不到她身上来。 …… “摄政王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河边拥堵的人群立即让开了一条路。 慕容御身上还穿着玄黑色绣五爪金龙的朝服,眨眼功夫就奔到了河边。 那张从来冷峻到没有丝毫温度的脸上,如今全是惊怒。 看着那满湖的血色,他甚至来不及喊旁人下水,自己就朝前冲过去。 “殿下!”冷骁把慕容御抓住。 但慕容御疯了一样,竟反手把他给震的飞了出去,口冒鲜血。 “冷枫,快!” 冷骁大喝一声,再次飞身上前,和冷枫把慕容御左右架住,按在慕容御的脉门上喝道:“您别冲动,您不会水下去也没用——” “郡主她外号海龙女,世上没几个人水性比她好,她一定会没事的!” “快、你们几个快下水去找郡主,快点!” 紧急抽调来的几个水性极佳的禁军接连跳入水中。 …… 哗啦! 不远处河中亭边响起一声破水声。 很轻很轻,所有的人都没有听到。 宋灵湘不知道是耳朵太敏锐还是做贼心虚,猛然哆嗦起来:“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是不是有水鬼?!” “大白天的哪来的水鬼?!”玉娇人呵斥了一声,“闭嘴!” 她正盯着不远处河边疯了一样的慕容御。 明无忧落水了,慕容御这么疯狂? 她先前隐约听到一些朝华郡主和慕容御之间的微妙消息,还以为是有心人捕风捉影。 如今看慕容御那样子,忽然就明白,恐怕慕容御对明无忧真是那份心! 那个明无忧有什么好! 玉娇人对明无忧的憎恨愈发强烈。 不过转瞬恨意就变成了得意。 这都快一刻钟了。 那么多的血,明无忧还没上来,必定是死了! 就在这时—— 哗啦! 耳边又响起这么一声,比刚才的声音要响亮一些。 宋灵湘惊的倒抽了一口气,“你听到了吗?有没有听到?!” 玉娇人眯起眼。 她听到了。 可是下水的禁军和太监都离这亭子很远,不会有人从这儿冒水出来。 水里的鱼翻滚也发不出这种声音。 难道是……她派进水里杀明无忧的人没有地方上岸,所以游到了这附近? 如果真是,那必须立即解决掉,不能让他活着,否则自己就会暴露。 但若不是那个人,自己贸然喊婢女动手,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别到时候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玉娇人抿了抿唇,往亭子边上走了走。 水面上有波纹在动,看不清水下是什么情况。 玉娇人皱了皱眉,头又低了三分。 就在这时,那晃动的波纹底下忽然冒出一个人的脸来。 “啊!” 玉娇人大惊,那是明无忧的脸! 就在这视线一对的瞬间,明无忧抓住玉娇人的裙摆,猛力一拽。 哗啦一声,玉娇人掉进了湖里。 “救——咳咳、救命、咳——”她拖着沉重的衣服,奋力地挣扎在水面上,企图呼吸到新鲜空气。 明无忧压着她的肩膀,用力地将她往水里按。 只是明无忧在水下太久,气力不济。 按了几下就按不动了。 她喘着粗气,一把抓住栏杆往上攀。 玉娇人又冒了出来:“救——” 明无忧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玉娇人的头上,借着这股力,她艰难地爬进了亭子里面,连声咳嗽起来。 “啊,你——”宋灵湘吓得倒退两步,“你你你……你没死?!” 明无忧周身虚弱,却十足阴沉地盯着宋灵湘,正要说话,只听得耳边有衣袂破风之声,下一瞬,自己的身子就被揽入一个温暖的,充满墨香的怀抱之中。 “无忧儿——” 慕容御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 那抱着明无忧的手臂,用力到像是要把她勒进自己身体里面去。 明无忧靠在他胸怀前。 透过那颤抖的声音,僵硬的怀抱,感受到了他的恐惧。 她心里头一缩,温声就说:“别担心,我没事——咳咳!” “嗯。” 慕容御僵硬地应了一声,把明无忧抱起,朝着冷骁丢下一句话:“今日所有与宴会有关之人全部拘禁,排查宫中所有进出太监,一个都不得放过。” “查不清楚今天的事情所有人不得离开,听清楚,是所有人!” “是!”冷骁沉声应下。 慕容御甚至来不及从亭子里过水上长廊到宫道上去,直接足尖一点,以轻功带着明无忧离开了御花园。 河边的所有人面面相觑。 明无忧下水那么久竟然没死?! 摄政王和明无忧什么关系,在皇宫里从来严肃到刻板的慕容御竟然抱着明无忧高来高去?! 啊——还要调查今天的事情! 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遭赏菊宴事情闹大了。 慕容御进到温泉宫后,快步抱着明无忧到了内殿,吩咐人叫太医。 “我没事,就是有一点点冷。” 明无忧朝着慕容御露出个俏皮的笑容,“不过你这么抱着我,我就不那么冷了。” “抱歉啊,吓到你了。”明无忧笑盈盈地,明明浑身湿透,发丝贴在脸上,那么狼狈,但那笑容却明艳动人。 249、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慕容御绷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没有应声。 他抱着明无忧坐到了床榻边上,用自己周身的内力把明无忧完全笼罩。 不过眨眼功夫,明无忧身上的衣服半干,头发也开始结成一股一股。 “喂?”明无忧忍不住喊他,见他没开口的意思,想抬手去拍他的脸,引起一点他的注意力。 无奈他抱自己抱的太紧,明无忧的手臂动不了,只得拽了拽他腰间的衣服,“殿下?” “别说话。” 慕容御的声音压抑而僵硬。 这时,太医来了。 慕容御示意太医上前诊脉,整个过程紧紧抱着明无忧不松手。 太医在宫中走动多年,也是第一次见慕容御这个样子,顿时十分紧张,诊脉诊的心里七上八下,猜测这朝华郡主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要是绝症,他治不好,那……会不会引得摄政王大发雷霆当场把他给劈成两半! 可—— 手指捏到脉搏后片刻,太医诧异地张了张嘴。 这、这好像没事啊! 慕容御沉声发问:“诊不出来?” “不是……”太医连忙收回手,犹豫地说:“郡主好像、好像呃……没什么问题?” 慕容御阴沉的目光落到那太医的脸上,“她落水了,在水下接近半刻钟,你说她没事?!” 太医被那目光刺的身子一抖,差点怀疑起自己的医术来,“呃……老臣再、再诊一下……” “不用了。”脑袋缩在慕容御怀中的明无忧轻声说:“劳烦老大人了,我本来就没有问题,只是在水中待得时间有点久,所以身上有些冷罢了。” “还请老大人帮我开个暖身汤,我泡一泡,再喝点姜汤就好。” “这……” 老太医心知明无忧所说句句恰当,但摄政王一身冷冰,他也不敢随意应承。 明无忧又拽了拽慕容御腰间的衣服,柔柔说:“殿下,你吓唬太医干什么?我真没事。” 慕容御是被方才湖面上红绿相交的那颜色给吓住了。 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即便明无忧再三保证自己没事,他也没办法放心,瞪着那太医的眼神又凶又恨,似乎非要他说点什么出来才行。 明无忧心里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很小地说:“你让太医出去,我有话和你说。” 她说话的时候,手还一下一下抚在慕容御的腰侧。 那轻轻软软的触感,化解了慕容御身上的许多阴戾,也让他的心稍微安了一点点。 但这一点点,却也不足以安抚他的恐惧。 短短半个月不到,他亲眼见明无忧两次陷入危险之中,现在整个人就像是在冰面上行走,毫无安全感。 他终于发声:“退下!” “老臣遵命!” 太医赶紧提着药箱子退了出去,整个后殿安静的只能听到明无忧和慕容御的呼吸声。 慕容御没有说话,视线沉沉地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你很紧张?”明无忧轻声问,“紧张我在水里待得时间久吗?” “嗯。” 慕容御僵硬地应了一个字。 明无忧笑盈盈地说道:“傻瓜,你忘了我有个外号叫做海龙女吗?你觉得龙女待在水里会出事?” “我啊,在水里那叫如鱼得水。” 慕容御说:“水面上有血。” “别人的。”明无忧把脸贴在他心口,“不过还是挺吓人的,还好当时反应快。” 慕容御又沉默下去,但抱着明无忧的手却是逐渐收紧。 半晌,他又问:“暖身汤是什么?” “浴汤啊。”明无忧慢慢说:“就是加一点药材的浴汤,防止寒气入体的。” 慕容御忽然把她抱起来,大步往殿堂深处走。 明无忧问他:“干什么去?” 但今日的慕容御异常沉默,没有回她。 他一路带着明无忧来到一处汤池边上,直接抱着明无忧走了进去。 “这里是温泉宫吗?”明无忧诧异地问了一声。 在这皇宫之中,也只有温泉宫有暖泉了。 “嗯。” 慕容御又是简单的一声应,走到池子深处,去扯明无忧身上的衣服。 明无忧低喊:“别……” 慕容御却不由分说,三两下已经将湿衣服丢到池畔,啪嗒一声响。 他的手更是过分的游走过明无忧周身所有,确定没有受伤,确定皮肤光滑。 一切发生的又急又快,明无忧连拒绝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 她双手下意识地环在胸前,红着脸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胡来……” 确定了明无忧当真毫发无损的慕容御却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把明无忧紧紧抱住,唇轻轻吻在明无忧的额角,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压抑和叹息。 那拥抱和亲吻,都没有丝毫欲色。 明无忧心里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息,知道自己的安抚没用,只能等他自己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约响起了脚步声。 慕容御终于把明无忧放开,“我出去一下。” “好。”明无忧点点头,“安平公主落水的事情和那个宋灵湘有关,我在水底的时候听到了,还有,徐广仙一个多时辰之前找过我。” “说她听到假山后有人密谋要害我,提起水草。” “虽然她当时没说是什么人,但想来她肯定是知道一些的,还有……那个对我下手的太监中了我的绵骨针,沉水里去了,现在多半死了……” “把他捞出来,应该能查到一些。” “安心泡着。”慕容御宽厚的大手落到了明无忧的头发上。 “好。” 明无忧点了点头。 慕容御“哗啦”一声出了水。 宽大尊贵的朝服,因为过分的潮湿拧成了一团,却丝毫不损害他睥睨的气势。 明无忧看着那挺拔的背脊,心里忽然想起《逍遥游》中的一句话。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 把一切都交给他,明无忧当然放心。 明无忧慢慢地沉入暖泉之中,想起今日在水下的事情来。 还好她在救人之前先给安平公主打穴闭气,不然长时间在水下,救上去人不死也要留后遗症。 她的表情逐渐冰冷,心中升起浓浓的憎恨。 有仇有恨来针对她就好,为什么要谋害安平公主! 旁人的性命对那些人来说到底算什么! 250、岂有此理 明无忧泡了一小会儿,就待不住了。 外面有伺候的宫娥,早已经为明无忧准备了衣裳。 明无忧出水之后,立即招呼她们为自己更衣。 刚穿好衣服,冷云就到了。 冷云看明无忧一切都好,重重松了口气:“吓死属下了!” “别怕别怕!”明无忧笑着安抚了一声,问:“彩月人呢?安平公主呢,安顿到了什么地方?!” “回郡主的话,她们二人都被送到翠微宫去了,那儿原来是晨阳公主在宫中时住的,已经招了太医前去。” “太医诊过之后说没什么大碍。” 明无忧松了口气,“那就好……” 安平公主的衣摆在水中和那石头绑的是死结。 当时她根本解不开,用簪子去戳布料,那布料又太结实,在水中她还使不上力。 她甚至以为自己救不了人了。 关键时刻,彩月游到了她身边来,两人合力总算将问题解决,把安平公主拖上了岸。 明无忧当时本来也是要直接出水的。 到了水面之后,又远远地看到了玉娇人和宋灵湘站在亭子里。 这才朝着玉娇人那边游了过去。 “翠微宫离得远吗?”明无忧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不远,出去转个弯就到了。”冷云跟上:“郡主要过去?可殿下吩咐要郡主好好休息一会儿……” “我还是过去看一眼吧,不去看我实在不放心。” 明无忧想起方才慕容御的偏执模样,心里大概知道,他若发现自己没有好好待着还随处走动,约莫又得生气。 说不准还得迁怒旁人。 明无忧冲冷云说:“你放心,如果殿下责怪你,我必定会护你的。”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冷云连忙说:“属下是见郡主在水底那么久,怕郡主的身体有什么不适。” 明无忧微笑:“我没事,好得很,现在就过去吧。” 冷云见她步履稳健,行走如风,看来是的确没事,慢慢松了口气,快步跟上为明无忧引路。 …… 因为御河上的事情,慕容御一声令下,现在宫中戒严。 今日来参加宴会的所有贵族已经被拘禁起来,到处都是急速奔走的太监和禁军。 穿过假山的时候,明无忧忽然看到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窜了过去,“那是谁?” “好像是赵玉辰。丽阳公主中风了,他进宫应当是来看望丽阳公主的。” 冷云半眯起眼睛,眼底有点疑惑。 现在赵玉辰走的这个方向,可不是朝着丽阳公主休息的采薇宫去,而是往兰桂阁。 方才玉娇人被救上岸之后,似乎便送去了就近的兰桂阁? 冷云正想和明无忧说这个,忽然看到赵玉辰身边还有个人,顿时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明无忧担心安平公主和彩月,没有多问继续向前走了。 翠微宫里,云安郡主和晨阳公主看她忽然前来,都十分意外,担心地询问她的情况。 明无忧说:“我真没事,我来看看彩月和安平公主。” 晨阳公主派人带着她进去。 明无忧给彩月和安平公主都诊了脉,确定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后,明无忧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来,先坐下。”云安郡主拉住明无忧的手腕,带她到桌边坐下,担心地问:“你真的没事?我看你脸有点白,还有点冒汗。” “没事。”明无忧摇摇头:“走的太快,太担心公主和彩月了这才冒汗的。” “那就好。” 云安郡主神色凝重地问:“水底下到底发生什么了?那血我们都以为是你的,吓坏了!” 明无忧便把水下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闻言,脸色越发难看,“要是你被那个太监刺中了,估计就上不了岸,到时候连安平公主也上不来,这些人好歹毒的心思!” 一次谋算两条人命。 而且是在皇宫,众目睽睽之下! “在宫里敢这么做的人不多。”明无忧的手慢慢摩挲着茶杯,“而且以我和公主现在的身份,如果明目张胆害我们性命还不怕被战王府追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你的意思是……”云安郡主沉吟道:“玉家?” “我不确定。”明无忧摇摇头,“但我在亭子那里拉玉娇人下水的时候,亲耳听到宋灵湘说她骗公主过去还推公主下水的。” “玉娇人也说叫她‘管好嘴巴’,想来这件事情和玉娇人脱不了干系。” “事实如何,只要审一审那宋灵湘就知道了。” 一直沉默的冷云说:“宋灵湘死了。” “什么?!”明无忧错愕,“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殿下带郡主离开的时候,忽然就掉进水里去了,等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断气。”冷云顿了顿,又说:“看起来不像是淹死的。” “是杀人灭口吧?”明无忧脸色阴沉,忽然冷笑一声,“看来事情到宋灵湘这里,就断了?” “大约是这样吧。”云安郡主沉声说道:“是她骗的公主,推公主下水,她一死,只要查不出别的证据来,线索就会断。” “那个水底的太监多半也已经死了,撬不开嘴巴。” “虽然你说,那个太监攻击过你,但只要那个太监背景干净,或者随便找个能搪塞过去的证据,事情就永远烧不到玉家去。” “岂有此理!”明无忧气恼地咬牙,“皇宫重地,他们的手竟然伸的这样长?” 云安郡主凝重地说道:“镇国公府每一代女子都出皇后,在宫中和朝堂的势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他们要是没有这样的能耐,那玉娇人怎么敢那么跋扈?” “摄政王这几年来虽然看似权倾朝野,其实也受玉家颇多掣肘,没有确凿的证据,摄政王恐怕也什么都做不了。” 明无忧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想要掌控朝堂权利,需要诸多条件。 最有利也是最容易的条件,要么是母族的帮衬,要么是妻族的合作。 慕容御的母妃只是南翼小族,并且早逝,无法帮衬到他。 而且他还没有成亲,自然也没有妻族。 他在北境有镇北王的爵位,在军中有威望有兵权,但在京中是一点根基都没有的。 尽管这几年用心经营,然镇国公府树大盘根,牵连甚广,想要撼动他们谈何容易? “……” 明无忧深深地吸了口气,“看来以后我们得加倍小心才是。” 251、瞧你气的 认清了现实之后,明无忧已经对慕容御追查的情况并不含太多期待。 她反倒有点担心,怕慕容御急于为自己报仇。 现在和镇国公府硬碰硬,就算不是以卵击石,也会让他在朝政之中非常难受。 明无忧越想,心里越着急,请云安郡主和晨阳公主照看安平公主和彩月之后,她便带着冷云离开了翠微宫。 “殿下现在在太和殿内。”冷云看了明无忧两眼,低声说:“郡主,您额头在冒汗……真的没事吗?” “就是太着急了。”明无忧拧眉,“去太和殿很远吗?” “有点远,郡主稍等,属下让人准备软轿。” “好吧。” 明无忧也的确觉得自己脚下有点乏力,便扶着栏杆等在一旁。 片刻后,四个太监抬了小轿过来。 明无忧坐上软轿,朝着太和殿而去。 …… 整个太和殿内,此时冻得如同冰窖一样。 慕容御坐在御案后面,听着冷骁的禀报,每听一条,神色就阴戾一成。 宋灵湘死了。 那太监背景干净的就跟一张白纸一样。 至于徐广仙,只说听到水草两个字,好像是宋灵湘的声音,看那样子,也是果真不知道,不是假装。 冷骁硬着头皮说:“还有、还有件事……” 慕容御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他。 但那阴冷地像是冰刀一样的视线,却让冷骁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不敢说了。 慕容御开口:“是宋灵湘的婢女吧?” “……是。”冷骁僵声道:“她、她的婢女说……是因为在猎场的时候,郡主欺负过宋灵湘和她的母亲胡氏,所以……宋灵湘对郡主怀恨在心……” “买通了那个小太监谋害郡主的,现在那太监住的房间内还有银子,是买凶的证物。” “那婢女说知道郡主水性好,有个海龙女的称号,只要把郡主关心的人骗下水,郡主肯定会下水救人,然后在水里动手。” “而且,那个婢女也畏罪自尽了。” 那婢女可算是把如何设计如何进行交代的一清二楚。 冷骁一想就明白宋灵湘肯定是替罪羔羊。 她只是宋国公府二房不受宠的女儿,在宫中走动的很少,哪来的本事买凶杀人? 就算她有那个本事同时谋杀战王妃和战王之女,一旦事情败露,对宋国公府绝对是灭顶之灾。 胆小畏缩的宋灵湘不具备这个胆色。 慕容御长久地沉默之后,忽然冷笑一声,“真是干脆利落,一点痕迹都不留。” “……” 冷骁默了默,“目前的线索已经断了,没办法继续追查,殿下,接下去怎么办?” “参加宴会的都是京中权贵的家眷,一直拘禁在宫中,恐怕大臣们心不安,时间久了闹出什么乱子来……” “开宫门。”慕容御缓缓闭上眼睛:“放人吧。” “是。”冷骁应了一声,刚要退下,就看到太监来福带着明无忧和冷云走了进来,立即朝着明无忧行了个礼:“郡主!” 御案之后的慕容御微怔,脸上的冷厉嗜血还来不及掩去,被明无忧撞了个正着。 慕容御僵硬地说:“怎么不好好在温泉宫待着?” “没什么大碍,就去瞧了瞧公主还有冷云的情况。” 明无忧示意冷骁和冷云都退出去,才走向慕容御身边,温声说:“瞧你气的。” 慕容御心里窝着的一股火瞬间就烧的更猛,烧的心肺一片疼痛。 他抓住明无忧的手腕,一把将人扯进自己怀中,声音几乎从齿封之中迸出来:“我真想把那些人一个个全杀干净!” “哪些人?”明无忧乖顺地靠在他身前。 “害你的人!”慕容御眼底神色冷厉。 却又瞬间变得无比愤恨。 那是对自己的愤恨。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亲眼见证明无忧两次遇险。 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无能,为什么那些人能一次又一次对明无忧动手?! 他越想越懊恼,也越想越愤怒。 激烈的情绪压得他周身肌肉鼓胀,可偏偏那份压抑的激动无处发泄。 朝局困住了他,他不能蛮干。 杀了那些人固然是一时痛快,却会引来无穷后患。 前世他为明无忧疯狂数次,每一次都血流成河,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地引导,天下百姓明里暗里咒骂明无忧是祸世妖女。 这些事情,明无忧被禁锢在摄政王府分毫不知。 可他知道。 他不能让这些事情再重演。 他强迫自己调匀呼吸,放松全身,不要吓到明无忧。 她曾说过,她最恨的就是他那副恨不得杀了所有人的样子。 他现在的表情是不是就是那个样子? 太糟糕了。 一只柔软小手在这时候攀上慕容御的眉心,不厌其烦地抚触他紧拧的眉毛。 那幽兰一样清透好闻的气息喷薄在慕容御的颊边。 他听到明无忧叹息,“都说了皱眉不好看的,总是不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还冷着一张脸不与我说话,再不理我我要走了。” “不是。”慕容御微僵,连忙低头。 就在这一瞬,软软又香甜的吻送了上来。 慕容御愣了下,下意识地将她拥尽,浅浅地回应她的热情。 片刻后,明无忧推了推他的肩膀。 等两人分开,她水雾一样的眸子盯住慕容御僵硬的脸,“线索断了就断了,总有叫他们吃哑巴亏的办法。” “嗯。”慕容御把她抱紧,下颌搭在她的肩窝那儿,嗅着她周身的气息,感觉自己暴躁的心情在她轻言细语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了下来。 良久后,慕容御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个大概。” 明无忧便将自己和云安郡主想到的和慕容御说了,问:“是不是这样。” “事情的确如此。”慕容御说道:“线索到宋灵湘这儿就彻底断了,再没有办法追查。” “没想到你和云安郡主如此聪明,一点点时间,已经把这件事情分析的这么透彻。” “也不是一件难猜到的事情。”明无忧说:“我知道你有牵制镇国公府、对付丽阳公主的能耐,现在千万不要因为我方寸大乱。” “你一乱就是给了他们机会。” “好。”慕容御又应了一声。 明无忧原本以为自己要废些唇舌才能安抚慕容御的心情,没想到三言两语他就平静下来。 这让她有点意外。 但想到慕容御监国多年,和镇国公府以及丽阳公主这样的老牌权贵不知道打了多少擂台。 他除了有极其厉害的政治手腕,也有十足十的耐心。 明无忧又觉得,他能这么快平静也是理所当然。 她哪里能想到,慕容御之所以这么快平静,都是因为前世为她太疯狂,招来了太多祸患。 252、赶紧去把那个丽阳老妖婆赶出皇宫 明无忧原本紧绷的精神,因为慕容御的平静而逐渐变得放松。 她靠在慕容御怀中片刻,软软地说:“殿下,我头晕。” “怎么?”慕容御低头查看,这才发现明无忧脸色发白,额头上的细汗密密麻麻,眼皮也不愿意抬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慕容御瞬间慌了手脚,“传太——” “我受凉而已。”明无忧把他的手腕抓住,虚弱地笑了一声,“有点发烧,但问题不严重,你可不要再吓唬太医了,知道吗?” “好。” 慕容御干脆地应罢,将明无忧抱起送到了太和殿的床上。 明无忧躺上九龙床,还想与慕容御说会儿话,但眼皮越来越重,隐约听到太医进来,到床前为她诊脉。 她昏昏沉沉地唤了一声“殿下”,失去了意识。 …… 慕容御询问太医,再三确定明无忧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寒气入体昏沉,才放了心。 他俯下身吻了吻明无忧的额头,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起身离开了。 出了内殿的那一瞬,慕容御的身上温柔尽数消失,只剩下阴冷,“让你派的人你派了吗?” 冷骁连忙应:“回殿下的话,一去温泉宫属下就将人派过去了,算着时辰,兰桂阁那边应该马上传来消息了。” “好。”慕容御冷笑道:“早就猜到,这次的事情是无疾而终,但谋算了我的人,怎么能让他们这么轻而易举地逃掉!” 死罪能跑得掉,活罪却难逃。 而有的时候,活罪远远比死罪更加让人痛苦。 “姑姑、姑姑在里面对不对!?” 这时候,外面传来元昊的喊声。 慕容御面无表情地看向跑进来的孩子,“安静!” “啊!” 元昊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一个劲儿朝里瞄。 冷骁压低声音,“郡主刚吃了药睡下,受凉发热了,太医说要静养。” “哦哦。”元昊用力点了点头,懂事的跑出去了。 慕容御也到了外殿来,待到元昊坐到椅子上,小声地想问问今日情况的时候,慕容御忽然朝着元昊拱手行礼。 “皇叔?!”元昊吓了一大跳:“这是干嘛?” 慕容御说:“臣请圣上为臣和朝华郡主赐婚。” “赐婚啊,这点小事要这么郑重其事吗?!”元昊嘀咕道:“你自己写了盖了大印就好嘛,还行礼吓唬我。” 慕容御眼神幽冷地看着他。 “看、看我、不是,看朕干嘛?”元昊心虚地扁扁嘴,“好啦好啦,朕亲自下旨,亲自盖印,再赶紧派人给皇叔准备聘礼送到姑姑府上去,可好?” 慕容御垂眸:“多谢皇上。” “不用不用,这都是朕应该做的!”元昊一蹦,跳坐到了龙椅上去,也不招呼秉笔太监,亲自拿起狼毫,无比正经地书写圣旨。 一边写,他还一边问:“皇叔,准备多少抬聘礼合适?” “大婚的事就交给礼部筹办吧。” “对了,把钦天监找来,赶紧问一下后面几个月的黄道吉日。” “现在只是赐婚。”慕容御冰冷地提醒,“朝事繁琐,大婚的事情得一步步来。” “好好好!”元昊朝他眨了眨眼睛:“朕都知道,都知道的!” 写完圣旨之后,元昊搬来玉玺,非常认真地将大印盖在最后,抬头朝慕容御微笑:“明日送去姑姑府上吧,皇叔可满意?” 慕容御淡道:“一切但凭皇上安排。” 那姿态,君臣分寸把握的清楚明白。 元昊默默地叹了口气,跳下龙椅扯了扯慕容御的衣袖:“皇叔好好陪着姑姑吧,我……呃,朕走了!” 离开太和殿后,元昊站在宫院里看了紧闭的宫门好久,表情忽然有点落寞。 最近这段时间,皇叔一直是这样。 元昊觉得自己和皇叔之间没有以前亲近了,就总是缠他亲近他。 但元昊缠的越厉害,慕容御就越恭敬。 到如今,元昊习惯了也不得不接受所谓的君臣本分。 但他心里却憎恶这样的本分。 都是那些老家伙们,明里暗里地施压,皇叔才这样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 这群老狐狸领着朝廷俸禄,不想着给朝廷分忧解难为百姓办事,就知道在后面当搅屎棍。 现在还有人把心思都动到姑姑身上去了。 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 岂有此理! 元昊咬了咬牙,跺着脚回到了自己的承乾宫。 一进去他便吩咐太监:“赶紧去把那个丽阳老妖婆赶出皇宫,叫她滚去自己的封地,一辈子都不许回来,马上!” “啊这……”来福摸了摸额头的汗珠,去传旨的时候原话就这么说吗? 但他还没问出来,站在一旁的中年人已经面不改色地提醒:“皇上是万民表率,不可这样言辞粗劣。” 元昊:“……” 他狠狠地瞪了那山羊胡子的青衣太傅一眼,“那傅太傅告诉朕,朕该怎么说?” “皇上若想让丽阳公主去封地,可直接下达一封圣旨,加盖宝印,派太监前去传旨,然后将她驱离京中。” 傅太傅不卑不亢道:“但丽阳公主到底也是皇室血脉,须得注意措辞,不能损了皇室颜面。” “哦,所以说,她干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情,朕还不能实话实说,还得在圣旨上粉饰太平?” 元昊狠狠挑眉:“是这个意思吗?!” 傅太傅道:“不错。” 元昊气的差点跳起来。 但又到底没跳起来。 他都八岁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三四岁的稚子。 他也知道,傅太傅就是刻板了点,但说的话还是对的,不然皇叔不能把这个讨人嫌的放在自己身边盯着他。 “好,就按照傅太傅说的,秉笔太监呢?去拟旨吧!” “奴才遵旨。”来福赶紧应。 元昊又说:“还有那个宋灵湘,猎场的时候才教训过,这才几天竟然胆敢谋害姑姑,真是狗胆包天,把宋国公府给朕——”抄了! “皇上,宋灵湘犯错的确该罚,但她一人之错,不能牵连整个宋国公府。” 傅太傅淡声提醒:“宋国公府是定王的姻亲,如今定王虽说在封地,但实力也不容小觑,若是将整个宋国公府发落,恐怕引起定王不满,朝野震动。” 元昊:“……” 253、帝王 元昊很郁闷。 但却偏偏又知道,傅太傅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差。 如果宋国公府真的能处置,皇叔恐怕早就下旨处置了,不会等到现在。 元昊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那依太傅的意思,这个宋灵湘的事情该如何是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越过不提了吗?” “她谋害的可是朝华郡主和战王府的安平公主。” “这两人,一个是战王妃,一个是战王刚认回来的女儿。” “战王府为国家北境边防辛劳多年,战功赫赫。” “朝华郡主才去过江北,为难民送医赠药,绘制水利工程图功在社稷,朕要是不处置,那以后谁都能谋害功臣,谁还敢为朝廷尽心?!” “而且她敢在皇宫动手,把皇宫当她自己家的后院了不成?!这分明是打朕的脸!” 傅太傅说:“自然是要处置的,只是处置的范围目前不宜太广。” “朕知道了!”元昊脸色难看地思忖了一阵,“这个宋灵湘是宋国公家的二房对吧?那就将二房充军,发配北境。” “宋国公治家无方,还管束不严,罚他们府上所有入仕男丁三年俸禄,没有入仕的这三年之内也不许做官,不许科考!” “还有,他们府上的女子德行太差,以后不许参加选秀!” 他可不想过两年选个宋国公府的蠢货来进宫气死自己。 元昊行云流水一通处罚之后,不忘问一旁的青衣太傅:“太傅大人,您觉得朕的处罚怎么样?” “皇上圣明!” 元昊瞥了他一眼,心说:每天被你这样盯,我敢不圣明? 只是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太傅,想着今日这一遭的事情,元昊稚嫩的脸上带着三分怀疑。 他跳下龙椅,慢慢走到太傅身边去,抬眸问:“太傅大人,您觉得今天的事情,真的是那个宋灵湘干的吗?她的胆子是不是大了点?” “证据说明一切。”傅太傅躬身回话,“证据说是她做的,那必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至于证据指不到的方向和人…… 那便是不能动弹的。 元昊眯了眯眼睛,“朕知道了,时辰也不早了,太傅早点回府休息吧。” “是。” 傅太傅应了一声,却并未退下,“臣……还有一件小事。” “嗯?什么事啊?”元昊盯着他:“你难不成想给丽阳公主求情吗?” “你不是吧,她坏你的婚姻,这些年来可没对你做过一件好事!” “而且对白嬷嬷和白笛姐姐非常不好,许多次想要她们的性命——” “不是!”傅太傅干脆地否认。 元昊问:“那是什么小事?” “是关于宝成郡主。” “宝成……”元昊皱眉想了想,“谁啊?” “臣与丽阳公主的女儿,她年纪尚幼,性子又仁弱单纯,丽阳公主犯的错,和她没有关系,还请皇上开恩,将她留在京中。” “准了准了!”元昊小手一挥,“你把她接到你府上去吧。” “多谢皇上。”傅太傅松了口气,又说:“另外,老臣还有个问题……” 元昊挑起稚气的眉毛:“太傅,你到底有多少事情,能不能一次说完?” “这个……”傅太傅讪讪道:“老臣是想问问朝华郡主的情况,她没事吧?” “说是受凉,睡着了吧。”元昊撇撇嘴,“肯定没事啊,要是有事,以皇叔的性子,宫里估计要血流成河了。” …… 离开太和殿之后,傅太傅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宫院内。 那是慕容御专门为他整理的地方,让他住在宫中认真教导元昊。 此时白笛正在厢房里来回踱步。 因为慕容御封锁皇宫,拘禁所有参加宴会的人,白笛也差点被拘了起来。 正巧碰上了傅太傅,便被带到此处来暂时待着。 这会儿,白笛看到傅太傅走进来,连忙冲上前去,“怎么样?情况还好吗?无忧姐姐救上来了对不对?!” “嗯。”傅太傅点头,“皇上说,她是有点受寒,现在在太和殿休息,安平公主也没事,你且放心吧。” “那就好!”白笛长舒了口气,转向傅太傅问:“我什么时候能走动自由啊?我不想在这儿关着!” “要等一阵子。”傅太傅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坐着等吧。” “哎!” 白笛叹了口气,过去坐下,姿态不雅观地趴在桌子上,皱眉嘀咕:“真希望无忧姐姐一点事情都没有。” 傅太傅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默默退出去了。 …… 明无忧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沉。 她四下打量了一圈。 仙鹤香炉,九龙床榻,山河屏风。 这里还是在慕容御的太和殿内。 内殿没有宫娥,屏风之外亮着灯。 她刚要掀开被子下床,慕容御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头还晕吗?” “好多了。”明无忧问:“什么时辰了,外面的人都散了吗?” “三更天了,该回去的都回去了。” 慕容御摸了摸明无忧的额头,皱眉说:“还有点烫,再叫太医来看看吧。” “别了。”明无忧抱住他的手臂,“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凉下去也需要时间的……都这个时辰了,叫什么太医……” 她脸颊贴在他的袖子上,轻声笑道:“殿下的衣服好凉,贴着舒服。” 慕容御有些犹豫,但看她神志清醒,又这么眷恋自己,心里一软,就依了她,没喊太医来。 “你睡了好几个时辰了,饿不饿?”慕容御问。 “嗯。” “我吩咐人准备!” 慕容御便朝着冷骁命令了一声。 明无忧身子往下滑,懒懒地趴在慕容御的膝头。 一会儿后,饭菜送过来。 明无忧身子还有点虚,勉强吃了点东西后,好像又累了,乏的只想去睡觉。 但她却撑着几分精神,扯住慕容御的手,“殿下陪我。” 吃饭的时候,她又看到了御案上堆积的奏本。 都三更天了,估摸着这人根本就没睡觉,并且不打算睡,打算等会儿直接去上朝? 这怎么行! 慕容御看了那些奏本一眼,有些犹豫。 “我头疼。”明无忧难得撒娇,“你最近一直都好忙,好久没陪我了。” 慕容御的心瞬间就化了。 “好。” 他随手拍出掌风,把烛火震灭,上榻揽住了明无忧,“我陪你。” 254、养病 明无忧身体不适,躺回床榻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而此时的兰桂阁那边,却闹出了件事情。 兰桂阁是宫中一处空着的殿宇,今日恰逢玉娇人“落水”,被救上来后情况不好,就送到了就近的兰桂阁去,沐浴更衣,让太医诊治。 可就在玉娇人沐浴的时候,竟发现殿外有人偷窥。 她身边的人立即将那偷窥之人一顿暴揍。 把人打够了,火气出了,才叫禁卫军过来拖走处置。 这事不大不小,基本也没传去承乾殿和太和殿。 只有玉娇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去了凤仪宫禀报太后一声。 此时时辰已经很晚,太后闻言脸色十分难看,沉声就说:“所以专门来禀报哀家要做什么?还想让哀家为她做什么?!” “……”嬷嬷被那阴沉的声音吓得噤声闭嘴。 “太后。”玉书小声地提醒。 太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太差,深吸口气,绷着声音说道:“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她就是。” 关于偷窥之人,她根本懒得过问。 她实在是厌烦了帮玉娇人擦屁股—— 今日御河之中谋算安平公主和明无忧的事情,便是她反应迅速解决了宋灵湘,才给玉娇人找了替罪羔羊。 否则慕容御早查到镇国公府的头上了。 这个玉娇人,在赏菊宴上挑衅明无忧被下面子,还要拉扯所有人摘首饰把大家都得罪! 皇宫内院,谋算有品的贵妇和郡主。 说的好听点叫胆大包天,但根本就是没有脑子! 太后凤眼阴沉地瞪着大床旁边冒白气的香炉,咬牙说道:“哀家为什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妹妹?!” …… 明无忧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明亮。 “郡主!”冷云快步上前,询问她的情况,诊脉,手背还贴了贴明无忧的额头。 “殿下不在吗?”明无忧开口询问,声音有点低哑。 “上朝去了。”冷云温声回,确定明无忧身体恢复的比较稳妥,便让人送了早膳来。 明无忧吃了饭,吃了药,没一会儿便听到外面太监高唱:“摄政王到!” 不多时,慕容御一身玄色绣五爪金龙朝服,头戴金冠,跨步到了明无忧的面前来,“怎样?” “好很多了。”明无忧拉住慕容御的手:“昨日没回,爷爷不知道多担心,我想回府去了。” “那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嗯?”明无忧一愣,“你今日不忙,没有很多折子要批复吗?” 往常一下朝,慕容御要么要召见大臣商议政事,要么要批复送上来的奏本,一般都要在下午和晚上才略微有一点空闲时间。 “今日不忙。”慕容御说着,接过冷云手上的斗篷,给明无忧穿了起来,手一勾,便将明无忧抱起。 原来他早想到明无忧醒了便要回去,让人在太和殿门前准备了步辇。 他毫不避讳地抱着明无忧上了辇,吩咐起行。 周围除去伺候的太监,还有来去的禁军,虽然震惊却还能保持低眉顺眼不乱看。 远处的宫道上两个身穿绛紫的官员,却是看到慕容御抱着明无忧上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那不是朝华郡主嘛! 朝华郡主马上就要十八岁了,身份贵重,与朝廷百姓有功。 现在满朝上下都在盯着朝华郡主的婚事。 却万万没想到,摄政王殿下都把郡主抱怀里了? 这天大的事情,先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传出? …… 明无忧染了风寒,吃了药头脑就有些昏沉,也没工夫想很多事情,懒懒地靠着慕容御养神去了。 等回到明家,她率先就去福寿院看了爷爷。 明无忧在皇宫之中一夜未归,可把老人急坏了,在家中也是彻夜未眠。 此时见明无忧安稳回来,总算安了心。 但又见她脸色苍白,一颗心又吊了起来,“无忧,在宫中出事了?” “没出事!”明无忧得意道:“是有人落水,我跳下去救人啦!但现在秋天了,有些冷,我有点寒气入体,从水里爬上来便昏昏沉沉的。” “这才在宫中待了一晚上。” 此时云子墨和云子辰也在明老爷子的院子里。 他们二人是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的,但唯恐老人担心明无忧,所以过来也没多说。 这会儿明无忧是这么个说法,两人对看一眼,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下去。 “胡闹,宫中那么多人,难道没有别人会水,要你亲自跳下水去救人?!”明老爷子责备道:“你啊,就是仗着水性好,看到有人落水你就横冲直撞的。” 明无忧笑嘻嘻地抱住老人手臂摇晃,“还是爷爷了解我。” 明老爷子看她还能这样开玩笑,无语地摇了摇头,也舍不得责骂她,赶紧催促明无忧回无忧阁去休息。 …… 明无忧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的,从福寿院出来没走几步,脚底下便虚浮的厉害。 云子墨见状赶紧上前去扶。 慕容御却快一步握住她的手臂,把人抱了起来,大步往无忧阁走。 云子墨只好收回手,快步跟上了。 到无忧阁后,慕容御把明无忧安顿好,用自己那象征尊贵无上身份的朝服给明无忧擦拭额头冒出来的虚汗,脸色凝重道:“最近这几日在家卧床休息,知道吗?” 明无忧虚弱地笑笑:“好。” 慕容御陪了明无忧好一会儿,冷骁来传话有要事,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他一走,在外面守了一个多时辰的云子墨终于有机会进来。 本来他也很想关心明无忧一下子,问问她的身体状况。 但进来才发现,明无忧蔫蔫的,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云子墨只得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说了句:“你先好好休息。” 明无忧便睡过去了。 等这一觉醒来的时候,病气总算过去许多,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外面天色黑沉,隐约能听到更夫的梆子声。 竟然是夜半三更了。 明无忧愣愣地看了会儿外面的天色,想下床去倒点水。 “郡主醒了?!” 冷云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本就抱着宝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守着明无忧,这会儿快步过去掌灯,又给明无忧送了茶水。 明无忧抿了几口茶。 将茶杯送还冷云之后,她忽然用力地嗅了嗅,“殿下今晚来过吗?” 255、你敢捆我我就不理你! “是。”冷云说道:“亥时一刻过来的,待到子时,看郡主睡得沉才离去,郡主怎么知道?” 明无忧低笑道:“闻到龙涎香的气息了。” 冷云一默。 她怎么什么都闻不到? 明无忧活动了下筋骨,问起自己昏睡时候的事情。 冷云一一回应了。 听闻元昊下了两道圣旨,丽阳公主被驱逐离京,宋国公府二房发配,明无忧并不意外。 她淡淡说道:“这件事情是若是发生在别处,或许不会牵连一房。” “但偏偏是在皇宫里面。” “皇宫禁院内谋害无异于挑衅皇权,要不是还有定王那一层关系,怕是整个国公府都得被牵连。” “是。”冷云垂首:“现在只是罚俸禄三年,其余男丁三年不能入仕,真是便宜他们了!” 明无忧垂了垂眼眸,倒是不觉得宋国公府的人受了便宜,只觉得他们倒霉。 这事情本是镇国公府的祸事。 但镇国公府出手太快,宋灵湘只能做替罪羔羊,牵连了宋家。 想到这儿,明无忧便想到了玉娇人,脸色有些沉地说:“玉三小姐呢,怎么样了?” 她当时可是毫不留情地踩了玉娇人好几脚。 就算能被救上来,估计也得吃不少苦头吧? “这个……”冷云低声说:“玉三小姐前半夜的时候被送出京城了。” “什么?!”明无忧怔住,“怎么回事?” 玉娇人那么跋扈,连皇宫内部发生谋杀的事情,她也能摘得很干净。 现在身体必定还很不适,怎么想都不可能莫名其妙被送出京城。 “是这样的……” 冷云便将玉娇人沐浴被人偷窥的事情告诉了明无忧。 “玉三小姐身边的下人把那个偷窥的人打得不轻,打完之后叫去禁卫军将人给带走了,禁军将人带走没一会儿,那人就死了。” 冷云说:“是赵玉辰。” “出了这档子事,镇国公府便先下手为强,派人去丽阳公主府送了厚礼道歉,说对不起丽阳公主,事情是误会。” “为了给丽阳公主交代,镇国公府那边还交给丽阳公主好几个人,说是当时对赵玉辰动过手的。” 明无忧冷笑道:“不过是交几个喽啰了事吧?” “郡主聪明!”冷云说道:“交出去的人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但现在丽阳公主中风,说话都说不清楚,半边身子瘫了,也不能把镇国公府怎么样。” “再加上,皇上昨日下旨要丽阳公主离京不是?今日早朝之上,镇国公便联络了御史台的官员,细数丽阳公主三十八桩大罪。” “满朝文武百官口诛笔伐,言辞激烈,一定要丽阳公主离京。” “本来皇上下的圣旨是要丽阳公主养一养身体,过了年再走的,但现在被朝臣们这么一闹,昨日就匆匆被遣送出京城了。” “至于玉三小姐,被人偷窥洗澡以及杀害赵玉辰这两件事情,不但有损名声,还得罪了丽阳公主,所以也送走暂避风头了。” “这么说来,讨人厌的都走了?”明无忧呆愣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御河这件事情,看来也不是毫无所获……不过那个赵玉辰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跑到兰桂阁偷看玉娇人沐浴?” 明无忧记得,她那天晚上好像在御花园假山那里见过赵玉辰。 当时赵玉辰是去看望中风的丽阳公主的。 宫中守卫森严,他不可能乱跑,还那么巧跑到兰桂阁。 明无忧忽然看向冷云,“没那么巧吧?” “呃,这个……”冷云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微妙,“我也不知道。” 明无忧打量了她一会儿,笑盈盈地说:“不妨事,你不知道就算了,我也不逼着问你,明日我问他就是。” …… 第二日晚上,慕容御依然是亥时前来看望明无忧。 当他进到无忧阁,看到明无忧拿着笔坐在桌边描描画画的时候,慕容御脸色微冷,大步上前去,把明无忧手上的笔抓了一丢,直接挂在笔架上去。 下一瞬,便将明无忧抱起塞进了床榻上。 “干嘛呀。”明无忧叹息道:“我图纸都没画完。” “说了让你卧床休息,怎么不听?”慕容御沉声说:“非得让我把你捆在床榻上你才会听我的是不是?” 太医分明说了她还很虚弱,要将养起码五天以上。 自己不过片刻没盯住,她就下床乱跑了。 “你不然试试?”明无忧低笑一声,还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敢捆我我就不理你!” 慕容御视线幽沉地把明无忧盯了片刻,手脚麻利地用被子被明无忧裹得紧紧的,绑成个蚕蛹丢在了床上。 明无忧挣扎着要起身起不来,最后泄气地躺那儿翻白眼,“就只是和你说两句逗趣的话而已,有你这样较真的人,真把我捆这儿了?” “我这样动都动不了,你就高兴了,你就放心了?” 慕容御:“……” 他浅浅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动手又把明无忧身上的被子给拆了。 明无忧直接翻身躺,给他一个背。 慕容御默了默,迟疑地问:“真不理我了?” 明无忧不说话,并且拉了旁边的一个被子过来,把她全身盖住。 慕容御表情有些讪讪。 他本是担心明无忧的身体,做的时候也没想很多,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的确有点过。 他忍不住握住明无忧的肩膀,“别不理我,说说话。” 明无忧一言不发,还肩膀一耸,把慕容御的手甩了开。 慕容御素来不是嘴甜的人,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哄明无忧。 平时两人接触,大家都心情好的时候他还好点,每次明无忧一生气他就手足无措。 就像现在。 他只能干涩地说:“我错了,不生气行不行?” 明无忧的反应是,直接拉起被子,把脑袋也给盖住了,一副半个字也不想听他说的样子。 慕容御面容僵硬,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先走,等明无忧心情好些自己再来陪个不是? 可想想他好像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为什么搞成现在这样? 他看了蒙头的明无忧一会儿,不知为何想起元昊的话来。 “皇叔,撒娇耍赖你会不会?姑姑不理你的时候你就耍赖啊,缠她,缠到她理你为止!” 256、以后明无忧再生气,他就用这招 嗯,撒娇耍赖? 慕容御挑了挑眉,犹豫片刻后,他把明无忧头上的被子给揭开了。 明无忧还想一把拽回去,被角却被慕容御压住。 明无忧回头瞪他:“你干吗?!” 慕容御俯下身子去,两手撑在明无忧的身侧,把她拽被子的手也压制住。 “你……”明无忧心里头一突,缩着肩膀盯着他,声音也绵软了许多:“要说话就说话,抓着我干什么?把我放开。” 慕容御一言不发,唇轻轻吻到了明无忧的鼻尖上。 明无忧一呆,心里天人交战起来。 要拒绝吗? 可他真的好温柔,他身上的气息也好好闻啊。 慕容御的唇慢慢下滑,落到了她的唇上。 轻揉慢捻,辗转温存。 真是让人把持不住。 明无忧一闭眼,非常不温柔地咬他。 “拒绝”那两个字不知道怎么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拒绝个鬼。 他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不是? 她被慕容御的温存引的飘进了云里雾里。 等过了良久后,慕容御把她放开的时候,她心里本来的一点小性儿消失的一干二净,对他一点不悦都没了。 她一直都不太能理解,明明是个霸道偏执的性子,温存起来却会耐心十足一点点地击溃她的防守和理智,让她完全忘乎所以。 她幽幽地看着他说:“下次再蛮不讲理,我可真生气了。” “好。”慕容御浅笑了一下。 撒娇耍赖对明无忧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但这个绝对有用。 他决定了,以后明无忧再生气,他就用这招。 明无忧眷恋地和他贴了会儿脸颊,推了推他。 慕容御起身,同时也把明无忧扶了起来,温声说:“图纸什么时候都能画,现在你身体还没恢复,太医说了卧床你就好好卧床。” “哦。” 明无忧扁扁嘴,小声说:“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的情况我知道,也不需要卧床那么久啊。” “你又知道了?”慕容御忍不住扭了扭她的脸颊,“这次听太医的。” “好吧。” 明无忧叹了口气,手指卷着慕容御的衣袖玩了会儿,忽然问:“赵玉辰是怎么回事?你干的?” 慕容御一顿,问道:“为什么觉得是我干的?” “你当我傻吗?”明无忧默了默,盯着他说:“皇宫禁院哪里那么容易走错路。” “在宫里能搅起事情的,无外乎三个人,你、元昊、太后。” “我记得是我刚被救上来就看到赵玉辰了,元昊当时恐怕都没听到这件事情,自然来不及安排。” “太后估摸着忙着给玉娇人摆平后续——再说了,玉娇人好歹是太后的妹妹,太后也不至于搞赵玉辰这么一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你!” “不错。”慕容御看着明无忧,眼底不由闪过浓浓的赞赏:“你很聪明。” 赵玉辰被丽阳公主惯坏了,色胆包天,听到里面有女子声音,便靠了过去。 因此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明无忧紧张地问:“那这件事情会不会被镇国公府发现了?他们在朝中势力那么强,万一联合大臣对付你,你可怎么办?” “放心。”慕容御抚了抚明无忧的头发,“他们没空对付我。” 明无忧一怔,忽然反应过来。 是了。 赵玉辰这件事情,看似是他色欲熏心偷窥,丢了性命。 但实则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产生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镇国公府和丽阳公主府交恶。 丽阳公主在朝中还有些势力,势必要和镇国公府撕咬起来。 而且,玉娇人谋害安平公主和明无忧,结果却牵连了宋国公府受罚。 宋国公府虽然不如镇国公府在朝中实力强劲,那也是百年的世家,这件事情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只怕未来的好一段时间,朝中这三方势力都会纠缠在一起。 反倒是慕容御,身处这一波纠缠之外。 坐山观虎斗,好不舒坦。 明无忧微叹,颇为崇拜地看着慕容御:“你真厉害,只一件事情而已,便让朝中这些老狐狸们相互撕咬起来了。” 慕容御被她那崇拜眼神看的心花怒放,脸上自然浮起笑容。 他抚了抚明无忧的头发,温声说:“侥幸而已。” “才不是!”明无忧摇了摇头。 御河之中,玉娇人谋算之事本是突发。 但慕容御却用这件事情为踏板,简简单单一个赵玉辰,就引起三方势力撕咬,这若非是一眼就看清楚朝局,当机立断,怎么可能做得到? 明无忧沉声说:“赵玉辰这些年欺男霸女,恶事做尽,这么容易就死了,真是便宜他了!不过他的命能推出这样一个局面,倒也算有点用。” 慕容御点点头,“好了,别想这些了,等会儿早点休息,最近几日好好养身体。” “好。” 明无忧乖乖点头。 被他这么一说,她好像的确困了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接下来的几日,明无忧很听慕容御的话,一直待在屋子里养着,一日三餐按时吃,一天三顿药也没落下。 养病期间云子墨和云子辰来看过她几次,明无忧也询问了安平公主的情况,得知她一切安好,明无忧略微放了些心。 朝局的事情,明无忧也问过冷云。 冷语回复之后,明无忧大概听明白,一切都在慕容御掌控之中,心情便彻底放松下来。 到了第五日,风寒总算彻底好了。 明无忧也被关的快长毛了,立即就吩咐冷云备车,前往百善堂去瞧瞧,透透气。 出去之前,还给白笛和云安郡主都送了信儿,邀她们一起过去坐坐。 三人许久没见,见了面,云安和白笛免不得对明无忧一番关心询问。 但见明无忧气色很好,大家都安了心。 “没了玉娇人那个祸害,京城的风景都好看了许多。”白笛托着腮看着外面的风景,笑地眯起了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很显然,玉娇人走了,不但京城的风景好看多了,白笛的心情也非常的好。 云安郡主和明无忧心情也不错,但并不像白笛这样外露,仅仅是相视一笑。 三人闲聊了一阵子,便去定好的朱家酒楼雅座一起用午膳。 吃饭的时候,白笛神秘兮兮地说道:“姐姐,我母亲最近在忙一件大事,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257、一段佳话 “嗯?”明无忧微微挑眉:“在忙你的终身大事吗?” “姐姐!”白笛瞪了明无忧一眼,“你觉得我这样的能嫁的出去吗?我娘忙她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可能来忙我的!” 明无忧和云安郡主两人一顿。 下一瞬,笑得左摇右摆起来。 云安郡主笑得满眼是泪,指着白笛说,“你这是什么嘴,怎么什么都敢说呢?” “这话要是被你母亲听到了,不得打你嘴巴子。” 白笛一抿唇,嘀咕了一声,“打就打,我又不怕。” “白嬷嬷对你严格一点也是为了你好。”云安郡主认真说道:“你若不是她的女儿,你爱怎样怎样,她哪会管你?” “别老生她的气了,都是大姑娘了,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女孩,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气性还不消,嗯?” 白笛抿唇不说话了。 明无忧也很想劝她。 白嬷嬷当初被丽阳公主夺了夫婿,在宫中受尽委屈和困苦,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才到今日。 她对白笛或许是严苛了些,但她也并非是个十恶不赦的母亲。 可明无忧又知道,有时候劝的多了,当事人未必听到心里去。 反而会产生某些逆反,倒是不如什么都不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白笛又不傻,如何不知道白嬷嬷的艰辛。 只是现在嘴硬罢了。 明无忧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白笛前几日才亲手给白嬷嬷做了个十分独特的包金镯子,还见白嬷嬷宝贝似的戴在手上呢。 这对母女面上僵死了,实则感情好的很。 她动作温柔地给白笛顺了顺额角两缕碎发,把她最喜欢的糕点送到面前去,“吃吧。” “无忧姐姐真好!”白笛朝笑嘻嘻地看了明无忧一眼,把糕点塞进嘴巴里,小仓鼠一样的可爱。 云安郡主无奈道:“她都吃一碟了,你还喂她,小心喂出个小猪来。” “她瘦着呢。”明无忧轻笑一声,给云安郡主面前也送了一碟小点心,“这个是你喜欢的,我也来喂喂你,不要和小笛吃醋。” 云安郡主闹了个哭笑不得。 她看着那个糕点,想吃,又觉得有点饱。 但好像嘴里又有那么点点馋,最后还是用扇柄把糕点碟子扒拉过来,慢吞吞地喂进了嘴巴里面。 明无忧前两辈子都没怎么交到朋友,如今看着这两个姐妹淘,心里很是欣喜。 视线一扫,白笛的糕点已经吃完了,端起茶杯就灌了一大口茶。 灌的太快,还被呛到了。 明无忧赶紧拍了拍她的背,重新给她到了一杯新的,叮嘱道:“慢点喝。” 白笛嘻嘻笑了一声,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姐姐。” 明无忧看她这样本性外露,忽然想,其实白嬷嬷这些年把白笛保护的很好,否则在深宫压迫之下,白笛早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 看着白笛,明无忧又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来。 丽阳公主三十八桩大罪钉在了身上,这一次被驱逐到封地,应该是再没机会回京来了。 也不知道白嬷嬷和傅太傅这两人,再有没有什么机会? 要是能破镜重圆,白笛有父母一起疼爱,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白笛喝着茶,把糕点咽下去之后,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跟明无忧说自己母亲忙的那件大事,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 就……给无忧姐姐一个惊喜吧! …… 三人小聚结束之后,明无忧送白笛到了白府,才回郡主府。 回程马车上,明无忧便问起冷云,事关白嬷嬷和傅太傅的事情。 冷云说:“白嬷嬷和傅太傅当初虽是长辈定的婚事,但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在二十年前的京城也是一段传奇佳话。” “哦?怎么说?”明无忧最爱听故事了,托着腮看着冷云,“你慢慢说,说仔细点。” “是。”冷云整理了一下思绪,将那件事情娓娓道来。 白嬷嬷本名白芷蓉,是翰林白家的独女,当年也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才女。 而傅太傅是白翰林的得意门生。 两人可谓是才貌相当,天作之合。 但意外的是这两个人相互看不顺眼。 两家的长辈们十分头疼,深怕促成一对怨偶。 白傅两家是经年的世交,商议了一下,就为二人和平解除婚约了。 两人都很优秀,婚约一除,各自府上前去求亲的媒人把门槛都快踩塌了。 但很巧去求亲的八字都是不和,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成了大龄剩男剩女。 两家一看,你嫁不掉我娶不到,那再重新议一下吧。 但两人少年的时候仇怨深重,白芷蓉放言若傅公子要娶她,需过十关答她三道难题。 这傅公子也是也是迎难而上,将那十关尽过,三道难题全部破解。 白芷蓉心服口服,最后傅公子抱得美人归。 明无忧听的津津有味,低声笑说:“想来他们本是有情的,不然白嬷嬷出十关三道难题,傅太傅完全可以不理会。” “一个给了机会,一个迎难而上,这才成就了一段佳话。” 冷云不懂男女情事,没发表什么意见。 明无忧忽然皱眉:“这么好的一对有情人,就被丽阳公主给破坏掉了。” 关键她破坏掉,把傅太傅抢过去了,自己也没有珍惜。 她和傅太傅的女儿傅玉如这些年在公主府过的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她自己还要招揽面首美男。 越是想,明无忧眉心皱的越紧,忽然就觉得,只是中风让她去封地,都实在太便宜丽阳公主了。 明无忧回去之后,就传信给沈清辞。 沈清辞第二日到了百善堂来见明无忧,恭敬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你派几个人去丽阳公主的封地。” 沈清辞问:“要命吗?” “沈总管。”明无忧瞥了他一眼,“那是公主,谋杀皇族罪不容诛,这种事情是不能干的。” “你就让人好好照顾一下公主的生活,让她过的精彩一点就是了,懂吗?” 沈清辞点点头:“懂了!” 退下去的时候,沈清辞忍不住贪心地看了明无忧的侧颜一眼,心说:小姐吩咐,要谁的命他也照办,没有任何不能干的。 沈清辞离开后,明无忧一边摆弄药材一边思忖,自己要是撮合傅太傅和白嬷嬷,成功的可能有几成。 258、你家殿下可不是纸糊的 但想来想去,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恰逢战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云子恒外出办差回来了,明无忧便让冷云准备了点礼物,过去看望那位好大哥。 明无忧在宫中出事的时候,云子恒恰逢在外。 如今看到她一切安好,云子恒也没多过问当初的事情,只是笑盈盈地与明无忧说了点外出的趣事。 明无忧待了一会儿,忽然笑眯眯地问云子恒,“大哥,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嗯?”云子恒慢吞吞地摇着扇子,“什么事?” “就是关于傅太傅和白嬷嬷的事情,现在丽阳公主出事了,你说要是再撮合他们,有几成可能?!” 云子恒淡笑,“怎么管起旁人家事了?” “就是觉得有情人搞成这样可惜。”明无忧轻叹了口气,“再加上心疼白笛。” 明无忧以前在江州的时候,和爷爷相依为命,觉得只要有爷爷陪伴自己,那世界就是最美好的。 但入京之后,有了战王父亲,有了云子恒这几个哥哥,她好像逐渐感受到了亲情的意义。 自己得到了,便想让自己身边的人也得到。 白笛有父亲,不是野外的花草,她这个年岁,应当得到父亲和母亲一起关爱。 云子恒沉吟片刻,说:“这事情有点难度,傅太傅和丽阳公主二人夫妻关系虽然名存实亡,但他却还是丽阳公主在皇室玉碟之中的驸马。” “……”明无忧一默。 她怎么只顾着想撮合那二人,忘了这么要紧的一件事情。 她思忖了会儿,问:“如果让他们和离,现在难吗?” “我的意思是,我请殿下帮忙的话,会不会给殿下造成什么困扰?” 明无忧办所有事情的前提,除了不让自己受委屈之外,便是不能给慕容御惹来麻烦。 朝中的事情现在很复杂,万一因为让丽阳公主和傅太傅和离,再引起什么祸事就不好了。 云子恒笑道:“你当你家殿下是纸糊的?就这么一点小事,哪会对他造成困扰?大哥看你是舍不得你家殿下为这点事情操劳吧?” “无妨,我去帮你开口也是一样。” “别了!”明无忧立即道:“我自己去说吧,不敢劳烦大哥!” “行,等办好了和离的事情,你如果想不到怎么撮合,再来找我,我们好好商议一下。”云子恒笑意盈盈地说。 明无忧一边走一边点头:“好啊,一定找大哥。” …… 第二日下午,明无忧听闻慕容御回了摄政王府,便前去盯着他午休了一个时辰,晚上还配着一起用了晚膳。 吃饭的时候便提起了这件事情。 慕容御闻言一怔,慢慢地放下筷子,容色有些自责:“这事情是我疏忽了,白嬷嬷照看先帝和元昊多年,如今又是我的贴身女官……” “她的事情我理当是放在心上的,如今倒还要你来提醒我。” “你忙嘛,日理万机的,这些事情想不到也正常。”明无忧温声说:“那你现在知道了,及时解决也不晚。” “嗯。”慕容御点点头,“我明日便下旨,还傅太傅自由之身。”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明无忧:“你打算怎么撮合?” “我还没想好。”明无渔鸥笑眯眯地说:“不过我会有办法的,你呀,先盯着朝堂上的要事,这些琐碎小事,就交给我吧!” 慕容御笑道:“那行,我等你的好消息。” “那我先走了,你晚上早点睡,批不完的奏本放到第二日,可不要熬夜,奏本不会跑的!” 明无忧叮嘱了慕容御一声,又俯下身子在他额角吻了一下,转身,翩翩若蝴蝶一般轻飘飘的离开了。 慕容御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浮起浅淡的笑意。 “殿下。”白嬷嬷此时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慕容御福了福身,“郡主今日怎么没有久留?她有事情要去忙吗?” “嗯。” 慕容御看了白嬷嬷一眼,迟疑地说:“嬷嬷可考虑过,以后的事情?” “以后?”白嬷嬷愣了一下,“什么以后?” 慕容御抿抿唇,不好继续开口,便索性没有再问,想着一切交给明无忧吧。 明无忧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肯定会把事情办周全。 白嬷嬷看了慕容御一会儿,笑着说:“殿下是在为十月的事情担心吧?殿下放心,您交代的事情我准备的差不多了,十月初十之前,老奴肯定会准备好,不会耽误的。” 慕容御听到这个,眼神一柔,点点头:“那就好。” …… 傅太傅和丽阳公主和离的旨意是隔天就下的。 同时下来的,还有一份嘉奖白嬷嬷的圣旨。 在朝政各方势力撕扯的现在,这两道圣旨十分的微不足道,几乎没掀起什么风浪。 估摸着,也只有明无忧在内的少数人盯着这事儿。 收到消息的第一瞬间,明无忧便找来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本是要出府一趟的,半路被明无忧给拦了来,颇有些没好气地看她:“快说吧,什么大事,火急火燎地让我非得现在过来。” 明无忧开门见山:“我们办一个诗会。” “什么?” 这可把云安郡主给搞懵了,“你和我,办诗会?我们闲的没事办这个干嘛?” “不是宴会。”明无忧解释道:“我说的诗会是一个会所,简单说,就是聚集一些谈得来的世家女子在一起,偶尔吟诗作对,偶尔听曲闲聊,偶尔也可以请一些名人,来为咱们讲学。” “哦?” 云安郡主眼眸微眯,“讲学才是重点吧?” “你又猜到了。”明无忧朝她眨了眨眼,“你是听说了和离圣旨的事情?” “你以为呢?你和小笛的事情我怎么会不关注?你办这么个诗会,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请白嬷嬷和傅太傅过来,给他们创造点机会,近水楼台?” “谁说的?”明无忧笑道:“我也是为了结交一些朋友,这京中的女子,也不都是如玉娇人和宋灵湘那种的,对不对?” “你说什么是什么吧。”云安郡主笑盈盈地说道:“我第一个支持,还得从你这诗会之中沾点光呢!吟诗作对,听曲闲聊,听着就觉得美好的不得了。” “不过,既然是会所,肯定要个单独的地方吧,总不能办在战王府或是你的郡主府?” 明无忧说:“当然,这个不用担心,殿下前段时间送我个百花庄,就在京郊,风景好还不远,是个不错的好地方,我吩咐人随意收拾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259、多吃几次亏才知道安分 两人一拍即合。 云安郡主在京中多年,各家之间的关系都十分熟络,她负责去联络一些品性端正的贵女。 明无忧呢,财大气粗人手多,就负责出钱。 两人分工明确,当即就着手办了起来。 午后,明无忧去了战王府一趟。 没想到在战王府的回廊上迎面和白笛给碰上了。 白笛眉开眼笑地跑过去抱住明无忧的胳膊:“姐姐,你今日怎么有空到战王府来啦?” “好妹妹……”明无忧低笑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家,我只是不住在这儿罢了,应该是我要问你,你今日怎么有空到战王府来吧。” “啊!”白笛低呼一声,讪笑道:“我都习惯郡主府是你家啦!嗯……我是来看世子的!” 明无忧诧异:“看我大哥?” “是啊!”白笛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婢女的食盒。 她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华,笑眯眯地说:“我来感谢他的呀,最近我隔几日就来感谢他,帮他买了糕点呢!” 明无忧挑了挑眉,视线颇为微妙地瞥了那食盒一眼。 怎么看怎么觉得白笛不怀好意。 明无忧浅浅地劝了她一句:“我大哥很聪明的。你那点三脚猫的小心思,在他跟前恐怕讨不到什么好处。” 白笛笑盈盈地说:“我知道啊!我真心实意感谢他!” 明无忧就知道自己劝也没有,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罢,多吃几次亏也就知道安分了。 反正云子恒也不会把白笛怎么样不是。 白笛追问:“姐姐,你还没说你是来干嘛的呢?” “我啊,我找云子墨的。”明无忧淡淡说:“我自己过去,咱们在这儿分手吧。” 白笛说了声“好”。 等明无忧走远之后,白笛才想起来,怎么忘了问明无忧找云子墨做什么啊。 那个云子墨有什么好找的! 小婢女乖巧地问:“小姐,咱们还去给世子送糕点吗?” “当然要送!”白笛回过神,一把将食盒接来,“给我!” 然后,白笛仰着下巴往云子恒的书房去了。 …… 白笛性子直率精灵,在京中本来就特立独行,最近这段时间更是隔三差五就造访战王府。 府上的下人们也习惯了,见了她都赶紧行礼问候一声。 白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到云子恒书房院落去了。 清风瞧见她就皱眉,敷衍地拱了拱手:“白小姐怎么又来了?” “我当然是来看望世子哥哥的!”白笛下颌一抬:“他在里面吧,那我进去了!” “站住。”清风侧跨一步,把人拦住,“世子在忙!” “哦,是吗?”白笛眼珠转了一圈,忽然大喊:“世子哥哥,清风他拦我,他对我动手动脚,他非礼我啊,世子哥哥,你不管他吗?!” 清风大惊失色。 他什么都没干啊! 就在他惊呆地这一瞬,白笛机灵地从他腋下钻过去,冲进书房去了。 清风回过神来,气的就要冲进去把她抓出来。 书房内却传来云子恒清淡的声音:“你退下。” 清风:“……” 书房中,白笛隔着门缝,得意地朝着清风挑了挑眉,然后屁颠屁颠地转到云子恒的书桌边去,把食盒放好。 云子恒在写什么东西,也没抬头:“今日来,又是只为送糕点?” “是呀!”白笛点点头。 云子恒抬眸朝她看来。 白笛立即露出一个非常乖巧的笑容,“世子哥哥。” 云子恒瞥了那食盒一眼,又看向白笛:“现在东西也送下了,那你就回去吧。” “可世子哥哥都还没吃呢!”白笛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我为你排队排了好几个时辰哦,必须亲眼看你吃下去,我才能安心。” “哦?” 云子恒的眉梢微微一挑,眼眸之中闪过一抹玩味的光,“真的吗?!” 因为他的眼睛有绢带挡着,白笛看不到。 白笛点头如捣蒜,“当然是真的,你不信的话就问铃铛啊,她和我一起排队的。” 说着,她就要叫婢女铃铛进来。 云子恒淡淡说:“不必了。” “那——”白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我把糕点给世子哥哥摆出来?” “我现在不吃。”云子恒说:“午膳才刚用过,我并不饿,而且我现在有事。” “哦。” 白笛瞥了一眼他桌上的东西,看来的确是挺忙挺要紧的。 她便点点头说,“正好我下午也没什么事情,那我就等你忙完啊!” “随你。” 云子恒淡淡说了一声,继续低头忙碌。 白笛就托着腮趴在桌边看着。 瞧见他蒙眼的绢带垂在桌上,有些挡着笔,她还非常懂事地上前去,帮云子恒把那绢带给拎起来,帮他放在肩后。 她就这样趴了一个多时辰,趴的都有些打瞌睡了,云子恒还在书写描画,不见要忙完的意思。 白笛的脚都站的有点酸麻了。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拖着腿脚,到不远处的椅子上去坐着,懒懒地趴小圆桌上盯云子恒。 盯着盯着,就睡着了。 书桌一侧,云子恒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自己的事情。 白笛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她茫然地看了一圈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云子恒的书房。 屋中点着灯,云子恒已经不在了,桌上放着一碟糕点,还有一壶茶。 白笛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一手捏着糕点塞进嘴里一手给自己倒茶,嘀咕道:“怎么睡了这么久,他什么时候走人的我都不知——咳!” 白笛陡然瞪大了眼睛,把嘴巴里的糕点用力往外吐。 还夸张地抓住自己的脖子,想把卡在喉咙里的糕点也赶出来。 好辣,好辣,辣死了! “咳咳、咳咳——”白笛咳的脸红脖子粗,偏偏茶壶竟然是空的。 身侧忽然出现一个茶杯。 白笛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大口大口地把茶水灌下去,又接连咳了好一阵子,总算稍微舒服了一些。 身旁有人说:“糕点味道好吗?” “好什么好,辣死了!”白笛一边说话一边吐舌头。 身边的人轻笑一声,问:“这不是你排队几个时辰买的吗?怎么是这么个味道,你好像也不知道它是这个味道?” “……”白笛陡然一僵,十分缓慢地转过脸,盯着自己身旁的人。 260、星澜馆 云子恒一身天青色纱织长袍,正低头看着她。 他微微倾着身子,蒙眼的天青色绢带的尾巴落下来,在白笛的眼前晃啊晃啊。 白笛瞬间就明白,自己想整治他的事情,是被他给发现了。 这糕点是他故意放在这儿的,而自己蠢的要死,竟然自己着了自己的道。 但白笛可不能承认自己在糕点里面做手脚。 白笛咬了咬唇,佯装气愤地说道:“这糕饼铺子太糟糕了,竟然做这种口味的,还说是招牌呢!” “还好被我误食了!这要是让世子哥哥吃了,那我得自责死啦!” “我下次给世子哥哥买东西一定先尝一尝,一定!”白笛站起身,脚底抹油:“时辰不早了,世子哥哥早点休息,好梦哦,我走啦!” 她起身的急,跑的也急,头发上歪斜的簪子挂住了云子恒蒙眼的绢带。 她也是毫不停歇,直接跑了出去,任由那簪子掉到了地上。 云子恒看着她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颇为无奈地失笑一声。 这么点小把戏,竟然还敢来算计他呢。 也不知道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太小。 他把簪子捡起来。 是个镶嵌东珠的金簪,倒是别致。 云子恒瞥了一眼,随手丢到了桌面上一只木盒子里。 …… 明无忧找云子墨是为了写字。 她和云安郡主商议之后,将百花庄重新换了个名字——星澜馆。 云子墨的字好,明无忧便来此处要墨宝,打算做个新牌匾。 云子墨可高兴了,一连写了十几副,每一幅都不一样,让明无忧从其中选。 明无忧选了最顺眼的一副,当然没有忘记夸赞了云子墨一阵子。 把他夸的是心花怒放,还询问明无忧宅子里的其他牌匾要不要一并换了。 他很乐意为明无忧写字。 明无忧一听,也觉得不错,只是宅子里那么多柱子匾额,这么一想,工作量有点大,不好意思白使唤人家,便请云子墨到天霞楼吃饭。 吃饭的时候,云子墨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忽然整理京郊的庄子,要做什么别的生意吗?” “你的银子还不够多?”云子墨顺手给明无忧夹了一根排骨:“我这儿还有点儿银子你都拿去吧,别那么累搞生意了。” 明无忧说:“没。” “那是要干什么?”云子墨有些诧异:“与我说说?” “这个……”明无忧沉吟了一下,看在他这么愿意帮自己的份上,避重就轻地说:“我想和京中贵女们联络一下感情。” “因此,便和云安郡主一起办了一个让大家聚在一起玩耍的地方,就在京郊百花庄,改名叫星澜馆了。” “哦。” 云子墨点点头,“这样啊,那行吧。既然是玩儿的地方,肯定少不得那些风雅的东西吧?” “我这里有些字画,反正我也用不上,你都拿去玩儿吧。” 明无忧迟疑地问:“都是你的吗?” “有一部分是我的,还有几幅陆先生的,陆家大公子的,还有些前朝名人的。”云子墨想了想,“反正挺多的。” 云子墨的书法师承名家陆兆塘。 陆兆塘的儿子陆泛舟也是当朝书画大家,他们的字画,那是有价无市,千金难买。 明无忧听他这么豪爽,着实是心花怒放。 办一个风花雪月的会馆,当然是需要一些硬货的,这些东西正好。 “多谢四哥!”明无忧认真道:“你放心,东西放在我那儿,我一定会仔细保管的,绝对不会有任何损坏。” “嗯,我信你。”云子墨点点头,又给明无忧夹了菜,“还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我帮你。” “好,我想到的话就告诉你。” 明无忧在云子墨这里得了这份好处,可高兴的不得了。 第二日就和云安郡主交流了一下。 云安郡主听罢,忽然说:“四公子肯帮忙?他是陆泛舟的师弟,若是能请到陆泛舟大公子来讲学,到时候星澜馆的名头必定会很响亮的。” 明无忧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当即便又找了云子墨一趟。 云子墨听了她的想法,却是略微面有难色,“陆泛舟啊……” “我只是一提。”明无忧说:“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其实也不是非要找他来。” “不是不方便。”云子墨搔了搔头,拧眉说道:“陆泛舟那厮,脾气怪的厉害,想请得动他去讲学可难了,我试试吧,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明无忧整个人都投在星澜馆去。 她和云安郡主一心想把会馆搞得好一点,差点都快忘了,这会馆原本只是为了让白嬷嬷和傅太傅联络感情的一个地方。 陆泛舟不出意外没有请到,云子墨为这事还抱歉,又赠了明无忧好些字画。 …… 十月初一那日,一切搞定,明无忧和云安郡主约了白笛一起到星澜馆,先看看成效。 一路上,白笛兴致都不怎么高的样子。 “怎么了?”明无忧靠近她一点,“没睡好吗?蔫了一样。” 白笛嘀咕道:“我不蔫才怪。” 最近这几日,她可谓是花样百出,想折腾云子恒。 可每一次的花样,云子恒都毫发无损,反倒是她倒大霉。 第一次,带辣椒的糕点被她误食了,她辣的喉咙烧痛了两日。 第二次,她就准备了闻了会浑身发痒的香料,结果不知怎么又睡着了,等醒来,自己把那些香料嗅了个干净,并且浑身发痒泡了好几天的药浴。 她不死心又搞了第三次,提前在云子恒的书房那里设了机关。 结果毫无意外,机关又被她自己踩了。 面粉掉到她的身上,冰水也浇到她的身上,她又狼狈又丢人,简直是伤痕累累。 心里的伤比身体的伤严重多了! 她这辈子捉弄人就没有碰壁这么多次过! 她不蔫才怪。 明无忧对她最近干的那些事情,也是有所耳闻,噗嗤笑出声来。 “姐姐。”白笛幽怨地看着明无忧:“你不安慰我也就罢了,你还笑话我?” “活该。”明无忧不客气地戳了戳白笛的脑门,“都提醒过你了,我大哥不是你能算计到的,你还非要冲上去。” “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白笛无言以对,半晌才恹恹地哼了一声,“我总能算计到他的,哼,等着吧!” 明无忧说:“我劝你乘早死了这个心。” 云子恒那样的人,旁人怎么算计得到? 尤其是白笛,那点小心思,哪里是云子恒那样的大狐狸的对手? 261、大手笔 白笛别开脸不说话,但看那不服输的眼神也知道,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明无忧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看来能说服白笛的从来不是道理,而是南墙。 那就撞吧,多撞几次头破血流到时候就知道放弃了。 不过…… 明无忧眉心微微蹙了蹙,觉得有点奇怪。 云子恒照理说不是和小姑娘玩闹的人。 怎么一次两次三次,把白笛的算计照单全收,还都朝着白笛算计了回来? 命知道白笛不安好心,大可以不见她…… “小笛,你知道星澜馆是做什么的吗?”云安郡主的声音响了起来,也拉回了明无忧的思绪。 白笛撇嘴说:“我听说了,你们在里面搞了好多风雅的地方,什么琴棋书画,听曲的,跳舞的台子,好多。” “正好都是我最头疼的事情。” 这么说着,白笛还皱了皱鼻子,幽怨地视线又在云安郡主和明无忧身上扫了两圈。 “无忧姐姐和云安姐姐都不喜欢我了。” 那小表情,别提多委屈了。 云安郡主无奈道:“谁说的?这地方就是为你准备的。” “嗯?”白笛兴致缺缺:“云安姐姐又说好话哄骗我。” “我哄骗你做什么?”云安郡主凑近她一些,附耳过去说:“我们办星澜馆,主要冲着讲学,你可知我们计划请谁讲学?” 白笛问:“谁啊?” 云安郡主卖了个关子:“等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到底是谁?!”白笛被她这么一搞,就来了兴致,追着云安郡主问。 但云安不说。 白笛又追着明无忧问,明无忧也逗她不说,可把白笛都急坏了。 但这么一遭下来,白笛倒是忘了要追着云子恒捉弄报仇的事情,进到星澜馆后,来来回回仔细地观察着,想猜出那讲学之人的身份来。 然后,就被美轮美奂的星澜馆吸引了全部心神,逛的眉开眼笑,什么烦恼都忘了。 明无忧和云安郡主坐在亭子里,看着在百花丛中乱跑的白笛,两人面上都忍不住露出几分惬意。 明无忧说:“这才该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天真,活泼,恣意,烂漫。 而她,人活几世性子已经很稳,少年人的草长莺飞和心有花木,她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因而每次看到白笛,总是下意识地生出保护和喜爱来。 云安郡主也点点头:“是啊。” 她长在公主府,进出皇宫,自由见过太多权柄之下的无情之事,十六七岁的年纪,却也已经没了天真烂漫的心思了。 两人沉默地看着白笛在花丛中,蝴蝶一样的欢欣跳跃,觉得时间也放慢了好多,整个人跟着轻松舒适起来。 良久后,明无忧问:“蓉蓉,帖子都发出去了吗?” “嗯。”云安郡主笑道:“都发走了,想来以咱们二位在京中如今的地位,帖子里的人都会来的,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 明无忧点点头,视线又落到了白笛身上去。 这么大手笔的搞了星澜馆,只希望一切都顺着期盼,真能让太傅和白嬷嬷破镜重圆吧。 …… 星澜馆第一次集会定在十月初三。 明无忧和云安郡主作为主人家,辰时刚过就出京到会馆来碰了面,巡视了一下。 明无忧手底下的都是如沈清辞、李杏林之类的生意能手,还没有那种在世家大族之中长袖善舞的人物。 因此星澜馆中主要主事的,都是云安郡主那儿准备的。 晨阳公主府的几位女官和嬷嬷。 这些人是宫中出来的,将一切打理的都非常到位。 明无忧瞧着也特别满意。 巳时刚过,请的客人也陆续前来。 这次的客人年龄基本在十三到十七之间,都是京中云英未嫁的贵女们。 到了星澜馆门前停下,便有人惊呼出声:“啊,这是云四公子的字!”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四公子的墨宝可是千金难求,怎么这会馆的匾额上会是他的字——” “你傻了是不是?你忘了这星澜馆是谁组织起来的?” 先前的女子“啊”了一声。 星澜馆不就是朝华郡主和云安郡主一起组织的吗! 那朝华郡主,还是战王的女儿,云四公子的妹妹! 但是明无忧平素都不住在战王府,大家习惯叫她的封号,竟然下意识地忘记了她的出身。 明无忧收到了禀报,已经亲自到门前来相迎,面含微笑道:“二位小姐喜欢字画?馆内正好有许多我四哥的字画,还有一些陆大师和陆公子的,都是真迹,进去瞧瞧?” “真的吗?” 那几位小姐睁大了眼睛,十分的不可思议。 但见明无忧面含微笑,不是说大话的样子,顿时都朝着明无忧福了福身,一起牵着手进去了。 接着,第二波,第三波…… 到了午时,帖子上的宾客便都到了。 明无忧在海棠厅之中邀请大家一起用午膳。 席间有贵女“咦”了一声,“这是天霞楼和朱家庄园的菜色吗?” “是。”明无忧朝那女子看了一眼,微笑道:“小姐好眼力。” 其余人对看几眼,颇为唏嘘。 这两处是京中菜色最佳之处。 但现在饭桌上准备的有些菜色,在天霞楼和朱家庄园这样的地方,有钱也买不到,每日固定售卖一定数量,都是需要拿号牌的。 明无忧多大的面子,请到了那两处的厨师不说,还将限量售卖的菜色摆到了桌子上? 白笛小虫子一样地窜到明无忧面前去咬耳朵:“姐姐,这是谁弄来的。” 明无忧用团扇半遮面,“三哥的面子。” 朱家庄园和战王府云家是有些交情的,云子辰去说了一声就解决了。 至于天霞楼,也是云子辰去说的,怎么搞定的她就不知道了。 云安郡主招呼大家一起用饭。 她和在坐的大多数都熟悉,轻言浅笑地闲聊两句,气氛很快活络起来,也帮明无忧引荐了好些。 午膳用过后,明无忧让馆中的女管事带那些大家到各处随意转转。 前来参会的女宾们这才发现,这会馆之中别有洞天。 除了云子墨、陆兆塘、陆泛舟的字画,还有前朝名琴凤鸣、焦尾,只存在与传说之中的安罗月华棋…… 连养在馆内的百花,有好些都是一品千金还买不到的孤种。 来到这星澜馆,真是大开眼界。 262、我就要自己等你 下午茶就设在花园内,味道清透香甜,十分讨女子的喜欢。 有贵女便询问起来:“这是什么茶叶,我还是第一次喝。” “凤凰台。”明无忧笑道:“你若是喜欢,回头带一些回去尝尝。” 茶叶是明无忧自制的,外面没有,她们当然都是第一次喝了。 那问话的女子是太师父的张素素,听明无忧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可以吗?” “当然。” 明无忧笑盈盈地说着,便吩咐人给张素素去准备了。 张素素感激道:“多谢。” 其他人之中也有喜爱这茶叶口味的,但不太能拉的下脸来开口。 明无忧看出了那些人的欲言又止,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京中的这些贵女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骨子里高傲的很。 她们就算是喜欢,也不会主动讨要。 明无忧若上赶着地送出去,那些人说不定对茶叶毫无感觉,反倒会觉得明无忧小瞧了她们呢。 聚会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起来大家的兴致都是不错。 到了下午,所有人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星澜馆,约定初六那日再相聚,并提了讲学的事情。 白笛追着明无忧问:“到底是谁来讲学啊,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别吊着我了。” “嗯?” 明无忧有点累,靠在马车里养神,“你想让谁来讲学?” “我——”白笛咬唇说:“我最讨厌学东西了,谁来讲学我都不喜欢。” “那就算了,反正是谁你都不喜欢,到时候凑个热闹就是了。”明无忧懒懒地说:“讲学本来也就是乐呵一番。” 白笛莫名地看着明无忧:“讲学是图乐呵?图热闹啊?” 讲学难道不是学东西? “嗯。” 明无忧淡淡应着,挥了挥手:“乖,别吵我,姐姐好累,让我缓会儿。” “那好吧。” 白笛果然乖乖的闭上了嘴巴,还给明无忧拉了个毯子盖好。 马车有些颠簸,明无忧被摇的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下,外面传来冷云的声音:“到白府了。” “唔……”明无忧喟叹了一声,把眼睛睁开:“小笛,你回家吧。” “好啊。”白笛点点头,关心地看着明无忧:“姐姐你也早点回去睡吧……这个星澜馆也太让人伤神了,你没事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啊。” 明无忧笑着点了点头,手中的小扇子一摆一摆,示意白笛下车。 白笛又“哦”了一声,跳下车辕去了。 她目送明无忧离开后,一边猜测讲学的人到底是谁,一边蹦蹦跳跳地进了府宅。 她向来懂得不为难自己,想不到的事情,那就不想了。 到时候人到了,她总会知道的。 …… 马车里,明无忧忽然问:“殿下回府了吗?” “今日殿下招了户部官员在宫中议事,这个时辰应该还没出宫。” “唔,这个点都没出宫……”明无忧慢悠悠地说:“那我们去宫门那儿等他一会儿吧。” “是。” 冷云一声应下,便吩咐车夫驾车前往宫门前。 明无忧又靠到了靠垫上,企图把自己的瞌睡再养起来。 毕竟,这儿距离宫门还挺远,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马车摇啊摇晃啊晃,走的不快不慢。 明无忧看着飞卷起的帘角外面,不断往后退的牌楼和檐角,眼皮又沉地抬不动,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有股熟悉的气息沁入呼吸之中,有宽厚的手掌抱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帮她顺着头发。 明无忧慢慢把眼睛张开。 半睡半醒的视线里,眼前人的下颌英毅而冷峻。 明无忧弯了弯唇,把脸朝前凑,在那下巴上吻了一下,“你忙完了。” “嗯。” 慕容御的手一顿,原本是想把她放个舒服点的姿势让她继续睡的,谁知弄醒了她。 慕容御有些懊恼。 见明无忧撑着他要坐起身来,他索性自己动手,把明无忧抱起,安顿到了自己怀里:“这么累怎么还来宫门前等我?” “想你啊。”明无忧轻飘飘地说:“想见你。” 慕容御揉了揉她的发:“以后想见我便告诉冷云,我会去找你的。” 明无忧幽幽地说:“我就要自己等你。” “……” 这任性骄蛮的话语,让慕容御无话可说。 他低头吻了吻明无忧的额角,问道:“今日会馆那儿热闹吗?人多不多?” “还好啊。”明无忧懒懒道:“云安递出去帖子的人都来了,也算热闹吧。” “那交到什么朋友了吗?” “嗯?”明无忧低笑一声,说道:“我办这个会馆,主要也不是为了交朋友,是为了白嬷嬷和傅太傅。” “如果侥幸能交的到朋友,那当然值得高兴。” “交不到也无所谓,事实上交不到才正常。” “朋友哪那么容易交?吃个饭、冲着我摆出的这个排场就交到的朋友绝对是塑料姐妹花。” “有没有都无所谓。” 明无忧说着,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我有爷爷,有你,有哥哥们,还有云安和小笛就好了,不需要什么朋友的。” 慕容御也抚了抚她的脸,“你高兴就好。” 顿了顿,慕容御又说:“其实做你的朋友真的很好。” 像白笛,明无忧简直是护犊子一样。 如今就为撮合白笛父母,搞出星澜馆这么大的阵仗。 明无忧的脸颊这会儿还帖在他脖颈前,闻言不高兴地咬了咬他脖子上的软肉,下嘴却很轻:“做我的情人难道不好?” “不好。”慕容御皱眉说:“我只接受做你的丈夫。” 明无忧噗嗤一声笑:“好好好……我累了,殿下送我回家吧。” 慕容御“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明无忧累的够呛,就这么在他怀中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明无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活动着筋骨,看到冷云正在镜台前拿着平时她梳头的玉梳子清理上面的头发。 “郡主醒了?”冷云说:“我叫彩月带人进来伺候郡主洗漱。” “嗯。”明无忧懒懒地应了一声,看冷云把梳子里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还用个红绳绑起来,有些诧异地问:“你捆这个做什么?” 这么一问,明无忧忽然想起来,冷云最近好像经常这么做。 收集头发呢? 干什么? 263、只能自己欺负,旁人不行 冷云转过身来,低着头说:“就是整理一下而已,不做什么。” 她平素大大方方,说什么都看着明无忧的眼睛。 这会儿低眉顺眼的倒是和她非常不像。 明无忧皱眉:“别藏着掖着,有什么直说。” “呃,这个……”冷云僵了僵,艰难道:“不能说。” 明无忧扬眉,“难道是殿下吩咐你这么做的?” 冷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这几乎是默认了。 明无忧暗忖,慕容御让她收自己的头发做什么? 但想了一阵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明无忧便暂且不管这个,起身前去看望爷爷了。 眨眼三天又过去,到了星澜馆第一次讲学的日子。 第一次集会的时候明无忧去的早,主持一切,这一次换云安郡主提前去主持,明无忧是巳时才出发的,还去白府接了白笛一起。 白笛见面就兴冲冲地问:“到底是谁讲学?!” “他应该已经到了,等会儿你去就知道。”明无忧帮白笛理了理她肩头的碎发,“最近这几日找我大哥的麻烦了吗?” 白笛扁嘴说:“他最近忙,我都没见到人——” 明无忧笑了一声,和白笛闲聊了一路。 到星澜馆的时候,巳时都快过去了。 云安郡主见到姗姗来迟的两人,佯装生气地说道:“你们真会躲清闲,这个时辰才来,一点都不心疼我一个人招呼那么多人吗?” “你们怎么没午膳的时候来呢?!” 明无忧说:“我本来是想午膳过来的,这不怕你生气,没想到来的早你还生气,下次我来晚点。” “……”云安郡主白了明无忧一眼,“都快午时了,你还觉得你来的早哦?下次再不懂得心疼我,我可生气了!” 她们都是开玩笑打趣,说完三人相视一笑。 云安郡主左手拉明无忧,右手拉白笛,“快进去吧。” 这次的集会明显多了一些人,都是慕名前来的。 明无忧进去的时候,午膳已经摆好,大家起身相互见了礼。 上次送茶叶的张素素莲步轻移挪到明无忧身侧:“郡主,我可以坐你身边吗?” 那态度很是大方。 明无忧点点头:“当然可以。” “多谢。”张素素坐下之后,饭菜没吃多少,只顾着问明无忧那茶叶如何制法,可还有别的私房茶。 明无忧早上吃的多,也不至于饿,便放下筷子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白笛在另外一边坐,很是不高兴地看着张素素。 因为原本那个位置是她的,现在被张素素抢了。 抢位置还不够,现在连姐姐也要和她抢! 她恼火地偷瞪了张素素一眼,随意地左右四顾,却忽然发现,角落的位置有个小兔子一样的小姑娘缩在那儿。 那不是傅玉如吗? 她怎么来了? 白笛凑到云安郡主边上去,“蓉姐姐,你给傅玉如发的帖子吗?” “她呀?”云安郡主也看了角落一眼,“嗯,我给傅府递了帖子的。” 是递给傅太傅的,但傅太傅把这个小姑娘也带来了。 白笛静默了会儿,丢下筷子往傅玉如那边去了。 傅玉如本就胆小怯懦,一看到白笛跑过来,登时吓得脸色发白:“平、平宁……郡主!” “怕什么?”白笛瞪着她:“瞧你这样子,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傅玉如讪笑了一下,怯怯地看着她:“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没事还不能找你了?”白笛指了指一旁的空凳子,“你去坐那个地方,把你的地方让给我!” “哦,好。” 傅玉如乖乖让位,还把自己的餐具拿走了,看白笛面前没餐具,她犹豫了一下,想叫婢女帮白笛拿个新的。 白笛冷笑了一声,指着自己原来的位置:“我的餐具在那儿,你去给我拿。” “……”傅玉如咬了咬唇,不敢拒绝,提着裙摆便往白笛原先的位置走去。 席上的客人不少,但也不算多,白笛声音又大,大家听到了,都放下筷子看着。 明无忧眉心微微皱了皱,刚要说什么,那傅玉如因为太紧张,踩到了裙摆,“哎呦”一声直接栽了过去。 旁边有两个贵女掩嘴笑了起来。 原本乐悠悠看戏的白笛唰一下站起身:“你笑什么笑,你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是不是?!” 两个贵女的笑容僵在脸上。 “笨死了!”白笛骂了一声,过去把傅玉如拎起来,提溜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来。 本来她还要朝着那两个笑的贵女继续发作,但刚起身,就接收到了明无忧淡淡的眼神,一腔怒火霎时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白笛鼓了鼓腮帮子,恹恹地转向那两个贵女,“对不起啊,我刚才没有说你们,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多吃点儿,多喝点儿吧,你们笑得还是很好看的。” 贵女:“……” 明无忧心里叹了口气,但到底是向着白笛的,见她这样,也便没多说什么,示意身后的婢女给白笛拿了新餐具。 午膳结束后,云安郡主请大家到风雅阁去歇息。 明无忧得了空隙,叫白笛到自己身边来,“你既然要护着她,自己干什么喜欢欺负她?” “……”白笛咬了咬唇,“谁护着她了!?” “还说不护着?”明无忧瞥了远处的傅玉如一眼。 傅玉如赶紧朝她陪了个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小兔子一样。 明无忧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傅玉如霎时间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旁人笑她一下,你便要当场发作,恨不得把人家的笑脸撕烂。” 明无忧低头看白笛,“我记得上次,战王府上花朝节宴你就是这样,自己欺负完了她,却又不舍得旁人欺负。” “我、我——” 白笛连着“我”了好几声,在明无忧睿智的眼神下,她撒不了慌。 明无忧轻轻说:“想护着她就大方护着吧,她也是个可怜孩子。” “可她母亲是丽阳公主。”白笛纠结地瞪着傅玉如,咬牙说道:“她母亲坏了我娘一辈子!”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明无忧反问,“她不是丽阳公主,也从未害过你。” 白笛语塞,半晌嘀咕道:“这么个蠢货,能害谁?蠢死了!” “是挺单纯的,小兔子一样。”明无忧笑了笑,还揉了揉白笛的头,“和你可不一样,你是个活泼好动,喜欢到处闯祸的机灵鬼。” “姐姐你又笑话我。”白笛撇了撇嘴,但没看明无忧,而是一直盯着傅玉如,半晌才哼了一声,拉着明无忧走了。 264、讲学1 晌午小憩过后,便是讲学的时辰。 当白笛看到那个出现在风雅阁二楼,一身青衣的人时,愣的张了张嘴,“怎么是……” 明无忧正坐在白笛身边,慢条斯理地打着扇子。 “姐姐!”白笛忽然转头看向明无忧:“为什么请他来讲学?” “还请了别人的。”明无忧说:“不是只请傅太傅一个人。” 傅太傅的才学自是不必多说,当世一绝,今日讲的是流行在贵女圈中的一本传奇小说,叫做《青玉案》。 别看傅太傅一派斯文儒雅,但讲起这《青玉案》来却是十分的风趣诙谐。 不但讲里面的故事情节,也讲背后著作者的写作手法和情感,引得各家贵女们专心致志,听得入了迷。 白笛一开始懒散的很,但后面也渐渐听得入了迷。 等讲学结束的时候,她都意犹未尽,低声喃喃:“原来讲学这么有意思啊。” “嗯。”明无忧点点头,“当然有意思了。” “刻板的从来不是学问,而是教授学问的人。” “有的治学大家,在轻描淡写的愉快气氛之中,就可以传道授业解惑。” “傅太傅二十岁三元及第,被钦点探花,不到二十五岁已经是翰林院大学士,二十七岁被圣祖皇帝选为太子太傅。” “他博古通今的同时,教授学生的方法也是另类独行。” 若不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慕容御也不会让他做天子少师。 还在宫中专门给他辟出宫院,让他随时看顾元昊学业。 “据说他身边的仆人都能出口成诗。”白笛的眼神忽然有些茫然,“我要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多好……” 她看着那些对傅太傅满眼钦佩崇拜的贵女们,一个个上前冲傅太傅行礼告辞,心里忽然一阵酸疼,眼眶瞬间湿气一片。 明无忧顿了顿,轻轻握住白笛的手:“是你的就谁都抢不走,迟早还会是你的。” 白笛神色更加茫然,“真的吗?” “见过郡主。” 此时,傅太傅走上前来。 白笛猛然低下头,不想让自己这副样子被傅太傅看到。 傅太傅眼神从白笛身上一闪即过,有些欲言又止。 明无忧非常懂事地冲傅太傅笑道:“太傅大人辛苦了,就在这儿坐会儿,歇会儿,喝点茶,我去招呼一下众位好友。” “……好。” 明无忧走开的时候,隐约听到傅太傅迟疑地询问白笛她的生活,以及白嬷嬷。 她无意听旁人墙角,便走的远了些。 到了外面的亭子里去,回头的时候,只远远看到,白笛低着头在说话,双手绞着衣服,很是不安。 但模样却是规规矩矩的,不像面对其他人时候。 明无忧忍不住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 血脉相连的亲情,真是谁也抵挡不了。 一会儿后,傅太傅从风雅阁内出来,又朝着明无忧拱了拱手,“多谢郡主。” “谢我什么?”明无忧眨眨眼。 “谢郡主如此大张旗鼓的给下官筹机会。”满身儒雅的太傅大人认真地说道:“郡主放心,下官一定不会浪费郡主一番好意的。” 明无忧点点头:“那就好。” 傅太傅离开后,白笛提着裙摆就跑了出来。 她一脸感激地看着明无忧,眼睛里面还续着泪水,将落未落:“姐姐,他说……说我娘也会来讲学的,他会尽快让我们一家团聚……”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明无忧问:“你觉得傅太傅,是随口胡言哄骗你的人吗?” “不是。”白笛直觉摇头。 “那就是了。”明无忧安抚道:“他这么说,肯定都是真的。” “真的……吗?” 白笛紧抿着唇瓣,满是泪水的眼底,带着一点点的茫然,一点点的期盼。 她被人骂了十几年的野种,有爹娘生养没有人教养,如今真的要一家团聚了吗?! …… 三日之后,十月初九,星澜馆第三次集会。 今日讲学的人除了傅太傅,还有白嬷嬷。 傅太傅今日竟然讲的是《鸳鸯会》,前朝一首描写男女爱情的词,说的是才情相当的一男一女,女的开设招才馆,挑战天下才子。 男子乔装改扮前去踢馆,最后二人因为才情惺惺相惜,冲破重重艰难,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傅太傅依然是从著作者的手法和情意入手,讲的是情真意切。 好些人都听得热泪盈眶,为那一男一女的爱情感动不已,暗暗希冀,自己以后也能遇到那样心有灵犀的如意郎君。 白嬷嬷就停在风雅阁二楼的雅座内,陪着明无忧坐。 此时也将外面讲的《鸳鸯会》听得一清二楚,握着团扇的手不禁紧了紧。 素来平和温婉的脸上,也露出几分仿徨之色。 她今年不过三十三岁。 三十三,在现代,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 如今旁人唤一声嬷嬷,也是敬着身份,实则她保养的不错,看起来便如同二十七八岁。 她的容颜说不上绝世倾城。 但诗书才气养了一身慧骨,端坐在窗边的样子,看着就像是一副气质脱俗的画作。 而那傅太傅—— 明无忧顺着开着的窗户,看到了底下一身青衣的儒雅男子。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但他的气度和才情却是不减当年。 这样的一对天作之合,却因为丽阳公主的一己私欲,硬生生分开了十多年,同在一个京城,却是夫妻不敢相见,父女不敢相认。 明无忧心口有些发闷,但转瞬,那一抹郁闷消失无踪。 如今,机会来了,一切都会向着美好的方向往前发展了。 楼下响起鼓掌声。 明无忧看向白嬷嬷:“等会儿便是嬷嬷讲棋了,嬷嬷准备好了吗?” “……”白嬷嬷勉强笑了一声,“郡主放心吧,不会扰了郡主会馆的气氛。” 明无忧给白嬷嬷送帖子,请她讲学的时候,可不会明目张胆说:我给你和傅太傅创造了一个叙旧情的机会! 她深知这时候的女子遵什么女戒女训女德,说的直白恐怕引起白嬷嬷不适。 因此送帖子的时候,原话便是想让大家一起切磋棋艺。 此时,明无忧便笑了笑说:“无妨的,嬷嬷随意讲讲就好,别太紧张。” “嗯。”白嬷嬷点头。 265、讲学2 《鸳鸯会》讲完之后,明无忧示意会馆的婢女们去给大家上了些糕点和茶水,让大家休息了一阵,才请大家前往棋社。 这星澜馆的棋社原先是专门养兰的院子,后来改的。 整个院子里兰花气息漂浮,十分怡人心神。 各家贵女坐下之后,白嬷嬷从中间的青石板小道上进到了厅内,“各位小姐日安。” 问候一声,白嬷嬷便开始了今日讲学。 相比于傅太傅的声情并茂,诙谐风趣,白嬷嬷讲棋就显得有些枯燥刻板。 她似乎也心绪不宁,语速还有点快。 云安这一会儿和明无忧坐在一起,忍不住附耳和明无忧说:“白嬷嬷看起来不太冷静。” 明无忧低声说:“能冷静就怪了。” “嗯?”云安郡主也低声问:“来细说说。” 明无忧慢慢道:“当年啊,白嬷嬷和傅太傅之间的事情就是妥妥的一场《鸳鸯会》翻版,区别只是白嬷嬷没有傲气到挑战天下才子。” “但她给傅太傅出的十道题三大难关也让当时的文坛清流不胜唏嘘。” “今日,傅太傅看似讲的是《鸳鸯会》,实则讲的是他和白嬷嬷,就是另类的表白。” “是吗?”云安郡主皱眉想了会儿,“好像是这样的道理,这文人的浪漫,也当真是隐晦又让人心仪,若谁与我这般表白,我定然……”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微红,不多说了。 明无忧似笑非笑道:“你的心上人没与你表白吗?那岂不是暗恋?” “……”云安郡主飞快地瞪了她一眼,“我不和你说了。” 话落,竟然坐到离明无忧很远的地方去了。 明无忧失笑摇头:“还挺神秘,有本事一辈子别告诉我!” 讲棋很快结束了。 白嬷嬷讪讪地与明无忧说:“抱歉郡主,今日、今日我状态好像不太好,扰了郡主的兴了。” “没事。”明无忧夸赞道:“嬷嬷讲的特别好,我听得特别入神。” “是吗?”白嬷嬷抿了抿唇。 她好像看到明无忧并未入神,还和云安郡主说说笑笑。 但这话到底是不好出口的。 她其实讲的也三心两意,完全被刚才《鸳鸯会》给乱了心思。 白嬷嬷暗暗吸了口气,调整心情:“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对了,明日……郡主记得在府上,不要出去。” “嗯?”明无忧诧异道:“嬷嬷是要去我府上找我吗?” “是殿下。”白嬷嬷说道:“殿下给郡主准备了一份礼物,明日会送到。” “礼物啊,好,我知道了!”明无忧点点头,心中开始好奇,什么样的礼物啊,竟然还要让白嬷嬷专门交代一声,让她在府上等着。 很要紧,很隆重吗?! …… 白嬷嬷快步离开了兰苑,上回廊,刚要离开星澜馆,却不想在回廊转角出,迎面碰上了那个一身青衣的儒雅男子。 两人视线一对,都顿了顿。 白嬷嬷侧身就想离开。 傅太傅却将她拦住:“白女官。” “……”白嬷嬷知道自己不能视而不见,深吸口气,调匀呼吸,面色淡然地看向他:“太傅大人有何指教?” “下官有盘棋,想和白女官讨教一二,不知白女官可给下官一个机会?” “没时间。” 傅太傅问:“那何时有时间?” “我最近很忙。”白嬷嬷平静地说:“况且,我已经很多年不曾下过棋了,棋艺退步,太傅大人还是找别的人切磋吧。” 说完,白嬷嬷快步离开了。 傅太傅追上前去,“等等!” 但白嬷嬷走的很快,眨眼功夫进了假山小径,不见了。 傅太傅怔怔地看着她背影消失的那座假山。 原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主动,破镜总能重圆,现在看来,是他太过异想天开?! …… 明无忧回去的路上被白笛缠着说话。 “要是我娘和傅太傅和好,我是不是要住到太傅府上去啊!” “那个傅太傅会不会和我娘一样,每天盯着我学四书五经和琴棋书画?” “不要啊,我讨厌读书,忽然觉得还是别和好了,真麻烦!” “哎,也不知道我娘什么想法,我今天看到她在回廊那里和傅太傅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瞧她那表情,冷漠的很呢。” “估计是没那么容易和好了……对了,那个傅玉如好像现在住在傅家?” “要是我娘答应和好了,那我是不是得和那个傅玉如姐妹相称,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也不需要明无忧回复她什么,完全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和明无忧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全倒了。 明无忧听完了,才说了一句:“顺其自然。” 她现在更关心的是慕容御的礼物。 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他那人送礼一向是悄无声息的,这次竟然通知了一声,这可太让人好奇了。 这份好奇让明无忧心里小猫抓一样的不太舒服,很想直接去找慕容御问个清楚。 但白笛缠她缠的厉害。 等和白笛分开,都快子时了。 明无忧看看漆黑的夜色,只好放弃去找慕容御的想法。 躺在床上,好奇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等睡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这一遭注定睡眠极差,没睡两个时辰人就醒了。 明无忧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慕容御的礼物。 冷云回说:“没来。” “没来啊……”明无忧低声道:“难不成白嬷嬷哄我?” 冷云低着头没说话。 明无忧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栽回去再睡一下,但实在是睡不着,最后索性起了身。 因为起的迟了,人也疲累,就没去百善堂走动。 明无忧到爷爷的福寿院去,趴在窗口的软塌看爷爷院子里那些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哈欠就没停过。 老人无奈道:“困了就去睡,在爷爷这里打什么哈欠?搞得像是爷爷非要揪着你陪我这老头子,把你搞得这么困一样!” “爷爷才不是那样的人!”明无忧笑嘻嘻地说:“我这不是怕,我现在去睡了,晚上没得睡嘛?” “而且我就是有一点点困,其实并不太睡得着,爷爷你别管我,忙你的!” “你这丫头……”老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叮嘱道:“那你在榻上趴着吧,拉好毯子,别冷着自己。” “嗳,知道啦!” 明无忧听话地把毯子往上拉了拉,又看了爷爷一会儿,不知觉就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明无忧听到爷爷的声音:“无忧儿,快醒醒,圣旨到了!” 266、她想孕育爱情之花 “什么旨啊……”明无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咕哝了一声。 “圣旨!”明老爷子推了推她的肩膀,“赐婚的,你快点!” 赐婚?! 明无忧一个激灵,猛然坐起身来。 因为动作太快,原本盖在身上的毯子都直接被掀到了地面上去,“……真的吗?” 她有些不信地看着老人。 “爷爷是那种哄你的人吗?”明老爷子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角:“瞧你这副惊喜的样子,这么恨嫁?” 明无忧“啊”了一声,喃喃说:“可说好了等事情忙一段啊,怎么忽然——” “要爷爷说,赐婚圣旨早该下了。”明老爷子拖着孙女的手臂,“快起吧,别赖着了,宫里的人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送圣旨的人谦卑客气地等着接旨的人睡醒,还一遍遍说不急。 这也让明老爷子这活了一把年纪的人又重新见了世面。 但到底是圣旨啊。 老人觉得明无忧这么睡下去实在是不太好。 天都马上黑了! 所以他跑来把孙女叫醒。 “好、好!”明无忧连应了两声,下榻套了绣鞋,就要往外走。 到了门口又忽然止住步子。 “冷云!”明无忧唤了一声,看到无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之后,吩咐道:“你去让传旨的人再稍等会儿,等着啊!” “是!”冷云应声退走了。 明老爷子诧异道:“都起了不去接旨还要人等?” “我这个样子——”明无忧把自己从头到脚指了一遍,“怎么接旨?!” 明老爷子皱起花白的眉毛。 一身暮山紫广袖流仙裙,眉目如画,沉静温婉。 除了发髻因为睡觉略微有些松脱。 但这样并不妨碍她周身美感,反倒填了几分平素少见的慵懒随性之感。 总得来说,明老爷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不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好的。 但架不住明无忧自己觉得有问题。 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无忧阁内,就吩咐彩月带着小婢女赶紧给自己重新整理装扮。 当坐在镜台面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候,她又怔了怔。 镜子里的女子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弯起的唇角更满是笑意。 明无忧愣愣地抬起手,指尖落到了自己的唇角上,忽然就有些茫然。 她不算是个冷情的人,平素面上时常带着笑容,与慕容御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许多高兴时刻。 但这一刻的喜悦,像是千树花开,万物复苏。 是一种……彻底的欢愉,骨髓里面浸透出来的高兴。 原来现在,因为一件赐婚的事情,她已经能这样高兴了吗? 她从未仔细分辨过,自己对待慕容御的感情深浅。 其实仔细想来,当看到慕容御在大明宫内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心里裂开一样的痛…… 与其说是爱人离世后痛不欲生,不如说是知道自己也走到了生命尽头的绝望之痛。 或许还伴着一些悔恨。 悔自己没有用正确的方式应对生命之中发生的事情,导致自己也走到了那最后一步。 恨老天不公,恨傅柔阴毒,恨自己眼瞎,也恨慕容御偏执到近乎变态的爱。 她前世与慕容御心平气和的相处才有几日? 最后对于慕容御的感情,说深爱还差太远。 重生而来,她主动的追求,撩拨,其实更多的还是下意识地利弊的权衡。 成年人,哪会为了摸不着的爱情孤注一掷。 更何况她还是个商人。 在商言商,慕容御手上有通天的权势,只要他愿意,就能让自己后半生一路顺遂,改变所有前世的不圆满。 也因为慕容御对自己偏执到近乎病态的爱,让她觉得这笔生意只要自己经营的好,肯定是只赚不亏。 明无忧又是个务实的人。 选一个爱自己的人,远远比跟一个自己爱的人要舒适得多。 她不会只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之中,她会把更多的目光看向未来。 因此,她想孕育出爱情之花。 想让自己和慕容御接触的时候可以更愉悦,欢欣。 她愿意花心思,花时间在慕容御的身上,努力地培养爱情。 慕容御是她需要长线投资经营并且一本万利的生意,在感情和婚姻这件事情上,她就不会再考虑别人。 可她却又因为很清楚的知道,爱情不是想养出来就能养出来的,因此她并未想过,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 只要在一起愉悦就好。 可是这一刻,明无忧忽然意识到,在自己把这件事情当“生意”,下意识地经营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已经弥足深陷。 点点滴滴堆积在一起。 到了今日只听到一封赐婚的圣旨,便如同撞了百年不见的大喜事。 她忽然站起身来。 “小姐?”冷月诧异,“您怎么了?簪子不簪了吗?” “不簪了!”明无忧提起裙摆往楼下走,“备车!” “啊?可是小姐,传旨的人——” 彩月的话没说完,明无忧已经大步下了阁楼。 冷云刚给来传旨的大太监传完话,迎面就和明无忧撞上了,“郡主,您这是——” 看明无忧那一脸冰冷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喜悦。 怎么了? 明无忧冷声问:“他在哪?” “呃……”冷云赶紧回:“这个时辰,殿下应该是在宫中,今日圣上功课小考,还有吏部一些事情要议——” “那就进宫!” 明无忧丢下一句话,人已经往大门走。 冷云愣了一下,快步跟上去。 经过前厅大院的时候,那守了大半日的传旨太监们瞧见了她,赶紧迈着小碎步围了过来。 尤其是为首的来福公公,更是欠着身子微笑:“郡主可算起了,那就宣旨了?” 谁知明无忧如同没看到他一样,直接错开他出了门。 “这——”来福呆住:“郡主怎么了?” 冷云和彩月也想知道。 看着明无忧一身冰冷地出了门,上了马车,吩咐进宫。 明无忧一向都很好说话。 和慕容御在一起的近两年内,她从来没和慕容御闹过任何性子,生过任何气。 对待下人也温柔客气。 冷云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郡主这般冷声冷气,别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要进宫去和殿下兴师问罪? 267、我来表白的! 太和殿 元昊功课小考已经结束了,现在就坐在龙椅之上。 慕容御和太后一左一右,坐在两侧。 傅太傅和几个天子少师少保,分列在堂下,正和慕容御禀报元昊的学习进度。 若是别的太傅,起码是恭维元昊一番,再稍微提一点元昊的不足之处。 但傅太傅就完全不同,开口直接点出元昊各种不足,最后才稍微提了一点点好处。 这让元昊臭了一张脸,咬牙说道:“傅太傅,你是真不怕朕以后把你抄家问罪。” 傅太傅面不改色:“骄兵必败。” 元昊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傅太傅又来一句:“严师出高徒。” 元昊给气笑了,低声咕哝了一句“死老头子”,然后到底是没说出啥了,转向慕容御道:“皇叔放心吧,朕一定不会辜负皇叔、母后以及傅太傅和其他夫子的教导。” “以后朕会更加认真地学习文史经略,治国之策。” 说完,元昊又转向太后,“母后也放心。” “嗯。”慕容御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大殿之外忽然传来太监急呼:“郡主、郡主您不能进去,等奴才通报啊郡主。” 慕容御一怔。 当今天下,敢直接闯到太和殿的郡主,应当只有那一位。 可今日是送赐婚圣旨,她不在府上,进宫来做什么—— “让开!” 明无忧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啪的一声,殿门被她直接给推开了。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朝着明无忧看过去。 此时夕阳西下,红日悬在西方天际,暖橘色的晚霞照下。 明无忧逆光而来,灿烂耀眼的宛如踏着云霞的九天玄女。 太后眯起眼眸,无比阴沉地看了明无忧一眼,一句“放肆”在舌尖滚动良久,但到底没出声。 因为慕容御已经站了起来,冷肃的声音里夹杂着无数的担心和一点点的疑问:“这是怎么了?” 元昊也站起来,疑问地喊:“姑姑?” 明无忧的眼神扫过他们二人,最后落到元昊的身上,平静地说:“陛下,我有话要和摄政王殿下说,只能和他一个人说。” “哦。”元昊点点头,“那行,反正小考也已经结束了——” 他转向太后:“母后,儿臣送您回宫!” 太后冰冷地看了明无忧一眼,不发一语的走了。 傅太傅和其余少师少保们也拱手行礼退了下去。 殿内的太监宫女,更是毫不犹豫地退出大殿。 殿门关上。 咔的一声,仿佛叩到了慕容御的心头。 他抿了抿唇,迈步上前停在明无忧的面前,迟疑地抓住她的手,“谁惹你不高兴了?” 明无忧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一寸寸地描绘他的五官。 从眉眼到脸颊。 “说话?”慕容御被她看的十分不安。 得不到回应的他,迟疑地猜测:“是……是因为赐婚圣旨的事情,你不高兴了吗?” 他记得明无忧说过,当下事情太多,不要那么快成亲。 所以气他自作主张? “这事是我太急,没与你商量。”慕容御说,“我让人回来。” “圣旨都颁出去了,你又把人叫回来……”明无忧幽幽开口,“圣旨也可以朝令夕改的吗?” 慕容御说:“你不高兴。” 她都不高兴了,朝令夕改算什么? 尽管此时他心里一片乱糟糟,又闷又痛——只是个赐婚圣旨而已,明无忧竟然闯到宫里来兴师问罪了。 或许她真是没那么喜欢他,没那么想嫁给他。 但谁叫明无忧不高兴呢? 谁也不能叫她不高兴。 他自己也不可以。 慕容御唇角控制不住地扯了扯,那是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 可他很快控制自己的心情,把那份苦涩从脸上赶走,压在心间,挖起无数杂七杂八的东西,把它掩埋在心底。 等慕容御抬眸看向明无忧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温柔:“圣旨撤了就是,你别生气。” 明无忧问:“圣旨撤了,我们的婚事也撤了?” “嗯。”慕容御点头,“先不成亲,等朝中的事情——” 他刚要继续说下去,却发现明无忧眼睛里燃起无数火苗来,他分辨不出那火苗锁代表的意思,但却陡然住了口。 “明无忧?”他低声发问,“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明无忧说:“把头低下来。” 慕容御怔怔地看着她,无法分辨她此时的心情,但本着不惹她的心思,他如她所愿的低头。 因为两人身高所限,他其实低头也是俯视她。 “再低。” 慕容御顿了顿,这一回直接微微弯了腰,平视着她的眼睛,“好了——” 吗?! 明无忧忽然朝前倾身半寸,唇用力地撞在了慕容御的嘴巴上。 下一刻,她咬了他的唇。 她咬的很用力,像是在发泄怒火。 几乎是瞬间,慕容御的口中就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慕容御僵的不知道作何反应。 明无忧咬够了,慢慢把他放开,恼恨地说道:“你这张嘴不会说话,我讨厌它!” “我——”慕容御唇上一片疼痛,他来不及感受,只是盯着明无忧的眼睛,茫然无措,焦急无比。 但又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他迟疑了一下,顺从自己的直觉把她用力抱紧,“明无忧,你——” “我要成亲!”明无忧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慕容御又是一呆。 这短短片刻功夫,他心情七上八下,现在更是像个傻子一样,陡然放开明无忧,瞪着她的眼睛不可置信。 明无忧眯了眯眼睛,“你不乐意?” “不是——”慕容御脱口而出,巨大的喜悦冲击之下,他反倒词穷的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你进宫,你是来——”慕容御艰难地问:“与我说这件事情的?” “当然!”明无忧理直气壮道:“我来表白的!” 慕容御:“……” 门外偷听墙角的冷骁和冷云对视一眼,全都无言以对。 哦。 这凶神恶煞的阵势是来表白的? 大家都以为她是来找茬的! 冷骁声音极低地说:“真是苦死殿下了,被这么表白,肯定吓得心惊肉跳。” 冷云嗤笑一声,声音也压得极低:“这叫情趣,你这个没老婆的人懂什么?” “说的好像你很懂!”冷骁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你一个男人婆,你懂?” 冷云:“……” 好吧,她其实也不懂。 好好的接圣旨成亲不就是了。 忽然发作。 忽然进宫。 忽然一脸冰冷还咬人。 她真的不懂。 268、明姑娘,上药 太和殿里,气氛有点古怪。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慕容御问:“你平素都是这样和人表白?” 话一出口,慕容御猛然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对。 明无忧挑了挑眉:“你希望我与很多人这样表白?” 慕容御一秒臭脸,“你敢!” “我倒是很想敢,奈何也没有第二个人。”明无忧慢悠悠地说着,脚尖微微踮起,双手捧住慕容御的脸,指尖轻轻落到了他被咬的血迹蔓延的下唇上。 明无忧轻轻在那伤口上吹气,心疼地问:“疼吗?” 门外的冷骁恨恨地想:你始作俑者你还好意思问这个? 况且这问题不是扯淡吗!? 被弓箭贯穿腹部殿下都没喊过一句疼。 刮骨疗毒的时候更是面不改色。 就咬个嘴巴疼个鸡毛。 太和殿里,此时传出慕容御叹息的声音:“流了这么多血,自然疼的厉害了。” “谁教你乱说话的……你过来。”接着是明无忧讪讪的声音:“我帮你看一看,吹一吹,然后……唔唔!” 门外的冷骁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频频向天翻白眼。 殿下啊。 你真是脸都不要了。 …… 殿内,明无忧被慕容御抓进了怀里,狠狠惩罚。 他那破裂的唇流出更多的鲜血,灌入两人的唇齿之间。 明无忧尝到了一片腥甜,发出“唔唔”的声音,捶着他的肩膀,想让他先放开自己。 但慕容御毫不留情,唇瓣碾压而过,完全不像以往那么温柔,而是又凶又狠。 好不容易明无忧睁开了唇上的钳制,他的吻又落到了她的颈项之间,耳珠之上。 “别了——”明无忧推他。 “吓我好玩?”慕容御极轻地问了一声,也咬了明无忧一下:“好玩吗?” 他咬的是她的耳贝,并不用力。 只是热气喷薄在耳朵上,明无忧浑身不适地躲闪着。 偏偏他抱得紧,她躲无可躲——缩来缩去还是在他怀中,虫子一样的扭。 “我只是发现自己好喜欢好喜欢你……”明无忧弱弱地说:“所以想来告诉你一声啊,谁知道你自己那么会发散思维。” 竟然觉得她是不想成亲来找麻烦? 明无忧也很无语。 慕容御默了默,抱起她坐到了圈椅之内,唇在她耳畔轻轻碰着,“再说。” “什么?别?想来告诉你一声?” 慕容御看着她。 明无忧又问:“谁知道你自己那么会发散思维?” 慕容御瞳孔微缩,眼神逐渐幽深,“明无忧。” 明无忧无辜地看着他:“谁知道你要我再说的是什么。” 慕容御:“……” 半晌,慕容御挫败地把她揽紧。 不说算了。 反正他听到了。 哪知这时候,那贴在自己怀中的美人儿,偏又轻轻吻着他的下颌,一遍遍地说:“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 那一声一声,仿佛无数暖流,直入心肺。 慕容御感觉自己整个人徜徉在一汪暖泉之中,两辈子都不曾有过的心神舒畅。 “有你真好。”明无忧又柔柔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 慕容御点头。 他的感情不会经常外露,此时亦没多说,但揽着明无忧的手,却既不敢太紧,亦不敢太松,暴露了他的心情。 两人温存了许久,明无忧把他的脸颊转到自己面前来,仔细地打量那咬伤。 她刚才是真的用了力,伤痕挺大的一道呢。 这会儿看着,明无忧颇有些心疼,还有些懊恼:“你干吗说什么婚事撤了的话?你要不说我也不能恼火咬人啊。” 虽是这样说着,她却是利落地从袖袋之中找出随身的药膏来,用小指蘸着,轻轻地涂抹在了慕容御的唇上。 一边涂抹还一边说:“这药膏是可以食用的,吃进去也没事。” “不过得少喝水,仔细涂,这伤口两日怎么也好了。” “你帮我来涂。”慕容御一把抓住明无忧的手腕,“不然我就顶着这张脸去上朝,去见百官,他们若是问起,我就说是你咬的。” “你——”明无忧无语了,“你的面皮不要了吗?” “你可是摄政王啊!尊贵睥睨,威仪万千的摄政王!” “摄政王就不是人吗?”慕容御挑了挑眉,“摄政王不能有闺房情趣,嘴上不能有伤痕,不能是心爱的女子咬出来的?” “……” 明无忧无言以对,呐呐道:“歪理不少……行,我帮你涂,但我可不在宫里待着,等着给你涂。” “我找你。” 慕容御笑说一声,今日心情不要太愉悦,美人在抱,冲动的很,低头就想再温存一番。 明无忧连忙捧住他的脸把他推着:“我刚涂抹好,你不能浪费我的劳动成——唔唔!” 她瞪大眼睛,看着放肆亲近的慕容御,不明白以前克制的根本不怎么会主动的人,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随时偷袭不顾她拒绝的男人? 她这会儿可没招他…… 慕容御不喜欢她在温存的时候三心两意,一把将她揽紧,招的明无忧陷入了浓情漩涡,忘记了一切。 连手中的药罐掉了下去,明无忧都不知道。 这样放肆的结果就是,不久之后分开,不但慕容御的唇上一片狼藉,明无忧也没好到哪儿去。 唇齿之间,有慕容御霸道又熟悉的气息,还有某种甜意。 应该是药膏的味道。 可她也没在药膏里面放甘草啊! 明无忧舔了舔唇瓣,觉得自己肯定出现了幻觉。 “明姑娘。”慕容御眼神微黯,忽然开口,“你是不打算给本王上药了吗?” “……” 明无忧说:“你怎么忽然换了个叫法,怪怪的。” “想这么喊你便这么喊你了。”慕容御盯着她,懒懒地说。 此时,慕容御已经靠到了后殿的罗汉床上,单手托着腮。 他身材颀长,这小小的罗汉床其实是有点舒展不开的,双腿微曲着。 但这样,却也影响不了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慵懒气度,引得明无忧暗自嘀咕。 好呀,这人解锁了新姿态了? 以前可都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以前的慕容御,除了冷峻就是无情,说浑身没点人气儿都不为过。 “明姑娘?”慕容御又喊。 “别叫了!”明无忧回过神来,挪到他面前去,“上药就上药,你不要再开口了!” 他叫明姑娘的时候,可和旁人喊完全不一样。 明明声音幽沉微冷,但无端端透出某种听了就让人耳朵怀孕的宠溺来。 暧昧的不得了。 这家伙现在正是越来越会撩拨人心了啊,过分! 明无忧心有些乱,现在就没空温温柔柔地给他上药了,胡乱抹了几把,确定伤口涂好了,赶紧坐到了距离远一些,垫着锦垫的圆凳上去。 269、我要你做我的娘子 “坐的那么远干什么?”慕容御默默地抿了抿唇,“怕?” 明无忧白了他一眼,“那是,怕你饿虎扑羊。” 慕容御笑了笑,原本冷峻的一张脸,现在都是柔和的弧度。 其实明无忧以前不是没说过喜欢他。 但今日说出来的,和以前的似乎是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更情真意切,更让慕容御愉悦。 他想了想,往前挪了些许,“看到东西了吗?” “什么啊?”明无忧有意再往远处躲一躲,但在察觉到慕容御只是靠自己近些说话,没有忽然扑过来把她当点心啃的意思,她又停着没动。 “看来是没看到了。”慕容御眼底浮起些许诧异,“我还以为……” 是看到了那东西,所以心潮澎湃跑来表白。 明无忧追问:“以为什么?” “没什么!”慕容御从罗汉床上下来,牵住明无忧的手:“回府。” “可是,冷云说你还要和吏部的官员议事的——” “不议了。” 慕容御走了两步,察觉她走的慢,手一用力,直接将她带入自己怀中,“抱紧我。” 到了太和殿门口的那一瞬,慕容御忽然足尖一点,以轻功踏风而行,直奔明无忧的郡主府。 明无忧低呼一声,连忙抱紧他的脖子,还很快地把脸埋在他的胸怀之前。 风中,隐约传来冷骁变了调的一声“殿下”,以及冷云的抽气声。 他们二人估计怎么都想不到,素来稳妥冷肃的慕容御,竟然在皇宫里就高来高去! …… 慕容御的轻功很好,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落到了郡主府的无忧阁院内。 “什么人——啊,是殿下!” 落下的瞬间,暗处跃出好几条人影,手执刀剑,在看到来人是明无忧和慕容御的瞬间,又都退回了暗处去。 慕容御问:“传旨太监呢?” “还在前院。”暗处有个人回:“一直没有离去,等着郡主回来呢。” 慕容御嗯了一声,拉着明无忧往前面走。 他身高腿长,走路带风,步伐虽然慢,但明无忧想要跟上他,却需要快走起来。 因此,慕容御将脚步放的更慢,保持自己和明无忧并肩同行。 明无忧问道:“你给我准备了东西,在传旨太监那儿吗?” “嗯。”慕容御点头。 “是什么?” “等会儿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明无忧好奇极了,忍不住加快了脚步,“那我可得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好宝贝。” 两人很快就到了前院。 来福公公带着十八名太监,还半弓着身子立在院子里,望着半开的大门翘首以盼。 慕容御瞧着他们,忍不住想:传旨传到这个份上的,乾国立国以来这怕是头一份了。 可谁叫那个人是明无忧呢? 他抓紧了明无忧的手,朝那群太监走去:“来福。” “啊!”来福回过头,看到慕容御的瞬间惊呼一声,赶紧行礼:“殿下千岁,郡主、郡主金安。” “宣旨吧。” “是。” 郡主府的管事和要紧的仆从都在现场,赶紧跪下恭迎圣旨。 明无忧和慕容御站在那儿,鹤立鸡群,来福却是已经习惯了。 来福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朝华郡主云无忧,娴熟温良,行端仪雅,礼教克贤,慧德闻达朝野,特赐婚辅政亲王慕容御为正妃,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 仆役们高呼“谢主隆恩”。 来福上前,将圣旨送到了明无忧的手上,笑眯眯地说道:“恭喜郡主、恭喜殿下,这里还有一封婚书,这便交给郡主了。” 明无忧愣了愣。 赐婚的圣旨还附带送一封婚书的吗? 她忍不住看了慕容御一眼。 “给我。”慕容御已经从来福的手上,接过了那精致无比的黄花梨木盒子,“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宫吧。” “是!” 来福带着宣旨的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了郡主府上。 明无忧这才回过神来,把手探过去:“我看看是个什么婚书。” “回你院中看。” “那好。” 她拖着慕容御往自己院子里走,因为想快点看到,所以脚底下也走的快,后面直接小跑了起来。 等到了无忧阁二楼的时候,人都跑的有点气喘。 明无忧盯住那个盒子:“给我。” “来。”慕容御拉着明无忧的手腕到了桌边,将那盒子放好,“看吧。” 明无忧把盒子打开来,便看到一管红色滚金边的卷轴。 她慢慢地将那卷轴打开,卷轴之内没有墨香,而是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像是龙涎香混合着某种药香。 明无忧把卷轴拿近了些嗅了嗅,恍然发现了其中玄机。 “这是发绣!用的是你和我的头发吗?” 明无忧错愕地看向慕容御,“怪不得冷云偷偷摸摸从梳子上手机我的头发,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个的?” “玉娇人的事情出了之后。那一日,便请了赐婚的圣旨。” “这么早?都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嗯。”慕容御点头,“字是我亲自所写,白嬷嬷亲手所绣,一字一句,全是我的真心话。” 他的手抚上明无忧的脸颊,眼底一片深邃,“你说社稷为大,百姓为重。” “可我娶你,和我为江山社稷尽心,为百姓尽力毫不冲突,为什么我要把这件事情放到后面?” “我要光明正大地护着你,告诉那些所有企图伤害你和觊觎你的人,他们永远不会有机会。” “明无忧……”慕容御极其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要你做我的娘子,我要你通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拓下我的印记。” 他说的是娘子,而不是王妃。 娘子这个称呼,对慕容御而言,比王妃更适合明无忧。 因为娘子是一生所爱,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明无忧的心情激动无比,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她从慕容御的眼神和话语之中,感受到了浓厚的爱意。 此刻的慕容御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他是一个男人,在向自己心爱的姑娘诉说娶她、爱她、护她的决心。 明无忧呆呆地看着他,心潮澎湃。 她忽然就觉得,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身边,此生足矣。 “明无忧。”慕容御盯住她的眼睛:“嫁我吗?” 明无忧眼眶泛红,用力扑进他的怀中,郑重道:“我要做你的娘子,我嫁你!” 270、她似乎从未期待过 赐婚的事情在短时间内传遍京都。 明无忧再次成为京中所有人茶余饭后议论的风云人物。 战王独女,朝华郡主,司水女官,摄政王妃。 每一个身份,都如此传奇。 但这些身份就是这样嵌到了同一个女子身上。 各府都准备了贺礼送到了郡主府上来。 明无忧看着冷云送上的礼单,迫有些意外地说:“我还以为,赐婚这件事情可能会收到朝廷多方掣肘,现在看来好像风平浪静,镇国公府也没挑出来搞事。” “这是什么话?”云子恒今日难得来看望明老爷子,看过便和明无忧到小花厅说话,闻言缓缓地打着扇子道:“你当摄政王、战王府都是吃素的不成?” “镇国公府固然屹立数百年都不倒的钟鸣鼎食之家,在朝中势力深厚,但玉娇人的事情得罪宋国公府与战王府。” “我们二府联合起来,也是够镇国公府吃一壶的。” “况且……”云子恒看向明无忧,慢悠悠地说道:“还有你家殿下。” “你别看他隔三差五被官员气的满脸阴郁,处事的手段又温吞,但实则处处切中要害。” “镇国公府先是因为江州贪腐案,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得不在朝中收敛锋芒,后来又因丽阳公主忽然失势,再被削一臂膀。” “江北水利之事,工部尚书曹焘是镇国公府的女婿,如今也被锁拿问罪。现在的镇国公府看似屹立不倒,但他的左膀右臂却快被断干净了。” 明无忧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那丽阳公主,原来是和镇国公府统一阵营?” “当然。”云子恒淡淡道:“不然你以为,丽阳公主是怎么凑够六百万两军饷的?” “当时丽阳公主差了接近三百万两,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整个京城里,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现银的,除了朱家就是镇国公府。” “你知道的,朱家家主与父亲交情颇深,自然不可能去帮丽阳公主。” “……”明无忧默了默,“原来如此。” “所以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有哥哥和殿下在,你不用怕你的婚事会被人掣肘。”云子恒淡笑:“没有人敢掣肘的,你家殿下,下手可狠着呢。” 镇国公府现在表面看似风光,也风光不了几日了。 明无忧笑着说:“那我岂不是可以直接躺平了?” “躺平?”云子恒挑眉,“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都不用做——”明无忧笑着解释,“吃吃喝喝睡大觉,也能过的欢喜愉快。” “哦。”云子恒皱了皱眉,“那可不行,你不是还有生意得照顾?照顾仔细些,多赚点银子,以后大哥若缺银子,也好找你借。” “……”明无忧默默问:“大哥你很缺钱吗?” “当然。”云子恒不以为耻地说:“大哥是出了名的铁公鸡,抠门,吝啬,缺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明无忧无语了。 面皮真是厚啊,直说自己抠门吝啬缺钱铁公鸡,还能坦言要和自己妹妹借钱? 云子恒淡笑着说:“不过你不必害怕,我现在不会找你借的,以后若是真的找你借了,也不会借很多,一定会在无忧能承受范围内的。” 明无忧又是一默,一笑而过,没太放在心上。 两人闲聊了会儿,说着说着就说起白笛了。 “她最近有再去折腾你吗?”明无忧忍不住给白笛说情,“大哥你那么聪明,都看透她的小把戏了,自己躲了就是,干什么非要叫她吃苦头?” “我能看透她的把戏,所以苦头我没有吃,若是我反应不是那么敏锐,我可就被她捉弄到了。”云子恒慢悠悠地摇着折扇,“她不记教训,就该吃苦头。” 明无忧无法反驳。 都劝过白笛多少吃了,别去找云子恒的刺儿,她是打死不听,非要找茬。 明无忧默默叹了口气。 一股清风过,吹的香炉之中烟雾袅袅,也吹起了云子恒月白色的蒙眼绢带。 明无忧忽然问:“大哥,你的眼睛都好了,你为什么还是戴着这个绢带,不觉得遮挡视线吗?” “不。”云子恒折扇在手上转了两个圈,一派风雅公子模样,“我喜欢,并且好看。” 明无忧:“……” 不过仔细一瞧,的确还挺好看。 明无忧笑了笑也便没再多说。 云子恒又问起星澜馆的事情,“你撮合人撮合的怎么样了?” “刚讲了两次学,赐婚的事情一下来,就耽搁了。”说起这个,明无忧皱了皱眉,“不过我听冷云说,那一日傅太傅和白嬷嬷在回廊那儿是碰了面的。” “但没说几句话就分开了。” “瞧着白嬷嬷对傅太傅态度很冷漠的样子。” “这样啊。”云子恒单手托腮,“其实倒也正常……听闻白嬷嬷前些年在宫中,曾有被丽阳公主为难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去求过傅太傅,但傅太傅没有理会。” “这事情我知道。”明无忧说:“冷云与我回报过,当时丽阳公主强势,傅太傅要是开口求情,丽阳公主只会对白嬷嬷和白笛越发阴狠。” “傅太傅无情,也是为了救她们母女。” 话到此处,明无忧忽然闭嘴。 就算是权宜之计的无情行为,伤害却是真真切切造成了,以白嬷嬷倔强的性子,当初的事情恐怕不可能那么过去。 明无忧神色复杂地说:“看来,我倒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 “无忧。”云子恒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关心别人的家庭,关心别的女孩子有没有父爱,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 明无忧意外地看着云子恒。 “你也有父亲。”云子恒说:“你不盼着父亲的疼爱吗?” 明无忧怔了怔。 她似乎从未期盼过。 她对云家人从来是不抱什么期待的。 她和战王是一对十分陌生的父女,明无忧的心里甚至都没有那种下意识想关心的想法。 盼望什么父爱? 云子恒缓缓说:“你去江北勘测堤坝,他派了一队轻骑一直跟着保护你。” “你们的船被围攻的时候,父亲收到消息,亲自带人赶到了那里,可摄政王去的快,已经将你救下,所以父亲没有出现。” 271、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你回京之后,我们兄弟几人送了好多补品和药材,有一部分就是父亲库房之中出的。” “你上次被玉娇人算计,落水生病,父亲可没给那镇国公老头好果子吃。”云子恒淡笑一声,“你关注朝廷六部,该当知道,镇国公指掌兵部,握着所有军队的粮饷之事吧。” “这些年,云家子弟征战在外,和镇国公因为粮草的事情多次交恶,但父亲都是能忍则忍,不愿意在朝中掀起风浪,搞得社稷不稳。” “可就在前几日,父亲竟在朝上和镇国公当场撕破脸,要清算新账旧账。” 明无忧一顿,微微抿住了唇。 云子恒叹道:“父亲这么做,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镇国公这些年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着你。” “父亲觉得亏欠你和你母亲,但他又不懂得如何表达,所以便在暗处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来护着你。” “最近这段时间,父亲更是说起你数次,说许久没见过你了,他很念着你的。” “我——” 明无忧神色复杂地说:“这些我都不知道……而且……我不是故意不去看望他的,我每次到战王府,他都不在府上……” “嗯。”云子恒点点头:“父亲军务繁忙,大部分时间是不在府上的。” “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怪你的意思,我也清楚,我们只有血脉牵扯,终究是分离了太多年,说来,我与你是半路的兄妹,你与父亲是半路的父女。” “我们之间冷漠疏离些,也是正常的。” “但大哥要告诉你,我们四兄弟都很喜欢你,公主和父亲也很喜欢你。” “我们会和明老先生一样,真心对你好。” 明无忧眼眶忽然没来由的一酸,心中却是好一片苦笑。 人活三世,竟然还这么容易感动。 “要哭了?”云子恒低笑一声,“快,擦擦眼泪,免得你家殿下看到以为我欺负了你,那我可惨了。” 明无忧本来是真的有点哭的意思,被他这么一说,眼泪反倒没了。 她温言道:“大哥的意思我懂了。” 亲情,她也是想要的。 父亲的怜爱……在现代那一世,其实她也曾期盼过,只是,得到的只有严肃,刻板。 父亲一年与她说的话数都数得出来,每一句都只包含一个关键——成绩。 久而久之,她放弃了那份期盼。 胎穿到这异世来,又摊上了傅明廷那么个父亲,她敢期待吗? 所以,即便如今认了战王这个父亲,她早已下意识地放弃了对父爱的期盼。 她没想到,原来战王暗中做了那么多。 那她是不是可以浅浅地期待一下? …… 午后,阳光炙烤着大地。 别看现在已经入了秋,太阳也是很毒辣的。 东郊神机营门前停下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冷云摔下跳下来,撑起一柄雪落梅花的油纸伞,扶着车上的明无忧也下了车辕。 明无忧穿着一袭淡紫长裙,裙摆随着秋风轻轻起落,“你去问问,我二哥可在。” “是!” 冷云把伞交给彩月,转身往辕门去了。 彩月低声说:“小姐,这里好威武,好肃穆啊,奴婢听说军营都是不能随意进的,尤其是女子,咱们是不是不该来?” “应该不至于吧。”明无忧淡淡说着,视线也盯着那营房,打量着。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古代军营,帐篷摆列的井然有序,来去巡逻的士兵步伐整齐划一,一看就是纪律严明。 辕门之前左右设了两个五丈高的瞭望塔,上面有士兵站岗。 这营地,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郡主!”冷云在这个时候小跑了回来,“二公子不在,但战王殿下是在的,咱们进去吧?” “嗯。”明无忧点点头,迈步朝着营中走。 冷云是兵部造册的武将,有腰牌,再加上明无忧是战王家眷,只是例行排查就进到了营内。 有个高大魁梧的汉子给她们安排了个帐篷,恭敬地说道:“今日士兵演练,王爷在校场看着呢,可能要半个多时辰才回空下来。” “无妨,军务要紧,我等着就好了。”明无忧温和地说:“将军去忙吧,不必招呼我们。” “好!”那汉子朝着明无忧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明无忧和冷云彩月三人就在帐篷里坐了下来,但实在是枯燥,半个时辰又太久,等的太艰难了。 明无忧询问冷云:“这营中,我们能不能稍微走动一下,不妨碍什么吧?” “不妨碍。” 冷云暗忖:这是战王的营地,您是战王的女儿,就算是有什么妨碍,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明无忧说:“那我们出去走动一下吧,转一转。” “是。”冷云拱手,把帘子给明无忧掀起,之后在前带路。 明无忧一边走,一边听到士兵呼喝以及兵器破风的声音,忽然止住脚步,有些意外。 她们竟然是走到了校场附近来。 数不清的士兵列成方阵,正在操练。 校场高台之上,八个方位各站了一名灰衣侍卫,一个高大魁伟的中年男子站在高台最中间,正是战王。 战王身配金色铠甲,双手负后,灰白的发在阳光的照下,隐约透出英雄迟暮的沧桑之感。 明无忧定定地看着他。 他是北境二十万大军的统帅,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威震天下。 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 明无忧的心口有些澎湃的情绪冲撞着。 这种感觉很微妙。 一点点的激动,一点点的骄傲,还有一点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 有灰衣侍卫看到了明无忧,快步上前与战王附耳说话。 战王听罢,陡然回头,虎目盯住明无忧的瞬间,眼底的精光开始隐匿,逐渐变成了一种温和的,慈爱的光芒。 他与身边的副将说了一声,迈步下了高台。 “父亲。”明无忧朝着战王福了福身,“我是不是打扰到父亲了?” “并没有。”战王手扶腰间的宝剑,“到账中说话吧。” “好。”明无忧跟上战王步伐。 战王边走边问:“你来看你二哥的吗?” “不是……”明无忧说:“我听说父亲好些时日没回家了,所以来看看父亲,顺便给父亲送点换洗衣物。” 272、父女 走在前面的战王步子几不可查的停了一下。 只一下,便“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到了大帐内,战王坐到了主位上,下颌点了点边上的椅子,示意明无忧坐下说话。 明无忧看了那椅子一眼,很温婉乖巧的样子,但没过去坐下,而是立在战王身边:“最近几日到了深秋,天气不稳,忽冷忽热的,父亲的身体可还稳妥?” “稳妥。”战王淡淡道:“为父身体一向康健,没什么问题。” “我想给父亲探探脉。”明无忧说着,捏起袖角,朝着战王伸出一双纤纤玉手。 “……” 战王沉默了一瞬,说:“好。” 他抬起手来。 明无忧一瞧,默默地看了战王一眼。 他现在配着铠甲,手腕上的腕甲很厚,基本挡住了把脉的位置。 边上的副将倒是有眼力见的,快步上前给战王将腕甲拆卸下来。 明无忧的手指这才能顺利地搭在战王腕脉上去。 片刻后,明无忧眉心微微一皱。 “怎么了?”战王问道:“难不成为父得了什么绝症?” “没有。”明无忧指尖一抬,温声说:“父亲略有些风寒。” 战王挑了挑眉:“略有风寒,为父怎么没感觉不舒服?” “父亲是军旅之人,铁血男儿,这一点点的不适您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了。”明无忧认真说道:“只是秋老虎厉害,若是不注意的话,过两日风寒加重父亲便难受了。” 战王想了想,好像这两日的确稍微有些不适。 喉咙,鼻子都不如以前通畅。 他看向明无忧,温和地问:“那以无忧的意思,父亲该如何治疗,要吃药吗?” 明无忧不答反问:“我若给父亲开药,父亲会吃吗?” 战王说:“当然。” 其实他平素很少注意这种小事,甚至不觉得这叫病,更不可能吃药了。 自己会好。 这辈子,能让他认为是问题的,只有断筋断骨的重伤。 若是旁人来说他染了风寒,给他开药,战王必定一笑置之,让人赶紧退下,去忙一些该忙的事情。 但说这话的是明无忧…… 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战王看着温婉乖巧的明无忧,脸上自然而然浮起些许笑容:“有病治病就得吃药,怎么无忧以为父亲是个讳疾忌医的人吗?” 一旁的副将瞪大眼。 威武不屈的战王何时为了风寒吃过药?! 现在竟然一本正经地问这个小姑娘! 就算明知道这小姑娘是江州医仙,是战王的女儿,副将也觉得诧异。 他跟随战王三十年,从未见过战王如此语气和人说话,甚至能称得上温柔了。 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啊,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不是。”明无忧摇摇头,眼底的波纹也变得更加温和,“我跟父亲开玩笑的,父亲的情况只是风寒初期,不需要吃药。” 她虽和战王不算亲近,但实则对战王的习性也了解个大致。 战王如此给她面子,她倒是有些意外。 但转而想到云子恒与她说的那些,这位父亲在暗中为她做的事情,那点意外又瞬间消失无踪。 “饮食调整就好了。”明无忧说:“我这里有食谱,怎么吃,让人一日三餐做给父亲便是,这样既不用吃药,病气也会褪下去。” “另外我还准备了些茶,适合秋日喝,消食健脾,润肺止咳。”明无忧从彩月手上的小盒子里拿来一小罐,递给战王,“叫做天冬萝卜茶。” “我带得多,这几小罐是给父亲的,还有两大箱,在马车上呢。” “父亲可以让营中的厨房用大锅煮起来,给士兵们都喝一点,防风寒侵体。” “好!”战王笑道:“想的挺周全……” 战王就想夸赞明无忧两句,但忽然就有点词穷,最后啥也没说出来。 他只好把这个跳过,说:“坐下说话。” 明无忧瞥了远处的凳子一眼,低声问:“父亲,我可不可以不坐在那里和您说话?” “嗯?”战王怔了一下,瞧着那凳子看了一眼。 嗯,凳子看起来有点粗糙。 他又看了明无忧一眼。 哦,女儿穿的很精致,长的更精致,白嫩的和玉娃娃一样。 那样的凳子配上这样的女儿,似乎是让人的眼睛也不太舒服的。 平素没什么感觉的凳子,在这一刻变得有点碍眼。 战王抬手示意副将:“去找个锦垫来。” 副将:…… 他僵硬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道:“王爷,这是军营。” 哪里来的锦垫?! “那将本王账中的兽皮拿来。”战王吩咐道,“去吧。” 副将再次风中凌乱。 明无忧忍住笑,温声说:“不用拿了,我不想坐那个凳子不是因为没有垫子还是兽皮,只是坐的太远,觉得与父亲说话不便。” “这儿是议事的地方吧?”明无忧眼睛扫视了一圈,又落到战王身上,“我想与父亲说说家常,不知道会不会太打扰父亲?” 战王又是一怔,忽然反应过来,怎么把明无忧带到中军帐来了! 他坐在帅位,而指给明无忧的那个位置,是下属该坐的地方。 女儿当然不是下属。 他后知后觉有些懊恼,起身说:“走,去父亲账中说话。” “是。” 明无忧温顺地应了一声,跟上了战王的步伐。 很快就到了战王自己的帐篷里。 这座帐篷不大,但却充满强烈的个人风格,帐篷边角一排背板弧形三层柜,每一层上全都放着书,有羊皮帛书,有竹简书,也有泛黄的古籍。 明无忧随意瞥了一眼,应该都是兵书。 另外一面有个架子,挂着各式武器,刀枪剑戟,还有三柄弓。 “坐。”战王到屏风后面的条案边上坐下,示意明无忧坐在对面。 “好。”明无忧点点头,跪坐了下去。 战王便问起京中一切,安平公主的状况,又问起慕容御。 “殿下对你好吗?” “很好。”明无忧说道:“父亲放心吧。” “那就好。” 话到此处,战王似乎是没话可说了,但却又不太想让明无忧这就回去。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女儿了。 明无忧其实是比较善于经营关系的人。 只要她愿意主动,便很少有人能不喜欢她。 只是她心理年龄已经很大,好多时候根本不想主动,因为知道有些关系是没有必要维护的。 她不想浪费感情在那些关系上。 说的难听点,无意义的关系她根本懒得用自己的心去维护,直接用钱会更加干脆利落。 273、父女2 在对待战王府忽然冒出来的这些亲人的时候,她一开始其实下意识也是用钱维护。 他们送她礼物,她便回更贵重的礼物。 他们送她银子,她便把银子当股份放在自己的生意里,年底分红。 不占别人一分一毫的便宜。 账算的清清楚楚,说白了还是无情。 可是这些亲人的一言一行,慢慢地温暖了她的心,让她也想以心换心。 既然战王不知说什么,那便让她来起个头好了。 “父亲。”明无忧轻唤了一声,“我方才在营中走了一圈,看到军医官那个帐篷里面只有六个人,瞧着年龄还不小了,营中只有那几个大夫吗?” “有八个吧,不过正如你所说,年龄都不小了。”战王皱了皱眉,“在军中做医官条件艰苦,很少有人愿意来,这留下的八位,也是因为祖上就一直在军中侍奉。” “原来如此。”明无忧点点头,“可我看刚才校场训练的士兵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数千人,这应该只是新兵。” “二哥他们带出去在外训练的,以及巡逻的,零零总总加起来,这营地几万人是有的。” “只八个医官,平素士兵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不好应对,更何况是战时?” “的确如此,只是缺少医官的事情并非一日两日了。” 战王叹息一声,“也曾招过一些医者前来,但都耐不住军中艰苦,留不住人。” 明无忧轻笑道:“父亲,既然外面的召不进来,为什么不从里面选一些人来习医?” “嗯?”战王一怔,“你的意思是,从军中选人?” “不错。”明无忧点点头:“父亲可以给医官专门设一个营,挑选一些营中识文断字的好学之人来组成,由老医者带新医者。” “这医官专门组成的营,也得参加基本的日常训练活动。” “这样,若是有战事,他们的体力才能跟得上,不至于拖了后腿。” “也可以适当增加军中医者的月银,从外招人。” “招入营中之后,可签订契书,比如,在军中服役几年,可得一定数额的银两,或者为他们分田,还可以在兵部设一些挂名的闲职。” “这样既让他们有了利,又有了名,总会有人愿意留在军中的。” 这世上的人,奔波追逐,不都是为名为利吗? 战王虎目之中精光四射,“乖女儿,这是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明无忧笑眯眯地问:“父亲,我这想法你觉得可行吗?” “当然!”战王肯定地说道:“你的想法很好,爹明日就招参事商议,上折子。” 接下来,战王又询问了明无忧关于医官营的细节想法。 明无忧侃侃而谈。 她虽然说自己是胡乱想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她说的东西细致入微,囊括各种可能,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面面俱到。 战王越听,越觉得自己这女儿简直是个宝。 待到天色渐晚,战王都还意犹未尽,感慨地说道:“乖女儿,你若是个男儿身,爹必定荐你入朝,让你为朝廷效力。” “女儿身怎么了?”明无忧笑道:“为朝廷效力,难道一定得分男女吗?” “说的不错,是爹狭隘。”战王问:“不如爹明日就上个折子,给无忧谋个差事来做?” 明无忧如何听不出战王这是开玩笑。 她笑着摇头说:“那还是算了,女儿出出主意还好,要真去让我办什么差事,那我肯定是办不来的,再加上女儿懒怠,可不愿意来回奔走。” 战王朗声大笑,心情十分畅快。 明无忧又问:“您什么时候回府?” “今日。”战王本是打算过几日明无忧纳采的时候再回的,但今天太高兴了,“时辰太晚,回城要十几里路,不太安全,为父随你一起回。” 明无忧点点头:“也好!” 回城之后,战王送明无忧到了郡主府门前,才调转马头回了战王府。 一入王府,战王立即叫云子恒以及底下家将参事等人前去书房商议关于医官营的事情。 并且在当晚就拟定了一份奏本,第二日呈上兵部请示。 镇国公如今任兵部尚书,和战王前几日在朝上已经是撕破了脸,看到战王的请示当即冷笑。 什么医官营,什么兵部闲职,什么分田加月银! 都是增加国库开销。 镇国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将那本子给否了。 战王听闻消息也是一点不意外,冷笑道:“早知道这个老狐狸不会给本王通过的,他不给面子,本王也懒得给他脸面!” 第三日早朝之上,几大军侯忽然联合上奏,参了兵部尚书镇国公一本,说他这些年贪墨各地军饷并且说的有鼻子有眼。 还有证据。 人证加物证! 镇国公面如土色,连忙跪地请罪,说自己毫不知情。 高台之上,坐在元昊旁边的慕容御淡淡地瞥了跪地的镇国公一眼,挑眉问:“哦?镇国公当真毫不知情?” “老臣真的不知!”镇国公是太后的父亲,如今不过五十岁,是个面貌儒雅的美髯公,义正言辞道:“定是底下的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老臣是被蒙蔽的啊!” 他在跪地叩头的瞬间,一个眼神瞟过去,便有官员站出来为他顶了锅。 元昊坐在龙椅上,几年下来已经颇具帝王威仪,哪里不知道这其中曲曲道,阴沉着一张脸,好想当场把这个老狐狸推出去砍成十七八段。 但到底是忍了。 他转向慕容御问:“依皇叔看,这件事情如何处置的好?” “兵部上下那么多的官员,有失察也是可以理解的。”慕容御淡淡道:“镇国公毕竟为国尽忠多年,两朝元老,功劳苦劳俱在,从轻处罚吧。” “好吧。”元昊稚气的脸上威严显露,“既然皇叔为镇国公求情,那朕就不重罚了,镇国公亲自给京郊三大营押送粮草,这事就算了了。” “什么?!” 镇国公当场变脸。 他两朝元老,百年氏族,给营地押粮? 这不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打镇国公府的脸吗? 这还不如直接问他的罪! 274、下次不可以咬人了! 元昊轻声问:“国公爷是不乐意吗?” 镇国公:“……” 他如何乐意啊! 元昊叹了口气:“朕也不想这样啊,虽说这次的事情并非您的错,可您也有御下不严之罪。” “您又是皇亲国戚,是朕的外祖父,理当为百官表率。” “朕若轻描淡写地带过了,以后朝野上下和百姓必定要议论您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逃避罪责,更有甚者,会说您以权谋私,祸乱朝纲。” 他越说,镇国公的脸色越发难看,黑沉无比。 元昊又叹了口气:“朕最是敬爱外祖父了,如何能让祖父背负这样的污名?所以朕才忍痛处罚祖父的,祖父,您能理解朕的苦心吧?” 镇国公咬牙说道:“老臣、老臣理解……老臣谢主隆恩!” “嗯。”元昊点点头:“祖父辛苦了,等这次的事情罢了,朕再给祖父加官进爵!” 这话听起来如稚子傻话,但说出来却是很不好听的。 便如同小皇帝都是看镇国公脸色办事,听镇国公安排一般。 瞬间朝中好多文臣武将眼睛刀子一样地射到了镇国公的身上。 元昊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华。 镇国公这一脉,送了那么多的太傅进来,胡乱地教他,可不就是想让他当个愚蠢至极的儿皇帝吗? 他现在这个样子可太符合了不是。 镇国公面如土色,“臣不敢!” 接下来,战王将医官营一事直接禀报。 元昊听了会儿,连连点头:“这是很好的事情啊,直接给兵部尚书大人递个本子办就是了,怎么还拿到朝上说?” 朝中三省六部职权分配的十分清楚。 医官营这种并非关乎社稷民生的大事,一般都是直接上报直辖部门批复的,完全不必拿到朝堂上来议。 战王面不改色说:“只因此事被兵部否了。” “但老臣以为,此事现在看来虽小,对以后军中却有极大影响,很有必要尽快落实,所以才贸然在朝堂上提出来,还请皇上恩准。” “哦。”元昊诧异地看着镇国公:“被兵部否了啊。” 镇国公的脸色越发难看,僵硬道:“这个本子、这个……老臣似乎没有看到。” “原来如此。”元昊点点头,“最近外祖父是不是身体不太好,精神不济,怎么总是出这些小错漏呢?来福,等下了朝,便派太医院院首去为外祖父好好瞧瞧。” “……是。” 元昊又转向战王:“既然是好事,那就去办吧,朕准了!” “多谢皇上,皇上圣明!” 下朝的时候,镇国公的脸色青白交错,疾步走在最前面。 “留步。”战王侧身将他的去路拦住,面不改色道:“国公爷,西郊大营正好没粮草了,您快点送,我今日便去营中等着接收。” 镇国公瞪着战王,恨不得当场把他大卸八块,气的都快爆炸了。 战王朝他一拱手,走了。 …… 回到承乾殿后,没了文武百官,元昊立即蹦蹦跳跳地跑到慕容御跟前,献宝似地看着慕容御:“皇叔、皇叔,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嗯。”慕容御惜字如金地点点头,“不错。” “啧。”元昊摇头道:“让皇叔夸赞我一句真的好难!” 他又转向傅太傅,“朕今日的表现不错吧?看把那个镇国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就偏偏还不敢把朕怎么样!” 傅太傅淡道:“请皇上注意措辞。” “……” 元昊讨了个没趣,偷偷瞪了他一眼,瞧着慕容御到内殿去,他也迈着小短腿赶紧跟了上去。 “皇叔,今天战王提的那个医官营的事情,我觉得挺新鲜的,没想到战王除了打仗,心思还细腻,想到这么个为军中谋福的好事。” 一直沉默的慕容御却唇角微微一勾:“此事只怕和战王没什么关系。” 战王行军打仗的确有一套,但这么细致的医官营,他未必想的到。 “嗯?”元昊愣了愣,“那难不成是云子恒想的?” …… 明无忧并不关注朝堂上的事情,但冷云每日都关注,隔几日便将要紧的事情和明无忧讲一讲。 当明无忧听到镇国公被罚的时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也是活该。” 中饱私囊,贪墨军中粮草就该受罚。 只是现在镇国公府势力还太强,有人顶罪之后,镇国公这个罪魁祸首反倒被罚的轻描淡写。 “医官营的事情也开始进行了。”冷云说。 “嗯。”明无忧点点头,没有再多问,战王亲自盯着办的事情,必定会办的很好。 她招呼彩月进来帮忙梳妆。 今日她和慕容御早约了在朱家酒楼用晚膳,定好了雅座的,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简单装扮之后,明无忧坐上马车前往酒楼。 到了约定的雅间之内,除了慕容御,没想到元昊也在。 她禁不住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长高了好多,看来最近都有好好吃饭。” “姑姑。”元昊扁着嘴瞅她:“你上次冲到太和殿找皇叔麻烦的时候,咱们不是才见过吗?你上次难道没看到我长高了?” “呃……” 明无忧有点讪讪。 那日去“表白”,只盯着慕容御了,哪里管旁人怎么样? 她都没顾上仔细看元昊。 元昊嬉笑道:“姑姑那天真凶,我还以为皇叔要挨揍了,谁知道后来冷骁叔叔跟我说,姑姑是去表白的,还把皇叔的嘴巴咬破了。” 明无忧:“……” 她幽怨地看了慕容御一眼。 为什么这么私密的事情会传出去,还被这个小机灵鬼给知道了? 慕容御的视线则很慢地落到了冷骁的身上。 冷骁浑身颤抖,求救似地看着元昊:“皇上,微臣没说过。” 元昊完全没有感受到这份目光,托着腮笑眯眯地看明无忧。 “姑姑呀,你表白就表白,下次不可以咬人了,你都不知道,那些文武百官看到皇叔嘴巴那个样子,都是什么表情。” “嗯、嗯。”明无忧含糊地应了两声,咳嗽道:“那个,点菜了吗?我饿了!” “点好啦!”元昊说:“都是姑姑最喜欢吃的哦,皇叔点的。” “真是不公平,皇叔连一个我喜欢吃的菜都没点呢,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明无忧赶紧说:“那我帮你点,你喜欢吃什么?” 元昊要来菜单,和明无忧点菜去了。 慕容御警告地看了冷骁一眼:竟然把他和明无忧的情趣到处乱说? 275、你皇叔年纪大了 冷骁有苦难言,陪着笑脸快速退到了外面去。 明无忧又填了两道菜,借着点菜的时间机敏地把话题引到医官营上去,元昊也就顺势没再说咬嘴巴的事情了。 他一边说着医官营,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姑姑,这医官营别是你给战王提议的吧?” “嗯。”明无忧现在心虚的很,没想很多便应了一声。 “啊!”元昊低呼:“我还以为是云子恒呢,没想到是姑姑,姑姑你可太聪明了,这医官营的主意很好,兵部的人都在夸。” 当然除了兵部尚书镇国公。 明无忧随意笑了笑,“是吗?” “当然是啊!”元昊连连点头,“等组建好了,发展几年之后,军中便不必每年为了医官不够的事情发愁了。” “姑姑你这么聪明,不如也入朝当官好了!” “算了吧。”明无忧笑道:“我不是那块材料。” “姑姑真是谦虚。”元昊凑在明无忧的身边,小声告慕容御的黑状,“皇叔最近老把奏本给我批,他自己只管很少的一部分,累死我啦!” “而且最近课业越来越重,我每天都不得消停。” “真是的,我还这么小啊,皇叔就想撒手不管我了。” “姑姑你帮我说说他!” 明无忧默默地看了慕容御一眼,后者正在慢条斯理的喝茶,似乎没有听到元昊咬耳朵一样。 元昊又嘀咕道:“我看皇叔就是想着把朝廷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然后成了亲,过甜蜜生活去。” “早知道不那么早给他赐婚,我被骗啦!” 明无忧:“……” 仔细算来,元昊已经九岁了。 古代社会,普通人家的男儿尚且不吃十年闲饭。 更何况是出身皇家,父母早逝,见识过皇权浮沉的慕容元昊? 别看他现在调皮捣蛋逗趣,但精气神好着呢。 前两日明无忧和傅太傅在星澜馆的时候说了两句,傅太傅隐约之间对元昊也非常满意。 足以见得,元昊根本是游刃有余。 “姑姑、姑姑……”元昊拖着明无忧的手臂,厚着脸皮撒娇:“你帮我说说皇叔。” “嗯?”明无忧回过神来,笑盈盈地看着元昊那种机灵的脸,“你皇叔年纪大了,你怎么还忍心让他一直为朝廷操劳呢?” “皇叔、年纪、大?”元昊瞪着眼睛,看了慕容御一眼,又看向明无忧:“姑姑,你真会睁眼说瞎话。” 慕容御九岁上战场,十五岁封镇北王,十九岁回京任辅政亲王。 到现在摄政不足七年,怎么算也只有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也叫年纪大? 坐在一旁喝茶的慕容御也淡淡看了明无忧一眼。 不过还是没插嘴,想看她和元昊怎么胡诌。 “不小啦!”明无忧一本正经地说:“圣祖爷二十六岁的时候,长子都八岁了,你皇叔如今二十六岁都没成亲呢。” “你可是你皇叔最亲近的人,你都不关心他的终身大事吗?” “那、那不是有姑姑吗?”元昊呐呐说。 “可是,姑姑过了年就要十八岁了,你知不知道?”明无忧好声好气地摆事实讲道理:“如今的女子十五岁及笄成亲,姑姑可都是老姑娘了。” “他要不娶,我就不会等他的,到时候说不准一着急找个旁人嫁了呢。” 元昊“啊”了一声,赶紧说:“那怎么行?这样皇叔不得扒了我的皮?!” “所以呀。”明无忧揉了揉元昊的头,“他该成亲,该过甜蜜生活了。” “……” 元昊无话可说,唇瓣蠕动半晌,嘀咕道:“好嘛,好嘛,我知道了。” 他低着头,心里仿徨又不安。 最近这段时间,慕容御明显开始逐步放权,议大事的时候也让他在场。 他如何不知道,皇叔这是要扶他慢慢坐稳那把龙椅了。 九岁的年纪,他已经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那个位置,真的让人浑身发冷,说是千斤重担也不为过。 他这幼嫩的肩膀,能撑得住吗? 他深知慕容御对明无忧的执念,怕慕容御成了亲,难免会眷恋温柔乡,会越发将朝政重心移交到他手上。 说他自私也罢,他是真的想让皇叔多陪他几年。 就在这时,明无忧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别担心,成了亲你皇叔还是你皇叔。” “成亲,也不妨碍他为你、为江山社稷,百姓民生继续保驾护航。” “……”元昊猛然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 元昊又慢慢地看向慕容御,眼带询问。 慕容御依然沉默。 他那一片深邃的眼底,涌动着元昊看得懂的波纹。 元昊心里绷住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下来,“我就知道,皇叔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 门外传来轻叩,冷骁的声音响起:“饭菜到了。” “嗯。”沉默了好一阵子的慕容御总算淡淡开口:“送进来吧。” 饭菜摆好,慕容御坐在明无忧和元昊的中间,吃饭的时候偶有照看元昊,但大部分时候,更照顾明无忧一些。 元昊咬着山珍海味,看着慕容御细心无比关照明无忧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来。 皇叔和姑姑成亲之后,有了孩子,那还会和现在一样疼他吗? 他跟在皇叔身边快七年了,口中叫着皇叔,实则快将他当父亲一样。 虽然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吃这种无聊的醋。 可他心里就是好酸好酸。 他快速垂下头,把自己的所有心事都掩埋在心底。 他的心里泛着酸,泛着苦。 以前他从不会想这些的,看到任何事情都能没心没肺的逗趣调笑。 可现在竟然学会想东想西了。 为什么会想这些? 是因为长大了吗? 人为什么要长大……要是一直懵懵懂懂傻傻的,多好? 这一顿饭,元昊吃的异常沉默。 等晚膳结束的时候,他稚气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慧光,“皇叔,我自己回宫,你送姑姑回去吧。” “嗯。”慕容御点头,命令道:“冷骁,你跟着皇上,务必将他安全送回宫中,如有意外提头来见。” “是!” 元昊上了马车,还笑着朝明无忧和慕容御挥手再见。 等走远了些,他坐会马车之中,笑容渐渐散去,“冷叔叔,先去一趟镇国公府。” 冷骁一怔:“可是、可是殿下让微臣送皇上回宫……” 276、你嫌我老? “镇国公府就在宫城外不远处,顺路而已。”元昊淡淡说:“也不算违逆了皇叔的意思吧?” 冷骁讪讪道:“是!” 他一边驾着车,带着暗卫们朝着镇国公府赶,一边暗忖,这小主子今日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元昊却沉默下去,一路上都再没多说一个字。 皇帝忽然驾临,镇国公府急匆匆的前来迎驾,密密麻麻地跪了一院子。 “外祖父,朕来看看你。”元昊上前去,亲手把镇国公扶起来,眼神扫了一圈,“朕有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府上看起来变化不大。” 镇国公心思惴惴,拿不准这小皇帝是个什么心思,只得浅浅说了句:“皇上驾临,真是让镇国公府蓬荜生辉,咱们到里面说话吧。” “好。” 元昊一路往前,一路都牵着镇国公的手,评价着国公府的风景,细数着这些年国公府的功德。 等到了待客大厅之中,元昊坐上主位,慢悠悠地说:“外祖父,让您押送粮草的事情,是朕有些莽撞了,朕当时只想保全镇国公府的名声。” “太傅教过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便想着,若是外祖父亲自押粮,便是告诉天下臣民,外祖父严于律己,有承担错误的勇气,更能做朝廷和万民表率。” “谁想到,因为押粮,暗处反倒响起了许多声音讥讽外祖父,朕真的不是故意的……” 镇国公连忙说:“皇上一片苦心,老臣怎么能不知道?” “外祖父真的这样想?”元昊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镇国公面不改色:“当然,老臣御下不严是事实,皇上念在镇国公府百年功德宽宥老臣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让老臣押粮,更是为了长远考虑,那讥讽笑话之人都是些愚蠢之辈,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元昊松了口气,“朕还怕外祖父生朕的气呢。” “怎么可能?”镇国公面上一派慈爱:“于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于私,老臣又是皇上的外祖父,怎么会生皇上的气?” “那就好。”元昊拉着镇国公,“朕要坐稳皇位,以后还要仰仗外祖父辅佐呢,您不生气太好了。” 元昊待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 亲自押粮丢进颜面,镇国公怎么可能不生气? 但元昊亲自前来道歉,却也是给足他的面子。 镇国公阴郁的心情,在元昊离开国公府后彻底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想,这个小皇帝还算上道,没有一头扎进慕容御的怀里去,忘了自己和镇国公府的血脉牵连。 等再过两三年,小皇帝长大了,玉家女子进宫做了这小皇帝的妃子和皇后,镇国公府还是镇国公府。 再找点机会离间他和慕容御的关系—— 只要尝到了权利的味道,很难有人不会产生猜忌和防备。 慕容御摄政多年,一个意图谋反的帽子,想扣可是毫不困难。 到时候,那摄政亲王的下场就未可知了。 想到此处,镇国公阴沉地笑了。 …… 回宫的路上,冷骁终于还是没忍住,“陛下为何去见那镇国公?他犯错在先,让也押粮是从轻发落了,陛下根本不必去安抚他。” “朕也不想。”元昊哼了一声,“但谁叫他在朝中根深蒂固呢?” “镇国公府几朝元老,宫中还有母后,也是玉家的人。” “只要朕给他面子,尊着他,敬着他,让他以为朕也想靠着他,用得到他,他便不会执着与摄政王妃到底是不是他玉家女儿,也便不会绞尽脑汁破坏皇叔婚事。” 冷骁一愣,“就只要皇上敬着他,他便不执著了?” “当然了。”元昊淡淡一笑:“皇后,贵妃,这些位置,不比摄政王妃更要紧吗?” “如今皇叔和姑姑的婚事已经开始走六礼了。” “朕不想镇国公因为一些小事狗急跳墙,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再闹得皇叔大婚不顺,这才来安抚他的。” 冷骁半懂不懂,心想,小小的年纪,脑子里的想法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他完全跟不上! …… 慕容御亲自送明无忧回了无忧阁。 马车里,明无忧半躺在慕容御的膝头,绞着他的衣袖玩耍,两人都没有说话。 很快就到了郡主府的角门边上。 马车停下,明无忧刚要起身,慕容御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地问:“我老吗?” “我当时说的……好像是你年纪大了,我说‘老’这个字了吗?” “你没有说,但你大致是那个意思。”慕容御盯着明无忧的眼睛,很缓慢地问:“你嫌我大了?” “……”明无忧默默片刻,拍开慕容御的手,坐起身来,“你真会发散思维,我可没有。” “那最好。”慕容御手掌抚了抚明无忧的脸,“不过现在,你就算是真的嫌我年纪大,也晚了。” “嗯?”明无忧挑挑眉,慢悠悠地说:“我还没嫁你呢,万一我临门后悔了呢?” “你没那个机会了。”慕容御倾身而来:“临门后悔也把你绑回我身边来。” 明无忧噗嗤笑了一声,咕哝一声“霸道”,安分地窝在了他的怀中。 就这么静默了好一阵子,明无忧忽然说:“我们赐婚,过三书好顺利啊……顺利的我有点意外……” 她原以为,要废些波折。 毕竟有人紧盯那个摄政王妃的位置呢。 “安心待嫁吧。”慕容御下颌轻蹭着明无忧的头顶:“没有人能破坏,没有意外。” “唔……好吧。”明无忧点点头。 又温存了会儿,慕容御说:“我明日会送点东西到你府上来。” “嗯?什么?” “烟霞锦。” 明无忧怔了下,从他怀中起身,“是不是做吉服的烟霞锦?” 前世慕容御是准备过这个料子的,还让府上的人都瞒着她,只不过被她发现了。 因为憎恨,那烟霞锦当然被她坏的尸骨无存。 她甚至都没看过,那烟霞锦到底是如何漂亮。 “对。”慕容御眼眸深邃地看着明无忧:“你以前不是说,沟通很重要吗?我现在便来和你沟通了。” “我知道你不会刺绣,但我知道,你很聪明,只要你愿意学的东西,你就学得会。” “明无忧,我想让你亲手帮我绣大婚的礼服。” 277、当面对质 “好!”明无忧果断道:“我学,我为你绣。” 待到慕容御微抿的唇略微松动了些许,明无忧认真说道:“不是因为你与我沟通了,与我要求了。” “而是我心甘情愿,我想为你做这件事情。”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慕容御就先说了出来。 慕容御的眼睛微微一亮。 明无忧说:“明日一早你便让人送来,顺便,我再与你借几个宫中手艺高超的绣娘。” “……好。” 慕容御起身,把明无忧带下了马车。 时辰已经很晚,天上星子亮亮闪闪。 明无忧抱了抱他,温声说:“回去早点休息,晚安。” 话落,她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宅院的角门。 慕容御站在马车边上,一路目送明无忧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慢慢收回自己的视线。 他回身再坐上马车,吩咐起行。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走,车内隐约还有明无忧身上那种清甜的伴着药草的香气。 慕容御面上,忍不住露出温和的笑容。 然下一瞬,他的笑容忽然一顿。 他想起明无忧的那句话——过三书好顺利。 他们大婚的进程,本不是这么顺利的,当然有不少人在搞破坏。 然而,他慕容御想要成亲,谁也不能破坏! 所以他未雨绸缪,将那些人的算计全部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那些算计里,最让他愤怒的就是太后的行为。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和太后说过几句话了。 或许明日,该是时候再见太后一面,好好交流交流。 …… 第二日早朝一片和谐。 下朝后,慕容御前往太后的凤仪宫。 一路之上,冷骁将昨晚元昊到镇国公家发生的事情简单与慕容御禀报了一遍。 慕容御顿了顿,眼底闪过些许柔光。 这小破孩,现在倒是懂事,知道轻重了,这些年的教导总算没白费。 他一边顺着宫道往前,一边说:“你去给来福传话,从宫中挑选几名技艺高超的绣娘,并着府上的那两箱烟霞锦,一并送到郡主府去吧,不必跟着本王了。” “是。” 冷骁应声退下。 …… 此时的凤仪宫内,太后玉妙人心情非常糟糕。 玉书急匆匆地跑来说:“摄政王殿下正在过来,马上就到宫门口了。” 太后的脸色顿时就更加不好看。 因为她已经知道,慕容御前来所为何事。 “摄政王到!” 就在这时,外面的太监高唱一声,所有凤仪宫内的奴才全部跪倒在地,迎接摄政王驾临。 太后面容僵硬,刚要起身,便看到一身玄黑绣五爪金龙朝服,头戴金冠的慕容御大步而来。 “太后。”慕容御淡淡开口,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有件事情,本王要和太后议一议。” “哀家身体不适,不想和你议,改日吧!” “本王很忙。”慕容御容色更冷,“改日没有功夫来找你议,就今日!” “前两日,冷骁发现了一件事情。”慕容御缓缓开口:“京城慧轩棋社有个老者自称昌平伯,结交明老先生,还赠送了明老先生一副月华棋子。” “那月华棋子上,竟下了剧毒之物,太后,此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后冷冷道:“这种事情哀家能说什么?哀家又不认识什么昌平伯、明老先生,摄政王跑来问哀家做什么!” “不认识?”慕容御冷笑道:“那么就说说,月华棋子吧。” “月华棋是安罗贡品,整个京中只有两副,一副在本王手上,一副在太后宫中,太后倒是说说,为什么那棋子会跑到昌平伯手上,去谋害明老先生性命?!” “……”太后的脸色顿时青白交错。 慕容御又说:“本王已经追查过你宫中赏赐存档,那副月华棋,数年来你从未赏赐过任何人,宫中戒备森严,更不可能丢失。” “你倒是给本王解释,怎么就跑到外面了?” 慕容御盛怒之下,袍袖一摆,身后太监手上捧着的锦盒砸到了凤仪宫的地板上,一整盒的月华棋子叮叮当当砸的满地都是。 而那些棋子,便如同是砸到了太后的脸上一样,砸的她浑身僵硬,背冒冷汗。 她的确派人假冒昌平伯,想谋算那明老头的性命。 她的人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暗中搜寻了好久,才收集到消息。 明老头喜欢养花弄草,喜欢下棋结交棋友。 他府上的花匠太多,想在花草上面动手脚实在太难,因此才选在棋上动手脚。 偏偏明老头又是个有见识的,一般的棋子引不起他的兴趣,更送不到他的面前,太后这才用了月华棋铤而走险。 她思虑再三—— 现在明无忧忙于星澜馆,没空关照那老头。 慕容御也为朝事牵扯,分身乏术。 只要她一击中了,明老头一命呜呼,明无忧大孝在身,就算有了赐婚圣旨,大婚的时间也得推迟到孝期满。 三年。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可万万没想到,慕容御看似被朝中诸事牵绊,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竟将月华棋截住! 还带到宫中来当面和她对质! “太后!”慕容御缓缓开口:“本王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这是第二次,看在元昊的面子上,本王再放你一次。” “但你记住,绝对没有第三次。” “你再敢把手伸到明无忧的身边去,本王必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痛悔终生!” 话落,慕容御甩袖而去。 “站住!”面如土色地太后忽然喝道:“你给哀家站住!” 慕容御没有回头,甚至脚步都未停,走的又快又决绝。 太后怨恨地瞪着那个背影,满心都是不甘! 做这个太后,根本非她所愿。 如果不是为了家族进宫做继后,她早就是慕容御的王妃了! 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自己要嫁的人一心扑在别的女子身上,对她不会再有一个好眼色…… 可他们在幼年时也曾有过情谊! 什么都不算吗? 为什么老天爷对她如此残忍! “太……小姐!”玉书白着脸上前扶她,“您、您别生气,都是奴婢愚蠢,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都是奴婢……” 玉书咬牙又说:“您放心,奴婢会再想办法,一定会有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 278、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后没有说话。 太多次愤慨怒骂老天不公,她的心在强烈的愤怒和疼痛之后变得无比疲惫,乏累。 无数次在心底发狠地赌咒自己一定要改变现状。 但事实却是,用尽心思,拼尽全力,现实不但无法改变,还一路变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让她愤怒和恶心! 也越来越无力仿徨。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只能在这个皇宫里,木偶一样的接受旁人的参拜,然后守着冷冰冰的宫殿把一辈子都蹉跎掉? 太后的背脊忽然变得无比颓丧,萧索。 玉书不敢说话了。 她手脚极轻地上前,扶着太后让她前往凤椅坐下,并且快速示意一旁婢女收拾地上的月华棋。 太后单手撑额,另外一手抚着金椅上的凤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进来禀报:“启禀太后,镇国公夫人到了!” 玉书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你告诉国公夫人,就说——” “就说什么?!” 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美妇迈步走了进来,唇如丹朱,鼻如琼玉,肤白美艳,气质内敛。 明明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保养的极好。 谢氏朝着凤椅上的太后盈盈拜倒,礼数周全:“臣妇参见太后。” “母亲怎么来了。” 太后拖着几分无力的身体,去将谢氏扶了起来。 谢氏关心地问:“太后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照看太后的!还不赶紧传太医?” 玉书咬了咬唇,说:“太后是心情不好——” “闭嘴!”谢氏冷冷看了她一眼,“你照顾太后不周,让你传太医你还这么多废话?这是你做奴才的本分?滚出去跪着!” 玉书一僵,不敢多话,到廊下跪着去了。 谢氏又道:“你们也出去,太后要与臣妇说些体己话,都退的远些,别来扰我们!” “是……” 其余的太监宫娥也都退了出去。 太后从始至终没有吭声,美丽的脸上也毫无表情,低垂着眼帘,只有唇角,略微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待到整个内殿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谢氏不再扶持太后,慈母形象荡然无从,满脸冰冷。 “让你给小皇帝罐罐耳音,把你姑父曹焘重新提拔起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知不知道那江北的水利工程关系多大?你赶紧想办法,让你姑父复宠!” “还有,最近宋国公府疯狗一样,明处暗处针对我们玉家,你不是和定王熟识吗?你给定王传封信吧,让定王给宋国公府施压。” “叫他们不要与我们作对,这样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 太后看着半开的窗户,瞧着外面蔚蓝的天光,不知听到没有。 谢氏皱眉,声音变得更冷,“太后,臣妇在和您说话!” “说吧,哀家听着呢。”太后淡漠地开口:“继续,还有什么要求。” “……”谢氏默了默,虚伪地问:“你是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心情这般?奴才不听话了?还是谁让你不舒服了?” “告诉母亲,母亲为你出气!” 太后笑道:“母亲忙着为家族权利奔走,哪来的空闲为哀家出气?母亲不必说这样的漂亮话,你还想让哀家做什么,直说便是。” 谢氏出身名门,素来强势跋扈,被太后这样阴阳怪气的暗讽,顿时就火气上心头。 差一点点就要发作。 但关键时刻还是忍住了。 谢氏压下火气,温声劝道:“母亲为家族奔走,也是为了你在宫中的地位,为了你弟弟妹妹的前程,母亲有多少是为了自己?” “你出身玉氏,该当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玉家有什么事,你在宫中也不会安生的。” “嗯。” 太后淡的不能再淡地应了一声,“还有事?” “……” 谢氏瞧她这样,也懒得再劝,直言道:“你大哥的长女英兰下个月就满八岁了,乖巧伶俐又懂事,你在宫中待着也无趣,便送那孩子进来陪你吧。” 太后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实则,她一个依附家族走到如今位置上的人,她有什么权利拒绝母亲的所有安排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玉家不好她只会更加不好过。 可为什么家族的事情,只往她一人身上砸。 什么和定王相熟。 分明是知道定王对她的心思。 如此利用殆尽…… 所谓百年氏族,如此恶心。 …… 镇国公府夫人离开凤仪宫后,顺着宫道一路往外。 贴身的桂嬷嬷低声说:“看起来太后心情非常不好……” “她心情不好?”谢氏冰冷地说:“无非就是慕容御要成亲罢了。” “自己都是太后了,此生注定不可能和任何男人有任何牵扯,竟然还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旁人不爱惜她,她却偏偏情深意长,还为了脑子里轴的过不去的那一点念想发疯。” “眼皮子浅薄的东西,自轻自贱,心情不好也是自找!” 桂嬷嬷默了默,又说:“那,那这次夫人与她说的事情,她万一还不上心怎么办?” “她会上心的。”谢氏冷笑:“没有玉家,她什么都不是。” “小皇帝马上长大了,她若不愿为玉家办事,那我们自会选别的愿意为家族办事的人入宫。” 送女子进后宫为家族筹谋,历来就是各大世家门阀站稳脚跟的最佳渠道。 玉英兰说是入宫陪伴太后,实则却是为以后选秀,为当今天子安排后宫做准备。 谢氏忽然想,若当初她的长女不是因为难产而香消玉殒,以长女的能耐,玉家何至于成了现在这样腹背受敌? 玉妙人只比长女小两岁,但因为长女才貌太过出类拔萃,全家人都将希望放在她身上,对次女的关注原本就少。 后来长女病逝,玉家无奈之下送了次女玉妙人进宫。 在进宫之前虽然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管束教导,但显然收效甚微。 从她那浅薄的眼皮子就能看得出来。 身处权力顶端竟然还在妄想不切实际的情爱。 没有脑子,愚蠢! 不过不妨事—— 玉英兰是正房嫡孙女,教养极好,识得大体,不会像如今太后这般眼皮子浅。 279、别看他们,看我! 郡主府 冷骁带着一队禁军,将两箱烟霞锦送过来的时候,明无忧正陪着爷爷在院中修剪花草。 “那属下吩咐人帮郡主抬到无忧阁去。”冷骁恭敬地说。 “好,多谢!”明无忧十分客气地说罢,招呼彩月出来吩咐:“你去为冷将军带来的宫中绣娘安顿个住处,就在无忧阁附近,派人好生照看。” “是。” 冷骁和彩月前后脚退了下去。 明老爷子拿着花剪,咔嚓一声减掉了一根歪枝,声音里带着慈爱的笑意:“我家无忧儿这是要学刺绣了?” “嗯。” 明无忧点点头,上前去蹲在爷爷身侧,帮忙抓着花树的小枝丫,“我绣吉服。” 明老爷子手一停,慢慢看了她一眼,“无忧,你还记得爷爷跟你说过的话吗?” “嗯?”明无忧调皮道:“爷爷说过很多话,我哪知道您问的是哪一句。” 老人默默片刻,把花剪放下。 明无忧顺势也丢开那绿植,扶着老人的手臂,到厢房内坐下。 明老爷子说:“你嫁人可以,但别为了任何别人忘记了你自己,哪怕是你丈夫也不能。”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事情,你该有你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情去做,也得有你自己的朋友。” “我知道。”明无忧给老人沏了杯热茶,认真道:“我知道爷爷的想法,我也不会依附在任何一个身上,以那个人为天,过的失去自我。” 明老爷子盯了明无忧一会儿。 明无忧以前可是从不碰针线的。 现在竟然大张旗鼓学习刺绣绣吉服? 那么多的宫中绣娘,哪一个技艺不比她高超千倍百倍。 为情缠绵是一个女子最为愚蠢的事情。 就如同明若,甚至连人家的身份背景都不知道,陪上一腔柔情,落得个十六岁就香消玉殒的下场。 他不希望明无忧也一心扑到男人身上,到头来,再把自己给丢了。 可是有些话说的次数太多,有可能矫枉过正。 罢了。 明老爷子暗暗叹了口气,明无忧这个姑娘,自小便与常人不同,应当也不会活成明若那般。 再说了,就这两年他对慕容御的观察来看,虽然冷些话少些,但对明无忧那是真没说的。 或许一切只是他杞人忧天。 这个话题跳过,明老爷子和明无忧爷孙俩人便闲聊起来。 聊着聊着,说起下棋和棋友。 明老爷子皱眉说道:“爷爷前几日遇到个人,说他有一套月华棋,要拿来和爷爷一起赏玩,爷爷还高兴了好几日呢。” “谁知约定的时间他没出现,后来连着好几日爷爷去棋社等他,都没见着人。” “什么?”明无忧一怔,“月华棋?” “嗯。” 明老爷子点点头,“就是月华棋,爷爷也知道,月华棋是安罗贡品,还想着开开眼界呢。” 明无忧眉心微皱。 月华棋的确是安罗贡品,她自己的是慕容御给的,现在爷爷忽然说有人拿这个和他说事,并且还没有出现,顿时就觉得有点蹊跷。 “那人叫什么?”明无忧问。 “姓梁,身边仆人叫他梁伯爷,说是昌平伯府上的。” 明无忧把这事儿记下,和爷爷分开之后,便传冷云来查问昌平伯。 冷云诧异:“京中公侯伯爵无数,可从未听过有个昌平伯。” 明无忧阴沉道:“去查!” “是!” 冷云快速退走了。 等到了晚上,将所查到的消息带到了明无忧面前来,“的确没有昌平伯府,那个扬言要给老爷子看月华棋的人查无此人,莫名消失了。” “但是……”冷云小心地觑了明无忧一眼,“我从冷骁那里听到一点别的消息,也是关于昌平伯和月华棋的。” “什么?”明无忧追问,见她表情复杂,忽然眯起眼:“冷骁那儿的消息,和殿下也有关系?” “是。” “好我知道了。”明无忧直接说道:“我明日亲自找殿下询问。” 冷云松了口气,“多谢郡主体谅。” 这一晚,明无忧睡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思考,想着莫名其妙出现的月华棋和昌平伯,大半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第二日一早,她起身之后第一件事情是派彩月调沈清辞前来。 “最近大风堂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便跟在爷爷身边守着吧,寸步不离,知道吗?”明无忧吩咐。 沈清辞怔了下:“大小姐,是老爷子身边发生了什么不安全的事情?” 自从入京之后,明无忧的身边跟了冷字辈的护卫,郡主府的安全也是战王府那边调派侍卫过来的。 因此,沈清辞已经很久没有贴身保护过明家爷孙的安全了。 现在却忽然叫他前来,只能证明这些人还不足以让明无忧放心。 明无忧说:“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但我有些不安心,你跟着爷爷吧,有你在我放心些。” “是。” 沈清辞恭敬地拱手。 …… 明无忧站起身来便离开了郡主府。 上了马车之后,她吩咐一声:“到宫门口等他。” 这个时辰,早朝还没结束,慕容御必定是在宫中的。 明无忧已经问过冷云,今日无甚大事情,慕容御早朝之后便会出宫回府。 她等在宫门口,不过小半个时辰,果然等到了慕容御。 慕容御瞧见她的马车,略微有些意外。 “怎么过来了?”他弯身上了车,冷峻的脸因为看到明无忧的出现而线条柔和,“没在府上与绣娘学刺绣?” 明无忧面色正经:“我有件事情,关于昌平伯和月华棋的事情,想问你。” 慕容御一顿,眼尾的余光扫了车外的冷云和冷骁两眼。 后面两人头垂的更加低。 明无忧说:“别看他们,看我,与我说,月华棋的事情,是不是有人要谋害我爷爷?” 慕容御沉默些许,温柔地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能对你,或者你身边的任何人做什么。” “那就是说,的确有人要害爷爷了?!”明无忧脸色顿时十分难看:“谁,镇国公府的人还是太后?!” 280、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明无忧此时的样子,就像是个露出獠牙的母虎,只要慕容御说一句那个人是谁,她能扑过去将那人生生撕碎了一样。 慕容御便知道,自己不说点什么,她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他带着茧的手掌抚上明无忧的脸颊,温声说:“是太后。” 他的拇指一边划过明无忧的眉骨,一边将月华棋之事前后都告知了明无忧。 明无忧听罢,原本就躁动的心情更加奔腾,身体也更加紧绷。 “别怕。”慕容御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不要怕,一切有我。” 明无忧紧绷的身体,就在他这样极致温柔的安抚下,逐渐放松了一些。 她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马车咯吱咯吱摇晃着前行。 车内两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明无忧的心情彻底平复,慢慢起身离开了慕容御的怀抱。 然后,她便习惯性地拉住慕容御的朝服绣摆,用手指卷着把玩,微垂着头想事情去了。 她的心里没有彻底放松。 她的心底深处现在都是后怕,背脊都是冷汗! 还好…… 还好慕容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次的事情被他给拦截了,否则爷爷便要出事了。 她最近是不是被哥哥们和慕容御宠的太过,沉溺在舒适圈子里,只顾着做自己高兴做的事情,忘了这京城是个吃人的地方—— 也忘了自己这个战王独女,未来的摄政王妃,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件事情就如同当头一棒,把明无忧给敲醒了。 她暗暗告诉自己,再不能这样大意下去。 慕容御反手,把她的手腕叩住,给予无言安抚。 …… 接下来的日子,明无忧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让沈清辞带着手底下的人把郡主府,战王府相关各式查探盯紧,力保不出一点点问题。 船厂她便去的少了,百善堂还是每日都去。 刺绣的事情当然学了起来。 她把每日傍晚后的时间用来学习刺绣和裁剪。 她本来就极为聪明,再加上有那些经验老道的绣娘陪着教,很快就上手了几种简单针法。 星澜馆的事情也没落下。 只是现在入冬了,星澜馆在城郊,考虑天气缘故,三日一次集会肯定是不实际,所以改成了一个月三次,一旬一次。 她忙于准备大婚礼服,多的事情便是云安郡主负责。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星澜馆集会。 今日,傅太傅讲经史,白嬷嬷是讲前朝残局珍珑棋。 明无忧坐在风雅阁的二楼。 傅太傅正讲到要紧处。 他学识渊博,讲学又风趣,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约莫除了明无忧和白嬷嬷外,其他人都入了神。 白嬷嬷此时正陪明无忧坐着,背脊挺直,下颌微颔,垂着眼,似乎周围的事情都和她无关。 明无忧也默默垂下眼帘。 一个月了,傅太傅和白嬷嬷二人从第一次碰面说了两句话后,到现在没有丝毫进展,可谓是相见不相识。 明无忧也听冷云禀报过,傅太傅给白嬷嬷赠了两次东西,书卷和棋具。 毫无意外都被婉拒了。 明无忧不禁想,这是彻底没戏? 她的心中颇有些遗憾,也为白笛感到心疼。 明无忧淡淡转眸,收敛思绪。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真正的感同身受是不存在的。 旁人的感情她插不上手,言语劝说白嬷嬷给傅太傅一些机会,她更加不会去做。 很快,经史便结束了,大家去后面的暖阁闲话,休息。 白嬷嬷上前来扶持明无忧的手臂:“郡主也去那边休息一阵子吧。” “不了。”明无忧微笑:“我得回府了,一堆绣活儿等着我做呢。” “好。”白嬷嬷恭敬地送她下楼。 “郡主。”冷云跨步上前来,“三公子来了。” “嗯?”明无忧有些意外,“三哥从江北回来了?” 最近这两个月,云家各位公子可谓忙的不可开交。 云子辰护送了新一批的物质粮草前往救济江北灾民,明无忧说起来都两个多云没见过他了。 “是,还带着宁知远,现在就在海棠厅。” 明无忧眉毛微微一蹙。 宁知远,不就是那个江北官员宁律的儿子吗? 他和三哥一起过来,还直接跑到此处找她,莫不是江北堤坝又有什么问题? 明无忧快步便往海棠厅走。 海棠厅就在风雅阁的附近,到了厅内,明无忧便看到一身风尘的云子辰,和一个稚气斯文的小公子坐在桌边饮茶。 “无忧。”云子辰起身,“你来了。” 宁知远也赶紧站起来:“小人见过郡主。” “快免礼吧。”明无忧直接看向宁知远:“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不是!”宁知远连忙解释,“郡主别着急,堤坝上比较稳妥,难民也已经安顿了,那里一切都很好。” “只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小问题,所以爹派我进京来请教郡主。” “原来如此。”明无忧松了口气,“既然是小问题,那便不算太紧要,先吃点东西吧,用完了午膳慢慢说。” 一看云子辰和宁知远的样子,便知道他们进京之后直接到的这儿,现在刚过午,肯定是没吃东西的。 宁知远非常不好意思,连忙说:“不必了,我就是前来说说事情,顺便看望郡主,等会儿还是要进京城安顿的,安顿好了再吃也是一样的。” 这话可招惹到了一旁的冷云,眼刀子毫不留情地钉到了宁知远的身上去,难得越俎代庖:“那你不先进京城递帖子,等郡主召见你?” “啊……我……我……”宁知远尴尬死了,脸色红白交错半晌,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她。 “冷将军是担心宁公子旅途劳顿。”明无忧打了个圆场,无奈地看了冷云一眼。 冷云绷着一张脸,到底是给明无忧面子的,瞪了宁知远一眼后走了。 宁知远觉得自己又被警告了。 为什么又警告他!? “宁公子稍等。”明无忧转向一旁的云子辰,“三哥,我瞧你面色疲惫的很,不然先在这儿睡会儿?” 从进来云子辰就没怎么说话,一身的疲惫,也不知道连着赶了多久的路。 “那……躺会儿吧。”云子辰说。 彩月赶紧上前,引着云子辰到里面的厢房去了。 走路的时候,她非常要命的离云子辰五步距离。 她可没忘记,云子辰看似斯文客气,实则是个厌女的,随时会把靠近他的女子丢出去,断胳膊断腿。 281、替大哥和二哥着急 安顿了云子辰后,明无忧询问宁知远要不要休息。 宁知远连忙摇头:“我不用的,我一路坐着马车,有在车里眯一阵儿,云三公子是一路骑马,所以才没得休息……” 话到此处,宁知远稍微有些愧疚:“我应该喊他也到马车里开的,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在车中呼呼大睡。” “你便是喊我三哥,我三哥怕也是不愿意做马车的。”明无忧笑着安抚道:“战王府的男丁除非必要,从不乘坐马车。” 这是云子辰以前告诉明无忧的。 当然,这个不成文的规则除了云子恒。 云子恒自从眼睛受伤之后,便多数时候是坐马车了。 “是这样吗?”宁知远稍微松了口气,自责也少了许多,就与明无忧说起堤坝上的棘手之事。 这些问题都在明无忧预料之中,便给宁知远一一解了疑惑。 宁知远千恩万谢:“就知道来寻郡主果然没错的,那我就按照郡主说的,回去禀报父亲,我们逐一解决问题。” “嗯。” 明无忧点点头。 此时饭菜还没好,明无忧忍不住又问他一遍:“你真的不需要睡一下吗?” “不用不用!”宁知远连连摆手,“对了郡主,听闻您和摄政王定了婚事,我爹专程让我从江北那处带了些东西给您,权当是贺礼。” “哦?” 明无忧挑了挑眉。 想当初那宁律在江北的时候,对她可是没什么好脸色,如今竟然也知道带东西给她做贺礼了。 明无忧还有点期待,他能带些什么贺礼。 然后当宁知远把那些贺礼拿出来的时候,明无忧瞳孔猛然一缩,盯着那礼物半晌没有说话。 那是一立体模型。 长宽各有一米五,不算大也不算小。 正是明无忧先前在江北所绘的那一副,图上所有关窍,在这个模型之中全部显现,山石、树木、水流,一样不少。 最妙的是,大坝一侧做了个亭子,亭子里有个女子迎风而立,和堤坝遥遥相望。 那女子正是明无忧。 宁知远说:“这是我爹花了好一段时间做的,希望郡主不要嫌弃才好。” 明无忧心中欢喜,认真地说道:“我很喜欢这份礼物,替我向你父亲道谢。” 小半个时辰之后,饭菜好了。 明无忧进去叫醒了云子辰一起用饭。 一顿饭吃完,云子辰精神好了些,宁知远反倒瞧着昏昏欲睡。 明无忧索性便安顿宁知远暂且休息一阵,晚些一起回京城。 她则带着云子辰到外面院中走动,想着能消消食。 兄妹二人说起各自这两个月内发生的一点事情。 云子辰叹息道:“走的时候还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回来的时候你都被赐婚了,可说大婚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吗?” “现在还没提。”明无忧温声说:“不过已经在过三书六礼,估计……过了年便该定大婚时日了。” “那我可得早点安顿一下,别到时候被公事耽搁,错过你大婚就不好了。” 明无忧笑笑:“公事要紧,如果到时候真的错过其实也没什么的。” “那怎么行?”云子辰皱皱眉,“你成亲很要紧的,绝对不能错过,不过……哎,你是咱们家最小的,没想到如今都考虑大婚的事情了。” “我们四兄弟的终身大事,到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呢。” 明无忧眨了眨眼:“三哥很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 “我不着急!”云子辰帮明无忧把挡路的树枝抬起,以免挂着她的发髻,然后笑着说道:“我是替大哥和二哥着急。” “大哥是和摄政王殿下年岁差不多的,二十六岁了,如今在这京中贵族圈里,他算是少有的,既没有成亲,也没有婚约,还没有议亲打算的人。” “咱们王府现在如日中天,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个世子妃的位置。”云子辰淡淡一笑,“要三哥说,他这个样子,让公主下嫁,也不是没可能。” 明无忧一怔,“三哥,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云子辰可不是话多的人。 没道理忽然说这些。 云子辰沉默了一会儿,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妹妹……是这样的,三哥这次在江北,意外遇到了宁都王家的小公子。” “那小公子与我聊天时,说起宁都王想上书皇上,为柔嘉公主选个夫婿,看那意思,很是中意我大哥。” “柔嘉公主?”明无忧皱了皱眉,“就是那个和玉娇人关系很好的柔嘉公主?” 当初在九九重阳宴上,还和玉娇人一起算计她来着。 “嗯。”云子辰点点头,“柔嘉公主的母亲是宁都王的妹妹,早年不在了,所以啊,宁都王这个舅父便为她打算。” 明无忧想了想,问:“这个柔嘉公主多大了?” “好像刚及笄吧。”云子辰的眼眸微微一抬,正好看到不远处,白嬷嬷从回廊过去,下意识就说:“应该和白嬷嬷的女儿差不多大。” 明无忧蹙眉,正好说什么,忽听前面传来一道男音:“白女官,请留步!” 明无忧一瞧,一身青衫的傅太傅把白嬷嬷拦住了。 明无忧不想打扰他们,赶紧往后一推,给云子辰递了个眼神,两人一起退到了假山之中。 云子辰瞧了外面一眼,又看看明无忧,低笑一声没说什么,安稳地待着了。 “傅大人,我都已经说过了,我们之间已经是过去了,如今也没什么可聊的,为什么你还是不放过我?” 白嬷嬷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无情。 傅太傅沉默片刻,说:“当年,我并未中过丽阳公主的算计。” “什——”白嬷嬷有片刻惊诧,但转瞬已经恢复正常,“所以呢,又怎么样呢?” “傅玉如并非我和丽阳公主的女儿,是她与她的面首所生。”傅太傅沉痛地闭了闭眼:“可我能如何呢?她一口咬定就是我,我若否认,傅家满门三百余口逃不过一个死字。” “你和小笛也活不下去,我毫无办法。”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都无法磨灭你们母女这十几年来所受的苦。” “你不愿原谅,不愿和我有牵扯,我都接受,都理解。” “但小笛她……她……还年轻,你有没有问过她的想法?她可需要父亲?” 282、三哥,我不相信你 “所以你拿孩子为筹码和我谈吗?”白嬷嬷的声音平静的厉害,“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太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只是想,能见孩子的时候便可以见得到,想与她说话的时候便可以说。” “在旁人欺辱她的时候,能站出来护着她。” “住口!”白嬷嬷忽然冷笑道:“她以前被人欺辱的时候你人在何处?!” “丽阳公主欺辱与她,你是碍于皇权,为保着你们傅家的百余口不敢吭声,那你们傅家的人欺负她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们傅家的二房三房,这些年欺辱我们孤儿寡母还少吗?” “那时候你人在哪儿?!” 傅太傅解释:“他们是丽阳公主授意的,我——” “住口!我不想听!” 白嬷嬷一字字道:“我告诉你傅阳鸿,这么多年我自己带着孩子也过来了!” “现在有没有你,我都无所谓!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打扰我和小笛的生活!” 说话声在这一声之后噶然而止。 明无忧等了好一阵子,从假山之中出去的时候,只看到傅太傅背脊萧索地立在长廊上,白嬷嬷已经不知去向。 明无忧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破镜重圆这种事情,真的极难。 经年累月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伤害已经造成,并非如今只言片语能抹平的。 云子辰低声说:“从这边走吧。” 若是直直撞过去,傅太傅必定要尴尬的下不来台。 “嗯。” 明无忧应了一声。 换一条路便要过一片树荫。 树枝枝丫托的有点矮,云子辰抬手把枝丫撑起来,喊明无忧:“先过去。” “好嘞!”明无忧弯身跑了过来,云子辰也快步跑出去,两人正要往海棠厅去,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咦?郡主!” 明无忧回头一看,竟然是张素素带着婢女在栏杆那儿看风景呢。 “张小姐。”明无忧朝着张素素点了点头,“外面风大,在这里稍微待一会儿便回去吧。” “好……”张素素应了一声,面带微笑道:“你的茶叶真好,我能不能厚颜再讨一——” 话到此处,张素素陡然僵住,脸色发白地看着明无忧身侧的云子辰,见鬼一样,极快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 明无忧不明所以地看看云子辰,又看看张素素。 云子辰的这张脸绝对是英气而俊秀的,至于把张素素吓成这样? “我、告辞……”张素素僵硬地朝着明无忧二人福了福身,逃也似的跑了。 明无忧:“……” 她慢慢地转向云子辰,眼神悠悠地问:“三哥,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嗯?” “哎……”云子辰轻叹了一声,无奈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哥跟你说过,前面春猎的时候,扶了一个贵女,但是不小心把人家丢出去了。” “啊!”明无忧呆呆地看着他:“就是张小姐啊。” “是啊。”云子辰无奈道:“原本她只是不舒服有点晕,我把她摔出去之后,她的手肘好像摔断了,还有好多处擦伤。” 明无忧:“……” 她忍不住离云子辰远了些,“我还是小心些吧,我怕你。” “放心放心,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会对你动手呢?” “三哥,你说这个话,你自己觉得可信度有多少?”明无忧又挪远了两步,“不相信你。” 云子辰哭笑不得。 好吧,他也觉得自己的可信度……嗯,不是很高。 …… 明无忧把柔嘉公主那事儿放在了心上,回京的路上恰逢和云安郡主在一辆马车上,便问起柔嘉公主来。 云安郡主诧异道:“你忽然打听她干什么?” “她上次不和玉娇人一起谋算我吗?我好奇她了,就打听一下子。”明无忧拉了拉她的手臂:“与我说一说。” “她啊……”云安郡主皱眉说:“我听闻她喜欢招揽幕僚。” “幕僚?” 明无忧重复了一遍,“男的?” “嗯。”云安郡主点点头,“玉娇人还送过她幕僚呢,总之……你自己想吧。” 明无忧默了默。 这可不是省油的灯,要是真的被那什么宁都王请婚做了战王世子妃,可怎么好? “你在想什么?”云安郡主在明无忧面前挥了挥手,“想对付她?” 明无忧回过神低笑一声,“我哪那么无聊……” “是啊,我认识的明无忧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云安郡主眼神灼灼:“不会无聊到对一个不相干的人上心,怎么,就是不打算与我说一说吗?” “……” 明无忧又是一会儿沉默。 不得不说,云安郡主真的太敏锐了。 她想了想,简单将今日云子辰说的话和云安郡主提了提,“不确定宁都王会不会真的上折子请婚,但如果他上了本子,那……” “以如今的局势,恐怕也不好当场否了他的。” “那倒是。”云安郡主皱了皱眉,说道:“宁都王一方诸侯,势力强悍,也便是因为有他这个舅父,柔嘉公主即便没有母妃,在宫中也很有些地位。” 她转向明无忧:“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想……柔嘉公主的母妃不是过世了?那会儿我三哥说起的时候,隐约听说就是冬天的祭日。” 明无忧缓缓说:“我打算,在钦天监那儿做做文章,让他建议柔嘉公主暂时离京,去为母亲祈福。” “柔嘉公主对亡母十分在意,必定不会犹豫。” 只要用钦天监做文章的时候巧妙一点,那么拖个一年半载也不是没可能。 一年半载,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云安郡主点头:“你这个方法倒也可行,轻描淡写把事情解决。” 若是要摄政王或者战王府插手干预,恐怕还会弄巧成拙。 明无忧做好了决定,回到郡主府之后,便叫来沈清辞吩咐他去办这件事情。 沈清辞领命退下了。 他办事素来妥当,没过两日,宫中传出柔嘉公主前往京郊皇家寺院为母妃祈福,为期十八个月的消息。 隔日就出发。 明无忧站在天霞阁二楼的雅间内,顺着半开的窗户,瞧着柔嘉公主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低声道:“你这次的事情办的不错。” 283、我要自己绣 “多谢大小姐夸奖!”沈清辞站在明无忧身后不远处,低眉敛目,恭敬无比。 “唔……”明无忧想了想,笑了一声,“你每次的事情都办的挺好的,我这么简单的说一嘴,倒是显得夸的没诚意。” 沈清辞说:“不会。” 大小姐不管说什么,只要是与他说的,都很有诚意,他都很欢喜。 但这种话,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 明无忧看了一会儿,慢慢把目光收回,“最近爷爷的身边,还有镇国公府那边一切都还稳当吗?” “回大小姐,老爷子的身边一切稳妥,镇国公府那边有些许动作。” “哦?什么动作。” “他们准备了一位嫡孙女,叫做玉英兰的,送进了皇宫,放在太后的凤仪殿内为太后伴驾。” “嗯?”明无忧眉心微微一蹙,敏锐地问:“多大的?” 沈清辞说:“八岁,这个月刚刚过了生辰。” “呵呵……”明无忧轻笑了一声,眼底神色冰冷,“若我记得不错,元昊也才九岁出头,这么小的年纪,他们已经开始为了以后皇帝的后宫打算了。” “真是未雨绸缪啊,也怪不得镇国公府玉家这么多年来在乾国屹立不倒了。” 外面的事情她好插手、干预。 但皇宫里的事情,她便是鞭长莫及了。 不过转而一想,皇宫有慕容御盯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个玉英兰是干什么去的,应该会有所防备吧。 明无忧把心思收了收,下颌点着对面的位置:“沈总管坐下吧,吃点东西,吃完咱们回去。” “是!” 沈清辞惜字如金,坐下之后认真地进食。 明无忧若问起什么,他也是立即回话,言简意赅。 宁知远这次进京,除了要送明无忧礼物,请教一些问题,还有些江北堤坝上的正事,所以安顿在了工部的一处官所内住着。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老仆一个小厮,照看生活。 明无忧怕他人手不足,有时候办事不便,便吩咐沈清辞放两个人在宁知远的身边。 下午,明无忧回到郡主府便着手练习针法。 绣娘已经给明无忧选了一种最适合她的刺绣针法,也绘制了吉服上的图案。 明无忧绣的十分认真,绣出的成品也着实是不错。 但明无忧看着,脸上却露出复杂的表情来。 “怎么了?” 慕容御今日朝事忙完的早,大大方方地到郡主府来看望明无忧,一进无忧阁,瞧见的便是她这个表情。 慕容御走上前去,禁不住问道:“累吗?” “没呢。” 明无忧把针别到了绣布上,起身拉他到桌边去帮他沏茶。 慕容御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仔细地瞧着那葱白一样细嫩的指尖。 明无忧问:“你在检查我手上有没有被戳出针孔吗?你觉得我是那么笨的人?” “嗯,你不笨。”慕容御淡淡说了一声,把茶壶接过来,自己给自己倒茶,并拉着明无忧坐到了身边来。 彩月懂事地带着其余婢女和所有绣娘都退到了外面去。 “本来就是。”明无忧低笑了一声。 刺绣固然是个精细活儿,但明无忧聪慧,也肯学习,除了前几日把手指扎了几次,最近已经很少犯那种低级错误了。 慕容御沉吟了片刻,说:“算了吧,让礼部的人去做。” 明无忧一怔,“什么?你说大婚的礼服吗?” “嗯。” 慕容御剑眉微微拧着,“你多休息一下。” 明无忧手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做任何事情都认真,刺绣也是一本正经地在做。 这就导致她这一段时间几乎从早上到晚上,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甚至于,最近这段时间他和明无忧见面的次数都少了。 他要求明无忧绣礼服,只是想感受到多一点明无忧的在意和感情。 重点从来不是礼服,也不是为了让她这么累。 现在明无忧的手指尖虽然没有被扎破的针眼,但也有被绣花针压出的痕迹,还很深。 慕容御执起她的手。 他那带着细茧的手指,在明无忧的指尖轻轻按压着,企图缓解她手指的僵硬不适,并且又说:“让礼部办。” 明无忧愣了一下,“这怎么行?我答应了的!” 她方才瞧着那绣样,想的其实是,刺绣这活计是慢工出细活的。 虽说现在还没定下大婚的时间,想来差不多就是在年后了。 以她现在的速度,恐怕是绣不完,所以在思谋怎么安排下时间,每日多花一些功夫在这件事情上。 谁知慕容御竟然不让她做了。 “太累了。”慕容御定定地看着她,“就让礼部办。” “不行!”明无忧直接拒绝,“我说了要自己绣就会自己绣。” 慕容御:“……” “你放心……”明无忧忽然凑上前来,在慕容御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我绣的出来,反正冬天天气冷,也没什么事情出去不是。” 慕容御瞧着她那浅笑淡淡,却信心满满的样子,忽然十分懊恼。 因为他已经能想见,她日夜不停地在绣布之前忙碌的样子。 明无忧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必定勇往直前,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慕容御抗议无效。 明无忧很坚持。 慕容御只好退而求其次,告诉她不可以累着自己,一定要多休息。 ……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风平浪静。 宁都王的请婚折子果然没送上来。 去年孟古十三州雪灾,今年做了提前的预防,那里也安生的入了冬。 宁知远因为要联络京城和堤坝上的要务,索性留在了京中,慕容御让他进了工部当差。 明无忧先前每日还要去百善堂一次,再回明家。 到天气冷了一些之后,索性百善堂也不去了,全权交给李杏林。 船厂和大风堂全由沈清辞盯着。 彩月无数次感慨:“沈总管和杏林公子好厉害啊,要不是有他们,小姐一个人东奔西走地管这些事情都累死了!” “嗯。”明无忧还在绣架面前,穿针引线,现在已经十分熟练。 她是魂穿而来,为了明家产业,可谓用尽心思。 李杏林和沈清辞一文一武,能力绝佳并且忠心耿耿,这两人,素来就是明家船行和百善堂在江州可以稳稳立足的关键。 彩月又叽叽喳喳说了几句话。 明无忧都是应一个“嗯”。 彩月抿了抿唇,不好打扰明无忧,瞧瞧退到一旁帮明无忧剪烛心去了。 284、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吗 初雪的时候,明无忧和爷爷一起到战王府那边和大家一起办了场家宴。 都是自家人,和和乐乐地坐了一桌子。 明老爷子靠战王身边坐。 明无忧原本要坐在爷爷身侧,战王忽然说:“坐爹身边吧。” 明无忧看了明老爷子一眼,正要婉拒,老人却说:“就坐在你父亲身边吧,爷爷还不至于老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那好。”明无忧便到战王身边去坐下了。 云子墨原本以为明无忧会坐到明老爷子身边去,所以早早地抢占了临近的位置,打算吃饭的时候和明无忧说说话。 可好,现在明无忧换了位置。 很巧换过去之后明无忧的旁边还是空的。 云子墨立即站起身,冲过去想把那位置抢到手。 但却有人抢先一步——云子渊长腿一跨,直接坐下了。 云子墨黑着脸瞪着云子渊,若非是战王现在就在一旁,怕是非得动起手来。 安平公主十分无奈地瞥了云子墨一眼,“坐下吧,瞪着眼睛干什么?” 云子墨气恼地坐到明老爷子身边去了。 云子渊得意地朝着云子墨笑。 气的云子墨又狠狠瞪了他几眼。 云子恒和云子辰是没什么所谓的,坐在哪里也不影响他们和妹妹的关系。 战王也对那两个儿子的小动作视若无睹,与明老爷子寒暄了两句之后,便转向明无忧询问:“最近听说你没怎么出门?” “是。”明无忧点点头,“这段时间在家刺绣。” 战王知道是在绣礼服,花白的剑眉便皱了皱。 礼部那么多的人,用得着明无忧亲自动手? 但明无忧显然已经决定自己动手并且身体力行在认真做,战王也没说什么,只是劝了一句:“多休息,那些个绣娘也用起来,别太累着自己。” “好,多谢父亲关心。” 明无忧应了一声。 “医官营的事情,已经落实到位了,现在选了几批人进来。”战王又说:“你的想法很巧妙,也很细致,基本上你罗列出来的那些细节,都出现了。” “底下的人也是照着你列好的解决办法办事。” 明无忧笑了笑:“我只是纸上谈兵,都是猜想罢了,还是父亲手底下的人会办事。” 战王顿了顿,慢慢看了明无忧一眼,眼底是可见的满意和欣赏。 有头脑会办事,还谦恭客气。 而且明无忧的谦恭是真的谦虚,并不是语气谦虚眼睛里面却因为办成一点小事被人夸赞而得意骄傲。 这样的女儿他想不喜欢都难。 不过……这女儿看着怎么瘦? “无忧。”战王皱了皱眉,唤她一声之后,夹了一颗牛肉丸子,放到了明无忧面前的玉盏之中,“多吃点。” 明无忧愣了一下。 实在是……战王看起来就不是个会做出这种动作的人。 “快吃吧。”战王淡淡说着,又夹了另外两块给明无忧。 到夹第三筷的时候,他将筷子刚停留在萝卜糕上,却又顿了顿,转到了另外一盘桂花糕,给明无忧夹了一块。 这夹来的三块,都是明无忧喜欢吃的菜色。 很巧,萝卜糕是明无忧不喜欢的。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喜好? 明无忧心中不无动容,柔声说:“多谢父亲。” “嗯。” 战王简单地点点头,沉默进食。 整个餐桌上,鸦雀无声。 这一出直接惊掉满桌人的下巴! 这可是战王! 威武不能屈的战王! 给人夹菜?! 云家四位公子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这样的待遇。 他们眼中的父亲,用两个词就能完全总结——冷肃、严厉。 别说给他们夹菜了。 他们不听话的时候,直接被罚好几天不吃饭站梅花桩都是家常便饭。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吗?! 不过转瞬大家又都自行解释了父亲的反常——谁有明无忧这样的女儿不欢喜? 他们四兄弟,一开始对妹妹的期待充其量只是新鲜。 真正迫切地喜欢上这个妹妹,是在点点滴滴地接触交往之中。 明无忧就是有那种魅力。 云子渊酷酷地撇了撇嘴,夹菜嘛,他也会,他也很想。 于是,噼里啪啦,好多菜色被一股脑儿堆进了明无忧面前的玉盏。 云子墨一看也不甘示弱,鸡锁骨立即安排上了。 某一次他给明无忧夹了一块,她从头至尾没吃,到现在云子墨也记在心里,太难受了。 明无忧瞪着面前小山一样的食物,无了大语。 云子辰直接无奈道:“你们想撑死无忧吗?看看在她碗中放了多少?” 云子渊和云子墨瞧了一眼,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不才一点点? 云子恒淡笑道:“他们估计以为无忧和他们一样,一顿饭能吃好几大碗还不带打嗝的。” 云子渊:“……” 云子墨:“……” 战王眼神冰冷地扫了两人一圈,无言威慑。 云子渊还好点,僵了僵,讪讪地低下头。 云子墨瞬间就怂了,僵笑着把明无忧面前的盏端走,“那我吃好了,来人,给郡主重新拿个玉盏来。” “是!” 婢女换了个新餐具给明无忧。 明无忧松了口气。 那么多东西,她要是全塞下去,那真的撑坏了。 战王盯着赔笑进食的云子墨,眼光更为冷厉。 他夹进去的三样,也被云子墨给端走,并且吃掉了! 战王有些恼火。 偏偏这是一件半大不小的事情,说都不必拿出来说,他只得把火气压在自己心底。 谁叫这蠢的是自己的儿子。 “父亲。” 忽然,明无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战王回头一看,就见明无忧给他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这鱼的营养价值很高的,对身体好,父亲多吃这个。” 战王看看美丽温柔的女儿,心里的那点火气顿时消失干净了。 “好。” 云子辰坐在云子恒的身边,低声说道:“上次和你说的柔嘉公主的事情,是妹妹帮你处理的吧?你打算怎么谢谢她?” “唔……咱们都是亲兄妹,不分彼此的,要谢吗?” 云子恒淡淡说道:“说谢谢那不是生疏了吗?” 云子辰:“……” 好吧,他的脸皮是没有大哥这么厚的。 抠门不拔毛,享受妹妹的帮助竟然能这么理直气壮?! 285、满满的爱意 “大哥知道自己长相还算不错。”云子恒低笑:“但你也不好这样盯着我吧?都这么多年了,看不腻吗?” 云子辰再次:“……” 他素来斯文腼腆,性子说起来甚至是有些温吞的,不会为了什么事情起太大的情绪。 但这会儿也被云子恒搞得是哭笑不得,万分无语。 “谁爱看你!”他别开脸嗤笑了一声,等喝了两口汤,才又说:“你那终身大事,你自己赶紧想想吧,我听说现在不少人对你这世子妃的位置虎视眈眈!” 京城就这么大,有名望的世家贵族,都想和有实权并且有发展前景的氏族联姻。 战王府本就地位不俗,再加上明无忧又即将成为摄政王妃。 以至于战王府更加如日中天,云子恒这位战王世子的价值也是水涨船高。 现如今有不少人都在惦记着世子妃的位置了。 云子恒淡笑一声,“不急,等无忧大婚之后再说吧。” 云子辰便也没再多说。 这狐狸一样的大哥,应当心里很有数才是。 这一顿饭吃的气氛和谐。 晚宴结束的时候,战王派云子辰亲自送明无忧回郡主府去。 云子渊不忿道:“干嘛不派我?” “我也想去!”云子墨也说。 实际上,战王不派他们也能跟着护送一下子,但专门只点云子辰一个人的名,这就让其余两人不那么舒坦了。 他们很不靠谱? 云子辰说:“一起走吧。” 其余两人当然没二话,赶紧跟上了。 这种在妹妹面前争宠的事情,云子恒当然不会做,他直接回书房了。 …… 马车里,明老爷子慈爱地看着明无忧:“进京是对的。” 有了更多人一起来疼明无忧。 当初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并不真的这么以为。 他觉得高门大户是非多,京城未必有多舒畅,只是瞧明无忧心意已决,所以说点好听的话,大家都宽宽心。 现在却是真正认可了这句话。 “嗯。”明无忧点点头,抱住老人的手臂说:“爷爷会不会和父亲还有几位哥哥们吃醋?” “怎么可能?” 明老爷子笑道:“我又不是老糊涂了……” 他年纪这么大了,早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身。 他迟早会死,死了明无忧怎么办? 有更多的人照顾她,疼惜她,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明老爷子有感而发:“现在真的很好……不过,我家无忧儿,值得这么多的好。” 能做战王独女,并不是明无忧的荣幸,而是战王府的幸事。 马车到了郡主府门前,云子辰三兄弟将人送进去后,云子渊和云子墨本来还想和明无忧说几句话的。 云子渊在军营已经待了好几个月,都没怎么见过明无忧。 云子墨也差不多。 但云子辰把两人拦住了,“时间都这么晚了,无忧最近刺绣辛苦,让她好好休息,你们想说话明日再来。” 云子墨和云子渊一想,是这样的,果断骑马回去了。 …… 明无忧送下爷爷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无忧阁。 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明无忧身体有些困乏,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总是睡不着,便索性起身到了绣架前:“彩月,把灯拿过来。” “好。” 彩月打了个哈欠,快步把灯送去,“这么晚了,小姐还要继续绣?” “嗯。”明无忧穿针引线:“反正睡不着,绣一会儿困了再说,你困了便先去睡吧。” “我还是陪小姐一会儿……”彩月一边打哈欠一边拖了个凳子来坐在一旁。 但她显然是有些撑不住,没一会儿就累的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明无忧也在打哈欠,但并不想睡。 她现在正在绣龙爪,还剩最后一个了,再坚持一下,绣完明日便可以绣别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决定了要做一件事情,废寝忘食也得办到。 她先前曾给慕容御做过折扇,画过小像。 而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如今这件大婚礼服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答应了慕容御,更不是一件普通物件。 这件衣服倾注了她的情意在里面。 情是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是抓不住的,所以要把心意灌注与物件之上,表达满满的爱意。 她喜爱他,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就如同,绣这件衣服一样,不会的针法、不认识的颜色和绣线她都可以去学。 前路或许还有困苦,她也丝毫不怕,必定会勇往直前。 终于,一个多时辰后,最后一个龙爪也绣完了。 明无忧把针别在绣布上,手指轻轻抚着那条金龙,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 “真好看……” 明无忧忽然有些自恋地觉得,自己绣的这条龙,可比慕容御朝服上的那条龙好看多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反倒越是没有困意了。 “莲蓉糕……杏林公子,你吃啊……”一旁的彩月低声说着梦话。 明无忧笑意加深,推了推她的肩膀,“别趴在这儿了,快去床上睡吧。” “哦……”彩月半睡半醒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到了明无忧床边的软塌上,直接倒了下去,又睡着了。 明无忧无奈地起身,拉了个被子给彩月盖好,自己又到绣架边继续。 也不知道绣了多久,只觉得手指头都有些酸的时候,明无忧也忍不住打着哈欠,趴在了架子上,睡着了。 无忧阁下,沈清辞立在黑暗之中,看着二楼亮着灯,但敏锐的五感却告诉他,楼上的人呼吸绵长,应该是睡着了。 没有……回床榻上去休息吗? 沈清辞迟疑了一瞬,迈步上了楼,在二楼窗边停下脚步,便顺着微开的缝隙,看到明无忧趴在绣架上睡着,神情顿时一沉。 迟疑一瞬,沈清辞轻手轻脚地进到了房间内,拿了屏风架上的斗篷,想给明无忧盖在身上。 暗处忽然一道冷风袭来。 沈清辞反射性地躲开,转回去的时候,冷云的剑停在了沈清辞的面门之前。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清辞,无声开口:“出去!” 她只是人有三急,离开片刻,没想到沈清辞竟然进到了郡主的闺房之中来。 这怎么行?! 286、姐姐,救命 沈清辞一言不发地看着冷云,出去了。 冷云一直盯着他,等到他下楼,身影彻底隐匿于黑暗之中,才收剑入鞘,轻手轻脚地走到明无忧的面前去,“郡主?” 她很轻地推了推明无忧,“到床上睡。” “嗯?” 明无忧长时间绷着神经没休息,这会儿头都有点疼,皱着眉头,半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有些懒散地半靠在冷云身上,回到自己的床榻,几乎是和彩月一模一样的动作—— 直接栽上去就没起来。 冷云把被子给明无忧盖好,将屋中烛火灭掉,转身出去了。 她反手,动作极轻地将门关好,冰冷的眼神扫过院子里各个角落,暗忖:这些暗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竟敢放人进郡主闺房?! 但转瞬,冷云又想到,沈清辞是明无忧最信任的手下。 他平素进出无忧阁也是常事。 暗卫们怎么可能会拦? 她现在有心想召唤他们出来,吩咐一声,盯住沈清辞不得靠近明无忧半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 明无忧万一知道了,生气,那可就不好了。 纠结片刻,冷云皱眉把这件事情按在了心底。 她以后必定寸步不离地盯着,不能让任何人对郡主有任何觊觎行为。 …… 夜色里,沈清辞隐身与暗处,神色阴沉。 他跟在明无忧身边这么久,除了治疗病人,盯住船厂造船等等非常要紧之事,明无忧才有累到废寝忘食的时候。 如今就为一件衣裳,大小姐竟然这么累! 沈清辞明知自己没有立场,但心底依然怨愤,对慕容御十分的不满。 可他又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该守的本分。 也不过是在心里不满些许。 他立在暗处,站了良久良久,久到天方微露白,才无比苦涩地扯了扯唇角。 他愿意做大小姐的影子。 只要大小姐欢喜,高兴,他便一切都好。 …… 明无忧熬了夜,第二日几乎睡到了午时。 百善堂是没得去了,起来直接用午膳,就又坐到了绣架前去。 刺绣这事儿,以前在明无忧看来,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 但当她真的静下心来做的时候,却发现,即便是这样翻来覆去一直重复同一个动作,竟然也会让人上瘾。 她就上瘾了。 并且看到画好的图纸被自己一点一点绣出来,心里还颇有些成就感。 她绣的有点上头,除了吃喝休息,去看爷爷,这一日开始,连百善堂都不去了,一头扎到了刺绣之中。 刺绣的日子,时间过的真的很快。 眨眼就到了十一月末。 给慕容御的那一身礼服已经初具雏形。 但还有好多的细节要整理。 十一月二十六那日,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明无忧在无忧阁烤着银丝炭,看着雪,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点压抑。 冷云陪在她身边的时间久了,也能从她的表情之中看到点端倪来,忍不住就问:“郡主是不是想见殿下了?” 最近朝事繁琐,明无忧和慕容御见面的时间并不多。 两人的关系一直很稳定,似乎过了那个成日里腻在一起难分难舍的阶段。 就算几日不见,明无忧虽然觉得想念,但知道他忙碌,也并不心慌。 冷云这般问,她随意地便摇了摇头,“也不是。” 冷云不太能理解明无忧的心思,只好闭嘴不说话。 彩月却看着那雪,咬了咬唇。 她想起很早以前的一桩陈年旧事。 在江州,小姐与傅家第一眼看到傅柔,接她离开的时候,便是初雪之日。 小姐莫不是想到了那个贱人? 但彩月也不敢直言。 她怕万一是自己想多了,这会儿提起来,反倒引的明无忧心情不好。 傅柔是个白眼狼。 没有人喜欢想起害自己的白眼狼。 明无忧看雪看了半个时辰,今日又是月信,身子实在疲累,难得没有去碰那绣架,吩咐彩月准备吃的,用了晚膳后,就早早休息了。 阁楼内被熏的暖烘烘的,外面的大雪妨碍不了屋中的温度。 明无忧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随着香烟袅袅,睡梦里的她踏进了迷幻的梦境。 梦里有现代那一世和父母在饭桌上沉默进食的场面。 有胎穿明无忧后,被明老爷子抱在怀中,用他的胡子逗着笑的场面。 画面像是放电影一样,飞快的转换。 然后停留在了一个满脸脏污的小女孩脸上。 那个小女孩干瘦的厉害,以至于脸上的那双眼睛大到有点吓人。 大冬天,寒风刺骨,她却只穿着一件破烂开洞的衣服,还能看到里面青青紫紫的伤痕。 她扑过来抱住明无忧的腿,哭着喊:“姐姐,救命。” 然后,那个可怜兮兮的女孩子的脸,在飞速地变换,变成了得意的傅柔。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无忧,眼睛里面尽是骄傲:“你是医仙又怎么样,你救不了那个老不死的,救不了你自己,救不了那个男人!” “你是明家大小姐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我踩在脚下?” “真蠢,蠢货!”傅柔咯咯娇笑,那笑声在黑暗中越传越远,让人毛骨悚然。 明无忧猛然翻身坐起,怔怔地看着屋子,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做了噩梦。 梦境那般真实。 许多从来不愿回想的过去,在脑海之中逐渐变得清晰明白。 她被关进皇宫,受尽酷刑和毒药的折磨。 而那个被自己称作妹妹的傅柔,每三日去看她一次,欣赏着她的惨状,笑得多么得意。 明无忧越是凄惨,她便越是高兴,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不止。 直到最后一刻,她和慕容御一起惨死大明宫中。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十分清楚明晰。 明无忧用力捣住胸口,压下沉闷无比的疼痛,“来人、来人!” “郡主!”冷云的声音瞬间传了过来,“您怎么了?” “去叫沈清辞过来,我有事问他。” “可是……”冷云迟疑地说:“天色已经这么晚了……郡主若有什么事情,不如吩咐——” “去叫他来!”明无忧骤然抬眼看冷云,“现在!” 287、在牢里死了没 冷云一顿,不敢耽搁,立即让人去请。 沈清辞如今住在郡主府,明老爷子福寿院旁边,来的极快。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时辰的确不早了,沈清辞没有进房,而是立在廊下窗边,躬身询问。 “傅柔呢?”明无忧问,“她在牢里死了没有?!” 冷云怔了一下。 窗外的沈清辞也愣了愣,但他反应很快地回:“没有。” “嗯?” 明无忧眯起眼:“为什么她没有死?!” 沈清辞回话道:“她进京这一年多里,的确给好多内宅夫人送过香,其中有致人死命的、落胎的、致人癫狂的,以及,像丽阳公主那种香。” “但她的手上并没有直接沾过人命。” “她入狱的事情,也是丽阳公主底下的人诬告,随着丽阳公主被逐出京城,诬告的事情不成立,她的罪责便不至于赔命。” “另外……”沈清辞顿了顿,又说:“她在牢中还是姜家人,如今姜家又在大小姐手中,刑部的人顾念着大小姐这边,因此并未定她大罪。” 明无忧冷笑:“这么说来,我一不小心还保了她了?” 沈清辞没接话,但显然是这样的。 对于傅柔那个吃里扒外的,沈清辞自然也是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但他一向听明无忧吩咐办事。 明无忧说过的事情他才做,没有说过的他不会做,因此,只是一直盯着大牢那边并未动手。 沉默了片刻之后,明无忧又问:“她现在算是个什么罪?” “回大小姐……”沈清辞说:“她……无罪……” “无罪啊。” 明无忧扯了扯唇角,“原来是无罪,看来律法是管不了她做的那些事情了,很好。” “既然无罪,就把她放出来吧。” “这——”沈清辞一怔,“小姐是认真的吗?” “当然,很真,放她出来。” 沈清辞没有多话,应了一声“是”便退走了。 冷云迟疑地问:“郡主想做什么?若是要杀她,属下可以办——” 杀个人而已,不用沈清辞出手,她、冷骁,任何一个摄政王殿下身边的人都可以办得到。 明无忧淡淡说:“我不杀她。” “律法都觉得她不该死,我为何要杀她?我不喜欢杀人。” 但这世上,永远有叫一个人比死更痛苦的方法。 …… 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还不见停。 明无忧起身的时候,才辰时刚过。 乾国的冬日长夜漫漫,辰时天还黑着。 她今日也没动针线,用了早膳之后,便前往福寿院去看爷爷。 刚下了无忧阁的楼台,一把梅花油纸伞撑起,为明无忧挡去头顶鹅毛一样的雪花。 沈清辞一身白色宽袖劲装,单手负后,微微倾着身,下意识地位明无忧遮挡寒风,“事情已经按大小姐的吩咐办好了,今日午后,傅柔便会被从刑部大牢之中放出来。” “嗯。” 明无忧淡漠地应了一声,前往福寿院的路上都没说话。 她陪了明老爷子一个多时辰。 老人瞧出她的心情有点不太好,询问她怎么了。 明无忧也只是轻笑一声,说最近刺绣太多,累着了,人都有点懵懵的。 明老爷子便责备了她两句“不知道爱惜自己”,又说:“绣衣服固然重要,也得好好休息,别把自己累着了。” “你要是只顾着做事,再这样折腾自己,老头子我明日就去摄政王府问问他,到底是衣服要紧,还是你身子要紧。” “爷爷管不了你,便叫他来管!” 明无忧说:“爷爷还学会告状了,不讲究哦。” 老人白了她一眼,“爷爷不讲究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不听爷爷的话,就等着爷爷一件件做给你看。” “好啦好啦!”明无忧咯咯娇笑出声,连声与老人说自己记住了。 接下来的一会儿,她都笑盈盈地和老人说着话。 等从福寿院出来,明无忧脸上笑容逐渐收敛,吩咐道:“备车吧。” “是。” 沈清辞应罢,一路陪着明无忧出了门。 冷云也跟在一侧,和沈清辞一左一右地陪伴着。 马车在风雪之中一路往前,停在了刑部大牢外面一处僻静的巷子里。 这个时候,距离午时还差一刻钟。 明无忧示意彩月将车窗打开一个缝隙,任由寒风从缝隙之中灌入车内。 她也顺着那缝隙,看着不远处刑部大牢的铁门。 大雪还在继续下,门前的守卫穿着厚重的铠甲,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时间一点一点,慢慢过去。 咔吱—— 铁门推开,发出厚重的响声。 一个浑身脏污,干瘦而狼狈的人被推到了雪地上。 典狱使的声音冷酷无情:“走吧!” “大人——”沙哑的声音从那人的喉咙里传了出来,她一把抓住典狱使的裤脚:“我、小人入狱的时候,身上的首饰,那些……您还没……” “什么?”典狱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跟本官要你的首饰和银子?嗯?” 囚犯身上的值钱物件,按照惯例都是狱中兄弟们的灰色收入。 莫说是他没拿着女人的首饰和钱,就算拿了也不可能还。 他一脚将人踹开:“赶紧滚,否则老爷治你个滋扰之罪!” 那女子的身影如风中飘絮,扑在地上,还喷出了一口血。 砰! 刑部大牢的门重重关上。 那女子伏在雪地里,许久许久,终于艰难地爬起身,朝着远处走去。 明无忧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那人走远了,她才吩咐道:“你盯着她,随时回报她的情况。” 天太冷了。 明无忧忽然没了兴致看她。 她想回家捧手炉,绣礼服去。 “是!”沈清辞应下,隐入大雪之中。 明无忧慢悠悠地回到了无忧阁内,等身子暖和一些,又回到绣架之前,开始继续绣礼服。 只是今日的心情,显然不如前几日那么惬意。 她那张美丽的脸蛋,没有多余的表情,很平静很平静。 冷云有些忧心,便给冷骁传了个消息。 当夜,慕容御踏雪而来,进门的时候甚至带来了外面刺骨的寒风。 288、本王该怎么做,你教教我 “你怎么来了?”明无忧看到他,颇为意外地站起身,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不是说最近政务很忙,抽不开身吗?” “还好。” 慕容御淡淡说着,随手把大氅丢给冷云,手轻轻握上明无忧的手:“冰不冰?” “不。”明无忧摇摇头。 看似外面冰天雪地,慕容御的手竟还是暖的呢。 她拉着慕容御到绣架边上去,“喏,给你看看我绣的成果,怎么样,我快不快?” 慕容御现在看到这个衣服就头疼,就后悔。 恨自己当初干嘛这么要求,把她都累到了。 但明无忧坚持要做。 他自然拦不住她。 慕容御把明无忧勾住,压入自己怀中,宽大的袍袖也盖到了明无忧的肩背上,用自己的气息完全把她包裹。 “你……这几日闷不闷?”慕容御问。 冷云说她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他最近太忙,来看望她的次数太少? “还好吧。”明无忧习惯性地用手指绕着他的衣袖把玩,一边说:“每日都陪着爷爷,不闷的,再加上隔两日哥哥他们过来说说话……” 慕容御默了默,“我也想陪你说话,每日陪着,不分开。” 可朝事把他困的死死的,他根本抽不开身。 就现在过来,都是忙里抽闲,等会儿离开还得继续回宫议事。 明无忧如何没听出他话中郁闷。 她的手搭上慕容御身前的衣襟,一下下轻轻抚着,柔声说:“等我把衣服袖子绣好了,我进宫陪你?” 慕容御说:“直接交给绣娘!” “不行!”明无忧拒绝,“我得自己来。” 慕容御:“……” 明无忧又说:“我现在手很顺了,几日就好,等这件绣好了,其余的,腰带还有云靴,可以稍微放慢点速度。” 慕容御一听还有这么多要绣,顿时头更疼了。 但又在明无忧轻柔地抚触下,心底的燥郁和火气逐渐消散与无形之中。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慕容御忽然眼眸一扫窗口。 只因那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下一瞬,沈清辞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大小姐。” “嗯?”明无忧从慕容御怀中起身,问:“怎么样了?” “傅柔离开刑部大牢之后,先去了姜家,姜家二老不在,是姜海处理的,给了她一些银子,叫她离开。之后傅柔便在城中客栈住下了。” 慕容御眉微皱,这个傅柔怎么还活着?! 明无忧淡淡一笑:“知道了,继续盯着,看她还做什么。” “是!” 沈清辞无声又退下了。 慕容御说:“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动辄就打打杀杀的,果然是战功赫赫的镇北王呀。”明无忧笑眯眯地又投入慕容御怀中。 作为一个医者,明无忧敬畏生命,除非逼不得已,她绝不会随意断送任何人的命,包括傅柔。 更何况如今的傅柔,对她以没有任何杀伤力度。 明无忧说:“这事你别管,我自有主意。” “……”慕容御默了默,只好说:“那好吧。” 他陪着明无忧待了半个多时辰,冷骁的声音就在窗外响起:“殿下,内阁的大臣们还等着您呢。” “嗯。” 慕容御极其冰冷地应了一声,转向明无忧,吻了吻她的额角:“刺绣的事情不急,不想绣就不绣。” “知道了。” 明无忧点点头,便将慕容御放开了。 慕容御心里有点点失落。 他还等着她多说两句关心的话,多表现出一些不舍呢,没想到都没有啊。 他暗暗吸了口气,把明无忧抓过来,重重地吻了一场,表达了自己郁闷的相思,等到气息不稳,眼神迷幻,才把明无忧放开,拥在怀中说:“早点睡。” “好……” 明无忧回抱了他一下,温温柔柔地说:“你也别太累。” 慕容御“嗯”了一声,抚了抚明无忧的脸,依依不舍的走了。 出了无忧阁后,他的眼神扫过暗处,毫无意外发现沈清辞。 慕容御的脚步便顿了顿,“沈总管如今又在郡主身边随时听候差遣了?” 这是慕容御两辈子,第一次和沈清辞开口说话。 无情无趣,不冷不热。 但沈清辞却从里面听出了敌意。 有的时候,男人的第六感也是很敏锐的。 但有敌意又如何? 沈清辞不卑不亢地朝着慕容御拱了拱手:“大小姐有事吩咐,沈某万死不辞。” 慕容御极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出了无忧阁往外走的路上,慕容御冷声吩咐:“把冷灵也调过来吧,放到郡主身边,随时听候差遣。” “呃……”冷骁迟疑了一下,“可是,冷灵是影阁死士,非要命的事情不出,就……把她放在这里给郡主办事,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 “你觉得大材小用吗?”慕容御止住步子,回头看他,“那你觉得,本王该怎么做,你教教我。” 冷骁一僵,“属下该死!” “知道该死就少说废话!”慕容御冷喝了一声,甩袖即走,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第二日,冷云带了个周身比冬天还要气息冰冷的女子到了明无忧面前来。 她一身的黑衣劲装,身材极其纤瘦,长发在头顶捆了个圆髻,打扮简单利落,五官说不上极美,只是普通,但因为周身气质便如同一把随时要出鞘的宝剑,引得明无忧眯了眯眼。 前世她没见过这个女护卫,谁? 冷云介绍道:“这位是冷灵姐姐,殿下放到郡主身边听候差遣的。” “冷灵姐姐武功高强,手底下的线人也极多,郡主若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吩咐她去办。” “哦。”明无忧点点头,有些古怪,慕容御怎么忽然又派人到自己身边来? 明无忧自己是有人手的,并不缺人用。 再说了,你用你自己的左右手,当然比用别人的左右手办事舒坦的多。 她自己的人用起来自然是更顺手的,因此也没想着派给这个冷灵什么任务。 但明无忧还是很高兴慕容御惦念自己,派了人来。 “冷灵姑娘,是不是?”明无忧笑着说:“彩月,先带姑娘下去安排个住处吧,就在无忧阁附近,另外帮冷姑娘置办一些衣服。” 冷灵怔了一下,干脆道:“属下不需要衣服。” “需要的!”明无忧说:“我不喜欢身边的人穿的黑漆漆的,你若在我跟前,就需要多准备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彩月,快去办。” 明无忧想,慕容御派来的人,必定都是有些本事的。 既然有本事,那就好好招待一下,现在用不着没事,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然后,她基本是当客人把冷灵看待,从头至尾没给冷灵吩咐过事情。 289、阴魂不散 傅柔的消息一直在传来。 作为一个曾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直只会用小聪明谋算过日子的人,傅柔没了旁人的帮衬,权势为踏板,基本是坐吃山空的状态。 若没有姜海给的那些银子供养着傅柔住在客栈,恐怕她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明无忧绣东西绣的静心,也上瘾,傅柔每日吃喝拉撒的那些消息也便不想听了。 直到接近十二月的一日,沈清辞前来禀报:“小姐,傅柔的银子用完,又去找了姜海,姜海拿了二百两给她。” “哦?” 明无忧淡淡道:“没想到这姜海倒是个心软的,一共给几次银子了?” “这是第二次,上一次给了五百两。” “哦,五百两用了半月便用光了,傅柔怎么花的钱。” 明无忧的语气一直很淡,刺绣的手也没有丝毫停顿,对傅柔和姜海之间的事情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沈清辞回话道:“吃穿住行用了一下……其余地便是准备礼物,在她以往走动过的各府奔走。” 五百两银子其实不少了。 在京城这个地方,好好谋个小营生,也能安稳地过下去。 若不愿意谋生,五百两自己置办嫁妆,嫁个平常人家安稳度日依然可以。 哪怕,京城这里难混,回到熟悉的故土江州,怎么都能过得下去。 但傅柔偏偏就是个永远不知道满足的人。 她过惯了精致奢靡的生活,五百两银子到手一大半就用在置办穿戴上。 把自己装扮妥当之后,又贼心不死,在京城各处奔走企图能趴到一定的高度上去。 但这富甲天下的地方,她单凭一张口,一张脸,凭什么能去高处? 能说会道的人多了。 长得漂亮的人也多了。 这两样从来不是什么出彩的优势。 更何况还有明无忧围追堵截! 明无忧淡淡一笑,“唔,继续盯吧,看看她还能折腾到什么份上,另外……你通知李杏林,我下午要见一见姜海。” 她要瞧瞧,姜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是对傅柔心软吗? 她的身边,可留不得这样心软的人。 …… 明无忧绣了大半日,脖子和手都有些发困的时候,停下了刺绣的动作。 彩月从外面捧着热茶汤走进来,表情古怪地说:“小姐,徐家的徐广仙来了,非要见您。” 徐广仙先前和傅柔是一挂儿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但偏偏就是这个不是好人的坏蛋,在赏菊宴的时候给明无忧报了信。 且先不说报信之后收到什么效果吧,单就报信这件事情,让人对徐广仙的印象就好了一些。 因此彩月把人放了进来,吩咐请到偏厅去了。 “小姐,你要见见不?不见我请她走。” “见一下吧,正好这会儿没事。”明无忧接过冷云递来的暖炉,“把人请到这儿来。” “是!” 彩月退了下去。 明无忧歪着脑袋想,也不知道这徐广仙是跑来干什么的? 没过一会儿,无忧阁外廊上响起很轻的脚步声。 门推开,披一身碧色带毛圈斗篷徐广仙迟疑地走了进来,也不敢在屋子里乱看,连忙垂着眼帘,朝着明无忧的方向屈了屈膝:“臣女参见郡主。” “嗯,坐下说话吧。”明无忧指了指对面的圆凳。 “是……”徐广仙正襟危坐,“我、臣女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与郡主说。” 明无忧挽了袖子,顺手给徐广仙盛了一碗热茶汤,徐广仙受宠若惊地看了一声,说:“多谢郡主。” “不客气。”给她的茶汤里面又放了勺子,明无忧才捧起自己的来,缓缓问:“说吧,什么事情?” “……” 徐广仙先前是得罪过明无忧的,因此来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明无忧可能不会见她,被人打出去也不意外。 万万没想到,明无忧不但见了,还亲手给她盛茶汤。 这让她完全意外,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到这里是做什么的。 “郡主……是这样的,那个姜心柔,她前几日给徐府角门递了话,说、说要见我,我、我不知道要不要见她?” 明无忧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姜心柔?” “是,就香料姜家的那个……不是下大狱了吗?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被放出来了,那个祸害……放出来又不知道要去霍霍谁了!” “哦。” 明无忧点点头。 徐广仙又是一愣。 因为没想到明无忧能这么平静。 明无忧淡淡问:“除了这事还有别的事情吗?” “就……那个姜心柔不是好人……”徐广仙回过神,唇瓣开开合合了半晌,忽然说:“广仙以前无知,做了好多冒失过分的事情。” “能不能请郡主……看在广仙两次为您、为您通风报信的份上,不要和广仙一般见识?” 她一张脸憋得通红,才憋出后面半句话来。 明无忧闻言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容,不得不说这个徐广仙很聪明,还挺能屈能伸的。 怕自己找她麻烦,就用通风报信的事情卖人情求原谅。 世事本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好即坏,明无忧深知这个道理。 她其实从未将徐广仙放在自己心上过,倒没想到她有这份自觉。 徐广仙小心翼翼地说:“郡主、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我以后会改过自新的,求求郡主!” “喝茶。”明无忧指了指她面前的茶汤玉盏。 徐广仙心里七上八下的,捧着茶汤慢慢喝,眼神还瞟着明无忧。 但到最后,明无忧也没说原谅不原谅她。 茶汤喝完,明无忧就客气地说自己要忙,不招待她了。 徐广仙张了好几次嘴,最终没能厚脸皮地再问一次,被彩月送了出去。 等送了人回来,彩月撇嘴道:“奸猾!” 以前看小姐住在外面,前途不定,就满嘴贬低。 现在小姐成了郡主,成了战王府的宝贝疙瘩,未来的摄政王妃,就来谄媚求原谅! 这不是奸猾是什么? 明无忧倒没什么特别反应。 徐广仙这事儿她没太放在心上,之所以见她,也是那会儿正好无事,再加上,好奇她想做什么,仅此而已。 至于桌上的客气——遇人遇事先礼后兵,是她行事准则。 若一定要说什么引起她心情波动的,那就是傅柔。 “姜海还没来?”明无忧问。 彩月连忙说:“外面下起雪了,再加上香料铺子那边最近有点忙,估摸着要迟些才能过来呢。” “唔……那我休息会儿,他到了喊我。” 明无忧把茶汤喝完,躺回床上去,打着秀气的哈欠睡下了。 睡的迷迷糊糊中,明无忧察觉有人推她,睁开眼睛一看,是彩月。 “郡主,姜海到了呢!” “……嗯。” 明无忧从榻上起身,吩咐她把姜海带到外面等着。 这还是姜海第一次到明无忧府上来,紧张自然不在话下,但也不敢乱想乱看,恭恭敬敬地立在屏风外面侯着。 须臾,里面响起衣料擦动的窸窸窣窣之声,接着便听到明无忧的声音。 “你见傅柔了?” 明无忧毫无铺垫,单刀直入地问道:“心疼?” 姜海微僵。 没想到自己暗中做的事情明无忧竟然都知道,但转瞬就快速开口:“我的确见了傅柔,但我并非……我不是受了傅柔蒙骗还是什么,我是有事想做的!” “郡主千万不要误会我!” “哦?”明无忧尾音清扬:“你是想做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香料秘籍!” 姜海快速说:“叔父和婶娘家传的秘籍当初……交到了傅柔的手上,那是祖传的调香密传,好多祖方都记录在上面,如果没有秘籍,方子就失传了!” “叔父和婶娘为这件事情很伤怀,正好傅柔去找我,我便想着,能不能用点银子从她手上得来……” 明无忧一顿:“原来如此。” 姜海深怕她不信,又解释了一大通,还将自己打算怎么做的都告知了她。 明无忧一听,发出了一声轻笑。 姜海的解释也戛然而止,静默了一下,才低声问:“郡主……您笑什么?” “唔……抱歉。”明无忧轻咳一声。 她的笑不是讽笑也不是嘲笑,而是因为姜海所讲的办法——他竟然已经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傅柔,说只要她拿出册子,就给傅柔一笔银子安身! “你当傅柔是什么人?她现在知道你对她有所图,必定狮子大张口,一笔安身的银子不可能填饱她的。” “是……是吗?”姜海僵了僵,“那怎么办?” “这事你不必过问了,我会想办法拿到东西的,傅柔若再找你,闭门不见就是。” 姜海一听这个,顿时安了大心。 一是为明无忧没误会他,二是明无忧居然说会想办法去拿东西。 在姜海的心中,明无忧是个极其厉害的人,只要她动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姜海离开之后,彩月咬牙说道:“这个傅柔还真是阴魂不散,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来来去去的在京城折腾,她以为自己真的能翻出天来不成?” 还有那姜家夫妇当初也是愚笨,竟然把祖传的东西交给一个才认识几个月不知底细的女子? 290、走投无路 “去请沈总管来。”明无忧吩咐。 彩月连忙回神,把沈清辞找了来。 时辰已经不早,沈清辞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口的位置躬身询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明无忧说:“京中所有与香料有关的铺子全部盯紧,不许给傅柔机会,十日,我要让她走投无路。” ……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朱雀街口豪宅边的角门那里站了个瘦削女子,打着伞抖抖嗖嗖,在风雪之中不停地跺着脚。 不知道等了多久,角门发出一声沉闷地吱呀声。 女子顾不得的冻的发麻的脚,快步扑上前去:“怎么样,小哥,夫人要见我了吗?!” “去去去去,夫人忙的跟什么似的,哪来的时间见你,赶紧滚,不要耽误小爷的时间!” 下人烦死了。 原本他是不想给这个女的通报的,也是瞧她长大漂亮说话好听,又说是夫人以前的旧事,他想着能捞点油水,才勉为其难过去主院一趟。 但没想到夫人一看到她递进去的信当场变脸,大喊把人赶走。 夫人还嘱咐大管事把他给骂了一顿。 他这大冬天的白跑一趟还得挨骂,都是这个女人害得! 门前的女子愣了一下,十万分地不甘心。 这大半个月她跑了好多府宅,几乎没有人愿意见她,但她绝不死心! 只要有一人给她机会,她就能在这个京城活下去,然后给她一点时间,她可以慢慢地朝上爬,总有机会能把明无忧踩死。 她需要的是机会! 可是以前走动过的那些府宅都没人见她。 今日到这个府邸之外,幸得那小哥传话,她以为机会来了,却不想还是白高兴了一场。 这些人……当初从她手上拿各种香料在后宅斗争,争宠的时候可都笑盈盈的,如今要他们帮自己一把,竟然一个个拒不见面! 贱人! 都是贱人! 长久被驱赶,积压在心底的愤怒和不甘喷涌而出,傅柔受不了的冷笑:“告诉你家夫人,她不见我,我就把她用从我这儿买迷幻想和麝香的事情公之于众!” “我知道她用迷幻想陷害你们老爷最喜欢的小妾和人私通,被当场抓了女干!” “我还知道她用麝香害的你们二房夫人小产,又用毒香导致她产后风邪入体起不了身,夺了二夫人的掌家权!” “不想这些事情被所有人知道,就叫她亲自来请我进去!” 小厮惊的张大了嘴巴。 “快点!”傅柔阴沉地笑道:“我只给你半柱香的功夫,半柱香内,我看不到你家夫人,她就死定了!” 小厮二话不敢说,拔腿往府宅内去了。 傅柔看着他仓皇跑走的背影,心里一阵得意。 她手握这些人的把柄,一开始不威胁不过是想给大家留点情面,没想到他们不给面子,那也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 吏部尚书王守臣府上的主院是最正中位置的梧桐苑,取意凤栖梧桐之意。 院内还植着两棵凤凰树。 明无忧看了那树好一会儿,悠悠说道:“凤凰树在京城这种地方,本该是长不活的吧?没想到这里竟然养了两棵,王大人真是好大的手笔。” 坐在她对面的小窦氏满脸僵硬地陪着笑脸,“哪里、哪里……” 明无忧慢悠悠地转过视线,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如画,楚楚可人。 这是王守臣的贵妾,原配夫人窦氏的族妹。 这位小窦氏是十几年前入府的,在王守臣这美人如云的后院里,一直不声不响地待着。 就在半年多前,九姨娘和原配窦氏两败俱伤,都死了之后,这位小窦氏大变活人似的,竟然多了两个儿子。 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是这些年偷偷生了藏起来的。 王守臣本就子嗣单薄,一见之下心中大喜,立即把小窦氏当宝贝一样的供了起来。 至于那窦家,也为了家族利益没有过问大窦氏的事情,还帮衬着小窦氏在王守臣家中站稳脚跟。 如今虽还是贵妾的身份,但小窦氏手握后宅权利,已经是掌宅门的当家主母了。 明无忧心里不得不感慨,这王守臣的后院,可比皇宫要热闹的多。 而这小窦氏更是个宅斗中的战斗机,熬死了仇人还藏着儿子直接一步登天了。 小窦氏看似低眉顺眼,实则心里七上八下,捧着茶杯的手捏的很紧。 她自认有心计有谋算,是聪明人,但对忽然前来的明无忧,实在是心里没底。 她不记得直接得罪过明无忧,以前也从没见过。 这位朝华郡主,未来的摄政王妃,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她身边的大婢女便快步进了屋,先朝着明无忧福了福身,然后赶紧走到小窦氏耳边说话。 小窦氏听完,脸色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 “夫人怎么了?”明无忧轻声问。 小窦氏僵硬地笑道:“是、是府上忽然有一点……急事……还请郡主容臣妇前去……处理一下,再来陪郡主一起品茶。” 明无忧却问:“什么急事,这么着急吗?” “……”小窦氏表情艰难。 人家内宅之事,照例说小窦氏刚才那话出口,明无忧是不该再多问的。 但偏偏她还问。 这到底是不懂礼数,还是故意? 小窦氏想了想,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诸多事情来。 莫非这朝华郡主今日知道那个傅柔会到这里来,所以才来此处的? 小窦氏眼珠子转了一下,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郡主救我、求郡主救我——” “救你什么?”明无忧瞥了她一眼,问。 “臣妇……不是,贱妾先前、先前为了保护贱妾的孩子,使了一些手段,现在被人找上门来威逼胁迫,贱妾真的没办法了,求郡主!” 明无忧禁不住挑了挑眉,暗忖:怪不得能笑道最后,的确是个厉害角色。 她还没什么都没说,这个小窦氏已经猜到了所有,并且顺势求救,还把自己说成是受害者,逼不得已自卫反击。 和这样的聪明人,许多话都是不必说的太直白的。 明无忧点了点头,“傅柔的事情你就不必过问了。” 291、但凡你有一点点真心 傅柔等在风雪之中,半柱香的时间早就过去了。 可她依然没等来小窦氏。 傅柔整个人在发抖,因为寒冷,也因为气恼。 可她到底也过了十几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要她像泼妇一样站在这门口大声把小窦氏做的事情全部喊出来,她做不到。 她眼神扫视了一周。 因为天气寒冷,周围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傅柔想,自己即便是喊出来了,也没有任何人能听得到吧? 她如此自我解释,咬紧了唇瓣,心中暗暗发誓,再等一刻钟,等不来她就去瞧京兆尹门外的鼓告状。 可是转而想到,自己售卖有毒香料…… 乾国律法似乎对内宅之事是关照不到的,在内宅之中,家法就是一切。 她去告状,说不准会把自己搭进去,这宅子里的人反倒没有事。 傅柔的心里一片乱糟糟,心情也更加糟糕。 就在这时,角门吱呀一声响。 傅柔心中一喜,连忙抬眸看去,但那心底的喜色还没有上升到眼睛里,就陡然冻成一片冰渣。 “你——” 她张了张嘴,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出来的人。 那是个穿着红色带毛圈斗篷的女子,唇如丹朱,眼如星辰,带着金线流苏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荡,一个身材魁伟高大的青衣男子立在她身后帮忙撑着伞。 伞也是白雪红梅样式的。 漫天雪色之中一点红,让这女子看起来分外亮眼。 她像是傅柔认识的那个明无忧,又不像。 傅柔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心里没有慌乱,似乎身体也不冷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无忧:“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做客。”明无忧微笑,“你呢?” 轻轻浅浅地一句话,甚至不带任何侮辱性的表情,却让傅柔感觉到了浓厚的嘲讽。 明无忧是贵客。 而她傅柔,现在只是个丧家之犬。 哦不,丧家之犬还曾有个家。 而她,连家都不曾有过。 那是明家,不是她的家。 “窦夫人不会见我了吧?” 看着如此明艳的明无忧,傅柔的脸一片雪白,在风雪之中摇摇欲坠,“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不给我一条活路?为什么!” 她没有假装恭顺,没有哭喊哀求,而是用一种两辈子都没有出现过的眼神。 一种绝望又愤恨地眼神看着明无忧。 当她看到明无忧从王家出来的那一瞬——她忽然明白,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明无忧一步步逼迫而来。 入狱,出狱,处处碰壁,走投无路。 都是明无忧的手笔。 “明无忧。”傅柔咬碎银牙:“你已经是战王的女儿了,你是未来的摄政王妃,姜家的产业也到了你的手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为自己挣条路,挣条活路而已,你为什么要踩死我所有的路?你怎么这么狠毒!” “我狠毒?” 明无忧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轻扬,眼底却一片冷然,“你说你什么都没有,你不考虑你为什么会这样,只说我狠毒?” “是你自己不知足,一次次作死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傅柔尖叫道:“我没有,我不是!是你算计我,是你谋算我的,就是你——”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见不得爷爷疼我,就撺掇爷爷把我赶出家门!” “你见不得我在姜家得宠,你就让人在背后坑害我!” “你从小什么都有,你自己还能赚钱养家,你还有摄政王日思夜想地喜欢你,你有这么多东西了,一个战王父亲你为什么不能让给我!” “明明云家的人已经要认我了,四哥已经认我了!你为什么要来搞破坏!” “就是不愿承认是不是?”明无忧一字字说道。 “爷爷疼你,你怎么回报的?你联合外人谋算家里的产业,你也说了,我会赚钱养家,那是我赚的钱!凭什么白白给你谋算走了?” “战王这个父亲,本身就是我的!” “和摄政王的缘分,也是我十四岁在观澜湖救他种下的因。这和你毫无关系!” “姜家的产业倒是和你有关系——姜家夫妇和姜海真心对你,把你当掌上明珠养着,是你非要削尖了脑袋往富贵窝里钻!” “你借着姜家的便利都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云子墨也对你好,五万两的银票五万两的宅子,半数积蓄花在你的身上,可你呢?” 明无忧轻轻问:“你都干了什么?” 傅柔浑身僵冷,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跌坐在雪地上。 “但凡你对任何人有一点点真心,你也不会是今日下场。”明无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记得我当初送你的祝福吗?” 傅柔眼底惊惧和茫然交错。 她不记得了。 明无忧无情地说道:“我一直记得,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但我说过的话,我必定会全部做到!” …… 回程的路上,明无忧安静地坐在马车里,因为见傅柔引起她前世今生诸多阴沉情绪,浑身上下都泛着阴冷。 彩月陪在一旁,不敢说话。 冷云在外面驾车,也被今日明无忧对待傅柔的姿态给震慑到了。 别看郡主平时和气,什么时候都微微笑笑的,但若真的开罪郡主,那下场就不是凄惨两个字可以名状的。 傅柔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过傅柔也是活该,她本可以有很多选择,偏偏选最不可能的一条路。 痴人说梦罢了。 马车摇摇晃晃了一阵儿,忽然停了下来。 明无忧垂着眼想事情,没察觉到彩月退了出去,也没察觉到有人上了车。 直到熟悉又梦幻的龙涎香把明无忧整个包裹,明无忧才回过神来,脸颊轻轻贴在那人身前,“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慕容御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的唇碰了碰明无忧的耳朵,没有多话。 明无忧闭了闭眼睛,喟叹一声,周身的紧绷和冷气,在这龙涎香的包围之下逐渐消散了个干净。 她轻轻说:“你总是能来的这么及时……” 每次,她想他的时候,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能出现。 这个时辰明明早朝刚过,他应该在太和殿才是。 “殿下。”明无忧轻唤,唇贴到他的脖颈上,喉结上,逐渐移动到下巴上,落下细细碎碎清浅的吻。 那吻含着些许的不安定,仿徨。 慕容御捧起她的脸,唇覆了上去,将吻变得缠绵。 292、今天不想说这个 一吻结束,慕容御把她抱紧,宽厚的大手依然抚在明无忧的脸颊上。 他喉结滚动,什么都没说,只轻唤了一声“无忧儿”。 明无忧冰冷而糟乱的心,就在那安抚的亲吻和这一声温柔地呼唤下,逐渐定了下来。 她一路都没有说话,一直等回到自己的无忧阁,慕容御接了下人的热茶送到明无忧的手上来,她才突兀地说:“我真的把她当亲妹妹疼爱。” 现代那一世独生子女,但父母忙于科研和教书育人,反倒对她的关注少之又少。 她很早就自理,自立。 旁人还在为了不写作业和父母撒娇耍赖的时候,她已经能在假期学完后面一整个学年的书,并且在父母的监督下开始学习许多课外的东西。 与同龄的孩子相比,她过度早慧,导致和班上的同学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又因为各种原因,跳级,转学。 她没有朋友,很孤独。 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之后,看到傅柔的那一眼,只觉得这个女孩子长的好让人喜欢,却也好可怜。 她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却和傅明廷周旋了一场,把傅柔要了过去。 傅柔长得好,嘴甜讨喜,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女孩子。 其实明无忧未尝不知道她暗中动了家中产业,却总觉得人都有私心,难免贪婪。 傅柔看到明家那么大的产业,生出贪心是人之常情,而且傅柔动的都是边角料,并不牵扯明家生意主心骨。 明无忧也一直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到最后,贪心不足蛇吞象…… 此时再想想以前,想想重生这一世几年时间傅柔所作所为,以及方才她咬牙切齿咒骂自己的样子。 没有一点感恩之心,把别人对她的好当做理所当然,把别人对她的不好当做深仇大恨…… 明无忧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 为了一个烂人,自己气闷什么呢? 只一想通这件事情,她身上残存的些许冷气尽数消失,整个人逐渐变得很沉静。 慕容御等了好久,没等来她其余的话,忍不住低头:“然后呢?” “没事了。”明无忧扬起脸,“你今日怎么这么早下朝?” 慕容御盯着她看了好久,确定她不像是心情不好不愿倾诉的样子,略微松了口气,“听冷云禀报说你出门了,便去接一接你。” 其实冷云前几日就禀报了明无忧对傅柔围追堵截的事情。 慕容御还暗中让人帮了不少忙,所以傅柔这么快的时间就彻底走投无路了。 京中任何显贵不可能见她,她就像是一种爬墙的花藤。 没有人主动去要她的性命,但也不会有任何一道墙,能供她攀爬。 这样的一种植物,在寒冷的冬日里,注定毫无生机吧? “雪下的挺大的。”明无忧瞥了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一眼,抓着慕容御的手指玩,“你今日留在我这儿陪我吧。” “当然!” 明无忧笑了一声,就要回绣架前面去坐下。 人才走两步,却被慕容御抓了回来,“热茶汤喝了。” “唔,好吧。” 明无忧点点头,认份地把茶汤喝掉,这才去往绣架那儿,只是这回过去的时候,却把慕容御也拖了过去。 “我刺绣,你帮我穿针引线好了!”明无忧笑盈盈地说:“这事情会不会有碍你摄政王殿下的威严?” “不会。” 慕容御也笑,唇角笑意很浅,眼底笑意很深。 他将繁复的朝服外袍脱了,随手丢到了屏风上去,只穿着玄黑色绣金龙的束腰深服坐到了绣架的旁边去,果然认真地帮明无忧穿针引线起来。 那动作笨拙,但姿势却不算生疏? 明无忧诧异道:“你以前做过这个?” “嗯。” 慕容御淡淡道:“很早以前,在冷宫的时候。” 明无忧顿了一下。 她对慕容御小时候的事情了解其实并不多,只是隐约知道,他是他母妃在冷宫所生,六岁的时候被先帝接出来的,然后学文习武,出征北境,回朝摄政,直到现在。 她看着手指灵活摆弄绣线的慕容御,迟疑地问:“你,你那时候穿针引线做什么?是为你母妃穿针引线吗?” 慕容御的手停顿了一下,缓慢地看向她:“你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 “我是挺好奇的。”明无忧点点头。 她看见慕容御深邃的眼眸之中波光涌动,分辨不清楚其中波纹所代表的深意,但可以感觉的到,并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让明无忧心底涌现出一种,自己不该提这件事情的感觉来。 “明无忧。”慕容御缓慢开口,声音低沉的没有温度:“我今日不想说这个,可不可以?” “……可以。” 明无忧微笑,把针从他手上拿过来,心里却未必能笑得出来。 她恍然明白,或许慕容御吃饭的习惯,怕水的心病,都和冷宫的那些年,和那个母妃有很深很厚的关系。 她的心里更加好奇了。 只是先有傅柔那番话恶心她在前,这份好奇并没保持太久。 明无忧全心投入刺绣之中去。 这一整日,慕容御在一旁陪着她,看她绣一会儿,便拖她到一旁坐下说说话,吃点东西喝喝茶。 到了晚上,两人一起用了饭。 明无忧忽然说:“你今日在这儿吧。” 说完这话,她忽然想起他一整日都在自己这里,也不知道晚上安排议事了没有,抿了抿唇看着他,无声询问。 “好。”慕容御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温声笑:“美人相邀,我若拒绝不是太不识趣了吗?” “……” 明无忧留他,纯粹是最近见面次数太多时间也短,想念的很,就不想分开。 被他这话一说,忽然就有点暧昧了。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作为一个现在灵魂,鱼水之欢并不是什么戒条,更何况他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她忽然就很是期待。 她洗漱好,穿着藕色的中衣,披着半干的长发到了床榻里侧去。 慕容御还在外间的书案前面翻看她架子上的书本。 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好看的,竟是没进来。 明无忧紧了紧捏被子的手,“殿下?” “嗯。” 隔着一段距离,慕容御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人却没进来。 明无忧本想再喊,但又没开口,而是下床赤着脚朝外面走去,却不想到了外面发现,慕容御没有看书,而是站在书案一侧的窗边。 293、你靠过来一点,这是悄悄话。 “怎么出来了?” 察觉明无忧过来,慕容御快步走向她,正要牵她往内走,却又意识到自己在窗口站的时间很长了。 窗户是半开着的通风的,自己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冷气。 她穿的那般单薄,免不得要被自己冷着。 “先进去。”慕容御随手关了窗,温声说:“进去等我片刻……我帮你梳头。” 明无忧愣了一下,随即有笑容在颊边漾开来,“好啊。” 她回到床上去,没一会儿,慕容御手握一把桃木梳子,坐在床边,拍了拍膝盖朝她招手,“趴这儿。” “唔,好。” 明无忧把头发拨到一旁,拖着被子趴到了他的膝头。 慕容御把被子拎高了一点,仔细地整理起她那一头乌青长发来。 先是耐着性子用梳子,没弄两下就把梳子丢在一旁,用五指来梳理,手指还在发根轻轻按压着,尤其是在后劲的位置上,按的很仔细。 明无忧懒洋洋地趴着,舒服的低笑出声,“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你猜。” 慕容御淡笑着丢出这么两个字,手底下没停,忍不住再劝明无忧:“别绣了,嗯?” 明无忧没吭声。 她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头枕着他的膝盖让他按不到自己的后颈穴位。 “别闹。”慕容御无奈:“乖乖趴好。” 他从冷云口中得知,明无忧最近每日刺绣的时辰都很长,导致脖子酸疼,晚上也睡不太好。 按一按总是能缓解许多不适的。 至于手法嘛,当然是白嬷嬷亲手教的,看起来应该很有用的样子。 “我有话与你讲。” 明无忧却没听话,而是伸手抚上慕容御的脸颊,再慢慢落到他的耳畔,“你靠过来一点,这是悄悄话。” 慕容御挑眉,“屋内只我们二人。” “我就要咬耳朵讲!”明无忧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你那些手下耳朵精的跟什么一样,我们说点甜言蜜语他们都听得到,我难道不会尴尬吗?” 慕容御:“……” 这倒也是。 他缓缓俯身,把耳朵凑上前去,想看她有什么“甜言蜜语”要说。 却不想,他一靠近,耳畔一片湿热。 等他想起身的时候,一双藕臂缠上了他的脖子,细碎的吻不由分说就落到了他的唇角,带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慕容御怔了一下,很快投入进这个吻之中。 明无忧的手划开他的衣襟,落上那健美好看的肌理。 不知是谁的呼吸变了调。 原本靠在他膝头的明无忧被半抱了起来,青丝盖满明无忧的后背,在轻轻飘荡的同时,露出了半边玉色的肩膀,慕容御热切的呼吸也不期然落了上去。 他的声音压抑而克制:“明无忧,你就是给我说这样的甜言蜜语吗?” “嗯。”明无忧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唇贴到他耳畔唤:“阿御,阿御。” “……” 慕容御本就涟漪四起的心湖彻底掀起惊涛骇浪,什么都忘了。 藕色中衣轻飘飘落地。 啪嗒一声,是玉带砸在地上的声响。 后来飘下来的玄黑色绣金龙深服和浅淡的藕色混在了一起,颜色分明。 却又在床边八角琉璃灯的映照下浮现暧昧的暖光。 肌肤上的冰冷感触让明无忧心底有些羞意,忍不住朝着男人的怀中缩,引发了慕容御低沉的笑声。 明无忧脑袋昏昏沉沉起来,只记得紧紧抱着他,旁的什么都想不到。 就在这样迷幻的时候,慕容御忽然眼眸一眯,侧脸朝着外面看去,眼底闪烁着一抹阴沉。 他艰难却迅速地把捏在少女腰上的手收回,并且快速把她用被子包裹好,紧紧拥在自己的怀中。 “……” 明无忧有片刻怔愣。 她不知道该说自己魅力不够,还是这个男人定力太强。 慕容御的唇落在明无忧的额角,一点一点地碰触,温存,安抚,“等成了亲任你怎样上下其手都行。” 慕容御刚说完这句话,外面忽然想起沈清辞的声音来,“大小姐,有傅柔的消息。” 明无忧忽然想,以慕容御的内力精深,他肯定是听到沈清辞来了,所以才在关键时刻停下。 如此一来,明无忧原本还有些闷的心情,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怎——” 明无忧刚要询问,一张口,却是被自己的声音吓的赶紧住了嘴。 竟是娇媚暗哑地像是能滴出水来一样。 而且一抬眼就对上慕容御似笑非笑的眼神。 明无忧泄气地把脸埋在慕容御怀里,闷声说:“你帮我问。” 慕容御“嗯”了一声,朝外询问:“何事?” 站在廊下的沈清辞有片刻沉默,回话的声音有些僵硬:“她被一个地痞卖到了烟花巷。” 慕容御看明无忧眼带询问。 明无忧垂眸想了想,咬耳朵说了一句话。 慕容御闻言扬了扬眉,“你确定?” “确定。”明无忧声音很小地说,“你赶紧告诉他。” “好吧,如你的意。”慕容御吻了吻她的额头,略扬起了声音说:“不许她以色谋生。” “是。” 沈清辞应罢,没有在窗外逗留,很快转身离开了。 到楼下的一瞬,他看着天上飘下来的漫天白雪,又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阁楼,茫茫然停了停脚步,心里,身上一片冰冷。 不是不知道慕容御和明无忧的亲密,甚至也不是第一次撞见过。 可却是第一次,大小姐的吩咐要透过摄政王的嘴来告诉他。 他以为他和明无忧这份主仆情义,是任何人也掺不进来的。 他是明无忧的左右手,永远用的最顺手的左右手,身体的一部分,这份关系无人替代,无人能夹进来。 可现在却陡然发现,仅仅是小姐的意思用摄政王的嘴表达出来他就受不了了。 而他连抱怨,连愤怒,连不愉快的资格、立场都没有。 老天爷何其残忍,年少时让他遇到这么惊艳的人…… 当他的一颗心只为她一个人跳动的时候,偏偏又要送另外一个顶天立地呼风唤雨,能配得上她的世间伟男儿前来她的身边。 血淋淋地告诉他,他沈清辞不过一介下人,根本配不起他的大小姐。 可是转瞬,他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他的大小姐现在很幸福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挺好的。 真好。 特别好。 294、满脑子非礼勿视 慕容御把明无忧抱到了床内侧,随手拎了地上的藕色衣裳来帮她套好,起身去拿新被子。 明无忧那纤细素白,因为握笔而有着点点细茧的手却探了过来,两根手指拎着慕容御的衣袖,抿着唇看他:“别拿了,就盖一床。” 慕容御认真说:“还是拿一床新的吧。” “可外面还在下雪,我冷,后半夜尤其冷。” 慕容御:“……” 他静默了片刻,又妥协了。 在慕容御躺上枕头的那一瞬,明无忧立即窜了过去,寻了个最舒适地位置趴好,才拍了拍他说:“睡吧睡吧,明早你还得上朝。” 慕容御“嗯”了一声,身体有些紧绷。 方才那么被沈清辞一打扰,其实也是没什么兴致了。 但现在又偏偏软玉温香的抱了满怀。 他看着帐顶,听着耳边传来明无忧逐渐深沉的呼吸,脸上露出个无奈的苦笑了。 真是自己找罪受。 但偏偏这种被她眷恋的感觉实在太好,自己受罪也乐意。 慕容御在心底里轻轻叹了口气,略微侧了侧身,让她能靠着自己舒服点儿。 等到确定她睡熟了,慕容御慢慢把手臂从她怀中抽走,给她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然后起身,重新拿了被褥,睡地上去了。 抱着她,他这一晚上别想睡了,满脑子非礼勿视。 …… 第二日明无忧起身的时候,慕容御已经不在,上早朝去了。 明无忧继续刺绣,没有过问傅柔的事情,只想着,马上就十二月了,这衣服也快做好了,也不知道慕容御想没想好婚期是什么时候? 她下次见他的时候要不要问一问? 作为一个待嫁的女子,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让慕容御觉得自己不矜持…… 不过想想,她想问就问,矜持什么! 下午的时候,白笛和云安郡主一起来看她,明无忧自然就放下了绣活儿,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和姐妹淘们闲聊玩闹。 天气太冷,今年雪又多,星澜馆那边三日一次的集会改了,改成一个月两次,都是云安郡主主要负责。 但有的时候会因为天气不好临时取消。 白嬷嬷和傅太傅都会去讲学,也请了一些别的极有名望的人。 星澜馆倒是真的成了个贵女们集会学习的地方。 只是看白笛的神色,听云安郡主的意思,傅太傅和白嬷嬷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见面也说不了几句话。 准确地说,白嬷嬷拒绝沟通。 白笛说:“我感觉我娘很讨厌傅玉如。” “你怎么看出来的?”明无忧这会儿在和云安郡主下棋,白笛在边上趴着看热闹。 “这还看不出来吗?我从小跟在我娘身边,她什么样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意思我可太清楚了!”白笛嘟囔道:“每次听到我提傅玉如,或者看到我接近傅玉如,她脸色好难看的。” “哎,害得我最近都不敢找那个小丫头玩耍了。” 明无忧的手顿了顿,一时没有说话。 “无忧,该你了。”云安轻声提醒,下巴点了点棋盒。 “嗯。” 明无忧回过神来,落了子。 白笛叹了口气:“我看他们是和好无望了。” “他们和好了,你会很高兴吗?”明无忧歪头问。 “我……”白笛抿了抿唇,表情有点迷茫,“不知道啊,这么些年都这么过来了……” 也许某一刻,因为自己没有父亲的教养和保护难受过,郁闷过,可是那些时候终究过去了。 现在她也说不上来。 明无忧说:“那我换个问法,如果他们不和好,各过各的,你难受吗?” “或许吧。”白笛低下头,“我还是很喜欢……他做我父亲的,他懂的很多,讲学很有趣的,我好喜欢听他讲学。” “那你就听,跟着他学。” “可是——”白笛面露苦色:“我要听他讲学,去找他还有傅玉如,我娘就更生气了。” 云安郡主和明无忧对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些想法,才淡淡说:“你每日在你娘身边多久?” “也没多久啊,好像经常好几天见不到面,她可忙了,我回府她也不在家。” “好几日是几日。”云安郡主又问。 白笛仔细想了想,“三五日有的吧。” “那就是了,你三五日都不出现,只顾着在别人身上花心思,你娘不生气才怪。”云安郡主戳了戳白笛的额头,“你可是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你们本该才是最亲的人……你不能因为喜欢和傅玉如一起玩,喜欢傅太傅讲学,你就一门心思扑上去的,知道吗?” 白笛一知半解,“可我以前和我娘也那样,十天半个月我们见不到面也是常事……” 府上有下人,有嬷嬷照看她。 明无忧轻叹了口气,“以前当然没什么,因为傅太傅不会来跟你娘抢你,可现在不同了,你喜欢傅太傅,喜欢傅玉如,你娘觉得,他们把你抢走了。” “偏偏你还是个榆木脑袋……”明无忧又问,“你可给你娘准备过礼物吗?关心过她吗?” 白笛张了张嘴。 没有。 她哪里会记得这些? 明无忧语重心长地说:“其实你娘不是生气你接近他们,只是紧张,害怕,怕你与别人亲近了之后,与她越发生疏了。” “多关心她一下,问问她累不累,多陪陪她。” “……”白笛抿了抿唇,半晌才说:“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其实我去找太傅大人,也是因为、因为我看到我娘私下看着太傅的诗作发呆,我是想她会不会心底还惦念着,但是嘴硬不承认……” “我想帮忙撮合一下的……” “把这些话可以告诉你娘,让她知道你是为她好,不要吝啬表达自己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明无忧抚了抚白笛的头发,“晚上就去。” “嗯。” 白笛重重点了头,忽然又面露迟疑:“万一她又骂我怎么办?说我多管闲事,叫我不要出去走动,她老是那样骂我!” 云安郡主笑道:“都说她老骂你了,反正也习惯了,多一次又能怎么样?” 白笛又张了张嘴,忽然觉得,云安郡主说的太对了! 经常挨骂,根本不差多一次嘛。 295、认不清 白笛是个精灵古怪又火急火燎的性子,一听完,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要马上做,立即就道了声“告辞”跑出去了。 明无忧“嗳”了一声有些发懵,“这丫头,我还想问问她最近有没有再去找我大哥麻烦呢!” 因为天气原因,再加上明无忧埋头刺绣,和兄长们的交流少了,最近也很少到战王府那边去。 今日见到白笛,忽然就好奇起这件事情来。 “你可以问我啊。” 云安郡主微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该你了无忧。” 明无忧低头一看,她已经被围追堵截,四面楚歌了。 “认输了认输了!” 明无忧讪笑着把棋子放回棋盒之中去,“我不是你的对手。” 她示意彩月上前来把棋盘拿走,朝着云安郡主面前凑了凑,“你知道吗?” 云安郡主点头,“知道一点……她最近忙着在在傅太傅面前走动,还有和傅玉如玩,哪里来的空闲时间找你大哥的麻烦,最近可安分了。” “唔……这样啊。” 明无忧点点头,又和云安说了一会儿话。 她忽然有点诧异。 其实云安郡主的年岁并不大,怎么这样通透稳重? 她是因为三世为人,心理年龄大到了一定程度,云安郡主呢? …… 京中无甚大事,各府的几次宴会送帖子,明无忧也没有去参加。 十二月三日,沈清辞把姜家的香料册子拿了回来。 是傅柔活不下去,拿那册子出去换钱也无人接手的时候,顺势就被沈清辞拿到了手,“按照小姐的吩咐,属下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不多,若能认清现实,安分守己,也不是活不下去的。 不过…… 明无忧唇角微微一扯。 以傅柔的心性,如何知道安分守己是什么? 傅柔不过柔弱女子,百两银子拿到手中没过多久,在出去置办衣服的时候,就被小贼抢劫一空。 走投无路的绝望之下,傅柔想着自己还有一副美丽的样貌,年轻的身体…… 她想,这算是大本钱吧。 可以用这个,换来一点点的生存之地,哪怕一点点。 但她不知道,明无忧早把她这条路也给堵死了。 她想做下等贱女支没有门,想做一条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花伶更没有门,想要巴上某个小官做个小老婆,那更是难如登天。 偌大京城,没有她的立锥之地。 可她始终认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自己该走的路。 …… 十二月五日夜里,又是风雪。 明无忧站在窗口,瞧着外面大片大片的雪花,静静地立在那儿,有半个时辰没有说话没有动了。 冷云上前去,把斗篷披在明无忧的身上,低声劝:“郡主,回里面去坐着吧,外面风雪太大了。” 再吹下去,可能得受凉了。 “嗯。” 一直没吭声的明无忧应了一声,回头的时候还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吓得彩月立即把窗户关了个严实。 明无忧的睡眠素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这一夜,却少见的失了眠。 夜半三更天,门外走廊下传来簌簌的踩雪之声。 明无忧坐起身来,“沈总管吗?” “是。”窗外传来沈清辞低沉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明无忧听个清楚,“傅柔死了。” “怎么……死的?” “冻死。” 沈清辞缓缓说:“在北城葫芦巷里,已经冻僵了,大小姐要去看看吗?” 明无忧翻身下了床榻套鞋,这第一瞬间似乎是想去的。 可当她把鞋子套好后,却忽然怔了怔。 去看什么呢? 看一个冻僵的尸体? 她慢慢地坐起身子来,“不必了,这段时间辛苦沈总管了,沈总管早点回去休息吧。” 窗外的沈清辞恭敬地说:“是。” 从此,世上再无傅柔,没有这根一直扎在心中的芒刺了。 …… 第二日,明无忧起来的时候头稍微有点沉。 冷云不放心地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脉。 太医说,受了一点点凉,并不严重,开了药叮嘱明无忧好好喝药,注意保暖。 太医离开后,冷云忍不住说:“郡主可再不能吹风,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了。” “嗯。” 明无忧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捧着暖炉,身上盖着厚厚的兽皮毯子,如何不知道这冷情冷性的女护卫是关心自己。 她认份地喝完汤药,问:“腊八宫宴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冷云说:“都已经备好了,但郡主身子这样,属下建议还是别去了,外面很冷,病情别加重了!” “没事。”明无忧笑道,“一点点小问题,还不至于连门也出不了……况且,你和彩月每日十二个时辰地盯着我保暖喝药,我肯定会马上好的。” 冷云闹了个不好意思,也没再说什么。 慕容御得知她病了的消息,当天下午便丢下所有政务到了无忧阁来,那表情别提多紧张了。 因为在他的意识里,明无忧自己医术高超,十分懂得保养自己,即便是在前世都没有生过病,这一病自然是把慕容御给吓到了。 他来的时候,好巧明无忧说起腊八进宫的时候给元昊带一点糕点。 慕容御脸色凝重道:“腊八你不要进宫了,好好在家养身体!” “为什么?”明无忧瞥了他一眼,“我还没嫁你呢,你就要限制我行动自由了嘛?我偏要进宫。” “……” 慕容御沉默片刻,无奈道:“你明知我不是限制你行动——” “我又不是泥捏的。”明无忧笑眯眯地说:“况且我都好久没出门了,想出去走动一下,宫宴在大殿里,大殿暖和,有什么可怕的?” “一路上还坐车,最多也只走宫门到承庆殿那一点距离吧。” “还是——你莫非在外面有了什么情况,怕我出去发现你勾三搭四,所以你不让我出门?” “胡说!”慕容御哭笑不得,爱怜地捏了捏明无忧的脸颊,“你明知道我……算了,我不拦着你,你喜欢去便去。” 明无忧眼神悠悠地看着他:“你这话说的,很勉强的样子,像是我强迫你答应你不想答应的事情。” 296、腊八 慕容御:“……” 他发现眼前的小女子娇娇俏俏地与自己说话的时候,总算是让他有一种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感触。 但并非是烦躁郁闷就是了。 “这张小嘴怎么这么会说话呢,嗯?”慕容御捏着明无忧的小下巴,抬起了她的下颌,“我以前都不知道……” 在那个一切都乱糟糟的前世,他苦苦守着自己对明无忧的那份深沉的喜欢,祈求她一个笑脸都难,万万没想到,她不讲理的样子这样好看。 明无忧被他深邃的视线看的有点脸红,想要退开些许,“你干吗?冷云她们在呢。” “退下。” 慕容御淡声吩咐,冷云等人拖着看热闹的彩月快速退了出去。 他的手也在同时圈住明无忧纤细如杨柳的腰肢,将她禁锢在自己身前,二话不说亲了上去。 …… 腊八那日天气清朗。 只是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雪,导致比往年都冷的厉害。 明无忧的风寒好了大半,但是冷云和彩月都不敢大意,明无忧的衣裳,马车的保暖,都是再三检查过才出发的。 到了宫门口,明无忧刚要下车,冷云却说:“郡主稍等一会儿。” “怎么了?” “殿下派了车辇来接您,片刻就到。” 原本是明无忧从郡主府出发的时候,就派人通知了慕容御,但没想到马车走的快,车辇现在还没到。 明无忧愣了下,失笑道:“不等了,我自己走过去吧,又不是泥捏的。” 她撩起车帘下马车,冷云也不好拦着,赶紧给明无忧拿了斗篷和帽子手套。 “无忧!” 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唤。 明无忧回过头去,却是许久不见的云子渊和云子墨两兄弟。 云子渊如今被调到禁军之中当值,此时一身铠甲,手扶宝剑看着很威武,冬日的冷气也掩盖不住他的气势。 相比之下,云子墨披着带毛圈的黑色斗篷,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还带着精致的白玉冠,瞧着就像是个富贵风流的翩翩公子。 “二哥,四哥。”明无忧朝着两人福了福身。 “快别行礼了!”云子渊赶紧把人扶住,“听说你病了,还以为今日不来了呢,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你这是好了?” 云子渊本是冷酷沉默的人,但见了明无忧,总是能多说几句的。 云子墨也紧张地问:“听闻你不舒服才是几日前,这么快好了吗?” 那表情带着不信。 “只是小风寒而已。”明无忧解释,“已经好多了……四哥是来参加宴会的?那咱们一起进去吧。” 云子渊这副装扮,明显是在当值。 云子墨点点头,“那好——” 话音还没落下,不远处又有一辆马车停下,却是徐尚书府上的。 徐广仙和另外一个贵女下了车,表情非常嫌弃地瞪了那贵女一眼,趾高气扬地往前走。 当看到不远处的云子渊的时候,脸上高傲顿时消失,变成了娇羞,端端正正地朝着云子渊福了福身。 云子渊当做没看到,一把拍在云子墨肩膀上,“好好照看妹妹。” 徐广仙这才看到明无忧和云子墨,也顾不得云子渊不理会她,赶紧跑过去,“郡主也来参加宴会?那广仙可不可以和郡主一起进去?” 明无忧淡笑:“随你。” 于是,明无忧和云子墨在前,徐广仙跟在后面,便一起走上了宫道。 先前和徐广仙一起下车的贵女松了口气,接着整理衣裙的功夫,她忍不住看了走远的云子渊一眼,表情有点微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 明无忧和云子墨走到一半的时候,御辇到了。 明无忧自然是不会再坐,嘱咐冷云让御辇又回去。 徐广仙看在眼里,是又羡慕又嫉妒。 她想,这样旁人就会觉得她和朝华郡主是一道的,以后在贵女圈子里肯定也没人欺辱自己了。 很快就到了承庆殿内。 两人来的不早不晚,殿内已经有不少前来赴宴的王侯贵族。 大家相互见了礼,明无忧和云子墨被小太监引到了位置上去。 如今战王府如日中天,他们二人的位置也在最显眼的位置,而徐广仙虽然是尚书之女,比起战王府的地位那还是差远了,座次排的很远。 如此一来,无法表示她和明无忧的亲近,别提多懊恼了。 徐广仙一面瞅着明无忧,一面思忖,自己要怎么和明无忧多搞搞关系,说不准以后能借着和朝华郡主的交情,与云三公子多说点话呢。 身旁有人坐下了。 徐广仙不回头都知道,是自己那便宜嫡姐来了,冷哼了一声往边上让了一点。 娇柔楚楚的徐妙盈垂首,小声说:“多谢妹妹。” …… 云子墨打量了一圈儿,视线落到明无忧的座位上一会儿,凑过去小声说:“你这还专门放了垫子,九哥可把你当玉娃娃一样供着了。” “你嫉妒?”明无忧挑眉轻笑:“那我叫人去通知殿下一声,给你也准备个垫子。” “还是别了!” 云子墨皱眉,连连摆手,“我一个大男人我要什么垫子,对了,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字?我写给你。” “暂时没有。”明无忧现在只顾着刺绣了,哪里有功夫关心字画? 云子墨有些失望,但转瞬又想到了什么,“这样好了,我给你的百善堂和那个镖局,叫什么来着?” “大风堂。” “对对,就这两个地方的匾额也换换吧!” “不用。”明无忧看向云子墨,“多谢四哥。” “怎么不用啊,我随手就做了啊。” 明无忧瞥了云子墨几眼,忽然说:“你这么空闲吗?” “还好吧,最近也没什么事情……下大雪了,军营目前也不让我去,我每日在家中待着……” “我倒觉得有件事情,你可以去做做看。” “什么事?” “唔……终身大事。”明无忧小声说罢,拎着云子墨的斗篷遮挡着手指的动作,划了个大圈,“你看这里这么多的贵族女子,你瞄一瞄,有没有你喜欢的,我帮你联络一下。” “你去谈个恋爱吧。” 云子墨:“……” “或者你不好意思的话,你就说你喜欢什么类型,我帮你挑一挑也好啊。” “不用!”云子墨脸色微红,“不需要!” “你干吗这个表情?”明无忧眼睛一闪一闪,慢悠悠地说:“哦对了,你房里也没人,到现在还是个雏儿,不好意思也是应该的。” “明无忧!”云子墨大叫一声,脸瞬间涨的通红。 297、这是哪里来的蠢货! 这一声,毫无疑问引来所有人的侧目。 大家表情疑惑地看了片刻,暗暗猜测云子墨高声大喊,是不是兄妹二人之间闹了矛盾,顿时那眼神就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思了。 云子墨挫败地咬牙道:“你还是不是个女孩子,你不要胡说!” “呵呵……” 明无忧笑了一下,“不识好人心。” “咱们是兄妹我才说这个的,若是一般不熟悉的人,谁会和他说这种话?算了算了。” 云子墨憋了一口气,人多也不好发作,但也不敢再随意和明无忧说话了。 深怕她再说出什么吓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这时,门口一个太监高唱:“皇上驾到、摄政王驾到、太后驾到!”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迎接那三位的到来。 明无忧和云子墨也微微低着头。 只觉面前一股龙涎香飘过,没一会儿,高台上传来元昊的声音:“都平身吧!” “是。” 所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明无忧朝着高台上的慕容御投去一个微笑。 慕容御过度冷峻的脸上,线条柔和了许多,紧抿地唇瓣也勾了勾。 明无忧视线又转到了元昊的身上去。 又是两个多月没见,这孩子竟然肉眼可见地长高了许多? 明无忧想,果然是长身体的年纪,个把月不见就一个新样子了。 忽觉身上有一道视线落了下来,阴冷不善。 明无忧顺着那道视线回望过去,是太后。 太后一身玄黑色九凤宫装,高高弯起的宫髻上别着凤头流苏步摇,典雅尊贵,奢华无限。 她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八九岁唇红齿白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很端庄,和太后一个派头。 明无忧想了想,才忆起先前冷云禀报过,玉家送了个小女孩叫玉英兰的进宫,就是她吧? 宫中这两年因为北境雪灾和江北水患的事情,已经有好久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宫宴了,这一次还准备了节目。 都是常规的舞乐节目。 明无忧在府上待得时间已经太久,太安静,如今看到这些节目,自然觉得有几分热闹,看的便也认真。 高台上,玉英兰的婢女拿了个玉盏出来,送到了元昊的面前去,“皇上,这是臣女请了民间糕饼大师金娘子专门特制的酒酿青梅水晶糕。” “味道极好,您尝一尝。” 元昊心中兴致缺缺,却很给面子地微笑道:“那个金娘子朕听说过,据说她制糕点的手艺极好,但是脾气怪异的很,不是银子能请得动的。” “英兰妹妹,你用什么法子请的她?” 玉英兰笑而不答:“皇上先尝尝,尝了臣女再告诉你。” “那好吧。”元昊捏了快糕点来放入口中,眼睛微亮:“好吃,齿颊留香!” 有一点点酒气,还有点甜,糯,粘牙。 对他来说,这种口味其实并不算太喜欢的,他不露痕迹地拿了一杯茶灌了两口,冲淡口中的味道。 可他面上却做的很好看,一副非常喜欢的样子。 “这么好吃的东西,唔……朕可不能一人独享,来人,给母后送两块过去。”元昊吩咐。 小太监来福赶紧上前要分糕点。 太后冷淡道:“哀家最近身体不适,太医嘱咐哀家不可吃杂食,糕点便算了吧。” “母后身体不舒服?”元昊紧张地询问:“朕怎么不知道!” “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也没惊动皇上,皇上放心吧,养两日便也好了。” “那就好。” 元昊看着面前的糕点有点发愁。 他是真不喜欢吃,但又得做样子表现的很喜欢,还喜欢的要和旁人分享,才能让镇国公府的那群老狐狸们安心呢。 他眼神不露痕迹地在周围扫了一圈,当看到明无忧认真看节目的时候,忽然想到—— 啊,姑姑不是很喜欢吃甜糯的糕点吗?正好! 反正谁都知道他对姑姑特别,现在送自己喜欢的糕点过去也没什么。 母后这里,他是问过的,母后自己不吃,总不至于因为他把糕点分给明无忧生气吧? 元昊当即一摆手:“来福,把糕点送到朝华郡主面前去吧,这么好的东西,朕想让郡主也尝一尝。” “是。” 来福把玉盏端起,送到了明无忧的面前去。 正看节目看的起劲的明无忧愣了一下,还是云子墨在她耳边解释了一番,她才哦了一声,朝着元昊道了谢。 明无忧捏起一块糕点来,有点酒气,还挺好闻的。 但甜甜的糕点有酒味,好像挺奇怪的。 “干嘛不吃?”云子墨问:“怕不好吃?那不然我帮你尝一尝吧。” “行!”明无忧把糕点递给他。 云子墨咬了一口,又一口,表情有点复杂:“也不能说不好吃吧,反正……口味挺新奇的,可以试试。” “是吗?”明无忧拿了一块,打量着。 高台上,太后似漫不经心地看着殿内节目,周遭一切似乎她都不感兴趣。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朝华郡主好大的派头,皇上所赐也不放在心上,由得旁人随意就吃了吗?” 明无忧顿了顿,也觉得有点不合适。 就算她和元昊私底下很亲近,但这大庭广众之下,总是要规矩一些,不然皇帝威严何在? 就当明无忧要吃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慕容御忽然说:“冷骁,把那糕点给本王拿来!” “是。” 冷骁虽有些诧异,但也快步上前去,客气也坚决地把明无忧面前玉盏端走,并且接过了明无忧手中的那块糕点。 云子墨嘴巴里面含着半块,意外地盯着冷骁的背影,含糊道:“九哥他干什么?” 明无忧也有些意外地看向慕容御。 此时玉盏已经放到了慕容御的面前去。 慕容御将那糕点捏了起来打量了一下,看向明无忧:“你还病着,带酒气的东西你就别吃了,只是皇恩浩荡……本王且替你吧。” 如此,那先前阴阳怪气的人也不好说什么,顿时闭上了嘴巴。 高台上,太后极度阴沉地扫了那人一眼,恨得咬碎了银牙。 本来差一点点就能办好了。 这是哪里来的蠢货,竟敢坏她的好事! 不不,还有机会,有机会的。 298、杀了你才能一劳永逸 宴会还在继续。 过了一小会儿,有个小太监来云子墨耳边说了几句话后快速离开了。 云子墨的表情有点复杂。 明无忧问:“出什么事了吗?” “是三哥,说是叫我过去找他一趟,有事吩咐我。”云子墨嘀咕道:“他不好好护卫宫城安全,喊我过去干什么?” 明无忧想了会儿,说:“或许是真有什么要紧事情,身边的人不大帮的上忙,你去一下吧。” “那……那也好吧,你自己在这儿坐着,多吃点,多喝点啊,我很快就回来。”云子墨交代了好几声,起身离开了。 明无忧继续看节目。 高台上的太后推说身体不适,也离开了。 明无忧瞥了她的背影一眼。 她的这个位置距离太后所坐的地方并不远,可以清楚地看到太后的脸色,并没有什么不适的迹象。 是心情不好吧? 太后似乎心情没好过。 如今自己和慕容御喜事将近,她心情恐怕越发不好了。 不过也许是妆容描画的精致,遮挡了脸上的憔悴也说不准。 明无忧胡思乱想着,不经意间,她瞟到太后身边那个婢女玉书和慕容御说了句什么,然后慕容御便也离席了。 这让明无忧心里咯噔一下。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犹豫很久,也悄然离席,跟了上去。 那婢女和慕容御前后脚进了假山。 明无忧提着裙摆追上前去,追了几步,听到前面传来太后的声音,明无忧赶忙止住脚步,躲在了一块山石后面,借着缝隙朝外看。 “你不是不理会哀家吗?怎的今日却随婢女来见哀家了?” 慕容御的脸略微侧了侧,眼尾余光扫过身后某处,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面对太后的时候,脸上却一片冰冷,“糕点是不是有问题?” 太后,以及躲在假山后面的明无忧同时僵了一下。 明无忧就想到出去的云子墨,连忙抓了抓冷云的手臂,眼带催促:快去! 还有元昊,糕点元昊也吃了啊! 那元昊会不会—— 冷云握了握明无忧的手臂,给她安抚一眼,快步离开了。 明无忧忽然就冷静了一下。 元昊是九五之尊,除非玉家的人想诛九族,否则绝不敢对元昊下手,糕点……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云子墨和慕容御都是为了她才吃的。 到底糕点有什么问题?! 太后咬牙片刻,“你随玉书出来,就是为了质问哀家?哀家和你从小相识,当初你和宁妃在冷宫的时候,哀家也救过你,护过你——” “哀家和你还曾议亲,你对哀家难道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慕容御冷笑:“幼年之事,是皇兄救我。” 太后的脸上顿时露出无数愤怒,“是我求我姐姐让先帝去的,是我——” “那又如何?”慕容御冰冷地说道:“禁军的刀斧砍下来的时候,是皇兄以身护我,我落入泥潭濒临死亡的时候,是皇兄拉我出泥沼,你做了什么?救本王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不过嘴皮一碰而已,便觉得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该对你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吗?” “慕容御!”太后的脸色,在月光的照映下阴沉而难堪,“没有哀家开口先帝根本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皇弟的存在,根本不知道!” “好。” 慕容御冷冷道:“就算当初是你求皇兄救我护我,这几年你,和玉家做的许多事情,本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你们,也早已经回报了你当初的恩情。” “本王和你早就两清了!” 太后僵住,她不要那样的回报,不要两清啊! 从十一二岁开始家族便准备让她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她惦念了那么多年,如今竟然从他眼底连分毫温情脉脉都看不到—— 她不甘! “慕容御!我知道你一个秘密。”太后阴沉诡谲地笑了:“是一个致命的秘密,哀家如果把它公之于众,你将受天下人唾骂,高贵的形象也会在一夕之间荡然无从。” 慕容御的背脊略微紧绷,缓缓地眯起了眼睛,“所以呢?” “你取消婚事,哀家守口如瓶,否则的话——” 慕容御忽然扬声笑起,“本王觉得,杀了你灭口才能一劳永逸。” “你——”太后脸色发白:“哀家是太后,你敢!” “那就试试。”慕容御缓缓上前,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上,玄黑朝服袍袖之下的手已经变为爪,周身上下杀气纵横。 他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秘密。 他不能让她说出口。 这一刻,他真的对太后起了杀心,甚至于顾不上明无忧就在身后偷看。 慕容御眼底一片赤红,一截黑色的布帛在空中璇飞而起,太后惊喘一声,正要呼喊来人,喉咙已经被慕容御捏住。 而那先前飘起的一片黑色布帛,是一块手帕。 此时,慕容御的手便是隔着那手帕捏住了太后的脖子,只要一个用力,就能扭断那纤细的脖子。 明无忧倒吸了口气,没想到慕容御忽然动手杀人。 与此同时,慕容御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踉跄后退,跌靠在假山之上。 太后一得到空隙,惊慌失措地拖着繁复的宫装,半步都没有停留,逃离了这里。 明无忧藏不下去了,快步奔了出去把他扶住。 “明……”慕容御艰难地开口,眼底暗光闪烁,忽然用力把她抱紧,“无忧儿……” “你怎么了?”明无忧着急地喊他,明显感觉到他身上肌肉痉挛,身体也在发烫。 难道是那有问题的糕点发作了? 明无忧快速将手扣在了慕容御的手腕上,想探一探他的腕脉,慕容御却猛然把她的手腕捏住,扭到了她身后去,炙热凌乱的吻落下来。 慕容御的手再不像以前所有亲近的时候一样规矩,而是如车轮一样,放肆地碾压过明无忧的身上,又重又疼。 明无忧一僵,忽然就知道,那糕点到底是什么问题了。 她与他有情,又是未婚的夫妻,他如今这个样子,自己又在身边,一切似乎顺其自然,没什么值得犹豫的。 除了这个地方不太对…… 明无忧用吃奶地力气,挣开了一些,“去……太和殿……” 299、遇到个刺客 这一声,却也让慕容御恢复了几许神智。 他看着自己落在明无忧身上的手,只一眼,眼底浮现无数懊恼,以强硬的自制力强迫自己收回了手,并且轻轻推开她。 明无忧去拖他的手要拉他走,他快退两步,阴沉地喊:“冷骁,带郡主离宫。” 话音落,他快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明无忧傻眼。 竟然走了?! 冷骁鬼魅一样地出现在了明无忧的面前,“郡主,属下送你出宫。” “……” 明无忧缓缓地看向冷骁,“你知不知道他中算计了?你不管你家主子非要送我出宫?” 冷骁面不改色道:“殿下吩咐,万死不辞。” 明无忧忽然就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了。 “好你个慕容御,我是有毒是不是?”半晌后,明无忧给气笑了,“他身边有人跟着吧?” “冷洋和冷冲在暗处,会护卫主子到安全的宫殿并且请太医,郡主放心。” “好。”明无忧转身便往假山外面去,却不是离宫而是冷声吩咐:“把云子墨给我找出来,快点。” 云子墨也中了算计。 虽然明无忧刚才没有捏到慕容御的脉搏,但也感觉得到他周身紧绷,肌肉痉挛,想来那糕点里面下的药十分的霸道。 云子墨方才被叫出去了,照时间现在也发作了。 冷骁犹豫了一下,“可是殿下说——” “你不帮我找我自己找。”明无忧也不指望能劝服的了他。 这个人和他的主子一样,有的时候就是榆木脑袋,根本不知道变通。 冷骁默然片刻,看着提着裙摆快步走在前面的明无忧,他咬了咬牙追上去,“郡主慢行,属下马上吩咐人联络宫中各处巡守禁军和云三公子,查问四公子的下落。” 明无忧“嗯”了一声,脚下也未停,极快地往宫道上去了。 她的心里十分焦急。 云子墨年少气盛,可未必能有慕容御这样的定力,一旦发作随意拉个什么女子…… 这里可是皇宫,今晚参加宴会的人又多。 万一被那下药的人巧记利用,可能会牵连整个战王府获罪,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听到糕点有问题就赶紧派遣冷云前去寻找云子墨,也不知道找着了没有? 明无忧这样想着,脚下不由得地加快了步伐。 有个禁军上前跟冷骁耳语了几句话。 冷骁快步追上前来,“郡主,找到了,四公子现在在云三公子那里,就在前面。” “快带我去!” “是。” 云子渊在禁军之中当差,宫城内是有平素休息用的班房的。 此时云子墨就被安顿在里面。 明无忧到的时候,也顾不得说什么废话,快步进去检查他的情况。 云子墨浑身湿透了,手脚都被用布带捆着,人却是昏沉了过去。 “谁捆的他?” 明无忧随口问了一声。 云子渊说:“先解决他的问题再说。” 明无忧便也没有再多说,找出随身携带的针囊来。 这药十分的霸道,好在中药的时间短,而且隆冬腊月丢水里可算是降了温,倒是缓解了些药效,只要先定神,再立即用药灌进去,就可以解除药效了。 将金针刺入要紧穴位,明无忧快步到桌边去,在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上面开了方子递给云子墨的长随清云:“快去找药,不必煎,直接捣碎冲热水,一炷香内服下即可解除药效。” “是!” 清云快步退走。 “这就行了吗?”云子渊走上前来,剑眉紧拧。 “嗯。”明无忧点点头,“不过得休息好一阵子,等他喝过了药,二哥安排人送他回府,让人好生照料着……” “对了二哥,他没闹出什么事情吧?他身上这布带你捆的?” “……”云子渊抿了抿唇,表情有点复杂:“不是,遇到个刺客……” “什么?”明无忧愣了一下,“既然有刺客,怎么会这么安静?” “跑了。”云子渊的表情就更郁闷了,本来是可以抓到的,但发现云子墨情况不太好,所以被一打岔,那刺客就跑了。 云子墨身上的这些布带,还是刺客给捆的呢。 总之今晚的事情一句两句说不好,很无语。 云子渊叮嘱道:“刺客的事情,妹妹莫要与旁人提说,二哥会尽快查探。” 宫中潜入刺客,一旦闹起来,可不是小事。 “行,我知道了。”明无忧点点头,又上前诊了诊云子墨的脉搏,确定不会有什么纰漏,便打算离开。 只是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又没忍住回头瞧了一眼云子墨身上的布带。 红色的,刺客穿的红衣吗? 这大半夜的穿红衣,也不怕被人给发现? 不过竟然能从云子渊的手上逃跑,想来功夫不弱。 明无忧惦记着慕容御的情况,也没再逗留,给云子渊交代清楚诸事之后快步离开了。 …… 一出那禁军休息的班房,明无忧就问:“他人呢?” 冷骁说:“殿下要郡主离宫。” 冷云和冷灵这会儿也跟在明无忧的身后,这两人不但没说话,眼神还很不善地盯着冷骁,觉得他实在是不上道。 明无忧缓缓转向他,又问:“我再问一次,人呢?” “……” 冷骁被三个女人盯得头皮发麻:“不是属下不想说,是、是殿下有令、在前……” “你可真够忠心的。”明无忧淡淡问:“你确定太医解得了他的药效?若解不了,爆血管死了呢?” 冷骁一僵,迟疑地说:“那么严重吗?” “你说呢?”明无忧慢悠悠地看着他:“冷将军。” “你还愣着干什么?!”冷云忍无可忍道:“你快点说,殿下在哪个宫?太和殿还是哪儿?” 冷骁僵了片刻,快速开口:“在、在温泉宫!” 明无忧二话没说,直接往里走去。 温泉宫在后宫之中比较偏的位置,坐轿辇都得起码一刻钟有余,明无忧过去是步行,尽管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依然花去了不少的时间。 等进到宫殿内的时候,明无忧看到两个高大的男子隐身在暗处,一个老太医急得在原地打转。 “怎么样?”明无忧问。 那太医迟疑地看了冷骁一眼,在得到后者准许后,抹着额头的细汗说:“不太好。” 300、不许进来,出去! “殿下中的药本就霸道,更坏的是,他一路到这里来用了内力压制体内药效上浮,反倒催化了药力。” “现在普通的法子都不能疏散药效了,除非……”太医小心地看了明无忧一眼。 明无忧的医术他的知道的。 号称江州医仙,她来的这样快,是不是也是因为清楚摄政王殿下所中的药的情况? 明无忧默了默,“那老先生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 “是……”太医欠身退下了。 明无忧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你们也出去。” 冷家的五个人相互对看了几眼,都快速退了出去,并且带走温泉宫内伺候的宫娥太监,把殿门给带上了。 明无忧推开内殿大门,只觉一股冷气铺面而来。 这殿内的炭火是被他给撤了去吧? 还在池子里放了冰水。 这温泉宫玉池四方四正,边上有四个吐水的龙头,要用玉池的时候,水便是从龙头之内灌入池中的。 有三个龙头是暖泉,一个是冷泉,是为中和池水温度专门做的设计。 明无忧上次落水用过这个池子,自然知道这里的构造。 “不许进来!”屏风之后又水声,慕容御的声音也如冰珠一样,从后面砸了过来,“出去!” “……”明无忧抿紧了唇瓣,停顿片刻后,毅然转到了屏风后去。 殿内点着两盏灯,光线有些暗沉。 慕容御拖着厚重的朝服靠在池壁上,身体隐隐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药效作用,还是因为池水太冷。 他神色艰难地看着她,眼睛里面一片赤红,“你……你进来做什么……” 明无忧没有看他,而将池边的数盏宫灯全部点亮,又转到那冷泉的龙头处,关上水闸,又到其余三个暖泉的位置开水闸。 “别……”慕容御的声音已经打了颤音,没有丝毫力度。 当然,有力度也不能阻止明无忧。 等把暖泉打开后,明无忧朝外扬声,“把暖炉都送进来吧。” 没有人应声,但眨眼功夫外殿的门就有开合的声音,以及连串儿十分有节奏的脚步声。 暖意,在片刻功夫开始在大殿内蔓延。 待到那些人要出去的时候,明无忧又说:“走远些。” 关门的声音似乎有些许停顿。 然后。 咔。 大殿的门合上。 池中热气氤氲,慕容御却更难忍受,脸颊,脖颈全部涨成了红色,脖子里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明无忧在池边坐下,“你这样是熬不过去的,你也知道怎么解毒。” “不……要……”慕容御牙关打颤,说出两个字来。 “不要我?”明无忧朝他看,声音平平,没有起伏。 慕容御闭上眼睛,全副心神都用在对抗体内无数躁动上,完全没有空余的心思能和明无忧对话。 尽管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自制力正变得越来越薄弱,不知哪一秒就要控制不住。 明无忧咬牙。 想到他放一池子的冷水,把屋子搞的这么冷,宁愿冻死都不愿意抱她,一股恼恨骤然从心底朝上冲。 明无忧愤怒地说:“那我让你的手下给你找个别的女人来!” 慕容御陡然睁开眼睛,眼睛里面写着清楚明白的拒绝,以及隐忍,痛苦。 明无忧的火气忽然就消失了。 她深吸了口气,下一刻,宽了自己厚重繁复的宫装外袍,哗啦一声下了水,察觉慕容御张口想说话,她先发制人:“闭嘴!” 她缓缓走向他。 慕容御的自制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手掌一探,强烈的气劲卷了明无忧的身体扑到他的面前。 “无忧儿……”他痛苦地喊她,在碰触到她的那一瞬间所有自制力全部化为乌有。 裙裳飘到了水面上,如花儿一样朵朵绽放。 明无忧也像花儿一样,被慕容御啃噬殆尽,拆吞入腹,骨头都不剩。 “抱歉。” 迷糊之中,明无忧听到慕容御说了这么一声,身体也腾了空。 明无忧想,总算能休息了。 但却在接触到软软床褥的那一瞬间,新一轮的折腾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长时间的忍耐,以至于暴发的后劲猛烈霸道。 明无忧觉得自己像条鱼,在砧板上翻来覆去地被摆来弄去。 她累的睡过去一次,醒来的时候他似乎还不知疲倦。 明无忧悲哀地想,自己一直在惦记他,结果每次都失手,搞到如今被这样折腾,这记忆实在是太不美好了。 …… 太和殿里,慕容御已经换上了舒适的靛蓝色绸缎深服。 宫灯摇曳。 他坐在九龙床边上,明无忧已经累的睡过去了,深色系的床褥和锦被,将明无忧的那张小脸映衬的更加雪白。 她的眼角泪痕犹在,像是在控诉着他整晚的不温柔。 慕容御的手指忍不住抚了上去,眼底升起无数歉疚。 原想要这一世一切圆满,美好的没有任何瑕疵,却不想最大的不圆满和瑕疵出在了自己身上。 这件事情没有发生在新婚夜。 还是在被药物控制的情况下,自己近乎野兽一样失控的折腾。 慕容御的心情十分糟糕。 继而想到此事是太后为罪魁祸首,心底顿时杀意再起。 没有人能在算计了明无忧之后还活着,更何况太后屡次警告充耳不闻,还以自己的“秘密”威胁他! 他不像明无忧,有耐心花时间去逼得一个人走投无路,折磨的她濒临绝望自己去死。 他对待敌人的手段永远快准狠。 慕容御极其轻柔地抚了抚明无忧的脸颊,降下身子吻了她的额角,仔细掖好被角,起身离开了。 到了外殿,他身上的温情尽数消失干净,只剩下阴冷,“太后呢?” “回主子……”冷骁赶紧上前来,“回到凤仪宫了之后就请了太医,然后封闭了宫门,皇上去求见也没见到人。” “倒是懂得缩到壳里去。”慕容御冷笑一声,“将所有凤仪宫的宫人拖到南三所严刑拷打,审问昨日夜宴之事,尤其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 “还有玉英兰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冷骁沉声应罢,问:“那太后本人呢?” “软禁凤仪宫。”慕容御冷冷道:“收回册宝金印,太后服制,不允许她见任何人,不得留伺候的人,一日三餐派人送去即可。” 301、帝王之心 “……”冷骁默了默。 这是连基本的体面都不给留,等于要废掉太后的意思了? 他迟疑了一瞬,试探着说:“主子,太后好歹养育了皇上多年,如果这样的话,就怕皇上那里……” “本王自会处置。” 冷骁不敢再说什么,快速退走了。 他离开后片刻,慕容御直奔御书房。 …… 慕容御和云子墨中药的事情处置的快,昨晚宫宴上并无人知晓,只知道太后和摄政王,明无忧和云子墨早早离席了。 但元昊却是隐约听到了一些事情,这一整夜都没睡不着,一直在御书房内踱步来去。 也不知道,皇叔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先前是在温泉宫,后来回太和殿了,他想派个太医过去看看,却被冷叔叔挡在了殿外,说不必了。 那就是皇叔没事了? 还有母后……也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宫中做什么。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来福公公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满脸惊惧地说道:“摄政王、摄政王派人把凤仪宫的所有宫人全部抓到南三所严刑拷打,还有、还封了凤仪宫……” “什么?”元昊微惊,“皇叔他、他和母后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摄政王驾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太监急促的高唱声。 元昊视线下意识地转向宫门方向,就见慕容御周身裹夹着冷气跨步进来。 “参见皇上。”慕容御恭敬地双手前拱。 “皇叔!”元昊赶紧把他扶住,“怎么行此大礼?都说了我们之间不必这样——” 慕容御没有起身,沉声说道:“臣有要事禀报。” “什么要事?”元昊说:“皇叔坐下说。” 慕容御却也没有坐下的意思,“此事关系到先帝和孝慧皇后,事关重大,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元昊怔了一下,是要说他父母的事情? 他曾问过慕容御多次,自己亲生父亲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慕容御总是沉默以对,说等他长大了就告诉他。 现在怎么忽然又要说了? 元昊立即朝着来福摆手,“全部退下!” 等到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元昊压着声音:“皇叔请讲。” …… 文武百官等候在承乾殿内,早朝的时间早就过了,但今日,皇上没有来,摄政王也没有到。 群臣免不得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今日是不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否则从不缺席的两人何故同时不出现? 战王为武将之首,立在最强方,雄姿英发,寡言淡漠且生人勿近,旁人也不敢去探问他。 镇国公立在文臣首位,脸色有些凝重,远不如战王那么平静。 因为昨日半夜他已经收到了宫中消息。 他当然知道,今日早朝必定出事,但他也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 无论怎么样大的风雨,镇国公府是不会出事的,只是要可惜了,宫中的棋子又废了一枚。 巳时过,来福终于匆匆而来,通告所有大臣皇上身体不适,今日罢朝。 承乾殿内,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很突兀。 不知过了多久,元昊声音极轻地说:“都是……真的吗?” 他想听到一点否定的声音,可慕容御没有开口。 旁人也没有开口。 元昊的视线落到了桌面那些证据上,一点点的扫过。 这些证据都有些年了,每一样证词有证人的亲笔画押,还有傅太傅、宫中的颜太妃作为人证,甚至还有先帝亲笔书函证实一切。 铁证如山。 良久良久,元昊缓缓闭上了眼睛,十岁的少年,心底浮起浓浓悲凉和绝望。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皇家,以前,终究是他太天真了。 “皇叔,太傅大人,现在怎么办?”元昊声音极轻地发问:“朕要赐死她吗?” 以慕容御的心性,太后今日非死不可。 他天还没亮前来见慕容元昊的时候,亦是这样坚决的想法。 可这大半个早上过去,慕容御反倒冷静了许多。 眼前的少年帝王已经不是那个三岁孩子,只会胡乱在奏章上笑闹着盖大印。 他懂得如何权衡利弊,如何平衡朝野党派关系。 他也懂得决断。 帝王之路,是孤寡之路。 帝王之心,是多疑之心,古往今来皆如是。 慕容御他自己迟早是要功成身退的,如今的越俎代庖,有可能会成为以后的催命符。 人心易变,慕容御也是赌不起的。 元昊此时能如此发问,显然是心中不舍。 到底,也是一个陪伴了自己十年的人,这个人在元昊心底的分量,比那遥远的父皇母后,或许都要重一点吧。 然而今日元昊所知道的真相,也注定了太后即便不死,也再无翻身之时。 慕容御收敛了愤怒和戾气,淡声道:“镇国公府势大,朝局不稳,太后之事,亦需要仔细考虑。” 元昊隐隐松了口气,“那软禁吧,还是按照皇叔先前的意思办,至于昨日的糕点之事——”说到这件事情,元昊眼底利光闪烁。 如果他们不搞这个糕点出来,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的份上。 借他的手谋算旁人,将他这九五之尊当成什么? 今日他们敢借他的手谋算旁人,他日就敢把有毒的东西喂到自己的嘴边来。 他就是太给镇国公府面子了! 他不舍得赐死太后,可不代表他不舍得弄死别人! “牵涉的人全部处死,一个不留。”元昊冷冷说道:“包括母后身边近身的人以及玉英兰身边所有参与此事的人。” “玉英兰德行败坏,逐出宫去,让玉家自行处理,朕不想在京城再看到她,她的母亲教女无方……朕记得,她是一品的诰命?” “这样的德行怎么配得上?收回她的诰命封号,叫她在家好好闭门思过,没事就不要出去晃荡了。” “是!” 来福领了命令,转向外面去传旨。 傅太傅拱手道:“皇上圣明。” 这,其实算是另类的赞同和夸奖,傅太傅跟在元昊身边两年多来,极少这样夸奖他。 元昊却没有觉得高兴,只觉得心里难受。 成长的代价似乎太大。 一个帝王的成长,更是荆棘满布,同样的年龄已经面对了别的同龄少年无法想象的事情。 302、不想说的“秘密” 明无忧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暗沉。 她迷糊地盯着帐顶瞧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自己被当做咸鱼一样被翻来覆去折腾…… 身体酸痛疲惫,动一下手指都能牵动全身肌肉。 仿佛被无数辆车从身上压过去了,碾碎了骨头一样的感觉。 明无忧悲哀地喘了口气,躺在床上一点儿也不想动。 “郡主?”外面传来冷云的声音:“您是醒了吗?” 明无忧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嗯”,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床帐被撩开,光线刺的明无忧连忙抬手挡眼睛。 却因为手抬的太快扯的身上一阵酸疼,痛呼了一声。 “……”进来的慕容御步子僵了僵,才上前坐下,“醒了?” 他背对着光线,明无忧看不太清楚他眼底的神色,但听得出他语气小心翼翼的。 明无忧眼神幽幽地瞧了他一会儿,问:“什么时辰了?” “午时。”慕容御说完,略微顿了一下,又说:“初十。” 明无忧:“……” 参加晚宴那日是初八。 所以她这是睡了一日一夜? “这样,你先沐浴。”慕容御清了清喉咙,声音温柔了许多许多:“然后再吃东西。” “哦。” 明无忧懒懒地应了一声。 没一会儿,冷云带着宫娥们准备好了浴汤。 泡到浴汤内的时候,温热的水逐渐缓解了全身肌肉的酸疼,明无忧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半眯着眼朝着屏风外面看。 慕容御英伟的身影打在屏风之上。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慕容御迟疑地问:“怎么了?是痛的厉害吗?” “还好。”明无忧浅浅地说了一声,歪着头爬到了浴桶的边缘去,让冷云帮她做简单的推拿缓解身体不适。 屏风外面的慕容御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亲自进来帮她做这些,但想到自己似乎不会,现在也并非什么学习的好机会,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一直静坐在外面,耐心地等待着。 原先拿了本书在手上翻看,但因为哗啦哗啦的水声干扰,他总是能想到昨晚温泉宫的许多画面。 以至于血气翻涌,心绪不宁。 那书自然看不下去,被他心烦意乱地丢到一边去了。 半个时辰后,水声终于消失,随之而来的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慕容御起身往里:“都退下吧。” “是!” 冷云应罢,以最快的速度带人把一切收拾妥当,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到了外殿去。 明无忧刚套上了藕色的宽松长袍,头发垂在身后,还在滴水,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安罗地毯上,慢悠悠地看着他:“你今日没别的事情吗?” “没有。” 慕容御上前去,伸手一捞,稳稳地把明无忧横抱了起来。 明无忧问:“你不是不要我别靠近你么?你抱我做什么?” 慕容御唇瓣微抿,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一路抱着她回到了九龙床上。 那里的床褥已经换上了新的。 慕容御把明无忧轻轻放下,从床边匣子里拿了个青瓷罐子,“上点药。” “不要。”明无忧双手环住膝盖,脸颊枕在手臂上。 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我们来聊聊那天晚上的事情。” 慕容御默了默:“你肯定还很疼,等上完了药,你想聊什么我都陪你。” 明无忧笑的更温柔:“不行。” 慕容御:“……” 片刻后,慕容御妥协:“好,聊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聊什么吗?”明无忧唇瓣轻抿。 她还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恼火。 那天晚上他并没有那么想抱她,要不是药效催化他控制不住自己,恐怕温泉宫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的心思她多少了解一点。 无非是怕伤到她,也不想在被人算计的情况下发生那件事情。 只是想到他浑身颤抖泡在冷泉里的样子,她总是恼火。 这个男人,太想要自己一个人承担一切,太想把万事都做的周全妥当。 但其实,遇到事情是该一起面对的。 明无忧也很愿意和他面对,并非没有面对的能力和勇气。 他却把明无忧剔除在外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已经把她剔除在外。 以后他还要一个人撑着多久? 永远也不需要她陪他一起承担吗? 她只需要做一朵娇花在他的羽翼之下柔柔弱弱的放光彩? 她不要这样。 可慕容御却神色有些复杂,犹豫着说:“你都听到了?” 明无忧一顿,“听到什——” 然后,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晚太后说过什么秘密。 那是个只有太后知道的秘密,并且一旦秘密暴发,慕容御会身败名裂,高贵的形象荡然无存。 两人视线一对,慕容御忽然意识到,明无忧先前所说的不是那件事。 他快速开口:“你想聊那晚的哪件事?” 明无忧幽幽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他反应的这么快,是不想说“秘密”的事情吧? “先上药好不好?”慕容御一伸手,把她圈到了自己怀中来,温热的掌也落到了明无忧纤细的腰间。 全身上下,只有那里的酸疼是最厉害的,像是那腰不是自己的一样。 叮。 慕容御用拇指挑开了青花瓷小罐的盖子,拉开腰侧的衣襟系带,把药膏以内力揉到了明无忧的腰上去。 明无忧痛的蹙起了眉毛,忍不住紧紧抓住了慕容御的衣襟,瞪着他说:“你别想着能蒙混过关。” 慕容御含糊地应了一声。 腰上上完了药,他帮她把衣服拢好,又拿了另外一个很精致的小木盒子。 明无忧闻到了很好闻的香气,“没完了?我不要上药了。” “必须用。”慕容御说:“这是治擦伤的药。” “哪儿的……”明无忧反射性地问出口,却又在瞬间明白了什么,一秒钟内脸色爆红,“不需——唔——” 慕容御没给机会让她把话说出来,就堵住了她的唇。 明无忧用力挣扎。 奈何身娇体软还全身酸疼,当然不是慕容御的对手。 双手双脚很快就被制住。 慕容御还用那种腻死人不偿命的方式吻她,吻化了明无忧的心,忘了挣扎和拒绝。 303、给我点时间 等慕容御办完自己要办的事,他才放开明无忧,“看来只有这个法子能叫你乖一点。” “……” 明无忧晕晕乎乎地瘫软在他怀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人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虾,没脸见人,只能埋头在慕容御怀中。 偏有气不过,便恼恨地隔着衣裳咬了他两口。 咬的还挺用力的。 慕容御轻嘶了一声,笑说:“饿了?想吃肉也不能这样咬人,我让人给你多准备点荤的。” 明无忧:“……” 慕容御吩咐人准备了饭菜送来,亲自抱着明无忧到桌边去,放下她之前还吻了吻她的额头:“你自己坐着,还是我抱你?” “我自己。”明无忧心里暗自嘀咕,这厮撩拨起人来真是要人命。 “那好。”慕容御好说话地把她放到了自己身边的圆凳上,亲自帮她布菜盛汤。 明无忧太久时间没吃东西,可是饿惨了,一股脑儿吃了许多东西。 等吃饱喝足了,她才又想起“秘密”的事情来。 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 旁人越是不想说的事情,总是越好奇,越想知道。 尤其是明无忧和慕容御这种关系。 明无忧无法忍受慕容御和旁人还有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不能告诉她的。 可明无忧又清楚,慕容御并不愿意说。 明无忧犹豫着,要怎么和他沟通,既让自己心里舒服,也不让慕容御心里不舒服。 “阿御。”明无忧柔声轻唤。 “嗯。”慕容御点头,将吃饱喝足的明无忧抱了起来,又送到了那精致奢华的九龙床上去。 在他起身的时候,明无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定定地看着他。 慕容御沉默了良久,叹息道:“真的不是了不得的事情,只是一些陈年旧事,琐碎小事。” “可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慕容御默默片刻,忽然低头。 明无忧早有准备,手背一挡,让慕容御没办法亲到自己的嘴唇。 明无忧幽怨地看着他:“你又想故技重施让我忘了这事儿?我告诉你,没可能的。” 慕容御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明无忧忍不住发散思维:“是你和她有旧情?” 不然,至于这样遮遮掩掩,还只有太后一个人知道? “不是。”慕容御果断道。 “那……是你和先帝的宫妃有……旧情?”明无忧又猜:“还是你有什么龙阳之好,她撩拨你失败了?” 慕容御无言以对,“都不是,只是一些小事……” “阿御。”明无忧把两人之间的手抽走,亲吻他的唇角,“阿御,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不说我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吊着非常难受。” “我会睡不着的。” 不是只有慕容御会用这种方式软化她的心防。 明无忧也会用这个方法。 她的手轻轻在他颈后抚触着,隔一会儿又落到了身前,顺着衣襟的纹路一点点游移。 慕容御懊恼地抓住明无忧的手,“别乱来。” “阿御……阿御……” 明无忧软磨硬泡,一遍遍喊他。 慕容御把明无忧的手从衣襟上抚下去,明无忧就用另外一只手抱他的腰。 他去捏那只手,明无忧已经用脸贴上他的脸颊。 慕容御知她身体不适,又不舍得用力扭她手脚,更不舍得推她,被她逗的起了心火。 因为真切的温存过,心火一烧,更深的冲动难以控制。 他不得已把她抱紧,将她的双手压在怀中,脸也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四处点火。 她便隔着衣服咬他,不轻不重,酥酥麻麻。 慕容御僵了又僵,最后败下阵来,“别闹……你给我点时间……” “唔……好啊。”明无忧笑盈盈地,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来,“我等你。” “嗯。”慕容御僵硬地点了点头。 明无忧安分地在他怀中靠了会儿,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咬他的时候他反应很大,又忍不住坏心地咬了他好几下。 慕容御背脊紧绷,泄气地说:“你可真会折磨人。” 但这样娇的明无忧,是他从没见过的。 甚至是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太多的甜蜜和幸福充斥在心间,让他心湖之中的暖流直接灌满,只觉所受一切苦楚似乎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想到她想知道的秘密…… 慕容御的心里又骤然慌乱。 那秘密无关他和任何人的私情,但绝对是阴暗的,见不得光的。 他的心甚至被困在那里,时发噩梦,不得解脱。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更不敢告诉明无忧。 无法想象明无忧知道了之后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可她偏要知道……这怎么办? …… 明无忧身体不适,不方便离开皇宫,就在宫中太和殿住了两日。 元昊后面亲自来看过她,虽说还是和往常一样笑盈盈的模样,但明无忧还是他的眼睛里面看出了许多哀伤。 他走后,明无忧便唤来冷云询问情况。 冷云见腊八宴的后续告知了明无忧。 “你的意思是,太后被打入冷宫了?”明无忧错愕地说:“是这个意思吗?” “是。”冷云回话:“先是封禁凤仪宫,今晨皇上又忽然下令,将太后迁入南三所。” 南三所,就是皇城内的冷宫。 明无忧无比意外。 即便当晚的糕点是太后动了手脚,以太后的身份,镇国公府的地位,她都不至于瞬间一落千丈,被打入冷宫。 这中间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咯吱—— 就在这时,殿门发出闷响,慕容御披着墨色的斗篷从外面走了进来。 明无忧提着裙摆走了出来,“太后是怎么回事啊?” 慕容御把斗篷交给冷骁,习惯性地把明无忧捞过来抱起,往里面走。 这两日他都是这样的动作,总怕明无忧身子不适,走一步就牵动周身肌肉,疼的厉害。 明无忧顾不得纠正他,紧紧地盯着他,等他给自己解惑。 待到送她到里面,将明无忧放在扑了锦垫的圆凳上,慕容御才说:“有一桩陈年旧事,与太后有关,罪证确凿。” “什么旧事,这个总能说吧?” “嗯。” 慕容御沉吟了一下,其实也没打算瞒她,“是关于先帝,和孝慧皇后的一件事情。” 304、自己找死 明无忧沉吟了一下,说:“孝慧皇后就是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元昊的生母,对不对?” “嗯。” 慕容御点头,“你知道,太后是在孝慧皇后去世之后进的宫,那你知不知道,孝慧皇后因何而死?” “知道一点……”明无忧说:“她是生产之后没有调理好,然后便香消玉殒了。” “是啊。”慕容御淡笑一声,笑意里却尽是冷意:“全天下的人,都是这么觉得,但实际上,孝慧皇后的身体在生产之前就出了问题。” “这一胎本来是保不住的,是整个太医院的医官用尽心思,耗费数月时间,勉强保着皇嫂到了生产。” “生下元昊的时候,皇嫂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她的身体一直很好,怀孕也不至于忽然就虚弱成那副样子,皇兄派人在暗中彻查,才发现,事情果然有蹊跷。” 明无忧屏住呼吸,“什么蹊跷?” “早在皇嫂刚怀胎的时候,就中了算计,而这算计不是来源于宫中其他嫔妃,而是来源于镇国公府。” “为什么啊?!”明无忧无比意外,“皇后是镇国公府的女儿,他们算计自己的女儿做什么?” “在权利的漩涡之中,骨肉亲情哪里比得上利益重要?” 慕容御冷笑道:“皇嫂本是镇国公府的女儿,亦该以国公府的利益为上,可皇嫂却对我皇兄用了真情。” “镇国公府势力太大,挟制皇权,几乎架空皇权,皇嫂不愿皇兄如此受制,所以想帮助皇兄对抗家族。” “镇国公府需要的皇后,是一个听话的,懂得谋算的,为了家族的利益甚至可以谋算自己夫君的人,而不是皇嫂那样站在夫君身边,和整个母族对着干的。” “她不愿为家族谋福利,自然就会被家族抛弃。” 而家族也会选择听话懂事的人来接替她的位置。 这个人就是孝慧皇后的亲妹妹,当今太后玉妙人。 孝慧皇后怀孕之后嗜酸,玉妙人便时常送秘制的腌梅过来,而那腌梅之中,早早动了手脚,本是要让她胎死腹中的。 先帝仁弱,一旦没有子嗣,以镇国公府的本事,扶持一个慕容家旁支的新帝都极有可能。 谁知她拼了最后一口气诞下了孩子。 先帝也因为皇后的惨死,性情大变,三年时间和镇国公府等老牌权贵迂回周旋,扶持了不少自己的势力。 只是他情殇太过,三年便撑不住了。 又在关键时刻招慕容御入京辅政。 慕容御手握重兵,还是皇家血脉,镇国公等人原先也是要联姻拉拢的。 但慕容御是个油盐不进的,拉拢不成,又消灭不掉,摄政七年,反倒把镇国公的羽翼都快剪完了。 明无忧听他讲完所有,忍不住问:“太后是早知道腌梅有问题?” “这重要吗?”慕容御极其冷漠地说道:“她知道与不知道,那腌梅也是从她手上送进皇嫂口中的,她谋害孝慧皇后罪证确凿!” 这张牌,慕容御本来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打出去。 可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明无忧表情有些复杂。 是啊,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太后和镇国公府的是一条心的,否则她不会走到今日。 想起那天晚上太后和慕容御说的话,明无忧忽然又问:“她说她小时候认识你……” “我不认识她。”慕容御冰冷道:“我从未见过她。” 他的童年是黑暗的,在那片黑暗之中,只有皇兄一人而已。 明无忧又沉默下去。 她的脑袋里面思绪很乱,转来转去,转到元昊的身上。 养育自己十年的母后,竟然是害死亲生母亲的凶手,这样沉重的打击,十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承受? …… 十二月十三那日,明无忧离宫。 离宫之前,她去承乾殿见了慕容元昊。 殿内有人在禀报事情,明无忧在大殿门口稍等了一阵才得到传召。 进去的时候,元昊正拧着眉批复奏本,平天冠珠帘摇晃,他那略显稚气的脸上,隐约透出几分深沉的帝王之气。 他没有明无忧想象之中的那么颓废和脆弱。 但这似乎也是在意料之内的。 明无忧垂下眼,恭敬地行了礼:“皇上。” “姑姑。”元昊把手中的奏本批复了,起身来把她扶起来,“你休息好了吗?唔……现在瞧着气色是好了很多,要离宫了?” “是。” 明无忧点点头:“皇宫重地,哪里是该逗留的地方,也亏得是皇上皇恩浩荡。” “……” 元昊静默了一会儿,明显感觉到了明无忧和自己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脱口道:“姑姑,你别和我这么生分,好不好?” 明无忧微顿。 元昊强笑道:“皇叔和我生分了,母后……母后被我废了,我身边没人了,我好害怕,好孤单……” 其实他对明无忧的各种好,当初也不过是爱屋及乌。 看到皇叔把她放在心间,就一门心思的对她好。 可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地便喜欢上了明无忧。 这种近乎祈求的话,他甚至都没想过和慕容御说,可当看到明无忧的时候,无法自控地说了出来。 并且说出之后,心里又酸又疼。 明无忧眼底一片疼惜,忘了什么分寸,什么身份,什么尊卑。 她抱元昊紧紧抱在怀中,柔声说:“我从没和元昊生分,以后也不会。” “你皇叔也没有和你生分——他还是很关心你的。”明无忧抚着元昊的脸颊:“只是他是男人,关心爱护也很少会直接说出来,都存在心里了。” 元昊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他就是生分了,他说要搬去王府,以后都不会在宫中留宿,太和殿也会让出来!” “……”明无忧沉默片刻,劝解道:“你长大了,他便不能总在你的身边,否则朝臣们会有诸多议论,朝政不稳……” 一朝哪能有两个掌权之人。 现在元昊逐渐握住权柄,慕容御若不能恰逢其时地往后退,以后绝对没有好下场。 305、帝王 元昊涩声说道:“我都明白,可是我不习惯……” “我也知道,我总得习惯的,可我不想习惯,我不想自己一个人……我不想长大,不想当皇帝……我想把皇位让给皇叔。” “皇叔这么厉害,他肯定可以把这个江山管的很好的。” “可我知道他不会要的,朝臣们也不允许我那么做,为什么他们总是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我什么都做不了主,我都得看他们的脸色!” “我讨厌这样的日子,我恨死被别人摆布——” 明无忧静静地听着他跟自己倒苦水。 等到他把所有的愤怒,不满,不敢,怨恨都说完了,明无忧才说:“还记得江州吗?在江州的时候,我和你一起看你皇叔办了贪官的那天,你与姑姑说过什么?” 元昊怔怔地回忆着:“我、我说,想成为皇叔那样的人……” “你现在正在成为他那样的人,不久的将来,你会是个让朝臣畏惧,让百姓敬仰的好皇帝。” “你累的时候就休息,姑姑和你皇叔一起陪着你,你如果高兴了,姑姑和你皇叔陪你一起笑,你若遇到难为的事情,我们帮你想办法。” “你的生命才刚开始,以后有许多绚烂的日子,是值得期待的。” “别怕,我们永远在你身边,以后还会有其他的人来和我们一起陪伴你。” 元昊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好。” …… 明无忧离开后,慕容元昊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许久许久,揣摩咀嚼着她说的话,心也逐渐静了下来。 他想,他就是太杞人忧天了。 总是想东想西,好多事情都没有发生就开始做假设。 假设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假设皇叔有了孩子不喜欢他了,假设姑姑他们有了自己的生活不会再管他。 还会假设朝中的诸事,大臣们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他该作什么反应…… 他以前似乎是不这样的,什么时候这样的? 元昊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摇摇头,拿了个新的奏本来看。 如今他已经可以自己批阅奏本了,除了要紧的事情,会送去慕容御那里,让他给提提意见。 一般情况下,慕容御也很少决断,都是给到建议,然后让他考虑。 一天的时间几乎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没什么空闲休息的时候。 那御桌上的奏本批改完,用了晚膳,时辰已经不早了。 来福上前伺候他休息。 元昊却盯着虚空之中的某处,喃喃说道:“以往这个时辰,朕都会去母后的凤仪宫,给她请安呢。” “……”来福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皇上是想念太后了。 尽管这十年来,太后对慕容元昊十分严肃,甚至不苟言笑,但到底也是陪伴自己长大的人。 如何能够没有感情呢? 他犹豫了一下,说:“不如,皇上去看看太后?” “她都去南三所了,朕能去看她吗?”元昊皱着眉毛,转身往寝殿走。 但走了两步,却又果断转身,“你带两个人跟着朕,别让人知道!” 他想看看,南三所是什么样的,母后在那里过的好不好。 …… 十五月圆。 今日十三,月亮便是不如十五那般圆,也是又亮又大的。 但因为今夜天气有些微阴沉,天上不见星月。 宫道上冷风阵阵。 来福示意几个太监护在皇上周围,尽量别让冷风吹着主子。 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光线昏黄,摇摇摆摆。 南三所是皇宫之中最为破败的存在,越往那边走,路上越萧条冷寂。 终于,在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元昊盯着那摇摇晃晃的牌匾停住了脚步。 “这……就到了?”元昊有些迟疑地说。 母后从来养尊处优,这样的地方,她真的能受得了吗? 这一瞬间,元昊忽然心软了。 来福等人不敢多说,只是低声询问,“皇上,咱们现在进去吗?” “嗯。”元昊犹豫片刻,点点头,“你们动作小点儿。” “是!” 随行的禁军停在外面,元昊带着两个小太监进了南三所,刚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太后歇斯底里的声音。 “哀家不吃,这些猪狗都不会动的东西,哀家宁愿饿死也不会吃!” 接着,叮咣一阵响,有什么东西裂成了碎片。 一个太监阴阳怪气地冷哼道:“都到了南三所还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整日里哀家长哀家短……嫌东西不好吃,那杂家就拿去喂猪喂狗,你饿着吧!” 太监边骂边从里面出来,瞧见门前的元昊几人时,傻住了。 “乖乖……皇上怎么可能到南三所这种乌糟下贱的地方了,怎么可能,一定是杂家看花了眼,一定……” “混账东西!”来福一脚把太监踹倒在地:“嘴里嘟囔什么呢?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那太监“啊”了一声,连忙跪地叩头,趴在地上不住打颤。 元昊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迈步往里面去了。 老太监浑身汗如雨下,忽然觉得自己死亡罩顶。 相比于外院,内院更加破败萧索。 破烂的桌椅,泥土地,风一吹劈啪作响的窗户,以及院子里的老树也枯的要倒不倒。 这和繁华的皇城简直是天壤之别。 元昊若非亲眼所见,都不能相信皇城之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在院内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才迈步进到了屋内。 屋子里没比外面好到那儿去。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衣裳的女子身形佝偻地坐在靠墙的凳子上,双目无神地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脚步声,她头也未抬:“滚!” “母后……”一截明黄色的袍角,却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女子陡然一僵,缓缓的抬起头,眼底在瞬间浮现欣喜,然后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变成一片灰败:“你来干什么?” “儿臣、儿臣来看您。”元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这里的奴才不听话,儿臣把他们全换了!” 太后冷笑道:“换一波奴才这也是南三所,是冷宫!哀家没想到,在宫中待了十年,最后是你,哀家亲手养大的孩子,把哀家废到了此处来!” 元昊抿住唇瓣,良久不语。 太后陪伴自己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对太后的感情还是有的。 可太后谋害孝慧皇后的事情证据确凿,他不能当做不知道。 而且,太后还三番几次在皇叔和姑姑的事情上插手搅扰。 306、赐死 “滚、滚出去!”太后厉声喝道,“哀家再也不要看到你!” 随着这一声喊,太后手边的破茶壶也朝着慕容元昊砸过来。 “皇上小心!”来福赶紧护着他后退了好几步,那茶壶砸到地上裂成了无数碎片。 慕容元昊深吸了口气,神色平静地和太后说:“无论如何,母后要好好保重自己,这里的人朕会换的,除了自由,母后的一切用度和凤仪宫不会有任何差别。” 太后半眯着凤眸打量着他,在揣度他话中的真实性。 就在元昊转身的那一瞬,太后心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站住。” “怎么了?”元昊回过头,“母后还有什么要求?” 太后看向来福:“你退下,哀家有话要和皇上单独说。” “这……”来福面含犹豫。 慕容元昊说:“你去外面等吧,母后不会伤害我的。” 来福不露痕迹地将屋内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也没有什么能伤人的利器,除了地面上的碎瓷片。 而且皇上是习过武的,想来太后如此柔弱,也不能把皇上如何。 想通了这点,来福才退下,但不敢走远,就在院子里待着。 并且把外面的禁军招呼进来,随时听候吩咐。 太后顺着破旧的窗户,将他的一切看在眼底,淡淡说道:“这个小太监倒是很忠诚,慕容御调教的吧,他把朝政还给你了,却在你身边留了这么一个人。” 元昊皱了皱眉:“母后要说的就是这个?” “当然……不是。”太后收回视线,精明的眸光落到元昊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久,忽然笑了:“很好,真的很有帝王派头。” “比你父皇可强多了……假以时日,应该能成为一代明君吧。”她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比你父皇强?” 元昊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你有人扶持。”太后缓缓道:“而你父皇没有——你父皇执政的年月,世家门阀势力强盛,你父皇空有皇帝的名头,却什么都决定不了。” “你能到今日,你自己心知肚明,并非你自己的能耐,而是慕容御的能耐。” “现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日,他看中了你屁股下面的那把椅子,你又该如何是好?” 元昊冷硬道:“皇叔若看中这把椅子,不会等到如今!” 过往七年,他有太多的机会。 太后却笑了,语气幽深地说道:“以前他孑然一身,只为皇上和先帝着想,当然不会。”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要成亲了,以后会有子嗣,为了子嗣和后代,你说他会不会盯上这千秋万代的基业?” “他娶的还是战王的女儿,战王手掌朝廷大半数的兵马,日后……慕容御和战王府连成一片,皇上,你晚上睡得安生吗?” 元昊冰冷地看着太后:“所以,母后觉得我该如何?”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古往今来不变的道理,你不谋算别人,别人就会谋算你,好孩子,我这里有个秘密,一旦公之于天下,对你皇叔将是致命的打击。” “他会再没有一点机会,成为你的威胁。” “哦?”元昊眯了眯眼,有些好奇地说:“母后一定不会简单就告诉朕,对不对?” “昊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太后淡淡道:“母后不想失去自由,不想住在这破败的南三所里,你放母后出去,恢复母后的尊位,母后永远和你一条心。” “镇国公府也会和你一条心。”太后认真说道:“母后知道你不喜欢镇国公府,可是如今你皇叔和战王府势大,没有能够牵制他们的势力,他们就会一直做大。” “大的最后无法控制,便如同当初的镇国公府一样。” “你留着镇国公府,可以牵制他们。” 太后徐徐善诱:“你不想和你的父皇一样,受人牵制,对不对?” 元昊陷入沉默。 良久之后,他说:“什么样的秘密,母后可不可以透露一二?” “当然。” 太后如何不知道,自己要放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才能获得眼前人的信任。 这个十岁多的孩子,可比有些成年人要聪慧敏锐的多。 “昊儿附耳过来,母后与你说。” 慕容元昊慢慢走近。 太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慕容元昊陡然转头看向她,“不可能!” “哀家亲眼所见。”太后讽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昊儿还是太单纯了些,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便如同你亲手谋害朕的母后那样,对不对?”元昊冷声质问。 太后僵住,“你怎么——” 当年旧事,做的干净利落,不该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慕容元昊更不该知道这件事情! 而这一瞬,太后也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贬冷宫,竟有当年那件事情的因素在其中,而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在明无忧的糕点里面下了东西。 太后脑中警铃大作。 她忽然惊觉,自己不该走今晚这一步。 可显然一切已经晚了。 慕容元昊用一种陌生而冰冷的眼神看着她,“你可以亲手杀掉自己的姐姐,朕的母后,只为了你家族的荣耀,你的确不单纯,够冷血。” “可朕和你不一样。” “母后以后的日子,也只适合待在这里了。” “朕很感谢母后多年来的教养,从今日起,朕不会再见你了,母后保重吧。”慕容元昊最后看了她一眼,决然地转身离去。 太后心底轰隆一声响,甚至来不及反应说什么,元昊已经快步离开了南三所。 到了外面破败宫道的那一瞬,元昊给来福下了命令,“赐白绫,对外只说不堪受辱,自尽而去,南三所的所有奴仆,都为她殉葬吧。” 来福听着命令,只觉头皮发麻,但却不敢开口劝他。 “马上去办。”元昊的声音冷的没有一点点起伏。 他来的时候,是真的担心她。 这一刻,也是真的要杀她。 他不能让太后再活在世上,把那个所谓致命的秘密再告诉别人。 皇叔为乾国的江山劳心劳力多年,功劳深重,不能用一个所谓秘密来抹杀他做的一切。 他必须要让这个秘密永远尘封,这辈子都不会再被人翻出来。 307、当真可怕 太后薨逝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明无忧正陪着爷爷用早膳。 闻言,她的表情有瞬间错愕。 印象之中,太后绝非轻生之人,即便身在南三所冷宫,但镇国公府还没有倒,太后并不是不能翻身的。 “什么时辰的事情?”明无忧放下筷子,问。 冷云说:“昨夜,子时前后,听说……是镇国公府请了一个太监过去看望太后娘娘,还送了一些东西,后来太后就悬梁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心中十分不安。 她想起了那晚听到的,太后所说的秘密。 既然昨晚镇国公府派人去了南三所见太后,那秘密是不是也被那个太监得知,然后传回镇国公府去了? 明无忧追问:“殿下知道这事儿了吗?” “知道了,主子已经入宫了,他要属下传话给郡主,请郡主安心。” 明无忧心说:我如何安心? 一旁的明老爷子看出她的忧虑,抬了抬手说:“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去办吧,爷爷这里不用你陪着。” “好。”明无忧点点头,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提着裙摆便跑了出去。 慕容御不在王府,已然入了宫中,明无忧也便拿了他的随身令牌入宫去了。 宫中倒不是如明无忧想象的一片素缟,只是来去的太监和宫女们行色匆匆,看起来十分紧迫。 在宫门前下车的时候,明无忧瞧见了镇国公府的马车。 冷云低声说:“镇国公夫妇辰时不到就入宫了。” “嗯。” 明无忧轻应,扶着冷云的手下了车:“殿下在承庆殿吧。” “是,殿下怕郡主担心会进宫,所以先前就跟属下说了,郡主若来的话,先到太和殿等候,他事情处理完了便会过去。” “……” 明无忧本是想去承乾殿的,但听冷云这意思,想来那承乾殿必定在发生着什么。 迟疑了一瞬,她转往太和殿去了。 等待的时间最是难熬。 明无忧坐了一会儿,又来来回回的踱步,深怕那所谓的秘密真的暴发出来。 她倒不怕慕容御名声扫地,她怕的是有性命之忧。 猛然间,明无忧在窗边停住脚步,看着那儿的紫藤花神色阴沉,她怎么便笨了,只懂得待在这儿等消息。 她应该快快安顿一切,做好万全准备。 否则若宫中出事,慕容御被擒,她要如何救他? 想到这个,明无忧立即转身打算离宫去。 她虽然最近都在绣衣服有些懒怠了,但入京两三年时间,船厂和大风堂的发展一直盯得紧,没落下,真刀真枪地打仗也许不行,但投机取巧的本事还是有的。 然而在她走到大殿门前正要出去的时候,慕容御从外面跨步进来。 明无忧猝不及防撞上他,被慕容御抱了个满怀:“远远地就听到你脚步急促,呼吸也急,着急着要干什么去?” “……” 明无忧愣了愣,“你、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慕容御轻笑,带着明无忧进到了大殿内,“只是商议太后的丧事。” “可是——”明无忧表情复杂。 那秘密的事情呢? 慕容御抚了抚她的脸:“没什么可是的,承乾殿内是询问镇国公夫妇派人去看望太后的事情。” “他们的人走了,太后便悬梁了,很是蹊跷。” 明无忧沉吟了一下,“可是镇国公夫妇为什么要杀太后?玉英兰已经被逐出宫去,短时间内玉家再没有合适的人进宫为他们做筹谋。” “太后是他们现在在宫中唯一的支应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动太后。 慕容御眼底幽光一闪。 他摄政七年,在宫中早已经有不少自己的眼睛,昨晚的事情,他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他不能告诉明无忧,此事是元昊所为。 一个十岁的孩子,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下令杀掉了陪伴自己十年之久的人。 或许他和太后没什么深厚的感情,或许动手还另有隐情,但这样的冷血决断,都是让人心惊的。 慕容御暂时不想吓到明无忧。 “或许,是太后知道了太多镇国公府的秘密。”慕容御早知道明无忧可能会过问,也早准备好了恰当合适的理由,“孝慧皇后的事情,太后是人证。” “太后活着,他日指控镇国公府,他们将永无翻身之地。” 明无忧皱了皱眉,“说的也是……这镇国公府,还真是冷血无情,太后可是镇国公夫人的亲生女儿啊,下手如此不容情!” 慕容御说:“像镇国公府这样的百年氏族,亲情早已很淡薄,更何况,太后并非镇国公夫人喜欢的女儿。” “镇国公夫人最喜欢的,是当初的孝慧皇后,其次是那玉娇人,对孝慧皇后她都下得去手,如今这个女儿又如何下不去手呢?” 明无忧缓缓摇头,“可怕。” 生长在这样的家中,当真可怕。 “元昊呢?”明无忧看向慕容御,又问:“他的情况怎么样?太后毕竟陪伴他十年之久……” “他不太好,不过有先前孝慧皇后的事情,他现在已经很镇定了。” 明无忧点了点头,晚些时候看望了元昊一次,陪着他待了好一阵子才离宫。 太后的丧事是礼部操持,按照一国皇后的规制办的。 出殡的那日,下着小雪。 整个京城一片悲怆,处处素缟。 明无忧并不在送葬队列,她站在百善堂的二楼看着长如白龙的送葬队伍一路出京城,前往皇陵。 她的神情有点仿徨。 前世太后是笑到最后的人,她和定王联合宁王发动反叛,又在夺得政权之后将宁王除掉,一转身成了定王慕容廷的皇后。 可如今,她却是这么个结局。 突兀,却又毫不意外。 明无忧缓缓地整理着思绪,想着为何两世会有这样大的不同? 作为重生人,其实她对太后的了解并不多,而且在太后这件事情上,她所做的也不多。 她曾想过要帮助慕容御,依着前世记忆,提醒他一点。 但实际上,似乎她只提醒过一次,那就是江州贪腐案。 后来雪族之事她也提点过,但似乎……一切都在慕容御的掌控之中。 还有元昊的教导…… 308、她就像个傻子 仔细想来,前世慕容御对元昊是疏于教导的。 慕容御本身是武将出身,手腕铁血,其实并不擅长教养小孩子。 元昊前世十岁的时候,已经国破家亡,而那时候的他还是孩子心性,贪玩,胡闹,更不知道朝政是什么。 如今同样的十岁…… 明无忧想起前几日见元昊时候的情形,那完全是个少年帝王,你能看得见他以后的帝王之相。 这诸多的事情,这么多的不一样。 为何? 明无忧盯着那条长龙,陷入了沉思之中。 …… 太后的丧事之后,就是年关。 今年的冬天一直飘小雪,虽然不算太冷,但晴天也不多。 年关朝事繁忙,明无忧和慕容御隔几日才见一次,见了便温存一会儿,说说话。 也不知道是慕容御太敏感还是怎么,总觉得明无忧话里有话。 比如现在。 明无忧坐在他的膝头,手指轻抚着慕容御的衣领,柔柔地说:“阿御,你信不信前世今生?” 慕容御做贼心虚,背脊就忍不住僵了僵,不知道自己该说信还是不信。 明无忧幽幽地盯着他,又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不是这里的人。” “什……什么?”慕容御微眯着眼,“什么意思?” “我其实来自千年之后。”明无忧又说:“一个,你想象不到的地方。” 慕容御错愕地看着她,思忖她是否在胡言乱语,“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很繁华的地方。”明无忧慢慢说:“打个比方,这里的阁楼都是木制的,那里的却是砖石混凝土所建造,比木头的坚固的多。” “那里有电,不用蜡烛照明。” “那里的人出行有车,不用马匹来拉,只要一个掌控方向的圆盘和加速以及刹车的踏板,一个人就可以控制车辆,很轻松。” “厉害的机关?”慕容御皱了皱眉,“是这个吗?”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只是不是木头的,全是钢筋,铁器,很坚固。”明无忧歪头说:“我从那里来,睁开眼睛成了个小婴儿,可我一直记得以前的事情。” “我造船的本事,我的医术,我的水性,都是在那里便学会的。” “原来如此。”慕容御其实不是很懂,但他见多识广,认为这世间总有人力不能企及的事情,也总有人脑无法想象的东西。 他是相信明无忧的,感慨地说:“怪不得你十岁就在江州一代成名了。” 明无忧轻笑着,看似没什么特别的,实则观察着慕容御的肢体动作。 当她察觉,他松了一口气之后,明无忧眼神变得有些阴沉。 松了口气? 是觉得自己所说的前世是千年后的那个前世,而非上辈子,所以便安心了吗? 明无忧咬唇半晌,慢慢把心里的恼恨压了下去,又问:“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了,你能不能跟我说点你的秘密?比如像前世今生这种,只能和最信任的人说,任何外人都不会提半个字的秘密。” 慕容御身体陡然又是一僵。 明无忧看着他,静静地等待着。 屋中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声显得清晰无比。 半晌,慕容御面露难色:“我——” “嘘。”明无忧一手点在慕容御的唇上,“不想说吧?没关系!” 她唇角噙着笑,眼睛里却冒着火,果断利落地从慕容御膝头滑下,“你坐会儿吧,我去看爷爷。” “等等!”慕容御快速开口,但明无忧却头也不回,走了。 慕容御一个人坐在无忧阁内,周围全是明无忧的气息,暖炉也把整个屋子烘的很热很舒服,慕容御却觉得浑身有些冷。 他怀疑明无忧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明无忧怎么可能知道?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来? 要不要告诉她…… 慕容御陷入纠结之中。 …… 明无忧陪了爷爷一阵子,心情一直很躁动。 老人吃的油盐多了,哪里看不出明无忧的不安定来,沾了泥土的手毫不犹豫地戳在明无忧的脑门上,“你就是这样来陪爷爷的?坐着发呆?” “也不见帮爷爷做点事情。” 明无忧“哎呦”了一声,偷瞪了爷爷一眼,“帮嘛帮嘛,您戳我干什么。” 她把裙摆搅了起来,挽着袖子帮老人白弄个花草,披垂在后背的长发从肩头落下,掉到了泥土里。 明无忧赶紧起身。 明老爷子笑骂道:“你这样帮爷爷做什么?捣乱还差不多,你去那边坐着,爷爷自己弄。” “我换身衣服,弄下头发帮你!”明无忧招呼彩月上来帮自己收拾。 老人低头继续给花草换盆,“和殿下闹脾气了?” 明无忧拢头发的手一顿,“也不是。” “那是怎么了?”老人轻笑,“瞧你小嘴撅的跟要挂油瓶似的,还不是闹脾气……你这孩子,自小只有你让别人噘嘴生气的,倒是很少有人能教你这样。” “你啊……这是遇上克星了。” 明无忧抿住了唇,沉默地让彩月帮自己拾掇。 老人又说:“让你生气你就别理他,等气过了在搭理,别乘着生气说了气话,坏了两个人的关系。” “那——”明无忧说:“万一过了他还是不改呢?” “那看是什么事情。”老人抬头看她,“不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处理方式……怎么了,他有了二心?” 老人第一时间想到了最坏的事情。 明无忧摇头:“不是。” 老人又猜:“那是他没有二心,但想享齐人之福?” “也不是……”明无忧犹豫片刻,说道:“他有事瞒我,是他自己的过去,并不是和女人有关的事情,他不愿意说。” “这样啊。” 老人点点头,“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每个人都有点不想告诉旁人的隐秘,爷爷也有,别有太强的掌控欲,了解的太多或许也不是好事。” 明无忧没再说话。 她想,有些事情爷爷也未必能够理解,但她自己心里清楚。 慕容御的隐瞒让她非常厌烦,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一样,被他玩弄在掌心里,耍得团团转。 她不是没给过他机会的。 给过还不止一次。 可他根本没有抓住机会的意思。 就算他不想说自己童年的事情,不愿碰触以前的伤疤,可以。 那他从过去重生回来这件事情为什么不能说! 309、无双 那日之后,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对于百善堂和大风堂以及船厂的事情明无忧一直在过问,每日也会有一定的时间去绣架边上绣吉服。 但随着一日一日过去,一日一日等待,慕容御的避而不谈,明无忧变得越来越安静。 她不以为身为重生人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前世慕容御下场惨淡,难道她就有好结果了? 一手组建的明家船行败落,百善堂支离破碎,爷爷离世,她失去自由—— 她平静的生活是他打破的。 他们落到最后的结局互有因果并非她害他。 为什么不能说! 明无忧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既然他要躲,那他躲着好了。 啪的一声,明无忧把绣样丢在桌上,“彩月,年货办的怎么样了?” 那声音冷气纵横,彩月也不敢嬉闹,认真地回话:“都按照小姐的指示办好了,各府的礼单也准备好了,等除夕一早上就派人去送。” 明无忧“嗯”了一声,吩咐道:“那备马车吧,去趟百善堂。” 今年的冬天天气不好,她去百善堂的次数也变少了,今日难得晴朗,她想过去看一趟。 …… 到百善堂是上午。 明无忧总是希望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帮到一些穷苦的,治不起病的人,来到京城之后,百善堂依然坚持这个原则。 进到雅阁后明无忧就询问了冬天赠药的情况。 李杏林一一回复了。 京城这地方虽然富庶,但穷苦的人可不比江州少,赠药的量是往年江州的两倍多。 不过这些药材的开支,当然在百善堂承受范围之内。 正事禀报完了,李杏林又说:“对了小姐,无双姑娘到了。” “真的吗?”明无忧惊喜道:“什么时候到?!” “前段时间她入了一趟京,本来是要拜见小姐的,但是没见到小姐又有别的事情离开了。”李杏林说:“她走的时候说话,年前肯定来见小姐。” 而今日二十六了,再过几日就是除夕。 明无忧笑道:“快四年没见过她了,可是想的厉害。” 早早就传了信给她,想让她进京帮自己的忙,一直没等到她,还以为她不来了呢。 明无忧的心情好了起来,便带着彩月和冷云离开,去帮无双置办了些新衣裳,回到明家之后,也吩咐彩月收拾了自己最近的院子出来,准备给无双住。 冷云颇有些好奇地问彩月:“这无双姑娘是什么人物,让郡主这么上心?” “无双姑娘可厉害了!”彩月目光崇拜:“她长得很漂亮,武功也很好,就是说话冷冰冰的……不过其实心地很好啦,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冷云暗忖,江湖人? 三日眨眼既过,除夕到了。 明无忧等无双等的都快望眼欲穿的时候,沈清辞终于带着一个女子到了明家宅邸来求见。 明无忧那会儿刚用了午膳,坐在桌前描画船只图纸,看到那女子时,先愣了一下,才大喜地站起身来:“无双!” 无双是二十多岁的女子,身穿红衣,腰佩宝剑,江湖人打扮。 长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却浑身上下冷气十足。 无忧阁的珠光宝气笼罩在她的身上,也压不住那些冷气,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但她看明无忧的眼神,却又难得有几分温度。 “见过小姐。”无双朝着明无忧拱手行了个礼。 “快别!”明无忧丢下笔,过去扶她:“都说了不必这么客气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们用午膳了吗?沈总管?” 明无忧转向沈清辞问话。 沈清辞淡道:“用过了,属下还有些琐事处置,若大小姐没有其他吩咐,那属下先行告退。” “好!”明无忧点头,“你去吧,对了,我给大风堂的镖师们都准备了年节礼物,还有分红,今年劳烦沈总管分发下去。” “除夕的时候大家去京郊朱家庄园的聚义楼热闹一下吧,那里我已经包下了。” 沈清辞说:“是,属下替大家多谢小姐。” “去吧。” 沈清辞又道了一声“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来——”等他走后,明无忧拉住无双的手腕,“与我说说你这几年在外面过的怎么样。” “嗯。” 无双点了点头。 她本是冷情的性子,非要事不开口,如今也便因为对象是明无忧,所以话略微多了一点。 但其实也没说什么,喝了盏茶的功夫,她已经把几年的经历都总结完了。 而后,她看向明无忧:“你呢,你过的好吗?” “嗯。”明无忧点头,“我挺好的,京城这里很好,父兄们都很好,还有……他也很好。” “那就好。”无双说:“你上次传信给我,说请我入京帮忙,是有什么事情?” “唔……当时有点棘手,但现在好像必要性不大了。” 当时明无忧找无双,是为着白笛。 但现在丽阳公主解决了,傅太傅也开始照顾白笛母子,并且白笛自己也长进了不少,当然是没必要了。 明无忧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来了就别走了,待在京中,好不好?” “……” 无双静默片刻,问:“你快成亲了吧?” “是啊。”明无忧瞥了窗边的绣架一眼,虽然现在还没定下大婚时间,但礼部从赐婚开始就在忙碌,钦天监也把半年的黄道吉日都给选了出来。 过了年便要成亲了。 “那我等你成亲。”无双说:“你成亲以后我就走。” 明无忧眉微皱,刚要说什么,无双就截断了她:“你知道我浪迹江湖惯了,是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呆很久的。” “况且,你明白我的习惯,京城这个地方……”无双冷笑一声,“我若待在京城,恐怕会给你惹麻烦。” “……” 明无忧这回无话可说。 因为她不能要求无双改变自己的习惯,也不能让那些人收敛。 最终,明无忧轻叹一声,“那行,我慢点成亲,让你多留几日。” “快点。”无双瞥她一眼,“等两月你不成亲我也走。” 明无忧失笑:“你这人……” 她待要数落无双两句,却又知道,无双是外冷内热的人,若非把自己当亲近的人,不可能一封书信就来,更不可能要等自己成亲。 无双可是风一样的女子啊。 310、世子哥哥不会和我一般见识吧? 两人闲聊了会儿,明无忧带无双去看了给她收拾的院落。 “本来是想让你和我一起住的,但是怕你不习惯。就收拾了这里。”明无忧笑盈盈地说道:“喏,院子很大,你可以在这儿练剑。” “我吩咐了,没事不会有人来这儿打扰你,我还让彩月找了个人来照看你的生活起居。” 无双皱眉:“不用。” “别急着拒绝。”明无忧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跟在你身边,她呢,只是做做洒扫的事情,没事她不会在你面前绕来绕去的。” “……”无双深吸一口气,知道是盛情难却,点了点头。 明无忧又打开衣柜:“这是我准备的衣裳,都是红色的,有点仓促,都是直接买的成衣,你先传,等过了年找师傅到府上来重新定做。” “不过说起红衣,我忽然想起,腊八我四哥在宫中中算计,遇到个人用红布带把他捆了一身。” 无双眼底闪过一些微妙,但是没说什么。 明无忧又介绍为她准备的其他东西。 看着明无忧为她准备的一切,无双冰冷沉寂的心难得有了几分暖意。 她是飘屏,从不知港湾在何处。 可每次看到明无忧,总觉得自己遇到了港湾,可以暂且停下来休憩片刻。 而且看现在的情况,明无忧这两年在京城也过得很好。 她也安了心。 “你休息一会儿。”明无忧的声音拉回了无双的思绪。 她问:“你有事出去?我陪你去。” “那也行。”明无忧招呼彩月备车,便和无双出了门。 当二人到了地方之后,无双盯着那巍峨的门楼,心底忽然浮起几分后悔来。 因为明无忧去的地方竟然是战王府! 她怎么忘了,明无忧如今是战王之女,朝华郡主,不再是以前江州的船商和医仙。 她出门的时候,竟然下意识地觉得明无忧可能去船行或者医馆,这才觉得陪着她去没什么。 “无双,怎么不走?”上了台阶的明无忧看到她站在马车边不动,明白了什么,“那不如,你随我进来之后先到我的院子去待会儿,我办完了事情找你,然后一起离开。” 若是夏日,她大可说你随意走动一下,等会儿过来结伴离开。 但现在冬天,冷的厉害。 “嗯。”无双不想让她费心为难,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一进战王府,明无忧便亲自送无双到这边的无忧阁,“这周围的景致不错,你无聊就转转看看,这个给你带着。” 明无忧说着,把身上一块玉佩摘下来递给她:“旁人看到你就知道是我朋友了。” “好。”无双点点头,“你快去吧,不必管我。” 明无忧是来这边府上送节礼的。 今晚要守岁,她想陪着爷爷,不想来回两府折腾,所以早早到战王府这边来走一趟,亲自送下年礼,拜会一下安平公主和战王。 来之前她便询问过,战王今日正好在府上。 明无忧直接往书房去寻人。 战王见着她自然欣喜,闲聊了几句之后,有些欲言又止地问:“腊八的时候……你在宫中住了几日,为父没记错吧?” “是。”明无忧心道,这怕不是想说在宫中住的事情。 果然战王下一句就说:“你四哥那日回来后卧床了两日,为父问过,是中了什么算计,你……你……” 战王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当时糕点云子墨吃了,慕容御也吃了。 很巧明无忧就住在太和殿去了。 他这做父亲的,当然会产生很多联想和猜测。 本来是早就要过问的,只是不好亲自过问,他便想烦劳安平公主前去帮忙过问。 谁知道冬寒太过,安平公主染了风寒一直不好。 这事情就作罢了。 今日见了明无忧,战王再按捺不住。 然而事情真的太过私密,作为老父亲难免是不好说出口,便说的磕磕巴巴的。 战王忍不住瞟了明无忧的肚子一眼,后知后觉地想,应该……没那么好的运气,直接怀孕吧? 当初他和明若便是一次命中,几率好像还是挺高的。 无论是大着肚子成亲,还是带着孩子成亲,那画面都是不好看的。 明无忧可不知道父亲的脑子里想法这么精彩。 她犹豫着怎么说。 其实不止是战王觉得不好开口,明无忧做女儿的也不好说。 战王突然说:“你们快点成亲吧,过了年开了印,为父就上折子催一催,就这样——你去看看公主吧。” “……”明无忧落了个无话可说,只得福了福身退下了。 每个人都觉得他们马上成亲了。 可没有人知道他们中间还有问题。 明无忧是务实的人,觉得有问题就得解决问题。 可慕容御显然不想解决,他在逃避问题。 看着满园的喜色,明无忧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往安平公主的院落去了。 过回廊的时候,远处隐约传来白笛咯咯娇笑的声音。 明无忧也忍不住笑了笑。 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往这边跑的勤快了,都很少去找她了呢。 …… 白笛披着白色带毛圈的斗篷,风一样的飘进了云子恒的院子里。 清云在拦了她无数次并且都没拦住之后,已经放弃抵抗,瞥了一眼就继续作自己的事情,当做没看到她。 “世子哥哥!” 白笛捧着一个漂亮的盒子递到了云子恒的面前去,“我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 云子恒正在翻看公文,眼神也没抬,淡淡地问:“里面装了个什么机关?” “没有好嘛!”白笛垮下脸,撇嘴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真心实意给你准备礼物,干什么要装机关呀!” “真心实意?”云子恒抬头,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你给我准备糕点,准备衣服,准备文房四宝的时候都说是真心实意的,结果呢?” 糕点下了药,衣服剪了洞,砚台漏墨搞了他一桌子。 还好他早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当时把要紧的书本的公文拿走了,否则全被墨水浸坏了! 白笛不见羞愧,满脸堆笑地说:“以前是我小不懂事嘛,世子哥哥您大人有大量,才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311、暧昧 云子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处理公务。 “别不理我嘛!” 白笛娇娇俏俏说了一声,从桌子边转过去拉他手臂,“世子哥哥我这次真的是真心给你准备礼物的,真的,我打开给你看,我没有使坏心眼!” 她主动把漂亮盒子打开,里面是顶玉冠。 “喏,这个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我自己画的图,然后让匠人花了好多时间打磨出来的,我自己也帮了忙呢!” 白笛献宝一样地把玉冠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眨着眼睛说:“世子哥哥,我帮你戴上试一试好不好?” 云子恒淡道:“放下。” “……”白笛有些恼,并且没有放下,“你干吗啊……我以前是不懂事啊,做了好多事情,让你不喜欢,可我现在改了啊,你怎么不给人机会?” “我就要给你戴,你不让我帮你戴,我今天不走了。” 云子恒没什么特别反应,仿佛她说什么他都没听到一样。 他在继续处理公文。 白笛咬着唇瞪他。 她这次真的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他帮自己出的主意很好用,太傅大人和娘亲最近关系近了好几分啊,今天晚上还要一起守岁! 她是来专门感谢他的! 还有,这玉冠可是她花了好大的心思做的,怎么可能在这样重要的东西上面做手脚来坑害他?! 而且也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啊。 反正她今天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要是不让她戴,那她、那她就把他堵在这里不让他出去! 打定了注意之后,白笛反倒安静下来,无聊地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没事做,索性就站在一旁等他办公。 只是别看那么几本公文,他处理的却很慢。 白笛有点儿站不住了。 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拖拉,想要让她等不及然后自己离开。 不怪她多想,这位世子哥哥诡计多端,这么干也很有可能哦。 白笛咬了咬唇,忽然眼珠儿一转,跳起来坐到了桌子上去,屁股压住了剩余两本公文。 本来伸手过去要拿公文的云子恒顿了顿,抬眸看她:“下去。” “我就不!”白笛把玉冠往云子恒面前送:“戴一下,戴了我就下去。” 云子恒半眯着眼打量她,似乎在考虑她的可信度。 白笛狗腿地笑:“真的真的!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你就给我个机会,戴了这个冠,我马上滚蛋!” 云子恒沉默片刻,“好吧。” 白笛脸上笑容顿时更加灿烂,“早点答应嘛,非得让我站那么久……你过来一点,我帮你。” “小丫头。”云子恒坐起了一些,淡淡说道:“你如果搞什么鬼的话,你懂的。” “我才不会搞鬼……你这人小肚鸡肠,一点以前的小事一直拉出来说哦——”白笛偷瞪了他一眼,小心地把玉冠放在一边桌上。 云子恒今日只是戴了个简单的玉簪。 白笛把玉簪取下来,又把自己的玉冠拿过去给他戴好,将固定玉冠的簪子也别好,左右瞧了瞧,满意地说:“好啦,不愧是我做的,真漂亮!” “漂亮?”云子恒挑了挑眉,“那你可以下去了吗?” “你好烦!”白笛瞪着他,“你催什么催,我办完了事情我会下去也会走的啊,这么漂亮的冠子,你起码看一眼嘛。” 云子恒:“……” 他好烦? 难道不是她一直算计他,并且现在还在这儿转来转去打扰他? 谁烦?! “你等着,我拿个镜子你照照看。”白笛眼神扫了书房一眼,嘀咕着:“连个镜子都没有——嗳!” 她正要跳下桌子去,哪想到屁股下面一滑,掉了下去。 失去平衡让她本能地扒拉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子,竟然一不小心扑云子恒怀里去了。 并且还坐在了他的腿上! 云子恒的手也是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 本都是无心,却形成了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 白笛呆呆地看着云子恒。 他还是平素的装扮,玉白色交领深服,外罩一件浅蓝色的袍子,眼睛上蒙了一条浅蓝色的绢带。 离得这么近,白笛忽然惊觉他的样貌十分好看,尤其是嘴唇。 唇形几乎完美。 有个诡异的念头在心中窜来窜去,等白笛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陡然惊觉,自己在云子恒唇上亲了一下。 屋子里忽然变得很安静。 云子恒也怔住了。 但很快地,他反应过来,推了白笛起身,“出去。” 白笛张了张嘴,后知后觉地涨红了一张脸,“那、那世子哥哥你忙,我、我——我走了!” 话落,白笛捂着一张脸飞奔离去。 云子恒盯着手底下的公文,心绪却有点杂乱。 片刻后,他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定神处置这年前最后几本公文。 至于那点点的暧昧,懵懂青涩的吻,他并没有放在心里很久。 他吩咐:“以后不要让她随意进来。” …… 白笛的心乱了。 从坐上马车回到家,她的心跳都没停下来过,杂乱无章,脸上的热度也没有下来过。 她常常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现在陡然安静下来,连身边跟着的婢女都有些诧异,询问她的情况,但她却只是捧着脸一言不发。 回到白府之后,她更是直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扑到床榻上,不断地拍着自己的脸。 云子恒那么坏,派人盯着她学习。 明明眼睛看得见却蒙着绢带装模作样。 他隔三差五还戏弄她! 自己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会亲他? 就因为他最近随意出了几个主意,让她帮父母改善了关系吗? 那这个谢,她道的有点儿太亏了吧! 她可是第一次亲别人呢! 她捂着脸在床上滚来又滚去,明明心里想着自己吃了亏,可她却好像也并不那么生气,竟然还觉得甜丝丝的。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着云子恒的样子,想着他眼睛上蒙着的绢带。 好像,充斥着一种神秘感。 她好像从来没有直接地看过他的眼睛? 她忽然十分好奇,若没了那条带子,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312、燕无成双 战王府里,无双等了明无忧一个时辰,还不见人来,等的多少有点无聊了。 她心想着,明无忧或许是有事情,也不好派人去催,便起身,随意在无忧阁附近走动了一下。 她身上带着明无忧的玉佩,下人和府兵一瞧就知道是明无忧的人,倒也没人过来打扰她。 “你……是谁?!” 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男音。 无双回过头去,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都认出了对方。 云子墨惊喜地说:“你怎么在战王府——”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明无忧的玉佩。 “你是妹妹的人!?” “嗯。” 无双浅浅点头,并不打算和他多说,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云子墨追了两步,“我是无忧的四哥,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无双。”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云子墨笑着说:“腊八那天晚上多亏了你我才没闹出大事来,我还没感谢你呢。” “不用谢。”无双冷淡地应,忽然问:“你觉得无双是个好名字?” “当然。”云子墨毫不犹豫地说道:“应有无双人,愿逐双鸳往,怎么不是好名字呢。” “是么?”无双缓缓重复:“应有无双人,愿逐双鸳往。” 云子墨大感好奇:“怎么了?诗不好吗还是——” “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 无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的话。 云子墨说:“不知,请教姑娘贵姓?” “燕,燕无双。” “燕无双?”云子墨重复了一遍,“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下一瞬,他忽然惊恐地睁大眼睛。 “知道了?”冷艳的红衣女子唇角擒着笑,诡异而嘲讽,转身大步离去。 云子墨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口中喃喃:“比翼断翅,连理折枝,燕无成双……她竟然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女魔头……” 专杀有情人的女魔头! …… 安平公主的风寒并不算严重,一直盘桓着没有好,主要还是因为贪嘴,不忌口又不好好吃药,病情竟然硬生生拖了大半个月。 明无忧诊脉之后忍不住笑道:“公主也跟小孩儿一样呢,现在好了,得带着病过年了。” “我等会儿得告诉父亲,还有几位哥哥和照看你的人,今年过年的年夜饭只许公主吃清粥,其余的一概不能吃。” “啊!”安平公主哀叹一声,“无忧你不会这么心狠吧?清粥有什么好吃的!” “可你生着病。”明无忧点出事实,“只能吃清粥了,不然得拖到春天去,父亲和哥哥们都很担心。” “……”安平公主又叹了一声,“早知道,先前就好好吃药了,也怪那大夫,药开的不好,苦的厉害。” 正巧她风寒的那几日是腊八,明无忧住在宫中了,便是找了府上大夫看的。 “公主的病症这个方子是对症的,就得喝苦药,否则好不了。”明无忧认真说:“实在苦的厉害,可以等吃完了药吃点蜜饯果子什么的,压一压。” “这风寒虽不严重,但也得当回事,拖的时间长了对身体很不好的。” 明无忧再三叮嘱之后起身离开了,到门前的时候遇到了云子墨。 云子墨的表情很是慌乱,竟然也不先进去看望安平公主,直接拖着明无忧到了一旁去,“你、你身边的那个无双姑娘,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你见了无双?”明无忧有些意外,然后点头:“我当然知道。” 明无忧揣摩着他的表情,“你对她有意见,觉得她是女魔头?” “不是不是!”云子墨连连摇头,“她、她那天晚上进过皇宫——总之,我是怕她在京中给你惹出什么麻烦来。” 明无忧“哦”了一声,笑着说:“是怕牵连战王府吧?” “你——”云子墨盯着她,“我是担心你,当然了,她如果被人发现了,战王府肯定跑不掉。” 身上背负无数条人命的燕无双,是好几个州府的通缉犯! 还私入宫禁。 这些事情一旦暴出来,别说明无忧,战王府和慕容御都不能独善其身。 云子墨深吸口气:“还好当天晚上巡守的人是二哥,我们自己人,否则还不知道要怎样呢……她要在京中一直停留吗?还是停留一段日子?” “你别着急。”明无忧知道这事要紧,也没继续逗他,“她进京的事情,我在狩猎的时候就已经和殿下支会过了。” “并且无双在京中不会怎么样的,她只停留一段时间。” 云子墨松了口气:“那就好。” “嗯。”明无忧点点头说:“你去看看公主吧,盯着点让她安分吃药养身,别不把风寒当回事。我先回去了。” 走了两步,明无忧又忍不住回头说:“江湖传言不可尽信,无双也并非旁人口中的女魔头,你不要太将她当成什么可怕的存在。” 云子墨一怔,忽然有些好奇,“你怎么认识的她?” “秘密!” 明无忧丢下一句话,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到了无忧阁,她招呼无双一起回郡主府去。 马车上,明无忧询问腊八那晚的事情。 “你想去天牢对不对?”明无忧柔声说:“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不想麻烦你。”无双表情很认真:“他是极为要紧的犯人,即便是你向摄政王开口,我也未必能见得到人,这中间牵扯的多了。” “你不必管我。”说到此处,无双毫无感情地笑了一声,“我并不是非见他不可,只是那日刚入京城,又听闻你在宫中,所以才进的宫。” 似乎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无双淡淡道:“你那个四哥似乎被我吓到了。” “有点儿。”明无忧笑着说:“你那天晚上碰到他了?我说当时他身上怎么捆了一身的红布带呢,敢情是你捆的。” “嗯。” 无双看着车外百姓来来去去,想起那晚宫中的事情。 她本是打探一下虚实就要离开的,却见一个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拉扯一个宫女。 她最是见不惯欺辱女人的男人,当场就起了杀心。 只是当她靠近的时候,才发现那人是中了算计,而且为了克制药性,他自己跳进了水里。 她这才帮了他一把。 没想到会那么巧,那人是明无忧的四哥。 313、黑暗让人脆弱 明无忧瞧着她冰冷的侧脸,心中却明白,不想见天牢那人是言不由衷吧。 那人,可是无双的心病。 只是无双说的也不错,天牢守卫重重,那个人又极度要紧,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进得去。 去求慕容御的话,或许—— 明无忧皱了皱眉。 想起慕容御躲了自己好几日,心里烦闷的紧。 …… 天色很快暗沉下来。 无双不喜欢热闹,早早就回到自己的院子去睡下了。 明无忧陪着爷爷一起守岁,吃年夜饭。 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今年依然觉得温馨和气。 明老爷子颇有些无奈地说:“干什么来陪我这个老头子,你有父亲和哥哥,应该去战王府那里过年。” “我有多少亲人,爷爷都是最重要的。” 老人听的窝心,揉了揉明无忧的头,“爷爷知道自己要紧,也很高兴你把爷爷看的这样重,只是……爷爷老了,总有陪不了你的那一日……” “我医术很好,养身的手法也不少,会保着爷爷长命百岁。”明无忧笑盈盈地说:“爷爷还能陪我很多年的。” 老人于是再不多说什么,心里却开始盘算,是不是自己该住到战王府去。 然后明无忧也自然而然会到那府上去住,到时候便能和家人们多亲近亲近,不至于自己驾鹤西去了,明无忧一个人孤苦伶仃。 老人年纪大了,守岁熬人,明无忧只让他守到子时过,看了准备的烟花爆竹,听了鞭炮的声音,便催促着爷爷睡下了。 明老爷子最近早睡早起习惯了,就算心里不太愿意睡,想多与明无忧聊会儿天,但架不住身体困乏,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明无忧陪了老人一会儿,等他睡沉了,仔细地帮他盖好被子才离开。 府上的大多数仆人都是江州老宅的,随着明无忧到京城是拖家带口,如今也在府上过年。 整个郡主府一团喜气,欢声笑语无数。 明无忧给所有人发了红包,冷云冷灵彩月当然都没错过。 等热闹完了,才往无忧阁走。 这样热闹的时候,她的心里却空落落的,感觉缺点儿什么。 回到无忧阁的时候,发现阁内如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空荡,她那份空落越发深浓,从心底朝上浮起一股失望。 这么重要的日子。 她以为他会来的,却不想…… “郡主。”冷云看出了她的心思,忍不住解释:“殿下今日有事,所以——” “嗯。” 明无忧冷淡地应了一声,宽衣洗漱,上榻休息,“今夜除夕,你也不要守夜了,早点去睡。” “……是。” 冷云应了一声,退出去的时候和门外的冷灵视线一对,都有些无奈。 她们当然都看出来慕容御和明无忧指尖出了问题,但又实在搞不懂是何处的问题。 好像前一刻还好好的,忽然就闹腾了起来。 冷灵忍不住低声说:“主子不会是看上别人了吧?” “哪有别人?”冷云白她一眼,“主子身边不就一个郡主吗?” “那他怎么忽然就很少到郡主这儿来了……这也太奇怪了,难不成是得到了就不放在心上了?” “别胡说,主子不是那种人。” “怎么是胡说,男人不都是那样?得到的太轻易就不会珍惜。”冷灵声音压的更低:“郡主一向主动,便连当初温泉宫的事情,都是郡主主动去的……” “住口!”冷云皱眉喝了一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好嚼舌根的人?回你院子去!” 冷灵滞了滞,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 她倒不生气冷云呵斥她,毕竟是出生入死过的姐妹,只是心里总还存着方才的那些狐疑。 她在冷字辈中是特别的存在,为了执行某些任务不惜用上自己的身体。 身体与她来说,只是一件武器。 她混迹的场所和冷云的不一样的,见惯了男人为了美色迷了心智,因此才有了方才那种猜测。 主子就是再怎么英明神武,也是个男人。 男人都有劣根,慕容御也不会例外吧? 房内的明无忧僵在当场。 她方才睡下之后,感觉心里实在难受,便想起身去寻慕容御,她想直白地把话问清楚。 可谁知,外面的鞭炮太响,她又没穿鞋子,这两人竟然也是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她们说话的声音纵使很小,明无忧却也听清楚了。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揣摩着冷灵说的话,屋内的明明暖和的如同夏日,她却浑身发冷颤抖。 所以,她太主动了,不值得珍惜了? 明无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床榻上去的。 她用力地抓住被子把自己裹紧,心里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声音说:别胡思乱想,他只是逃避一些不愿意说的秘密才不来找你。 另一个声音却说:就是太主动了,太主动的女人不值得被珍惜。 两个声音一遍遍重复相同的话,搅的明无忧头痛欲裂。 她靠在床柱上,抱着被子看着黑漆漆地虚空处,重生而来第一次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所以,她自以为完全正确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之间浮现若有似无的龙涎香。 明无忧半张开眼睛,感觉到有人正抱她往床上放,熟悉的体温,熟悉的龙涎香,熟悉的小心翼翼的动作。 明无忧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是靠着床柱睡着了吗? “把你吵醒了。”慕容御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无忧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慕容御!” 她慌乱,紧张,仿徨…… 数种情绪在黑暗的环境之中,准确地传达给了慕容御。 他有些意外,紧紧把她拥入怀中,“你怎么了?” “我害怕……”明无忧的声音无助之中,甚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绝望:“我怕。” 怕冷灵说的都是真的,怕自己主动弄巧成拙。 因为她对这份感情已经用了心,喜欢到了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冷灵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也怕自己一直盯着他的秘密不放,把他逼得越来越远。 更怕他早就因为前世的事情对她彻底死了心,今生一切不过逢场作戏。 黑暗让人脆弱。 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忘记了要竖起坚硬的心防,所有的情绪,通过几个字表达的一清二楚。 314、我爱你,所以别怕 明明屋内很热,她怎么还在抖? 慕容御犹豫地说:“你怕什么?” 胸前一片热意,穿透衣裳似乎一下子渗进了心里,慕容御浑身一僵,心猛然间揪成了一团。 她何曾流过眼泪。 这两辈子,只有前世她爷爷去世的时候她哭过。 他怎么叫她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慕容御用力地把她拥紧,“我这几日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我只是没想好要怎么与你说。” “我都告诉你——” “我并非皇室血脉,我母妃在入宫第二天发现有了身孕。” “她身份低微,原是死罪难逃,但太祖爱重名声,又恰逢有钦天监夜观天象,说她身系社稷安危,不能杀,太祖一气之下,这才将她打入冷宫。” “我是在冷宫出生的,一直长到七岁,才被太子皇兄接出来照看。” “这就是太后所说的秘密。”慕容御声音很平静,“当年我母妃是侍寝了的,太子皇兄去接我的时候,她已经疯疯癫癫,再加上我长的很瘦小,没有人知道我的具体生辰和年龄。” “宫中也没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明无忧万万没想到,他的秘密竟然是这个。 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就把这种惊天的秘密告诉了她。 明无忧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那太后怎么知道?” “孝慧皇后薨逝,我回京来协助皇兄理政,有个老嬷嬷说当初为我母妃接生,知道我的生辰,以此来要挟,太后应该就是当时知道的。” 没有人能威胁他,那个老婆子当然死路一条。 慕容御当时发现有人影从暗处快速离开了,从身形上就认出了是玉妙人。 身世一旦爆出,他的命便不在了,所以他第一瞬就对玉妙人也起了杀心。 可后来再见,玉妙人面色如常,不像是听到了什么的样子。 慕容御多番试探,她都反应正常。 加上玉妙人身份特殊,杀了她恐有后患,慕容御就放弃了。 话说开了,慕容御便没什么可顾虑的,又说道:“你以为,前世我为何那样容易就被拿住,就是因为他们说我混淆皇室血脉。” “只这一桩罪责,就能把我从高处拉入泥潭。” 朝臣们只忠于血脉,当慕容御是野种的消息人尽皆知的时候,谁会拥护他? 明无忧僵在那儿,不知作何反应,半晌才说:“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慕容御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前世?我从未否认过。” 只是也没有提过。 “明无忧——”慕容御缓缓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在外人的眼中,我权倾天下,富有四海,可与我自己而言,我一无所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太子皇兄对我好,我便愿为皇兄戍守边关战沙场,可皇兄英年早逝,我的念想便成了守护元昊,等他长大。” “直到观澜湖遇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你,那个念头直白蛮横。” “当那些人把你送到我床上的时候,我无法自控……你第二日醒来,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我的时候,其实我后悔了。” “可我没办法放了你,只能一错再错……”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躲着你,不敢告诉你?因为我也害怕,当初在江州,我甚至觉得你靠近我身边就是要来报复。” “明明觉得你在报复,我却又想着,哪怕是报复我都愿意,这样可笑卑微,前世一次不够,今生还想来第二次呢……” 慕容御苦笑一声,“我这个不由分说就折断你翅膀,把你拘在笼子里的刽子手,你说我怎么敢告诉你的?” “我没有……”明无忧呜咽一声,“我没有要报复,我没……” “是吗?”慕容御笑,“我爱你,即使你报复我我也爱你,你要什么我都能给,我的心,我的人,我的命,所以……别怕。” “对不起。”慕容御轻轻吮着那些泪珠,温柔缠绵:“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理你的,现在,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你会嫌弃我是个父不详的野种,憎恨我以前对你做的所有事情吗?” “明无忧,你好好说。” 明无忧瞬间泪流满面,哪里说得出话来。 他这一字字一句句,看似他说的轻巧,实则却像是刀子,扎的明无忧心里血肉模糊,心底里,浓烈的爱意之中夹杂着无数的心疼。 她用力把慕容御抱紧,用行为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慕容御顿了顿,高悬着的一颗心缓缓下落,却还是多问了一遍,“你不嫌弃的,对不对?” 明无忧用力点头。 慕容御却把她从自己怀中拎出来,吻着她的唇角说:“你得说出来,无忧儿。” 明无忧冲口而出:“我不嫌弃,我喜欢你,我也——” “嘘。”慕容御贴近,用缠绵悱恻的吻把她的话堵住,片刻后才离开了些许,声音暗哑:“你知不知道,我每次等你靠过来的时候,我有多难受?” “有多少次,我都差点要失控了……用了多少自制力才强迫自己装作镇定。” “我看到你和沈清辞说话,我嫉妒的要发疯,看到你和你哥哥们在一起谈笑风生,我也嫉妒的要发疯。” “我根本不想和那么多人分享你。” “哪怕他们只是亲人和下属。” “明无忧啊。”慕容御低笑一声,“我病得不轻,你这医仙,能不能治我这病,嗯?” 他问着她,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温柔又强势地夺走了她的呼吸,手掌用力,将她压在自己怀抱之中,耐心十足地逗引她。 明无忧被逗的化成了一滩水,骨头酥软地跌在他怀中任他予取予求。 “明无忧。”慕容御咬上她的耳珠:“我想要你,可不可以?” 明无忧脑子里嗡嗡作响,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能客气镇定地询问她的意愿。 慕容御的手隔着中衣,停在了腰上三寸,又问:“可以吗?” 明无忧切齿说:“我如果说不可以,你会收手吗?” “呵……”慕容御喉间溢出低笑:“当然不会。” 315、是我碰不得的? 说完这句话,他再不给明无忧机会,拉她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周公之礼。 一切结束之后,明无忧舒服地窝在他怀中看床帐。 她觉得,慕容御这厮现在就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什么都会,每每欺负的她无法招架。 以前那个木讷笨拙的人,好像已经消失不见了。 “明无忧。”慕容御的手在她腰上轻轻抚触温存,唇也在她耳边摩挲来去,“年后三月我们就大婚,日子我已经选好了。” “嗯。” 明无忧应,在他怀中翻了个身,终于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 没有什么,是比清晨睁开眼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人更高兴的事情了。 这是明无忧初一那日在慕容御怀中醒来之后的想法。 以往两人同塌而眠几次,慕容御基本都是要四五更天就起身上朝。 她自己再孤孤单单睡到辰时起身。 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他还在自己身边。 明无忧想起昨日一切,甜蜜的心里冒泡泡,忍不住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慕容御没有睁眼,手却抬起,把明无忧的脑袋朝自己怀中按,“再睡会儿。” “你今日没有安排吗?” “嗯……” 慕容御难得慵懒,“年前都处理完了,些许琐事,元昊自己会应付的。” “哦。” 明无忧低声应,却是睡不太着,就瞅着他身上的伤疤,不知怎么数了起来。 光她看到的,竟然就有十二道,还不知道其他没看到的地方。 “你那镇北王的名号,便是用这一身伤疤换的?”明无忧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些伤痕上。 有些伤疤还能看得出来是什么伤,有些就完全看不出。 年深日久,这些伤痕已经无法祛除。 这些疤痕让明无忧心疼的同时,也充满某种带着张力的美感,让明无忧的手指流连忘返。 慕容御慢慢睁眼,眸底一片暗光闪烁,“别碰了。” “为什么?”明无忧皱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这是有什么纪念意义,是我碰不得的东西吗?” 她那语气里满满的你不让我干我非要干的意思,还从他腋下把下手探到慕容御的后背摸索。 “哎……” 慕容御十分无奈地低叹一声,翻身躺平,抱着明无忧让她趴在自己身前。 这动作,让明无忧感受到了某种紧迫。 明无忧的脸骤然变得一片通红,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无奈被他压在了后背下。 他还有手臂控制住了她的手臂。 “松开!”明无忧咬唇说:“我、我还要睡会儿!” “我不想睡了。”慕容御眼神灼灼,“你陪我吧,别睡了。” …… 大年初一,等明无忧拜年的明老爷子,没想到等到的竟然是慕容御。 慕容御一身白色棉质长袍,看起来居家又随意,少了许多身在上位的威慑力和压迫感,让人感觉十分可亲。 “殿下何时来的?”老人有些诧异,似乎昨晚明无忧走的时候,也没听慕容御来的意思。 慕容御很客气:“宫中宴会结束,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所以没来拜见老先生。” “哦。” 老人点点头,“那无忧……” “我先前与她有些不愉快,昨晚好好交流了一下,说的有点晚了,她睡得也迟。”慕容御面不改色,“现在似乎是没醒,所以便没让人吵她。” “原来如此。”老人瞥了眼慕容御,“那殿下与我这老头子一起吃顿早膳吗?” “自然。”慕容御垂首,“只怕老先生不欢迎我。” 老人呵呵笑了两声,招呼忠叔摆饭。 期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些家常。 慕容御显然是不会聊家常的,干巴巴地应着。 明老爷子瞧着他的姿态,眼底浮着几分满意之色。 先前他对慕容御的身份是非常有顾虑的,但就这两三年来的情况看,慕容御处在这样的地位上,依然能对明无忧做到巨细无遗,实在难得。 当然,除了温泉宫那件事情。 虽然对外并未传出什么消息,但老人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那样的事情有一就有二。 所以他现在怀疑,慕容御说的昨晚交流,是单纯交流还是—— 老人皱了皱眉,为自己心里想到的那件事情有些不悦,慢慢放下筷子:“婚期可定了?” “选好了日子,三月初三。”慕容御说:“一整年来最好的黄道吉日。” 老人闻言,放了心,“那就好。” 从今日到出嫁的日子,正好三个月啊。 他的无忧也没几天单着的日子了。 这么一想,他心里又舍不得起来。 …… 话说开了之后,明无忧和慕容御的一切,恢复到比先前更加甜蜜的状态。 她继续年前未完成的刺绣。 无双支着下颌坐在不远处,瞧着明无忧飞针走线表情有些复杂:“从没想到你会有今日。” 捏起针线,甘心情愿为人绣喜服。 “我也没想到。”明无忧认真刺绣,没有抬头,“我一开始其实只是下意识的权衡利弊,想着这辈子得过的舒服些。” 无双淡道:“什么这辈子,难道还有上辈子下辈子?” 明无忧的手微微一顿,想起无双的心结。 前世她便为了那个心结折磨自己,到头来为救那人搭上了半条命,又被江湖上的仇家追杀。 而明无忧陷在摄政王府,帮不上半点忙,亦不知道她最后结果如何…… 但她知道无双在江湖上仇家众多,以她身受重伤的情况,恐怕多半是死于非命。 今生,明无忧又如何忍心看她走前世那条路。 明无忧把针别到绣架上,走去无双身边坐下,“我帮你想想办法,你去天牢见那个人一面吧。” 无双脱口便说:“我不想见他。” “别骗自己。”明无忧温声说:“前事不可追,未来遍地是希望,不能放下以前的伤痛,如何开始新的生活?” “你别和自己过不去,坦然面对自己,也是放过自己。” 明无忧觉得自己就是最好的验证。 若她一直揪着前世伤痛一心只为复仇,那今生就只剩痛苦毫无半点欢喜。 人间本就是地狱,自己还不放过自己,那到底活什么? 无双僵了僵,无话可说。 316、畏水的毛病 后来见慕容御的时候,明无忧便将这事情提了。 慕容御神色平静的很,一点也不意外:“楚朝云我可以让她见,但不能让她单独见,你知道的,楚朝云本是死罪,皇兄垂怜才留他一命。” “我明白的。”明无忧点点头,“你让冷云和冷灵跟着无双姐姐去就是。” “嗯。” 慕容御简单应下,这件事情就算解决掉了。 他手上拿着明无忧新做给她的玉骨折扇,轻摇慢摆,坐在一侧看着明无忧往腰带上编珠子。 看了好一阵子,慕容御问道:“无聊吗?” “不无聊啊。”明无忧抬头看他,笑了一下又低头继续,“这东西挺有趣的,虽然费时间,但却很过瘾,做好了这条腰带我还想给你再做一条。” 这是一件容易上瘾的事情,明无忧发现了。 反正冬天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待着也是待着。 慕容御默默片刻,“可我无聊。” “啊?”明无忧一怔,诧异地看过去:“你……你无聊?你最近不忙吗?” “我不忙。” 慕容御说:“朝中六部事务都有稳妥的人掌管,元昊也机敏,我手上的事情现在并不多了。” 其实他所说的并不多,依然很多。 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国事累累压在身上,处理事情的效率一向高。 那些其实依然很多,但他口中说着并不多的事情,他只用两个时辰就处理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三个时辰,其余时间当然无聊了。 他忙惯了,不知道能做什么休闲活动。 来找明无忧吧,明无忧反倒比他忙,一心扎在刺绣上面去,连着好几日,他都是坐在一侧陪着,无聊的都快长毛了。 “那——”明无忧放下编玉的腰带,“不如我们出去转转?” “好。” 慕容御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一把握住明无忧的手腕,“这就走吧。” 京城附近还是有很多好看的风景的,如今刚过了年关,天气还有点冷,也不适宜去远些的地方,便到京郊檀香山去转了转。 过去的路上,明无忧和慕容御闲聊了会儿,想起他以前一些生活习惯,和怕水,噩梦,就忍不住问了起来。 慕容御平静地说:“那晚我告诉过你的,她疯了。” “既然疯了,连自己也管不了,自然也管不到我。”慕容御抬眸看向某个虚空处,神情淡漠地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我吃东西的习惯,便和她有一点关系,怕水也是。” “那一年我掉进了水里,她——”慕容御停顿了片刻,才说:“她病的厉害,没有发觉我出去了,我年纪小,被水草缠住,还陷进了淤泥里面。” “要不是过路的宫人拉我一把,我恐怕被溺死了。” “溺水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每一次我走在河边,水面上,看到那些晃动的波纹,我便浑身紧绷。” 慕容御垂下眼,视线温柔的落到明无忧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有个海龙女的外号,知晓你的水性极佳,我每次在你身边,坐船,走在河边,桥上,似乎都并没有那么畏惧。” “这么奇妙?”明无忧莞尔,脑袋枕到了慕容御的肩膀上去,“其实水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小的时候溺过好几次水,学游泳的时候。” 而明无忧是个硬性子,越是办不好的事情她越要迎难而上。 克服恐惧,战胜自己的过程是很过瘾的。 她最终学会了游泳,并且水性极佳。 “你很聪明,也很厉害。”慕容御眼神更加柔和:“而我这畏水的毛病,除了你也便只有皇兄和白嬷嬷知道。” 其他人根本想不到,堂堂镇北王,大乾国摄政王,会害怕水,怕坐船。 他平素面对任何人根本很少表现出任何异常来。 或者说,他也有细微的异常,但没有人能够联想到那件事情上面去。 明无忧笑眯眯地说:“以后你想坐船我便陪你,不想坐船咱们出行就坐车。” “嗯。” 慕容御应了一声,握住了明无忧抱他手臂的素手。 他听着明无忧和他说着以前如何学游泳,如何随着明家船队走四方,在何处曾经救过什么样的人。 他的心很安定,很平静。 许多久远的记忆在脑海里面游荡,但似乎已经并不重要。 可是忽然,他的心中又有些许愧疚。 他骗了她。 其实他对水的畏惧,并非来源于溺水。 吃饭风卷残云的习惯,也并不是只和那个人有一点关系。 那些噩梦,太过阴暗毒辣。 他不想告诉明无忧,不想让她用怜悯的,异样的眼神来看他。 “对了,前天爷爷跟我说,你告诉他婚期在三月?”明无忧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来,扭了他的胳膊一下,“你都没和我说。” “我说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除夕。” 慕容御低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在你耳边说的,好多遍。” 明无忧“啊”了一声。 除夕,那天晚上不就是他与自己说了很多话,然后被吃干抹净……可是她分明不记得他说过什么? 明无忧狐疑地看着他:“你在胡说八道吧?” “自己没听到,就赖我没说。”慕容御舒展手脚,往后靠在垫子上,“冤枉起人来,连眼也不眨。” 明无忧心里犯嘀咕。 难道他真的说了,自己昏昏沉沉没听见? 那晚太混乱,好像这个也有可能。 “初几?”明无忧趴到慕容御身前去,“爷爷只说三月初,都没告诉我初几,我问他他还瞪我,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几时嫁,没我这种新娘子。” 明无忧撇嘴说:“分明是你们不告诉我啊!” 慕容御瞧她娇的可爱,抬起身子吻了吻她,才说:“初三,今年一整年里最好的黄道吉日。” “初三?那还有两个多月了。”明无忧认真算着日子,“嫁衣我也可以绣好的,不过我嫁去你府上,我爷爷怎么办啊?他一个人住在郡主府我不放心。” “你可以让老人到摄政王府去住。”慕容御揉了揉她的头,“或者,等成了亲你一段日子在你的郡主府住,一段日子在王府住也行。” 317、我不适合你 “这样也行?”明无忧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旁人背后指摘你,说你吗?” “管他们作甚。”慕容御语气慵懒,话却说的桀骜,“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的也是!” 明无忧心里愉悦,自然知晓慕容御是因为自己,所以才这么通情达理的。 能嫁给这样一个处处为自己着想,宠着护着自己的人,想想未来的日子都觉得,像是掉进了蜜罐里。 到了檀香山之后,慕容御仔细检查了明无忧的斗篷,手套,确定保暖做的很好,才带着她下了马车。 慕容御牵着明无忧的手腕,稳稳地拾阶而上,“走得动吗?” “我要走不动你打算怎样?”明无忧悄悄把手套摘了,把自己的手塞进了慕容御的掌心里。 慕容御笑:“我还能怎样?自然是背你抱你带你上去,难不成要冷着脸把你丢在这儿不成?” “你敢冷脸试试看!”明无忧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咯咯轻笑道:“走得动,哪那儿娇弱!” 檀香山的石阶并不高,三四十阶就到了观音庙内。 现在雪还没化,山中一片银装素裹,檀香山观音庙的香客却是不少。 明无忧和慕容御都去上了香,还是一如当初在江州时候一样,各自许了愿。 只是这次,明无忧没赖着问慕容御许的什么愿。 跟在明无忧和慕容御身后的冷骁不由得感慨,主子这辈子不拜观音不拜佛,两次都是陪着郡主,真是……让他这做属下的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好好一个英明神武的主子,竟然也有过不去的美人关啊。 冷骁忽然觉得,他好像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终身,不然主子三月成了亲,他一天天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夫妻你侬我侬…… 他哪里受得了? 他现在就很受不了了! 考虑终身就得考虑人选。 这人选…… 冷骁忍不住看向身旁三个女人。 冷云和冷灵他只看了一眼就立即别开视线。 彩月看在他眼中倒是顺眼的很,不过当听到彩月嘴里念叨的话时,他扯了扯唇角收回了视线。 人选还真是个难事。 或许还可遇不可求,他不然还是单着算了。 彩月瞧着明无忧有慕容御照看了,也是心大,直接小跑进了庙内跪好,虔诚地说:“菩萨菩萨,求你保佑杏林公子今年要平安顺遂呀。” …… 既然是出来散心,自然要好好走走看看。 明无忧和慕容御手牵着手,在山间小道上走了会儿,因着路滑和天冷,并没有往山中深处走。 明无忧在路边发现了一棵很稀奇的草药,摘了手套扒拉出来,捏在手上笑:“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能在山间采采药什么的……” “那样的日子会惬意一些吧。” “会有的。”慕容御把她手上的药草接过来,一点不犹豫地捏起自己的披风,擦她手上带着泥土的雪水。 “哎别——”明无忧赶紧抽手,没成想还是慢了,他衣服上弄了些污渍。 明无忧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干嘛,不是有帕子。” “麻烦。”慕容御把她那葱白一样的手指弄干净,淡淡道:“一件衣服罢了。” 明无忧正要说什么,慕容御忽然将视线转向不远处,“你大哥好像在那儿。” “嗯?” 明无忧怔了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男一女,隐约瞧着是云子恒还有白笛,但隔的太远了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但这个时辰,两人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总是很容易让人有许多遐想的。 明无忧笑了笑:“咱们走吧!” 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 亭子里,气氛却不如明无忧香的那么美妙,甚至,还有点剑拔弩张。 “你到底什么意思?”白笛瞪着云子恒质问道:“我怎么你了,你这么躲着我!” 那天的意外暧昧让白笛心慌慌,浑浑噩噩了几日之后,就忍不住又想去找云子恒。 谁知去到战王府,却进不去云子恒那院子。 清云把院门守得死紧,无论她怎么闹腾叫喊,都不得其门而入。 后来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进去了,却又没见着云子恒。 年过了七日后,云子恒开始在吏部走动。 白笛便又去吏部附近蹲点等他,想截住他问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都没等到人。 今日又听闻云子恒到檀香山来办差,她二话不说直接跑到这儿来堵他。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还真把他给堵着了。 “你给我说出个理由来!”白笛咄咄逼人地往前跨了两步。 不就是那天亲了他一下吗? 要说也是自己吃亏,他躲个什么鬼?! 而且他当时又没拒绝! 白笛原本的少女娇羞在云子恒刻意的躲避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已经全部转变成了恼火,气的小拳头握的死紧。 “什么理由?”云子恒平静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云子恒转身走了。 白笛先是一愣,继而一股气直冲脑门。 她用力地一跺脚,扑上去把云子恒拦住,“什么理由?你躲我的理由,我告诉你不要给我装傻!” 云子恒淡淡说道:“我们不该经常见面。” “你的年龄也该要议亲了,要是有什么话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很不好。” 白笛给气笑了:“我的名声……我有什么名声?我的名声早就烂了,你根本就是在找借口,你不想看到我了是不是?” 云子恒沉默了一会儿,声音转冷,“对。” 质问他的白笛却呆住了。 她没想到,素来带笑温和的人忽然声音这么冷。 她以为他多少也是有点喜欢自己的,最近这几日躲着她,无非也是觉得不好意思。 反正她脸皮厚,那就穷追猛打啊,那有什么? 可万万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 他不想看到她了! 他不想看到她了?! 可他以前分明很容忍她—— 白笛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好几次嘴嘴,才艰难地说:“为什么啊?” “早点回去吧,别再乱跑,也别再堵我了。”云子恒顿了顿,给了白笛一个理由:“我不适合你。” 318、越挫越勇 白笛彻底呆住,“你、你知道我……” 片刻后,白笛倔强地说道:“你又知道你不适合我?你不是我,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 云子恒静默了好久,终于说:“你也不适合我。” 云子恒是个聪明人,如何不知道这小姑娘眼睛里面写着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可他的确不适合她。 她只是个任性天真的小女孩,需要的应该是鲜衣怒马,阳光活泼的少年郎。 而他,作为战王世子,为了家族荣辱,以后注定深陷朝政漩涡之中。 他也早就在京中各大世家贵女之间为自己物色妻子的人选。 他理想的妻子人选,是稳重端庄,以后可以为他操持家业,打点各大家族关系的女子,并不是这样活泼好动的小姑娘。 他并没有想让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如今这样复杂。 那天那点意外偏离了轨道,就得拉回正轨,不能继续再错下去。 白笛说不出话来,眼睛里有些控制不住朝上冒的水汽。 云子恒眼底划过一些无奈,本是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如今为了叫她看清现实,却是不得不说。 “回去吧。”云子恒丢下这么三个字,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因为知道自己的犹豫无疑是吊着她的心,让她还存幻想。 这种事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走的远了些之后,云子恒忽然想,她先前那么喜欢定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如今应该也只是定王不在京中了,她心里没了念想,又时常和自己见面,所以就产生了点微妙的依赖。 等过些时日她想通了也就好了。 放在白笛身边的青羽和青灵他原本是要召回来的。 但又觉得太过刻意了,不必做到那个份上,所以便没有传话。 他却哪里知道,白笛是个脑子一根筋的。 被他丢下之后,她冲回了白府,把人都赶出来自己待了整整一日不吃不喝。 失魂落魄地大哭了一场之后,她察觉他竟然没把青羽和青灵招回去,猜想他还是关心爱护自己的,竟然开始埋头思索怎么把他搞定。 不过她毕竟年幼,想到的办法哪里能对云子恒那样的老狐狸有用? 云子恒秉持着保持距离的姿态,想让她会知难而退。 结果白笛却是越催越勇。 这一日,云子恒刚从吏部出来,就看到官所门前的台阶下不远处站着的白笛。 她手上还拎着盒子,献宝一样地朝着云子恒面前送:“这次真是去李记排队买的糕点,我跟安平公主打听过了,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 “……” 云子恒头疼地皱起眉头。 一般的小姑娘被那么直白地拒绝过一次,早就大哭一场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吧? 真是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勇气。 “你早上进去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快快快!”白笛拖着他的手往马车边走,“我在天霞楼定了位子,一起去吃,吃饱了下午再忙公事啊。” “不必了。” 云子恒缓慢而坚定地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第无数次告知她:“吏部是朝中机要之处,不是随意的什么地方,你不要总来这里玩闹。” “我没有玩闹啊,我来等你的。”白笛认真说:“而且我也知道这地方是要紧地方,所以我都站的很远的。” “你看——”她指了指吏部官所门前宽阔的大道:“这里每天都有百姓来去,也没有人赶他们啊,你就把我当成那些百姓不就好了!” 云子恒:“……” 良好的教养让他说不出难听的话来,但这样被纠缠没有人心情会好。 他冷着脸后退两步,又回了官所,这一日再没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白笛在吏部也堵不到他了。 这让白笛抓耳挠腮。 她想去找明无忧,请她帮自己想想办法,但又觉得,这种事情好像有点丢人,到底也是没到明无忧那儿去。 就这么放弃吧,不甘心。 她总觉得云子恒对她不是没有那份心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白笛在家里赖了两天,想不出办法来,就打算出去走动一下。 这一走,就遇上了徐广仙。 徐广仙最近有明无忧庇佑了,也没人找她麻烦,她自己也收敛了不少。 这会儿看到白笛还笑着打了个招呼,“呦,郡主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逛?” 这条街上不是武馆就是铁铺,实在不是女孩子该来的地方。 白笛冷哼道:“你不也来吗?怎么这地方你来得我来不得?!” 徐广仙被呛的有些恼,干笑了一声就走了。 白笛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左右闲逛了一会儿,找了个附近的茶楼坐下发呆。 却不想刚才走了的徐广仙竟然也来此处休息,两人又给碰上了。 徐广仙思忖着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白笛好歹也是个郡主,她爹现在又是皇上面前红人…… 这么一想,她又笑眯眯地到了白笛身边来坐下,“看郡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遇到什么不舒服的事情了吗?不如说一说,吐吐苦水没准心情就好了呢?” “要吐苦水我也不找你!”白笛懒得理她,别开脸朝外看。 徐广仙也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的,瞧了白笛一会儿,就试探地问:“为情所困?” 白笛的反应是,瞪了她一眼。 这反倒证实了徐广仙的猜测。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白笛身边的人,又大胆猜测:“你喜欢云世子吧。” “你——”白笛暗暗惊讶,“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徐广仙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看你这样就知道,在云世子那里碰了壁,你与他说了你的心思?” 徐广仙又问:“被拒绝了?” 白笛咬着唇瞪她,“你想笑话我?!” 徐广仙很想笑,但她忍住了。 她轻咳了一声,保持分寸地说:“自然不是,我就是瞧着你苦恼,想帮帮你罢了,这种事情我多少是懂一些的。” 白笛想起眼前这个人,先抢了嫡姐的婚约,后自己又毁了婚,还和那个姜心柔缠在一起,外面的名声可很不好。 她能懂得什么? 319、馊主意 但现下白笛也不知道该找谁去问,虽未明说叫徐广仙讲点主意出来,却也没再赶她。 徐广仙顺杆儿爬:“其实他拒绝你也很正常,他年纪比你大不少呢。” “你说他老?!”白笛瞪过去:“他哪里老!” “……”徐广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如果她记得不错,白笛现在十六岁过点,云子恒已经二十六七了?这还不叫大? “好好好,不说年龄。”徐广仙换了个说法,“你知不知道京城里多少世家贵女等着嫁给他呢!要不是他眼睛受伤耽搁了,孩子都该一堆了。” “所以呢?” “所以——他如果不喜欢你,你做再多都没有用的。”徐广仙问:“他对你有没有那份心啊?” 应该没有吧? 她是自小随着母亲在外面长大的,也见过一些人和事,总觉得以云子恒的为人和性格,怎么也不可能喜欢上一个小姑娘。 白笛陷入沉默,半晌才说:“他以前很关心我,无论我怎么闹他折腾他,他都不会把我怎么样……” “这也不叫喜欢啊。”徐广仙低声说:“应该是看你年纪小,又是玩玩闹闹的耍点小把戏,所以他不和你计较。” 白笛咬了咬唇:“他找人教我学规矩做功课,他心里是为我好的!” “可你不是说,你很反感?”徐广仙提醒道:“你背地里不止一次和旁人说他多管闲事,我都听过许多次了。” “……”白笛被下了面子,怒瞪了徐广仙一眼,“我是在说他对我——不是我对他!他给我拿过伤药,送我回过家,还让我随意进出他的书房!” “可你——”徐广仙在白笛凌厉的瞪视下,很小声地说:“你现在都见不到他啊,他给你送伤药,送你回家也不代表什么,或许只是哥哥对小妹妹的关照。” 这话戳中了白笛的心,当场就让她炸了毛。 白笛唰一下站起身来,“我亲他了,他没拒绝!” 整个茶馆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朝着白笛和徐广仙这个位置看过来。 白笛不觉羞愧,扬起下颌看徐广仙,一副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不拒绝的样子。 徐广仙却脸色涨红,仿佛说着话丢人的是自己。 她赶紧拽住白笛,往楼上走。 白笛甩开她:“干嘛!” “大小姐!”徐广仙祈求道:“你看看别人怎么看我们?脸面不要吗?” 白笛眼神冒火的瞪了一圈,把那些满含兴趣地看他们的人全部瞪的收回视线才罢休。 她现在恨不得昭告天下云子恒被她亲了,到时候看他怎么办! 瞬间,白笛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转身就要跑出去执行。 徐广仙一把拉住她:“走走,上楼去,反正你与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再多说两句也无妨啊,万一我真能帮你想点什么办法呢?” 白笛也是破罐子破摔了,没想多少就跟着上了楼。 到了雅间坐好,白笛冷声问:“你还想听什么?” 徐广仙咽了咽口水才说:“那什么……你刚说亲他了,那你,你是不是亲的不好,让他不喜欢了?” “……” 白笛瞪着她,仿佛她脑袋上长了角。 徐广仙发散思维地问:“怎么亲的?” 真是无法想象,白笛和云子恒能亲到一起去啊。 白笛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含混道:“就嘴唇碰了一下。” “然后?” “没然后了。” 徐广仙大失所望,“那什么都不是啊,或许他没那个意思,真的是你自作多情,说实话你们挺不合适的。” 云子恒那样的人,怎么说也该找个端庄大方的,而不是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 徐广仙当初也觉得云子恒好看,但一看他的眼睛就觉得怵得慌。 最后自己给自己挑中了云子渊。 虽然挑中了也没什么用。 白笛气的手都开始打哆嗦了,“你不是要帮我想办法?就这样想办法?” 徐广仙默默片刻。 她其实一开始看好戏的成分要多点,但聊着聊着吧,还真挺想看看白笛能闹到什么份上的。 她仔细想了想,说:“起码你先得搞清楚吧,他喜不喜欢你,问问他。” “我现在都见不到他人!” “那你就让他找你。”徐广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自己制造一点危险,然后让他知道,看他担心不担心,他如果担心,那就算现在没那么喜欢,你也是有机会的。” “这个办法……”白笛皱了皱眉,“倒是还行,我还没试过,说不准有用呢?” …… 吏部 云子恒处理完公务之后,舒展身体靠在太师椅上歇息,半点要回家的心思都没有。 他知道,某个人肯定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堵他。 他不想说太难听的话伤她,但也无意和她纠缠,只盼着她自己能知难而退。 可是想到今日一早她来拖自己手臂的样子,云子恒不禁皱了皱眉,这小姑娘估计不知道什么是知难而退? 他是不是得赶紧找个人议亲,或者赶紧成亲。 这样她认清了现实,也就死心了。 “大哥。” 云子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提着食盒:“你的饭菜。” “嗯。” 云子恒起身把盒子拎过来,自己摆饭,“辛苦了。” “不辛苦。”云子辰坐到了桌边来,笑着说道:“大哥才是辛苦,这两日直接住在吏部官所了,真没想到大哥也有今天。” 云子恒握筷子的手一顿,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在笑话为兄?” 云子辰忙说“不敢”。 云子恒也没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一边用饭一边说:“你回去之后寻一下公主,请他为我议亲吧,越快越好。” “这……”云子辰迟疑道:“恐怕短时间内未必有合适人选。” “我知道,所以才要议。” 云子恒慢条斯理:“京中女子众多,总有合适的,先议。” “好吧。” 云子辰知道大哥的性子,说了那就是心里打定主意。 他轻叹了口气,也为白笛那小丫头的心思咋舌。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喜欢大哥? 她以前不是死也要嫁给定王? 320、玩的这么大 云子辰一边等着大哥吃饭,一边心里琢磨着,京中各家贵女之中,能够适合大哥的人选。 他平素虽然话少,但其实心思却是细腻的,对大哥的想法十分理解。 安平公主就是基本不管庶务的,府上中馈等等杂事一开始都是安平公主身边的嬷嬷,还有管家负责。 战王带着云子恒和云子渊常年在外,底下人管得时间久了,难免奴大欺主。 云子辰小的时候,安平公主生产之后身子弱有在院子里将养不出。 他受了不少恶奴的气,以至于性格也变得唯唯诺诺。 后来云子恒眼睛受伤归来,发现了府上的问题,便将恶奴处置了,亲自过问家中琐事,照看弟弟。 在云子恒的关心爱护下,云子辰情况好了很多。 但小时候的事情影响很大,性格就很内向腼腆。 有一次兄弟二人醉酒,云子恒曾说过,若是以后成亲,必得寻个高门沉稳大方的女子执掌中馈,操持家务。 以免再出现云子辰小时候的事情。 云子辰思谋了一下,说:“大哥,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谁?” “云安郡主沈蓉。” 云子恒一顿,他是见过云安郡主的,平心而论,的确是京中世家女子之中出类拔萃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成亲。 印象里,她和明无忧一般大。 好像还比明无忧大个两月,快十九了。 年龄,身份,家世,都是匹配的。 最要紧的是,云安郡主端庄沉稳,完全符合云子恒心中妻子人选。 先前安平公主探问过一次晨阳公主,晨阳公主以云家是武将之家为由婉拒了,理由是不愿意女儿以后和夫郎成亲天各一方。 但云子恒如今已经入朝,走的是文官路线,四境安稳,未来十年来都不会有什么战事。 他自然也不需要身先士卒出征。 “你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云子恒沉吟了会儿,“只是……” 他单方面看对眼还没有用,总得问过云安郡主的意思。 而且十九不嫁,总该是有些缘由的。 若是什么都搞不清楚,冒然找上去,或者派人上门,都是不太妥当。 “你帮大哥留意一下她的事情。”云子恒看了云子辰一眼。 “好。”云子辰点点头,“那还要不要告知公主了?” “说一声。”云子恒淡淡道:“怎么说,她也是战王妃。”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提起明无忧来。 毕竟,不管是白笛还是云安郡主,都是明无忧的手帕交。 这要扯到明无忧面前去,无非也是让妹妹搅在里面难为罢了。 连白笛都懂的道理,他们当然更懂。 云子恒用过饭后,云子辰拎了食盒要走,离开前问了一句:“你今天晚上回府吗?” “回。”云子恒说:“晚些。” 等天黑了,自然就回去了。 云子辰笑了一声:“那大哥好好在这儿吧,我先走了。” 他走后,云子恒沏了杯茶端着到窗边去,一边抿茶一边看着院子里的枯树。 晚风把他蒙眼的素色绢带吹的起起落落,他感受着那股清凉,略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不但云子辰没想过他有今日。 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日啊。 片刻后,清云踏步而来,“世子,今日丽州到了封信。” “丽州的?” 云子恒皱了皱眉,随手放下茶杯,接过书信展开来看。 当看完那信中内容的时候,云子恒冷笑一声,“都这样了还不安生。” 信中说,丽阳公主中风好了之后在封地作威作福,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派人送到了京城来给圣上,想求圣上让她回京。 以她做的那些事情,和如今的朝局,圣上怎么可能让她回京? 让她在封地老死已经是给足面子了。 清云说:“送礼的人过两日就要入京。” “知道了。”云子恒淡淡说:“如今的皇上不是个小孩子了,他心中有数,此事不必再与我说。” “是。” …… 春寒料峭。 上元灯节那日下了一场大雪,接下来的好几日都冷的要死。 白笛本来想着按照徐广仙的说法试一试云子恒的,因为天气原因自然就办不成了。 一开始她本来就想到一些扭伤啊,摔车啊之类的法子。 这几日在家窝了好久之后,忽然觉得这些小打小闹云子恒根本不可能理她的。 一月二十,天气终于好了起来,白笛把徐广仙约了出来,表示自己已经想好了。 当徐广仙听完她话的时候,连连摇头:“得跑到山野里面去?这么冷的天,我们算了吧!” “不行!”白笛把人拖住:“主意是你出的,你就得跟我一起,否则我就告诉无忧姐姐你欺负我,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徐广仙脸色一白,“你、你这个人怎么反咬一口啊?” “而且我说的是制造一点意外,不是制造个绑架,还搞出劫匪,你玩的这么大,我可不敢!” 白笛振振有词道:“他那种大狐狸,小把戏怎么哄得到他?当然必须得是真刀真枪才能吓住他啊!” “主意就是你出的,要不是你说制造一点意外,我哪里想到这个,我不管,要么你跟我去,要么我就告诉无忧姐姐!” “……” 徐广仙头皮发麻,忽然很后悔自己给她出什么馊主意。 这个家伙完全是个一根筋不转弯。 真是要命啊! “我已经打听好了,明天他会去京郊神机营,到时候我们就在附近的檀香山里躲着,然后你找人假扮土匪,戏做的逼真一点,我再让我的婢女去找他报信。” 徐广仙:“……” 她弱弱地说:“我能拒绝吗?” “不能。”白笛下颌微扬,“拒绝有你好看!” 徐广仙深吸了口气,“那、那找人假扮土匪得要银子。” “这我知道。”白笛理所当然道:“你想的主意,银子当然得你出。” 徐广仙张了张嘴,在白笛的瞪视下,有气无力地说:“那、那行吧,明天什么时辰啊?” 两个人约好了碰头的时间,就分开了。 白笛回到白府之后,压抑着心里的雀跃,和婢女小竹商量好了明日的大计。 当然是背过青羽和青灵那两个人的。 不然这两个肯定要到云子恒那儿告状,那她还有什么可玩的? 321、反正我不走 第二日一早,白笛起床之后就找了个借口把青羽和青灵撵走了。 吃了早膳,她坐上马车到了和徐广仙约定好的地方去见面。 徐广仙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怎么回事,脸色白,唇也白,声音很低很弱:“我们真的要那么干吗?” “你怕什么?”白笛古怪地瞥她一眼,“土匪都是我们买人假扮的,无非就是爬爬山而已——难不成你搞了几个真土匪来对付我?” 徐广仙很想翻白眼,“你到底是个什么脑子,土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事儿是欺骗你知不知道,云世子是什么人,你骗他你——” “不是你教我制造意外的吗?”白笛白了她一眼,“不闹的大点他不会信也不会来的,今天只要他来了,我就有办法赖他到死!” 徐广仙的心底浮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快走吧,别磨蹭了。”白笛拖着徐广仙上马车,“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坐到车里之后,白笛问:“劫匪你打点好了吗?” “嗯。”徐广仙点头,“花了我二百两银子,到时候事情成了你得还我银子!” “真小气。”白笛撇了撇嘴,掰着手指头开始计算,爬到檀香山的后山得多长时间,然后婢女去找云子恒又多长时间。 可别婢女去的时候,云子恒已经从京郊军营回去,那可就白费心思了。 雪刚化,路上有点泥泞,走的就慢,到檀香山下都快中午了。 好在白笛上次来过,知道这地方又远又冷,待得时间久了会饿,所以让小竹准备了糕点。 白笛和徐广仙两人吃了些,吩咐小竹说:“你等一个时辰去找他啊,别迟了,我和徐广仙先爬山。” 小竹用力点头:“知道了小姐!” “走吧。”白笛扯住徐广仙的衣袖,绕过观音庙,沿着上山的小道往上爬。 两人都是娇弱大小姐,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了。 白笛咬着牙撑着继续往前,徐广仙爬不动那也不行,她拖也的把她拖上去。 到了半山腰的亭子里,白笛看到打扮成劫匪的四个人,朝徐广仙说:“事情办的不错啊,挺像模像样的。” 徐广仙只想翻白眼不想说话。 那四个“劫匪”就和三个弱女子一起往山上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白笛终于没力气了,扑在地上大喘气。 徐广仙和丫鬟也没好到哪儿去。 三人喘息了良久,缓了点力气回来之后,白笛才问:“什么时辰了……” “我哪知道……”徐广仙一声比一声低,瞟了眼太阳,“看着天马上要黑了吧。” 白笛也看了一眼。 她瞬间打起精神,招呼那四个土匪:“等会儿有人来救我们,你们做的逼真一点啊,要是受伤了我给你们银子翻倍!” 四个劫匪连忙应是。 白笛还给那几个劫匪交代如何威逼胁迫吓唬他们,力求做的逼真。 徐广仙看在眼里,她忽然很同情云世子,被什么样的女人看上不好,被这么个小疯子看上。 这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东西! …… 神机营 云子恒今日到营中来是有些公干。 事情还没办完,却听得营门口传来喧嚷,有个女子一直在叫喊:“世子,你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啊世子!” 云子恒皱了皱眉,给清云打了个手势。 清云很快离去,没一会儿就带了个浑身狼狈,婢子打扮的少女进来。 “云世子……”她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满脸泪痕,“您快救救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在檀香山那儿遇到了劫匪,小姐被他们抓走了!” 云子恒是认得她的,“哦?劫匪怎么只抓你家小姐,没抓你?” 小竹一愣,没想到他还能这么冷静。 但白笛昨晚已经教过她很多遍了,她立即就泫然欲泣地说:“奴婢只是个下人,劫匪哪里会对我动手……他们看小姐穿的好,就将小姐劫走了,呜呜呜……” 云子恒神色平静,清浅淡漠地说:“京城附近已经几十年没有劫匪了,你家小姐的运气不错。” 小竹咬着唇,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云子恒又说:“不过想来,以你家小姐的本事,什么样的劫匪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那些人劫了她,倒霉的是劫匪。” “你原路回去吧,就在她被劫的那儿等她,我保证,今晚之前,劫匪一定会乖乖把你家小姐送回来的。” 小竹呆住。 这是不信吗? 云子恒起身丢给清云一句话:“你处理。” 清云应了声“是”,等云子恒走后,他不容拒绝地说:“姑娘请吧!” 军营里的男人威慑力太强,小竹身子抖了抖,不敢废话地起身出去了。 等到了军营外面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云世子不信,那小姐岂不是白忙活了? …… 春天里日子短,太阳西斜之后,眨眼的功夫就落了山。 白笛和徐广仙等啊等,等的月上柳梢头都没等到云子恒来。 晚上的山中还是很冷的。 那几个“劫匪”等的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问:“你们玩我们呢?哪有人来救你们?!看你们这些小姐就是吃多了没事干,闲的!” “冻死了,我要下山了。” “我也要下山。” “不行!”白笛跺着脚说:“你们收了我们的银子,怎么可以中途下山?” “大不了退你们钱!”那老大模样的“劫匪”直接拿了个银袋子出来,丢了几颗银锭子在白笛和徐广仙脚边,“陪你们爬了大半日的山,我们就收一百两,剩下的一百两还你们!” 话落,他转身招呼:“哥儿几个,回了!” 其他三个立即跟了上去。 白笛气急,喊他们“站住”无奈没人理她。 徐广仙爬起来也喊:“等我一下,等我下,你们护送我下山,我给你们加银子——” 白笛把她拽住,“不准走!都来了怎么能走呢?不准!” “你要留自己留,我可得走了!”徐广仙被折腾了一整天,也是受不了了,这会儿挣脱白笛就带着累得半死的婢女赶紧追了上去。 白笛瞪着那下山的一群人,看着周围的一片黑漆漆,忍受冷风灌入领口,一咬牙,恨恨地说:“你走吧,反正我不走!” 322、世子哥哥,你会来吧 云子恒到城内,先去了一趟兵部,又回吏部处理公事。 白笛的事情他没有再过问。 京城是什么地方,九门重兵把守,什么样的劫匪敢在京城郊外,军营附近劫人? 前去军营报信的那个婢女看似狼狈,但实则浑身上下毫无伤痕,哪个劫匪劫了人能叫她一点伤痕都没有的跑来报信。 还这么准就跑到军营。 还站在大门口就喊世子。 明显那婢女早知道他今日在营中。 再结合白笛最近这段时间的穷追猛打,云子恒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小丫头又耍把戏了。 夜色沉沉,云子恒处理完最后一本公文,坐上马车回王府。 路上,他无聊地瞧着街上来去的行人。 瞧了一会儿,就无趣地放下帘子,闭目休息。 回到王府之后,他一路往自己的院落去。 最近太累了,今晚打算好好休息一下,不去书房读书了。 上了回廊,云子恒没走几步,青羽和青灵快步上前,神色凝重道:“世子,白姑娘没回府。” “什么?”云子恒怔了怔,又问:“那她的婢女回去了吗?” 青羽说:“回了,她哭着说白小姐上了檀香山,找不到人了,属下也带了些人上去,没有找到。” 云子恒沉声问:“檀香山就那么点地方,怎么会找不到?” 他视线锐利地扫过青羽和青灵,甚至怀疑这两个下属也帮着白笛蒙骗他。 身后的清云犹豫了一下,说:“最近丽阳公主的人进京了,会不会瞧着白小姐落了单,然后——” 云子恒脸色微变,片刻后快速下令:“拿我的令牌去神机营调人封锁檀香山,搜山,清云,你亲自去一趟驿馆找到丽州来的官员控制住他们。” 衣袂翻动,云子恒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备马!” 到了府门前,云子恒翻身上马,带着青羽和一队府兵奔往城外,出城之前,吩咐青灵将白笛的婢女小竹带到檀香山下。 檀香山距离京城快马半个时辰,云子恒到的时候,已经月正中天。 夜里冷风阵阵,垂在人身上像是刀子剐。 随着云子恒一个手势,府兵立即分成两支队伍,带着火把沿着山道上山都寻。 云子恒略等了片刻,青灵带着小竹骑马赶来。 小竹哭个不停:“世子、世子,你快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找不到了,呜呜……” “她什么时辰上的山,怎么上的山,和谁,你一五一十把事情给我交代清楚,听明白了吗?”云子恒冷冷说。 “明……明白……” 小竹抹着眼泪,心里吓得要死,却不敢耽搁,赶紧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云子恒。 “她是和广仙小姐一起上的山,然后从这个山道爬上去的,说是山腰有劫匪,让我去报信,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青灵低声说:“已经去徐府问过,徐广仙说下山的时候白姑娘自己坚持不走,属下已经派人去找那几个‘劫匪’了。” 徐广仙是徐尚书的女儿,当然不能直接提来带路。 那几个“劫匪”可以,但京城这么大,找人需要时间。 “知道了。”云子恒把袍子撩起来搅在腰带之中,蹲下身去。 这檀香山的山道就这么两条,她若是顺这条路往上爬,以她的体力,也未必能爬的到多高的地方。 而且现在雪刚化不久,爬山留下的痕迹很重。 云子恒接过青灵手上的火把照了照,很容易就看到了好几排脚印。 他直起身子,快速迈步往山上走,心里憋着一股火气。 这个丫头太胡闹,拿自己的安危胡闹,全然不顾旁人的想法。 明明他说的清楚明白,躲得干脆彻底! 她就是听不懂。 云子恒紧紧抿着唇,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 …… 迷路了。 白笛害怕地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周围所有的树和路都一模一样,她在心里悲哀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徐广仙他们走后,她又待了一阵子,又冷又饿又怕,也想下山。 可是天色实在太黑,她走着走着,就成了现在这样。 怎么办、怎么办? 她固然精灵聪明,但那都是在城里头玩闹,在这样的地方,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黑,看不清脚下的路,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刚才还摔了一跤,现在脚腕火辣辣的疼。 她看着前面有一棵粗树,想过去靠着歇一会儿,却不想一脚踩了个空,咕噜噜滚了下去。 滚了好久,身体撞上什么硬物,疼的她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额头上滚下大滴大滴的冷汗。 她试探着想动一下,却发觉手脚一移就痛的要死。 白笛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天上大大的月亮,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都让婢女去给他报信了,他却不来找她的吗? 她怎样他都不关心,死活他也不关心! 身体疼,心也疼。 可她却还盼着他来救她。 泪花凝聚成了泪珠,从眼角滚落掉到了地面上,白笛发出小猫一样微弱地痛呼声:“世子哥哥,你会来吧?” 她好像隐约听到有人在喊“白小姐”。 可她真的没有力气答应。 …… 云子恒带着府兵进山之后不过一炷香功夫,清云调了神机营的三千士兵。 檀香山不大,而且白笛留下的痕迹还多。 半个时辰后,就有人发现了白笛滚落山坳,躺在那儿不能动。 云子恒闻讯后沉着脸赶了过来,将火把扎在白笛身边地上,锐利的眼神扫过白笛周身上下。 青灵和青羽还没赶过来。 他只能亲自检查她的伤势。 脚踝扭伤了,肋骨断了一根,滚下来的时候应该是被锐利的枯枝刮到了,身前背后好几条血痕,拉的很长。 “疼……”白笛笛弱弱地喊了一声。 云子恒没吭声。 他扶起她,把她身上那破烂脏污的披风扯下来丢掉,脱了自己的外袍把她裹住抱了起来。 迟来的后怕和愉悦冲撞着心房。 白笛把脸转过埋在云子恒身前,能动的那只手用力抓住他的衣襟。 明明因为他抱起自己,扯的伤口痛的流眼泪,竟然能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我就知道你会来。” 323、原来真是她自作多情啊 云子恒一言不发。 这个地方距离军营还有一段距离,回京更是远。 她伤成这样,不便移动颠簸。 好在山腰处就是观音庙。 赶过去的路上,一开始白笛还能小小声地喊几声“世子哥哥”,厚着脸皮说些想念的话。 等到后面,白笛就因为疼,发出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轻声啜泣。 云子恒一路抱着白笛带到了观音庙中,把她放到了禅房里面干净的床榻上的时候,白笛已经痛的头晕目眩,眼泪流了满脸。 她活了这么些年,最多就是母亲打她手掌心,红肿两日,或者和人打架擦破点油皮,连太多的血都没见过。 真是从未挨过这样的疼痛。 但偏偏这种时候,她脑子里的那根筋竟然还紧着。 察觉到云子恒放了她要起身,她立马把他衣襟拽住,“你别走……” “松手。”云子恒冰冷地说着。 “我不松。”她一说话就疼的直抽气,眼泪越来越多,呜呜哭道:“子恒哥哥……子恒哥哥……我疼……” 她本就是个娇小稚气的少女,如今这般样子,更是既委屈又可怜。 跟在云子恒身后的清云都心软了。 这谁受得了啊。 但偏偏云子恒受得了,他极其缓慢地把白笛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直接转身走了。 白笛呜咽一声,心里又疼,身上又疼,偏又没办法大声哭。 清云头皮发麻,也不敢在这儿待着,赶紧出去了。 “大夫呢?”到了院子里,云子恒问赶来的青羽。 “军中的医官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青羽连忙说道:“要不要给白府送个消息过去?” “送。” 云子恒说:“你们把她的婢女找来,再找两个人好好照看……神机营撤兵回营吧。” 屋中还隐约传出白笛弱弱的喊声,一会儿“世子哥哥”,一会儿“子恒哥哥”。 云子恒恍若未闻,往山门外走去。 清云和青羽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这就走了?! 两人又同时叹了口气。 他们毕竟跟在云子恒的身边很久,十分了解自家世子的脾性。 云子恒是个深谋远虑的人,最恨别人威逼他。 白笛今日的行径……又是欺骗,又是纠缠,对于云子恒来说,其实是另类的威逼。 他甩袖而走,倒也正常。 不过…… 世子今日竟然为了找白笛私调了神机营的兵马—— 他如今并非神机营统帅,也不是兵部官员,而是在吏部行走。 用战王府的将军令调兵,这其实是犯了律法。 又要无情不理会,又为了小姑娘犯律法? 清云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自家世子现在是个什么心态了。 …… 白笛痛的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依然黑漆漆的,身边传来白嬷嬷担忧地询问:“小笛,你感觉怎么样?” “……疼。” 白笛艰难地张口,声音哑的厉害。 她其实是痛醒的。 看着简朴的素色床帐,她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在那个观音庙? “娘。”白笛侧了侧脸,看着一旁的白嬷嬷,唇瓣蠕动,想问什么,又最终没开口。 “云世子早就走了。”白嬷嬷却是看懂了她的眼神,无力地说道:“你说你……” 白笛直接闭上眼睛。 白嬷嬷僵了僵。 这些年来她要么不管束女儿,管束的时候又太过严苛厉害,导致母女关系并不太好。 平素不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倒是不显。 一旦有争执和分歧,那问题就出现了。 一开始白笛还梗着脖子和她呛几声,后来一吵起来直接别开脸不理她,任打任骂一个字不说。 就像现在,明显是不愿和她交流。 但白嬷嬷到底是心疼女儿的,就算再怎么,也舍不得看女儿为个男人这样。 白嬷嬷定了定神,苦口婆心地说:“他那么躲着你,态度很明白,你把你自己搞成现在这样何必?你不爱惜你自己,旁人更不会爱惜你。” “母亲,你在教我吗?”白笛张开眼,一双漂亮的眼睛幽幽地看着白嬷嬷,“可你连你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啊。” 白嬷嬷又是一僵。 白笛慢慢说:“我要喜欢谁,我就全身心的喜欢,努力地去把他追到手。” “我和母亲不一样,明明心里想着念着,却还要矫情地记挂以前发生了的事情,折磨自己再折磨旁人。” “闭嘴!” 白嬷嬷顿时脸色黑沉,呵斥出声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快速站起身,冷冷说:“你好好休息。” 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头也没回。 一旁的小竹赶紧扑上前去,喜极而泣:“小姐你可算醒了,咱们打个商量,你要全身心的喜欢,追求云世子可以,以后可千万不能再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了!” “你都不知道,奴婢被吓死了!” “瞧你这胆小的样子……”白笛嘀咕了一声,但也是心有戚戚。 那么黑,风呼呼的,像是野鬼在喊叫。 而且摔下去的时候真的好疼。 她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才信了徐广仙的鬼话做这种蠢事。 全身心追爱的前提是活着,要是小命玩完,她就什么都没了! 好在那个山坳不深,她小命还在。 以后她可绝对不会再干这种事情了。 白笛听着小竹哭诉了一会儿之后,才问:“我睡了多久?” “五天。”小竹啜泣着说:“受伤太严重了,接好了骨头之后就昏沉了过去,大夫说是风寒侵体……这次小姐可遭了大罪……” “都五天了!”白笛失声低呼,“那、那子恒哥哥呢?他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来看过我?” “云世子他……”小竹声音忽然变得很小,“他、他——” “他什么?”白笛逼问道:“实话实说,你不要骗我!” 小竹重重地叹了口气,“云世子当天晚上就走了,然后这几天,他都没有来过,还把您身边的青羽和青灵都叫走了。” “奴婢听到青灵走的时候跟夫人说,以后要夫人照看好小姐,看那意思,她们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白笛:“……” 他是真的对她毫无兴趣,所以能做的这么无情决绝吧…… 白笛心里一阵抽疼。 原来真的是她自作多情啊。 324、你知不知道这是欺骗 明无忧最近忙着自己的事情,出门的时间很少。 等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 她一得到消息,立即前往檀香山观音庙去看望白笛,检查她的伤势。 好在人找到的及时,伤势也处理的及时,骨头都接好了。 但风寒比较严重,折腾的她几日时光人瘦了一大圈。 “搞成这样怎么不派人跟我说?”明无忧一边给白笛擦手擦脸,一边问:“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准备。” “什么也不想吃。” 白笛悠悠地说:“我不饿。” “不吃东西怎么行……” 明无忧试图劝解,但瞧着白笛木愣愣地看着帐顶的样子,就知道现在劝她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了。 前世里白笛就用情深得很,只是那时候情用在定王慕容廷的身上。 那时候,明无忧住在摄政王府,白笛隔三差五绕到她那儿。 熟悉了之后,便与明无忧说过慕容廷的事情。 明无忧听了一些,大致就分辨出来,应该是慕容廷蓄意引诱,白笛单纯,就对他上了心。 后来明无忧劝过白笛无数次,慕容廷不是良人。 可白笛充耳不闻,一股脑儿扎了进去,后来被慕容廷利用,下场凄凉惨淡。 今生慕容廷被逐去封地,白笛又欢欢快快的,明无忧就没多想白笛的那桩感情。 却不想她竟然喜欢上了云子恒。 先前在檀香山看到她和云子恒在一起,还以为两人好好的,谁知道才几日就成了这副光景。 到底这是旁人的感情。 明无忧也不能说云子恒做的对还是错。 只是平素里古灵精怪,活奔乱跳的白笛成了现在这样傻傻愣愣病歪歪的样子,她瞧着就心疼,便在观音庙住了几日,亲自照看白笛的伤势。 这地方毕竟是佛门清净地,吃的东西都是些素食。 白笛以前任性刁蛮,吃东西也是很挑的,如今却似少了许多鲜活气儿,也不挑拣,有什么吃什么。 只是每顿都吃的很少。 又养了几日之后,明无忧确定她的情况好了一些,把白笛移回了京城之中去。 送她到白府,她自己的院落那日,话一直很少的白笛忽然抓住明无忧的手问:“无忧姐姐,我是不是很讨人嫌?” “怎么会?”明无忧柔声说:“你很好,很聪明,很讨人喜欢?” “你在骗我,肯定不是的。”白笛幽幽说:“他就不喜欢我,我那天好疼,求他别走,他头也没回。” “哎……”白笛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以前喜欢定王,定王就不喜欢我,我又喜欢他了,他也不喜欢我……我应该是个挺讨厌的人吧。” 那声音轻飘飘的,明无忧听的心里一疼,原本是不好插手别人的感情,现在也忍不住了。 她握住白笛的手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大哥为了找你私自调动神机营三千士兵,被人参了一本,罚了一年的俸禄?” “我……”白笛错愕地看着她,“我不知道……没人和我说……” “他当时知道你没回府,完全可以直接告诉你母亲或者你父亲去找你的。”明无忧认真与她说:“战王府距离傅家和白府都不算远,可他却没有,他是自己去找的你。” “或许他心里念着你,担心你,知道你发生危险,下意识地顾不得考虑周全的办法,自己直接就去了。” “会是这样吗?”白笛心跳砰砰砰乱了起来。 明无忧说:“为什么不会呢?我大哥是什么人,深谋远虑的老狐狸,如果不是关心则乱,他怎么会私自调动军队。” “你知不知道没有圣旨私调军队,是什么罪过?” 明无忧缓缓说:“轻则有牢狱之灾,重了是要抄家的,也便是他对朝廷有功,再有战王府庇护着,所以才只是罚了俸禄而已。” “但私自调兵在朝中是大忌,我父亲因为这件事情十分生气,对大哥可没轻饶。” “他怎么了?他被罚了吗?” 白笛激动的要起身,尽管明无忧第一时间按住了她的肩膀叫她别动,白笛还是牵扯到了伤口,前胸后背一阵抽疼,脸色发白。 明无忧安抚道:“别激动,他只是被罚了家法,没什么问题,今日我还见他上朝去了。” 白笛紧紧咬着唇瓣,心里情绪杂乱交织。 不可置信和惊喜交织,担忧和期盼也扭在了一处。 是了。 他那么聪明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干私自调兵那种蠢事,肯定是当时太紧张她了,所以顾不得想别的,肯定是的! 白笛激动地看向明无忧,“无忧姐姐,他是喜欢我的吧?对不对?” “我不确定。”明无忧说的有所保留,却也的确是实话。 白笛脸上的喜色瞬间就定住了。 明无忧又说:“但我可以肯定,他很关心你,你先不要着急,好好地养身体,等恢复了,再看看怎么办。” “好、好!”白笛连忙点头,又说:“无忧姐姐我都听你的,等我好了你教我怎么办!” 明无忧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 从这一日开始,白笛认真养伤吃药,好好吃饭,病情好转的飞快。 明无忧每日都会去看望她,待个把时辰。 白笛就缠着明无忧询问云子恒的情况,怕那家法伤了他,他是强撑着上朝的。 不是白笛爱发散思维,而是云子恒就是那种人。 在明无忧不断保证大哥身体并没问题之后,白笛总算罢休了。 明无忧又问起她那日上山的事情。 白笛咬着唇,心虚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明无忧。 明无忧听完眉梢高挑,无语地看着她:“谁给你出的馊主意?” “是徐广仙!”白笛脱口而出,又很小声地说:“她、她其实就是说叫我制造点意外……我觉得小意外不能叫子恒哥哥有什么反应,觉得要闹就闹的大点,然后……” 白笛声音越来越小,不敢说话,偷偷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明无忧才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这是欺骗?你在耍着他玩?” 325、快教教我 “我没有!” 白笛连忙辩解,“我不是,我就是想看看他在不在意我,我——” “你有。”明无忧认真说:“你做的这个事情对他来说就是欺骗和戏耍,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一个你想躲着的人,这样欺骗和戏耍你,你能受得了吗?” “小丫头,你可以缠他闹他堵他,甚至你也可以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用点小心机,你就是不能骗他戏耍他。” “你用错方法了!” 白笛死死地咬着唇,好一会儿才说:“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办法,才……才用那个法子的。” “无忧姐姐!”白笛一把抓住明无忧的手,期盼地说:“那你教教我吧,你告诉我我现在怎么办?” “你别急,你先告诉我,你是想嫁给他,一辈子跟他在一起,还是仅仅就现在喜欢他,想黏在他的身边。”明无忧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好了再说。” 白笛呆住,整个人陷入迷茫之中。 因为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凭着心底的一股冲劲,她就是想看到他所以才围追堵截的。 她从未思考过嫁不嫁这个问题。 “一辈子?”白笛茫然地重复着,云子恒曾说过,什么议亲,合不合适,她都是听了就丢,完全是耳旁风。 “对。”明无忧说:“他早就过了成婚的年龄了,家中这两年一直在为他物色合适的妻子人选,你若只是单纯的喜欢黏他,没有想过未来,那姐姐劝你,及早放手吧。” “我不要!”白笛猛然抬头,“我不要放手!” “那你是想好一辈子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喜欢他,听到你说家中给他物色妻子人选我就好难受。”想象着云子恒一身大红和旁的女子站在一起的样子,白笛心紧缩成了一团。 “我不要他娶别人,无忧姐姐!”白笛哭着说:“我会难受死的。” “哎……”明无忧轻叹了口气,给她拭着眼角的泪珠,“别哭,只是现在在物色而已,不是要成亲了,你还有时间和机会。” “嗯!”白笛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你快快教教我,我要怎么办?” “我倒是有些法子,只是不确定对我大哥有没有用。”明无忧迟疑地说道:“且先试试吧。” 白笛对明无忧信任的不得了。 虽然明无忧说不确定有没有用,白笛却觉得,肯定是有用的,否则明无忧怎么可能会说? 只是转眼就到了明无忧大婚的日子,白笛伤势还没好,这“试试”的事情,只能暂时往后压。 …… 三月初一那日,战王亲自到郡主府来了一趟,去见了明老爷子。 两人坐在院内喝了杯茶,老人笑着问:“战王殿下今日应该不只是为找我老头子喝杯茶的吧?” “老先生睿智。”战王顿了顿,直言道:“初三大婚,我想……让无忧从王府出嫁。” 明无忧是云家血脉,却一直住在这里,战王不至于说对此事心有不满,但若出嫁还从这里走,那他就有些不舒服了。 “这个事情,殿下不该来与我老头子说。”老人笑眯眯地说:“无忧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她自己的事情,一向是她自己做主的,不如问问她吧。” “那也好。” 战王客气地应了一声。 最近这段时间明无忧除了白府,便是在家中待嫁。 明老爷子吩咐忠叔去请了她过来。 明无忧倒是没想到战王竟然也在爷爷院内,规矩温顺地给两位长辈行了礼。 “坐下说话吧。”战王指了指对面的圆凳,等明无忧入了座,才将方才的事情又提了一遍,问:“你意下如何?” “这……” 明无忧有片刻迟疑。 爷爷与她而言,是血脉至亲,她更愿意从爷爷眼前出嫁。 “无忧儿。”明老爷子脸上露着慈爱的笑容:“从哪里嫁你也都是爷爷的乖孙女。” 明无忧想起爷爷数次劝说她多余王府众人亲近,而且几个哥哥,还有战王和安平公主对她真的很好…… “好。” 明无忧与战王说:“从王府出嫁。” 战王面露喜色,“到时候请老先生到王府中去住一段时间吧,府上人多,也好照看,正好为父要在家赋闲一段时间,可以和老先生一起做做伴。” “赋闲?”明无忧错愕道:“可是父亲在朝中有要职,怎么忽然会赋闲?” “为父旧伤发作,身体不适。” “什么旧伤?”明无忧伸出手,“我给父亲探探脉。” “不用,一直有军医照看着,情况并不严重。”战王言简意赅地说:“而且这些年常年在外征战,体累心乏,所以打算挂职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明无忧愣了愣。 战王要和明老爷子下棋了,要她自己随意。 明无忧只好告退离去。 回无忧阁的路上,她脑子里面飞速转动着,还没怎么想透彻的时候,忽听彩月低声说:“殿下来了。” 明无忧抬头一瞧,慕容御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来已经来了有些时候了,正在等她。 “去看你爷爷了?”慕容御今日穿着靛蓝色深服配白色外袍,手上还握着明无忧送的玉骨扇,发束白玉顶冠,随性又优雅。 他缓步走到明无忧面前来,“瞧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父亲忽然说自己挂职了……”明无忧看着慕容御,“他应该还不到挂职在家歇息的年龄。” “嗯。” 慕容御点点头,拉着明无忧到了前面的亭子里坐定,才说:“王守臣犯了事情,四月份礼部官员考校之后,他那吏部尚书应是做到头了,听元昊的意思,会提拔你大哥接手吏部。” “原来如此!”明无忧瞬间就明白了。 如今云子渊掌管禁军,护卫宫城安全,是最受皇帝信任的天子近臣。 云子恒再领吏部尚书。 自己如今又要嫁入摄政王府。 战王若再掌兵,半壁江山都捏在云家的手上了。 即便元昊信任,朝中也会对云家使出各种明枪暗箭。 况且——过满则溢。 功高震主的说法古来有之,如今这局势,战王急流勇退是最佳选择。 326、你需给我个名分 明无忧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笑盈盈地说道:“这样也好。” 就当是提前退休了。 反正在外征战劳心劳力,还让家人担忧。 不过好像现在也没什么战事了? 明无忧问:“我能不能知道,如果我父亲挂职,那朝中兵权会怎么处理?应该会有旁人来接手吧,你选好人了?” “嗯。” 慕容御点头,“几年前就开始提拔的。” “是谁?快说来听听。” “岳宗平。”慕容御笑道:“这个人你怕是不知道,很有些本事,但是出身不好,在军中一直被打压,我以前就注意到他了,只是没来得及提拔……” 那以前当然说的是前世。 明无忧和慕容御心照不宣。 顿了顿,慕容御又说:“从百夫长提拔到千户,年前刚升任虎贲中郎将,在军中和你二哥的位置差不多重要,不过你父亲挂职之后,不会立即把兵权交到他的手上,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哦。”明无忧连连点头,凑在他面前问,“你是记着以前的事情,所以回来之后就早早地把所有都安排好了?” 慕容御没有说话,默认了。 前世下场那么凄惨,今生推倒重来,占尽一切先机,怎么可能不提前做好所有安排? “那我如果没有发现,不问,你是不是不会告诉我?” “……”慕容御沉默片刻,“我不知道。” 没有想过这件事情,或许,真的不会告诉她,也或许,不知什么时候闲谈一样就会说出来呢? 慕容御握了握明无忧的手:“明日便不能再见面了。” 本来大婚前一个月,男女双方就不该见面了。 是慕容御架不住相思,忍不得,每日总要过来一趟,哪怕闲谈两句,或者看她画画船只草图,心里都是舒服的。 但白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婚前三日是绝对不能见,否则不吉利。 慕容御这下只能答应了。 “也不知道……”慕容御期待地看着明无忧:“你穿那喜服是什么模样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明无忧在慕容御的额心亲了一下,“应该不会很丑吧。” “我倒希望你丑。” 明无忧无语了,“你什么人啊,旁人都希望自己的新娘子天上地下第一美,你却希望我丑一点?我若是好看了,碍着你什么了吗?” “你美我一人知道就是。”慕容御认真道:“无需旁人前来观瞻。” “……” 明无忧无言以对,半晌后试着问:“那不然别成亲了,就这么过吧。” “我拒绝。”慕容御说:“你须得给我一个名分才行,不然我算你的什么?见不得光的情人?” 明无忧被逗笑了。 她想,世上也不知道多少女子想要慕容御这样一个情人。 伟岸英毅,霸道温柔。 外面的危险他一人挡的干干净净,事情谋划的十足周全。 明无忧自己每日吃吃睡睡,偶尔刺绣,偶尔画船只图。 他能从方方面面,不露痕迹地把心用在你身上,无声无息之间,就把你宠的……想做一条咸鱼。 再者……船行和百善堂那边没什么事情她基本不去,李杏林和沈清辞也能把事情处置的很好。 明无忧感觉自己现在和咸鱼也差不离了。 她忽然皱了皱眉,“不行!” “什么不行?”慕容御眼含疑问地看着她。 “我不要做咸鱼!”明无忧正色道:“等成了亲,我得把画好的船只草图投入生产,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都得一件件去做,做好。” 慕容御朗声笑:“好,你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 下午些离开的时候,慕容御依依不舍,紧紧拥了她好久才将人放开。 当天晚上,明无忧便和爷爷一起到战王府去住了。 这里给爷爷安顿的院子还是叫做福寿院,距离战王的院子很近,明无忧住无忧阁,在王府较中间的地方。 明无忧换了床,晚上难以入眠,睡到一般翻起身来,趴在窗口看夜色。 今日是初一,天空漆黑不见月,星星也只是零星点缀。 明无忧感受着春日里的夜风拂面,慢慢闭上了眼睛。 整个王府已经为了明无忧的大婚忙活了快一个月了,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风中带着迎春花的香味,还有偶尔一两声的夜莺轻啼。 明无忧想起那一日在百花庄,慕容御捏着迎春花往她耳畔戴,唇角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真是应了自己所想。 前事不可追,未来处处是幸福啊。 …… 原本在郡主府的时候,明无忧自己一个人在无忧阁带着,偶尔和无双说说话,偶尔去看望爷爷,日子倒是过的安静,没有那种马上就出嫁的紧迫感。 可到了这战王府,情况完全就不一样了。 这里下人多,亲人多,往来的亲朋好友也多。 从她到的第二日开始,进进出出的人简直是川流不息,礼物堆满了整个无忧阁的院子,战王和安平公主为她也准备了大笔嫁妆。 除去银钱铺子那些东西,装了上百个红箱子,无忧阁边上不远处有两个不小的客院,基本上全部用来给明无忧放嫁妆了。 明无忧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红箱子,高兴之余,头开始疼起来。 上次慕容御送的聘礼,全都存在她的郡主府了,完了还要让她带去摄政王府的,她当时是放在了郡主府的空院子里。 现在粗略看一眼,光这些嫁妆箱子起码七八百口了。 她全部抬去摄政王府,那里有足够大的库房给她存东西吗? “愁眉苦脸干什么?”无双从外面走了进来,依然是一袭红衣,腰佩宝剑,飒爽利落的样子。 明无忧搬来这边住,怕她在郡主府一个人无聊,所以拉着无双也过来了,和明无忧同住杂质无忧阁。 “东西有点儿多。”明无忧笑了一声,有点儿无奈,“没想到会这么多。” 无双视线扫了一圈,淡淡道:“丢了。” “这怎么行?”明无忧失笑道:“都是大家的心意。” “那就找地方存。”无双说:“买个宅子来存。” “买宅子存什么啊?”门外忽然响起云子辰的轻笑声来。 327、哥哥给的嫁妆 明无忧侧脸望去,云子辰、云子渊和云子墨一起从外面进来了。 云子渊身上还穿着铠甲,显然是刚从宫中换班回来。 瞧见明无忧身边无双的时候,三人都瞥了一眼。 云子渊眼眸微微一眯,表情有点复杂,“你——” 那天晚上宫中是交过手的,云子渊眼睛又毒,认出来了。 云子墨怕云子渊追究她的身份,赶紧说:“她就是那晚救我的人,是江湖上的高手,然后……那晚她是进宫去找妹妹的!” “二哥,你不会揪着不放吧?” “哦。”云子渊淡淡瞥了一眼,把视线收回。 这姿态显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多说了。 云子墨大大的松了口气。 云子渊这人有的时候死板,如果知道无双是什么身份,估计当场能把她拿下。 那到时候怎么收场? 还好他机灵。 站在明无忧身侧的无双眼眸清冷,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云子墨讪讪地笑了一下,也转向明无忧的方向,“昨晚忽然换了地方,你睡得着吗?我每次若是换个地方,总是难入睡。” “还好。” 明无忧微笑:“先进来坐。” 大家都往屋内去,无双朝着明无忧看了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她不喜欢热闹,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更是不自在,便回自己房间去了。 等三位兄长都到了房间内,明无忧给大家沏了茶,才问:“哥哥们今日怎么忽然一起到我这里来了?” 这三人都是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很少能凑到一起。 所以一起出现,明无忧还是挺意外的。 云子渊和云子墨都看了云子辰一眼,示意他说话。 云子辰一笑,也自然地做了这个发言代表:“是这样的……你明日就要出嫁了,我们时常少聚,你出嫁之后恐怕聚的时间更少……就想,今日带你去朱家庄园玩一玩。” “好!” 明无忧笑应。 京城的朱家庄园在京郊的宁月山上,整个山都是他家的园子。 京城繁花似锦,处处是美景。 明无忧来了之后,又这边忙一忙,那边转一转,倒是还没去过那号称天下第一的朱家庄园。 兄弟三人过来的时候已经吩咐备马备车。 明无忧一答应,便立即出了王府,至于那满院子不知道如何安顿的箱子——那自然是明日再说了。 去往朱家庄园的路上,明无忧坐车,三位兄长骑马。 云家三兄弟的容颜气度自是没话说的,骑在马上简直一道灼人眼球的风景线,从王府出门到城门一路都有人翘首观望。 明无忧坐在马车里,顺着车帘飞起的边角瞧着,笑意盈盈间,又想起了云子恒。 自然就想到了白笛的事情。 那小丫头…… 要么不喜欢,喜欢了就一脑袋扎进去,撞了南墙头破血流都不回头的那种。 明无忧轻叹了口气。 只希望,白笛身子好一些之后,自己讲的那些主意能有点用吧。 …… 宁月山在京郊十里之外,官道直通。 到的山前,大家下马下车。 明无忧瞧着眼前风景秀美,花香四溢的宁月山有些感慨:“真美。” 明无忧是活了几世的人,也曾乘船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美景,但这宁月山的美,依然可以让人赞叹。 据说这里还有整个大乾国独一无二的紫玉铃兰。 漂亮,却培育极难,并且也是不外出售的。 每年都会有些爱花草的富商文士豪掷千金,在紫玉铃兰花期的时候到此处小住。 “上去吧。”云子辰撩袍上行。 明无忧“嗯”了一声,又瞧山庄门前的空地,“今日没客?” 在江州,朱家庄园门前这个地方是用来停放贵客马车的,今日这里竟然空空如也。 云子渊说:“只有我们。” “为什么?”明无忧诧异,“是包下了?” 可不是说朱家庄园是不给包场的? 云子墨笑嘻嘻,快步走到明无忧身边去,“三哥和里面的人交情好,所以专门给我们空出来的。” “原来如此。” 明无忧点点头,想起上次星澜馆内午膳的菜色,有朱家庄园的厨师出力,当时就是云子辰帮忙联络的。 她不禁眼神落到前面的三哥身上。 别看着三哥平素不声不响,斯文腼腆,但正经办事也是毫不含糊,能耐不小呢。 大家一起进了庄园。 庄园内风景美如画自是不必多说,空气之中还浮着一股很清淡怡人的香气。 明无忧停下脚步嗅了嗅。 不同于以往任何花草或者香料,味道舒服的不得了。 “是紫玉铃兰。”云子辰微笑,“朱兄在这里种了一院子,我们就去那儿待一会儿。” 花是从未见过的,明无忧自然大为惊奇,同时又有些好奇。 难道这三位兄长今日带自己来,就为让自己看花? 若是旁日倒是说的过去,但大婚前一日大张旗鼓的前来看花,好像有点点…… 在明无忧脑子里思绪乱飞的这会儿,四人已经一起到了那院子里面去。 院子里一片紫色花海,玲珑精巧的铃兰花一串串迎风摆动,原本清淡怡人的香气也变得馥郁。 院子中间是个八角的花厅。 云子辰引着大家一起到了亭子里坐好,抬手示意边上侍立的婢女上茶,问:“这花怎么样?” “好看。”明无忧诚实道:“怪不得那么多人每年花期都要花银子来住上一段时间,这花开的像是仙境。” 事实上,整个朱家庄园修整收拾的就是人间仙境的模样。 云子辰微笑:“那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明无忧瞥他一眼,“这么好看的仙境谁不喜欢。” “送给你。” 云子墨急不可耐地说,“这个地方。” 明无忧当场愣住,“是……是这一院子的花吗?” “当然是整个园子!”云子渊果断道:“送一院子花能做什么?花会开就会败,不能吃不能喝的,不过是讨逆喜欢的一个小物件罢了,这园子却有大用处。” 明无忧给傻住了。 这大别墅啊,一整座山的。 就、就送给她了? 关键是这不是朱家庄园吗?怎么能让他们随意送给自己? 328、暖了所有人的心 “二哥总是这样。”云子辰轻笑一声,“你便是给他再美的东西,他也是牛嚼牡丹,紫玉铃兰这种花和旁的不一样,可以药用,也可以做香膏的。” “那还不是没用?”云子渊皱眉扫视一圈,这样漂亮娇柔的花朵,能治什么病呢? 云子辰便不和他多说了,而是转向明无忧:“这地方原本就是三哥和朱兄一起打理的。” “三哥……”明无忧盯住云子辰,“这朱家庄园是你和朱家人一起打理?” “嗯。” 云子辰点头,“咱们云家和朱家祖上就有交情,朱兄一人打理不过来,我索性也是无事,便来帮忙照看一下。” “什么照看!”云子墨直戳戳地说道:“分明就是三哥帮忙撑着,妹妹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应该也看得出来,朱家庄园前些年生意就不太好了……这里进一次门动辄就千两银子,能来得起的人本来就少。” “这样大的庄园,打扫管理修整都需要人手,里面的瓦片,砖石,花木,都需要及时换成最时兴少见的,花费巨大。” “要不是三哥帮着另辟蹊径,这院子怕早把朱家给拖垮了。” 云子辰淡淡笑了笑:“我也没做什么。” 明无忧却是睁大了眼睛。 其实在四位兄长之中,她和云子辰相处的时间算是最多的,但云子辰—— 平日就是斯文模样,家中有事他就帮一帮,军营云子渊忙不过来了,他就跑跑腿。 江北那处有问题了,他也走动一下。 他还有那随手就打翻靠近自己女子的厌女症。 因此明无忧总有些避着他,没有过深的探究过他,如今看来,他可算是战王府里除云子恒之外最有能耐的人了。 却偏偏还不显山露水。 云子墨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有疑虑,一把拍上云子辰的肩膀上,“你别怕,这地方送给你之后,花销自然三哥一力承担,不会拖垮你的船行和百善堂的。” “……” 明无忧回过神来,“送给我?我——” “是送你的嫁妆。” 云子辰微笑着说;“地方宽敞,风景又好,以后如果在城中住的不高兴了,那就到这儿来散散心,也可以带你的朋友姐妹一起,偶尔哥哥们也可以过来,跟你一起住一段时间。” “里面的院子都重新整理过了,给明老先生也专门准备了一间,今日是没什么机会来看了,等你成了亲,改日到此处来慢慢转转。” 明无忧呆呆地看着他们。 现代那一世家人关系冷漠,她其实不懂得自然地融入到家庭环境之中去,她习惯用自己的定式思维和周围的人打交道。 人若敬我一尺,我必敬人一丈。 各位兄长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了,然后回以更贵重的物质。 实则在精神上并未太多认同他们是自己的亲人。 她在心里把亲情分了轻重,爷爷那份是最重,其余人都是轻。 尽管后来她察觉到云家人真的对她好,想要回报同样的好,可却依然是下意识按照自己固有的思维去做。 云家人与她来说,比朋友更重要,但却还没有到血脉相融的亲近那个份上。 此时看到哥哥们为她准备嫁妆,贴心地想到了她自己都没想到的那么多事情,明无忧的脑子是有些懵的。 “无忧?”云子辰在她脸前摆了摆手:“我们四兄弟一起送的,妹妹应当不会嫌弃吧?” “我——”明无忧回过神来,“我只是有些意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好的那个份上,让你们这样上心……” “你当然好到这个份上了!”云子墨是个大男孩,最是沉不住气了,“我们不上心你上心谁?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啊!竟然说自己是不是好到那个份上……” 云子墨无奈地瞪着她。 在他的眼里,明无忧是个真性情的人。 她给父王出的医官营的主意,解决了战时医官短缺的问题,因为察觉战王身体有些老毛病,找了王府厨房管事认真调整战王食谱。 闲暇的时候就自制茶叶,送过来。 她自制的茶叶,每个人的都是不一样的,符合大家的口味,也能养身。 逢年过节礼物从来没短缺过,他们四兄弟生辰,明无忧也总有大小惊喜送上。 她送云子恒自制的折扇,送云子渊兵书兵器,宝马铠甲,送云子墨珍贵难寻的文房四宝。 她也送云子辰前朝宫廷之中流传下来的洞箫。 那是看到云子辰脸上惊喜的表情,云子墨才有些恍惚的发现,三哥竟然喜欢洞箫! 他和云子辰生活了那么多年,根本不知道三哥的喜好。 总觉得三哥什么都无所谓,没什么讨厌和喜欢的。 明无忧态度平和,随意,轻描淡写之间就暖了所有人的心。 时日久了,谁能不喜欢她? 明无忧平素也从不劳烦他们,她能把自己和自己的事情都整理的很好,再加上有摄政王在后面保驾护航,他们这几个哥哥总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 如今妹妹要出嫁了,当然得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恨不能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明无忧的手上去。 “不管不管!”云子墨直接拍板决定了,“这地方已经是你的嫁妆了,契书什么的,三哥已经办好,现在是你的名字了,以后四哥来这里住,你可别赶人!” “不过你要赶我我也不走……”云子墨嘀咕道:“我死赖着。” 明无忧回过神来,噗嗤一声笑道:“没成亲的时候随你怎样,成了亲可不能赖,免得嫂嫂杀上门来。” “你——”云子墨磨牙:“你这臭丫头!怎么老拿这个涮我,我大哥还没成亲呢,我才不急。” “大哥已经在物色了,没准马上就成亲,很快就轮到你了!你现在也可以抓紧点动作,没准能和大哥一起成亲呢!” “我怕了你了,你别逗我了,换个人逗吧!” 云子墨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嘀咕:“成亲有什么好的……” 等他走远,明无忧转向其余两人,认真说道:“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谢就见外了。”云子辰把茶水送到明无忧面前去。 云子渊说:“我们三送的,大哥可没参与。” 329、大婚(一) 这地方要送当然要银子。 云子恒毫无意外一文钱都没出! 挂名的! 云子辰笑道:“二哥总是盯着大哥是铁公鸡这件事情不放,其实大哥不出银子,却也做了别的事情的。” 云子渊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自小被云子恒坑了太多次,很有成见,不管云子恒做了什么,总之他就是个铁公鸡。 云子辰和明无忧也知道三言两语劝不了他,索性都不说这个了。 兄妹三人喝了茶,起身在园子里转了转。 刚过一个时辰,王府的管事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二位公子、郡主,公主请你们赶紧回府!” “是出什么事了吗?”明无忧下意识地问。 管事抹汗:“明日您出嫁,事情多着啊,宫中还来了人,都等您好一会儿了!” 明无忧点点头:“那咱们回吧,等成亲后有空再来!” 云子渊和云子辰便和明无忧一起离开来。 管事跟在后面不禁腹诽,竟然问“出什么事”,成亲难道不是天大的事情。 成亲前一天跑出府的新娘子还是头一次见。 不过他也没见过成亲前一天把妹妹带出来闲逛的哥哥。 不得不说公子和郡主都是心大。 …… 这宁月山毕竟是在京郊,回到府上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了。 安平公主急得团团转,一见他们回来真想每个人脑门上拍一巴掌。 “别急别急。”明无忧上前拉住她,“这不是还没到成亲的日子吗?现在已经要有很多礼节要走了吗?告诉我吧怎么做,我都配合。” 这反倒叫安平公主没脾气了,“殿下那边说了,怕你疲惫,大婚礼节做了精简,现在宫里来了嬷嬷,等会儿与你说一说就好。” “到时候身边有喜娘,你只需要跟着喜娘走就好了。” “好。” 明无忧点点头。 但即便是礼节精简了,这结婚前一夜,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安平公主吩咐人早已经准备了大一堆的事情给明无忧。 明无忧被拖进无忧阁后,沐浴,熏发,各种打点,等做完那一套流程,都到午夜了。 期间明无忧只是抽时间吃了一点东西,本来还很饿,想着做完了再吃。 结果到最后累到不想动,直接栽到床上去了。 “不行,最要紧的事情还没办!”安平公主一把拉住明无忧:“可不能睡,起来起来,等我与你说点事情,然后你也吃点东西,不然明天哪来的力气?” “……”明无忧很想哀嚎,苦着脸说:“什么事啊?是不是洞房那点事?” “你——”安平公主捂住她的嘴,“你就算知道你也得听着,再说了……就你们温泉宫里发生那点,那还哪到哪。” 显然她对这件事情也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把明无忧拉起来摆正,叫她不许睡觉后,安平公主招呼了嬷嬷进来。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了,头发花白,脸如圆盘,倒是个福气相。 她恭恭敬敬地给明无忧行了礼,废话不多说,直接给明无忧送上一个檀木箱子,还挺大。 然后慈爱地笑着说了一声“郡主自己看”,就告退了。 明无忧:“……” 她一把拍上自己的额头,瞅着那箱子眨眼睛。 “小姐,你快吃点东西吧!”彩月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带着一排王府婢女给明无忧准备了夜宵。 她显然是知道那箱子里装了什么的,看到明无忧盯着看,她反倒小脸红扑扑的,催促道:“先吃,吃完了,再、再……” 最后几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明无忧面不改色地起身过去,一边吃东西一边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彩月在一旁给她填汤倒茶,眼睛还一直忍不住往那边瞄。 明无忧淡淡道:“想看就去看,反正我也打算今年把你嫁了,到时候你总是要看的。” “啊!”彩月轻呼一声,“奴婢才不看,不看不看不看!我以后也不看!” 说完了,她才猛然意识到,明无忧说要把自己嫁掉,顿时就紧张起来:“小姐,你、你要把我嫁了?嫁给谁?” “自然是你梦里有谁就把你嫁给谁了。”明无忧笑盈盈地说,“咱们彩月梦里的是谁?该不会是个神仙吧,要是神仙我可不知道去哪嫁你。” “我梦里没人!”彩月咬牙强撑,“小姐现在变坏了,喜欢开奴婢的玩笑。” “哦。”明无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低头喝汤,似乎方才就是随口一说。 却在彩月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明无忧忽然说:“也不知道是谁,做梦都在喊杏林公子。” 彩月羞红了一张脸,愤愤说:“我才没有!” “我又没说是你?”明无忧失笑道:“你这么急着对号入座干嘛?还说自己没有。” 彩月又急又气,又没有办法狡辩,一跺脚跑了。 明无忧失笑着,起身自己去关门。 冷云和冷灵木桩一样地立在自己门前,目不斜视。 明无忧犹豫着是不是要让她们去休息,但迟疑了一下,没吭声,回头了。 她到了床边去坐下,把那檀木箱子抱到床上去,大大方方地打开来。 里面的画册并不多。 封皮上面的人物将露未露,瞧着还是挺委婉的,并且手摸上去之后发现,是刺绣的。 明无忧最近绣礼服绣嫁衣,对刺绣这门巧计也了解了一些,一模就知道,这册子上面的刺绣是绣工极为厉害的人做的。 她心有戚戚。 绣这个,多少是要有点心理素质的,一般的女子怕是拿起来就得羞的下不去手? 明无忧胡思乱想了会儿,笑眯眯地翻开了图册。 老实讲,有点好奇。 图册画的十分含蓄,除了人物还有摆设、风景,瞧着甚至称得上唯美。 明无忧抿紧了唇,一页一页翻看,翻了一本之后去翻第二本,第三本,翻的有点脸红心跳了,赶紧把册子合上。 “这种东西……”明无忧低声喃喃:“合该是要两个人一起翻的,不然自己真的容易爆炸。” 她手脚麻利地把册子全部收进了箱子里去,啪一声盖好,缩进被子里睡觉。 但看的太多了,那些画面在脑子里胡乱飞窜,明无忧难以入眠。 翻来覆去地磨蹭了好一阵子,终于睡着了,竟然梦见那晚慕容御前去无忧阁寻她,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唤“无忧儿”,然后温柔地抱了她。 330、大婚(二) 一夜美梦不可言说。 明无忧第二日没睡醒就被安平公主从床上挖了起来。 “快起,要祭祖行礼换衣上妆,事情多着,快快——”看明无忧困的睁不开眼,安平公主略有些心疼,“那这样好了,再睡半个时辰,到点真的不能再睡了。” “好!” 明无忧立马应了一声,闷头继续睡。 而这半个时辰,却其实根本没怎么睡好。 因为外面的喜娘嬷嬷们进进出出,扰的明无忧头都大了一圈。 最终半个时辰还没到,明无忧自己苦着脸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我起了。” 安平公主笑着上前拉她:“别这么不愿意的样子,就今日,过了今日你想睡到几时睡到几时,可没人把你从被窝里面挖起来了!” “我知道。” 明无忧也笑了。 睡的时候自然要好好睡,起来做事的时候,那便要打起了精神,她一向也是这样的。 在婢女和安平公主的帮助下,明无忧穿好了祭祖的衣服。 到了宗祠的时候,战王和云子恒四人以及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已经到了。 “见过父亲,四位兄长。”明无忧给大家屈膝行了礼。 云子墨歪出半个脑袋来,给明无忧挤眼睛。 明无忧瞥了一眼,规规矩矩地收回了视线。 “免礼。”战王转身示意旁边掌管家族事务的中年人,“开始吧。” 云家的祖居之处并非京城,虽战王来京的都是比较亲近的几房人,而云家祖上也是有些底蕴的,祭祖这事很有些说法。 出嫁之前祭祖是待嫁女主持,也就是明无忧。 明无忧昨晚已经看过祭祀流程,今日也打起精神,恭敬地给祖宗牌位前献上祭品,上高香。 然后由族中掌事司礼的人唱念词文。 整个流程庄严肃穆,待到祭祖完成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 战王府内已经是宾客云集。 明无忧拜别各位族中长者和战王以及四位兄长,回到无忧阁的时候,安平公主赶紧安排人给她吃东西。 “大妆要好几个时辰,快点吃,吃不饱晚上你可得饿到半夜!” 明无忧深信不疑。 因为流程她已经看过了。 当即也顾不得细嚼慢咽慢慢享受,快速填饱了肚子,便开始上妆换喜服。 这喜服是明无忧自己做的,自然也知道是有多复杂,里里外外加起来十二件,还不算霞帔鞋袜和头上戴的首饰。 衣服穿到一半的时候,外面就响起了晨阳公主的笑声。 “本宫瞧瞧这新娘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明无忧抬头看过去,从人群缝隙之中看到晨阳公主带着云安郡主到了近前来。 她朝着晨阳公主颔首算是见了礼:“公主。” “别拘礼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你最大。”晨阳公主低头看了一会儿,笑盈盈地说道:“真好看,你们快着点,时间快来不及了。” 边上的喜娘们连忙应“是”。 人太多,云安郡主基本是不好靠过来的,只好朝着明无忧眨了眨眼当做打了招呼。 明无忧也朝她回了个笑容。 “郡主别动!”喜嬷嬷说:“该给郡主弄头发了。” “好。” 明无忧只好回过头,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子前面。 她的头发又黑又长,但头发并不算多,梳那新娘子的发髻需要用上不少假髻。 明无忧对着镜子。 镜子里,喜嬷嬷手指麻利地给她弄头发,那熟练的姿势简直看的她眼花。 喜嬷嬷声音温和地说:“这些假发髻都是选有福女子的头发做成的,郡主放心,今日的一切都大吉大利!” 明无忧忍不住笑,心底轻轻吸了口气。 出嫁的日子,当然大吉大利。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看着自己原本披散的一头长发被梳成高贵典雅的宫髻,边上点缀珠花固定,戴上价值连城的九凤珠冠。 眼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变得美丽倾城,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身边的人在说话,似乎在夸她漂亮,她听的不甚清楚,脑海之中浮起慕容御的样子。 或坐或卧,或严肃或温柔。 她心中竟忽然升起几分恍惚之感。 “无忧。”耳畔传来一声低笑的呼唤,云安郡主靠在明无忧面前来,“无忧、无忧?” 明无忧回过神来:“云安?” “喜嬷嬷,还有我娘和安平公主都出去了,总算能和你说两句话。”云安郡主坐在了明无忧身边,打趣道:“瞧你这样子,根本不知道旁人几时出去的。” “高兴傻了?” 明无忧有些讪讪:“有一点恍惚,没想到嫁衣这么美,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喜悦,激动,期待…… 她原以为她为人三世,心理年龄很大,说是过尽千帆也不为过。 她可以冷静淡然的面对任何事情,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浮起这样的感触。 “那是因为嫁了两情相悦的人。”云安郡主安抚道:“别担心,你的好日子才开始,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 明无忧低笑一声,“你也会有这一日的。” “嗯。” 云安郡主含糊地应了一声,拉着她闲聊了两句。 外面喜乐的声音响起,彩月也小跑了过来,惊喜地说道:“殿下亲自来迎亲!” 明无忧不知是今日第几次弯起唇角。 云安郡主感慨道:“殿下真是……绝世好男人啊……” 以慕容御的身份,根本不必亲自来迎,派身边副将或者礼部官员来,都是给足面子,但他竟然亲自前来。 毫无疑问的,前面已经炸开了锅。 云安为明无忧高兴的同时,心情也略微有些苦涩。 她便是心态平和些,也开始羡慕了,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这样子的机会? “快快,吉时到了!”安平公主带着喜嬷嬷和两排喜娘从外面走进来,拉着云安郡主,亲自为明无忧盖上了盖头。 厚重的暖红落下,明无忧视线被遮挡住,任由喜嬷嬷们扶着朝外走。 一路上,喜嬷嬷提点明无忧等会儿的礼仪流程。 明无忧一一记下。 周围有大家窃窃私语的声音,议论今日的婚事如何盛大,明无忧和战王府的面子如何的大。 明无忧听着只觉得耳边一直在嗡嗡作响。 到了大厅,明无忧沿着盖头的边缘,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截艳红色袍摆。 331、大婚(三) 周围喧嚷的声音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明无忧看着那人缓缓朝自己走来,然后牵住了另外一端的红绸。 她听到他低沉而幽深的声音:“走慢些,别摔着。” 明无忧的心里忽然浮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她由着慕容御牵着,到了前面去拜别战王和爷爷,再从战王府的大厅之中一路往外。 他配合着她的速度,走的较慢。 周围有人在议论什么九九之礼,明无忧有些好奇。 然而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这点好奇,到门前下台阶的时候,明明有喜娘扶着,明无忧竟还踏空了一步,栽到了喜娘的身上。 喜娘暗呼了一口气,刚要把明无忧扶好,一只大手却伸过来,稳稳地将明无忧的手臂拖住。 下一瞬,明无忧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中。 明无忧赶紧抓住他的手臂。 慕容御抱着她往马车边上去,亲手将她送了上去,才低笑一声,“你在想什么,下台阶也能摔倒?” “就九九之礼……”明无忧低声说:“边上的人都在说。” “拉车九匹马而已。”慕容御笑着随意说了一句,握了握她的手,“先回王府。” 他下了马车,翻身上了前面的白马。 那利落矫健的动作,忽然就碎了围观的无数少女的芳心。 以前这些女子从来不敢肖想摄政王,因为他太过冷酷嗜血,太过高高在上,没有哪个女人敢有胆子想做他的王妃。 她们以为,他会一直那么高高在上,翻云覆雨。 会一直穿着最尊贵的玄黑睥睨钟声—— 她们猜想过很多很多,就是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也会如同一个寻常男子,身着艳红喜服,跨着白色骏马,亲自迎一个女子入他的府邸。 这就像是一个神祇忽然之间走入红尘俗世,沾染上无数烟火气。 那么的不可置信,让无数人艳羡眼红。 明无忧在马车里面可是耐不住性子的,直接掀了盖头朝外看,毫无意外地看到周围那些人的神色,低笑一声,心中升起几分得意来。 这样好的人,是她的夫君了! 马车里面空荡荡,只有她自己,喜娘和彩月她们都在马车两侧随行。 这车,不是任何人都坐得的。 彩月瞧见明无忧掀了盖头,赶紧快步上前来,兴奋地说道:“九九之礼啊小姐,是九九之礼!” “什么样的九九之礼?”明无忧想朝外看看,无奈视线被阻,只能压低声音问:“快跟我说说!” “就是很敬重女方的一种迎亲的礼法,听说前朝这九九之礼是娶公主用的礼法呢!”彩月也是刚刚才听说这个礼法的,兴奋地说道:“我告诉小姐——” 所谓九九之礼,就是所有的物件,都是以九为轴。 比如拉车的马是九匹,蜡烛灯笼十八副,侍女十八人,提灯和引障花盆十八副…… 明无忧恍惚忆起,自己前世是不是曾与慕容御说过,九是个好数字? 她记得不清楚了。 她坐在马车之中,隔着车帘,远远地看着前面那到挺拔的背影,忽然想,会不会有人因为幸福致死。 她现在有点飘,像是伏在云朵上,一切美好到像是做梦。 十里红妆,花团锦簇,不外如是。 在明无忧飘飘然的时候,马车到了摄政王府门前。 慕容御射出三箭。 一射天赐良缘,二射地配以双,三定乾坤,地久天长。 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下,明无忧被扶下了马车,由慕容御牵着红绸进到了早已准备好的喜堂内。 到了堂内,明无忧听到一个硬邦邦的声音:“司礼官呢,还不赶紧来主持!” 竟然是元昊! 明无忧心中大感好奇,他在生气? 礼官高唱:“一拜天地!” 明无忧只得压下一切思绪,将自己的心神透入这庄严神圣的婚礼之中。 待到夫妻对拜之后,慕容御双手一拖,将明无忧稳稳抱起,把元昊催促他赶紧回来陪客的话都丢到了脑后。 他走的突然。 明明步子很稳,但却也很快。 喜娘们要小跑着才能追上。 到了新房之中,慕容御把明无忧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喜娘们轻喘着跑了进来,白嬷嬷也穿的喜气,立在一侧略有些无奈地看了慕容御一眼,“殿下,还要行同食之礼。” “好。”慕容御今日已经忍了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好脾气地朝白嬷嬷笑:“嬷嬷请。” 他素来冷漠睥睨,这一笑,不但是白嬷嬷,连进来的喜娘都看的呆了。 慕容御坐在了明无忧的身边,朝着白嬷嬷抬了抬手。 白嬷嬷赶紧回过神来,示意喜娘送上如意杆,慕容御挑了盖头。 当慕容御看到明无忧那张那艳若桃李,似天边流霞般的脸时,眼底一片深邃。 白嬷嬷又送上了床头果,请慕容御和明无忧共食。 白嬷嬷又示意喜娘点上龙凤花烛。 大礼全部结束之后,她带着喜娘们都退了下去,把这里还给了明无忧和慕容御。 这样的时候,与二人而言都是陌生又激动的。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都有一会儿没说话。 半晌后,明无忧噗嗤笑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吭声?” “……”慕容御因为这一声轻笑,似乎也放松了一点点,“有点恍惚。” 明无忧暗忖,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觉得像做梦。 慕容御的手抚上明无忧的眉眼,指尖停顿在明无忧的眼角,忽然笑开来,“明无忧,终于娶到你了。” 在他重生睁眼的那一瞬,他决定要守护江山,守护元昊,也放弃明无忧。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守护江山和元昊与他而言虽是难事,却依然可以筹谋,可以全心全力去做到。 而放弃明无忧那件事情,却像是从心里割掉一块肉,是这世上万万之难的事情。 他强迫自己放弃,心里早已经血肉模糊。 他甚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把自己当成一个为江山而活的行尸走肉。 可是,明无忧一步步走来,把他这具行尸走肉变成了一个活人。 他的手落在明无忧颈后,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332、春宵(一) 明无忧察觉到了他的激动。 二人能走到今日,着实艰难,她的心情又何尝平静。 她反手把慕容御抱紧,这一刻二人的心贴在一起,无需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有他们自己理解那份艰辛,和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幸福。 良久过后,慕容御轻笑道:“这凤冠,珍珠擦的我有点儿痒,摘了吧。” 凤冠上的珍珠,因为慕容御拥抱明无忧,在慕容御的脸颊上滚来滚去。 “好……”明无忧也出了声,“这冠好重。” “怎么不早说?”慕容御略有些自责。 倒是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情,没留意这个了。 他的手抹了抹明无忧的后脑,找了半晌,总算找到固定凤冠的小簪子,一个个全部站下来丢到一旁,把那凤冠也摘下来,随意地丢到了旁边的梨花小几上。 “你脖子还好吗?”慕容御把手落到明无忧的脖颈上,不轻不重地揉着。 “还好!”明无忧笑了一声,配合地让慕容御帮自己按压了会儿,等缓解了一些酸疼,才问:“我刚才听元昊的语气很不高兴,他怎么了?” “是朝事不顺利吗?镇国公府的人又闹腾了?” “都不是。” 慕容御摸着她的发髻,一边拆一边说:“他要我和你去太和殿行大礼,我拒绝了。” 明无忧“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件事情。” “嗯。” 慕容御仔细地拆着她的发髻,缓缓说:“太和殿并不是我的地方,只是我先前在宫中暂居之处,摄政王府才是我的地方。” 君臣有别,他大婚当然不能去太和殿了。 明无忧轻叹了口气:“他将你当做半个父亲了,总希望把最好的给你,倒也可以理解。” 不过明无忧也很能理解慕容御的做法。 这说话的功夫,慕容御已经把明无忧头上的发髻散了开,发现里面裹了很多假发髻的时候,颇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的头发忽然长出这么多来,吓我一跳。” 明无忧失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刚才元昊不是说,要你去前面吗?你去吧,免得他自己在那窝火,好好哄哄他。” “嗯。” 慕容御点头,却并没有走,直勾勾地看着她。 明无忧唇角勾起,贴上前去,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别喝太多,我等你。” 慕容御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往外走。 屋子里安静下来,外面的喜宴声音却有些喧闹。 明无忧看着一屋子的大红,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梦似幻。 但刚刚碰触到的慕容御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王妃?”门外传来白嬷嬷的声音,“老奴给您送点吃的。” “好,你进来吧。” 门被推开,白嬷嬷带着一群穿着喜气的婢女鱼贯入内,捧了她精心做好的饭菜摆上。 白嬷嬷走到近前,温和地笑着说:“我帮王妃更衣吧。” 穿着这样繁琐的婚服,当然是不方便的。 “好啊。” 明无忧起身配合她,将那身繁琐的婚服脱下来。 一整日的礼节搞得她有点饿了,不过坐在桌边动筷子的时候,她忽然问:“殿下吃东西了吗?” “午膳是用了的。”白嬷嬷说:“今日迎亲礼节繁琐,殿下也没吃多少。” “那我等他。” 明无忧把筷子放下,“先温着,等他回来再用。” “那也好……王妃不如先沐浴?” 明无忧脸上的妆比较厚重,虽然艳若桃李,但其实非常难受。 她点点头答应了。 白嬷嬷很快准备了热水送进来,明无忧将自己身上厚重的妆容全部洗去,换上了轻软舒适的红色拖摆寝衣。 “殿下还没回来,王妃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白嬷嬷又问了一遍,“殿下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我已经不太饿了。”明无忧笑着说罢,好奇地问:“今日有什么宾客能拖住他不成?他怎么会一时半会回不来?” 白嬷嬷笑道:“当然有人,比如,王妃的哥哥们。” 明无忧:“……” 片刻后,她轻笑道:“知道了,我等他。” 白嬷嬷带着婢女们退走了。 明无忧让彩月也下去休息,自己到了龙凤花烛之前跪坐好。 婚礼之中的最后一项就是坐花烛,要等到龙凤花烛燃尽了再上床榻洞房,一辈子才能和和美美。 正好他还没回来,明无忧便安安静静地守在花烛边上,剪剪烛心,等着他。 哗啦。 门却在这时忽然开了。 明无忧回过头:“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慕容御停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她。 肤白如玉,眉眼如画。 洗去了妆容的明无忧,其实才是他熟悉的那个明无忧。 龙凤花烛跳跃着,在她脸上打了一层角色的光,慕容御觉得,这光有点熟悉。 那一年,他掉进观澜湖里面,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想被她给救了。 浑浑噩噩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山洞里面生着一堆火,纤细娇柔的明无忧抱着双臂靠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休息。 那光打在她的脸上,就是这样的。 “快进来!”明无忧以为他喝多了,快步上前去扶他。 啪。 门板合上。 慕容御捉住明无忧的腰,把她带入自己怀中,重重地吻了上去。 “阿御……”明无忧抓住他的手臂,“先吃——” 慕容御却不给她机会,把她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半干的长发柔顺地在明无忧身后荡来荡去。 被放上喜床的那一瞬,明无忧觉得,她像块美味的糕点,而慕容御是品尝糕点的人,拆掉糕点的好看的包衣,极有耐心的,一点一点把她拆吞入腹。 花烛、饭菜,这两件事情她都来不及说。 慕容御唇贴在明无忧的耳边问:“画册好看吗?” 明无忧已经软如丝绸,甚至没听清楚他问的是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如一尾羽毛,撩到了心尖儿上。 慕容御低笑一声,“专门给你准备的。” 然后,就在明无忧也搞不清楚什么画册什么准备的时候,他把明无忧欺负的彻彻底底,一点儿也没辜负春宵。 333、春宵(二) 等云雨落下,明无忧窝在慕容御怀中,眼神慵懒,魅如丝线。 寂静的新房之中只有两人的心跳,还有蜡烛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龙凤花烛还没有燃尽,跳跃着漂亮的花火。 明无忧瞥了一眼,有些懊恼:“你这人怎么不由分说?嬷嬷说坐花烛才能吉利……” “我的错。”慕容御低笑,把她的脸转到自己面前吻了吻脸颊,“我现在帮你去坐。” 明无忧:“……” “这一株不够吗?”慕容御用被子把她裹好,自己起身披衣服,“坐两株怎么样?” “都过了时间了。”明无忧无语地把他扯住,“别去了!” 她这藕臂一抬之下,拉住了慕容御中衣的衣摆,也露出了大片春光。 慕容御眼神暗沉,坐在那儿没动。 片刻后,他抓住明无忧的手倾身上来,“画册好看吗?” “什么画……”明无忧先是懵了一下,而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片红云:“你怎么知道?” 她想起那会儿迷糊之间他说过的什么话,脱口道:“你备的?” “好看吗?” 慕容御不答反问,贴的近了一些,手还去抓她的被子。 明无忧连忙抓住被角:“你这个人……什么时候变豪放了,我累,不要了!” “可是——”慕容御把手探进被子:“我冷,你不分我一点被子吗?” 明无忧一呆。 素来沉稳冷酷的人,哪怕偶尔有几分温柔的样子,那也像个充满安全感的大男人,此时竟用一种有些撒娇调笑意味的口气和她说话? 这可太让她接不住了! 就在她发呆的这会儿,慕容御的手达到了自己想要去到的目的地,抓到了她的腰窝,下手很轻,惹的明无忧犯了痒痒,娇笑不止。 明无忧把被子掀了一角,大大方方地说:“那快进来吧,别冷着。” 慕容御却反倒没那个意思了。 他扫了一眼锦被下的美景,盯着明无忧的眼睛笑道:“我听到你肚子咕咕咕的声音了。” “……” 明无忧无言以对。 “我也饿了。”慕容御揉了揉明无忧的脸,“先吃点东西。” 慕容御心情很好的起身走了,留下明无忧一个人咬着唇裹着被子瞪着他的背影。 这人今日怎么回事,开了窍一样老是逗她,搞得她很是尴尬。 慕容御忽然回头:“别这样幽怨的看我,先让我吃点东西,我再好好陪你消磨春宵,绝对不辜负你的期望。” 明无忧立马收回视线。 谁幽怨了?! 谁要和他消磨。 还不辜负你的期望,她可根本没期望! 没一会儿,白嬷嬷派人送了温着的饭菜进来,摆在了外面,又恭敬地退下去了。 明无忧瞧了一眼地上丢着的寝衣,距离床榻还有点远。 要她现在叫人进来服侍,她当然是不好意思的。 可慕容御坐在那儿,似乎是没有上前来帮她递一递的意思。 明无忧这回视线就真的很幽怨了,盯了慕容御好一会儿,“殿下不要做点什么吗?” 慕容御淡淡道:“王妃想要本王做点什么吗?” 明无忧:“……” 她朝着外面提高了声音:“冷云?” 门外守着的冷云迟疑道:“王妃有何吩咐?” “你进来。” “……是。” 慕容御耳力敏锐,已经听到冷云朝着房门走的声音了。 “退下。” 他淡漠地说了一句,起身到床榻边上坐下,“叫人做什么?” “你说呢?” 明无忧没好气地看了慕容御一眼,别开了脸。 “……”慕容御有些迟疑地问:“你生气了?” 明无忧没吭声。 慕容御顿了顿,直接连着被子把明无忧抱了起来,还小心地没拉着她的头发。 把她安顿在自己怀里后,他唇碰了碰明无忧的眼,“好无忧儿,不许生气,我不过是想让你对我撒撒娇,说说好听的软和话。” “你要衣服是不是?我帮你更衣。” 慕容御掌心平推,不远处的衣橱打开,又手掌向上一抬,内力挑起一件红色软缎衣裳落到了他的手上。 然后,慕容御拆了被子,规规矩矩地帮明无忧把衣服套上了,顺势把她带到了桌边去。 明无忧饿的厉害,也没空和他闹脾气,埋头吃饭去了。 披散的长发落到了脸前,挡的她有些不方便。 明无忧正要放下筷子拢头发,一只大手却提前将那些头发捏了起来,用红色的发带捆在了脑后。 明无忧瞥了慕容御一眼。 慕容御则回她一个淡笑,清清淡淡里含着几分宠溺意味。 明无忧先前的一点点小火气顿时就消失不见了。 吃饭的功夫,有下人进来收拾床褥,重新换了干爽的,明无忧头埋的低了点,心底浮起少许不自在。 一顿饭吃的寂静无声。 慕容御时而给她夹菜,时而填汤,照顾周到。 待到她放下筷子,慕容御再次把她抱了过来,安顿在自己膝头,“明无忧。” 他贴向她耳畔,低声询问:“画册,好不好看?” 明无忧脸烧红云,不能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一直揪着这个不放。 慕容御笑问:“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哪一页?” 明无忧的气血瞬间直接冲到了脑门上,磕磕巴巴地说:“你、谁管你喜欢什么,很晚了……” “是啊,很晚了。”他把明无忧抱着掉了个过,面对着面,“洞房花烛夜,岂能辜负春宵?” 慕容御的吻落到了她的颈间,温言道:“吃饱了就干点正事吧。” 明无忧被热气喝的有点儿痒,手落在他的脸上,想推又不是很想推。 他方才其实很温柔,她除了手脚没力气,并没有什么不适的。 还有上次在无忧阁,他也温柔到了极致。 温泉宫里那些被折腾的太糟糕的记忆,差不多都被这两次温柔盖的一干二净。 眼神扫过床边那龙凤花烛跳跃的烛火,明无忧最终闭上了眼,手也从他的脸颊落到了肩头,身前,用指尖丈量过他身上那些数不尽的疤痕。 他们是夫妻了。 她完完全全的拥有了这个男人,还会在不久的将来,孕育两人的血脉,从此地久天长,幸福美好。 想想都觉得让人心动。 慕容御呼吸沉重:“我喜欢的那一页,就像现在……这样。” “嗯。” 明无忧浅浅应了一声,“我也喜欢。” 慕容御动作一滞,下一瞬,情焰高涨,蚀骨沉沦。 334、忘了她吧 满城喜色,与有的人来说是幸福美好。 与有的人来说,是期待和希望。 但与有些人来说,却也是心碎和绝望。 摄政王府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顶上,身穿白色宽袖劲装的男子靠着青瓦,吹着夜风。 他闭着眼,没有去看王府之中满院的红色。 因为他怕。 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忍不住冲过去,告诉他的大小姐,自己的所有心情。 可大小姐需要吗? 她对他只有主仆之义,甚至没有一点点多余的暧昧,永远保守分寸,永远客气谦和。 男子苦笑一声,那笑意里,有着无法掩盖的沧桑和落寞。 身边忽然有风动,女子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很幸福。” “我知道。” 沈清辞没有睁眼,却已然知道身边的人是谁。 无双静静地看着摄政王府的喜色,淡淡又说:“喜欢一个永远不会喜欢你的人,不过是自找苦吃。” “是么。” 沈清辞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夜色虚空处,“你能忘了那个人吗?” 无双表情没什么变化,平静淡然:“我能。” 去了天牢见他之前,无双也以为自己不能。 可当真的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心平静地可怕,没有丝毫拨动。 那个人用能称得上温柔的话语跟她诉说想念。 而她听在耳中,毫无感觉,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想她? 八年过去了,她卑微祈求他回应自己一点点感情的时候,他冷血无情,将她的心放在地上践踏。 如今又说这些年来对她蚀骨想念。 真是让人恶心。 沈清辞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 他本想说她何必口是心非,但却在撞上无双眼底冰冷嘲讽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无双没有胡言,她认真的。 “忘了她吧。”无双也抬头看向了天空,看着漫天的星辰,“或者忘不了,那就像以前一样,把喜欢深埋在心底,不必告知她。” “她不需要的。” 无双话到此处,忽然轻叹:“原以为她是个玲珑心思的人,这辈子绝不会全身心的喜欢上一个男人,没想到……真是世事无常。” 话音落下,无双足尖轻点,飘飘然入了夜色,很快那背影成了一个红点。 沈清辞有些茫然地躺在那儿,躺了片刻后,无言地起身,离开了。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摄政王府。 无双说得对。 深埋心底吧。 有些东西,旁人不会懂,也不需要懂,自己知道就好。 …… 无双施展轻功,稳稳地落到了战王府内院之中,正要回无忧阁去休息,却脚步一顿。 回廊转角,有两个锦衣男子搅在一起说着醉话。 “你这个臭小子在江州欺负妹妹,嗯?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 “小爷没有!只是认错了人,况且我都赎罪那么久了,妹妹都原谅我了,你还揪着不放,哎呦——你还打我!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我二哥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打的就是你!” 喝醉的人,完全无厘头。 两人一言不合,直接你一拳我一脚地动起手来。 身边跟着的长随连忙上前拉扯,但他们也喝了两杯,显然是有点控制不住这两位爷了。 两位主子喝得多了,打架也不像平时潇洒利落,看着跟三岁的小孩子差不多,被清风他们拽开了,还远远地朝着对方又踹又挥手。 无双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地转身走了。 “无双姑娘!”云子墨却拔高了声音大喊,并且挣脱了清风的拉扯追了过来。 云子墨的脸颊有些红,因为喝醉了酒燥热,扯的领口有些微松,他看着无双,醉眼朦胧,“今日、怎么没见着你?” “有事。”无双淡淡说了两个字,转身要走。 云子墨却把她的路给挡住了,“无双姑娘,你、你与我说说,你和妹妹怎么认识的?你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又是那样的一个……怎么就交情那么好?” “没空。” 无双面无表情,瞧着他一直张嘴,就知道他这是酒气上泛不舒服了。 偏偏云子墨没意识到自己的不适。 见无双坚持要走,他赶忙去拉她,“别走啊——” 无双猛一挥手,云子墨被甩地转了个圈,不适压不住,“哇”的一声,喷到了跑过来想继续找麻烦的云子渊身上。 浑浊的气息冲击着云子渊,云子渊也忍不住了。 两人扭成一团,也吐成一团,完全没眼看。 无双皱了皱眉,快步离开了。 云子渊和云子墨两人的手下发了一会儿愣,赶紧上前去扶持主子。 远处,云子恒瞥了那二人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只吩咐一声:“让人拾掇一下他俩,还有,以后家中多一条禁酒令。” 无论是家宴还是在外面,全部不许饮酒。 太丢人了! 清云赶忙应:“属下记住了。” 他瞧着倒在一起的两位公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两位公子一开始就是去找摄政王喝了几杯而已,精神好着呢,后来坚持不放摄政王回房,引得冷字辈那些人蜂拥而至,轮番敬酒。 摄政王脱身回新房了。 两位公子就被冷字辈的将军们灌成了这样。 要清云说,就不该去缠摄政王,人家新婚大喜,春宵一刻值千金,非要去找人家的不自在。 察觉云子恒转身往前走了,清云赶紧快速跟上。 云子恒一路静默,回到了院内,遣退了清云。 他手上还有些公文没有处理掉,必须今晚处理,否则明日就要耽误事情了。 桌上一盏灯,烛火忽闪明灭。 云子恒手中握笔,回复公文,面容平静。 待到公文全部细致地回复完,外面正巧响起了子时的打更声。 云子恒把笔挂回去,往后靠上椅背,略微舒展筋骨。 起身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桌角上的小木盒子。 云子恒脚下停顿片刻,走上前去将那盒子打开,里面是个精致小巧的白玉顶冠。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耳边恍惚间响起了一声娇娇的低喊。 世子哥哥…… 云子恒脸色微变,啪的一声把盒子盖住,丢到了角落里。 335、颠倒众生 明无忧睁眼的时候,一室暖红,她的身上已经重新换了干净舒爽的软缎中衣。 慕容御还躺在身边,脸侧向明无忧这个方向,手臂铁箍一样把她圈在自己的怀中。 明无忧半撑起身子来。 这似乎是很多次同床共枕之后,唯一一次自己醒来的时候他还在。 平素冷静沉稳的乾国摄政王,睡梦之中,脸部的线条看着都柔和了许多…… 明无忧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并非是他看起来柔和,而是他的五官长相,本来就不是那种偏硬朗英毅的,只是因为不苟言笑,再加上气场所致,才让人有了那种误解。 他的五官是属于雅润一类,若是时常笑一笑,定然是个风华绝世的翩翩公子。 明无忧看着看着,心念一动,凑上前去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察觉他没有醒来的意思,又吻了一下,低声喃喃:“原来长的这样颠倒众生……平日你总挂着一张脸,倒把所有人都骗了。” 明无忧的手环上他劲瘦的要,头枕在他的肩头哼道:“装吧装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去。” “你怎么知道?”头顶传来一声低笑,慕容御把她揽紧,“知道我装睡还轻薄我。” “你都是我的人了,这算轻薄吗?”明无忧笑盈盈地说:“再说了,我刚起身的时候你手就动了,本想看你装到什么时候,谁知道你能一直装。” 慕容御笑了一声没言语。 他就是想看看,她醒了能做点什么,谁知会夸赞自己的样貌。 想到她用的那个词——颠倒众生。 慕容御很是不以为然。 两人拥着温存了会儿,慕容御起了身:“让人传饭吧。” 明无忧“哦”了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瞧着是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昨晚那样折腾,今日起得早她也早就想到了,慢吞吞地起身下床。 白嬷嬷带着婢女进来服侍,给明无忧选了一件暖红色交领长裙,腰间束上三指宽的腰带,接下来又梳发髻,戴首饰。 白嬷嬷有玲珑心思,一番装扮下来,不管是发髻,还是上面的东珠珠花,都很和明无忧的心意。 明无忧在装扮的时候,问了白笛的情况。 白嬷嬷回:“好好养伤呢,乖得很,多亏了王妃劝解,老奴还没来得及感谢王妃。” “是她自己想的通。”明无忧说:“嬷嬷仔细照看她,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可断了一根肋骨,马虎不得,她要是使小性子,你且先好好哄哄她,我等过几日再去看她。” 白嬷嬷感激地说:“多谢王妃。” “不客气。”明无忧和白嬷嬷一起到了外间,饭菜已经摆好,便和慕容御一起用了膳。 正吃着,明无忧察觉外面的天色有点不对,迟疑地问:“几时了?” 白嬷嬷温声回:“马上天黑了。” “……” 明无忧当场呆了一呆。 折腾了大半夜然后睡了一整天? 她还想好了今日要给府上的人都发红包呢! 慕容御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握住了她的手:“昨晚我便吩咐白嬷嬷早上给府上的人都发过红包了,让大家都沾沾我们的喜气。” “是啊。”白嬷嬷点点头,笑着说道:“以前这些事情殿下都不关注,如今有了王妃,这些小事都记挂在心上了。” 明无忧闻言一笑,慕容御竟还懂得分享喜悦。 这是以前的慕容御绝对想不到的。 明无忧记得在前世,这府上逢年过节根本没有发过红包什么的,平素冷的就像慕容御这个人一样。 就算慕容御有了政绩,受到了什么封赏,府上都平静的很。 此时一对比,她又心疼起来,“以后每年过节咱们都热闹热闹。” 这里太冷清了,她想让这里多点烟火气,暖一暖。 因为成亲,慕容御在家休沐了三日。 慕容御忍了太久,如今成了亲,就如同猛兽放出了闸笼。 这三日时间有两日基本都消磨在房中了。 一开始还顺着明无忧的意思,她若不乐意就不闹了。 后来食髓知味,明无忧不管是求饶还是撒娇都没用, 画册上的样式被他玩了个清楚明白。 明无忧也第一次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事情,能叫人欲生欲死,极致疯狂。 第二日晚上的时候,慕容御规矩了很多,抚着明无忧光华的肩头落下细碎的吻:“今晚早点睡。” 明无忧有气无力地说:“总算有点人性了,知道让我早点睡。” “明日归宁。”慕容御说道:“自然得精精神神,不能睡懒觉了。” 明无忧:“……” 她忍不住咬了慕容御的肩头一口。 慕容御不觉得疼,揉了揉她的头说:“小狗。” “你才小狗!” “我不是小狗。”谁知慕容御还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是狼,一头饿狼。”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明无忧嘀咕了一声,埋在他身前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觉,明天早点回去,我想爷爷了。” 以往每日都要去看望爷爷,如今三日未见,不提还好,一提忽然就想的厉害了。 慕容御“嗯”了一声,把被子给她盖好,一夜无梦睡到清晨。 成婚三日,第一次辰时起身。 礼物早已经备好,明无忧和慕容御坐上马车,往战王府去了。 两府离的并不远,很快就到。 下车的时候,慕容御抱着明无忧下来。 安平公主早早派人守在门前,一见二人,赶紧上前迎接,说了连串儿的吉利话。 慕容御身后的冷骁利落地上前,递给嬷嬷一个大红包,还有身后的婢女也没落下。 分量很重,嬷嬷愣了会儿,吉利话就说的更顺嘴了。 明无忧跨步上台阶,低声问:“包了多少?” “不知道。”慕容御淡淡说:“并不多。” 明无忧又问:“是碎银子吗?” “金叶子。” 明无忧噎住,无语地看着慕容御半晌,又问:“给所有人都包的金叶子?” “也不是。”慕容御想了想,就在明无忧以为他会说有的包的是铜钱的时候,他淡淡说:“还有金豆子。” 并且在明无忧错愕的眼神下,继续说:“金元宝,和金珠。” 336、快点帮忙求求情 明无忧当场整个人就傻住了。 金子啊! 这这这——就算大婚了,需要让大家都沾点喜气,也没必要这样大手笔? 这简直是散财童子啊! 明无忧自己就是商人,虽说不差钱,但平素用银子还是会精打细算的,这就算不是她自己的钱,听着也觉得心塞。 待到了回廊转角的空荡处,明无忧把转向身后的冷骁问:“准备了多少红包?” 冷骁说:“三百多个,战王府这边人人有份。” 明无忧冷静地说道:“你等会儿跟着彩月去无忧阁,那处有我几个箱子,里面有银元宝,把红包里面的金叶子换了。” “呃……”冷骁小心地看了慕容御一眼,眼睛里面带着请示。 “按照王妃说的办。” “是。” 冷骁很快被彩月带着过去了。 明无忧到慕容御的身边去,严肃地说道:“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红包的意思是图个喜气,不是当回事的派,以后这些事情你不许管。” “好。” 慕容御笑道:“都交给你管,你说怎么就怎么。” “那最好。”明无忧舒了口气。 她暗暗思忖,那必定是要自己管得,否则这个人把家都能败光,太可怕了! 慕容御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里走。 到了中院,听闻消息的战王和安平公主迎了上来,大家相互见了礼,一起到了大厅去。 明老爷子也被人请了过来。 祖孙俩一碰面,明无忧就快步走了过去,甜甜地喊了一声“爷爷”。 “嗯、嗯。”明老爷子一边笑着,一边拉着她往前去:“敬茶吧。” 明无忧点点头,捧过婢女准备好的茶水,分别送到了战王和安平公主的手上。 战王面色如常,眼底含着几许暖和的笑意。 但安平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明无忧的错觉,瞧着有点憔悴忧虑。 难道是先前的病没好利索? 大家聚在厅内闲聊了一会儿,明无忧忽然好奇地问:“今日怎么不见二哥和四哥?” 云子辰在厅内坐着呢,云子恒今日去上朝了。 但云子墨又没事,而且她来之前就知道,云子渊今日也是休沐。 安平公主讪笑道:“他们有事。” 但说话的时候,拼命朝着明无忧眨眼间,然后一个劲儿地朝着战王那边飞颜色。 明无忧眉心微蹙,难道那俩人惹父亲生了气,被罚了? 安平公主眼见这样乱飞眼色没用,索性起身到明无忧身边去,“乖无忧,本宫给你准备了一样特别好的归宁礼,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好。” 明无忧起身。 二人到了外面去,安平公主脸上立即就端不住了,急忙说道:“无忧,你二哥和四哥被你父亲罚去祠堂了,都跪了两天了,你快点帮忙求求情。” “啊?”明无忧一惊:“什么事情惹的父亲发这样大的火?” “哎——”安平公主叹了口气,“就是你成亲那日的事情,这两小子喝多了,然后在家中拳打脚踢,吐的到处都是,正好被你父亲知道了。” “你父亲管家就是管军中的那套手段,他们两个这样丢人现眼,你父亲哪里能忍得了?” 当天晚上倒是没发作。 第二天云子渊和元子墨睡醒之后,直接就被提到祠堂去跪着了。 云子渊当值的时候,那半日是出去的,回来之后继续跪。 云子墨则从一开始跪倒了现在。 安平公主也企图求情,但战王素来是说一不二的,谁若求情只会更糟。 安平公主只能一忍再忍,想到云子墨在那黑漆漆又冷飕飕的祠堂跪了两日,她就担心的不得了,昨晚上甚至彻夜没睡。 “你快给你二哥和四哥求求情吧。”安平公主握紧了明无忧的手,“再跪下去,他们不是被饿坏,腿也得跪出病来!” “好。” 明无忧点头,也安抚了安平公主一声:“你别担心,我这就去。” “等等!”安平公主快速把她拉住,又说:“你……你好好说,你父亲为他们醉酒的事情挺生气的。” 别说的不好,惹的战王更加恼火。 “知道了。” 明无忧微笑。 回到大厅之后,她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去,和爷爷继续闲聊,与战王什么也没说。 安平公主是小半盏茶之后回来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坐到了战王边上。 闲聊了一阵子之后,战王与慕容御说了一声,暂时起身告退了。 明无忧朝安平公主递了个眼色,跟了上去。 战王步子迈的大,走的虽然不快,却眨眼就没了人影。 明无忧要小跑才能追上,“父亲……” “无忧。”战王听到喊声停下了脚步,“不在厅中和老先生说话,怎么出来了?” “瞧父亲神色不太好,过来问一问。”明无忧柔声说道:“父亲这两日睡的不好吗?” 战王看着她,“来给你哥哥求情的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亲——”明无忧笑着说:“哥哥他们只是那天太高兴了,所以多喝了两杯,喝醉了难免失去自制,好在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就放他们一马吧,可以吗?” “你都开口了,为父要是不放他们一马,岂不是不给你这摄政王妃面子?”战王笑道:“也亏得你是开口求情,若是旁人——” 他话未说明,但显然如果旁人开口,那两人只会更惨。 喝酒从来不是问题,闹得那么难看,搞得半个府上的下人都看了笑话,成何体统? 明无忧笑着说:“是父亲宽宏大量,那我去接他们吧。” “嗯。”战王点点头,“顺便……看看他们。” 跪两天两夜肯定是不好受的,战王虽然铁面无私,到底也是心疼儿子的。 “是,女儿明白。” 战王又说:“对了,好好说说他们,叫他们规矩一点,为父的话现在没有你的话有用了。” 他岂能不知道,那两个臭小子看似一言不发地去跪祠堂,心里却根本没知道错。 明无忧失笑一声,“好。” 送战王离开之后,明无忧便转往祠堂去了。 祠堂前面府兵把守,可以看的出来这罚跪真是扎扎实实,完全不给人进去看望他们,送吃送喝的机会啊。 337、一家子的光棍 “王妃!” 府兵头领给明无忧行了礼,“不知王妃到此处有何贵干?” “我来接人。”明无忧温和地说道:“父亲让我来的,劳烦将军放行。” “不敢!”头领连忙说着,大手一挥道:“退下!” 他带着守卫祠堂的两队人都撤走了。 云子渊和云子墨的两个长随被罚在院子里跪着,主子两人在祠堂里头跪着。 明无忧推开祠堂的门进去的时候,云子渊和元子墨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手挡光。 待到看清楚来人,云子墨哀嚎一声:“我的好妹妹啊,你可算来救我了,我能出去了对不对?” 云子渊就冷静许多,毕竟他在宫中当值的时候是出去过的,当然找了个地方吃饱喝足才回家继续跪。 本来他也给云子墨带了两口吃的进来。 但在祠堂门前被铁面无私的府兵头领搜走了。 这就导致云子墨基本饿了两天,人都快饿傻了。 “能出去了。”明无忧上前去扶着他坐下,云子墨控制不住地痛呼了一声,腿都伸不直了。 “先别动。”明无忧检查了一下他的膝盖,确定就是跪的时间太久,没什么大问题,心里松了口气,“冷云,快来帮忙。” “是。” 冷云上前来,帮着明无忧把云子墨扶了起来。 云子渊歪歪扭扭地自己站了起来。 冷灵瞅了一眼,到门前叫了几个家丁过来,把云子渊、云子墨,以及他们两个人的倒霉长随一起弄回了各自的院子里去。 安平公主一直让人盯着祠堂这边,兄弟二人一被带出去,她立即就让厨房做了些肉粥给两人各自送去。 看着云子墨狼吞虎咽的进食,安平公主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地骂:“臭小子,叫你一天天的乱搞,下次再被罚谁也不要给你求情,看你能不能记住教训!” 云子墨把肉粥灌完了,才委屈地看着安平公主:“我都这么惨了,母亲还数落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现在这么一副凄惨相,安平公主哪里还舍得再骂,叹了口气地问:“那你还想吃什么吗?母亲让人去准备。” “不吃了,吃饱了。” “那让人帮你处理一下膝盖。” 安平公主招呼府上的大夫上前,仔细帮他推拿膝盖出的淤青。 安平公主又说:“派个人去二公子院内,给他也看看。” “是。”身边有嬷嬷应声退下,让人找大夫过去了。 明无忧站在一旁瞧了瞧,也静静退了下去,往云子渊的院子去。 云子墨这地方距离云子渊的地方并不远,明无忧直接过去,到的倒是比大夫要快一点。 原想着是要瞧瞧他的,哪知进去的时候,竟然碰上了云子渊穿好盔甲配好剑要出门? “二哥!”明无忧快步上去,“你这是要进宫当值?可你的腿——” “没事!”云子渊说:“我跪的时间并不长,一点小问题罢了。” “可你刚回来就走——你还没吃东西吧?”明无忧说:“你换班还有半个时辰,吃点东西再去来得及的……顺便再处理一下伤势。” 云子渊有些犹豫。 明无忧坚持道:“听我的吧,公主都让人准备饭菜了,还派了大夫过来,很快的,不会耽误很久。” 云子渊看着娇柔的妹妹眼睛里面含着关心,那张冰冷的脸上也显出几分温色:“那,就一炷香,不能迟了。” “好。” 明无忧随着他走了进去。 他的院子简单硬朗,家具摆放都是以实用为主,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颜色也都是暗蓝和灰色,可谓充满强烈的个人风格。 明无忧觉得他和慕容御有一点点像,但又不是特别像。 想想方才云子墨和安平公主母子逗笑的样子,又看到此处冷清的没有温度,云子渊过度硬朗的样子,明无忧有点心疼二哥。 其实她知道,安平公主并不是个苛刻的人,对云家几个孩子从未厚此薄彼。 可安平公主嫁过来的时候,云子渊和云子恒已随父亲上了战场,自然也就和安平公主见得少不亲近了。 再加上不是亲生就不是亲生,她有自己的亲儿子,对旁人的关爱便难免多几分客气。 明无忧一边给他检查伤势,一边打定主意,以后得多关注一下哥哥这边的事情。 …… 归宁回家的时候,慕容御把明无忧抓到怀中抱坐着,低下头吻着她的脸颊浅浅温存,“把你爷爷接到摄政王府来住。” 走的时候,他看得出来明无忧很是不舍。 明无忧想了想,“爷爷似乎在战王府待得不错……那会儿爷爷与我说,如今父亲上朝少了,他们两个时常下棋聊天,日子过的挺舒坦的。” “我了解爷爷,他说的时候是真的挺惬意的,不是为了让我宽心,就让他住下吧。” “总是来去换环境对老人也不好,再说了,离得近,我隔三差五也可以过去看他陪他。” “你决定就好。”慕容御下巴搁在明无忧的肩膀上,又问起她那会儿出去了一阵子的事情。 明无忧叹了口气,将云子渊和云子墨的事情说了。 慕容御听完皱了皱眉,看明无忧的口气就知道,怕是未来要用不少心思去战王府那边。 他如今倒不至于疯狂吃醋,不愿意她心思放在别人身上,但明无忧本身自己的事情就不少,再操心战王府那边,那得累到了。 “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寒门陋舍,有心思细腻的女子帮忙操持,总是要过的舒心些的。”慕容御淡淡说道:“一家子的光棍,自然是不尽如人意了。” 明无忧:“……” 谁说不是呢。 好歹也是门楣显赫,除了三哥稍微有点点怪癖,其他三位哥哥也没啥问题,但婚姻竟然如此艰难。 明无忧想想就直叹气。 继而又想到了白笛和云子恒的事情,也不知道白笛这两日情况如何? 第二日,明无忧便往白府去了一趟。 白笛肋骨的伤还没好利索,如今虽然能起身了,却只能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活动,人也因为受伤瘦了一圈儿。 看到明无忧捡来,白笛原本还有些无聊落寞的脸瞬间扬起喜色:“无忧姐姐!” 338、掌家之权 “嗯。”明无忧走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现在天气还不太暖,你身体没好利索,可不能在院子里吹着风,进去吧。” “哦。” 白笛吐了吐舌头,一边往回走一边说:“我就是有点无聊,屋子里太闷了,所以出来透透气而已。” 她可是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 上次从檀香山掉下去完全是个意外,她原本也不打算弄出多大的伤来。 两人闲聊了会儿。 白笛因为身体的问题,没参加到明无忧的婚礼,不知道多懊恼遗憾,抓着明无忧一直问婚礼的细节。 明无忧顺着她的意说了一点。 白笛听得满眼憧憬,喃喃说:“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好的婚礼啊……” 但转瞬又想到了云子恒,心里难受,抿住唇不说话了。 明无忧安抚道:“不着急,先养好身体,我大哥那儿一时半会他也议不到合适人选的。” “嗯。” 白笛点点头。 明无忧陪了她大半日才离开。 回到府上的时候,白嬷嬷带着十几个管事,婢女拖着长条盘前来拜见明无忧。 “这是……”明无忧瞥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数。 白嬷嬷说:“这十几位是府上的各位管事,这些都是府上的账目……以前王府没有女主人,一切都是老奴在操持,现在王妃来了,老奴自当将这些都交还给王妃。” 白嬷嬷恭敬地说道:“请王妃过目。” “嬷嬷已经管了多年,继续管着便是。”明无忧笑着说道:“你管得很好,我还乐得清闲,让他们都退下吧,我不看。” “这怎么行?”白嬷嬷连忙说:“中馈应该由主母负责,老奴若是掌管,名不正言不顺的。” “您是宫中女官,照看先帝和殿下多年,你若是名不正言不顺,谁还能名正言顺?”明无忧认真说道:“况且您现在正是精力好的时候。” “且先管着,等有一日您烦了,管不动了,到时候我在帮您。” “这……”白嬷嬷看着明无忧,犹豫了一下,说:“那老奴就再逾越一段时间,等王妃熟悉了府中事务,老奴也好功成身退。” “行!” 话虽然是这样说好了,但白嬷嬷还是坚持让明无忧把人都认了,主要的账目也看过了,了解王府的具体情况。 明无忧在明家就是掌家主事的人,那些账目她过了一眼,心里就明镜儿一样。 以前只觉得慕容御权倾朝野,现在才发现,他还财大气粗。 这些年光先帝和元昊赏下来的东西就不少,再加上白嬷嬷管理稳妥,经营得当,可谓家产丰厚。 也怪不得当初拿金叶子给人包红包了。 明无忧不禁想,自己原先也小小算个富婆,如今嫁了人,小富婆变成大富婆,坐拥这么多的产业。 忽然就有一种,银子不知花去何处的感觉。 晚上慕容御回来的时候,明无忧与他说了白嬷嬷拿账册给她看的事情。 慕容御挑眉:“你为什么不想管?你是我的王妃,府上的一切,我的产业全都是你的,你不管谁管?” “管是没问题,但不是现在。”明无忧白了他一眼,“白嬷嬷已经管了多年了,我一来就抢人家的权算怎么回事?” “就算她真心实意交权,过后难免心里不自在。” “而且她管的很好,府上的下人都本分,她又敬着我,我何必非要横插一杠。” 慕容御沉吟了一会儿:“你想的比我周全。” “那当然了!”明无忧有点小得意,“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十岁就管家了,自从我接手家业,爷爷从不插手过问。” 她这些年也的确把明家管的很好。 慕容御“嗯”了一声,揽着她的腰:“睡吧。”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切风平浪静。 婚后生活比想象的甜蜜幸福。 王府内的事务,白嬷嬷一点点与明无忧交接,但明无忧只拿了对牌钥匙,事情具体如何,她一般也很少过问。 船厂开春接了笔订单,明无忧隔两日便要过去盯一次,很是忙碌。 五月初的一日,她从船厂回到王府,发现云安郡主送了个帖子来,请她聚一聚,说说话。 那星澜馆内的集会还在持续,一个月两次,但明无忧太忙,每个月去一次就不得了了。 算起来,她和云安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了。 明无忧当即回了贴,两人约在了明无忧的百善堂相见。 约见的日子是五月初四。 初三的那日晚上,明无忧却收到了一则消息。 “市面上流传着几幅字画,有四公子的,还有陆家大公子陆泛舟和陆先生的。”彩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就是咱们放在星澜馆风雅阁的那几幅!” 明无忧问:“星澜馆内的字是直接丢了吗?” “没,还有呢。”彩月说道这个事情脸色更加难看,“但是送去让四公子看过了,说星澜馆现在收着的都是临出来的的赝品,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敢那拿赝品,偷换那些字画出去换银子!” 明无忧沉吟片刻,“卖字画的人找着了吗?” “沈总管正在查,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了。” “嗯。”明无忧点点头,“查到了第一时间报给我知道,另外,你去给李杏林传话,让他把那些字画都收回来,不管用多少银子。” 那些字画,是先前云子墨帮忙找来给星澜馆冲门面的,无论为何会流落到外面去,都必须收回来。 初四明无忧没出门,等了一日,沈清辞没传消息来。 到了晚上,明无忧等不下去了,去了战王府一趟找到云子墨,开门见山道:“丢的字画我会想办法,你帮我给陆先生父子也道个歉。” 他们三人的书法都极其受文人喜爱,那些字画一经流出,京中就传出各种临摹的赝品来。 云子墨是亲自去看过的,根本没有真迹,真迹不知道到什么人手上去了。 此时见明无忧这么客气,云子墨忙说:“没什么大事,我已经和老师解释过了,找回来也就是了,实在找不回来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几幅字罢了。” 339、云安郡主有个朋友 明无忧却说,“这可不是几幅字的事情,你放心,一定找回来。” 离开战王府后,明无忧绕道去了一趟大风堂。 沈清辞还没回来。 明无忧一想,估摸着是还没查到消息,只得先会摄政王府去。 这一晚上她想着这件事情睡的并不舒坦,在慕容御怀中翻过来转过去,扰的慕容御也睡不太安生。 慕容御捉住她的腰,把她按到了自己身前,安慰道:“别急,我让冷骁也帮你找,肯定能找到。” “嗯……”明无忧皱着眉说:“其实我倒不是着急找不到字画,我是在想,怎么就被人换了出去呢?那星澜馆里的人手都是知根知底的,照理说绝不可能被换走。” 慕容御说:“你已经很久没好好去那个地方了,或许里面有什么人手脚不干净也未可知。” “可我不去有云安啊。”明无忧眉头皱的更紧,“她办事那么妥当,怎么可能放手脚不干净的人——” “这个么……”慕容御沉默了一会儿,捏起她的下巴来盯住她:“你知不知道,云安郡主有个朋友,交情极好,曾去过那星澜馆几次。” “什么朋友?”明无忧错愕,“她身边的人我多数是知道的,你说的是谁?你别与我卖关子啊,好好说。” “一个男人。” 慕容御说道:“一个让云安郡主几年来都抵抗晨阳公主,不愿议亲的男人。” “什么?”明无忧一惊,“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很可疑?” “应当跟他有点关系吧。” 慕容御淡淡开口:“这个人是五年前就入京的,与云安郡主一见如故生了情,后来便在京中备考,晨阳公主曾答应过,只要他高中,就将云安郡主下嫁于他。” “今年是晨阳公主给的最后期限,那人却依然是名落孙山,晨阳公主便要云安郡主斩断情思,另谋出路,但云安郡主似是不愿。” “晨阳公主一怒之下,要将那人逐出京城,云安郡主又为那人与母亲抗争,那人现在虽勉强在京中,但过的很是凄惨。” 明无忧又意外又诧异:“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你大哥在查她。”慕容御想了想说:“或许是你大哥看中云安郡主是个议亲的好人选,我见他查,便也让人查了查,这才知道这件事情。” “好了,先安心睡吧。”慕容御把明无忧抱紧,“你不是明日约了她,到时候见了问问就知道了。” 明无忧“嗯”了一声,实则并不好入睡。 她怎么都没想到,关于云安郡主心上人的事情竟然是这么一遭。 那字画的事情云安知道吗? 她约自己出去,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明无忧胡思乱想了一阵,在慕容御的怀中睡了过去。 她睡得浅,第二日一早,慕容御起身上朝的时候,明无忧便醒了。 “再睡会儿。”慕容御坐在床边,倾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时辰还早。” “不睡了。”明无忧披了衣服下榻,拉他起来,一边帮他穿戴,一边说:“等你出去了,我也得出去呢。” 慕容御张开手臂,看着明无忧为自己整理衣襟,整理腰带,眼底暖意怏然。 在明无忧帮他整理好一切要推开的时候,慕容御把人揽到了自己身前来,轻轻抱住:“在家中多休息一会儿再去,别累着自己。” “嗯。”明无忧点点头,也抱了抱他。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慕容御转身走了,但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面色迟疑地说:“无忧儿,你这个月……似乎……” “什么?”明无忧抬头问。 慕容御欲言又止,但看到廊下门神一样站着的冷骁等人,又把话咽了回去,“晚上和你说吧。” “神神秘秘的。”明无忧低笑一声。 她惦记着云安郡主的事情,并未想太多,送走慕容御之后,自己整理了一下,便前往百善堂去了。 如今百善堂找了好几个医术不错的坐堂大夫,因为治病救人的口碑不错,对穷人又客气,这里几乎每日从天不亮开始就有人排队。 明无忧今日来的早,到门前的时候队伍还很长。 云安还没来。 正巧有个大夫请了假,空了个堂桌,明无忧便在前面挂了个帘子,也坐到堂上看诊去了。 来这里看病的人,都知道这地方背后东家的身份,眼见着有个美貌女子坐堂,都惊奇的不得了,其他大夫跟前的堆全排明无忧那儿去了。 大家是既想看病,更想看人。 这可把明无忧搞得有点儿无奈,吩咐彩月出去劝解加指挥大家各自排队,不要耽搁时间。 在明无忧看到第七个病人的时候,冷云上前来说:“王妃,云安郡主到了,从后面上了二楼。” “好,我马上就去。”明无忧把最后一个病人看完,开了方子,仔细交代注意事项,将这个位置交给李杏林负责便离开了。 那排在后面没轮到的人自然是扼腕不已。 大家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位朝华郡主,摄政王妃真的是医术又高明,人又温和。 明无忧刚进了二楼雅阁,云安郡主就迎了上来。 云安郡主面容憔悴,神色看起来有些伤怀,其间还含着许多歉疚:“无忧,我做了件蠢事,我对不起你。” 明无忧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回事?坐下来慢慢说。” 她拉着云安郡主到了桌边去坐好。 “星澜馆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云安郡主苦笑一声,“那几幅字画是我拿出去的,我原想着,看一看便拿回来的,谁知道出了这种事情——” “我会把画找回来的。” 她说的有所保留。 明无忧想起昨晚慕容御说的话,犹豫了一下,说道:“云安,你与我说实话,真的是你拿出去的,还是旁人进去拿走的?” 云安郡主微僵,“是我拿出去不小心弄丢的。” 明无忧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说:“平素见你精明稳妥,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就糊涂了呢?一个盗窃字画换银子的男人,品性已经坏透了,如何值得你这样为他挡着?” “你——”云安郡主脸色陡然苍白,“你都知道了?” 340、当断就断 “我知道的并不多,但云安,你遇到事情难道不要告诉我吗?”明无忧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问:“你就要什么都一个人扛吗?” “……”云安郡主神色复杂,半晌之后,笑容越发自嘲苦涩:“我做那么些愚蠢的事情,我怎么与你说啊。” “为什么不能与我说?”明无忧皱眉,“我们这么好的朋友,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我先前问的不多,是因为看你根本不想说。” “可现在都闹出事情了,你却还是不要告诉我吗?” 云安郡主怔怔地看着她,瞧见明无忧眼底清楚明白的真挚和关怀,她心里挤压了许久的情绪忽然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我怎么说?” “说我与人私定终身,但是那个人不被我母亲喜欢,我却拼了命都想要与他在一起?” “还是说我花了银子资助他在京中备考,却发现他拿着那银子挥霍如日,养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娘和妻女?” “还是……要说他以我名声为威胁,逼得我走投无路……” 云安郡主越说,整个人越是伤怀,说道最后竟是泪流满面。 明无忧听得怒火中烧,揽她入怀,温声安抚道:“哭吧。” “我……我到底是瞎了什么眼,为什么会一颗心掉在那么一个人身上去,我——”云安郡主泪如雨下,啜泣连连,说不出话来。 明无忧抱着她,等她哭够了,才柔声说道:“没事的,现在看清楚真面目,好过当初直接踩进火坑里去,不晚。” 她认认真真地帮云安把泪水擦拭干净了,又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好好与我说说,我们一起琢磨一下,看怎么办。” “嗯……” 云安郡主吸着鼻子,在家中被晨阳公主责骂了太多次,一腔委屈难受无处诉,此时到了明无忧这儿来得到了安抚,当下就像是心里无数的苦水找到了倒的地方一样。 她理了理思绪,将自己和那人的事情说与了明无忧知道。 那人叫林天意,永州人士,五年前上京赶考,借住在寺庙之中,和云安郡主意外邂逅了。 云安郡主被他的才情所吸引,时常去那寺庙之中与他谈诗论词,竟情根深种。 这件事情当然很快就被晨阳公主知道了。 云安郡主是晨阳公主和沈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嫁给一介籍籍无名的书生? 晨阳公主当场大怒,势要拆散这队所谓的同命鸳鸯。 然云安郡主那时候已经是非君不嫁,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晨阳公主无奈之下,就给了那林天意机会。 只要考中进士,就可以将云安下嫁。 这约定一许下,云安郡主自然大喜,在家中更加懂事听话,为母亲分忧,暗中也没少帮着那林天意筹谋计划。 她借着家中地位,让林天意到了京郊青山书院读书,生活起居专门派人照看。 书院之中,好多人都以为林天意是永州大族的公子。 可得了好处的林天意却忘记了当初的山盟海誓,荒废学业,每日里只会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毫无意外的,两次科考全部名落孙山。 云安郡主逐渐发现他不思进取,屡次劝他,他却反倒说朝廷昏聩,看不见他的才能,还说自己必定会高中。 等了五年的晨阳公主也眼看着他干的这些事情,忍无可忍,派人将他查了个底朝天,结果却发现,这林天意五年前出永州的时候,就成了亲,走的时候妻子都怀了孕。 晨阳公主可谓怒不可抑,当场就要碾死林天意。 可那林天意在书院多年,竟然也认得了一些狐朋狗友,除了云安之外,还纠缠别的贵族女子。 他有人护着,再加上这事情涉及到云安的名誉,就束手束脚起来。 明无忧认真地听着,心里的怒火可是噌噌上涨。 云安郡主说道现在,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当初那些字画,是他说要借用一下,和同窗一起观赏,我才拿给他的,我不知道他还回来的是赝品。” “嗯。”明无忧点点头,“不妨事,只要在京中,我们总能找回来的,至于这个林天意……云安,你和他是走到什么份上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帮你,所以得知道轻重。” “发乎情止乎礼。”云安郡主脸色难看地说:“母亲一直盯得很紧,怕我糊涂……也好在有母亲一直在背后给我操心,否则我不知道要被骗到什么时候去!” “那我知道了……你安心在家,这件事情我帮你去处理。” “我不待在家。”云安郡主沉声说道:“我原就打算要自己去处理的,他用我的银子上书院,还勾缠别家女子,坑害欺骗我,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的!” 明无忧原本见她哭的伤心,以为她陷在悲伤里面出不来了。 如今见她这样,顿时舒心不少。 这才是她认识的云安,出了事情不会躲避,而是当断就断。 “那好,我们就一起去。”明无忧说:“得好好合计一下,让这个姓林的身败名裂才行。” …… 晚上,明无忧回去之后就把冷云派了出去,并且让彩月传信给沈清辞查探林天意所有的情况。 还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个林天意在青山书院靠着那些风花雪月的酸诗,连柔嘉公主都认得,并且“交情”还很不错。 与宋国公府上的小小姐也来往甚密。 那宋国公府的小小姐年龄比白笛还小,林天意却二十有四了,真是下得去手啊。 最搞笑的是,宋国公府的二公子还把林天意当绝世的天才,一直撮合自己的妹妹和林天意。 听到这些消息,明无忧简直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还真有胆——一个穷书生,不过借着云安的势有了几分脸面,便以为自己真是这京中贵公子了?!” “你打算怎么办?”慕容御把她揽在怀中,“不如我直接——” “不用,我自有办法。”明无忧把他的话截住,“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那好吧。”慕容御想起她当初整治傅柔的手段来。 这小妻子,不出手则以,一出手怕是没人招架得住。 不过慕容御并不太放心,怕有什么万一,交代了冷云和冷灵盯紧了。 341、我都是为了你 明无忧并没有立即做什么,而是安静了一段时间,细细把林天意所有的事情查的一清二楚。 并且让沈清辞传信到永州去,将林天意在永州的事情也查清楚了。 他在永州的妻子女儿老母过的很不错。 永州那里都在流传,说林天意在京城已经得了贵人的赏识,迟早是要做大官的。 “永州是宁王的地界……”冷云禀报道:“正巧宁王府上极为得宠的侧妃是永州大族,就是姓林的。” “这个林天意就含糊其词,京城好多人都以为他是宁王侧妃的弟弟。” “还真是会经营,也真是有胆色,想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明无忧冷笑道:“约好了吗?” “约在天霞楼了,递的是晨阳公主府的帖子。。” “那就走吧。” 明无忧带着冷云先和云安郡主回合,又一起到天霞楼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云安郡主现在表情镇定,完全没有当初去百善堂找寻明无忧时候的慌乱和伤心,只是脸色有些憔悴。 明无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 不多时,外面有人传话:“林公子到了。” “嗯。”云安郡主冷声说:“请他进来吧。” “是。” 仆人下去,吱呀一声门响,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雅间里面早已经摆了一面很大的半透明珑纱山水屏风。 这屏风做的很精巧,从明无忧这个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那人的样貌。 来人锦衣玉带,容貌俊美,低眉垂目,却也不会显得过分谦卑。 只这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出是个装模作样,骗人感情和钱财的渣男。 不过明无忧又想,他当然不会把“我是渣男”写在脸上了。 云安郡主盯着那个人,数年深情错付,伤痛不在话下,但更多的却是愤怒和后悔。 自己也不算是个蠢笨的人,竟能让这样一个斯文败类欺骗五年! 临了她都不愿意相信,还是母亲让嬷嬷带着她,亲眼看了他和那宋国公家的宋天雪如何勾缠,才像是一道惊雷一样,直接把她劈的不得不面对。 “云安?”外面的男子显然很不满意中间隔了一道屏风:“你我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放肆!” 冷云冷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敢直呼郡主的封号?跪下!” 林天意陡然傻住,“云安?” 这些年来,云安郡主对他素来客气,从不摆郡主架子,久而久之,他早已经忘了身份有别,此时隐隐还升起一股愤怒。 “我不就是意外丢失了你几幅画么?你至于如此摆郡主姿态?云安,我真是看错了你!” “意外丢失?”云安郡主气的浑身发抖。 明无忧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说:“冷云。” 外面的林天意没想到里面除了云安郡主还有别人,正疑惑着,一旁劲装的女护卫直接飞起一脚,踢在林天意的腿弯处。 “啊——” 林天意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惊怒交加地瞪了冷云一眼,又看向屏风,“云安,你到底——” 话刚出口,冷云当场一记耳光甩过去。 啪的一声! 冷云面无表情说:“叫郡主。” “……” 林天意只是文弱书生,而冷云可是上过战场的武将,这一巴掌甩过去,直接把林天意打翻在地,好久都爬不起来。 他在京城锦衣玉食,受人敬奉的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此时被人这般对待,心里对云安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又受不得皮肉痛,虚伪地说道:“郡主……郡主……你到底为何如此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事情?” 云安郡主冷冷道:“我找你来,只为和你做个了断。” “什么?”林天意大惊,“因为那几幅字画的事情吗?我可以解释,那件事情真的是意外,是我手下的书童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 “我会尽快想办法把真迹找到还给你。” “云安……郡主,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不至于为了几幅书画就和我了断吧?”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我为了你挑灯夜读,五年在京中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盘桓不去,我连家中老母病重都没有时间回去看望,我都是为了你啊!” 云安郡主听着,只觉得恶心至极。 她忍无可忍地从屏风柜后面出来,神色阴冷地看着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男人,“林天意,你为了我挑灯夜读?难道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和功名利禄?” “你在京城这地方,五年盘桓不去,真的人生地不熟?你认识了多少达官贵人,多少名门公子,你三天一诗会,两天一曲会——” “你赴不能完的宴会,忙不完的应酬这就是你的人生地不熟?” “至于你老母病重——你的老母在永州过的好的很,用我送你的金银财帛养的富态满满,你为了我什么?” “为了我的银子,为了我给你行的便利,为了我身为一个郡主,却一颗痴心扑在你身上,任由你哄骗欺瞒,还心甘情愿,让你感受到的无上虚荣!” 林天意脸色陡变,“你——你怎能如此辱我?我对你真心实意——” “闭嘴!”云安郡主愤怒不能自抑:“你不要侮辱真心这两个字!林天意,我给你个机会,现在你把当初我写给你的书信和画作还我,我让你活命。” “否则,你别想活着踏出京城。” 林天意瞪着云安郡主,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你、你要挟我?!” “是提醒。”云安郡主冷冷说着。 此时此刻,林天意趴伏在地上,因为冷云那一巴掌的余力站不起身,而云安郡主立在一侧,尽管握着团扇的手捏的死紧,但那张美丽的脸上,却全是冰冷。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隐含着厌恶,仿佛是看到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她的眼神刺激到了林天意,高高在上的姿态也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和她的云泥之别。 342、贪得无厌 而这个发现,却没有让林天意认清现实,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怒和不甘。 凭什么有人生来就能高高在上,凭什么他就出身寒微,要寒窗苦读十年来博一个前程。 可他用尽全力,也是两次都名落孙山。 他恨朝廷不公,恨世道不公。 林天意冷笑了一声,“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是当初你情真意切写给我的,我必定是要好好珍藏,时不时拿出来赏玩的,如今怎么好还给你?” 那些东西,都是他和云安郡主有私情的证据。 女子名节是第二条性命,他就不信,云安郡主这个身份高贵的公主之女,会不在乎名节,真的和他硬来! 只要他握紧了那些东西,云安郡主便不敢把他怎么样。 再加上宋家的扶持,他迟早有一日前程似锦,再将这些当初高高在上踩踏过他的人一个个踩进泥土里! 云安郡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落,她抬眸看向冷云,“烦劳冷将军,把他丢出去吧,不要脏了这个地方。” “是!”冷云拎起人,在那林天意开口咒骂之前先卸掉了他的下巴,直接把人丢到了大街上去。 衣衫锦绣的公子摔的那般四仰八叉,引的路人一顿指指点点。 林天意自诩是读书人,如何受得了那些指点? 奈何冷云下手重,他先前还挨了一掌,下颌被卸,脸疼的口水直流,别说是站起身了。 好在书童快步奔上前来扶持,连拉带拖地把他弄走。 明无忧隔着窗户看到那主仆的惨状,淡淡吩咐:“冷云,你去给李杏林传个话,支会京中所有医馆大夫,不得给这个林天意看伤。” “是!” 冷云走后,明无忧也把视线收回,落到了一旁身体僵硬的云安身上,柔声说:“别气了。” 云安郡主“嗯”了一声,两人静坐许久,都没有说话。 云安郡主的反应在明无忧意料之外,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冷静下来,当面了断。 但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云安郡主父亲是朝中战功赫赫的一品大将军,母亲是太祖皇帝第二个女儿晨阳公主,哥哥在翰林院统领文士编修前朝史书和地方通志。 她自小所受到的教导和熏陶绝非一般世家贵女可比。 或许当初情窦初开真的迷了眼。 但当发现上当受骗的时候,也当机立断,绝不可能纠缠。 这冷静的半个多月时间,足够云安郡主和明无忧做许多事情,比如搞定那些情真意切的书信和画作。 云安郡主是真的要给林天意机会。 可惜了,这种人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注定了下场凄惨。 …… 林天意求医无门,只得暂时回到自己的院子去。 但那院子前却早已经被官兵团团包围。 林天意一惊,只是他的下巴被卸了,疼痛难忍,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书童上前去询问,“官爷,这是我家公子的院子,为何要围住此处?” “你们是这院子的主人?”带头的官兵眯眼看了看林天意,又看了看书童。 林天意惊恐地“唔唔”。 他想起刚才云安郡主的威胁来。 但书童方才没在房内,并不知道林天意发生了什么,便点头说:“是啊。” 官兵头领冷冷下令:“来呀,把这两个人压入刑部!” “刑部?”书童大惊失色:“为何?我和我家公子是安分守己的良民啊——” 官兵冷笑道:“你们这样坑蒙拐骗的要是算良民,那世上就没有良民了,来人,押走!” 林天意和书童被拖走的时候,巷子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 车内一个年轻俊雅的公子,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稚气少女,两人盯着那队官兵,脸上又是愤怒又是解气。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那稚气的少女咬唇骂着,手里的帕子都攥成了一团,扑进公子怀中唔唔哭泣:“他有妻子女儿竟还来骗我,骗子!” “还含混自己是宁王侧妃的弟弟,他家一个卖豆腐的泥腿子……呜呜呜……” 年轻公子连忙安抚:“妹妹别哭,为了这么一个骗子哭泣太不值当了,你放心,哥哥一定叫他付出代价!” 他也气的不轻。 一直还以为这个林天意真的是宁王的内弟,所以他才挖空了心思的拉拢,甚至不惜把妹妹都搭上。 现在可好,只是宁州一个贱民。 他在宁州就仗着京城什么不知名贵人的势,在京城就假借宁王内弟的身份插科打诨。 可笑自己竟然被骗了两年多! 无耻贱民,该死! …… 林天意的事情,明无忧从这一日之后隔几天便过问一次。 知道林天意被打入刑部,受尽折磨,她只是淡漠地“嗯”了一声。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林天意胆敢招摇撞骗,也活该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个人很狡猾,云安给他写的书信他都封存在床底的暗格之中,当初沈清辞带人找了好几遍才找到。 找到之后将那些信带出的同时,沈清辞也做了一点别的动作——给那暗格之中放了点东西。 他纠缠过的其他贵族女子的信件,他家人寄来的家书,以及,某些污秽的画册。 这些东西放好之后,再引得宋国公家的那两位去“偶然”发现。 林天意便是在劫难逃。 “都在这里了。”彩月把一只半大的木箱子放在明无忧的面前。 明无忧说:“约云安出来一趟吧,看看这些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去林天意活动过的别的地方寻一寻。” “是。” 彩月抱起箱子,和明无忧上了马车。 到了百善堂内,云安郡主检查过那些东西之后,重重点了点头:“都在这里,无忧,谢谢你——” 她的人并非找不到这些东西,只是绝对没有明无忧手底下的人办事那么快。 “你我什么关系,需要道谢?”明无忧轻笑一声,问:“打算怎么处理?” 云安郡主翻着那些书信,想想当初痴傻的写下这些字句时候的心情,再想想如今的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半晌后,云安郡主冷声说:“能不能帮我拿个火盆?” 343、我好像真的怀孕了 “奴婢马上准备!”彩月快步退下,没一会儿就端了火盆进来。 云安郡主起身,把箱子里的书信,画作,一张一张丢进火盆之中焚烧成灰烬,自始至终再没有说一句话。 可明无忧却看到了她隐约颤动的肩膀。 她上前去,将云安郡主轻轻揽入怀中,没有说什么安抚的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静陪伴,无声安慰。 …… 林天意因为骗宋国公府骗的彻底,在宋国公府的全力打压下,在刑部大牢没挨过几日就丢了性命。 刑部牢房之中死的人,一般都会由专门收尸的人拖上板车,拉到京城之外的一处乱葬岗丢弃。 且那板车也是不能在白日出城,不可以走正道,有碍观瞻。 只能走小道乘夜将死人送走。 夜里,板车咯吱咯吱走在京城郊外的小路上。 风呼呼的刮着,像是鬼哭狼嚎。 跟在板车后面不远处的马车里,婢女忍不住瑟瑟发抖,但坐在她身旁的云安郡主却面无表情。 婢女也不敢反应太过。 最近云安郡主的心情都很不好。 虽然她没有因为心情不好就惩罚下人,但那也是让人不好消受的。 周围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的。 咯吱咯吱的声音终于停下,云安郡主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前面就是乱葬岗了,郡主,咱们……” 云安郡主没有说话,掀起马车车帘。 她看到那个收尸的人把一具具尸体从马车上拖了下去。 这些人在入刑部之前就被搜光了身上的财物,如今全穿着破衣烂衫,再加上天黑,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而且天光昏暗,拖尸体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可怕。 远处的乱葬岗里还有阵阵恶臭传来。 可云安郡主面无表情地瞧着。 那拖尸的人将尸体终于拖完了,拉着板车咯吱咯吱走了。 云安郡主忽然翻身下车。 夜风寒凉,吹得她身形一晃。 她想过去看一眼。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只是止不住脚步。 婢女赶紧跟在她的身后。 等到了那尸坑之前,恶臭扑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云安郡主恍惚地看着。 五年青春,这一生之中最天真烂漫的时刻,全托付在这个人的身上。 她全心全意地喜欢他,为了他对抗母亲,争取机会。 只以为自己这辈子,一定会和这个人白头偕老,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此时盯着那黑漆漆的尸坑,想到当初他与她情真意切的样子,不过全是逢场作戏,是欺瞒而已,只觉悲从中来,眼角泪珠扑簌簌落下。 婢女吓了一跳:“郡主!” 云安郡主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婢女何曾见过她哭的这么伤心?连忙上前去扶她。 云安郡主却骤然嚎啕大哭起来,心伤难抑,心痛难忍。 那哭声悲切哀伤,夹杂着无力和难以言说的愤怒。 “什么人?” 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马蹄之声。 婢女惊恐地喊:“郡主!” 云安郡主哭声戛然而止,回过头去,正看到一队骑兵朝这边奔来。 到了十几丈远处,骑兵队伍停住。 有人骑马朝前走来,冷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大半夜的在此处做什么?!” “我、我们——”婢女颤抖地说道:“回军爷,我们是晨阳公主府上的,这位是我们郡主……我们、我们从山中拜佛下来、迷了路……” “郡主?”骑兵皱了皱眉,转身朝后喊:“将军!” 立在后面的云子渊也听到了。 这大半夜的,晨阳公主府的郡主怎么可能跑到郊外来? 而且云安郡主云子渊是知道的,哭哭啼啼? 他自然是不信,冷声下令:“抓起来。” 形迹可疑,必须带回去审问。 婢女呆住,赶忙大声喊:“我们真的是晨阳公主府上的,奴婢没有撒谎,没有啊——” 云安郡主很快已经冷静下来,“叫你们将军过来!” 她因为哭过了,声音有些哑。 但自有一种高贵气质,那骑兵也不敢直接上前拿人,又朝后看了一眼。 云子渊皱了皱眉,策马上前去,接过骑兵手上的火把朝着云安面前绕了一下,眉心拧的更紧:“怎么是你?” “迷路。”云安郡主说:“烦劳你送我一程。” 云子渊很快把火把收回,冷淡道:“那走吧。” 云安郡主便和婢女一起上了马车,跟在了骑兵边上。 云子渊策马走了两步后,又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瞧了那黑漆漆的大坑一眼。 云子渊分辨的很清楚,刚才的哭声可不是那婢女的。 大半夜,一个郡主,站在乱葬岗的尸坑前面大哭? 还撒谎说自己迷路。 云子渊觉得有点古怪。 但又觉得没什么所谓,古怪也和他没关系。 马车和骑兵前后进了城,云子渊便往宫城方向去了,并没有派人送云安郡主回去。 城里她总不至于也迷路吧! …… 因为这件事情,星澜馆一个月没有再集会。 明无忧怕云安心情不好,便隔三差五地约云安一起聊天聚会。 有时候是在摄政王府,有时候是在百善堂,偶尔也去京郊的船行走一走,看一看。 这一日,天气和暖,明无忧约了云安郡主到天霞楼去吃下午茶。 午膳过后,她便躺下小憩了会儿,想着午睡起来再出去的,哪知道一躺下,竟然睡的好沉,等醒来的时候都过了约定时间。 明无忧呆滞地看了彩月一眼,“你怎么不喊我?” “奴婢也想喊啊!”彩月小声说:“那不是瞧小姐睡得沉吗?小姐最近午睡都很沉,有时候奴婢喊了您还要怨怪我呢!” 明无忧默了默,好像前两日的确有那么回事。 白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正好听到她们主仆二人的话,忍不住说道:“最近王妃身子犯懒,吃的也好像比前面多了点,会不会是有喜了?” 彩月“啊”了一声,盯住明无忧的肚子。 明无忧也呆住了。 成亲到现在,的确是两个多月了。 慕容御那厮,虽然说不是夜夜耕耘,但也是非常勤快的。 明无忧犹豫着,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脉搏之上,片刻后,朝着白嬷嬷和彩月喃喃说:“我好像真的怀孕了。” 344、实在是太周到了 彩月和白嬷嬷都愣了一下。 然后,巨大的喜悦泛上心头。 “王妃!” 白嬷嬷快步上前扶住明无忧,“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快些差人告诉殿下!” “对对对!”彩月也扑上前来,平素还算聪明机灵的丫头这会儿竟然有点手足无措,“奴婢这就去找人!” “别……”明无忧手指摩挲着手腕,“那个……还是再找个府医来看看吧?” 她深怕自己医者不自医,脉象没搞清楚。 要是空欢喜一场可就不好了。 明无忧坚定道:“找府医来看看。” “行!”白嬷嬷喜笑颜开,招来身边的大婢女吩咐:“去请府医过来,再拿殿下的牌子去太医院传院正、院判一起过来!” “是!” 看着退走的婢女,明无忧忍不住说:“不需要请太医——” “需要!”白嬷嬷十分认真地说道:“必须让太医来给王妃请脉,然后再看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她相信明无忧的医术,怎么可能诊错脉? 而且白嬷嬷自己就是生养过的,瞧着明无忧这几日身体反应很像是妊娠,再加上,贴身照看明无忧起居,也了解明无忧的葵水日子。 算起来有一个多月快两月没有来过天葵了。 这若不是怀了还能是什么? 府医没一会儿就到了,诊脉之后立即报喜。 太医来的慢,半个时辰后也到了,院正院判挨个诊脉,之后也和府医一样,满脸笑意地报喜。 白嬷嬷满面笑意地让人把大夫和太医请下去,亲自询问了太医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才派人给慕容御传信。 明无忧的手落在小腹上,想到腹中孕育了一条小生命,心情就难以言喻的微妙。 她人活三世,还是第一次做母亲。 也不知道能不能做的好……而且她身为医者,知道怀孕之后可能有诸多不适,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诸多复杂烦乱的思绪从脑海之中飞窜而过。 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她的心情就略微变得仿徨起来。 “殿下!” 院内,彩月呼喊了一声。 屋中的明无忧猛然抬头,朝着房门看过去,就见一身绛紫朝服的慕容御大步而来,虽面容五官不见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但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之中,却含着浓浓的喜色。 “无忧儿!” 慕容御一到床前,双手轻轻一捞。 等他坐下的时候,已经将明无忧安顿在自己怀中。 “告诉我。”慕容御吻了吻明无忧的唇角。 “……”明无忧默默片刻,“你不都知道了吗?” “旁人说的与你说的能一样?”慕容御那双带着茧的宽厚大手,慢慢地落到了明无忧的腰腹处,“我要听你跟我说。” 明无忧把脸埋向慕容御的肩膀,低声说:“我有孕啦!两个月!” “嗯。” 慕容御喉间溢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笑。 他把明无忧揽紧,手掌抚上明无忧的脸颊,温柔说:“真好。” 两个字,道尽一切喜悦期待,和诉说着对以前那些乌糟过往的感叹。 明无忧轻轻“嗯”了一声。 她靠了慕容御一会儿,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感觉慕容御没有那么意外。 “我其实并不确定……”慕容御沉吟片刻,问:“你可还记得,云安郡主那件事情发生的第二日,我去上朝曾和你说过几句话?” “说过什么?” 慕容御笑了一声,把明无忧抱紧,“都不重要。” 大半个月过去了,明无忧已经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 但其实,两人是夫妻,夜夜同床共枕,慕容御又是细心的人,早就察觉明无忧葵水日子迟了。 只是明无忧自己没发现,而且要为了云安郡主的事情忙碌。 慕容御一不想影响她为朋友办事的心情,二来又怕她有点万一,所以早就交代冷云和冷灵寸步不离。 即便是出去走动一下,到百善堂或者天霞楼那些地方去,都恨不得带一堆护卫,要是摔倒有人随时垫着才好。 如今确定了消息,虽然还是很高兴,但并不会惊喜到什么份儿上去。 “从现在开始,不能出城到船行去,知道么?”慕容御吻了吻明无忧的额角,“出城太远,路又崎岖不平,你船行内的事情,让懂的人来回报给你知道,你盯着进度就可以。” “若是人手不够,我调工部的参事给你暂用。” “其余的杂事你也不必理会,安心养着。” “好。”明无忧歪头说:“百善堂和城内我是要走动的,你可不许拿养胎为由禁我的足!” “我是那么霸道不讲理的人吗?” “那我可不知道……”明无忧低笑,“没准你为了孩子就会不讲理。” “不会。”慕容御轻笑着揉了揉明无忧的脸,“以后都不会。” 与他而言,明无忧是心中至宝,孩子只是锦上添花。 并非不重要,却也还没有到让他为了那个不曾蒙面的孩子就折腾明无忧的份上。 慕容御又说:“只要你身体舒适,小心些,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戳到了明无忧心坎里去。 她瞬间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周到了。 …… 怀孕的事情自然是要告知战王府的亲人和爷爷的。 明老爷子听到这消息,笑的见眉不见眼,当场表示要到摄政王府来住,因为怕明无忧来回折腾有个好歹。 这摄政王府是早先就给老人准备了院子的,两日就将明老爷子的住处安排妥当了。 安平公主也亲自过来看望了一趟,带了一堆的补品和好东西,“怀孕要宽心,好好养着的。” “虽说你手上有许多放不开的事情,现在也得有所取舍,不能把自己累着了,知道吗?” “知道,多谢公主。”明无忧笑盈盈地说着,和安平公主请教了一点怀孕的事情。 安平公主自然是知无不言。 第二日,云安郡主也亲自到王府来探望明无忧,见面时脸上带着几许复杂,“你都怀孕了,我却不知,还让你陪着我解决事情……还好一切安稳,不然我罪过可大了!” 345、软硬不吃 “这说的哪里话?”明无忧把她拉来坐在自己身边,“当时谁也不知道……再说了,只是怀孕而已,并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不能动,没那么夸张的。” 云安郡主轻笑一声,“没那么夸张?殿下那么宝贝你,没有不准你做这个那个?不准去这里那里?” “没有。” 云安郡主奇道:“竟然没有?” “你将殿下当什么人,牢头吗?我怀了孕就得盯着我寸步不离?”明无忧失笑道:“在你心里,殿下怕不得把我锁床上才行。” 云安郡主心说:我还真这样想的。 但现在看来是她想象力太丰富了。 不过,虽说慕容御没有夸张的禁锢明无忧的自由,但明无忧也基本很少出门了。 一来爷爷在摄政王府,祖孙二人时常说说话,下下棋,时间也消磨掉了大半,另外,她怀孕之后身子懒的厉害,有时候午睡两个时辰都不愿起,晚上也睡得昏天暗地。 这样,哪里来的精神出去溜达? 白嬷嬷贴身照看她的一切,看她这样吃吃睡睡着实惊奇:“老奴当初怀小笛那丫头的时候,吐的昏天暗地,吃什么吐什么呢,王妃这胎倒是安逸。” 彩月说:“估摸着是咱们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也是个温柔安静的主儿。” “这……怕也是……”白嬷嬷失笑道:“当初小笛在老奴肚子里就闹腾的厉害,生出来之后也让人没有一日省心,皮猴子一个!” 明无忧温声说:“小笛很有灵性。” 说到这儿,明无忧就问起白笛养伤的近况来。 白嬷嬷回:“倒是规矩,安安分分地待在院子里呢,大夫说,再过半个月就彻底好了,由得她上山下水。” “那就好……”明无忧点点头,又试着问了问傅太傅的事情。 白嬷嬷神色略微一顿,半晌叹了口气:“他这些年也并不如意。” “那……”明无忧问:“您怎么打算的?” “没什么特别的打算。”白嬷嬷微笑着说:“孩子愿意见他就见他,我们就这么过着吧。” 身为一个被公主抢去的驸马,不但要受丽阳公主百般折腾,还要受外面的人流言蜚语,指指点点。 或许傅太傅真的没有保护好她们妻女,但形势所迫,皇权威压,并非傅太傅自己不愿。 这世道是有很多无奈的。 白嬷嬷可以不去怨怪他,但有些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忘记的,原谅和不原谅,从来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几个字那么容易。 明无忧没再说什么。 旁人的事情,她自然是不好太多置喙的。 因为她不是旁人,没有走过人家那一条路。 真正的感同身受从来不存在,站在制高点手舞足蹈的指挥别人这样那样做的人,往往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楚。 愚蠢而已。 …… 养胎的日子安静惬意,一切风平浪静。 明无忧每日吃吃睡睡,眨眼半月过去了。 白笛一阵风一样吹进了摄政王府了,朝着明无忧甜甜呼唤:“无忧姐姐,我来看你啦!” 她的伤势已经彻底好了,原本的伤情好像也随着伤势,消失殆尽。 明无忧淡笑说道:“都好了吗?我看看。” “看吧看吧!” 白笛把手腕伸给明无忧。 明无忧诊脉片刻后,温声笑道:“果然都好利索了。” “要不要看看肋骨那儿的伤口?”白笛拍了拍胸口,“看看吧,也好放心不是。” 彩月小声嘀咕:“那是要宽衣解带的呀!” 白笛瞥了她一眼,“那又怎么了,是给无忧姐姐宽衣解带,给她看,又不是旁人?再说了,无忧姐姐是大夫嘛!都说医者面前无男女。” “彩月,你跟着无忧姐姐这么多年,想法还古板哦。” 彩月:“……” 明无忧笑道:“那我看看。” 白笛笑嘻嘻地拉着明无忧到了里面去,解开衣裳给明无忧瞧了瞧。 断了的那根肋骨现在已经长好了,但是有一个凸起的小肉块,很小很小,不仔细看并看不清楚。 明无忧揉了揉:“疼不疼?” “不疼。”白笛摇头说:“这东西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会。” 明无忧仔细检查了一下,帮她把衣裳拉好,“以后可得好好的,不能再任性了。” “知道知道!”白笛手脚麻利地穿好衣服后,忽然拖住明无忧的手臂,语调拉的长长地唤:“无忧姐姐……无忧姐姐……” “说吧,什么事儿?别叫魂。” “就那件事情啊……”白笛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你看,我都为了他搞成这样,还留了这么个印记啦,我要是不把他搞定,那我不是很亏吗?!” “你说过的,等我好了你就教我一点法子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明无忧失笑道:“你这小脑袋瓜,记性倒是好的很……好吧,那你现在先跟我说说,我当初问你的那个问题,你现在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考虑好了。我还是那天的想法,我听到他议亲的消息就难受,我不要他娶别人。” 白笛认真地说:“我也不信他对我毫无想法……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我觉得他喜欢我,真的。“ “想清楚了就好。”明无忧拉着她到外面坐下,吩咐彩月上茶准备糕点,才慢慢和白笛说道:“你想追求他,想和他在一起,先要搞清楚我大哥的脾气。” “他看起来温润带笑,实则骨子里黑着呢,而且软硬不吃。” “你像那次上檀香山一样逼迫他承认在乎你,他不但不会顺你得意,反倒会对你更加冰冷。” “你如果像先前那样一直缠他讨好他,他也只会躲你。” “那怎么办?”白笛傻眼了,“他这么难搞的吗?” “你今天才知道?”明无忧无奈地说道:“我大哥这个人,看起来好说话的很,其实根本不如表面那么和善,他决定要办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办不到的。” “比如他打定主意不理你,就不可能理你。” “……”白笛神色忽然仓皇起来,“那、那我已经惹毛他了,我现在可怎么办?” 346、偶遇 “别慌!”明无忧安抚道:“他现在既没议亲,也没有合适成亲人选,你还有机会的。” “那、那无忧姐姐你快点跟我说,我到底要怎么办?快点告诉我。” 明无忧说道:“软硬不吃的人,通常情况下,软硬兼施却是有用的,只是这个度需要做好把握,但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情都不能再做。” “比如你想见他,你就正儿八经地约他,寻个恰当的,在分寸内,他大概率不会拒绝的理由叫他出来。” 白笛头疼地说:“什么样的理由?无忧姐姐,你给我打个比方。” “比如——”明无忧想了想,“他先前不是帮过你好多次吗?你可以邀他道谢,或者说,你有什么事情,想请他帮忙,前提是这个事情的确他帮得上忙。” 白笛点头:“懂了,那然后呢?” “先放松他的戒心……”明无忧温声解释,“你先前做的事情已经把他惊着了,你如果还是穷追猛打,只会把他越逼越远,然后你们机会也越来越渺茫。” “先给他个假象,让他认为你是安全的,然后放松戒心,和你正常相处,正常见面。” “然后在相处的过程之中,你便可以一点一点渗透到他的生活之中去,比如了解他的喜好,知道他的厌恶,只有这样,你才能不露痕迹就击中他的心。” “这个过程是最难的,而且你自己得保持一点点神秘,等到他关注你的时候,你便抽身。” “你可以试着冷着他,不把他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更可以做出对旁人感兴趣的假象,让他来找你。” 白笛问:“无忧姐姐当初就是这样将殿下追到手的?” 明无忧笑道:“并没有。” 她与慕容御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放了鱼饵,另外一个就想咬。 但白笛和云子恒的情况却个完全不同。 “哦。”白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那我就按照无忧姐姐的办法,先把他约出来,见了面,再说后面的,然后看他什么反应,我随时告诉无忧姐姐,无忧姐姐再帮我出谋划策!” …… 离开摄政王府之后,白笛思忖了好几日,写了封信让人送给了云子恒。 云子恒最近忙于接手吏部,无暇分身,已经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过了。 收到白笛那封信的时候,他正疲惫地靠在椅上养神。 此刻,他微微侧脸看着那封信,绢带蒙眼,窥不到他丝毫眼神,让清云拿不准云子恒的心思。 过了半晌,就在清云以为,云子恒不会想看的时候,他才慢吞吞地把信接了过去。 云子恒展开信,微微一怔。 原本,他以为会看到白笛控诉他,纠缠他之类的话,那信上却并不是。 寥寥数语,只说很感激当初他帮她的忙,救他,想亲自道个谢,没有任何旁的话语。 还十分贴心地说,知道云子恒很忙,时间他来定,有空了通知她一声就好。 云子恒盯着她那封信,心中空荡荡的,不知道算是个什么心情。 良久后,他皱着眉头将那封信丢在了桌角,继续处理公文。 …… 信石沉大海,白笛很气馁。 明无忧却早就想到了,安抚她说:“不急,咱们还有别的办法,我大哥现在基本住在吏部了,你可以去附近转转看,偶遇的机会很大。” “可是他知道我过去肯定不会出来!” “所以说要偶遇。”明无忧弹了白笛额头一下,“偶遇,他自然不会提前知道你去,也避不过。” “那怎么偶遇啊?”白笛发现自己平素还算聪明的脑子,到现在根本是不管用。 明无忧说:“我已经打听了我大哥的作息习惯。” “他现在几乎住在吏部,晚膳家中送,午饭偶尔在吏部官所吃,大部分时间会去官所附近的食肆,而且只去其中一家,叫做悦来酒楼。” “明日,太傅大人正好要到吏部去办事,你可和太傅约到那里。” “这样就不会显得可以,到时候见了他,你见机行事就好。” 白笛大为感激:“无忧姐姐你好厉害!要不是你,我现在完全两眼摸黑啊,就这么办!” “记着!”明无忧提醒道:“穿戴打扮要精神一些,别显得离了他你便难受的日子都过不下去的样子,知道吗?” “明白!” …… 第二日,白笛和傅太傅便约了悦来酒楼,午时刚过,云子恒毫不意外地到了。 云子恒定的是雅座,即便客人再多,也会为他留下。 白笛和傅太傅是坐在大厅内的,还是一个角落位置。 但云子恒还是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父女俩。 白笛一直盯着门口,当然也是他一出现就发现了,她站起身来,缓步到云子恒面前去,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和欣喜,规规矩矩地给云子恒福了福身,“世子哥哥。” “……” 云子恒定在那儿,“身子好了?” “好了。”白笛慢慢说:“一直有好好养病,风寒好的比较早,断了的肋骨是前几日好利索的……檀香山那件事情,一直还没来得及谢谢世子哥哥呢。” “听说世子哥哥还受了家法……对不起啊,是我连累的你。” 她也不提写信给他道谢没被搭理的事情,也不像以前一样纠缠,还这么礼数周到。 云子恒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半晌才“嗯”了一声,要迈步上楼。 “世子哥哥!”白笛追了两步,“我和我爹能与你一起进雅座吗?大厅的人比较多。” 云子恒沉默片刻。 如果此时只有白笛,他怕是不会理会,但傅太傅……他若是视而不见那就不应当了。 云子恒点点头:“当然可以,一起上楼吧。” “多谢世子哥哥!”白笛又朝他行了个礼,回头扶招呼傅太傅的时候,眼底闪过得意的光华。 这第一步可太顺利了,无忧姐姐的办法真有用! 一起进到雅座之后,傅太傅便和云子恒聊起公事,白笛坐在窗边,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看云子恒。 347、放弃吧 实在是不能怪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都三个多月没见过云子恒了! 她想着,就看几眼,看过了就收心。 要记住无忧姐姐教的东西,淡定,一点点的渗透才行。 但她越看越是收不回自己的视线。 明无忧的话也被她抛之脑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傅太傅已经暂时告辞离去,雅间里面只剩下她和云子恒了。 云子恒还微皱着眉,用一种复杂难言的视线看着她。 云子恒忽然想:今日相遇,怕不是偶然。 客气有礼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吧。 他不愿再有牵扯,当即起身便要走。 “子恒哥哥!”白笛猛然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拦他,“你、你等一下!” “怎么了?”云子恒的态度冷漠且客气。 “我、我——” 白笛咬唇半晌,忽然大胆地说道:“我喜欢你!” 云子恒:“……” 他的眉毛打了结,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她还能这么认真满满地和他说这个话。 “我很喜欢你!”白笛语气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你要议亲,也没有合适的议亲对象,你可不可以考虑我?” 云子恒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们——” “你先等我把话说完!”白笛立即把他的话截断,“我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能帮你处理家里的事情,处理和别家关系的妻子。” “我以前贪玩好动,任性刁蛮,所以我不是你想要的人选,你就会说我们不合适……可是我会长大,我会成熟的——” “那些掌家的事情,和旁人家怎么去处理关系,我都可以去学,你知道的,我娘会这些东西,而且做的很好。” “我不是愚笨的人,只要我认真学,我肯定学得会。” “还有……我父亲是天子太傅,现在在朝廷里也是红人,地位不低的,我娘虽然在摄政王府里操持内务,但也是一品的诰命。” “我不成器,可大小也是个郡主啊……我就是名声不好些,但我以后会尽力维护名誉。” “所以——”白笛抿唇半晌,鼓足勇气看着云子恒,“你可不可以考虑我?” 云子恒静静地立在那儿。 白色的绢带蒙在眼上,白笛看不清楚他眼底的神色,辨不清楚他的心情。 她心里七上八下,却只能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不会毫不犹豫就拒绝。 等待是一件磨人的事情。 或许只是眨眼的功夫,但对白笛而言,却像是过了好几年。 终于,她看到云子恒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云子恒淡漠地说道:“我们不合适,并非家世地位,也并非你不会掌家理事。” “那怎么不合适?”白笛追问:“不是这些原因还是什么原因?” “年龄,性情……我们不投契的东西很多,就比如我不喜欢你纠缠,可你却永远不知道退缩,一定要到我面前来缠我一样。” “别再找我了,放弃吧。” 云子恒声音平静,与白笛来说,却是无数桶冰凉彻骨的水。 她呆呆地停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云子恒转身就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她忽然反应过来,大声说:“为什么非得把我赶走?就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 门板在白笛面前拍上。 云子恒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下楼离开了。 白笛瞪着那个门板,眼底里面蓄满了泪水。 她用力地眨着眼睛,把头抬起来,想将那些眼泪眨回去,“不是早就猜到他会这样,有什么可哭的,不哭,不能……” 她自言自语着,泪水却眨不回去,决了堤一样,哗啦啦掉了下来。 她上辈子是不是做缺德事了,所以这辈子老天爷这么报应她? …… 白笛连着半个月没去见明无忧。 这让明无忧有些担忧,早起用了早膳后,便询问起白嬷嬷来。 白嬷嬷轻叹了一声,“她在家呢。” “在家做什么?”明无忧问:“她不是身子好了,前段时间还时常出门?” 忽然就在家了,而且也不到她这儿来。 不会是和云子恒的事情不好了吧? “她也没做什么,就是待着,偶尔做做首饰。”白嬷嬷温声说:“王妃好好养胎就是,她的事情您不必太操心,等过些时日,她自己想通了也就好了。” 这半个月来白笛很安静,没哭没闹,但也不笑不说话。 白嬷嬷是做母亲的,如何没猜到她那副样子是怎么了? 只是感情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云子恒三番几次态度明确,现在再去纠缠,无异于自讨苦吃。 明无忧也不好多问。 等白嬷嬷去休息,她才叫来冷云,让去打听一下事情是怎么回事。 只是当日在雅间只有云子恒和白笛两人。 两人到底说了什么无从知道,只确定就是那天之后,白笛就蔫了一样。 明无忧深吸了口气:“我这大哥……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彩月说:“或许云世子真的无心……没人喜欢被不喜欢的人缠着啊……” “他无心?” 明无忧扯了扯唇,“无心还为人家私自调兵挨家法?无心还能让白笛缠到他面前多少次去!” “彩月啊,你怕是不了解我大哥这个人,我大哥心肝肺是黑的,如果是他无心之人,根本没有机会那般纠缠闹腾,我大哥有的是办法叫她们放弃。” “而且,那些办法不一定光明磊落,说不准是阴损的招数。” 彩月张了张嘴,“真的吗?” “自然。”明无忧靠在美人靠上,喃喃低语:“对白笛什么都没做,只是躲……若不是心底深处怕伤到她,不愿用些非常手段,那又是什么?” 彩月似懂非懂,“那现在怎么办?” “唔……我好久没见过我大哥了,正好现在无事,去吏部走走吧。”明无忧招呼冷云备了马车,慢悠悠地到了吏部官所门前。 这会儿刚到午时,官员们大多出来吃饭。 明无忧吩咐冷云:“你去看看。” “是!”冷云离开后不久就回来了,“世子没出来,让手底下的清云外面买了饭菜带进去了。” “那我们也进去吧。” 明无忧下了马车,扶着彩月的手进了官所。 冷云亮出腰牌,便叫了个侍卫来带着他们去云子恒办公的地方。 348、云子恒这人太轴 明无忧进去的时候,云子恒正在用饭,瞧见她便放下筷子上前来:“你怎么忽然过来了?快进来坐!” “多谢哥哥。”明无忧坐在云子恒对面的圆凳上,微笑着说道:“虽然我怀孕,你都没去看我一眼,但我还是很惦记着你的,这不就来瞧你了?” “你是嫌我没去看你,来找麻烦的?”云子恒失笑道:“我这不是忙,再加上,你家殿下想让你安静养胎,我这种闲杂人等,怎么好跑到王府去扰你休息。” “是大哥自己觉得殿下想要让我安静,还是殿下告诉你的?” 云子恒淡笑不语。 “是大哥自己想的吧?”明无忧慢悠悠地说:“殿下才不会限制什么人来看我,分明是大哥只顾着忙公事,都把我这个妹妹忘了!” “好好好,我的错!”云子恒说:“我给妹妹赔罪!” 说着,竟然站起身来有模有样要作揖。 明无忧托腮看他两眼,轻笑道:“大哥真是知错能改啊……” 她话锋陡然一转:“那你怎么不给旁人改正错误的机会?” 云子恒顿住:“什么?” “大哥是聪明人,何必装傻?”明无忧说:“小笛。” 云子恒的眉心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我不想说她。” “为什么?”明无忧问:“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因为喜欢你纠缠你还做了些事情折腾你,也不是不能说的人啊,为什么不想说?” 云子恒沉沉地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又问:“大哥,你那日和她说什么了?你知不知道,她在家中不笑不说话过了半个月,完全没有以前的精灵样了。” 云子恒陷入更深的沉默。 屋中的气氛也有些紧绷。 良久之后,云子恒才说:“无忧,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什么样的人?” “大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云子恒自嘲道:“她单纯烂漫,像是个长在野地里生机勃勃的花朵,而我,却是表面看着光鲜好看,实则内里腐臭阴冷。” “她需要有养分的泥土滋养她迎风摇曳,而我这样的泥土,注定要把她的野性和灵光全部消磨掉。” 明无忧反问他:“所以,大哥你喜欢她,只是觉得不合适,所以就弃了?” 云子恒沉声说:“你应该清楚,王府需要的世子妃是高门主母。” “是!”明无忧点头,“的确,有个能主内的主母是好事,可战王府这么些年没有当家主母也过来了,现在就一定很缺吗。” “你到底是觉得她不能胜任一个当家主母,还是在考虑别的?” “大哥,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想要什么,你只按着你的计划在做一切,可这世上的事情,哪能让你计划的周全?” “总有计划外的事情出现,那便要看具体情况具体解决,可你把白笛这个计划外的事情,当一根旁支树丫直接给斩断了。” “大哥——”明无忧深吸一口气,“给她机会也给你自己机会那么难吗?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合适?” 云子恒说:“此事不必再说了,我送你回王府吧。” “……” 明无忧无语了。 “我自己回去吧,大哥忙自己的事情就好。”明无忧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又回头说:“你说想要她烂漫生长娇艳开放,可你知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样子?” “你说为她好,却亲手把她的灵性抹杀的干干净净,你这样为她好的?” “你又想过没有,她需不需要你为她好?” 云子恒微僵。 明无忧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 云子恒这人太轴。 开解的也开解了,如今只能看他能不能想的通。 …… 云子恒面无表情地回了吏部,继续办公,一个下午都没有什么异常的。 晚上忙到很晚回了战王府自己的院落,云子辰前来找他,“大哥,云安郡主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听说晨阳公主府在为郡主挑选……你打算怎么办?” 云子辰话说的平静,但心中其实是颇有些感慨的。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云安郡主竟是和那林天意有情缘,才拖了四年没有议亲。 云子恒无端端有些心烦:“我最近很忙,议亲的事情暂时缓缓吧,你不必分心留意了。” 云子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哥?” 云子恒说:“时辰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明日还有一堆事务等着。” 云子辰:“……” 他恭敬地朝着大哥拱手行礼,然后说:“大哥好好休息。”便退了出去。 等到了院子里,他却又忍不住朝屋内走动的云子恒看了一眼。 这段时间云子恒催促他多次,让他盯紧了,现在有机会了又要缓缓? 云子辰皱了皱眉,招呼清云到了隐蔽处去询问:“最近吏部的事情是不是很繁琐,大哥遇到了难处?” “吏部的事情是比较咋……”清云回:“但是世子处置的游刃有余,没什么难处。” “那是遇到不舒心的事情了?” “这……”清云犹豫半晌,才说:“白小姐又找世子了,然后这半月世子就不太愉快,今日郡主又去见了世子,世子……就成现在这样了。” 一整个下午在吏部官所内,云子恒虽然什么正常处置公务,但整个人身上就如同笼罩了一层阴云。 他这从小跟着的人都不敢随意说话,怕忽然就引爆了他。 “是么……”云子辰回头又去看,这个位置偏的很,只能瞧见云子恒印在窗户上的剪影。 停顿片刻,他叹了口气走了。 …… 屋内,云子恒把明日要用的东西整理好,正要回房休息,却又停在了柜子前面。 半晌后,他书卷缝隙之中取出了那个小木盒子。 他握着那个盒子,半晌没有打开。 盒子里是白笛送的玉冠,上次被他丢在这儿的。 明明现在事情好像解决了——她彻底死心了,就不会再来纠缠。 但他的心里却更加烦乱。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火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要用许多精力才能勉强压制。 这些年来,他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烦闷,躁动,但又无力。 或许是这冠放在这里惹他心烦? 可是智慧如他,又不能睁眼说瞎话。 这冠……不过一个物件儿,如何惹他心烦。 真的让他心烦的,从来都是人。 349、放飞性情 白笛浑浑噩噩的闷了大半个月。 她想不通,自己那么情真意切地和她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他为什么还能冷着脸说“你放弃吧”。 就算是个只有普通交情的男子,听到她说的那些话,恐怕也不至于像他那样无情。 白笛手上拨弄这一朵玉簪花,想起那天云子恒面无表情的样子,先是呆呆地看着不知名的虚空处,后来面露苦涩,在一会儿之后,忽然皱眉,唰唰唰几下把手底下的玉簪花捻的到处是花瓣。 “臭男人!” 她气愤地骂了一声。 “白笛姐姐?”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小猫一样弱弱娇软的喊声。 白笛凶巴巴地瞪过去,就看到傅玉如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我、我可以进来吗?” 白笛问:“我让你不进来你就不进来吗?” “白笛姐姐如果不喜欢我进去,那、那我不进去。” 白笛瞧着她那小媳妇模样就想翻白眼,起身往屋内走的时候朝外丢下一句话,“你都来了,不进来站在门外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礼貌?别站在那儿磨蹭了。” “哦。” 傅玉如点点头,快步小跑进了院子里。 瞧见院中那被白笛蹂躏过的玉簪花,她脚步停了停,才进到屋内。 “坐吧。”白笛坐下喝茶,示意婢女给傅玉如也上茶,“你来干什么?” “我、我没什么事情做。”傅玉如小声说道:“就想着来看看白笛姐姐。” “你倒是清闲。” 白笛瞥了她一眼,“太傅大人没给你布置什么功课?” “都做完了。” 白笛挑了挑眉。 前面有段日子她很喜欢往太傅府跑,傅太傅偶尔也会给她布置一些功课。 往往她都是撒娇耍混的敷衍了过去。 这傅玉如却是乖巧听话,从来认认真真地完成所有功课。 这样的女娃娃才是旁人会喜欢的吧? 或者大家也会喜欢无忧姐姐那样聪慧能干的,云安姐姐那样端庄大气的。 总之不可能喜欢她这样刁蛮任性一无是处只会折腾的。 不然母亲为什么从小骂她嫌她,云子恒为什么总能无情拒绝她。 以前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很是不愉快,总觉得每个人都是最特别的,自己也很有些闪光点。 现在却觉得,她以前想的太天真了。 白笛自嘲一笑。 她慢悠悠地盯着傅玉如,实则心里却在想那天和云子恒在雅间见面的事情。 那么低声下气地说要学做当家主母,想配得上他,他还看不上呢。 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学做一个懂事能干的女孩子…… 白笛忽然咬牙,“见鬼去吧!” 她心底里的叛逆因子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她就要用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活着,旁人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她自己高兴! 从这一日开始,白笛一扫颓废,又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她会去看望明无忧,也会找云安郡主玩耍,但都决口不提云子恒的事情。 知道明无忧要养胎,云安郡主心情不好,白笛也并不多的去打扰他们,她隔几日才去一次,正好傅玉如没事老去找她,她大部分时间也和傅玉如在一起。 逗弄吓唬傅玉如这个乖乖女,可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七月的一天,两人到了檀香山观音庙。 白笛瞄着里面来来去去的善男信女嘀咕道:“这是求姻缘的地方,一男一女来才灵验,咱们俩来算怎么回事?” “这里也不是只求姻缘的。”傅玉如小声说道:“这里的平安符什么的都很灵验的,我想给姐姐、爹爹,还有……白姑姑求平安符回去戴。” “啧。”白笛不客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瞧你这小媳妇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快走吧,你去求!” 她可不求。 从来不知道这里能求平安符,现在知道了也没心情求。 一个符真的能保平安吗?她真的很怀疑。 傅玉如高高兴兴进了大殿,虔诚地跪在那儿求符。 白笛在庙里转悠了两圈回来,傅玉如的平安符才求完。 “这个是你的,白笛姐姐!”傅玉如献宝一样地把平安符拿到白笛面前比了一下,然后又从身后婢女手上拿了个绣好的荷包,把那平安符放进去,小心地给白笛戴在腰上。 傅玉如还交代道:“可得每天戴着才能保平安。” “真麻烦。” 白笛翻了翻眼皮,“我记不住,算了吧。” “那也没事……”傅玉如认真说:“我每日都去看白笛姐姐,我提醒你戴。” 白笛:“……” 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懒得多说,由她去吧。 敬奉了香火钱,时辰还早,姐妹二人就在山上转了会儿,不知觉转到了观音庙边上的凉亭前。 “白笛姐姐……”傅玉如低声说道:“你看那亭子里好像有人?” “我看到了。” 白笛立在亭子外,瞄着亭子里的人。 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和云子恒见面,而且是在这个地方。 云子恒一身淡青色长衫,眼蒙青色绢带,绢带的尾巴和他的发丝都随着扇风起起落落,丰神雅淡,气质超尘。 还是挺好看的。 但心是石头做的,没有感情。 这样的人好看也变得不好看了。 白笛直接转身往下走了。 傅玉如有些急,匆匆朝云子恒福了福身,赶紧追了上去:“白笛姐姐你怎么不行礼啊?你等等我!” 两个少女顺着台阶,很快消失在了葱郁的山道之中。 亭子里的云子恒盯着那山道。 没想到竟会在此处遇到她。 也没想到她竟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转头就走了。 一切顺着他原本的预期发展,甚至比预期的效果还好。 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云子恒到底是云子恒,片刻功夫已经冷静淡漠下来,慢吞吞往山下去了。 白笛下了山便招呼傅玉如坐车回家。 她才不要显得专门来偶遇他一样,更不要让他觉得自己在等他。 今天这一遭全部是偶然! 马车上,傅玉如小心翼翼地询问白笛是不是和云子恒有什么过节。 白笛懒懒散散地笑道:“你这小丫头就别管姐姐的事情了,回去好好做你的功课吧。” 350、青楼龙蛇混杂 回到家中后,白笛把自己丢到了大床上,直接睡大觉。 接下来的日子,她完全随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白嬷嬷原本见她伤情,现在就不拦着她了,想让她高兴些。 结果,白笛直接放飞自我,以前没去过的地方都想去。 青楼都想去。 只因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听人说起,今晚有个什么花魁开苞,人特别多,而且据说那个花魁是什么人间尤物,漂亮的像天仙。 白笛很想看看天仙和人间尤物什么样,也很想看看青楼的歌舞。 于是便让小竹给自己准备了一身男装。 傅玉如过来的时候,见她提着男装比划,忍不住好奇地说:“白笛姐姐,你拿这个做什么?” “看看。”白笛在镜子里照了一会儿,忽然眼睛里面诡光一闪,“我晚上要去个好地方,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 傅玉如点点头。 傍晚,白笛和傅玉如两人换了男装,一人拿了一把扇子上了马车。 傅玉如不自在地捏捏袖角又捏捏扇子,“白笛姐姐,咱们是去什么地方?” “去了你就知道了。”白笛摇着扇子,懒洋洋地提醒她:“大方点,你见谁家男的像你一样扭捏,恨不得告诉旁人你是个女的。” 傅玉如:“……” 她大方不起来。 她一直就这样啊。 随着夜色逐渐深浓,马车也驶向了一个花红柳绿的巷子。 巷子里的灯笼都是暧昧的粉红色,好多铺子的门前还站着身穿薄衫迎客的女子,男人们脸上的笑容让傅玉如十分不安。 她直觉这不是个好地方。 “白笛姐姐,我不去了!”傅玉如连连摇头:“这个地方……不好,我们回去吧!” “来都来了,回去做什么?”白笛瞥了她一眼,“要回去你回去,我可不回去!” 马车停下的时候,白笛直接下了车。 “白笛姐姐!”傅玉如喊了一声,但没叫住白笛。 她听到白笛对下人说:“送她回傅家去。” 走了两步的白笛忽然又回过头来,警告道:“不许告诉太傅大人我到这儿来,知道吗?否则要你好看!” 傅玉如抖了抖,强笑道:“知道、知道了。” 这地方她是怎么也不敢待着,就乖乖坐在马车里让车夫送自己回去。 但又实在不太放心白笛。 那可是……可是青楼啊! 白笛一个女孩儿家…… 可是,白笛说了不许她告状,否则要自己好看,她又很怕。 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傅玉如陷入纠结之中。 就在这纠结的当口,她看到云子辰骑马慢跑而来,忽然有了主意。 “云三公子、云三公子!”傅玉如顾不得规矩,从车窗喊云子辰。 云子辰提着马缰,驱坐骑到了她车边,诧异地瞧着她的装扮,“你怎么穿成这样?这是去哪儿?” “衣服是白笛姐姐给我的,我正要回府去,但是白笛姐姐她、她——”傅玉如咬唇半晌,才艰难地说:“她到青楼去了。” 云子辰怔了下。 傅玉如赶紧又说:“我担心她,云三公子你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云子辰默默片刻,“你先回家吧,这事我想办法。” “多谢!” 傅玉如离开后,云子辰站在街上犹豫了一下。 清元低声询问:“公子,咱们不过去吗?青楼龙蛇混杂,万一出点什么事情的话——” “这样吧。”云子辰片刻后做了决定,“我先过去看看,你去吏部,把这件事情让我大哥知道,别说我已经去了,知道么?” “属下明白!” 主仆二人分开之后,云子辰直奔花街。 清元则到了吏部,把白笛的事情与清云一不小心就“说漏嘴”。 云子恒武功高强,五感也十分敏锐,当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脸色有些难看。 竟敢跑到青楼去,简直是胆大包天! “清云!”云子恒冷声吩咐:“你去一趟,把她送回家。” “可是世子……”清云神色复杂地说:“白姑娘的脾气,恐怕不会听属下的。” 云子恒又说:“那就去跟傅太傅说,叫他解决!” “太傅好像今日在宫中。” 云子恒:“……” 他思忖着从吏部到摄政王府,告诉白嬷嬷,然后白嬷嬷再派人去青楼把白笛抓出来的时间。 白嬷嬷知道恐怕明无忧也要知道了。 明无忧如今养胎身子重…… 片刻后,云子恒丢下笔,大步往外走去,“备马!” …… 国色天香楼里,白笛坐在台下看上面轻纱漫舞间钗环摇曳,白璧一样的肌肤若隐若现,看的傻了眼。 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到这种地方来。 她这个女子都喜欢啊。 她眼睛滴溜溜地在舞娘身上转来转去,寻找着那个要开苞的花魁,心里兴奋的不得了。 如果漂亮,那就带回家每天给自己跳舞取乐子。 对了,银子带的不知道够不够多。 白笛赶紧附耳问小竹。 小竹说:“带了三千两,但刚才听其他人说,去年那个花魁初夜要万两银子,今年这个据说比去年那个还漂亮!” “……”白笛皱眉,“这么贵?那算了,我还是看看就好。” 银子得来不易。 尤其是她开了铺子之后更懂得这个道理,可是不能乱花的。 二楼分设了雅座。 有一处比较僻静的雅座边上有帐曼阻挡。 云子辰便坐在那帐曼之后。 他用手轻轻撩了撩帐子,准确地找到了白笛的位置,见她周围没什么危险,便静静品茶等待。 白笛打消了买花魁的打算,便吩咐小竹要了点饭菜。 她下午太兴奋了,都没吃晚饭,现在饿的厉害。 这里的饭菜都是陪了佳酿卖的。 白笛一边腹诽怎么还买一赠一捆绑着让人花银子,一边尝了一口那酒,忽然就眼睛亮了起来。 味道超好! 根本不像酒,倒像是果饮。 白笛把它当水来解渴,喝了一小壶不够,就让小竹又要了好几壶。 楼上的云子辰看着,微微挑了挑眉。 她点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玉龙,入口甘醇如果饮,后劲却是足的很。 看来小姑娘是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动还能这么大的胆子—— 云子辰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大哥有的受了。 351、吐了他一身 三壶玉龙下肚,白笛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还有些热。 她趴在桌上,看着台子上跳舞的舞姬都有些看不清楚了,“小竹、小竹……这酒怎么会醉人啊。” “小姐!”小竹压低声音过来扶她,脸色仓皇地说:“您别扯领口啊,您别——” 但白笛听不太清楚。 喝得有点多还有点快了,本来就燥热的难受,再加上周围的人好多,瞬间就更热了。 她晕晕乎乎地靠在小竹身上,嘟囔着热,一边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她本就长的娇嫩漂亮,瓷娃娃一样,扮男装也是勉强蒙混别人,如今这副样子,肤白胜雪,娇艳烂漫,如何瞒的下去。 旁边的桌上就有人注意到了,色眯眯地朝着白笛那桌凑了过去。 楼上,云子辰皱了皱眉,暗叹一声麻烦,起身便要下去,却又在关键时刻挑了挑眉,坐回去了。 他方才看到,该来的人来了,那这里也不需要他去英雄救美。 …… 国色天香楼大厅门口,云子恒扫视着里面如妖怪洞一样的情形,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清云懂事地说:“属下马上找人!” 他一离开,便有懂事的侍从凑上前来招呼云子恒:“这位公子——” “别碰我!” 人很多,也非常的吵,但台子下面某处一道婉婉好听带着不耐烦和懊恼的声音,一下子就传进了云子恒的耳中。 云子恒沉着脸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 白笛靠在小竹的怀中,一把抓起酒壶砸向了骚扰自己那个流里流气的公子。 不过因为喝醉了,手劲儿软绵了许多,没砸到人,反倒被那男子抓住了手腕。 “啧,这么好看的瓷娃娃,穿什么男装啊,是家中没钱置办衣裳,偷穿了你的哥哥的?” 入手的触感太好,那公子眼冒绿光。 这样的货色,可不比台子上的差,而且台子上的花魁再怎么没开苞,那也是风月场里流连过的了,多少染了些风尘气。 眼前这小女子就不一样了。 那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干净鲜嫩,简直诱的人无法忍受。 “走走走,本公子帮你买漂亮衣裳去。”那公子一手去扯白笛手腕,另外一手直接往白笛脸上探。 “你走开、走开!”小竹连忙护住白笛,但柔弱女子哪里是那臭男人的对手。 更何况这公子身边还带了人,轻而易举地上前把小竹拽开了。 白笛摇摇晃晃地朝前栽,那公子立即伸手,便要美人在抱。 但就在他的手触碰到白笛衣裳的瞬间,那娇软软的没人忽然转了个圈,栽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前。 “别碰我……”白笛又哼哼了一声,调子软的毫无力度,不像是咒骂驱赶,反倒撒娇一样。 云子恒低头瞧了瞧,看她完全是一幅醉的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原本就皱紧的眉头顿时越发紧拧。 白笛皱了皱鼻子,用力地嗅了一下,迷蒙的眼抬起来:“你、你的味道和世子哥哥好像啊……” 她盯着那带绢带的人,忽然放松了仅有的一点点警惕之心,脸埋在他身前不动了。 “你个瞎子,敢打扰本公子的好事?!”年轻公子脸色阴沉地瞪过去:“来人,给我打出去!” 云子恒面无表情地挥动折扇,围上去的几个护卫全部被打飞了出去。 年轻公子吓的面无人色:“你、你你——” 云子恒扇面再挥一次,那公子“啊”的尖叫一声,直接被挥到了表演的台子上,手肘着地,当场断了胳膊。 大厅里瞬间乱了起来。 国色天香楼的打手冲了出来,把云子恒团围在中间。 云子恒冷脸亮出腰牌:“滚!” 那些打手还没动手,就被那腰牌吓得连退数步,将大厅门前的位置让开了。 “世子哥哥,好吵哦。”白笛低声喃喃。 云子恒一眼不发地将人给拎了起来抱着,到了外面,直接翻身上马,把白笛丢在马前。 她这个样子,自然是不好送回白府去,但也不能带到战王府。 好在隔一条街就有个他的别院…… 云子恒思忖片刻,直奔那别院而去。 夜风呼呼刮过,白笛被吹的头疼,人清醒了一点点。 腰腹被马鞍垫的十分难受,胃里酸水翻涌,十分不适,“停、停下——” 云子恒似是没听到,一路到了一座小院门前,他翻身下马,把白笛也拎了下来。 白笛人都没站稳,“哇”的一声朝着云子恒吐出秽物。 尽管云子恒反应迅速地侧了侧身,但还是有许多的秽物溅到他的衣襟上。 云子恒脸色十分难看,反手把白笛丢到了台阶上。 “哎呦!”白笛屁股着地,摔的惨叫一声。 云子恒僵着脸把身上的外袍脱了扔掉,又将白笛抓了起来。 这回直接是拎着,等进到里面的厢房内,毫不温柔地把人丢到了床上去。 管事惊闻云子恒到来,跟了一路,亲眼见着他拎人丢人,现在大气也不敢喘。 云子恒素来是温润的,谁见过他这样冷脸的时候? 待到云子恒转身出屋子的时候,管事快步上前:“世子,这姑娘——” “找几个婢女给她洗洗,换上衣服,煮醒酒汤给她灌了。” “是、是……世子,您的衣裳也脏了,要不要老奴帮您也准备一身衣服?” 云子恒冰冷地说:“准备吧。” 他方才虽然是脱了外袍,但白笛吐的突然,好多污点还是溅到了其他地方。 云子恒很快到了管事准备好的另外一个房间收拾整理自己,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坐到桌边自斟了一杯茶,刚抿了一口,外面就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世子,那个姑娘闹得厉害,几个伺候沐浴的婢女都按不住她!” “……” 云子恒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 他维持着那握茶杯的姿势半晌,当一下将被子丢在桌上,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等他赶到隔壁院子里的时候,那屋子里说是人仰马翻也不为过。 婢女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发髻散乱,屏风倒了,凳子也滚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朝着云子恒面前飞来。 他快速侧身躲过。 啪! 那东西砸到了院子里。 云子恒回头去看,却是一件湿漉漉的衣服。 瞧那颜色,就是白笛去国色天香楼穿的那身衣服。 352、我怎样都和你没关系 “我不要洗澡!”白笛舌头都伸不直,说话含含混混的,但却是中气十足,“谁知道你们揣的什么坏心眼,不许碰我!全部、你们,你你你你你,全部出去,走开!” 婢女们赶紧起身去拉她,“姑娘您别闹了,洗干净换上衣服好舒舒服服的睡觉,来——啊!” “走开!”白笛一脚踹过去,把那婢女踹倒在地。 婢女们都是站在一起的,一个跌倒,其他的一连串哗啦啦骨牌一样,又全部倒了。 白笛脚步不稳的朝外跑:“我才不会相信你们呢,你们都是坏人……我得走,走——” “别闹了!” 站在门口的云子恒忍无可忍地把她手腕抓住,“去洗干净!” “咦?”白笛眨着眼睛盯了云子恒一会儿,轻轻地说:“世子哥哥……” 夜风吹来,白笛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猛然一把甩开手,“我就不洗澡,我就不——” “我要回家!” 白笛踉跄着朝外走去。 云子恒额角青筋抽动。 她穿成这副样子怎么回家? 他极快地上前,把白笛捉了回来,“换了衣服随你怎么回,进去!” “你管我?你又不是我的谁,你没资格管我!”白笛挣不脱自己的手,就用另外一只手用力抓住门板,死也不要被他抓进去。 云子恒的手捏住她那扣在门板的手上,轻而易举地把她拽了下来,抓到里面去。 刚一松手,白笛却又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 奈何云子恒门神一样站在那儿,白笛用力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最后,白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小脸埋在双臂之间,小小声地开始吸鼻子。 那声音像是啜泣。 云子恒:“……” 他头疼的闭了闭眼,朝着里面的婢女说:“出去。” 婢女们快速退到了院外去。 云子恒在门前立了一会儿,迈步上前,半蹲在白笛跟前,试图和她讲道理:“你这个样子出去,名节便全毁了,回到家你母亲也会吓死的,你想让她担心害怕?” 白笛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那双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滴滴哒哒往下掉:“谁要你管我……我名节是不是要坏,我娘会不会吓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都不想看到你了,你跑来管我干什么!” “你不让我喜欢你……你以为我就非要喜欢你不可吗?我很快就会重新找个人喜欢的,很快!” 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云子恒僵住。 理智告诉他别理她说的这些醉话,醒了她说不准根本不记得。 他也不需要和她讲道理,直接点了穴让人把她清理干净送走就好了。 可现实却是,他落在她穴位上的手点不下去。 他的心里天人交战,那只手却完全不受他自己控制地落到了小丫头的肩膀上,声音压抑暗哑:“别哭。” 白笛隔着泪雾看着他,大哭着说:“我偏要哭!这次我没有缠你,没有!是你自己来管我的,是你自己不要走的,那你就别怪我!” 说完,她猛地扑上去撞进云子恒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白笛原是衣服脱了一半就闹腾起来的,现在身上只穿着小衣和软软的稠裤,也因为沾了许多水熨帖在身体上,显露出玲珑的曲线。 藕色的小衣上面绣着可可爱爱的鹦鹉摘桃。 云子恒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缓缓扫过她那小巧的锁骨,优美的颈项。 骤然感觉心头一阵发紧,云子恒狼狈地别开眼。 他想要用力将这个小麻烦精推开,但却下不去手,心里因为她的眼泪浮起一大片的钝疼。 半晌后,云子恒叹了口气,把怀中的小丫头抱了起来,送到了尚且算是整齐的床榻上,用被子把她裹好。 白笛低着头吸鼻子。 云子恒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别闹了,况且晚上天气冷,你这样要生病的。” 白笛瓮声瓮气地说:“你管我做什么?我怎样都和你没关系。” “那你现在赖在我怀中做什么?”云子恒说:“洗干净,换上衣服,再喝醒酒汤,等整理好了,你想回家我派人送你。” 白笛哼了一声,“那你哄哄我啊,你不哄我我什么都不要做!” 云子恒捏了捏小丫头的脸,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头,“听话。” 白笛:“……” 她心里忽然就一点点别扭都没有了,真的想听他的话。 真是不甘心啊,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吗? 既然他现在这么好说话,那当然是要给自己讨一点好处来的。 白笛抬眼看着他,声音幽幽地说:“那你在外面等我吗?我肚子饿,我要吃东西,你得陪我。” “好。” 云子恒好脾气地说,“我让人准备。” “那——”白笛声音又低了几分,“你把眼睛上这个摘了,我想看你的脸。” 这回云子恒没有直接答应,只说:“等你整理好了再说。” “狡猾!” 白笛嘀咕了一声,软软说:“那好吧。” 她把脑袋歪在云子恒肩膀上,柳眉微皱:“头好晕,还有点疼。” “活该。” 云子恒把她扶着靠在了床柱上,“我去叫婢女来。” 白笛点了点头,在云子恒起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不会骗我吧?你会在外面等我?” “不骗你。” 云子恒把她的手拆下来,塞进被子里。 不一会儿,婢女重新进来,将房间里整理妥当,换了新的浴汤。 白笛醉的浑浑噩噩,心里只惦记着云子恒说叫她乖乖洗澡换衣服整理,便也就任由婢女摆弄,很是顺从。 云子恒立在院内,仰头望着天上的半弯月牙,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想,或许无忧说的对。 他只是按照自己计划好的事情一步步的走,对白笛这个计划外的人毫不留情就斩断。 他觉得,她有更合适的人,能做滋养她娇艳开放的泥土。 可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小丫头看似最近没心没肺,但刚才那样哇哇大哭,显然是被自己伤的不浅。 一个只是表面娇艳烂漫,内里心伤泛滥的花朵,能在枯萎之前等到滋养她的泥土吗? 或者说—— 真的出现那样一个人,他又舍不舍得把这朵花拱手让人。 353、认栽 白笛安安分分地让婢女帮她洗干净,换上了轻软的淡紫色衣裙时,人都已经困乏的睁不开眼睛了。 婢女只好把她扶到床榻上安顿,然后告知了云子恒。 云子恒闻言有些意外。 原本她说饿了,他还吩咐厨房准备了饭菜。 没想到直接给睡着了。 云子恒无奈地叹了口气,让管事和婢女去解决那些饭菜,人进到了房间内。 房内已经收拾干净,床边烛火摇曳。 暖橘色的光打在了白笛那张娇嫩的小脸上。 她睡的很沉,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她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云子恒在床边立了一会儿,上前坐在床弦上,手忍不住落到了她那张鲜嫩而充满灵性和活力的脸颊上,拇指轻轻地抚过她唇角的笑。 白笛迷迷糊糊睁开眼,笑容就更加灿烂了:“世子哥哥……” 那甜甜的声音,娇气的眼神,勾的云子恒逐渐倾下身去。 “小丫头。”云子恒看着眼前那娇艳欲滴,花瓣一样好看的唇,他迟疑了一瞬,吻了上去。 “世子……子恒、哥哥……”白笛半醉半醒,迷糊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乖乖轻启唇瓣任他品尝。 片刻后,云子恒退开些许,既无奈又认命地低笑一声:“我栽了。” 他再次低下头。 这一回,顺从自己心里的冲动,忘了什么君子风度,忘了她还醉的迷迷糊糊,把她吻了个彻底。 待到怀中的小丫头又睡了过去,云子恒才依依不舍地将人放开。 …… 第二日,白笛头痛欲裂的醒来,瞪着眼前的房间,回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昨晚好像碰到了云子恒,然后他把自己带到这里,让人给她洗澡换衣服来着。 记忆凌乱,许多的记忆碎片在脑子里飘啊飘。 他好像抱她了,还哄她吗? 但转瞬白笛就哼了一声,“必定是被我闹得没法了,不得已而为之,我可不要自作多情!” “小竹、小竹?!”她大声朝外喊。 “奴婢在呢!”小竹赶紧跑进来。 昨晚云子恒带走白笛之后,清云也很快找到了小竹带了回来。 小竹担心地看着她:“小姐您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白笛掀起被子下床,“我就是头疼……以后再也不去那鬼地方了,什么嘛,一点不好玩,花钱,还会喝醉!” “那个酒……明明就好喝的跟果饮一样,后劲儿也太大了!对了,这是哪儿?昨晚我没回家你给家里怎么说的!” 白笛现在很怕母亲担心。 这可是夜不归宿。 而且昨晚傅玉如是提前回去的,也不知道那臭丫头告状了没有? 小竹赶忙说:“小姐放心,世子派人给夫人那儿送了信,又与云安郡主打过招呼了,现在夫人以为您昨晚在郡主那儿睡了一夜。” “您可以在这儿再休息一阵儿,等会儿云安郡主到了,您和云安郡主一起回去,夫人就不会起疑。” “……”白笛古怪地看了小竹一眼:“哪个世子?云子恒啊?他怎么这么好心!” “您别这样的语气啊。”小竹无奈地说道:“你昨晚闹得那么凶,要不是云世子,您都不好好洗澡换衣服呢。” 白笛错愕,“我……我闹?” “是啊,您把这里搞得人仰马翻,总之非常夸张,多亏了云世子哄着您,您才勉强听话了一点点,不然喝醉还闹腾那么一大场,肯定要生病了。” 白笛神色一言难尽。 他哄她? 哄个大头鬼,骗她还差不多。 白笛冷笑着站起身来,头还很疼,肚子也很饿,可她一点儿也不想在这儿待着。 这儿肯定是云子恒的地方,她得赶紧走,免得那臭男人以为她又来缠他呢。 于是,就在小竹怎么都劝不住之后,白笛坐上马车直接到晨阳公主府去找云安郡主了,出发的时候吩咐白笛雇了个朴素不起眼的马车,也不至于让旁人知道她昨晚夜不归宿不是。 …… 等云子恒下朝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 云子恒默默地看了一圈那屋子,半晌才问:“没等云安郡主过来自己走的?” “是。”管事低声回话:“一醒来就走了,也没洗漱,还跟小的说,让小的替她向世子道个谢,还说——” “还说什么?” 管事压低声音:“还说,世子是大气的人,肯定不会让她报答,她就口头感谢一下便是,以后会尽量躲着世子、走,也希望世子以后不要管她……” “原话?” “一字不差。” 云子恒轻轻笑了一声,“好啊,小丫头酒醒了便什么都忘了。” 但他云子恒的恩情,岂能是她口头感谢一下就能了的? 更何况他这几年给她处理了不少烂摊子,救她与水火更是不止一次。 云子恒转身往外走,没有多说什么。 …… 白笛在云安郡主那儿洗漱了,换上漂亮的嫩黄色衣裙,本是要直接回家的。 但白笛身上还有点点酒气,便在云安郡主那儿多待了一会儿。 她又担心傅玉如告黑状。 于是云安郡主只好派人将傅玉如请了过来。 见到白笛的那一瞬,傅玉如激动的热泪盈眶:“白笛姐姐,你没事太好了!” 白笛凶巴巴地说:“不许哭,先回答我的问题!” “哦哦,你问吧。” “你有没有和太傅大人或者我娘说什么?” “没——” “真的?” “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昨晚回去就待在院子里没出来,今早也没敢出来。”傅玉如保证,“我怕爹爹问我,我会说漏嘴,所以我就躲起来了。” 白笛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云子恒是你找去的?” 这么一会儿时间,她仔细想了想,云子恒是个大忙人,一天做不完的公务,怎么可能忽然跑到那儿去管她,倒像是有人叫他去的。 傅玉如茫然:“我没有啊……我是看到云三公子,请他帮忙的,怎么去的是世子?” “或许是云三有事,便让世子过去了,总之没出事就是大幸,你啊——”云安郡主忍不住戳了戳白笛的脑门,“你安分一点知道吗?” “现在怎么什么地方都敢去了?” “那可是青楼,龙蛇混杂,万一昨晚她没有遇到云三公子,世子没有过去,你知不知道你会出什么事情?” 白笛撇了撇嘴,“那不也没出事……” 但见云安郡主脸色严肃,又赶紧说:“记住了记住了,我以后不去那地方了,其实那里一点也不好,东西好贵,要花好多银子,还把人给喝醉了!” 354、还是避避嫌的好 “知道就好。”云安郡主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等到下午些,和白笛一起回了白府。 云子恒通知云安比较及时,云安郡主也很快给白嬷嬷传了消息。 因此白嬷嬷并不见担心,还正儿八经地感谢了云安郡主照看白笛。 白笛回到房间之后,悄悄吐了吐舌头,“真是有惊无险……都不敢想要是母亲知道我去了那种地方,还喝醉,还晚上没和云安姐姐在一起,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多亏了云世子……”小竹庆幸地说:“不然真出事了。” 白笛哼了一声。 本来昨晚就没休息好,现在头还疼着,直接踢掉鞋子上床睡觉去了。 小竹凑过去帮她盖被子:“小姐啊,奴婢昨晚被清云护卫带过去的时候,听下面的人说,你把那里闹得人仰马翻,折腾的不得了!” “您可得好好谢谢云世子和那里的下人才是。” 被小姐折腾,可太难了。 “知道了!” 白笛从被子里丢出一句话:“快去睡觉吧,你吵死啦!” 小竹:“……”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退出去到隔壁房间休息了。 被子里的白笛翻白眼。 云子恒恨不得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呢。 昨晚估摸着是意外,自己道歉他才不稀罕。 第二日,白笛就吩咐人准备了一些大小红包,吃的喝的,送到了那个别院去,当做给大家道歉和谢礼。 是派底下人去做的,她自己没出面。 然后,她又开始没心没肺的过活起来。 至于云子恒,不会是让她烦恼的存在。 京城这么大,两个人各自忙自己的事情,竟然一个月都没再见一次。 这一日,白笛无聊,跑到傅太傅府上去找傅玉如玩耍,恰逢遇上傅玉如火急火燎地要出门。 白笛就问了一声:“你这是干嘛?谁家房子着了吗?” “不是——”傅玉如焦急地说道:“是爹爹,他留下一份书卷,说今日有人来取,叫我交给那人,结果那人前来拜会的时候我给忘了,把人遣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白笛姐姐,这可怎么办?!”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么点事儿都能忘?”白笛皱眉瞥了她一眼,问:“知道那人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吗?” “姓江,好像叫江阔,今日去了翰林院。” “那就把东西带着,送过去。”白笛转身往外走,“现在还早,送去应该也还来得及。” “好、好!” 傅玉如应了一声,快步跟上白笛。 两姐妹坐上马车直奔翰林院,到了门前下车,两人又没有腰牌。 这翰林院自然也不是她们两个小丫头想进就能进的。 即便白笛表明是傅太傅的女儿,守卫依然铁面无私。 让他帮忙通传一下要找江阔,那守卫说此处没有叫江阔的当差。 白笛郁闷无比,一边骂了傅玉如两句笨蛋,一边吩咐小竹去买了两把伞来,自己打一把,丢了一把给傅玉如。 据说那书卷挺重要的,进不去就只能等着了。 太阳这么毒,可不能把自己晒坏了。 两人等啊等,等了半个多时辰,都快站不住的时候,白笛终于看到有个熟人从里面出来。 “沈大哥!”白笛冲上前去,惊喜地说道:“原来你在里面,早知道我就让人禀报直接找你啦,我有点事情要你帮忙!” 一身绛紫色官袍的沈廷帆看见她有些意外:“什么事,说吧。” “我找个叫江阔的,送点东西!”白笛扬了扬手中的书卷。 “江学子啊。”沈廷帆点点头,“他是我借调过来帮忙修史的,现在在里面忙呢,你把书册交给我,我让人送进去吧。” “那就多谢沈大哥了!”白笛把书册交出去,松了口大气:“可算交差啦,希望不要耽误正事。” “不会。” 沈廷帆笑着问:“过午了,我这会儿正要去吃饭,一起吧。” “好啊好啊!”白笛高兴地答应了,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傅玉如:“带上她一起,可不可以。” “当然。”沈廷帆说道:“这书卷要紧的很,你们也算是帮了大忙了,等会儿想吃什么随便点,不必与我客气。” 白笛连连说好。 沈廷帆是晨阳公主的长子,云安郡主的兄长。 白笛在晨阳公主府见了他几次,他永远温润客气。 白笛在心里小声嘀咕:沈廷帆的这种温润是刻在骨子里的,可不像是云子恒那种表面温和内里黑心肝。 三人到了不远处的聚贤阁,正要上楼去雅座,却和从上面要下楼的云子恒狭路相逢了。 “子恒兄。”沈廷帆客气地朝云子恒拱了拱手:“今日怎么在此处用饭?” 云子恒的视线掠过沈廷帆,在看向他身后的白笛时眼眸之中幽沉一闪而逝。 他转向沈廷帆:“在附近办些琐事,顺便过来的,廷帆兄……和这两个小丫头一起的?” “嗯。”沈廷帆点点头:“她们来翰林院送东西,都过了饭点了还饿着……正巧我也没吃,便带她们一起。” 云子恒淡淡道:“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廷帆兄带两个小姑娘来,若是旁人看到了,有什么误解,怕是不好吧?” 沈廷帆一愣。 他已娶妻生子,马上到而立之年了,只将这两小姑娘当成孩子罢了。 云子恒怎么还扯到男女授受不亲去? 云子恒又说:“这两个小丫头都是未嫁之身,还是避避嫌的好,廷帆兄,你说是不是?” 沈廷帆:“……” 好像是有点道理。 于是沈廷帆便转向白笛:“小笛,你和傅小姐去吃吧,沈大哥自己找个地方坐,帐算我头上就好。” “哦,好的。”白笛甜甜地笑:“多谢廷帆哥哥,我可挑贵的点了哦!” “没问题。” 沈廷帆让开位置,让白笛和傅玉如上楼。 经过云子恒身边的时候,白笛仰着头当没看到他一样,挑了个雅间就啪一声拍上了门。 沈廷帆皱了皱眉头,疑惑地看向云子恒:“你和这个小丫头有过节?” “不错。”云子恒面不改色地说道:“过节很大。” 沈廷帆错愕:“你、你一个大男人,能和她有什么大过节?” 云子恒说:“说来话长,也没法长话短说,相信沈兄也并不想知道,告辞。” 沈廷帆:“……” 他其实还挺好奇,想知道呢。 355、我这人不做亏本买卖 白笛进到雅间之后,也没真的都挑贵的点。 她自己的银子需要心疼,别人的银子也得心疼,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只点了自己喜欢吃的两道菜,一道汤,又让傅玉如点了她喜欢的。 早上就没好好吃早膳,到现在饿的过了点,吃东西反倒乏力了。 白笛勉强吃了点,汤倒是喝得多。 下楼的时候,便把帐挂在了沈廷帆的名字下。 她送东西专门跑一趟,还等那么久,这可不能白跑,挂账还是要的。 “白笛姐姐……”走在前面的傅玉如忽然弱弱地喊了一声。 白笛抬头望去,却是有一辆马车停在聚贤馆门前不远处,马车帘子半掀着,露出云子恒的半张脸来。 看那姿态,像是专门在等她? 白笛抿了抿唇,上去抓住傅玉如的手:“走了!” 清云却挡在白笛二人之前:“世子说,送白小姐回去。” “我自己有马车!”白笛下颌一抬:“就在翰林院门口,你让开,我要走了。” 清云不让。 白笛威胁道:“不让我就喊非礼了!” 清云:“……” 头皮开始发麻。 他求救地看了身后的云子恒一眼。 又不能动手,光要比嘴上功夫,要拦她,他真的不是白笛的对手啊! 车帘被掀起,云子恒从马车上下来。 清云松了口气,立即退到了云子恒身后去。 云子恒平静地看着她:“不是要喊非礼吗?喊大点声,让大家都来看看。” 白笛:“……” 他难道不是该立马甩头就走? 这厮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不喊?那就上车,我送你。” 白笛回过神来:“你送我什么?我自己有车,就在前面,我自己会走。” 云子恒声音转冷:“我送你。” 白笛无端端后背发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说:“我、我还小如一起回去,不需要你送。” 云子恒淡淡地看了傅玉如一眼。 傅玉如立即挣开白笛的手,还退的好远好远,“我自己可以回去的,白笛姐姐,你和世子有事要说,那你就先忙,再见!” 然后她竟然一溜烟跑了? 白笛目瞪口呆。 这临阵退缩把她丢这儿了? 虽然傅玉如不退缩好像也没什么用,但这个时候跑了也太不仗义了! 白笛磨了磨牙,也想走人。 但被云子恒一把拽住了衣领,云子恒再次开口:“我送你。” 白笛:“……” 云子恒拎着白笛的衣领到了马车边,直接把白笛拎上了车。 白笛“哎呦”一声栽进去,云子恒上了车,吩咐出发。 白笛刚站起身又被晃了一下,朝着车壁撞过去。 就在她以为脑袋要撞的生疼,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肩膀忽然被人稳稳握住。 下一刻,白笛的身子被拉了回来,坐在了座位上。 云子恒的手一收回去,白笛立即到离他最远的距离去。 云子恒说:“坐那么远做什么?” “你不是讨厌我靠你太近,不喜欢我缠你吗?”白笛义正言辞地说:“我当然得坐远点了!” 云子恒面无表情。 因为他蒙着绢带,白笛看不清楚他眼睛里面的神色,只看到他的唇抿的很紧,大致也猜到他心情不好。 她忍不住嘀咕道:“你还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什么?我都没哭呢!恶霸!” 那声音很小。 但云子恒却是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不知为何,他心里的不悦忽然就消失了。 云子恒舒缓了神色,往后靠了靠,淡淡开口:“听说你给别院的下人管事婢女全部准备了红包和谢礼?” “是啊,怎么了!”白笛白了他一眼,看窗外风景去了,真是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云子恒问:“那我呢?” “你什么啊?” “谢礼。” 白笛缓缓回过头,看怪物一样地盯着云子恒:“你要什么谢礼?” “我这个人不做亏本的买卖。”云子恒缓缓说道:“我救你数次,不是白救的。” 白笛:“……” 她什么都幻想过,就是没想到云子恒会和她算账。 因此她直接就愣住了。 云子恒说:“给我备谢礼。” 白笛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麻溜地拿出荷包丢到云子恒腿上,“只有这些了,我谢谢你,不用找了。” 云子恒沉默片刻,用折扇把钱袋拨拉到地上:“不够。” “这里可有几十两——” “你的小命和名节就值几十两?” 白笛无语凝噎,她的命当然是无价之宝了。 她挪过去捡钱袋,不情愿地说:“那你想要什么谢礼,你直接说好了,别给我打哑谜,我脑子笨的很,猜不透你的想法。” 云子恒低头,用扇柄挑着白笛的下巴:“花些心思去准备就好。” 白笛呆住。 他他他、这什么动作啊,如此轻佻? 而且离得近了,她发现云子恒唇角微勾,颇有几分笑意。 她忽然就迫切地想看看他的眼睛,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笑,想法一到,手立即挥过去拽那绢带。 却被云子恒察觉。 云子恒握住白笛的手腕,不知是有心还是无疑,力道用的不轻。 白笛朝前一扑,为了稳住身形,一把抓在了云子恒的胸前。 云子恒挑眉:“小丫头,你在占我的便宜?” 白笛:“……” 她七手八脚地把云子恒推开,坐在老远的位置:“见鬼去吧,谁要占你便宜,好了你别催命了,不就谢礼吗?我记住了,我回去就准备!” 云子恒淡道:“嗯。” 车内安静下去。 白笛也不去看云子恒,眼珠子一直朝外瞟着,心里七上八下,思忖云子恒这厮是吃错了什么药。 自己缠他时他避之唯恐不及。 现在又跑来要什么谢礼? 她是真的搞不懂他。 云子恒安静淡然,打开折扇轻摇慢摆。 绢带遮住了他的眸光,白笛不知道,他一直在打量着她。 这个鬼精灵,当初又哭又闹又缠人,缠的他认栽了,她反倒逍遥的不见人影。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况且她这种惹祸精麻烦精,还是收在自己身边好好管束。 可不要放出去再祸害别人的好。 356、就说我不满意 云子恒把她送到了白府门前,白笛就起身要下车了。 云子恒淡淡地提醒了一句,“谢礼,快点。” “……”白笛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跳下马车,白笛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自己的院子去。 至于云子恒为什么忽然发作要追着她要谢礼这事儿……她根本懒得多想。 反正想也没用。 没心没肺多舒坦! 不过她还是准备了。 她救他是事实,知恩图报还是要的。 她到翡翠街自己那铺子去,选了个编玉的腰带给云子恒,装了盒子就派人送到战王府去了。 自己没出现,并且未来的一段时间,只要是云子恒可能出现的地方,她全部不会去。 她可不要面对那神经兮兮的人。 …… 战王府里,云子恒拎着那腰带看了看。 很精致,搭配的是羊脂玉,低调朴素却也隐隐显露贵气。 云子恒示意清云,将他身上的腰带拆下来,换上这条新的,去吏部忙公务了。 进到吏部官所,一路往自己办公的地方走,迎面碰上的官员都行礼问好。 到了月亮门前的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斯文的男子。 “大人!”男人朝他拱了拱手。 云子恒“嗯”了一声,正要错身而过,忽然停住步子,藏在绢带后面的视线,缓慢地扫过男子的腰间。 那男子也定住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云子恒的腰带:“这么巧?下官这腰带竟然和大人的一样。” 云子恒面无表情地问:“是吗?一样吗?” “一样啊,颜色款式编玉的图形都一样,真是缘分!”年轻的官员轻笑出声,“估摸着咱们的腰带是在一个地方买的。” “多少银子?” “几十两吧……呃,大人,下官是说错什么话了吗?”年轻官员看着骤然变脸的云子恒,小声说道:“那、下官告退!” 定然是因为这腰带太廉价了! 这位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大人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战王府世子。 人家什么身份,用的腰带当然得是价值连城的。 今日竟然和自己撞了,还是八十两的。 下了人家面子,人家脸色好看才怪! 年轻官员一边腹诽,一边风一样的消失了。 云子恒面无表情地进了房间,啪嗒一声,腰带拆下来丢在了桌上。 清云头皮一紧,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刻,云子恒就吩咐道:“给她送回去。” “那、那要说什么吗?” 云子恒慢慢说:“就说我不满意,叫她来见我,我告诉她怎么准备!” “……是。” 清云赶紧把腰带整理好,一溜烟跑出去,寻白笛还东西传话。 正巧今日白笛和傅玉如约了几个少年男女去交往玩了,清云只好在白府附近等。 等见到白笛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清云把东西还给白笛,并且把云子恒的原话奉上。 白笛瞪着他:“你家主子怎么这么麻烦?要谢礼我准备了还不行,还要我去见他?我没空!你去告诉他我忙着呢!” 清云垂首:“此事还是劳烦姑娘自己告诉世子,属下不便传话。” “你不传话就算了,反正我已经说了!”白笛直接别开脸,一边骂人一边进了府邸:“什么嘛,礼物送了又退回来,还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我又不是很闲!” 白笛迈进了门槛,忽然又回过头来跟清云说:“你还要记得告诉他,我可没求他救我,是他自己帮我救我的,当时还说举手之劳呢,现在就挟恩求报。” “他这样可一点也没有君子风度!” 白笛说完直接转身走,留下清云目瞪口呆。 不管是上面那句话,还是下面这句话,似乎都是不太好传的。 半晌后,清云回到吏部去见云子恒,硬着头皮把原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云子恒。 云子恒静默了片刻,也没说话,继续处理公文。 清云不知道主子的心思,也便不敢说话,只是心里禁不住嘀咕起来。 何苦跟个小丫头置气。 明明知道白小姐就是那样的性子啊,有什么不当面说,还得让他们这做手下的传话,不知趣味在何处。 …… 云子恒忙碌,白笛又疯来疯去的逍遥。 这一日之后,两人竟然又是好一阵子没有见面。 云子恒忙碌的空隙,顺着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院子里的花草,神情幽幽。 想当初,她便像是那花丛之中的蝴蝶一样,总是能出其不意地飞到他的面前来,给他带来惊喜,或者麻烦,或者闹腾。 现在,想不出现的时候,也能消失的彻彻底底。 明明这个京城并不大,但他若非是主动派清云打听,都没有办法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和谁在一起。 为什么不愿意来找他了。 他以为她喜欢自己,自己若表现的可以亲近,她会到他身边来的。 但现在…… 可见他想错了。 他现在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那时候说的话做的事太伤她的心,所以把她对自己的喜欢消磨干净了。 但是,上一次在那小别院,她醉了酒,明明抱着他不愿放。 云子恒觉得心烦,抬手按上了额角,不轻不重地揉着。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不远处成堆的没有处理完的公文,他的心顿时更烦了。 可是,这些都是各地要紧公务。 片刻后,云子恒深吸一口气,捏过拿些公文来,重新把自己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去。 …… 七月末,京城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道路泥泞,空气潮湿。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地到了国子监旁的小巷子停下来,白笛和傅玉如一前一后下车。 车夫弯下身,在国子监的高墙边杂草那儿拨拉了一会儿,指着底下的洞说:“就是这个了!” 那,是个狗洞。 半大不小。 白笛拧起眉头,思忖着从那里钻进去的可能性。 半晌后,她回头瞪着一旁的傅玉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她跑到这儿来,打算钻狗洞。 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傅玉如祈求地看着她:“白笛姐姐,你帮我一下,求求你了,我自己进去肯定不行的,我不敢!” 357、我为什么要救你 白笛阴笑着翻了个白眼:“你不敢问旁人要回你的簪子,但你敢钻狗洞,是不是?” “姐姐……”傅玉如的脸色红白交错,都要哭了,“你还骂我……呜呜呜……我、我也没想到簪子会掉,我更没想到会被人捡,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白笛:“……” 头一下子就大了。 她思忖着,等今日办完了事情,是不是要跟这个小蠢货划清界限,不要和她一起玩了。 太蠢了,气死个人! 看着那满脸泪痕随时要哇哇大哭起来的傅玉如,白笛赶紧说:“闭嘴!我帮你就是了。” “谢谢姐姐!”傅玉如一瞬间破涕为笑,“姐姐你虽然有一点点凶,但是你对我真的特别好,我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很多福德,这辈子才有你这样的姐姐!” 白笛被这高帽子戴的很是别扭,咳嗽了两声说:“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钻吧,钻进去找了人要到东西,我们赶紧走。” 这地方可不是能玩耍的地方,被人拿住可就不好看了。 “好啊。”傅玉如犹豫地看着那个狗洞,咬了咬牙趴下了。 不能怪她剑走偏锋。 实在是,那簪子是她心爱之物。 先前逛庙会的时候人太多,不小心就掉了,还以为丢了呢。 后来才从江阔口中意外得知,是被国子监的一个年轻博士给捡了去,簪子是贴身之物,陌生男子拿着怎么好? 她便想着请江阔帮她要一下,正好江阔有事,被父亲派到外面去了。 于是没办法的傅玉如只好自己出马,然而,不管是在国子监门口等人也好,还是去那男子住处等也好,都空手而回,连人都见不到。 后来才知道那博士一心治学,教书育人,住在国子监,一年也不出几次门。 学生放假休沐他也不出去。 性格还十分孤僻。 傅玉如这是没办法了,才想到这个钻狗洞进去的事情。 看着傅玉如钻了进去,白笛又翻了翻眼皮。 其实这种事情,找太傅爹爹说一说,让她们从大门走进去不就是了? 但傅玉如这小傻子竟然哭的眼泪汪汪,求她不能告诉爹爹,说那是不和规矩的。 最无语的是白笛竟然被她的眼泪给说服了,还真的跑来钻狗洞。 “啊!” 里面的傅玉如忽然惊喘一声。 然后—— 砰! 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面上。 “玉如?”白笛皱眉喊:“你怎么了?” 傅玉如不说话,里面静悄悄的。 白笛顿时有些担心,让车夫帮忙拨开草,要钻进去瞧瞧。 头和肩膀钻过去的时候,她瞅了瞅,没看到傅玉如。 那丫头去哪了? 一担心,白笛立即更卖力地钻。 她年龄比傅玉如大,身量也要高一点,并且发育的良好,钻过头,钻到熊的时候就感觉有点紧了。 但她还是硬挤了过去,等要钻臀的时候,忽然发现——卡住了! 她骂了一声“见鬼”,想像方才一样硬挤出去,发现不行,于是想退出去。 但用了半天力,更加悲哀地发现,退不出去了。 一用力胸口就疼。 她被彻底卡住了! 好死不死,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高低起伏的议论声。 “为什么会有姑娘钻这个狗洞?不会是仰慕伯伦兄的才情专门来看你的吧?” “胡说什么!伯伦兄都不认识她们。” “她好像卡住了,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忙?” 白笛:“……” 狗洞边上有颗矮树,枝繁叶茂,以至于一开始挡住了她的视线,这会儿抬头一看,才知道不远处的亭子里围了一堆少年。 那些少年都是国子监的学生,此时正用一种惊诧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白笛面红耳赤地在心里呐喊:求你们不要过来! 就在这尴尬的要死人的时候,那些议论的学子声音忽然恭敬起来:“见过博士、大人!” 接着,白笛就听到了一道严肃的声音:“都不用上课吗?回去!” 学生们立时不敢废话,行礼说了声“是”,回课堂去了。 面前的这位博士异常严厉,学生们甚至不敢多说一个字,只盼着那钻狗洞的姑娘自求多福。 不用被人盯着看笑话,白笛暗暗松了口气,缓了缓神,想继续往后退,或者是能钻出去,但都没办法成功。 墙外的车夫和婢女看着她不断晃动的双腿,犹豫地问:“郡主,不如我们呼救吧,找人来救你!” “不行!”白笛喘着气骂道:“我这个样子还找人来救,我丢死人了,都闭嘴!我肯定可以自己想到办法的,闭嘴闭嘴!” 小竹和车夫对看一眼,只能闭嘴。 白笛就这么前进后退了快一刻钟,终于没了力气,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大喘气。 “小姐……”小竹哀声道:“奴婢帮您喊人吧,您在这样下去会受伤的,何况等会儿里面的学生就要下课了,到时候更丢人。” 白笛生无可恋地闭了闭眼,刚要说那就帮我喊人的时候,面前不远处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袍角。 白笛顺着那袍角,一点一点朝上看,当瞅到那人的脸时,她忍不住张了张嘴。 颀长的男子一身白衣,手握折扇轻摇慢摆,眼睛上蒙着月白色的绢带,带子的尾巴被扇风带的飘飘落落。 “白姑娘,好久不见。” 白笛:“……” 她瞪着面前的男人,磨着牙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云子恒收起折扇,半蹲在白笛面前,“大致在,学生们议论要不要救你的时候吧。” “那你还站着看热闹!”白笛气的大喊,又因为用力过度,腰腹摩擦到地上和石块上,疼的倒抽了口气。 她咬着牙,有些颐指气使地说:“还不快救我出去!” 云子恒淡笑:“我为什么要救你呢?” “……”白笛呆住,傻傻地看着云子恒,“你、你路见不平不是应该的吗?” “以前我经常路见不平,多管闲事,但后来有人说了,她没求我救她。”云子恒低头,蒙眼的绢带落在白笛的脸上,摇晃来要晃去,“你说我是不是自找没趣,吃力不讨好?” 白笛咬牙。 如何没听出来他这说的是自己。 “你不救我?”白笛气的大喊:“小竹、小竹,快去找人来!” 她就不信了,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云子恒一个人能救她! 反正她以前隔三差五就丢人,也不在乎多丢这一次人,无所谓! 358、求我 小竹快步跑走了。 云子恒挑了挑眉:“附近倒是有巡逻的军队,等会儿你的婢女肯定能把人找来。不过你这副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人议论你爹爹,议论你娘亲?” “当朝太傅之女,钻狗洞入国子监,这样的消息,不知道得是多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白笛僵住。 白笛瞪着云子恒的眼神恨不得吃了他,“那你帮我啊!” 云子恒淡淡道:“求我。” “……” 白笛愤怒地闭了闭眼睛,“好,求就求!” 小女子能屈能伸,求一下怎么了? 她瞪着云子恒说:“我求你救我出去。” 云子恒慢慢说:“没有诚意。” 白笛深吸了口气,放软了几分声音:“云世子,我求你救我。” “还是没有诚意。”云子恒轻笑道:“小丫头,你求旁人也是这样求的?又恨又怨地瞪着我,一副恨不得咬死我的样子……” “可不是我让你钻的,也不是我让你卡住的。” “我没有对不起你,是你自己卡在了这里,我有没有说错?” 白笛:“……” 她瞪着云子恒,明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但心里就是一股怨气冲上脑门。 他就是故意在这里看她出丑的吧? 故意说什么叫她求他。 因为先前她跟那个清云说,她从没求他救过自己吗? 从来都知道云子恒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却从没想过,这样的睚眦必报会用到自己身上。 耳边隐约传来小竹的声音,还有士兵铠甲碰撞和跑步的声音。 白笛知道,片刻功夫之后,那些士兵就会到这儿来,然后看到自己的窘状,再过不了多久就传的到处都是。 她憋着一口气,不死心地往前钻,又往后退,想自己出来。 可除了卡的腰腹生疼,一点用都没有。 云子恒静静地看着,没有伸手帮她。 这个小丫头需要吃教训,才能想起他以前帮了她多少次。 他就是这么一个记仇的人。 白笛听着铠甲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忽然一把抓住云子恒的衣摆,“你、你帮帮我……”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被人笑话,可爹爹当朝太傅,怎么能被人笑话? 这会儿她反倒脑子清楚了许多,云子恒如果不愿意救她,早喊人来了,不就是要她求他吗? 反正她也没脸没皮,服软求人又怎么了? 如此一想,心里忽然就酸疼难受。 怎么她得需要求他,他才会帮她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 白笛那张小脸上,泥污和汗水搞得跟小花猫一样,双眸含泪可怜兮兮,“子恒哥哥,子恒哥哥……我腰疼,你帮我一下……” 云子恒僵了一下,感觉自己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心里还十分难受。 他没有吭声,单手握住白笛的肩膀,另外一手探入那洞穴和她腰腹相贴的位置。 片刻后,白笛感觉身子一轻。 云子恒将她抱起,上了回廊。 白笛心里难受,吸着鼻子说:“你放我下来吧。” 云子恒没说话,手臂收的紧了些,并且避开了她的腰,环握在白笛的肩膀上。 白笛试着挣了一下,挣不脱,腰还疼,就破罐子破摔的放弃了。 云子恒将她带到了一处干净的房间内,放在罗汉床上。 他自己则坐在床弦:“我看看。” 话落,手便朝着白笛的衣带滑去。 “不用了!” 白笛干净朝后退,抓住自己的衣襟,“我等会儿自己回去,找大夫看。” 云子恒的眼隔着绢带盯着她:“过来。” 白笛咬了咬唇,弱弱地说了一声“好凶”,但身子却挪啊挪,挪近了一点。 云子恒解开衣带,掀起浅色的轻软中衣,当看到那白皙如玉璧一样的腰间许多处青紫痕迹的时候,眉心皱了皱。 他的手掌落在那些青紫上,掌心似乎有热力深处,让原本的那些不适缓解了不少。 白笛定定地看着他,忍不住咬起下唇。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上次还提醒沈大哥男女授受不亲呢,当时只是同席吃饭,现在倒好,他给她宽衣解带,还上手摸…… 好吧,虽然他好像是在给自己处理伤势,但这和以前他恨不得躲自己到千里之外完全不一样。 白笛心里泛着嘀咕,一点一点靠近他。 “疼?”云子恒问了一个字,另外一只手握住白笛的肩膀把她扶稳。 这样一来,两人就靠的更近了。 白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上,那双轻抿着的,弧度好看的唇,忽然贼心一起,扑过去亲了一记,还在云子恒怔愣的瞬间用力咬了一口,又飞快退开。 “谁要你靠这么近,这是你自找的!”白笛露出得逞的笑。 其实她的腰没那么疼。 那会儿不过是摆可怜罢了。 更何况,云子恒刚才不知做了什么,舒缓了不少呢。 白笛泥鳅一样从云子恒身旁滑下去,快步朝外面跑。 她都占到便宜了,才不要和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待着,她还得找傅玉如去! 但她才刚跑到门口,云子恒竟然身形诡异地出现在了门前,白笛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她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地看着云子恒,“你拦我干什么?我要出去!” “急着走什么?”云子恒则往前迈步。 白笛心里就有点怕,一边后退一边强撑着说:“我当然走人了,你和我,孤男寡女待在一间房算怎么回事?你让开!” 云子恒唇角勾了勾,似乎是笑了。 但那表情过的很快,白笛又紧张害怕,没怎么捕捉到,“你、你别过来了!” 她退无可退,撞翻了小花几上的盆栽,自己也差点跌倒。 云子恒单手一伸,稳稳地把她捞过来,并且轻轻一提,便将白笛摆在了那小花几上。 原本两人有身高差,被这么一摆,瞬间就成了平视。 白笛紧张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你咬了我。”云子恒捏住白笛的下巴:“你觉得,我会就这么让你跑了吗?” 白笛屏住呼吸说:“那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 云子恒倾身靠近,“这样。”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夺走了白笛的惊喘和呼吸。 白笛躲不开,避不掉,逃不了。 或许这一刻震惊多过所有情绪,也已经忘记了躲避。 唇齿之间有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瞪大眼睛,盯着自己面前这张俊脸,忽然用力把他推开:“我告诉你,你不——唔——” 云子恒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重重地吻了上去,手甚至过分地环住她的肩背,将她用力地压在自己怀中。 359、卑鄙无耻 唇齿相依,那吻炙热又霸道,还带着点惩罚意味。 待到云子恒放开她时,白笛脸如红云,紧抿着发麻的唇瓣,那漂亮的大眼睛里面含着羞恼,也含着疑问。 “这算什么?”白笛幽幽地看着他,“你欺负人!” “就是欺负你。” 云子恒骨节修长的手捏起白笛的下巴,他的目光落在白笛红润的唇上,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真艳,味道更好。” 话音落下,他又贴近过来。 这一回却不像方才如暴风雨一样浓烈。 这一次的吻很温柔,像是温润的和风吹过,像是母亲慈爱的手落在头顶,如云朵一样舒服暖人的棉被盖在身上。 白笛生嫩小姑娘,如何顶得住这样温柔的甚至可以称得上诱惑的温存。 她茫茫然地闭上眼睛,顺从着云子恒的节奏。 脑袋懵懵的,亲吻何时结束的她都不知道,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被云子恒抱在怀中,他正要将她放在榻上。 云子恒不知道从哪里拿出青花瓷的药罐,掀开她腰间的衣服帮她涂抹伤口。 清凉的药膏抹在腰间,蛰的伤口有点儿痒,也有些疼。 白笛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抓住云子恒的衣襟:“子恒哥哥。” 软软的调子带着浅浅艳媚,偏偏她的脸上又是一副单纯灵气的模样,明明矛盾而违和,却又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云子恒握青花瓷药罐的手紧了紧,深呼吸压下心中冲动,一手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身前,一手继续上药的动作。 等把伤处全部擦了一遍,他将怀中少女放上床榻,“你先休息一会儿。” 白笛愣愣地点点头,看着云子恒转身要走,她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摆,然后又顺着衣摆,将手钻进他袖子里把他宽厚的手握住。 “怎么?”云子恒回头。 “你、你为什么亲我?”白笛盯着他:“你前几天还和沈大哥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建议同席吃饭呢!你今天就明知故犯,你还……” 想到方才他灼热的亲近,白笛涨红了脸,“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事情,我要告诉我娘和我太傅爹爹,你得负责的!” “那你就去说吧。” 云子恒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把她握着自己的手摘下来。 白笛傻了。 什么意思? 他是有恃无恐? 是了,一直是自己对他群追不舍啊。 云子恒在太傅爹爹和母亲面前的可信度,可能比她还高。 她要是跑去说,云子恒那么……欺负自己,没准他们不信,以为她胡诌要赖上云子恒? 白笛脸色黑青地摸上自己的嘴巴,心里各种情绪纷沓而来。 一边骂云子恒卑鄙无耻不要脸,一边心底又控制不住朝上泛粉红泡泡,一边还绞尽脑汁地思索他到底想干嘛。 难不成他本性风流……呸呸呸。 他风流也不可能招惹自己啊! 那、那……难道是他对自己…… 白笛不敢往下想。 这大半年来为了云子恒她可难受的够多了,还吃了许多的苦头,现在他没什么确切的表示之前,自己千万不能再自作多情,一颗心扎进去。 到时候他反口说什么“小丫头,我们不合适,你放弃吧”,自己可就有得受了。 白笛调匀了呼吸,双手捧着脸拍了拍,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云子恒这时候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个白色的外袍,上前来裹在白笛身上,“先送你回府。” 白笛瞅着他:“我还不能走,傅玉如比我先爬进来,然后不见了人影,我得去找她。” “她回家了。” “什么?”白笛瞪大眼睛,“什么时候?” “刚才。”云子恒淡淡说道:“她先进来,被人看到了,或许一时羞愤就晕倒了,我便派清云先带她回去了。” 白笛:“……” 她看着云子恒,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什么事情,“所以,你在我们进来之前,就在那个狗……就在那个墙附近了?” “不错。” “你和一群人都在那儿,你还听到了我们说的话,但是你没吭声?” “不错。”云子恒顿了顿,又说:“我还示意那些学子也没开口。” “你……你故意让我们出糗,让我们被人看笑话?!” 云子恒依然说:“不错。” 白笛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世上怎么有你这么黑心肝的人啊,明知道别人要丢人,你居然站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起码我们也认识啊,算朋友吧?你就不能提醒一下吗?!” “我为何要提醒?”云子恒长眉微挑:“不是你们自己决定好的事情吗?我只是偶然到这儿的,今日我若不在,你们依然要钻,而且……你卡在那儿也只能等禁军来救。” “小丫头,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白笛:“……” 真是要气炸了。 她一下子跳下床,挽起袖子就要扑上去掐他,却被云子恒抱了满怀,捏住小手,“投怀送抱?” 然后,就在白笛愤怒的想咬人的表情下,云子恒轻笑:“既然你这么热情地要感谢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把白笛抱紧,还揉了揉她的脑袋,欺负小动物一样的动作,“好了,送你回府,别大喊大叫,丢人的是你自己。” 白笛气的都快冒烟了,但她到底也是有点自尊心,要脸面的,出去的时候咬着牙低着头跟在云子恒后面,鸵鸟一样,深怕那些学生们下课跑出来看她。 好在,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随着云子恒上了马车之后,白笛立即坐到最远的地方去,愤怒地瞪着云子恒,用目光把他寸寸凌迟。 云子恒面不改色,靠着垫子假寐。 白笛瞪了一阵子,自己的眼睛都瞪的累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视线,撇着嘴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丢人,太丢人了!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干过这么丢人的事情了。 都怪傅玉如! 为一个簪子钻狗洞! 亏得她一直很聪明,竟然也跟着傅玉如钻狗洞。 丢死人了。 她以后再不和那臭丫头一起玩了! 360、要成婚 到了白府门口,云子恒淡淡说:“下车吧。” “还用你催?”白笛飞快地跳下去,就要往里走,却听到云子恒喊了一声“小丫头”。 白笛回过头:“干什么?” 云子恒微掀车帘,露出半张精致好看的脸:“衣服记得给我洗了,还回来。” “这么一件破衣服你还要?”白笛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云子恒又说:“你亲自来还,不许让下人送……过来。” 白笛嘀咕了一声麻烦,但也知道这厮有时候不好招惹忤逆,否则要倒大霉。 她不情不愿地挪到马车边上去,“又有什么事?” 云子恒从车内伸手,指尖轻轻抚过白笛的唇,“有点肿,在家不要吃辣,免得不舒服。” 白笛一愣,骤然脸色涨红,一把拍掉云子恒的手,见鬼一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拎起裙摆,飞快地冲进院子去了。 因为跑的太快,到门边上时还拌了一下。 好在及时稳住身形。 想到自己这糟糕丢人的样子被云子恒都看在眼中,白笛顿时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进去,跑得越来越快,一溜烟上了回廊,不见了。 云子恒慢慢放下车帘:“走吧。” …… 今日云子恒难得休沐,前去国子监也是应朋友的约,遇到白笛纯属偶然。 但今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回到战王府后,云子恒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便去拜见安平公主。 对于这位只比自己大十岁的继母,云子恒素来的态度就是恭敬客气。 而安平公主也不是个拿捏旁人,动辄想要立规矩的后母,进府第一件事情就是免了晨昏定省,要他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每个月家宴的时候见一见,礼数到了就是。 后来云子恒三兄弟都入朝有了差事,家宴偶尔都不能齐聚,是以,虽同在一个屋檐下,有时候十天半月不见也是常事。 所以这会儿云子恒专门来拜见,就让安平公主十分意外了:“世子有事吗?” “有点小事。”云子恒温声说:“想请公主帮忙。” “世子直说就是。” “我要成婚。” “什、什么?”安平公主瞪着云子恒,仿佛他脸上开了花:“你、你怎么忽然想成婚了?我的意思是,你有选好的对象了?” “是。” 安平公主脱口问:“谁?云安郡主?” 她虽然平素不怎么管府中事务,但人是通透的。 前几日发现云子恒派人悄咪咪关注云安郡主的一起,恰逢晨阳公主也不知怎么想的,最近一段时间忽然就旁敲侧击,暗示让云子恒和云安凑个对。 “你和云安其实很合适。”安平公主笑盈盈地说道:“只是先前缘分没到,现在正好,那我马上帮你着手安排。” “不是。” 云子恒淡淡开口,“并非云安郡主。” “那是谁?”安平公主意外又好奇地问道:“谁还能叫你有成婚的心思!” “白笛。” “白——” 云子恒又说:“太傅大人的千金,还请公主帮忙走动联络,准备一切,多谢了。” “……” 安平公主当场就给傻住了。 在她看来,云子恒选谁都不可能选中白笛,无论怎么这两个人瞧着都不是很合拍? 云子恒朝安平公主行了个礼退走了。 安平公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慢半拍的意识到,他来真的啊! …… 白笛回到家后,修养了两日。 傅玉如来找她几次她都不想见她。 那天太丢人了,全怪傅玉如非要钻狗洞。 她脑袋也不知道被什么敲到了,想想就懊恼的要死。 “小姐,衣裳洗好了呢。”小竹捧着长漆盘进来。 白笛看到那盘子上的长袍,脸色忽然就变得更加郁闷复杂。 那是云子恒的衣服,他叫她亲自送过去。 要不要送? 她不知怎么,心里居然有点小害怕。 怕让旁人去送,那家伙发火,也怕自己去送,他又做奇怪的事情。 白笛忍不住捂住嘴巴,表情纠结难言。 小竹迟疑地问:“小姐呀,您在想什么?” “你别说话。”白笛皱着眉,“别吵,我想想!” 小竹“哦”了一声,把托盘放在一边,看白笛实在是很纠结,就忍不住说道:“小姐,不然你去找摄政王妃聊聊?” “对啊!”白笛忽然跳起来,“怎么把无忧姐姐忘记了……你快去打听一下,最近无忧姐姐身体舒服不舒服,有没有空闲聊!” “是!”小竹退走。 明无忧这段时间挺着大肚子,吃吃睡睡,没什么不舒服的。 身子懒了之后,基本很少出门,偶尔才去百善堂走走,其他地方基本不走动。 小竹很快打探好了消息来与白笛支会了一声,白笛下午便到了摄政王府里。 明无忧瞧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颇有些好奇地笑:“你这鬼灵精,怕不是专门来看我,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吧?” “哪有!”白笛连忙正色:“我明明就是来看望无忧姐姐的。” “没事是吧?那好吧,我累了,要去睡会儿了。”明无忧瞥了她一眼,笑着起身,“你自己在这里玩儿。” 白笛急了:“别啊无忧姐姐,我来的时候你不是才睡醒吗?这才半个时辰,你怎么又困了,别去睡。” “别去!”白笛拖住明无忧的手臂,“你别走,我是有点事情找你的,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哦?”明无忧瞅着她:“直说啊。” “……好吧。” 明无忧又回到桌边坐好,捧起茶水:“说吧,怎么回事,这次是为了我大哥,还是为了别的?” 只怕又是为了云子恒。 白笛这小丫头,哪一次扭扭捏捏地来不是为了云子恒呢。 “无忧姐姐……”白笛咬唇半晌,艰难又小心地看着明无忧说:“他、他亲我了。” 明无忧一口茶水咽错了地方,连咳了好几声。 “无忧姐姐你没事吧!” 白笛赶紧扑上前去。 明无忧盯着白笛问:“你刚说什么?亲你了?是那个亲吧?” “是、是啊。”白笛偷偷瞧了瞧站在外面的两个冷字辈护卫,脸色微红地补充:“不止一次,有好几次,他还抱我,还给我上药……” 361、他会不会耍着我玩 明无忧愣了片刻后,忽然笑出声来:“小丫头,你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啊?”白笛犹豫地说:“无忧姐姐的意思是,他可能有点喜欢我了?” “当然了。”明无忧白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大哥是什么人呢,若对你没心思,怎么可能做那些事情?” 明无忧好奇地把她拉近了一些,“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说说,我给你好出出主意啊!” 最近明无忧就是养胎,吃吃睡睡的,日子太无聊了。 好不容易有件事儿,当然得仔细关心一下了。 白笛犹豫了一下,便把那天的事情一点点地和明无忧说了。 当明无忧听到她钻狗洞卡住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无忧姐姐,你笑话我啊……”白笛哀怨地看着她。 明无忧赶紧收敛笑容:“没……不是笑话,就是觉得,挺巧,然后也挺意外的,那个……那最后簪子找回来了吗?” “找到了。”白笛抿唇说:“是他让人送去给傅玉如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的那个人,反正就要到了。” “他叫我把他的衣服洗了送过去,要我亲自送,我怎么办啊!”白笛手指绕着自己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玩耍,“我不想去,又……” 想去。 明无忧轻叹了一声,心说:你这明明是想去,但是又别扭的不愿意去,所以便来找她,指望着她给点肯定的建议。 明无忧戳了戳她的脸颊,柔声说道:“去吧,无非是送件衣服罢了,怎么说他也是又帮了你一次,去了好好道个谢。” “好吧。” 白笛没有犹豫很久就点了点头,很快又说:“无忧姐姐,你说他会不会耍着我玩?” “不会。” 明无忧安抚,“他虽然有时候略微有些黑心肝,但你也知道,他如今升任吏部尚书,忙的不得了,可没空闲时间耍着谁玩。” “你去便是,见了他你可以直接问他是什么意思,想做什么。” 白笛嘀咕道:“我上次问了,我还威胁他告诉我爹娘,结果他让我去说,我感觉他根本是觉得我父母不会相信我的话……” 明无忧怔了下,柳眉微微挑起。 她是局外人,可不像白笛这样想,看的也更透。 云子恒让白笛去告诉父母他们亲近的事情,这不就等于要报告父母,考虑两人的终身大事? 虽说当初看出云子恒对白笛的确有份心思,明无忧却也没想到,他们进展的这么快。 看着眼前仿徨懊恼的小姑娘,明无忧也有些复杂的心情。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以后竟然会成自己的大嫂,真是世事无常啊。 她笑盈盈地安抚道:“别猜了,前段时间你不是做的很好吗?管他怎么样,你做你自己想做的就行,衣服还了看他说什么,见招拆招不就是了?” 白笛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无忧姐姐说的不错,那我去了!” 她离开之后,明无忧叫来彩月,吩咐她把自己如今拥有的产业册子拿过来。 彩月好奇道:“小姐怎么忽然想看这个了?” 平素明无忧都是很少过问的,李杏林和沈清辞二人会打点的很好。 明无忧笑道:“选点东西备着吧。” 若是那两人真的大婚,她自然是要准备一些礼物的。 …… 白笛把云子恒那件袍子带着到了吏部官所门前,让守卫去找清云。 没一会儿清云就出来带她进去了。 这是白笛第一次到吏部来,心里连连惊叹。 当初削尖了脑袋进不来,如今竟然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世子在忙,郡主先休息一会儿,喝口茶,世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清云将白笛房间内,说。 白笛“哦”了一声,打量了一圈儿,坐到桌边去,顺手把包袱也放桌上。 清云退出去了。 小竹小声说:“这里看起来好严肃啊。” “是啊。”白笛点点头。 这个地方的摆设简单到极致,每一样都是以实用性为主。 白笛看着不远处的架子上有一件云子恒的外袍,桌上还有他常握的那把折扇,暗暗猜测这个地方应该是云子恒在吏部休息的地方吧。 这地方,让她挺意外的,不怎么能将这地方和云子恒那个人黑心肝的人联系起来。 白笛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云子恒还不见回来,她就有些不耐烦了,打算要走。 但清云把她拦住了:“郡主再等等,世子马上忙完了。” 白笛只好忍耐地又坐回去,懒懒地趴在桌上,数着自己披垂在桌面上的头发丝玩儿。 数着数着,就给睡着了。 于是云子恒忙完回来,就看到白笛趴在桌上,微张着嘴睡着的样子。 小竹想叫醒白笛,但被云子恒抬手阻止了。 云子恒又朝外指了指,小竹一溜烟退了出去。 云子恒走到桌边坐着看了会儿,坏心眼地捏起一缕白笛的头发,用发尾挠了挠她的鼻子。 白笛皱眉挥手,继续睡。 云子恒又挠。 几次三番之后,白笛恼恨地睁开眼睛,当看到自己面前那张被放大的俊脸时,她愣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忙完了!” 白笛坐起身来,把头发从他手上拉过来整理好,低声嘀咕道:“多大的人了手还这么闲,用头发挠人呢。” 云子恒当做没听到,面带微笑:“衣服洗好了。” “好了好了。”白笛抓起包袱丢给云子恒,“给你!” 云子恒接过,随手丢在一边去。 白笛站起身来:“那我就走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 “你过来。” 白笛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不知怎么的,她现在有一点点怕他,很怕过去之后他会干点什么。 云子恒却也站起身来,朝着白笛走来。 白笛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但云子恒步子迈的大,走的也快,白笛这小半步退的没什么意义,下巴直接落到了云子恒手上。 “你、你干吗?”白笛睁大眼睛看着他。 “脸都压出印子了。”云子恒的手压上她的脸颊,轻轻揉了揉,“昨晚做什么没好好睡觉,跑到这里送东西反倒大睡特睡?” 362、可我想娶你 白笛呆滞了片刻,忽然脸色潮红地把他的手打掉。 云子恒笑了笑:“你还流口水了。” 白笛:“……” 真是要死了。 这家伙是不是不知道风度两个字怎么写?为什么非要戳别人痛处啊! 白笛狠狠地擦了擦嘴角,瞪着他说:“谢谢你国子监救我,没事我走了。” “回来。” 像是知道白笛这回不会听话一样,云子恒一早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拽,“说了吗?” “什么?”白笛试着解救自己的手腕,无奈挣不开,“你说话便说话,做什么老是动手动脚——嗳!” 云子恒忽然手下用力,白笛朝前一扑,手自发扶上了他的肩膀。 “说了吗?”云子恒又问。 “什、什么?” “你不是要与你父母说——”云子恒的手落到白笛的唇角:“这件事情吗?没提?” 白笛的脸唰一下红了。 她当然知道,所谓的“这件事”是什么事,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子恒轻叹了口气:“看来是没说了,那过几日我去说吧。” 白笛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能理解他说话的意思。 她向来灵性的很,那双眼睛会说话一样,总是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像现在这样呆傻那还真没有过。 不过傻的可爱。 云子恒劣根发芽,倾身上前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让清云送你回去,最近都不要出门,我随时会找你。” “找我……做什么?” 云子恒反问:“你不喜欢我找你吗?” 白笛的脑袋是晕的,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看着她那云里雾里的模样,云子恒轻叹了一声,大发慈悲,决定不要再吊,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我会派媒人去。” 白笛瞬间瞪大眼睛,“媒人?” “不错,你上次说的事情,我仔细考虑了。”云子恒淡淡说:“你父亲是太傅,圣上面前的红人,你母亲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你大小也是个郡主。” “你还愿意学掌家理事,所以……” 他说的轻描淡写,实则眼神丝毫不闪地看着白笛的反应。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过了这么个把月,这个小丫头是不是还有当初的心思。 当初她是不是一时冲动? 年岁小,性子跳脱,似乎真的很容易冲动,冲动期过了,人冷静了,就会立即没心没肺,像她前段时间那样。 想到这个可能,云子恒眉心微皱。 “所以什么?你说啊。”白笛追问:“你要我嫁给你啊?” 云子恒却抿住唇看着她,不说话了。 白笛的心被提的老高,紧紧地盯着云子恒,“你说啊说啊,说嘛。” “清云。”云子恒开口:“送郡主回去。” 他不打算问她了。 反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走过了,她想闹着不乐意也没机会。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话说一半!”白笛气恼地盯着他,又叹着气哀怨地说:“你不能总这样啊。” 云子恒无动于衷,转身往里走。 白笛追上去,凶巴巴地说:“你要是不说清楚,到时候你媒人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就拒绝!” 云子恒忽然有点后悔。 自己干什么一冲动说媒人的事情。 不提媒人这小丫头怕是想不到他想干什么? 站在外面的清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进去,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停在了院子里。 屋内,云子恒沉默了良久。 白笛撇嘴:“就说一下那么难吗?” “你要不说,到时候要是派媒人去,我把你的媒人赶走——” 她一边说一边瞅着云子恒,看他嘴巴还是闭的和蚌壳一样紧,心里冒了火气,“你想不理我就不理我,你想理我你就理我……” “我为你搞得那么惨……那么伤心难过,现在你就直接说清楚很难?” “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心里怎么想!” 她越说越气,眼眶又控制不住的红了。 云子恒看她这么生气,这么激动,心里反倒安定下来。 他的手落到白笛的眼尾,“我把你搞得那么惨,那么让你伤心难过,你还喜欢我?” “你是个混蛋。”白笛红着眼瞪着他,“你不喜欢我就不该老管我,帮我,你帮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了,你反手就翻脸不认人。” “你就只会躲我,摆冷脸给我,说我们不合适,叫我放弃!” “我放弃了你又来欺负我,欺负完了又吊着我。” “你还冷眼看着我丢人,叫我求你你才救我。” “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么可恶、这么坏的人。” 她说着说着,心里的委屈难受控制不住的翻腾起来,眼泪珍珠一样滴滴哒哒流下来。 她自认自己并不是个容易哭泣的人,多少次被母亲责罚打骂,她都一滴泪没掉过,当初喜欢定王也就是追逐打闹,笑呵呵的。 可一遇上云子恒,总是难受的想哭,十几年的眼泪都流在他这儿了。 她愤恨地说:“你不说清楚算了,我回家就告诉我娘,随便找个人把我嫁掉——” “对不起。”云子恒上前去,将她拥进自己怀中,“以前是我错了。” 白笛哭的更是泪如雨下,手臂紧紧将他抱住,话却是放的狠绝:“你只会欺负我,我不要你了!” 云子恒温声说:“可我想娶你,你再考虑我一下,行吗?” 白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又高兴又委屈,眼泪浸湿了云子恒身前的衣服。 云子恒叹了一声,“你又得给我洗衣服了。” 白笛索性把鼻涕眼泪全部抹在了他的衣服上,脸在云子恒怀中滚来滚去,发髻也蹭到云子恒的下巴上,挠来挠去。 云子恒轻笑:“你平素也不见养猫狗一类的小动物,怎么这动作倒是和那些小动物十成十的像,嗯?” “你骂我不是人。”白笛吸着鼻子。 “怎么这么会冤枉人呢?”云子恒哭笑不得,捏着袖子帮她擦鼻涕眼泪。 白笛幽怨地瞅着他,“你还是没说。” “想娶你,这样说不够吗?” “不够!”白笛盯着他:“说点别的!” 云子恒淡笑,并不多言,用温存的吻代替了所有话语,等到片刻后放开白笛,他才说:“不许赶走我的媒人,听懂了吗?” 363、你这样的条件 白笛已经被亲的气息不稳。 她心里可不爽了,讨厌他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隔着衣领想要在云子恒的脖子上咬一口。 但还没咬到人,云子恒就捏住她的小下巴,把她往远些推了推,柔声低笑:“你咬在这里,我出去会让人看到的,到时候可便没了大人的威严。” “这儿吧。” 他大大方方地把衣领拉开,露出自己藏在领内的一片蜜色肌肤。 白笛一呆,傻兮兮地瞪着那片肌肤喘气, “平素鬼精灵的厉害,现在脑子怎么一根轴,反应还慢半拍。”云子恒微叹了一声,“你要咬,让你咬,你又不动了。” 云子恒说着,手按在白笛的后脑勺上轻轻一压,白笛的脸贴在了那处肌肤上,唇珠划过时猛然反应过来,一口咬下去。 云子恒吃痛地“嘶”了一声,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退也没有推白笛,反而用手轻轻地顺着白笛披在后背上的发:“让你报了仇,以后就得乖点了。” “你就知道欺负人。”白笛吸着鼻子,感觉到他手的动作,立即就摇了摇头躲他。 云子恒不放,笑着多揉了几下。 白笛躲不开便自暴自弃地不躲了。 她盯着那个被自己咬出来的牙印一会儿,侧着脸伏在云子恒怀中看那个伤口,手指还忍不住在那儿点了点:“痛不痛?” “你说呢?” 白笛哼了一声,在那牙印上咬了一口,又抬起头来的,大大方方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他抱紧:“那你就是我的人啦!” …… 战王府书房内,战王看着云子恒迟疑道:“你确定了?” “是。” 云子恒立在下面不远处,语气平静也认真:“已经决定了,也请公主为我走动……我年岁已经不小了,随意希望能快些成婚。” “钦天监那里我亲自去过,两个月后就有黄道吉日,现在开始准备都来得及。” “……”战王默默片刻。 他都看好了订好了,那他这当父亲的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毕竟云子恒和别的儿子不一样。 他老沉稳重有自己的想法,一旦决定了的事情,那是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只是对于云子恒的人选,战王多少是有点意外的。 怎么都想不到云子恒选定一个小丫头,先前关注云安郡主,还以为他看中的是云安郡主呢。 “你脸都不要了。”忽然一声冰冷的男音响了起来,云子渊冷笑道:“你多大,那个小丫头多大?你就要一个月把人家娶进门当老婆!” “嗯。”云子恒淡淡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老牛吃嫩草!” “哦?”云子恒挑眉问:“你是对老夫少妻有什么偏见吗?想当初爹爹迎娶安平公主,年岁差的好像比我和白笛还多。” 战王缓缓看了过去。 云子渊僵住。 云子恒又说:“还是你不喜欢比你小的,不喜欢嫩草?反而喜欢比你大几岁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京中恐怕没有适合你婚配的贵女。” “毕竟,比你年龄大还没嫁人,要么是死了丈夫,要么就是休弃和离之类的。” “你喜欢这样的妻子,我也可以为你物色。” “你——”云子渊气死了,明明是同宗血脉,他不知道为什么云子恒一张嘴就能把人气死,他连想个堵一堵云子恒的话都想不到?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云子渊恶狠狠地说道:“就你这样的抠门吝啬鬼,那小丫头说不准是一时鬼迷心窍,等过段时间发现你的本来面目,必定把你踹倒一边去!” “那你拭目以待,看看有没有那一天。” 云子渊懒得理他,直接别开脸。 坐在书案后面的战王却说:“子渊年纪也不小了,不如也乘这次议亲吧,兄弟二人一起成亲。” 云子渊:“……” 关他什么事? 云子恒笑道:“父亲说的不错,其实眼下也的确有个不错的人选,人品家世样貌才学都极好。” 战王“哦”了一声,没多说,但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都心领神会。 只有云子渊一头雾水,瞟一眼父亲又瞪一眼云子恒,面露询问。 云子恒转向他:“你这样的条件,别人不挑拣你就不错了,你也不必知道我们说的是谁,先去问问女方家是否同意,若同意再告诉你。” “免得人家不同意,你面子上下不去,尴尬。” “……” 云子渊瞪着云子恒,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好想动手! 战王在这时点点头:“那你看着办吧。”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云子渊参与了好像又没参与。 等给父亲禀报完军营一些事情之后,他欲言又止地问:“父亲,您和……大哥说的到底是哪家贵女?” 此时云子恒已经离开。 书房内只剩下战王和云子渊二人。 云子渊的表情有点点复杂,他心里其实是有人选的,但没想到还没开口,父亲就做主了。 乘着现在大哥没去问,他想把心事说一说。 战王直白道:“晨阳公主府的云安郡主。” “什么?”云子渊怔了一下,赶紧道:“儿子觉得和云安郡主不是很投契,父亲,儿子……儿子前段时间救了一人,是徐家小姐……” 战王一怔。 没想到这个木讷寡淡的儿子竟然有了中意的姑娘? “哪个徐家?” “户部的徐德昌大人家。” “他家——”战王对这京中贵族女眷他其实是不怎么熟的,但这位徐大人家的女眷实在是太出名,他不知道都难:“你说的是徐广仙。” “不是!”云子渊连忙说:“大小姐徐妙盈。” “……”战王皱了皱眉。 徐广仙出名是因为母亲是外室还抢了嫡姐的婚约,又悔婚,名声极差,战王才有所耳闻。 这个徐妙盈,战王就不知道了。 他想了想说:“这样吧,你既然有中意的,便去告诉你大哥,云安郡主那边不要过去,再请公主为你办就是了。” “多谢父亲。”云子渊松了口气,深怕父亲不理会他的意愿。 毕竟,比起徐家来,晨阳公主府的门楣当然更高,家世和云家也是相当的。 还好! 364、因为你抠门 离开书房之后,云子渊先派长随去通知云子恒,又亲自去见了安平公主。 他性子冷的有些木讷,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把钟意徐妙盈的话告知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愣了片刻,完全没想到家中两个继子同时开窍,这可是不得了的大喜事。 她当即满口答应下来,着人准备一切。 云子渊离开安平公主院子的时候,人还有些紧张。 他站在院前的罗汉松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散去全身紧绷。 想起几次邂逅徐妙盈的场景,他过度刻板的眼睛里面,竟然流露出几分温柔来。 柔弱无助的女孩子,总是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正好徐妙盈就是那样的女子。 他想保护她,不受别人的欺负。 …… 提亲、下聘事宜很快被提到了日程上来。 战王府世子迎娶白府的小恶霸,可惊的京中百姓全都傻了眼。 毕竟云子恒清风朗月,温润无双,那白笛横冲直撞毫无规矩,这样两个人简直是太不搭了。 百姓们甚至纷纷怀疑,是不是白家的人在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逼得战王世子低头娶她? 那白小姐的父亲,可是当朝太傅,圣上面前的红人,若说做点什么手脚也是有可能的。 白笛则乐的飘了起来,每日里蝴蝶一样跑来跑去,而且面对白嬷嬷都乖巧温顺了许多,阿娘说什么都是好的。 至于外面说的那些话—— 白笛当然是哼一声懒得理会他们。 反正云子恒都攥在她手心里了。 那些人说的话也不能改变任何事情,说的越凶的人只能代表他们羡慕嫉妒,理他们才怪! 晌午,白笛睡了个美美的午觉,让小竹准备了糕点,还准备了一份从明无忧那儿讨来的香茶装起来,高高兴兴地去看望云子恒。 云子恒升任吏部尚书,忙的很,去到官所内她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 以前等的心烦气躁想咬人,现在等的可高兴了。 她在云子恒休息的房间内走走看看,这儿摸摸那儿瞧瞧,当看到云子恒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白笛笑的见眉不见眼,飞跑出去一把抱住他:“你可算回来啦!” 清云默默垂下眼,退到外面去了,顺便把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两个官员客气的带走。 “怎么来了?”云子恒揉了揉她的小脸,牵着她往屋内走。 “想你啊,就来看你了。”白笛跑进屋内去,给他把糕点和茶都摆好:“喏,我给你带的,快尝尝。” “好。” 云子恒微笑着上前坐下,尝了糕点,也尝了茶。 白笛眨着眼睛盯着他,虽是什么都没说,但那大眼睛就像是在说:夸我! 云子恒笑意幽深,探手一捞,将活灵活现的小丫头捉过来安顿在怀中,“聘礼单子看了么?” “看了。”白笛自然地把手抱在他的脖子上,没脸没皮的时间久了,现在能随时缠在他身边,恨不得挂他身上不下来,哪有害羞一说。 “行吗?”云子恒问。 “你准备的肯定行啊。”白笛笑眯眯的用脑袋拱了拱云子恒的脖子。 正好他蒙眼的绢带尾巴落在白笛脸颊一侧,蹭到了。 白笛顿了顿,一把抓住那个带子要拽。 但云子恒却快她一步,不见如何动作就捏住了白笛的手腕,也不用力,却让白笛动弹不得。 “松手!”白笛瞅着他。 “你想干什么?”云子恒低头,隔着绢带望着她:“不许乱来。” “我怎么是乱来啊!”白笛不高兴地说:“你老蒙这个东西干什么,我不喜欢这样,我要看你的眼睛,你松手——” 她挣了起来。 云子恒把她的手一拉,压在自己身前:“小丫头,想看我的眼睛要付一定的代价。” “什么?”白笛傻住了:“我是你未婚妻,我还付代价你有没有搞错!” “正因为你是我未婚妻,所以付了代价就可以看,旁人连付代价的机会都没有。” 白笛:“……” 她不高兴地看了云子恒半晌,撇着嘴说:“什么代价啊。” 看着云子恒高深莫测的样子,白笛大胆猜测:“你不会想要银子吧?” 云子恒轻笑:“怎么会想到银子?” “因为你抠门啊。”白笛低声嘀咕,“那天我到无忧姐姐那儿去,正好子墨哥哥也去看望无忧姐姐呢,就闲聊了起来。” 白笛抿了抿唇,抬眸看着云子恒:“他问我你都准备了什么给我,是不是成亲还很吝啬……还说你当初给无忧姐姐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安平公主过生日你还不准备礼物,蹭他们兄弟几人的礼物,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是。” 云子恒面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大方承认:“我手中本身也没多少银子,更何况他们当初给无忧准备的全是价值连城的礼物,我又何必拿我那寒酸的出去惹他们笑话?” “你的意思是你们几个兄弟你最穷了?” “不错。”云子恒捏起白笛的小下巴:“怎么了,因为我穷,你不喜欢我了?” “那怎么可能……我就是觉得很意外,你一个战王世子,你能穷到什么份上去?”白笛撇撇嘴,“穷的让其他云家公子都念叨你呢。” 云子恒问:“你是在意他们说我抠门,还是在意我没钱?” “都不是!”白笛脑袋巴浪鼓一样地摇起来,“旁人爱说什么就说呗,管他的!至于没钱,我有啊!” 云子恒禁不住轻笑出声。 白笛皱眉说:“你笑什么笑啊!无忧姐姐给我盯的那个铺子很赚钱,现在每个月都能收入千两银子呢,你一年俸禄才多少钱,别以为我没打听过。” “行,你有钱,你养我,让我也吃口软饭吧。” “不要脸。”白笛用指头狠狠戳着他数落着,脸上却笑意满满,凑上去亲他:“子恒哥哥、子恒哥哥,我亲你一下,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好不好?” 云子恒眉梢微微挑起:“不好。” “为什么啊!”白笛瞪大眼睛,“你不让我看我会生气的!” “有人来了。” 云子恒重重在白笛唇上亲了一下,握着她的腰把她抱下去放在了一边。 白笛怔楞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清云禀报:“大理寺少卿求见。” 365、与品性有关 白笛撇了撇嘴,“那我走啦。” 这有公务了,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去,她自然是不能留在这儿,免得旁人说云子恒玩忽职守。 这道理她是懂的。 “去吧。”云子恒笑道:“糕点很好吃,茶也很好喝,都很好。” 白笛乐呵呵地离开了。 大理寺卿进来说了几件朝中要事后,云子恒召唤清云进来询问琐事。 “其余的事情都按照世子的吩咐办好了,只有一件……”清云欲言又止地说道:“就是关于那个徐家大小姐徐妙盈,好像和外界传的不太一样。” “哦?” 云子恒手底下的动作一顿,“怎么个不一样法?” “她在徐府其实并没有那么受徐广仙欺压,徐德昌对她还算不错,但外面不知怎么就传出许多她受徐广仙欺压的话来。” “而且,当初那个被徐广仙抢走的婚约也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婚约,是老一辈定的娃娃亲,对方入京求娶的时候,徐妙盈忽然就病的起不了身,说是没办法履行婚约。” “徐德昌想守诺,大女儿不能嫁,便要将徐广仙许配,但对方家道中落,徐广仙嫌贫爱富,又死活不愿。” “传到外头,就成了徐广仙欺压嫡女抢夺婚约,还悔婚。” “这些年来看似徐妙盈在徐府不受宠,但手底下的产业却攒了不少,而且,她还和梁国侯家的世子交往甚密。” 云子恒眼眸微微一眯。 他知道妇人生活在内宅之中,有时难免需要耍些心眼手段,坏徐广仙名声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能说明徐妙盈聪慧。 但和梁国侯世子的事情,却是跨不过去的沟壑。 那梁国侯世子是京中有名的脂粉将军,名声和当初的定王慕容廷有的一比,两人更是挚友,还曾设下赌局,比谁先得到某个女子的初夜。 彩头不过一壶酒,便将人家女子的身心玩弄。 后来那女子得知真相,羞愤自尽。 而梁侯世子和定王这两个人却因为位高权重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徐妙盈和梁侯世子有首尾,不管她是被哄骗的还是怎样,显然都再不符合嫁入云家。 当晚云子恒回到家中,便去见了战王和安平公主,大致将事情说了。 索性才不过二三日,和徐家都没说上话,只是自己府上准备着。 此事自然就直接搁浅。 第二日早上,云子渊从宫中换班回府,被战王叫到了书房告知此事。 云子渊惊愕:“为什么?” “她不合适。”战王道:“为父会让公主为你和晨阳公主府的云安郡主议亲。” “父亲!”云子渊不可置信地拧眉:“您说过同意的,为什么出尔反尔……什么不合适!因为徐家的门楣?” “与门第无关,与她的品性有关。” 云子渊急忙说道:“她人品上佳——” “二郎。”战王截断了他的话,“你怕是对她还不够了解,你问问你大哥,了解清楚一点再说话。” “……” 云子渊看着父亲不打算多说的样子,只得行了个礼退下,连便服都没有换,直接冲到了吏部去等着云子恒下朝。 他坐在朴素简单的房间里,一张冷酷板正的脸无比阴沉。 徐妙盈娇柔弱质,楚楚可怜,心地善良,她的品性有什么问题? 莫不是大哥…… 想到某事,云子渊的脸色越发难看,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今日早朝有要事,云子恒下朝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一出宫门,清云便告知他云子渊等候的事情。 云子恒也不意外,只问:“让你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云子恒坐上马车回到吏部,只一进到办公的院落,还没跨入房间,屋内就传出云子渊的质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云子恒平静地走进屋内:“不是。” “不是?”云子渊冷笑道:“她品性哪里有问题,分明是你没有娶到个能支撑家宅的当家主母,便要我来娶,你自己想娶喜欢的人,难道我就不想吗?!” “你喜欢她?”云子恒瞥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 “你见过她几面?说过几句话?就因为她羞答答地看了你一眼,给你递了个帕子,你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云子恒问:“你怎么知道的,看脸吗?” 云子渊脸色更加黑沉。 云子恒淡道:“老二,你于别的事情上都不算笨,但在女人这件事情上,你太容易被眼睛看到的东西迷惑了。”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今日下午我也早空出时间来了,我们就好好去了解一下,你所说的那位徐大小姐的品性。” 云子渊心里愤怒地想说不去。 但看云子恒这般胸有成竹……兄弟多年,他也了解自家大哥,虽说偶尔不择手段,但对家人,一向维护。 难道徐妙盈真的有什么不对? 云子恒眉心拢了拢:“把你这身铠甲卸了。” “……”云子渊瞪着云子恒,“我没衣服穿。” “我有,换了就是。”云子恒示意清云上去,从柜中给云子渊取了一身淡色系的长衫。 云子渊拧着眉头看了半晌,还是绕到屏风后面去,卸甲换衣,出来之后臭着脸:“去哪?” 云子恒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云子渊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吏部官所门前,云子恒示意云子渊上马车,云子渊也老大不愿意,半晌才烦躁地坐上车。 原以为是要去什么地方,谁知道马车停在了一座酒楼之前。 云子渊拧眉问:“就这儿?” “先吃饭。”云子恒撩袍往里走:“为兄饿了。” 云子渊:“……” 他依然不情愿地跟了进去,因为心里吊着徐妙盈的事情七上八下,一顿饭基本没有动筷子。 并且云子恒一吃完,他就立即催促快走。 云子恒不紧不慢地示意清云驾车,不一会儿之后将马车听到了一处窄巷角落里。 云子渊打量了半晌,觉得有些眼熟。 先前他跟在很远的地方送过徐妙盈回家,好像就是到这个巷子。 这是徐家的后巷? 366、盲婚哑嫁 云子恒缓缓打着扇子,说:“小睡一会儿吧,要等些时辰的。” 云子渊:“……” 他哪里睡得着? 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云子恒,他真想立即抓住云子恒的领口追问到底要等什么,心里也又烦又燥,怕真的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徐妙盈? 那楚楚可怜,总是欲语泪先流样子的女子,她能有什么品行不好的事情! 心中无法安宁,七上八下。 云子渊烦躁无比,硬生生坐了一个多时辰,外面忽然传来清云很低的声音:“世子。” “嗯。”云子恒睁开眼睛。 僵坐在一旁的云子渊立即顺着半开的车窗朝外看去,就见两个婢女从徐府后门出来,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朝着不远处去了。 不远处的暗巷里,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两个婢女上了那马车,扬长而去。 “认出来了吗?”云子恒问。 云子渊脸色阴沉。 方才那两个婢女张望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前头的那个的确就是徐妙盈。 “这什么都说明不了!”云子渊瞪过去:“她说不准只是出府办事!” “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她一个大小姐亲自去办?更何况她上的那辆马车……不过想来我说什么,都没有你自己亲眼看到的具备说服力,清云,走吧。” “是。” 清云驾车远远地跟在了那辆马车后面。 一炷香后,清云将马车停住,前面是一座幽静的茶社,先前那华贵的马车就停在外面。 清云绕到后头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后院的护卫,才朝着云子恒回话。 云子恒和云子渊一起下了车。 云子渊几乎是立即就冲到了后院里,刚靠近房间,就听到里头传出徐妙盈柔弱的说话声音。 “你不去找你养在外面的,传信给我做什么?我寡淡又无趣,你不是早腻了么?” 接着有一个男人轻笑出声:“还生气呢?我那不是喝醉酒被人哄着说了那么句话,而且也就是场面话罢了,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蜜饯儿,我怎么会腻?” “我要嫁人了。” “嫁谁?” “战王二公子,禁军大统领。” 梁侯世子哼笑一声:“挑中那么个愣头青,他能有我解风情?” “或许没有吧,但他能给我正妻的位置,跟着世子就只能偷,我可不能和世子偷一辈子。” 梁侯世子哈哈大笑:“我的心肝儿,挺贪心啊,你跟着本世子,我可从来没亏待过你,现如今倒嫌弃是偷了,当初也不知是谁偷的欢喜愉悦……” “咱们可得说好了,你就算是嫁了,我找你你也得来,不然我可会想你想的生病。” “世子就会花言巧语,盈盈当初就是被你这样骗到手的。” 里面的人哼哼笑笑个不停,之后便是某些难以言说的声音。 云子渊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无法反应地僵在当场。 那靡靡之声冲撞着脑门,云子渊忽然一脚踹开房门,吓得里面的两人惊叫连连。 屏风被云子渊那一脚余威冲的倒在地上,不远处的竹床上纱帐漫舞,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脸色发白地瞪着云子渊。 还有个女子香肩裸露,躲在那男子身后。 云子渊看着,冷冷吐出几个字:“肮脏,下贱!” 只丢下这么两个字,他头也没回转身就走,再都不想多看一眼。 到了外面,他更是没理会云子恒便回府去了。 …… 和徐家的事情,当然没有了后续。 不过徐家大小姐私会梁侯世子的事情,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京城。 碍于流言蜚语,梁国侯和徐家便勉强做了亲家。 只是这种丑事,徐妙盈自然只能进府做妾了。 明无忧并不知道云子渊和徐妙盈还有这么一段,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只是挑了挑眉。 她如今肚子大了,每日越发犯懒,睡着的时间比醒的时间多的多,但是吃的倒是不多,白嬷嬷总担心她身体撑不住。 还是明无忧隔三差五地安抚她,不同的孕妇总有不同的情况,白嬷嬷这才略微安心了一些。 云子渊和云安郡主的亲事也在一个月之后定下。 明无忧挺着肚子到公主府去看云安,闲聊了一阵子,迟疑地问:“你答应的吗?” “嗯。”云安郡主点点头,“反正也到了婚嫁的年岁,你那二哥家世品性样样不差,有什么不能嫁的?母亲也觉得可以。” 明无忧沉默了一会儿。 二哥自然是好的,只是成亲,过一辈子,多少还是要有些感情,才能耐得住以后的杂事磋磨。 云安郡主仿佛明白她所想,淡淡一笑:“一心痴恋你的有情郎可能是骗你的,就算不是骗你的,也有可能为了旁的红粉佳人,以后将你弃如敝屣。” “这世道多的是盲婚哑嫁的,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况且我是认得你二哥,知晓他一些脾性的,比那些新婚之夜才见面的男女不知道幸运了多少倍……” 云安郡主转向明无忧,温柔地笑:“放心吧,我知道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嫁过去后我也会好好对他的。” “……” 明无忧不知道说什么好。 闲聊了一会儿,明无忧身子发了,便起身回了摄政王府。 在马车上,她靠着软绵绵舒服的锦垫想了想这几年来云安郡主,云子渊的一些事情,如今也只能衷心祝福。 马车摇的明无忧昏昏欲睡,哈欠连连。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之中感觉车似乎停了,她懒散地不想张开眼睛,却觉得马车一沉,有人上来了。 明无忧懒懒地睁开眼睛,看着那朝自己跨步而来的伟岸人影,笑盈盈地朝他伸出双手。 “这么困?”慕容御把人稳稳地抱了起来,声音低柔地说道:“可不能睡,吃点东西再睡。” “唔,好啊。”明无忧懒懒地说着,却是打了个好大的哈欠,等慕容御把她抱回屋的时候,人都已经睡沉了。 慕容御一阵无奈,实在是不舍得叫醒她,便吩咐厨房把饭菜温着,等她自然睡醒再吃。 367、怀孕很辛苦 轻手轻脚地将明无忧放在了床榻上,慕容御帮她脱了鞋子,盖好被子,却没离开,而是坐在床尾去,撩起衣摆检查了一下明无忧的小腿。 月份大了,她一直水肿,晚上有时候会抽筋,扰的根本睡不好。 这一看,便索性握住那白皙的小腿肚稍微按了按,等明无忧睡熟了,慕容御才盖好被子离开,并且示意内外的奴仆都小声一些。 成婚后这大半年,他重心更移向明无忧,每日只去早朝,之后若无大事,基本都是回来府上陪伴。 元昊一开始不习惯,仿徨的患得患失,先前看慕容御的时候,目光还很幽怨呢,不过到了如今也习惯了,自己支棱了起来。 朝中大小事务,他已经能拿捏的游刃有余。 再加上傅太傅从旁教导,有些奸猾的老臣也未必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去。 慕容御想到这些,轻轻舒了口气,心中十分欣慰。 一切都顺着他一开始的计划在进行。 如今镇国公府和宋家虽然有些不安生,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远在蕃地的宁王和定王…… 太后一死,定王慕容廷那里便耐不住了,上了好几封折子,找了好多理由要回京来。 都被他给驳了。 皇兄当初教导过他,能不采用极致残酷手段,就最好不用。 尤其是同为慕容一族,处置事情的时候更要尽量避免手足相残。 慕容御自己并非慕容氏血脉,但那定王慕容廷和宁王慕容衍却是皇兄的手足兄弟。 更何况如今自己也有了子嗣,哪怕是为孩子积点福报也罢,只要那两人安分守己,那么他不至于赶尽杀绝。 但若他们不守本分…… 慕容御忽然皱了皱眉,眼中利光闪烁。 这两人在外有封地,在朝中有母族依仗,尤其是定王慕容廷,还牵连太后的缘故,恐怕他不会安分守己。 “冷骁。” 慕容御低声唤。 “属下在!”冷骁影子一般地出现在了窗外:“主子吩咐。” “宋国公和镇国公府这两家的罪证查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话,已经搜集了大半,最多再过一个月,便能整理齐全了。” “好。” 慕容御抬手示意。 冷骁无声地退了下去。 慕容御处置了一些要紧的公务,回到里间的时候,看着床上明无忧把被子揣在了一旁,慕容御有些好笑。 他上前坐在床弦,又将被子要给她拉回去,却手一顿。 慕容御看到明无忧额头上,脖子上沁出了许多细汗,转而一想,如今八月份,热的厉害。 倒是自己做的不地道,给她盖了条被子还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呢。 慕容御失笑一声,一边将被子拎着去一旁,另外拿了条毯子来盖在明无忧的腰腹那儿,把上半身和小腿漏了出来,又起身吩咐人送水来。 然后慕容御坐在床弦上,用水洗了巾子,帮她擦拭脸上和脖子上的细汗。 明无忧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睡的更舒服了些。 慕容御放下巾子回头的时候,瞧着明无忧又翻身的意思,赶紧探身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帮着她侧躺,又在她后背垫了靠垫。 照料了明无忧好一阵子,慕容御才起身离开。 白嬷嬷带着婢女进来收拾水盆,笑盈盈地低声说:“殿下真是贴心。” 她算是亲眼见着慕容御长大的人了,何时见过慕容御这么细致地照看过什么人?便是当初对元昊,也未见得。 而且慕容御素来性格冷硬……方才那种温柔细心的样子,若非是亲眼所见恐怕也没有人会信吧? 慕容御低声说:“怀孕很辛苦。” 这几个月明无忧的状态他看在眼中,和以前精气神满满的样子实在差了许多,人乏困吃的还少,他看在眼中自然心疼的不得了。 白嬷嬷点点头:“是啊。” 可大部分的男人都留意不到这些,只会觉得,怀孕生子每个女人都能行,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事儿。 白嬷嬷笑了笑。 其实还是要看遇到什么人吧? 对的人,他便能看到你自己都看不到的艰辛苦难。 不对的人,你吃尽苦头他也觉得理所当然,视若无睹。 …… 明无忧睡到傍晚才醒来。 慕容御坐在床边看书,察觉到她醒了,就吩咐人送吃得来。 他丢下书到床边去扶她起身,略带责备地说:“白日睡这么久,晚上还能睡得着?黑白颠倒对身体可不好。” “谁用这个话来说我都挺能站得住理儿,你这个时常熬夜一天睡一两个时辰的人,你还来说教我,你觉得有几分说服力。”明无忧瞥了他一眼,懒懒地靠在他肩头。 慕容御一噎,无奈地看她:“我关心你,你倒是来拆我的台。” “哪有?”明无忧笑眯眯地说:“我明明也是关心你……你放心吧,我晚上肯定还睡得着,每日不都这样?” 话到此处,明无忧低叹一声,“怀个孕,我基本过的快喝猪一样了,总是好困,好累,好饿。” “好了。”慕容御轻笑,弯身给明无忧穿鞋:“快去吃东西吧。” 这么一说,明无忧的确饿的厉害,就随着慕容御到了桌边去。 饭菜都是喜欢的,明无忧细嚼慢咽,吃了不少,慕容御又和她一起在府上转了转,去看了看明老爷子,权当是饭后消食了。 在老爷子那儿待了半个多时辰,老人家就催明无忧回去歇着,因为时辰也不早了。 回去的路上,慕容御牵着她走,问起她白日出门的事情。 明无忧说:“就是云安和我二哥的亲事,定的很快,我担心云安……就去看了一眼,不过她想的很通,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云安郡主的确通透豁达,是一般世家贵女不可比的。”慕容御笑道:“不然当初你大哥怎么会盯上她做世子妃?” “你大哥这个人……聪明的过了火,眼光也毒。” 明无忧笑了一声,“还不是要栽在小丫头手上,由此可见,再聪明的男人,遇到爱情的时候都会变。” 希望二哥和云安郡主也能开花结果吧。 或许未必能有什么山盟海誓,痴情不悔的那种强烈感情,起码举案齐眉,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368、真是悔不当初 回到自己院子之后,明无忧果然是不困的,便和慕容御下了会儿棋,到了子时她还是不困,慕容御却是不纵着她,直接把她抱上床榻。 “必须睡了,明日再下。”慕容御说。 明无忧哀叹一声,“可我不困啊。” “躺着吧。”慕容御说:“我困了。” 然而事实上,他习惯了每日操劳睡得少,尽管这半年来睡得多了些,每日也不过三个时辰,这会儿也并不怎么困。 于是夫妻俩躺在床上聊着天,慕容御的手放在明无忧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感受着偶尔的胎动,只觉得无比神奇。 “无忧儿,你有给孩子想名字吗?”慕容御吻了吻明无忧的耳朵。 “你想了吗?”明无忧没应声,反问道:“你做父亲的难道不想吗?倒来问我呢。” 慕容御轻笑道:“我想了好几个,只是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你说说你想的。” “好。” 两人各自把想好的名字说了。 明无忧想着女孩儿便名字取个昭字,男孩儿则取煜。 慕容御却出乎明无忧意料之外地,取了两个非常诗情画意的名字。 女孩儿就叫星晚,男孩儿叫风眠。 慕容御说:“孩子们这一辈应是元字辈了,可我并非慕容氏血脉,如今身居高位,也不过是辅佐元昊,他日总要功成身退,我希望我们的孩子像风像月像星,自由自在,潇洒又耀眼。” “那就用你取的。”明无忧吻了吻他的唇角。 慕容御“嗯”了一声,轻轻地吻了回去,一时半刻之后,周围的温度变得灼烫起来。 慕容御缓慢而坚决地把明无忧放开,轻轻抱住,“该睡觉了。” 孕期,旁的一起都好,唯有禁欲这件事情着实让人头疼。 虽然明无忧说,作为大夫,她十分清楚只要不太过火,夫妻之事还是可以的,也不会伤到孩子。 但慕容御很害怕,于是禁欲禁了个把月。 对于这件事情明无忧无奈的不得了,看他忍的艰难,她也心疼。 比如这会儿,他十分紧迫,明无忧感受的也清楚,但偏偏身体绷成一座石雕也不越雷池半步。 明无忧想,这厮可以在沙场上决胜千里,可以在朝堂上筹谋算计,但对她这男女感情之事,床上夫妻之事,却是十足生涩,甚至可以称得上单纯。 当然,除去新婚那几日。 她一边无意识地用手在慕容御身前打着圈,一边思忖着,他禁欲到自己生产之后能正常过夫妻生活,会不会憋坏。 “别闹了。”慕容御抓住明无忧的手,声音暗哑:“快睡觉吧。” 明无忧瞅着两人的手,有些困难地撑着身子上前去,很小声地问:“不然……我碰碰你。” 慕容御愣了一下:“什么——” 然后他就看着明无忧发红的脸,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一时之间唇瓣开合,然后脸竟然也红了。 “这样……不太好。”慕容御咳嗽了一声,“不太好吧。” 明无忧低笑着咬他耳朵,“瞧你这半推半就的表情……还要口是心非说不好,那算了,我睡觉了。” 慕容御一把抓住她,什么都没说,眼神却灼热的烫人。 明无忧媚眼如丝:“干什么?我要睡了。” 慕容御忽然笑了,“没碰到你能睡得着吗?你说了,我当然得让你……碰一碰……” 明无忧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忽然就有些后悔,但已然是来不及了。 折腾了大半晌,原本她是不太困的,也被闹的眼皮都不想抬,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后,慕容御又开了某处关窍,总有新花样折腾人。 明无忧后来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 云家两位公子都是朝中重臣,同时娶妻还娶的都是高门显贵,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人艳羡不已。 九月初九那日,京城四大街都披红挂彩,云子恒和云子渊同时出门迎亲,一同拜堂,一同送入洞房。 孕妇是不好出现在婚礼上的,免得冲撞新人,白笛和云安郡主却不介意这个,非常强烈的要求明无忧要去。 战王和安平公主也说没什么。 但明无忧觉得,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一些,大喜的日子总要图个吉利的,虽去参加了婚礼,但却没有到喜堂那儿,远远地站在无忧阁的二楼上,也看到了一团喜气。 “何时生产?” 无双坐在栏杆上,一条腿姿态潇洒地半吊着,另外一条腿曲着,瞅着明无忧的孕肚:“是单胎?肚子有点大。” “是单胎。”明无忧回眸微笑:“孩子长得好,再加上,月份也要到了。” “嗯。”无双点点头,“等你生了孩子,我就走了。” “这么快?”明无忧诧异:“不在京中多留一段时间?” “留在这儿也没事做。”无双望着满院子的红绸:“何况这地方,我也呆不习惯,若非是为了你,我不会来京中的。” 明无忧沉默下去。 原先请无双前来是想帮衬一二,但慕容御手段凌厉,高瞻远瞩,他一人掌控全局,一切尽在计算之中,无双来了反倒消停地待了大半年。 她本是随风而动的江湖女子,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停留也正常,尤其是,这地方还是京城。 半晌后,明无忧点了点头:“那也好,你自己决定,只是到时候别悄无声息地走,要与我说一声的。” “当然。” 无双从栏杆上利落地下来,扶住明无忧的手臂:“进去说话吧,别在这儿了,吹着风小心受凉。” …… 夜晚如期而至。 白笛坐在喜床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一天的大礼走下来,她浑身疲惫,但精神却兴奋的不得了。 今晚她就能看到云子恒的眼睛了。 这混蛋总不至于洞房都不拆那劳什子的带子吧! 哼! 他要是敢不拆,她就不让他上床,不让他碰,他还不得乖乖妥协! 喜娘们依次退了出去,房间内安静下来,白笛感觉到身边一沉。 云子恒坐下了呢。 白笛忍不住捏紧手中的红帕子,期待地等着盖头被掀起来。 369、看到了,觉得满意吗 云子恒却一直坐着没动。 不掀盖头不说话。 白笛心里打鼓,暗暗思忖不会是进错新房了吧? 今日她和云安姐姐一起出嫁,要是喜娘扶错人,那不是闹大了! 她立即就坐立不安起来,想一把拽下盖头瞧一瞧,又怕一切只是自己想的太多,便用力地嗅了嗅身旁人的气息,想着确定一下是不是云子恒呢。 但没啥用。 嗅了一鼻子的花香。 白笛咬了咬唇,试着说:“你干吗呢?” “歇息。” 云子恒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 白笛顿时松了口气。 没进错房间啊。 但又很快恼了起来:“你歇息什么?掀盖头啊!我快被闷死啦!” 云子恒轻笑一声,没掀起盖头,反而起身走了。 白笛愕然:“你干吗去?” 她着急着,一边掀盖头,一边起身想看看云子恒搞什么,结果人只往前迈了半步,身子便被一条手臂稳稳地圈入怀中,压进了水红色的床褥之内。 唇上一凉,一股甘冽的酒水哺入口中。 下一瞬,炙热的吻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你干——别——” 白笛唔唔个不停,双手胡乱地推着他,心里气的大骂。 这人怎么回事,她盖头都没掀呢,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不但灌她酒还这么一下子亲了上来! 这么大的块头,她根本就推不动。 片刻功夫白笛已经气喘吁吁,这回不是被亲的,而是推云子恒给累的。 “先放开!” 白笛手脚并用,企图把他踹下去,无奈人小力微,一脚踹出去反倒被云子恒稳稳握住脚踝,摆了个非常羞耻的姿势。 白笛脸色涨红,解决不了他就只能解决自己眼前的红盖头。 她一把将盖头掀到一旁。 云子恒的吻已经游移到了她的耳畔,如此近的距离,烛火跳跃间,白笛一侧脸就可以看到云子恒肌肤上的毛孔。 他的眼睛上,今日蒙着一条红色纱带。 白笛毫不犹豫去抓带子尾巴。 但沉迷温存的云子恒像是后背长了眼睛,轻飘飘地将白笛的手捏住,抓到唇边吻了一下,“小丫头,想干什么?” “你——”白笛的脸不争气的红了,咬牙说道:“你把眼睛上这个东西摘了,我要看你的脸!” “我眼睛有伤,摘了这个,烛火会刺的我眼睛很不舒服的。” “胡扯!”白笛骂道:“无忧姐姐说过,你的眼睛早就好了,怎么会被烛火刺伤,你快点!” 说完,她又气鼓鼓地补充:“要么你自己摘,要么你松手让我摘,否则我、我——” “你什么?”云子恒漫不经心地说着,细细地吻着那葱白一样的手指,又低头亲她的唇:“否则你就干什么?” 白笛差点化成一滩水。 这也太犯规了吧!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不要被云子恒的温柔迷惑,咬牙说道:“不让我看我就不让你上床!” “哦。我已经上来了。” 白笛:“……”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让你洞房!” “真的吗?”云子恒低笑,一只手轻而易举就抓住了白笛乱推的双手,另外一只手危险的停在白笛身前,“你能吗?” “……” 白笛脸色涨的通红,悲哀的发现好像不能。 眼见云子恒的手越来越过分,喜服半解,凤冠耳坠都被丢到了床下去,白笛只能在关键时刻改变策略,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反正她必须要看到他的眼睛。 “世子哥哥、子恒哥哥……好夫君……” 白笛声音软绵绵地撒娇:“你就让我看一下啊,我都是你的妻子了,你怎么这么小气,我看一眼又不会怎么样?” “真面目都不给我看,洞房还带着这么个玩意儿。” “就算、就算你今天晚上硬来,洞房了,那我明儿也要立即回娘家的,你试试看!” 她用最软绵的声音说着话,娇气的很,这威胁可是一点力度都没有。 云子恒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她的手:“那你自己看吧。” 白笛立马伸手去拽他眼前那带子。 可一拉才发现后面不知打了个什么结,拽不开。 她只能不死心地双手伸到云子恒后脑去结,但看不到,一顿胡乱拉扯,好像扯成了死结,打不开了。 她愤怒地想带子直接从云子恒头上摘下来,无奈云子恒不配合,几次都摘不到。 而这个时间段里,云子恒煽风点火没闲着,两人的衣服基本都已经落了地。 云子恒手一挥,床帐落下,“真笨。” 白笛气的大骂:“你分明是故意的啊,怎么是我笨呢?你这混蛋,都成亲了你还欺负我,你给我走开,别碰我!” “好,我错了。”云子恒轻笑一声,低头吻她,“摘吧。” 白笛被吊的实在太久了,满心满眼全是那蒙眼的带子,管他怎么亲,亲哪儿呢,两只手立即抓上去,深怕云子恒再搞什么幺蛾子让她不能如愿。 但这一回,他没搞事情。 红色纱带成功被摘了下来。 白笛盯着云子恒那双带笑的眼睛,愣愣地张开了嘴。 “看到了,觉得还满意吗?”云子恒手指抚在白笛的眼角,轻轻问。 云子恒有一双狭长的凤眼,深邃幽暗,像是带着磁力的黑洞,能吸的人奋不顾身的跳进去。 没了纱带,他的笑容更加真切,眼底的炙热火苗也更加清楚。 白笛傻傻地看着,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双眼睛。 云子恒降下身子,把怀里这个麻烦精加惹祸精扎扎实实地变成了自己的妻子。 白笛痛的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眼泪都流了出来,却紧紧地抱着云子恒的脖子,“子恒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 另外一边,云子渊的新房内安静如鸡。 喜娘都退了下去,屋内除了一对新人,便只剩云安郡主贴身的婢女采桑。 婢女跟着云安郡主已久,也是内宅之中见过大世面的,但还是被云子渊周身冷气冻的十分不适。 都坐了这么久了,也不说话,盖头也不掀。 真是……活了快二十年没见过这样冰块模样的新郎官。 他是不愿意娶郡主吗?! 那可以早早就说清楚啊,这如今都成亲了又这副样子,摆给谁看啊! 370、相敬如冰 “采桑。”温柔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来,云安郡主吩咐一声:“时辰不早了,你退下吧,若是要侍候,我再唤你。” “……是。” 随着吱呀两声门板开合的声音,屋内只剩下云子渊和云安郡主二人。 云安郡主轻吸了口气,温声说道:“请二……请夫君掀盖头。” 一旁的云子渊僵硬地挑了盖头,又恢复成了原本的坐姿,动作快到甚至没顾上看云安郡主今日的样子一眼。 云安郡主垂下眼。 于是两人沉默了好久好久。 “你——” 都有些局促的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顿了顿,同时说:“你先说。” 之后又同时静默了下去。 云安郡主眼神微转,瞧着他紧握着双膝的手骨节泛白,明显可以看得出十分紧张不适。 云安郡主的心里反倒放松了一些。 她柔声问:“你在前面吃东西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一点?” “我——”云子渊因为情绪紧绷,声音也有点儿哑,话一出口,立即清了清喉咙,才又说:“吃了点……你饿吗?” “我没有吃东西,倒是真的有点饿。” “那……那我让人送吃的来。”云子渊快速起身,招呼了守在外面的长随一声。 他就顺势立在了屏风边。 身旁没有了云安郡主身上那种清雅花香混合着脂粉的气息,他的呼吸似乎一下子顺畅了许多许多,心神也定了定。 “衣服繁重,你不然先更衣?” “好。” 云安郡主点了点头,迟疑地看着他。 “我忽然想起一点点事情,离开片刻,郡主自便。”云子渊找了个借口走了。 云安郡主顿时也松了口气,赶紧吩咐采桑准备浴汤,将身上繁重的头饰摘了衣服去了,洗掉满脸粉黛,换上了一身比较轻便的红色长裙。 采桑将其余嬷嬷和婢女都遣退,一边给云安郡主整理头发一边说:“姑爷怎么回事,他怎么走了!” “好了。”云安郡主淡淡说:“别嚼舌根子。” 采桑抿唇闭了嘴,果然也是不多说了。 不过方才送过来的时候,云子渊去而复返,总算让采桑松了口气。 新婚夜要被夫郎丢下,那可是大事,第二日还不知道旁人要怎么说郡主呢,还好,回来了。 房间里,云安郡主沉默地进食。 云子渊多少也吃了点儿,便到了今晚的正题——洞房。 云安郡主轻轻咬唇,暗忖这云子渊就不会说点什么,先聊聊天吗? 难不成直接上床?她要主动开口邀请他?还是他根本不打算洞房? 要是先不洞房,那显然正和云安郡主的心意。 虽然她那日和明无忧说的洒脱,盲婚哑嫁的都能过好。 她和云子渊以前还是认识的,不至于过不下去,可真的成了亲,同处一室,一盯着那大红喜床看,她还是非常紧张。 无法想象自己要跟这个不太熟悉的人被翻红浪。 也不知,她若说身体不适推辞—— 但转瞬云安就想到,明日要送元帕,没点痕迹交不了差。 云安郡主深吸了口气,“时辰……不早了。” “嗯。”云子渊声音骤然紧绷,“那、那就休息。” 他起身到柜子里取了被褥扑到地上,从床上拿了个枕头,并且利落地用屏风把床和他铺好的那个地铺隔开。 云子渊说:“我睡地上,你睡床,明日早些起收拾了就好。” 云安郡主愣住,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但这无疑是正中下怀。 云安郡主点点头说了一声“多谢”,挪到床边去上了榻,也没宽衣,直接拉了被子盖在腿上,侧躺下。 外面有窸窣之声。 屏风墨迹有些重,云安郡主只隐约看到云子渊也睡下了。 烛火熄灭,屋子里静的出奇。 云安郡主睡不着。 今日的一切,她还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对。 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 她甚至有点怀疑,随意答应嫁人到底对不对? 可看着外面背对自己睡着的云子渊,她忽然又觉得,好像也不是太糟糕。 最起码,还给了自己一点适应和缓冲的时间。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因为换了地方,云安郡主第二日天不亮就醒了。 云子渊素来警醒,她一动他自然也醒了。 看到云安郡主拿了个簪子往手上戳,云子渊意外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云安郡主看了床单上的白帕子一眼。 云子渊瞬间明白了什么,随手抓了自己的匕首上前:“我来吧。” 还不等云安郡主反应,他便割破了手臂,把血滴了上去。 云安郡主瞧他分明把伤口割的好深,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下手没有轻重?” “没事。”云子渊找了根白色布带,随意地把伤口裹了裹,“洗漱吧,等会儿还得去拜见父亲。” 接下来,他便利落地整理被褥放进柜子里,又随手一拉屏风摆回原位。 宽松的中衣落下,已经挡去了他手臂上的伤口。 云安郡主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半个时辰后,两人前去厅内给战王和安平公主敬茶。 云子恒和白笛也来了。 不过白笛看起来困乏的紧,站在那儿很想强打精神,但架不住眼皮沉重,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安平公主看在眼中,笑意盈盈地说:“累就回去歇会儿吧。” “谢谢公主!不是,谢谢母亲!”白笛赶紧冲安平公主行了个礼。 云子恒也像父母行礼告退。 出了大厅后,两人的声音隐约还顺着风中传来。 “我困死啦,都怪你,还有我现在腰也疼,腿也疼,我都走不动路……” “那我抱你吧。” 两人显然是浓情蜜意,听得让人就欢喜。 而厅中另外一对新人就显得非常拘谨刻板。 两个人站在那儿,中间空了那么大的地方,活像能过一辆马车。 安平公主看着云子渊冷的跟冰块一样的脸,忍不住说道:“二公子,如今成了亲,平素换班之后便早些回府,也好陪伴妻子。” “是。” 云子渊应了。 战王便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371、云安郡主的心思 因为成亲,云子恒和云子渊都休沐了三日。 但两人夫妻相处的情况那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云子恒以逗弄欺负小丫头为乐,自然是欢欢快快的。 云子渊这边就只有两个字:安静。 他本身就孤僻话少,在军中时间多,没接触过什么女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和女子相处,再加上…… 原来他以为,云安郡主是要做自己大嫂的人啊。 这样骤然改变的关系让他十分不适应,每日里倒是大半时间都在练武场上消磨。 只有晚上会来,每晚都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 云安郡主并没指望着能和云子渊一下子浓情蜜意,所以这样的安静,倒也是很融洽的。 三日回门,云子渊陪着云安郡主一起去了晨阳公主府上。 云安郡主嫁入战王府带了伺候自己的下人,嬷嬷婢女都有,两人没同房的事情当然传给晨阳公主知道了。 晨阳公主心疼女儿,对云子渊就很没有好脸色。 倒是沈家大公子沈廷帆很是温和客气,拉着云子渊到一旁闲聊朝事去了。 等只剩下母女二人,云安郡主才说:“母亲,您别这样……是我不愿的。” “什么?”晨阳公主面色微变:“你莫非还想着那个——” “没有!”云安郡主坚决地摇头:“不过是个骗子,我想他做什么?我只是不习惯,然后与他说先熟悉一段时间,他便答应了,他没有亏待我什么。” “那是最好……”晨阳公主哼了一声,“本宫的女儿,哪里是谁想娶就娶,想亏待就亏待的……对了,有件事情母亲告诉你一声,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徐妙盈知道吗?” 云安郡主问:“是徐尚书家的大小姐?” “不错,前段时间不是嫁进梁侯家给世子做了妾室?”晨阳公主脸色不太好看地说道:“她以前和云子渊有些事情,云子渊还曾说想娶她。” “什么?”云安郡主诧异道:“那、那他怎么就——” “因为云子渊撞破了徐妙盈和梁侯世子的丑事,一气之下自然不可能要她。”晨阳公主说道此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怕是心里还想着那个贱人,所以你说不想同房,正好如了他意。” 这件事情原本晨阳公主是不知道的,定了大婚的日子才知道,一看云安郡主准备的认真,她便也没说什么。 想着那徐妙盈的事情都是以前的了,而且云安郡主以前不也被林天意骗过,就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婚后和谐就好。 但谁知结婚不洞房,这与她而言,就是云子渊旧情难忘怠慢女儿。 云安郡主迟疑着说:“或许,母亲想多了……” “蓉蓉!”晨阳公主盯了云安郡主一会儿,忽然严肃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心里惦记着什么人都没事?” “你无所谓,因为你又不喜欢他,又不指着他过日子,成婚只是走个场面?” 云安郡主被戳中心思,“我没那么想。” “没有那么想?”晨阳公主一字字说道:“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你现在不想着抓住他的心,不要个孩子,等到他的心被外面的女子勾了去,养了子嗣,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哪怕你不是真心实意喜欢他,你也得为了你以后打算,相敬如宾的前提是你们是真夫妻!” “蓉蓉啊——”晨阳公主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总是在有些事情上犯蠢呢?” “我没有。”云安郡主辩驳道:“我只是想先适应一下,等习惯了一点……” “习惯?适应?”晨阳公主听笑了,“要多久呢?蓉蓉啊,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 “你把云子渊当了个避风港,因为你怕不嫁出去,母亲迟早还得为你议别人!你觉得成了婚能给自己还给家人一个交代,随意就答应婚事。” 云安郡主脸色微白。 她虽然不全然是这样想,但也差不离。 晨阳公主这些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答应了婚事,嫁了,你又不想如何做好妻子,经营感情,你让母亲怎么说你好!?” 片刻后,晨阳公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不能这样,既然婚事成了,你便该想着怎么好好过下去,不然你不如回家来!” 可是现在回家又算是怎么个说法? 和离? 休弃? 无论哪样,不管是对云子渊还是对云安郡主显然都是不好的。 那云子渊的品性还是不错的,一个徐妙盈也是以前的事情了,只要云安郡主用心,夫妻哪能不和睦? 晨阳公主好言好语地劝了云安郡主一番,走的时候再三叮嘱,叫她上点儿心。 云安郡主心思惴惴,听进去了,但也没全部听进去。 她是愿意和云子渊慢慢来的,但直接就有夫妻之实她委实是主动不了。 云子渊身份是天子近臣,护卫皇帝安全,时常便在宫中,三日轮班才回一次家,回来又躲着,云安郡主也不主动。 于是乎,大半个月过去了,夫妻依然相敬如冰! 别说同房了,见面都少。 安平公主是个散漫的婆母,每日便找云安郡主去下棋聊天,府上除了白笛又没有其他女眷,倒是也没人关心过问他们夫妻二人生活如何。 云安郡主也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至于母亲说的孩子,以后,离她还太远,她不想想那么多。 白笛和云子恒的浓情蜜意她也不羡慕。 她还严厉吩咐身边的人谁也不许传话给晨阳公主,免得她担心。 但有些老仆忠诚,那嘴巴也不是她能管得住的,还是传了回去。 晨阳公主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也是没法子了,便伙同安平公主,两人不得不做了一件难得的“卑鄙”之事,给云安郡主下了个套。 这一日,云安郡主应邀去安平公主院中下棋,安平公主让人准备了好吃的雪玲珑来。 云安郡主平素最喜欢这个了,一边下一边多吃了几块,留意到安平公主没动,她有些疑惑地问:“公主怎么不吃?” 372、趁人之危 “本宫方才吃的太多,有点小撑,吃不下啦,这个是给你准备的。”安平公主笑眯眯地瞧着云安郡主,又瞧了一眼那碟雪玲珑。 雪玲珑其实就是驴打滚,只是这碟做的更加精致小巧,一共不过八块,云安郡主吃了五块,想来也够了? 于是不等云安郡主说什么,安平公主就扶着额头打哈欠:“怎么这么困……约莫是昨晚没睡好,云安,我们不下了吧,我先去休息,你也早些回去。” “那……那好吧。” 云安郡主起身告辞,和采桑一切回了云子渊的院落。 回去之后,她找了本诗词来看,只是看了片刻,就觉得身上有些热,头还有点晕。 云安郡主随手把书本丢下,拉着衣襟到床榻上去躺下:“采桑,我稍微睡会儿,你莫要吵我。” “是。” 采桑退了出去,带上门,手臂忽然被刘嬷嬷拉住。 “怎么了?”采桑问。 刘嬷嬷说:“郡主最近的胃口不太好,许是这战王府的饭菜不习惯,公主那边吩咐人准备了些郡主喜欢吃的菜色,你去取一下,顺便给郡主买点笔墨来。” 云安郡主喜好诗词字画,文房四宝这些东西一向是采桑给置办的,闻言也不疑有他,行了个礼退走了。 等她走后,刘嬷嬷朝屋内看了一眼,深吸口气,只盼着今日成了好事,郡主莫要怪她这老婆子才是。 半个时辰后,云子渊回府。 今日他轮班,明日会在府上休息一日。 夫妻二人相敬如冰,这个状态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只是为了旁人不闲言碎语,他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每晚一个睡床一个睡地。 和云安郡主井水不犯河水。 回屋之后,云子渊习惯性的卸甲换衣。 自然是在外间,没到里面去。 因为他感觉的出来,云安郡主在里面,似乎是睡下了。 平素她都睡得晚,今日倒早。 云子渊一面想着,一面打算出去找老四活动活动筋骨,免得在这里两人不自在。 只是,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云安郡主发出很不适的声音来。 难道病了? 云子渊迟疑了一下,迈步上前去查看。 床榻上,云安郡主脸色潮红,冒着细汗,身子缩成一团,十分难受。 “郡主?!”云子渊迟疑地上前坐下,将手背放上她的额头,骤然就被烫的抬了起来。 “来人,快叫大夫来!”云子渊朝外面喊了一声。 外面隐约有人应了,快步跑出。 云安郡主神志不清,只感觉方才触碰额头的冰凉十分舒适,忍不住抓住云子渊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缓解燥热。 云子渊微僵。 就在他不知道要怎么反应的时候,云安郡主已经顺从心底本能,凑向自己想要的冰凉,整个人蛇一样软滑的蜷到了他身前来。 她的手不听安排,在云子渊颈项和领口移动,脸颊也轻轻贴在云子渊脸颊上。 “郡主,你——”云子渊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的声音唤回了云安郡主些许神智,她蹙着秀气好看的眉毛,盯着云子渊看了会儿,低低地说:“你、你回来了……我好难受……” 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我好像病了……” 云子渊很快意识到云安郡主不对劲,麻利地将她从自己怀中抓出来,“郡主你忍一下,我去找大夫来。” 云安郡主被丢回床上。 刚消散少许的燥热瞬间全部回来,折磨的她难以忍耐。 她只看着云子渊往外走,想叫住他,却不小心从床上滚了下来,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很闷的痛呼声。 云子渊本想叫个云安郡主的婢女或者嬷嬷进来照看她,却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自己若出去叫人,又不太妥当。 犹豫片刻,云子渊只得自己回来把云安郡主抱回床上去。 云安郡主的手臂缠上他的肩膀不愿松手,身体里奔腾的不适感逼得她眼角泛泪,“你别……别走,我不舒服,别……” 云子渊又不是个死人,哪里受得了这样折腾? 再加上,空气之中似乎还有某种很淡的清香,冲击着他的自制力,他抓住云安郡主的手,想把她推开又不是很想。 就在这犹豫的当口,云安郡主胡乱地亲到了他的喉结上。 云子渊脑子里嗡的响了一声,所有自制瞬间崩溃。 屋内,天雷勾动地火。 屋外,刘嬷嬷掩嘴轻笑,顺势瞟了云子渊的长随一眼,“夫妻之事,叫什么大夫,快去休息吧。” 长随:“……” 习武之人耳力极佳。 听着屋内种种声音,他面上浮起暗红,轻咳了一声快步离开了。 …… 屋内被翻红浪,许久才静默下去。 云安郡主已经昏睡过去,云子渊却还清醒着。 他盯着自己抱在云安郡主肩上的手臂,好半晌都无法置信,自己竟然趁人之危,把她给…… 他明知道她中了药! 云子渊的心情十分糟糕,盯着自己的手臂脸色黑沉了半晌,深呼吸着闭上了眼。 整理了一下心情后,云子渊才动作极轻地把手臂从云安郡主肩头拿走,快速下床穿衣,打算离开。 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拧着眉毛,将地上凌乱的衣服捡起来放在床尾,又瞧她玉白的肩膀露出外面,忍不住上前拉被子。 这一拉,他的眼睛就不受控制地落到了那白皙的肌肤,上面或青或紫的指印,以及被下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 云子渊喉咙发紧,明知该收回视线不要乱看,但依然忍不住要乱瞟。 床榻上,睡着的云安郡主不适地哼了一声。 云子渊猛然回过神,七手八脚地用被子把她裹好,像是这床边有无数刀剑砍他一样,飞也似的离开了。 到了院子里,刘嬷嬷上前朝他行礼:“姑爷。” 云子渊冷冷问:“你们怎么照看的人?为什么郡主会中算计?” “回姑爷的话。”刘嬷嬷低声说:“郡主只是生病了,没有中算计啊?姑爷是不是搞错了。” 云子渊:“……” 都那样了,还没中算计? 373、躲避 清醒着的云安郡主绝对不会那样,可这个老仆—— 云子渊想起方才出来叫人院内一个下人都没有,还有吩咐叫大夫竟然也没叫过来! 此时再看刘嬷嬷这副态度,云子渊忽然意识到,今天不是意外,就是这些人谋算的。 刘嬷嬷是晨阳公主的人,想必这件事情是她插手。 云子渊心底陡然浮起一股厌烦,沉着脸大步离开了。 云安郡主醒来是第二日凌晨。 她忍着浑身酸痛不适,拥被坐起,茫茫然地看着屋内半晌,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她清楚的记得昨天傍晚发生的一切。 她和云子渊—— “采桑!” 云安郡主声音嘶哑地喊:“采桑、采桑!” 外面的采桑赶紧进来服侍,“郡主,奴婢这就让人送热水过来,您稍候片刻。” “到底是谁做的!”云安郡主盯着采桑:“是谁!” 采桑视线躲闪,既不敢明说,又不该立即退出去。 云安郡主忽然明白了什么,“去把刘嬷嬷给我叫来!” “是、是!”采桑快速退出,片刻后,刘嬷嬷便进来了。 看着云安郡主愤怒青白的脸色,刘嬷嬷低声劝道:“郡主,您别生气,如今圆了房,便是真夫妻了,您也好用些心,不要总是什么都无所谓——” “你个刁奴!”云安郡主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算计本郡主,还来对本郡主说教!” “郡主!”刘嬷嬷“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该死,可老奴也是奉了公主的命令,公主都是一片好意啊……” 云安郡主呆住。 她忽然想到,自己这一日都没吃什么东西,只有在安平公主那儿吃了几个雪玲珑,回来便周身不适。 那雪玲珑,安平公主一个都没吃! 所以这件事情,母亲参与了,安平公主也参与了,院子里的奴才全都配合…… 云安郡主脸色惨白的闭上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是该怨恨母亲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让她面对现实,还是该咒骂云子渊趁人之危非君子! 只觉得浑身无力,脑海里面一片空白。 …… 从这一日开始,云子渊三日休沐也不回府,直接到郊外营中去了,只派人来传了句话,说军务繁忙。 云安郡主原本憋了一肚子火气,结果云子渊躲得远远的。 他还躲? 他躲什么躲! 于是那股火气越发浓烈。 她素来稳重,面上还是一惯的冷静淡然,那怒火不显,但周围伺候的人都感觉到她心情不好。 刘嬷嬷和采桑等人也谨小慎微,深怕惹了郡主不悦点燃怒火。 新婚夫妻大半个月不见面,连一向迟钝的云子墨都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更何况府上其他人。 这桩婚事,云子恒是撮合过的,现在瞧他们这样,也是看不下去,下朝之后便先回了趟家,打算解决一下问题再去官所办事。 白笛本来正要出门的,看到他进来,顿时花蝴蝶一样的扑过去把他抱住:“子恒哥哥,你怎么回家了?今天不去吏部了,要陪我吗?” “还是要去的,晚上陪你。”云子恒吻了吻她的额角,把她从自己身上拎下来,“回家有事。” “什么事啊!” “回屋说。” 白笛还以为他是忘了什么东西来拿,现在竟然回屋说? 小丫头心里顿时冒起许多粉红泡泡,暗忖这厮不会是想她,所以专程回来的吧! 也不能怪她自恋,云子恒这家伙成亲之后便惯着她,只要她不上天,他什么都能容她。 当然了,容忍了她之后,晚上就会将她欺负的很彻底。 她有时为了腰不酸腿不疼,还是会听话那么一点点。 进了房门,白笛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什么事。” “云安郡主的事。” “啊?”白笛一愣,心里的小火苗一下子灭了,正经地问:“云安姐姐怎么了?” “老二半个月没回府了。” “我知道啊,不是说有军务吗?” “小傻瓜!”云子恒弹了白笛的脑门一下,“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老二在宫中当值,三日休沐一次,总是要回家的,可他现在休沐的时候去了城外军营。” “啊?” 白笛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猛然明白了:“他不想回家,躲着呢?可是为什么啊?” “不清楚。”云子恒说:“你去陪陪郡主,把府上的账册,钥匙对牌从公主那儿取来,一并送到郡主那儿去,让她有点事情做。” “然后你想办法让云子渊回家吗?” “嗯。” 云子恒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这就去吧,多陪陪她。” “好啊。”白笛点点头,又说:“我不然探探她的口风,看看他们是出了什么事——” “别探了。”云子恒直白地说道:“你这点小心眼,口风或许都探不到,云安郡主就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无端端惹得人家不高兴呢,多陪陪她就是。” “啊呀,你这样说的我好蠢。” “你不蠢吗?”云子恒反问一句,瞧着白笛气鼓鼓的就想蹦起来打人,他轻笑着低下头,用吻堵住了她所有废话。 白笛炸起的毛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被顺了。 她不爽地想咬他,也被云子恒捏住下颌,“现在不行,晚上随你。” 白笛:“……” “不要脸!” 白笛骂了一句,一把推开他跑了:“我走了!” …… 白笛带着一大堆的账册管事到了云安郡主面前去,一股脑儿全让人放下。 “云安姐姐,我搞不好,这些好复杂,你帮我吧!”白笛哀怨地看着云安郡主,一副被这些东西压垮的样子,“要是早知道嫁给他得看这么多账,我才不会答应呢!” 云安郡主轻笑一声,“这些话要是被世子听到,可是会生气的,你小心被整治。” 白笛不在乎地说:“谁整治谁啊,我才不怕他,快快,云安姐姐你帮帮我!” “唔……”云安郡主瞧了那小山一样的账册一眼,其实兴致缺缺,但白笛这样求她,她又的确没什么事情做……没有犹豫很久,云安郡主便翻起那些账册来。 374、家法 云子恒下朝之后,把云子渊堵在了宫道上。 兄弟二人的气氛这会儿有点紧张。 云子渊冷冷说:“别说你是劝我回家的!” “怎么家里有洪水猛兽?”云子恒挑眉:“我不是很能理解你的心思,不是一直相敬如冰么,干什么不回家?” “她惹你了?” “没有。” “那你躲什么?” “……”云子渊神色深沉地看着他。 躲什么? 一开始,自己毫无自制碰了她,心里还有点不自在和愧疚。 可是骤然发现这事儿是晨阳公主算计的,那奴才还一副“一切都在计划中”的态度,岳母管床上的事情啊……自己还中招,他顿时就有点恼羞成怒。 躲着不愿意回家。 躲了一次之后,就骑虎难下,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索性一直躲下去。 云子恒一针见血地说:“因为不小心圆了房,觉得尴尬?” “闭嘴!”云子渊脸色阴沉,“谁告诉你的?” “府上就这么大,只要有心打听,你的事情又能瞒我多久?”云子恒淡笑一声,“你还给徐妙盈守节呢?” 云子渊咬牙说道:“不许提那个人,我恶心。” “好。”云子恒笑道:“那我换个说法,你……和妻子圆房了,然后穿了衣服便不认人,半月不回家,你让旁人怎么想?你是对她不满意?” “……” 云子渊无言以对,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云子恒又说:“你自己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子,夫妻之事理所当然,你躲什么?怎么感觉你心虚的不得了。” 这话一下戳中的云子渊的痛处。 就算是夫妻,他也心知肚明,云安郡主目前无意和他圆房。 他趁人之危……可不就是心虚? 云子恒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问:“你强迫她的?” “没有!”云子渊烦躁地说:“你别问了,我不会回去的,你自己走吧。” “站住。”云子恒冷声道:“你们这桩婚事当初是你答应的,新娘子是你娶进门的,你把别人晾在家里算什么?还是你在外面有了什么情况?” “我没有!”云子渊更加烦躁,“我的事情你别管!” “我也很不想管,可你做的太明显了,全家的人都在盯着看你们夫妻,你倒是躲了清闲了,想没想过云安郡主在府上是个什么滋味?” “外面的人看你大半个月不回家,会怎么想,怎么说?” “她可是晨阳公主的掌上明珠,你这么冷落她,晨阳公主若知道了,又岂会善罢甘休!” 云子恒一字字说道:“你不要犯浑。” 云子渊只觉头痛欲裂,忽然十分后悔当初干嘛要答应这门婚事,自己一个人不逍遥乐呵,非娶个妻子摆在家里,现在不回家都成了“犯浑”了。 云子恒又说:“今日休沐之后回府吧,她没对不起你,更没做错什么,就算你对她没那份喜欢,也把该给的体面给了。” “我是好言相劝,你若不识相,下一次来的恐怕就是父亲和家法了。” 云子渊:“……” 半晌后,云子渊僵硬地说:“知道了。” …… 晚上换岗之后,云子渊骑着马回了府,进到自己院落的那一瞬,他每迈一步似乎都有千斤重。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想好怎么面对云安郡主。 如果她质问他为什么趁人之危,他怎么说? “姑爷?”刘嬷嬷看到他,简直两眼放光,快步迎上前去:“姑爷忙完军务了?采桑,你快去请郡主回来,姑爷回府了!” 云子渊一听云安郡主不在,顿时稍微松了口气,“嗯”了一声大步进屋换衣服。 云安郡主是和白笛说话去了,听闻云子渊回来,便被白笛催着回院。 事实上,云子渊仿徨尴尬,云安郡主又能好到哪儿去。 她站在院子外面,脑子里就噌噌冒出许多那天傍晚中药之后的画面,云子渊趁人之危固然不对,但她那个样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云安郡主深吸了口气,正要迈步进去,云子辰却来了。 “二嫂。”云子辰礼数周到的行了礼,说:“我二哥可在里面?” “嗯。” 云安郡主点点头,“你找他有事?” “不是,是父亲请他去祠堂一趟。” “去祠堂?”云安郡主皱了皱眉,“去祠堂做什么?今日又不祭祖。” “这……”云子辰犹豫了一下,说道:“请家法。” “什么?” 云安郡主怔住了。 云子渊做了什么事情需要请家法? 云子辰已经进去请云子渊。 云子渊出来的时候,和云安郡主视线只对了一下,就赶紧躲开了,“我去去就来。” 看着云子渊和云子辰离去的背影,云安郡主皱眉叫住了云子渊的长随:“他最近做错事情了吗?” “军中的事情,将军一向处置的稳妥。” “那何至于请家法——” 战王治家严格的事情她是听说过的,云子恒当初为了上檀香山寻找白笛,私自调兵,打了一百军杖,还有明无忧成亲的时候,云子渊和云子墨喝醉酒罚跪了三日祠堂。 还有许多的严苛条款,她嫁进战王府后听说了不少。 云子渊到底也是她的夫婿…… 云安郡主犹豫片刻,立即转身往祠堂跑去。 等她跑到祠堂门前的时候,里面已经传来棍棒敲打皮肉的声音,以及战王极为冷酷的话音:“看来你死不认错,那就好好受着!” 云安郡主快步进到祠堂内。 只见云子渊褪衣受仗,白色中衣上此时已经一片殷红,看起来实在可怖。 “父亲!”云安郡主脸色微白:“他是犯了什么错,惹得父亲这般生气?” 战王冰冷道:“郡主回去吧,此事与郡主无关。” “他是我夫君,怎么会无关?”云安郡主连忙看向一旁的云子辰,眼含询问。 云子辰示意她到一边去,小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外面流言四起,说二哥和那徐妙盈以前有私情,他如今成了亲又一直不回家,就在朝上被人参了,说行为不检。” 云安郡主愕然:“就这?” 被参了而已,一点点小事竟然棍棒加身! 375、妻子 “父亲!”云安郡主眼看着云子渊后背上的血渍越来越多,快步到战王面前说情:“被人参了是旁人居心叵测攻击云家,并不是他的错,请父亲手下留情!” 战王问:“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参?” “知道了!”云安郡主说道:“无非就是以前的一些事情,是那徐妙盈骗他,不是他的错!” “至于他不回家,是我不要让他回来的,是我赶他的,不是他自己不回来,父亲,快别打了!” 战王缓缓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若他自己处理的够好,就不该被人盯上,用他的所作所为来玷污云家的声名,在朝中受人攻击。” “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云安郡主听着那棍棒加身的“砰砰”声,一声声刺耳的可怕,看着战王毫不留情的面容,再看着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前,一声不吭,背脊不折的云子渊。 云安郡主忽然一咬牙扑上去。 施家法的府兵收势不及,一杖敲在了云安郡主的背上。 只听云安郡主一声闷叫,直接栽到了云子渊身旁。 “郡主!”云子渊面色大变,连忙将云安郡主扶住。 云安郡主的脸白的毫无血色,勉强攀着云子渊的手臂撑着自己的身子,费力地看向战王,“父亲,求您别打了。” 战王也怔住了,他看了云子渊两眼,甩袖走了。 云子辰和门外的采桑以及刘嬷嬷赶紧上前去扶人。 采桑看着云安郡主惨白的脸色眼泪都流出来了,不住地喊着“郡主”。 她家郡主自小金枝玉叶,连块油皮磕破了,公主都要心疼很久,哪里受过这种粗杖! “我没事……咳咳!”云安郡主艰难地说着,伏在刘嬷嬷的身上,被背走了。 云子渊被云子辰扶了起来。 云子辰大松了一口气:“还好郡主帮你求情,不然今日五十杖下去,二哥可有的受了,快点回院中吧,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云子渊被云子辰拖着走,怔怔地看着前面被嬷嬷背着的云安郡主,心里不知道打翻了什么东西,古怪难言。 …… 战王下令责打五十军杖,云安郡主去的时候,只打了一半。 但云子渊皮糙肉厚,这点伤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把云子辰遣走了,回到院落自己胡乱上了点药,换了衣裳,犹豫着,便回了房间。 刘嬷嬷和采桑、槐叶几个婢女正围在床前给云安郡主处理伤口。 见他进来都行了礼:“姑爷。” “郡主……的伤怎么样?”云子渊问。 “有点严重。”刘嬷嬷说道:“肿起了一个大包,都发了紫。” 云子渊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 为了处置伤势,云安郡主宽了衣裳趴在床上。 当看到那白皙的后背上的伤口时,云子渊冷峻的剑眉骤然一拧。 “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老奴去为郡主准备点吃的。”刘嬷嬷示意采桑和槐叶,几个人快速退了出去。 云子渊迟疑了片刻,上前到床边坐下,抬了抬手,似想要碰一下,手指又最终没落下去。 云安郡主后背疼的厉害,也因为此事上身只穿着小兜衣十分不自在,拉着被子想把自己裹住。 云子渊快她一步,给她将被子盖好。 没有人说话,空气静默的厉害。 良久之后,云子渊才说:“谢谢。” “没事。”云安郡主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声音很轻地说:“你……你怎么过来的这么快,你处置伤势了吗?” “嗯。”云子渊点头。 然后两人又沉默下去。 云子渊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但又并不太想离开,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 云安郡主却心里着急。 自己毕竟衣衫不整地在被子里缩着,他在这儿待着,自己是万分不适,神经绷的很紧,但两人又是夫妻,这也是他的房间,总不能赶他走吧? 于是云安郡主只能忍着。 就这样,绷了很久之后,云子渊忽然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是你的妻子。”云安郡主朝他看过去,“我不应该帮你吗?” 云子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保护过他了,他早都忘了被人保护的滋味,他也不需要有人来帮助他。 家法他习以为常,反正皮糙肉厚从不怕。 可现在有这么一个纤纤柔弱的女子,挡在自己面前,替他挨了一杖,还说,“我是你的妻子,我不应该帮你吗”。 云子渊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看云安郡主的眼神逐渐变得有点深沉。 云安郡主被他看的不自在,别开脸又闷到被子里面去,“况且这件事情多少和我有点关系……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挨打。” “那天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嬷嬷她们会那么做,你不必觉得尴尬躲着我,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就好。” 云子渊忽然掀开被子,瞧着那肿起的伤痕:“疼吗?” 云安郡主没来得及阻止他,想翻身避开他的视线,无奈一动就痛的倒抽了一口气。 “不疼”两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云子渊面含愧疚,素来冰冷的声音带了两分温度:“我去向妹妹讨要一些好的伤药。” 话落,云子渊小心地拎起被子给云安郡主盖好,转身便出去了。 云安郡主赶紧把肩膀缩进被子里,顺着被子缝隙瞧着云子渊步伐稳健,背脊笔挺,心里十分狐疑。 他当时后背一片血渍,现在竟然面不改色正常人一样,自己不过挨了一下,就趴在这里起不了身了,区别这么大的吗? 转瞬云安郡主就意识到,或许他如此,不过是因为习以为常,或者说,这家法加身与他而言不过是小伤吧? 云子渊没去摄政王府打扰,直接到百善堂寻李杏林要了伤药。 回到战王府后,他便将伤药交给刘嬷嬷,要她重新给云安郡主上一遍药。 刘嬷嬷一边拿着伤药进去,到了云安郡主身侧后,她忍不住说道:“姑爷当真是关心郡主的伤势,亲自出去跑了一趟,自己的伤口都崩开了呢。” 云安郡主一怔:“你怎么知道他伤口崩开了?” “后背渗出来血迹了。” 376、暖炉 云安郡主微咬着唇趴在枕头上,柔顺地让嬷嬷给自己上药。 等重新处理了伤口,她吩咐道:“你去告诉姑爷,将伤势仔细处置一下。” “可是……”刘嬷嬷面有难色,“姑爷恐怕不会听老奴的话。” 云安郡主一想,也是。 她又想起成婚第二日的早上,在元帕上弄点血迹,云子渊直接划破胳膊胡乱处置的样子来,只怕他就算听了也敷衍了事。 云安郡主无奈地叹了口气,“嬷嬷帮我披下衣服吧。” “是。” 刘嬷嬷上前侍候,待到中衣披好,云安郡主又说:“你去请姑爷过来。” 刘嬷嬷退下,亲自去请云子渊的时候,云子渊正让贴身长随帮自己上药。 听闻云安郡主找他,云子渊有些意外:“郡主有事?” 刘嬷嬷说:“郡主说要帮姑爷处理伤势。” “……” 云子渊沉默了一下,心里犯狐疑,她自己都爬不起来,还帮他处置伤势? 刘嬷嬷飞快地看了那长随一眼。 长随也很上道,把药罐放在一边的盘子里,“既然郡主有请,那将军就快些过去吧,她受了伤,也不好叫她久等。” 云子渊想到她为自己挨了一杖,顿时也没想太多,自己拿着药过去了。 采桑和槐叶两人见他来,自然是都退了出去。 云子渊走到床边,把药罐放在一边的小几上。 云安郡主一愣,“你……” 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云子渊把外衣往下拉,接着宽了沾血的白色中衣,露出肌肉纠结的后背上一大片的伤痕。 云安郡主看着那些伤,只觉得触目惊心,话当然卡在了喉咙里。 云子渊背对着她坐下,说:“先用药酒清洗,然后再上药。” 云安郡主:“……” 她让刘嬷嬷叫他来,是想叮嘱他把伤当回事。 可他倒好,直接宽衣解带让自己处理? 明知道她也受伤趴在床上。 “怎么了?”云子渊察觉她没动静,以为她分不清药酒和伤药,又说了一声:“白色坛子是药酒,红色罐子是伤药。” 云安郡主无言片刻。 他受家法有一条是不回家。 要不是刘嬷嬷她们搞事情,他也不至于不回家。 说起来自己难辞其咎。 好吧好吧。 云安郡主这么想着,默默地爬起身来。 她只挨了一杖,其实并不算严重。 只是一开始被打的太猛才爬不起来,歇了一阵子便好了些。 再加上从李杏林那里拿的药,缓解了不少疼痛,现在起身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她把坛子拿过来打量了一会儿,开始帮忙清洗伤口。 她这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当然是没有给人上过药的,因此下手十分笨拙,一手轻一手重的。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弄疼了他。 可云子渊稳如泰山,动都没动一下。 这倒让云安郡主略微送了口气,更加仔细认真了些。 云子渊坐的很稳,双手扶在膝盖上,下颌微含,半垂着眼眸,眼尾的余光可以看到云安郡主的侧脸。 她的头发已经被放了下来,垂在身前,又因为帮他上药的动作一荡一荡,发间清香冲入呼吸之中。 云子渊想起,那日傍晚,让自己失控的便是这个味道。 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有点心猿意马。 云子恒说的对,她是他明媒正娶,从中门迎进来拜过天地的妻子。 她也承认是自己的妻子,他们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她还如此关心他。 为他挡家法,帮他处理伤口…… 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只是他自己在跟自己别扭吧。 叮。 白色酒坛放回了盘子上,云安郡主已经清洗好了伤口,重新又拿起红色罐子,“你用的这个药不是从无忧的百善堂拿的?” 云子渊回过神来,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 “无忧的药不是好吗?还是给你用那个吧。”云安郡主说着,从云子渊身边下了床,去把刘嬷嬷收起来的伤药找来。 云子渊很配合地侧了侧身,让云安郡主将伤处全部涂了药,又找来干净的白色纱带帮他把伤口仔细地裹住。 就在她要推开的时候,云子渊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郡主。” “怎么、了?” 离得太近了,云安郡主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云子渊也看着她,十分认真地说:“我会对你好。” 云安郡主微微一愕,不知该说什么,便“嗯”了一声,“那、早点休息吧。” 云子渊没说话,松开了她,起身往桌边去了。 云安郡主松了口气,赶紧上到床榻上,拉了被子来裹住自己,背朝外侧躺下。 谁知片刻后,床边一沉。 云子渊竟然没去打地铺? 云安郡主顿时更加紧张,身体都绷住了。 他想干什么? 云安郡主僵了会儿,小心地转过身去看,就见云子渊闭着眼趴睡在一边。 或许是察觉到云安郡主转了身,他睁开眼看过来:“不舒服吗?” “……”云安郡主讪讪说:“没、没有,那个,你要被子吗?” 云子渊其实是可要可不要的。 但她说了,云子渊便点了点头,“要吧。” 云安郡主便赶紧拉了条被子给他。 云子渊随意地往自己身上一搭,又闭上了眼睛:“快睡吧。” 云安郡主“嗯”了一声,又侧躺了下去。 原本空荡荡的大床,因为云子渊的加入变得十分的拥挤。 云安郡主甚至觉得空气都稀薄了许多,紧张之下自然是难以入眠。 但云子渊却是呼吸逐渐绵长匀称,睡着了。 云安郡主发现自己是白紧张了,不由失笑一声,也逐渐放松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夜半,云子渊被一点小动静扰醒,皱眉张开眼,看着贴靠在自己身侧的云安郡主有点意外。 她不是睡得很远吗?怎么挪过来了? 就在这时,云子渊察觉小腿上一片冰凉,低头一看,竟是她将白嫩的脚丫子贴了上来。 云子渊:“……” 迟疑了一下,他伸手想将她推开些,免得她早起尴尬。 但手一碰她手臂却陡然皱眉。 这么凉? 明明盖着被子呢,竟然没多少温度。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云安郡主朝前又贴近了许多,睡梦之中,只觉得身旁有个大暖炉,让她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377、这如何受得了 云子渊看着抱紧自己的手臂,几乎钻进自己被子的女子,好半晌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他忍不住将她往边上推了一下。 睡梦之中的云安郡主皱眉哼了一声:“冷。” 云子渊轻吸了口气,只好住手,任由她贴在自己身边,汲取自己的温度。 她倒是柳眉舒展了开来。 但云子渊却不好受。 美人在侧,还是他的妻子,心火烧的很旺啊。 这一晚,他基本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天一早,他也早早就起身,练功去了。 被窝里没有了大暖炉,云安郡主自己睡着冰凉,没一会儿也醒了过来。 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再看看外面刚刚鱼肚白的天色,云安郡主狐疑道:“起的这么早?” 刘嬷嬷进来服侍她起床洗漱,眉眼都是笑意,可比她自己得了金孙都高兴,“等会儿老奴去请姑爷来用膳。” 云安郡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少顷,云子渊果然回来了。 他本是话少的人,吃饭时候更加沉默,一顿饭夫妻两人半个字都没多说。 经过这一日,夫妻两人的相处在无声无息之间融洽了许多。 虽然和以前一样不怎么说话,一样的相敬如冰,但云子渊总算是上床睡了吧? 这让刘嬷嬷和采桑等人看在眼里也欣慰。 云子渊的伤势逐渐好了起来,但也一直没有再去打地铺。 时日一多,云安郡主也习惯了。 不过他始终不越雷池一步。 云安郡主先前很紧张,后来也没那么紧张了,似乎习惯成自然,歇息之前还会帮他把被子铺好。 云子渊在宫中当值三日,回京休沐是两日。 今日又是进宫当值的日子。 夜晚到来,云安郡主洗漱后换了寝衣,披散着长发睡到了床榻上去,但整晚浑身发凉,辗转的难以入眠。 不得已她爬起身来,招呼刘嬷嬷进来:“再填两个暖炉。” “是。”刘嬷嬷一边指挥婢女,一边走床榻边来给云安郡主又盖了一层被子,“如今深秋了,夜晚冷的厉害,二公子这院子里又没有地龙……” “老奴明日让人多准备点炭火,郡主可别受了凉。” 云安郡主“嗯”了一声,又睡下了。 尽管屋子里填了好些暖炉,但被子里似乎还是冰凉的厉害。 “奇怪……”云安郡主低声喃喃。 昨天她都没这么冷,怎么今天会冷的睡不着?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夜没睡好,第二日精神就不济,懒散的没出门。 然后接连两日都没睡好。 到了第三日傍晚,云子渊换岗回府,一进到屋内热气扑面,搞得他有点不适应,怔愣了一会儿,才跨步进来。 云安郡主温声说:“天凉了,所以多摆了几个暖炉,你……你是不是不习惯?” 云子渊这院子就和他的人一样,摆设也简单,没有一件物件是多余的,今日和府上的嬷嬷闲聊,云安郡主才知道,云子渊常在军中,练就了铁血意志,冬天屋子里都不烧炭。 这习惯可真厉害。 云安郡主想,自己若是不烧炭,那可得冻死了。 云子渊淡淡说:“没事,摆吧,别冻着。” 接下去便又是沉默。 沉默的换衣,沉默的进食,沉默的宽衣上床歇息。 云安郡主习惯了他睡在身旁,毫不设防,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并且和往常每个晚上一样,睡了会儿就自发钻进云子渊的被窝里面去,抱着梦里的大炉子睡得香甜。 云子渊无言地看着她,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 大半个月了,每天这样。 这他如何受得了? 基本上他在府上的两日都是睡不着,早上很早起身,去练功消磨躁动。 他也想过去别处睡,直接不回房。 但想到有可能被人说三道四,他又硬着头皮继续保持原貌。 今日—— 自制力濒临崩溃。 他那素来规规矩矩的手,忍不住轻轻握上云安郡主的腰肢,将她往自己身前揽了揽。 云安郡主也不知做了什么梦,不但笑了一声,还用脸颊贴了贴他的脸。 心里头有火在烧。 云子渊闭上眼睛,睁开,又闭上眼睛。 心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 一个声音说:赶紧松手,人家睡着你占人家便宜,不和上次一样吗?卑鄙! 另一个声音说:是她自己贴上来的,她还是你的妻子,你想干什么都行。 云子渊额头青筋噌噌直跳。 意志力越来越薄弱,他管不住自己的手,管不住自己的心,无法控制冲动。 他忽然用力将她揽紧,低下头吻上了怀中美人的脸。 云安郡主半迷糊着,柔顺的很,让云子渊占尽了便宜。 等她略微醒过一点神来的时候,已经衣衫半解。 她反射性地将手抵在云子渊肩头:“你——” “郡主……” 云子渊声音压抑而暗哑,他把云安郡主的手捏住,压在一旁,“行吗?” 云安郡主脸色涨红,无法思考,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云子渊问的很君子,却早已是忍无可忍,等不到云安郡主的回应便失控地抱了她。 良久良久之后,云安郡主被云子渊紧紧揽在怀中,浑身无力,眼睛瞪着他身前的肌肤,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睡个觉,忽然会这样。 云子渊闭着眼,长久压抑的冲动得到了些许纾解,却没有完全纾解,不过沉静了片刻便又折腾起来。 云安郡主再没法思考,忘了拒绝。 一切好像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第二日,云安郡主睡到午时过了,才被饿醒来。 身边早已没了云子渊的踪迹。 刘嬷嬷笑眯眯地进来伺候,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浮在屋内的暧昧气氛却让云安郡主脸色驼红。 她快速洗漱,穿戴,吃东西,从头到尾没吭声。 吃完饭后,还是刘嬷嬷主动开口:“姑爷有紧急公务,入宫去了。” 云安郡主“哦”了一声,也没多问,咳嗽了两声说:“知道了。” 因为公务,云子渊七八日都没回府。 从他离开那天开始,云安郡主晚上睡觉好像又冷的不得了,放了暖炉,也和以往某些夜里的暖和不一样。 378、粗枝大叶 夜半,云安郡主冷的睡不着,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床,她的心情仿徨又迷茫。 心里空落落的。 但却又不知道,那些空落,到底是什么。 “郡主?”外面传来刘嬷嬷的声音:“又冷的睡不着了吗?老奴再让人送两个炭炉——” “不用。”云安郡主低声说着,掀起被子下床。 刘嬷嬷听到声响,赶紧进来侍候,给云安郡主披上了外衣,温了汤婆子塞进她手中,叮嘱道:“郡主最怕冷了,可别凉着。” “刘嬷嬷总是这样细心。”云安郡主笑了一声,握着汤婆子到外间书案边上,翻了本前几日看了一半的书出来瞧。 刘嬷嬷悄悄给槐叶打了个手势,把炭盆往这边搬了搬。 云安郡主便看了半夜的书,到天明的时候,云安郡主困的打起哈欠,手上的书也握不稳了。 刘嬷嬷正要叫她回屋去睡,却听外面隐约有声响。 刘嬷嬷示意小丫头去瞧了一眼,却是去处理紧急公务的云子渊回来了! 刘嬷嬷便没去叫云安郡主,而是快步到外面,给风尘仆仆的云子渊行了个礼,低声说:“姑爷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姑爷不在这几日,郡主总是夜不能寐,昨晚夜半便醒来,在屋中看了大半夜的书。” 云子渊迈步进房,就看到云安郡主靠在椅中睡着了。 他把佩剑放在桌上,拆下披风,走到桌边去想叫她起身回去睡。 刘嬷嬷连忙低喊了一声:“姑爷!” 云子渊回头。 刘嬷嬷声音极低地说:“郡主刚睡着,您别吵她。” 云子渊皱了皱眉,“那让她在这儿睡?” 刘嬷嬷很认真地建议:“自然不行,姑爷您可以抱她去床上。” “……” 云子渊剑眉微微一挑,没有上去抱人,反而出去了。 刘嬷嬷愣了愣,赶紧跟出去,“姑爷——” “安静点,别吵醒她。”云子渊转身往隔壁房间走,还丢下一句话:“我一会儿回来。” 刘嬷嬷只好说“是”。 一旁的采桑凑上前来,低声说:“姑爷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要不是嬷嬷提醒他,他差点直接把郡主叫醒!” 刘嬷嬷也是头疼。 先前在公主府上伺候,驸马沈将军虽说也是行伍之人,但很会疼人。 这云子渊就根本就不知道疼人是个什么。 从不过问郡主的衣食住行,回来也和郡主不说话。 虽说晚上在一张床上睡,但经常是各睡各的,上次同了一次房,完事他穿了衣服就走人。 走了好几天也不传个消息回家。 两人这夫妻状态,看似和谐,实则依然相敬如冰。 而且关于郡主晚上冷到睡不着的这个情况…… 细心的刘嬷嬷发现,平素云子渊在的时候,郡主睡眠不错,精神也好。 而每回云子渊去宫中当值那几晚,郡主就翻来覆去睡不好,白日里精神也萎靡。 郡主怕是没意识到这个。 也不知道姑爷意识到没有? 男的粗枝大叶,女的毫无所谓,这样一对夫妻啊……真是让她这伺候的人操碎了心! 采桑说:“嬷嬷,咱们不然把郡主叫醒去床上睡吧?” 睡在椅子上会很不舒服的。 “别叫。”刘嬷嬷交代,“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叫姑爷来!” 权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耿直之人吧,刘嬷嬷就不信了,自己手把手教他疼人他还能学不会! 刘嬷嬷深吸了口气,视死如归一样地到隔壁房间去正要敲门,门却开了。 云子渊已经卸了甲,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往正屋去了。 刘嬷嬷愣了愣,赶紧跟上干。 云子渊进了屋子,脚步极轻地到椅边去,一伸手,便稳稳地把睡着的云安郡主抱了起来,往床榻走去。 刘嬷嬷喜的一拍大腿,赶紧把采桑和槐叶两个全都叫了出去,准备饭菜去了。 …… 云子渊把云安郡主放到了床榻上。 不过,他显然是没什么轻拿轻放的经验的,刚一放,不小心压到了云安郡主的头发,把人给扰醒了。 云安郡主错愕地看着自己面前无限放大的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云子渊把手收回,顺便给她拉被子,“快睡吧。” 话落,他脱靴上榻,躺在了一侧。 云安郡主迟疑道:“你在宫中没有休息?” “嗯。”云子渊应罢,直接闭上了眼睛。 云安郡主:“……” 脑袋还闷闷的,云安郡主也没想很多,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躺了下去。 彻夜未眠,现在困的厉害,云安郡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睡着,身体下意识地寻找温暖源,贴近云子渊的身边去。 云子渊慢慢地张开眼,看着靠在自己肩膀那儿的小脸,素来冷硬的脸线条柔和了很多。 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又吻了吻她的鼻尖,再把碎碎的吻落到她的唇上。 瞧着她皱着眉不舒服,像是要醒的样子。 云子渊这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来,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把自己的被子和体温都分给她。 周身都被温暖包裹,云安郡主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子渊本来只是陪她,陪着陪着,自己也有些犯困,不知不觉睡着了。 …… 云安郡主睡了不知道多久,醒来的时候,周身像是被包裹在温暖的云朵里面,舒服的不想起身。 又眯了好一阵子,想更衣,肚子也饿了,这才懒懒地张开眼。 可当那线条坚毅的下颌出现在云安郡主面前的时候,她人一瞬间就傻住了。 云子渊! 继而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整个人窝在他身前睡着。 所谓的大暖炉,所谓的温暖的云朵,竟然是他的怀抱吗? 她试着挣了挣,想先从他怀中退出去,无奈云子渊抱的紧,两人手脚都缠在一起,推不开。 云子渊也似因为她的动作要醒了。 云安郡主连忙闭上眼睛。 她心中紧张的不得了,等着云子渊起来出去了,她再起身更衣。 但云子渊毫无动静。 云安郡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刚才看错了,他其实没有要醒? 就在云安郡主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上忽然一凉。 云安郡主惊愕地张开眼。 “不装了?”云子渊轻声问,原本落在她眼睛上的唇直接往下,亲了上去。 379、你不要动手动脚 云安郡主的惊呼全数被他堵的干干净净,瞪大眼睛盯着他的脸。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云子渊已经把她松开,翻身而起:“我让人准备饭菜。” 看着云子渊离去的挺拔背脊,云安郡主猛然惊喘一声,此时总算回过神,自己方才那是被他……轻薄了? 这人怎么想干什么干什么,各种突然袭击,让她完全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心里着了恼,但他是自己的夫君,好像亲近她一下也不是大逆之罪,应当的。 那份恼火就卡在心里不上不下,最后直接哑火了。 “怎么就跑他怀中去了……”云安郡主小声嘀咕着,拉了衣服来披。 她不记得直接睡觉还能自己移动。 莫非是云子渊这厮趁她睡着把她搬过去的…… 云子渊虽然貌似冷酷刻板,但先前不就趁她中了算计顺势有了夫妻之实?还有那天晚上,半夜睡着睡着…… 云安郡主脸色潮红,理所当然把这事儿也算到了云子渊头上。 饭菜摆好的时候,云安郡主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个白天? 以前晚上睡下,也都是一两个时辰醒一次,这次睡得这么久,想来是最近都没怎么睡好吧。 刘嬷嬷贴心地上前来说:“姑爷去见战王了。” “去就去吧,你与我说什么?” “郡主一直看着天色,不就是惦念姑爷吗?姑爷早上回来便抱了郡主去床榻,然后陪了您一整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走的时候说是去禀报战王一些事情,很快便回来。” 云安郡主:“……” 沉默片刻之后,她在桌边坐下,“那你去看看,等他回来再吃吧。” 云安郡主觉得嬷嬷的话说的古怪,什么叫陪了她一整日? 云子渊怕不是为了占便宜? 好吧,夫妻之间,说什么占便宜的话其实不应该。 但她实在不太习惯他突然袭击一样的亲近,很不适。 她又知道现在母亲一直关注她的婚后生活,她如果表现的太冷淡了,没准母亲又让刘嬷嬷做点什么,她不愿意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所以此时适当的配合一下,让刘嬷嬷也好别乱去嚼舌根。 刘嬷嬷微笑:“老奴已经派人去了,说完话姑爷马上会回来的。” 云安郡主“嗯”了一声,抱着汤婆子在桌边坐了会儿,云子渊就回来了。 云安郡主瞧着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衫。 再看看自己,棉袄棉鞋,在屋子里都恨不得披上毛皮大氅,手里还抱着个汤婆子,就这样还觉得有点凉意。 云安郡主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好像过的不是一个季节? “怎么不吃?”云子渊上前坐下。 “……等你。”云安郡主淡淡说了一声,侧着脸吩咐:“刘嬷嬷,你们退下吧,不必在这儿伺候了。” 她有些话要和云子渊单独说。 “是,老奴这就告退。” 刘嬷嬷退下后,云子渊沉默地开始进食。 诚如刘嬷嬷所想,他并不会疼人,不会照顾人,只吃自己的,也没去看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见他吃的认真,也不好说话,心想,罢了,等吃东西结束再说吧。 于是自己也低头用饭。 昨晚上她就没吃多少,白日又饿了一整天,如今一动筷子,骤然觉得肚子饿的不得了。 她喜欢吃红烧狮子头。 这也是小厨房厨娘的拿手好菜,因为她不喜欢吃很大的那口,所以厨娘专门做成了小颗粒的。 今晚正好也准备了。 云安郡主连吃了好几颗,许是饿了,觉得滋味极好,又伸筷子去夹。 可就那么巧和云子渊同时夹住了一颗狮子头。 那是最后一颗了。 两人都停下动作。 云子渊看着她:“你要吃吗?” 云安郡主静默了片刻,说:“你想吃的话你吃吧。” “嗯。”云子渊点点头,把狮子头夹走了。 云安郡主:“……” 被这么一搞,她胃口大减,随便喝了点汤便放下碗筷,静静等候。 云子渊却也是将那块狮子头吃了就放了筷子,“你想说什么,说吧。” “……”云安郡主眼眸微张,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和他说话? 云安郡主狐疑地想,这个人……到底是迟钝,还是敏锐?她怎么分辨不清楚了…… 云子渊静静等待着,不催促,也没打算起身离开。 “那个……”云安郡主轻吸了一口气,说:“我的确有点事情想和你……提一提。” “好。”云子渊淡淡说:“你说吧,我在听。” 云安郡主沉吟片刻,整理好了思绪,才开口说道:“是这样的,我们虽然是夫妻了,但……但我还是不习惯许多事情。” “比如?” “比如……睡觉,我喜欢自己一个人睡,别人扰我我会惊醒,所以——”云安郡主犹豫地看着云子渊,“你能不能不要……不要动手动脚?” 云子渊剑眉微微一挑:“什么样叫动手动脚?” “就……”云安郡主脸色微红,“就前几天半夜,还有今天。” 话说出来,云安郡主直接放弃矜持,直白道:“我知道,我们是夫妻,我不该这样说,可你在府上的时间本来就少,我们话都很少说,直接就那样,我很不舒服。” “前面那一次你也知道是意外……我需要时间适应,你懂我的意思吗?” 云子渊问道:“所以你觉得,是我在对你动手动脚,轻薄了你,然后你不舒服?” “不错。” 云子渊静默片刻,慢悠悠地看向云安郡主,漆黑深邃的眼眸之中,有些云安郡主看不懂的颜色飞速闪过。 云安郡主抿紧了唇,心里七上八下。 难道他不答应? 自己是他的妻子,不让他碰,好像的确挺没道理,可她不适应也是事实,她觉得云子渊是讲道理的,这个事情也可以谈。 毕竟他先前都是直接睡地上。 后来睡床……或许也是怕刘嬷嬷他们乱搞,再加上府上那么多人,怕闲言碎语? 云子渊忽然说:“郡主,你确定是我先对你动手动脚的?” “不然呢?”云安郡主脱口而出:“难不成我还能轻薄你?” 380、没有暖炉睡不着 云子渊的神色一瞬间高深莫测。 这让云安郡主心里更是打鼓。 两人就这么静默了一阵子,云安郡主甚至都开始思考什么别的缓兵之计,避免那些尴尬的亲密接触的时候,云子渊开口了。 “好说,以后我睡地,你睡床。” “这可是你说的……”云安郡主松了口气,“你一朝将军,可别反悔。” “自然。” 话音落下,云子渊忽然探手而来,轻轻将她的手握住。 云安郡主不自在地想挣开。 云子渊倒也顺势就松开了,起身离开之前,他淡淡丢下两个字:“真凉。” 云安郡主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等他人都走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凉”是说她的手吧? 刚才他握她的手时,他掌心的温度传过来,的确好暖好烫。 自己不过就吃个饭的功夫没抱汤婆子而已。 他穿的还比自己单薄,那温度怎么就跟个暖炉一样呢…… 云安郡主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愉悦地招呼刘嬷嬷进来收拾碗筷。 不必担心他爬床,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白日睡得时间太久,晚上自然不困。 云安郡主看了会儿书,到了差不多三更天才上床。 云子渊是子时就打好地铺的,云安郡主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云安郡主瞥了一眼,看他随意搭条被子在身上,暗忖若是生了病可就不好了。 于是云安郡主轻手轻脚地帮他把被子盖好,才自己上了榻。 因为云子渊今晚睡地上,云安郡主怕被刘嬷嬷看到,所以一早就让刘嬷嬷去休息了。 刘嬷嬷乐得不愿打扰他们两口子呢。 自然也就没帮云安郡主暖被窝,结果就是,一钻进被子里,云安郡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好冷。 云安郡主抖着身子,把被子裹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无奈半晌之后毫无困意,手脚凉的人心也跟着凉。 她无奈之下只得拥被坐起,茫茫然了一会儿,想起外面似乎又炭炉,若将炭炉拿进来放在床前,应该可以暖和一点吧。 于是云安郡主下了榻。 没了被子裹在身上,宽大的屋子里,似乎一下子冷风纵横,冻得她浑身打哆嗦。 云安郡主快步往外面走,不小心被绊了一下,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是绊在云子渊脚上了。 看他睡的那么四平八稳,而自己冻的浑身发抖,云安郡主没来由的有些气恼。 要不是因为他,她就会让刘嬷嬷暖好被窝,也会喊婢女多摆点暖炉在床前,也不至于冻成这样。 她心里一边怪罪云子渊,一边捧了暖炉过来。 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冷的厉害,再加上屋子里又黑,她走的有些快,一不小心绊在了床边脚踏上,手里的暖炉飞了出去,她也朝一旁栽过去。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就在她以为,要撞的头破血流的时候,一只宽厚温暖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下一瞬,身子一轻。 云安郡主睁开眼睛,盯着自己眼前云子渊的衣领,窘迫地红了脸:“我、我把你吵醒了。” 云子渊没说话,只把她放回床榻上,拉来被子将她盖好。 云安郡主瞧他脾气很好的样子,忍不住说:“你能帮我搬几个暖炉过来吗?” “不能。”云子渊拒绝,“我怕热。” 云安郡主咬住下唇,“可我怕冷!你这里又没有地龙,没有暖炉我睡不着!” “是吗?”云子渊说:“白日你不是睡得挺好的?” 云安郡主愣住。 白天……她的确睡的特别好,根本没感觉到冷,还觉得暖烘烘的,当时—— 是被他抱着。 “疼吗?”云子渊去亮了灯,回来坐在床弦,直接把她缩在被子里的小腿拎过来。 脚踝那里方才碰到了脚踏,现在青了一块。 云子渊的掌心压了上去,轻轻揉了揉。 云安郡主涨红了脸,低着头抱紧被子,只觉得他掌心热力十足,比那暖炉暖和多了。 “睡吧。”片刻后,云子渊把她的小腿丢回了被子里面,起身又往地铺上去。 “你——”云安郡主忽然开口:“地上那么冷,你怎么就睡得着?” “习惯。” 云子渊淡淡丢下两个字,打了个哈欠,直接闭上眼。 云安郡主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很困,但冷的难以入睡。 她想着云子渊方才问的话,再回想起他晚饭后握住自己手的动作,说的话。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每一次能睡得好的那些夜晚,似乎都是云子渊回府的时候。 她梦里的大暖炉,舒服的云朵,都……都是…… 云安郡主震惊地瞪着云子渊的背后,不愿意相信自己心里想到的那些事情。 这一夜,她醒来又睡过去,睡过去又醒来,到了早上,云子渊收拾了地铺出去练功的时候,她顶着黑眼圈,浑浑噩噩头脑发胀。 刘嬷嬷进来伺候的时候,只看着她的神色,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又分开睡了。 云子渊先前忙公务,这一回休沐的时间也多,直接在家待了五日。 每一日都打地铺。 云安郡主为了不让刘嬷嬷发觉,每天晚上都得冷着被窝睡。 结果就是,每一晚都睡不着。 接连失眠后,她头痛欲裂,忍无可忍地堵住云子渊,试图和他打个商量:“府上有别的有地龙的院子对不对?我们换个院子住。” “不行。” “为什么?” “换院子很麻烦。” “不麻烦!”云安郡主快速说:“我盯着让人换就是,你不必操心的。” “这里我住习惯了,不想那么麻烦。” 云安郡主:“……” 她深吸了口气,慢慢说:“可是我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 云子渊说完,转身要走。 “你——”云安郡主气的大喊:“你故意的是不是?明知道我晚上冷的睡不着觉!” 云子渊丢来一句话:“我不知道。” 云安郡主气结,“你再这样我回公主府了!” 云子渊停住脚步,却也并未回头,大步离开了。 云安郡主一口闷气哽在喉间,恼火的不得了,回去就冷着脸吩咐刘嬷嬷收拾东西。 381、这样还冷吗 刘嬷嬷急了:“郡主您这是干嘛?也没什么大事,忽然回了公主府,让旁人看到了怎么想?公主也会担心的。” “我受不了了!”云安郡主气的脸色发青,“这地方这么冷,我晚上睡不着,再待下去我会疯的,你赶紧收拾吧。” 管他外面的人怎么想呢,冻都要冻死了,哪里管得了那些? 刘嬷嬷不敢多说,只能先退下。 她一边吩咐采桑和槐叶收东西,一边狠狠叹了口气。 前面不是还抱的交颈鸳鸯一样吗?这才几日,又开始一个睡地一个睡床,还闹到这份上! 她在廊下来回踱步了片刻,一跺脚,找云子渊说理去了。 刘嬷嬷在练武场找到了云子渊,那时候,云子渊正在练剑,刘嬷嬷只得等着他把一套剑法走完了才快步上前去,“姑爷,您劝劝郡主吧!” “嗯。”云子渊竟然还脾气地答应了。 刘嬷嬷傻住。 云子渊又说:“晚上劝。” 刘嬷嬷不太放心地说:“姑爷,您可当回事儿,不然郡主回去了,再请她回来可难。” 就算是为了温暖,为了晚上睡个好觉,云安郡主恐怕也不想再继续待在这儿。 “嗯。” 云子渊又点点头。 …… 云安郡主让人收拾东西时,时辰已经不早,当然不可能连夜离开了,只待第二日一早,她禀报了安平公主,就立即走人。 今晚是最后一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云安郡主这么想着,看也不看进屋的云子渊一眼,吩咐采桑和槐叶把暖炉全部送到床边上去。 至于云子渊晚上要怎么睡,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云子渊面色依然冰冷平静,只是看了那些暖炉一下,便到桌边坐下喝茶。 云安郡主很生气,直接裹好被子翻身睡下,话也不想和他多说一个字。 片刻后,云安郡主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接着床榻一沉。 她猛然坐起身来,戒备地看着云子渊,“你想干嘛?” “谈谈。” “你现在知道要谈了?”云安郡主冷着脸说:“我白天和你谈你不是半点不松口吗?” 云子渊问:“你很冷,晚上睡不着,所以你想回去?” “对!”接连几日冻到睡不着,精神几乎崩溃,云安郡主再没了往日的温婉脾气,“我冷、我冷!我睡不着听懂了吗?!” “我不要在这儿待着了!” 云子渊静默片刻,说:“别回去。” “不回去我在这儿冻死吗?还是累死?”云安郡主沉声说道:“还是我连回娘家的权利都没有了?” 云子渊眉心微微一拧。 他没想到云安郡主会这么生气。 她不想太亲近,所以他去睡地板。 她帮他挡家法,还帮他处置伤口,说她是自己的妻子,他心里也认可了这个关系,所以回了床榻上去歇息。 她晚上冷到睡不着觉,主动窜进自己怀中来汲取温暖,他也顺她的意,抱着她,还做了大半个月的柳下惠。 只因忍无可忍失控抱了她,她翻脸又不认人,说他轻薄她。 那好,他继续睡地板。 她想怎样他都顺着,除了那两次欢好有些意外…… 可他又不是故意的,哪个男人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有自制力? 现在是她不让他上床,然后她自己冷,怪他吗? 还有换院子的事情。 战王府院子除了安平公主和明无忧的那座楼,其余的院子都是没地龙的,他是不知道能换到哪儿去,所以才说麻烦。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若是面对下属,有人敢这样叫嚷,云子渊会立即让人拖出去军棍伺候。 若是旁人,他也当场转身走人,再看她一眼都不可能。 但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妻子。 每次想到她扑过去帮自己挡家法,一杖差点被打的晕过去,云子渊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此时她的叫嚷好像也变得可以忍受。 “如果你不冷,还可以睡得着,是不是就不回去?”云子渊问。 “对!”云安郡主脸色难看:“只要我能睡得着,我晚上不冷,我就不回去!” “好吧。”云子渊轻吸了口气,一伸手,连着被子把云安郡主捞到自己怀中来。 “你、你做什么?”云安郡主一惊,戒备地瞪着云子渊。 云子渊拉开衣襟,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拎出来,塞进自己的领口。 云安郡主呆住。 云子渊拆粽子一样,把云安郡主裹在周身的被子拆开丢到一边,把她另外一只手也捂进自己的衣襟,问:“现在冷吗?” 云安郡主立马要收回手。 但云子渊不让。 云安郡主脸色发白,片刻又转的通红,咬牙说:“你赶紧放手,松开!” “你在我这里,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冷到睡不着的。”云子渊低头问:“总有一些夜晚,你睡的很好,一觉到天明,是不是?” “那些平素不冷,你又睡得很熟的晚上,你都是这样睡的。” “不可能!”云安郡主大声反驳:“我才没有这样——” “你有。”云子渊一字字说道:“你有的,为什么我那天半夜抱你,因为你扰了我,扰了不止一次,大半个月,只要我回家你便来扰我,我忍无可忍。” “你——”云安郡主恼的脸色飞红,“你别说了!” “好。”云子渊果然住口。 云安郡主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只是他一直不松。 她沉默了一阵子,弱弱地说:“你、你先把我放开。” “不回去?” “嗯……”云安郡主低声说:“放手。” “好。” 云子渊松了手。 云安郡主立即拉了被子把自己裹好,咬着唇瓣,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方才两人靠得近,她几乎是完全被他包裹在怀中,他的怀抱比被子暖和的多,一点也不冷。 她咬着唇,心里不情愿地承认,或许当初的确是自己……轻薄的他吧。 还有那些睡的很好的晚上,都是因为他。 想想自己贼喊捉贼,还有刚才大声叫喊的样子,云安郡主就觉得很心虚。 可转念一想,这院子是他的,这么冷又不是自己的错! 她以前在公主府可没这么过,冷到睡不着呢。 她立即又有底气了几分,“我自小就怕冷,我想要有地龙的院子。” 382、娶她是父母之命,抱她是权宜之计 “府上只有两处有。”云子渊说:“公主和妹妹的阁楼,你若实在想要,也得明年。” 现在入冬了,无论是换院子,还是铺地龙都不合适。 “那我怎么办?”云安郡主说:“我可以不回娘家,但我也不能一直冻到睡不着觉吧?” “简单。” 云子渊倾身上前,把她连着被子锁在自己怀中:“这样就好了。” “可这样……”云安郡主脸色飞红:“你、你要不规矩。” 云子渊无言以对。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盯着云安郡主说:“第一,你回公主府,父亲那里我没有办法交代,父亲的严苛你知道的,家法绝不容情。” “第二,你如果真的回去了,公主也不会放过我,公主身份贵重,如果真的责难,我自己倒也罢了,就怕引得两府关系交恶,我不想那样。” “第三,地龙得明年。” 云子渊强调,“现在来不及,你听懂了吗?” “你也说了,你好怕冷,我不这样,你便睡不安稳,我也是没有办法。” 云安郡主咬住唇瓣。 他说了一堆,都是他自己的不得已,到最后也没说“不规矩”这个问题。 云安郡主心里怪怪的,觉得有些涩。 所以娶她是父母之命,抱她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是她冷,如果不是她回了公主府他不好交代,他就不可能多看她一眼? 云安郡主心里发闷,就想用力将他推开。 可是…… 想到最近这几晚夜不能寐,白天精神萎靡、困顿,难受的抓心挠肝,她又推不下手。 她小时候冬天落过水,后来大病一场,从此便十足怕冷,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冬天更是难熬。 现在若是不妥协,把他推走了,自己晚上又难入睡。 再说回公主府的事情…… 当初出嫁是她自己答应的,她自己选择了就得为自己负责。 她也不想让晨阳公主为她太操心。 母亲毕竟上了年纪…… 而且云子渊说的不错,如果她回去了,与两家来说都是不好,到时候母亲为难他,战王对他用家法,倒是自己给他惹的麻烦了。 云安郡主深吸了口气,直接放弃抵抗,闭上了眼睛。 她真的好累,好冷,好困。 她急需一场好眠,没有空闲时间和他掰扯这些有用的没用的,规不规矩的事情以后再说、再说吧…… 云子渊还等着她说话呢,并且心里也在思忖怎么劝服她。 结果怀里的人就睡着了。 云子渊错愕片刻,无语地舒了口气,想将她身上的被子拆了,但想起她怕自己“不规矩”。 他又没拆,连着被子把她揽着,自己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云安郡主醒来的时候云子渊已经起身了。 久违的好眠,让云安郡主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太难得了。 “郡主。”刘嬷嬷进来服侍她起身,慈和地笑着说道:“都快下午了,郡主昨晚睡的好沉。” “我睡了这么久……”云安郡主有点意外。 “是啊,郡主想吃什么?老奴吩咐小厨房去准备。” 云安郡主想了想:“随意做些就好了。” “是。”刘嬷嬷应罢,笑着问:“那,公主府是不回去了吧?” 云安郡主“嗯”了一声。 刘嬷嬷笑意更深,心里狠狠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夫妻俩和她以前见过的夫妻俩相处模式差太多了,她这撮合的人都差点被搞得无计可施。 不过还好,总算也是有夫妻缘分的,闹到僵处竟然还能峰回路转。 云安郡主神清气爽的起了身,洗漱后坐在桌边吃饭,这时候才状似无意地问:“他人呢?” “姑爷啊。”刘嬷嬷微笑着说:“和三公子出去了,走之前说晚上回来。” “哦。” 云安郡主便没再说话,吃完饭,看了一下府上最近的账目开支,又见了几个管事。 到了亥时,云子渊果然回来了,身上沾着一点点的酒气,不浓重,很淡。 “你去哪儿了,怎么还喝酒?”云安郡主皱了皱眉:“我记得上次父亲就下了严令,府上禁酒。” “外面喝的。” 云子渊揉了揉额角:“你别吭声,只喝了两杯,别被父亲知道就好。” “……好吧。” 云安郡主瞧他步履稳健,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便没多言,只问:“那你吃过了。” “嗯。” 云子渊和云安郡主细数自己吃了什么,和云子辰说了什么。 云安郡主有些诧异,他平素的话少,喝了酒倒是能多说两句?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宽衣上榻,云子渊手臂一伸,把云安郡主捞过去抱好,下颌搁在她肩头睡着了。 云安郡主眨着眼睛,盯着云子渊的脸看了会儿。 平素过度冷酷的脸,睡着了竟然也是剑眉紧拧,不见放松啊。 她忍不住抬起手,把他眉心的褶皱抚平,才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这两日之后,夫妻二人又进入了某种和谐状态。 云安郡主习惯了人形暖炉的温度,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好,除了云子渊不在家的时候。 但不是那种长期冷的失眠,自然是好受的多。 除了同床不做事,他们和别的夫妻也差不离了。 云安郡主偶尔会想,云子渊现在竟果然是规规矩矩的了,真的能忍? 是因为不喜欢吧。 就像她上次想到的那样,娶她是父母之命,抱她是权宜之计。 之前两次都是意外。 现在知道她不乐意了,所以也就没意外了。 云安郡主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触,并没有很疼,但是闷闷的,像是一只手压着让人不好喘气。 窗外雪花飘飘,云安郡主的心情有些仿徨。 所以现在的婚姻状态,就可以了吗? 她以为相敬如宾也可以过日子,可是现在忽然觉得,又想要点别的东西。 只是想要什么,她一时半刻又说不出。 “郡主想姑爷了吧。”刘嬷嬷微笑着走进来,给云安郡主手上塞了个汤婆子:“今晚姑爷就要回府了。” “总算回来了……”云安郡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她这两天又没睡好。 自从他开始抱着她睡之后,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冷的更加难以忍受。 两个晚上,个把时辰,却活像是熬好几年一样。 好痛苦。 383、他也会冷 成亲这些日子待在府上,云安郡主也没闲着,府上的中馈事宜她逐渐握在了手上,白笛乐得逍遥,每日里还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 云安郡主觉得,自己好像也跟以前一样。 区别只是,身边没有大哥和母亲,换了个地方看书写字画画弹琴而已。 起身往里间走的时候,云安郡主低声吩咐:“让小厨房做两个他喜欢吃的菜。” “是。”刘嬷嬷笑盈盈地说:“郡主真是关心姑爷。” 云安郡主勾了勾唇。 就这也叫关心呢? 不过是看在自己能睡好的份上,稍微犒劳他一下罢了。 不过这云子渊,也真是离奇。 平素除了在军中就是回家,回家就是练功,偶尔和其余兄弟过过招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爱好。 这样的人过日子那不是很枯燥? 云安郡主自己爱好广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会一点,还会女工刺绣,插花品茶。 如此和云子渊一比较,忽然连连摇头。 这种男人,自己日子过的无趣。 女人和他待在一起恐怕也觉得无趣。 这想法刚落下,云安郡主忽然抿了抿唇。 哦,这想的是什么? 自己难道潜意识里觉得他无趣了? 云安郡主失笑一声,到屋内翻书去了。 …… 云子渊对吃的一向不挑剔,什么都好入口,只除了萝卜。 凡是萝卜类的东西全部不吃,萝卜糕也不碰。 不过刘嬷嬷照看云子渊夫妻二人十分细心,从日常他吃饭夹菜的习惯里,也分辨出来一些。 云子渊喜欢吃荤,并不喜欢吃素,喜欢喝汤,喜欢吃面不喜欢吃米,辣一点也行。 因此厨房做饭就按照这个特点去准备。 然而,平素傍晚就回家的云子渊,今日却没能回来。 云安郡主一开始以为他路上耽搁了,毕竟今儿下雪,于是便吩咐把饭菜温着,然后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结果等到快子时他都没回来,也没派个人回家说一声。 云安郡主等的都饿了,再加上,想到等会儿要自己睡,必定冷的没办法,心情有些不好,胡乱吃了点东西就上了床榻。 刘嬷嬷低声说:“郡主,老奴把饭菜温着吧,万一姑爷晚上回来呢?” “他以前有公务不回家都会派人通知的,今日没通知不回来,想着肯定是要回家的吧。” 云安郡主默默片刻,“随你吧。” “是。” 刘嬷嬷吩咐人把饭菜撤下,又让采桑和槐叶给云安郡主把暖炉搬到床榻边上去,在被窝里面也塞了好几个汤婆子暖着,才温言说:“郡主不如先看看书。” 云安郡主“嗯”了一声,起身到桌边去,继续翻白日里看过的游击。 这一看,子时都过了,夜色一片黑沉,屋子里越来越冷,云子渊还没回来。 云安郡主深吸了口气,将书本丢下,转身回了榻上。 很冷。 汤婆子捂出来的那种温度,和云子渊在的时候那种暖完全是不一样的。 云安郡主翻来覆去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入了睡。 迷糊之中,她似乎听到旁边刘嬷嬷在说什么,有些心烦地张开眼,想询问她何事,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床边走了。 云安郡主的瞌睡虫瞬间消失,拥着被子坐了起来:“你回来了?” “嗯。”云子渊已经卸了甲,但还没换衣裳,身上瞧着有些风尘,像是走了远路,“有点事情耽搁了。” “你没吃东西吧?我让刘嬷嬷把饭菜送进来。” “好。” 云子渊拆腰带宽衣。 云安郡主迟疑了一下,披了衣裳下床,从柜子里重新给他拿了一件素色的袍子递给他。 云子渊接衣服的时候,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 云安郡主反射性地瑟缩了下。 “凉着你了。”云子渊淡淡地说了一声,“刚从外面回来是这样的,等会儿就不这么冷了。” 云安郡主咬着下唇,看着他穿好衣服,往外走去。 她分明看见,云子渊的耳朵很红,再联想他刚才手的温度…… 她忽然意识到,他不是个炉子啊,他也会冷,也会凉。 “你——”云安郡主喊了一声,回过身去把自己的汤婆子拿着,到外面坐在他身侧,塞进他手中,“捂会儿。” 云子渊愣住。 “发什么呆啊。”云安郡主瞥了他一眼,把他的两只手都摆在汤婆子边上,这时候又发现,他手背上有两道很长的划痕,顿时就皱起纤细柳眉。 “怎么伤的?” 云子渊看了一眼,“没注意……” “那你都在注意什么。”云安郡主眉心皱的更紧,一边抓住他的手看,一边吩咐刘嬷嬷:“你快把伤药拿来。” 刘嬷嬷“嗳”了一声,很快就把药酒和包扎的纱布全部送到了云安郡主手边。 云安郡主小心仔细地擦拭着那两处划痕,清洗干净了,又仔细用了药,还用纱布包裹了起来。 云子渊十分的不自在。 一点小伤,她居然这样慎重,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了,原本想着把手抽回来的。 但看她蹙着眉那么认真……她的手又滑腻的像是最好的丝绸,他到底也没抗拒。 “好了。”将伤势包扎好,云安郡主抬眸瞧了一眼,发现他耳朵还红着,便双手伸了上去,给他捂住,想将自己手上的一点点温度传递过去。 只要他回来,两人就睡在一起,好像做这些的时候顺其自然,也没什么扭捏的。 云子渊却颇有些如临大敌,身体紧绷的瞪着桌子。 片刻后,云安郡主觉得可以了,退回去坐到圆凳上。 云子渊才稍微松了口气。 刘嬷嬷将饭菜摆好,两人沉默的用了饭,等到要歇息的时候,云子渊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到自己先前换下的衣服那儿,拿了个木头盒子过来。 “这是……”云安郡主愣了一下。 那盒子看起来有点粗糙,像是木工刻了一半的半成品,但周围倒是光滑,也没什么木刺。 “给你的。”云子渊把盒子放在床边,弯身脱靴。 云安郡主琢磨了一会儿,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小株艳红色的梅花,开的正好。 384、约莫没睡好 “你……”云安郡主看看那花,又看着背脊挺拔如山的云子渊,声音低柔地说:“你在哪儿摘的?” “京郊。”云子渊躺下,“今日去那边有公务,看到了就摘了。” “那盒子呢?” “随手找了块木头刻的。” “你自己刻的吗?” “嗯。” 云安郡主不说话了。 云子渊本来闭着眼睛养神,随口回答她罢了,但她忽然不说话了,让云子渊忍不住生出些猜测来。 他张开眼眸看着云安郡主:“你不喜欢就丢了吧。” 云安郡主也没说话,只把盒子放在床内侧,然后自己钻进了云子渊的被子里。 云子渊:“……” 所以喜欢还是不喜欢? 云子渊觉得女人的心思真是难猜。 不过他素来也不会花时间去猜这个,而且这趟公务出的太累,两日基本没睡觉,他现在非常困,只想睡觉。 揽着美人,云子渊很快睡着了。 云安郡主本来想和他说两句话的,结果还没酝酿好他就睡了。 就像是一口饭,卡在了喉咙里面,不上不下噎着难受。 想叫醒他吧,又瞧着他一脸疲惫,到底也是没狠下心来,乖乖缩在他身边睡下了。 躺了会儿,她翻了个身拿来那个木盒子,指尖拨弄着里头那株梅花把玩。 白日里觉得他无趣。 现在云安郡主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是有点不对的。 他也不是那么无趣,出躺公务,看到漂亮的花,还知道带回来给自己呢。 把玩一会儿梅花,云安郡主小心地把木盒子放回去,又缩回云子渊身边去。 云子渊已经睡的很沉了,云安郡主却不知为何困意稀薄,并没有那么想睡。 她半撑起身子,细细地打量着云子渊沉睡中的脸,看着看着,忍不住探手摸上他的下巴。 那里好像有个伤痕,看起来很久远,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造成的……她平素不仔细看他的脸,还从没注意到过呢。 她观察的正认真,云子渊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熟练地塞进了领口内,侧了身,另外一只手臂顺势就把她揽紧。 云安郡主被箍在他怀中,瞪着面前铜色的肌肤大气不敢喘。 半晌后,发觉他还没醒,云安郡主才松了口气,打了个秀气的小哈欠,也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云安郡主因为腹痛率先醒来。 她皱着眉头算了下日子,大约知道自己是来葵水了,便小心翼翼地从云子渊身边爬起来下床,吩咐刘嬷嬷帮她准备。 天刚亮,她其实还没太睡醒。 所以,云安郡主想着弄好自己之后再爬上床睡一会儿,但真的回到床榻上之后,却又不想睡了。 她一边摆弄那株梅花,一边瞅着云子渊。 以前并没什么感觉的人,现在看着越来越顺眼。 这个大炉子,懂得给自己拿花回来的人,是自己的丈夫,似乎是件不错的事情。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靠近他,轻轻在他唇角上吻了一下。 云子渊忽然翻身。 云安郡主瞪着他的脊背,呼吸紧绷,片刻后低声说:“喂……你、你是不是醒着?” 云子渊没吭声。 云安郡主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没被发现。 云子渊却在这时,很轻地“嗯”了一声。 “……”云安郡主瞬间脸色涨红,窘迫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又是她主动轻薄的他,还被抓了现行,他以后可有话说了! 可看着背脊宽厚,一言不发打算继续睡觉的云子渊,云安郡主心里又忽然不舒服起来。 她亲了他,他却翻了身。 什么意思……是抗拒,是不耐,是不高兴? 云安郡主看着睡着的云子渊,心里忽然有些冷。 …… 云安郡主又有点不对劲。 伺候的仆人都看出来了,刘嬷嬷还专门“不小心”说漏嘴让云子渊也知道了。 云子渊不懂她为什么又心情不好。 嫌他昨晚回来晚了?觉得梅花不好看,盒子太粗糙? 哦,她早上起的比较早,约莫是没睡好吧。 云子渊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下午些,兄弟几人约了一起去看望明无忧,云安郡主自然一起前往。 探望是专门挑了云子渊和云子恒二人休沐的日子的,白笛自然也一起去。 出门的时候,白笛笑眯眯地站在门前和云安郡主说话。 等云子恒出来后,白笛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过去,扑了云子恒满怀,娇气地说:“好冷啊,让你快些你一直磨蹭,我都冻坏了。” “那快点上车。” 云子恒一抬手,抱着白笛送到了马车上,朝着云安郡主点了点头,自己也坐进去了。 云子墨和云子辰骑马。 云子渊也上了马,稳稳坐好。 云安郡主一个人站在门前,看着不远处的马车,扶着刘嬷嬷的手坐了上去。 云子辰瞧她脸色不太好,低声凑过去询问云子渊:“二哥,郡主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吧。”云子渊淡淡道:“约莫没睡好。” 云子墨顿时长长的“哦”了一声,多少含着几分暧昧,但也只是照着云子渊的耳朵这么“哦”。 云子辰心细些,可没想歪了去。 他扬了扬眉,低声建议:“二哥,你看大哥都陪着嫂嫂一起,你不如上马车陪郡主坐吧。” “不用。”云子渊一提马缰,走了。 云子墨一愣,“二哥怎么回事,好像……怪怪的。” “不知道。”云子辰淡淡说:“反正应该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好了,这就走吧。” 云子墨很是不服气。 他脑子里想什么?正常猜测罢了。 不过想到等会儿要看到明无忧,云子墨一扫心中所有小九九,乐乐呵呵的提着马缰追上了云子渊。 云安郡主一人坐在马车之中,顺着微开的车窗,忍不住朝外看着。 走在最前面的云子渊骑着高头大马,身姿俊挺犹如松柏。 云安郡主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深呼吸告诉自己不必心烦意乱,一切都是自己所求,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守心就是。 他无心,她无意,相敬如宾一样可以过的圆满。 385、是要生了吗! 到了摄政王府门前,云子恒半抱着白笛下马车时。 云安郡主依然是扶着刘嬷嬷下来,只是此时她已经没了先前的郁闷,笑盈盈地牵着白笛的手一起进去了。 云子渊和云子墨说着话跟在后面。 云子辰慢了一步,与云子恒并肩前行,低声说道:“怎么看起来二哥和二嫂怪怪的。” “我看出来了。”云子恒缓缓说:“只是这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也不好插嘴。” 云子辰轻吸了口气:“说的倒也是。” “不过你不必担心。”云子恒笑着说:“云安郡主院内的那几个嬷嬷婢女操心着呢,应该过不了多少时日,你看到的这种奇怪就不会有了。” “但愿吧。” 两人慢慢朝里走,云子恒忽然笑问:“对了子辰,你二哥也成亲了,接下来便该你了,你怎么想的。” “我?” 云子辰直接朝天翻了个白眼,与他以往斯文的形象大相径庭:“我还娶什么妻?谁家贵女见了我不是退避三舍……取回来给我丢的断手断脚吗。” “算了吧!” 云子恒“哦”了一声,“说的也是,先治病吧,治好了再说亲。” 云子辰摇头只笑不语。 他这病治不好,他也不想治病,至于成亲的事情,随缘吧。 万一以后遇到个武功厉害的,能把他手脚制住让他将人丢不出去,或许就成了呢。 明无忧月份已经很大,现在冬日下雪路滑,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出去了。 白笛和云安郡主他们一群人来看她,她自然别提多高兴了。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喳喳麻雀一样说个不停,各种话题也层出不穷,让四个兄长完全傻眼,根本插不上话。 于是四人问候了一下,就到外面的厅中坐着。 里间,明无忧拉着白笛和云安郡主坐在罗汉床上。 白笛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她肚皮,“无忧姐姐,我能不能摸摸?” “能能能!”明无忧失笑:“你每次都问一遍,不觉得烦吗?不过啊……你与其想着摸摸我的,倒不如自己怀一个,自己摸着完。” “我……”白笛脸色微红,“怀孩子辛苦吗?” 明无忧挑眉:“你怀孕了?” 白笛“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两句话直接把自己给卖了。 明无忧无奈道:“你这副样子,我要是不知道才怪,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好呀!”白笛赶紧把手伸到明无忧面前去,滴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明无忧,“怎么样,好着吗?” “嗯……挺好的,两个月了,大哥动作够快的。” 成亲到现在也便是两个月多点吧。 白笛撇了撇嘴:“其实我还不想……我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我怎么照顾宝宝啊,可是就这样就有了……” “等有了孩子你自然就会照顾了。”明无忧安抚道:“别怕,再说了,那不是有我大哥?还有白嬷嬷,府上还有其他人帮忙呢。” “说的也是……”白笛笑弯了唇角,又转向云安郡主:“云安姐姐,我们一起成亲的啊,你呢?” 云安郡主笑笑:“我或许缘分没到……我先看看你们怎么照看孩子,学着点儿,以后我若有了也有点经验。” 三人笑做一团。 云安郡主看明无忧甚至实在笨拙,很是关心她,“你晚上睡得好吗?” “我先前看过一些杂书,说月份大了时常抽筋,肚子会很硬,孩子也会一直动,然后你孕妇便很难入眠。” “你这些书都看?”明无忧轻笑一声,拉着她的手说:“这孩子……先前几个月的时候并不折腾,我肚子也长的慢,后面这两个月,每日像是长好几斤一样,身子一下子就笨重起来了。” “就像你说的,晚上睡不好,老抽筋,翻身也困难,不过……有人照看,总还算不错。” 白笛笑嘻嘻地说:“是殿下照看吧,没看出来哦,他还那么温柔仔细!” “嗯。”明无忧点点头,“他耐心很好。” 晚上她睡得少,他大致睡得比她更少,因为大部分时间花在照看明无忧那儿了。 明无忧虽然身体不适,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难熬。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悠悠说:“只盼着早早生产,便不用拖着这样笨拙的身子了,去哪儿都不方便。” “现在是冬天。”云安郡主笑着说道:“天气这么冷,时常下雪,你想去哪儿?我看你这胎怀的正好,月子里也在屋中暖暖的待着,要是在夏天,那岂不是要热死。” 白笛先是附和地说“对啊对啊”,后来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生产好像是在夏天,顿时苦着一张脸,“那我是要热死了啊!” “没事,到时候我帮你准备冰块。”云安郡主捏了捏她的脸蛋,“保准让你也舒舒服度的,绝对不会热死。” 白笛这才笑了起来。 坐在外面的男人们本也不想偷听女人家说话,但无奈距离太近,不用专门听,那些内容也传入了四人耳中。 云子辰和云子墨都盯着云子恒,“怀孕的事情为什么没和家里说?” “小事。”云子恒平静道:“没什么可说的。” 云子辰和云子墨一时没话说。 云子墨又转向云子渊,“二哥,二嫂什么时候怀孕?” “不知道。”云子渊干脆果断地说出三个字,又补充,“问我没用。” 云子墨“切”了一声,心底有些兴奋。 过年的时候他就能做舅舅了,到了明年他还能做叔叔,也不知道大哥和妹妹都生什么孩子,男的女的,他回去得多准备点小礼物才行。 云子渊沉默地喝着香茶。 茶叶是明无忧自制的,不过对云子渊来说,什么都一个味道,一饮而下毫无停顿。 “啊,无忧姐姐!” 就在这时,里面的白笛忽然惊叫出声:“这、这是怎么了,快来人!” 外面的四个男人也顿时乱了阵脚,都站起身来,就想冲进去。 但到了门边却被冷云和冷灵给拦住了。 云子墨白着脸说:“不会是要生了吧?” 云子恒还算淡定,“应该是,冷护卫,快派人通知殿下。” 386、生子 一时间,整个摄政王府都乱了起来。 云安郡主陪在明无忧身边,虽有些紧张,但尚且还算镇定,赶紧吩咐人准备一切,另外将早就候在府上的产婆嬷嬷们全部找来。 白笛就惊慌失措,想帮忙又帮不上,最后被涌进去的人挤到外面,脸色发白地跑到云子恒的身边,“这、这没事吧?” “没事。”云子恒揉了揉白笛的脑袋瓜,把她带的远了些,“你就在这儿待着,别过去捣乱。” 白笛:“……” “我哪里会捣乱?我也很想帮忙的啊,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嗯。”云子恒点点头,“我知道你很想帮忙,你现在呢,能帮的最大的忙就是安静,乖乖待在这儿不要乱跑,不然的话,你要是磕着碰着就是添麻烦了。” 白笛咬唇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不是说我碍事么? 但想想里面乱糟糟的样子,她的确插不上手,心里只盼着明无忧一切顺利。 云子渊和云子辰、云子墨自然被赶到了外面去,都紧张兮兮地盯着里面。 …… 屋内,明无忧疼的脸色发白。 以前只在医书上了解过生孩子开宫口十级阵痛,如今终于体验了一把。 她先前还以为,是慢慢的疼起来。 谁知道这疼痛来时一波比一波强,根本就没有停歇的空隙。 “无忧!”云安郡主一把抓住明无忧的手,趴在边上安抚她:“你别怕,大夫和嬷嬷们都是很有经验的,慢慢来。” “殿下也在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别怕、别怕!” “嗯……”明无忧艰难地点点头,下一瞬就疼的倒抽了一口气,死死咬着下唇再不想开口。 看明无忧如此艰难,云安郡主捏了一把冷汗,赶紧转向一旁的白嬷嬷询问,“准备的都妥当吗?” “妥当、妥当!”白嬷嬷指挥着产婆和婢女,额头上也沁出了不少冷汗,感觉比自己生孩子的时候还紧张。 明无忧终于忍受不住阵痛,惨叫了一声,之后更是忍无可忍,惨叫连连。 那声音吓得门外云家四个男人都面色凝重。 明老爷子得知消息,刚跑过来,正好听到这声音,顿时脚下一个踉跄。 还好忠叔扶的快,不然老人差点摔倒。 “黎明……里面怎么样了?”明老爷子紧张地问。 “不知道呢。”云子墨和云子辰赶紧上去把老人扶住,安抚道:“您别太担心,应该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明无忧又惨叫了一声。 老人的手都抖了起来,“她肯定疼的很厉害啊……” 都说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明无忧是他心尖儿上的肉,一想到她在里面经受着什么,明老爷子就抖的说不出话来。 云子辰赶紧安抚:“太医也在,已经进去了,您别怕,来……先到这边坐坐。” 两人把老先生扶到外厅里坐下,看着里面婢女进进出出,一盆一盆的血水,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白笛更是看的脸色惨白。 这也太可怕了! 云子渊皱了皱眉。 以前只觉得女人生孩子也没什么的,但看这阵势……忽然就想进去瞧瞧,妹妹纤纤弱弱的模样,流了这么血还了得? 屋内的明无忧疼的眼泪直流。 几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呜咽出声:“他、他人呢……” “殿下马上来了!”云安郡主快速安抚,“他就在路上,马上就到,你坚持一下。” “我疼啊……”明无忧凄惨的喊了一声,产婆催促她用力,她也铆足了劲儿的用力。 下腹似乎疼的都麻木了,才隐约听到“哇”的一声孩子哭声。 白嬷嬷喜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 明无忧累的脱了力,整个人像是被汗水洗过了一样,紧紧抓着云安郡主的手说:“你骗我……没回来……” 然后昏过去了。 云安郡主脸色微变,“快、太医,过来看看王妃怎么了!” “是、是!”老太医凑上前去诊脉,检查眼球,在所有人紧张的视线中说:“没事、没事,就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子就好。” 云安郡主松了口气:“那就好,白嬷嬷,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让无忧安静的休息。” 产婆和嬷嬷婢女们很快各归其位,退了洗去。 白嬷嬷把孩子用包被包裹起来,交给了奶娘抱着。 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的男人们已经急不可耐。 尤其是云子墨,直接窜进来,趴在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那奶娘,“孩子我看看。” 奶娘为难地看了看云子墨,又看白嬷嬷。 白嬷嬷无奈道:“你让四公子看看,小心些。” “是。” 奶娘便把孩子抱了过去。 云子墨满怀欣喜的伸长了脖子,但看到孩子的时候,顿时愣了愣:“这怎么皱巴巴的?” 脑后被人猛力一弹,云子墨哎呦一声。 云子恒淡淡说:“你生下来也皱巴巴的,我见过。” “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云子墨磨了磨牙,“我那不是觉得,妹妹长的好看,九哥也好看,孩子肯定漂亮么?我又没见过小孩子!” “不过,这个孩子皱巴巴的也好看,也可爱!” 云子墨说着,衣领却被人拽住。 “走远些。”云子渊拎着他丢到一旁去,也拧着眉凑过来看孩子。 云子辰也围了过来。 大家看着奶娘怀中懒洋洋闭着眼的孩子,都觉得很新鲜。 云子墨被丢在了圈外,给气笑了,“三个强盗!仗着比我年长几岁欺负我是吧。” “我也想看看。”白笛寄过来。 “给你看。”云子恒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抱奶娘怀中的孩子。 他动作熟练的很,奶娘一个没反应过来,孩子就已经被抱走了。 云子恒转向白笛,“看吧,可爱吗?” “你、你小心点儿!”白笛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戳孩子的小脸,一下又一下,眨着眼说:“好嫩啊。” “是啊。新生的孩子都这样嫩。”云子恒问:“你要抱抱吗?” “我算了吧!”白笛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我笨手笨脚的,要是摔到孩子就不得了了。” “那好吧。”云子恒笑笑。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387、傻眼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守在门前的冷云焦急地上前,“王妃生了!” 冲进来的慕容御站在门前,瞪着满屋子的人,尤其是看到云子恒手中抱着什么时,直接傻住了,喃喃道:“怎么就……生了?” 他已经接连十日没有出去过了,早朝都不上,就是怕明无忧忽然生产。 可十日她一直很稳定。 今日不过进宫一趟,回来孩子都生出来了?! 云子恒几人也全部都看着他。 那掌乾坤定生死的摄政王,此时满面呆滞,好像因为“孩子已经出生”这个现实受到了某种打击。 屋内屋外一片静懿。 忽然。 云子恒怀中的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唤回了所有人的神魂。 白笛戳了戳云子恒,“你把孩子给殿下啊。” “嗯,好。”云子恒点点头,抱着孩子缓步上前,“喏,你儿子,抱抱吧。” “……” 慕容御盯着那个白嫩嫩但也皱巴巴的娃娃,伸了伸手,犹豫地不知道该怎么抱。 此时白嬷嬷已经听到声音,赶紧指派奶娘上前,“别冷着,快把孩子接过来喂一下。” “是、是!”奶娘跑过去,朝着云子恒和慕容御行了礼,把孩子抱走了。 云子恒说:“殿下看看无忧吧。” 慕容御连连点头说“好”,快步进了里间。 白笛小小声地说:“他好像吓到了嗳,平素稳如泰山的人,因为多了个儿子被吓到了,哈——” “嘘。”云子恒捂住她的嘴巴,顺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别乱笑话人,小心他秋后算账找我们麻烦。” “唔,说的不错。”白笛伸长了脖子朝里看,忽然又好奇地问:“子恒哥哥,你为什么抱孩子抱的那么熟练?你以前抱过啊。” “当然了。”云子恒指了指不远处的云子墨:“他小的时候我经常抱,练出来的。” 云子墨直接飞他一个白眼,不想理他。 白笛却“哦”了一声,心里思忖着,他这么熟练,那以后有了小宝宝,自己不会弄,他应该也会。 如此一想,顿时松了一口大气。 …… 慕容御进到房间内,快步到了床边去,看着明无忧苍白无血色的脸,他的心也揪成了一团。 云安郡主让开了床弦的位置,温声说道:“无忧一直等您来呢,痛的厉害还念叨……您陪着她吧。” 云安郡主出去了。 慕容御的心疼的更厉害了。 坐在一旁的明老爷子慢吞吞地说:“虽说折腾了一遭,但是有惊无险,别太担心,刚才太医说了,醒了就能恢复些精神。” “好。”慕容御默默片刻,转向老爷子:“让您担惊受怕了。” “殿下言重了。”明老爷子看他小心翼翼拉着明无忧的手,脸上浮起几缕慈和的笑容:“殿下陪着吧。” 明老爷子也离开了。 慕容御静静地看了会儿明无忧苍白的脸,长长的吸了口气。 “怪我……说了我要陪你生产的,可阴差阳错……”慕容御满是懊悔,低头吻了吻没有的额角:“等你醒了好好骂骂我,别客气。” 明无忧自然不可能回他什么。 奶娘把孩子喂好了之后,送回了回来。 白嬷嬷接过,小心地放到了明无忧身边去。 慕容御这会儿才有功夫细看孩子一眼。 诚如云子墨所说,皱巴巴的。 但这是自己和明无忧的孩子,就算是皱巴巴的,竟然也看着漂亮稀奇,可爱的不得了。 慕容御怕自己手重抱疼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抱,只是把孩子往明无忧的身侧又放了放,给娘俩盖好了被子。 他便寸步不离地待在床边陪着。 不知多久,明无忧的手指动了动,坐在床榻边上的慕容御立即反应:“无忧儿……” “嗯。”明无忧迷糊地轻应了一声。 她慢慢睁开眼,先小心地瞅了瞅一旁的孩子,才转过头,看着紧张又担心的慕容御,幽怨地说:“疼都要疼死了……你这个骗子啊。” “好好好,我骗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慕容御关怀地问:“现在还疼吗?我给你叫太医——” 明无忧瞅着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不敢什么啊?” 她本来是有点小情绪的,也被慕容御这呆呆笨笨的反应逗乐了。 明无忧笑着说:“说点儿好听的,我就不生你的气。” “……”慕容御有些语塞,思忖着什么叫好听的。 明无忧催促道:“快啊,我在等。” “那——”慕容御想了想说:“辛苦你了。” “就这?” 明无忧翻了翻眼皮,“你糊弄谁呢?” 慕容御捏着她的手指,一边笑一边定了定神思。 他是太紧张了,一时半刻脑子也转不过弯来,又仔细想了想,他低下头,吻了吻明无忧的额头,侧脸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明无忧微愣,“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你听到了。”慕容御吻了吻她的脸颊,“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的在一起吧,孩子一个就够,不要再生了。” “你疼的难受,我也怕的厉害。” 明无忧瞅着他:“你再说一遍。” “孩子一个就够,以后不生了。” “不是这句!” “那是——你疼的难受,我也怕的厉害?” “不是!”明无忧恼了,“你故意的吧!” 慕容御无辜地说:“我故意什么……难不成你想听那句……我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 明无忧无力地瞪了他片刻,直接别开脸不想理他了。 慕容御到底也没有再说那几个字去哄她。 其实有些话根本不需要用嘴说出来。 她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根本不是只言片语能表达得出来的。 他把闹小脾气的明无忧抱起来,扶着靠在自己怀中,柔声哄道:“白嬷嬷送吃的来了,我来服侍我家娘子吃点?” 明无忧撇了撇嘴,“你会吗?” “服侍旁人从来不会,照看你,我无师自通。”慕容御把鸡汤端过来,舀了一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到明无忧唇边去。 明无忧嘀咕了一声“油嘴滑舌”,没追着他要个说法,安稳地喝鸡汤去了。 388、大宝,二宝,三宝 喂明无忧喝了一碗鸡汤后,慕容御便招呼白嬷嬷进来,给今日产房伺候的人全部发了红包。 由于上一回慕容御拿金珠子和金叶子当散财童子,这回明无忧一听他要给人发红包,顿时就警惕起来:“别太过了,包银元宝就好。” “行,都听你的。”慕容御笑着应了一声,又转向白嬷嬷,“听王妃的吩咐吧。” “老奴明白。”白嬷嬷喜笑颜开:“那老奴便下去做事了。” 白嬷嬷走后,明无忧睡回了榻上,看着一旁的孩子不舍得眨眼。 皱巴巴的,但心里像是被什么填的满满的,全是愉悦和满足。 “风眠……风眠……”明无忧拨弄着孩子白嫩嫩的小手,“就用这个名字吧,要不要再给孩子取个小名?” 慕容御也凑过来:“你喜欢就取。” “我想想……”明无忧思忖片刻,“就叫大宝好了,如果以后生了别的,可以叫二宝,三宝。” 慕容御默了默:“你是认真的吗?” 他很怀疑明无忧在开玩笑。 不管是这小名,还是说以后生别的。 还三宝呢。 生一个她都痛得要死了。 “我很认真啊。”明无忧点点头,回头皱眉看他:“你为什么觉得我不认真?小名就是要亲切好叫,难不成也要咬文嚼字?” 慕容御无言。 他觉得明无忧就是随口说出来的一个什么名字。 但看明无忧一声一声“大宝”的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趴在一旁瞧了会儿,隔着明无忧看孩子实在是有点儿远,于是慕容御脱靴宽了外衣上榻,“你在里侧睡,我睡外侧。” 他将明无忧朝里抱了抱,侧身在外侧一趟,看着那白白嫩嫩的小宝宝,犹豫地伸出手,却也不敢像明无忧那样逗。 明无忧瞧的好笑,“来。” 她抓住慕容御的手,将他的指尖戳在了孩子的脸蛋上。 只轻轻一碰,小孩子忽然侧着脸朝他的手指将嘴巴拱了过来,一嘬一嘬想吃东西一样。 慕容御有些僵硬的收了手指:“他是不是饿了?” “小孩子都这样。”明无忧笑盈盈地说:“正常反应,未必是饿了,你别怕啊,他是你儿子,你这么束手束脚的,是不是打算以后不抱他,都交给我的带?” 慕容御绷着声音:“不是。” “那就摸摸他,碰碰他……这孩子肚子里的时候就乖,如今出生了好像也比我知道的孩子乖。” 从出娘胎到这会儿,就哭了两次,一次是刚出生,一次是饿了。 吃饱就睡下了,怎么戳他拨弄他都没什么反应。 慕容御笨拙地碰着孩子的脸蛋。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不确定自己这双生杀予夺的手会不会伤到孩子。 试了两次,小家伙懒洋洋地眼儿也不睁任由他拨弄,慕容御松了口气,从小包被里面找着了孩子的手,明无忧找到了另外一只。 夫妻二人没人拎着小家伙一只小拳头摇晃。 慕容御忽然觉得有一股浓烈的热意从心头一涌而起,冲撞的他喉头,鼻头,眼眸都有些热了。 这种微妙难言的感觉,是家的感觉。 他眸色深深地看了明无忧一眼,认真地说道:“谢谢。” “傻样儿吧。”明无忧笑了一声,不客气地捏了捏他的脸,又凑过去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才哀叹一声:“真的好累,就这么碰你一下,头就好晕,身子也好乏。” “快睡下。”慕容御把她塞进被子里,将她和孩子都裹的严严实实的。 明无忧轻轻地“嗯”了一声,虽有些疲累,但看着孩子却是精神亢奋,并不太能睡得着,便拉着慕容御闲聊了会儿。 问起他今日入宫的事情。 慕容御陪她说了说话,轻轻拍着她的背,没多会儿她便睡着了。 …… 知道慕容御喜得麟儿,各部官员们的礼物络绎不绝地送了过来。 安平公主和晨阳公主也过来瞧了一趟。 元昊更是赐下了大堆的好东西给尚在襁褓之中的堂弟。 本来他是想亲自来看一眼的,无奈傅太傅不建议他前去,元昊一边打消念头,一边不免又将傅太傅在心里一顿臭骂。 孩子由奶娘、明无忧,还有白嬷嬷帮着带。 人多了,带起孩子来好像也容易的多,每日不感觉怎么疲惫。 喂奶的事情,明无忧也不纠结一定要他吃自己的。 白日她会母乳,晚上便是奶娘照看,没有夜奶困扰,明无忧晚上基本是一觉到天明。 慕容御休沐了三日之后,还是会朝上去了。 马上过年了,朝中六部事务繁忙,再加上,削藩的事情也开始提上日程。 他如今有了孩子,断然不会再对慕容廷和宁王手下留情,以免留下后患,遗祸无穷。 晚上他忙完了,会抱抱孩子,一开始连抱孩子的姿势都不会,还是明无忧手把手教的。 几日之后,他已经能笨拙地给孩子换个包被了。 孩子很乖,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从不随便哭闹,可省了明无忧大把力气。 很快就到了年关。 可巧了,孩子满月的日子正好就是除夕,摄政王府摆了家宴,将云家几位都请了过来。 一家人坐了满桌子,战王这做外公的最近太忙,今日是第一次看到孩子,慈和地笑问:“叫风眠是不是?好名字,来我抱抱。” 奶娘赶紧把孩子交给战王。 战王抱起这软嫩嫩的小宝贝时,那姿势和慕容御当初第一次抱孩子差不多笨拙。 安平公主轻笑一声打趣道:“你父亲自己的孩子都没抱过一次呢,如今有了外孙,却是念了起来,都说隔辈亲,我看说的很对。” 战王严肃的脸上露出几分温和:“这孩子像摄政王多一点,鼻子和嘴巴像无忧。” “是啊。”安平公主在一旁瞧着,看战王抱孩子也像打仗,差不多是如临大敌的状态,忍不住低笑一声,朝他伸手:“来给我吧。” “好。”战王把孩子交给安平公主,从怀中拿了个金项圈,在安平公主的配合下戴到了孩子的脖子上。 其他人一看,有人带头送礼物,顿时按捺不住,全都站了起来要往孩子的襁褓里面塞。 389、年宴 不过眨眼功夫,小小的襁褓就被塞满了,小手小脚上面的金镯子金箍子戴了好几圈。 还有金项圈也戴了三个。 云子墨准备了一个金镶玉的项圈,拎着站在外围,急得脸色发青。 这都什么人啊,送礼物就送礼物,把他挤在外面做什么? 他气愤地喘了好几口气,好吧好吧,送不到孩子手上,那送给明无忧好了。 反正孩子还小,什么也不记得,他送给明无忧,让明无忧以后告诉孩子是他送的不就好了? 如此一想,云子墨立即往明无忧身边凑。 但还没走过去,云子恒却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明无忧面前空着的圆凳上,“这个给你。” “什么?”明无忧从孩子那儿收回视线,瞅了木制锦盒一眼,忽然眼睛微亮:“这项圈好漂亮,只是有一点点大……” “不是给孩子准备的。”云子恒笑着说:“这个项圈是送给你的。” “啊?” 明无忧一愣。 这些时日所有的礼物大多都是冲着孩子去的,只有爷爷和慕容御为她准备了一些东西。 她没想到,云子恒也会为她准备。 “怎么,看不上?”云子恒玩笑了一声,“看不上也给我收着,等我走了你再随意丢个角落吧。” “大哥说的哪里话……”明无忧把项圈拎在手上比了比,彩月知她心意,赶紧上前帮明无忧戴在了脖子里。 那项圈做的并不夸张,精致典雅,很是好看。 明无忧认真地说:“谢谢大哥,我很喜欢。” 云子恒笑了一声,与旁边的白笛说话去了,大家忙着看孩子,他也不往那边挤。 云子墨拎着项圈,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过去送。 他忽然很后悔,自己干嘛只给孩子准备? 孩子已经有这么多人送东西了啊,可妹妹的礼物也太少了些。 虽说孩子小也金贵,但妹妹对云子墨来说同样金贵。 他咬了咬牙,厚着脸皮走上前去,直接把那项圈箍在明无忧的手腕上:“这个给你戴!” “这……”明无忧看了一眼:“这是孩子的脖圈吧?” “现在送你了!”他是直接给明无忧隔着衣服戴上的,倒是大小正好,“反正那臭小子已经有好多项圈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倒是妹妹你缺个手镯,可不能嫌弃。” 明无忧“哦”了一声,“所以你把原本准备给孩子的礼物拿来送我吗?还是用项圈当手镯呢,你在敷衍我?” “我——”云子墨僵了僵,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好了。”明无忧大发慈悲地安抚他说:“别着急,我逗你玩儿的,你送什么我都高兴,不送我也高兴,快坐下吧。” 云子墨憋住的一口气,就被明无忧这样轻描淡写顺了下去。 一家人给孩子塞完礼物,孩子困顿的只打哈欠,安平公主这才抱给乳母,让她带下去照料。 晚上宫中有夜宴,因此这家宴是晌午办的,到了下午,一行人又重新收拾进了宫中。 原本明无忧是不太想动弹的,但好久没见到元昊,十分想念,这才整理妥当,和慕容御一起入了宫。 夜宴设在承庆殿。 明无忧带着孩子和乳母一并入宫,参加宴会的时候,乳母就抱着孩子坐在明无忧的侧后方不远处。 慕容御坐在明无忧的身侧,悉心照看着她。 而高台之上,如今只摆一张龙椅,元昊戴着平天冠稳坐其上,看着大厅之中的舞乐兴致缺缺。 最近这半年,他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此时看着慕容御和明无忧的视线,都隐隐含着几分眷恋。 可他又很清楚,这个位置最终是要自己一个人坐的,旁人不会一辈子陪他坐。 他若硬要拉皇叔上来陪他……皇叔肯定不愿意,就算他撑不住自己死缠烂打地来了,朝中也不知道要多处多少唇枪舌剑去攻击。 就算明处能被压下来,那些人暗处也会多想。 现在,他想和皇叔他们说点体己话,都得等,等到所有事情结束了,私下聊,也并非是什么都能聊。 这条帝王之路才刚开始,他却已经腻烦的头脑发胀。 底下的歌舞停了,很快又换了一个节目。 元昊闭了闭眼,掩去某种所有眷恋和依赖,神色变得平静无波。 …… 慕容御和明无忧对面就坐着镇国公和夫人。 相较于战王府和摄政王府喜事连连而言,镇国公府最近可谓凄凉惨淡。 宫中如今已经失利,再想送人进来很难。 和云家或者战王府联姻也不可能……这两处显然是要和他们镇国公府对着干了。 若要联络旁人…… 可这朝中,如今削藩的风声四起,人人谨小慎微,哪有那么好联络? 倒也有些人想主动联络呢,但都是些家世卑微的,他镇国公府自然是看不上。 玉娇人前几日刚被接回来,此时也坐在镇国公夫妇身后。 看着琴瑟和鸣幸福美满的慕容御和明无忧,玉娇人心中怒火冲天。 她没办法想象,为什么当初家族给自己谋算好的婚事,忽然就被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给截胡了? 而且家中现在还打算将她嫁到定王府去。 想想慕容廷那个风流浪荡子,玉娇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肮脏的东西! 她怎么会沦落到嫁给他? 不行,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父母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将她当做筹码丢出去,那她就自己给自己谋算个前途! 她轻吸了口气垂下眼眸,安静地抿着手中清茶。 京中名门望族那么多,总有身份足以匹配镇国公府的,她早已经选好了。 另外一边,云安郡主姿态端庄地坐在云子渊身边。 前面坐着云子恒和白笛。 白笛小小声一直在叽叽喳喳,云子恒不厌其烦地给她夹菜,拿糕点,还轻声打趣她:“这么多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巴。” 白笛哼了一声,“你这人好是没趣,不让我说话!” “看场合。”云子恒视线扫了一大圈,低声说道:“这是什么场合?你叽叽喳喳个不停,惹的旁人都来看你,你难道就喜欢做猴子被人盯着瞧?” 白笛:“……” 390、年宴 “那好吧。”她撇了撇嘴,果然声音小了很多。 毕竟,谁也不愿意当猴子被人看热闹啊。 “乖。”云子恒哄小孩一样把自己面前的糕点都送到白笛面前,“慢慢吃,别噎着。” 说着还揉了揉白笛的脑袋。 白笛既娇且嗔地瞪了他一眼,低下头扒拉糕点去了。 云安郡主把一切看在眼中,慢慢垂眸,不言不语。 “云安姐姐!”白笛忽然回过头来,“这个雪梅酥特别好吃,你不喜欢吃吗?那可不可以给我吃。” “好。” 云安郡主微笑,把自己面前的糕点碟子递给白笛。 “谢谢!”白笛笑的见眉不见眼,高高兴兴拿着盘子回去吃了。 坐在一旁的云子渊把自己面前的糕点盘子推到了云安郡主面前去,什么也没说。 云安郡主愣了一会儿,客气地说:“多谢。” 但却并没动那些糕点。 她的确不喜欢吃。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云安郡主兴致缺缺,瞧着对面明无忧和乳母一起带着孩子出去,想来她是要暂时去休憩一会儿。 云安郡主也找了个理由离了大殿。 只是她出来的时候,明无忧和乳母已经离开。 云安郡主估摸着她们是去太和殿了吧。 虽然如今慕容御已经不在宫中常住,但那太和殿一直给慕容御空着呢。 在去太和殿看看孩子,和自己走一走之间,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今日见了好多人,太喧嚷了。 她需要一点清静。 身为晨阳公主的掌上明珠,这皇宫她自小进出过无数次,自然是熟门熟路,只是今日大宴,宫中巡守严格,也不好随意乱走。 所以云安郡主想着去承庆殿外不远处的揽月台吹吹风。 但人还没走到近前,却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大步前去。 “那是——”云安郡主怔了怔。 “是姑爷。”采桑压低声音:“他刚才还在大殿,怎么忽然跑出来了?难道是来找郡主的?” 云安郡主皱了皱眉。 云子渊如果是来找她的,那该从她身后过来,而不是从另外一个方向,或许,他是因为别的事情到揽月台。 会是什么? 云安郡主思忖了片刻,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近,还没到跟前,就听到揽月台上有道哭泣的女音顺风飘来。 “那日你看到的事情全是误会,我给你传信你为什么不回……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我都是被迫的,是梁侯世子逼我的啊,我如今嫁入梁侯家中为妾,日日不见夫婿,那梁侯夫人日日给我立规矩,我、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采桑大惊失色:“他竟然——” “别出声。”云安郡主冷静地捂住了采桑的嘴巴,拉着采桑转身就走。 这内容一听就是徐妙盈。 云安郡主不想听云子渊和徐妙盈的私情之事,隐约从风中听到云子渊说了句“关我何事”,她已经走出去好远。 采桑气得不得了。 这云子渊,在府上时候对云安郡主冷冰冰的,连话都不多说一个字,现在跑到这儿来私会旧情人! 她为郡主抱不平,恨不得冲过去撞破了。 亏得云安郡主一直拉着她的手腕。 回到席上的时候,云子渊自然没回来。 白笛回头问:“云安姐姐,他去找你,你们没遇上吗?” “没有。”云安郡主平静地说:“许是更衣去了吧?片刻后会回来的……世子怎么也出去了?” “他啊……”白笛小声说:“他说看到玉家的人不安分,出去瞧瞧。” 云安郡主心里咯噔一下,瞥了镇国公府那边一眼,果然见先前坐在后面的玉娇人不见了。 此时宴会进行到一半,有些人出去更衣方便也正常,但云子恒都说玉家人不安分,那—— 就在这时,一个禁军副统领大步上前,到了玉龙台上跟元昊说了句话。 少年帝王脸色微变,一瞬间就朝着云安郡主这个方向看过来。 那禁军统领又开了口,似乎是说“怎么办”。 少年帝王与统领耳语了两句,那人便退走了。 云安郡主心里忽然极度不安起来。 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将采桑叫过来,低声吩咐:“你去寻一寻姑爷,再看看世子到底去哪了,小心些,不要乱跑,遇到人就说摄政王殿下找他们二人。” “奴婢明白了。” 白笛面露疑惑:“云安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云安郡主安抚白笛,“你好好坐着就是,世子等会儿就回来陪你。” “真没事啊?” “真的没事。” “那好吧。”白笛回过头去坐好,又认真吃糕点去了。 云安郡主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安。 就这么等了片刻,云子恒总算回来了。 云安郡主松了口气,禁不住问他:“玉家的人……可还算安分?” “放心吧。”云子恒只给她这么三个字,却足以叫云安郡主安了心。 云安郡主松了口气。 片刻后,片刻后,有个太监脸色发白地从外面跑进来,直接扑跪在地上:“皇上,出大事了皇上!” 大殿上的舞乐顿时停了下来。 元昊冷着脸看着那个太监:“出什么大事了,让你如此慌张!” 慕容御也淡淡地看了太监一眼,眸色深邃,“怎么了?” “奴才刚从御花园中过,听到些琐碎声音,过去一瞧,竟然看到两个人在、在里面厮混。”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如今帝王年轻,后宫虚空,宫内走动的不是侍卫就是宫女,若撞破的是这种没有身份之人的事情,太监不至于如此慌张失措,还抖到皇帝面前来。 云安郡主瞬间神经紧绷。 不会是云子渊吧? 可他在揽月台,距离御花园怎么也有一段距离—— 高台上的少年帝王怒道:“岂有此理,把皇宫当什么地方?那两个是什么人?” “回皇上,一个是宫中禁军,另外一个是、是……”太监脸色复杂地瞅了镇国公夫妇一眼。 然后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之中,艰难地说:“好像是镇国公府的三小姐。” “满口胡言!”镇国公夫人怒从心起,指着那太监骂道:“你个刁奴,谁让你来攀诬镇国公府的?我娇儿只是出去更衣了,怎么可能跑到御花园去?” 391、年宴3 小太监急忙道:“奴才不敢胡言乱语,是那女子自己喊出自己身份的,国公夫人若是不信,自己过去一看就知道!” 镇国公夫人冷笑一声,刚想说“那就过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做好事”,但话音却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玉娇人更衣已经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而且这太监说的如此笃定…… 难不成真的是玉娇人被人算计了! 镇国公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露痕迹地扫视了一大圈,想从殿内其余人面上看出点什么来。 但所有人神色各异,有吓到的,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一时之间竟然也看不出什么。 “那就去看看。”高台上的少年帝王站起身来。 “朕也不相信玉家的女子会做出那等乌糟的事情,没准是被人坑害算计,若并非是玉小姐,那么,那个女子胡乱叫嚷,玷污玉小姐的名声,也是罪无可恕!” 话音落下,元昊大步下了台阶。 镇国公夫人再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只得赶紧朝身边婢女使眼色,要她找人。 另外又和镇国公对视了一眼。 国公府在宫中还是有些隐藏的人手的,若敢在皇帝到现场之前做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 玉娇人就算被人算计了也得保住清白,否则镇国公府拿谁和定王联姻? 一路跟着人出来的云安郡主整张脸已经惨白如纸,想追问云子恒可知道那御花园的事情,但云子恒被旁人簇拥到了前面去。 如果那个禁军真的是云子渊,不但他自己身败名裂,恐怕整个战王府都得受牵连! 她十分后悔,自己为何方才没有直接过去揽月台,撞破他和徐妙盈私会的事情,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云安郡主咬了咬唇,快步挤到了云子恒身侧,“世子,御花园——” “放心。”云子恒低声说:“没事。” 云安郡主一愣,“可是夫君他现在不在……” “不是他。” 云子恒三个字安了云安郡主的心。 云安郡主紧绷的神经舒缓下去,只盼着云子渊那边别闹出什么事情来。 随着人群越往御花园走,她的心越静,好奇也泛了起来。 玉娇人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元昊走的极快,慕容御随在他身旁,面色冷淡,只是在太监进来禀报的那会儿稍微有些诧异,如今早已恢复平静。 身处朝局多年,见惯了各式各样的算计,今日这点小风浪又算得了什么。 所有人到御花园时,那厮混的两人已经被拿下。 女子衣衫凌乱哭哭啼啼,男子则昏倒在地,身上盖了件外套,手脚都光着。 女眷们大多都躲在后面,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镇国公夫人冲在最前,当看到那女子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娇儿?” 为什么会是她? 为什么派出去的人没起到作用! 还撞了个正着! 玉娇人哭着扑到了镇国公夫人的怀中:“母亲,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人算计的啊……” 镇国公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一边拍着怀中女儿安抚,一边转向元昊道:“求皇上为我娇儿做主啊皇上!” 元昊眉眼冷厉:“三小姐说是被人算计的,倒是说说,是谁算计的你,为何算计你?你又是怎么到这儿的?” 玉娇人伏在镇国公夫人的怀中只是哭,一个字都说不出。 “皇上,娇儿刚经历了这些事情,你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得出来?”镇国公夫人说:“还请皇上换个地方,好好审问一下今夜值守的人,和这个——” 她看着地上光手光脚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这个大逆之徒!” “皇叔。”元昊转向慕容御:“你看这事儿——” “你处置吧。” 慕容御淡淡说:“臣去太和殿一趟。” 元昊看他显然是不愿意沾染玉家的事情了,不由对玉家也更加厌烦。 玉娇人好端端地在大殿参加宴会,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发生这种事情? 说什么旁人算计她,一般人谁敢算计玉家的人? 元昊心里差不多明白了几分,冷着脸吩咐将人提到养心殿去。 云安郡主看此处没旁人什么事儿了,便想赶紧把云子渊找回来,以免节外生枝。 但刚回头没走几步,就和大哥沈廷帆撞上了。 沈廷帆的脸色极为不好,阴沉着声音说:“今日若非是云家世子,大哥差点着了人家的算计!” “什么?”云安郡主面色凝重:“大哥的意思是说,那玉娇人是盯上的你?” “嗯。”沈廷帆脚步有些虚浮:“还好吸入的香气少,不然便要身败名裂了。” “那你先和母亲与嫂嫂回府去,多休息一下。” …… 养心殿内,元昊面色冰冷地坐在龙椅之上。 那个禁军已经被弄醒,但是一脸茫然,对自己做了什么根本不知道。 镇国公夫人气的脸色铁青:“分明是装傻!还请皇上将他严刑拷打,一定可以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人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禁军慌乱地说:“小人巡视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到花丛之中有声响,就过去查看,谁知道就被人拽了进去,闻到了一股香气,后面的事情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你胡说!”镇国公夫人说:“巡逻的禁军都是一队二十人,你查看花丛被人拉走,难道你同队的人没发现不成?” “小人在队伍最末端,因为肚子不舒服所以走的比其他人慢了些——” “那你前面的人为什么没发现花丛之中有问题,只有你发现!”镇国公夫人咄咄逼人,“分明是你觊觎我娇儿美色,看她落单欺辱与她!” “皇上!”镇国公夫人跪倒在地,哭的泪流满面:“你母后去了之后,臣妇就便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如今还被人这般欺辱……” “求皇上一定要为臣妇做主啊!” “国公夫人觉得,朕要如何为你做主才是啊?” 元昊声音平平地问。 最近这段时间,国公夫人时常进宫,以外祖母的身份和元昊拉家常,想送陪读和玩伴入宫来。 可如今的元昊已经大了,在慕容御和傅太傅的教导下,小小年纪已然是火眼金睛,如何看不出国公夫人铆足了劲儿是想干什么? 392、成百上千的心眼 “此事事关娇儿的清白,而且——”镇国公夫人咬牙说道:“这个人出身禁军却祸乱后宫,也侧面证明禁军军纪散乱,臣妇请求皇上将此人五马分尸,并且严查宫禁!” “将那些藏在暗处的居心叵测之徒全部清剿出来!” “哦,看来国公夫人已经给朕想好了?”元昊慢吞吞地说:“怎么一点小事就扯到禁军军纪了?国公夫人,您是因为禁军在云子渊的手上,就要攀扯禁军军纪吧?” 镇国公夫人脸色一白:“臣妇没有——” 一旁一直看着妻子战斗的镇国公也是脸色微变,“皇上,她没有攀扯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女儿出了事情气不过,还请皇上不要多想!” “气不过也不能随意攀扯。”元昊冷冷说:“御花园的事情,是非曲直到底怎么样查了才知道,至于这个禁军说的话,朕也会让人细细查实,你们且等着吧!” 镇国公夫人脸色又是一变。 这还要查? 一个五大三粗的禁军,难不成自己的女儿傻了去纠缠他不成?必定是有人算计! 那算计之人,也定然是镇国公府的仇敌。 或许不是云家就是摄政王……他们两家都恨不得毁了镇国公府。 偏偏皇上宠幸那两家,这也是镇国公夫人心里恼恨的。 皇帝偏宠,就算查出什么来,还不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大张旗鼓的去查,只会把玉娇人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搞得人尽皆知,以后没法做人。 因此镇国公夫人一开始就要将事情全算到这个禁军头上,然后快刀斩乱麻,至于女儿的仇,她根本不指望皇帝能帮忙出头。 她暗处的手段可比求皇帝有用的多。 可现在竟然要查…… 想起那会儿玉娇人的神色,镇国公夫人不知为何有点心慌。 禁军很快被太监们带了下去。 片刻后,太监回来禀报:“启禀皇上,那禁军吸入了大量的暖情香,因此才神智昏沉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正巧玉三小姐身上的荷包里,就有那种暖情香。” “闭嘴,不可能!”镇国公夫人大喊一声。 “你才闭嘴!”龙椅上的元昊冷喝了一声,一把将什么东西甩下桌,咚咚咚咚滚了好几圈落到镇国公夫人脚边。 她低头一看,竟是玉玺。 “你当这养心殿是你镇国公府的后院不成,由得你大喊叫嚷?”元昊指着镇国公夫人喝道:“这是议朝事的地方,让你进来是看在你是朕外祖母的份上!” “朕不是让你来这里大叫大嚷的!来人,把她请出去!” 镇国公夫人慌了:“臣妇不是故意的,臣妇就是太着急了,皇上——” 但太监们不听她辩驳,左右架住将人带走了。 镇国公比夫人要冷静些,眼看元昊这个样子是打算追究到底,他也做贼心虚,深怕揪出玉娇人什么小九九来,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连声说“皇上息怒”。 最后这件事情闹了个不了了之,既没说是禁军的错,也没说是玉娇人的错。 但这件事情却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绘声绘色,玉娇人原本就德行不好,如今清白还有损。 镇国公府原本打算与定王婚配的事情只能暂时又压下去。 …… 明无忧在太和殿陪孩子,听过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 “玉娇人什么时候回京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生产前后吧。” 慕容御抱着孩子逗弄,慢条斯理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专门告诉你知道。” “哦……”明无忧点点头,“听你的意思,御花园的事情是我大哥及时出手,才让沈家公子没有被谋算到。” “嗯,说来也是你大哥警醒,发现的及时,不然被那玉娇人算计到就名声扫地了。” 明无忧皱了皱眉:“可是那个玉娇人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嫡女,沈大哥纵然人才出众,也成了婚了,有了子嗣,玉娇人怎么会用那么低级的手段去谋算一个有夫之妇?” “想想觉得挺奇怪的。” “你倒是敏锐。”慕容御轻笑一声,捏着小孩子的小肉手摆来摆去,“她原本的目标不是沈廷帆,而是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 “那又是谁?” “鸿蒙王世子。”慕容御看了明无忧一眼,“二十岁就三元及第,破格提拔为大理寺少卿,可谓是少年英才啊,相貌又是英俊潇洒,如今不知道被多少京中女子惦记呢。” “那被玉娇人看上也正常。”明无忧了然地点点头,又好奇道:“这个鸿蒙王世子,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 她说的以前,自然是前世。 慕容御笑道:“哪能什么都叫你知道?怎么……你是听闻人家是少年英才,好奇地想看看不成?” “谁还不喜欢少年英才了。”明无忧白了慕容御一眼,“我想看看难道不正常吗?你不会要吃这种干醋吧。” “那倒不至于。”慕容御笑意加深,倾身上前在明无忧唇上啄了一下,又回归正题道:“这个鸿蒙王是我皇兄的叔父,算起来,这位世子和我是同一辈的。” “鸿蒙王府素来不参与朝廷党派纷争,颇有些遗世独立,但树大盘根,实力并不比战王府和镇国公府弱。” “玉娇人盯上他倒是聪明的选择,只可惜,二十岁就三元及第的少年英才,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算计到的?”慕容御淡淡说道:“所以鸿蒙王世子便将计就计,将玉娇人给引走了。” “谁知恰逢遇上沈廷帆,还好你大哥去的及时,又插了一手,才成了最后那副样子。” “原来如此。”明无忧连连摇头,“这一个个的都有多少个心眼,才能在皇宫里施展各种连环计啊。” “没有心眼就得被旁人谋算,多长心眼,是朝中的生存法则。” “好吧好吧。”明无忧无奈叹息,“还好我们在府上,没那么多需要计算的事情。” 慕容御笑了笑,打趣道:“你平素也不是几百几千个心眼吗,生了孩子倒是懒了,听到一点点谋算的事情就一直摇头。” “我哪有?”明无忧瞪他一眼,“我可单纯了。” 393、这是家里,不是军中! 慕容御被逗笑了,“行,你最单纯。” 两人逗了逗孩子,慕容御忽然说道:“鸿蒙王还有个养女,封号华云郡主,今年十二岁了。” 明无忧“哦”了一声,“十二岁,这个年纪和元昊很是相仿啊。” “嗯,那个养女是忠臣之后,性格洒脱爽朗,样貌也好,我和傅太傅见过几次,都觉得不错。” 明无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事儿元昊知道吗?” “没有明说,但他聪明,想来已经看出来了。” 明无忧顿了顿,想起年宴上元昊少年老成的凌厉样子,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帝王,前路艰难,十二三岁已经开始考虑成婚的人选了。 无关情爱,只为局势,只为合适,只为稳妥。 “他愿意吗?”明无忧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如果他并不愿意,你不要强塞给他,你也不愿别人强塞个人给你,是不是?” “他现在还小,不到成婚的时候,你不要早早地定一个人给他,你让他自己在京中女子之中寻一寻,可有家世适合,又能和眼缘的。” 慕容御一顿,“我知道。” 明无忧再没说话,望着窗外的大雪,怀中抱着孩子,只觉心中淡然平静,安定祥和。 慕容御心里还揣了件事儿本来要和明无忧提一提。 但看她这样美好的神色,终归没有出声。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相信战王府那边,云安郡主能处置的好吧。 …… 从年宴到今日大年初三,大雪整整下了三日。 而云子渊,从年宴那晚回到家中便被关进祠堂罚跪,整整三日三夜。 徐妙盈死了。 从揽月台上掉下去出的事。 当时云子渊就在身边,本来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但副统领是云子渊战友和亲信,第一时间禀报皇帝,皇帝将此事压了下来。 没有人提云子渊半个字。 徐妙盈本在徐家就不受宠,嫁到梁国侯家之后,婆母厌烦,梁侯世子的妻子打击,梁侯世子自己也只是爱偷,一娶回去就大大的失了兴趣。 因此,梁国侯府草草把人葬了就算了事了。 但此事依然被战王得知。 战王简直是怒发冲冠。 云子渊因为这个徐妙盈已经接连两次闹出事儿了,这次如果不是皇帝压着,追查起来全家都要受牵连。 并且一个有妇之夫,去私会旁人家的小妾在云家来说就是大逆不道。 战王一回府便要给云子渊家法伺候,是云安郡主和云子辰云子墨多番求情,战王稍微收了点火气。 但依然罚了祠堂罚跪。 整整三日三夜,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而且战王还派了自己身边的亲兵亲自守护—— 以前他们兄弟几人罚跪的时候,好歹还能偷摸送点吃的喝的进去,这一回,却是什么都送不进去。 家中人人担心,又不敢去求战王,怕触了老家主的霉头,给云子渊更重的处罚。 云安郡主这几日也是夜不能寐,一来是冻的,二来是担心。 晨阳公主管教子女也十分严格,但体罚很少。 最多就是抄抄经,打打手板什么的,战王如此雷厉风行的治家手段,实在是让云安郡主背脊发凉。 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跪在冰冷的祠堂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会成什么样。 再想想以前云子渊受家法都面不改色的样子,她更是觉得可怕。 他自小到大是受了多少吃家法,所以才习惯了? 到了第四日的早上,云安郡主终于受不了了,天没亮就到战王和安平公主院前请见。 战王素来起得早,听闻她到了,让人请她进去。 云安郡主一入内堂便恭敬地给战王行了礼:“请父亲放夫君出来吧。” “他犯了错。” “我知道。”云安郡主低着头:“那天晚上我其实看到他和徐妙盈在揽月台了,我也听到他们说的话了,是徐妙盈纠缠他的,他言辞清楚,要跟徐妙盈划清界限。” “哦?”战王眯了眯眼,“郡主听到了?” “我真的就在跟前,我的婢女采桑可以作证,他和徐妙盈的死绝对没有关系。” 战王冷冷道:“郡主没有搞清楚本王罚他的重点——他不该和徐妙盈有任何私交,不该在年宴的时候和那个女子跑到揽月台去!” “若非皇上帮他瞒着,他现在已经是杀人犯,被关在刑部大牢等着问罪!” “他上次就因为徐妙盈受的家法,可他记吃不记打,这次若再不严惩,下次他不知道还要犯什么错,没有人帮他遮掩,到时候自己搭进去牵连全家!” 云安郡主背脊一冷,如何不知道战王所言句句属实。 可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云子渊受罚无动于衷。 “父亲。”云安郡主诚恳地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君他素来也很少犯错的,这两次都是意外……请您放他出来,我会好好劝他,让他以后细心些,不要着了别人的算计。” 战王面容冷酷:“郡主回去吧。” “您——”云安郡主不可置信地看着战王,瞧他完全不打算松口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您打算关他多久?” “为父自有主意。”战王转过身,示意身旁的嬷嬷送客。 云安郡主忍无可忍,咬牙说道:“您有没有问过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问他为什么去揽月台,徐妙盈是怎么死的?” “您一个字都没问,一回家不顾除夕之夜您把他罚祠堂去,三日三夜不吃不喝,祠堂那么冷……他不是铁打的,怎么撑得住?” “这是家里,不是军中!” “您的心是不是铁做的,他是您亲生的孩子您不心疼吗?” 战王那山一样的背脊骤然一僵,既为云安郡主顶撞自己心底浮起几许怒意,也因为云安郡主说的话刺到了心头。 “王爷——”安平公主披着衣服从里面出来,目露祈求:“您就放阿渊出来吧,那孩子心思端正,你是知道的,徐妙盈的事情他一直退避三舍。” “揽月台肯定也不是他主动要去的,是那徐妙盈——” “别说了,你去接他吧。”战王沉沉地叹了口气,双眸微闭,挡住眼底诸多复杂的情绪。 他从来军法治家,今日竟被儿媳一番教育,才恍然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在家中真的太严苛了? 394、罚我给你做暖炉 云安郡主大喜之下,给战王匆匆行了个礼就往祠堂走去,一边还吩咐采桑赶紧回去叫刘嬷嬷准备暖和的衣服,热水,热食,药膏等等。 等她到祠堂前的时候,战王已经派人传了话来,亲兵退下,云安郡主一把就将门推开。 祠堂内长明灯随着开门带起的风忽闪了一下。 云子渊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蒲团上,背脊依然笔挺,微垂着头,隐约看着身子在微微摇晃。 她快步跑上前去:“你还好吗?” “你……”云子渊慢慢张开眼,眼底全是红血丝,唇瓣干裂,面容无比憔悴,“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云安郡主半蹲下身子扶他,无奈力气太小,根本扶不起来。 云子渊身形一晃,直接栽到了她身上。 云安郡主大惊失色:“清彦,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帮忙!” 长随赶紧跑进去,将云子渊背回了自己的院中去,放回床榻上,他犹然不相信云子渊会倒下去。 “快请大夫!” 云安郡主手脚麻利地帮他脱靴盖被子,手往他额头一搭,豁然又抬了起来,“这么烫!” 刘嬷嬷端着水进来,脸色凝重地说:“可能是祠堂太冷了,受了寒发了热。” “那怎么办?” “先让大夫看看。”刘嬷嬷给云安郡主递了个帕子,“您帮姑爷擦擦手和脸,等大夫看了听他怎么说。” “那好。” 云安郡主帮云子渊擦了手和脸,又用手帕沾着温水帮他润了唇,这时候大夫才过来。 检查过云子渊的脉搏和身体之后,大夫果然说是着了风寒,开了些汤药。 云安郡主在房内照顾着,刘嬷嬷去熬了药。 送来的时候,云安郡主发现一件要命的事情——药灌不进去。 他根本不张嘴,牙关紧咬,蚌壳一样。 云安郡主没办法硬灌,只好温言细语好声好气地说:“你喝点药才能舒服一点,才能快些恢复,我知道你听得到,张嘴。” 云子渊纹丝不动。 药送到唇边直接顺着唇角滴到了床褥之中。 刘嬷嬷说:“这不喝药怎么好的了?风寒养的不好是会要掉人半条命的,郡主你快想办法。” 云安郡主瞪着他。 手中的药都快凉了,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要不……”刘嬷嬷小声说:“郡主您这样?” “哪样?”云安郡主回头看她:“你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这样!”刘嬷嬷指了指云安郡主的唇,又指了指云子渊的嘴,“喂他。” “……” 云安郡主脸色涨红,“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 “这个方法肯定有用。”刘嬷嬷认真道:“您和姑爷是夫妻,这也没什么,再说了,只是为了治病救命而已,您别磨蹭了,再磨蹭下去这碗药都浪费了。” “老奴出去了啊,您快点。” 刘嬷嬷麻利地离开,并带走了采桑和槐叶,以及长随与大夫。 云安郡主瞪着床上昏沉的云子渊,又看看手里的碗,忍不住咬住了唇瓣。 片刻后,她深吸口气,喝了一口药,视死如归地朝着云子渊口中送去。 果然如刘嬷嬷所说,这样他还真喝了。 只是那药又苦又麻,喂完的时候,云安郡主的腮帮子都没感觉了。 她一边帮云子渊擦了擦嘴角的药渍,一边低声喃喃:“我这么尽心尽力,你可得早点好。” 就当是为了自己以后睡觉能继续有人形暖炉吧。 她自己在心里劝说自己,这件事情忽然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这一日,云子渊都昏沉不醒,喝了药出了一身汗,接着开始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到了晚上醒了片刻功夫,云安郡主盯着让他吃了一碗肉粥,他就又昏沉了过去。 只是喝药时,虽然还是昏着,却听话了许多,自己张嘴没折腾人。 云安郡主照看了他一整日,到了晚上累的厉害,蜷缩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夜半,云安郡主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上压了座大山一样难以喘息,睁开眼一看,竟然是虚弱了一整日的云子渊。 “云安……”云子渊靠在她耳边喊她,“云安……我想抱你。” 云安郡主傻了,“你——” 她的惊呼被堵住。 昏沉的神智,让云子渊再没了往常的自制力。 那推在自己肩膀上的小小力道像是挠痒痒一样,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低声问:“可以吗?” 他自然也没让她说出什么来——笨拙的吻把云安郡主的话给堵了个严实。 他得逞了。 许久之后,屋内恢复一片静懿。 云安郡主闭着眼睛,脸色羞愤。 这个、这个家伙! 她好心好意将他救回来,辛辛苦苦照看他一天! 他竟然半夜饿鬼上身,把她给吃干抹净? 这么恩将仇报…… “对不起。”昏昏沉沉的云子渊把她抱紧,眼皮似乎都抬不动的样子,“我失控了……你罚我吧,罚我给你做暖炉……罚我……” 那语气低柔无奈,还带着许多的愧疚,是平常的云子渊绝对不会有的语气。 云安郡主怔怔地看着他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心里头一片茫然,乱糟糟的。 许久后,她叹了口气。 本来就是夫妻,床笫之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人还是挺好的,给了她很多时间适应了。 如今,就这样吧。 心里没了疙瘩,云安郡主轻舒了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第二日,巳时过了两刻,屋中二位主子都没有起身的意思,静悄悄的似乎还在睡。 采桑站在门口指着房门,以眼神询问刘嬷嬷要不要进去叫一声。 刘嬷嬷直接丢给采桑一个白眼,让她赶紧哪里暖和去哪里待一会儿。 等采桑下回廊之后,刘嬷嬷立即凑上前去,将耳朵贴到门板上细听。 屋内,云子渊头疼到睡不下去,难以忍受地睁开眼,看着帐顶半晌,意识到自己是回了房间。 昨日的许多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慢慢低下头,看到窝在自己怀中睡得很沉的云安郡主,眼底闪过一抹柔意,连带着那素来冷硬的脸部线条都便软和了许多。 395、有点心疼 手臂收拢,他将云安郡主揽的更紧。 云安郡主接连好几日,一面担心他一面冷的睡不好,昨日伺候他一整天晚上还被折腾,现在困乏的眼皮都不想抬,皱了皱眉继续睡。 云子渊美人在怀,身体却很不舒服。 头疼,膝盖疼,某处也难受。 他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把温香软玉塞进暖和的被子,动作艰难地坐起身,拉了衣服来披好。 跪了三日,膝盖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纵然大夫已经涂过药,现在依然酸胀疼痛难捱。 他撑着床榻想站起身来,无奈双脚使不上力,跌坐了回去。 云子渊皱了皱眉,又试了两次,总算勉强站起,挪着到了柜边取外衣穿上。 正要出门的时候,床榻上的云安郡主一伸手摸了个空,猛然翻身坐起,看着要出门的云子渊愣了片刻,“你、你去哪儿?” “……” 云子渊没想到她会醒来,心里率先想到昨天半夜的事情,十分的不自在,视线便立即垂了下去:“我找点药。” “让人送来就是了你出去干什么?” 云安郡主用衣服裹好自己,掀被子下床,快步上前扶住他。 她看的出来云子渊站在那儿非常艰难,双腿都在发抖。 “回床上去!”云安郡主不容拒绝地把他往回带。 云子渊沉默着,倒是也听话的回床上坐下了。 云安郡主探了探他的额头,一面招呼刘嬷嬷她们进来。 她洗漱的时候,刘嬷嬷整理的床褥,请了府医进来给云子渊看病看伤。 府医说:“将军身体素来康健,昨晚喝了药也出了汗,现在好多了……” 云安郡主听到昨晚出汗的事情,颇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府医又说:“这膝上的伤有些重,跪的时间太久了,可得好好养养才是。” “嗯。”云安郡主绷着声音说:“需要养多久?” “起码半个月吧,开始的几天最好别走动,等过个三五日,再慢慢活动,要是活动的太猛,这腿以后会留下病根的。” “知道了,刘嬷嬷,送大夫出去吧。” 刘嬷嬷懂事地带着大夫离开,并封了一个很大的红包。 屋内,云安郡主洗了帕子到云子渊面前去,递给他:“擦擦脸和手。” 接下来又照看他漱口,束发。 云子渊一直没说话,身体有些僵硬,没有抬头看云安郡主一下。 接下来吃早饭、吃药也是一个状态。 等给他的膝上上药结束,云安郡主坐在他身边的床弦上问:“你怎么变闷葫芦了?不想和我说话?” “不是。” 云子渊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就说说揽月台的事情吧,你和那个徐妙盈——” “什么都没有!”云子渊忽然抬头看向云安郡主,无比认真地说道:“真的。” “那你去那干嘛?” “我是看你和大哥都出去了,便坐不住,也跟着出了殿,谁知道遇到了她。她……”云子渊打量着云安郡主的神情,见她面色平静没有生气的继续,才继续说下去。 “她非要与我说话,一直拉扯还哭闹,宫中人多眼杂,我怕旁人误会,才到揽月台那儿去的。” 云子渊说完,盯着云安郡主:“你信我吗?” “你是我夫君,我自然是信你的。”云安郡主这说的倒是真心话。 她那晚听到了云子渊和徐妙盈一点对话,听得出来云子渊十分高冷而且疏离。 也因为云安郡主自己决定要守心、无意,自然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去疑神疑鬼。 不然日子过的太累。 云安郡主又问:“那后来她怎么回事。” “她拉我。我躲开了,结果她掉下去了。” 看着云子渊有些难看的神色,云安郡主猜测,恐怕不是“拉”那样简单。 但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问一问,也不过是缓和一下气氛,并非是要刨根究底。 “这次的事情虽然有惊无险,但你以后行事还是需要谨慎些,不然容易引火烧身,父亲那里……也素来严苛,你知道的。” 云安郡主叮嘱了一番,又温声说道:“我希望你好好的,不想经常看你被罚在祠堂。” “嗯。” 云子渊又点了点头,忽然说:“这几天你是不是都冷的没睡好?” 云安郡主:“……” 她觉得自己需要解释一下:“我关心你不是只为睡好觉。” 好吧,有一部分成分在里面,但也有点别的缘故。 譬如心疼,之类的。 只是这个她自然不会说。 “我知道。”云子渊眸色平静,“谢谢你去接我。” “我们是夫妻,不必这么客气。 “还有就是……”云子渊忽然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复杂,“昨晚,我、我、我——” 云安郡主本有些窘迫,但看他比自己更窘迫艰难的表情,忽然就不那么尴尬了。 她低头瞅了瞅云子渊的脸庞,慢悠悠地说:“腿都这样还不规矩,你怕也是独一份儿了。” “……” 云子渊脸上一红,干咳了一声直接不说话了。 他平素自制力高人一等,当然可以一直做柳下惠。 昨晚烧昏头了,哪里管得住自己。 不过她似乎并不生气。 云子渊默默地想,也是,他们的夫妻了,那件事情也自然而然,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聪慧贤淑,关心照看自己,真的很好。 云子渊舒了口气,接下去的时间逐渐放松下来。 他这些年基本没怎么休息过,如今腿受伤,若是以前,当然是不可能休息。 但现在云安郡主盯着,倒是真的在家中休息了半个月。 开始的三天除了必要的如厕和沐浴,基本没有走动,后面稍微能走动了,也只是在府中走一走。 云安郡主在府上便看账,处理府中一些要紧事宜。 不忙的时候,看书弹琴,画画写字,总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云子渊平素除了练武没有别的兴趣爱好,如今被困在屋中可算是要了半条命。 云安郡主怕他耐不住,不顾自己的伤势乱跑,便在纸上画了些水果,又让清彦搬了个箭靶来摆在院子里。 水果贴在箭靶边角,云子渊拿了手弩坐在窗内的椅上射着玩儿,总算排遣了些许无聊。 396、看书、射箭 不过云子渊箭术高超,这样玩手弩对他来说没有丝毫趣味,玩一会儿便兴致缺缺地丢在一边,转而将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云安郡主身上。 她正在看书,也不知道看到什么内容,唇角一直擒着笑意,偶尔还能噗嗤笑出声来。 即便是随意的歪在贵妃榻上,也不见邋遢,反而端庄典雅,斯文秀气。 却又不会太死板。 云子渊默默地看着,心中非常地安静,并且不怎么愿意移开视线。 他自己都诧异,一个女人看书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过度热切的眼神让云安郡主没法忽视。 她收了书本抬眸,和云子渊的视线对个正着。 云子渊下意识地想躲闪,但又觉得,没有躲闪的必要。 他就是喜欢看她。 于是两人视线都不闪不避,交汇在一处。 一道冰冷平静,一道柔和好奇,缠连在一起绕了半晌。 云安郡主先不自在了,“你……怎么不玩你的手弩了?” “无趣。”云子渊瞥了手弩一眼,“不想玩了,你看的是什么书?” “这个啊?”云安郡主将书拿起来晃了晃:“杂记,奇人轶事都有,你要看吗?” 云安郡主直觉云子渊可能是不喜欢看书的。 问出来是下意识,问完也不期待他回答。 谁知云子渊竟然点了点头,“那看吧。” 云安郡主:“……” 她沉默了一下,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过去和他一起看。 云子渊直接起身,到了她这贵妃榻边坐下。 云安郡主只好给他让了个地方,还把自己身上盖的毯子也给他分了一点,“我看到这儿,前朝一个女巾帼的故事,看了一半,你可能不喜欢看这个,我们换一个?” “唔……下一个是草莽英雄历经千辛万苦成就霸业的,看这个吧!” 云子渊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什么故事他自然毫不在意,他只想靠近一点说说话罢了。 云安郡主认真翻书,看了两页,还忍不住和云子渊议论起里面的情节来。 毕竟平素独自看这个,可没人讨论,今日这不有个书友? 谁知云子渊一言不发,让云安郡主讨了个没趣。 她有些无言地看向云子渊,结果发现他眼神根本不在书本上,“你不想看书?那你过来做什么?” “我——”云子渊回了回神,“我不太喜欢看字,头疼,你不然……念给我听?” 云安郡主张大眼睛,“你要求还挺多。” 云安郡主想着他身体不适,估摸着也没心情看字,念一念倒是没什么……总好过他没事做惦记着跑出去练功,再伤着可就不好了。 于是,云安郡主说了声“那我念给你”,还真的从头开始,逐字逐句念了起来。 云子渊静静地听着,心湖之间,有一艘小船在湖面上缓缓前行,荡出一层层的波纹来。 柔婉好听的声音冲入耳膜之中。 他一个字内容都没听进去,只是看着她如花的唇开开合合。 高门之中珍馐绸缎养出的冰肌玉骨幽香阵阵,撩的云子渊心猿意马。 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觉就搭上了云安郡主的肩头,一收势,将她揽入胸怀之中。 “你——”云安郡主微惊。 “我不想听书了。”云子渊说着,下一瞬便不客气地将吻落了下去。 云安郡主对他的突然袭击着实无法反应,愣了片刻。 这么长时间下来的接触,同床共枕,亲近之后,云安郡主心中抗拒的意识已经很薄弱。 她并不讨厌云子渊的温存,闭上眼顺了他的意。 书掉到地上没人留意。 进来奉茶的采桑一声惊呼,快步退走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破碎的声音惊到了云安郡主。 她把一张透红的脸埋在云子渊怀中,耳边听到刘嬷嬷数落采桑毛手毛脚的声音,然后门便被关上了。 “茶打翻了。”云子渊气息微沉:“你还想喝吗?” “不喝了。” 起码现在她不想喝了。 不用想都知道,等会儿进来的婢女会是什么眼色。 “那要继续看书吗?”云子渊脚尖一动,原本掉下去的书本翻了两圈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手中,“你得重新念了,我基本没听。” 云安郡主:“……” 不明白他刚才还使坏搞突然袭击,现在怎么能心平气和说念书的事情。 她已经无心看书了。 “你累了吗?”云子渊又问:“那不如睡会儿吧。” 啪! 书本被他随手丢在小几上,云子渊抱起云安郡主送到床榻上,自己也翻身躺下,“休息吧。” 云安郡主:“……” 最终两人还是没有睡午觉。 因为云子墨前来看望云子渊的伤势,顺便来陪云子渊解解闷。 兄弟二人到了院中,依然是玩射靶的游戏,但显然比一开始云安郡主画几个水果让他玩手弩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段! 云子墨直接站在院子里,头上顶了个苹果,叉腰说:“赶紧吧,射歪了我跟你没完!” “呵呵。”云子渊冷笑道:“射歪了你命都没了,怎么跟我没完?” 云子墨也冷笑:“你歪一个试试。” 云子渊直接一抬手,只听“嗡”的一声。 众人什么都没看清楚,手弩上的短箭已经飞射而出,把云子墨头上的苹果射成了碎末。 云安郡主猛吸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 “吓到了?”云子渊迈步走到云安郡主面前,迟疑地将她揽在怀中拍着她的背:“别怕,没事的。” 云子墨本来想和云子渊斗几句嘴的,但看他们夫妻那姿态,立即就打消念头。 他非常懂事的上前安抚:“嫂子嫂子,你别害怕啊,二哥很厉害的,这游戏对他来说只是过家家。” “我们以前还玩过更厉害的呢,就是我站在靶中,二哥蒙着眼射飞刀,六把刀,从来都是分毫不差,万无一失钉在我身旁。” “……”云安郡主听着,脸色又白了两分。 她无法想象那样的厉害,只听着就觉得可怕。 云子渊瞪了云子墨一眼:“出去。” 云子墨朝他翻了个极大的白眼:“有了嫂子之后是越发没人性了。” “那我走了呀嫂子,过几日再来看你!”他笑嘻嘻地歪头冲云安郡主说罢,转身离开,却没走几步又回头笑:“嫂子,二哥真的很厉害的,你别把他当病猫娇惯啊!” 云子渊直接抬手飞了个暗器出去,钉在了云子墨方才站的位置。 云子墨哈哈大笑着,一溜烟跑走了。 397、护短的晨阳公主 院内的侍从都退了下去。 云子渊轻拍了她一会儿,才温声安抚道:“我们不经常那样玩,只是偶尔……也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蒙眼射飞刀。” 其实他们经常那么玩。 有时候是云子墨做靶子,有时候是云子渊做。 这种游戏是极具危险性的,一开始两人还都受过伤,后来熟练了就很利索了。 云子渊现在三十步之内蒙眼射飞刀六把,可以精准无误地钉在六个位置不伤人。 他撒谎了。 谁叫云安郡主吓成这样。 云安郡主定了定神,片刻之后从他怀中起身,“是我太孤陋寡闻了,我父亲虽是大将军,但我家中其余人都不习武,大哥也是从文的……” 她更没去过军营。 生活在锦绣富贵窝里面,玩的都是斯文玩意儿。 如何能想象这兄弟俩把玩命当玩游戏。 “我明白。”云子渊点点头说:“以后我们兄弟不在你面前闹了。” 这天之后,云子墨再没来。 云子渊虽然无聊的要发霉,倒也很听云安郡主的话,没有乱动练功,就这么在府上休息了十多日,可算是好好过了个年。 因为过年时云子渊罚了祠堂后来还受了伤,因此没去公主府拜会岳母。 伤势一好便带着云安郡主去了一趟。 如今夫妻二人关系好了一些,晨阳公主看在眼中自然欣慰,但她隐约也打听到了徐妙盈之事,对云子渊依然没有好脸色。 还是云安郡主缠着她说贴心话,晨阳公主才没有发作。 母女二人独处时,云安郡主忍不住说道:“母亲,你不要对他横眉毛竖眼睛,再怎么说他也是女儿的夫婿。” “本宫有吗?”晨阳公主哼了一声,“不过是冷眼看了他几下罢了……本宫这样好的女儿,他还和旁人牵扯不清,差点闹出事。” “都过去了,而且他也吃了许多苦头。” 晨阳公主瞧着云安郡主的神色:“心疼?” “……” 云安郡主抿了抿唇,点点头:“他对我很好……铁塔一样的人,忽然就栽到女儿身上起不来了,不但我吓坏了,连照看他的人都吓坏了。” “云洪霄这个老家伙!”晨阳公主的脸色不好看了,“罚人没个轻重啊,本宫过几日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云安郡主噗嗤笑了一声:“刚才还横眉毛竖眼睛的,现在又知道护着女婿了。” “再怎么混账也是我女儿的夫婿,我不护着谁护着?”晨阳公主白了云安郡主一眼,“抓点儿紧,本宫要抱外孙。” “大哥生的孙子还不够您抱的。” “不够,你不抓紧,母亲就去找云子渊问话。” “好好好,我知道了。”云安郡主连忙说道:“他面皮薄的很,您可别去问他。” “男人有面皮薄的我知道,但是云子渊?”晨阳公主显然不信:“可能吗?” 云安郡主心说:怎么不可能? 对外面的人是不是厚脸皮他不知道,但对着自己时候,云子渊的面皮还是蛮薄的。 当然,晚上除外。 “您爱信不信,反正别找他就是。”云安郡主叮嘱了母亲一声。 怀孕的事情不急。 …… 回去的路上,云子渊陪云安郡主坐马车,迟疑地问她:“公主不喜欢我?” “没有。”云安郡主笑着说:“我母亲谁也不喜欢,你别把她的冷眼太当回事。” “那……你们都说了什么?” 云子渊感觉的到,云安郡主母女俩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打转儿。 云安郡主笑道:“母亲说要为你被罚祠堂的事情找战王说理。” 云子渊怔住,有些不信。 “好了好了,别乱想了。”云安郡主抱住他的手臂靠在他肩头,“再休息几日你是不是要去宫中当值了。” “……嗯。” 云子渊应了一声,拉过披风把她的腿盖住。 晚上,两人温存过后,云子渊在她耳边轻轻呼唤。 先是一声一声的“云安”,后来忽然唤了声“安安”。 “嗯?”云安郡主掀了掀沉重的眼皮,“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云安只是封号,她有名字和小字的。 云子渊说:“知道。” “那你还叫我这个……我娘都唤我小名。” “什么?” “蓉蓉啊。” 云子渊“嗯”了一声,但没吭声。 云安郡主等了一阵子,没听到他叫自己,反倒等得困乏疲累,睡了过去。 …… 三日后,云子渊去宫中当值,又开始了以往那般当值三日休沐两日的生活。 云安郡主习惯了他在身边大半个月,如今他忽然去忙了,就有些不自在。 明明他在府上的时候,其实也没陪自己做什么事,可现在人去忙了,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云安郡主只好让自己忙碌起来,府上开春要过问的事情很多,她几乎全揽了。 安平公主富贵闲人当惯了,乐得逍遥不过问。 白笛作为世子妃,本来就懒怠的不想做事,如今还怀着孕,对云安郡主如此能干当然是求之不得。 云子墨不在朝中做事,每日倒是闲散。 云安郡主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因为都喜欢字画,算是志趣相投,偶尔能闲聊两句。 这日,云安郡主过问了几个庄子的春耕准备之后,正要练字,云子墨来了。 “二嫂,听说你喜欢我老师的字,我厚着脸皮给你讨了几幅,你看看。” 云子墨手上拎着好几个卷轴,进来铺开在桌面上。 云安郡主走过去一瞧,眼色微亮,手指轻轻抚上字画:“陆老先生的真迹果然不同凡响……这字画在外面可是千金难求。” 她转向云子墨:“老先生早就封笔不写了,你这字画怎么讨要到的?” “他是个老馋鬼!”云子墨哈哈笑道:“有好吃的便哄得动,很容易的,过几日再帮你跟我那师兄泛舟公子要几份他的。” “跟他拿丹青吧,他的画作好。” 云安郡主感激地说道:“多谢!” 虽然云子墨说的很轻松,但云安郡主也能想到,能请陆先生动笔必定得废去不少功夫,请得动陆公子恐怕更难。 这对父子是乾国文坛领袖,脾气却都不太好呢。 398、女人都喜欢被宠着哄着 云子渊回府的时候,云安郡主正在桌边临摹的认真。 素来一进屋就迎到自己面前来的妻子今日没过来,他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然后自己卸甲,换衣,走到桌边去。 “在写什么?”云子渊问的随意,手掌上云安郡主的细腰将她往怀中揽。 云安郡主“啊”了一声。 “你没看到我在写字?”她拧着眉看着云子渊,“你这样一拉,这幅字算是坏了。” “看到了。” 云子渊低头吻她,“再写一幅就是。” 云安郡主缩了缩脖子。 云子渊没法满意,便抓着她摆在了书案上,倾下身去。 他是不懂得说情话的,也不知道相处还需要什么方式,除了和兄弟几人,和旁人都是沉默寡言。 对云安郡主,表达的最清楚的就是直接热烈的亲近。 云安郡主躲了半晌躲不开,无奈之下缩进他怀中瓮声瓮气地说:“你做什么?大白天的刘嬷嬷她们都在看……” “嗯。” 云子渊应一声,手覆在她肩头:“那晚上。” “……” 云安郡主无言以对。 她推了推云子渊:“先去洗洗。” “嗯。” 云子渊不太甘愿地应了一声,吻了吻云安郡主的额角,才把人放开出了门。 云安郡主深吸口气。 和云子渊之间的任何事情她都还算满意,唯有这件事情。 自从那天晚上后,他顾忌全没了。 她既然认可做他的妻子,自然也不会在这事情上面矫情,每次都顺着他,结果他就成了现在这样。 只要回家,随时能凑过来亲近一下。 亲吻比说的话都多。 云安郡主有些无奈,从桌上跳下来去检查自己临了一半的字,当发现完全无法挽救的时候,就更无奈了。 一个下午,只有这副是最满意的,而且都到最后几个字了。 给这么一搞,全没了。 她叹了口气,唰唰几声把宣纸揉成了一团,丢在一旁的纸篓里。 想再动手临一副,却是没了心情,所以丢下笔往外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云子渊很安静。 云安郡主也很安静。 一向是她不开口,云子渊基本就不开口。 可她……她能和他说什么?军中的事情她不懂,她喜欢的东西他也不懂。 时间久了,便成了如今这样无话可说的境地。 吃完饭,云安郡主沐浴更衣,正要到桌边去再看看那几幅字画,人只往边上迈了一小步,就被云子渊懒腰捞了回来。 “很晚了。” 云安郡主身量也算高挑,但云子渊伟岸,被他这么一捞,倒显得她娇小的不得了。 云子渊将人往榻边带,“睡觉吧,明日再看书。” “可我还不想休息。”云安郡主抵着他的肩膀,“我想去看看。” “……” 云子渊怔了怔,察觉到云安郡主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把人松开:“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先休息吧。” 她推开云子渊到了桌边去,自己挑亮了烛心,翻出陆大师那几幅字来观看。 云子渊在屏风一侧站了一阵子,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情。 “我只是不累。”云安郡主心中叹了口气,抬眸看向他时脸上温柔带笑:“所以想等会儿再睡。” “那我陪你。” “不用,你先休息。” 云安郡主拒绝的很温柔,云子渊眉心微拧,意识到她的真的不想自己陪。 他瞥了桌上的字画一眼,没吭声回去睡了。 云安郡主又重新临了两幅,却都没有下午那副满意,二更天的时候才丢了笔回榻上去。 夜间,她一睡着便自发寻找温暖源,缩进云子渊的被中去了。 云子渊抱着妻子,却没了前几次回府的喜悦。 总觉得有点什么地方不太舒服,但何处不舒服,一时半会又实在说不出。 第二日一早,云安郡主起身便忙碌起来。 府中管事需要见,各府关系要打点,各院的银钱用度要过问。 她很忙。 云子渊不懂这些事情,插不上话,看着院中管事进进出出,反倒是他像个局外人,心中有些烦躁,皱了皱眉离开了。 本想去找云子墨打发点时间,今日恰逢云子墨不在家。 于是云子渊便寻了云子辰过了过招。 云子辰觉察出他的不对来,试探着问:“是不是和二嫂之间有什么不合适的?” “没有。” 云子渊硬邦邦的说:“很好。” “那是宫中当值遇到不顺心的?” “不是。” “那二哥是怎么了?”云子辰挑了挑眉:“总不至于是昨晚没睡好心情不好吧。” “……”云子渊抬眸看过去,“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找你来是过招的,不是让你追着我问三问四!” “我也是关心你。” 云子辰叹口气,“你别搞得我问了你什么朝廷机密似的,有什么不高兴地说一说,我也帮你想想办法。” 云子渊沉默了。 云子辰琢磨了一下他的表情:“你不好说?二嫂的事情吧。” 从年前云子渊不回府那件事情上,云子辰就看出来了,自己这天不怕地不怕多少军棍都无所畏惧的二哥,只有在云安郡主的事情上束手无策。 云子渊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她不高兴。” “为什么?” “不知道。” 云子辰:“……” “那你没问她?” “没有。”云子渊刻板地说:“不知道怎么问。” 云子辰沉默片刻,“直接问啊,这有什么不知道怎么问的?” “你不懂。” 云子渊皱眉看着手中的宝剑,“她不会说的。” 他和云安郡主夫妻数月,虽然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但云安郡主似乎对他永远客气。 她在自己的面前还会掩藏情绪。 就算他问,她也只会笑着说没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自然就不知道怎么哄她高兴。 “呃……”云子辰犹豫了一下,劝道:“你不问怎么知道她不说?都是你猜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对不对?二嫂很关心你,你两次被罚祠堂都是她救你的。” “她不至于不和你说心事。” “是么。”云子渊棱角分明的唇紧抿, “你试试。”云子辰劝,“还有你平素回来多陪二嫂说说话,别回府不是找我就是找老四。” “你看看大哥,恨不得把嫂子捧手里惯成小女孩,女人都喜欢被宠着被哄着的。” 399、各有心思 云子渊觉得,云子辰说的有几分道理。 当天晚上,他果然认真地询问云安郡主心情是不是不好。 云安郡主失笑一声,“我怎么会心情不好?我没事。” “……” 云子渊沉默了一些,心中那种她不愿和他袒露心情的想法越发强烈。 他感觉自己对云安郡主……似乎只是个一起吃饭睡觉的平常人。 夫妻。 就是这样的状态? 可他见过摄政王和妹妹,也见过云子恒和白笛,总觉得夫妻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把云子辰的话放在了心里,也想拉云安郡主说说话。 只是不知说什么。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想了好久刚酝酿好一点话,结果刘嬷嬷带了好几个管事进来。 张家老夫人过寿要送礼,李家小孩子百日要贺喜。 还有成亲的,丧葬的,一堆事情禀报过来等云安郡主解决。 云安郡主倒是处置的井井有条。 可云子渊却有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两日休沐就这样过去了。 这次在宫中当值的时候,云子渊不知为何比平素更加想念妻子,心里有一根弦被拉紧了。 平素休息时候同僚谈论家事他都懒得理会,这一回却破天荒地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听下属们说家中妻子如何孩子如何。 听的多了他更意识到,自己和云安郡主的状态好像不太对。 很生硬。 他把同僚们说的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次休沐之后,并未直接回家,反而是在宫中就卸甲换了常服,带着清彦到翡翠街去了。 翡翠街可是卖玉器首饰胭脂水粉的地方啊。 清彦的嘴巴几乎张的能吞下一颗鸡蛋,完全无法想象冷峻英武的云子渊竟然跑到这种地方。 云子渊第一次到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女子用的东西这么五花八门。 看着掌柜抹着汗,战战兢兢给自己介绍的模样,云子渊大手一挥:“别介绍了,最贵的都装起来。” 啪! 一张银票直接拍在柜台上。 掌柜连忙点头哈腰的准备东西。 云子渊买了首饰、脂粉、布料、香料,想着云安郡主喜欢读书写字,去了书馆一趟,又到墨宝斋,就这样一家家的扫荡。 清彦提不下,还吩咐亲兵回家驾了马车来。 等回到家已经是傍晚。 云子渊手上握着个木盒子,里面的东珠簪子他觉得云安郡主应该会很喜欢,打算亲手给她,其余东西则由清彦和下人搬着。 回廊上遇到了白笛和云子恒。 白笛“哇”的一声,“你办年货吗?年可都过完了啊!” 云子渊淡漠道:“礼物。” “给谁的?”白笛眼珠子一转,“你给云安姐姐买的?” “嗯,告辞。”云子渊转身便走了。 白笛瞧着那么多的东西,扁着嘴看云子恒,“你看看人家,买好多东西给云安姐姐,你再看看你,你都没给我买过什么礼物!” 云子恒揉了揉她的头:“乖,我很穷你是知道的。” “你再穷好歹也是吏部尚书,是战王世子啊,你买个礼物的钱你没有吗?我看你就是抠门!” “别蹦,怀着孕呢。”云子恒轻笑着,把她抱在怀中:“老二买那么多东西未必都能用得上,纯粹是浪费钱。” “你自己不想给我花钱你就攻击别人……” “我是那样的人?”云子恒说:“我再怎么抠门,对你什么时候敷衍过?” “这倒是。” 白笛嘀咕了一声。 买一堆东西万一用不到那也是挺浪费的,而且…… “他以前不是个木头吗?怎么忽然买那么多东西给云安姐姐,开窍了,还是做错事了?” “不知道。”云子恒带着她往自己院落走:“不归我们管。” …… 云子渊走到自己院子附近,便听到院内传出云安郡主惊喜的声音:“真的有!” 接着是云子墨的笑声:“我说能要到就是能要到,不可能诓骗嫂子的,你看,梅兰竹菊各一幅,你若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我帮你讨。” “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陆泛舟那厮虽然难搞,但我总有办法叫他画,这次反正已经废了力气叫他提笔了,索性多要几幅啊!”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明儿告诉你。” “行,我走了。” 云子墨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云子渊快速躲到了暗处。 身后的清彦不明所以,也是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云子墨逐渐走远。 院子里还传来云安郡主和仆人的对话。 “郡主一直喜欢陆家父子的墨宝,以前怎么都求不到,还是建了星澜馆之后,托了摄政王妃的福气才能一饱眼福,没想到如今竟能收藏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想着那陆家父子不好请得动……四弟还是挺有些能耐的。” “人也活泼聪明,郡主啊,你说都是亲兄弟,为什么咱们姑爷不会心疼人,也不知道郡主喜欢什么,还——” “住口!” 云安郡主声音转冷,“出去外面站着,以后若再说长道短就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是。” 站在院外隐蔽处的云子渊握紧了手里的木制盒子,看着身后清彦抱着的那么多东西,脸色非常冷。 清彦硬着头皮说:“将军,您不进去吗?” 云子渊闭了闭眼,随手将盒子丢到了清彦怀中,“你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存起来,退下。” 清彦不敢多说,退走了。 云子渊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进去,停在院门前站了半晌。 她喜欢那些东西。 那自己买的这些,她必定不会多看一眼,只怕还会觉得莫名其妙。 原来在她身边伺候的人是这么觉得的。 他不懂得心疼人,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还什么? 真糟糕啊。 “姑爷?” 从外面回来的刘嬷嬷看到了云子渊,诧异地说:“怎么不进去?” 云子渊冰冷地说:“正要进去。” 他单手负后跨步进去时,云安郡主正小心地整理桌上的几幅画,抬头瞥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今日回来晚了,是宫中有什么事务吗?” “嗯。” 云子渊一个字应了,视线落到桌上的画作上。 云安郡主很是宝贝,再没有多问云子渊什么。 云子渊静默了片刻,也不再多说。 400、一只闷葫芦 从这日开始,夫妻二人又开始同床异梦。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云安郡主不至于冷到晚上睡不着,也不会自动寻找热源挤到云子渊身边来。 云子渊却难以入眠了。 他试图改变这样的现状,但根本不知如何下手。 每次休沐回府,云安郡主都会和他客气的打招呼,每次离开进宫,她也会贴心地帮他更衣,亲自送他。 但他就是觉得不够,觉得缺点什么。 他也曾想过,抱她亲近她。 可心里就像有了什么疙瘩一样,每次伸出手去总又缩回来。 这状态让他头疼也让他烦躁。 而云安郡主没发现这些异常。 毕竟他们夫妻交流太少了,府中事务又繁琐多杂,她掌管中馈很忙,如今有了心爱的字画,还分了心思。 只有刘嬷嬷心细如发,察觉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古怪离奇。 一日空闲了,她一边伺候云安郡主笔墨,一边试探着说:“郡主,姑爷最近心情不太好。” “我看出来了。”云安郡主握着笔,“或许是公务太繁忙了吧,等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不是公务。”刘嬷嬷说:“老奴打听过了,宫中一切平顺,姑爷很受皇上器重,前几日还御赐了宝剑。” 云安郡主微怔:“他怎么也没和我说?” “郡主忙着啊……”刘嬷嬷叹息一声,“姑爷每次回来,你们基本都说不上几句话,都是客客套套的,您也知道他就是个冷性子,您不问他当然不可能说。” 云安郡主慢慢地放下笔,“嬷嬷也说了,我忙,他不主动说……” “这就是问题啊!”刘嬷嬷说道:“哪对夫妻会这样,也太相敬如宾了。而且最近郡主又没有和姑爷同房了对不对?这样不行的,迟早要出问题。” 云安郡主无言以对。 尤其是她总关心自己和云子渊床笫之事也让云安郡主心烦。 于是随意敷衍了一声“知道了”,就不打算和刘嬷嬷多说了。 刘嬷嬷见她那姿态,也知道自己逾越了,唯恐真的惹了云安郡主生气,她也只好闭嘴。 下午,云子渊从宫中回来,进院子便默默卸甲换衣,看云安郡主认真地画画写字,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安静地转身出去了。 云安郡主看着他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将手中的一点事情处理完了,她挂了笔到廊下去,“他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练武场。”采桑赶紧回:“瞧着就是去那个方向。” “那过去看看。” 云安郡主带着采桑,到了练武场的时候,看到清彦站在一侧气喘吁吁,云子渊在场中练剑。 这是云安郡主第一次见他练功,她纵然不懂武,也看得出或许是因为心火旺盛,招式十分凌厉霸道。 剑尖扫过还未生芽的树枝时,震的上面的枯叶都掉了下来。 “少夫人!”清彦赶紧朝云安郡主行了礼,要叫云子渊停下。 “你回去吧。”云安郡主拦住他。 清彦懂事地退走了。 云安郡主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等他一套剑法舞完收势,才慢慢走上前去。 “你——”云子渊看到她显然十分意外:“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把树上枯叶震下来的时候,我就来了。” 云安郡主拿着帕子踮起脚。 云子渊愣愣地看着她。 采桑低声提醒:“姑爷,您低下头。” “……” 云子渊反应过来,立即低头,但动作太快,反倒让云安郡主的手擦了个空。 两人都怔住。 云子渊有些尴尬。 云安郡主把帕子递给他:“你自己来。” 云子渊却不接,只是眼神幽沉地看着她,“你来。” 云安郡主笑着帮他拭了汗,收回手的时候,云子渊忽然把她的手握住:“郡主,我——”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 “什么?”云安郡主柔柔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云子渊不会表达,一把将云安郡主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云安郡主双手被他压在身前,感受着他的僵硬、无措、急切,心中又重重叹了口气:“闷葫芦。” 哪怕能多说两句话呢,自己也不会忽略他的心情。 现在她自己也很不舒服。 云子渊说:“我不会说话。” 云安郡主低声问:“那你和你同僚,和云家其他公子怎么说话的?” 云子渊苦笑:“我不会和你说话。” “……” 云安郡主无言片刻,心头一阵发酸,“想什么就说什么,与我也一样。难道我会因为你说的话跟你生气,变成怪物吃人不成?” “我是你的妻子,又不是旁人,你与我有什么不好说的?” “你不说我不会知道,我一忙便顾不上你,你闷着便是自己难受。” 云安郡主叹息一声,“你难受我也不好受。” 明明是这么一个大块头,但有时候的眼神,拥抱她的僵硬动作,都让人觉得特别心疼,特别不舒服。 云子渊定定地抱着她,微闭上眼。 以前身边没有人,他便习惯了安静冷漠的生活。 后来云安郡主参与了进来,生活有了温度和颜色。 她去祠堂救他,帮他求情,照看他的伤势,一点一滴软化了他的心。 让他想享受这些温度和颜色,却又在享受的过程中恍然发现自己和那些颜色格格不入。 他发现她喜欢笔墨丹青,喜欢看书弹琴。 这些事情都是自己丝毫不感兴趣的。 他回家或者不回家,她似乎都是一样的过,过的很好,很开心。 而自己,却因为她开始患得患失。 他慌了。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郡主。”云子渊忽然说道:“你不要离开我。” “我是你的妻子。”云安郡主怔怔地说:“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云子渊没有吭声。 她的话温柔,却也客气。 云子渊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她的话是在和“夫君”说,而非和他云子渊说。 若她的“夫君”是旁人,她一样会做对他做过的所有事情,说过的所有话。 只是他凑巧是她丈夫。 云子渊把她放开了,“凉了,回去吧。” 401、我竟会喜欢闷葫芦 云子渊还是和以前一样闷,冷酷的脸刻板的没有任何表情。 他心情不好。 云安郡主感受到了,也温和地明示暗示询问了几次。 但云子渊并不愿意多说。 云安郡主几次三番碰壁之后也恼了。 她不懂得云子渊到底想干嘛。 真夫妻也做了,中馈她管着,操持好家里的一切,对他的衣食住行也十分照看。 这样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夫妻俩绷了半个月,云子渊出军务了。 冬天过去了,屋子里已经没有那么冷,云安郡主不至于冷到睡不着。 但时常夜半也会醒来,抱着被子,茫茫然地看着这间屋子,心里空唠唠的像是缺了点什么。 夜晚,静懿的厉害。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耳边忽然听到一些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进了院子。 她立即掀了被子下床,披衣服开门跑出去,冲出院子,冲上走廊。 可院子里除了巡逻的守卫以外什么都没有。 她捏着衣服看着月亮许久,坐到了回廊的栏杆上去。 “郡主。”刘嬷嬷心细,听到声音就跟了出来,这会儿将斗篷披在了云安郡主的肩头,“别着凉了。” “刘嬷嬷还没睡?”云安郡主拢了拢衣服。 “是啊。”刘嬷嬷把灯放在一旁,也陪着云安郡主坐下,“郡主是想姑爷了吧?” 云安郡主垂了垂眼眸没说话。 “一起生活的日子久了,总是会生出眷恋的。”刘嬷嬷微笑,“郡主肯定是想念他了,您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您最近晚上又开始睡不好了。” “姑爷在的时候您从不会半夜醒来。” 云安郡主沉默地看着夜色,半晌才说:“我念他有什么用,他……他将我当个摆设吧。” 刘嬷嬷问:“郡主怎么会这样想?” “他什么都不与我说。”云安郡主转向刘嬷嬷,自嘲地笑道:“我问他数次他都不提,你觉得有这样的夫妻?” “姑爷不是说了吗?他不会和郡主说话。”刘嬷嬷耐心地说:“或许是心里把郡主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上,所以束住手脚,说的太多怕郡主心烦,开口又怕说错话。” “先前有一次,姑爷不小心弄坏了您一幅字,您不太高兴,老奴瞧着他也闷了几日。” “什么时候?”云安郡主皱眉:“我怎么不记得了?” “就是四公子送来字画的第二日吧,郡主临了一天的字,晚上也睡的晚,因为字画被弄坏,脸色还不太好。” 云安郡主:“……” 她根本不记得这事儿。 此时刘嬷嬷一提,她想起来的确有点印象,好像……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云子渊话就更少了,也不主动亲近。 因为自己心疼字画拒绝了他一下,然后晚上没按时睡觉,他就不和她讲话? 刘嬷嬷又说:“有件事情可能郡主还不知道。” “他的事?嬷嬷直说。” “是。”刘嬷嬷慢慢说:“那日四公子给郡主送陆公子的丹青,老奴从外面回来时,看见姑爷站在院外,很是落寞,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后来老奴去打探了一下,才知道那天姑爷买了好多东西给郡主,什么首饰钗环,胭脂水粉,衣裳绸缎,文房四宝,还有书。” 云安郡主错愕,“那、那我没收到?” “估摸着来的早,看到听到了什么,觉得郡主不喜欢,所以就直接没拿出来。” 刘嬷嬷叹了口气,“姑爷自小丧母,随父兄去了边境,军中长大,性子冷硬。” “您看他两次受家法那习惯的样子,伤势也胡乱处置,连对自己都不上心,都能猜到他这些年怎么过的。” “老奴也是做人母亲的人,看在眼中都觉得心疼……老奴知道郡主也心疼,这不,平素才那么关心姑爷吗?” “姑爷的心又不是铁做的,郡主对他好,他自然心里就念着郡主。” “可他又不会表达……正好开年了,府上的事情太多,郡主又忙的厉害。” “您没用多的心思在他身上,他又用不对心思在您身上,就成了你们如今这样了。” “郡主啊……”刘嬷嬷语重心长地说:“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和以前那林天意不一样。” “他没有那么多花哨的甜言蜜语,但他对您的心思绝对纯粹,只是他不会说,不会做,是不知道怎么对您好了。” “而不是把您挡了摆设。” 云安郡主慢慢捏紧了披风的夹层,心里又酸又甜,迟疑地说:“嬷嬷当真觉得他是这样的?” “那不然呢?”刘嬷嬷叹道:“郡主忙碌的时候,可知道姑爷都是怎么看着您的?” “他、他怎么看我?” “老奴说了郡主也感受不到,您大可以等姑爷回来之后,认真地留意一下。” “……好吧。” “时辰不早了。”刘嬷嬷起身来扶云安郡主,“快些回去休息,没准儿明日姑爷就回来了呢。” 云安郡主点点头,随着刘嬷嬷回了房间。 她躺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想到白嬷嬷说,他买了那么多东西却没送给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外发呆,云安郡主脑海之中忽然就浮现起那画面。 心里也针扎一样的疼。 那天婢女说不好的话了,他是不是听到了? 觉得自己嫌他了,才胡言乱语说叫她别离开他。 她被林天意骗过。 嫁给云子渊只图平稳生活。 先前情伤太过,这一次只想做个合格的妻子,无关情爱。 因此在年前她发现自己对云子渊关注的太多时,便会不断提醒自己守心,将那颗乱跳的心拘束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 如今,她的心还在那个范围内吗? 云安郡主鼻头一酸,泪珠落在被子上。 想着和云子渊在一起点点滴滴的过往,云安郡主又噗嗤笑了一声,用被子把泪珠抹干净,“我竟然喜欢你这样的闷葫芦。” …… 云安郡主早上才睡,这一日,云子渊没有如刘嬷嬷说的那样回来。 晌午过了云安郡主才起身,处置了府上一些要事之后,前去看望安平公主。 两人一起用了午膳聊着天。 云安郡主问起云子墨。 安平公主表情顿时就很无奈,“他每日都往城外跑呢。” “去城外做什么?”云安郡主问:“去军营。” “是啊,在神机营陪老二养伤呢,真是搞不懂,受伤不回家待在营中——呃,郡主!”安平公主神色仓皇地说:“不是老二,是子辰在军营养伤。” 402、撞破 云安郡主眼底震惊转瞬掩去,平静地看着公主:“哪个营?神机营还是青山营?” “云安,这事儿……”安平公主欲言又止。 “看来公主不好说。那行。”云安郡主站起身来,“我自己去,两个营都走一遍也就知道他在哪个营了。” 看着云安郡主的背影,安平公主后悔的不得了。 昨晚才知道的事情,云子墨还再三交代不要让云安郡主知道,她眨眼就说漏嘴了。 她赶紧追上云安郡主,温声劝服:“你别担心,伤势不算严重——” “哪个营?” “……神机营。” “多谢。”云安郡主极其客气地应了一声。 出了安平公主的院子,云安郡主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担心和怒火交织。 他受伤了! 他竟然在军营养伤都不回家! 他到底怎么想的! 因为情绪激动,云安郡主越走越快,进到自己院内时“啪”一声将门拍开,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全都吓了一跳。 刘嬷嬷上前来,关心地问:“怎么了?” 啪! 云安郡主进了屋,把门拍上。 采桑被拍在了门外,赶紧快步到刘嬷嬷跟前附耳:“安平公主说姑爷……” “什么?”刘嬷嬷愣了一下,“那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准备伤药?你快去。” “这……”采桑迟疑地说:“奴婢看郡主气的不得了,恐怕……” “叫你去你就去!” 采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刘嬷嬷推开门进去,给云安郡主沏了茶,“郡主,咱们去看看姑爷吧。” 云安郡主冷着脸没说话。 刘嬷嬷又说:“老奴猜,姑爷怕带着伤回来吓到您,所以才在城外营中养着呢。 云安郡主心里咯噔一下,到底也是担心盖过了怒火,“那快些准备,等会儿就出发!” “是。” 片刻后,云安郡主带着刘嬷嬷和采桑,点了几个府兵跟着,坐上马车往城外神机营去了。 …… 神机营靶场上,云子渊蒙着双眼,指尖夹了六把飞刀,冷声问:“站好了吗?” “好了好了!”云子墨站在三十步外的特制靶前,手脚伸开,不耐烦地说:“来吧!” 云子渊极有棱角的唇冷冷一勾,手腕一动,六把飞刀全部飞出。 叮叮叮数声,准确无误地扎在云子墨身边六个位置。 云子渊摘下眼睛上的带子看了一眼,“该你了。” “再加十步吧。”云子墨一边把飞刀摘下来,一边蒙眼睛:“三十步也太没挑战了。” “以你我的身手,四十步大概率不会飞偏的,万一要是偏了,那踢飞了就是,也不至于受伤。” “好。你把靶搬过去。” 云子墨嘀咕道:“真会使唤人。” “是你要四十步的,况且——”云子渊面不改色:“我受伤了。” 云子墨直接翻了个白眼,“就你那点皮肉伤也算伤?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养伤不回家,小心嫂子知道和你生气。” 云子渊声音一冷:“管好你自己的嘴!” 云子墨“切”了一声,很是不在乎:“我管不好嘴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吊起来打你也得抓得到我!” 他把靶摆在了四十步远处,蒙好眼睛,捏起飞刀:“站好了吗?” “好了。” 云子墨听风辩位,飞刀嗖的飞出,六把有五把的位置是对的,只有一把偏了,云子渊一脚将那把刀踢飞。 云子墨听到声音落下蒙眼的黑带,撇撇嘴说:“歪了,你来吧!” 云子渊一声不吭地回到原位。 云子墨这站在了靶前,笑嘻嘻地说道:“二哥,我们不然玩点彩头吧。” “什么彩头。”云子渊蒙上眼睛,“直说。” “皇上不是御赐你一把瑶光剑吗?我喜欢那把剑,咱们今日三局两胜,我若赢了,你那把剑给我。” “那你要是输了呢?” “我如果输了么……我前几日去跟陆泛舟讨了一副青山翠微图,我送给你,你拿去哄嫂子开心,怎么样,你不亏的!” 云子渊默了片刻,“成交!” “那来吧!” 云子墨伸开手臂站好。 云子渊飞出六把刀,准确无误地扎在六个位置。 云子墨第二次出手准头好了许多:“二哥我不是我说你,我觉得你不太聪明,你受了伤这么好的机会,就该赶紧到嫂子跟前绕一绕,让她心疼你照顾你啊。” “要是大哥肯定这么干!” “我和那个抠门的不一样。”云子渊站到靶前。 第二场比试两人又是平手,都中了。 到了第三场,云子墨坚持先出手。 云子渊也懒得和他争。 毫无意外,云子墨六把刀都准确无误地扎到了该扎的位置,得意洋洋地说:“二哥这样吧,如果你也中了,那咱们就把两样东西换了算了!” “你须得哄嫂子开心啊,我也想要那把剑。” 云子渊蒙好眼睛捏好飞刀:“站好!” “行!”云子墨嬉笑着说:“那二哥咱们就说好——二哥二哥,别飞,二嫂来了!” 云子渊冷笑道:“你不要为了一把剑唬我,我不信!” “是真的啊!” 就在云子墨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云子渊手上的六把刀也飞了出去。 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子抽气声。 云子渊后悔已经来不及,一把拽下蒙眼的黑带,便看到一身浅蓝色春衫的云安郡主站在不远处,捂着嘴惊恐着看着他。 “郡主!”云子渊快步上前,“你……你怎么来了?” “你……你们在干什么?”云安郡主白着脸,不等云子渊回答就说:“还有你不是受伤了吗?你没有受伤,然后你躲在营中不回家是不是?!” “你躲什么呢?” “家中其他人都知道,所以你是在躲我对不对?那你躲着吧。”云安郡主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转身快速往营外走。 云子渊傻住了。 云子墨恨铁不成钢地喊:“你愣什么,你赶紧追啊,二嫂生气要不理你了!” 云子渊这才反应快来。 他有功夫的人,轻功也不错,云安郡主哪里跑的过他。 三两步就被云子渊挡住了去路。 403、活该 “你给我让开!”云安郡主满脸冷意。 “郡主,我、对不起!”云子渊双手张开,却偏偏着急地不知道说什么,“你别走,我道歉!” “二嫂!”云子墨此时也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你真的别和二哥生气,他不是故意不回家的,他受伤了!” 云安郡主冷笑道:“别哄我了,他这个样子像是受伤吗?” 自己这几日患得患失,昨晚还心里泛酸地趴在被窝里面哭着和自己承认喜欢他了,结果今天就发现自己上当受骗! 骗子! 偏偏云子渊的确有躲她的心思,做贼心虚,话全部梗在喉头说不出。 云子墨急坏了,“二哥你傻了?你倒是解释啊!” “不必解释。”云安郡主心底失望,冷冷地看着云子渊:“你喜欢在哪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你,随便你!” 话音落下,云安郡主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但云子渊这人,身体硬的城墙一样,一把推过去没推开,云安郡主还因为用力太大往后跌了两步,踩到了裙摆。 “郡主!” 采桑和槐叶赶紧上前扶她。 云安郡主靠在采桑的身上。 她生气的想走,其实心里也盼着他会解释。 可他嘴巴蚌壳一样一个字都不说。 云安郡主双眸瞬间控制不住地发了红,“你不会说话是不是?!不会说话你拦我干什么?” 云子墨看的都急死了,赶紧说:“二哥你推嫂子做什么……你——” 云子渊肌肉绷的死紧,一咬牙上前把云安郡主捞过来抱起,大步往营帐中走。 云安郡主恼的锤他打他,他依然一言不发。 采桑和槐叶两个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云子墨赶紧把两人拦住,“二哥肯定有话要和二嫂说,你们就别跟上去了啊!” …… 云安郡主一路推搡着让他“放开”,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而云子渊纹丝不动。 她的推搡毫无力度,对云子渊毫无影响。 进到帐篷里之后,云子渊将云安郡主放下,一把捏住了她推搡的手:“我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你只是不想回家,不想看见我……”云安郡主冷笑道:“你哪里错了?” “我没有——” 云子渊抓紧了她:“我没有不想见你,我也真的受伤了。” “你能蒙眼射飞刀,你受伤?” 云子渊抿住唇,一手抓着云安郡主一手扯开衣襟,露出结实健美的肌理。 云安郡主刚要别开眼,就发现他胸腹之间有七八道划痕,不深,但很长,还有许多很细的青青紫紫的痕迹。 云安郡主盯着那些伤,“你怎么弄的。” “不重要。”云子渊用力一箍,把云安郡主锁在身前,“我昨天早上才到的军营,来这里有点事,晚上太晚就没回去。” 云安郡主瞪着他身前结实的肌理,心中气恼并未消散,冷冷追问:“忙完太晚是什么时辰?” “以你的身份,你想进城随时可以,你这个理由骗谁呢?” 难道还是怕扰了她睡眠所以没回去? 多可笑,以前他半夜三更忙完了也照样回府! “我——”云子渊神色艰难。 他是因为昨天知道了一件事情,所以才没回去的,但此时要他说出来,他却是千难万难。 云安郡主人聪慧,对他也算有点了解,从他吞吞吐吐就知道还瞒着自己事情,顿时更加恼火。 只是却也不再推搡,而是冷静地说:“你不想说那就把我放开,我要回去了,你想好了怎么说再回家吧。” 成亲那么久,她总是温和带笑,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冰冷无情过。 云子渊看在眼中,心里刺痛难忍,蛮劲发作,死死抱着她就是不松手。 云安郡主推搡半天推不开,精疲力尽地闭上眼,“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放。”云子渊咬牙说。 他眼睛里带着云安郡主看不到的仿徨和伤痛,十分慎重地重复:“我不会放的!” 云安郡主有气撒不了,想走走不掉,有疑问得不到解决。 气恼和愤怒到最后都转成了无力。 她不再推搡,安静地任由他拥着。 他始终分毫不松。 过了良久良久,外面传来云子墨的声音,“二哥,你该换药了。” 云子渊脱口道:“不换!” “可是你的伤——” “走开!” 云安郡主闭了闭眼,声音低柔无力:“把我松开,去换药,我不会走的。” 云子渊手臂微松,但没完全松开,似乎在犹豫。 云安郡主提高银两:“子墨,你进来吧。” 话落的时候推了推云子渊。 他慢半拍地将云安郡主放开,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往侧跨了一步,堵在了门前。 一进来就差点和他撞上的云子墨嘀咕了一声:“站在门前干嘛啊……咦,二嫂在帮二哥看伤势吗?” 云子渊衣襟大开,衣衫很是不整。 “药给我。” 云安郡主把托盘拿住,“多谢。” “……”云子墨摸了摸鼻子,知道这是逐客令了,懂事地笑道:“那有劳二嫂啦!” 他一走,帐内又只剩下云子渊和云安郡主两人。 云安郡主转身,把伤药放在矮榻边的桌子上,一一打开来:“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要我过去给你上药不成?” 云子渊:“……” 他屏着呼吸到榻边坐下。 伤在腰腹,云安郡主便只能半跪在地上帮他处理。 看着他身上那些伤痕,云安郡主恼他不懂得爱惜自己,恨自己到了这份上还在心疼他。 “我以前从不知道怎么处置伤势,也分不清楚这些伤药,如今会了,也懂得分辨了,都是托你的福。” 云子渊不知如何接话,只好说:“是你聪明,所以很快就会了。” 云安郡主的手一停,慢慢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见他下意识心虚躲闪,心里愤怒,手失控地捏在他伤口上。 云子渊“嘶”了一声,错愕地看着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瞪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处置那些伤势,“你活该。” “只知道堵着我不让我走,你知不知道你都捏疼我了!” 404、没你想的那么喜欢 云子渊的脸色顿时很紧张,去抓她的手想看看。 “你不要动我!”云安郡主一把拍开他,“捏的时候用那么大的力,现在又看什么看?” “你就是个闷葫芦,问你不说话,只知道抓着我不让我走……” “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摆设,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所以躲着不回家。” “你和旁人能说——你和那徐妙盈也能说几个字,却就是不和我说……” “你又闷又无趣,我说一堆你连一个字都不说,那你拦我下来到底做什么?”云安郡主越说越难受,心里头一股闷疼,鼻头发酸。 “我嫁你就是为了让你气我,为了难受来的是不是!?” 她一把丢下药罐,跌坐在地上,悲从中来,竟然毫无形象的大哭起来。 “别哭……”云子渊彻底慌了手脚,“我不是故意气你的,你……” 那些滚烫的眼泪让他手足无措,他手忙假乱地蹲下身子帮她擦,可越擦越多,她也越哭越伤心。 他只能将她抱在怀中,“是我该死,全是我的错,我嘴笨……我、我是、我是知道林天意的事情才没回府的,我——” 云安郡主的哭声戛然而止,身子也瞬间绷住。 她什么都没说,但云子渊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他闭上眼睛,心中懊恼和无力交织,索性一股脑儿冲口而出:“你喜欢会吟诗作画的文人,可我不是!” “我不是你满意的夫婿人选,我只是你选来过日子的人,是给晨阳公主和你自己的交代。” “可我想要你不是因为我是你夫君对我好,我想要你心里只因为我是云子渊这个人念着我。” 云子渊苦笑一声,“可我有什么好让你念……” “我欣赏不了你喜欢的字画,我连你喜欢的东西都搞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说的不错,我就会气你让你难受,我又闷又无趣。” 知道林天意的事情是个意外。 他立即就回忆起那次深夜回城,在乱葬岗遇到云安郡主的事情。 想想她那时候的悲愤伤怀。 想想她那几年为了那个人和晨阳公主对抗,只为求得双宿双飞的机会…… 这些让他彻底明白了他和云安郡主之间到底是什么问题。 自己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而他永远也不可能变成她喜欢的那个类型。 他与她能成了一对儿,只是机缘,和感情无关。 可他就是钻牛角尖的想要感情。 这让他慌了神。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这样千回百转,患得患失,艰难地甚至连怎么和她说话都不知道。 云子渊闭上眼睛,满心无力。 揽在云安郡主肩头的手落了下去:“对不起。” 账中逐渐静默下去。 片刻后,云安郡主吸了吸鼻子,一把用袖子抹了眼泪,“坐好。” “……”云子渊怔怔地看着她:“你、你不要走了吗?” “我说坐好!”云安郡主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坐好!” 云子渊立即起身坐在榻上。 云安郡主蹲不住了,索性双膝跪在地面上,重新拿了药罐来,处理伤势。 “你……”云子渊犹豫地说,“地上凉,你不要跪着,我站起来你帮我处理。” 云安郡主“嗯”了一声,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她一言不发地处理了他的伤势,顺势帮他将衣服穿好,系上衣带,束好腰封。 要退开的时候,云子渊一把握住了云安郡主的手腕。 衣袖遮挡下的手腕有很重的红痕,应当就是他方才用了太大力捏出来的。 他轻轻把那手腕握住,眼底全是自责,“我以后不用这样大的力。” “你都不回家……”云安郡主慢慢抬眸:“还说什么以后?” “我本来是要回去的,是老四拉我……做赌局,他说自己手上有个丹青你喜欢,我这才……”云子渊说的磕磕巴巴。 第一次对云安郡主撒谎,太不熟练了。 云安郡主一眼看透,但却不戳破他,“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喜欢字画,也没你想的那么喜欢文人。” 顿了顿,云安郡主又说:“林天意是事情,你要是介意——” “不是。” 云子渊打断她:“我不是。” “那好。”云安郡主垂下眼眸:“那你记着一件事,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不要对我藏着掖着,不要躲着不回家。” “不要我问你你什么都不说,不是只有你有心,会难受,我也会多想,我也会不舒服。” “那……”云子渊不确定地问:“你是不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云安郡主深呼吸了一下,没好气地说:“一直和你生气,我迟早要气死自己。” “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云子渊郑重地说:“什么都告诉你,你问我便说。” 先前他想,云安郡主对他没有那份感情吧。 可她帮自己上药时,云子渊忽然忆起她那会儿止不住的眼泪。 她这样的女子,必定极少哭泣。 如今竟被自己气的大哭,那或许自己在她心里也有点地位。 他的手抚上云安郡主的眼尾,“是我太笨了,你多骂骂我。” 云安郡主低声说:“谁爱骂你。” 语气不太好,但云子渊听着便觉得她心情不错。 他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唇角吻了吻,又吻了吻,没有被拒绝,便放开心怀,托着她的腰贴近自己,亲了上去。 片刻后,云子渊放开她,唇贴在她耳边说:“我们回家去。” …… 话说开了,夫妻二人的关系终于恢复和谐。 并且这次的和谐融洽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似乎更贴近与一对正常夫妻的状态。 关于他买了一堆东西送给云安郡主,但始终没送出手的事情,云安郡主没有问他。 他也没有说。 但每次他休沐回家,总会带一点小玩意儿给云安郡主,有时候是钗环,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一本书,有时候是上等文房四宝。 这一日,云子墨转悠到了花园凉亭,看到云安郡主便问了好,顺便闲聊了两句。 不知觉就说起二哥云子渊来。 “二嫂你知不知道,二哥这个人,平素嘴巴蚌壳一样紧,但喝点酒话特别多,特别烦人。” 403、灌醉他! “好像有这回事……”云安郡主淡笑着说:“有一次他很晚回来,是和三弟一起在外面吃饭了,沾了一点点酒气。” “粘的不多,但一直拉着我说话,连吃什么菜喝什么酒都说的很清楚。” “二哥就是这样啊!”云子墨哈哈笑道:“说吃喝算什么,他以前与我喝醉了,还说大哥小时候的糗事,说爹爹干了好多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呢。” 云子墨凑过去小声说:“而且问他什么他都说,他自己干的蠢事他也说。” “……” 云安郡主默了默,迟疑地问:“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这个做什么!”云子墨拍胸脯:“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种事情没什么骗的啊。” “是么……”云安郡主笑着。 接下来云子墨又说了一些字画的事情,陆家父子的怪癖等等。 云安郡主只是浅浅地笑着回应,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方才他说的事情。 下午回到院内,云安郡主招呼刘嬷嬷过来:“晚上准备点酒。” 刘嬷嬷那会儿也听到了云子墨说的,心领神会地笑着说:“正巧有公主殿下上次送来的雪梨春,一直没开封,拿出来给姑爷尝尝。” “嗯。” 云安郡主点点头,又说:“多准备几坛,多做点菜,然后请三公子和四公子都过来。” “对了,询问一下三公子和四公子的口味,做点他们爱吃的。” “老奴明白。” 战王府除了安平公主的院子里,其余地方是没有小厨房的。 云安郡主因为在公主府时就习惯了小厨房做的饭菜,嫁过来的时候自然也把厨娘什么的带过来了。 云子辰和云子墨平素都是吃大厨房,云安郡主今日既要招待人,自然也得寻摸人家的口味。 回到屋中,云安郡主又将上次明无忧送的茶叶拿出来。 想了想,又重新挑了件丁香色的齐胸襦裙。 要换上时,犹豫了一下,将衣服折好放在了床上,这才到桌边去看书。 傍晚,云子渊准时回府。 只一看桌上摆了许多饭菜,十分诧异。 云子渊问:“今日有客?” “只是请三弟和四弟吃饭。”云安郡主上前帮他卸甲宽衣,“他们平素对你我都照顾,我还从未请他们吃过饭呢,乘着今日请一请。” “以后若有什么劳烦他们的事情,也就没顾忌,直接请他们做了。” 云子渊说:“不请他们吃饭他们也得帮你办!你有事直接吩咐。” “哪能总白使唤旁人?”云安郡主白他一眼,“你好意思我可不好意思。” “嗯。” 云子渊点点头,“我脸皮厚。” 云安郡主没理他,转身拿了件靛青色袍子来给帮云子渊更衣,顺便朝外面的采桑吩咐一声,“去请三公子和四公子吧。” 帮他束好腰带,云安郡主亲手给他沏了杯茶,“先润润喉,我去看看饭菜。” “好。” 云子渊把茶水接住,视线随着云安郡主的身影一直移动,素来冰冷刻板的脸也有些温柔了。 片刻后,院外响起云子墨的朗朗笑声:“二哥回府啦,我来蹭个饭你不会赶我吧!” 云子渊抬眸望去,就见一身玉白色圆领锦袍的云子墨和一身水碧色交领长衫的云子辰相携而来。 云子辰客气温和地给云子渊拱了手:“二哥。” “嗯。”云子渊说:“先进来坐吧。” 元子墨已经窜进来坐在云子渊身边,并且用力地嗅了嗅:“好香啊,二哥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了,以前这院子别说是饭菜香了,没一回进来都黑漆漆冷冰冰的,你再看看现在——” 满院子花团锦簇,洗砚池,秋千架,爬墙的藤蔓,廊下还有漂亮的雀鸟…… 简直就是生机勃勃,换了番天地。 云子渊瞥了他一眼,“你羡慕,那成亲啊。” “成亲?”云子墨连忙摆手:“可不是所有女子都和二嫂一样温柔贤淑端庄大方的,我还是算了吧!” “你是被吓到了吧?”云子辰淡笑着说:“我听说陆家小姐痴恋与你,穷追猛打。” “三哥!” 云子墨哀怨地说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烦都烦死了!” “烦什么?那陆小姐长得不错,父兄都是乾国文坛泰斗,你便应了人家也是一对佳偶。” “我不喜欢她。”云子墨连连摇头:“谁爱与她做佳偶谁做去,反正我不干,快别说这个影响心情了……我好像闻到了酒香,今日在家中,也没什么大事,等会儿咱们都喝点儿!” 云子渊皱眉:“家中有禁酒令。” “不妨事。” 云安郡主挽了袖子,拿着糕点来放在桌上,“我去与父亲说,今日大家少喝一点。” 云子墨哈哈大笑:“父亲可给二嫂面子了,二嫂开口肯定可以的,喝点吧喝点吧,好久没喝了。” 云子渊皱了皱眉,拉住云安郡主:“怎么自己端东西?让她们做就是。” “没事的。”她拍了拍云子渊的手背,带着刘嬷嬷和采桑把饭菜酒水都摆了上来。 兄弟三人一边吃一边喝。 隔了一阵子,大家就瞧着都有点醉意了。 云子辰看着最清醒,云子墨和云子渊已经拉在一起忽然揭短。 刘嬷嬷在厢房内帮云安郡主换那丁香色的齐胸襦裙,低声笑说:“姑爷喝酒会上脸,只几杯下去,脸红彤彤的,看来酒量不太好。” “嗯。”云安郡主换好衣裳,便坐在镜台前让刘嬷嬷重新整理头发,一边吩咐:“再一刻钟吧,就送其他二位公子回去。” “对了,煮点醒酒汤,给他们都送点儿。” “老奴明白。” 刘嬷嬷离开后,云安郡主照着镜子,将自己喜欢的几朵小珠花别在发髻根部做了点缀,左右照了照,确定妆点的不错,才走到月亮门边,朝外看着。 刘嬷嬷已经请清元和清风将云子辰和云子墨都扶走了。 云子渊本想拉着云子墨继续说话,但被清彦给拦了回来,这会儿正单手抵着额头坐在桌边。 云安郡主提着裙摆从里面出来,吩咐采桑和槐叶收拾桌子,自己去扶云子渊,“到里面去坐。” 404、天仙一样好看 “嗯。” 云子渊点点头,起身的时候打了个酒嗝。 他身上酒气很轻,走路也还算稳。 云安郡主只是扶着他的手臂,就将他带到房间内的床榻边。 一坐上床榻的瞬间,云子渊把云安郡主抓来抱在膝头,微闭着眼说:“你今天好香,好像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 “……” 云安郡主脸色微红。 似乎是一句很普通的话,但从平素一杆子打不出一个字的云子渊口中说出来,如今二人还是这么个姿势,就实在是有点暧昧了。 “是什么香?”云子渊吻了吻云安郡主的脸颊,追问着。 “刘嬷嬷给衣服换了香薰吧,我也不知。”云安郡主拖住云子渊的下颌,“你不要闹我,我有事问你。” “好。” 云子渊不亲她了,将她抱好,看着她等她发问,“你想说什么?” “今天的饭菜怎么样?” “好吃。” “那酒呢?那是雪梨春,是贡品,外面喝不到的。” “好喝。” 云安郡主心里其实有好多问题,但不知道他到底是几分醉,怕问了他若还醒着神,自己尴尬,所以试探了两句。 但也没太试探出来。 于是她犹豫着说:“你……你觉得,我今日的衣裳好看吗?” “好看。”云子渊认真地看着她,忽然咧嘴笑了,“天仙一样好看。” 他平素从不这样笑,一笑起来竟看着有点憨厚纯粹。 云安郡主愣了愣,脸上又是一红,咬了咬唇,才又说:“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真话。”云子渊把她拥在身前,“你每天都好看,怎样都好看。” 云安郡主:“……” 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问下去了。 “你知道吗?”云子渊自顾自地说道:“我以前其实没有仔细观察过女子的长相,总觉得,不就一个鼻子两只眼吗,有什么好看的。” “后来你帮我挡了家法,我才仔细看你……然后就觉得,每天看一下,总比前一天要漂亮好看……” 云安郡主抿了抿唇,迟疑地问:“那……那你以前没看过徐妙盈吗?” “徐妙盈?”云子渊怔了怔,迟缓地反应过来,“好像看了……不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吗?” 云安郡主试探道:“你以前可是想娶她的。” “哦……” 云子渊点点头,“是,那时候是觉得……她楚楚可怜的……”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说自己被妹妹欺负了,活不下去想在宫里寻死,那天我正好当值……我顺手就救了她……” “后来我休沐回家的时候,在路上见过她两次。” “她请我喝茶来着,然后看我手上有伤还帮我买药……” “还用她的手帕帮我包伤口……她说自己处境不好,在家里总是被欺负,说要是有人能保护她就好了。” “我看她哭的可怜,就觉得,帮她一把吧……她正好也很关心我,我这些年一直都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她是除了无忧以外,第一个惦记我伤的。” “手背上一点划痕,她见我两次问了两次,我觉得她是个柔弱善良的好姑娘。” “所以我才想,娶回家里来,说不准能让这院子暖一暖呢,可是……” 云子渊深吸了口气,闭着眼抱紧云安郡主,“她原是装模作样骗我的,大哥带我亲眼看了,她和那个梁侯世子苟且,说我是个愣头青,还说了许多……” 云安郡主心中一痛。 原以为他和那徐妙盈有多深的情分呢,没想到只是这样。 可只是这样,只是惦记了两次他的伤势,他就想将人娶回家了。 他心里……是不是一直盼着有人能惦记他? 云子渊叹了一声:“哎,你也说我是个闷葫芦,我还总气你,我可能就是不讨人喜欢吧。” “谁说的。”云安郡主轻轻抱住他:“我就喜欢你。” “你又骗我。”云子渊笑起来,声音有些苦涩:“我知道你喜欢能舞文弄墨的,能陪你一起看书,画画的,像我四弟那样的……” “你陪在我身边只是因为我是你丈夫,不为别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你和四弟说的话都比和我说的多,可惜我不知道自己能和你聊什么……我宫中当值的事情你不会感兴趣的。” “你喜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我喜欢的剑谱枪谱你也不会感兴趣,我单手射六把飞刀会吓到你……我就是这么糟糕……” 云安郡主咬住了下唇。 上次他虽失控地说过,但云安郡主并没太当回事,此时听他用这样仿徨无奈的语气说起这些,只觉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她对他的情分始于心疼,以为自己用心对他好,心就不疼了。 可越接触,一开始的那份心疼没有被修复,到现在反而是越来越疼。 云子渊闭上眼,酒气冲头,脑袋有些发晕,“我其实不想给你换有地龙的院子,有了地龙你就不需要我了。” “你别离开我啊,我可以给你当暖炉的……我抱着你睡你不会冷……行吗?” 眼角不知何时泛起热意,云安郡主转过脸把眼角的泪花擦在他的衣服上,“好。” “你说好?”云子渊愣了愣,憨憨地笑了:“那你说话算数。” “肯定。”云安郡主吸了吸鼻子,“林天意的事情,你从哪里知道的?” “林天意……老四说漏嘴了,然后我查了一下,就知道了……就在你去找我的前一天,我想你不喜欢我这样的丈夫,我心里难受,所以我没回家。” “傻子。” 云安郡主心中无奈至极,凑向他耳边认真说:“你听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闷葫芦做我丈夫。” “嗯?”云子渊醉眼朦胧地侧脸看她,“你喜欢?” “我喜欢。” 云安郡主亲了亲他的唇:“你要是能和我多说说话我就更喜欢了。” 云子渊呆呆地看着她,慢半拍地说:“真的?” “比真金还真。阿渊,你不说话折磨你自己时,我在府上也经常夜半惊醒……你以后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你不许闷着。” “你若不告诉我我才会生气!” 405、琴瑟和鸣 “你叫我什么?” “阿渊。”云安郡主送上自己的吻,又唤一声:“阿渊。” 云子渊把她抱紧,手握上了她纤细的腰身。 亲昵的称呼刺激了神经,上浮的酒气吞噬了自制力。 他抱着云安郡主跌向软软的床褥,在她耳边唤了无数次“安安”。 后半夜,云子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安郡主窝在他怀中,手指一点一点描绘他的五官,尤其在眉眼处停留的时间最长,流连忘返,缱绻来去。 原本只想相敬如宾过点平淡日子,却不想心疼着心疼着,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 也得到了另外一颗表面冰冷内里炙热的真心。 上天待她真是不薄。 她轻轻吻了吻云子渊的下颌,贴在他身前,舒心地睡了过去。 …… 第二日,云子渊没有如往常一样辰时就起,睡得有点沉。 到了巳时过,云安郡主先醒了,轻轻推了推他:“阿渊。” “嗯?” 云子渊半梦半醒,“怎么了?” “起床了。” 云安郡主起身,一头青丝滑下,落在枕侧,发尾撩过云子渊的脸颊。 云子渊深吸了口气,慢慢张开眼睛,瞧着外面天光大亮,皱了皱眉。 怎么睡到这个时辰了! 他翻身坐起时,云安郡主已经穿上中衣要下床。 云子渊拉了衣服来想披上,忽然又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身上无数的粉紫色印记有些傻眼。 这……这是什么? 云安郡主也看到了,不太自在地说:“好像是我……我弄的?我没有用力啊。” “……” 云子渊更加傻眼。 他怎么不太记得了! “应该没事吧……”云安郡主朝他身边坐了坐,低头瞧着那些印记皱眉,“等会帮你找点药……先穿衣服吧,别着凉了。” 看着云安郡主把外衣披在他的身上,还分神又去检查了一下那些粉紫色印记,云子渊总算慢半拍地回了神。 他低头对上云安郡主的眼睛:“你说你喜欢我这样的闷葫芦,是不是?” “你记得?”云安郡主神色幽幽地看着他:“你记得多少?” “我……”云子渊其实记得不清楚了,但要紧的他一件也没忘,“我记得你说喜欢,还记得你喊我……” “阿渊。” 云安郡主笑着啄了他的唇一下,“我是这样喊过你,还以为你醉了便忘了,没想到还记着呢……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先是林天意的事情……我十五岁遇上他,原想着是遇到了真命天子,为了他耽搁了数年青春,去年才知道被骗了。” “我怕你对这事儿有什么想法,所以一开始不打算告诉你的,谁知却让你自己闷在心里想了许多有的没的……” “我这个人……若喜欢谁就一心一意地喜欢,若不喜欢谁,便不会和那个人有任何牵扯。” “林天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早断了心思。” “还有就是……你说我喜欢舞文弄墨的,我以前的确喜欢清流文人,可我现在不喜欢了。” “我现在就喜欢舞刀弄枪的闷葫芦,喜欢单手射六把飞刀例无虚发的大将军。”云安郡主认真地看着他,“我喜欢给我做暖炉,让我睡觉不冷的人。” “不是因为他是我丈夫而喜欢,是因为他是他,我才喜欢。” “阿渊。”云安郡主唤他一声,微笑着看他,“我讲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云子渊僵硬地点头,被云安郡主一连串的喜欢砸的有点懵。 他急切地想回应她,“我也喜欢——” “嘘!” 云安郡主手指点上他的唇,“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你以后有事情不许闷在心里,要和我说的。” “……好。” “那起床吧。”云安郡主拍了拍他的脸。 云子渊顺势把她拥入怀中,胸腔震动,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来。 只觉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畅快,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舒服。 …… 云安郡主觉得,其实刘嬷嬷的话很对,感情是需要经营的。 云子渊笨拙地不知如何经营,可云安郡主是懂得怎么来经营的。 她先前只是不想经营,不想主动。 如今却不同了。 她喜欢他,自然就愿意花心思在他身上。 兴趣爱好不同从来都不是问题,只要愿意迈出那一步去,不一样的兴趣爱好也能琴瑟和鸣,两心相许。 两人收拾好已经快午时。 用了午饭,云子渊迟疑地看着她,“你要看书吗?我陪你吧。” “不用,今日作画吧。”云安郡主吩咐刘嬷嬷准备文房四宝。 云子渊一听要把东西拿到院子里去,十分诧异:“平素不是在屋中?” “今天在院中……我那日瞧你练剑好看,你舞,我帮你画,怎么样?” 云子渊怔了一下,“当然可以!” 于是清彦拿来宝剑,云安郡主坐在洗砚池边,展开宣纸,画下了云子渊舞剑的英姿。 她自幼受名师教导,书画的技艺都极好,将云子渊画的潇洒十足,栩栩如生。 云子渊看着,心里暖烘烘的,似乎也得到了某种启示。 第二日,他便询问云安郡主要不要玩一玩手弩。 那玩意是带机关的,不用费力,只要叩动机关就能射出弩箭。 问的时候他很是迟疑,见云安郡主十分感兴趣,心里才松了口气。 下午他便吩咐清彦搬了个箭靶来,教云安郡主用手弩。 云安郡主十分聪慧,一学就会,而且一开始只是想试试,后来玩了会儿,还真的有了几分兴致。 她站在廊下瞄准箭靶靶心,云子渊站在她身后帮她调整姿势,两人相携而立,一对璧人,赏心悦目。 刘嬷嬷笑的满脸皱纹,采桑和槐叶也是松了好几口大气。 云安郡主准头不错,射十只弩箭有八只就能中靶心,兴奋地转向云子渊,“阿渊,我学会了!不过这个箭靶是不是离得太近了?能不能把它放远一点?” “行,再远十步。”云子渊示意清彦搬箭靶,等摆好了,又帮云安郡主的弩上装短箭,“来吧。” 云安郡主认真瞄准。 只这手弩竟然玩了一个下午都不烦,还越来越想玩。 406、胎动 云子渊原本冷酷刻板的脸上笑容多了起来。 云子墨看在眼中,都吓坏了。 无法想象自己那位冷的一点趣味都没有,生活干瘪枯燥的二哥能笑得那么春风得意。 云子辰还打趣云子墨,早早成亲他也可以那么春风得意。 云子墨最近被陆家小姐追怕了,一提到成亲两个字头好大好大,恨不得找个什么洞躲起来。 云子恒依然很忙。 两兄弟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竟然有大半个月都碰不上一次。 但从白笛和下人的口中知道了一些。 云子恒想着,倒是瞎猫碰了死耗子,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总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白笛肚子大了起来,原本精灵古怪的人每天都在想肚子里的孩子,也变得缠人起来。 云子恒每日从吏部回来就只做一件事情——陪妻子。 月牙弯弯挂天上,白笛坐在床弦上踢着腿。 她刚沐浴过,换了身白色的绸缎中衣,等着云子恒。 云子恒出去和清云说话了呢。 也不知道事情要紧不要紧,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笛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把衣襟掀开,看着自己略微隆起的肚子发呆。 看了一阵子,她把手放上去,摸了一下又一下。 “无忧姐姐说,现在月份还很小,宝宝都不会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份到了,就能动了?”白笛点着软软的肚皮玩。 玩了好一阵儿,都是自娱自乐,又瞌睡的紧,便没心情玩了。 白笛拢好了衣服滚到床上,卷起被子扭来扭去,没一会儿,扭睡着了。 云子恒半个时辰之后回到屋内,就听到床榻那里又轻微的鼾声响起。 他莞尔一笑,洗漱了一番才进到里间,抓着白笛亲了一会儿。 “你干么……”白笛瓮声瓮气的,眼睛也不愿意睁,皱着纤细的柳眉推他:“我好困,你别欺负我。” “嗯。” 云子恒又吻了一下,才把她往床榻内侧抱了抱,自己侧躺下:“怎么中衣都没系好,又把肚子当玩具了是不是?” 白笛轻皱着鼻子轻哼了一声,困乏的不愿意说话。 “真拿你没办法。”云子恒叹了一声,把她的中衣系带系好,想躺下睡,又没有。 他把手探进衣襟,落在了白笛略微鼓起的小腹上。 原本平滑的小腹忽然鼓起了一点点。 云子恒一怔,低下头去看。 半睡半醒的白笛也猛然睁开眼,“啊”了一声。 “我好像被踢了!”白笛瞪着云子恒,手也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是不是真的?” “似乎……是吧。”云子恒盯着她的肚皮,像是有个小小的拳头在下面滚来滚去。 白笛立即就要翻身坐起来。 “慢点儿。” 云子恒抱着她起身,拿了个枕头垫在她身后。 白笛傻傻地瞪着肚皮上的鼓动,嘴巴张开,闭上,又张开,像是一条失了水的金鱼,愣愣地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用手去碰。 倒是云子恒将手覆在上面,感受着那种血脉相连的动静,心底浮起一股浓厚的说不上来的感触。 片刻后,白笛咬着唇:“他不动了?是不是累了?” “或许。时辰不早了,他困了吧。”云子恒把她的衣衫拉好,亲了亲白笛的脸颊,“睡吧。” 白笛慢半拍的躺下,躺了好一会儿,才扁着嘴说:“这个孩子不喜欢我吗?我那会儿戳着肚皮逗了好一会儿,他根本不动!” “我都睡着了,结果你来了,他反倒闹腾起来了,什么嘛!” 云子恒笑道:“没准儿他知道你想我,所以专程等着我来之后在把你扰醒来,跟我多说几句话。” “脸皮真厚!” 白笛笑骂着他,身子挪到他身边,“你刚才去忙什么了呀?” “吏部的事。” “废话……你是吏部尚书,不忙吏部的事情,难道还忙刑部的事情嘛……你不说就算了。”白笛打着哈欠问:“云安姐姐好像和云子渊好了啊。” “嗯。” “哎,真没想到,云安姐姐竟然会喜欢云子渊……我那时候以为云安姐姐起码也应该喜欢陆大公子那样的人啊……” “哪个陆大公子?”云子恒问:“陆泛舟?” “是啊。”白笛点点头:“云安姐姐特别喜欢书画,平素收藏了好多陆家父子的墨宝呢,我就想着……算了算了。” “云安姐姐的事情,我想也没用,便宜云子渊了!” “你这话可不能在外面胡说。”云子恒警告地捏了捏白笛的小鼻子:“老二自有老二的好,是你自己看不到而已。” “你说者无心,旁人听者有意,好不容易好了的夫妻关系,再中间有了疙瘩怎么办?” “……”白笛吐了吐舌头,“那我肯定不会在外面说啊,这不是咱们的私房话嘛?还有……谁说我看不到云子渊的好?” “他其实看着比你可靠的多!” 云子恒失笑:“怎么,我很是不可靠!?” “那当然了!”白笛瞪了他一眼,“你就是你们家四兄弟里面最不可靠的,你最黑心最坏最懂得欺负人了!” “也便是我傻里傻气地被你迷惑,还一根筋地着了你的道,我要是能走回头路,我绝对不上你的贼船!” 云子恒不笑了,视线悠悠地看着她:“我的贼船?难道不是你又哭又闹非要上船的吗?” 白笛身子滚啊滚,挪到了云子恒怀中去,“是啊是啊,我眼瞎嘛!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子恒这才神色稍缓,给他这鬼精灵的小娘子盖好被子,懒懒地说:“后悔试试。” 白笛偷瞪了他一眼,心说:好凶! 她手指扒拉着云子恒的衣襟玩耍了一会儿,小小声地试探问:“我要是真后悔了,你会怎么样啊?” “你全身上下都贴着我的印记,肚子里还揣着我的崽,你有后悔的机会吗?”云子恒在她腰后垫了个小枕头,“真后悔就把你关在屋子里,锁在这张榻上过一辈子吧。” 白笛傻眼:“你、你这是什么想法?我后悔你就不放我自由了?” “小丫头。”云子恒笑眯眯地说:“我说我们不合适,叫你放弃的时候,是谁死乞白赖非要纠缠?后悔是没门的。” 407、幸福美满 白笛小声嘀咕:“恶霸!大家都被你表面的样子给骗了!” “睡吧。” 云子恒揉了揉她的脑袋:“后悔的事情就别想了,每天多想想吃什么喝什么,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以后孩子也能白白胖胖!” “你把我当猪啊!” “猪可没你这么可爱。” 白笛的嘀咕声和碎碎念都消失在缱绻温存的吻之中。 …… 第二日,白笛睡到日上三竿。 云子恒早就起身上朝去了。 白笛打着哈欠洗漱,用早膳,懒洋洋地趴在窗边,数着窗台上的绿植叶子,无聊的不得了。 “世子妃,咱们不如去和云安郡主坐坐吧?”小竹提议。 “可是云安姐姐肯定在忙府上的事情啊……我去了几次她都好忙的。”白笛撇着嘴。 云安郡主现在已经养成习惯。 云子渊不在府上的时候处置中馈要事,云子渊一回府就不过问,他休沐在家的两日,夫妻俩都在一起,经常一起出去。 再看看自己…… 云子恒太忙了,忙的只有每晚能看到一个多时辰,然后就得睡觉。 白笛忽然很是羡慕云安郡主,起码三日不见之后,就能和云子渊腻在一起连着两天啊。 “哎……”白笛叹了口气,“我还是不去找云安姐姐了,我去看看我娘,看看太傅大人,还有傅玉如那小丫头吧。” 白笛吩咐人备车,说走就走。 到了白府,原本今日该在府上休息的白嬷嬷不在家,说是留在摄政王府陪王妃照看孩子了。 白笛又去了太傅府。 傅太傅不在,傅玉如也不在。 白笛最后只得冲到摄政王府去。 结果……一堆人都在明无忧的院子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小笛!”白嬷嬷快步迎上去扶住她,“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来啊。”白笛眼神滴溜溜扫了一圈,“云安姐姐,你到无忧姐姐这里来怎么不喊我呢?” “我起的早,出门事你还在睡。”云安郡主也上前扶她,“想着你身子重,睡得多,吵醒了你你要闹的,便没喊你。” “哼。”白笛撇嘴道:“分明是偷着聚会不带我嘛。” 明无忧笑道:“你这个嘴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云安来便说了,她可派嬷嬷去你院中看了好几次,你的婢女也叫过你吧,是你自己懒怠赖床不起身。” 小竹低声凑向白笛:“奴婢真的叫过您啊,叫了四次,您说让郡主先走不要等您的。” 白笛:“……” 仔细一想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她嘿嘿干笑了两声赶紧给云安郡主赔不是:“我怀孕怀傻啦,然后脑子不灵光,刚发生的事情就能忘,云安姐姐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啊!” “快坐吧。”云安郡主早知她的秉性,小丫头一个,哪会和她计较。 白笛坐到了傅玉如边上,小声问:“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带来的。”白嬷嬷给白笛面前放了糕点和茶水,“你太傅爹爹最近太忙,她一人在府上待着也是待着,我便带她来此处和大家说说话。” 傅玉如赶紧腼腆地笑了一下:“是这样。” 白笛愣了一下,忽然挪到白嬷嬷身边坐下,“阿娘,你可不能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我也要你照顾,要你陪。” 白嬷嬷:“……” 白笛怀了孕之后,人就娇气多了,时常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白嬷嬷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戳着她的额头说:“你不是觉得母亲唠叨,厌烦我的很么?现在缠我照顾你陪你了?” “我那是年少无知!”白笛抱着白嬷嬷的手臂摇晃:“我是个蠢的,您知道,您可不能和我一般见识,反正我不管,您不陪我就不行。” “我每天去缠你,然后去太傅爹爹那儿告您的状,我看您怎么办?” “你啊……”白嬷嬷失笑道:“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越发小孩子气了。” 明无忧抿了一口茶:“大哥娇惯的。”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遇到了对的人,生活如同蜜里调油,娇惯出来的鲜花当然是不一样的了。 明无忧看看白笛,又看看云安郡主,疏松地缓了口气。 前生所有裂成碎片,没有半分温馨美好。 如今,身边这两个陪了自己几年的姐妹都得到幸福了。 真好。 傅玉如微咬着唇瓣看着快快乐乐说话的大家,心里也很羡慕。 就不知道自己以后遇上的人,能不能和她们三位一样了。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白笛困了。 明无忧便让白嬷嬷带她去休息,自己和云安郡主继续聊先前的事情。 孩子带的人多,又乖。 船行、大风堂、百善堂,这三个地方李杏林和沈清辞二人一文一武照管的很好。 明无忧就是看看账,在适应了母亲这个角色之后,她觉得日子好像过的太闲了一点,便想把星澜馆重新开起来。 这才约了云安郡主过来说话。 “总觉得将那个地方做成贵族小姐们附庸风雅的地方有点浪费了。”云安郡主提议道:“我们不如办女学吧。” “我也有这个想法。” 明无忧靠近云安郡主说:“银子、地方咱们都不缺,但真的做起来这件事情蛮复杂的,需要人手……” “我大哥不是在翰林院吗?可以请他帮忙寻一些合适的人手。” 两人一拍即合,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细节来。 所有议出来的细节,明无忧都让人记下了。 一连说了好几个时辰都没说完。 “你们在说什么啊……”白笛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半眯着眼下台阶。 “小心!” 明无忧脸色大变。 她踩空了! 还好冷云就站在一旁,飞掠上前把白笛扶住。 这才有惊无险。 白笛心有余悸地瞪大眼睛,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你可不能再这么迷糊了!”明无忧严肃地说着,上前扶她过来坐下,“摔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笛吐舌头:“知道了、知道,我下次小心。” 明无忧看着她直摇头。 真是的,自己都没太长大竟然肚子里揣了一个。 408、那时的情窦初开 明无忧瞧着她是不将这事儿放心上,便把这事儿记下了。 晚膳三人是在一起吃的。 闲聊时说起怀孕。 白笛嘟囔着怀孕辛苦,明明她记得明无忧那时候怀孕没这么辛苦。 明无忧解释说:“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你若累就睡,若饿就吃,但平素还是要稍微走动一下,免得身子太沉,要生的时候你自己是要吃些苦的。” “好吧,我记下了。”白笛叹了口气:“我每天都好困,吃点东西就想睡觉,睡醒了又不想动。” “我快变成猪了。” “才不会。”明无忧笑道:“从后面看还是挺纤细的……别想太多,每个女人做母亲时都和你一样的心情,仿徨,期待,兴奋,又有点不确定。” “等生了就能稍微舒心些了。” “好。”白笛被安慰到了,笑眯眯地拉着明无忧的手说了一些自己的情况,问明无忧如何应对。 两人说了几句后,白笛忽然转向云安郡主:“云安姐姐,要是你也怀孕就好了,可以在府上陪我一起。” 云安郡主笑道:“我现在福气还没到。” 明无忧瞥了云安郡主一眼。 她先前帮云安郡主把过脉。 云安郡主体寒,受孕的几率比常人稍微低一点,还是要好好调理一下才行。 这事儿她早上就和云安郡主说过了,还开了方子,只望着她按时喝药。 很快,日暮西沉。 云安郡主和白笛一起离开。 明无忧派了冷云护送,顺便叫她带个话给云子恒,仔细着点关照白笛。 就算他忙,身边也多放点人。 白笛这小丫头实在是让人太不放心了。 晚上,忙了一整日的慕容御回到府上,先来看过明无忧,又吩咐乳母把孩子抱来。 如今抱孩子的姿势熟练的不得了,大宝也认得他了,每次慕容御抱的时候,孩子咯咯咯笑得都好大声。 “这小家伙。”明无忧凑到慕容御和孩子身边来,“我白日抱了他许多次,都没见他笑成这样过,他喜欢你比喜欢我多啊。” “是吗?” 慕容御拨弄着孩子的小脸蛋,“或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因为我最近有些忙,抱他的次数少呢?” “也有可能。”明无忧拽着大宝的小手,朝慕容御扬起一抹笑:“放心吧,我不会和你吃这个干醋的,你毕竟是孩子爹嘛。” 她又转向大宝笑着逗他:“乖孩子,把娘的手松开,娘去拿点东西给你爹看看。” 大宝似乎能听懂,笑了两声把明无忧的手松开了。 慕容御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什么东西?” “还没太理好,但是着急想给你看。”明无忧把桌上的纸张叠起来,“你也帮我瞧瞧,给点建议。” 慕容御挑眉,索性抱着孩子到她身边去,“女学?” “嗯。” 明无忧点点头,“这世道……男的能考科举当官,女的就只能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即便是高门贵女,也是向着以后做当家主母那个方向去培养的。” “真正能通文墨的女子少之又少,所以我想办女学,希望女子除了嫁人,还能多些别的出路。” “国子监的六艺并不都适合女子,课程得重新挑选,我想加算学和医药进去,这些学好了都是可傍身的本事……你怎么不说话?” 明无忧抬眸看向慕容御。 慕容御问:“我忽然想起,你曾与我说过多少年后的一些事情,你们那时候女子读书?” “当然。” 明无忧点点头:“我三岁就启蒙了,童年的时候每日读书都在八个小时以上,就是你们这里说的四个时辰,十岁之后增加到六个时辰。” “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每日除了吃饭睡觉的四个时辰之外,其余时间全部在读书。” “我会造船,是我父母希望我学车船,我会医术,是我自己喜欢,传承了外祖的医术……” “我的那半辈子,读书深造,可不比你们这里寒窗苦读去考科举的人轻松。” 慕容御目光幽深:“你每日都在读书,岂不是没有时间成家?” “……”明无忧瞥了他一眼,“你说呢?我读不完的书,考不完的试,我都没时间谈恋爱,父母倒是介绍了人给我相亲,但那时候我已经成书呆子了,怎么看怎么不对眼。” 慕容御第一次听谈恋爱和相亲这一类的词汇,但大致也猜到了意思,“所以你那时候没喜欢的人?” “这个……” 明无忧不说话了。 虽说没谈过恋爱,但是谁年少的时候没有那么一点点春心萌动过? 她也曾喜欢过一个人。 只是,太久远了。 此时慕容御提起,她才模模糊糊想起似乎有那么一个人来着,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却已经记不清了。 “有?”慕容御神色敏锐,注视着她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有你又能怎么样?”明无忧瞥他一眼,“你是要跑到他面前宣誓主权,还是要醋的不理我,还是想怎样?” 慕容御一噎。 好吧,真的不能怎么样。 她说的那个地方,与他而言充满未知,也是个奇幻不确定的世界,他甚至无法想象,更去不了那个地方。 “来这里活了两辈子,都搭你身上了啊。”明无忧笑了笑,“你可别不知满足。” “当然。”慕容御握住她的手。 他当然不满足! 生命里照进了光,他便成了光的追逐者,再也不想要一点点冰冷和黑暗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得叫他搭在自己身上才行。 明无忧又开始说关于女学的一些想法。 慕容御认真听着。 她想做的事情,他自然无条件支持。 不管是银子,人手,还是别的。 若朝中有反对的声音,当然也由他来出面解决。 就这样,明无忧白日孩子睡了,便会筹划女学的事情。 云安郡主隔两日过来,两人相互交换想法,初步确定了一套方案。 教授算学的博士,由沈廷帆从翰林院调了一人出来,教授医药的人则从太医院选了一位年轻的太医。 接下来便是招募学生。 星澜馆原来就是个玩乐的会馆,大家去到那儿是交友看热闹闲聊的,没有人想要专门去学什么算学医术。 高门大户的女子也看不上这些。 所以招募学生的方向便往民间倾斜。 409、女学之事 自然,一般的贫苦人家当然不会花时间让家中女儿去学这些。 哪怕明无忧原本计划女学不收费。 那些不上不下的人家,反倒更愿意花时间花银子。 明无忧从国子监和翰林院借调了几个人,专门做招生事宜。 如今快到夏天了,打算秋天的时候开学。 星澜馆也更名为星澜学馆,重新修缮整理了一番,分出了学堂、操场、宿舍等地方。 这一次题字,明无忧想请大儒陆兆塘亲笔,因此叫了云子墨来询问。 云子墨一听就皱紧了眉头:“无忧,不是我要打击你啊,我老师的脾气很怪异的,你想请他题字很难。” 原本云子墨可以死皮赖脸地求。 但因为陆家的那个大小姐穷追猛打他被吓怕了。 另一方面……先前他帮云安郡主和明无忧求了好多次字画,办法用尽,现在已经没办法可用了。 “而且……”云子墨撇嘴道:“我那老师对你办女学的事情很不以为然,大概觉得你做了摄政王妃,开始沽名钓誉了,当然了,这是他的想法,我可没有这么觉得!” 云子墨赶紧解释,“我知道你肯定是认真的!” “那你帮我引荐一下,我自己来求。”明无忧笑着说:“这样行吗?” “也行……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就是了。” “好。” 两人约定好了时间,就在三日后的早上。 明无忧在府上挑了挑,选了选,准备了上等的文房四宝,还让人去买了东市街李家铺子的糕点,等云子墨过来之后,一起前往陆家。 陆家住在城外的清水山庄,庄园很大,风景秀丽,清风怡人。 云子墨下了马车,扶着明无忧也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说:“等会儿送你进去我就走了啊,等一个时辰后我再来接你。” “感觉你很怕来陆家,你是不是得罪你老师了?”明无忧止住步子,“你事先说清楚,我怕我进去被你牵连。” “没有没有!”云子墨不想多说:“反正我不进去,等会儿接你……你可是摄政王妃,来陆家是给他大面子了,他就算面上不高兴,也不敢吭声的。” 看着陆家的人已经迎了出来,云子墨立即脚底抹油:“就这么说定了啊!” 明无忧:“……” 陆家前来迎接的人里面,有个清丽娟秀的少女,瞧着云子墨快速奔逃的样子,悠悠叹了口气。 陆兆塘是个五十多岁的儒雅男子,一见明无忧上前,便带着陆家所有人行礼:“恭迎摄政王妃……” “免礼。”明无忧把陆兆塘扶起身,“今日冒昧叨扰,还望陆先生不见怪。” “不敢。”陆兆塘瞧明无忧没什么架子,心里绷着的一口气略松了些,“请王妃入府说话。” “嗯。” 明无忧点点头。 陆家这清水山庄,和京中其他富贵之家并没什么不同,雕梁画栋,花团锦簇。 府内也是奴仆成群。 行到了大厅之中,明无忧入了座,陆家女眷已经退下,陆家父子几人则站在下手方向侯着。 “陆先生和几位陆公子都坐下说话吧。”明无忧微笑:“今日是有事相求才上门的,不必这么拘礼。” “多谢王妃。” 大家依次入座。 陆兆塘问:“子墨已经说过王妃所求之事了,老朽也已经写好了题字,来人……拿来给王妃娘娘过目。” “先不着急。”明无忧笑道:“今日前来,还有点别的事情,想与陆大人讨教讨教。” 陆兆塘一怔:“不知王妃要讨教什么?” “治学之事。”明无忧把茶盏放在一侧桌上,放出清脆的一声响:“对于我想办女学,不知陆先生有何感想?” “这……”陆兆塘捋着胡须,“王妃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都听。” “好吧。”陆兆塘点点头,“那老朽就说一说,若说的不对,王妃莫见怪。” “先生请——” …… 大厅门外,陆瑶华和妹妹陆瑶佳偷听了一会儿,相互扯着衣袖溜走了。 “今儿摄政王妃在府上,爹爹和哥哥他们都在这儿没空管我们,我们这就出去找那云子墨去!”陆瑶华拎着裙摆,蹑手蹑脚地往台阶下走。 陆瑶佳迟疑地说:“可是姐姐,父亲说了,你要是再找云四公子他要打断你的腿。” “他说了好多次,每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我才不怕呢。”陆瑶华满不在意,“况且我就是喜欢他啊,我得把这事儿跟他说清楚。” “可是——”陆瑶佳小声说:“四公子好像躲你躲的很厉害。” “那又怎么了?当初那白家小姐对云世子还围追堵截过呢,到最后依然认命娶了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陆瑶佳声音更小了:“那是因为云世子喜欢白笛姑娘,四公子又不喜欢——” “你这臭丫头,闭嘴!” 陆瑶华有些恼,“我与他自小认识,他怎么不喜欢我了?” 陆瑶佳没开口,心里却说:正因为自小认识啊,要是喜欢早喜欢了,哪能到现在? 云子墨怎么看怎么不可能喜欢陆瑶华。 陆瑶华以前也畏畏缩缩地,只在远处偷看云子墨几眼。 但自从白笛围追堵截追到夫君之后,陆瑶华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她相信自己只要勇敢一点,也可以得到幸福。 陆瑶华从府上溜了出去,一路顺着石阶下山,刚到山脚,就遇到了斜靠在老树枝丫上小憩的云子墨。 阳关朝下,树叶在云子墨的脸上掠动出斑驳的光影。 他那英俊的眉眼落在陆瑶华的心中,引得她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她慢慢走到树下,犹豫着是把他叫醒,还是自己爬上去? 半晌之后,陆瑶华放弃了后面那个想法。 她可不会爬树。 “云子墨。”她清了清喉咙,“你在这儿干嘛?” 云子墨吓了一跳,直接从树丫上栽下来,但又在关键时刻脚一勾,翻身挂了回去。 “你见到我这么高兴?”陆瑶华微笑:“下来说话。” 云子墨:“……” 他哪里是高兴。 他明明是惊吓! 410、他一个大男人,被轻薄了?! “愣着干嘛?”陆瑶华催促:“下来啊。” 云子墨咬了咬下唇,直接从树上一个飞掠,施展轻功,跑了。 陆瑶华呆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大树,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他是陪摄政王妃来的,肯定要等摄政王妃一起走,那必定不会走远。 那她就让府上的家丁在这山庄周围寻一寻,看他能藏到哪儿去! 陆瑶华打定主意,立即召唤府上下人,在山庄周围搜索,前前后后都不放过。 云子墨叫苦不迭,眨眼功夫换了好几个隐蔽的地方都差点被发现。 最后只得跃到了清水山庄后的一处山泉旁边。 那儿有个老树,树洞极大,倒勉强能藏个人。 他一边拨拉着树洞内的枯树叶,一边连连叹气,“我这是造了什么捏,被人追着跑……都怪大哥大嫂,那点儿事情传到满京城都是!” “现在好了,有人有样学样,折腾起我来了。” 头顶传来一声不悦的哼声。 云子墨慢慢抬头,先看到一截红色的衣摆,接着是红色的剑穗。 “无双姑娘?!”云子墨大感惊奇,“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身红衣的无双正坐在大树树干上,闭目养神,闻言冷冰冰地说:“怎么,这是你的地盘,只能你来躲藏,不许旁人休息?” “当然不是。”云子墨想起自己刚才狼狈逃窜的样子,说不定被她给看到了,脸稍微有点红,“我就是好奇……我吵到你了吧?” “不错!” 云子墨:“……” 他默默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纵使他是战王和安平公主的儿子,在京中一众青年才俊之中身份高贵,但在无双姑娘面前,他总觉得自己很不受待见。 他也很不想打扰她的清静。 但谁要他被那个陆瑶华逼的紧了?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拨弄了一会儿枯叶靠在了山泉边的石头上。 其实他原本是想钻进树洞里面去躲藏的,但被无双的出现打断了一下,忽然觉得钻进树洞太丢人太掉价了。 他就待在这山泉边,陆瑶华也未必能找的过来。 他叹了口气。 早知道今日让三哥陪妹妹来,自己也不至于被搞成这样。 走不能走的。 他忽然看向树上的无双:“无双姑娘,你到这里来也是暗中跟着妹妹,想保护她吧?” 无双没吭声。 云子墨早已习惯她的冷性子,慢慢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妹妹的,其实我挺好奇的,妹妹怎么认识你这样的朋友的?” “怎么。”树上的无双睁开眼,“你觉得我这种人不配有朋友。” “不是不是!”云子墨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和妹妹是两种人。” “我是哪种人?”无双质问:“女魔头?” 云子墨:“……” 他后悔和无双扯闲篇了。 根本没办法交谈。 他默默闭上了嘴,无双却从树上飞掠而下,坐在他对面的石头边,“怎么不说了?” “呃……说什么?” “我是哪种人。”无双拨弄着清凌凌的山泉水,“说。” “……”云子墨笑容僵硬:“我、我其实并不了解无双姑娘,刚才说的话,还请无双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无双抬眸看了过来,“有人来了。” “什么?” 云子墨一愣神的功夫,不远处就传来了陆瑶华的声音:“原来你在这儿躲着,你别再跑了,我只是问你句话而已。” 云子墨:“……” 他看着不远处气喘吁吁地陆瑶华,又看了一旁的无双一眼,只犹豫的功夫,陆瑶华就咚咚咚跑到了跟前来。 “她——她是谁啊?!”走得近了,陆瑶华才发现石头后面有个冷艳绝俗,江湖人打扮的女子,瞬时间警铃大作。 云子墨那么躲着自己,却和一个江湖女子在这里待着? “她、她——”云子墨犹豫着如何介绍,脑子里忽然一转,抬着下颌说:“她是我喜欢的人。” 话一出口,两个女人都愣住了。 无双眯起眼,视线扫向云子墨。 陆瑶华则是脸色发白地看看云子墨又看看无双,“你喜欢她?可她看起来比你大!” “那又怎样?我就是喜欢她。”云子墨感受到了无双幽沉的目光,但他不敢回头,反正谎话已经说了,索性说的更明白一点,让陆瑶华放弃。 “我喜欢她,一生一世,此情不渝!” 陆瑶华的脸色由白转青,双目赤红,一跺脚,捂着嘴跑走了。 云子墨看着她跑远了,绷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下来。 但还没松彻底,就又绷住了。 他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满脸堆笑地看着无双,“那个,无双姑娘,对不起啊,你刚才也看到了,她、我、然后……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我是没办法……” “好说。”无双瞧着窘迫无措地云子墨,淡淡地说:“你过来。” “无双姑娘,我——” “过来。” “……” 云子墨硬着头皮上前去。 无双又说:“蹲下。” 云子墨便应声蹲下,暗忖无双姑娘不会是要甩他耳光? 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是权宜之计,但无双姑娘也是吃了亏的。 若她动手……那自己就受着好了。 反正打一耳光要不了命。 甚至于蹲下身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期之中的耳光没有甩过来。 他只感觉无双伸了手,脖颈一沉,被人拉着低了头。 下一瞬,唇上一片冰凉。 云子墨连忙张开眼,瞪着无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不敢相信。 她、她她她她在亲他! 不是蜻蜓点水的那种亲,而是—— 无双握住他的手臂,一个转身将他压在了光滑的石头上,放肆地亲近。 云子墨脑子里嗡嗡作响,双手也死死地扣住身后的石块,震惊到忘记推人。 片刻后,无双退开些许,冷丽的丹凤眼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幽光。 云子墨脸色涨红,“你——” 他一个大男人,被轻薄了?! “嘘。”无双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贴近他的耳畔说:“那小姑娘在不远处看呢,你不是想叫她放弃么?那就别动。” 411、除了好看,一无是处 云子墨如同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 无双轻靠在他耳边说话:“看不出来,你这么个小弟弟也有女孩子追着跑呢?直接告诉她你不喜欢她就是了,何必拿我当挡箭牌?” 耳畔吹气如兰。 云子墨感觉自己的神经似乎全部聚集到了那个位置上去,着了火一样。 他甚至不敢呼吸,不敢看无双,想推人又想起她说陆瑶华在暗处看…… 今日已经这样了,自然是不能前功尽弃。 云子墨只好忍着,别开脸咬紧牙关,双手也更加用力地扣住身后石块。 “说话。”无双轻悠悠地问,手指从他肩头滑向他的脖颈,“为什么拿我做挡箭牌?” “是觉得我一个江湖女子,无所谓名节什么的,所以能随便拉出来利用,利用完了也不用负责,只说声抱歉就成?” “还是你觉得,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更没有什么名节?” “我——”云子墨又是一僵,心慌意乱,无法思考,只能说:“我没想那么多。” “是么?” 无双冷哼了一声,“今日若此处是旁的京中女子,哪怕不是出身名门世家的,只是个乡野里的普通小村姑,你估计也不会说出这种毁人名节的话来吧?” 云子墨僵硬地看着她,“你……她走了没有?” “没走。”无双细长的手指挑上云子墨的下颌,指尖的薄茧摩挲的皮肤有点儿痒,“小弟弟,你没正面回答我的话。” 云子墨:“……” 他脸色涨红地瞪着无双,张了好几次嘴,才说出几个字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哪里想那么多? “好说。”无双一笑,如雪地梅花片片绽开,冷艳绝丽,“我这个人,从不让人随意占我便宜。” “你用我做了挡箭牌,我呢,也把便宜占回来了,两清。” 话音落下,无双潇洒起身。 啪的一声,原本立在树边的宝剑到了无双手中:“对了,刚才逗你的,那小姑娘早走了。” 话落,无双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待到重新找了个休息的地方,无双往后一倒,闭目假寐。 方才她原本没揣什么旖旎的心思,只是因为被人打扰,而且莫名做了挡箭牌不甚愉快。 所以叫他过去,想教教他规矩。 只是他靠过去之后,双眸紧闭,一副做错事情的孩子等待处罚的模样…… 明明害怕她,竟然还敢说自己是她的情人? 无双忽然就起了恶劣的玩弄之心,很想逗逗他。 于是就有了那个过火的吻。 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头顶绿叶摇晃,沙沙作响,嘲弄的扯了扯唇。 他看似二十岁了。 实则在无双的眼中,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性格幼稚,活泼好动,说话经常大惊小怪,简直是一无是处。 当然,除了脸还勉强能看。 逗他…… 青涩,稚嫩。 是无双对方才云子墨反应的评价。 似乎也没什么趣味。 不知道自己方才哪来的心情。 …… 山泉边的云子墨僵硬的如同一座石雕。 无双走后好一段时间,他才逐渐恢复了行动能力,撑着身后的石块坐起身,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双唇抿了抿,忍不住用牙齿咬了咬,又抿了抿。 唇齿之间还沁着女子独有的冷香。 他脸色涨红地干咳了两声,暗暗发誓,以后绝对再不敢招惹无双姑娘了! 他努力定神,但脸上热度不减。 云子墨只好深呼吸两次,弯身在山泉内洗了把脸,这才勉强稳住呼吸,四下看了一圈。 很好,陆瑶华的确已经走了。 想到方才无双托词陆瑶华在边上,手指勾来划去地对他不规矩,云子墨脸色又有些不好。 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快速往山下去。 到明无忧车队边上后,他直接上了车坐好等着明无忧。 明无忧在陆家待了一个时辰,走的时候得到了陆兆塘亲笔书写的“星澜学馆”四个大字,并且还附带一幅为学馆题的《劝学》。 内容当然和固有的《劝学》不同。 是专门为女子学馆所书的。 云子墨看到的时候啧啧称奇,十分意外:“无忧,我那老师可是个死板的,脾气还怪异,你是怎么劝服他帮你写的?” “没劝。”明无忧抿着茶水慢吞吞地说:“我告诉他不写诛他十族,他就写了。” “什么?”云子墨差点栽倒,“你、你真的那么说?!” 怎么想都觉得明无忧不是那样的人啊! “逗你的。”明无忧轻笑了一声,“他是文坛泰斗,我不求他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用连坐威胁人家?” “我就说嘛……”云子墨嘟囔了一声,“你们果然是朋友,你爱逗我,她也爱逗我,我长的一副很好逗的样子吗?” “什么?”明无忧问:“谁逗你了?” “没什么!”云子墨干巴巴地说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你怎么让我老师松口的?” “自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其实陆兆塘本身并非固守成规的老古板,明无忧态度客气不倨傲,言谈气度又是不俗,他第一印象就不错。 后来说起女学之事,明无忧也谦虚求教,不以身份压人。 对于办女学的独到见解又言之有理,陆兆塘自然也就被说服了。 而且女学的事情已经由翰林院的沈廷帆写了圣旨送到皇上面前去了,皇上都答应了,他一个文人,哪那么不识时务来着。 明无忧感慨道:“不愧是泰斗啊。” 格局够大。 若是一般的酸腐文人,只怕又要讲女子无才便是德了。 应该也只有无能的男人总把这些话挂在嘴上拘束女子。 云子墨“哦”了一声,其实对过程不是很在意,“说服了就好,那什么时候开学?” “招学生估计得一段时间,等招够名额就开始。” “多少名额?” “先收五十人吧。” 这京城有十数万百姓,但真正能接受女学,愿意送孩子来的家庭少之又少,再加上对年龄也有一定要求。 五十人看似不多,实则也不容易。 412、白笛生产 回到京中之后,明无忧和云安郡主基本大半心思都扑在女学这件事情上。 陆兆塘是文坛泰斗,是为天下文人表率,他亲笔题的劝学,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再加上元昊也很想帮明无忧的忙,因此给女学专门拨了银子。 还下了恩旨。 凡入女学者,可根据情况为家中免除一定的赋税,并且发放一定的补贴银子。 这恩旨一下,星澜馆直接门庭若市。 明无忧和云安郡主坐在马车上,看着拥堵如山的星澜学馆,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这里大多人哪里是来送孩子读书的,分明是来图便宜。 “还好咱们设置了一定的门槛。”云安郡主皱着眉说:“否则一拥而来,这学馆不是学馆,成接济所,乱套了。” “嗯。”明无忧点点头。 这年代教育资源匮乏,许多贫苦家庭刚能满足温饱,读书是一件极度奢侈的事情,更遑论是让女孩子读书。 想要全面普及学馆和女学,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还有陈规旧习的压制,困难重重。 只能一点一点做。 她看着那些被大人拽在身边,抢占恩旨名额的女孩子们。 一个个满脸茫然,甚至不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的呢。 没事,不急。 她愿意花时间来做这件事情,尽心尽力地去做,能做多少做多少。 …… 白笛肚子越来越大,睡得却是越来越不好了。 有时候肚皮一整天都在发硬,难受到翻身都困难,白嬷嬷担心她,与明无忧那边说了一声,亲自过来照看。 身体不适,白笛的心情也起起伏伏的,时常都不太好。 怕生孩子的时候痛,怕自己带不好孩子。 白嬷嬷白日安抚,晚上云子恒也尽量早早回家陪着,倒是稍微消解了一点她的不安。 “子恒哥哥。”这会儿,白笛坐在凉亭里,手指轻轻地戳着肚子说:“我肚子好大,会不会一下子生出好几个来?” “应该不会。”云子恒坐在她身旁揽着她,温声说道:“无忧不是给你诊过好多次脉吗?是单胎,至于肚子大……是你长的太娇小了,月份大了,这肚子就看着夸张。” “是哦,无忧姐姐说过的,我怎么给忘了!” 她懒懒地靠在云子恒怀中,把双脚挪到栏杆外的湖面上,一晃一晃:“她和云安姐姐都在忙大事,我也好想一起啊,可惜我现在这样……” “等你生了孩子再去。” “好。”白笛笑嘻嘻地说:“子恒哥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为什么啊?”白笛看着他:“生一个和我一样的女孩子不好吗?” “女孩子长大了要嫁出去,离开父母,还要生孩子。”云子恒淡淡道:“所以我希望生男孩子,无论怎样,一直留在父母身边,也不要承受怀孕生子这样的辛苦。” “……”白笛愣了一下,觉得他说的还蛮对的。 “我原以为你会说需要继承人。” 云子恒笑:“当然也考虑香火延续的事情。” “那万一我生了女孩儿怎么办?” “女孩子和你一样精灵可爱,也很好。”云子恒吻了吻白笛的额角,“好了,天黑了,回去睡了。” “可是我都不困……”白笛鼓了鼓腮帮子,“我白日睡了好一阵呢。” “那回去,我陪你聊聊天,外面太凉了,别冷着。” “好吧。” 白笛双手一环,抱上云子恒的脖子。 云子恒稳稳地把她抱起来。 最近她粘云子恒粘的紧,云子恒也知道她快生产了情绪不稳,也宠的紧,只要回来恨不得把她放手心上捧着。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在回廊上遇到了云子辰和云子墨。 兄弟俩恭敬地给云子恒行了礼:“大哥、大嫂!” “嗯。”云子恒淡淡点头,迈步往前。 等他们夫妻走远了一些,云子墨长叹了口气,“哎,没有大嫂,陆瑶华就不会缠我了。” “怎么又提?小心大哥听到了给你好看!” 云子墨有气无力地垂下头。 原本以为有了无双姑娘那件事情,陆瑶华就知难而退了,谁知道她并没有知难而退,这几日送了书信约他出去。 他一封都没回! 虽然陆瑶华不像白笛当初缠云子恒那样无孔不入,但也让云子墨非常的不好消受。 他有时候会怀疑自己哪里好,她有必要那样?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子哀叫。 云子恒略有些紧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要生了?” 云子辰和云子墨两人傻眼。 不过先前经历了明无忧生产的事情,两人立即快速反应,一个去前面叫人来帮忙,另外一个派人通知安平公主和云安郡主。 白笛脸色惨白地靠在云子恒身上,感觉衣服湿了一片,惊慌失措地看着云子恒:“子恒、哥哥……我、我害怕……” “别怕,我在。” 云子恒稳稳地把人抱起,加快速度回到了两人的院子里。 白笛这肚子发动的比预计的时间要早几日,但府上关于生产的一切都早就准备好了。 白嬷嬷也在经历了明无忧那次生产之后更加熟练。 云子恒把白笛放上她的时候,她疼的惨叫连连,抓着云子恒不让走。 “我陪你。”云子恒捏着袖角帮白笛擦拭不断冒出来的汗珠,脑子里嗡嗡不停。 先前明无忧生产的时候,他尚且还能稳住,毕竟怀孕生产是每个女子都要走一遍的路。 可如今看着白笛小脸清白的样子,他的心忍不住绷了起来。 她看着疼的钻心,疼的喘不上来气的样子。 白嬷嬷瞧着,也没喊云子恒出去,只吩咐产婆和下人们都麻利一点,热水,剪刀什么的全部到位。 白笛用力地攥住云子恒的手,疼的都岔了气。 一开始还咬着唇用力忍,后来就疼的大骂起来。 “为什么我这么痛——洞房也是我痛,生孩子也是我痛……我不服!” “呜呜呜……我要死了……好疼……” “我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好好好!”她叫喊嚷骂的话云子恒照单全收:“你不服,都是我的错,下次不生了,不要了!” 413、胎位不正 白笛哭叫了一会儿,白嬷嬷凑上前来,给她口中放了参片提着气,一边叮嘱:“别骂了,留点儿力气等会儿好把宝宝生出来!” 白笛哭的更惨烈了,有心继续叫骂,但到底也听了白嬷嬷的劝,咬着牙憋着一口气,在产婆的催促下不断用力。 片刻之后再次忍无可忍,失声惨叫痛呼。 抓着云子恒的手还不算,小拳头忍不住都砸在他的身上。 痛到了极致,手劲儿控制不住,力道可不小。 云子恒照样全受了。 云安郡主和安平公主来的时候,产房里面正是关键时刻。 两人都焦急地来来去去。 安平公主忽然问:“这可是长孙,通知你爹了吗?” “父亲前几日去了城郊青山营,带人进山了,我虽然已经派人传了信,但恐怕赶回来要好几日。” 安平公主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死老头子也真是的,明知道马上添孙了,竟然还往外面跑……” “而且他不是上书交兵权了吗?皇上也不放人,哎!” 云安郡主紧张地看着里面,知晓云子恒在里面陪伴,她便也没进去。 云子辰和云子墨站在门外的廊下,忍不住交换心情。 云子墨说:“大嫂叫的好惨,什么话都叫骂出来了,生孩子真的那么痛苦可怕吗?先前无忧也是叫的惨烈。” 云子辰想了想说,“应该很痛苦……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公主生你,叫了一天一夜,都没力气了,还大出血,请了一屋子的太医。” “什么?”云子墨惊了一下:“怎么没人跟我说这个?” “那不都过去了吗?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云子辰挑眉,“你能倒回去公主肚子里,让她不疼不痒就把你生了?” “……”云子墨没好气地说:“胡扯什么?” 屋子里,白笛还在惨叫。 只是一开始惨叫声很大,到现在小猫一样没力气了。 白笛艰难地说:“子恒哥哥,我生不动了,我会不会死啊……” “别胡说!”白嬷嬷厉声道:“谁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缓会儿再用力,别自己泄了气,听到没有?” 云子恒把白笛从床上抱起来,扶靠在自己怀中。 “别怕”、“我陪你”这样的话太单薄,已经给不了她任何助力和安慰,云子恒也不再多说,将掌心贴在白笛的后背上,将绵延不断的内力注入进去。 “子恒哥哥……你说话啊……”白笛眼泪和汗水糊了一脸,“你说说话,给我打打气啊……你别不吭声……” “好。” 云子恒侧过脸,唇凑到白笛的耳畔,说了一句话。 “我好像又有点力气了……”白笛惨兮兮地笑了一声,“你多说几遍,我、我的力气会越来越足,越来越……大的,你快说……” 云安郡主和安平公主也听到里面情况不太好。 安平公主走到廊下:“你们两个,快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到,还有无忧……去找无忧,她的医术不是最好的吗?快!” “知道了!” 云子墨和云子辰奔出了院子。 云子辰前去太医院,云子墨前去摄政王府。 但云子墨出了门要上马的时候,忽然间前方马车飞奔而来,竟然是明无忧的车。 “无忧!” 云子墨奔了过去:“你赶紧进去——” 马车里率先出来的却是无双。 无双跳下车,接着才将车内的明无忧扶了下来,“快进去吧。” 云子墨还有点尴尬,抿了抿唇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和无双对眼。 但无双目不斜视,压根没看他一眼。 明无忧几乎是一路小跑,进到院内的时候,云安郡主冲过去拉她:“快点,小笛的情况似乎不太好。” “嗯。” 明无忧掀了帘子进到内室,里面一片血气。 她镇定地到床边去,检查白笛开宫口的情况和胎儿情况,当机立断地说:“让开!” 白笛的身材娇小,又是头胎,本身就要吃些苦头,偏偏孩子方向还不太对,这才这般艰难。 产婆们赶紧推开。 明无忧爬上榻去,手落在白笛的肚子上面,轻重不一地按压。 白笛已经叫不动,呼吸轻一下重一下地闭上了眼睛。 “无忧,能行吗?”云子恒声音紧绷地问。 “别说话。” 她在扶正胎位,这法子不能说完全有用,但也并非毫无效果。 白笛的宫口开的其实并不算多,才五指,如果胎位不能扶正,那她便只能把孩子剖出来了。 明无忧先前曾怕自己生产的时候艰难,还专门准备了一套工具,找了太医院的院判与他探讨过剖宫产子的事情。 没想到她自己没用到,如今要用在白笛身上。 她在心中做好了各种可能性的应对方法,一边冷静的扶正胎位,一边吩咐白嬷嬷,将自己在马车里面的药箱拿进来。 白嬷嬷大概知道她想干什么了,脸色发白地问:“非得这个办法吗?” 她当初听过明无忧和太医说这个,觉得太可怕太不可行了。 药箱还是她和明无忧一起准备的。 明无忧说:“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就是最好的法子,你不要废话!” 云子恒皱着眉:“什么办法?” 白嬷嬷咬了咬牙,快步出去为明无忧准备东西了。 可没想到,她前脚刚走,明无忧忽然一喜:“正了!” 胎位正了! “小笛——”明无忧跪到床内侧去,“你再坚持一下,你那么勇敢一定可以的!” 刚才明无忧又看了一下,宫口已经开全了。 顺产对母亲对孩子都好,她很希望白笛能自己挺下来。 “我……我尽量……”白笛咬住唇。 明无忧拿了随身的金针来,帮白笛蓄力,又拿了剪刀做了侧切。 一刻钟后,有小孩“哇哇”的哭声响了起来。 白笛出气多入气少,靠在云子恒身上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云子恒看了一眼被产婆抱起来的皱巴巴的孩子,转向明无忧担心地问道:“无忧,你快看看小笛,她没事吧?” “嗯。” 明无忧擦了擦汗水,凑过去检查了一下白笛的情况,安慰地笑道:“脱力了,没事,你把她放下吧。” 414、小孩子很烦人 云子恒不太确定地问:“真没事?” “真的没事!” 明无忧把白笛的身子从云子恒的手中接了过来,仔细放在枕头上。 云子恒站在床榻边一会儿之后,在明无忧再三催促之下木愣愣的离开了。 到了外面时,白嬷嬷已经把孩子交给了安平公主抱着,所有人都围在那里看孩子。 白嬷嬷眼眶通红地进去到床榻边守着白笛,“生个孩子,鬼门关前走一遭,我这当娘的也像是跟着疼了一遭一样!” “别担心了,她很勇敢,没事的。”明无忧眼眶也有些热,安慰了白嬷嬷两声,把侧切那里做了处理,仔细缝合。 然后才将其他的交给产婆和伺候的下人。 她出去的时候,孩子已经到了云子恒手中。 “男的还是女的?”明无忧一边擦拭额头的细汗,一边凑上前去问。 刚才她忙着接生和关照白笛的情况,生下来听孩子哭声洪亮,就丢到一边交给产婆了,都没来得及看。 “男孩。”云子恒抱孩子的动作倒是熟练,只是看起来依然紧绷,担心地朝里间一直望。 “真的没事。”明无忧笑着安慰道:“你放心吧,缓会儿就会醒来。” 云子恒虽是“嗯”了一声,但犹然没放下心去。 刚才的一切看起来太惨烈了。 即使是他这样在战场上见过断肢残骸的人都心有余悸。 他并不太安心,把孩子交给安平公主之后,又进去了一趟。 明无忧笑着摇了摇头。 真没想到狐狸一样黑心肝狡猾的大哥也有今日,能把一个娇小灵动的妻子完全放在心里。 云安郡主从安平公主怀中把孩子抱过来,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又想起明无忧那个安静又灵动的孩子,忽然就有些羡慕。 小孩子看起来真的不错。 可她一直没怀孕。 此处事情了了一些之后,明无忧便打算离开战王府。 出门的时候,是云安郡主去送她的。 送到门前要上车时,云安郡主拉住明无忧,迟疑地问:“无忧,我的身体是不是很难调理?” “并不是。”明无忧温声说:“体寒是自小的问题了,调理也需要一点时间的,你别急,肯定可以调理好。” 其实云安郡主并非怀不了,只是受孕的几率比一般人要小一点。 “那好……”云安郡主点点头,“我会按你的方子好好吃药的。” 明无忧唇角微勾,“放心,孩子一定会有的。” 明无忧离开后,云安郡主又到白笛那儿看了一眼。 这会儿白笛已经醒过来了,白嬷嬷做了鸡汤送到床前去,白笛一边喝一边弱弱地说:“真的是男孩啊,那倒是如了你的愿了,哎,老天爷是不是听不到我说话?” “我喜欢和我一样的女孩子嘛……” 云子恒温言道:“那过几年再生。” “我才不要,疼死了!”白笛立即呛声,又叹了一声,“你说为什么不能一下生两个,有男有女,圆满啦,以后再也不必为生孩子劳心费神……” 白嬷嬷无言地说:“一胎生几个那哪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那是讲机缘的,好了你快别说话了,喝完赶紧休息。” “那小孩子不要吃东西的吗?我要喂他吧,不然他会饿——” “有乳母!” 叮叮当当一会儿,是勺子碰到碗盏的声音,之后白嬷嬷就端着空碗从里面出来了。 云安郡主朝她微笑点头。 “时辰不早了,郡主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白嬷嬷温和地说。 “好。” 云安郡主又瞧了瞧乳母放在小摇篮里的孩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今日云子渊宫中当值,晚上她空床孤枕,翻来覆去了好久,才慢慢睡过去,但睡得不沉。 浑浑噩噩之间做了梦。 梦里明无忧一脸伤怀地和她说:“云安,你的身子调理不好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这梦扰的云安郡主猛地翻身坐起,瞪着黑漆漆的房间,额头冒出了不少冷汗来。 她把手放在小腹间,神色逐渐仿徨起来。 她现在一切都好,只除了这件事情……从小到大母亲也找了太医院的人帮她关照身体,一直调理着,应该不会像梦里那么悲哀吧? 第二日起床之后,她去看了白笛和孩子,处理了府上的事情,但精神状态并不算太好,眉心一直蹙着。 刘嬷嬷以为她是因为云子渊不在府上,又没睡好,便盼着下午云子渊早早回府能陪伴。 一直到傍晚,云子渊如往常一样回到府上。 得知白笛产子,他愣了愣,“不是说还要几日?” “提前了。”云安郡主给云子渊卸甲更衣,穿戴好后,她看着云子渊悠悠地说:“阿渊,你喜不喜欢孩子?” “……不知道。” 云子渊皱眉说:“小孩子好像挺吵的。” 很烦人。 “怎么忽然问这个?”云子渊低下头,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的肚子,迟疑地说:“你……你怀孕了?” “没有。”云安郡主摇摇头,“我的身子……不太好,无忧说,我可能不好怀孕。” 她一边说着,一边认真地盯着云子渊的眼神,想看清楚他的心思:“你会介意没孩子吗?” “无所谓。”云子渊想都没想,“云家这么多男丁,延续香火这事儿多的是人去做,没有就没有吧……而且生孩子看起来挺疼的,没有也挺好。” 云安郡主松了口气,轻轻拥住他。 但她的心里却还在念孩子的事情。 就算生孩子再疼,她也很想要一个。 只希望,自己做的那么梦是无稽之谈吧。 这日之后,云安郡主跟晨阳公主也说了一声,关于身体受孕难的事情。 晨阳公主关心女儿,不但送了许多补品过来,还亲自去摄政王府询问明无忧,云安郡主的身体情况。 明无忧再三保证可以调理,晨阳公主这才放了心。 转瞬就进了盛夏,星澜学馆招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招了八十名女学生,定在八月初正式开学。 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双这一日到明无忧院中来了,给大宝带了一个礼物。 那是一把刀鞘上镶嵌了幽玉的短弯刀,看起来古老神秘,不像普通的刀具,倒似是有什么特别的象征。 明无忧只一看,愣住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415、被催婚的云子墨 “小玩意罢了。”无双无所谓地把弯刀放在孩子身边,轻轻推动摇篮,“安罗早就灭国了,这个东西也什么都不是了,送给孩子当个纪念吧。” 她抬起头:“无忧,我要走了。” “……” 明无忧暗暗叹了口气,“就知道你忽然过来,不是来闲聊的……离京之后打算去哪?” “倒是稀奇,你竟然问我的去处。”无双淡淡一笑:“你知道我的,天大地大,随处都是我的去处。” 明无忧一时无话。 她与无双相识到如今也有十年了,知道她的性子,以前分别也从不问她。 如今……许是自己有了归宿有了孩子,心底里也心疼起无双来了。 堂堂安罗女皇,如今流落江湖,居无定所。 明无忧抿了抿唇,温声说:“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此去……注意安全,若是找到了什么想停留的地方,给我递个信。” “若是没有什么想停留之处,你便将我这里当成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吧。” “在外面转转就回来,我随时欢迎你。” 无双点点头:“好。” 她不再多说,用手指拨弄着摇篮里的孩子。 明无忧问起她何时离去,她只说想走时便走了。 …… 战王府添了丁,这几日喜气洋洋。 战王也从城外军中回来了。 云子恒的孩子是嫡长孙,便连战王这平素冷酷刻板的人,看着那肉嘟嘟的小孩子,脸上都柔和了好多。 府上来往送礼的人也多。 不过一切人情往来都由云安郡主盯着,倒也有条不紊。 云子渊去看过孩子了。 这孩子可不像明无忧的那样安静,时常哇哇大哭,咯咯大笑。 云子渊觉得孩子像了白笛,叽叽喳喳的,一点不像大哥那个抠门铁公鸡。 自然,这种话他不可能说。 晚上关起门来,拥着香香软软的妻子,他才嘀咕了一句。 那嫌弃的口气惹得云安郡主忍俊不禁。 “你这话要是让世子知道了,必定要和你生气了。” “你会把我说的话告诉我大哥?” “自然不会。” “那我担心什么?”云子渊哼了一声,“反正他不会知道的。” 云安郡主一噎,无奈道:“那孩子很可爱啊……而且怎么说都是你侄子。” “我知道。”云子渊手脚不规矩起来:“所以我只是嫌弃我大哥,顺便念叨两句罢了,那孩子当然很可爱。” “但我比较喜欢安静一点的孩子,相比之下,无忧的孩子就更可爱了。” “你……”云安郡主去抓他的手:“你说话就说话,别扯衣服。” “嗯。” 云子渊敷衍地应着,认真地解决衣服,不想聊天了。 至于云安郡主,自然也没机会再说出什么来。 情到浓时,云子渊忽然说:“以后我们的孩子肯定不吵,像你一样安静又聪慧。” 云安郡主脸颊贴在他身前,气息不稳,无言以对。 她不懂得,他们不是正“忙着”嘛?他脑子里怎么还在想孩子的事情。 或许,他嘴上说不喜欢孩子,其实也盼着吧。 云安郡主手臂勾上他的脖颈,暗暗在心中许愿:希望老天爷开眼吧,也给她一个孩子。 …… 云子恒给家中添丁是一件大喜事,但伴随而来的另外一件事情,让云子辰和云子墨头疼不已—— 战王发了话,他们该议亲了。 云子辰今年二十三岁,云子墨也二十岁出头,正好都是婚配的年龄。 战王不希望这两兄弟再像云子恒和云子墨一样,拖过了年岁,到时候再新婚配十分麻烦。 他过了天命之年,接连有了两个孙子之后,忽然就很想享点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了。 云子辰有病,恐女,这让他有恃无恐起来,也不怕议,只要哪家不怕把闺女嫁过来被他摔死,他是无所谓。 结果,自然是谁也不敢嫁。 云子墨就首当其冲,被安平公主盯着看各家贵女画册,指派去参加各种大小宴会。 云子墨自小被安平公主养在身边,品性自然是没话说的,各家有女待字闺中的,都在观望着。 云子墨又孝顺,受不住安平公主哀怨的眼神,迫于无奈去参加了好几个宴会。 半个月下来,真是有些扛不住了,白天找个借口出门,到晚上很晚才回去。 此时夕阳将落,他却丝毫要回府的意思都没有,正坐在天霞楼二楼雅座数着盘子里的瓜子消磨时间。 “你不然直接告诉公主你不想成婚。”坐在他对面的云子辰都看不下去了,“你说你这样每日不回家算什么?又不是能躲过去。” “我说了啊。”云子墨大叹口气,“我告诉母亲我不想成亲,过几年,然后她就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如何受得住?” 云子辰想了想,“那你喜欢谁,娶回来一个,公主肯定就没话了。” “我谁也不喜欢!”云子墨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有喜欢的人还需要你教我这个办法。” “那个陆小姐也不喜欢?” “不喜欢。” 云子墨连连摆手:“你别提她了,提起她我更心烦……你知不知道我母亲昨晚还问我觉得她怎么样?我母亲大概是听到什么了。” 云子辰问:“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当然实话实话,并且严肃地告诉我母亲,我跟她绝对没可能,我母亲这才打消了派媒人的念头。” 云子墨沮丧地锤头:“我现在晚上都睡不好,每天晚上做梦都是我母亲拉一堆女子来问我,要不要娶这个,要不要娶那个,睁开眼睛就听到她念叨,我头快炸了。” 云子辰对此深表同情:“我觉得,你最好想个能一劳永逸的办法,否则你是不会消停了。” “我知道啊,可我想不到。”云子墨又叹了口气,没什么力气地趴在桌子上。 云子辰想了想,认真建议:“不如……你仔细看看公主为你选的那些贵女,选一个你觉得合心意的,成婚。” “你看二哥和云安郡主,先前交流很少,成婚了之后也过的很好。” “三哥。”云子墨翻着眼皮看了云子辰一眼,“你是没搞清楚重点,我现在不是发愁娶谁,我是不想成婚!” 416、跑路 “好吧。” 云子辰笑笑,“那我没办法,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云子墨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云子辰好像在看他的笑话一样,顿时哀嚎一声,又趴回了桌子上去,心烦意乱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有的喜色满面,有的垂头丧气。 看起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 而云子墨的烦恼,他实在想不到什么解决的好办法。 难道真的像三哥说的那样,随便娶个什么人…… 不是,三哥原话不是这样说的。 三哥的意思是,从母亲拿来的适龄婚配的女子名册之中,选择一个人品德行都不错的,取回来摆在家里。 可他无心成亲,取回来摆回家岂不是对旁人不负责? 和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女子同床共枕……想想他就浑身掉鸡皮疙瘩。 说不准娶回来他就尴尬的不想多看一眼。 到时候岂不是伤害耽误人家? 他不觉得自己有二哥的运气,盲婚哑嫁也能娶到满意的妻子。 云子墨又叹了口气。 街尾,有个腰佩长剑的红衣女子缓缓走来。 此时街道上人来人往,但云子墨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女子从内而外透着冷气,凡她走过的地方,周围的百姓都不约而同地让开位置。 无双姑娘? 这可是出城的方向,她干什么去? 无双似感受到了云子墨疑惑的眼神,微一抬眸,和云子墨视线相对。 一道冰冷,一道打量。 云子墨偷偷打量被抓了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就想把视线别开。 但又想已经被发现了,慌忙躲闪显得做贼心虚,又硬生生地将视线停在那儿。 无双玩味地勾了勾唇。 云子墨想起她那日强吻自己之后便是这样笑,顿时全身都不对了,脸还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 “子墨?”云子辰看出他的异常,忍不住朝外探头:“外面有什么,你这副样子?” “什么都没有!” 云子墨狼狈地收回视线,还啪一下关上窗。 云子辰挑了挑眉,“真没什么?那你这做贼心虚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他随手推开另外一扇窗,见大街上人来人往,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云子辰狐疑地看向云子墨:“你发什么神经?” 云子墨顺着那窗口一看,无双已经不见人影。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就是心烦而已,我去里面睡一觉咱们再回家,你别偷着走人啊,是好兄弟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得帮我分担一点。” 云子辰笑着说“好”。 但他心里却失笑不已。 他和云子墨虽然是兄弟,但同父异母,在府上所受到的关注和在京中世家大族眼中的地位也完全不同。 他的生母英王大郡主早逝,英王府又败落,他自己在朝中无官无爵,还恐女。 而云子墨,战王之子,安平公主唯一的儿子,就算他不是世子没有爵位承袭,身份也是极其尊贵的。 自己便是想帮他分担,也分担不了啊。 只能为他默哀半刻钟了。 云子墨心烦意乱,自然很难睡着,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了梦。 梦里各种逼婚场面轮番上阵,一堆女子追在他后面说要嫁他,安平公主还泪水横流,说他不成亲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他被逼无奈,妥协了,让安平公主帮他决定。 结果新婚之夜揭了盖头,新娘子竟然是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大胖子,还满脸黑斑,张着血盆大口要亲他。 正当那血盆大口落下来的时候,窗外有女子轻笑,“小弟弟,你好可怜,要不要我救你?” 他回过头去,看到无双幽冷寡淡的笑。 然后就惊醒了。 云子墨满头大汗地瞪着黑漆漆的屋子,这梦实在太可怕,自然也难睡下去。 “醒了?”云子辰在外面的躺椅里面小憩,睡得不沉。 云子墨翻身而起动静不小,还大喘气,他也被吵醒了,“回府?” “什么时辰了?”云子墨抹着额头的汗水问。 “再过一会儿就该子时了,这个时辰,安平公主和父亲早该休息了。” “说的是。”云子墨舒了口气,“那咱们回去吧。” 两人骑马回府,路上,云子墨忽然问道:“三哥,你在别处有没有庄子啊,铺子啊什么的产业,我出去躲躲。” 梦境太可怕,他觉得京城这个地方太不安全了。 “你——”云子辰大为意外:“就为这个事情你想离家出走?” “不是离家出走,我就是出去散散心!”云子墨纠正他,“我在这里真的待不下去,我散散心,然后就回来了。” “到时候我不在了,你又恐女,父母催不了你,大哥有孩子,无忧也有孩子,他们又不缺孩子抱,说不准过几个月二哥也有孩子了。” “他们现在就是脑热,所以才非盯着我,等过段时间我回来了,他们也就把这件事情淡忘过去了。” “到时候我也有个两年缓冲……说不准我出去还能邂逅一段美妙姻缘呢。” 云子墨一开始问云子辰也是试探着一问。 但说出来之后,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京城太让人压抑了。 云子辰迟疑:“如果公主知道我帮你离家出走,恐怕要怪罪我。” “说的是,我不能连累三哥……” 云子墨打定主意,再不和云子辰说什么。 当晚回到王府之后,连夜收拾了行囊包裹,第二天天还没亮,城门刚开,云子墨便奔出城去,跑了。 他自小就想随军出去到处看看,无奈母亲不让,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江州接妹妹的那次。 如今乘着这次机会,他要好好走走看看,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潇洒一番! 安平公主以为云子墨还在躲成婚的事情,虽有些无奈,但也拿他没办法,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官媒送过来的庚帖。 门当户对的还是不少的,但自己的儿媳妇,总要仔细挑一挑的。 一天、两天、三天,云子墨都没出现。 安平公主只是笑了笑,觉得孩子贪玩。 到了第七八天还没出现的时候,她笑不出来了。 她一问看门的人才知道,云子墨和长随清风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跑了! 417、人傻钱多 云子墨听闻江州往南风景秀美,便一路南下。 一开始怕自己逃跑的事情被母亲发现,派人来追,因此日夜不停赶路。 跑出五百里之后,天气渐渐热起来,也没人追上来,顿时就放松了下来。 云子墨先找了个舒适的客栈住了一天,洗洗尘土换上干净的衣服,吃饱喝足,这才开始思忖目的地。 他生来尊重,性子单纯,没出过门,对什么地方都是好奇的,便想找个热闹的地方,于是找来小二打听。 那小二也是本地人,只知道本地风景,对别处的也说不上个什么来。 云子墨兴致缺缺之下,将人遣走了。 “我自然是要往再远一些的地方去的……这里离京城太近了,再热闹我也不待。” “清风——”云子墨转向身边的随从,“你知不知道南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啊!”清风挠了挠头,“属下自小跟着公子,公子不怎么出门,属下也不怎么出门。” “别说没用的,快点想!”云子墨索性脸一板下命令,“想到了马上出发,想不到你就努力想!” 清风一脸苦相,“那、那我想想啊……” 他苦思冥想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听说越州那里靠海,有许多京中都没有的珍奇海产,还有海神祭,就在八月份,离现在还有一段时间,不如咱们去那儿看看?” “听起来倒是蛮不错的。”云子墨思谋了会儿,“那就去那里吧。” 目标明确,战王府的人还没追上来,云子墨一路上走的游山玩水。 偶尔遇到不平的事情,也会插手管一管。 到了潞州时,天下大雨。 云子墨不得已在潞州城停留了三日,天气放晴的时候,本欲带着清风继续赶路,却没想到刚出客栈门,竟遇到当地恶霸当街强抢民女。 这当然不能忍。 云子墨出手把人救下,将那恶霸打的趴在地上求饶,“少侠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求少侠放过小人,求您!” “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 云子墨一抬脚,把人放了。 清风将那被追的女子扶起来。 女子双十年华,当场便跪在云子墨身前啜泣:“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给您叩头了!” 说着,便咚咚咚把头直接砸到地上去。 云子墨哪里受得了这个,赶紧上去扶人,“快起来,快起来,我不过顺手为之……你快些回家去吧。” 那女子却哭的更惨了,连连摇头:“奴家不敢回家,他们肯定还会去我家中堵我的。” 云子墨听出她言外之意,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有仇吗?” “不敢欺瞒公子……”女子一边哭着一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他。 原来这女子和兄长一起前来潞州城投亲的。 但年深日久,亲人已经搬走,他们没找到亲人,反而没了银子流落在此。 男的在码头搬货赚钱糊口,女的就做点缝补的事情。 天有不测风云,她哥哥被货物砸伤,卧病在床,生活重担一下子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又要养活两人,又得存银子为重伤的哥哥治病,本就十分艰难了。 偏偏她先前病了一场,她哥哥为了帮她治病,预支了工钱。 现在还不上,那些码头派工的地头蛇就要拉她去抵债。 这女子长的娇柔弱小,一眼看去楚楚可怜,再加上身世凄苦,满眼含泪地说出来,更是让云子墨起了恻隐之心。 他跟清风拿了一袋银子,“这里有些钱,怎么也够你还那些人的债,再给你哥哥请个好大夫了,拿着吧。” “我不要!”女子垂泪摇头:“公子救了我,已经是极大的恩德了,我如何还能要公子的银子?奴家叩谢公子。” 她又要拜下去。 边上有百姓叹气:“你这公子倒是好心,可那些人,分明就是看上她这个人了,一点银子怎么能解决问题?” “她哥哥重伤,她一个弱小女子,就是拿着银子也守不住啊。” 云子墨微微皱眉,觉得百姓的话也不错。 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既然要管,那自然得彻底解决问题才行。 “你们家乡在何处?”云子墨打定主意便问:“离得远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中已经没人了,只余我和哥哥相依为命……我们家在越州。” 云子墨一听,这不是和自己走的一个方向。 那若是顺路给这个哥哥治了腿,把妹妹送回家,也算是顺道做了件好事。 他心念闪过,便做了决定,问起那女子哥哥的安顿之处,让清风去寻人,自己则带着女子到码头去见他们先前预支的工钱还给了码头的地头蛇。 码头的人先前不乐意。 但谁叫云子墨武功高强,几下便将他们一堆人打的人仰马翻。 而且云子墨还出手大方,多给了好些。 地头蛇们便松了口。 离开码头的时候,那女子千恩万谢,看着云子墨,眼睛里面积蓄着泪水,仿佛他是世上最厉害的大英雄。 云子墨颇有些得意。 码头一艘乌篷船上,一个红衣女子抱剑靠着装货物的木箱子,遥遥地看着,冷嗤了一声:“蠢货!” 她最近都在这条江面上走动,听闻有一对男女搞仙人跳,专挑一些富贵公子下手,谋财害命。 云子墨显然是成了旁人的肥羊了。 不过也怪不得旁人盯上他。 人傻钱多,这种肥羊黑道上的人哪个不喜欢? 不过,她正好碰上了,也算云子墨好运。 红衣女子站起身来,足尖轻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云子墨回客栈的路上,询问了女子的名字。 女子说她姓赵,叫明娘,哥哥是家中老二,叫赵二郎。 云子墨见她衣衫破烂,还有些泥污,想来是被那些坏人追的时候弄脏的,便带她到布庄买了几身干净衣服。 赵明娘死活不要。 云子墨说:“我已经买了,你若不穿,那我银子岂不是白花?你别拒绝了,几件衣服而已,你收着吧。” 418、一对恶人 “那、那就多谢公子了!”赵明娘半推半就地将衣服收下,双眸水汪汪地看着云子墨,认真地说:“公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呃……” 云子墨被看的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顺手而已,那什么,咱们快点回去吧,我的护卫应该已经接到你哥哥了。” “好。” 女子小跑着上前,跟在云子墨身边,乖巧地垂下眼。 那双楚楚可怜的眼中,也在瞬间浮起冷笑和算计。 这么单纯的公子哥啊。 长得又好,直接杀了她还真是于心不忍。 等见了那死鬼,她与他商量一下,先不要杀这个傻瓜。 他衣着华贵,出手大方,肯定身份尊贵。 要是能攀上他,岂不是发达了? 那她们以后都不必再做这种提心吊胆的事情。 她心里起了这样的念头,一路上自然也越发娇柔可怜,走了三步还故意磕到了膝盖,跌在路边。 云子墨一瞧,关心地将她扶起来:“还能走吗?” “我还能走。”赵明娘白着脸要往前走,结果只迈出一步便惨叫一声扑到云子墨的身上。 云子墨只得把她扶稳,瞧了瞧周围也没人帮忙,没办法之下,握稳她的手臂,“离客栈还有一点距离,我先扶你回去,再帮你找个大夫。” “多谢公子!” 经过这么一番试探,赵明娘对云子墨也越发满意。 不远处高楼屋檐之上,一身红衣,手握宝剑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 她在思忖,是直接出手杀了那两人,还是让云子墨吃点教训,自己再出手? 也不知道云子墨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接下来又要去哪? 若他不回京,还在外面游荡,以他这样单纯傻气的性子,走不了几步就会被人哄骗。 或许该叫他知道江湖险恶,以后也就会小心一点。 谁叫他是无忧的哥哥呢。 无双心中有了打算,便回客栈歇息去了。 …… 云子墨扶着赵明娘回到客栈之后,清风果然已经把赵二郎接了来。 赵二郎是个很瘦的男子,坐在椅子里,脸色发白,喘气的声音极大,像是下一刻就要咽气的样子。 见到赵明娘进来,立即担心地呼唤:“妹妹……” “哥!” 赵明娘一瘸一拐地扑过去,满眼是泪:“哥……呜呜,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 “都是我无能!”赵二郎也红了眼眶,“是哥哥太无能了。” 两人抱头痛哭,凄凉惨淡,看的云子墨一边心惊一边庆幸。 世上居然有人这样凄惨。 还好自己救了人。 两人哭了一阵子,赵二郎关心地问:“妹妹,你没事吧?这位壮士说有人救了你?” “对。”赵明娘抹着眼角的泪珠,羞怯地看向云子墨:“就是这位公子救的我,公子已经帮我们还了码头的欠债,还说要送我们一起去越州呢。” 赵二郎愣了一下,忽然脸色严肃:“你接受公子的好意了?妹妹,你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 “银子是我们自己欠下的,理当我们自己还,回家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理当我们自己办,怎么可以让公子帮我们?” “他与我们无亲无故,你不该这样,我们快点走!这就回家去,公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用你帮忙!” 云子墨愣了一下,正要说话,赵明娘已经开口。 “公子是个好人,他和那些贪图我美色的人不一样!”赵明娘说着,转向云子墨歉疚地说道:“公子你别怪罪我哥哥。” “他这样激动是因为先前有人说要帮我们的,谁知道却是假借帮助实际、实际要欺辱我。” “我绝无他意。”云子墨连忙说道:“我正好要去越州游玩,正好又遇到赵姑娘说要回越州老家,所以想着同行,路上也有个向导。” “赵兄弟若是实在不放心,那我给你们银子,你们找镖队护送你们回去也好。” 赵二郎眼底锐光一闪。 看来真是肥羊啊。 他的神色却还维持着打量和不信,“你当真不是图谋我妹妹的美色?” 清风抿唇,心里嘀咕道:我家公子什么美人没见过,图谋你妹妹的美色?太搞笑了吧。 “当真不是。”云子墨很想帮他们,见他不信,直接招呼清风,“你去找个镖局。” “哥——”赵明娘着急地看着赵二郎,“你怎么可以这样?公子一片好心,你却非要怀疑他,还要人家破费银子找镖局……” “好了好了!”赵二郎叹道:“我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公子莫怪、公子莫怪,既然公子要去越州缺个向导,那就和我们兄妹一起上路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云子墨觉得做了件好事,蛮高兴的。 清风却觉得这对兄妹古古怪怪的,但是哪里古怪,也说不太出来。 两人都是没有行走过江湖的菜鸟,没往深处想。 云子墨关心赵二郎的病情,问他要不要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赵二郎推说时辰不早了。 云子墨想着也是,这么晚,医馆也关门了,便歇下了。 夜深人静时,赵二郎摸到了赵明娘的房间去,一进门便窜上榻把被子里的人压下,“你这骚蹄子,是不是看上那个傻瓜了?说话就说话一直往他身上贴。” “我就是看上了,怎样?”榻上的赵明娘哼了一声,声音娇媚的很,和面对云子墨时完全两种语调,“他人长得好还有钱,我不看上他就是眼瞎。” 赵二郎气的大骂:“贱人!” 赵明娘并不生气,反倒咯咯笑起来。 “我是贱人那你是什么?咱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又用这身子帮你引了多少肥羊?现在倒是来骂我。” “好好说话,不然老娘可不干了!” “……”赵二郎拿她没办法,七手八脚地扯她衣服。 赵明娘把他的手按住,“你别折腾了,那个公子和他的护卫武功不比咱们低,万一被发现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赵二郎一通火气硬生生憋了回去,用力地捏了她一把,才翻身坐好,“除了城拿到银子,就把他们宰了!” 419、美女蛇 女子先痛叫了一声,才妖妖娆娆地坐起身来,“不行。” “为什么?” “他身上的银子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也就几百两,但看他穿的衣裳,还有他说话的口音……我猜测他是京城里的贵人。” “咱们得放长线钓大鱼,多从他身上挖一点,没准做完这票咱们就能退出江湖了。” 赵二郎眯了眯眼,“你说的倒是不错……就他腰间那块玉佩起码也值上千两银子……那好,咱们就按老规矩办,你去色诱,我去捉女干,让他负责。” “呵,男人。”赵明娘冷嗤了一声,“刚还气的横眉毛竖眼睛,现在就让我去卖身。” 赵二郎笑着把她搂过来,“我要是个女人,能色诱他那样的公子我也去了,他年纪小,没准还是个雏儿,这可是便宜你。” 赵明娘被说的心花怒放,哼笑一声,“那倒是……但他规矩的很……我那会儿假装摔倒,他竟然规规矩矩地扶着我。” “以前遇到那么多,哪个不是直接上手又背又抱地占便宜?色诱恐怕难,咱们得准备点儿药才行。” “交给我!” 两人狼狈为奸,计划好了一切。 而云子墨因为今日做了好事,睡得很沉很高兴。 第二天起身之后,他还是想要给赵二郎找个大夫看看伤势。 但赵二郎坚持说不必:“我这是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要不了命,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万一那些地头蛇再找上门来,可就不好脱身了。” 云子墨一想,也是。 这个地方对他们来说的确不安全,于是吩咐清风买了辆舒适的马车。 赵家兄妹坐车,清风和云子墨骑马,天一亮就出了潞州城,往越州方向去了。 天气还算好,云子墨他们走的也快。 白天赶路,晚上就找客栈休息。 云子墨出手大方,给赵二郎也买了衣服,吃喝一应都不错。 也把赵家二人的胃口给喂了起来。 他们打算准备的妥妥当当,再引云子墨这个肥羊入局。 五日后,他们没赶在宿头前到下一个城镇,只能在山中寺庙借宿。 云子墨最近一直赶路,觉得很是枯燥无趣,到了禅房并不太想睡,趴在窗口看着院子里的落叶发呆。 清风搬了个大桶进来:“公子,我跟院中的和尚接了个桶,你今晚好好洗个澡。” 接连五日投宿的客栈都不怎么好,云子墨也没心情沐浴,今日恐怕是受不了了。 作为云子墨的贴身长随,跟了十几年,他自然懂得为公子分忧。 云子墨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你想的也太周到了。” 清风于是帮云子墨提了热水来,装满浴桶,伺候他宽了衣,“公子先洗,属下去给公子再备一点热水,免得不够。” “好。”云子墨噗通一下跳进浴桶之中,靠着浴桶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夜风拂过,窗边有一缕青烟飘进来。 云子墨嗅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忍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啊?” 那种味道是以前没接触过的,很好闻,他嗅了一会儿,只当是什么花什么树的气息,没当回事,继续闭上眼睛泡在水中。 可没过一会儿,身体逐渐不适起来。 燥热的厉害。 云子墨皱眉睁眼,脸上已经泛起些许潮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清风,你——” 云子墨的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身段窈窕,只穿着粉色薄纱的女子走进来,头发披散,媚笑勾缠:“公子,清风护卫说他有点忙,让我来帮您擦背。” 云子墨大惊:“怎么是你?你快出去!” “我出去了,你怎么洗?”赵明娘上前来,手往云子墨身上搭:“别害羞,奴家会好好服侍您的。” 云子墨想一把将女子推开,但他手上无力,反倒跌进了浴桶之中。 他这是怎么了? 云子墨咬破了舌尖清醒片刻,企图喊清风进来,但那女子已经扶上了他。 薄纱几乎透明,明灭的烛火闪烁,什么风景都遮不住。 云子墨脑子里嗡嗡作响,理智溃散。 赵明娘得意地一笑。 这可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任凭是什么样的正人君子都顶不住。 “公子,我扶你——啊!” 就在赵明娘企图将云子墨扶走的时候,有一道红色人影瞬间从半开的窗内一跃而入。 寒光闪过,赵明娘的手指被削掉了两根。 她手也顺势撒开。 白影一掠,等赵明娘再看过去的时候,云子墨已经披了衣服,靠在一个红衣冷艳的女子身上。 红衣女子快速点住云子墨几处穴道。 “你是哪条道上的,敢跟我抢男人?”赵明娘咬牙瞪着那红衣女子,“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红衣女子慢慢看向赵明娘,“你是死人。” 话音落,长剑扫过,一剑封喉。 赵明娘砰一声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红衣女子把云子墨用衣袍拢好了,丢在床榻上,出去找到清风。 他也被人下了药,那个赵二郎正在他身上搜东西。 “你——” 依然是只发出了一个字,就被无双一剑解决。 “醒醒。”无双踹了清风两脚,清风毫无动静。 无双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这是命案现场,她自然不可能留下等人来抓。 而云子墨中了药必须马上解决。 所有要她一个人带两个大男人走? 好像难度很大。 她沉吟一瞬,提着清风出去,藏在了寺庙后山隐蔽处,划破清风的手指,在他衣服上写了几个字,之后快速转回禅房之中去。 赵明娘依然死不瞑目地躺在那儿。 云子墨已经十分不适,脸色忽红忽白,额头冒出无数细汗。 无双把他的衣服裹紧了一点,拎起来扛在肩头,出了寺庙,往十几里外的山涧之中去了。 那里有处水潭,上面是瀑布。 云子墨的情况,需要泡在冷水之中缓解。 一路上她施展轻功,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噗通。 无双毫不犹豫地把云子墨丢进了水里。 这人手长脚长,可是够重的。 她舒了口气,想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结果却看到云子墨朝着水潭里沉了下去。 “糟糕!” 她忘了解穴! 421、他长的可漂亮了 沿路上,云子墨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搜寻无双的踪迹,并且关注官府的行动。 毫无意外的,官府第二日就确定了那两个人就是无双所杀,还贴了海捕文书。 贴海捕文书的时候,云子墨就在告示牌对面的茶棚里面喝粗茶。 官差懒洋洋地贴完告示,朝着周围的百姓一挥手,吆喝道:“又是燕无双的海捕文书啊,都来看看,谁如果有燕无双的消息,赏黄金百两。” 百姓们围了上去。 有人好奇地问:“这回那燕女侠杀了什么人啊?” 官差好脾气地回话说:“一对搞仙人跳,专门谋财害命的鸳鸯大盗。” “啊,那她这次杀的也是坏人啊,怎么朝廷又要发海捕文书抓她?这也太没道理了。”有的百姓忍不住为燕无双鸣不平。 还有的百姓嬉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发这种文书,那也要抓得到她才行啊!” 其余人莫不点头。 这燕无双的海捕文书,一年不发个十次八次,起码三五次是有的。 每次都是发完文书就了事,根本抓不到人。 而且海捕文书上面还没画像—— 谁也没见过那个女侠长什么样。 前几年还有人企图蒙混过关,报虚假的消息去官府骗取赏金。 当然是下场凄惨,之后也没人敢打这赏钱的主意。 百姓们都是本分过日子的人,对那些飞来飞去,行侠仗义的女侠虽十分好奇,但她终归只是活在大家口耳相传的故事里面。 女侠杀的也都是恶贯满盈之人。 他们小老百姓又招惹不到她。 至于官差…… 虽然燕无双杀人如麻,但不可否认也帮他们解决了许多抓不到的江洋大盗。 只要她不找到官府,不来杀他们,抓不到就抓不到呗。 通缉令每月都发,有没有效果便没人去管了。 官差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百姓们议论着燕无双如何行侠仗义,如何嫉恶如仇,也兴致勃勃地散开了去。 云子墨拧紧眉头,“什么叫做仙人跳?” “一看您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才不知道这个。”茶摊的老板走上前来,热心地解释道:“仙人跳就是一对男女中的女的,先去引诱一些有钱的男子。” “然后在成好事的时候,她的同伙男子跳出来抓奸,敲诈勒索。” “一般都盯着好色的人下手,也有的会盯上有钱又单纯的公子哥。” “有些干这个勾当的只要钱,拿了钱就了了事,也有的心黑的很,不但拿钱还要命呢。” “喏。”茶摊老板指着告示牌说:“就这告示上说的,被人杀的那对男女,听说在潞州附近干了十几票。” “被他们下过手的人,只有一个公子哥在逃跑的时候跳进水里躲过一劫活了命,其他全都死了,尸体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云子墨:“……” 所以那两个人罪有应得! 如果不是无双忽然出现,自己说不准也和旁的那十几个人一样,死翘翘了? “公子……”清风也表情凝重。 “嗯。” 云子墨回过神,把茶碗放在桌上,“走。” 看百姓的意思,无双安全的很,连官差都拿她没办法,想来自己也不必专门去找她确保安全。 于是接下来,云子墨继续往越州方向走。 …… 因为那一遭仙人跳的事情,云子墨接下去的路走的很低调,很小心。 衣服也不穿上等丝绸,买了两身比较朴素但穿着舒服的棉质衣袍。 上等的玉佩,发冠都收了起来,改用成色普通的玉簪,有时甚至用发带。 财也不外露,随身只带一点碎银子和小铜板。 路上若是再看到那些需要救助的,他也会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便是看见可怜的乞丐,他也不再用银元宝砸,而是会选择买点吃的给乞丐。 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他算是切实明白了。 江湖险恶,小心为上。 如此机警了之后,连着三五日倒是看清了不少。 民间百态,有些人想生存,但不想自己劳作,便想出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来。 云子墨看在眼中,心里也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有件事情让人很是烦恼——他这张脸,在外面似乎招摇了一些。 今日在街上遇到一个卖花姑娘。 那姑娘…… 好吧,依然是楚楚可怜,身世凄惨。 他瞧着这姑娘和赵明娘是不太一样的,就买了她的花,谁知那姑娘哭着求他买她做奴婢。 他自然不需要奴婢。 但那姑娘又跪又磕头,街上的人都在看,都在劝他买了人家。 他只能勉强客气地表达自己不需要奴婢之后落荒而逃。 后来在街边吃东西,又遇到其他女子上来攀谈,还非和他挤一张桌。 最后他连饭都没吃,急急走了。 清风买了肉饼,主仆二人第一次顿在街角啃肉饼。 街角坐着个老乞丐,头发花白,身边还跟着个小娃娃。 那小娃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云子墨手里的肉饼,猛咽口水。 云子墨想了想,就把剩下的两块饼给了她们祖孙。 这走近了云子墨才发现,那老乞丐腿是瘸的,眼睛也瞎。 老乞丐十分感激他,与他闲聊起来。 等听完他这几日遇上的事情,老乞丐笑起来,声音沙哑地说:“公子,你是不是长的很好看?” 一旁的小孩子猛点头,认真地说:“他长的可漂亮了。” 云子墨:“……” 清风也笑着说:“老人家想的不错,我家公子的样貌在京——在我们家乡那是一等一的俊美。” “那就怪不得了……你样子好,心地还善良,那些姑娘们自然喜欢亲近你。”老人家慢悠悠地说。 “老人家说笑了。”云子墨讪笑一声,瞧他们祖孙凄惨,有心想掏银子,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清风去远处买了一包肉饼来,留给他们祖孙,告辞离开了。 不过老人家说的话,他也琢磨了一下。 或许这张脸真的有点招摇…… 可要他办丑?他做不到。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他尽量少管闲事,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女子都退避三舍。 这样的结果就是,为了躲避女祸错过了宿头。 422、重伤 下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一处小镇,那里只有一个客栈。 老板娘二十多岁,看云子墨的眼神很是热切。 云子墨当即就决定放弃投宿,继续赶路。 可好,现在只能露宿荒野了。 他从京城出来,还是第一次露宿荒野。 不过好在出门多日,总算稍微积攒了些经验。 云子墨和清风两人寻了个能避风的地方,捡柴生火,用破瓦罐烧了点开水,再拿出白天买的干粮,勉强凑合了一顿晚饭。 不远处是条清溪,水流潺潺,十分悦耳好听。 云子墨就在阵阵溪水之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夜半,肩头被人推了一把。 云子墨睁开眼睛,将清风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公子,属下刚才去河边方便,发现溪边有个人。” “什么人?” 云子墨皱皱眉,“这么晚了,这荒郊野外的……” “趴着,离得有点远,属下也不知道……” “那去看看。” 云子墨把盖在身上的外衣穿好,大步往溪边走去。 今夜无月,天色暗沉。 云子墨到了河边之后,借着火把的光,看到小溪对岸的石头上的确伏着一个人,穿着暗色衣服,受了伤,半边泡在溪水里的身体,周围都泛着暗红。 空气之中也一片血腥气息。 “公子,咱们救不救?”清风眉心紧拧。 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地有人受伤,恐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吧。 救了万一惹上麻烦…… 云子墨踩着石头,一跃落到对面的石头边上,打量了那人一会儿,把他翻过来。 火把照在那人的脸上,云子墨陡然愣住。 那伏在石头上的人脸惨白如纸,赫然就是半月前才在山涧之中见过的无双。 清风也愣了一下,“她怎么……” 云子墨顾不得想别的,先把人捞起来,带到了火堆边上去检查伤口。 她的肩头中了暗器,腿上和腰上也有剑伤。 云子墨吩咐清风拿出金创药来,先把她的剑伤洒了药粉裹好,又扯开她肩头伤口处的布帛,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有毒的。” 他和清风两人武功倒是不错,但与江湖经验来说都是菜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毒,只瞧着血迹黑紫十分可怖。 犹豫了一下,云子墨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掌,将暗器震出来,俯下身吸毒。 “公子——” 清风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子墨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 直到吸出的血变红,云子墨才停下,喝了水漱口,“咱们别休息了,赶路吧,早早到下个城镇,她得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也好。” 清风去牵马。 云子墨瞧着无双浑身湿透,身上的衣衫也因为他刚才处理伤口撕扯的乱七八糟,索性一咬牙,把她的湿衣裳脱下来,拿了自己的一件衣裳给她穿上。 两人身形相差极大,他的衣服穿在无双身上便如同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一样。 云子墨把腰带绕了好几圈,才把无双裹得严严实实。 清风回来时看了看被丢在一边的无双的湿衣服,又看了看抱起无双往马边走的云子墨,抿了抿唇,悄悄跟了上去。 云子墨翻身而上,把无双安顿在自己身前,策马奔向了官道。 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们终于到了一个城镇。 只是这镇子看起来不太大,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好大夫? 云子墨一边琢磨,一边进了城镇。 街上已经有百姓出来讨生活,但人很少。 清风去询问了一个卖早点的老伯,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公子,这城中只有一个医馆,医馆里有个年迈的老大夫,要到晌午时候才开门呢。” 云子墨皱起眉头。 无双已经发了一个时辰的抖了,牙关打颤,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十分不好。 也不知道那毒严重不严重…… 如果等到晌午,那老大夫开了门,也看不了怎么办? 清风说:“不如咱们接着赶路吧,属下打听了,再走百里就是越州城,咱们快马,到下午怎么说也到了。” “那好!” 云子墨点点头。 主仆二人补充了水和干粮,快马奔行前往越州城。 百里路,走的是官道。 他们的坐骑好,比原本的计划早到了一个时辰,进越州城的时候刚过晌午。 云子墨让清风打听了越州城医术好的大夫,想立即过去求医。 巧的是这里竟然有家百善堂的分号。 云子墨大喜之余,自然立即到了那处去。 坐堂的是个中年大夫,一眼看着就让人很是信得过。 这会儿病人已经很少,云子墨没一会儿就抱着无双进到后堂去,请那大夫看了看。 “咦?”大夫皱眉说:“她这毒有点厉害,颠簸的时间也太久了,可能不太好解。” 云子墨一急:“劳驾大夫,千万要帮她解毒才行——” “公子别急。”大夫安抚道:“老朽是说不太好解,并不是解不了……我这就配药。” 接下来,那大夫配药,让伙计煎药。 云子墨坐在无双的旁边,偶尔探一探她的额头,偶尔盯一盯她的脸色,有些担忧。 半个时辰后,伙计把汤药送了来。 云子墨扶起无双。 然而喂药这个事情,实在是难度有点大,他笨手笨脚的,一碗药洒了大半,只喂进去一点点。 那伙计又去倒了一碗。 在伙计的帮助下,云子墨总算给无双灌了些药进去。 看着无双犹然惨白的脸,云子墨很是不放心。 那大夫进来瞧了瞧,“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找个地方落脚吧,她这毒得喝起码半个月的汤药人才能醒。” “那么久?”云子墨不确定地问道:“半个月,醒了之后就解毒了?” “大致是能解毒的。”大夫贴心地又问:“你最好找个离医馆近一点的地方,这样拿药方便,有什么情况,我也好随时关照。” “……多谢。”云子墨把无双抱起来,一旁的伙计送他出去,顺便介绍了下附近的客栈酒楼,以供云子墨挑选。 云子墨选了一个叫做福祥的客栈。 为了能让无双安静地养伤,他包下了客栈的小院落。 院落三间房,他、清风、无双,三人正好一人一间。 423、透气 无双是女子,云子墨和清风都是男人,不好贴身照看。 云子墨请店家找了个本分勤快的已婚妇人前来照顾无双的起居。 越州城很热闹。 但因为无双一直昏迷不醒,云子墨自然也没心情去游玩,每日里倒是有大半时间都在院子里消磨过去了。 连着吃了十天的药,无双的脸色看起来总算不再那么苍白。 云子墨询问了大夫。 大夫说,毒素正在慢慢祛除,半个月她保准能醒。 但让云子墨意外的是,半月时间并没到,只是昏迷到十二天的时候,无双醒了过来。 那会儿正好是下午,伺候无双的妇人在帮她擦脸,猛然看到无双睁开眼,欣喜地唤了声“姑娘”,便赶紧去给隔壁的云子墨报信儿。 云子墨闻言赶到的时候,无双正张着眼,无神地看着帐顶。 “你感觉怎么样?”云子墨坐在床边,“伤口疼吗?想吃什么?” 无双转过眼,视线落到了云子墨身上,“你救的我?” “是啊,也是巧……”云子墨见她有气无力,怕也从她口中问不出来什么,便转头请那妇人去找清风请大夫过来。 “我想坐起来。”无双虚弱地说。 “好。” 云子墨拿了个靠枕,扶着她坐起身,将靠枕垫在她身后。 无双喘了口气,闭着眼睛问:“这是什么地方?” “越州城,你已经昏迷了十几天了,好在越州城百善堂的大夫医术不错……”云子墨本欲多说点,也很想问她怎么受的伤。 但看无双闭着眼没什么力气,也不想说话的样子,又老实地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大夫仔细检查过无双的情况,笑着说道:“若是旁人,起码半月才会醒呢,姑娘身体不错,醒的倒是早……老朽给姑娘换副药吧。” “再喝半月祛除体内毒素,顺便腿上的伤也要好好卧床将养,不可以下床。” 无双阖着眼没吭声。 云子墨给大夫道了谢,让清风送了出去。 接下来便是养伤。 养伤的日子是枯燥的,尤其无双不爱吭声,每日都靠在床上养神,日子就显得更加枯燥。 她现在醒了,云子墨也安心了一些,每日会出去转一圈,看看越州城的热闹,偶尔也会买点好吃的零嘴回来。 无双当然一口都不会吃了。 云子墨有时买的多,如此无疑便宜了那个照看无双的妇人,都让她拿回家去了。 妇人看顾无双,一般是早上过来,晚上离开。 这一日,云子墨晚上刚睡下,忽然听得隔壁有东西跌倒的声音,连忙披衣起身去推开无双的房门,就见她挣扎着下了床。 “大夫说让你不要下床,你怎么不听?”云子墨脸色不好看地上前去把她扶住,“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伤势不轻,无双挣扎着起身已经废去不少力气,此时更是脱力地靠在云子墨身上,“什么也不要。” “那你想干什么?”云子墨猜测:“你、你想方便?” 这个猜测让他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和清风都是大男人,照顾她方便?这…… “我想出去!”无双冷冰冰地说:“透气。” 云子墨暗暗松了口气,“透气啊……都这么晚了,你——” “我要出去!” “……” 云子墨咬了咬唇,心中暗暗咒骂无双脾气乖戾。 那你就算想出去透气,你好好说话啊! 好歹他也救了她,还找人帮她解毒照看她,她这什么口气? “你扶我出去。”无双又说了一声,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现在。” 云子墨:“……” “不扶就放开我!” 无双挣扎着要自己走。 云子墨败给她了,赶紧把她扶稳,“你别乱动……好了透气就透气,这样,你先坐会儿,我让清风找个椅子再来扶你。” 他把无双安顿到了床榻上,去吩咐清风找店家要了个软椅。 想了想,他又拿了毯子和靠垫去放在软椅上,这才回来,把无双抱起来,送到了院子里的软椅上。 无双靠着椅子,看着天上的月亮,脸色逐渐好了一些。 云子墨坐在一旁,暗暗思忖,或许是自己不会照顾人,所以太不周到了? 她从醒了就一直在屋子里闷着,大半个月谁也受不了。 他打定主意,从明天开始,每天带她出来晒会儿太阳透透气。 云子墨坐在石凳上,两人都静默着。 云子墨知道自己问她她也不会理会自己,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和她攀谈了。 他本来都睡下了……现在就有点困。 “你要在院子里待多一会儿啊?”云子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 无双没回应。 云子墨习以为常,恹恹地回屋子去了。 无双以为他去睡了。 没想到眨眼工夫他又从屋子里出来,手上拎了个毯子,不太熟练地盖在无双的身上,又打了个哈欠:“回去时叫我。” 云子墨说完便直接趴在桌上,一副打算就这么睡的样子。 无双愣了一下,不过没愣太久,就收回视线。 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遇上这个愣头青,又捡回来一条命。 老天爷对她也是不薄了吧,数次鬼门关前转一圈,还都能活下来…… 还是……生来命贱,所以怎么都死不掉? 无双冷笑一声,仰头靠在软椅上,看着天上的半弯月牙,那眼神却比月光还清冷。 云子墨睡着了,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并不怎么扰人。 无双看了会儿月亮,想回屋去了。 但她没有叫醒云子墨的打算。 她扶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勉强走了两步,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朝着一边栽过去。 好巧不巧,正是栽到了云子墨的方向。 于是—— 砰! 无双跌到云子墨的身上。 云子墨本就是趴在石桌角上,被这么一靠,人便往一旁滑下去,后脑勺磕到了石凳上。 无双自己也撞到了石桌,顺着惯性栽到了云子墨腿上。 云子墨“嘶”了一声。 后脑一片生疼。 他一手捂着脑袋,盯着无双片刻,反应过来什么,忍不住没好气地说:“叫你喊我你不喊,现在栽倒了你高兴了?疼死了!” 424、说说话 无双白着脸,扶住石凳要自己站起身来。 云子墨顾不得自己疼痛赶紧爬起来扶她。 无双用力推他他也不松手。 云子墨强硬地把她抓稳,“你伤口还没长好呢,你这样自己强撑着是会崩开的。” 说完,他照旧把无双抱了起来。 无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她并非是不想让他帮,只是憎恨自己身体无力。 十年了。 她除了灭国那一日半死不活的漂洋过海,这是第一次这么虚弱。 一虚弱起来,她就会心慌,想起那段时间的痛苦。 也很心烦,周遭一切都看不顺眼。 每日都在屋中觉得压抑,她这才大半夜的想要跑出去看月亮。 云子墨把无双放在床上,检查了下她腿上的伤,“还好,这里没崩开……腰上的呢?” 他自然是不好直接去拉她衣服检查的,便问了这么一声。 “没事。” 无双僵硬地说了两个字。 云子墨怕她逞强,崩开了撑着不说,怀疑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往外走:“我还是找掌柜夫人来帮你看一下。” “我没事!”无双冷喝,“在你的眼中,我是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人?” “……” 云子墨沉默了一下,“那好吧,很晚了,你休息吧……” 看着云子墨又要关门,无双脱口道:“你回来!” 云子墨又愣了一下,“怎么了?” “……”无双也不知道自己喊他做什么。 她只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 很冷,很烦躁,想有人说说话,哪怕说的都是废话。 她闭了闭眼,“你先进来。” 云子墨是个简单的人,只以为她有什么事和自己说,当即又回来了,拖着凳子坐到床边去,“怎么了?” 无双不语,微闭着眼,思忖着自己要说点什么,来排解一点心中不适。 “你……”云子墨想了想,“要喝水吗?” 他问完也不期待无双回答,转身去倒,送到无双面前。 无双与他而言,是个脾气乖戾的女子。 尤其是受了伤之后,脾气好像更坏了。 他虽性子好,但若是寻常人和他这样吆五喝六,问句话也总是被无视,那他肯定也是有点火气的。 但恰好无双救过自己,又是明无忧的好友。 这样的脾气似乎也就不那么难以忍受。 无双看了那水杯一眼,没有接:“果然是富贵窝里的小公子,这么冷的水你也给我喝?我是病人。” 云子墨一顿:“可是现在很晚了,伙计们都休息了,屋中只有这个水。” “我不喝。”无双别开脸。 “那怎么办?”云子墨没辙,认命地说:“我喊清风起来去烧吧。” “你自己怎么不去?”无双慢悠悠地说:“我救的是你,你照看我的伤势也是理所应当的,给我喝杯热水,你都只会使唤下人吗?” “难道你不会烧热水?” 云子墨:“……” 身为战王幼子,母亲还是安平公主。 保家卫国的重担有父亲和哥哥们担着了,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被安平公主千宠万爱的娇养长大。 小时候就是手上破块皮,公主都要大惊小怪,宝贝疙瘩地心疼半天。 也便是大了一些之后,各地都没了战事,云子恒和云子渊都回京任职。 他随着两位哥哥,性子里才少了许多骄纵,变成如今这样开朗阳光的模样。 但某些事情依然刻在了骨子里。 他从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前两年衣服都是下人穿。 他会烧个什么水? 云子墨轻吸了口气:“你是一定要喝热水,还一定得我烧?” 无双瞧着他那表情,大有“你如果一定要,那我就去做”的意思。 无端端把她逗乐了。 一个尊贵的公子哥,竟然也能这么逆来顺受呢。 “我说着玩而已。”无双僵硬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些,慢吞吞地说:“要你去烧水,不得把厨房烧了?我不喝水。” “……好吧。”云子墨干咳了一声,“那你休息,我走了?” “不许走。”无双语气里带着命令的意味:“你就在这儿待着,说会儿话。” 云子墨微惊。 天下红雨了,她竟然找他说话? 还是夜半三更! “说吧。”无双抬起手撑着靠垫,顺势斜躺,将脸枕在了自己的手肘上。 “说……什么?”云子墨结巴,“你想听什么?” “说说无忧吧。” 云子墨暗忖,她或许是最近睡得太多了,所以晚上就不困了,一个人待着无聊所以找人说话吧。 可怜他困得要死。 但谁叫这人救过自己…… 云子墨心里暗叹了一声,琢磨了半晌,就从江州开始说起了。 无双静静听着。 听到他认错人被傅柔骗,还花了十万两白银给那女子安家,她不客气地笑了一声,“真是人傻钱多呢,要不然那对仙人跳的大盗怎么能盯上你?” “你这样单纯善良的小弟弟,从京城出来走到越州地界,还能活着真是个意外。” “……”云子墨脸色微红,有些恼了,“你到底要不要听了?!” “嗯,接着说。” 云子墨白了她两眼,才继续说下去,但这一回就绝口不提傅柔,只说自己和明无忧去江北堤坝上的事情了。 结果无双又笑了:“所以,你晕船,吐的天昏地暗,说要保护无忧一起去江北堤坝,结果你去的时候她办完事要回来了,你让她照顾了一路?” “所以你是去帮忙的还是去添乱的?” “……” 这一次,云子墨一张俊脸直接涨红了。 无双看在眼中,心情不错。 她暗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劣根,竟然想逗他欺负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自然也不会深思,慢慢说:“继续。” “我不说了。”云子墨别开脸。 “说吧。”无双放软声音,“接下去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不取笑你。” 这无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云子墨更是不愿意了,“我都说了这么多了,那你说说你和无忧吧。” “我么,我没什么可说的。”无双淡淡道:“就是我落了难,她救的我,仅此而已……你不想说无忧就说点别的吧,说什么都好。” 425、胡搅蛮缠 云子墨对她和无忧的事情实在好奇,就追问她是怎么落的难,是不是也受伤。 但无双只字不提。 云子墨越发好奇,偏偏无计可施,也只能放弃追问。 接下去他又说了点京城的风景人情,自己的狐朋狗友,还有家中的一些趣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东拉西扯了一顿。 无双果然不取笑他。 不论他说什么,她都是静静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云子墨困的有点撑不住了,脑袋小鸡啄米一样一直点,就趴在床弦上,“我趴着说吧,你要睡了喊我啊……到时我就回去睡,你也休息。” “嗯。”无双应了一声。 “刚才说到哪儿了?”云子墨打了个哈欠,才想起方才说云子辰恐女,又接着开始讲恐女历史。 原本他坐着的时候,还能勉强打起点精神,这么一趴下,实在是撑不住,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无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天光。 还不到四更天,距离天亮有段时间。 她还不困。 她抬起手便要将云子墨推醒,但瞧他实在疲惫,又把手收了回来,扯了床内侧的毯子丢在了他的身上。 心里的燥意和烦恼似乎消散了一些。 无双往后躺,闭上眼睛,也睡了过去。 …… 第二日,云子墨是被人推醒的。 “公子、公子,您怎么在这儿睡了?”女子的声音里带着无数疑惑。 云子墨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自己是趴在无双床边睡着了。 此时清风站在屏风外侧瞪圆了眼珠子看着他。 云子墨的身侧则站着那个花钱雇来照看无双的妇人。 云子墨愣愣了一会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好像昨晚说话来着,然后困的支撑不住就睡着了? 无双已经醒来了,表情淡漠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我要换药了,你出去。” 云子墨:“……” 他站起身来,转身走了。 到了院子里,清风一边帮云子墨捶僵硬的肩膀,一边低声说:“这无双姑娘怎么不识好歹?公子您照顾了她一整晚,她那什么语气?” “好了。”云子墨活动着脖子,“她一直那样,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别嚼舌根……我饿了。” “属下已经准备好了早膳,公子洗漱一下就可以用了。” “好。” 接下来,云子墨洗漱,用早饭。 原本今日计划去越州城外海市上看看的,但都没睡好,自然也就放弃,回屋补觉。 让云子墨没想到的是,从这一日开始,无双转了性一样,每日都要叫自己说话。 云子墨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和她闲聊? 不过三两日就不干了。 这日一早,云子墨刚要出门,就听到无双喊他。 他迈步到了无双窗边,“我要出去,你如果实在无聊,我帮你找个说书先生来给你讲。” 无双拒绝:“不行。” “那我给你找个唱曲的。” “不行。” 云子墨深吸口气:“那你喜欢听戏吗?我请个戏班来?” “不要。”无双抬眸看他:“我就要你。” 这话多少带点暧昧。 无双说完皱了皱眉。 云子墨也错愕地张开嘴,但很快反应过来:“可我能说的都说了,我总不能把那些事情翻来覆去地再说一遍吧?” “有何不可?”无双说:“我这听的人都不嫌弃,你这个说的人倒不想干了?” 云子墨:“……” “我要去院子里晒太阳。”无双看着他:“你带我出去。” 云子墨表情认真地说道:“我真的不会讲故事。” “我知道。” 无双淡道:“没要你讲故事,要你说话,随便说什么。” 云子墨:“……” 他都好几天没出门了,越州城的热闹没看多少。 而今天还是海神祭。 他长途跋涉来越州城不就是为了看海神祭吗? 今天怎么可以不出门! 他试图和无双打商量,“这样吧,我白天出去,晚上回来跟你说话。” “不行。就现在。” 无双显然是不讲道理的。 她撑着床榻站起身,单脚跳着到了门边来。 云子墨顾不得旁的,赶紧先把她扶稳,满脸纠结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今天可是海神祭,错过了要再等两年,我可就白来了!” “海神祭?”无双怔了怔,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将云子墨的手撒开了,“随便你吧。” 她一手捂着腰,一边单脚跳着又往床边去了。 如此一来,云子墨反倒不好走了。 他忽然想起,无双已经好久没出门了,每日出屋子也只是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能说话的人就自己而已,肯定会寂寞,会心烦吧。 海神祭很热闹。 自己想凑这个热闹,没准无双也想呢? 这么一想,他忽然就有点理解她了。 他走到无双床边去坐下,温声询问:“不如我带你出去吧?” “不去。” “这可是海神祭,特别的热闹,错过了会后悔的。”云子墨歪头看她:“我让清风定了酒楼一个视线很好的雅座,我们也不必去人挤人,就在楼上看就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 不等无双反对,他做好了决定,招呼外面的妇人进来帮无双换衣服。 无双冷脸道:“我不去!” “不行!” 云子墨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我跟你说话?我出去了随时能跟你说话的……唔,你这身衣裳也不错,不换衣服的话就这么走吧。” 他伸手去抱无双起来。 无双怒喝:“我说了我不去,你听不懂吗?” 云子墨愣了一下。 无双时常冷言冷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习惯性的语气,并不代表心情。 这会儿,云子墨却听出她是真的心情不好。 因为自己非要出门,她不高兴? 云子墨静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那我也不去了吧,我带你去院子里,然后你想听什么,我与你说说话。” “不必!”无双冷冷道:“你不用管我,想做什么做什么。” 云子墨眼眸微微眯起,觉得无双有点奇怪。 她现在不再是这几日用言语逗他的那个无双。 而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一样,一下子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426、阴暗的人 “公子!”门外传来清风的催促声,“咱们快些走啊,不然等会儿街上百姓越来越多,咱们就是到酒楼这一段路估计都要走的十分艰难。” 海神祭,人山人海,想挤过去自然难。 云子墨没回应他,神色复杂地打量着无双,“你……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除了这个,他实在猜不到无双为什么忽然这样。 “刚才跳着走伤到了吗?”他忍不住上前坐在床边,“我叫大夫帮你看看。” “我好的很,不需要大夫。” 无双冷漠地说了一声,躺回床榻上,拉来被子把自己盖好,“你走吧,不要吵我。” 云子墨:“……” 他不确定地问:“那我可真的走了?” 无双不语。 外面,清风又在催促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若是在外面看到什么好吃好玩的,我帮你带回来。”云子墨认真地说了这么一句,站起身来往外走。 走的颇为一步三回头。 无双还受着伤呢,现在还耍脾气,实在是让人太不放心了。 云子墨出了房门,到了廊下时,清风快速上前将门关紧,一边拖着云子墨往外走一边低声说:“公子您就别多想了,她伤势恢复的好着呢。” “定然是因为您要出门她不乐意耍脾气而已,您可为了她够受苦受难的了。” “白天讲故事,晚上等她睡了自己才休息,还得哄着她换药吃饭喝药,这都什么事儿?” “您以前在京中可从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对,她是救了您,可您也救了她,一来一回也算是抵消了,以属下看,您完全没必要这么低姿态让她呼来喝去。” 云子墨看了清风一眼,“你怎么话这么多?” “我?话多?”清风不可置信:“属下是为您抱不平啊!” 云子墨这样的身份,在京中谁见了不礼让三分,就算是个公主,和云子墨碰了面那也是客客气气的。 无双,一个江湖女子,身份也就那样吧。 仗着救过云子墨一次,也仗着是摄政王妃的朋友就这么拿乔支使云子墨这样那样,还动不动说话很不好听。 怎么都不该吧? “好了。”云子墨皱了皱眉:“别说了,赶紧出去吧。” 清风有些委屈地闭上了嘴。 …… 外面的声音不算大,无双只听到清风一直在叽叽喳喳,具体的内容并没有听清楚。 而她的心思也不在清风絮叨的那些话上。 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些事情。 这海神祭,原本是她们安罗特有的大型祭祀活动。 安罗国灭之后,越州城和安罗通商交流更为频繁密切,海神祭也因此传到了越州城来。 据说每年都要祭祀一次。 也不知道这里的海神祭,和当初安罗的海神祭像不像呢? 无双怔怔地看着青色的床帐,回忆着少女时期的点点滴滴,眼中逐渐流露出一片痛色。 她原本也曾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却终究走到了今日,成了乾国各地州府通缉,江湖之中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没有人想变成这样。 她也不像,可事与愿违。 她就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吱呀。 门忽然开了。 无双反射性地回过头去,却见是云子墨去而复返。 云子墨立在门边,表情有点犹豫,握着门板下意识地朝着无双笑了一下,“那个……我出去的迟了,外面的百姓好多,我去不了酒楼了,就回来了。” 无双的眼睛里,沉痛来不及隐去,被云子墨瞧了个清楚。 他迟疑地问:“你心情不好吧,想说说话吗?那我与你说一说,今日就说说我学艺的事情吧。” “不用。”无双快速低下头,把伤痛掩与眼底,“我想休息。” “那——那我出去,不打扰你了。”云子墨退出房间,想关门又犹豫不决。 就方才那眼神相对的瞬间,让云子墨意识到,无双现在非常难受。 她有心事吧? 可是,自己救了她这么久了,她也不曾显露过心事,为何今日忽然有了这样痛苦的心事? 云子墨对无双的事情,除了知道她是江湖上闻名的女魔头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比翼断翅,连里折枝,燕无成双,是她杀人的理由。 她下手的几乎都是情侣,而且出手狠辣。 无双剑下从无活口。 云子墨心里是抵触这样的人的。 总觉得太阴暗了些,和他生活的环境很远,和他认识的人都背道而驰。 他以前也好奇无双的过往,但因为知道无双嘴巴很严不可能说。 再加上觉得自己和她也不会有什么长久的交往,所以好奇一下也就罢了。 但现在,他却迫切地想了解她一下。 人的性格应该不是生来就是那个样子,总是会和成长的环境,经历的事情有所联系。 无双也不是生来就这样冷血无情,脾气乖戾吧? 那她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床上的无双忽然挣扎着坐起身来,“我想看看海神祭。” 她看向没有关上门的云子墨:“你带我去。” “……”云子墨微微一愣,“好。” 他到床前去,要带无双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顺手拿了柜子里一件披风,裹在无双的身上,才将她抱起来,“外面百姓很多,酒楼是真的过不去了。” 当然了,不走大道,他也可以用轻功过去。 但挤在人群里,听着四周喧嚣鼎沸的说话声,他忽然就想起了无双。 这么热闹的时候啊。 酒楼的掌柜小二,连伺候无双的妇人也阖家都跑出去看热闹了。 无双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那该有多寂寞。 于是他回来了。 “嗯。”无双轻轻应了一下,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我记得你轻功不错,我们别去酒楼了,找个高一些的地方吧,能看的清楚些。” “那好。” 云子墨点点头。 这越州城他待了大半个月了,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不就是越州书馆的藏书楼吗? 九重高塔呢。 平素书馆里学生上课,今日却都是放了假的,上去也容易。 带着无双出了客栈之后,云子墨寻了个无人的巷子,在墙壁上借力,上了屋檐,起起落落,朝着越州书馆飞掠而去。 427、那海神祭 云子墨的轻功不错,抱着一个人攀上九重塔也并不费力。 这里果然如他所想,学生们都放了假去看热闹了,只有几个打扫的老仆,拿着扫帚停在藏书楼六层的栏杆边,借着地势的便利远远地看着。 云子墨抱着无双跳进了最高的一层榻内,将披风落下,扑在地上,才把无双抱着靠在了墙边,“这里不错。” “嗯。” 无双眺望着远处的人山人海,看着巨型的海神雕像在百姓的簇拥下进入长街,无数百姓跪拜祈福,穿着彩衣的神女在花车上跳着神圣的祭神舞。 这一切看起来有点陌生。 和她以前所知道的海神祭完全不一样。 “有十几个花车吧,也就是有十几个神女?”无双低声问。 “嗯……是的。”云子墨眯眼数了一会儿,“十二个花车,车上的女子扮的应该是十二花神,妆容和衣服都不一样,倒是别致。” “真别致。”无双眼眸幽深,“和我以前看过的海神祭不一样。” 云子墨怔住:“你以前看过海神祭?你是越州城的人?” 可无双说话一点越州口音都没有—— 而且,她若是越州人,回到自己的故土,怎么都不会一点表示也没有。 “不是。”无双扯了扯唇,淡淡说:“我是安罗人,你听过安罗吗?” 她转眸看向云子墨:“越州城外海域,行船三日便能到的那个安罗国。” 云子墨呆滞片刻,“你——你竟然是安罗人?那你怎么和无忧的交情那样好?” 当初安罗国灭,是天灾亦有人祸。 而挥兵踏平安罗的人,正是慕容御。 当年的慕容御不过十七岁,因为将安罗变成大乾的一州,而受封镇北王。 无双既然是安罗人,难道对慕容御没有国仇家恨? 云子墨忽然想起当初第一次见无双的时候,她便深夜入宫禁,难道是去刺杀? 可她当时也没动手。 无忧知道无双是安罗人吗? 云子墨的脑子里一片乱糟糟。 无双似乎没听到云子墨大惊小怪的呼声,也懒得看他变幻莫测的眼神。 她轻轻地说:“我那时候的海神祭,只有一个神女,跳的也不是这样的祭神舞。” “我们五年才祭一次海神……每一次祭祀,都要花接近两年的时间做准备,那是安罗最神圣的祭祀仪式了,安罗国王亲自主持,文武大臣全部到场……” “那跳舞的神女,也是千挑万选,生辰八字,长相、气运,都要经过大祭司的推演才能确定。” “若有一项不合适的,那么那场祭祀便不需要神女,哪怕无人跳那祭神舞,也不能用生辰和气运不当的人亵渎海神。” 云子墨怔怔地听着,“你……你做过神女?” “是啊。” 无双淡笑,竟然好脾气地应了一声,“不过我不是被大祭司推演出来的神女……那年的神女是旁人,只是她忽然出了意外,我便扮了神女跳了祭神舞。” “可能是因为我的气运不佳,生辰不配吧……” 所以才导致安罗连番祸事,最终走到灭国的地步。 云子墨大为惊奇,“那你、你以前在安罗身份一定很高贵吧?” 能有机缘扮做神女的人,必定能接触到安罗国最上层的人。 云子墨在心里猜测她的身份。 无双却闭上了眼,长长地吸了口气,“我不看了,你看吧,等你看完了带我回去。” “……” 云子墨抿抿唇,不知为何,对那海神祭的热闹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那我们回去吧。”云子墨蹲下身扶她,“这里太高,风也很大,吹的时间长了可会受凉。” “行。” 无双应了一声,靠在云子墨怀中闭上了眼。 云子墨带着她下了塔,回到客栈小院之后,无双便睡下了,从下塔到回来没有只言片语。 云子墨欲言又止,“你若是心情实在不好,不如和我说说……或许说一说就没那么闷了。” “多谢。”无双闭上了眼,“我累了。” 云子墨:“……” 他深吸口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从这一天开始,无双变得很安静,不在对云子墨颐指气使。 她的伤势也逐渐恢复,到了九月初的时候,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时,云子墨已经在越州城停留了快两个月了。 进入了秋天,但这里白日却并没有那么冷,只有晚上寒风颇为刺骨。 清风询问云子墨何时离开,是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还是有什么打算。 他们出来带的银子用的差不多了。 云子墨有点头疼。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外面好像也没那么好,客栈不太舒服,周围的风土人情不适应,他其实有点想家了。 但他如果走,无双肯定不会和他一起回京。 她会去哪儿? 他想起自己和清风捡到无双时候的情况,浑身是伤,还中毒,也不知道是被官府追击,还是被仇家追杀…… 云子墨生性善良,无双和他虽然不是什么深厚的交情,可总也在一起待了这么大几个月。 他自然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把无双丢在这里自己就回京城去。 于是,他决定找个机会问一问无双,什么打算。 然后看看能不能劝服她,随自己到京城去。 无忧是无双的好友,也在京城,去到京城怎么也比待在外面好吧? 他做好了心理建设,还准备好了一套自认为合适的说辞,想要找无双谈谈。 但无双竟然出去了,一整日都没回来。 这让云子墨心里犯嘀咕。 这家伙不会是不告而别了吧? 可自己给她置办的衣裳都还在柜子里呢,她走的如此潇洒片叶不沾身? 那她离开之后怎么生活? 屋子里似乎尚且还有无双身上的气息,云子墨叹了口气,喃喃自语:“真没礼貌,要走都不知道说一声!” 原本他就是为无双犹豫不决。 现在好了,无双走了。 那也没了犹豫不决的理由。 云子墨回头就吩咐清风打点行装,第二日出发。 但他又想,万一无双只是出去办点事,忽然回来自己跑了那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要交代清风先准备好一切,在小院多留几日,三日等不到无双他再走。 428、不要杀人 云子墨等了两日,无双没回来。 到了第三日,他彻底死心。 心情很糟糕,又烦又闷,他也不等睡一晚了,下午就决定出发。 但人刚走出客栈,无双竟然回来了。 她手上拎着两个包袱,一个轻一个重。 “保管好点。”无双随手将重的那个丢给了清风,然后拎着轻的走到云子墨面前,“你把院子退了?要走?” 云子墨:“……” 他愣了片刻后,数落责怪的话脱口而出:“你出去怎么不留话?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担心!” “别人是谁,你?”无双长眉微挑,眼底含着几分揶揄:“弟弟,你担心我吗?” “你——” 云子墨脸色微红,觉得这声“弟弟”有点过分。 瞧瞧那掌柜和伙计们暧昧的眼神? 云子墨咬牙,拽着无双的手臂回到了原本的院子去,语气含着警告:“你不要乱喊。” “那我叫你什么?云公子?子墨?小墨?”无双淡淡说:“你选一个。” 云子墨僵硬地说:“你直接叫我名字。” “不怕旁人知道你的身份?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是逃婚出来的,不怕你那公主母亲派人找来?”无双调侃他,“到时候回去就得娶老婆了。” 前几日清风说起银子不够的事情,也顺便说起了逃婚的事情。 无双伤势恢复之后耳力灵敏,自然是听到了。 云子墨没好气地说:“她要派人来抓我早来了,估摸着被我气坏了懒得理我了吧。” “况且府上还有三哥,总能支撑一段时间。” 云子墨追问:“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给清风的是什么东西?” “银子。”无双转身进到自己原来的房间内,“你们不是银钱不够了吗?我去找人借了点钱。” 云子墨:“……” 他瞬间明白,所谓借,恐怕是偷。 无双从包袱里面拎出来两件衣服,布料很少,还半透明。 云子墨原本要问她从哪里“借钱”,结果因为看到那衣服,话直接卡在了喉咙。 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衣服?” “舞衣。”无双淡淡说:“明日我要办点事,需要这衣服。” “杀人?” “聪明。” 无双回头朝他笑:“两个月没有动手取人命了,手痒得厉害。” 云子墨问:“这次是什么样的人?能不能不杀人?” “不能。” 无双说:“我就是个女魔头,不杀人我活不下去,我们不是一路人,现在银子你也拿到了,赶紧带着你的小跟班回京吧,还能赶上过年。” 云子墨皱紧了眉毛,他不能理解无双为什么非要亲自动手杀人。 是那人得罪了她? 还是又是情侣? 或者是像上次在潞州的时候一样,她杀的是恶贯满盈的坏人? “走吧。”无双慢吞吞地说:“我很累,现在就想休息了。” 云子墨被她推出房门,站在门前瞪着那紧闭的门板,忽然上前用力地砸起来:“你跟我说说是为了什么事情,我帮你想办法解决,不要取人性命。” “如果真的是恶贯满盈,我们抓了交给官府。” “你把门打开!” 无双没有回应。 云子墨其实可以一脚踹开门进去和她讲道理。 但他抬了脚,却又僵硬地收了回去。 他知道她不会告诉他。 可既然不会告诉他,为什么还要表明自己是去杀人的? 云子墨理解不了无双的心思。 他瞪着门板,气的甩袖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如果不知道,那便什么事都没有。 但现在知道了,怎么也不能看着她随手取人性命。 人人都是父母生养的,生死由不得无双来随性决定。 而且,她上次受那么重的伤,伤势虽然恢复了,无双剑却丢了。 去杀人没有称手兵器,万一出点什么事…… 云子墨没有继续往下想,烦躁地倒了杯茶猛灌。 这一夜,云子墨彻夜难眠。 不懂自己世上怎么有无双这样脾气乖戾的女子,时而冷血无情,时而调笑揶揄,时而猝不及防就翻脸。 他也不懂自己干嘛管她? 她杀那么多人,被官府通缉,被仇家追杀,要死要活也是老天安排。 管她? 她又不领情,还冷嘲热讽。 但他就是做不到直接走人。 云子墨长吸了口气,给自己这样怪异的坚持找了理由——一定是因为她救过自己,而且她还是无忧的好友。 一定是这样的。 他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顺便让清风时刻关注无双的动向,绝对不能她出去了自己都不知道。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无双第二日一个白天都没出去。 云子墨松了口气,暗忖她昨天是骗自己的吧? 然而这一口气刚松下去,云子墨就发现自己天真了。 夕阳西下,时值傍晚。 无双从房间内出来,披着灰色的宽大斗篷,头发梳了凌霄髻,脸上还用脂粉上了妆。 她原就样貌绝美,如今妆点了一番,更加冷艳迫人。 “还没走呢。”无双没有温度地朝着云子墨微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瞧瞧我怎么动手?” 说她恶劣也好,心理扭曲也罢,反正她就是乐意招惹逗弄他。 这人太干净了。 就像是一张白纸,让人忍不住想在上面划几道。 若非他是明无忧的弟弟,自己招惹逗弄的只会更厉害。 如今这点程度,还是看在明无忧的份上呢。 云子墨脸色阴沉:“你别去!” “好笑。”无双眉梢微挑,“你又不是我的谁,命令我啊?小弟弟,我一个女魔头,可不是你能命令的,你不想走就乖乖在院子里待着吧。” 云子墨知道和她说不通,直接动手去抓她。 他打算打晕了她,带她离开这个地方! 无双淡笑,早猜到他会动手,轻飘飘地跃起后撤,“功夫不错,但想抓到我怕也难呢。” 两人对了十几招。 云子墨虽然武功好,但对敌经验太少,哪里是无双的对手? 在无双发射暗器,他躲避的空隙里,无双足尖轻点,跃上了墙头,“别追我,我走了。” 云子墨的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动手的时候,他发现无双斗篷下面穿的就是昨天那个布料很少还半透明的衣服! 429、行刺 一股气闷在云子墨胸腔冲撞,他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无双武功好,轻功更好。 云子墨吹出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云子墨吩咐清风之后,两人一起在周围寻找,但夜色黑沉,街道四通八达,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清风忍不住劝说:“公子,不如算了吧,无双姑娘武功好,谁被她盯上了只有死路一条,她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不行!”云子墨沉声说:“你忘了咱们上次就是在河边捡到半死的她?” “她武功再好,也架不住旁人人多,万一被围攻呢?” “再说了,这里距离越州官府很近,她如果杀了人被发现,引的官兵围捕就麻烦了。” 清风错愕。 主子您白天不是说,不想叫她取人性命? 现在怎么口口声声都只害怕她出事被擒,被追? “我知道了!”云子墨忽然眼睛亮起来,“她是去越州官府了——” 她的那身衣服,分明是个舞女打扮,前两日云子墨出去打听无双下落的时候,曾听到有人议论越州司马买了一匹异域舞娘。 听描述的装扮,和无双那身衣服一样。 “我们去越州司马的府上。”云子墨立即转上进了巷子。 “可是公子——”清风追上去,“如果无双姑娘真的进了越州司马的府衙,咱们难不成进去抢人?司马府可是重兵把守,咱们——” 云子墨已经不听他多说,人影都快走的看不到了。 清风咬了咬牙,只得快步跟了上去,同时心里期待事情千万别像他想的那么糟糕才是。 …… 越州司马府的天香楼是前年修建的。 三层的阁楼,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大厅修建了圆形的舞台,此时上面有舞娘表演异族舞蹈。 主位上坐着越州司马,旁边一个个都是越州官员。 所有人无一例外的左拥右抱,逍遥的不得了。 坐在越州司马左侧的年轻男子叹道:“要是有点新鲜玩意耍耍多好?这些都看腻了。” “就是。”坐在右边的男子光明正大地占着怀中美人的便宜,笑的慵懒又不怀好意:“周大人,不是说新来了一匹安罗舞娘吗?这都好几日了,怎么不见召她们出来表演?” 坐在主位上的越州司马周明坤淡淡说:“今晚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别急。” 左右官员一听,顿时来了兴致。 这里每天都歌舞升平,对于舞台上的节目,大家也实在是看的有点乏味,都很期待新乐子。 一般表演完节目的舞娘,默认会让他们随意挑选,带回去玩乐。 安罗女子生来貌美,别有风味,谁不想要? 众人心潮澎湃地等待着。 舞台上的节目结束,接着响起了极具异域风情的乐曲。 伴着那乐曲,有几个衣着清凉的舞娘从四方台阶之上踏着舞步旋转而上。 柳腰盈盈,香风阵阵,一时之间引得在座的官员们都将目光扫了过去。 有的猴急的已经按捺不住,直接冲下去到舞台里追逐那些舞娘。 其中有一个戴着蝴蝶金属面具的女子身段最好,舞姿最优美,没有被面具挡住的半边脸精致至极。 旋转的间隙,那双眼睛透出的神采像是月光一样凉薄,毫无温度。 薄纱漫舞,时而遮住她的身段,时而遮住她的脸颊,朦朦胧胧地看过去,竟然透着别样的神秘。 一个微胖的中年官员注意到了她,扑上去就要抓她。 但被她身姿巧妙的躲过去了。 正当那微胖的官员哈哈笑着要继续追逐的时候,主位上忽然啪的一声飞出一条长鞭,打在了他的手上。 鞭风凌厉,微胖官员手被抽的脱了臼,心下微惊,回头去看。 就见主位上的周明坤将怀中的美人推到了一旁,鞭子再次挥出,卷住了那蝴蝶面具女子的腰,轻轻一扯,把人拉到了自己怀中。 微胖官员知道这女子自己今晚是碰不到了,一边扼腕遗憾,一面希望周大人玩过了能赏给自己也玩一玩。 周明坤握住女子的细腰,眯眼打量着她,一抬手,直接将她脸上的面具摘了丢掉。 那面具下的脸冷艳绝俗,便是周明坤见惯了各式美女,眼底都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淡笑道:“这次的银子没白花。” 他用鞭柄挑起女子的下颌,“叫什么?” “阿萝。”女子声音幽幽,倒是和她通身散发出来的幽冷气质十分匹配。 “没有姓?” 女子摇头。 “会喝酒吗?”周明坤心情尚算不错,端了旁边的酒杯来,送到了女子的唇边,动作不温柔地灌了进去。 女子被呛的咳嗽了两声,脸上泛起红晕,瞬间就比方才那冷冰冰的样子惹眼多了。 周明坤愉悦地笑了起来,捏起女子的下巴亲了上去。 女子看似羞怯地垂下眼帘,双手还扶在周明坤的身前欲拒还休,实则手腕上的布带之中隐隐露出尖刺,便要乘着他亲近的时候刺入周明坤的胸膛。 然而就在周明坤要亲上她,女子也就要得手的时候,高处忽然朝着周明坤的面门打来一道暗器。 破风之声又快又急。 周明坤反手把暗器打飞,一柄利剑也不期而至,刺向周明坤咽喉。 “啊,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 整个天香楼内乱做一团。 冷艳的舞娘被丢在地上,周明坤一鞭抽的那刺客翻身落到了舞台之上。 那刺客是个身穿锦衣的男子,用黑巾蒙了面,但从身形和露出来的眼睛来看,年纪很轻。 周明坤冷声说:“已经三年没有人到本官的府上来行刺了,你好胆……给我活捉了他,本官要好好审一审。” “是!” 护卫们已经冲了进来,拿着刀剑朝着那人围攻而去。 跌在地上的冷艳舞娘瞧着那个蒙面的年轻男子,眼底闪过些许懊恼。 她忽然很后悔,自己干嘛告诉他? 让他来捣乱? 此时从高处又跳下了另外一个蒙面的青衣男子。 两个人武功高强,那些护卫并不能奈何他们。 冷艳的舞娘知道对方人多势众,那两人撑不了多久,又看周明坤已经浑身戒备,随时要冲上去动手,知道自己错过了机会。 她咬了咬牙,丢出一样东西。 嗤嗤数声,整个天香楼冒起白烟,呛的人连声咳嗽。 430、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云子墨也连声咳嗽,快速挥舞手臂企图拨开白雾。 手腕却被一人扯住了:“快走!” 那声音便是无双的声音,云子墨当即毫不犹豫,拉了清风,三人乘乱出了天香楼。 无双早就打探过司马府的地形,一路走的都是守卫稀少的地方。 他们离开司马府,奔出城到了密林之中的安全之地时,城内还在四处搜寻贼人。 清风跑的喘息不已,谨慎地观察了下周围,慎重说道:“属下去探一探,公子先稍微休息一下。” “嗯。”云子墨答应了一声,一把抓下脸上的蒙面巾,冷着一双眼看着无双,“你要杀的人就是越州司马周明坤?你知不知道他是封疆大吏,三品大员?” “他和你以前杀的那些江湖败类不一样。” “你如果杀了他你也得偿命的,就算无忧也庇护不了你!” “那又怎样?”无双轻描淡写地说:“我想杀谁就杀谁,不需要谁来庇护,今夜若非你忽然出现捣乱,他已经死了。”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你赶紧回京城去,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话落,无双转身要走。 “你站住!”云子墨喊了一声,见她脚下不停,快步过去将她去路堵住,“你要干什么去?还要去杀他?” “今晚闹了一遭,他肯定已经起了戒备之心,你没机会下手的!” “你错了,我有机会。”无双下颌微抬,“他对我很感兴趣,这就是我的机会。” “只要我在被发现之前赶回去,我有的是办法。” “你——”云子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一把便捏住无双的手腕将她扯回来,“你不要再那样了,很危险,也很难看。” “哪样?”无双听笑了,“勾引吗?那你告诉我,怎么好看?” 无双慢悠悠地朝他靠近,还踮了踮脚,那张冷艳的脸停在了云子墨面前半寸。 云子墨感觉呼吸之间沁入了脂粉以及女子身上特有的冷香。 他立即屏住呼吸朝后退,“你、你好好说话——那是朝廷命官,你杀朝廷命官要招惹上大麻烦的!” “你是无忧的朋友,这样也会给无忧惹去大麻烦,你——” “这你就多虑了。”无双笑盈盈地说:“我和无忧的私交,除了你,也没几个人知道,只要你不说,官府怎么会知道?” 云子墨咬牙说:“总之很危险,你不准再去了!” “你凭什么不准啊,小弟弟。”无双笑的不怀好意,“你这么担心我,还不准我去勾引旁人,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我——”云子墨僵住,脸色瞬间涨红。 无双看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恶劣顿时就压不住了,一抬头,唇直接贴到了云子墨微张的唇上。 云子墨立即想要把她推开。 然无双却并不给他机会。 那白皙如冷玉的手臂缠上了云子墨的颈项,紧紧抱住。 那吻也不是蜻蜓点水的浅尝辄止,而是灼烫的热烈,明目张胆的勾引。 云子墨的双手握在无双的肩膀上,心里要推她,手上竟无力。 他的脑中警铃大作,两个字疯狂地往上冒——糟了! 下一瞬,天雷地火烧灭了他的所有理智。 自制力崩裂成碎片。 云子墨用力把怀中的女子抱紧,失控地亲了回去。 他的手如有自主意识,顺着无双的肩线下滑,捏上她的腰肢。 落在周明坤方才握过的地方时下意识地用力。 无双的吻是蓄意引诱,目的是吓吓他。 而云子墨的反应在无双意料之外。 她有一瞬间呆滞,只觉腰间被捏的生疼,在退开与沉沦之间犹豫不过一瞬,云子墨笨拙却又霸道的亲近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无双闭上了眼。 去打探情况的清风去而复返,看着热切相拥的两人傻在当场,但又很快懂规矩地退远了一些。 云子墨亲近到呼吸困难,终于放开了无双。 而无双也已经浑身绵软如水,神色复杂地伏在他身前。 云子墨反手把外袍脱下来,裹住无双的身子抱紧了她,“你跟我离开越州,今晚就走!” 那语气透着霸道,不容拒绝。 无双有些恍惚。 这个单纯干净的小弟弟,竟然也会这样和自己说话呢。 “听到没?”没得到无双的回复,云子墨把她放开,沉着一张脸看着她。 他的唇角还有她的口脂,看起来十分滑稽,但语气却含着警告,不容她反抗:“我救了你两次,你须得听我的,不然我把你打昏了也得带走。” 无双也神色幽幽地看着他。 片刻后,她手指抹上他的唇角,擦去了那抹红,“行吧。” 周明坤她也不是非要现在杀不可。 只是错过这次,下次再等机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云子墨松了口气,但并不太相信无双会真的放弃,当即就招呼了清风来,连夜往京城方向去了。 接下去的五日都是昼夜不停的赶路。 一直到彻底离开越州势力范围,云子墨才放慢了脚步。 同时心里泛起许多狐疑。 越州司马竟然调动越州内的官兵全境追击刺客。 照理说他没有这个权力。 一路上他也留心了一下别的情况,发现这越州地界有点奇怪。 司马像是个土皇帝,简直可谓是只手遮天,这里的好多情况,他在京城的时候根本没听到过。 越州和定王与宁王的封地相连,如此异常实在是让人太不放心了。 他知道最近九哥正在着手削藩,或许此处的事情和削藩有关。 当即云子墨马不停蹄,直奔京城。 无双他也盯得很紧。 第七日,又回到了潞州城里,时辰已经很晚,云子墨只好停下住宿休息。 夜半,云子墨睡不着。 最近这几天一直猜测越州的事情,本就心情不稳,再加上,无双的话越来越少,让他很是不安。 他迟疑地想,无双是不是打算离开了? 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 云子墨翻身出去,将无双也正好出来,立即上前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想喝点酒。”无双慢悠悠地说:“你陪我喝一杯吧。” 云子墨皱眉,“可是我们赶路——” “只喝一点点。” 无双笑:“今天是我的生辰,以往每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今年身边有了人,想稍微庆祝一下。” “……”云子墨愣了一下,“那好吧,少喝一点,不能耽误明日一早的事情。” 431、今日不想一个人,你陪我吧 云子墨让清风和店家要了酒菜的功夫,无双也找了个席子扑在了门庭廊下,懒懒地席地坐下。 云子墨说:“这样会着凉。” “只坐一下。”无双招了招手:“你也坐吧……大男人一个,也怕着凉?你可是习武之人,这么娇弱的吗?” 云子墨无话可说,盘膝坐到了另外一边去。 清风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又多余了,认命地去将店家准备的酒菜都端过来,给二人摆上之后一溜烟回了房。 酒有两壶,坛子不大。 云子墨要拿酒杯,却被无双将杯子提前一瞬踢了开去,“一人一壶。” 她明明动作很是不斯文,但看着倒也不让人厌烦,反倒有一种潇洒落拓的感觉。 云子墨顿了顿,也没坚持,将两坛酒都打开,一坛递给无双,另外拎了一坛到自己面前来。 “你真的是今日生辰?”云子墨狐疑地问。 总觉得无双说生辰的时候轻描淡写,实在是不太认真。 “你怀疑我啊。”无双淡淡说着,就着坛边喝了一口酒,“那你还由着我折腾?” 云子墨也喝了一口,没接着追问,顿了顿才说:“你为什么要杀那个越州司马,是因为他鱼肉百姓?” “一方面吧。”无双头朝后仰,长的过分的青丝直接垂在了竹席上面,“他以前可不是越州司马,而是个安罗人。” “当初……安罗国灭,他占了一半的功劳呢。” “什么?”云子墨有些意外,“那另外一半缘故是什么?” “自然是另外一个丧心病狂之人了。”无双扯了扯唇,“他恨安罗王,要让安罗王国破家亡,他也真的做到了,不过他后来又觉得做错了吧?竟然想着要复国。” “真是的,神也是他,鬼也是他啊。” “可是灭了的国,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复的了的?安罗人已经被乾人同化了,乾国的朝廷对安罗以及周边海域实行的政策,可比当初安罗王在的时候宽松的多。” “人头税,商税,基本全都减半,百姓都向着乾国的朝廷呢,怎么复国?” 无双一边说,一边抿着烈酒,慢悠悠的,像是讲着一个久远的故事,而非她自己曾经的故国。 云子墨问道:“那个复国的人还活着吗?” “活着,只不过复国失败了,被抓住了。”无双转过脸看他,“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吗?我夜探皇宫,其实就是想找个机会,看看他。” “不过他不在皇宫里,在天牢……唔,无忧这个朋友交的不错,她帮我疏通了关系,让我进去看了那人一眼。” 云子墨心里有些不舒服,沉声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没关系了。” “以前呢?” “嗯?” 无双又朝他看过去,笑盈盈地说:“你关心这些做什么?又与你无关。” 云子墨无端端有些烦躁,闷着喝了好几口,再不说话了。 无双又说了好一些话,都是和安罗有关的。 有那里的风景,那里的习俗,那里的特产。 但云子墨始终没再吭声。 无双自己说的没了趣味,叹了口气,“你怎么不说话?” “不是都与我无关么?我说什么说?” 云子墨呛了一声,又灌了一大口酒。 无双笑了笑,歪着头,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以前是安罗的皇太女,做过三日安罗女王,你会不会很意外。” 云子墨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你在消遣我?” 安罗女王十年前就死了! 死在安罗国灭的时候! “是啊。” 无双看着天上的月亮,悠悠说道:“当然是开玩笑的了……我不说点稀奇古怪的话,你这也不会理我啊。” 云子墨:“……” 他忽然不知道,无双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无双仰起头,将手中的酒尽数灌下。 因为喝的太猛,她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才靠在廊柱上,慵懒地看着云子墨。 那眼神幽深莫测,云子墨有些不自在:“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好啊。”无双笑着说:“可是我头好晕啊,走不动了,你扶我一把吧。” 云子墨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她的确像是晕乎乎的,这才把酒坛丢下,起身将她扶起,撑着她进了房间。 无双软绵绵地半靠在云子墨怀中,脚下却走的稳。 到了床榻边上,云子墨扶着她坐好。 她忽然勾住云子墨的脖颈,声音低柔地说:“今日我生辰,你也不送我个礼物吗?” 无双的唇角轻轻勾起,眼底闪烁着迷离和魅惑,“我要个礼物。” 云子墨:“……” 他咬了咬唇,让自己稳住些,僵硬地说:“很晚了,明日我一定送你。” “不行,明日我生辰都过了,到时候再送又算什么,我现在就要……” 云子墨有些头疼。 他这一趟从越州城出来,没日没夜的赶路,随身都没带什么东西,现在送什么? “要不……你把你自己当礼物送给我吧,嗯?”无双拉近他,几乎贴在他脸颊边说话。 云子墨的脑中嗡嗡作响。 她怎么总爱这样勾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说什么? 明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心思还这样……怕不是故意的?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无双笑着亲了上去,手还不规矩地扯他衣襟。 “不行!” 云子墨一把抓住她的手,躲避她的亲近,并且严肃地说:“你别这样!” “你抓疼我了。”无双蹙了蹙眉,轻轻地挣着。 云子墨下意识地一松。 无双轻笑,脚尖踢上了云子墨的小腿,正中穴位。 云子墨吃痛,站不住地朝她身上栽了过去,又被无双一个巧劲翻身压下。 云子墨脸色极为难看,忽白忽红:“你——你放手,我们不行!” “为什么不行?”无双慢悠悠地说:“你那么担心我,不就是喜欢我吗?既然喜欢,还有什么不行的?” 云子墨脸色涨红,用力压住自己的腰带,一只手去扣无双乱来的手。 “小墨……”无双柔声问:“我能这样叫你吗……我也挺喜欢你的,我今天不想一个人,你乖,陪陪我吧。” “不行!”云子墨咬牙,“你若喜欢我,随我回京去,到时候我随你怎样!” 432、事了拂衣去 “小墨……小墨……”无双亲在他耳畔,似乎没听到他的拒绝,“我会对你负责的。” 云子墨心防有些松动,手在推她与不推她之间徘徊。 而无双倾下身子,处处点火,浅笑嫣然,“人生在世,就要及时行乐,别犹豫呢。” “咔”一声,玉腰带散了开。 她冰凉的皮肤贴上他灼热的肌理。 血气方刚的少年怎么可能经受得住这样过火的勾缠。 云子墨本就薄弱的自制力随着无双的撩拨溃散,渣都不剩。 他翻身把那妖精一样的冷艳女子压入床褥之中,扯去她的衣裙,动作称不上温柔。 无双咯咯低笑,指尖抚过少年结实优美的寸寸肌肤。 在他带来的海潮之中沉沦。 年轻的身体,躁动的心绪。 云子墨被勾的失控,反反复复抱了无双好几次才疲惫地睡了过去。 无双伏在她肩头,轻撩床帐,透过一点点缝隙,看到窗外月牙悬挂枝头,迷离的眼眸逐渐恢复平静,其间的幽冷,比那月亮的光还凉薄。 她把云子墨推在一边,想起身。 云子墨没有睁眼,手却忽然伸过去,将她抓回了自己的怀中,“就这么睡。” “热。”无双慵懒地说:“各睡各的。” “不行!” 云子墨张开双眸,漆黑的眼睛里含着浓浓的不乐意,“我就要这么睡。” 那语气跋扈也幼稚。 见无双还要说什么,他扑过去吻了她一遍,把人抱回原来位置,“睡觉!” 无双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也罢,只这一晚而已,随他吧。 她闭上眼睛,任由困意席卷而来。 …… 第二日,清风早早起身,在无双门外转悠了好几圈,叹了口气又回自己房间去了。 云子墨睡到快午时总算睁开眼。 温香软玉抱满怀。 她的肩膀上,手臂上,还留有自己昨晚不温柔的证据。 他怔怔地看着闭目熟睡的无双,想起昨天的一切,做梦一样。 无双轻轻喟叹一声,也与此时睁开眼。 两人视线一对。 无双轻描淡写地挑了挑眉:“醒了?” “……” 云子墨尴尬地别开眼,“嗯、嗯,那起床……吧,肯定很晚了,我们今天还得……赶路!” 无双笑笑,从他怀中抽身,玉臂一探,拎了地上的衣裳来穿,却发现衣带都被扯断了。 “我帮你取新的!” 云子墨快速拉来衣服披上,把无双的包袱拿来,放在了床边上,然后继续整理自己。 他不敢多看,只是听的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面红耳赤,整理衣服的动作也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片刻后,无双穿戴整齐,转到他面前来:“愣着干什么?小公子不会穿衣服吗?那我帮你吧。” 无双说着,把他把外衣披好,捡起地上的玉腰带束起来,仔细地整理。 “无双。” 云子墨把她拥入怀中抱紧,“回京之后我就把我们的事情禀报父亲和母亲,我们——” “好了,先洗漱吧。”无双推开他。 看着她开门出去,招呼店家准备洗漱的水和饭菜,云子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十分不安。 接下来洗漱和吃东西他都心不在焉,眼神一直忍不住在无双身上缠绕。 像是一刻钟没有看住她,她便会顺风消失了一般。 待到用饭结束,云子墨要出发的时候,无双却在客栈门前与他这样说,“你回京吧,我有事要去别处。” “什么事?去什么地方?”云子墨僵硬地问:“如果事情很急,我先陪你去办,然后你再和我回京!” “我自己可以办得好。”无双淡笑:“再会啊。” 她只一说完,转身便走,留给云子墨一个潇洒又无情的背影。 云子墨脸色铁青,快步上前将她拦住,“你骗我?你说过你会……你会负责的!你不要跟我说那是醉话!” “不是醉话。”无双淡淡道:“可是,女人在床上说的话,你怎么能信呢?” 云子墨只觉得五雷轰顶,看着无双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你再说一遍。” “再说多少遍有什么区别?你听清楚了不是吗?”无双勾唇浅笑:“我一介江湖妖女,素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有负责一说。” “昨晚的事情是你情我愿,你也不算吃亏,如今事了我们就各奔东西,也不必挂念。” “还是——你因为昨晚的事情忽然深深爱上了我,真的此生不渝了?” 云子墨呆滞地看着她,像是无法理解她说的话,心里嘣的裂开一道口,不断地朝着周围崩开。 他对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深深的爱,是不是此生不渝,但他的确是喜欢她的。 可她却如此无情…… 他张了张嘴,语气艰难地说:“你不喜欢我吧。” 她以前就逗弄过他,昨晚也不过是蓄意勾引。 因为不喜欢,所以能这么无情,事了拂衣去,不带半点留恋。 无双说:“不错。” “知道了。”云子墨苦笑一声,慢慢低下头,“你再随我走一日吧,明日,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无双说:“不必了。” “就多走一日。”云子墨看向她,“看在我救你两次的份上,看在我昨晚……陪你的份上,多走一日!” 无双沉默片刻,“好,就一日。” 达成共识,云子墨转过身去,翻上了马背。 无双也上了马。 清风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无双的眼神像是看一个负心薄幸的无情郎。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家公子遇上这么一个坏透顶的女人。 一路勾引撩拨,睡到了就不要了? 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家公子从未做过任何恶事,怎么就遇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这么玩弄欺辱别人,燕无双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啊! 一路上云子墨都没有说话。 出城之后,无双发现他走的不是往京城的方向,有些诧异:“你打算去哪儿?” 她以为,云子墨只是拖延时间,想要纠缠。 她也不知是心软还是怎么,竟答应了。 然而她其实不过片刻就后悔了。 昨晚是恶意的撩拨,是及时行乐,想抱就抱,她本就没想过以后什么。 因此根本不该纠缠。 多一日都不必。 433、无心无情 所以她琢磨着出城上官道直接分道扬镳。 却不想,云子墨竟然是往回走,不回京了? “岳城。”云子墨看着远方,“去岳城一趟,你别担心,我不会用很多时间,不会耽误你办事的,最多一日……甚至应该用不到一日吧。” “大半日,等我办点小事,之后……随你。” 云子墨说完,一挥马鞭奔了出去。 无双神色略微有些复杂,拿不准云子墨到底想干什么。 但看他萧索落寞的样子,无双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策马追了上去。 岳城是潞州的一座城,他们跑了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进城之后,云子墨找了间茶楼,定了雅座,叫了香茗和糕点,对无双说:“你等我两个时辰,我去去就来。” “两个时辰太久了。”无双淡淡说:“一个时辰吧,我等着,时间到了你不来我便走了。” “……” 云子墨深吸了口气,“好,那就一个时辰。” 他离开了。 无双坐在窗边,看着他往远处去,消失在人潮之中,想起他那会儿哀痛悲伤的眼神…… 白纸一样干净纯粹的小公子,也会露出那种眼神。 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那眼神叫无双胸口发闷。 昨夜,根本不是什么她的生辰,而是安罗真正国灭的日子。 她情绪失控,觉得心冷,想要人陪。 他又正好在身边。 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这件事情与她而言影响并不大,连露水姻缘都算不上。 可他却把那件事情看待的很认真,还想带她回京见父母。 她忽然十分恼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要情绪失控。 无双握紧手中茶杯,心烦意乱。 她一个时辰都不想等了! 当。 无双放下茶杯,推门而出。 却不想清风门神一样守在门边,脸色阴沉,“不许走!” 无双:“……” 清风说:“你前脚才答应等公子一个时辰,公子回来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我若想走,谁也拦不住。”无双冷言,抬手抓向清风的脖颈。 清风直接拔了剑。 他能做云子墨的护卫,自然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无双功夫虽然绝世,但手上没兵器,在清风手上讨不到好处去,十几招过被清风逼到了雅间内室。 清风立在月亮门边上,挡住窗口,语气冰冷:“等着吧,一个时辰公子怎么也回来了!” 他语气不善,眼神更不善。 无双懒得理会。 她思忖着,若是等会儿云子墨回来忽然反悔,他们主仆二人一起动手,自己岂不是没有一点离开的可能? 无双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丝毫不上当。 她随身带了行走江湖用的迷药和散功散,但在清风的监控下都用不出来。 上一次潞州城那一对仙人跳的大盗,可教会了清风不少东西。 面对无双这样的江湖老手,他小心到了极致。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时辰早过去了。 太阳开始西斜,屋子里也变得有些凉。 掌柜的让伙计上来询问可需要添茶,清风死死地盯着无双,朝外说:“不必,退下!” 那伙计自然不敢多问。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天色黑沉下来,云子墨终于回来了。 他看着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猜想约莫无双想走,清风不让,所以才这样吧。 她果然是无情啊,说好一个时辰……若非是清风堵住她,恐怕多一刻钟她都不可能等。 他哪里知道,无双一开始连半个时辰都没等到就想离开。 无双冰冷而戒备地看着他:“时间到了。” “嗯,我知道。”云子墨点点头,朝着无双走来:“这个给你。” 无双这时才看到,云子墨手上拿了一个长条状的物件,用颜色很暗的布裹着,但依稀看的出来,似乎是一把剑? 无双没有动,眯眼看着云子墨:“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把剑叫摇光。”云子墨把外面的布扯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剑鞘来,“算不上极好,更比不上你的无双剑,但现在我也只能找到这么一把了。” “你带着吧,防身。” 这岳城有个云子辰的山庄。 元子墨到了之后拿随身玉佩表明身份,找了管事前来在库房里寻遍,也只找到这一把过得去的。 她杀人无数,江湖之上名声极其不好,仇人遍地。 一旦重入江湖,必定有不知多少仇家来寻她报复,没有了无双剑她怎么自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想到这些,心里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她……怕是会觉得他多管闲事吧。 无双没有接,他也已经无所谓。 早该知道她就是个无情无心的人,不可能感激自己的。 他随手把瑶光剑丢在不远处的茶桌上,“再会吧。” 他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无双姑娘,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无双皱起眉头。 云子墨却没等她吭声,就语气缥缈地说:“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你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转身离开,再未回头。 无双怔了下,良久之后,听到楼下马蹄声起。 她走到窗口时,只看到两个骑士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马蹄之声也被嘈杂的人声很快淹没。 无双看着漆黑的夜,街道上来来去去的行人,视线又落到桌面那把宝剑上,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烦躁。 …… 接下来的一路上,云子墨都极少开口。 他带着清风日夜不停的赶路,五日之后赶到了京城。 回京第一件事情,便是去见了慕容御,将越州的事情告知与他。 慕容御说:“此时我已经收到密报了,越州和宁王、定王两处都有勾结。” “他们是不愿意削藩?”云子墨皱眉问道:“会不会有战事?” “现在还不好说。”慕容御瞧着云子墨脸色不太好看,淡淡说道:“你先回战王府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找你大哥商议一下。” “……好。” 云子墨点点头,离开慕容御的书房,在出府的路上遇到了抱着孩子的明无忧。 明无忧看到他的神色也是脸色凝重,“你这是刚从外面回京?你多久没休息了?” “有几日了吧。”云子墨勉强挂起个笑脸,到她身边看了看大宝。 “想去休息!”明无忧皱眉,“你这幅随时要昏倒的样子着实吓人……看回家去吧,看孩子随时有时间的。” “好啊。” 云子墨又点了点头,脚步却像是钉在了地面上一样,犹豫地说:“我这趟出去……遇到无双了,她跟我讲了一些安罗的事情。” “她——她竟和你说安罗的事情?”明无忧诧异。 无双和她说过,那些事情她一辈子都不想提。 明无忧问:“你们什么地方遇到的?” “越州城。”云子墨说:“还看了海神祭,看海神祭的时候她说的,还说以前安罗灭国因为两个人,有一个在天牢。” 明无忧更加诧异,“她这都和你说?” 想当初,自己问无双的时候,她可是只字不提,后来交了心才说起,也不过说了点大概的罢了。 “都是真的?”云子墨追问,“那她说自己是安罗女皇也是真的?” 明无忧这下直接没话了,看着云子墨的眼神十分古怪:“四哥,你到底怎么哄的她,她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云子墨却只是扯唇苦笑。 原来那些半开玩笑说出的话都是真的。 她从来不屑用说假话哄骗他。 除了那晚那句负责。 明无忧看出云子墨状态很差,也不打趣他,温声催促道:“好了,先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咱们再闲聊。” “嗯。” 云子墨点点头。 他回到府上,前去拜见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因为他跑路的事情气得半死,见他回去直接气哭了。 “你个臭小子,你跑什么跑?你要担心死娘是不是?”安平公主抓住云子墨的手臂将他扯过来,失控地在云子墨肩膀上捶了许多下。 “你自幼没出过远门,这一次竟然还敢离家出走,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你既然跑出去了,那还回来干什么!” 安平公主一边数落着云子墨,一边打量着,见他晒黑了,变瘦了一圈,穿的也不像是平素京中的锦绣华服,而是价格低廉的劣质棉袍。 那眼泪顿时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哒哒哒掉个不停。 云子墨手足无措:“母亲……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 安平公主哭了好一会儿,云子墨也认错劝解了好一阵子,总算让安平公主消了气。 她用帕子抹着眼角的泪水,“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你爹去青山营了,他要是知道你回来,怕少不得一顿家法,你仔细你的皮。” “那不是有母亲给我求情嘛!”云子墨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声,“母亲可不能不管我啊!” “现在知道母亲的好了!” 安平公主吸了吸鼻子,没好气地说:“赶紧去洗洗,换衣服,吃点东西睡觉吧。” “是,母亲也好好休息。”云子墨规规矩矩地给安平公主行了礼。 从她的院子中出来之后,云子墨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变得疲惫无比。 他回到自己的院内,胡乱沐浴吃了点东西,便跌到了床榻上去。 这一觉睡得异常的深沉,还做了一场大梦。 等醒来时,他茫茫然地看着窗户外面的天光有些发愣。 屋内的摆设熟悉。 不远处的书架上满满的墨宝,都是他写的。 书案上还有一副未完成的青山翠微图,原是临陆师兄的大作。 院外有巡逻的府兵走过,院内有粗使婢女在打扫,廊下站着贴身的长随清风。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他,自己已经回到战王府内,自己原本住的院子里。 梦里的一切,终归是梦里的。 云子墨缓缓地收回视线。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里。 …… 434、牙牙学语 战王最终没有罚云子墨家法。 一方面是因为安平公主的哭求,另外一方面,是因为云子墨从越州城带回来的消息很要紧。 算是将功抵过了。 明无忧是当日就知道了越州城的消息,又询问了一下慕容御具体情况之后,神色就变得十分凝重。 宁王和定王联合了越州,蠢蠢欲动。 越州城毗邻安罗,安罗那地方原本是独立的国家,一旦有人故意做文章,很容易煽动民心,又出现分裂出去的想法。 到时候宁王和定王再乘势而起,怕是……要有战事了。 她心中这般猜测着。 而慕容御接连数日都是早出晚归,招了朝中军机大臣议这件事情。 十月中的一日,慕容御下午太阳未落就回了府。 他回来的那会儿,明无忧刚把孩子哄睡,打算用晚膳。 “今日怎么这么早?”明无忧上前帮他更衣,一边随口问道:“议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慕容御配合着将朝服褪下,换上了轻便的居家常服,“我都饿了,先吃东西,吃完了细细与你说。” “那好。” 明无忧只得压下心中的好奇,吩咐彩月将饭菜送过来。 吃饭的时候,明无忧心中惴惴不安,食不知味,偶尔朝慕容御看过去,但他却瞧着平静淡定。 明无忧叹了口气。 慕容御给她夹了菜,温柔地说:“多吃些,最近是不是为女学操劳的太多了,你都瘦了。” “好啊。” 明无忧勉强笑了一下,继续食不知味。 等用完了晚膳,收拾了桌子,夫妻俩坐下了,明无忧早已经是忍不住,“你是不是要出征?” 慕容御眼眸深邃地看着她,“你如何会有这个猜测?” “那宁王和定王联合越州之后便是半壁江山,如果削藩不成,必定要起战事。”明无忧苦笑,“朝中如今能担此大任的人并不多。” 战王南征北战,自然是一个人选。 但他年事已高,而且先前刚交了兵权,现在怎么能再派他去? 那安罗原本就是慕容御收回来的。 如今慕容御也逐渐还政给了元昊,京城不是非他不可,而他还曾经是战无不胜的镇北王。 再加上慕容御对江山,对元昊的责任感…… 前世山河破碎,今生必定不能重蹈覆辙,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了万无一失他必定会亲自去。 慕容御沉默片刻,将明无忧揽入怀中拥紧,“我得去。” “镇国公府和宋家现在都是强弩之末,朝中很清明,只剩宁王和定王这件事情,我必须亲自办好。”慕容御吻了吻明无忧的额角,“等我办好这件事情,便能功成身退。” 明无忧咬了咬唇,“可是战场凶险……” “我自幼上战场,心中有数。”慕容御握住明无忧的肩膀,认真地说道:“以前没有你和孩子,我便惦记着皇兄对我的照看和栽培,多少次也能死里逃生。” “现在我有了你和孩子,有了挂念,更会尽心尽力保障自己的安全。”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原本的猜测,一下子变成了事实。 明无忧心里不舍,紧紧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什么时候走?” “最多半月。” 慕容御低头吻上她的唇,“但明日便得开始点兵将,准备粮草器械,回府都难了。” 明无忧浅浅地“嗯”了一声。 吻逐渐变得缠绵热切起来。 慕容御一抬手,床帐从铜钩之中落下,或轻或重地唤了无数声“无忧儿”。 …… 从第二日开始,慕容御果然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明无忧从一开始的担心,不舍,到后来已经平静下来。 她吩咐手底下的人帮忙准备一些东西,比如伤药,比如衣服、鞋袜,比如耐得住的腌菜腌肉,自己能想到的,全部都为慕容御准备好。 越州变故的消息并没有泄露出去,整个京城一片祥和,百姓也和往常一样过活。 但明老爷子却嗅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晌午时分,来看孩子的时候,顺便询问明无忧,慕容御为何好几日都没回府。 明无忧知道瞒不住老人,将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 明老爷子皱眉片刻,叹气道:“有国才有家啊。” 慕容御身在高位,掌乾坤,定生死,翻云覆雨,权倾朝野的同时,也身系天下安危重任。 他不止是明无忧的夫君,孩子的父亲。 “我知道。”明无忧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支持他。” “对。”明老爷子捋着胡子笑:“好丫头,就该有这份心胸才是,来,都与爷爷说说你近日准备了什么?爷爷瞧着你身边的那几个要紧的人进进出出,没得消停呢。” 明无忧当下坐好,认真和明老爷子说起来。 首先便是药材。 军中素来是药材短缺。 作战的士兵受伤之后,会有很大一部分人是也因为药材不足而生生耗到丢了性命。 所以明无忧吩咐李杏林,调动百善堂所有分号将常用药材齐备,并且还紧急准备了许多创伤药,以及平素应对风寒的成方。 其次便是船只。 她的明家船厂这两年发展不错,造出的船只规模之大,已经是乾国前无古人的存在。 越州方面水脉众多,船只可以运送粮食,比陆路更加方便快捷。 只是提到船只,水路,明无忧不由得担心起来。 慕容御惧水,若此次有水战,他……他能稳得住吗? 可明无忧转瞬就想起,十年多前,慕容御踏平安罗也是水战。 他以前可以,现在也可以。 想到那个人明明畏惧到了极致,却没有人知道他的恐惧,他竟还能踩着恐惧横刀立马荡平贼寇……明无忧心里又是震撼,又是心疼。 若非情况不允许,她都想跟他一起去了。 但这个念头只不过一闪即过。 当天下午,明无忧就请了姜海过来,询问他制香的进度。 姜家的香料古谱之中有一种香可以静心养神。 她让姜海调配了一点,等慕容御出征的时候一并带上,希望可以缓解一点他的不适。 虽然有可能,他并不怎么需要。 姜海来的很快,来时带了个小盒子,恭敬地送到了明无忧的面前,“王妃,您吩咐小人调配的香料小人已经做好了。” “好。” 明无忧这时候正挽着袖子亲自弄药材,下颌点了点桌子:“放下吧,我等会儿看。” “是。” 姜海点头,见明无忧忙着,也便没有打扰,留了两张纸,“这是香料的配方和使用的方法以及效果,王妃忙完了可以细看,若有什么疑问,小人再前来为王妃解惑。” “好。” 明无忧又应了一声,示意彩月将人送了出去。 她把手底下的药材都处理好了,洗了手,这才拿起那盒子里的香料嗅了嗅。 味道清幽飘渺,倒是挺让人舒服的。 明无忧又看了配方单子,用法用量,然后稍微捻了一点点出来,放在玉盏之中,仔细地检查了一下。 不能怪她太小心。 她也不是怀疑姜海的忠心。 而是怕旁人动手脚。 不过,检查过香料之后明无忧安了心。 很好。 明无忧把香料仔细收起来。 大宝这时候醒了。 虽说他一直乖,乳母看着也能放心,但明无忧每日里总有大半时间要陪着他,深怕他和自己不亲呢。 这会儿便让乳母把孩子抱了过来。 快满一岁的孩子,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阶段,能拽着明无忧的头发叫“娘娘”了,只是叫的不清楚。 435、等你凯旋 明无忧从上个月开始给他填了辅食,这会儿,厨房将蒸好的肉糜送来。 “来,宝贝!”明无忧把他抱着放在了小椅子上。 那椅子是她画的图,找师傅专门做的,就是现代婴儿餐椅的模样,座位上面垫了软软的垫子。 小家伙一开始不喜欢坐,后来每天一到吃东西的时候,便用手扒拉着喊“椅椅”。 现在倒是可乖了。 坐好之后一下下“啊啊”张着嘴,等明无忧投喂。 “来啦来啦,别着急。”明无忧拖着圆凳坐近了一些,把温度适宜,还软乎乎的肉糜喂进了孩子的嘴巴里。 孩子小嘴叭叭,乖巧的很,没一会儿,一碗肉糜就见了底。 明无忧把他从椅子上抱下来,把他的脸擦拭干净之后,亲了亲小脸蛋,“真乖。” 她几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这样乖的小孩子。 以前知道的孩子多少都有点闹。 这个真的很好带。 孩子伸出肉肉的手想抱明无忧,奈何手短够不着。 明无忧轻笑着抱起了他一些,让他能够得到自己的脖子。 “娘娘,娘娘……”小孩子叫的不清楚,一直是发叠音,却叫的让人心里甜滋滋的。 明无忧抱着他逗了会儿,捏着大宝的小手叹:“你爹爹要出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还没走,明无忧已经惦记的不得了。 也不知道他真的走了之后自己会想念成什么样子。 明无忧深深吸了口气,苦笑一声,把自己这些辗转柔肠都压下,孩子交给白嬷嬷抱走,继续为慕容御准备一切。 …… 十日后,慕容御乘夜回了府。 那时候孩子都已经睡熟,明无忧也刚刚睡下,只是睡得不沉。 听到开门声,她翻身而起,“阿御?” “是我。” 慕容御行走之声发出了铠甲碰撞的咔咔声。 明无忧翻身从床上下来,正巧慕容御也在这时进了里间。 慕容御停在她的面前,瞧她赤着脚踩在脚踏上,轻轻一捞把她抱起来,送到了床榻,“脚踏怎么没垫垫子?快入冬了,冷着怎么办。” “你是要走了吧!”明无忧问他。 一身戎装,腰佩长剑的慕容御英姿勃发,是前世的明无忧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本不想哭泣,让他担忧惦念,可看着这个男人,想到他将要去刀剑无眼的战场,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明无忧的眼眶蓦的发涩,紧紧地将他抱住。 慕容御“嗯”一声,轻轻环抱住她,“别担心,我会照看好自己的。” “我知道。”明无忧的泪珠掉在慕容御的后颈,抱在怀中的铠甲坚硬而冰冷,甚至硌的她有点疼,她却舍不得松手。 “我都知道,我也知道我不该这样,早早想好了笑着送你走的,可我忍不住……” “那便不笑。”慕容御吻了吻她的耳朵,“想哭便哭吧。” 明无忧呜咽了一声,眼角的泪水哗啦啦流了下来。 慕容御心底轻叹,坐在床弦上抱着她,等她哭够了,才低头吻上她的眼角,将那些残余的泪痕全部吻尽,“别担心我,我都心里有数。” “嗯……”明无忧吸着鼻子点了点头,从枕头一侧拿了个精致好看的绣花荷包来,塞在他手中,“我给你求了平安符。” “好!” 慕容御仔细地将平安符贴身收好。 他一手牵着明无忧,另外一手轻轻地落在孩子白嫩的小脸蛋上。 有许多贴心的话想说,但此时似乎都没有必要。 一家三口静静地抱在一起,呼吸交融。 片刻后,窗外想起冷骁低低的声音:“殿下。” 慕容御应了一声,低头吻了吻明无忧的额角,温声说:“你好好在家,等着我。” “多则一年,少则半年,我肯定会回来的。” “……好。” 明无忧压下心底的不舍,下了床榻,将自己亲手绣好的披挂从柜中拿出来,踮着脚尖,仔仔细细地给慕容御披在身上。 “我等你凯旋。” 慕容御“嗯”了一声,眷恋无比地看了明无忧一眼,握紧手中宝剑,转身便走。 明无忧追了几步,停在门边,顺着门板微合时露着的缝隙,看着他和冷骁的身影一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心里一片空荡。 只盼……他此行一切顺利。 = 大军出征的第二日,明无忧懒了床,太阳都老高,孩子都起了身,她竟然还是懒懒的不愿起。 一直到午时,明无忧才打起精神洗漱更衣。 白嬷嬷瞧她满脸疲惫,关心地问:“王妃,您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明无忧摇头,“就是昨晚没睡好。” 白嬷嬷暗叹了口气。 她昨夜见着慕容御回府了,想来是夫妻分离,相思难忍,所以明无忧昨晚也没睡好吧。 白嬷嬷吩咐人给明无忧做了些她喜欢吃的饭菜。 明无忧平素喜欢吃鱼吃虾,今日自然是不能少的。 可饭菜端上来之后,明无忧闻着那鱼腥味忽然十分不适,脸色发白地干呕起来。 白嬷嬷慌忙让人把饭菜撤了下去,看着明无忧的神色有点不可思议。 “咳咳——”明无忧咳了好几声,结果彩月手上的水润了喉,才说:“怎么忽然这样……不会是……” 她本就是医者,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迟疑着看向了白嬷嬷。 白嬷嬷压抑着喜色:“王妃稍等,老奴让人请府医来瞧瞧。” 没过一会儿,府上大夫到了院中来给明无忧请脉,大喜过望地说:“恭喜王妃贺喜王妃,您这是有身孕啊!” 明无忧傻住。 她生完大宝之后,自己给自己调理了一段日子,本是不想那么快再要孩子,所以调配了避子药。 可是药三分毒。 虽然她配药的时候很仔细,还是对身体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月信也很是不稳,所以便不喝了。 同房都是算着日子的。 这竟然怀上了? 白嬷嬷激动地说:“大夫,您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大夫点点头,“一个月有了,王妃娘娘接下来要好好修养才是。” 明无忧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 大夫走了之后,白嬷嬷喜色满溢,立即让人去给宫中和战王府报喜,另外一边让人给明无忧准备补品。 明无忧从茫茫然回过神来时,乳母正把大宝抱到了她的身边来。 看着孩子咿咿呀呀地喊着“娘娘”,明无忧露出个复杂的笑容来:“好孩子,你马上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当初说二宝三宝,随口玩笑,不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转而想到慕容御刚走,自己却得到这样的消息,一时之间心情更加复杂。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只顾着给慕容御准备一切,女学的事情都很少过问,更是没机会查看自己的身体,竟然错过了这件事! “王妃可以写信给殿下的。”白嬷嬷微笑着说道:“殿下刚出征,咱们就得了这样天大的喜讯,这绝对是天降祥瑞,殿下这一趟肯定也马到功成,很快就能凯旋而归。” “默默真会说话。” 明无忧笑着叹道:“说到我心坎里了。” 她只盼着,一切顺遂,慕容御也能平安归来。 这则消息传到战王府的时候,大家自然是一片惊喜。 白笛激动的哇哇叫,“无忧姐姐好厉害啊,她这么快就又有了宝宝!” “应该是殿下厉害。”云子恒正在回一封公文书信,随意说了这么一句。 白笛不服气地说:“你胡扯!怎么就是男人厉害?我就觉得是女人厉害,是无忧姐姐最厉害!” 云子恒淡笑:“你这话可不兴胡说,传出去不好听。” “什么不好……”白笛立即想起云安郡主难受孕的事情,一边心疼惋惜,一边哼了一声,“云子渊不行吧!” 云子恒对她私下里口无遮拦已经习惯,白了她一眼,“都做母亲的人了,还说话没个把门的。” 436、吃尽苦头 “你又不是外人。”白笛嘟了嘟嘴,挪到桌边去看了一眼,发现云子恒忙的认真,便也没吭声,转到外面去了。 孩子乳母带的多,她玩心还很大,每日里逗弄一阵儿就乏了。 这会儿去看了看孩子,便带着乳母抱孩子到外面去透透气。 在回廊上,白笛看到了云安郡主。 云安郡主沈蓉靠着栏杆坐,神色有些落寞。 白笛脚步顿了顿,示意乳母把孩子带到别处去照看,自己提着裙摆到云安郡主身后,捂住她的眼睛,粗着嗓子说:“猜猜我是谁?!” “小笛。” 云安郡主轻笑,“做了母亲还是这么孩子气呢,快放手。” “哎呀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白笛放手坐到云安郡主的身边去,嘟囔了一声,“你起码装作猜不到一下啊。” “下次一定。”云安郡主笑容勉强,并不达眼底。 白笛想逗她笑一笑,就说了许多趣事,还有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可云安郡主始终是笑的很客气。 白笛心里一叹,知道自己这些乐子逗不笑她,索性就不说了,“云安姐姐,你别着急,好好调养身子会怀孕的。” “嗯。”云安郡主点点头:“我也不是着急,就是有点羡慕……” 羡慕明无忧刚生完大宝没到一年,竟然又怀孕了。 而她想要个孩子,日思夜想也好难。 “生孩子很疼的。”白笛认真说道:“疼的要掉半条命……所以啊,云安姐姐你别羡慕了,等到你生的时候,你估计会痛的后悔现在这样羡慕。” “有可能。” 云安郡主心知她是来陪伴自己,也不在孩子这件事情上纠结,和她约定时间,过了几日到摄政王府去看望明无忧。 明无忧怀大宝的时候身体几乎没反应。 但这次怀孕就十分敏感,吃的喝的稍有不对立即反胃,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吃下什么东西了。 云安郡主和白笛瞧着她发白虚弱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请太医了吗?”云安郡主担心地问:“这个样子算是正常的?” “请了,也看了……这个样子当然是正常的。”明无忧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初大宝在肚子里时不闹腾,生下来也乖。” “如今这个在肚子里就这样的折腾,恐怕以后也是混世魔王。” 云安郡主轻笑着安慰:“现在说他是混世魔王言之过早呢……你身子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女学那边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会顾着。” “辛苦你了。”明无忧有些歉疚。 这事儿原本是两人一起攒起来的,上半个月她帮慕容御准备出征事宜,女学的事情基本就来不及过问,都是云安郡主操心。 原本想着,等慕容御出征,她的时间便空了,可以和云安一起。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怀孕,还如此难受。 明无忧低下头,手轻轻地落在腹部,眼底浮起几分无奈,也浮起几分想念。 她发现怀孕的时候便写了信出去,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 = 这一次怀胎的前三个月,让明无忧吃尽了苦头。 几乎吃什么吐什么。 白嬷嬷想了好多方,找了酸梅酸杏给明无忧垫着,但还是吐。 基本三个月都半躺在床上过的,可将明无忧折腾的够呛。 白笛瞧着明无忧这般难受,实在是心有余悸,暗暗思忖自己以后可不能再要孩子了,好可怕。 她每日索性没事,便时常来明无忧身边陪伴,顺带也将孩子带过来。 孩子大名取了云定。 战王亲自取的,希望藩镇之事早日平定,江山稳固。 为了让孩子能舒坦的翻滚来翻滚去,明无忧专门辟出一间房,里面铺了上等的安罗地毯,让他们玩个够。 平素白笛过来,也基本是带着孩子和明无忧在这里过的。 小云定如今不到四个月,还不好坐,只能躺在地上挥舞着手脚咿咿呀呀。 大宝快十一个月了,爬的飞快,有时还要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明无忧每日陪伴着孩子,一点点看着孩子长大,总时不时的想起慕容御,想起他……从一开始动作笨拙,到后来熟练地抱着孩子逗弄。 那样一个男人,抱着孩子的时候却温柔的要命。 女学之事,因此基本全落在了云安郡主的身上。 云安郡主聪颖能干,应付的倒是游刃有余。 而且看明无忧这次怀胎如此辛苦,她也是心有戚戚,再加上女学太忙,倒是把自己没有怀孕的事情抛之脑后,没那么多愁思了。 眨眼间,冬去春来,枯树抽出新芽。 明无忧总算是熬过了三个月的初孕期,舒坦多了。 吃东西不吐了,每日精神也算尚可。 三月初时,收到了越州方面来的一封信。 信是慕容御亲笔所写,只有四个字——平安,念你。 字迹看起来有一点潦草,可以想见是极度忙碌之下龙飞凤舞而出。 明无忧把信贴在心口,想象着慕容御身穿铠甲手握长剑,挥斥方遒的样子。 她的手慢慢地落到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略微有些遗憾。 可惜了,自己是见不着了。 “王妃。”白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杏林公子来了。” “嗯。”明无忧回过神来,“请他进来吧。” “是。” 白嬷嬷示意婢女出去,没一会儿,一身青灰色长衣的李杏林便走了进来。 “见过小姐。”李杏林恭敬地给明无忧行礼。 他和沈清辞都是跟了明无忧十多年的人,就算明无忧做了战王独女,做了朝华郡主,做了司水女官,如今做了摄政王妃,依然是他们心中的小姐。 明无忧问道:“成方药材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准备了五成,还有五成最多半个月也该准备好了。” “那就好。”明无忧点点头。 先前慕容御出征时,明无忧已经备了一批药材。 但当时准备时间不足,分量也少。 慕容御走后明无忧立即吩咐李杏林再备一批,好接续上一批,不能让军中的士兵没有药材用。 明无忧又询问船只的事情。 李杏林回:“沈总管已经准备妥当了,这次押送药材他会亲自带大风堂最得力的镖师前去,务必保证药材的安全。” 明无忧安了心,顿了顿,又问:“他在码头?” “是。” 明家船行的船只在码头有停靠位,那是花了大笔银子从朝廷买的港位,船只从船厂出来之后会直接进港,让买主挑选以及分派出港。 沈清辞这一年多基本都在水面上。 明无忧仔细一想,似乎有好久没见过他了。 不见……也好。 他跟了她接近十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还有李杏林,彩月,船行的所有人,大风堂的镖师。 明无忧暗暗做了决定,等战事结束,她会给身边这些忠心的人最好的安排。 “对了。”明无忧忽然看向李杏林,“你的宅子那里布置的怎么样了?” 李杏林顿了顿才说:“差不多了。” “好……等天热一些,你们就成婚吧。”明无忧微笑。 彩月是自幼跟着她的,李杏林来他身边时不过十二三岁,和彩月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了,这些年明无忧看在眼中,也乐见其成。 李杏林那素来温和有成算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多谢小姐!” 437、瞬息万变 三月底,禁军忽然封堵了镇国公府。 明无忧收到这则消息时,正和云安看今年春天星澜学馆招收女学生的情况。 “为什么封堵?”明无忧皱了皱眉,“可知道具体情况么?” 来送消息的是冷云。 冷字辈十三人,这一次冷云和冷灵留在了明无忧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其他人都随着慕容御奔赴越州战场了。 冷云说道:“不清楚,但瞧着那个阵仗,镇国公府这次应该再难翻身。” “……” 明无忧沉吟了一会儿,示意冷云退下,面含疑惑地说:“最近似乎没有听说镇国公府做过什么。” 她虽不入朝,但对朝中事都十分关注,会让沈清辞注意各方动向。 镇国公府最近十分安静。 明无忧眉心忽然一皱:“难不成暗中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还是,皇上忍无可忍发了难?” “都有可能。”云安郡主平静地说道:“镇国公府这一年多来小动作不断。” “他们这两代子孙不肖,男丁多是纨绔子弟,全靠女子入后宫勉强维持家族荣光,太后薨逝,嫡长女玉英兰又被逐出京城之后,家族已无能担大任的女子。” “玉娇人……年宴的时候你是知道的。” “强弩之末,背地里做点狗急跳墙的事情是正常,皇上想乘着他们强弩之末彻底掀翻这玉家也正常。” “说的也是……” 明无忧点了点头,心中并不太安定。 晚些时候,她进了宫一趟。 承乾殿内,十四岁的元昊帝王威仪十足,早不是当年在江州嬉笑着跟在她身后那个小孩了。 “皇婶!” 元昊从龙椅上走下来,赶忙扶住明无忧的手臂,“你怎么忽然进宫来了?你有孕在身,有什么事情让人递个话来就好。” “我还不能来看看你了。”明无忧笑着说:“这是递个话能办的吗?” “能啊!”元昊认真道:“皇婶想见我,我便立即飞奔到摄政王府上给皇婶看看。” 明无忧心中慨叹,这张嘴巴真会说话。 他如今这样的忙碌,自己怎么好意思喊他去王府看望自己? 元昊扶这明无忧到一边坐下,吩咐人送茶点来,才坐在明无忧对面,“皇婶这胎不安稳,如今可舒服些了?” “好多了。”明无忧手忍不住放在小腹上,“只是一开始难受……”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明无忧说:“皇婶有件事情是问问你。” “什么?”元昊猜测:“是越州战报吗?那里还在焦灼,但皇婶放心,皇叔一切都好,只是要耗费些时间。” “不是。”明无忧摇了摇头,“我是想问镇国公府的事情。” 元昊眉梢微微一挑:“皇婶刚才还说专门来看我的呢,这就变了话茬?你这样可让我伤心死了。” 明无忧失笑道:“来看你是主要,顺便问点闲事也不可以?那我不问了。” “别别别!”少年帝王笑起来,漆黑的眼眸形成一样闪亮,单手托腮支在桌面上,“皇婶问我,我哪敢不说……朕容着他们,他们却在朝中搞各种小动作。” “朕不愿意让他们惹朕心烦,所以打算解决了这件事情。” 明无忧点点头,心中暗忖这等于没说。 其实她并不关心镇国公府的人是死是活,前世便是叛臣贼党,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攀附而上。 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她有一点担心,慕容御的秘密。 太后知晓那件事情,难保镇国公府的人不知道。 那个秘密与慕容御、与军心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一旦军心涣散,被定王慕容廷利用,那么战局就会瞬息万变。 可看着元昊笑嘻嘻的样子,明无忧知道自己是探问不到什么,只得压下心中疑惑。 “皇上。”来福公公在外面躬身行礼:“琼华郡主到了。” “哦。”元昊点点头,转向明无忧,“皇婶还没见过她吧,你瞧瞧?” 明无忧想起这个琼华郡主,是鸿蒙王的养女,慕容御为元昊选中的皇后。 先前慕容御说,且先看看元昊乐不乐意。 没想到明无忧生产又怀孕的这个把月的时间,他竟似是已经接受了? 明无忧端详着元昊的表情,没从他脸上瞧出什么不乐意来。 “好。”明无忧笑着点头。 其实她对这位琼华郡主也很是好奇。 “去请郡主进来吧。”元昊抬了抬手,来福退下,没一会儿便带着一个身穿鹅黄色锦绣望仙裙的少女进到了殿内。 “昊哥——”少女进来便轻轻浅浅地唤了一声,但没想到里面还有别人,顿时愣住,脸色微红地看着明无忧。 “这是皇婶。”元昊介绍。 “琼华见过摄政王妃。”少女给明无忧行了礼。 明无忧瞧她虽有些羞怯,但落落大方,端正典雅,最要紧的是,元昊的态度,瞧着是很满意。 她不得不说慕容御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家世得当,身份匹配,双方还能看对眼。 这种缘分也是难求。 明无忧与两个小年轻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打趣说不耽误他们二人聊天。 元昊叹息道:“我每日哪来那么多时辰聊天?奏本都看不完呢。” 明无忧温声说:“等你熟练了之后,就会和你皇叔以前一样,一目十行,一眼看透要害,不会看不完了。” “是,皇婶说的对。” 明无忧离开后,琼华公主若有所思地说,“摄政王妃好温柔啊。” 明无忧入京的时候她年岁尚小,因此这是第一次见明无忧。 商女,司水女官,摄政王妃…… 明无忧的身上有许多头衔,她也曾对明无忧有过无数猜想,但今日见了才明白,所有的猜想都是瞎想,真人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当然。”元昊骄傲地说:“皇婶还聪明,能干,有担当,美丽,大方,有格局……所有赞美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让我皇叔日思夜想,难以忘怀。” “说的对。”琼华郡主点点头,悄悄看了身边的元昊一眼。 她自然知道,现在自己每日入宫是为了做什么。 聪明,能干,有担当,美丽,大方,有格局。 他说的这些,不但是他对摄政王妃的夸赞,或许也是对未来站在自己身边的皇后的期盼和要求吧。 或许现在她还办不到,但她会努力去做的。 …… 夜幕降临,宫中灯火阑珊。 身穿暗紫色官袍的青年男子疾步走在宫道之上,蒙眼的绢带随着夜风起落浮动。 一路到了御书房门外,他声音急促地说:“皇上可歇下了?” “还未!”小太监见素来沉稳的吏部尚书来的如此紧急,连忙说:“云大人稍等,小人马上通传。” 小太监进去,眨眼功夫便来请云子恒,“皇上有请。” 云子恒撩袍进了御书房见了礼,面色凝重地说:“三弟传来密报,越州那边有些变故。” 这一次慕容御出征越州,云子恒已为文官不好奔赴战场,云子渊身负皇帝安危重任也不能离去,战王便让云子辰和云子墨一起随军出征了。 越州方面的军报是三日一送,兵部上传给皇帝天听。 而云子辰有自己独有的传信渠道,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要快。 云子恒收到的消息太过要紧,以至于他也顾不得,连夜便来入宫面圣。 “怎么了?”元昊先是问了一声,后沉声说:“密报呈上来!” “是。” 云子恒将竹筒密信交给来福,来福又转交给了元昊。 当元昊看过那信中内容之后,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一字字说道:“定王!” “现在越州方面军心不稳。”云子恒沉声说道:“虽然摄政王还能压得住,但军心是此战的根本,谣言声势浩大,如果不想个办法,摄政王恐怕会很艰难。” 438、龙有逆鳞 “朕知道。” 元昊阴沉地瞧着那竹筒信片刻,忽然说:“来福,拿碗和匕首来。” 来福一惊:“皇上,您这是——” “取。” 来福不敢多说,赶紧吩咐小太监准备,战战兢兢地送到了元昊的面前。 元昊拿起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放到了碗中。 来福大惊失色:“皇上!” “闭嘴!” 云子恒也怔了一下。 元昊放了小半碗血,将手伸给来福。 来福白着脸上前,抖着手给元昊止血包扎。 处理好伤口之后,元昊拿了空的明黄卷轴,蘸了自己的血亲笔写了圣旨,“传鸿蒙王入宫。” 来福立即派人去传旨。 云子恒站在御案边上,眼波流转之间,已经扫到了血书圣旨上面的内容。 他也大致猜到了,请鸿蒙王入宫的理由。 云子恒看着眼前的少年帝王,心中震动。 自顾天家无情,兄弟、父子为了权势相互残杀的比比皆是,但眼前这少年帝王,却对慕容御信任如斯,做到此等地步。 他是真不怕慕容御挥军前来把他的龙椅掀翻啊。 可云子恒转瞬想到,若慕容御对大位有所觊觎,这少年帝王也长不到如今。 慕容御有太多的机会,可他从未动过那份心思。 这一对叔侄之间的情分,当真感人肺腑。 …… 越州城外五十里处,是慕容御所带王师的驻扎营地。 营中帐篷星罗密布,排列的十分整齐,巡逻的士兵从一个个帐篷的空隙之间穿梭而过,看似严肃谨慎。 而那些换岗下去在帐篷里休息的士兵,却忍不住低声交头接耳。 “那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摄政王居然不是慕容皇室血脉?” “定王当日在越州城楼上亲口所说,言之凿凿不像是假的……再想想这些年,摄政王权倾朝野却始终对皇位没有什么想法……” “说不准就是因为并非皇族血脉,自知不配,所以也不敢觊觎。”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思惴惴。 十日前,慕容御集结大军攻城,定王站在越州城楼之上居高临下,诘问慕容御。 说慕容御不过是孽种,挟少年帝王号令各方,而他慕容廷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要清君侧。 云子墨一气之下放了飞箭将慕容廷射伤了。 但慕容廷说的话,却在三军心中扎下了根。 此行为削藩平叛而来。 但定王所言似乎一下子颠倒了黑白,以至于军中人心惶惶。 …… 三军主账,慕容御坐在主帅位置上,面容平静,波澜不惊。 云子墨气的不轻,“这个慕容廷太过分了,那天在城楼上乱喊也就罢了,现在还让人到处散播谣言,还编了歌谣传唱……” “军中流言四起,连百姓都开始议论了,再这么下去,仗没打完咱们的士气就要散干净了。” 云子辰坐在另外一侧,神色还算平静,“别急,你若乱了阵脚,才是上了定王的当。” “我怎么能不急?”云子墨直接站起身来,在帐篷里来回踱步,“早知道那天就多发几箭,直接要了他的命,也好过让他胡乱攀诬出这些事情来!” “好了。” 慕容御手指点在额角,淡淡说道:“越州城内还剩多少粮草啊,可探查到了?” “密探已经传了消息出来。”云子辰回话:“他们的粮草起码足够半年之用。” 慕容御出京之后便兵分三路,将宁王和定王之间的连接打断,分出八万兵马围困宁王的封地,以逸待劳。 而定王慕容廷足够狡猾,洞察先机,早早带兵前来越州与慕容御对峙。 越州城内如今集结二十万大军,兵强马壮。 越州司马周明坤这些年处心积虑要脱离乾国,早就暗中加固城防,且城内物资存储丰沛。 慕容御亦是二十万大军,但越州城易守难攻,如今军中还人心惶惶,战局便焦灼起来。 这里的战事拖的越久,谣言的事情又解决不掉,对他们来说绝非好事。 云子墨瞧着慕容御平静的姿态,心中只觉得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都快急死了。 离开中军帐后,云子墨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来打仗这么憋屈。” 他还以为能杀的酣畅淋漓,果然是想多了。 “这慕容廷好是心黑。”云子墨皱了皱眉,“怎么可以放这种留言出来诋毁九哥?可笑的是竟然有人信!” “他那谣言编织的绘声绘色,有人相信也正常。”云子辰淡淡说道:“连殿下的母妃当年偷情的对象都说的有鼻子有眼。” 一开始只是定王在城楼上冷笑诘问。 后来流言传的到处都是,说慕容御的母妃偷情的人是禁军之中的副统领,有名有姓,何时约会。 慕容御在冷宫出生之后,那禁军统领又是如何接济他们母子,如何夜会。 那流言一开始流传出来时,还算能听的下去,等传了几日之后,便各种污言秽语横行。 灭不掉源头,便消除不干净。 云子辰都怀疑,说的如此绘声绘影,这事情是否是真的? 但云子墨显然没这份怀疑,只觉得慕容廷卑鄙无耻下流肮脏,不是个东西。 主账里,慕容御微闭着眼睛,只剩自己一人时,周身的平静淡定逐渐散去,眼神变得阴沉可怖。 龙有逆鳞,触者必死。 童年之事,母妃之事,皆是他的逆鳞。 “冷骁。”慕容御声音阴冷,“军中若有议论者,拔舌,杀无赦。” “属下明白!”冷骁沉声应了,又说:“那外面流窜的那些百姓如何处置?” 流民之中,也有人口口相传,绘声绘色。 说慕容御小时如何看着母亲和野男人偷情,还为他们望风。 说慕容御为了苟延残喘,还唤那野男人做爹。 这样的话都是好听的。 更恶意更污秽的说法比比皆是。 无知百姓,口耳相传。 他们也不想想,是谁稳固边防驱逐蛮夷,平定江山,让他们能安稳度日。 如今又是谁让他们家园尽失,又过上了四处流窜的日子。 反倒言语中伤,将别人的私隐密事……甚至是不确定真假的私隐之事当做笑谈消遣! “本王入朝的时间或许太久了。”慕容御淡笑:“让这越州边境上的百姓,忘了本王曾经的模样。” 他是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杀神,也不在乎多染血色。 慕容御直下达了一个字的命令:“杀。” 接下来,整个大营都是灰暗的。 因为流言之事数百士兵被拔舌斩杀,残忍的手段让士兵们噤若寒蝉,升起无边畏惧,再不敢妄自议论。 周边流民之中将谣言传得绘声绘色的也无一幸免。 凡敢议论摄政王身世者,全部横尸当场。 短短三日,原本满天飞的流言忽然间消失了一样。 至少,明面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议论。 周围的所有大小城镇内全部噤若寒蝉,被慕容御的冷酷手段震慑住。 云子墨也有些被吓到。 这样的慕容御是他从未见过的。 残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 可是云子辰的话敲醒了他:“如若他们约束言行,不至于沦落至此,有时候言语比真刀真枪更加可怕。” “若不压制这些流言,长久下去让军中不稳,就会给定王可乘之机。” “可现在——”云子墨咬了咬牙,“就算杀一儆百暂时压住了,未见得那些人心里不敢想。” “是,他们心里会想,但却在短时间内不敢再生异心,不管是出于畏惧还是什么。” “这世上本就没有纯粹的黑和白,不可能为了三两人命放弃半壁江山,总要有人流血牺牲,为前路筑基。”云子辰看着天边残阳如血,“不管他们是不是无辜。” 439、破敌之策 而那些口舌恶毒不顾后果之人,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是把自己的头伸到了铡刀之下。 云子墨无法反驳,只是略有些稚气的眉毛紧紧皱着,“三哥说的不错,我是太天真了吧。” 以前无双也骂过他蠢货。 他的确……不算聪明吧。 云子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天真点也不错。” 不是谁都能在二十岁还保有天真的。 只是云子墨的这份天真,也不知道能保留多久,会不会在经年的岁月里消磨的一干二净。 云子辰笑了笑,“走吧,巡营去。” “好!” 云子墨点头,扶稳了腰间宝剑,往营地深处去了。 斩断了那些散播谣言的舌头,慕容御下令大军将越州城附近州府逐个击破。 用了半月的时间,从三个方向将越州城围住。 越州背后,便是安罗海域。 也便是说,除了海上的支援之外,越州城已经是困兽。 然困兽犹斗,越州司马周明坤多年在安罗和越州两地活动,这地方又是山高皇帝远,他积攒了大把的势力。 再加上定王慕容廷狼子野心,这越州城倒也是固若金汤。 半月击破越州城附近的州府,遇到敢议论摄政王身世者,全部杀无赦。 在铁血手腕之下,流言得到了短暂的平息。 军心也因为战事进展顺利,和慕容御的铁血手腕而略微稳固,然这稳固的表象之下,士兵们却浮动着几分不确定的恐惧。 慕容御治军的手段本就严苛。 尤其是出了流言之事后,更是严苛到残酷。 军中看似平静,实则也是人心惶惶。 慕容御将军营之中浮动的气息看在眼中,如何不明白是因为自己斩杀长舌者的后遗症。 或许这就是慕容廷想要看到的。 他知道那是慕容御的逆鳞,触之必死,所以大肆宣扬,搞得人尽皆知。 而慕容御忍无可忍,果然大开杀戒。 就算现在兵临越州城下,慕容御军中也是存有隐患的,只要恐惧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有一个契机点燃,那么逆风翻盘也不是不可能。 越州城外中军主账内,慕容御的脸色有点不好。 接连三日,也没有商议出攻城策略。 如今军心的情况,是耗不起的。 无计可施之下,有将领提议强攻。 但这显然是下下策。 越州城防稳固,强攻必定死伤惨重。 这计策一提出来,账中无人吭声,都瞥向那提议的人,仿佛是看一个傻子。 那人也脸色涨红闭了嘴。 云子墨想了想说:“不如约他们出来,假意和谈,乘机攻城?” “方法倒是不错……”慕容御沉吟,“可以本王对慕容廷的了解,他绝不会和谈的。” 因为太后已死。 说来可笑,这慕容廷也是个痴情种子。 前世心甘情愿为太后马前卒,哪怕最后被太后反杀,让玉家扶持宁王上位,他都能无怨无悔,说自己心甘情愿。 甚至于,慕容廷联合宁王和越州反叛,为了太后报仇的成分比为了那把龙椅的成分多得多。 云子辰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越州的供给主要是从海上来,如果可以断了海上的供给,他们城内的存粮就算足够半年之用,但被四面围困,也会引起百姓慌乱。” 只要一慌乱,军心就会散。 但这件事情显然有点难。 越州背后就是曾经的安罗旧址,周明坤是半个安罗人,可谓一呼百诺。 账内又沉默了下去。 慕容御想了想,示意大家先行退下,各自思考退敌之策。 云子墨犹豫着要走不走,等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反倒又回了头,“九哥,你可知道无双?” “知道。” 慕容御看向他,几乎是一眼就洞悉了他的想法,“你觉得,她可以让安罗那片岛屿断了越州的供给?” “我……我不确定。”云子墨神色复杂,“她和安罗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先前我们在越州的时候,她刺杀过周明坤。” “还与我说,周明坤是覆灭安罗的罪魁之一,如果安罗皇室血脉重新出现,那安罗旧址上的百姓,肯定更愿意听皇室的吧?” 谁也不会愿意听卖国贼的话。 或许安罗还有些爱国的旧臣,若能联络也可用。 只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因为最要紧的一件事情他们都解决不了——无双的下落,无人知道。 云子墨又说:“不过,妹妹和无双交情很好的……” 他欲言又止,忽然苦笑了一下。 也许他得承认,这个建议含了几分私心在里面。 他很想再见见她的,也不打算有什么,只是见一面……不过,安罗对于无双来说,应该是触目惊心,不愿再去碰触的吧? “算了,当我胡说。”云子墨扯唇微笑:“我回去想别的办法啊,九哥多休息,没准明儿就能想到好办法了呢!” 云子墨离开之后,慕容御垂眸细思。 其实断海上供给的确是个办法。 当然,无双如果出手是最简便快捷的,但无双不出现,他也未必办不到。 “冷骁!”慕容御唤道:“你立即传本王密令,调百里外的清河州水师入越州城和安罗之间的水域,隐秘行动,等候本王命令。” “属下得令!” 安罗地界上武装力量并不多,清河州的水师已经训练多年,当初便是为了踏平安罗,而如今依然能派上用场。 云子辰方才不说,是因为清河州距离太远。 他却不知道,早在慕容御出征越州之时,就已经吩咐调清河州水师在百里之外隐秘驻扎。 若不能智取,那自当力敌。 …… 冷骁一走,慕容御便下令围城士兵再进数里,直接兵逼越州城下。 当夜,钦差大臣到了。 慕容御看着须发花白的鸿蒙王有些懵,“老王爷竟是皇上的钦差?” “是啊是啊!”鸿蒙王鹤发童颜,捋着胡子轻笑:“本王来给摄政王送点东西,招营中众将听旨吧。” 慕容御瞧着鸿蒙王手中的黄卷圣旨,思忖这个时辰送来的会是什么旨意。 云子辰和云子墨显然也怀疑鸿蒙王来此的意图。 鸿蒙王来的实在是太蹊跷了。 先前还流言四起……莫非是皇上听到了流言,所以派人来监军……还是直接收兵权? 这太有可能了。 “怎么都愣着?” 鸿蒙王笑说:“快去叫人。” 云子墨说:“老王爷直接宣旨就是。” 若是夺兵权的圣旨,叫来那么多人岂不是人尽皆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但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想多。 鸿蒙王笑呵呵地说道:“这是册封的圣旨,还有赏赐,自然是要在众将面前宣读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有些不信。 慕容御思忖一瞬,挥手道:“去召集将领到辕门之前。” “……是。” 冷字辈的副将快步而出。 慕容御率先出了主账,一路到了辕门之前来,三军列阵,将领在前。 鸿蒙王走到辕门之前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众将领心怀疑虑地听着圣旨,当鸿蒙王念完之后,所有人都傻住了。 这圣旨并非是夺兵权,也并非是监军,而是拜慕容御为皇父摄政王,并赐下慕容家始祖皇帝佩剑斩龙。 “殿下接剑。”鸿蒙王从随从的手中捧过斩龙剑,亲手交到慕容御的手中,“我慕容家的斩龙剑,上可斩昏君,下可斩权臣。” “皇上说了,他相信殿下一定可以力破贼寇,收复河山。” “他会在京城等你。” 慕容御握着那把斩龙剑眼底也有些泛红。 他方才看到鸿蒙王的那一瞬,心底浮起了无数的想法。 440、皇父、斩龙 他以为鸿蒙王若不是来监军制衡与他,就是直接来收缴兵权的。 这圣旨恐怕要招他回京。 他甚至已经思考,明无忧在京中是否会有危险,是否会被软禁,等回去之后又如何全身而退。 人心难测,身为帝王,更会狡诈多疑。 元昊是他亲手带出来的,这几年的成长慕容御心知肚明。 他虽不过十四岁,与朝政之事上却已经十足老练,朝中那些老臣被他逐一驯服,捏在手中。 慕容御看在眼中十足欣慰。 他自认看尽人间冷暖,也早已想过他朝有一日,天下大定,自己或许不得善终。 甚至曾在暗处早已经谋定一切,如何平安抽身,万事俱备。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却得到这般全身心的信任。 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慕容御仰天大笑,那笑声中说不尽的畅快和愉悦。 片刻后笑声停歇,他沉声说道:“定不负陛下托付。” …… 越州城内,遥遥可以听到不远处军营内高呼“皇父摄政王”的声音。 一个身姿颀长俊挺的戎装男子站在城楼之上,拿着瞭望镜远眺。 他的身边立着一身黑甲的周明坤。 周明坤似笑非笑:“看来定王殿下的流言离间之计毫无用处,那小皇帝根本不信,还给摄政王加封,这便如同认了摄政王为父。” “还赐斩龙剑,等于将整个乾国江山交托到摄政王的手上,包括小皇帝自己的身家性命……” “如此信任,这在帝王之家还真是亘古未见,殿下对那小皇帝的了解不够呢。” 戎装男子摘下瞭望镜,脸色有些难看。 周明坤接过来边看边说:“现在怎么办?看那军营士气高涨,先前的那点点涣散的军心又给聚拢了去,对咱们可是很不妙啊。” “如今三面围城,定王殿下快点拿个主意吧,不然咱们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语气轻快,根本没有半点“交代在这里”的恐惧。 慕容廷何尝不知道,周明坤是有后手的。 安罗海域和岛屿便是他的后手。 了不起他再回安罗,慕容御想要短时间内再踏平安罗还是有些难度的。 周明坤这些年在越州做土皇帝,积累了不少财富、粮草、兵器,他可以慢慢和慕容御隔着海域耗,有恃无恐。 但慕容廷不一样。 到了安罗那块地方,他就不是乾国的定王,只是一条丧家之犬了。 “王爷好好想想破敌之策吧。”周明坤把瞭望镜摘下,扶着腰间宝剑下了城楼,只留定王一人站在那里,视线阴沉地盯着不远处的军营。 他以为流言注定成为那对叔侄的心间刺。 而京城还有宋国公府,从内策应,他便可以以逸待劳。 却没想到,他赖以依靠的最关键的一环错的如此离谱。 一个没有站稳的小皇帝,竟然对一个手握重兵,权倾朝野,还并非是慕容皇室族人的权臣……信任到可以交付生命? …… 冷骁回来时已经半夜。 慕容御直听到轻微的落地声响,便翻身而起,“怎么样?” “回殿下!”冷骁跪地禀报:“已经秘密往安罗海域去,只是周明坤在海湾内也停了水师战船,所以清河州的水师停的位置较远,随时听候殿下吩咐。” “好。” 慕容御唇角微勾,他已经有计策了,只待围困数日。 但没想到,围困到第三日的时候,营中竟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夜色幽沉,海风绵绵。 云子墨带着一队士兵穿营而过,巡视了一遍,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帐篷里面休息。 清风被他早早遣回去了。 最近虽然没有正式进攻,但是布防,叫阵,大家每日脚不沾地,清风也累得够呛。 云子墨不想使唤他。 不就是宽衣洗漱睡觉的事情? 他随军这个把月,已经有了很多的自理能力。 困乏的厉害,以至于进账走了三步路,他便打了三个哈欠。 暗处有一道视线扫过,神色幽幽,“果然是长的好看的小公子,打个哈欠也这般养眼。” “……” 云子墨拿着火折子本是要点灯,结果被这声音吓得僵成石雕,火苗烫到了手,他痛的“嘶”了一声。 一双纤长的素手伸过来,接了云子墨手中火折子,将油灯点亮。 油灯火苗闪烁,照在那女子冷艳的脸上。 她还是如同往常的样子,面色淡然,不冷不热,“好久不见。” “……” 云子墨无言以对,心里的情绪骤然搅在一起,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 半晌后,他僵硬地说:“你怎么来了?” “听闻安罗这里又要打起来了,我如何能不来……”无双叹息了一声,“你带我去见摄政王吧。” 找他,是因为这大营之中只有他算是自己比较熟悉的,不至于一见面就动手。 若找其余人,恐怕废一番周折才能走到慕容御面前去。 …… 半盏茶后,云子墨带着无双出现在了慕容御的面前。 无双说:“我去安罗,帮你定住后方,不要起战火——至少,我不希望再在安罗地界上起战火。” 十年前她年幼无能,一切发生的时候根本无力阻止。 这一次或许依然无力,但她想……努力一下,为了那些曾经是她子民的百姓。 慕容御神色平静:“你定得住才不会起战火。” 若是她不能稳住安罗海域,让安罗海域为周明坤所用,那么势必战火绵延,谁也挡不住。 “我会尽力。”无双慎重地说道:“你给我十日,十日时间,我若不能稳定安罗,那随你怎样。” 云子墨忍不住说道:“九哥,就给她十天时间吧,反正现在围城,也不差这十天,如果她真的能兵不血刃地把安罗控制住,咱们也能少费力,减免伤亡。” “好。”慕容御直思忖了片刻,“本王同意,只不过十日就是十日,如果十日安罗不能控制,那灭越州城之前,必先定安罗。” 断了越州的供给,围城和攻城的效率才能更高。 大局如此。 无双自然没得选择,答应之后便离开了帅帐。 云子墨犹豫了一下,多停留了一会儿,“九哥,她只有一个人,此去安罗要过海峡,万一遇上周明坤的人,别说解决问题了,恐怕连命都难保。” 慕容御挑眉:“你想帮她?” “是啊……”云子墨讪笑:“其实也不是帮……这不是帮咱们自己吗?我知道你密调了清河州的水师,不如调一队精锐乘夜随她出发穿过海峡。” “这样到了安罗地界,她也不至于孤军奋战。” 慕容御笑了笑,“你以为她去安罗是一个人单挑岛上那些周明坤的人手吗?” “我知道她必定有别的方法,只是一个人总是危险了些吧。” 云子墨苦笑,“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总不能眼睁睁的……” 慕容御看着云子墨脸上那仿徨又控制不住忧虑的神色,暗叹了声少年痴情。 “好,你去点人吧,随她一起去……小心。” 云子墨喜道:“好啊,多谢九哥!” …… 无双离开帅帐之后,到附近账内稍事歇息,等慕容御底下的人送越州周明坤的水师分布图来,方便行动。 却等到了云子墨。 “我与你同去。”云子墨摆了摆手中图纸,“多等一会儿吧,点一队水师。” 无双眯了眯眼,“你?你不是晕船。” 云子墨:“……” 有了先前那一夜纠缠,云子墨见着她本就尴尬……这会儿进来之前还做了许多的心里建设,可她倒好,一点异常都没有,反倒一句话直戳在他痛处。 441、同行 “此去安罗行船三日,你能吃得消?”无双把他手上的分布图拿走,“你还是好好待在这儿吧。” “我不需要你照顾,我说了要去就是要去!”云子墨沉下脸。 无双愣了一下,没想到他此时还能用这么倔强到有些幼稚的口气和她说话。 那掩藏在心底深处的恶劣因子竟然瞬间发作,故态复萌地笑说:“小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免得到时候吐的昏天暗地,还要姐姐照顾你。” 云子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半个时辰后出发。” 然后转身走了。 留在账内的无双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当初,他可再不会红着脸局促地盯着她,叫她不要乱喊。 他变了。 无双心中微沉,转瞬面无表情,将那分布图打开飞速看过,心里大致有了数。 半个时辰之后,云子墨没来,而是派了清风叫无双到辕门汇合。 清风眼底都是不善,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 要不是碍于云子墨,他恐怕能当场和无双这个负心薄幸的女人拔剑相对。 无双自然毫无反应,随他爱怎么看怎么看。 点将整顿又是半个时辰,无双和云子墨登上了一艘水师战船,乘着夜色往安罗行驶而去。 时间紧迫,战船走的极快。 云子墨站在甲板上吹着风,没有回舱房去。 他的确十分不适,回到舱房感觉呼吸困难,头晕目眩。 清风跟在他身后,因为知晓云子墨坐船就会生病,关心地陪伴着,时刻注意他的情况。 同时对云子墨非要跟着坐船去安罗的事情无比叹息。 就算云子墨忘不了那个女人吧,害怕她有危险,那也大可以让其他水师将领跟着就是,还非要自己来。 既为难自己,自己难受了,那个女人还未必领情。 清风想想都觉得自家主子不值。 一个江湖妖女,有什么好。 就算曾经是什么安罗女皇,现在也什么都不是了。 身份地位样样配不上,还对主子那样,戏耍他的感情挑逗他,占了主子清白拍拍屁股就走。 简直和京城里那些流连花丛的风流公子一个模样。 不、不是。 她比那些人更过分。 至少那些风流公子还给钱,偶尔良心发现还会照看那些女子后半生。 无双却是穿了衣服就不认了。 那你不认也就罢了,现在还回头来又跑到公子身边勾着他的心—— 好吧,清风暗叹一声,他得承认无双不是专门来勾公子的心的,是为了战事出现。 但不管她有没有那个想法,她一出现,公子就不对劲了。 清风心疼主子,自然把帐算在无双头上。 他担心地看着云子墨。 从潞州和无双分手之后,公子消沉了好一段日子。 好不容易好了点,无双又来。 这一次又不知道要怎样纠缠,万一无双那女人缠半晌又拍拍屁股走人,主子这次能撑得住?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眼神各种变幻。 云子墨脑中神经紧绷,身体也紧绷,因为海风带来的咸湿气息身体不适,额角抽疼。 对于清风脑子里那些想法,他自然是毫不知晓。 他只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旁人坐船都不难受,就他这般难受。 上次去江北回程路上还是靠妹妹开的汤药稳定情况。 堂堂七尺男儿,这让他太懊恼了。 他看着周围的水师站的稳稳当当,面不改色,心里轴了起来。 他就不信自己克服不了这个困难。 “你先回去。”云子墨绷着声音说:“我吹吹风就去休息了。” “可是——” “回去吧!” 清风默默片刻,只得暂时离开,但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身形一跃,飞掠到了战舰二楼,双手抱剑靠着栏杆坐下,遥遥瞧着云子墨。 他怕云子墨有些什么不舒服,这些水师士兵反应太慢。 云子墨站在船头,万一栽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不过他显然是想多了。 云子墨站的稳当当的没动,那早该休息了的无双姑娘还跑到了甲板上来。 清风止住打了一半的哈欠,立即戒备地盯住无双。 “怎么不回去睡?”无双停在云子墨的边上,“难受?” 云子墨脸色青白,死死地抿着唇不说话。 无双瞧了他一会儿,“坐艘小船回去吧,别撑着了。” 云子墨还是不说话。 无双皱了皱眉。 平素一问他便有无数话要与自己说,如今两次都被沉默相对,她心里有些不快,丢下一句“那你自己看”就转身走人。 结果刚走了两步,云子墨忽然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无双错愕,顾不得多想快步回去扶着他。 云子墨连呕了好一阵儿,有些虚脱地趴在船栏上,整个人脸色白的可怕。 “回去。”无双皱眉,声音冰冷,“你再吹风受凉,到不了安罗就得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她不容拒绝地把云子墨扶过来,拉着他往舱房走。 “不……去……”云子墨艰难地说,“不去……” “由不得你!”无双半拖半拉,见他挣扎直接点了他的穴。 云子墨只能软软地靠在无双身上,无力地瞪着她。 坐在栏杆上的清风想了想,没下去帮忙。 估摸着公子是不喜欢他现在去帮忙的吧? 他可是个懂事的护卫。 …… 无双扶着云子墨回了舱房,把他扔到了床榻上,然后转身开了窗,才回过身去帮他拉了条被子。 云子墨瞪着无双的力度逐渐变得无力。 因为他腹中翻腾,又想吐了。 无双面不改色地坐在床弦上,哼了一声,“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体,还非要跑船上来,折腾自己也折腾旁人。” 一粒药丸被塞进了云子墨的口中。 无双不甚温柔地捏他下颌,他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下去。 接下去,无双又去解他衣带。 云子墨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想干什么?! 无双面不改色地拆了他的腰带,外裳,中衣,熟门熟路的动作叫云子墨脸色涨红,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她这过火的动作,很难不让他多想。 他的心里是抵触那件事情的,尤其是知道她根本对他无意还要这样做就更加抵触。 偏偏他现在又什么都做不了,警告地瞪着无双,她却是根本懒得看他一眼。 云子墨咬紧牙关,只能闭上眼睛,心乱如麻。 她、她应该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想做那件事情,怕是自己误会了、误会了吧? 冰凉的手落到了云子墨小腹上。 无双轻轻地帮他按压腹部的几处穴位。 云子墨忽然睁开眼,错愕地看着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腹中翻腾的感觉好像渐渐缓和下去,舒适了许多? 舱房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无双又是背光而坐,云子墨看不清她的神情。 只是月光照进来打在她半边脸上,瞧着竟然有些温柔。 也不知道是月光的缘故还是…… “好了。”无双收了手,把他的衣衫拉好,解开穴道:“还恶心吗?” 云子墨怔怔地盯着她,没有回应。 无双把被子给他拉好,淡声道:“这药还是无忧给的,手法也是无忧教的,你应当是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才是。” “……嗯。” 云子墨僵硬地应了一声,迟疑道:“你怎么会懂得这手法?” 无双没有应,起身往外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好好睡吧。” 云子墨:“……” 接下来的事情还不知道好不好办,他自然是不可能去到安罗看看的。 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梦里却全是无双被月光照着的那半张温柔的脸,梦了大半夜。 三日后,战船到了安罗。 那是个深夜,因为安罗如今在周明坤的把控之中,战船不能直接停靠港口,而是选了一处水泽秘密停靠,无双和云子墨带着清风上了岸。 442、另类存在 对于这种单枪匹马入虎穴的建议云子墨原本不想采纳。 但无奈无双看起来太胸有成竹。 云子墨想,她是不会拿这种大事玩笑的,当即也没多吭声。 上了岸就直接进了安罗海滩早市,这里有许多卖海产的大小商贩,什么海螺珍珠应有尽有。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但摊贩们却已经早早占好位置,摆起了自己的货物。 大小不一的夜明珠用来照明,整个还是被一层朦胧的光辉笼罩着。 云子墨第一次到这里,没见过那些新奇玩意,即便是知道此行有要事要办,一路走过依然忍不住多看了无数眼。 无双低声说道:“没事尽量不要开口,你们的口音太重。” “嗯。” 云子墨回过头来,淡淡应了一声,又说:“可是安罗和越州城开放有十年了,两地混居,大家的口音都差不离……” “你是京城口音。”无双提醒,“和越州与安罗混杂生活的百姓是不同的。” “有些字的咬字你自己都没留意和旁人不一样,小心点吧。” 云子墨:“……” 他看了清风一眼,示意清风也少说话。 清风心里不是滋味。 他怎么不知道主子和自己哪个字的咬字和旁人不同? 但到底是云子墨警告在先,清风不甘愿地闭上了嘴巴。 从早市出来之后,无双找地方将金元宝换了碎银子,买了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咱们进都城。” 清风心不甘情不愿地充当车夫,载着云子墨和无双往城内走。 马车普通的不得了,再加上这路也是不好走,以至于速度及慢。 好在无双有先见之明,出发之前就买了鱼干和肉饼,还准备了水袋。 路上饿的时候,三人不至于两眼摸黑。 车内很是寂静。 云子墨不吭声,无双也就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说话。 走了个把时辰之后,云子墨耐不住这样的安静,低声唤道:“喂,你真的睡着了?” “没。” 无双淡淡应了一声,“怎么了,你不舒服?” “不是——” “那你喊我作甚?” 无双张开那双冷艳好看的眼,朝着云子墨看过去。 云子墨表情讪讪。 在船上的三日,除了第一天他吐的昏天暗地很不舒服,后来的两日都没有那么难受。 因为无双每日早晚喂他吃一粒药丸,然后便按照那晚的手法帮忙按摩推拿,之后他便没了那种胸闷气短的感觉。 船上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只想着能缓解不适总是好的。 现在被她这么一看,云子墨无端端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说:“问你好几次了,你怎么会那种手法的?” “无忧教你的?” “嗯。” 无双淡淡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云子墨嘀咕道:“她教你那个做什么?” “自然是我用得着。” 或许是安静的时间太久了,无双现在倒是好脾气了,能闲聊两句。 顿了顿,她又说:“我以前也晕。” “晕什——”云子墨先是一怔,继而猛然反应过来,惊讶地说:“你晕船?” 安罗在海上,而她身为安罗女皇,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竟然还会晕船? “不错。” 无双将曲起的腿伸平,仰了仰头,表情淡漠:“我自小就受不了这个地方,腥甜的海风吹在脸上……父王说清爽怡人,我却只觉得反胃。” “我自幼就吃不得这海上的鱼虾,就算再怎么处理,我都觉得腥,强迫自己吃了两次,吐的昏天暗地,卧床不起。” “安罗人在海面上乘风破浪的长大,而我是个特例。” “我只有待在我的百花宫才能舒服一些……知道什么是百花宫吗?” 无双的头歪了歪,看向云子墨,并不等云子墨回答便说:“就是养了上百种鲜花的宫殿,真的是百种,毫不夸张……” “只有那些馥郁的花香,才能盖住海风的腥甜。” “我闻不到那些腥味,心情就好了,身体也就好了。” “因此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过百花宫。” 云子墨听得惊奇,“那你吃什么?这安罗量产鱼虾,别的东西都少,我听说安罗人每顿饭桌上必定有海产,你若不能吃——” “我自然是不可能餐风饮露地过活,又不是神仙。”无双笑了一声,“我吃米面,蔬菜,肉、蛋,禽类,从不碰鱼虾。” “我吃的东西,都是父王派人从乾国那里采办的,每三日采办一次。” 云子墨:“……” 他无法想象,一个生在安罗的皇女,无法适应安罗的气候,连吃喝都不适应。 不过,无双难得和他说这么多,还是说她自己的事情。 云子墨原本就好奇的不得了,此时也想知道更多,便问:“那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他们和你一样吗?” “有。” 无双悠悠地说:“当然有啊,他们也和我不一样,他们都是彻彻底底的安罗人,和父王一样,喜欢腥甜的海风吹在脸上,喜欢鱼虾海产……” “他们喜欢把珍珠贝壳戴在身上,喜欢在海浪里翻腾,比鱼都要潇洒自在。” 她说着,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又温和,连那素来喜欢冷笑的唇也弯了弯,似乎想起了当年没好的景象。 云子墨很想问问,安罗国灭的时候,她那些兄弟姐妹何去何从,但最终抿了抿唇没开口。 一国覆灭,王室子弟大概率是凶多吉少。 虽不知无双为何能活下来,但她成了如今这样的性子,亦不知道过去的十年经历多少磨难。 如此一想,云子墨心底忽然浮起几分涩意。 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他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经历,也没有办法对那种国破家亡感同身受。 “他们都死了。”无双忽然说:“被我牵连,让别人杀死的。” 云子墨一怔,本来压下的好奇再次泛了起来,“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啊?”无双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这里的事情了了,你好好陪陪我,我就告诉你。” 云子墨一呆,继而一张俊脸骤然涨红。 好好陪陪。 他下意识地想到,那天夜里她也说的是陪陪她,结果不是单纯的陪伴,而是那种……纠缠不清的,有颜色的。 他不明白,她一个女人怎么可以随意说出这种话。 是撩拨他很好玩吗? 还是她无聊了就会随便撩拨一下子,不管对象是谁。 云子墨脸上的红云起的也快,散的更快。 心里冒起了无名火,他冷冷地说道:“不说就算了。” 无双微微扬眉,笑了笑没吭声。 然而心里,却不甚愉快。 她也无暇分辨为什么不愉快,懒得多想,继续靠着车壁养神去了。 车内再次安静下去。 坐在车辕上驾车的清风狠狠地咬了咬牙,把无双咒骂了无数遍。 当然是暗中在心里骂的。 443、小墨是我喜欢的人 马车摇摇晃晃,很快到了晚上,也进到了都城之中。 无双告知清风将车驾到一条暗巷内停下,便和云子墨前后下了马车。 云子墨问:“现在怎么办?” 沿路过来,他也观察了一下,发现从早市一路到都城,巡逻的队伍一个时辰一班,一队人数百。 这会儿进了城,城内防守更加严密,一盏茶就能看到一支巡逻队。 这么多的武装力量,如果直接硬碰硬肯定死伤惨重。 他猜测无双有智取的办法。 “找个熟人。”无双淡淡说着,沿着暗巷朝前走,“就在前面了。” 云子墨示意清风跟了上去。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无双停在一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前,轻轻叩响了院门。 好半晌,里面才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谁啊?门没锁,进来吧。” 无双推门而入。 方正的院子中间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青灰色的短打,挽着袖子,正在编织竹篓。 院内有颗不知名的小树,树上挂着灯笼,昏黄的灯光打在老者的身上。 不管是院子还是那老者,都散发出一股孤寂沧桑之感。 老人甚至没有抬头,“你们找谁?” “巫伯。”无双声音里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我啊。” 老人编织竹篓的动作骤然一停,缓缓抬眸。 当他的视线落到无双的脸上,看清楚她的样貌时,那手中的篓子忽然掉了下去,“萝儿……你怎么……” “我回来了。” 无双微笑着上前,把老人把掉下的篓子收起来,扶着他站起身,“您这些年过的可还好吗?” “好、好……”老人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遍,终于笑中带泪:“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你了,太好了,太好了!” 云子墨再次好奇起来。 所以无双并非她的真名?她是叫什么罗?哪个罗? 老人心怀喜悦地看了无双好久,才瞥了云子墨一眼,迟疑地问:“他是什么人?你的夫郎?” 云子墨愣了一下,正失笑这老先生怎么乱说话。 无双却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看向云子墨:“他是我的夫郎,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云子墨当场傻住。 这…… 她干什么?! 老人眯着眼看了云子墨一会儿,满意地笑道:“年岁似乎是小了些,但瞧着气度不俗,和你很配。” 无双说:“他是云家的人。” “云家?”老人问道:“哪个云家,我知道吗?” “乾国,战王云家。” 老人一怔,看向云子墨的视线顿时不善,连握着无双的手也收了回去,“你竟要嫁给乾人,你知不知道他们灭了安罗。” “我知道。” 无双低下头,“我知道是乾国的人踏平了安罗,把这个国家变成了乾国的一州……可是当年是安罗人自己内乱。” “也是安罗朝内居心叵测之人屡犯乾国边境,惹得乾人忍无可忍,才跨海而来。” “那时候海啸频繁,整个安罗岛群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又是内忧外患,若不是成为乾国一州,依附他们存活,如今的安罗早已经灭绝的一干二净。” “安罗覆灭是天灾人祸,算是乾人的错吗?” “巫伯伯,您自幼教我治国之道,您告诉我,是要让百姓活着做乾国一州之人,还是亡国灭种,从此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 巫伯伯面无表情地问:“你今日来找我,便是与我说这些?” “不是。”无双摇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周明坤又反了大乾,如今海岸对面已经开战了,你可知道?” “那又如何?”巫伯伯冷冷说:“我黄土埋过半截身,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您不知道一旦开战的后果吗?”无双问道:“安罗势单力薄,绝不是大乾的对手。” “一旦安罗岛群被周明坤牵扯进战事,短则数月,长则两年,安罗的百姓将再次被战火荼毒,生离死别,居无定所。” “您做了三十多年安罗国师,您真的忍心看着安罗走到那个地步吗?” 无双一字字说道:“我不相信您是那样的人——” 老人慢慢闭上眼,“所以你想怎么样?” “我想请您帮我,将海峡周边的港口全部封锁,控制城内的武装军队,把周明坤堵到越州城,让他再也上不了安罗岛群!” 老人又问:“然后呢?” “然后——周明坤反叛乾国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他死无全尸也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过错,安罗岛群上的百姓不会再受战火屠戮!” “你呢?”巫珩盯着她,“等战事结束了,你又打算何去何从?” “我有了夫郎,自然是去乾国嫁人……” “愚蠢!” 巫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我教养你十数年,你到如今还是要抛下这安罗岛群上的子民!既然你不想担皇族的责任,今日又跑来见我做什么?” 十年前,安罗为乾国所灭,建立安罗州,由乾国朝廷派官员来统管。 当时慕容御也算开明,知道安罗原本是独立国家,生活习性等方面都与乾人不同,乾国的官员未必能管得好。 所以专门设立了安罗都护府,选定安罗国内原本身份尊贵的人来担任都护,和州府官员共治。 安罗最尊贵的,当然是皇族了。 安罗皇族当时已经子嗣凋零,只剩下月仙萝这个做了三天女皇的十五岁少女。 巫珩想要她做安罗都护,可她受国破家亡打击太大,再也不想待在这边土地上。 她惨白着一张脸,不断后退,哭着拒绝做安罗都护的样子,让巫珩心疼的同时,也失望透顶。 本以为如今她字字句句百姓大义,是想明白了,回来担起带领安罗人的担子。 结果她竟告诉他,她要回去嫁人?! “巫伯伯。”无双苦笑道:“您知道的,海风让我恶心,鱼虾让我恐惧……所有皇嗣之中,只有我最不配戴王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承担不了那份重……我甚至不配做一个安罗人……” “我能做那三天女皇,不过是因为皇兄皇姐们都不在了,无人能继承才轮到我。” “现在的安罗百姓,他们更需要能让他们安稳度日的人,而不是一个一无是处,曾经还引起过安罗内乱,名不副实的女皇。” 巫珩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数十年来教导了三位安罗皇,只有月仙萝,他用的心力最多,最后却难担大事。 安罗国灭的这十年来,他心里沉了无数的失望。 他一直想看到,当初那个认真听他教导的皇太女能担起家国重担。 可到这一刻,他又不得不承认。 时过境迁,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 她不适合安罗这个地方。 安罗也不需要女皇。 良久良久之后,巫珩长叹一声,“他是云家第几子?三子还是四子?” 他虽然并未见过云家的其他子嗣,却也知道一些战王的家事。 这个年纪这么小,而且看起来稚嫩,必定不是那久经沙场的战王长子和二子。 “小墨,你过来。”无双转向云子墨,温柔轻唤。 云子墨从进来到现在就没进入状态,现在傻愣愣地走过去,心里七上八下。 无双牵住他的手,态度绝对认真地和巫珩介绍:“他叫云子墨,是云家四子,战王和安平公主的儿子。” “公主的儿子?”巫珩花白的眉毛轻轻皱起:“乾国三妻四妾盛行,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能做得了他的妻?” “自然是做不了。”无双低下头,瞧着自己和云子墨交握的双手,温柔地笑道:“但我喜欢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做妾也罢,我不会在意。” 巫珩脸色难看,心中更是酸楚。 十年了,她竟还是这般痴傻,为了所谓的爱情什么都能放弃。 当年她若不是年少被那贼子诓骗,许多悲剧根本不会发生—— 而无双低垂的眼眸之中,却含着无数的抱歉。 对不起了,老师。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种种行为,必定已经让巫伯伯失望透顶。 但她只能这样做,才能让巫伯伯对她彻底断了期望。 她不会再回来做带领安罗百姓安居乐意的人了,不管是安罗的女皇,还是安罗的都护。 她都不会做。 她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习惯了做飘萍……而她永远不会习惯安罗这个地方。 “小墨他也喜欢我。”无双抬起头,极为认真地说:“他说他会对我好一辈子的,老师你就放心吧。” 444、很像 不远处,隐在暗处的清风脸上不知道抽抽了多少下。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厉害啊! 她喜欢公子,做妾也心甘情愿?见鬼去吧! 她分明是负心薄幸的薄情女,还做妾! 偏偏他也知道,现在是要紧时刻,是不能乱说话的。 为了防止他控制不住愤怒,当场揭破无双的嘴脸,他退到了外面去望风。 而云子墨此时已经从呆滞之中回过神来。 他当然知道,无双是做戏给这个老者看的,目的……或许是为了让老者更好的帮忙? 他想不通,也没空想。 只是听到无双说的那句“小墨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他便下意识地认真说:“我会好好对她的。” 无双怔了一下。 但显然他这个反应更好取信。 无双便笑着看着她,那双素来不是满含冷冰,就是似笑非笑的眼,此时满是柔情,“我知道。” 云子墨明知她是做戏,心却依然被那柔情缠绕,怦然而动。 他心中泛起无数悲哀,面上却也回了无双一个温柔而认真的笑容,“还有,我娶她就不会叫她做妾……我只娶她一个人的。” 巫珩挑剔地看了云子墨一阵,却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云子墨、无双、清风三人暂且在这里住了下来。 随意吃了点东西之后,无双被巫珩叫了去。 房间里只剩清风和云子墨。 清风忍不住低声说道:“公子您别当真,她是做戏的。” “我知道。” 云子墨点点头,“所以我配合了她一下,你放心吧,我知道她是什么人,我不会犯傻的。” 或许某一刻真的有憧憬过,她说的都是真的。 但也只是一刻。 他可以喜欢她,可以忘不了她。 可以痴,但不可以傻。 相比于这件假冒她心上人的事情,云子墨反倒更好奇当初安罗国灭,以及无双的一些私事。 他还好奇那个人。 那个在无双心底里的,关在天牢,曾经导致安罗国灭的那个人。 也不知是个什么人。 他在京城的那个把月,好几次想去天牢看看,又总觉得没什么必要。 如今却越是吊在心里,难受的厉害。 等战事结束,他就去看看吧。 解了好奇,心里总是能……好受些? …… 另外一边,巫珩将无双叫到了身边,“有一件事情,你须得答应我。” “什么?”无双问道:“老师你说就是了。” “此次解安罗危急,我会帮你,带你须得主导。” “老师——”无双皱了皱眉,“我知道以你的能耐,只要你想不需要主导的人也可以——” “你得主导。”巫珩认真说道:“此次截断海峡,与越州城的战事而言,是巨大的功劳,那越州的摄政王想必也会论功行赏吧?” “你立了大功,便可以要个赏赐,做那云四公子的妻子。” 无双怔住。 她没有想到,巫珩打的是这个主意。 说云子墨是自己的夫郎,原本是想让老师死了让她负责安罗百姓的心,却不想老师竟为她打算起这个来。 无双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我知道,那乾国是讲究门当户对的,若是十年前,你还是安罗皇室,那配个战王和公主的儿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惜现在,就算你认下这个身份,与乾国而言,也不是什么尊贵的存在。” “但大功便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你以此功劳换个妻子的身份,应当是可以的。” “老师,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无双根本无心什么妻子小妾,扶着巫珩到桌边坐,“咱们商议一下,怎么联络军中的人。” 巫珩只当她是担心战事。 现在的确也是正事要紧。 巫珩做了三十多年国师,在安罗这地界受人尊敬,还有不少弟子。 其中大弟子便是现任安罗都护。 巫珩和无双商议了之后,第二日一早去见那位安罗都护。 云子墨和清风也随着一起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巫珩手底下的弟子们都活动了起来。 用了三日时间,诛杀不服者,掌控住了整个安罗内部武装力量,然后联合清河州秘密过来的五千水师,将安罗海岸港口彻底封锁。 一番行动下来,快准狠解决了问题。 当真是不费一兵一卒。 海风拂面,云子墨站在港口视野开阔处,眺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说:“此间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只等九哥围困越州……我想回去帮他。” “嗯。”无双淡淡点头:“这里已经控制住了,我也不必留在此处,我随你一起走。” “你也要走?”云子墨有些意外:“可是你留在此处……” 总是安全些的。 回到越州城那边,就是刀光剑影的战场。 这几日他隐约知道一些事情。 那周明坤原本是安罗的将军,十年前就狼子野心妄图抢夺安罗王位。 夺权失败之后带着叛军挑衅乾国边防,惹怒慕容御将安罗踏平。 后来周明坤投诚,成了越州司马的副手,十年来攀爬而上,竟然成了越州掌管军政财权的最高长官,并且把控安罗岛群的行商赋税。 再结合上次越州司马府上,无双假扮舞女行刺的事情,云子墨估摸着,她不会放过周明坤。 回去肯定也要加入战局。 只是战场凶险,他有些担心。 但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他不是在无双身边吗?自然是要护着她的。 “那就走吧。”云子墨点点头,“今晚就出发……我去点兵备船,你去和巫珩老先生告别吧。” 无双点头后离开了。 云子墨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才转身招呼清风去办正事。 …… 巫珩对于无双要走,并不太意外,只是感叹,“劝你那么多,你还是不当回事,我真不知道你是当真喜欢那个云子墨,还是只喜欢他那个样子。” “老师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真的喜欢他。”无双不想让巫珩担心,因此说这话时态度认真,脸上满含柔情。 她自然不能叫他知道,所谓喜欢不过空口白话。 等办完了安罗这里的事情,她便会去浪迹江湖。 “你以前也说你喜欢楚流云。”巫珩看着她,“你说你爱他……那个楚流云,和这个云子墨可真的很像啊。” 无双微怔,“您竟然还记得他。” 巫珩瞧着她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她真的喜欢这个云子墨,对十年前的楚流云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他却哪里知道,并非喜欢上了另外一个人,才会放下以前的那一个。 而是岁月无情,曾经爱之深恨之切的人,不知不觉就连个路人都算不上了。 无双不想和他多说“喜欢云子墨”的事情,怕多说露馅,也不想他再担心自己,便岔开了这个话题,“我要走了,您自己一人生活须得保重。” 她与巫珩说了告别的话,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那间屋子。 不想到了院内,却发现云子墨站在院内的小树苗边,背对着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准备好了吗?”无双先怔了一下,后走过去询问,“什么时候出发。” “嗯……一个时辰后。”云子墨微笑,面色看起来很是平静。 他又朝着虽无双出来的巫珩拱了拱手,“老先生,告辞了。” 然而在他这平静的表象下,心里却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凉到了底。 原先就告诉自己,她无情,说的话做的事情自己都不可以当真。 如今却明白,她并非无情,而是情给了旁人。 他还和那个旁人很像! 是因为很像,所以她才对他…… 云子墨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只觉又可笑又无力。 他走的极快,把无双丢在了后面。 并且上船之后,便回到了舱房之中,再没有出来过。 445、合作不成 无双怕他晕船难受,过去看了他一次,但见云子墨神色平静地看着海面。 她才想起来,无忧做的这个药很厉害。 配合穴位推拿按摩,很有些效果,因此他这回程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多的不舒服了。 一直回到越州军营,云子墨除非必要,都没再和无双多说一句闲话。 无双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但现在战事紧急,也自然是顾不上思忖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清河州的水师在无双的引导下,为将海峡彻底隔断,和越州水师打了起来。 无双亲自上了战船拼杀。 云子墨则和云子辰与慕容御等人在岸上围攻越州。 慕容御稳坐帅帐调兵遣将,围城之后,三日一次小规模攻城挑衅,五日一次大规模甲兵冲撞城门。 每一次越州城奋起反攻的时候,慕容御便下令撤兵。 如此反复了一个月,已经将城内的士气消磨了大半。 海峡上的水战也已经结束,越州水师被打的大败,退回了越州港口,十八只战舰沉了一半,死伤惨重。 到了七月份的时候,宁王撑不住围困,开城门请降。 围困宁王的那一支军队也在接收了城池,点算战俘之后奔到了越州战场上来。 如此,慕容御坐拥五十万大军,围困越州。 越州城陷入完全四面楚歌的困局之中。 慕容廷也因为御敌策略不同,和周明坤起了冲突。 这一日在帅帐之中直接撕破了脸。 周明坤冷笑着说道:“你不是说你有十足把握?若非本将信了你,早就挥师回安罗去了!” 做不了越州司马,那他也能在安罗自立为王,绝不会落到今日这样困顿的下场。 连日苦战,让慕容廷这个养尊处优的闲散王爷此时瞧着狼狈不已,发髻松散,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上。 长久没有休息好,也使得他双目之中布满红血丝。 身份高贵的他,没有吃过这种苦,更没有让一个草莽东西这样指着鼻子骂过。 他冷冷地瞧了周明坤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 周明坤身边军师快步走来,“大人,您这……是不是太不客气了,他好歹也是乾国的定王——” “呸!”周明坤冷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他现在是叛贼,人家乾国的王爷在对面呢,谁认他?都怪他!” 当初如果不是慕容廷说,他掌握了慕容御的秘密,绝对能让皇帝和慕容御反目成仇,周明坤也不可能走上这步路。 军师担忧道:“那现在怎么办?士气都快对摄政王耗尽了,再这样等下去,咱们恐怕只要一条路可走了……” 兵败城破之日,他们必定难逃一死。 “怕什么!”周明坤哼了一声,“咱们手上不是还有张底牌吗?” “大人是说——定王?” “当然!”周明坤站起身来,掀起帐篷帘子,看着已经走远的慕容廷,“他是乾国皇室,本官受他威逼胁迫,不得不起兵造反,一切罪责自然是他的。” “本官若捆了他,献城,你说本官有几分活路?” 军师面露迟疑:“这……大人,您先前就是从安罗投诚到乾国来的,如今出了这事,再献城表忠心,恐怕结果不好估量。” 当初周明坤投诚大乾的时候,镇北王已经回京摄政,越州此处是旁人受的周明坤的投诚。 那人贪财好色,周明坤便投其所好,美人金银砸过去,自然便顺利在越州此处立住脚跟。 但那慕容御可不一样。 他绝对不会被周明坤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 献城投降或许是自寻死路。 周明坤眯了眯眼,“你说的不错,所以本官不会真的献城……” 但可以用献城做幌子,以慕容廷来做筹码,换得一定的时间。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活着逃离此处,他日终能东山再起。 周明坤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淡淡道:“咱们这样……” = 慕容廷回到自己帐篷内第一件事情便是招来副将冷声下令,“今晚约周明坤前来赴宴,本王要给他赔罪,然后点好弓箭手和刀斧手在账外隐秘处埋伏,摔杯为号。” 慕容廷并非酒囊饭袋,如何不知道周明坤是什么样的豺狼之人。 合作不成,必定只剩算计。 他就算不能逆风翻盘,也绝对不可能栽在周明坤的手上! 两人各有心思,各有算计,都在摩拳擦掌。 越州城外的大营之中,无双站在瞭望台上,远远地看着越州城楼,风把她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云子墨一身黑甲戎装,巡营过来时正好看到她,禁不住脚步停了停。 她受伤了。 在海战的时候肩膀中了一箭,腿上也被刺了一刀,本该好好在账中养伤,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还是忍不住会关心她啊。 云子墨苦笑一声,上前几步去,“在看什么?” 无双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说过话了。 战事紧急,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云子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算碰了面也不过是相互点头。 因此云子墨这会儿问她,她稍微愣了一下,才说:“看越州城。” “那有什么好看的……”云子墨低声咕哝,朝她伸手:“下来吧,你受着伤,在这里吹风小心伤口出问题。” “……” 无双顿了顿,本想说没事,也想说与你也没关系。 但到底这两种说法她都没出口。 她轻飘飘地跳了下来,并没去握云子墨的手。 云子墨也习惯了,不见尴尬地收回去,“走吧,我送你回去。” 无双“嗯”了一声,静静地跟在他的身边,一路上两人都没吭声。 一路送到无双帐篷前的时候,云子墨停下脚步,“你休息吧,我继续巡营了。” 说完,他转过身刚要走,又回过头来,朝无双递过来一个白瓷瓶子:“这是妹妹做的药,对外伤很有好处的,你用吧。” 无双犹豫了一下,把药接过来,“谢谢。” 云子墨静静站立了片刻,这回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无双看着那药瓶,以及自己脚边的草地,心情复杂难言。 从安罗岛群出来之后他们似乎就成了这种状态。 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可先前去安罗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起码……能开几句玩笑,多说几句话。 为什么现在会成了这样? 无双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一片荒凉。 明明这张的状态才是最正常的状态,但她却有些……不习惯了。 若要让她再像以前那样,故态复萌地挑逗他撩拨他,她似乎又做不到。 或许,她是觉得他如今这样冷静,忽然长大了几岁一样,她的挑逗和撩拨他若毫无反应,自己下不来台吧。 无双自嘲地笑了一下,喃喃自问:“我到底想干点什么啊……想要染指他,想要戏弄他,都做到了……现在纠结他冷淡的态度做什么?” 虽然说男人讲贞洁有点可笑。 但任何男子在云子墨那个位置上,被一个女人骗了睡了,不说恼羞成怒地对那女子要杀要剐,起码也是要恨之入骨的。 云子墨如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她反倒惆怅。 难不成要他对自己喊打喊杀? 无双摇了摇头,把这些都抛之脑后,回账处理伤口。 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办。 一件必须要办,并且非得亲自办的事情。 446、你陪我,我就听你的 云子墨巡营结束,习惯性地去慕容御那儿回报了一声。 慕容御正在看越州城内细作送出的消息,见他进来瞥了一眼,淡声说:“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好啊。” 云子墨点点头,伸着脖子张望慕容御手上密信,“九哥,越州城里情况怎么样啊?咱们打算什么时候大规模攻城?” 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是隔靴搔痒,他都有些等不及了。 但三哥说了,慕容御这样是在消磨城内士气,为的是他日攻下城池速度更快,伤亡也更少。 或许,没准儿城内架不住如此折磨,先就乱了起来。 慕容御笑了笑:“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 云子墨追问:“那要到什么时候?咱们出来都大半年了,早点解决了这么的战事,也好早点回去啊,我都想爹娘和大哥二哥了。” “九哥,你不想妹妹吗?还有孩子。” 慕容御神色微动。 他自然很想……而且最近几封家书里,明无忧说身子不舒服,每日里老是睡得多,孩子也闹腾,他心里更是担忧。 孩子不是一向都很乖很安静吗?怎么又忽然闹腾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 他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立即飞到明无忧和孩子的身边去,守着她们照顾她们。 但事情显然不能如他所愿。 此处战事正到关键时刻。 慕容御收敛了心神,“耐心点等吧,到了攻城那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今日传来的密信说,周明坤和慕容廷已经开始相互撕咬,窝里反就是这两日了。 等他们在城内闹起来,也就是最好的时机到了。 云子墨叹了口气,只好说了一声“九哥也早点休息”,之后便退了出去。 …… 离开帅帐后,天色已经有些暗沉。 云子墨想转回自己的帐篷去的,但走着走着,又绕到了无双那儿去。 他想起下午见着无双时候,她看着越州城的眼神,总觉得让人不太放心。 关于那个周明坤,云子墨也已经找云子辰了解过了。 周明坤先前是安罗水师中的大将,背叛安罗投诚越州,怪不得无双当时要杀他。 无双这个人……有时候喜欢单枪匹马的行动。 云子墨思忖她会不会又想潜入越州城去杀周明坤? 现在越州城内很不安全,她还受着伤,如果去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云子墨停在无双帐篷不远处,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去劝劝她,让她先别轻举妄动。 但又迟疑。 万一一切只是自己想太多,那劝的就有点自作多情了。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帐篷帘子掀起,无双一身青色劲装从里面出来。 只一看那副打扮,云子墨脸色就沉了下来,快步上前拦住她:“你干什么去?” “……” 无双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你给我进去。”云子墨冷着脸,拽住无双将她推进帐篷内,沉声问道:“你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 “别说你想走动一下吹吹风,你伤势都还没好……都这么晚了,你也不是随意散心的人!” 无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下午那会儿心里起来的郁闷也消失干净。 她仰头看着云子墨,“你觉得我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难道不是?”云子墨盯着她,“你不要胡来!” “哦……”无双尾音拖的长长的,笑眯眯地问:“所以小公子,你在担心我吗?还是怕我走了?” 云子墨僵了一下,“你好好说话!” “我以前就是这样和你说话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无双踮起脚尖,“你以前怎么不让我好好说话?” “……” 云子墨僵硬地后退了半步。 无双便往前走了半步。 就这样,云子墨退,无双进。 帐篷狭小,云子墨很快退无可退,后腰撞在了账内矮柜上。 他狼狈地别开眼,“总之你不要乱来,我、我回去休息了。” 他说完话便要走。 却不想无双一侧身挡住了他,两人撞在了一起。 无双说:“我的确是要走的,你不盯着我,就不怕你走了我立即消失?” 云子墨僵了僵,无计可施,只能劝她:“你现在受着伤,什么都干不了,你得好好养一段时间,如果你想要周明坤的命,等破城的时候我将他给你抓来!” 无双慢悠悠地看着他。 他倒是成了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了,竟然知道自己要杀周明坤。 云子墨又说:“况且,九哥等着城内自己乱起来内,你如果横叉一杠,也会扰了九哥的计划,到时候攻城的事情出了岔子,说不定死伤也更多。” “你就听我一次吧,我——” “好说。” 无双勾了勾唇:“你陪我,我就听你的。” “我陪——” 云子墨脑子不受控制地想到先前那一晚的“陪”,脸也控制不住地涨红了。 无双只一眼,就知道他想歪了。 但她没解释,还故意说:“我总得有点好处吧,如果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机会给你了,陪不陪吧,若是不陪我,那就走开,别挡着我办正事。” “你非要——非要我陪?”云子墨咬牙,“才能不跑出去?” “当然。” 云子墨僵了僵,那双上挑而漂亮的眼睛里面划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说:“如果你一定要那样才能不走……那,那好吧。” 反正已经有过一次,也不是特别糟糕的记忆。 再多一次也没什么……什么吧。 无双:“……”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为云子墨这么容易就妥协无语,还是该笑话云子墨在自己的事情上这么笨。 她沉默半晌,双臂攀上云子墨的脖子。 后者瞬间僵硬如石雕一样。 “小墨。”无双亲了亲他的唇角,“你不知道我受伤了吗?你武功那么好,就不会把我制住,再把我捆起来,不让我出去?” 云子墨一呆,显然没想过对无双动手。 “你怎么笨的这么可爱啊。” 无双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光风霁月,明朗干净,我这种从淤泥里爬出来的人最是见不得你这样的干净人了。” “我瞧着就想祸害你,你不赶紧跑远一点,还把你自己送到我面前叫我祸害,嗯?” 云子墨僵硬地说:“我……你……” “既然你不走,那我只能不客气了。”无双轻笑,手抚上云子墨的脸,热烈的吻落到了他的唇上。 云子墨脑中嗡嗡作响。 身体却又像是有自己的本能一样,双臂缠上了无双的细腰,笨拙地回应着她。 她就像是有毒,每次一碰到她,他就会完全失控。 理智早散到了九霄云外。 他加重双臂的力道,加深了那个吻,直到听见她痛哼了一声。 云子墨赶紧放开她,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勒到了她肩膀上的伤口。 “对不起……” 云子墨下意识地道了歉,手也轻轻落到她的肩头,“疼吗?我要不帮你看下伤口吧?” “嗯。” 无双半眯着眼,靠在云子墨的身前,“肩膀疼,腿也疼。” 云子墨抱起她放到了行军榻上去,手探向她的左肩,却又犹豫了一下。 无双瞧出他的迟疑,脸往他身前埋,低声说:“可能裂开了。” 云子墨立即没了顾虑,笨拙地拆她衣裳。 无双垂下眼,暗暗叹息了一声。 怎么办。 明知道这个人不可以再招惹,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到底是她的心里太阴暗太恶劣,想染指这样的明朗干净…… 还是太久一个人了,遇到一个傻傻的一门心思对自己好的人,就招架不住了。 447、杀人放火,其乐无穷 云子墨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无双的衣衫,瞧见伤口之后,一张脸就唰的一下白了。 伤口还真裂开了。 他、他刚才那么用力吗? “疼吗?”云子墨下意识地问了一声,满心懊恼。 怎么能明知道她受着伤,抱人的时候还没个轻重…… 无双没吭声,静静靠在他的身前,眼帘低垂。 云子墨低头一眼,只看见她有些泛白的脸色,看不到她的眼神,但想来她肯定是很疼的。 “我找医官帮你重新包扎换药。”云子墨说着,小心地把无双放回了行军矮榻上。 “小公子……”无双却在他要走的时候,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袍,“你自己不会帮人换药吗?” 云子墨:“……” 他自然是会的。 只是心里又别扭的觉得需要避避嫌,毕竟孤男寡女——但云子墨很快又皱了皱眉。 他们睡都睡过了…… 方才还亲吻的那么热烈。 这避嫌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 相通了这点,云子墨果断回转,打算自己处理。 桌上就有上好的药酒和创伤药。 云子墨找了干净的白色纱布,用药酒清洗伤口,又将创伤药涂上去,最后再用白色绷带将伤口缠好系紧。 期间,他深怕弄疼了无双,动作都很轻。 而且那药酒清洗伤口很疼,他也深怕无双撑不住。 但无双却一直闭着眼,除了偶尔蹙一蹙眉,从头至尾没有吭一声。 这么严重的伤,如果在他的身上,他也未必能做到这样面不改色。 无双能这样忍得住,除了超强的意志力之外,是不是也说明,她以前还受过更严重的更痛的伤,这些当然就不算什么了? 这让云子墨大为心疼。 他把无双的衣服拢好,仔细地给她系好衣带,问话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你要喝水吗?” “不喝。”无双翻了翻身,看起来想侧躺。 云子墨连忙帮了她一把,害怕她再牵动伤口。 等她躺好了,她慢悠悠地瞧着云子墨说,“你陪我,我便不去越州城,等城破再说,不然你一走我就消失。” 云子墨:“……” 这会儿他倒是脑袋清楚了,明白无双所说的“陪”就是单纯的陪伴,不是陪……睡。 想起自己方才有颜色的想法,云子墨干咳了一声说:“好……不过我白日巡营,还要出去打探战场情况。” “我知道啊。”无双笑笑,难得好脾气地说:“你忙的时候我自然不会非要让你陪伴,你忙完了来便是,我很好说话的。” 云子墨说“那就好”,然而心里却哼了一声:你也就这会儿好说话。 估摸着心里不知道揣着什么坏心思戏耍我呢。 但他偏也不想戳破。 反正被戏耍的更惨的时候都有过了,再戏耍,还能比先前更惨? “你睡吧。”云子墨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等你睡了我走。” “好。” 无双点点头。 账内静默了片刻,无双开了口:“你与我说说话吧,我睡不着。” 云子墨问:“要听什么?” “随便说点儿。” 先前在越州城,她养伤的时候就是这样,莫名其妙要他说话,说好久她都未必理她。 云子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事情很有趣,还是自己的声音好听? 不然她怎么老提这个要求。 或许,她只是无聊,想有个人陪伴吧。 云子墨颇有些无奈,但心里并没有拒绝的念头。 他看到边上储物柜上面有个很厚的毯子,便起身去拿了过来,扑在行军矮榻前,然后席地坐了下去,一手搭在行军榻上,另外一手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上。 动作随意的很,却分外好看。 想了一会儿,云子墨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还能和她说什么。 先前越州城就说了好多,现在总不能再说一遍吧。 他回头问她,“不然你与我说说你的事情?” 他很好奇很好奇。 “我的事?”无双顿了顿,“你想听我什么事儿?” “比如……那个周明坤,比如你以前在你的百花宫的生活,还比如你的真名……”云子墨试探道:“我那天听巫伯伯唤你别的名字。” “你以前应当不叫做燕无双吧?还有……” 楚流云。 但这三个字,云子墨没说出来。 这怕是无双心里最深最重的伤口,他若问出来,不但不会得到答案,两人之间好不容易稍微融洽的气氛估计都能被直接破坏掉吧? 云子墨心底苦笑。 “我叫做月仙萝。”无双倒是好脾气,想了想后缓缓开口,“仙女的仙,萝草的萝。” 接下来,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当初在百花宫的一切,说着周明坤,还说起了皇兄皇姐。 云子墨才知道,她原来是家中最小,也是被人千宠万爱长大的。 却经历国破家亡,流落乾国境内,半死不活的时候,才遇到的明无忧。 她是明无忧从水里救上来的。 后来明无忧照顾了她一段时间,想把她留在身边,但她却愿意。 国破家亡让她大受打击,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也无法再信任任何一个人,尽管明无忧救过她的性命。 离开明无忧身边之后,她一人漂流江湖,遇到了江湖高人,被收为弟子。 她的师父为情所困,憎恶天下负心薄幸男子,也立誓杀尽天下负心人。 无双随着她时间久了,便继承了她的衣钵。 无双自己是这样说的。 但云子墨却猜想,或许无双也受过感情的苦,所以认同师父的做法,也憎恶那些负心薄幸的人吧? 和无双分开的这一段日子,他留意了一些关于无双这个江湖妖女的事迹,才发现她虽然恶名昭彰,但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只是行事的手段太过于激进。 “我这十年,一共杀了二百八十四个负心之人……”无双勾唇浅笑,“感觉不错。喂,小公子,你除了战场上的敌人,杀过别的人吗?” “……”云子墨抿了抿唇,那自然是没有。 “杀人放火,其乐无穷啊。”无双恶劣地笑着,捏了捏云子墨的脸颊,瞧他侧颜被烛火映照的十分好看,心底有份冲动不好按捺。 她也索性懒得按捺,倾身上去亲了亲他。 云子墨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来逗他。 他在拒绝和接受之间犹豫不决。 无双笑意轻轻,这一回的吻浅尝辄止,退开些许之后,她闭上了眼睛,“谢谢你陪我,我累了。” “那……那你休息吧。” 云子墨瞧着要睡觉的无双,心里空唠唠的,像是失望。 但又不知道自己失望什么。 他看了无双好一会儿,起身离开之后,还是不放心地让清风派人不远不近守着无双的帐篷,怕她乱来。 不过他这次显然想多了。 无双每日安分地在帐篷里面养伤,很少走动,也没有乱来。 云子墨松了口气,每日巡营结束,没有军务便过去看看她,说说话。 眨眼半个月过去,越州城内两方势力撕扯的越来越紧张。 听说定王和周明坤相互算计暗杀了数次,但谁都没得手,于是各自占据半城对峙。 城内百姓人心惶惶,起了好几次小暴乱,都被暴力镇压了。 而他们那样的乱,无疑正是慕容御等待的最佳时机。 七月底,慕容御阻止五十万大军围城,发起全面进攻。 越州城本就陷入四面楚歌之境,城内又自己人乱了起来,可谓摇摇欲坠,勉强抵抗了几波进攻也是困兽之斗。 十日后,越州城破。 乾国大军冲进了城内。 448、要是有下辈子多好 那一日正好天降小雨,城内乱军奔袭,百姓逃窜,一片修罗场。 大军入城之后展开两日巷战,将周明坤和定王慕容廷的乱军尽数剿灭,有两万多人眼见战不过,跪地缴械头像。 慕容御亲自盯着慕容廷,将败北逃窜的慕容廷给活捉了。 雨丝淅淅沥沥,整个城内一片血气,随着雨水的冲刷,地面上蜿蜒着殷红色的流水痕迹,惨烈无比。 慕容御骑着通体黝黑的高大骏马,身披玄黑铠甲,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押在自己面前的慕容廷,“别来无恙。” 相较于慕容御的威武光线,浑身王者霸气,慕容廷这个阶下囚便凄惨可怜。 他被人冷骁带人按在地上,一身银白铠甲上血迹泥污满布,脸也贴着地面,一双眸子含着无双的阴沉和憎恨,再不复当初在京城时候,那个风流浪荡子的模样。 “慕容御!”慕容廷骂道:“你这个……野种,你就算赢了你也是个野——咳咳——” 冷骁毫不客气地一拳砸下,打落了慕容廷好几颗牙齿。 慕容廷竟犹然不知收敛,哑着嗓子大笑起来,满口鲜血直流:“蠢货,你真是个蠢货,为了个臭小子放弃大好江山,蠢货啊……” “我要是你,绝对踢翻了那椅子上的人自己做皇帝,绝对……” “可惜你不可能是我。”慕容御淡漠地说:“杀了。” 押回京城,变数太大。 早死晚死,慕容廷都难逃一死。 慕容廷骤然瞪大眼睛,“慕容御、慕容御!你敢!你敢!” 可是看着慕容御冰冷的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慕容廷忽然明白,大势已去,自己今日难逃一死。 他怔怔地看着冷骁手提斩龙剑停在自己的面前,悲从中来,放声大笑:“也好,也好!我能去陪她了……” 他十七岁遇到玉妙人,惊为天人,兴冲冲地想去告诉母妃,自己有了心仪之人,想立为王妃。 可现实如此残忍—— 玉妙人当时已经是内定的镇北王妃了。 他想尽了办法,依然无法扭转这个局面,本以为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旁人,可是局势逆转,她竟又要入宫做皇后! 玉妙人进宫的那一夜,他喝的酩酊大醉,从此流连花丛,游戏人间。 后来……后来。 皇兄驾崩了,玉妙人年轻守寡,深宫锁红颜。 他看在眼中,疼在心里,隔三差五便去瞧瞧她,原是想看看她过的好不好,却不想在她半冷半热的态度之下越陷越深。 往后诸事,皆不受他控制。 他被逐封地,玉妙人也在冷宫香消玉殒。 慕容廷不相信她是忽然病故。 他知道,肯定是慕容御动的手,因为玉妙人掌握了慕容御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更知道,慕容御迟早要削藩,他绝无好下场。 所以他招兵买马,和宁王联合,早做打算与慕容御相抗。 可没想到,他们如此薄弱,撑不到一年时间,便被慕容御打的溃不成军。 要死了。 其实死了真的很好,一了百了。 说不准还能和她同渡奈何桥,一起投胎,下辈子没准就有机会在一起了呢? 斩龙剑举起的那一瞬,慕容廷唇角扯出一个苍凉的笑容。 要是有下辈子就好了啊。 …… 狡兔三窟,说的便是周明坤。 他在越州城盘踞十年,招兵买马做土皇帝,即便慕容御攻来他也丝毫不惧,是因为他退路太多。 除了退守安罗,他还修有地道。 大规模攻城开始之后,他派人假扮自己和敌军周旋,实则本人早已是金蝉脱壳,进入密道逃生。 云子墨答应过无双,一定将周明坤抓到她的面前去任她打杀。 所以当他发现那个假的周明坤之后,立即抓了他逼问真的周明坤的下落。 “将军他从密道走了——”那假的周明坤战战兢兢地说。 “哪个密道!快说!”云子墨经过攻城苦战,此时已经满脸血污,平素看着俊美潇洒的小公子,如今瞧着像是地狱里的修罗煞神,“说!” “就越州司马府后院枯井下的密道——啊!” 云子墨一把将那人丢开,翻身上马奔向司马府。 “公子你等等我!”清风跟在他身侧,解决了一个叛军之后赶紧带着一队亲兵追上去。 云子墨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砍杀周围的叛军。 冲到越州司马府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尸骸,有叛军和自己人,也有被误杀的奴仆婢女,冷字辈的一位将军带着手下正清扫战场。 看到云子墨,那人明显一愣,“小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殿下在南城门——” “我有事。” 云子墨二话不说朝后院冲去,并且对清风丢下一句话,“快带人找枯井。” “是!” 清风领了命令,吩咐亲兵的同时,向那冷字辈将军说:“真的周明坤从司马府后院枯井下逃走了,有密道!” “什么?!”那冷字辈的将军脸色微变,“快!” 所有人在整个司马府一寸寸的搜查。 半盏茶后,云子墨锁定了一口枯井。 那枯井的周围有两排密密麻麻的脚印,看起来并不像是奴仆逃窜留下的。 云子墨提着剑朝枯井便走去,一脚踢起石子投进去,底下很久都没传来回声,云子墨便知道自己找对了,当即一跃而下。 跟过来的清风都来不及阻拦。 “真是小祖宗啊,不要命了是不是,就不知道先派个人到底下探查一下?”清风咬牙说了这么一声,赶紧带着两个亲兵也跳了下去。 枯井之下就是斜坡一样的甬道,云子墨滑行许久,一个翻滚落到了一处方正的密室之中。 密室里什么杂物都没有,四方四正,只有四个墙壁上有四个灯座。 云子墨眯起眼睛观察了一番。 这时候,清风也带着两个亲兵翻了进来,“公子!” “安静。” 云子墨提着剑,小心地踩踏地上的石砖,观察那四个灯座,和墙壁上的石块分布,警告道:“不要乱动,这里有机关的。” 清风霎时间僵住脚步,“那咱们落下来机关没发动?” “这里是他逃生用的密室……他自己也得从外面跳下来,必定不可能落下就发动,机关是要主动发动的……找到正确的机关就能打开逃生通道。” “如果打开的机关错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清风头皮发麻,“那公子您慢慢找。” 云子墨虽然不上战场,但所学多杂,奇门五行也是懂得的。 只是清风暗忖,公子平素都是纸上谈兵,也不知道实用行不行,别等会儿触动机关,大家都被扎成了筛子。 刚这么想着,就听咔嚓一声。 清风抬头去看,将云子墨转动了一个灯座,他们的面前,随着石墙退下,豁然出现了一条能容纳两三人通过的密道。 清风大喜:“公子真聪明。” 云子墨没理会他,抓起火把冲了进去。 密道之中空气稀薄,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接下去又破解了四个机关,兜兜转转,终于听到前面有声音。 云子墨立即加快速度,冲进一道石门时,正见周明坤带着两名高大魁伟的汉子将台阶上的石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那石门外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一片天光划过。 那便是出口了! 云子墨喝道:“站住!”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手中的宝剑飞旋而过。 周明坤连忙躲闪,还是被削掉了一片脸上的皮肉。 于此同时,清风和另外两个亲兵也同时发作,攻向了控制机关的魁伟大汉。 大汉不得不回身抵挡,那石门也咔的一声合上。 449、不小心给杀了 云子墨飞身而起,宝剑嗖一声回到他手中,便朝着周明坤刺去。 周明坤拔出腰间长剑抵挡,两人过了数招之后,他眯起眼睛:“你就那天晚上夜探司马府的刺客,你到底是谁?!” 云子墨不与他废话,招招要命。 只是他攻城已经苦战大半日,气力不济。 而周明坤一发现不对立即逃窜,体力比云子墨好的多。 再加上,周明坤久历沙场,对敌经验丰富,云子墨片刻后就讨不到便宜,被刺了好几剑。 虽都是皮肉伤,但血流如注,看起来十分可怖。 周明坤冷笑道:“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不然我们打个商量吧,这密道暗室之中有不少金银财宝,你都拿去,只要你放我出去。” 他自然不是打不过云子墨,而是要争取时间。 一点财宝他不稀罕。 反正在外面他早已经藏匿了其余的银钱,就算不能东山再起,也足够他占山为王,挥金如土地过一辈子了。 但如果被外面的人追进来,他手底下两个人,当然不可能是那么多人的对手。 云子墨冷冷道:“你别做梦了,今天就得把命留下!” 两人再次交上了手。 云子墨虽然受着伤,但初生牛犊不怕虎,英勇无畏,招招攻向周明坤的要害之处,打的周明坤连连后退。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周明坤眼底闪过阴狠,在被逼退到石壁上的时候,扭转身后机关。 云子墨脚下一空,掉落下去。 但在关键时刻,他拽住了周明坤的脚腕,将人也拉了进去。 咔嚓。 机关合上,将云子墨和周明坤关在了里面。 清风解决了那两个大汉回头就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公子、公子!” 他用力地敲击那机关关上的位置,却发现那竟然是一块铁板,里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 小雨沙沙,淅淅沥沥。 无双骑着马站在越州城这修罗场上,眼底平静无波,毫无表情。 只因她十年前便见过比现在更加惨淡可怖的场景。 雨丝打在她的身上,她握紧了手中的宝剑,驱动马儿往前走。 城破的时候她便来寻周明坤,只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人还没找到。 她的头发已经被小雨打湿,凝成了一股一股垂在肩膀上,衣衫也近乎半湿,贴在身上,越发显得那背脊清瘦却秀挺。 她骑马奔了一小段,抓住一个士兵头领问:“周明坤呢?” 那头领回:“小将军去追了,不知追到了没有。” 无双怔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小将军是越州军中人对云子墨的称呼。 他不是在北城主持攻城的事情,怎么追周明坤去了?! 无双皱了皱眉,追问:“哪个方向?!” “好像去越州司马府那边了。” “多谢!” 无双一扯马缰,奔往司马府去,一进府上便遇上了冷字辈的将军脸色难看地朝外奔。 无双心中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小将军带着人跳进密道去了,但是属下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有机关,过不去,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这着实让人担忧啊!” 云子墨可是战王公子,安平公主的儿子,如果出点事情他们谁也担待不起。 因此这人正打算去找个懂得机关密道的人来。 无双闻言脸色微变,“密道在哪,快带我去!” 冷将军是认得无双的,瞧她那姿态以为他懂得机关之术,连忙吩咐人引着无双往后院的枯井边过去。 然进到那枯井院落的时候,她陡然僵住了脚步! 清风扶着云子墨正从枯井里面出来。 云子墨浑身是血,头盔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发髻散乱,用手中的宝剑拄着地面,看着站都站不稳。 “咳咳……”云子墨勉强靠着清风站好,抬眼的瞬间也看到了无双,那满是血污的脸上,竟然露出个笑容来。 他喘了口气,慢慢往前走,停在无双的面前时,才将腰间滴血的暗色布包袱拎过来,递到无双面前,“给你。” 无双瞧了那包袱一眼,盯着云子墨:“什么?” “周明坤。”云子墨的视线往下落,叹息道:“本来是要活捉的,不小心给杀了,咳——” 他身子朝前栽过来。 无双连忙上前扶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站稳,“对不起啊……” “别说话了。”无双一把拽住那个布包袱丢到一边,把云子墨手上的剑也抓起来扔了,扶着他慢慢坐下,“你……” 可这一看,她面色立时发白,“小墨!” 云子墨昏死了过去。 “公子!”清风也冲上前来,赶紧把云子墨负在背上,往外面发足狂奔。 无双跑了两步,回头瞧了那被自己丢在雨水之中的头颅。 破布已经散开,周明坤的头颅滚到了栏杆边的泥污之中,死不瞑目。 无双只看了一眼,再没心思多想,抓稳宝剑跑了出去。 云子墨被送到了军营之中,清风和医官们七手八脚地帮他卸甲脱衣服处理伤口。 无双站在一侧,瞧着他身上那横七竖八的伤口,眉心紧拧,嘴唇也一片死白,毫无血色。 医官们进进出出,血水也送出去了无数盆。 云子墨躺在行军矮榻上,脸色白如金纸,死生不知。 清风转身要去药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无双,只一看,满眼都是怒火,“出去!” 要不是为了她,自家公子也不可能这么不要命。 清风忘不了,云子墨从密室之中爬出来时候的样子。 云子墨从小到大光鲜亮丽,哪里有过今天这模样。 要是遇到个两情相悦的,公子一腔热血的付出起码能得到同等回应也便罢了。 偏偏都知道无双冷心冷情,根本以戏耍公子为乐。 清风没法对她有好脸色。 无双抿紧了唇,又看了云子墨一眼,果然转身出去了。 但清风看她走的那么利索,反倒更加生气。 这人到底有没有心啊! “药酒呢?药酒!”床边传来医官的喊声。 清风愤愤地瞪了无双的背影一眼,赶紧把药酒送到了医官旁边。 小雨还在下,无双没有回自己的帐篷,就停在云子墨帐前不远处,失神地看着雨幕发带。 这世上,竟还有人为自己连命也不要啊。 她感觉心里像是生出了一个小虫子,不断地啃噬她坚硬如铁的心防。 明明只是一点点小到几乎可以忽视的感触,却韧性十足。 心里的那层锈铁,竟然像是开始松动,碎裂,继而坍塌,轰隆隆碎了一片,一发不可收拾。 无双的手用力地捂在自己的心口,眼眶有些涩意,喉咙也哽的难受。 好半晌后,她忽然失笑,喃喃说:“小墨。” 你别死啊。 …… 等慕容御收拾了战场,回到军中,得知云子墨的情况时,已经到了晚上。 他亲自去看了云子墨。 云子墨全身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脸色白的离谱,气息十分微弱。 慕容御沉着脸问:“伤势怎么样?” “有些严重。”医官小心翼翼地回:“护心镜护住了致命一击,小公子的其他伤势都是皮肉伤,但是伤的地方太多了,恐怕要修养好几天才能醒来。” 慕容御松了口气。 能醒来,那就还好。 他又过问了一下具体伤情,吩咐给云子墨用最好的药,起身离开了。 到了账外的时候,他本正要回帅帐,脚步却忍不住停了一瞬,眼神扫向站在不远处的青衣劲装女子。 小雨下了一日,她似乎就站了一日,面无表情,身姿秀挺。 慕容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清风恭送慕容御出账,自然也看到了,极冷地哼了一声,气骂道:“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你是要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然后等我家公子好了,你再折腾他是不是?!” 450、真龙之气保佑 无双站在那里没有动。 她似乎在想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清风说的话。 清风看她碍眼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也怕她淋雨吹风的搞出病来。 他知道公子心疼这没心的女人,自然也为公子担忧。 瞅了好一会儿无双还是不动,清风大步上前,“你没听到我说的话是不是?你赶紧回帐——” “闭嘴。” 一直不曾言语的无双冷冷地抬眸看着清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而那把匕首就架在清风的脖子上。 清风僵了僵。 他竟忘了,这个女人随时翻脸无情! 就这么僵硬了一阵儿,清风见她没有别的意思,快步后退,咳嗽了两声,“那什么,你不要在这里站着了,我是好意。” 这一回他客气了一点点。 无双没有吭声,脚下却是动了起来。 她回自己帐篷去了。 清风狠狠地松了口气,瞧着她的背影骂了声“无情”。 公子为她才闹成现在这样,站在外面淋了大半天的雨,他还以为无双是良心发现了呢。 结果现在倒好,自己多说几句她还真回去了啊? 就不能进来先看公子一眼? 清风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阵子,又哼了一声。 不过进来看了也没用。 她又不是大夫,看看那些伤口不会自动愈合。 公子现在还昏迷着,她来看他,公子也不知道。 清风朝天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现在想法像是老太婆的裹脚布,好长好乱反复无常。 他自然把这一切都归咎在无双的身上,进账去仔细照看云子墨了。 伤口已经全部包扎好了。 云子墨脸色惨白地安睡着。 医官说了,要人随时盯着他,如果出现发热的情况,要立即处置。 清风拖了个小木凳到床榻边上,还没坐稳,外面响起一串不轻不重地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回头朝帐帘看过去,正巧帘子此时掀起,无双那张冰冷的脸出现了。 她迈步进来,走到云子墨床边,“我照看。” 清风张了张嘴,发现无双已经换了身干衣服,头发也仔细整理过了。 不过到底因为淋了一下午雨,瞧着脸色白的透明。 “还是算了吧。”清风咕哝道:“我哪敢劳烦你,我自己——” “出去。” 无双坐在床弦上,手背贴了贴云子墨的额头,再没分给清风一个眼神。 清风考虑了一下动手把她丢出去的可能性,到底是没多废话,走了。 他只盼着这个女人这次有点心吧。 …… 繁华京城,富甲天下。 怀胎十月异常艰难,一朝临产,更是痛的明无忧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 什么二胎比一胎好生,到底是谁说的! 这孩子就像是故意折腾她一样! 怀胎的时候,前三个月就折腾的她吃啥吐啥。 三个月后稍微安生了一点,但到了六个月,有了胎动之后,这孩子就像是个混世魔王一样,在明无忧的肚子里大闹天宫。 胎动频繁的让她都有些怕,怀疑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她自己医术极好,身边还有精擅妇科的圣手照看,都说只是孩子太活泼,并没有什么问题。 然后这样的大闹天宫持续到八个多月,稍微好了一点,然而手脚浮肿又厉害了起来。 并且还伴着抽筋。 这孩子怀的忒难受。 明无忧日思夜想要卸货。 好不容易熬到临产这一日,又痛了一天一夜宫口开到一半。 真可怕。 这孩子怕不是前世的孽债啊。 专门来折腾她的? 产房里,明无忧痛的脸色惨白,痛叫到没了力气。 外面等着的人心也揪在了一起。 都快两天了。 战王和明老爷子相互对视一眼,神情无比担忧。 安平公主和云安郡主的脸上也算不上好看。 不明白为什么先前那一胎还算快,这一胎这么折腾。 白嬷嬷在里面陪着明无忧,看似镇定,实则手都开始抖了。 生个孩子鬼门关前走一遭。 这一次拖的时间太久了,就算她口中不断地和明无忧说没事,肯定会过去的,但心里却早已经没了底,慌的不得了。 明无忧疼的满脸是汗,疼到人都有些糊涂了。 她断断续续地想到上一次生风眠,慕容御就是不在的,说下一次一定在身边,结果这次还是不在。 而且送回来的家书说起孩子都是不冷不热的。 那个、臭男人,打仗打的很欢乐是不是,老婆孩子都不关心了! 有一串阵痛袭来,明无忧惨叫着倒吸了口气,虚弱地骂了好几声“浑蛋”,并且发誓这是最后一个,以后绝对不会再生,绝对! 也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那肚子里的孩子发了善心,决定不再折腾亲娘,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宫口很快开全。 在所有人害怕担忧无数种情绪交织的情况下,产房里传出“哇”一声嘹亮的哭声。 “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等了一天一夜的白笛也“哇”地大叫了一声,激动地都哭了。 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战王和明老爷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伴着一道略微有些奸细的太监声音:“皇上您走慢点、慢点,这就到了——” 战王和明老爷子同时回头,正瞧见一身明黄龙袍的少年帝王跨步而来,睿智早慧的眼中此时含着满满的担忧。 “皇上!” 战王和明老爷子连忙行礼。 “快别拘礼了。”元昊朝着产房方向瞧了一眼,“刚才好像听到说生了?” “是。” 战王回道:“这孩子折腾了一日一夜,到此时方才出生,或许是皇上驾临,真龙之气保佑。” “是吗?”元昊松了口气,脸上也同时浮起满满的喜色,“那姑姑这个孩子将来肯定大有所为,这样好了,朕就直接给他裂土封王,当是奖赏皇叔为朝廷辛苦多年!” 明老爷子心里一突。 一个奶娃娃还裂土封王,都不知道男女! 战王倒是面色如常,低声笑问:“若是女孩子呢?”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难道不能封王?”元昊瞥了战王一眼,“如果是女孩子,朕更要好好封赏她。” 就在这时,屋内传出安平公主惊喜地声音:“呀,是个女娃娃!” 元昊闻言笑道:“被战王给说中了,朕……想看看皇婶的女儿。” 明老爷子低声说:“皇上请到偏厅落座,老朽去请嬷嬷将孩子抱来。” “好。” 元昊是有心想去看望明无忧一下的。 但也知道产房忌讳众多,他现在身在高位,做事已经不能像先前那样随心所欲,由得自己了。 到偏厅落座后不一会儿,富态的嬷嬷把孩子抱到了元昊的面前去。 不同于一般孩子出生就皱皱巴巴的,这个孩子看着很漂亮,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似乎好奇的不得了。 而且她看着元昊也不哭,呜啊呜啊地张了张小嘴,还眨巴眼睛。 元昊没见过几个小孩子,这算是第二个吧,一时间也惊奇的不得了。 上次抱风眠的时候,那孩子可没这么机灵。 “朕想给她取个名字。”元昊忽然说:“慕容珑,玲珑的珑。” 明无忧还在产房昏迷,这名字就这么定下了。 等她醒来时知道了,孩子的名字都已经上了皇室玉牒。 原先她和慕容御是一起想过名字的。 男孩子就叫风眠,女孩子叫星晚,可好,大名换了别的。 于是星晚只能用作小字,明无忧总是晚晚、晚晚地唤。 小晚晚从娘胎里面爬出来之后,一样的不消停。 她会认人,可不像哥哥那样,有乳母带着就能满足。 451、清醒 出生第五日,她就记住了明无忧身上的气息,也只吃母乳,拒绝乳娘的靠近。 明无亲自喂养她自然是很乐意的。 但吃饱喝足了她还要盯着明无忧,只要明无忧不在身边,或者让旁人抱她,她便哇哇大哭。 一定要等明无忧来抱着她,她才能止住哭泣。 这可搞得明无忧头昏脑涨。 还好她晚上是整觉,明无忧也能好好休息,否则恐怕几日时间就得拖垮身体。 小风眠已经两岁了,说话并不算太利索,但懂事的不得了,看明无忧抱妹妹他也能歪歪扭扭地挪过来逗妹妹玩。 说来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脉相连。 小晚晚对旁人都记不住,也拒绝被靠近,但对哥哥却能咯咯咯的笑。 满月那日,家中办了个小家宴,请了相熟的人来一起聚一下,热闹热闹。 到了晚上,明无忧亲笔给慕容御写了封家书,说孩子的事情。 生产之后已经写了一封,但据说越州那里战事正值紧要关头,传出去的信没收到回信,明无忧也没觉得不高兴。 这一回写的时候,明无忧给两个孩子画了小像,一并放在信封之中让人送了出去。 …… 越州此处战事已经全面结束,收编战俘之后,慕容御亲自前往安罗岛群锄奸。 将岛群之上有异心的安罗都护府内官员解决,并且安排了妥当的人接受安罗岛群的一切政务,直到朝廷派遣新的安罗都护上任为止。 这一来二去,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越州城内经过战火屠戮,本地以及周边五州都受到战祸波及,近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民房、田地也被毁坏良多,可谓是百废待兴。 慕容御作为乾国的中流砥柱,战神一样的存在,素来明白战事之后安民的要紧。 因此打扫战场之后,立即召集周边官员商讨安民事宜。 安民需要人力物力财力。 如今户部缺银子,但恰逢周明坤这里就剿了八千多万两白银,都是民脂民膏,如今用于安民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云子辰调兵遣将不算熟练,但对这银钱算账的事情很有天赋,慕容御便交由他全权负责,自己则坐镇越州城,希望此处快快安顿。 等一切步入正轨,便班师回朝。 云子墨昏迷了接近一个月。 伤口都已经愈合,有的甚至结痂脱落了,但他人却还没醒。 医官每日早晚来一次,深怕错漏什么情况。 不过一个月来认真谨慎地照看下来,他人还没醒,医官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清风急的团团转:“为什么不醒?不是说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吗?” “这……老朽也不知道,或许需要一点机缘。”医官低声说:“这两日老朽再换一副药试试看。” 照理说云子墨早几日就该醒了,为什么没醒? 清风也不好说什么,亲自送了医官离开。 无双坐在床弦上,洗了个帕子给云子墨擦手。 他右手手背上有一条很长的刀伤,结了痂后,痂皮脱落留下了浅粉色的印记,看起来有点狰狞。 无双动作停了停,再继续的时候轻柔了很多。 擦完双手,她又帮他擦拭脸颊,脖颈。 清风进来瞧了她一眼,又默默出去了。 无双照看了云子墨差不多一个月。 平素在账中基本都是沉默地没有半个字,清风也习惯了。 真希望主子赶紧醒来,这马上就要回京了。 他要是昏迷着回到京城,也不知道公主要吓成什么样。 无双帮云子墨擦好了脸颊和脖颈,又掀开他的中衣擦了擦肩膀,其余地方的绷带还没拆掉,她也不敢翻动他的身体,便将衣服拉好,被子也好,转身送污水去了。 等到帐帘落下时,床榻上原本双眸紧闭的云子墨竟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晃动的帐篷帘子,眼神复杂幽沉。 事实上几日前他就醒了。 那是个半夜,醒来时正要坐起身,却察觉无双趴在身边睡着,且正在做梦。 她梦的沉,一会儿呓语着父王,一会儿呓语着什么楚流云,偶尔叫了两声“小墨”。 云子墨忽然想,自己或许在她心里是有点地位的。 先前他去追周明坤,只是想帮她报仇,不想让她犯险,并没有期待她回报什么。 他早知道他们不是一类人,她也对自己无心无情,以后注定分道扬镳。 可如今自己竟然入了她的梦! 云子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竟然变得贪婪起来。 自己如今与她,算是有恩吧,所以她才贴身照看自己的伤势。 他的伤不好,她必定不会放心,只会一直照看下去。 所以他继续昏睡,就是不醒。 她果然也体贴周到,每日陪在他身边。 云子墨的心底浮起几分跃跃欲试,想着能不能装到回京? 这样她也得跟他回京。 他自小到大光明磊落,还是第一次做这种假来欺骗旁人,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但想想能多和她在一起待几日,那点点不好受又被压了下去。 账外响起了脚步声,是无双去而复返。 云子墨快速闭上了眼睛。 无双回来之后,又到床边去看了他两眼,默不吭声地取了桌案上一本杂书来翻。 这是云子墨随军带的,无双陪伴照看他无聊的时候就翻一翻,消遣时间。 一个时辰之后,太医送了汤药回来,无双扶着云子墨靠在自己身边,喂他将汤药喝下,晚上便也歇息在这账中了。 为了照看云子墨,她让清风搬了个小的行军榻来,屏风隔开,这一个月都是这么过来的。 云子墨喝了药也昏昏欲睡,觉得今天的药和前段时间的不太一样。 到了夜半,云子墨忽然腹痛难耐,甚至是痉挛了起来。 这让他根本躺不下去,挣扎着翻起了身,还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一声。 无双睡得浅,闻声翻身而起,快步到云子墨床边去,“小墨!” “咳……” 云子墨闭着眼睛,脸色发白,额头也冒着细汗,抓住她的手臂说:“有点不舒服。” 因为长久没有开口说话,云子墨的声音嘶哑难听。 无双坐在床弦上,让他靠着自己,并且朝外喊道:“快去请医官来!” 然后她低下头,眼神有些紧张地看着云子墨:“哪里不舒服,是伤口还是?” “腹痛。”云子墨闭上眼睛,恍惚想起白天医官是不是说换一副药? 他怀疑医官是不是知道他是装的,所以搞这么一副药来折磨人! 无双没有想很多,手落到他的腹部,将内力运于掌心注进去。 阵阵暖意的确缓和了许多的不舒服。 云子墨喘了口气,脸色也好了一些。 这时,清风带着医官奔了进来。 瞧见云子墨睁眼,他差点喜极而泣:“公子,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可吓死我们了!” 云子墨心底默念一声抱歉,脸上倒是平静,“让你担心了。” 医官上前诊脉,也是面露喜色,“老朽就说公子早该醒了,果然今晚就醒了过来!公子的身体素来不错,现在醒了,只要等皮肉伤逐渐恢复就是。” 清风连问了好几个“真的吗?”然后得到医官确切答案之后,又快速出去禀报慕容御,派人通知云子辰。 “老朽去让人给公子做些清淡好下咽的食物。”医官说了这么一句,也退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下云子墨和无双二人。 云子墨心里闷闷,靠着无双不想动。 没想到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那以无双的心性,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事了拂衣去了。 云子墨暗叹了一声。 452、以后不要冲动 他原本就知道她的性子,还知道自己不过是“像”那个什么楚流云才让她总来挑逗戏弄。 如今接受她马上就要离开,好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挣扎着想要躺回床上去。 无双扶了他一把,将他放稳之后,又找了水来扶着他漱口。 两人都没再开口,帐篷里安静的离谱。 云子墨是不知道说什么,无双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也不好随意开口免得他更难受。 一直到清风把食物送过来后,无双扶了云子墨起来,给他后背垫好靠枕,坐在床边喂他喝粥。 清风瞥了一眼,小声说:“无双姑娘照顾公子一个月呢。” 然后摸着鼻子走了。 云子墨咽着肉粥,狭长的眼眸扫过无双没有表情的脸,“真的啊?” “嗯。” 无双应了一声,把一勺肉香四溢的粥喂进云子墨的口中。 云子墨昏迷差不多一个月,一直是汤药吊着,醒了还得假装没醒继续喝汤药,胃里别提多难受了。 今夜腹痛其实也并非是医官开的药有问题,而是五脏庙抗议了。 此时热粥下肚,身体都舒服了好多。 等一碗粥喂完,云子墨也调整好了心情,刚要说话,无双却说:“谢谢。” 云子墨愣了下,“谢……你是说周明坤吗?” “嗯。” 无双点点头,“但你以后不要像这次一样不要命的冲动。”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护心镜你人就没了?” 无双这一个月几乎没有开口,这一开口,顿时就止不住话茬,“仇可以慢慢报,只要活着总有机会,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并不是非杀他不可!更不是非要这次杀他,你懂吗?” 云子墨不太懂,只是觉得,她难道不是该感激涕零说“小墨你真好”? 干巴巴的谢谢之后,竟然开始责怪他冲动数落他不要命。 好吧,虽然是关心。 但这和云子墨一开始的期盼有点偏差。 云子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垂着眼眸抿着唇,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嗯什么?”无双靠近了一点,见他低着头,忍不住一手捧起他的脸,“我跟你说认真的,你不要敷衍我。” 云子墨张了张嘴。 这个姿势有点亲昵。 不是她以前那种刻意的逗引,而是一种自然而然地亲近。 无双皱着眉:“说你以后不冲动了。” “……”云子墨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我以后……不冲动了。” 无双目的达到,本来要退开。 但瞧着他愣愣的表情,心念一动,鬼神使差地倾身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然后无双退开,收了碗出去了。 云子墨瞪着帐篷帘子随风起落,眼底浮起许多不可思议,手也忍不住落到了自己的唇角。 她……是亲了他一下吧! 这一次不是故意逗他,是真心想亲近的。 那如果他想让她一起进京,她答应的可能性有几成? 云子墨还没来得及考虑进京之后要如何,以后怎样,现在只是不想分开。 揣着忐忑的心情,他在无双回来之后将这问题问了出来。 无双看了他一眼,“我如果说不呢?” “……”云子墨虽然早猜到她可能拒绝,但脸上还是难掩失望。 他忍不住说道:“我总算是帮了你,难道你不打算照看一下我这个恩人?” “我没请你帮我。”无双说。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云子墨的心肺。 他面露苦笑:“是啊……是啊……” 早早想好不求回报的,现在怎么因为一个轻轻的吻又贪心? 人一旦贪心就是自讨苦吃了。 他用手肘撑着床榻往下躺,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无双却暗暗叹了口气,瞧着他苍白的脸,心里浮起几许酸痛,禁不住低声喃喃:“你真笨啊。” 云子墨无暇细思她为什么说这个,勉强维持风度笑了一下,躺好闭上了眼睛。 他这样的态度却搞得无双越发无力。 就这副你好就行,我不求你回报什么的样子,其实最能戳中她的内心。 但凡云子墨是个纠缠不休,挟恩持报的,她或许都没有现在这样纠结。 可她现在却又宁愿他会纠缠,会死皮赖脸。 无双苦笑一声,觉得自己的想法当真是病态。 她沉默了一阵子,整理心情。 云子墨也沉默了一阵子,自然是睡不着的。 时辰还早呢。 云子墨叹了口气,低声说:“你也休息吧。” 无双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十分难受,恼的想起身就走,但走了两步,竟然又转过身来到了云子墨床边去,“你就不会要求我吗?” 云子墨张开眼,错愕地看着无双:“我要求你什么?” “你想什么你就要求什么!” “可——”云子墨无言以对。 他刚才不是被拒绝了? 他无法理解无双的想法,迟疑地看着她。 无双瞪了他两眼,“你在旁的事情上都是聪明的,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这样逆来顺受?你不提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云子墨显然是无法理解无双心情的,迟疑着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 无双闭了闭眼睛,憋着一肚子火气离开了。 等出了帐篷,冷风扑面而来,吹的无双也清醒了三分。 她怔怔地站在夜色里,神色恍然。 她方才在生气。 生气什么? 因为云子墨不要求她吗? 她单手抚上自己的额头,只觉得至极。 自己这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说的对,就算他要求,她也绝对不会答应。 无双自这一日回到了自己的账中去休息。 每日她也会前来看望云子墨,只是态度平静,再没有些微失控,也没有过度的亲昵。 云子墨自然察觉她有些不对,然而又看不出何处不对,试探着与她说话,她也不温不火地回应。 如此碰了个软钉子之中,云子墨也便沉默了下去。 几日后,云子墨的伤势总算大好,可以起身下床了。 他腿上有伤,还不能走路。 清风早早做了个手杖给他。 云子墨嫌弃的很,宁愿不出去走动,也绝对不可能用那手杖走路。 清风倒是机灵,每次云子墨不用手杖,他便去将无双叫来照看云子墨。 云子墨对着清风时把手杖嫌弃的一无是处,丢在一边。 但无双一来,他倒是安分了。 规规矩矩地拄着手杖活动一会儿。 而这段时间里,慕容御和云子辰致力于战后安民事宜,一切进展十分妥当。 眼看着,马上就要拔营回京了。 云子墨的心情也开始变得沉重。 无双说过,不想去京城那地方……而且自己的伤势恢复的很快,在过几日,这手杖都用不到了。 到时,她应该会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 夕阳降落,云子墨拄着粗糙的手掌,看着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目光略微有些寂寥。 无双陪在他身边。 那份寂寥从眼底外溢,也让无双清晰地感受到了。 无双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说:“太阳落山了,外面冷,早点回帐篷去吧。” “……嗯。” 云子墨回过神来,转身往回走。 无双要去扶他,他却快走了两步,避开了她的扶持,很快就离无双有好一段儿的距离。 无双站在原地,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又跟了过来。 不远处,云子辰挑了挑眉:“他俩怎么回事啊?” 最近这段时间他忙于安民,几乎是分身乏术,只有一开始云子墨没醒的时候每日都来看望一次。 后来云子墨清醒,云子辰又确定他伤势稳妥,便是两三日过来一次。 这倒还是第一次见云子墨和这个无双这种状态。 453、诓她 先前他就看出云子墨和这个无双有点情况。 只是战事太过紧张,他自然也无心过问。 这会儿……表面看着那两人似乎没什么问题,但实则像是陷入一种纠结的情景。 两人都在往后退? 云子辰不知道自己这个感觉对不对。 站在他身边的清风哼了一声,“自然是无双姑娘又惹公子生气了?” “又?”云子辰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怎么又?” “她不想去京城吧。”清风思忖了一下,觉得当初潞州城云子墨被睡的事情不能乱说,于是避重就轻地说道:“公子希望她去京城,然后被拒绝了。” “哦。”云子辰点点头,明白了点什么,“子墨喜欢她。” 清风低声嘀咕:“属下倒是宁愿公子从未遇到过她。” “何出此言?”云子辰笑了笑,“其实他们看着还不错。” “什么不错——”清风忍不住了,“她根本就没有心!无论公子做什么她都毫无反应,就算把心挖给她,恐怕她都冷笑一声丢在地上踩碎!” “公子在她那儿可吃了大苦了!” “这次回京,她不回去算了,最好这次分开之后永远也不要再见面!” 清风这都是真心话。 云子墨哪受过那些苦?苦都是因为无双吃的。 等回去后见不到无双,过个几年公子再遇到贴心乖巧的心上人,自然把无双忘掉! “你对她怨气可不小。”云子辰面含笑意,想了想说:“我先去忙别的,等会儿再来看子墨吧。” “……是。” 清风拱手行了礼。 等云子辰离开之后,他随着云子墨回到了帐中。 云子墨正在喝药。 无双等他喝完汤药之后,将空碗拿了便出去了。 然后再没回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子辰忙完所以到了云子墨账中来,例行询问他的伤势之后,把清风支了出去,“你和无双姑娘怎么回事?” “没事啊。” 云子墨垂着眼,“能有什么事。” “你这幅姿态就写着有事。”云子辰叹道:“不然和我说说吧,看看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没用的。” 云子墨苦笑着摇了摇头,“咱们想的主意用在旁人身上或许行,但用在她身上?一点可能都没有。” “我还没想,你就知道那主意对她没用?你就这么笃定?” 云子墨:“……” 他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憋了好一段时间也没人倾诉,索性也就朝着云子辰倒起苦水来。 倒是不期待能有什么主意吧。 只希望排解一下烦闷。 云子辰只比云子墨大三岁,自小也是在府上和云子墨一起长大的,兄弟感情要比大哥二哥和云子墨好些。 云子墨整理了一下思绪,打开话匣子之后就把自己的苦水全倒了。 并且也不像清风那样,避讳潞州的事情。 听的云子辰频频挑眉。 “你说我能怎么办?”云子墨苦着一张脸,“明知道她不喜欢我的,也不会乐意去京城,我只能算着时间。” 云子辰琢磨了一下,问:“那你很喜欢她了?” “你说呢?”云子墨跌到行军榻上,盯着帐篷顶,“如果不喜欢,我干嘛这么难受?我又不是白痴……我不喜欢我还帮她追杀仇人?!” “那不就是为了让她高兴,然后也怕她自己去追周明坤,那个周明坤诡计多端她会上当,再受伤!” “哦。”云子辰点点头,“所以你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希望她安全,希望她高兴,但你知道她不喜欢你,所以也不期待她回报你?” “你是这个意思吧?” 云子墨沉默了一阵,“是吧,因为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不必强求。” 话一说完,云子墨忽然苦笑。 其实哪里是不必强求,明明是强求没用,所以早早放弃。 免得纠缠起来难看,再惹她更不高兴,心烦。 云子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那既然你这么懂得分寸,她为什么瞧着很不高兴?” “我哪儿知道?”云子墨心烦地闭了闭眼睛,“或许是不喜欢军营吧,然后也不喜欢欠我这份恩情,被迫留在这儿照顾我,她心里不高兴。” 云子辰微笑:“我觉得你说的很矛盾。” “你说了……她是个随性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也必定不会被恩情束住手脚。” “她没要求你帮她报仇,是你自己主动做的。” “你也不求回报,那你们不存在什么报恩的牵扯,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云子墨怔了怔,抬眼看向云子辰,“照你这么说好像也很有道理的样子……所以她是自己不想走?” “应该是。” 云子辰点点头:“这个燕无双我以前和妹妹聊过,直来直往的人,她不想干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她不想走,就是自己不想走,没你想的那么多东西。” 云子墨翻身坐起,神情复杂起来,“那她不想走……不是为了恩情,那是……” “担心你的身体吧。”云子辰说道:“她照看了你一个月,几乎寸步不离。” “……” 云子墨咬了咬唇,感觉脑袋打了结。 “那她……她担心我,我请她跟我一起回京,她又把我拒绝了,所以我只有伤着,半死不活才能叫她在我身边?” 云子墨盯着云子辰,“是这个意思吗?” 云子辰也是个感情白痴,并且因为恐女,接触过的女子极少,一时半刻里,脑子也是不太好转弯,禁不住叹息道:“要是妹妹在就好了。” 明无忧细腻聪慧,而且这个无双还是她的朋友。 应该也只有她能一针见血了。 云子墨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但明无忧远在京城,现在就算写信都来不及,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 云子辰迟疑地说:“不然先诓她去京城,到时候你再去找妹妹想办法。” “怎么诓?”云子墨一听说要诓无双,心里下意识地抵触起来。 总感觉无双有一双火眼金睛,并不是那么好骗。 而且骗她? 后果不可估量。 云子辰片刻已经有了主意:“你方才那句话其实说的不错,你伤着,总能吊住她的心。” “这样好了,我去告诉医官,就让他说你的腿好不了了……无双不是担心你的伤势么?必定得确定你的腿好了才会离开。” “妹妹医术高超,如今就在京城,她肯定顺势随你进京。” 云子墨心有戚戚:“那万一她发现我骗她——” “你别让她发现啊!”云子辰白了他一眼,“反正你也卧病在床不良于行这么久了,你难道自己没点经验,装一装啊?” 云子墨:“……” 云子辰瞧他那不敢欺骗无双的样子直叹气,“你先前还说二哥对着云安郡主时是蠢货,你瞧瞧你自己……咱们四人之中,只有大哥是情场高手。” 当初云子恒和白笛之间,主动权基本都拿捏在云子恒手中。 不过云子恒如果听到这话,估计也无语问苍天。 他都不知道主动权在自己手上。 云子墨沉吟了好一阵子,迟疑地说:“那、那你帮我跟医官说吧,我试试看。” “行。” 云子辰点了点头离开了。 云子墨一个人盯着帐篷里的屏风做了一阵子心里建设。 第二日早上,医官前来为他例行检查。 无双便在跟前盯着,当听到医官说出那句“公子的腿可能要落下隐疾”的时候,无双的脸色微变。 454、所以你骗我 无双沉声说:“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他最多一个月就会完全恢复?!” “呃……这个,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医官避开无双敏锐的视线,低声说道:“瞧着恢复的状况,不太理想,或许是此处太阴湿了些。” “公子的伤势拖的比较久,先前那些上等伤药用完之后,就用的是军中普通伤药了。” “伤药效果打了折扣,这才导致伤势成了现在的情况。” “那这样下去会落下隐疾?什么样的隐疾?”无双问。 医官说:“走路会有瑕疵……不知姑娘有没有听过长短腿?” 无双游历江湖多年,当然都听过这个。 想到云子墨如此英姿俊挺的潇洒公子走路会有瑕疵,无双就觉得难以接受。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无双转向医官追问道:“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伤药不好,换上等伤药就能解决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医官立即就坡下驴:“但如今营中已经没有上等伤药了。” 无双皱眉。 她自然知道,先前云子墨用的伤药都是明无忧调配的,好的伤药数量有限,用完了便换了效果普通一点的。 所以得快些回京? 医官走后,无双询问道:“什么时候拔营?” 云子墨一直低着头。 因为这事儿是欺骗无双,所以他不敢看她,怕被发现。 一旁的清风赶忙回:“就这两三日。” 无双本来心里已经想好,如果拔营太慢,那她就先和云子墨回京去找明无忧看腿,绝对不能给云子墨的腿脚落下隐疾。 但一听两三日就走,也觉得等得起,便“嗯”了一声。 她坐在床榻边上,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别担心,等回了京,无忧肯定治得好你。” 云子墨低着头不说话,在无双看来,便成了伤心难抑,震惊过头了。 云子墨含糊地“嗯”了声,直接翻身睡下了。 这是云子辰教他的。 知道他不会撒谎骗人,所以就少说话,免得漏出马脚。 …… 拔营的时间比清风预估的要快。 医官说完云子墨可能会落下残疾之后没过一日,慕容御便下了班师回朝的命令。 几十万大军班师,光是整顿东西就需要半月。 因此慕容御带了三万人先行出发,其余大部队后面赶上。 他已经离京十四个月了,回京路上行军又得起码十日。 也不知道明无忧怎样了……两人自从在一起后,除了江北水患的时候,明无忧前去查看现场画水利图纸花了月余时间。 这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他先前忙于战事,忙于安民,还觉得能够忍受。 如今大事要事全部吩咐妥当之后,心绪立即被相思占满,恨不得飞回京城去,立即出现在明无忧的身边。 因为这份相思,行军的速度也很快。 若非还有一点点理智,他差点要求日夜不停地赶回去。 云子墨因为腿的问题,坐着马车。 军队一路飞奔在官道上,速度倒是很快,但颠簸的厉害。 云子墨靠在马车里,并不算太好受, 无双骑马随在他的车边,无数次想要去让慕容御放缓速度,但又无数次放弃了这个想法。 颠簸一下,能快些回到京城见到无忧,总是好的。 清风陪着云子墨坐在马车里,顺着车帘偷看无双骑马的身影,小小声地和云子墨咬耳朵:“公子,我忽然觉得,你如果有当初世子妃那份死皮赖脸,没准比这欺骗的手段更有效果。” 他是从无双和云子墨两个人牵扯上就跟在身边的,虽然嘴上心里骂了无双无数次冷心冷肺无情无义,但最近这段时间也看出点什么来。 无双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很担心云子墨。 也并没有先前那么糟糕。 云子墨一听直接翻了个白眼,“我是学不来的。” 而且他不认识死缠烂打对无双有用。 清风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学不来的,您就装作很难受啊,您都要残废了,以后落下病根了啊,你难道不应该难受?” “您越难受,她越自责,没准对您越好点。” 云子墨理都不想理他:“我只知道我骗的越狠,她回过神来越生气。” “那您就别叫她知道您骗她啊!” 云子墨不吭声了。 这种欺骗不可能不被戳破的。 一回京,无忧看过他的伤势之后就玩不下去了。 他不以为,自己能厚着脸皮让无忧帮自己欺骗她的朋友。 明无忧也不是那种人。 此时面对这个迟早要被拆穿的骗局,云子墨的心里其实很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见鬼的答应了。 心烦意乱的云子墨躺在了马车内的锦垫上,马车摇晃的很厉害,倒是把他给摇的睡了过去。 晚上,军队扎营夜宿。 云子墨先在马车歇息,等帐篷搭好才要下车。 “来。” 无双走过去扶他。 车辕光滑,云子墨下车的时候有点打滑。 无双连忙双手一捞,就将他横着抱了一下。 这动作扎到了云子墨的心,觉得实在太难看,脸色涨红间,下意识地跳了下去,双足落地,尴尬地说:“咳,多谢!” “……” 无双眯了眯眼,瞧着他踩在草地上的双脚若有所思。 “公子你没事吧!”清风赶紧过来扶他,然后朝着云子墨眨了眨眼。 云子墨说“没事”,配合地撑在清风身上,单脚跳着去帐篷了。 而无双站在原地,目光锐利地盯着云子墨的后背。 那视线,让云子墨后背着火一样。 一进到帐篷之内,云子墨就说:“她可能发现了!” “不应该吧?”清风朝外张望了一下,无双已经离开马车边。 清风回过头说,“公子你别小心过头了。” 云子墨抿着唇再没吭声,但总觉得无双已经知道他假装的事情了,她要是问自己,怎么办? 一炷香后,无双端着食物送到云子墨账中来。 最近这段时间,云子墨都是自行进食喝药,但今日无双也不知怎么了,居然拿了碗和调羹来,坐在床边要喂他。 云子墨不觉得惊喜,只觉得后背紧绷,心中十分不安,“我、我自己来。” “我来吧。”无双淡淡道:“你被马车颠簸了一整日,手脚都酸了吧,方才下马车都能滑倒。” 云子墨越发心虚,为免多说多错,强笑了一下由她喂自己。 进食的过程非常安静。 等到饭菜用完,无双收拾了碗盘起身往外走,却不料刚走到帐帘前,身子忽然摇摇欲坠,朝后栽过去。 云子墨大惊失色,反射性地掠过去扶她。 无双的身子却猛然躲闪,单手为爪,朝着云子墨的膝盖抓去。 电石火花的功夫,云子墨根本来不及反应,所有的动作全凭下意识。 那躲避无双进攻的招式利落潇洒,哪里有半分隐疾模样? “小公子身手真好啊。”无双唇角微勾,眼底却一片冰霜,“所以你骗我?” “……”云子墨面色灰败,“我不是故意的!” 竟然也没有继续假装,当场就承认了。 无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云子墨心里一着急,一把上前把她拉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无双淡淡道:“放手。” “我不放!” 云子墨咬了咬牙,忽然用力将她拉过来抱住,“我不放你,你跟我到京城去!” “去了京城,然后呢?” “去了再说!”云子墨把人抱紧,“反正不放,你要是不答应、要是不答应……那咱们就打一架,你不把我打趴下,我绝对不会放你!” 谁知无双竟然说:“好。” 455、难得的真心话 云子墨傻住了。 无双推开他往后站了几分,淡漠地问:“就在这帐篷里,还是出去找个空地?” “你、你……”云子墨张了张嘴,“我们真的要动手?” “这不是你要求的吗?”无双说:“你如果打得过我,那么我随你回京城。” 云子墨先是一喜,继而脸上喜色忽然收敛。 要动手。 他是不想和无双动手的。 毕竟打架这事儿,感觉有点伤感情。 但看无双表情认真,没有玩笑的意思…… 云子墨琢磨了一下,若是打赢了她就能听自己的,那现在伤点儿感情好像也没什么…… 三哥说得对,感情这东西日日在一起自然就有了。 时间久了,伤的这点儿那自然就回来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云子墨点点头,很快又说:“不过这两天不行,我腿脚不适。” 这倒也是实话。 无双武功高强,江湖经验还丰富,和她动手还得赢她,当然得腿脚利落才好赢。 不过话说完时,云子墨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怕无双不会答应。 她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自己先前还骗了他…… “好。” 谁知无双竟然答应了。 这让云子墨都惊着了。 从来不知道她这样好商量! 无双问:“你需要几日时间?” 云子墨不确定地说:“五日。” “可以。” 无双点点头,“那么就五日,五日之后咱们比过。” 话落,她捡了地上的碗盘出去了。 云子墨盯着帐篷帘子发了会儿呆,直到清风进来才唤地他回了神。 “公子公子!怎么样?”清风窜过去问:“无双姑娘发现了吗?” 云子墨慢半拍地回过神,朝着清风摇头。 清风问:“没发现?” 云子墨又摇头。 清风问:“被发现了?” 云子墨依然摇头。 清风急死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子您别不说话啊!” “她——”云子墨深吸了口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要和我比武,我赢了她就和我去京城。” “什么?!” 这一下清风也傻住了。 他忽然很理解云子墨刚才的呆滞所为何来。 片刻后,清风却神秘兮兮地说:“公子,或许无双姑娘对你并不是无动于衷哦。” 以燕无双的性子,要走就走,不会停留。 尤其是发现自己被骗,没有当场翻脸把云子墨打成猪头,竟然还能答应和云子墨比武决定去不去京城? 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去京城的理由。 清风这样想着。 云子墨不太确定清风说的对不对,毕竟他亲自感受过无双的无情。 但现在总算有些希望。 云子墨笑道:“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云子墨的腿伤的确还没好,但却没有隐疾。 诓无双的事情被发现了,他自然不可能继续装下去。 只是接下来的几日依然坐在马车上。 马车奔走的时候,他便自行按压腿部穴位,舒缓肌肉筋骨。 但是,无双这几日再不来照看他了。 云子墨心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腿快好了吧。 每日见面少了,只能顺着马车车帘瞧一瞧她骑马的英姿,云子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但比起她直接消息,这样每日看一看,倒也是好的。 云子墨随遇而安,直接跌到了马车内的软垫上,睡觉养神。 …… 队伍行军速度极快,五日之后直接到了京城地界,晚上宿营一夜,第二日便要直奔京城。 军队停下扎营做饭的时候,无双朝云子墨走来。 当时云子墨正站在一棵树下活动筋骨。 每日坐马车,他这身骨头被颠的都要散架了。 “咱们约的时间到了。” 身后忽然传来无双的声音,叫云子墨停住所有动作,慢慢回过头。 无双一身红衣,手握宝剑立在他身边三丈远处,那张冷艳的脸上容色平静,“你腿好了吗?” “……” 云子墨抿了抿唇,“差不多了。” “那去何处动手?” “呃……”云子墨四下看了看,“去河边。” “好。” 无双点头,异常好说话,直接转身就往河边去了。 云子墨瞅着她的背影,迟疑了会儿,也跟了上去。 夕阳已落,月色初显。 无双的一身红衣镀上了月华银光,清风吹的她裙摆起落。 她瞥了云子墨一眼,“你没兵器?那我也不用。” 铮。 宝剑被她随手抛出,扎在了碎石缝隙之中。 云子墨发现,那把剑很像自己当初给无双的那把瑶光,待要仔细辨认,无双却又开了口。 “我们点到即止,你只有一次机会,你若能赢我,那就进京,如果不行,我今夜便要走。”无双抬眸看着月色,“游历江湖去了。” 云子墨负在身后的手蜷了蜷,“你——”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喜欢游历江湖吗?” “不知道。”无双收回看月亮的视线,“因为不知道做什么,所以就游历江湖。” 这句话,是她难得的真心话。 她的人生,从睁眼那一瞬就没得选择。 明明生了那么一副身躯,做不好一个安罗人,却偏偏是安罗王最尊贵的小公主。 这么一个身份,注定了被千宠万爱,捧在手心之中长大。 原以为是可以一辈子那样过的,可是父王,哥哥姐姐全都不在了,她成了安罗王氏的独苗,成了皇太女,成了安罗女皇。 温室里养出的娇花,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对着这副沉甸甸的担子…… 她没有承担力气,只觉得仿徨无措,满心恐惧。 后来安罗覆灭了。 她流落乾国,过了一段凄凉惨淡的日子,遇到明无忧,遇到师父…… 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给的安排,她从未真正选择过。 游历江湖也是因为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想,可以选。 她这几天想了许许多多。 她想自己选一次。 她觉得,自己是有点喜欢他的。 只是她的心,早就成了随风飘动的浮萍。 当孤独、流浪都成为骨子里铭刻的习惯时,只有最坚定的态度才能叫她停留。 偏偏云子墨戳破了她的心防,却又不求回报。 他在摇摆,无法坚定。 无双看着一旁湖面上的凌凌波光,忽然觉得,自己那日顺势提出这个比武留在京城的主意很让她压抑。 他不坚定,是因为不够喜欢,不是深爱。 而她却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能留下。 留在京城做什么呢? 繁花似锦的京城其实不适合她。 她已经习惯了漂泊和流浪了。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这么为难自己? 那些虚无缥缈的情分,眼前这个清朗干净的男子,真的会是自己的港湾? 无双低下头,幽幽说:“我们……不比了吧。” “为什么呀?”云子墨怔住。 “没有为什么,只是不想。”无双慢慢说着,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片刻后她抬眸朝着云子墨微笑:“小墨,对不起,你自己回京吧。” 她转身离开。 那把丢在石缝之中的瑶光剑也没拿。 “你——”云子墨在她走出好几步去之后,才意识到她没开玩笑。 英俊的脸瞬间僵的铁青,“你别走,不许走!” 无双脚下未停。 云子墨撩袍发足,奔到了无双面前将她拦住,“你为什么?我每一次刚觉得你对我有一点点情意,你便转身就走?” “我不懂,你给我个理由!” 无双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似水:“我喜欢你。” 云子墨呆住,心潮澎湃,脱口道:“那、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我不喜欢京城。”无双语气认真,“我不知道,我能在京城待多久……十年了,我从不会在一个地方过多停留的。” “停留的太久会腻,你懂吗?” 云子墨觉得自己似乎懂,又并不是很懂,“可我……我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分开。” 456、班师回朝 “我知道你想和我在一起。”无双唇角微勾,“我也舍不得分开的。” “可这世上,并不是只要相互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的。” “我讨厌喧嚣,讨厌热闹,讨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知道我自己,只要我住在京城一段时间,我很快就会腻了这个繁华的地方。” “说不准我连你都会腻了。” “可我不想腻了你。” 她这二十五年历尽沧桑,见过的几乎大半是阴暗肮脏,处处算计。 她的心千疮百孔。 可是,这颗心,总还有那么一点点干净的地方,一点点隐隐的期盼,想存放一些纯粹真挚的感情。 明无忧是一份。 云子墨如今成了另外一份。 她故意对他戏耍逗引,若即若离,在这个过程之中,因为他的反应一点点意外。 又在一点点意外之中,逐渐贪心,一点一点试探他对自己的底线,能做到什么份上。 然后看到他为了帮自己报仇命都可以不要,却又不求回报。 那一瞬,他也彻底占据了她心里最珍视的那寸干净之处。 可她又深知岁月无情。 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抵不抵得住日复一日的磋磨,又能不能守住这些干净纯粹的情分。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并非是云子墨不够坚定。 不坚定的是她自己。 少年时她就将一辈子的情都几乎用尽。 如今只剩点滴,已到了一点都舍不得浪费的地步。 她心里的那处干净之地,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她把那处关了起来,只留自己品味。 她喜欢他,却并不打算和他有关系。 云子墨茫然地看着她,“为什么会腻……因为我不是那个人,只是很像他?你对他不会腻?” 无双先是怔了怔,然后逐渐反应过来,“你在安罗岛群听到我和巫伯伯说的话了?” “你听我说。”无双轻轻握住了云子墨的手,“你们不像,你们是两个人。”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够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无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我该冷着脸告诉你,我对你毫无兴趣,然后转身就走,从此逍遥天涯此生不见。” “可做不到啊,骗不了自己……也贪心地想让你多记得我一段时间。” “对不起。” 无双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了云子墨的唇角。 那吻温柔而眷恋,充满珍视意味,有雾蒙蒙的水汽在无双眼底浮动,她的心也一片钝疼,“对不起。” 脚跟落地,她转身离开。 云子墨张大眼睛瞪着那个红衣的背影,呆愣茫然的样子,像是站在闹市之中,失去方向的孩子。 一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灰暗的夜幕之中。 才似有晶莹的泪花顺风而落,也如她的身影一样在风中消散无影。 …… 第二日四更天,军队拔营,奔赴京城。 慕容御归心似箭,一路快马狂奔,一骑绝尘。 不到午时,大队人马到了城郊十里坡时,远远看到明黄仪仗。 是天子亲迎。 慕容御放缓了策马的速度,等后头的军队跟上来,简单整顿队伍,才缓缓往那天子仪仗之前去。 到了近前,慕容御翻身下马。 “皇叔!”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元昊快步上前,给了慕容御一个大大的拥抱,语气激动地说:“你终于回来了,朕好想你!” 慕容御的心情也有点澎湃。 当流言弥漫之时,看到及时送到的斩龙剑和拜封皇父的圣旨时生出的热意此时又犯上心头。 他那素来面对外人时冷酷的脸也柔和了三分,“让皇上担心了。” 他扶住元昊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锐利的眼底闪烁着温色,同时也有些诧异。 慕容御离京时,元昊的身量还不到他肩膀,如今回来,元昊竟然长到了慕容御鼻子这么高。 一年时间,小树一样拔了起来。 “你知道就好!”元昊把慕容御放开,眼底有些泛红,但又控制住了没在百官面前失态:“姑姑在府上,也很想你。” “是吗?” 慕容御顿时神色更柔,眼底寒冰瞬间化成了水一样。 一年多了,他也很想念她啊。 元昊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容御好几圈:“皇叔,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慕容御转向元昊,“皇上,臣想——” “朕都知道!”元昊拍了拍慕容御的肩膀,“皇叔直接回家吧,战事和安民的事情,让其余随军将领监军等人回宫和朕禀报就是!” 慕容御微笑:“那臣就多谢皇上隆恩了。” “好了,去吧去吧。”元昊笑嘻嘻地看着慕容御,眼睛里划过一抹晶亮。 他这一年多,在皇叔和姑姑往来信件上做了一点小小手脚。 说他闲的没事也好,性质恶劣也罢,反正做都做了。 希望皇叔回家之后,别惊喜的栽过去才好啊。 元昊想了想,回到了龙辇之上,抬手示意来福摆驾,便和文武百官以及随军将领一并入城回宫了。 慕容御则带着一小队亲兵直接回府。 晌午,烈日炎炎。 今日大军班师凯旋,皇帝出城亲迎,城内街道都早早被禁军清空以方便帝王驾临。 明无忧当然也收到了消息。 原本她也想去城门口迎接慕容御,但早起之后瞧见元昊带着百官,浩浩荡荡往城外去了。 她忽然考虑,自己去了站在哪个位置。 全是文武百官,她难道站元昊身边? 再加上小晚晚当时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怎么都哄不好。 明无忧一想,这么个小祖宗,自己走了把她留下肯定不行的,这大太阳,带着她出去肯定也不太行。 索性这么一想,明无忧也就放弃了,让人等在城门那儿,随时报信。 她这在府上安顿一切。 王府自然也打扫的干干净净,该修缮的修缮,该整理的整理。 花草绿植欣欣向荣。 彩绸和花灯是好几日之前就开始换的,现在看着一片喜气。 从早起开始,明无忧就吩咐人开始准备饭菜,还准备了衣裳,沐浴用的一切。 他是从战场上归来的,虽说信上没提受伤的事情,但刀剑无眼,保不齐有些什么磕磕碰碰。 因此伤药也备上了。 然后两个孩子都穿的很精神后,明无忧自己也拾掇自己。 她让白嬷嬷找了最近做的衣裳出来,比来比去好一阵子。 “这件紫色的颜色好像有点深,衬着我脸黑,气色都不好了。” “这件水青蓝的好像又太浅了……干净有点浮,不稳重。” “这件大红的……算了,这件腰身收得太紧了!” 她生了小晚晚之后体型恢复虽然很快,但腰身也不是当初的尺寸,穿这种衣服太难受。 而且勒的那么紧其实更容易暴露自己腰粗……的缺点! “王妃这样漂亮,穿什么都是好看的!”白嬷嬷有些失笑,还是第一次见明无忧这个样子呢。 她走上前,选了一件绯色留仙裙比在明无忧的身上,“这件吧,这件是今年的新款式,上个月做的,颜色也鲜亮。” 明无忧在镜子里看着自己,不确定地皱了皱眉,视线又扫过摆出来的其他衣服,最后叹了口气。 她已经选花眼了,也不知道哪件最好,索性也就放弃自己选,换了白嬷嬷选的这一件。 接着又坐到镜台前去,让婢女们帮她挽发梳妆。 明无忧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面把手伸给一旁婴儿车里的小晚晚拽着,一边问:“城门那儿传消息来了吗?殿下回来没?” “没呢。”白嬷嬷笑着回话:“王妃也不要太着急了,殿下回来之后肯定第一时间入宫复旨,等到府上只怕要下午了。” “嗯,我知道。” 明无忧点点头。 快一年半不见了,她忽然有点儿近乡情怯的感觉。 457、重聚 战场到底不比京城,他肯定还是有些变化的吧? 他是黑了还是瘦了? 或者和当初走的时候一样? 会不会满脸胡子,十分的邋遢? 明无忧想着他可能出现的模样,扬起的唇角落不下来。 不过很快又想到,前几日和云安一起看了个话本子。 讲的是将军出征在外,娇妻在家守候。 结果三年痴等,等来的是将军带了另外一个明媚女子回府,说要娶那女子做平妻。 然后三人牵扯出了一大段的爱恨情仇。 这话本子看完时明无忧也没觉得有什么,只当个故事消遣。 这会儿,她忽然有点点不舒服。 慕容御不会也…… 但只是转瞬,明无忧又失笑一声,觉得自己真会发散思维。 他若能那样,两辈子多少女子在他眼前晃,也不至于盯着自己了。 “好了吗?” 明无忧回头看了镜子一眼。 平素她都是随意挽个方便的发髻,今日白嬷嬷却是让婢女给她弄了个华丽丽的的十字髻,还在后脑垫了假髻,瞧着很是隆重。 “就好了。”白嬷嬷拿了一只精巧发冠,戴在发髻之上,又点缀珠花钗子,整理妥当之后笑道:“行了。” 明无忧照了照,也很是满意,“那我先去看爷爷吧。” 最近明老爷子甚至有些不爽利,明无忧每日都要过去一趟。 今儿都还没顾上。 白嬷嬷点点头:“那小小姐要带着去吗?” “我瞧她这会儿倒是乖。”明无忧拨弄了一下小晚晚的脸蛋儿,“我是去给爷爷瞧病的,这小丫头去了闹腾,现在既然乖……就不带了,劳烦嬷嬷看顾。” “那好。” 明无忧朝着女儿笑了笑,吩咐彩月带上药箱往明老爷子那儿去了。 白嬷嬷命婢女整理室内的杂物,自己看顾着小晚晚,大宝则被乳母抱到院子里追逐着嬉闹一会儿。 隐约间,白嬷嬷好像听到了铠甲碰撞的声音,和平素府上巡逻的府兵那种铠甲碰撞声不一样。 她抱着小晚晚怔了下。 难道殿下回来了? 可是城门那里没传来消息…… 小晚晚“咯咯”、“咯咯”笑个不停,白嬷嬷也听不真切。 忽听外面乳母惊叫出声。 白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跑出去,却看见那突然出现在门前的英伟人影时陡然呆住,“殿下?” 烈日炎炎,院门前站着一个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的男子。 嬉闹奔跑的慕容风眠正巧扑倒在了他的脚边,却愣愣地看着那个人忘记哭泣。 慕容御疑惑地看了一眼白嬷嬷以及怀中的孩子,然后蹲下身,把风眠扶了起来。 孩子都能跑跑跳跳了。 他将风眠抱在怀中,有些难言地激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乳母倒是反应快,赶紧低声提醒,“小公子叫父王啊。” 风眠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乖乖地喊:“爹爹。” 慕容御顿时心都花了,眼底也满是热切,“乖孩子!是你娘教你喊的吗?” 风眠笑着朝慕容御点点头,“娘娘教的,每天都教,还给大宝看画像!” “带妹妹和我一起看呀,看爹爹!”他会说的话还不算多,但意思表达的清楚,还在慕容御的怀中转了身,朝白嬷嬷那边指:“妹妹!晚晚妹妹!” 慕容御:“……” 他僵硬地顺着儿子的手指,视线再次落到白嬷嬷——怀中那肉团子身上。 妹妹。 晚晚妹妹? 星晚吗? 所以他出去一年多回家,直接多出个女儿! 慕容御神色震惊,忘了呼吸。 “殿下。”白嬷嬷抱着孩子走到慕容御身边来,“这是晚晚小姐。” 看慕容御那呆滞到不可置信的样子,白嬷嬷有些狐疑,“殿下,您怎么了?” “……” 慕容御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生的?” 白嬷嬷愣住:“就五个月前啊……您刚走,王妃就发现怀孕了,然后给您写了信,您没收到吗?” 慕容御傻了。 哪里收到过?!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期倒是收了几封信,说孩子闹腾,她身体不舒服晚上睡不好,怀念以前他在身边的时候。 他还想,风眠不是很乖吗,怎么闹腾? 况且闹也有乳母…… 他当时还以为风眠不乖,结果是肚子里又揣了一个闹腾! 慕容御无暇思忖为什么信出了问题。 他看着白嬷嬷怀中粉嫩的肉团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了这个大惊喜,却有点不知所措。 白嬷嬷怀中的星晚咿咿呀呀着,眨着圆圆的眼睛朝慕容御身上扒拉。 慕容御瞧着那软糯可爱的样子,忽然朗声笑了起来,单手一拎,把女儿拎到怀中来抱好。 “无忧呢?”慕容御抱着孩子往里走,视线在院子里寻找。 “去老先生那儿了。”白嬷嬷回:“老先生身体有些不适,要针灸,王妃每日都亲自过去……原本想着殿下晚些才会回来,谁知道你……” “这城门口守的人也没传信。” “是我让他们不要传信的。” 慕容御坐在圆凳上,让风眠坐在自己腿上,女儿就抱在臂弯里。 或许是父女天性使然,也或许是当初照看风眠有了经验,逗弄起孩子来熟练的不得了。 慕容御说:“想给个惊喜……” 但显然明无忧给他的这个惊喜更大! 白嬷嬷高兴地说:“老奴去通知王妃。” “不必。” 慕容御说:“让她先忙,别打扰,我等会儿亲自去找她。” “那也好!” 白嬷嬷出了房间,喜色满溢地吩咐人将饭菜碗筷都准备好,等会儿随时开饭。 慕容御逗了会儿孩子。 风眠糯糯地说:“衣服,硬。” “是盔甲!”慕容御笑着纠正,“那爹爹卸甲吧,你来看顾妹妹好吗?” “好呀。”风眠指了指远处的婴儿床,“放那里。” 慕容御上前去把小晚晚放好,风眠就熟练地拿了拨浪鼓和其他玩具,到床边看顾妹妹了。 平素一有不顺心就大闹大嚷的小丫头,今天却出奇的安静,一点儿都不闹腾。 慕容御没有叫冷骁他们进来,自行卸甲。 瞧见床榻上摆了一件舒适的月色棉质长袍,他随手一招,动作利落潇洒地穿了,系好衣带,坐回婴儿床边上去,随意地和风眠聊了起来。 聊的都是府上的事情。 风眠的童言童语,晚晚咯咯咯的笑声,就像是一股股的暖流,淌进了慕容御的心田之中。 一炷香后,白嬷嬷到门前禀报:“殿下,王妃那边应该快结束了。” “嗯。” 慕容御站起身,“我去接她,你照看孩子。” 离开院落之后,慕容御一路往明老爷子住的地方走去。 战场归来,整个人身上少了原本在京城的那种矜贵慵懒,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即便是穿着宽松舒适的袍子都无法遮掩。 来来往往仆人们瞧见他骤然归来,都是意外加惊喜,但在他周身那份肃杀之气的威慑之下噤若寒蝉,沿路过去跪了一地。 一路走到了明老爷子住的福寿院外,慕容御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老先生和明无忧的对话声。 “你今日怎么还专程过来看爷爷这把老骨头?爷爷的身子没事,漏一日针灸没什么的,倒是晚晚儿,一刻钟也离不开你……” “你在我这里,她岂不是要哭闹?” “爷爷放心。”明无忧笑着说:“晚晚很懂事的,知道我要帮你针灸,乖巧的很。” “还有,针灸这东西一旦开始就一日都不能漏,爷爷你不乐意我也得扎你。” 458、重聚2 明老爷子哈哈大笑,“我可是听话的病人,这不正让你扎着?也是好意劝你……今儿殿下回来,莫要在我老头子这里浪费时间,你倒好。” “还埋怨起爷爷来了。” 明无忧只笑不说话,后面隔了一会儿,便是问起身体状况。 慕容御听到老人声音还算中气十足,松了口气,也未再进去打扰明无忧,而是停在了福寿院外不远处的亭子里。 亭边杨柳依依,秋风送爽,景致十分不错。 慕容御坐在桌边,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他倒不似明无忧那般发散许多思维。 他的心中只有宁静,平和。 如同拂面而来的风一样舒适。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福寿院内传出声响。 慕容御回过头,看到一抹绯色衣裙的人影提着裙摆从院内走出来。 那弯唇浅笑的样子,就是这一年多来印刻在心底深处,魂牵梦绕的人。 他站起身来。 明无忧还在劝爷爷多休息少摆弄花草。 彩月却是看到了不远处亭子里,立着的英伟男子,一把扯住明无忧:“小姐!” “怎么——” 明无忧回头询问,视线转到一半就定在了慕容御的身上,再无法移动分毫。 “是殿下啊!”彩月惊喜地喊。 明无忧却没有反应。 她怔怔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慕容御,在慕容御下了亭子时,她忽然小跑了起来,冲过去扑进慕容御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脖子:“阿御!” “嗯。” 慕容御稳稳地接住了她,“回来了。” 站在远处的彩月也高兴地快哭了。 院子内,明老爷子听到了声音,由着忠叔扶着走出来一瞧,笑的咧开了嘴。 这一年多来一切都好,只是夫妻分离,相思总是难耐。 虽然明无忧很少提,每日也忙碌与照看孩子,但明老爷子却看的出来她想念丈夫。 现在好了,回来了! 慕容御吻了吻她的额角,双手轻轻一拖,抱着明无忧大步往回走去。 “我自己——”明无忧推了推他。 慕容御笑说:“无妨……嗯,你这裙摆也太长了,你自己,我怕你摔着。” 明无忧咯咯笑了起来,也不再扭捏,环住他的肩膀打量他。 他倒还真是瘦了一些,不过没有变黑。 原本在京城的时候他便不是那种偏向幼嫩的白皙肤色,而是健康的麦色。 如今在外一年多,回来反倒变白了些。 明无忧瞧着诧异:“越州没有大太阳吗?” “阴雨天气比较多。”慕容御低头看她:“信中告诉你了,你忘了?” “没啊……”明无忧皱了皱眉,“你只回了我一封信,就是刚到越州战场的时候,我想你是不是忙,后来我写的信也便少了。” 慕容御脚下微顿。 他每个月一封家书去哪儿了? “怎么了?”明无忧歪头问。 “没事。”慕容御继续前行。 这一段回自己院落的路其实不算近,若是旁人抱着一个人恐怕走的气喘吁吁。 但慕容御从头至尾步履平稳、匀速,连抱着明无忧的力道都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明无忧想,或许这就是英武型男子的优势,也很有安全感。 终于回到房内,慕容御这才将明无忧放下,却转瞬反手关门,将明无忧压在门板之上。 他双手握着明无忧的肩膀,低头看着她:“我看到女儿了。” 屋内的两个小家伙此时已经被白嬷嬷抱走照看,只有一个空空的婴儿车放在床边。 “然后呢?”明无忧也瞅着他,“你想说什么?” “很漂亮,像你。”慕容御低笑:“我何德何能,如今竟是儿女双全了,都是我无忧儿的功劳。” 话音落下时,他的吻也落下,印上了明无忧的唇。 蚀骨相思全部化在了这亲昵温存之中。 许久之后,明无忧抱紧他,靠在他身前低声抗议:“再也不要生了,这回是说真的……这小丫头好能折腾,我生的时候去了大半条命,痛死了。” “好。” 慕容御吻了吻她的头顶,“怪我,你生产两次,我竟然是没有一次在你身边的,我若陪在你身边,定然不会叫你那么痛。” “傻话。” 明无忧笑道:“那疼在我身上,你也是不能替我的,又不能分担……说不准你在我身边,我心里觉得有了靠山,反倒娇气起来,不会使劲儿了,生的更艰难呢。” “都过去了便不提了。”明无忧轻轻嗅了嗅,“汗味儿……不眠不休行军了吧?我让人准备了浴汤,你先洗洗。” “好。”慕容御应着。 明无忧又问,“要入宫吗?” “晚些是要去一趟的。” “那吃了饭再入宫?” “好。” 两人又温存片刻,明无忧催着慕容御去沐浴。 等到慕容御换了衣裳出来,明无忧正带着白嬷嬷摆饭。 “快来!”明无忧笑眯眯地上前去拉他,一顿饭再未叫旁人,只他们夫妻二人。 明无忧对战场的事情有些好奇,也询问他是否受伤。 不过没说几句话,宫中就来了圣旨,慕容御便更衣进宫去了。 明无忧想着,总算回来了,晚些时候再问也是一样。 下午便陪伴着孩子度过,到了晚膳时,慕容御都未曾回来,不过让人传了话,说宫中议越州和安民的事情,可能回来会很迟。 明无忧不禁叹息了一声。 原以为战事结束便能如胶似漆,却不想回来之后立即投身公务。 虽说有国才有家……人却总是有私心的。 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但也需要丈夫能陪伴。 而不是每日早晚见一面,晚上睡在一张床。 这样的夫妻生活,并非是理想状态。 沐浴之后,明无忧屈膝坐在床榻上,看着空荡荡的大床,恍然想到自己这一年也就是这么过来的,倒没有今日想法多。 或许……是因为这一年知道他在忙要紧事,在千里之外。 认清现实,不会多想。 但今日他回来了,见了一面却还要独守空房……这就像是渴了很久的人,忽然给了一滴水,然后把水袋给她挂了起来。 让她看得见碰不着,那她岂不是要日思夜想。 明无忧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一声,拥着被子躺下来。 初秋,晚上屋中稍微有点凉,但还没到烧地龙的时候。 明无忧盯了屏风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先睡了。 不过睡下之前交代了耳房伺候的婢女,慕容御来了唤她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一个英挺伟岸的身影反手关门,动作极轻地从外面进来,坐在了床边上。 他的身上还带着夜间丝丝凉气。 那凉气冲上明无忧的面门,惹的睡梦之中的明无忧蹙了蹙好看的眉毛。 慕容御瞧了会儿,随手宽了外袍丢在一边,倾下身子,宽厚而冰凉的大手不客气地探进被内,攀入中衣襟口。 明无忧“嘶”了一声,猛然睁开眼。 “凉么?”慕容御笑着,脸颊也贴了贴明无忧的脸,过度的冰凉冻的明无忧瞌睡虫全部消失。 “你回来了?”她皱眉说:“婢女怎么没唤我。” “我让她别吭声的。” 慕容御说着,另外一只手伸了进去。 明无忧被冻的一哆嗦,下意识地缩着身子躲闪起来,“好凉……你不让婢女吭声,难道就是为了进来闹醒我吗?” “嗯。” 慕容御笑容深深,吻着她的脸,“你倒睡的安生,一年多不见了,我如今回来你也不等等我,一个人还真能睡得着?” 459、家宴 明无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一个人当然睡不着,往常都带着孩子睡的,怎么也不会孤枕难眠!” 慕容御一顿,抬头望她,见她眉眼间尽是骄蛮,心中一动,再也懒得废话,将吻落了下去。 明无忧轻笑了一声,也抛却了矜持,不客气地把他拽过来,一把拉下床帐。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二人这分开了一年多,如今总算时间只属于两个人,蚀骨相思全部倾注在了热烈的温存之中。 良久良久之后,明无忧趴在慕容御的身前,眼神氤氲着几分水汽,语带埋怨:“腰疼。” 慕容御没吭声,宽厚而带着热力的大手握在明无忧的腰间,轻轻帮她做着按摩。 明无忧闭上眼,却懒懒地说:“还酸,酸得很。” 慕容御手下一顿,“不然给你叫太医?” 明无忧:“……” 她闭着眼,有些着恼地捶了慕容御一下,没好气地说:“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好吧。” 慕容御继续按摩的动作,询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明无忧懒懒地“嗯”着,有气无力地。 这让慕容御忍不住低头多瞧了她两眼。 以前两人同房后,感觉她也没有如这回这么疲惫过,难道是他这次太不温柔? 他把这件事情记挂在了心里。 第二日,明无忧自然是懒了床。 慕容御大事处置的清清楚楚,如今在家休沐,不必早朝,因此起身之后便去照看孩子了。 小晚晚是个精灵鬼,只一日时间认下了慕容御,由着慕容御抱着举高高,咯咯咯笑得好不高兴。 风眠又是懂事,慕容御一个人照看两个小崽子竟然也没手忙脚乱。 偶尔乳母和嬷嬷们才上来帮衬两下。 只是风眠看了房门好多次,询问慕容御:“爹爹,娘娘今天没起床哦,她是不是生病了?” “嗯。” 慕容御点了点头,“是有点不舒服。” “那要找大夫吗?” “当然。” 慕容御左手抱着小晚晚,右手牵着风眠的手:“爹爹已经派人请了大夫,等你娘醒了就给她看。” “那就好。”风眠点点头,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娘娘可别生病。” “应该……”慕容御琢磨了一下,“没事吧?” 风眠希望母亲安好,于是也惦记着大夫的事情了。 于是乎,明无忧到晌午刚一张开眼,拖着酸疼的腰刚下床榻,风眠就迈着小短腿咚咚咚地跑到她面前来,“娘娘你快梳洗,我帮你叫大夫。” 明无忧傻了眼,错愕地看着抱女儿进来的慕容御,“哪来的大夫?” “我叫的。”慕容御把女儿托在手心,“你不是说腰酸腰疼?让人看看也好安心。” 明无忧磨牙道:“不用!” “不用?”慕容御皱眉,“可我瞧你不舒服的厉害,你以前不这样。” 明无忧没好气地说:“我以前不是两个孩子的娘!” 女人生孩子鬼门关前走一遭,且非常废身体。 她生完风眠没怎么恢复好,又怀了晚晚,生的时候还吃苦,自然是和先前做姑娘的时候不同了。 慕容御听出了她话中意思,神情担忧道:“所以是生孩子惹的……那怎么调理,能调理吧?” “当然了。”明无忧一边洗漱一边说:“只是要费些时间罢了,不是什么病,你别大惊小怪地叫太医。” 慕容御默了默,还是没有遣退太医,坚持让太医看看。 有话说得好,医者不自医。 让旁的太医看看他也好安心。 明无忧拗不过慕容御,还是让太医瞧了瞧。 不过太医说的内容大致和明无忧说的一样,还开了温补的方子。 慕容御很重视这件事情,之后明无忧的一日三餐他也派了人专门照看,补品自然是没断过的。 明无忧乐得他这么关心照看自己,安安分分地被宠着。 …… 慕容御就这样接连在家中休沐了七八日,没有去上朝。 朝中本来要大摆宴席为慕容御庆宫,但被他婉拒了。 语气和一堆人在一起言不由衷,他更愿意和明无忧与孩子在一起。 但家中倒是举办了一个小型家宴,亲人朋友,还有相熟的都请了过来。 元昊微服离宫也来参加,对慕容御如今这做派很是不愉快。 “如果不是皇婶还孩子们还在京城,我瞧着皇叔能直接挂靴离京了呢,是不是?”元昊瞥着慕容御,眼神有些幽怨,“皇叔你可不能现在走。” 慕容御笑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元昊一噎,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哼了一声,“不许走!” 慕容御笑了笑,给元昊夹了一份菜,再没多说什么。 明无忧和云安郡主与白笛在一个席位上,三人说说笑笑,瞧着好不热闹。 云安郡主先前对孩子的事情耿耿于怀,每日都想,如今接受了难怀孕的现实,反倒也洒脱了,抱着小晚晚不松手,念叨着要做干娘。 白笛自然是不甘示弱。 她生的是小子,明无忧头胎也是儿子,现在一家子只小晚晚一个女孩儿,而且瞧着就精灵可爱,她可太喜欢了,也争抢着要做干娘。 白笛还兴致勃勃地说:“无忧姐姐,咱们给孩子结娃娃亲啊,我的不是儿子嘛,等长大了叫他们成亲!” 云安郡主说:“可别……以后的事情谁也不好说,万一各有喜欢的,娃娃亲岂不是成了枷锁?走着看就是了。” “说的也是哦。”白笛咬了咬唇。 想当初她还喜欢慕容廷那个混蛋呢。 呸呸呸! 慕容廷都什么年代的事情了。 白笛说:“那就大点儿再说。” 云子恒揉了揉白笛的头:“你如果喜欢女孩儿,可以再要。” “我不要。”白笛连连摇头,生一个就痛掉半条命了,她可怕死了,再不敢生了。 然后反应过来席上人多呢,连忙用力戳了云子恒一下,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回家再说这个。” 这模样惹的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白笛也红着脸,又瞪了云子恒一眼。 云安郡主身侧坐着云子渊,安静地给她夹菜。 对于这些话题,他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从不插嘴。 至于旁人的孩子,他就更不羡慕了。 小孩子太吵太闹了。 他真的无法想象……白笛都还是个没怎么长大的孩子,她又生了个孩子,然后大哥平时忙完吏部的事情回家还得带两个孩子。 只是假设一下,那人换成他自己,他就觉得浑身发冷,太可怕! 不过…… 云子渊视线落到云安郡主的身上,冷酷的脸自然而然浮起几分柔光。 安安不像白笛那样孩子气,以后如果他们真的有了孩子,也肯定更像她一些吧。 战王看着一家和气,也是笑得舒爽。 但当视线落到云子辰和云子墨身上的时候,表情就有点复杂了。 大家都各有归宿,只剩这两个了。 云子辰恐女,这病…… 战王默默叹了口气,视线又落到云子墨身上。 云子墨无比安静,周围的热闹似乎感染不了他。 这和他先前在京城的时候简直是两个样子。 自从班师回到府上后,他就沉默寡言起来,只有面对安平公主时才能面前温和地笑笑,对旁人那是半点温度都没有。 他琢磨着,云子墨应该是去了外面,见过战场残酷之后一下子长大了些,他瞧着也欣慰。 而安平公主是女子,又是云子墨的母亲,可就不这样想了。 什么长大了些! 她感受的清清楚楚,云子墨浑身上下写满难受,伤痛,烦躁。 她旁敲侧击过许多次,但云子墨都说没事,只是行军疲惫。 可这都快半月了,他还疲惫? 无奈之下,安平公主只得把清风提过去询问,清风架不住安平公主的威慑,将无双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460、过往 清风也是个聪明的。 为了防止安平公主知道全貌心疼云子墨而气的派人追杀无双,清风说的很有保留。 只说云子墨喜欢一个姑娘,然后两人道不同。 于是云子墨班师回朝,那姑娘游历江湖去了,云子墨这才伤心。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 安平公主心疼儿子,不免要说那女子怎的不识抬举。 她自己的心里,云子墨当然是千好万好,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男子。 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她自然也是没办法的。 安平公主心里频频叹息,只希望云子墨早点走出情殇来。 京城这么多的世家贵女,怎么也不愁给云子墨找个相配的。 云子墨垂眸。 手边就是元昊赏赐下来的御酒。 云子墨心烦气躁,却始终没有动,饭菜也没吃多少。 见大家聊的热络,他丢下筷子,起身往院外去,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在栏杆上看着夜色发呆。 半个多月了。 他已经接受了事实。 但每次想到河边时,无双说的那些话依然觉得心痛。 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用心地喜欢一个人,就这样……到头了。 那个女人的心是铁做的。 说喜欢他,也不过就像喜欢一个玩意儿一样吧,根本和他对她的喜欢是两回事。 如果真的喜欢……总是会有些不舍得吧,竟然走的头也不回。 云子墨厌烦地闭上眼睛,心情极度糟糕,一脚将栏杆边上的石子踢进了湖中。 噗通。 水花拨动,荡起无数涟漪,然后又在片刻之后逐渐归于平静,最后湖面上什么都不剩。 就像无双一样,出现的突然,蛮横不讲道理地闯进她的心里,占据位置,然后又走的潇洒无情。 他和她是两类人,本来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联系的。 是她非要招惹他! 招惹到了,拍拍屁股便走,如此不负责任。 这一瞬间,云子墨心里生出了无数的愤怒,憎恨。 却又偏偏无处发作,只能用力地捏住手边的栏杆,企图缓解心底沉闷的疼痛。 “四哥。”轻柔低婉的女音响起,明无忧缓缓上了长廊,“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 云子墨整理了一下心情,勉强笑着说:“那边热,来吹吹风。” “都快深秋了,哪里热?”明无忧说道:“你是为无双的事情不高兴吧?” 这两日,慕容御与她淡淡提过一两句。 当初在越州慕容御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把一切也看在眼中。 明无忧听闻他们二人竟然有一段,当时还十分意外,觉得慕容御是不是看错了。 但此时瞧着这样的云子墨,她也明白都是真的。 云子墨背脊僵硬,重重地闭上了眼。 “她……”明无忧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不要恨她,她二十年经历过的一切,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她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知道。” 云子墨扯唇,“你不必为她解释。” 话落,他便起身要走。 “你不知道。”明无忧拉住他的衣摆,“你只知道表面,不知道真相,她原非是个无情之人,只是命运捉弄,才变成如今的模样。” 云子墨步子停了停:“你知道?” “自然。”明无忧点点头,“我与她相交十年,她的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楚流云呢?”云子墨追问,“你也知道吗?” “你能说得出这个人的名字,足以证明你与她而言是不同的。”明无忧看向云子墨,“你可知道,楚流云是什么人?” 不等云子墨回答,或者追问,明无忧就说道:“他是安罗殿前大将军,是无双同父异母的哥哥。” 云子墨怔住:“什么?” “你没听错。”明无忧拽了拽他的袍摆,示意他坐下。 云子墨现在也毫无离开的心情,一屁股坐回原位,“我去过安罗岛群了,有个人说无双以前爱他痴狂,还说我很像那个人——” “你像不像我不知道,但无双以前爱他痴狂却也是真的。” 云子墨的脑子完全打了结。 爱一个男人痴狂本没什么,但那人却是无双的哥哥? 这都是什么? 云子墨神色复杂地看着明无忧:“你若知道便都告诉我吧,否则我怕,我自己能把自己逼疯了。” 无论是什么,说一点要他知道,也好过他自己每日肝肠寸断,愤怒憎恨。 “嗯……” 明无忧看着湖面,理了一会儿思路,慢慢开口:“无双的父亲安罗王风流倜傥……” 安罗王宫之中美人遍地,皇子公主也多不胜数。 而楚流云,是安罗王早年在外的风流债。 只是安罗王一夜纵情之后披衣就走,忘了那个女子。 楚流云出生之后,母子二人过着非人的生活。 楚流云的母亲为了保护儿子,更是任人欺凌践踏,在楚流云七岁的时候,死在了楚流云的面前。 母亲死前告知了楚流云身份,要他找安罗王认祖归宗,以后能过些好日子。 但楚流云却萌生了滔天的恨意。 他原以为自己父亲早死了,却不想是那高高在上的人。 安罗王宫穷奢极侈,而他们母子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受人欺辱践踏,凭什么? 仇恨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卧薪尝胆十年,终于走进了安罗王宫,站在了安罗王的面前。 那时候,他只想要那王座上的男人家破人亡,痛悔终生。 他也的确做到了。 他联合同样狼子野心的周明坤,颠覆了安罗社稷。 在这个过程中,楚流云尝尽报复的快感,草木皆兵,谁都不放过,包括被安罗王娇养在百花宫的仙萝公主。 而他报复月仙萝的手段,比真刀真枪杀了她更残忍。 说到此处时,明无忧停顿住。 “他……”云子墨屏住呼吸,小心地问:“他对无双做了什么?” 明无忧望着平静的水面,眼底幽沉无比:“他引诱了她。” 云子墨倒吸了一口气。 明无忧抬眸,看着天上圆圆的月,“楚流云是个潇洒俶傥的美男子呢。” 容颜俊秀且能力卓越的男人,心怀恶意,想要引诱一个懵懂纯真的少女,一点儿也不难。 楚流云他成功了。 幼嫩单纯的仙萝公主爱他深沉,日思夜想。 而楚流云便利用这份爱情,作为自己报复安罗王的最佳工具。 安罗国灭那一日,一切真相大白,月仙萝也从天堂坠入地狱,绝望之下跳海自尽。 “我那时随着船队在外,救她起身的时候她已经半死,用了许多好药,耗费好多功夫才将她救醒,救醒之后她便不言不语……还绝食寻死。” “我将她带回百善堂妥善照看了一年,有一日她忽然开了口,说谢谢我。” 或许是江北的温暖驱散了她心里的憎恨。 从那一日,她开始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再后来,她随明无忧一起出海,遇到了她的师傅……和明无忧才分开。 几年后再见,当初寻死觅活,不言不语的冷丽姑娘,已经成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女魔头燕无双。 “后来楚流云后悔了,想复国来着,只可惜世上哪有后悔药,一切都晚了,他复国失败被殿下活捉,关入了天牢之内。” “这就是无双的过往。”夜凉如水,明无忧的声音其实很柔和。 但云子墨却觉得透骨的寒。 他以前不是没有猜测过无双的故事,但明无忧说的内容和他猜测到的完全不一样。 明无忧瞧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了。 而云子墨坐在栏杆那里。 他怔怔地盯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想起那一日在河边无双踮脚吻上自己时候,那珍视又苍凉的眼神。 这故事没有让他好受一点点,反而更觉得郁闷烦躁,心中一片闷疼。 461、童言童语 宋国公府是慕容廷的母族,此次因为慕容廷越州反叛再次被牵连,诛灭三族,其余男丁流放女眷为奴。 镇国公府屹立乾国多年,族中出了数位皇后,但到了大厦将倾的那一日,依然无可避免。 为了在朝中站稳脚跟,镇国公府这些年暗处手段纵横交错,如今全数大白于天下,列出四十多桩大罪,其余触犯律法之小罪更是罄竹难书,判了满门抄斩。 这是元昊登基之后,除去出征越州之外,办的第一桩大事,镇国公府满门三百余口,一个不留。 此事震慑朝堂,杀鸡儆猴。 帝王之威,让其余家族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不敢妄动。 自那日宴会之后,慕容御对朝中的事情过问越来越少。 一开始还隔三差五去上朝,到后来直接说旧伤复发需要修养,休沐在家中了。 元昊对他无可奈何,隔三差五就派人送一堆补品来,还传旨叫他“好好养伤”。 明无忧几乎可以想见他说这四个字时候的言不由衷。 但她却对此事也并不多言。 慕容御太累了。 从十岁左右上战场,到受封镇北王,再到回京辅政,为元昊保驾护航,到如今削除藩镇,铲除奸佞天下初步大定…… 因为先帝当初对他的照拂,他用尽自己的心血守护了这个江山十七年。 长期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批阅数不尽的奏本,劳心劳力,可谓鞠躬尽瘁。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七年? 明无忧心疼自己的丈夫,希望他可以停一停,过一点轻松惬意的日子。 至于朝堂,江山代有人才出,总有新人能撑得起社稷重担。 慕容御不知道是清楚她的心思,亦或者是自己本身也累了,如今倒是懒散起来。 偶尔他会和明无忧带着孩子一起走动一下,给明无忧那星澜女学出点主意。 偶尔便找云子恒下下棋什么的。 进宫也只是陪元昊闲聊,有时元昊有些什么棘手之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会出出主意。 但不再事事亲力亲为。 此刻,明无忧坐在属下的石桌边,瞧着慕容御把风眠扛在肩头,单手举着小晚晚,父子三人笑的好不欢乐,她心里也一片柔和。 以前那个冷着一张脸,睥睨万千的男人仿佛是梦中的幻影,和现在这个温柔真实的人都没法重合在一起。 “爹爹!”风眠揪着慕容御的头发,小小声地说:“娘娘在看你。” “因为爹爹长的好看,所以她每天都在看我。”慕容御懒懒地说道:“这有什么需要专门说出来大惊小怪的吗?” 明无忧:“……” 她瞪了他一眼,收回自己的视线。 这人,现在怎么如此自恋! 虽然这话也没错,但你说的脸不红气不喘……而且他以前其实性子冷硬不讨喜,现在逐渐会打趣着开玩笑了,着实让人不太习惯。 小风眠盯了慕容御的侧脸一会儿,认真地点头说:“爹爹就是好看,我也喜欢看。” 停了会儿,小风眠又说:“我和爹爹像,我也好看。” “当然了。”慕容御捏了捏风眠的小脸蛋。 “别胡说。” 明无忧无力,上前把风眠从慕容御的肩膀上抱下来,“虽然咱们好看,但是咱们得谦虚,知道吗?” 风眠眨巴着眼睛:“什么是谦虚?” “就是不能自夸。”明无忧一本正经地说:“你要出去逢人就说你自己长得好看,或许真的好看,但旁人会笑话你的。” “啊?那我要怎么说?” “你可以不说长相的。” “那如果我想说呢?” “呃……”明无忧想了想,“你就说相貌平平。” “哦。”风眠点了点头,“所以相貌平平就是好看的意思啦,我知道啦。” 明无忧张了张嘴,不知道要不要纠正这个错误认知。 想了想,还是没纠正。 谦虚点总是没错的。 总不能见人就说,我长的特别好看,我爹爹也特别好看,我们全家都好看吧。 等交代完风眠,明无忧还白了慕容御一眼,“别带坏孩子。” “好说。” 慕容御淡笑道:“娘子说什么是什么。” 下午,元昊忽然微服而来,看望风眠和星晚,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粉妆玉琢的小公子。 小公子瞧见明无忧时,给她行了个礼,举止很是大方。 明无忧见过他,一眼认出这人是琼华郡主。 “晚晚。”元昊把晚晚抱在怀中,捏着小丫头肉嘟嘟的脸蛋问:“想我了吗?” 晚晚咯咯笑了一阵儿,小胳膊小腿抖擞着拍打在元昊身上,软软的自然毫无力度。 元昊戳着小丫头的脸蛋儿,“就知道你没良心,肯定不记得我了,还踹我打我呢!” “我记得你。”小风眠从慕容御的怀中蹭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元昊的面前,“你是皇上。” 元昊摸了摸风眠的头:“我是哥哥,来,叫哥哥。” “可我才是哥哥啊。”小风眠不知道哥哥可以有好多个,还以为是专属的称呼,连忙看向慕容御求助。 慕容御笑着说:“你是晚晚的哥哥,皇上是你们二人的哥哥,叫吧。” “哦。” 小风眠明白了,转向元昊,乖巧地唤:“哥哥。” 少年帝王霎时间满脸笑意,“好弟弟。” 一旁的琼华郡主也轻笑了一声,说:“皇叔的两个孩子都好可爱。” 她与元昊虽没有正式定关系,但已经是元昊确定好的皇后人选了,而且有鸿蒙王那层关系,所以前面便改了口。 “姐姐你也可爱。”小风眠笑眯眯地说:“姐姐长的相貌平平。” 空气瞬间一凝。 琼华郡主到底也不过十三岁,一时间笑容卡在脸上。 小风眠又转向元昊:“哥哥也相貌平平。” 这回元昊脸上的笑容也卡住了。 他把脸凑到小风眠面前,“乖弟弟,你仔细看看哥哥这张脸,我真的相貌平平,嗯?” 小风眠认真点头:“真的呀,真的就是相貌平平。” 元昊瞪着他,似乎大受打击。 他这张脸就算不能说好看到人神共愤,那也不至于相貌平平啊! 琼华郡主本来还有点尴尬,但看元昊如此吃瘪,反倒笑了起来。 她蹲下身牵住小风眠的手,唇角的梨涡浅浅,十分好看:“那你说说,谁不是相貌平平的,谁好看?” 风眠愣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相貌平平不就是好看的意思吗? 风眠看了一圈,奶声奶气地说:“大家都相貌平平,都好看。” 元昊和琼华公主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感情他的意思是,相貌平平就是好看啊。 “吓我一跳。”元昊嘀咕道:“我还以为我最近变丑了呢……这话是谁教你的啊,怎么乱教。” 小风眠懵懂地问:“教错了吗?” “当然错了!”元昊一本正经道:“好看就是好看,是英俊潇洒,倾国倾城,颠倒众生,艳惊四座!相貌平平其实就是丑!” 小风眠傻了,“可是……这是娘娘教我的,娘娘会错吗?” 元昊也傻了,“呃——” 正好明无忧这会儿带着婢女捧着糕点和茶水走了进来。 元昊立即说道:“皇婶当然不会错了,是朕有错!” “什么错?”明无忧笑盈盈地上前来,吩咐婢女把糕点茶水都摆好,“你这鬼灵精,又跟弟弟说什么呢?” 元昊嘻嘻笑道:“在说相貌平平。” 明无忧一顿。 小风眠说:“大家都相貌平平,这个姐姐,哥哥,都是。” 明无忧无言以对,半晌后讪讪说:“咳,这个,相貌平平是夸奖大家长的好看的意思。” “我懂。”元昊笑着说:“已经懂了。” 元昊没再说什么,低头逗弄小丫头去了,明无忧唇角忍不住抽了抽,无奈地看了风眠一眼。 462、你娘不会错 慕容御从始至终坐在一旁,身体舒展,姿态慵懒随性,惬意的很。 明无忧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孩子说错话你就不会提醒一下! 慕容御无辜地回望她:你教的。 明无忧噎住。 好吧,她教的。 看来这教孩子也是一门大学问,得认真琢磨才是。 不然,那童言童语也是会戳人的。 于是晚上,明无忧就“相貌平平”一事和风眠做了二次教学,认真地说相貌平平只是谦虚的说法,好看的还是好看。 但相貌平平字面意思其实是长得一般,很普通。 风眠茫然地盯了明无忧好久,忽然恍然大悟:“所以,其实谦虚就是说谎吗?” 风眠皱眉说:“娘娘你怎么可以教我说谎话?你说了要诚实啊,不可以撒谎的!” 明无忧张了张嘴。 她忽然发觉,教孩子是个挺严肃且重大的工程。 不能和与大人交流一样教他,话术还得专门研究一下。 “啊”的一声,风眠被慕容御拎着后领抱了起来。 风眠眨巴着眼睛看着父亲:“爹爹,怎么了?” “你娘可没有教你撒谎,只是她和你对谦虚有不一样的见解。”慕容御说。 风眠皱起小眉毛,不太能懂得慕容御话中意思。 慕容御点了点儿子的小鼻子,“总之你娘不会错,记住了吗?” “可是……”风眠咬着唇,“娘娘教我说谎话……” 慕容御:“……” 他强调:“你娘不会错。” 风眠张了张嘴,这次不敢乱说了,“知道啦,娘娘不会错,娘娘不会错,娘娘不会错,我记下了。” 明无忧看他这么一本正经的吓唬儿子,给自己找场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又觉得着实是幼稚了些,便看了慕容御一眼,“这是做什么,把孩子吓坏了。” 她从慕容御怀中将风眠接了过来,温柔地哄道:“别怕,娘也会做错事情说错话的,很正常的。” 风眠委委屈屈地看着明无忧,眼眶里都冒出了泪花。 或许因为是男孩子吧,有些泪花但到底是没哭出来,只是吸了吸鼻子,窝在明无忧的怀中,再不敢多看慕容御一眼。 风眠这孩子,自小到大也很少哭,这下可把明无忧心疼死了,连忙抱到一边去认真地哄着。 毕竟孩子才三岁,着实是太小了。 慕容御挑了挑眉,觉得明无忧有点过分溺爱孩子。 不过是说了两句而已,他都没说重话? 但他素来宠着明无忧,可能爱屋及乌吧,明无忧宠孩子,他也觉得画面养眼很是好看。 他思忖这事儿的时候,差点都忘了宠着的那孩子是自己的孩子。 慕容御瞧她一时半刻哄不完,便到乳母那儿去瞧了瞧小晚晚。 小晚晚本来在乳母那儿还勉强算是乖,一看到慕容御出现,瞬间就如同打开了某个开关,哇哇大哭起来,伸着手要慕容御抱。 那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慕容御心里猫抓一样难受,赶紧把孩子抱到自己怀中,瞅了那乳母一样,“你怎么照看郡主的?” “奴婢……”乳母呆滞住,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这小郡主刚刚还好好的,嘻嘻哈哈玩闹一下,结果看到摄政王就大哭起来,她也没做错什么啊! 慕容御冷眼看着那乳母,思忖着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弄疼小晚晚的事情。 恰逢此时白嬷嬷听见哭声从外面进来,瞅了一眼便让那乳母退下了。 慕容御有些不悦:“她把晚晚照看哭了。” “不是。”白嬷嬷摇头,“郡主怕是瞧着您来了,所以大哭起来。” 慕容御一愕。 白嬷嬷又说:“郡主有灵性的很呢,以前便是,看不到王妃的时候,别人带她也还行,只要王妃一出现,她立马就大哭起来,其他人谁要抱都不行。” “如今认下了殿下,便看到殿下就哭闹不止。” 白嬷嬷瞧着慕容御怀里粉妆玉琢的小丫头,笑容十分无奈宠溺:“小时候就这样聪明任性,长大了还不知道怎样呢。” 慕容御挑眉看着小晚晚,戳了戳她的脸,不太信白嬷嬷说的。 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哪能有那样的聪明气儿? 他还是把晚晚的抱被解开,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有没有伤处。 那小丫头就在慕容御碰她小手小脚的时候咯咯笑着,风铃一样悦耳好听。 等到慕容御确定她没伤没痛,心情还很不错,他又把孩子抱了起来,总算是信了白嬷嬷的话。 小丫头白日里玩闹累了,没一会儿便在慕容御怀中困怏怏,眼皮都抬不动。 慕容御耐着性子,抱着孩子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抱的极稳,小孩儿眼皮抬啊抬,掉啊掉,终于闭上眼睛,睡着了。 慕容御这才坐在桌边的圆凳上,瞅着怀中的女儿,面上都是温和如风的笑容。 白嬷嬷本是过来看看,怕慕容御弄不好孩子,结果就看到这一幕。 她忽然有些恍惚。 犹记得当初她刚到慕容御身边照看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写满生人勿近。 七八岁的年纪,却有一双看遍人间恶毒之后愤世嫉俗的眼。 他拒绝所有人的靠近,拒绝所有人的善意,除了当时的太子。 太子……应该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吧? 白嬷嬷又忆起那个总能让人如沐春风的男子。 也便是在他的看顾下,慕容御褪去了孤冷和戾气,逐渐变得和寻常同龄孩子差不多模样。 可是后来,太子即位不过几年,又驾崩了。 慕容御从战场归来,一身肃杀之气! 他成了辅政亲王,抱着年幼的元昊登上皇位,以铁血手腕震慑朝野。 他不会笑了,整个人便如同不知疲倦一样,扑身在朝政事务之上,要将他皇兄留下来的江山守的坚不可摧。 直到后来落水归来。 白嬷嬷明显感觉到他不一样了。 他在忙完繁重的政务之后,会盯着虚空处发呆,愣神,还会看着水面若有所思,偶尔竟能露出浅淡的笑意。 后来有一日,他夜半起身,做了一副画。 有个女子踏浪凌波,立于船头。 他派人去查那女子的身份家世,了解她的喜好厌恶。 知道她医术高超,他派人搜罗了所有能搜罗到的医书古籍、前朝残方、针灸秘法。 知道她造船技艺高超,那些关于船只的书本他自然也没落下,都搜罗了起来。 还有各种各样的船只模型。 知道她开设船行还做航运,他暗中给江州船政打了招呼,不露痕迹地给她的明家船行行方便。 政务处置结束,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拿起某个船只的模型把玩,或者看着那副画出神。 白嬷嬷知道,殿下心里有了一个姑娘。 她还曾试探着劝过他,为什么不把她带到身边来? 以慕容御样貌身份,他若动了那份心思,天底下哪个女子不得欣喜若狂。 可慕容御始终没有。 直到明无忧自己主动走到他的身边来。 白嬷嬷其实不太理解慕容御,为什么明明喜欢,一开始却推着躲着避着。 但好在……如今一切都很美满。 明无忧的出现,把慕容御的生活再次照亮,让他有了更多的喜怒哀乐。 白嬷嬷眼底浮起欣慰。 真好啊。 …… 慕容御动作极轻地把孩子放到婴儿床内,给她盖好了小被子。 原本晚晚是和明无忧一起睡的。 自从慕容御回来之后,她便被搬到了专门整理出的婴儿房内,让乳母照看。 一开始的时候,她似乎不喜欢乳母,哭闹了一整日。 就在慕容御心软想把她抱回来的时候,白嬷嬷哄好了她。 如今她倒是也习惯了白嬷嬷和乳母陪睡了。 慕容御把孩子交给白嬷嬷,起身回房。 463、立志吃软饭 房间内传出明无忧和风眠的笑声,隔着窗,慕容御都能感受到喜悦。 他唇角噙着笑意,撩袍进到屋内去,“在说什么好玩的?” “爹爹。” 风眠规规矩矩地坐在明无忧怀里,看他的眼神有点小心翼翼。 “你这是什么眼神?”慕容御哭笑不得,蹲在他们母子面前,“说你两句你便怕上爹爹了?来!” 他把风眠抱起来,捏着他的小脸蛋说:“不过是教你点规矩而已,怕什么?” 风眠认真地盯了慕容御一会儿,见他没了方才那样的冷脸,奶声奶气地说:“爹爹不笑的时候好凶的。” 慕容御失笑。 他这张脸,若是刻意板起来那的确是有点…… 毕竟身在高位多年,周身威霸之气早已凝练而成,平素在朝堂上,一个眼神都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大臣吓得面无人色。 慕容御摸了摸自己的脸。 嗯,以后还是稍微收敛一点吧,可别吓到了儿子。 明无忧起身去洗漱,顺便去看了看晚晚,留慕容御和孩子说话。 等回来时,风眠也靠在慕容御怀中,昏昏欲睡了。 明无忧连忙放轻脚步,朝外指了指。 慕容御点点头,把风眠也抱起,送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去。 明无忧踢了鞋子上床,拉扯着被子。 忙碌一天,也该到休息的时候了。 隐约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起,明无忧头也没回:“隔壁汤池水已经备好了,你——嗳!” 明无忧身子陡然腾了空,吓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连忙抱住男人的肩膀,没好气地瞪他:“你要吓死我是不是?” 慕容御笑着亲了亲她,抱着她往外走。 “干什么?”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我已经洗漱过了,你自己去。” “我要人陪的。” 慕容御面不改色:“得有人递巾子有人擦背,还有,你知道的,我怕水,这池子有点深。” 明无忧:“……” 她低声咕哝道:“事儿真多。” 但到底也是没再说什么。 隔壁这汤池是孩子们出生之后,明无忧专门修的,方便孩子戏水,也可做浴池。 明无忧会在里面沐浴,让慕容御洗,也不是第一次了。 池子并不深,慕容御宽衣进去,水位刚到他腰腹。 “靠这儿吧。”明无忧拍了拍池壁,顺便把沐浴用的巾子,自制的香皂精油等物仔细地摆在池边的台子上。 哗啦。 慕容御滑着水靠了过来,直接把明无忧一把拽下了水。 台子上的东西也哗啦哗啦全部掉进了水里。 明无忧浮起来瞪着慕容御:“你——” 好好的任劳任怨服侍他沐浴,他怎么搞事儿? “无忧儿,你教我泅水吧,我想学。”慕容御贴近明无忧的耳畔轻轻说,那手也没闲着,拉扯着明无忧的衣带:“衣服太沉了,怕你游不起来。” 明无忧翻了个白眼! 就这池子能游起来什么? 这人到底安得什么贼心她哪能不知道? 啪嗒。 湿透的中衣丢在了池边,慕容御把明无忧拥住,轻笑着问:“怎么不教?算了我又不想学了。” 一番温存之后,慕容御靠池壁而坐,明无忧靠在他的身前,脸色潮红且闭着眼。 慕容御眼神慵懒地看着明无忧,瞧她那脸红苹果一样的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又亲了亲。 “别闹了。”明无忧躲着他的亲近,脸整个埋入他怀中,还坏心眼地在他身上咬了一口,“都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还这样闹,你羞不羞?” 慕容御轻笑:“此处只我们二人,有什么好羞的?我南征北战多年,好不容易能过点逍遥日子,自然要想做什么做什么。” “我想抱你便抱你,想在何处抱便在何处抱。” “……” 明无忧脸色涨红,“下次、下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不对,没有下次!” 这地方做那种事情着实是太……羞耻了。 慕容御哼笑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才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嗯?” 明无忧先是哼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你想离京?” “嗯。” 慕容御点头,“这地方待得时间久了,有些无趣,我去出去走走。” 而他大半辈子都缠绕在这个地方,便是想出去走走,竟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所以他问明无忧。 明无忧是走南闯北过的,对各地都熟悉,想来……知道去哪儿吧? 明无忧沉默了一会儿:“可是,元昊不愿意你走?” “他还不愿意长大呢。”慕容御懒懒地说:“这世上总是有很多不如意,但必须要面对要解决的事情,他已经能独挡一面了,他也早知道,我终有离去的一日。” “我已经在这里困了太久,往后的日子里,我不想困着自己。” “我知道你也未必喜欢这个地方,我们去游历天下,你看怎样?” “自然是好。”明无忧早已经琢磨这件事情很久了,只是心里惦记元昊,而且孩子还小,所以有些犹豫。 此时慕容御直白地说出来,她便决定将自己的想法与他交流一下。 “去何处,你一点打算都没有?” “嗯。”慕容御点头,“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我知道你应该打算过了,我随你就是。” 明无忧瞅着他:“我打算……我的打算就是继续开航线,造船出海,继续开百善堂,行医救人,你没打算随着我?” “那岂不是我赚银子你看热闹,你想吃软饭嘛?” “是啊。”慕容御不以为耻,还笑了起来,“我家娘子的软饭,我吃的心甘情愿,乐意至极,旁人若谁敢惦记,碎尸万段!” 他神色慵懒,偏偏两人现在又是这么个姿态。 明无忧无端端觉得他十分的不正经,嗔了他一眼,咳嗽道:“软饭男。” 慕容御哈哈大笑,哗啦一声出了水,将衣袍披在身上,拽着明无忧的胳膊把人拎了出来,用毯子裹好抱回了房间去。 然后两人这一夜,“深入探讨”了关于吃软饭的事情。 第二日毫不意外明无忧又赖了床。 她起身的时候,明无忧神清气爽地在院子里抱着小晚晚举高高,风眠绕着他们父女跑。 那欢声笑语让明无忧心中一片和暖。 她想,如果这个人是软饭男,那世上其他男人都成了渣渣。 关于离京的事情,在二人的默契里,已经是决定了。 但要怎么走,要去哪里,却还有待商榷。 慕容御对目的地毫无想法,当真是随明无忧决定就好。 明无忧打算回江州。 那里是明家祖地,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而且那里水脉丰富,其实更适合发展航运。 她在京中这些年,船行虽有发展,实则发展的进度极其缓慢,前两年她便让沈清辞还是将重心转移到江州那地方去了。 至于怎么走…… 这是个有点困难的事情。 元昊舍不得慕容御,也舍不得明无忧和两个孩子。 战王倒是还算平静,隐约之间也意识到明无忧和慕容御的心思了,并不做什么表示。 他也已年迈,前面已经交了兵权,本就打算要挂靴离去。 本来也不知道要去何处,现在明无忧这样蠢蠢欲动,他忽然也有了目的地。 那江州风景秀美,气候宜人,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啊。 慕容御写了几封挂职的折子,都被元昊毫不留情的退回来了,有一封还用朱笔做了批复,连写三个不准。 明无忧瞧着那三个不准的字迹,几乎可以想见元昊看到这折子时候的愤怒和无力。 “这孩子肯定气死了。”明无忧叹了口气,戳着慕容御的肩膀,“怎么办?” “他要大婚了。” 明无忧一呆:“什么时候啊?” 464、情敌见面 “再过两个月。”慕容御淡淡道:“等他大婚结束吧。” 到时候便是他不愿意,慕容御也会离开此处。 “还有两个月了!”明无忧低呼一声,“我让人准备的大婚礼物都还没备好!” 因为早知道元昊和那琼华郡主的事情定了,所以明无忧专门画了图,让匠人打造精巧别致的龙凤冠,现在进度才一半。 明无忧顾不得和慕容御闲话,连忙起身去吩咐彩月叫人来。 慕容御瞥了她一眼,淡淡笑笑,拿起石桌上的书盖在自己的脸上,悠闲地躺在摇椅之中小憩。 为了赶上元昊的大婚,明无忧不得不砸了银子让匠人们日夜不停的赶工,只盼着在大婚之前可以准备好,另外又备了许许多多精巧少见的东西做礼物。 船行这些年走南闯北,有些物件是宫中也未曾见过的。 她这一整理,准备十几只箱子。 正巧那日云子恒过来府上,瞧了一眼,颇为感慨地说:“妹妹真是财大气粗,准备这样多的礼物,正好大哥没准备东西,你不如帮我挂个名?” 明无忧失笑:“敢情你来蹭礼物的?” “是。”云子恒倒也坦然,平平笑道:“你知道,大哥囊中羞涩,也准备不出什么贵重的礼物。” “好说。” 明无忧点点头:“我帮你准备,谁让你是我大哥呢?” 云子恒淡笑:“好妹妹。” “啊呀你要不要脸呀!”白笛从远处拎着裙摆跑过来,也不知道是跑的太快,还是羞耻,那脸一片通红。 白笛咬牙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咱们又不是拿不出东西来,自己准备啦!” 她说完转向明无忧:“无忧姐姐你别管他,我有准备的。” “我们准备的没无忧准备的好。”云子恒说,“况且,你自己的东西都整理的乱七八糟的,给宫中准备东西哪能周全?还让无忧来吧。” “你闭嘴!” 白笛恼羞成怒地看着云子恒,“谁说我乱七八糟?我、我什么时候乱七八糟?你胡说八道!” 云子恒挑了挑眉:“嗯?好吧,我胡说八道。” 他转向明无忧笑道:“辛苦妹妹了,记得帮哥哥准备。” 然后,云子恒拎着白笛走了,上回廊之后他一把将挣扎不休的小妻子横抱了起来。 风中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你看不起我,你嫌弃我不懂事了!” “我只是说实话,实话往往是扎心的。” “那你就故意扎我的心?我——你是不是后悔娶我这么个不懂事的了?你敢后悔你试试看!” 云子恒朗笑出声,也不知说了什么,一直叫嚷的白笛也咯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听不见。 明无忧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彩月让李杏林给云子恒专门备一份礼物。 彩月小声嘀咕:“世子好抠,每次都这样。” “他只是抠银子,但在别的事情上毫不掉链子。”明无忧说:“认真做事,别抱怨……对了,你们的婚期也近了,等礼物准备完你就休息吧,待嫁。” 先前明无忧说起,彩月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如今一切顺理成章,似乎也就没什么好羞涩的,点点头应了。 …… 彩月是半个月后出嫁的,婚礼在李杏林京中宅邸办,请了百善堂和船行以及大风堂的所有人。 明无忧和慕容御自然到了,云安郡主与白笛那日也过去填了喜气,整个婚礼简单却不失隆重,热闹的不得了。 喜宴上,大家开怀畅饮,觥筹交错。 明无忧也是时隔数月再见沈清辞。 沈清辞还是记忆之中的样子,只是对她更加恭敬,把分寸拿捏到了极致。 几年过去,明无忧明着劝过他,旁敲侧击也劝过。 但始终收效甚微。 到现在,明无忧已经不知道如何劝他。 看着立在自己面前,跟自己回报江州一切事务的沈清辞,明无忧忽然想,他离开自己的身边,是不是能海阔天空,活的更高兴一些?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慕容御拉了拉衣袖。 明无忧回过头去,“怎么了?” “郡主叫你。”慕容御指了指后面。 明无忧看到云安和白笛站在一起不知说什么。 她“嗯”了一声便往月亮门那儿去了。 慕容御等她走远之后,视线才从她的身上收回,慢慢地落在沈清辞的身上,“沈总管。” 沈清辞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我们喝一杯。”慕容御手一探,桌上的两只酒壶到了他手上,他把其中一壶酒递给沈清辞。 沈清辞迟疑了一瞬,才将酒壶接住,“好。” 两人拎着酒壶到了稍微僻静些的席位上,慕容御将酒壶举起,沈清辞也把酒壶举起。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干了好几壶,并且谁也没吭声。 两个人的酒量显然都是不错的,几壶下肚,看起来眼神都冷静如初。 慕容御忽然说:“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十二岁……”沈清辞闭了闭眼。 慕容御说:“我二十二岁。” 沈清辞哼笑:“那我陪在小姐身边的时间比你长。” “嗯。”慕容御点头,又拎了一壶来,砰的一声,两人干杯,一顿豪饮。 喝的太多,两人都有些醉意,原本嘴巴像蚌壳一样的沈清辞说起自己和明无忧的过往来。 沈清辞说:“我家里的人死光了,被仇家杀的,她救了我,帮我埋葬亲人,带我到明家去……帮我看伤,帮我请最好的武师……” “她给我寻到了家中祖传的红袖刀。” “她说,她不做亏本的买卖,救了我的命,那我这辈子就得为她卖命,奔走。” “我……我真的特别喜欢自己能一辈子为她卖命,她很好,不管是做主子还是做朋友。” “我也喜欢她啊!”沈清辞微闭着眼,双眸泛红:“我也喜欢!” 慕容御眼神迷离地看着星光,轻轻叹了口气。 为沈清辞的深情,也为明无忧的好。 但凡她不是那么好,或许自己不会深陷,沈清辞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十年如一日,明知她已经嫁作他人妇,还是愿意留在她身边。 哪怕是以护卫的身份。 慕容御有时也会设身处地。 如果自己是沈清辞,黑暗之中照进了光,这辈子也只会追逐那一束光,再不会看旁的风景一眼。 可感情是没有道理的。 他十二岁就随在明无忧身边,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机会,直到慕容御出现的那天,他们都还是小姐与护卫的主仆关系。 慕容御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虽然出现的晚,缘分却是眷顾他的。 或许是因为沈清辞永远谨守分寸,他对沈清辞没有那么多的敌意,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的深情也让人感动。 难道是因为他得到了,所以有心情同情别人了? 醉意朦胧的慕容御懒懒地想着,仰头又喝了一大口。 一旁的沈清辞也不甘示弱,大喝一口,却被呛到了。 慕容御瞧他脸红脖子粗,样子实在有些狼狈,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沈清辞咳了好几声后爬起来,揪住慕容御的领口:“你要敢对我家小姐不好,我就……我就揍你!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不会有那个机会的。”慕容御把沈清辞踹倒在一边,“想不想找个好姑娘成家?” 沈清辞大叹一声:“大风堂都是老爷们,没有啊。” 慕容御问:“那我帮你找?” “我要漂亮的!”沈清辞吆喝:“要好看、嗯,好看!” 慕容御闭了闭眼睛,心说你这个醉鬼,看什么不都是好看的。 465、哥哥弟弟 等明无忧和云安郡主以及白笛从新娘那儿出来的时候,沈清辞已经醉成了烂泥。 慕容御却还算清醒。 明无忧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个人还能喝上酒,颇有些傻眼。 “无忧儿。”慕容御懒懒地喊着,半靠在明无忧身上,酒气合着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息充斥在明无忧的呼吸之中,“扶我。” “你不是好着吗?”明无忧勉强撑住他,“你说你没是喝什么酒你……” “嗯。” 慕容御笑应了一声,声音醇厚好听。 明无忧怕他栽倒,把他扶稳了一边,另外一头交代雷傲他们把沈清辞送回大风堂去。 沈清辞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还嚷着“再来”。 明无忧和沈清辞认识两世,还是第一次见他醉成这副样子,诧异之余,不得不交代人好好照看。 勉为其难地把慕容御扶上马车后,明无忧撒手,让慕容御靠着车壁坐好,拿了帕子用茶水浸湿,给他擦脸,却被懒懒散散的慕容御一把捞入怀中去。 “他跟我说他喜欢你呢。”慕容御说。 明无忧一时没话,“你不早知道吗?” 慕容御“嗯”了一声,手臂收紧,将明无忧勒的都有点疼,“你都成亲了你还对你念念不忘,我心里真是酸啊。” “那怎么办,你说?”明无忧问:“都老夫老妻了,不至于为这个事情还要闹一闹吧?” “我若真的闹呢?” “那就滚去书房睡,等想清楚了再回来。” 慕容御轻笑一声,“唔……那看起来,我闹一闹后果也没有很严重……我家无忧儿还是疼我的。” “你别说话了。”明无忧现在受不得他这种懒懒散散带点暧昧的语气。 明明是老夫老妻了,但这种状态还是让她脸发烫,总觉得他在想什么不正经的。 “嗯。” 慕容御乖乖点头,却没放开她。 他手抚上她的后脑,把她按在自己的怀中,“我很幸运。” 出现的晚,竟然还能后来居上。 慕容御恍惚想,是不是因为明无忧遇到那沈清辞的时候,两人年岁都太小,便也只把对方当小孩子。 而他出现的时候,正好年岁是合适的? 酒气上头,慕容御脑子混沌起来,半路上便靠着明无忧睡着了。 …… 慕容御最终并没有给沈清辞选什么漂亮姑娘成家。 酒醒之后沈清辞不记得了,慕容御也没有那么喜欢多管闲事。 毕竟,那是沈清辞自己的事情。 彩月嫁作他人妇,但每日还来明无忧跟前儿晃,帮忙照看风眠和星晚。 帝后大婚也提上了日程。 大礼的日子选在来年二月初,倒是让明无忧有足够的时间把龙凤冠做出来。 慕容御两个月的时间基本都在家中休沐,还真是要把吃软饭这事儿贯彻到底,偶尔出去也是相熟的朋友那里走动。 下下棋,练练武,骑骑马,成了日常的消遣。 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元昊微服出宫两次到摄政王府来,看到慕容御带着孩子享受天伦之乐,那眼神别提多幽怨了。 连小风眠都意识到,哥哥不愉快,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元昊身边来,“哥哥,你为什么不高兴啊,是不喜欢到我家来吗?” “那当然不是。” 元昊把风眠抱起来,放到膝头,“我是忙啊,累啊,哥哥太辛苦了,所以不高兴。” 说这话时,他还有意无意地朝着慕容御看。 慕容御和小晚晚掰手腕,掰的不亦乐乎,没听到一样。 元昊眼神更加哀怨,“皇叔。” “嗯?” 慕容御没有回头,“门在那边,忙的话便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朝政。” 元昊:“……” 这人有没有人性啊! 哎! “哥哥。”小风眠拉着元昊的手,认真地说:“我能帮你吗?” 元昊回过头,对着小孩子时当然满脸堆笑,“好呀,哥哥提前谢谢你。” 风眠笑嘻嘻地说:“那我快快长大,帮哥哥做事。” 元昊略微欣慰了那么一点点,“还是风眠懂得心疼哥哥,不像皇叔,直接撂了挑子就不管啦,太没人性了!” “我没人性?”慕容御给听笑了,“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大,守了你这么多年到现在,你说我没人性?” 元昊一呆:“什么把屎把尿的,哪有?” “啊!”小风眠看看元昊又看看慕容御,“哥哥好脏脏啊!” 元昊:“……” “皇叔我年纪大了,总得休息休息吧?”慕容御慢条斯理地说:“还是你想一辈子靠在我身上?想累死我吗?你都要成亲的大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元昊撇了撇嘴,蔫了吧唧地垂下头:“哦……可是,你能不能不走啊,你就留在京城,我隔三差五想见你还能见你,你要到外面去,我都见不着了。” “我没说要走。” “你满脸写着想走!”元昊磨牙:“别以为我看不懂。” 慕容御回头笑,“那你现在眼光不错。” 元昊又一次失语。 小风眠听了好一阵子,听出点端倪来,无比认真地说:“哥哥一个人会孤单哦,那我留下陪哥哥。” 元昊笑嘻嘻地对风眠说:“还是小眠眠疼哥哥,不像某些人,好狠的心呢,来来来,哥哥带你进宫玩儿。” 他把风眠抱起来,朝着慕容御说:“我带他进宫玩儿。” “别胡闹了,放下。”慕容御微皱着眉:“他还小,离不开乳母。” “没事儿,不是有我吗?我照顾啊。”元昊哼笑:“怎么说,皇叔当初也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带我来着,我如今帮你一把屎一把尿的带弟弟也应当的。” 慕容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走了走了!”元昊把风眠架在脖子上,“宫里那么多人会照顾好的,你别担心啦,过两天我给你送回来。” 明无忧今儿去女学了。 等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是晚上。 她恼的捶了慕容御肩膀一记,“怎么让他带进宫去?孩子还小,吃喝什么的都不适应,还有小孩子用的东西,宫中都没有……万一再扰了元昊那怎么好?” “急什么?”慕容御把明无忧的小拳头捏住:“宫里人那么多,还愁照顾不了一个小孩子?放心吧,如果不成,元昊早送回来了。” 明无忧可没慕容御这么心大,担心地不得了,要不是天色已经太晚,宫门落了锁,都想入宫去把孩子接出来。 这一晚上她也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明无忧天没亮就醒来,穿戴妥当要进宫。 慕容御这一晚劝她无数次,但架不住母亲担心孩子,明无忧还反把他数落了好一通。 现在慕容御便咳嗽了两声,摸着鼻子也不好多吭声,陪着明无忧一起入了宫。 进宫门的时候天才刚亮,元昊已经去早朝了。 明无忧被总管带到了勤政殿去,在龙床上看到了风眠。 小风眠已经换上了新衣服,怀里扒拉着一只玉枕,睡得好是香甜。 也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他嘿嘿笑了两声,隔了会儿又笑了两声。 太监总管小声说道:“昨日回来就和皇上在一起玩……皇上请了宫中专门看顾皇子的嬷嬷前来照看小世子,晚上玩累了便自己睡着了。” 接下去,太监总管又告诉明无忧风眠昨日入宫到现在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连大小解的次数和情况也没错漏,就怕明无忧担心。 明无忧听完,大大的松了口气。 慕容御低声说:“你瞧,没事的。” 明无忧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吭声坐到床边去,仔细地给风眠盖好了被子,瞧着一切稳妥,才出来给太监总管道了声“多谢”。 太监总管忙说不敢。 466、最好的爱情 慕容御和明无忧夫妻二人暂时到偏殿歇息,太监们退下之后,慕容御才笑着说:“风眠很乖。” 所以明无忧一晚上白担心了。 明无忧恼他恼的厉害。 只想说着当父亲的心真是大啊,哼了一声没说话。 慕容御自知理亏,也认命地闭上嘴,手支着额头养神去了。 过了一阵,元昊下朝回来。 此处太监早早就在朝堂殿外等候,因此元昊来时已经知道慕容御和明无忧进了宫。 进到殿内时,元昊满脸都是笑意:“哈,要不是小风眠,这个时辰我都看不到皇叔和皇婶呢!” 少年一身明黄色龙袍,腰束昆山黄玉锦带,头戴平天冠。 平天冠下九串珠帘随着他的走动晃出些许光影,在少年的脸上也落下斑驳痕迹。 那原本稚气的脸上,还有没来得及褪去的帝王威仪。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也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慕容御,那威严之气很淡,并且随着越走越近逐渐消散。 待走到慕容御身边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寻常少年模样:“皇叔。” “嗯。” 慕容御应了一声,想要拱手行个礼,手一抬的瞬间,却见元昊皱起眉头,眼睛里面也闪过一抹不悦。 慕容御抬起的手又默默落了下去。 好吧,也许矫枉过正了。 这小子都不高兴了。 他的手顺势一划,指了指内殿,“孩子睡得不错。” 元昊眼底的不高兴消失,唇角扬起一抹笑:“是啊,可乖了……先前都说风眠乖,我还想着小孩子嘛,肯定是要叫要闹的,谁知道他真的好乖啊。” “我看折子他就在我旁边跟着看,看不懂也看。” “饿了渴了也不哭闹,自己会讲要吃还是要喝,想起身去玩一会儿也会问我,然后我派小太监带他出去。” “真的好懂事,和我小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小的时候,父皇驾崩,跟着十分严厉的太后,敏感的很,一点小事都要哇哇闹起来。 后来慕容御来了。 慕容御是外冷内热,他一开始不习惯,只觉得是来了个比母后还严厉的角色,反倒对慕容御生出了许多的抵触。 后来在接触中,那些抵触才越来越少,才知道慕容御是真心对自己好。 慕容御不会说,只会将所有的关心都放在行动之中。 皇叔真的很好啊。 “小孩子有些难带。”明无忧笑着说:“而且最近你要准备大婚的事情呢,别让他在这儿扰了你。” “我等会儿先带风眠回去,等你忙完了大婚的事情,稍微闲一点,你想带着他玩,派人传个话,我送他入宫来。” 元昊也想到明无忧可能担心孩子。 毕竟风眠才三岁。 元昊笑着说:“行,那就带他回去吧。” 说完又吩咐太监,赏赐了许多的东西。 …… 那日的事情,因为小风眠毫发无损,且也没给元昊造成烦恼,明无忧瞪了慕容御几眼之后,总算是没有秋后算账。 慕容御一开始稍微心虚,后来心虚全到九霄云外去了。 闲暇时,明无忧和云安郡主奔走忙碌女学的事情。 慕容御就负责带着两宝悠闲度日,偶尔还带去马场,抱着孩子骑马。 明无忧知道时差不多魂也给吓出来了。 虽然她清楚,慕容御肯定不会把孩子摔着,但还是怕。 左手右手抱着孩子,那用哪个手持缰? 完全无法想象的骑马动作。 谁知冷云笑眯眯地说:“殿下只一手抱小郡主,另外一手持缰。” “那风眠怎么办?”明无忧皱眉,盯着冷云问道:“难不成是坐在马上吗?”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坐得住! 冷云察觉到自己不该和明无忧说这件事情,但显然已经太晚。 明无忧盯着她一定要问,“快说!” 冷云头皮发麻地说:“呃,其实殿下就是带着郡主和世子玩一下,不是——” “你不说我问别人。”明无忧直接朝外走,“马场那么多人,总有看到的,如果被我问到他做了什么危险的事情,看我怎么和他算账。” 冷云赶忙追上去:“王妃、王妃您别去,属下告诉您,您可不能和殿下生气!” “那你快说。”明无忧回过头:“快点。” 冷云咳嗽一声,硬着头皮说:“是这样的,殿下是把小郡主兜在怀里的,至于小世子,都是架在脖子上,偶尔坐在马前。” 明无忧倒抽了一口气。 这人太放飞了吧?什么都敢! 万一掉下去—— 明无忧简直不敢想象。 冷云小声说:“真的没事,殿下很稳妥的,而且世子和小郡主都玩的很开心呢……” 明无忧:“……” 她一口气哽的实在是不舒服,既担心又生气。 正好这时才月来了,要说点百善堂的事情,明无忧进来出去地踱步了片刻,最后还是放弃追到马场去找慕容御的麻烦,随着彩月处理事情去了。 明无忧忙了一整日,回到府上时已经很晚。 屋子里传来慕容御和孩子的笑声。 明无忧站在院子里,听着那欢乐的声音,看看自己手上捏着的一叠账本,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像是一个为家里劳心奔走的一家之主。 而房间里是她一心守护的家人孩子。 这种感觉不能说是不好,只能说是古怪,还有点不高兴。 真是立志吃软饭是吧。 她做事,他带娃。 这……这怎么那么不爽呢! 明无忧深吸了口气,拎着裙摆进到房间内。 房间里的欢声笑语不停,小风眠风一样地扑到明无忧的身边来,把她的腿抱住:“娘亲,骑马真好玩,我想每天都去骑马,好不好?” “哦,问你爹爹啊!” “爹爹答应了!”风眠的眼睛闪闪发亮,“他今天就带我了。” 明无忧抬眸瞥了不远处老神在在的男人一眼,哼道:“那就骑啊,挺好的。” 风眠是小孩子,听不出明无忧话里的小脾气。 慕容御却是听出来了。 他笑了笑,把孩子交给乳母带出去,走过来,从明无忧身后环住她,“又在怪我做了危险的事情,不顾孩子安危了。” “你还知道?”明无忧没好气地转过身,手指戳着他的胸膛:“明知故犯是吧?” “哎。”慕容御叹了口气,神情幽怨:“你这是不信任我。” 顿了顿,他还补充:“连我的属下都信任我,你却不信任,总觉得我会伤到孩子,你这样真是让我伤心。” 明无忧:“……” 她瞪着慕容御,沉声说:“你好好说话!” 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权倾朝野制霸天下的人,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嗯?” 慕容御笑了一声,“这不就在好好说话么,还是实话……你太小心了,也不那么信任我。” 明无忧哑然。 慕容御又说:“我绝不会伤到孩子的,做什么都心里有数。” 明无忧默了默,“好吧,是我太紧张了……可能是我最近陪孩子的时间太少,所以一听到你做那些事情就下意识地觉得危险。” 明无忧眼眸扫过自己刚拿进来放在桌上的账本,微微抿了抿唇,“你真打算凡事不管啊。” 虽然她管理医馆船行都是习惯了的,现在多个女学也不觉得忙到分不开身。 但…… 总觉得怪怪的。 她心里总觉得,忙于事业之中的男人是放光彩的吧。 以前她瞧着慕容御整个扎在政务之中,虽然心疼他每日休息的时间少,但看到他眉宇之间的睿智和威严之气,便觉得心折。 如今他带着孩子弄儿为乐,明无忧倒不至于觉得他废了,但总是怪怪的。 这种怪,若是一直维持下去,也不知道发展成什么。 她深知感情是需要维护经营的,并非是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最好的爱情,并不是你看我,我看你的相互凝望,而是两人共同凝望一个方向。 467、帝后大婚 她真的怕自己时间久了会对慕容御现在的这种状态生出抵触来。 她不愿意这样。 “嗯?” 慕容御下巴搭在明无忧的肩头,“至少现在得凡事不管。” 明无忧愣了一下:“现在?” “不然元昊那小子不放我。”慕容御低笑了一声,“你知道的,他恨不得我们永远留在京城,我若不摆出个态度来,他是不会死心的。” 那态度就是他真的什么也不想管。 明无忧先是怔了一下,后又松了口气,继而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忙碌,倒是将这件事情没看清楚,还产生了许多猜测,心里就有些懊恼。 然后又心情更加复杂,怕慕容御多想。 但慕容御显然比她想的更清楚。 他将明无忧在自己怀中转了个身,吻了吻她,“我哪里舍得你每日这样操劳……等此处消停了,我们去到外面,我可也得尝一尝做生意是什么滋味。” “到时你教我。” 忙碌惯了的人,也许逍遥一两日挺有滋有味的,但若时常吃喝等死,那样的状态真的很折磨人。 “将我当成了什么人……”慕容御双手一握,将明无忧摆在了桌上,他自己则双手撑着明无忧身侧,“嗯?” 明无忧尴尬地别开脸,企图蒙混过关,“我自然是将你当我丈夫,你可别多想。” 慕容御哼笑一声,“装蒜。” 下一瞬,绵密的吻落下来。 慕容御一边亲一边说:“咱们好好聊聊这事儿吧。” 自然……是另外一种多方位的聊法了。 明无忧为自己的胡思乱想付出了一点代价之后,聪明的求了饶。 …… 帝后大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明无忧和慕容御带着孩子盛装出席。 大礼就行了两个多时辰。 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们在太和殿观礼。 整个婚礼从头到尾十分隆重,充满皇家威严尊贵之气。 明无忧想起,自己和慕容御成亲的时候,元昊曾为一件事情赌气——他想让明无忧和慕容御夫妇在这太和殿行礼,但被慕容御拒绝了。 明无忧看了看满殿的人,各种司礼官,不由暗忖,这个地方一般人是消受不起的。 白笛和云子恒坐在明无忧他们侧后方,看着这样隆重的婚礼咋舌。 或许是做了母亲,或许是跟着云子恒的时间久了,也或者,是年岁渐长,如今她倒是稳重了一些,起码在这样的场合不像以前那么灵动过度。 她小小声地和云子恒小声说:“大礼的衣服好是漂亮,还有琼华……不是,皇后,真的很尊贵啊。” “嗯。” 云子恒点点头:“安静。” 白笛果然不说话了。 云安郡主坐在一旁。 她是典型的高门贵女,如今是高门贵妇,仪态自是不必多说,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色不变。 此时即便是看着这空前盛大的婚礼也面目平静端庄。 只是眉宇之间略微有些轻拧,似乎不太舒适。 这太和殿,仆役都是不允许进来的,婢女自然都在外面,大家都忙着观礼,倒是没人留意到她的不适。 云安郡主手压在腹部,觉得那份不适越来越难以忍受。 怎么会这么难受…… 腹部翻腾的无法控制,像是随时要吐。 可她早上根本没吃什么东西。 坐在不远处的晨阳公主回头时候恰逢发现女儿不对。 但帝后正在行大礼,现在无疑是不方便过去询问的。 晨阳公主心中焦急,只盼着大礼快快结束。 云安郡主也强忍着难受。 她的脸色实在太白,太难看了,一旁的白笛都发现了,悄悄挪过去扶她:“云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她到底是大胆的,平素也没那么守规矩,瞧云安郡主快撑不住了,一面扶起她,一面喊了前面的明无忧一声,“无忧姐姐,你来看看!” 明无忧回头一瞧,也立即起了身。 两人一左一右,很快把云安郡主扶了出去。 刚到殿外僻静处,云安郡主忽然“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脸色青白一片。 白笛惊道:“云安姐姐!你这是吃坏肚子了?” 云安郡主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明无忧捏上云安郡主的腕脉,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汗。 云安郡主吐了好一会儿,其实昨日就没吃什么东西,说是吐,倒不如说是干呕。 直呕的浑身虚脱,无力地靠在了明无忧的身上,“无忧,我、我这是怎么了?” 明无忧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那种平静叫云安郡主十分不安:“怎么了?” “你——”明无忧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怀孕了!” “啊!” 云安郡主呆住,手下意识地按在自己小腹,傻住了。 因为担心云安郡主随后跟出来的晨阳公主满脸喜色地走上前来:“真的吗?真的怀孕了?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了。”明无忧笑着说:“云安,恭喜你啊,孩子很好。” 云安郡主呆呆地看着明无忧,又看看白笛,再看看晨阳公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了身孕。 然后又在明无忧肯定的眼神之下,喜极而泣:“真、真好。” 云安郡主身体不适,是万万不好再继续参加大礼,晨阳公主便先带她到自己原先在宫中的寝殿暂时休息去了。 白笛和明无忧又回到了太和殿坐好。 慕容御看了明无忧一眼,眼带询问。 白笛则是坐下之后就兴冲冲地和云子恒说:“云安姐姐怀孕了!” 她声音并不算大。 但正好附近坐的都差不多是云家人,顿时都知道了这则喜讯。 又要添孙了,战王笑着捋了捋胡子。 安平公主也很高兴,心里琢磨着回去就吩咐人多照看,也得好好进补。 转而又想到,云安是晨阳公主的掌上明珠,恐怕晨阳公主操心的细致入微呢,又笑了起来。 但这笑容刚露出来,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坐在角落位置的云子墨,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轻轻叹了口气。 短短数月,云子墨变了个人。 他见人时也笑,但不再是以前那种清朗干净又纯粹的笑,笑容成了一种客套,并非发自真心。 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安静的。 他也出门走动,但似乎和以前那些少年好友走动不多,多数时候和云子辰在一起。 人倒是沉稳了许多,偶尔看起来,像是三位兄长的性子都在他身上显出几多,成了个矛盾的结合体。 这看在安平公主的眼中,自然是伤怀的。 她知道症结在那个江湖女子的身上,但想解决这个病症,她却无法可想。 人的感情是外力无法影响的。 她若是非要逼着云子墨现在就娶个什么高门贵女回来,只怕儿子心中逆反,心里越发对那江湖女子难以忘怀,再害了别的女子一生。 她也有心想寻一寻那江湖女子。 以战王府的能耐,就算是把她找出来也并非难事。 但云子墨三缄其口,并且让清风也闭嘴不许提,以至于安平公主对那人的了解只有“江湖女子”四个字。 而且还不敢让战王知道。 战王无疑是严厉而铁血的,一旦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为个女子大变了样,不知是福是祸。 总之是试探不起。 安平公主自己一人,能力当然有限,便放弃了大海捞针寻找那女子的想法。 她只盼着,云子墨能早日开朗起来吧。 她现在都不急他成婚生子的事情了。 468、大结局(一) 今日帝后大婚,云子渊负责安防,一直守在皇帝的身边。 他当然看到云安郡主面色不适,离开之后再没进殿,心中十分担忧。 但职责所在,只能继续柱子一样立在自己的位置上。 后来明无忧回来,朝着云子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云子渊皱了皱眉,猜测着那笑容背后的意思。 云安郡主身体不适,妹妹却在笑,这…… 云子渊在女人之事上,无疑是刚直过头的,他想不到别处去,只猜测,云安郡主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小小不舒服,明无忧是让他安心吧。 虽然想明白了这点,但他还是有点担心。 云安郡主素来身体不错,但是最近这几日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便是他粗枝大叶都意识到了。 难道是最近太累了? 府上的中馈都是云安郡主打点,她对他的生活起居也照看的细致妥当,还要分心管那星澜女学的事情。 云安郡主也是肉体凡胎,做这么多的事情,难免乏累吧。 云子渊想,等休沐回府可得好好劝劝她,少操心些事情。 他自己的起居以前就是自己照看,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当,还有府上中馈,那么多管事都用起来。 而且白笛那个世子妃也该做点事了,每日玩玩闹闹,叫云安这么辛苦也太不应该。 至于星澜馆女学的事情,她自己喜欢的话,那好像是不好拦她吧。 不过他可以找点人帮她的忙。 他自己找不到也不急,反正可以找老大帮忙,或者找老三,这两人都很有想法。 云子渊胡思乱想了一阵子。 在司礼官一声“礼成”唱出来之后,大礼总算结束,帝后一起转入后殿。 云子渊也跟了上去。 一直等到晚上换岗,云子渊才从太和殿撤下来,准备回府。 但他才离开太和殿走上宫道,就被晨阳公主身边的嬷嬷拦住了。 嬷嬷笑着说:“公主请姑爷到南薰殿去一趟。” “公主没有出宫?”云子渊诧异道:“郡主也没离宫吗?” “是啊。” 嬷嬷说道:“郡主身体不适,现在在南薰殿歇着呢,公主陪在一旁……姑爷快去吧。” “好。” 云子渊皱了皱眉,心底十分担忧。 明无忧那会儿明明是笑着,怎么还不适……这都有几个时辰了? 因为担心,他脚下越来越快,身上的铠甲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到了南薰殿外,隐约听到里面传出云安郡主温柔且无奈的声音。 “母亲,我真的没事,可以直接回府的。” “那怎么行?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的……你呀你,本宫有时候总怀疑,怎么生出你这样榆木疙瘩的女儿来!” 云子渊脚步一顿。 云安郡主? 榆木疙瘩? 这说的一个人吗? 云安郡主的声音更加无奈:“我哪里是榆木疙瘩?” “你还不是个榆木疙瘩!你身子这样都两个月了你自己不知道,还要被摄政王妃捏了脉搏才清楚呢,你的脑子呢?” “我……”云安郡主声音很弱:“我哪能想到。” 晨阳公主又哼了一声,“还有那云子渊,你这样了他都不清楚,也不知是怎么做人丈夫的!” “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哪能知道?”云安郡主为云子渊辩解道:“再说了,他平时那么忙——” “谁不忙?”晨阳公主显然对这说辞十分不满,“忙到没空关心妻子的身体?你就是太周到了,把那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管的周全妥当……” “把他的事情也安顿的周全妥当,听娘说,蓉蓉你这样不行的,你做的太好,太周到了,旁人习以为常就觉得不珍贵了。” “觉得是应该的,我瞧那云子渊现在便是这样想的,娘说你榆木疙瘩不止是说你身体这件事情,还是说你对待云子渊的态度!”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知不知道?女人偶尔示弱和矫情可以得到更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永远独挡一面临危不乱,任何危险都打不倒……这样的女人是很悲哀的。” “注定没人怜爱。” 云安郡主失笑:“母亲说的好严重。” 云子渊在外面听得真切,确定了三件事情—— 云安郡主是真的不舒服,但情况不算严重。 晨阳公主对他这个女婿十分的不满。 不过问题也不严重。 毕竟从一开始晨阳公主就没满意过。 时间久了,云子渊面皮似乎也就厚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身后的嬷嬷催促:“姑爷,快些进去吧。” 云子渊“嗯”了一声,跨步进了南薰殿内。 婢女们规矩地行了礼,朝里面通报一声。 晨阳公主朝云子渊瞥了一眼,“来的倒是慢,交接很麻烦吗?” “娘!” 云安郡主无奈地看了晨阳公主一眼,“他身负要职,况且今日宫中人员多杂,交接的慢点也是为了周全。” 晨阳公主:“……” 云安郡主拉了拉晨阳公主的手:“您回府吧,阿渊会照看我的。” 晨阳公主到底也是给女儿面子的,只说一句好好养着,便起身打算离开。 走过云子渊身边时,她淡淡地看了云子渊一眼,丢下一句“好好照顾她”离开了。 “恭送公主。” 云子渊拱手行礼,等到晨阳公主离开才直起身。 躺在床榻上的云安郡主套了鞋子走到云子渊身边儿来:“你别生我娘的气,她啊,就是这样的人。” “嗯。” 云子渊点点头,上下打量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云安郡主低下头,眼底喜悦并不显露,只说:“回家说。” “那好。” 云子渊拿了斗篷来帮她披好,牵着她的手出了南薰殿。 回去的马车上,云子渊不放心地询问了好几次,云安郡主都不满足他的好奇心,一直表示要回去再说。 反倒把云子渊惹的有点担心了。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云子渊再也忍耐不住,低头问她:“到底怎么了?” 他的视线在云安郡主身上扫了一圈,十分担心:“你快跟我说!” “阿渊。” 云安郡主抱住他:“你要做父亲了。” “我要……”云子渊呆愣半晌,一股狂喜涌上心扉:“你的意思是你、你怀了?” 云子渊不可置信,手轻轻地放在云安郡主的小腹前,“真的吗?” “无忧亲自把的脉,后来母亲还请了太医来看过,自然是真的。”云安郡主笑意浅浅:“两个多月了……也怪我大意,明明小日子都拖了很久,我都没想到这儿来。” 只以为是调理身子影响的时间呢。 毕竟她受孕难,她自然也不会做不切实际的猜想。 就算身体不适,也不会往怀孕那方面想。 云子渊皱起眉头:“那你今日不适,便是因为怀孕?” “嗯……”云安郡主先是应了一声,后又疑惑地抬起头:“你好像不太高兴?” “不是。”云子渊吸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怀孕和生产都很辛苦的,你有了身孕,以后府上的事情便不必去管,交给旁人吧。” “我顾得过来。” “不行。” 云子渊皱眉说:“顾得过来也不行。” 云安郡主知道他是怕自己累,笑盈盈地说:“好啊。” …… 帝后大婚的第三日,慕容御上了本折子,这一回,元昊没有驳回,也没有批复,石沉大海了。 慕容御却并未进宫催促,也没有重复上折子,而是静静地等着。 他知道那小子又在生闷气了。 但他心意已决。 半个月后的一夜,元昊忽然微服来到了摄政王府上。 少年一身嫩黄色锦袍,月光盈盈洒落,照在他俊美又含着几分置气的脸上,也把眼底那抹不舍与落寞照的十分清楚。 “皇叔,我答应了。” 469、大结局(二) 慕容御立在院子里,看着长到自己鼻尖高处的少年,点了点头:“那就好,那……我这便打点行装了。” “……” 元昊咬着唇,盯着慕容御的那双眼睛,逐渐变得泛红,“我会想你的,你不要走的杳无音讯,时常来封信,然后……时常来京城看看我。” “好。” 慕容御又点了点头,瞧着少年那泛红的眼角,他亦是心有不舍。 他走到元昊面前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少年一个拥抱:“皇叔无论在天涯还是海角,都始终是记挂你的,做一个好皇帝,不要让我失望。” 元昊吸了吸鼻子,心里的酸楚翻江倒海。 这大半年,他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过拜他为太上皇,死皮赖脸地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他又清楚慕容御的心思。 或许他死缠着将慕容御留下,慕容御也并不会如何生气,但终究是不高兴的。 皇叔守了他十多年,皇叔也会累,也想要休息,想要做点别的事情。 他已经长大了,该担自己的担子,做自己的事情,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全部靠在皇叔的身上了。 长大,有时候真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 孩子已经睡了。 明无忧停在廊下,瞧着那对叔侄,也忍不住眼角泛酸。 以慕容御的功勋和手腕,若换个人处在他的地位,恐怕没有什么少年帝王,更不会有什么叔侄情深。 为了江山和帝位,兄弟残杀父子相残的多的是。 他们这两人,却相互扶持,相互成就。 名为叔侄亲如父子。 明无忧忽然想,其实慕容御看似冰冷淡漠,实则他对人的情分却十足的厚重。 只要他放在心中的,那必定是将十分的心思都用上,甚至不求回报地对那人好。 温柔又强大,执着而热忱。 这是慕容御。 “皇婶。”元昊从慕容御的拥抱之中退开,笑意盈盈地说:“我也会想你的……如果皇叔忘了想我,你可要提醒他才是。” “好。”明无忧上前去。 元昊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终于是不能当孩子一样摸摸他的头哄他乖一点。 她笑着说:“你放心吧,你皇叔忘了我都不会忘了你。” 元昊哈哈大笑:“皇婶真会说漂亮话……皇叔才不会呢!在他心里,皇婶永远是第一位的!” 慕容御说:“都是。” 元昊默默,“嗯”了一声,“那你们什么时候离京?可确定好去哪儿?” “别担心。”明无忧怕他伤怀,便将自己和慕容御的打算告知与他:“我们去江州,距离京中水路几日便到了……我们不是要去隐居山野做闲云野鹤的。” “江州?” 元昊想了想:“皇婶是还想做船运吧?” “自然。” 明无忧点点头:“江州的水脉是乾国最丰富的地方,我一直想开航路,还想出海瞧瞧。” 元昊松了口气:“那我知道了……皇婶想做的事情,我一定支持,江州船舶司还有个空缺,这样,我就委任皇叔做那船舶司的船政吧。” “再派工部的宁知远去给皇叔做副手。” 明无忧问:“宁知远,是江北那个宁知远吗?” “是啊。”元昊点头:“他很有几分能耐的,你们去到江州之后,闲事杂事叫他处置,皇叔挂职就好,随意想怎样都行。” “随你吧。”慕容御淡淡应了一声,对这样的安排并没什么意见。 第二日,元昊便下旨调宁知远为江州船舶司船政大臣,立即走马上任,并下圣旨分封越州之地给慕容御,命冷骁带冷字辈将领前去驻守。 如此,慕容御除了镇北王、皇父摄政王之外又多了另外一个王爵,越州王。 此事元昊未曾与慕容御提过,圣旨下来的时候,再拒绝已然是来不及。 慕容御颇有些无奈,“这孩子,分封王爵如此任性,朝臣不知道多少不满。” “他封旁人,朝臣或许不满,封你朝臣不满也不敢说什么。”明无忧拎着小衣服给星晚穿袖子,“他心里将你看得重,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去呢。” “他是个实心的孩子。”明无忧感叹道:“有时看他对你这样敬重,我都瞧着不舍。” “他已经长大了。”慕容御上前来,把星晚的另外一个袖子穿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 明无忧点点头:“嗯。” 慕容御却又说:“我会陪你一辈子。” “……” 明无忧默了一下,抬眸看着慕容御,唇角勾出一抹甜蜜笑容。 …… 此次离京准备已做了数月。 江州那边早已经安排妥当,待到元昊同意之后,收拾整理也不过用了几日功夫。 因为考虑到慕容御畏水,这一次是走的陆路。 离开之前,明无忧和慕容御前去拜别战王和安平公主。 战王早知他们的心思,便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瞧着明无忧,眼底总是浮着几缕复杂。 当初找寻女儿下落,是因为骤然听闻有个女儿流落在外,他惊奇又措不及防。 他是个铁血军人,心怀天下,对家人能分出的情本就太少。 即便后来明无忧到自己身边来,他也曾花了一些心思在她的身上,但终究父女感情是有些生疏的。 本以为她能在京中多待一段时间,谁知如今说走就要走了。 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再见。 战王看着明丽端方的明无忧,长长地叹了口气,嘱咐他们照看好自己,照看好明老爷子。 白笛听闻他们要走,立即就鼓起了腮帮子。 她不像旁人一样喜欢藏着心思,直接说:“干什么要去江州?京城多热闹啊,大家都在这里。” “我想去。”明无忧说道:“我想把船厂做起来,也想把医馆做起来,江州是最合适的地方,那里也是我自小生长的地方,我喜欢那里。” 白笛:“……” 她没有明无忧那么多的想法,却是理解明无忧的。 白笛轻叹着抱住了她,“那你要想我呀,等孩子大点,我带他去找你玩!对了,还有云安姐姐,等她生了我们去!” “好。” 明无忧放开白笛,又拥抱了云安郡主,“小心照看自己,女学的事情让你大哥分神去做,府上的事情也让小笛去管。” “她不会你就教给她,别惯着她知道吗?” 白笛傻眼:“无忧姐姐你干吗?!” “你说我干吗?”明无忧悠悠看着她:“你这战王府的世子妃,总不能只知道享乐逍遥,玩玩闹闹吧,你要累死云安吗?不懂事哦。” “呃……”白笛飞快地吐了吐舌头,“那好嘛,我学就是了,我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帮云安姐姐分担一些的!” “这还差不多。” 姐妹三人体己话似乎是说不完的,竟从下午说到了晚上,一起办了个小家宴。 家宴上,明无忧见到了云子墨。 云子墨的变化她看在眼中,亦不知该如何劝解开导。 倒是云子墨,平常心态,给敬了明无忧一杯饯别酒,“到了江州好好照看自己……没准我过些时日闲了,也会去江州看看呢。” “好。” 明无忧与他碰杯将酒饮下,“那我早早打点好了院子,在江州等你!” 小家宴的第二日,明无忧和慕容御带着孩子,坐上了前往江州的马车。 他们轻装简从,只带了冷云冷灵,以及三两护卫。 至于沈清辞和船行与医馆的人,还要安顿妥当一切之后,走水路回江北去。 出了城门时,慕容御忽然掀起车帘,看向城楼。 元昊站在城楼之上遥遥相送,朝着他们夫妇的马车挥手。 京城的繁花似锦,城楼上相送的少年帝王,一切的一切随着马车溅起的尘嚣越来越远。 这便,再见了。 番外 此情绵绵(一) 滁州城内百花巷是远近为名的花街。 花街之上有百花旦,每一位都独有风姿,韵味十足。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乞巧节,街上有舞龙舞狮,社火杂耍,还有从远方来的货郎,带来这滁州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而百花街上的名伶们扮成了百花仙子,齐齐出动,在滁州城内玉河之上设了精致的画舫舞台,扮做百花仙子表演歌舞。 街上人满为患,都拥向了玉河方向,想看看今年的百花仙子表演又是怎样的风姿绮丽。 “哇哇,那是海棠姑娘吗?” “是啊是啊,那个、看到了吗,那个是玉兰姑娘啊!” “还有凌霄姑娘……完了,真的好美,我今晚肯定要睡不着了——哎呀!” 那痴迷的声音陡然变成了凄惨的尖叫,众人连忙回头。 就见一个泼辣十足的年轻女子扭住一个身穿粗布衣的男人耳朵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卖唱的,你为她睡不着?” “你老娘都病了半年起不来身,你儿子千字文都背的磕磕巴巴,你媳妇我每天为了这个家忙东忙西操劳不停,也没见你睡不着!” “你倒是有脸来看这些搔首弄姿的还要睡不着觉,你要不要量?给老娘回家!” “你这个臭婆娘!”男人见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过来,有的还不客气地嘲笑起来,顿时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老子不回去,老子就不——啊啊啊啊啊!” 男人的话没说完,那泼辣女子用力又是一扭。 众人不约而同“嘶”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耳朵也火辣辣的疼。 “你是谁老子?回不回?” “回回回……呜呜呜……娘子手下留情啊,我错了我错了……” 夫妻二人在女子的高声咒骂和男子的哎哎求饶之中很快离开了人群。 看热闹的人们哈哈大笑。 有的人还打趣道:“家有悍妻啊。” 这样的场景,不夸张的说,在百花街每日都会发生,大家见怪不怪,当个笑话看了便罢,视线又全部落到了玉河画舫之上。 已经有好几名花旦登台表演了。 今年不管是服装还是舞蹈,都较往年要亮眼的多。 那些姑娘的腰真是细到离谱。 这舞衣也并非是乾国的风格……应当是从西域传来的?轻纱漫舞,云鬓酥腰,真是让岸边的男人们看的心潮澎湃。 “咦,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牡丹姑娘还没出来?” “是啊,往年都是其他花旦热热场子,那牡丹姑娘便要出来的,怎么今年……” 牡丹为花中之王,滁州城百花巷的牡丹姑娘自然也是百花旦的头名。 每一年她表演的时候,不知迷倒多少王孙公子。 来这玉河边上看表演的人,有一半都是为了亲眼目睹牡丹姑娘的仙姿。 这节目都开始大半个时辰了还不见人,莫非今年牡丹姑娘不出来表演了? 玉河中心泊着一艘画舫,两只精致漂亮的八角红灯笼摇摇晃晃,画舫外形看起来朴素简单,说是个稍微大一点的渔船也不为过。 而那画舫之内,却别有洞天。 虽说舱房稍微有些小,却不妨碍它的精致。 舱房四方四正,用珠帘分内外两间。 里间是供休息的竹床,外面一张简单的竹制方桌,舱房正中位置铺着上等的安罗地毯,一名姿态雍容,样貌绝美的女子正赤足在地毯上起舞。 即便没有乐声,她的舞姿无疑也是绝美。 然而坐在竹制方桌边的俊美男子,却毫无反应。 他握着茶盏,轻轻地看着杯中茶水细微地晃动,眉心几不可查地拧了拧。 女子舞了片刻,始终无法引起男子的注意,终于是不甘心了。 她脚步轻盈地转身,姿态曼妙迷人,不依地靠到男子的怀中去,“公子,您到底图什么?” 那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面如冠玉,俊美无俦。 如此温香软玉抱满怀,他并未心神荡漾,反倒僵了一下,并且在女子的手抚上他胸膛的那一瞬,将那女子推开,快速起身。 “姑娘不要如此。”男子的声音有些紧绷,“你跳舞便是,我想事情。” 女子:“……” 她便是被外面那群男人们翘首以盼的牡丹姑娘。 今日之所以没有去参加这乞巧节的百花盛会,是因为她被此人包下了。 她并不知这男子姓名,只知是姓云的。 从一个月前他出现在百花巷,便花了重金包下了她,直接住进了她的牡丹阁内。 他夜夜都宿在她的房中,外面的人只道她遇到了大金主,迟早要脱离这低贱的地方。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个公子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月了,他从不近她身三步之内,晚上也是一个睡软塌一个睡床。 而且云公子还单独给了她大笔银子,要她不得将此事说出去。 自幼在风尘之地长大,牡丹见过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眼前这男子到底为何,她却是看不出。 他实在俊逸,实在潇洒,又雅正端方。 这样的男子每日在自己面前,便是牡丹这样的花丛老手,都忍不住有点心动了。 因此也曾按捺不住勾引撩拨过他,结果此人根本不为所动,但凡她靠的近了,立即便要后退。 前几日她假做脚底不稳跌坐在他膝头,他甚至当场将她推到地上,惹的她心底又是可笑又是恼怒。 她花名在外,谁见了她不是满眼惊艳,恨不得捧在手心里。 偏就有这么一个人,不懂得怜香惜玉。 但……谁叫这人出手阔绰呢? 风尘中人,得罪金主那就太愚蠢了。 可他对牡丹来说,又实在可口撩人,便让她总是忍不住想撩拨一下,试探他的底线。 这样优秀的男子,若是能有一夜露水姻缘,也绝对是值得的。 但这人怕不是个石头吧? 自己这样的大美人香肩半露靠着他,他眼光不但没有丝毫旖旎,还将她又一次推开了。 牡丹不受控制地翻了个白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魅力不行了? 还是这个看似俊逸潇洒的年轻公子,其实不喜欢女人? 云公子看了看江面上,说道:“回牡丹阁吧。” “好啊。” 牡丹从地上施施然站起来,即便又被拒绝了一次,脸上也不见丝毫不悦,“奴家这就唤船家。” 云公子没有再说话,盯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画舫悠悠荡荡,靠了岸。 云公子率先下了船,刚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住脚步,目光不露痕迹地扫过岸边。 那里是葱郁的树丛,看似漆黑一片,却好似暗光闪烁。 云公子顿了下,转身过去。 牡丹正扶着婢女的手下床,不料身子一轻,竟然是被云公子抱了起来。 “公子?”牡丹错愕地盯着他。 刚才还把她丢到地上的人,现在就抱她了? “你跳累了,必然脚痛,我抱着你走吧。” 云公子面含微笑地看着牡丹,那怀抱又稳又暖,就这样横抱着她迈步往前走。 牡丹不懂得他为何忽然转变了态度,但这样的转变无疑让她心花怒放。 她本就是风尘女子,并未有旁的女子那样的矜持,心随意动之下,勾着公子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记:“公子……” 公子背脊微僵,却没推开她,只朝后扬了扬脖子笑道:“别闹了,回去再说。” 这话暧昧十足。 跟在后面的船家呵呵笑了起来,伺候牡丹的婢女也掩嘴轻笑。 而此时不远处的人群之中,有个红衣佩剑,江湖人打扮的女子。 她站在街角,目光盯住那公子和牡丹消失的方向,眼底在短短的片刻时间,浮起无数情绪。 意外,惊喜,错愕。 最后在回忆起他们那亲昵姿态时,脸上所有温度尽数消失,面无表情。 五年不见,他再不是当初那个清朗干净的战王府小公子。 他变的沉稳持重,还有了这样一个……红颜知己! 番外 此情绵绵(二) 云公子一路抱着牡丹回到了牡丹阁,进到房间的一瞬,他将牡丹放下。 牡丹含羞带怯地拥住他:“公子今夜为何……” “嘘。” 云公子单手捂在牡丹嘴上,让她住口,另外一手还揽在牡丹腰间,看似动作亲昵,眼神却冷静沉稳,半点没有被女色迷惑的样子。 云公子神色凝重,聚精会神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正当牡丹诧异之际,云公子抱起她滚到了床榻上去。 于此同时,掌风带的屋内烛火熄灭。 在滚上床榻的那一瞬,云公子将立在床边的宝剑拿起。 他隐于床帐之后,拔剑出鞘,顺着床帐的缝隙谨慎地朝外观望。 片刻后,有三条人影越窗而入,手持兵器凶神恶煞朝着床榻方向围了过去。 夜色幽沉,瞧不清那三人面貌,但看脚下和拿兵器的姿态也知道并非普通宵小。 云公子唇角微勾,只待那三个男子靠近些许,忽然身形一闪,从床帐内窜出,招式凌厉逼退三人,同时翻身落在窗口位置,挡住他们的去路。 那三人面色微变,领头的怒喝道:“他娘的,你个臭小子使诈骗我们?” 他们本是要乘今夜百花巷无人,这臭小子又和女人滚在床上的机会一击必杀。 可看此时这男子衣衫整齐目光锐利的模样,分明就是局! 云公子冷冷说道:“等你们很久了!” 这三人先前是和年轻公子动过手的,吃了大亏不说,还死了一个兄弟,这一次就是为兄弟报仇而来。 他们深知此人的厉害,且此人还和朝廷有些瓜葛,今日既然是局,那必定还有后招。 三人相互对视,达成了共识,立即想要退走。 但显然晚了。 窗口的位置被云公子堵住,楼下隐约传来脚步声。 云公子冷冷道:“中山狼,你们今天跑不掉的,若是不束手就擒,我便直接取你们性命,给那些被你们杀害的无辜之人一个交代!” “他娘的!”中山狼中的老大怒喝一声,“跟他们拼了!” 他们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犯了多少桩案子自己都记不清了,束手就擒等于找死,自然是要背水之战,没准还能捡条命。 三人同时向云公子攻去。 房间内漆黑一片,那三人又是兄弟,默契十足,招式凌厉杀气十足。 但那公子便是自己一人,也守住窗口的位置,三人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啪嗒。 房门被人踹开,有年轻男子喊道:“公子,我带了衙门的人来帮你!” 火把将屋内照亮,两队滁州府衙的捕快冲进来。 三人本就应对不了那个云公子,现在人多势众,更加难以脱身。 就在此时,床榻上传出一道女子低呼。 原来是中山狼的老三被云公子剑锋扫的跌到了床边,吓到了床榻上的牡丹姑娘。 那人立即反应,一把将床上的牡丹提在手上做人质,“放了我们,我们就放了这个女人,否则我立即杀了她!” 中山狼中其他两人也快速靠到老三身边,提着剑阴狠地瞪着云公子和那些衙役。 后面上来的青衣男子显然是云公子的随从。 他快步走到云公子身侧护着,冷声说道:“你们拿了人质今日也跑不了,识相的把人放了,你们还能有个全尸!” “公子、公子!”牡丹惊呼道:“救救奴家,你救救我——” 云公子眉心微皱:“把人放了!” “笑话,你当老子是什么人,你让开窗口的位置,让我们走,我们立马放了这娘们,否则老子就拉这娘们陪葬!” 牡丹何曾将过这等阵仗。 她知道自己的小命全在云公子的一念之间,恐惧蔓延,泪水横流,祈求地看着云公子。 随从压低声音:“公子不能放啊,咱们追这些人大半年了,如今好不容易把他们引出来,要是放虎归山,可就再也抓不到他们了!” 云公子沉吟了半晌,让开窗口:“你们可以走,把她留下。” 护卫心里暗叹了口气,却也不多说什么,从背后打手势,示意衙役们见机行事。 但这中山狼三人杀人放火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那老二冷笑一声,“你们全部退到外面去,给我们兄弟备三匹快马,你们只有半盏茶的功夫,快!” “岂有此理!” 护卫怒喝一声就要上前。 中山狼老三拔刀往牡丹脖子上一架,直接留下一道血痕。 牡丹花容失色,吓得昏死过去。 老三喝道:“老子可不是开玩笑的,快!” 云公子脸色极为难看,“去备马。” 随从咬牙切齿地瞪了那群凶神恶煞的中山狼一眼,带着捕快去准备快马。 中山狼那老三粗糙肥大的手掌摸在牡丹的脸上,笑得下流猥琐:“你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上次一个水家丫头,这次又一个花魁……啧啧……” 云公子冷冷警告:“想一想,你们老大是怎么死的。” 中山狼那三人面色陡变。 他们的老大……就是被眼前这小子给割了脑袋! 别看这小子年轻,功夫却是好的离谱。 老二瞪了老三一眼,示意他不要惹怒云公子。 现在逃命要紧。 那老三咬牙哼了一声,果然把手拿开了。 片刻后,窗外马蹄踢踏声一片,云公子朝外看了一眼,回头面向中山狼,“你们要的快马到了。” “把窗口让开!” 老三恶狠狠地把刀比在牡丹的脖子上。 云公子冷着脸,握紧手中宝剑,一步一步朝后退。 那中山狼三人则一步步靠向窗边。 老三挟持牡丹,老二盯住屋内的云公子和捕快班头,老四则一跃而下检查马匹。 片刻后,老四喊道:“没问题,快跳下来!” “好!” 老三应了一声,警告地看着云公子,“别追,否则这个女人死定了。” 话音落,老三带着牡丹从窗口翻身跃下。 落在马背上的那一瞬,他将牡丹丢在马鞍前,朝窗口呼喊:“二哥,你快——” 隐约之中似听一道破风之声响起,接着便是惨叫和马嘶。 云公子眉心一拧,长剑挑向没来得及跳下去的老二。 老二应接不暇,被挑断了手脉,惨叫一声跌到一旁。 云公子身形一闪,掠出窗口时,只见驮着牡丹的那匹马疯跑起来,自己的随从和另外一人围攻中山狼的老四。 他顾不得多想,足尖轻点,施展轻功追上去,将那匹疯了的马止住,又策马往回。 夜色里,一个红衣女子正和那中山狼的老四缠斗在一起。 女子剑法凌厉,廊下昏黄的灯笼折射出几许森寒剑光。 女子剑下毫不留情,几招过去,那老四被斩断了双手,挑断脚筋,毫无反抗力气地重重跌在了大街上。 唰! 宝剑回鞘,那女子单手负后,静静立在夜色里。 她长发半束,只用了一条红色发带做简单点缀,颊边发丝在夜风之中起起落落,那张脸冷艳绝丽,和当年一样,毫无变化。 远处喧嚷的人声似乎忽然消失,街道两旁晃动的灯笼也逐渐变得模糊。 云公子盯着那个女子,脸色看起来尚且算是平静,然而脑子里却是嗡嗡嗡的响了起来。 “无、无双姑娘!”公子的随从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女子,“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 “嗯。” 无双朝着清风客气地点点头,然后视线转向端坐在马上的青年公子,面露微笑:“别来无恙。” 马上的青年公子——云子墨唇瓣紧抿。 从未想过还能再见,更未想过在这种时候再见,竟然一时不知说什么。 “嗯……” 就在此时,马背上的牡丹嘤咛一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之后,迟来的恐惧袭上心头,猛然一挣,就要掉下马背。 云子墨反射性地将她拉起。 那牡丹便扑进云子墨怀中把他抱紧,“公子,吓死奴家了。” 云子墨:“……” 番外 此情绵绵(三) 怀中温香软玉,云子墨的背脊却陡然僵硬,安抚她也不是,推开她也不是,还下意识地扫了无双一眼。 无双面色并未见的有什么变化,平静地说道:“后会有期吧。” “不是!” 云子墨还没反应,一旁的清风赶紧开口:“无双姑娘,别后会有期啊,咱们都好几年没见了,叙叙旧!” 他快步上前,把牡丹从云子墨身前拎了下来,严肃地说道:“这次围杀中山狼,多谢牡丹姑娘帮忙啦,朝廷悬赏中山狼人头的银子都归你。” “来人,送牡丹姑娘回去,顺便找个大夫帮她看看伤。” “可是……”牡丹心不甘情不愿,柔柔弱弱地扫了马背上的云子墨一眼,又盯着不远处的无双看了一眼,心底叹息,认命地跟人走了。 风尘打滚多年,她也不至于睁眼瞎,一眼就看出来这个红衣的江湖女子与云公子关系微妙。 今晚再经历这么一遭,她也明白,自己怕不是云公子做的障眼法,用来抓这些凶神恶煞的土匪的吧? 怪不得……一个月来别说是一亲芳泽了,便是她碰过的东西,他都下意识地避着。 不过,好在又赚了一大笔银子。 还有悬赏的钱呢,也不知道够不够自己赎身从良? 清风把牡丹解决掉之后,又示意捕快们收拾现场。 那劫持牡丹的老三是被无双用暗器打下马的,无双的暗器淬了毒,老三摔马的瞬间直接毙命。 中山狼在中州一带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无恶不做,朝廷本就不指望活着抓回去严刑拷打,下的是必杀令。 今日总算是结案了。 捕快们对云子墨和清风感激涕零,收拾了那些人的尸体便离开了。 不过片刻时间,整个街道上恢复安静。 夜风呼呼的声音都变得尤为清楚。 云子墨翻身下马。 这一段时间下来,他已经平静了心绪。 他走到无双面前去,像问候老朋友一样,“好久不见,无双姑娘。” “公子,无双姑娘!”清风凑过来,“咱们重新找个客栈歇歇吧,再要点吃的……为了杀中山狼,都一个多月没消停了,可是累惨了。” 五年前,清风十分憎恶无双,恨不得她离云子墨十万八千里,老死不要见面。 可当无双真的走了之后,他才后悔莫及。 如今再见……他希望未来能发生点什么意想不到的。 “公子。”清风朝着云子墨使眼色。 云子墨“嗯”了一声,吩咐道:“你先去定客栈吧。” 待到清风走了之后,云子墨又看向无双,“你到此处是办事,还是路过?” “随意走走,就走到这儿。” “哦。”云子墨点点头,“时辰有些晚了,你不如也随我们休息一晚?” 无双问:“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吗?” “不会。”云子墨摇摇头,“我的事情办完了。” 无双垂眸:“也好。” 两人并肩往前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明明曾经相互喜欢,但到了如今,却似乎连简单的寒暄都有点别扭。 最后两人都默契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清风定好了客栈,三间上房,并且要了饭菜来。 吃饭的时候,清风也很热情,想活络气氛来着。 无双偶尔搭话,云子墨也偶尔开口。 气氛并不怎么好,清风却并不气馁。 用完饭菜,清风说:“公子,你送无双姑娘回房吧,属下去瞧瞧中山狼那个赏金,还有牡丹姑娘的伤。” 此时时辰已经很晚,酒楼大堂本就只他们一桌。 清风一走,空荡荡的大堂内,便只剩下云子墨和无双两人。 气氛又归于沉默。 半晌,云子墨说:“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无双低下头没吭声,一路到了房间内。 云子墨站在门外客气地说:“早些休息,晚安。” 无双看着他转身离开,进到隔壁房间,关门的声音响起,她才握着门板,轻轻合上。 她看着自己关门的手,看着那棕褐色的门板,眼神逐渐变得复杂。 遇到他纯属意外。 这些年,她不是没幻想过再见的场面。 而今日真正见到,心里却涩的难受。 那女子抱他的样子当真刺目。 他平静地像是对待朋友一样看她的眼神更加刺目。 还有他那张微抿的唇。 只要她视线扫过去看上一眼,总能想到那会儿他抱着牡丹,牡丹亲在他的唇上。 还有他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能点燃她躁动的气息。 她知道,那是女子身上的香粉味道。 就算是逢场作戏,为了猎杀中山狼,这依然是一件让人心烦气躁的事情。 以前的他清朗干净,就算要办什么事,也绝对不会想这样的办法,更不会和任何不相干的女子牵扯上。 如今却变了。 五年,许多事情都变了。 而她以为自己不坚定的感情,会腻的喜欢,却似乎没有变。 她藏在心底干净之处的那份喜欢,扎了根,发了芽,慢慢地生长,开花。 以往想起曾经相处,总能感受到一些愉悦。 如今再次见他,愉悦却都变成了无力。 他……他是不喜欢她了吧? 自己当初将他丢下的那般坚决,伤害的那样彻底,谁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无双忽然苦笑,也许他这次见面没有对她冷脸,当做相见不相识,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 她犹豫着,是否要立即启程离开。 但想到此时时辰已晚,城门已关,最后还是放弃了。 无双深吸口气,到床榻上去,脱靴休息。 …… 第二日一早,无双起身便有客栈小二送了洗漱的水来。 片刻后,清风前来敲门,“无双姑娘,一起吃早饭啊。” “嗯。” 无双客气地应了一声,穿戴好出了门。 云子墨选的是大堂靠窗的位置,已经要了早点,是肉粥和包子,还配了腌菜。 无双安静地进食。 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做好了决定,只等早膳用完便告辞,分道扬镳吧。 但吃完东西,云子墨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我要去越州。”云子墨说道:“你如果是随意走动,也没什么目的地,不如与我一起去越州吧,马上八月,海神祭要到了,去凑个热闹也好。” 无双显然没想到,云子墨会邀她同行,略微愣了下。 “如果……你有别的安排,那就算了。”云子墨面露微笑,似乎刚才那个提议也不过是随口一说。 清风赶紧说:“公子你说什么呢,无双姑娘肯定没安排的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我等会儿去买马,准备干粮,无双姑娘,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我一并帮你买了?” 无双默了默:“没有。” 这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前往越州了! 清风松了口气,笑容更加愉悦,“那我去准备,今日索性无事,公子和无双姑娘出去走动一下吧,对了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 云子墨道:“你去准备吧。” 云子墨和无双最终没有出去外面走动,没了清风活络气氛,两人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让无双无数次想反悔自己的决定,但又无数次什么都没说。 番外 此情绵绵(四) 第二日,三人早起用了早饭便动身出发。 到滁州城外官道的时候,云子墨吩咐清风去一趟水家。 清风不太想走:“干嘛要我去水家?中山狼咱们已经灭了,派个人送信就是。” “所以你得去。”云子墨把一封信交给清风,“这个,交给水兄,很要紧的。” 清风:“……” 又得跑腿! 他神色幽怨地看着云子墨,“必须我亲自?” “必须。”云子墨微笑道:“快去吧,送完了到越州城与我们会合就是!” “哎……”清风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知道了,那公子和无双姑娘一路顺风啊,在越州城等我,我很快就到!” 清风策马往西南方向去了。 无双问道:“你说的水家,是江湖人称霸刀的水行云家吗?” “嗯。” 云子墨点点头,“距离海神祭还有一个月,咱们走慢些,路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平事,朝廷解决不了的盗匪之类,管一管?” 无双应:“可以。” 顿了顿,无双又说:“你如今也管江湖不平事。” “是啊……出来走动,总不能只是游山玩水吧?偶尔见着看不过眼的,朝廷又解决不了的,总是忍不住出手。”云子墨扬起唇角:“我江湖经验不好,管这些事情其实很是不顺手。” “下面路上若遇到了不平事,还得无双姑娘指点我才行。” 无双看了云子墨一眼,“你太谦虚了。” 看云子墨方才的意思,他和水家交情极好。 那霸刀水行云,不是什么人都能结交的。 还有那晚的中山狼。 中山狼其实是四兄弟,穷凶极恶之徒,却全都栽到了云子墨的手上。 可见他如今的本事。 想想五年多前,云子墨还是个连仙人跳都辨识不了,差点被人害死的江湖小白。 他真的变了好多,沉稳持重,英华内敛,举手投足俊逸潇洒,风度翩翩,完全褪去了当初幼嫩青涩的模样。 而这样的云子墨,无疑是更加惹人注目的。 无双自己时不时地要多看他两眼,沿路走过的大小城镇上,那些女子们也纷纷面犯桃花,眼珠子都要贴到云子墨的身上去。 无双的心情不好,因为这些女人如狼似虎的眼神,还因为云子墨身上那件衣服。 那衣服,就是那晚截杀中山狼的时候穿的。 不知道浆洗过没有,无双总感觉那衣服有味道,每次靠近一点点,都让人克制不住地皱眉。 第二日晚上,两人在客栈投宿的时候,无双把马交给小二,却没进客栈,反倒是往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云子墨叫住她:“有事?” “买点东西。” “买什么?” 云子墨也把马交给小二,“我陪你去吧。” 无双打量了他两眼,点点头:“那也好。”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之后,无双进了一间成衣铺子,给云子墨挑了身衣服,比在他身上看了看,觉得满意便付了银子。 云子墨有点意外,“怎么忽然给我买衣服?” “想买就买了。” 无双随意说着,拎了包好的衣服出来,脚下走的有些快。 云子墨在成衣铺子门前停了会儿,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他以为她要走了,原来是想多了。 云子墨快步跟上去,二人一起回到客栈。 无双把包袱放在床榻上解开,一边把衣服拎出来一边说:“换了吧。” “好。” 云子墨反手关了门,转到屏风后面自行宽衣。 等无双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诧异回头的时候,便隔着屏风看到了云子墨结实的蜜色肩膀。 她错愕地张了张嘴,没想到他会如此不避嫌。 云子墨也在这时候停下动作,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讪讪道:“抱歉。” 话落,他披了衣服要出去。 “别麻烦了。”无双走上前去,“换吧。” 她将云子墨身上那件衣服扯下来,丢在一旁地面上,又将新买的裹在他身上。 云子墨自觉去套袖子。 无双转身去拿腰带。 等云子墨系好衣带,无双把腰带递过去时,云子墨双手伸开,一副等人服侍的模样。 然后这个动作刚做出来,两人表情都有些微妙。 无双挑了挑眉,“怎么,小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习惯了?行走江湖这么几年,还没学会自己穿衣服?” “咳。”云子墨干咳一声,“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给我吧,我自己会的。” 无双瞥了他一眼,腰带没给他,而是打量了两眼,走到他身前帮他束:“还是我来吧,你别弄半天弄不好,再将腰带扯坏。” “不至于……” 云子墨这样说着,却十分配合地抬起胳膊,方便无双动作。 无双双手环在他劲瘦的腰间,仔细地摸索着腰带后面的结扣。 云子墨垂着眼看着她,眼底暗潮涌动。 有两个扣子卡不到,无双不得不转到他身后去弄,等扣好了,她又转到云子墨身前来整理。 云子墨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最终没有动,淡淡说:“这衣服倒是挺好看的。” “一般吧。” 无双后退两步瞧了瞧,“比起你以前的衣服来,这衣服还是差了。” 云子墨身份尊贵,以前穿的全都是上等绫罗绸缎,颜色也都选的是天青、月白一类清新浅淡的颜色。 而如今这件衣服料子普通,做工也不算太好,还是靛青色的。 然而如今的云子墨却没了当初的幼嫩青涩,这样略微有些沉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竟然恰恰好。 云子墨笑了笑没吭声,弯身去捡地上的那件白色锦袍。 无双先他一步捡起来:“丢了吧。” 云子墨挑眉:“这衣服是一个多月前新作的,丢了是不是有些浪费了?” 无双抬眸看他,“舍不得吗?” “不至于,丢吧。” 无双淡淡“嗯”了一声,将那衣服收进包袱,出门交给了小二请他帮忙处理。 这天之后,两人交流起来似乎自然了许多,偶尔能开开玩笑,聊一聊最近这几年遇到的趣事。 这时候无双才知道,云子墨在班师回朝半年之后,便离京游历江湖了,去过的地方还很多。 无双暗忖,怪不得当初的江湖小白,现在连中山狼那种穷凶极恶之徒都能解决掉。 云子墨问:“你这五年都在做什么?” “……”无双回过神来,“我在天鹤山待了五年,今年刚下山。” 天鹤山,便是她师门所在。 “你不是说要游历,怎么……”云子墨问。 “是游历来着。”无双笑笑,“转了两圈之后无聊,就回天鹤山了。” “哦,这样。”云子墨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你说过,你待在一个地方太久了会腻,所以这次下山,是因为在天鹤山待腻了?” 她笑了笑,散漫地说:“是啊。” “五年呢。”云子墨慢慢说:“才待腻,其实你也是个长情的人了。” “腻”这个字眼,让无双一下子想到当初京郊分手时,她曾对云子墨说过的话。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当初的事,对不起。” “这是与我道歉?”云子墨打趣地问:“只是口头道歉吗?” “……” 无双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那你想要什么样的道歉?” “开玩笑而已。” 云子墨淡笑一声,拎着一根木棍拨弄着地面上的火堆。 他们错过宿头了,因此不得不在这山中破庙对付一夜。 这个话题就在云子墨一声轻笑之中结束,无双也没再追问。 她坐在火堆的另外一面,看似低头看着火苗,实则隔着那跳动的火苗,不露痕迹地观察着云子墨,想从他的反应之中看出他真实的心情。 他现在,到底是介意当初的事情,还是毫无感觉? 番外 此情绵绵(五) 当初河边分手之后,她遇到了仇家。 因为精神状态太差,差点丢了小命。 那日寒风凛冽,下着大雨。 冷雨噼啪下来,打的她睁不开眼,她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逝去,精神一点一点消散。 最后想到的,竟然的云子墨杀了周明坤后,浑身是血栽倒她的身上。 她那时想,如果小墨在自己身边,那仇家绝对没机会伤她的。 这条自己都不曾认真在意过的烂命,云子墨看的比她自己看的还要重要。 那一刻,浓浓的后悔侵袭上心头,竟然让她暴发了极强的求生欲。 她不想就那么死了。 她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找到了小镇上的医家,总算是将命捡了回去。 之后便回天鹤山去养伤。 伤势有些重,养了大半年。 等伤好了,她却没有出去游荡的想法。 这便在天鹤山一待好几年。 五年的时间,接近两千个日日夜夜。 她无数次剖析自己的心,问自己如今到底想要什么。 她嘴硬地自己告诉自己,什么也不想要。 但却又下意识地想起那日自己被仇人刺伤,奄奄一息地倒在路边时的情况。 她也曾抑制自己的感情,想着时日久了便淡了。 可当初以为的那一点点喜欢,在年深日久之后逐渐变得厚重,她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 所以她下了山。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京城,找他,却意外听到了一则关于云公子包养花魁的消息。 她好奇之下才到的滁州。 谁知道那个云公子真的是云子墨! 如今,结伴同行,她看似心态平静淡漠,实则她也有许多的问题想问,许多的话想说。 然而如今也只能压在心底。 五年时间,云子墨变了,不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 她无法再用当初那种挑逗戏弄的手段对他,更不知道什么样的态度是合适的。 她却也无法当真分道扬镳。 便一路走到了这里。 火苗噼啪作响,拉回了无双的神思。 她闭了闭眼,抬眸时,云子墨已经靠在对面的柱子上睡着了。 青年的脸颊被火光镀上一层橘色,俊而暖,却也因为这火光的忽闪,看起来不甚清晰,就如同云子墨如今对她的态度一样。 她无法确定。 就这样看了半晌,无双心里暗叹一口气,也朝后靠在柱子上,闭上了眼睛。 七月份,夜晚风还是有些冷,吹的火苗忽闪,吹的那破旧的门板啪啪响,这样的声音无疑是扰人的。 无双皱着眉不好入睡,一直到了后半夜,声响小些之后,才勉强昏沉起来。 有一股暖意贴上自己的身子。 无双半睡半醒之间睁了睁眼,察觉那火光之中暖而俊的脸到了自己面前来。 或许是睡前想了太多关于她和云子墨以前的事情,她半梦半醒之间有些恍惚,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墨。” “嗯。” 那人轻轻应着,“睡吧。” 无双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 第二日,无双醒来时,发现自己是趴在一人膝头,身上还盖着衣裳。 她慢慢地抬头,便看到云子墨那张俊美的脸。 他是盘膝靠着柱子的,双眸紧闭,唇瓣微抿。 这样的云子墨,眉宇之间似乎又恢复成了以前那种清朗干净的模样。 无双忍不住抬起手,指尖停在他眉心,却没有落上去,只是这样隔着一点距离,描画他的眉目,鼻梁,唇形,下颌。 云子墨似乎睡得很熟。 无双指尖点在他的唇上。 半个月过去了,那里似乎还有看不见的脏东西。 她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那唇瓣,想见那花魁留下的脏东西擦了去,然这样的抚触,似乎又是擦不干净的。 她抿了抿唇,凑上前去,终于把自己的唇印向他的唇上。 可就在当真吻上的那刻,云子墨睁开了眼睛。 无双僵了僵,只一瞬,又重重亲了上去。 云子墨似乎怔了下,眼底波澜不兴。 这样的神色,叫无双陡然快速后退,心里浮起无数后悔。 “我……”她快速起身,考虑自己要怎么解释忽然对他饿虎扑羊,但似乎什么样的说辞都是牵强的。 最后无双一咬牙,把她肩上的衣服拿下来,丢到云子墨身上,冷冷说:“你不是在那面睡吗?怎么跑到我这边来了!” 恶人先告状之后,她果断转身到破庙外面去了。 云子墨脑袋都被衣服丢的罩住。 他把衣服扒拉下来,瞧着无双离去的方向挑了挑眉,没什么压力地起身披好。 接下去继续赶路,无双懊恼难堪,云子墨却一如往常。 似乎早上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无双自己懊恼了大半日,到下午的时候也逐渐平静下来。 以前挑逗他撩拨他戏耍他欺负他——还睡他! 什么没干过! 现在为这个就懊恼,实在是没必要。 然而云子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又让她心里对他嘴巴上那点脏东西更加介怀。 他在江湖之中游历了五年。 那个花魁可以又亲又抱,自己凑上去他也态度平平—— 江湖是个大染缸,难道已经将当初那个干净的人染成了风流倜傥的性子,所以他无所谓? 无双心情变得恶劣起来。 她瞪着云子墨的背影。 此时又入了夜。 今晚他们到了一座县城,找了个客栈歇息,此时云子墨正在柜台前和掌柜要房间。 老掌柜有个女儿,二八年华,生的秀美灵动,这会儿就含羞带怯地挤在柜台老掌柜边上,热情地给云子墨介绍房间和客栈的菜色。 云子墨也笑得客气,很有耐心地听着那女子的喋喋不休。 无双闭了闭眼,忍无可忍地走上前去,抱住云子墨的手臂娇声说:“夫君,人家累了,你什么时候聊完啊?” 云子墨:“……” 那掌柜女儿脸色煞白,眼底也浮起几分尴尬难言,“你们二人竟然是夫妻?那你们为什么定两间房?” “我惹他生气了,他说的是气话。”无双笑盈盈地说:“不要两间,一间就好,劳烦姑娘了!” 掌柜女儿:“……” 她询问地看着云子墨。 显然就算无双是云子墨的娘子,她也不想听无双的。 无双也看向云子墨,“夫君?” “嗯……”云子墨轻笑一声,很配合地点点头,“就按照我家娘子说的办吧。” 无双朝那女子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牵着云子墨上楼去了。 进到房间内,她随意地撒开云子墨的手,去桌边沏茶,也不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解释什么。 云子墨走到她身边来,按住茶壶:“我什么时候成你夫君了?” “你刚才不是答应的挺利索的吗?”无双瞥了他一眼,“你刚才可以反驳的。” 云子墨笑:“那不是怕你下不来台。” “下不来台就下不来台,有什么?反正我也不认识她,不过住一晚就走。” 云子墨点点头:“那我记住了,以后我会反驳的。” 无双一噎,一把拍掉云子墨的手,沏茶去了。 云子墨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店家送了饭菜进来。 无双面无表情地吃完东西,“再要一间房吧,我们两人住一起不方便。” 云子墨说:“好,我去要。” “我去!”无双想着那掌柜女儿的眼神就心烦,出门的时候,她瞪了云子墨一眼。 这厮,招蜂引蝶的本事比五年之前更厉害! 要他去,说不准又勾的那小姑娘心花怒放呢! 无双啪一声关上门。 云子墨面色平静,倒了杯茶刚送到唇边,房门“啪”一声又开了。 无双脸色不太好看地走进来,“太晚了,没房间了。” 云子墨问:“那怎么办?” 番外 此情绵绵(六) 无双瞪着他:“你说呢?” “那不然我们凑合一晚吧。”云子墨顺手翻个杯子,给无双也倒了杯茶,“江湖儿女,出门在外也不必拘泥小节。” 无双打量了他一会儿,“你记得早上的事情吧?住在一起,不怕我对你不规矩?” “早上什么事?” 无双抿住了唇。 云子墨转身铺好床,拉好被子,正要起身,却被不知何时到床边来的无双推坐在了床榻上。 无双低头对上他的脸,眯着眼睛问:“你忘了早上的事情?” 云子墨说:“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桩。” 他视线平平地看着无双,让她不确定,他到底是真的忘记了那个突兀的吻,还是习以为常所以不觉得那算一件可以被记得的事情。 然而无论是哪个理由,都足以点燃无双心里的火气。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只要自己靠近一点,他便脸红起来,视线也控制不住的左右躲闪。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云子墨眉心微微皱起,似乎觉得她莫名其妙,那表情还有点无辜。 无双闭了闭眼睛,正要负气转身走,云子墨却忽然拉了她一把,捏着她的双手压在她后背,将她锁在自己怀抱之中。 云子墨唇角轻扬,微笑起来:“让我猜猜——你可能说的是这件事情吧?” 话落,他在无双唇上亲了一下,抬头问:“是不是?” 无双呆住。 “我发现你最近一有空隙时间就盯着我的嘴巴看。”他又亲了她一下,“莫非对这件事情日思夜想?” 云子墨的手捏向她的下巴,这一回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五年过去,他的吻不再青涩笨拙,反而熟练又缠绵,不客气地品尝她的所有滋味,亲的她意乱心迷,眼神朦胧,软如春水。 他拥着她,细碎的吻掠过她的唇,鼻尖,眉眼,停在她的耳畔:“那声‘夫君’叫的真好听。” 无双心跳失速,所有的血气似乎一下子直冲脑门,完全傻住。 云子墨吻了吻她的脸颊,“睡吧,不早了。” 他把无双塞进了被子里,起身拿了新的床褥铺到地上。 一直到他睡好了,无双才陡然反应过来,刚才一切都是真切发生过的,不是幻觉。 他他他……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 无双这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日起床时精神不济。 云子墨倒一切如常,起身收拾了被褥,洗漱之后还去外面拿了早饭进来。 “累的话,今日休息一天,明天再启程吧。”云子墨把早饭放在桌上,顺手拧了个帕子递给无双,“擦擦脸。” 无双幽幽地看着他。 自己没睡好,可不就是因为他? 这罪魁祸首倒是睡得安生。 她也很想休息一日,但没过片刻,那掌柜的女儿就跑来献殷勤。 无双阴沉着脸吃完早饭,半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拉着云子墨离开了。 七月中的天,大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无双昨晚没睡好,太阳一照头疼的厉害,眉毛也几乎拧成了两股麻绳,心情十分恶劣。 云子墨驱着马儿到无双身侧,探手一捞,将她带到自己马背上来侧坐着。 “干什么?”无双冷声问。 “我看你摇摇晃晃,怕你掉下去。”云子墨一边笑一边把她扶稳,“我带你骑吧,你还能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无双恹恹地看了他一眼,身体疲惫,精神萎靡,她没有力气斗嘴,也没心思多想,懒懒地靠在他身前闭上了眼睛。 马儿走的很慢,一摇一摇,无双也在这有节奏的摇晃之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云子墨低头瞧着她,好看的唇微微勾起。 他等了好多天,她也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 但她却没走。 既然不愿走,那这辈子都别想走了。 …… 接下来的旅途,两人之间的气氛自然而然亲昵起来。 八月初,两人进了越州城。 云子墨问无双:“我们还是住先前的客栈吧。” “嗯。”无双先是点点头,后又说:“五年了,越州城经历过了战火,朝廷的安顿,也不知道那间客栈现在还有没有在开。” “去看看。” 两人牵着马,一起走过熟悉的街道。 那客栈还在开,还是当初的老板,并且还认得云子墨和无双。 掌柜热情洋溢地迎上前来,感慨地说道:“好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公子和姑娘还会到这里来……这位姑娘几年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啊,还是那么漂亮!” “这次是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云子墨拿了银子给他,“还是先前那院子,我们要看海神祭,包一个月。” “好嘞!” 掌柜收了银子,亲自引着两人到后面去,说着这些年越州城的变化,客栈因为战火差点开不下去,后来又进行了修缮如何如何。 把二人送下后,那掌柜笑眯眯地说:“两位休息吧,老朽去帮二位准备饭菜。” 他退下后,云子墨站在那院子里左右瞧着,没有吭声。 无双也颇有些感触。 他们各自还是住了五年前的房间。 晚上一起吃了饭,掌柜的准备好热水送来。 无双沐浴之后,穿好中衣,披着衣裳站在窗边看月亮,眼底流露几分茫然。 现在他们很亲昵。 无双却觉得,自己心中还想要点别的。 至于到底想要什么,她一时半刻说不上来,只是心中仿徨不安。 她静静地立在窗前一会儿,离开自己的房间,到隔壁云子墨的房前叩了叩门。 云子墨的声音响了起来:“谁?” “是我。” 里面有窸窣披衣之声响起,片刻后云子墨将门打开:“这么晚了,怎么没休息?” 无双迈步进去。 云子墨关了门去拿火折子。 无双握住他的手腕,“不要点灯。” “你怎么了?”云子墨微怔,发现她的手凉的厉害,便用自己的手握住,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 “小墨。”无双抱住云子墨劲瘦的腰身,“小墨,我睡不着。” “那我陪你说说话?” “好。” 无双虽然这样说着,两人却都静默着,没有人主动吭声。 片刻后,云子墨才问:“你想听什么?” 无双在他怀中摇头。 这样眷恋他的无双,是云子墨没有见过的。 这些年他游历各处,见多识广之后,思维也更加敏锐细腻,不像当初那么笨拙。 他隐约感受到了无双的不安。 而那份不安,是因为他产生的。 他也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己最近并不算热络的回应,让她患得患失起来。 但谁叫她当初走的那么决绝。 她的情太淡薄了,狠心的时候也太狠心。 如果他这一次再不计后果,直接把自己的心剖到她面前去,他日她故技重施挥袖就走,自己要如何自处? 他只能用拿捏分寸,这般对她。 不远不近,不生疏也算不上太热情。 无双靠在云子墨身前,听着他沉稳有力地心跳,“我什么也不想听,就这样就好。” “那好。” 云子墨安静地拥着她,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把两人相拥的影子打落在地上,拉的很长很长。 无双盯着那个影子,忽然声音很轻地说:“小墨,我为五年前的事情道歉。” 云子墨一怔:“什么?” “我道歉。”无双苦笑:“其实我走了没几日就后悔了,可我却不敢去找你,我怕你已经恨上了我,再不会理我。” “我也觉得,自己未必能惦念你多久……可是五年,两千个日日夜夜,我对你的惦念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我才知道我当初有多蠢。” “我这次,其实是下山来寻你的。” 无双抱紧云子墨,“对不起,小墨,你原谅我好不好?” 番外 此情绵绵(七) 云子墨环着无双肩膀的手略微用力,“你多陪陪我,这事儿就了了。” “陪?” 无双怔了下,“怎么陪?” “自然是我以前怎么陪你,你现在便怎么陪我。”云子墨低头看她,“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叫我陪你了吗?你忘了?” “……” 无双张了张嘴,不太确定地看着他,“当真?” 云子墨说:“当真。” 无双静静地看了他良久,“那我当真了。” 她双手一伸,环上云子墨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上他好看的唇。 肩上披着的外衣簌簌滑下,无双低声浅笑:“我想这样陪你。” 云子墨双手握住她的腰,“好说。” 衣袍和裙裳皆落了地。 无双的手指描绘过云子墨俊美的脸颊,好看的喉结,锁骨,以及那肌理上许许多多数不清的伤疤。 那些伤疤,大多都是他当初和周明坤拼命留下的。 她心疼地吻过那些疤痕,每一个吻之后都带了一句“对不起”。 云子墨再无法维持表面平静,把她拎到自己怀中翻身压下,“没关系。” 这五年,他的确恨过她。 尤其是刚开始的那一两年,生活几乎陷入一片灰暗,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进眼。 就算了解了她的前程过往,依然无法原谅她随意放弃,决然离去的行为。 他甚至因为她说京城繁华会让她腻,他竟也对京城生出了许多抵触,待不下去,还觉得压抑。 在明无忧和慕容御离京之后,他忍无可忍,求的安平公主的同意,也带着清风离开京城,从此踏足江湖,游历四方。 他甚至暗暗留意她的消息,一边愤恨一边又想再见。 但五年时间,她在江湖之中一点消息都没露。 他还以为她故意躲着他,却不想,她竟然是在山中待了五年。 一开始的憎恨,随着这两年游历各处被消磨,被沉淀。 时过境迁,再见时恨意消弭,只觉得恍若隔世。 这个曾经恶意的撩拨戏耍过他,说过喜欢他又决绝离去的女子,已经铭刻在了他的心底。 “小墨,你……”无双说:“轻些。” “嗯。”云子墨应了一声,低头吻她。 他虽然应着,捏着她的手却很用力,又狠又重。 她的抗议当然全部是耳旁风。 他以前就是太懂得为她着想,太听她的话了。 无双抗议无效,忍不住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刚不是‘嗯’,你……倒是说话算数……” 云子墨笑着问:“我当初求你别走,你可头也不回,现在来道歉,才这样你就要我放你,那你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无双:“……” 她看着帐顶,紧紧抱住云子墨,受下了他所有惩罚。 彻夜纠缠,无双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云子墨似乎还不知疲倦。 但她却已经没有力气应承,也没有力气抗议。 云子墨看着怀中女子白皙的侧脸上露着明晃晃的疲倦,终于是大发慈悲放了人。 他低头亲了亲无双的脸,翻身起来披衣,将窗户略微开了开,疏散屋内稍有些闷热的气息。 两人身上都黏腻的厉害,本是要沐浴再休息的。 但现在时辰已经太晚,自然不好叫醒店家准备热水。 不过昨夜沐浴的晚,浴桶还在房中,店家没来收拾。 他素来爱洁,浴桶中的水倒是清凌凌的干净。 云子墨思忖了一下,拿了巾子沾湿,帮无双擦了擦汗,然后拿了自己一套软滑的中衣笨拙地套在无双身上,抱着她到隔壁去放回床榻。 床榻上有些凉,无双躺上去时微微瑟缩,低低地唤了一声“小墨”。 “嗯。” 云子墨把被子拉来给她盖好,在她身边躺下。 …… 第二日,无双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疼难当,抬起手臂拉开床帐,却被外面明媚的光刺的眼眸微眯。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外面竟然这么亮? 她撑着身子瞧了瞧。 这似乎是自己的房间,屋内也没人。 是怎么……回来的? 无双想起昨晚被当条鱼一样翻来覆去,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小混蛋”。 她拖着酸软的身子起身,发觉领口凉飕飕的,低头一瞧,才明白,原来是穿了他的衣服,怪不得松垮垮。 无双把衣领拢紧,到柜子边去寻自己的衣服。 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伴着一个少女娇俏清脆的笑声:“清风,他就住在这个院子的是不是?怎么住这么小的客栈嘛,院子里房间多不多?” “我也要住在这里!” “水姑娘您走慢点。”清风的声音有点喘,还有点儿急:“您别乱闯啊,那店掌柜不是说了吗?主子出去了,您就在前堂等等他不好吗?” “那怎么行?我得看看他住什么样子的地方啊,我还得给自己选个房间!海神祭我也要看的!” 少女哼了一声,“要是这地方不好,我可得赶紧换个地方——” 吱呀。 少女推开了院内厢房的门。 下一瞬,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个一身碧绿衣裙,年龄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一双杏眼水灵灵的,长相亦是灵动娇美。 “你是谁?!”少女瞪着那披散着长发,赤足立在屋内的女子,冷冷发问。 屋内的柜边站着的那个女子美的让人心惊。 女子的衣领松散,脖颈之上有点点粉色痕迹,脸上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冷魅之色,仔细观察,少女发现她穿的还是男人的中衣。 便是少女不通男女之事,也隐约察觉出这屋中女子和云子墨有什么暧昧关系。 一时间如临大敌。 无双淡淡扫了她一眼,看向神色仓皇地站在门口的清风,眼含询问。 清风哪里敢多看无双一眼,压着声音说:“那什么,水姑娘你先出来,咱们找主子去啊!” 水姑娘也转向清风:“你认识她?是了,来之前你说子墨哥哥和朋友在一起,这就是他的朋友?我认识子墨哥哥四年,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朋友?” “呃……”清风头皮发麻,“水姑娘,这个问题让主子回答你吧,您赶紧出来,别扰着、扰着主子的朋友。” 无双冷冷地看了水姑娘一眼,下了逐客令:“出去。” 那冰冷而命令的语气,让水凌波倒吸了一口气。 她自幼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行走江湖遇到的人也因为她是霸刀的女儿多番礼让,从未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 清风一看气愤紧绷,一不小心就要刀光剑影,当下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扯住水凌波的手臂把她拉走:“别闹了,快出来,快!” 啪。 门板拍合,清风隔着窗朝着无双露出个讪笑,然后带着水凌波消失在了院门前。 无双捏着领口,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前,脸色十分难看。 看来当初滁州的那个牡丹,只是截杀中山狼的障眼法,眼前这个刁蛮的少女,才是云子墨真正的红颜知己吧? 可既然已经有了红颜知己,他昨夜又为何…… 无双闭了闭眼,快速找出自己的衣裳穿戴。 …… 客栈大堂。 清风把水凌波那个大小姐安顿到了位置上,要了糕点和茶水一个劲儿的赔笑安抚:“姑奶奶您别生气啊,我不是告诉过您,主子身边有朋友的吗?” “你没说是个女的,还没说是个这么漂亮的女的!”水凌波气的脸色发青,“她穿的还是男人衣服,不会是子墨哥哥的衣服吧?”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呃……”清风搔了搔头,“这我也不大好说,你有什么等主子回来你问他吧。” “我知道了,肯定是这个女的纠缠子墨哥哥,对不对?” 番外 此情绵绵(八) 清风不敢乱说话,只是赔笑。 水凌波想冲过去追问那女子和云子墨的关系,也被清风拦住。 这让水凌波心中越发焦急难受。 她是喜欢云子墨的,如果现在云子墨身边又有了这样一个关系暧昧的人,那她怎么办? …… 无双穿戴整齐,不过半盏茶功夫出现在了大堂里。 她也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清风和水凌波,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扫过,如同没看到一样,径直到了柜台前站定:“他人呢?” “公子出去买东西了。”掌柜的好声好气地说:“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走之前吩咐过小的,若是姑娘醒了,给姑娘准备吃的,他晌午肯定回来。” “哦,那可知道去哪个方向?” “这倒是没留意。”掌柜的说:“姑娘且先等等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无双看了看外面的街道,这个位置可谓四通八达,自己出去也是没头苍蝇,恐怕很不好找。 她轻吸了口气,到了另外一面桌边坐好。 掌柜的赶紧给她把准备好的早饭送过来,摆在桌面上,“姑娘慢用。” 无双“嗯”了一声,安静地吃着东西,那张冷艳的脸上毫无表情。 看似无双和水凌波并未争吵,但实则两桌之间剑拔弩张。 清风努力地降低存在感,只祈求云子墨快些回来解决问题。 无双早饭吃完的时候,客栈门前出现一道颀长潇洒的身影,手上还拎着一只布包袱。 清风一见着那人,直接松了一口大气:“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清风?” 云子墨有些意外,“你这么快就过来了。” “子墨哥哥!”水凌波喊了一声,直接冲出去扑到云子墨身前,眼底有惊喜也有不悦:“那个女人是谁?”她反手一指,指尖方向定在无双身上。 云子墨皱了皱眉,“随意用手指着旁人很不礼貌。” 水凌波错愕,若是以前,她说不准撒娇巧笑着说“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但这会儿她却没办法撒娇。 云子墨明显是向着那个女人的。 水凌波因为难堪,脸色涨红。 云子墨错开她走到无双面前去,将包袱放在桌上,“这是给你买的,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处理点事情。” 无双单手托腮,慢吞吞地问:“她谁啊?” “朋友的妹妹。”云子墨说。 无双认真地打量着云子墨说话时的神色。 而云子墨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躲闪,站在远处的清风也用力点头。 无双松了口气,拎着包袱起身。 将要转身时,她忽然又回过头走到云子墨的身前,双手捧住他的脸,重重在云子墨的唇上亲了一下,后挑衅地看了水凌波一眼,转身走了。 清风傻住。 啊啊啊,已经进展到这里了吗?! 那他这去水家的几天错过了大戏啊! 水凌波脸色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柜台前的老掌柜“呵呵”笑了两声,继续捋着胡子算账去了。 云子墨唇角微弯,容色倒是平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转过身问道:“怎么回事,水姑娘怎么到越州来了?” “是这样的公子!”清风赶紧过去,“属下把信送到水家之后,就往越州这边赶,然后在半路遇到的水姑娘。” 他说到这儿,压低声音与云子墨道:“她悄悄跟着我,等我发现已经晚了。” 然后水凌波非要到越州来。 清风一个下属,也实在拿她没办法,又怕不管她,她再出点什么事儿,然后就这样了。 云子墨淡淡地扫了清风一眼,眼底含着责怪。 后者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子不敢吭声。 云子墨整理心情然后走到水凌波面前去。 此时的水凌波脸色白如金纸,仿徨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子墨:“你和那个女人……你们……” “此事和水姑娘无关。”云子墨说:“你独自在外,水兄和水伯父必定担忧,我会传信回去,让他们派人来接你。” …… 无双回到房间之后,将包袱打开,发现里面是几身绯色衣裙,还有软缎中衣和兜儿,想来都是给她准备的。 她一边懒懒地拨弄那些衣服,一边思忖方才那个少女。 水凌波是水行云的女儿,南初刀水伯承的妹妹,人称太湖第一美人。 无双行走江湖多年,只听名字就能知道她的来路。 先前只听云子墨说起水家,倒是没想到他和水凌波还有这番纠缠。 果真是少年英雄啊,引的那水家娇女都心花怒放。 院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无双抬眸,瞧见云子墨迈步进来,直接进了她的房间。 “处理好了?”无双问道。 “嗯。” 云子墨点点头:“叫她家人来接……她有没有对你无礼?” “怎么,她如果对我无礼,你要代她跟我道歉么?”无双盯着云子墨:“还是要我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云子墨:“……” 无双笑道:“五年时间,小墨能耐见长,左一个牡丹花魁,右一个水家小姐,真是艳福不浅啊。” 云子墨抿抿唇,“那个花魁……你知道是为了对付中山狼,水姑娘也并非你想的那样,只是我和她哥哥熟识,见过几次。” “见过几次?”无双笑盈盈地站起身,走到云子墨面前去,“她冲进来看到我的时候,可是完全一副捉奸在床的样子,一点不像只见过几面,嗯?” “你吃醋了?” “难道我不该吗?”无双神色幽幽地看着他:“小墨,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我是无双,燕无双。” 她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妖女。 比翼断翅,连理折枝,燕无成双,是她杀人的理由。 “谁若负心薄幸被我知道了,一死难逃,你如果骗我,我也绝不会对你留情!” 云子墨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问:“我们之间到底谁更负心,是谁欺谁?” 若真论起来,也是她负心薄幸! 无双怔了一下,眼底浮起懊恼。 她把云子墨抱紧,“对不起,我说错了话。” 她不想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紧绷,难得用上了撒娇的口气,“那个水凌波年轻漂亮,还一口一个‘哥哥’叫你,我被刺激到了。” “你也年轻漂亮。”云子墨拥住她,“你也可以那么叫我。” 无双没好气道:“我要脸呢。” 她比云子墨大几岁,怎么可能喊的出“哥哥”来。 她比那水凌波就更大了。 这才是她刚才有些失控的主要原因。 二十岁的云子墨稚嫩单纯,已经能引得许多女子春心萌动。 而如今二十五岁的云子墨风度翩翩,沉稳持重,更让人无法抗拒。 无双清晰地记得,当初那个花魁牡丹看云子墨的眼神,这一路上恨不得粘过来的那些蜜蜂蝴蝶,还有水凌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云子墨的样子。 可她…… 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她也不得不面对许多事情,比如渐长的年龄,不再年轻的身心。 在水凌波那样鲜嫩少女的对比下,素来对外貌和年龄从未有过太多想法的无双,也难免浮起浓浓的不安。 云子墨嗅着怀中女子的发香,一直再未说什么。 无双也闭着眼靠在他身前,片刻后只说:“我腰疼。” 云子墨的手落在她腰间,没什么诚意地说:“抱歉。” 窗户半开。 院门之外,水凌波瞪着那一对相拥的人影,伤心难过又气愤。 她是瞒着家人追出来的,还想着拐了云子墨去水家做客,结果—— 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番外 此情绵绵(九) 水凌波也住在了这小客栈。 院子只有三间房,无双和云子墨一人一间,还剩下一间。 清风本来打算住进去的,但被水凌波凌厉的眼睛瞪的不敢直说。 水凌波当然想自己住。 但无双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她若不许,谁也没门。 水凌波最终没有住进院子。 清风给她定了前面的客房,为了保护着这个大小姐不出问题,清风也陪着住在了前面。 这惹的水凌波越发气愤,对无双也越发憎恨不满。 闲来无事没少找麻烦。 但她说话说不过无双,打架也打不过无双,找云子墨评理,云子墨更是偏向无双。 连清风都小小声地劝她放弃,早点回水家还能留点颜面。 这可把个水凌波差点气炸了。 少女的心是执着的,没有被这些事情吓退,竟然硬是留了下来。 清风忍不住说道:“水小姐,您说您这是何必呢……公子和无双姑娘早几年就认识了,您也插不进去啊!” “她一个江湖妖女,而且岁数都那么大了。” 水凌波哼了一声,在几日接触下来,她大致了解到了无双的身份。 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原以为那个燕无双是个丑的凶神恶煞的母夜叉,见不得人家有情人琴瑟和鸣,所以专杀那些情侣,要让他们比翼断翅,燕无成双。 她完全没想到,燕无双竟然是这样一个冷艳女子。 但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水凌波反倒更有自信了。 燕无双这几年虽然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但是以前可是臭名昭著的。 而她,堂堂水家大小姐,父兄在江湖上名头响亮。 燕无双的年岁也不小了。 如果她记得不错,十年前燕无双就成名江湖了。 那时候的水凌波还不过是个小娃娃。 这么仔细一算年龄差,水凌波心底的自信都按捺不住。 或许燕无双和子墨哥哥真的有那么一段,但若是半老徐娘和鲜嫩少女相比,谁也会选择后者。 虽然……无双的样貌美艳到让人嫉妒,和半老徐娘毫无关系。 清风头大地说:“姑奶奶,您可别乱说话,要是被无双姑娘听到你这么说话,她要割您的舌头,您可别找我!” “……” 水凌波下意识地想捂嘴,但又强迫自己忍住,没做出那丢份儿的事情来。 水凌波又哼了一声,“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反正我是不怕她的,有本事她杀了我啊!” 身后一道凉风过。 水凌波回过头去,陡然脸色微白,抿住了唇。 一身红衣的无双从外面进来,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便往后院去了。 云子墨跟在无双身边,倒是多看了水凌波几眼,但总归那眼神并不太温和就是了。 水凌波觉得自己说的话估摸着是被这两人听到了,一时之间十分尴尬,脸上十分讪讪。 …… 无双进到客栈后面的小院内的房间,便歪到了床上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怎么睡下了?” 云子墨走到床边去坐下,“不是说回来比划两下,活动活动筋骨吗?” “我累。” 无双轻飘飘地说道:“我岁数大了,走几步就容易累,出去逛了这么久,当然累的迈不开腿了,你自己去玩儿吧。” 云子墨莞尔:“介意了?” 无双没吭声。 云子墨瞧了她一会儿,探手到她腰间去抓她痒痒。 别看无双平素冷若冰霜,实则却是个极为怕痒的人。 云子墨的手只一碰,她立即抖了下身子,然后连忙躲闪起来,骂道:“别闹!” 奈何云子墨如今最不愿意的就是听她的话。 她越说不要,云子墨就越要闹她。 原本只一手抓她,现下直接变成双手齐抓,腰间、脖子、咯吱窝都没放过。 无双先是躲了几下,后来实在躲不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还因为不断躲闪额上也冒出点点细汗。 “小墨!”无双喊他一声,见他不放过自己,只得把他踢翻在床上,扑过去将他的手脚都压住。 但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云子墨察觉她的动作,侧身一躲,反倒后发制人,把她给压在了床褥上。 那挠痒痒的手也没闲着,一折一扭,将无双的手腕捏住,压在了她头顶,倒是摆了个任人鱼肉的姿势。 “小混蛋!”无双嗔了他一眼,“青天白日的想干嘛?” “明明介意别人说你的年龄,你自己倒是开口闭口非要卖老。”云子墨的手抚上无双的脸颊,“你说你是不是很矛盾?” 一口一个小混蛋。 好像他有多小,她有多老一样。 无双略微抿了抿唇,哼了一声,“我就是这样矛盾的人,你今天才发现吗?放开!” 云子墨笑了一声,倒是放开了无双,但身子却降了下去,在无双唇上吻了吻,然后说:“我不嫌。” 无双:“……” 云子墨又说:“你这面容像是冻住了一样,我们五年不见,你几乎和当年毫无变化,反倒是我……听那掌柜的意思,我变的都不像以前了。” 无双顿了顿,伸手把他抱紧,脸颊贴在他的心口。 掌柜的的确闲聊时说过这个话。 但其实云子墨的五官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眼眸比五年前更加深邃,线条比五年前更加明朗。 他变得是通身上下的气度,变得是性格。 以前的他清朗干净,善良,纯粹,单纯的近乎愚蠢。 但现在的云子墨却心有成算,老成持重,即便有想法,也绝不会轻易外露,看似面目温和潇洒,实则却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无双不敢去思考这些变化的缘故。 只是每次想到这些变故,心里便有些闷疼。 她想,以前那个看着自己满眼泛着星光的云子墨再也不会出现了。 每次想到这个,意识到他前后的变化,她便也更加患得患失,总怕他下一刻就面带淡笑和她分道扬镳。 水凌波的出现,刺激的无双生出了年龄危机,再加上本身的患得患失……无双看似面对水凌波时洋洋得意,因为她占了云子墨的喜欢。 但实则她根本无法心安。 “小墨。”无双无意识地喊着:“小墨,小墨。” 她靠在云子墨身前,喊了无数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他要做什么。 云子墨浅浅“嗯”着,她喊一次,便应一次。 无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忽然说:“也不知道无忧如今在做什么……小墨,我想无忧了。” “嗯。” 云子墨又应了一声,“过两日就是海神祭,等海神祭看完了,我们去找找妹妹吧。” “你知道她在哪?”无双手指描绘着云子墨的脖颈,划来划去,慢悠悠地说:“她现在在京城吗?” “嗯?” 云子墨挑眉,低头看她:“你不知道吗,她早就离京了,到江州开航运了,如今一年里面大半时间都在水上。” “哦……”无双点点头,“在江州啊……我好久没和她联络了,也没打听过,倒是不知道,我还以为是在京城……京城……是个繁华的好地方。” 云子墨唇角轻勾,似乎没听懂无双话中的意思,“是啊,京城很好,不过再好的地方呆久了也是会腻的,不是吗?” 无双:“……” 她微咬着下唇瞥了云子墨一眼。 这家伙,隔三差五就得提点当初的事情来刺她是不是! 她恼火地一把推开云子墨坐起身来,“是,再好的地方呆久了都是会腻的,尤其是我这种人,我隔三差五就会腻,不管是风景还是人!” 气恼地说完这话,无双甩袖走了。 云子墨撑着脸颊躺在床榻上,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也没去追。 番外 此情绵绵(十) 无双沉着脸出了客栈,上了街道。 水凌波和清风原本在客栈大堂内闲扯,瞧着无双绷直的背影,思忖她是不是和云子墨吵了架。 那……这岂不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水凌波眼珠儿一转,立即抓了桌面上的望月刀追了出去。 “哎,姑奶奶,您干吗去!”清风追了两步。 水凌波跑到很快,一溜烟进入人群之中,只给清风丢下一句话,“我看无双姑娘心情不好,追上去开解开解,你不必担心!” 清风哼笑:“你开解人家,怕不是找人家麻烦……又打不过她,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清风摇头晃脑地回了桌边坐下,继续嗑瓜子看外面的街道人潮。 不一会儿,云子墨从里头走了出来,瞧见清风一人坐在窗口略微皱了皱眉,“水姑娘呢?” “出去了啊。”清风指了指外面,“追着无双姑娘出去的,又要自己去找不自在呢,咱也不能拦着。” 云子墨眉心又是一皱,朝外走去。 “公子你干什么去?”清风追上去,“没事的,最多斗斗嘴打打架,无双姑娘又不会吃亏。” “她生气了。” 云子墨丢下这么一句。 清风先是愣了一下,后赶紧跟上去,忍不住小声吐槽道:“那您惹她生气干嘛。” 见不着的时候日思夜想,见着了反倒吊起来了。 不过清风显然也很理解云子墨的心情。 怪只怪当年无双姑娘太狠心。 …… 无双走的很快,面无表情地穿过喧嚣的人群。 她不想和云子墨就这样,只是露水姻缘。 她变得贪心了,想有确切的关系,心里才能安定,甚至也想要个孩子,想过正常夫妻的生活。 可这种话她终究是说不出口,所以才提起明无忧,顺势提起京城。 她和明无忧相交十几年,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无忧如今的动向呢?不过是装傻罢了。 谁知道云子墨竟说“腻”来刺她,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带了过去。 她不相信,那么聪明的云子墨不知道自己的心思。 是明知道,但故意装作不懂吧! 她气他也气自己,偏偏又没办法发泄,所以只能冲到外面来。 但这人潮之中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却没让她冷静下来,反倒越来越烦躁。 她下意识地往河边走去,终于,人声越来越远,难得几分清静。 “燕无双。”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娇气的女音。 无双沉着脸转过身,看着尾随自己而来的水凌波,“你又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水凌波笑眯眯地说道:“听说你找到子墨哥哥的时候,他正在对付中山狼。” “中山狼是兄弟四人,当时子墨哥哥在滁州的时候,他们只剩三个,还是自己找上去寻子墨哥哥的仇,你知不知道那三人为什么去寻仇?” 无双面无表情:“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水凌波气的脸色发白,咬牙说道:“如此没有礼貌……子墨哥哥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实话告诉你,中山狼的老大伤了我,被子墨哥哥杀了。” “他是因为我才招惹到的中山狼!” 无双眯起眼睛:“所以呢?” “所以——他很关心我!”水凌波被无双眼底的冷意冻的发抖,但却强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放弃子墨哥哥的,我一定让他随我回水家去!” 无双盯着水凌波。 鲜嫩而冲动,直白的毫不畏缩。 这样的姿态,却恰恰是无双从来没有过的。 在对待云子墨的时候,她试探过戏耍过,忽远忽近过,到现在畏首畏尾。 偏偏这水凌波却是完全相反,活生生的例子。 无双心里陡然冒起浓烈的火气:“闭嘴!” “我偏不!”水凌波抬起下颌,一字字说道:“告诉你,我喜欢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嗡的一声,无双脑子里的弦断了。 她毫不犹豫地出了手。 水凌波连忙拔刀相对。 但她这样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哪里是江湖经验丰富的无双的对手。 不过两招,望月刀被无双夺去,丢在了一旁。 水凌波也被无双点住穴道,捏住喉咙。 “无双姑娘!”及时赶来的清风倒抽一口气,“别这样,你快放手!” 云子墨从桥头跳下,停在无双身边,扣住无双捏向水凌波的那只手:“不管怎么先把人松开。” 无双手一松。 云子墨拍开水凌波身上的穴道,水凌波哇的一声大哭地扑到云子墨身前:“子墨哥哥,我好怕啊,她想杀我……” 云子墨皱着眉,一手扶着水凌波,一面看向无双,面含疑问。 他倒是不信无双会想杀了水凌波,但却对无双忽然下这种重手十分疑惑。 水凌波的脖子已经落下了两个青色的指印,可见无双方才下手多狠。 无双平静地看着云子墨,看着哭泣的水凌波,看着桥头上神色复杂的清风,和来来往往,偶尔探头探脑看热闹的百姓…… 她没有吭声,视线最终定格在云子墨的身上,那眼睛里面是说不清的复杂和纠结。 半晌,她忽然转身,走了。 云子墨怔住。 水凌波还在哭泣,嚷嚷着无双如何心狠手辣,自己如何难受。 云子墨却一点没听到。 他看着无双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忽然脸色一变,丢开水凌波追了上去。 水凌波脚下不稳,哇的一声掉进了湖里,他都没回头看一下。 云子墨一路奔跑,回到客栈小院的时候,看到无双手握宝剑,剑柄之上挂着一只包袱。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包袱,“你要走?” “不错。” 无双面色平静,甚至唇角勾着几分浅笑:“这个地方,我又有点腻了,我打算去别处转——” 云子墨忽然上前,一把捏住无双的手腕,用力之大,让无双甚至握不住手上的宝剑。 云子墨盯着她:“再说一遍。” “……” 无双怔了下,“你——” “再说!” 云子墨将她握剑拎包袱的手腕扭在无双的身后,步步紧逼,把无双扣在了廊下柱子上,“说!” 他双目微红,眼底蕴着浓烈的风暴,像是要随时呼啸而过,把周遭的一切尽数毁灭。 “你腻了什么?”他的声音却很轻很轻:“你这个女人怎么总是能这么狠心?你到底将我当成什么?” 无双僵了僵。 她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宝剑和包袱掉到了地上,无双看着他因为愤怒和痛苦逐渐赤红的双眼,心里也像是有只手用力在抓,又酸又闷的疼。 她弱弱地说:“小墨,你捏疼我了。” 云子墨嗤笑:“就这点疼便服软了,可一点不像你……又想哄我撒了手,然后转头就走的潇洒是不是?” 他用力捏住无双的下颌,暴风雨一样的吻压了下去。 牙齿磕破了唇角,他的吻毫无机巧,毫无温柔,全是愤怒以及压抑的痛苦。 无双呆呆地任他肆虐,此刻才隐约明白,当初河边自己决然而去,到底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 有些伤害不是简单的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 那些伤看似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好了,可伤疤却永远好不了,隔三差五便会痛。 云子墨捏着无双的力道松了些许。 无双的手一得自由,便捧住云子墨的脸,闭上眼睛。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云子墨陡然放开无双。 他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无双,既恨她无情,也恨自己的失控。 他冷冷说道:“总之,这一回不是你想走就能走!” “嗯。”无双泪中带笑,点点头:“你跟我一起走,我不喜欢水凌波,我不想和她待在一处,我也不想你和她待在一处。” 云子墨怔了一下。 无双又说:“今天就走。” 她用拇指擦去云子墨唇上的血渍,发现唇瓣破了一大块皮,忍不住心疼的蹙起眉,轻轻在那伤口出吹了吹。 云子墨眯起眼睛:“你别跟我耍花样。” 番外 此情绵绵(十一) 无双轻笑,“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件事情上玩花样……我真的不喜欢这个水凌波,我们先离开再说。” “……” 云子墨打量了她好一会儿,见她不是开玩笑,神色算是认真,便点点头,“行……可是海神祭——” “我不看了。” 无双摇摇头,蹙着眉,手指点在云子墨嘴唇伤口上,“那有什么可看的,人挤人无趣的紧……你可真狠,亲热就亲热,用那么大力。” “这嘴巴怕是要疼几日了,吃点热的东西都得难受……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任性——嗳!” 无双惊呼一声。 她话没说完,就被云子墨抓过去困在怀中。 “不疼。” 云子墨不由分说低头,狠狠地又亲了她一顿。 等无双推开他的时候,他唇上破皮的那处又溢出点点血渍。 无双瞪着他没好气地说:“你不觉得疼,我看着心疼,别闹了啊。” “好说。” 云子墨笑起来,倒是没再继续非要亲热。 “公子……” 门外传来清风弱弱的声音,“那什么,水姑娘救回来了,我找个大夫?” “嗯。” 云子墨回头吩咐道:“你照看好她,然后等水家的人来接,水家的人来之前不许她离开越州城,安全为上。” “啊?”清风傻住,“为什么又是我,那您——” “我要回京。” 云子墨淡淡道:“我想家了。” 清风:“……” 他也很想家啊!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清风很不是滋味,也想跟着一起回京,但是被云子墨拒绝了。 理由是——水凌波是他招来的! 清风无话可说。 云子墨确定水凌波只是落水岔气昏倒,并没什么大碍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和无双离开越州城,往京城方向去了。 他那破皮的嘴巴,虽然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但无双盯的很仔细。 一路上吃喝,无双都盯住不要碰太烫的,也不要碰太重口味的,免得嘴巴好的慢。 云子墨索性笑了笑,吃喝的事情一应不过问,全都由她帮自己管着。 有一日在城中住宿之后,无双端着饭菜到屋中来,瞧着云子墨斜斜躺在床榻上养神,颇为没好好奇地说:“真是公子哥儿,我这算是你的什么?” “贴身丫鬟吗?” “嗯?” 云子墨张开眼。 昨晚他们错过了宿头,在山野露宿了,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会儿也精神不济,因此这张开的眼眸看着懒洋洋的,“没。” “那你当我什么?” 无双随意说着,手底下继续动作,把饭菜摆好,才往床边走去。 都是刚做好的,还有点烫,为了他的嘴巴着想,还是要放一会儿再吃才是。 云子墨手一伸,扯着无双扑在他身前去抱好,才说:“那你又当我是什么?随意戏耍逗弄,然后陪着你游山玩水的玩意儿?” 无双:“……” “你这个人——”无双大叹了口气,“我发现你很记仇,一点点事情你记到现在,隔三差五拿出来阴阳怪气地刺我。” “我若真要那么说,你又一下子炸毛发火,把我捏的好疼。” 云子墨顿了顿,“又拉疼你了?” “倒是没有……”无双嘀咕道:“但前面几次都捏疼了,你瞧手腕上的印子,可没冤枉你。” 云子墨:“……”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抱着无双坐起身来,“不是我记仇,是你过分。” “好了好了!”无双耍赖地捂住他的嘴巴,知道再说下去又得拌嘴。 往事不可追。 以前纵然是她狠心绝情了点,可她也后悔了好久。 她拽着云子墨的衣襟说:“小墨,我想跟你要件东西。” “什么?” “我——”无双咬了咬唇,“等吃了东西晚上说吧。” 云子墨挑挑眉,好奇地低下头:“要什么还得晚上说?直接说!我若是有的随手就给了你。” “先吃饭!” 无双却是果真不提,拖着云子墨到桌边去,检查了下饭菜的温度,又眯着眼瞅了瞅云子墨的嘴巴,“可算是要好了,明儿开始不必这样盯着了。” 云子墨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没多问,安安静静吃东西去了。 两人最近这几日晚上住宿不是偏僻小店,就是野外露宿,今晚这间客栈是在县城,环境不错。 晚饭之后,云子墨就吩咐店家准备了热水。 他得沐浴。 素来爱洁的云子墨连着几日都没有清理自己实在是难以忍受。 他宽了衣,把自己泡在大浴桶里面,双手搭在桶边,闭上眼睛养神。 屏风之外忽然传来“吱呀”声响,是有人开门进来了。 云子墨双眸微张,却没回头去看。 这些年来他武功精进,耳力也十分敏锐,只从这脚步声便能听出来人是谁。 最近这一路上两人除非必要,基本还是要两间房的。 按理说这个时辰她也该沐浴休息了。 他琢磨着她现在进来是要干嘛,总不至于趁他洗澡和他说事情? 门板拍合的声音响起,一抹女子冷香逐渐沁入鼻息之间。 云子墨侧了侧脸,看到无双拎了个巾子到他身后来,挽起了袖子。 “干什么?”云子墨挑眉。 “自然是来服侍你沐浴啊。”无双淡笑,还拖了个圆凳,坐在桶边,一本正经的用毛巾给云子墨擦拭肩背,“你这样的高门公子,衣食住行一向都是有人贴身照看的。” “平素清风跟在你身边,现在清风不在,我又在你身边,当然不能不管你不是。” 云子墨高深莫测地看着无双,“你直说你想干什么。” 无双笑意加深,却是不多说什么,仔仔细细地帮他擦背,清理头发。 云子墨索性就趴到桶边,舒舒服服地享受她的照看。 过了会儿,无双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水凉了。” 云子墨把衣服拎过来,慢吞吞地看了无双一眼。 无双笑了笑,转身放毛巾,整理自己的衣袖去了。 身后哗啦一声响,无双整理衣袖的动作稍微一顿,等了片刻再转过身的时候,云子墨已经穿好了中衣。 无双拿了另外一条干的毛巾过去,踮着脚罩在他头上,一边帮他擦拭头发上的水渍,一边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嘴巴好了。” “然后呢?”云子墨神色幽幽地看着她:“你要和我说的事情和这个有关系吗?” “唔……有点儿吧。” 她揪着他的衣领,把云子墨拽到床边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好,仔细地擦拭头发上的水渍。 等擦的差不多了,她俯下身子,一本正经地说:“小墨,我想要个孩子。” 云子墨的神色更加幽沉,“多大的,我去帮你收养一个?” 无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直接旋身坐在他膝头,抱住云子墨的脖颈说道:“我想生一个你的孩子!” 她说完又拎着云子墨的手放在直接的小腹间,“要是能生个男孩的话,肯定和你一样好看的。” 云子墨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新花样?” “没有没有!”无双恼火地亲了亲他,才迟疑地说:“我……我是想,有了孩子,应该可以热闹一点吧,我们平时可以带孩子玩……” “还有,可能长辈……也会比较喜欢孩子。” 她说的十分犹豫,眼神却一直盯着云子墨在看。 这样的话其实已经近乎与明示了。 京城能有什么风景非要回去看? 她随他回京,无非是为了和他在一起。 飘屏也有落下生根的那一日,她不想飘了,想有个家。 番外 此情绵绵(十二) 可她又很清楚,两人身份悬殊。 云家为百年帅府,他又是战王最小的儿子,他的母亲又是公主,兄长们一个个身份尊贵,能力卓绝。 唯一的妹妹还是摄政王妃。 云子墨即便现在是个游历江湖的逍遥公子,那也不是她这样无根的江湖女子配得上的。 这也是她五年前放弃的那么干脆的理由之一。 她不愿意为了任何人去低头,去受气,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去讨好别人。 但现在却又和当初不一样了。 她有了和他长久在一起的期盼,许多避不开的事情就得考虑。 而在这件事情上,云子墨的态度其实比那些看不见的麻烦更重要。 “我娘是很喜欢孩子。”云子墨的手扶上无双纤细的腰身,“不过……咱们距离京城,只有几日的路程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应该生不出吧。” “这样好了。等回到京城我们慢慢生。” 无双抿了抿唇,“能吗?” “当然。” 云子墨低下头,笑着捏了捏无双的鼻尖,“难不成换了地方我就不会了吗?” 无双:“……” 她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嘴巴总算好了。”云子墨点了点嘴巴上原本那个伤口位置,“可得多亏了你一路来盯着我照看。” 无双咬了咬唇,无力地闭上眼睛。 唇上却骤然一凉。 她错愕地睁开眼,看到了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的云子墨的脸颊。 云子墨浅浅地亲了亲她,认真说道:“我爹娘那里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会去解决。” 无双松了口气,又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是被云子墨耍了,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你这小子,以前你可不会这样戏耍别人。” “跟你学的。” 云子墨轻笑,“你可是个好师父,教会我很多东西。” 无双无言相对,瞪了他一会儿,索性撒泼耍横,“告诉你,我可不会给你做什么通房侍妾,你要么只要我一个,要是办不到咱们就一拍两散。” “好说。” 云子墨淡笑:“我娘日思夜想让我成婚,都快六年了,她如今要知道我有了这想法,估计能乐的昏过去。” “所以只要你肯成婚,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嗯。” 云子墨把无双放倒在榻上,认真解衣带。 “你干吗!”无双恼地按住他的手,“我们在说要紧事!” “我有在听……而且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想在这里努力和回家努力应该差不离,早点有了早点满足你愿望。” 无双:“……” 她本来还想问云子墨一些细节,但显然是没机会开口了。 第二日午后,两人起身吃了饭又出发往京城方向。 经过一夜,无双反倒对昨晚的问题没了兴致。 她想,或许自己太患得患失,也太小心了。 云子墨若不是十拿九稳,怕也不敢带她这个江湖妖女回家找父母不自在吧。 …… 五日后,云子墨和无双抵达京城,直接便进了战王府。 五年时间过去,这战王府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云子墨上次回家还是一年多前年节,这次一看到他,安平公主喜极而泣,只是如今却不像当初一样,拉着他一顿数落。 安平公主一边抹着泪一边说:“怎么忽然回家,上次不是说要到过年吗?” 她瞥了云子墨身后的无双一眼,“不介绍一下?” “母亲知道她的。”云子墨拉住无双的手腕,“儿子这次回来,是想请母亲为我主持婚事。” 安平公主“啊”了一声,面上浮起几分喜色,“可算想通了,那母亲立即帮你筹备。” 她对无双并不亲热。 心底里甚至多少是有些不满意的。 无双比云子墨要大一些,况且关于无双的身世背景,她这几年也派人追查过,各方面都和她理想的儿媳完全背道而驰。 并且无双还让云子墨消沉了数年,甚至连京城都不愿意待了。 她做母亲的,若说没点芥蒂怎么可能? 但谁叫这是云子墨喜欢的。 安平公主爱屋及乌,便是不太喜欢,也默认了。 这些年战王府发展的如日中天,战王交了兵权但各地部将不少。 云子恒经过这五年已经做到首辅,实至名归的权臣。 云子渊也重兵在握,两人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云家的姻亲又都是晨阳公主、傅太傅那样在朝中举足轻重的。 有道是过满则溢。 云家这样的满门荣耀,云子辰和云子墨已经没了入朝的必要,对妻族的要求也相应放低,他们的喜欢倒成了要紧的。 无双自然也感受到了安平公主的不亲热,却并未有什么大的反应。 反正她嫁的是云子墨,甚至成婚之后未必在这战王府待太久,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大婚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中秋节。 那一天,整个战王府张灯结彩。 除了云家的姻亲,京中的贵族之外,云子墨还请了他江湖上的一些朋友,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的不得了。 云子墨是云家四子之中最后一个成家的,其他人来参加婚礼都是拖家带口。 孩子嬉闹的声音在耳边响成一片。 无双盖着红盖头,听着那些声音,手轻轻地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最近她身子有些不适,她怀疑是不是那次在客栈中招了,但还没来得及找大夫来探探脉搏。 “我瞧瞧。” 身旁响起明无忧轻柔带笑的声音,她不知何时到了无双面前来,捏住了她的手腕。 “……”无双默了默,低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 “你的手放在这个位置,我若猜不到那不是太笨了吗?”明无忧凑近无双,低声说道:“你们手脚挺快,是不是你扑他。” 无双失笑:“那必须……五年多前就是我扑他,这一次还是……得亏我认识你这个朋友,不然没有这样鲜嫩的小子叫我扑。” “你这……”明无忧失语片刻,“你如此勇猛,我四哥习惯吗?” “他乐得很。”无双懒懒地说了一声,拽明无忧的衣袖,“怎么样,有了吗?” “呃,嗯。” 明无忧点点头,“有了,两个月,晚上洞房悠着点。” 无双深深地吸了口气,只听到“两个月”,对明无忧说的后面那句话根本没在意。 真有了。 很意外,但又似乎来的正好。 没一会儿,吉时到了,明无忧退了出去,和所有人一样在大堂观礼,看着新人三拜天地,送入洞房。 水凌波红着眼睛瞪着云子墨和无双,再多的不甘心现在也没用了。 南初刀水伯承叹息了一声,拍着妹妹的肩膀轻声安抚。 天涯何处无芳草呢! …… 洞房里,红烛摇曳。 无双催促云子墨:“快点揭盖头,有好消息告诉你。” “你这么急,你自己来好了。”云子墨停在无双面前,声音里含着淡笑,喜房之中的喜娘们全部掩嘴轻笑。 无双抿了抿唇,也意识到这地方可不是只有两人。 公侯之家,规矩总是多的。 她端端正正地坐好,等着喜娘们说了吉祥话,把一通繁琐的礼节全部做周全了,云子墨才挑了盖头。 又喝合卺酒。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喜娘们终于退了出去。 “说吧,什么好消息。” 云子墨捏着无双的下巴打量着她上了大妆之后的脸,没有惊艳,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碍眼。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根本没她本来样子好看! 无双被这么一耽搁,现在却是不想说孩子的事情了。 她一把拍开云子墨的手:“你知道我以前叫什么吗?” “嗯。”云子墨看了她一会儿,“阿萝。” “……”无双反倒哽了一下,“你、你倒是叫的顺口。” “私下里叫过无数次了。” 云子墨淡笑着说道:“阿萝姐姐,洞房了。” 番外 此情绵绵(终) “你乱喊……唔唔……别……我有话还没说!” “我知道了。”云子墨上挑的眼尾之中隐隐流露无限温柔:“我会小心的。” 无双一呆,“你真的知道?” 云子墨没说话,手落到无双的小腹间,动作轻柔至极,“我什么都知道。” 繁复的喜服在云子墨有些粗暴的动作下拉扯落地,但他亲近的力道却温柔缠绵。 无双脸上烧红,什么也不想说,沉入了他编织出的温柔海洋。 夜半,龙凤花烛轻轻晃动。 一对新人却还没休息。 云子墨到此时才有功夫让人送热水来,亲自把无双脸上糊掉的胭脂水粉全部擦干净。 无双懒懒地躺在枕上,眼神悠悠地瞅着他,待到外面伺候的人脚步声远去,她才把他修长好看的大手拎到自己面前来,枕在脸颊下。 “我以后不要做无双了。” 无双眼神悠远,看着虚空之处的某一点,“燕无双是我师父取的,不是当世无双,是燕无成双……这名字太不吉利了,我如今成了亲,便不想要这个名字。” “嗯。” 云子墨点点头,“其实我喜欢你以前的名字。” 无双却摇头:“我也不要叫做月仙萝,月是安罗皇室之姓……” “你说我懦弱也好,逃避也罢。”无双苦笑一声,“总之安罗的那些事情,太久远太苦涩,我不想去碰触,我以后只想做你的妻子,做你孩子的母亲。” “我以后——”无双朝前靠了靠,伏在云子墨膝头:“只是阿萝。” 云子墨用手指梳着她柔顺的长发,“好,阿萝姐姐。” 无双微顿,“别这么喊我。” 这样会诱发她心底深处的年龄危急,这实在不是个什么好称呼。 “嗯?” 云子墨轻笑一声,“我瞧你刚才听到这称呼高兴的紧。” 无双切齿。 那种时候,她昏了头说点缠绵的情话而已,怎么可以当真! 无双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许乱叫,不然生气了!” “好说。” 云子墨手指划过无双干净的脸,“这样才好看。” 然后他俯下身,开始了新一轮的温存。 无双被他闹得也是半推半就。 她迷迷糊糊地想,这家伙,每次都说“好说”,但实际一点都不“好说”。 她越是不要什么,他越是反其道而行。 一口一个阿萝姐姐喊的人简直羞愤欲死。 所以当初那个清朗干净,傻里傻气的近乎愚蠢的云子墨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 安平公主素来也不是个为难人的性子,对云子墨的妻子没有什么立规矩的说法。 云家从战王这一辈开始,便是一夫一妻,没有小妾姨娘之类,久而久之,倒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云子恒他们几人都是只一个妻子。 安平公主在这样和谐的宅院里待了些年之后,也没那份心思给云子墨搞什么三妻四妾。 云子墨院子里的下人都是懂事规矩的。 婚后生活一片和谐。 安平公主和阿萝这对婆媳也是相敬如冰。 来年六月,阿萝生下一个男丁。 看着那皱巴巴的小孩子,阿萝感慨地说道:“原以为生下男孩肯定和你一样好看,没想到居然这么丑!” 云子墨失笑道:“小孩子不都一个样?等长开一些就好了!” “可能吧。” 阿萝叹了口气,看着周围的人脸上洋溢着喜色,安平公主也激动的眼眶通红,神思略微有些恍惚。 少年时期,她懵懂天真,却一夕之间国破家亡,从此那颗脆弱的心崩溃扭曲,却又遇到了心理更加崩溃扭曲的师父。 她的师父被情郎抛弃,愤世嫉俗,恨不得拉天下有情人都给她陪葬。 她教授无双武功,也将她扭曲嗜血的观点强制性地灌注进无双的脑子里。 她把无双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妖女。 无双已经不记得和人正常相交是什么状态。 若非是先前一直有明无忧陪伴,她恐怕会和师父一样,滥杀无辜,成了彻头彻尾无心无情的杀人机器。 然后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仇家追杀,浑身是伤的躺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等死。 后来她又遇到了云子墨,让她意识到,这个世上还有人能无怨无悔为她着想,不求回报。 这样纯粹的感情,也彻底击碎了她心里最后的防线。 阿萝看着坐在自己床榻一侧的云子墨,只觉心里流入涓涓暖泉。 何德何能呢……生扑了一个这样好的小丈夫。 阿萝轻轻笑了一声,小指勾着云子墨的小指:“果然长辈都是喜欢孩子的。” …… 因为照看孩子,安平公主和阿萝的交流自然就多了起来,也逐渐相互了解。 相敬如冰的状态在接触之中慢慢好转。 安平公主觉得,原来江湖妖女也并非是不知礼数,阿萝身上有洒脱的江湖气,但安静的时候却也自有贵气。 后来安平公主才知道,她原来竟然是安罗女皇,可着实是惊着了。 阿萝也对安平公主有了全新的认识。 安平公主真的……有点迷糊。 甚至是有点大大咧咧的。 她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云子墨先前那么纯粹干净,却是像了母亲。 深秋了。 阿罗看着院内无数的落叶,瞧着不远处叮嘱嬷嬷好好照看孩子的安平公主,伸手接了一片落下的叶子。 其实环境并不会让人生腻。 真正让人厌烦的,一直就是同处在一个环境下的人。 她没有明无忧那么大的志向。 她其实素来就是懒怠的,无论是做女皇,还是做燕无双都是旁人的选择,不是她自己的。 而如今这样的生活,却是正合了她的心思。 游历江湖纵然快意恩仇十分潇洒。 可她漂泊了十数年,到了如今忽然觉得,这京城其实也挺温暖的,若是长时间待着也没什么。 或者,等待一段时间真的有些腻了,那也可以去外面走动走动,去看看明无忧,去看看天鹤山,去看看安罗岛群。 也不知巫伯伯现在还好吗? 院门前出现一个颀长潇洒的白衣人影,阿萝瞥了一眼,唇角微微勾起。 无论何时何地,他总会陪在自己身边的。 这是不是前半生漂泊和痛苦之后,老天爷给的补偿? 番外 黄泉不相见 夜风习习,一弯月牙高挂枝头,在那破败的宫院上镀了一层银光。 那光凉薄浅淡,落在院子里那光秃秃的老树上,满院来不及清扫的落叶上,破洞的窗纸上,处处透着萧索枯败。 一缕冷风吹来,窗扇噼啪作响。 屋内响起一道嘶哑难听的女子咒骂。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后面跑过来,咚咚咚进了屋子,想将窗户关上。 可是他身材太过矮小,根本够不着窗扇。 孩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够了一阵,最后懊恼地回转过身,脱了个缺一只脚的木凳子到窗口来。 他站在那颤颤巍巍的凳子上,小心的将窗户拉过来。 啪嗒。 终于将窗户插好了。 孩子高兴的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就乐极生悲——颤颤巍巍的凳子哐当一声跌倒,把孩子也摔了个四仰八叉。 掌心一阵刺痛,孩子“嘶”了一声,赶忙把自己的手抬起来查看,却是手掌心扎了碎瓷片。 十指连心,孩子痛的眼睛里面泛泪花。 母亲又砸了东西。 他们母子住在这个冷宫里,没有人管他们的死活,吃的用的东西都非常紧缺,便连茶碗都只有两个,前几日母亲砸碎了一只,如今又砸碎另外一只。 明天可用什么喝水? 孩子拧着眉头拔掉手心的碎瓷片,疼的失控地冒出了眼泪。 可他不敢哭出来。 平素母亲好脾气的时候,对他都是冷嘲热讽,心情糟糕的时候拳打脚踢都是有的。 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对他。 他自小就在这里,记事就和母亲相依为命,抬眼便只能看到枯败宫墙四角天空。 宫人们说,他母亲顶撞了他的父皇,被打入冷宫。 进到这个地方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出去,只能老死在这儿。 那他……想必也没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母亲和孩子到底是怎样相处的。 以后要一直生活在这里了。 可他今年才五岁。 一辈子……是什么概念? 懵懂天真的孩子根本无法理解。 床榻上的女人又开始咒骂“贼老天”,咒骂世道不公,咒骂“你怎么不去死”,还将床上破旧的枕头丢出来。 这些咒骂唤回了孩子神智。 母亲又发疯病了。 那些老太监和宫女说,他母亲是个疯子。 他还很认真地请教过那些比较和善的老宫女,什么是疯子,然后稍微判断了一下,母亲应该不是疯,只是脾气坏。 因为那些宫女说,疯子就是不正常。 可母亲知道吃饭喝水如厕睡觉,知道他是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叫疯子。 啪嗒,窗扇又被夜风吹开了。 冷风袭来,床上咒骂的女人冻得一哆嗦,继而怒火越发旺盛。 孩子挣扎着爬起身,想见窗扇再关上。 可还没迈开腿儿,便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钉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僵硬着身子回过头,满脸惊骇地倒退了数步,跌倒在地。 身形枯瘦,披头散发的女人不知何时到了他背后,那双眼睛里面盈满憎恨和怨毒。 她盯着孩子问:“为什么他不来接我走?为什么要有你?” “他说过他爱我,他会带我走的!” “都是因为你,他们都怀疑我的清白!” “你害得我到了这里,害得他不来接我……你怎么就杀不掉呢!你怎么还不去死!” 她疯了一样朝着那缩在角落里的孩子拳打脚踢,用最恶毒的词汇和全身的力气攻击他。 甚至那些词汇孩子都完全不能理解。 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些。 他甚至猜测,是不是宫墙外面的母亲也都是这样对待自己孩子的。 孩子和母亲,是有什么血海深仇的关系吗? 他拼命的抱住头,不敢躲避,只因他越是躲,受到的毒打就会越严重。 半个月前,就因为他被打的时候跑了两步,母亲追上来拎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 要不是过路的老宫女进来拦,他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 因为那次被撞伤,他睡了好几天才起身。 他感受着拳脚落在自己身上钻心的疼痛,心里迫切地盼望着,有个人能来救救他。 可是很晚了。 周围的人都休息了。 不会有人来救他。 一股浓浓的绝望侵上心头,他忽然也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受什么也不用想了。 或许是孩子的毫不反抗让女人觉得无趣。 也或许是她打累了。 雨点一样暴虐的毒打停了下来。 等孩子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时,只看到那女子幽灵一样地拖着身子,躺回了床榻上,无情地丢下一个字:“滚。” 孩子呆呆地看着那个闭上眼睛打算睡觉,枯瘦的几乎不见人形的女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今晚就这样结束了。 他裹紧自己的衣服,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小破屋子里,他忍着浑身的剧痛,快速拴上门,怕那人再发疯追过来。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样的时候。 他甚至费力地把屋内唯一的桌子搬过去,挡在门前。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堵着门,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滴答。 滴答。 手掌心被碎瓷片划破的地方在流血,殷红的血珠掉在粗劣的地板上,积攒了小小一滩。 外面的风还在呼呼的吹。 她没追过来。 孩子松了一口气。 夜已经很深了,但他不敢睡觉。 他背靠着门板,抱着自己的身子。 明明瑟瑟发抖,却强打精神,以防备那人忽然到来。 但这一夜她没有再出现。 孩子靠着门板,过了一阵子,撑不住也睡了过去。 但第二日一早,他害怕了一整夜的毒打还是劈头盖脸地袭来。 母亲用手边所有能摸得到的东西砸向他瘦弱的身体,嘴里是听了无数次的恶毒咒骂。 孩子护着头脸的手逐渐变得无力。 好痛。 全身裂开一样的痛。 手臂也无法抬起,椅子似乎砸到了头上,血流如注。 他的眼前也一片殷红,看到那女人的脸在血雾之中狰狞的像是地狱的恶鬼。 好像有人冲了进来,拉住了她。 然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头很疼也很沉,可身子却又很轻,像是飘起来了一样。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死了吧? 先前听那些老宫女和太监们笑着讨论过好多次“死”,他一直挺好奇的。 死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那死了,其实比和母亲待在一起舒坦的多。 只是还没有出去看过这宫院外面的风景,多少也是有些遗憾的。 这样轻飘飘的状态维持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某日半夜,孩子忽然张开了眼睛,看着这破败的房间,听着那劈啪作响的窗扇敲打,感受着冷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他忽然好失望。 怎么又活了。 他茫然地看着窗户外面黑漆漆的夜,活着真的很难,很痛苦呢。 第二天,有个老宫女来给他送了点剩下的饼子,离开时小声叮嘱他:“等你大点就好些了,你现在先躲着她点儿。” 在这个地方,他遇到的人并没什么好心的,但总之都比他母亲好。 他这么想着,认真地和那老宫女道谢。 后来那老宫女经常过来。 有时候给他带些汤水,有时候是饼,偶尔还有肉。 他和那老宫女逐渐熟悉起来。 有一日,那老宫女送下吃的后,那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什么可怜的小动物,“哎,你这孩子,皇子龙孙居然这么苦的命,倒比我还凄惨。” 他知道老宫女是好心,就忍不住问她:“所有母亲都是这样对待孩子的?” “当然不是。” 老宫女皱眉,“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哪个舍得这样!” “那她为什么?” “这……”老宫女犹豫了一阵子,到底是什么也没说,把肉饼揣在他手里:“偷着吃,别让她看见了。” 他点点头把肉饼收好,却瞧瞧跟上了那老宫女。 然后他听到那老宫女和旁人的议论。 原来母妃以前有个喜欢的人,却被迫入了宫,然后又被父皇不喜欢,打入冷宫。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小小年纪的他甚至连喜欢是什么都懵懂无法理解。 他日日躲着,不是不想管母亲的死活,他怕挨打,太疼了。 就这样,竟也过了个把月的安生日子。 很快就到了春天,宫院外面不远处的小池塘化了冰,里面还有青蛙呱呱叫。 他的伤已经养好,隔三差五便到外面去转悠两圈,那小池塘也是最常去的地方。 有一天下午回来时,他看到母亲站在廊下,远远地看着他。 他吓的面色剧变,反射性地后退了好几步躲好,谁知母亲没有像以前一样疯了一样的扑上去,她弯了弯唇角,朝着他在笑。 孩子愣住了。 他忽然发现,母亲今天换了干净的衣裳,梳了头发,尽管依然枯瘦,却比以往那可怕的样子不知好了多少。 后来,母亲转身回屋去了。 孩子傻傻地愣在当场,好久之后,才回过神。 因为那个笑容,他对母亲又生出了许多希望。 老宫女说,孩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他……应该也是,只是母亲脾气不好,所以以前那么对他。 他又开始关注母亲的一切,会把老宫女塞给他的饼子和肉都留给母亲吃。 会在夜半听着母亲那边的声音,听到窗扇噼啪的声音,会赶紧爬起来帮她关窗。 她没有再笑过。 但她却也没有再打过他。 这样巨大的变化,就像是枯原之上燃起了火苗,让他欣喜若狂。 而这样的欣喜,却终究是极致的悲哀和可笑。 那一晚,他听到母亲的房间有东西落地的声响,下意识地爬起身跑到隔壁去,想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却听到母亲声嘶力竭地大喊:“你说过会对我好一辈子,你说你爱我!” “你骗我!” 夜风很冷。 孩子看到有个人影从窗口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然后他无措而茫然的眼神,和母亲怨毒愤怒的眼神对上。 那一瞬,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往房间里跑,看到母亲疯了一样的追过来,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因为最近这个把月的躲避,他身上没了伤。 也因为那老宫女好心的照看,他身子好了一些,跑的飞快。 他冲出了宫院,慌不择路地冲到了小池塘边,想要躲在芦苇后面,却脚下打滑,发出很大一声“噗通”,将疯狂的母亲引了过来。 她浑身都是戾气,像是地狱里面爬上来的恶鬼,像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泼。 棍棒砸下来,拳脚砸下来。 她用力地按住他的脖子,不断地咒骂:“都是你、都是你,没有你我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你——” 他哀求地喊着:“母亲、别——” 却有更多的水灌进了口鼻之中。 荒废的池塘,馊臭的水,让人窒息的淤泥。 他怎样拼命挣扎都没有用。 那点点的力气,终于在一声又一声“去死去死”之间消散。 或者,死了还未必有这样的痛苦。 哗啦! 身子却陡然被人拉出了水。 新鲜的空气冲入胸腔内,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有一股极淡的香气,穿透那充满恶臭的淤泥气息,冲入他的呼吸之间。 他用力地睁大眼睛,看到有个长的好看俊秀的少年抱着他。 那少年眼含关心,问了他什么,他却听不清楚,无法回答。 好久之后,他听到旁边有人叫他“太子”。 番外 浪里蛟龙(一) 和风阵阵,花香四溢。 江州城外的望眉山山道之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车内童言童语,稚气又可爱,惹的那慵懒地靠在车壁上的美貌妇人“咯咯”笑个不停。 “娘娘你笑什么嘛!”粉妆玉琢的小团子瞧着不过四五岁,此时她感觉受到了嘲笑,小嘴不高兴地撅起,更加显得小脸肉嘟嘟的可爱。 让人指尖发痒,忍不住想捏她的脸。 美妇人也没忍着那份冲动,嫩如水葱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掐上了粉团子的脸,惹的小丫头哇哇叫起来。 “你又捏人家的脸,讨厌死啦!”粉团子皱着鼻子,不依地拍开妇人的手指,还俏生生地瞪了妇人一眼,“我为什么有你这样的娘娘。” “不是嘲笑我就是掐我脸!” 美妇人看她那可爱的样子,更是笑的合不拢嘴,手上的团扇都拿不住了。 粉团子愣了一下,鼓起腮帮子,恶声恶气地说道:“不许笑!再笑我生气了!我说的是真的!” “我生气我就……就不理你,只理爹爹和哥哥。” 不过显然这威胁没有吓到美妇人,她唇边笑意不减,还戳了团子的小脑门一下:“不过笑你一下你还要不理我呢,小没良心的。” 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气坏了,“你再笑、再笑、再笑我就不吃饭不喝水,我饿死自己!” 美妇人也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虽然年纪小,却是说到做到的性子。 无语片刻后,果然收敛了笑容,“好了不笑了。” “哼!”粉团子瞪着她:“那你现在说说,有什么好笑的?我是说了什么事情,让你笑的止不住?” “想笑就笑了,哪有什么为什么?” 倚在锦榻上的美妇人望着外面山花烂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肯定有原因啊!”小粉团子挪啊挪,凑到美妇人身边去,“必须说出一个理由,不说不行的!” “为什么啊?”美妇人回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儿,“你也给我个理由。” “因为——”粉团子认真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我以后不想给别人笑话,所以你现在笑话我,我便要问清楚理由,下次不再做招人发笑的事情!” “对,就是这样!” “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美妇人——明无忧慵懒而随意地把玩着折扇,也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在晚晚期待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说:“因为好笑。” 小晚晚张大嘴,像是没听懂明无忧说了什么。 然后呆愣了片刻之后,气鼓鼓地别开脸,再也不想理会自己的母亲了! 然后接下去的路上,明无忧无论怎么逗她说话,她都一言不发,还真生气了。 明无忧略微有些尴尬。 这臭丫头,气性这么大嘛?不就随口说了句话,她还给自己这当娘的摆上脸色了呢! 马车到了望眉山庄园停下,晚晚迈着小短腿跳下马车,拎着裙摆就往山庄里面走,可是一点也不等明无忧。 明无忧站在山庄之前,瞧着那小小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带着婢女也往庄园内走去。 这望眉山庄园是明无忧和慕容御夫妇回到江州之后花费巨资改建的,花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建成。 山庄内引山泉水造了巨大的水池。 池子有深浅两个,类似与现代的大型泳池。 这山庄内,这两个池子才是主角,房屋阁楼都是陪衬。 水池用月华石地转打底,最上等的大理石为壁,池子的形状并非四方四正,而是一池如弯月,一池如星子。 且当时建造的时候都找的是当世少见的能工巧匠。 这两个池子建出来之后人工痕迹几乎没有,看起来倒似是天然形成的一般。 明无忧穿过月华石铺就的长廊,身旁珍奇花草不断往后退。 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前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以及晚晚气呼呼告状的声音。 “娘娘好讨厌!笑完了我还说没理由,因为我好笑,我哪里好笑!我快气死了!” 接着便是一道低沉好听的男人笑声。 晚晚的声音一下子拔高:“爹爹你也笑我?” “爹爹不是笑你,爹爹是觉得,今日的水温不错。”男孩子清脆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期间带着亲和的笑声,“晚晚,哥哥抱你下水玩儿。” “好……咱们走远一些,我不要理爹爹,也不要理娘娘了!” “行,咱们去那边玩水。” 明无忧走近的时候,只看到两个小的划着水往远处开莲花的地方游了过去。 “笑她做什么?”靠在池壁上养神的慕容御缓缓发问,“还说人家好笑,惹的小丫头那嘴巴撅的像是能挂起油瓶。” “她说你水性比我好,我当然觉得好笑。”明无忧坐到慕容御身边光滑的石头上,挽了袖子撩着水玩,“你泅水还是我教的。” “这小丫头,现在是万事爹爹好,崇拜你崇拜的不得了,看我很不顺眼哦。” “你是吃她的醋,还是吃我的醋?”慕容御侧了侧脸,那张英毅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淡笑,泡在池中的身体舒展放松,再无当初走在水面上便浑身紧绷的样子。 “你猜。”明无忧白了他一眼,觉得他那肖荣光有些碍眼,毫不犹豫地撩起水洒到慕容御的脸上去。 慕容御转身游到明无忧的面前来,“自然是你的水性好,小丫头童言无忌,你不必放在心上。” 明无忧眼神幽幽:“还是你会说话。” “当然了,我与你在一起学会很多,这嘴巴抹蜜的本事现在也炉火纯青了。”慕容御低笑一声,破水而出。 明无忧取了一旁的袍子给他披起来,皱眉说:“可别着凉了,快去换了衣裳。” 这里自然比不得新世界,没有防水材料做泳衣,所以从孩子和慕容御在这水池之中游水开始,便都是用穿着中衣的。 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一吹风可太容易生病了。 尤其是在这快入秋的日子。 看着艳阳高照,风也暖融融的,却最容易受凉。 慕容御“嗯”了一声,踩着鞋子进了水池一旁的阁楼。 明无忧站在岸边,瞧两个孩子玩的开心,边上还有心腹守着,这才也往阁楼走去。 进到厅堂内时,慕容御已经换好了干爽的衣裳出来,一袭月白色长袍披在身上,腰间松散地束着布绣腰带,长发半束,只斜着别了一只木制的簪子。 他那姿态看起来潇洒出尘,俊美精致的五官也似柔和了许多,雅淡清逸,和当初在乾都做摄政王时候的威霸之感天差地别。 若是以前相熟的人见了,恐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慕容御牵着明无忧到了桌边坐下,吩咐人送了点儿吃的来,他给挑了两块明无忧喜欢的糕点往明无忧面前玉盏放。 “这趟去到越州,我想在那儿停一段时间。”慕容御捏着袖角给明无忧沏茶:“带着风眠一起吧,到时候说不准还能去安罗外海瞧瞧。” “那过年怕是得在外面了。” 明无忧一边吃点心一边蹙眉,“爷爷年纪大了,咱们在外面过年可能不太好。” “我知道,所以我们年前赶回来。” “可是去越州就得半个月,若是去安罗外海,也不知要多久,再加上返程——” “如今是九月初,怎么也足够了。” 慕容御笑着说:“这条航路我们走过许多次了,你放心吧,不会耽误时间的,若是到越州之后有什么变故,那就不出海,直接回来。” 明无忧想了想,“也好。” 番外 浪里蛟龙(二) 明无忧回到江州后的这几年全力发展明家船行,朝廷也一路给她开绿灯。 到如今明家已经成为大乾第一船商之家,明无忧也得了一个新的名号——大乾船王。 慕容御则在明无忧一点一点的引导之中,逐渐改掉了畏水的心病,陪明无忧乘船出海,开拓航路,支持资金和人手,成了船王身后的男人。 而越州之地,是乾国除了江州之外水脉较为丰富的地方,那里的航路是去年彻底打通的。 越州之外就是安罗海域,这些年明无忧一直计划想出去一趟,但因为爷爷的身体,总是束住了手脚。 或许,等明老爷子的身体稳妥一点,可以带着爷爷一起出去呢? 慕容御离京的时候,越州被元昊分封给了他。 最近这几年一直是冷骁和冷灵在那处驻守,越州一切事务则委任了新的越州司马代管。 这一趟前去,也算是巡视封地。 越州那地方要紧的很,如果再出第二个周明坤,恐怕会再起战事,百姓又要受苦了。 明无忧和慕容御现在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他的心思。 晚上回到明家宅院之后,明无忧去见了明老爷子,将要前往越州的事情与老人说了。 老人笑着说道:“走就走呗,反正有两个小的陪着爷爷。” “这趟想带风眠去。”明无忧说:“恐怕只能留下晚晚陪您了。” 老人一愣:“怎么带风眠去……” 话说到一半,老人忽然明白了几分。 越州是慕容御的封地,风眠虽然跟着慕容御夫妇住在江州,但实则却是越州王世子。 王侯之家的孩子,自然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不同。 风眠虽然在这江州之地,但慕容御夫妇为他选的老师也都是当世有名的大儒。 孩子的教导从来没有落下过。 此去越州,应当也不仅仅是随着商船出去一趟。 “好吧。”老人笑着继续整理手底下的花草。 这养花弄草的习惯,从京城带到了江州,老人越做越认真,去年还养出了几品不错的兰,给明无忧拿去送了生意伙伴,得了不少便利呢。 明无忧和爷爷告别之后,回去便开始打点一切。 这些年出去的次数多了,打点行装都熟门熟路,三日后便乘船北上越州。 夜里,海风阵阵。 明无忧坐在舱房内的圆凳上,趴在窗口看月亮。 慕容御哄睡了孩子回来,拎了个披风披在她肩头,“别着凉了。” “嗯。” 明无忧握着他落在自己肩头的大手,忽然歪头说:“马上十月了。” 慕容御点点头:“是,不过你不必担心,我那心病被你治愈了,便再到十月初六的那一日,我也没什么感觉。” 明无忧也点了点头。 和他两世痴缠,到如今算起来在一起十几个年头了。 他的心病,从一开始他避而不谈,到情深意浓时,他淡漠地像是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那般,将那些过往讲给她听过。 明无忧从来没想过,他的心病来源于他的母妃。 慕容御的母妃有爱人,情深意浓时偷吃了禁果,却又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入宫为妃。 侍寝的时候,被皇帝发现不洁,震怒之下打入冷宫。 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但她侍寝不洁,这个孩子不确定是不是皇帝的。 至于她原本的爱人,也不相信那孩子是自己的。 梅妃认为慕容御是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 没有孩子,她不至于过的那般凄惨。 慕容御说的笼统,没有任何细节,只说童年不幸,总是挨打,还落过水,因此畏水。 但明无忧却猜想到,只怕真实的情况根本没有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明无忧站起身来,轻轻地搂住他的脖子。 她总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把他这些年没有感受过的温暖都给他,还总觉得不够。 “又在可怜我了。”慕容御淡笑着把她拥紧,“都这么多年了,你每次说起这件事情总是要这样抱我,像是那个受磨难的人是你。” 明无忧没好气地骂道:“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叫什么可怜。 那是心疼。 慕容御这人看似冷漠,甚至干巴巴的有点没滋味,但实际上却是最重感情的人。 当初的太子,后来的先帝带他出冷宫,他便为太子鞍前马后,守护江山直到遇到自己。 自己救他……也不知哪里对了他的眼,他便把她放在心中惦记着,若非是江州别馆那次意外,恐怕他能默默惦记一辈子,甚至都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有元昊,自不必多说。 就在明无忧感慨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噗通。 接着便有人大喊:“快,有人落水了!” 明无忧怔了一下,推开慕容御朝外走,“怎么回事?” 有个水手白着脸已经冲到了慕容御和明无忧面前,“是、是小公子!” “风眠!” 明无忧脸色大变,扑向甲板方向,远远地看到有个人影在水中扑腾。 明无忧当即就丢下披风要跳下去。 “我来。” 慕容御把她拉住,宽了外袍,身姿矫健地跳入水中。 其实风眠跟在明无忧身边这些年,当然是会水的,可是掉下去的地方太高了,孩子年纪小,又是晚上,一慌神竟然抽了筋,扑腾着往水下沉去。 明无忧扑在桅杆边上,看着慕容御挥动双臂游到了孩子的身上,托起风眠的身子,然后握住水手们递下去的绳索,身姿如蛟龙摆尾,凌空跃起,稳稳地落到了甲板之上。 “咳咳——”风眠被慕容御压着咳出了吸进去的水,脸色微白,想要说话。 “别说了。”明无忧连忙弯身去抱孩子,“先进去歇息。” “我来。” 慕容御将孩子抱起,送到舱房之内,手掌贴在风眠后背上,注入内力,让孩子稍微好受了一点,这才扯了孩子的湿衣服,吩咐人准备热水。 风眠情况和缓了不少,望着沉稳的慕容御,和担忧的明无忧小声说:“我是看到有东西挂在船头,想取来瞧瞧嘛,谁知道不小心掉下去了。” 孩子吐了吐舌头,赶紧臭屁地夸赞道:“爹爹好厉害,怪不得晚晚总说爹爹水性比娘亲好,爹爹就是浪里的蛟龙嘛!江面上的人送的外号真贴切!” 明无忧忍不住上前戳他脑门,“还油嘴滑舌!你给老娘安分一点,别动不动吓我们。” 风眠不怕,反倒哈哈大笑:“娘亲说粗话啦,那可一点都不可爱啦!” 慕容御也说:“什么老娘,多不好听。” 明无忧:“……” 一着急说漏嘴了。 不过,看着上前帮孩子清洗换衣的慕容御,明无忧不得不承认,江面上的人那外号的确送的贴切。 这个曾经走在水面上就浑身僵硬,如临大敌的乾国摄政王,如今当真是水中一尾蛟龙。 番外 摘星(一) 儋州城外有一座绵延数百里的莲华山脉,山头层峦叠嶂之间,红墙青瓦,檐角飞翘,引得过路的行人都要多看两眼。 这样的富贵之处,他们也只能是看看。 那红墙青瓦的山庄,是有名的朱家庄园。 里面风景美如画,饭食讲究一菜千金。 如今这儋州城里,也只有那么一两户有胆子到这朱家庄园里去走动一二。 不过那两户对此处也是敬而远之的。 谁家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牛车上的老汉呵了一声:“也不知道那朱家庄园的东家到底是怎样的财大气粗,搞这么奢华的地方,又没客人光顾,图什么?” “赚不到一文钱的银子,每日里光给那些下人们的工钱就是一大笔了。” “哎,想不通啊想不通。 “你懂什么!”车上一人说道:“人家有银子根本不在乎养这些人,你想进庄子去做那最下等的活计人家还不要你呢!” 老汉哼道:“老子才不去。” 先前那人笑了两人不说话了,眼神却扫过那一片翠绿之间的阁楼屋瓦,眼底浮起几分向往。 那么美轮美奂如仙境的地方,便是进去做洒扫粗使的下人,月银也比他们这些贩夫走卒辛苦好久要多得多。 谁不想去呢? 但他方才所说,也是实话。 这地方,不是他们想去就能去的。 人家真不要。 …… 时间飞梭,金乌西沉。 八月的儋州白日里热的人烦闷,晚上却凉爽的舒适。 朱家庄园最大的仙客楼内走出个年轻俊美的公子。 公子一身水绣蓝衫,腰间束着上等羊脂白玉带,手握千金难买的玉骨折扇行走间袍摆起落,折扇轻摇,一派悠闲的世家公子模样。 公子身后跟着两人,一个青衣宽袖劲装,是公子的护卫。 另外一个是中年男子,微微躬着身子,一直保持在公子身后三步远处,微敛的眼眸之中含着精光,一看就知是个厉害角色。 “后山有湾冷泉,晚间泡温度正适宜。”中年男子笑着询问,“公子要不要去那处泡一泡,也好缓解这一路的疲乏?” 青衣护卫眼睛一亮,“公子,去泡泡吧,这儋州本来就热,咱们又是赶路过来的,属下都觉得难受了。” 更何况金贵的主子。 年轻公子脚步微停,“远吗?” “不远。”中年管事说道:“步行大约两刻钟——那里山道崎岖且窄细,车马和轿子都不好过去。” 护卫大叹:“还得走过去?” 年轻公子倒是笑了一下,“两刻钟而已,去吧,劳烦京管事帮我准备。” “老奴遵命。” 年轻公子穿过亭台楼阁,从山庄角门而出,随着引路的小厮前往管事所说的冷泉。 果然是走了两刻钟,一行人才瞧见前方芭蕉叶丛生处有条很干净的青石板小路,前面白气氤氲,似乎还有舒爽的气流扑面而来。 护卫松了口气。 瞧着不错,应当是没有白跑。 他们快马加鞭赶到这儋州朱家庄园,一路上日夜不休,可是累得够呛。 如果再走了两刻钟来,那冷泉什么都不是,岂不是浪费时间? 随在二人身后的小厮拎着两个包袱,一个里面是给公子准备的衣裳,另外一个方方正正,拆开包袱布,却是个木制的盒子。 里面是沐浴用的香膏和精油,玉梳,发簪,发带,还有好几样他不曾见过的瓶瓶罐罐。 想来都是金贵到有价无市的东西。 护卫不禁感叹:“京管事真体贴。” 他这做公子贴身护卫的,平素伺候公子都未见得准备的这么细致。 年轻公子——云子辰没什么表情。 这等的奢靡是朱家庄园的特点,但奢靡的过了头,也导致朱家庄园被高高挂起,这几年来生意惨淡,还要支付大量的银子维持庄园。 年年入不敷出呢。 他这朱家庄园的生意伙伴,也受不住连年亏损。 他这次前来,就是要想法子解决儋州此处朱家庄园这个情况的。 “清元。” 云子辰淡声开口。 “明白!”护卫清元接过了小厮手上的东西,示意小厮退走,再将那衣服和瓶瓶罐罐等一众物品仔细地摆放在了泉边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头上。 这石头,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放沐浴用品的呢。 云子辰宽衣的时候,清元就懂事的往远些地方去歇息了。 衣衫一件件落地,云子辰穿着轻软的中衣下了水,闭上眼睛靠在池壁上,缓解身体连日来的疲乏。 至于那些香膏精油……他方才倒是看了一眼,却无心去用。 太麻烦了。 而且也太贵重了,一小瓶便价值千金,若真的用了,他心里实在不适。 清元百无聊赖,拽了一个芭蕉叶晃了晃去地玩耍。 连日操劳,他这晃了一会儿,把自己给晃悠的困了。 水流潺潺之声倒是助眠,清元摇摇晃晃了片刻,斜靠在石阶上睡了过去。 砰、砰、啪! 忽然,不远处发出连串儿的巨响。 清元猛然惊醒,一把抓起身旁宝剑,“怎么了?!” “有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了。”云子辰的声音平静无波,“西南方向,你去瞧——” 噗通! 话音未落,水池那边响起巨大的落水之声。 云子辰长眉微拧。 有个人掉进冷泉池中了。 就他匆匆一瞥的功夫,他已经发现那是个女子。 他自小时候发生一些事情,便对女子从心底深处抵触厌烦,当即毫不犹豫地翻身而起出了水,将衣袍披好,“先把这里处理一下。” “是!”清元赶紧到冷泉池边去,当瞧见那脸朝下浮在水面上的女子时,嘴巴张的像是能吞下一个鸡蛋。 他慢半拍地抬头朝上头望了一眼。 云子辰提醒:“还活着,先救人吧。” 清元当即不再废话,跳下水把那女子脱了过来,当带着那女子上了岸,借着月光瞥了那女子一眼之后,他忽然古怪地说道:“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嗯?”云子辰这才回过头,当他也看清楚那女子样貌的时候,眼眸忽然微眯,流露出几分意外。 竟然是她! 清元忽道:“她不是太师家的素素小姐吗?怎么会掉到这里来!” “……” 云子辰也默默顺着那冷泉一侧的山壁朝上看。 整个莲华山都是朱家竹园,只有这一处山壁之上,因为杂草存生,植物也很是杂乱,到处都是那种带刺的不知名荆棘,且山势陡峭。 工匠不方便上去,砖瓦等物更加不好运送,所以直接被放弃了。 算是朱家庄园的北面。 她从那里掉下来? 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束好腰带,拎起外袍要往身上披的时候,略微有些犹豫,最后将外袍丢给清元,让他裹在张素素的身上,然后便往仙客楼去。 云子辰回去之后先让婢女服侍她沐浴换了干爽的衣服。 张素素从头到尾昏迷不醒。 放上床榻之后,云子辰站在安全距离打量了一下她,发现她额头受了伤,脸颊脖颈,露出来的皮肤上都多有擦伤。 婢女低声说:“姑娘的后脑勺也撞了一个大包,流了不少血,小腿骨看着也很奇怪,得赶紧看大夫才行。” 云子辰皱眉暗忖:怎么伤的这样重。 这朱家庄园常年没有客人,原本养在庄子上的大夫也早已离去,偌大庄园,没人能看病。 云子辰虽然救她回来的一瞬便吩咐京管事进儋州城请大夫,但这个时辰已经很晚—— 云子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有些忧心。 若是请不到大夫,她这么重的伤势,今晚怎么能行? 番外 摘星(二) 事实证明,云子辰果然是没多想。 京管事在一炷香之后回来,面色难看地说道:“城门已经落锁了,进不去。” 那自然是请不到大夫的。 云子辰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身为战王公子,这趟出来带了随身可证身份的玉佩,原本只要拿出玉佩给守城将领,别说是开城门了,那些将领立马下来拜见,屁颠屁颠给他找个大夫送来都是可能的。 但偏偏—— 方才因为面前忽然落了个女人,身体紧绷,一紧张,云子辰拉扯衣服时不知道把玉佩掉到了什么地方。 天黑难寻,现在倒是没法可想了。 听起来她伤的很重,也不知有没有性命之忧…… 清元说:“属下倒是懂得跌打,看了姑娘的腿上,是骨头断了,要接骨的,至于脑袋上的……”那真是看不懂。 “庄子上倒也不是没有大夫……”京管事迟疑着说:“有个老花匠,说是曾经帮人看过病的,庄子上的人有什么头疼脑热,不严重的也都会找他拿药。” 这样的人,庄子上的自己人用用是没什么毛病,反正都是贫苦人。 但云子辰身份尊贵,是以一开始京管事也不敢给他提这个人。 现在是没办法了。 云子辰说:“那就叫来看看。” “是!” 京管事离开片刻之后,便带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须发花白的老者进来拜见。 只看了那老者一眼,云子辰眉心紧皱,很怀疑他真的会看病。 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抬了抬手,示意那老者上前去。 老者到了床前,有模有样地检查了一下张素素的情况,摸了脉搏,看了腿伤后说:“情况倒是不算太严重,不过庄上没什么药材,须得过了今晚,明早去城里才能抓到药。” 云子辰:“……” 那说了半天等于没说,这人也是白找了? 他又问接骨。 那老花匠犹犹豫豫的。 云子辰闭了闭眼,直接让那老花匠退下,吩咐清元帮忙接骨。 习武之人,对跌打都是熟练的,尤其像清元,自幼照看云子辰的生活,跌打之类的技能属于生活必备。 而且他们随身也有带的创伤药。 清元挽起袖子,只是要上前接骨的时候,面色有点复杂,“公子,她好歹是太师家的小姐,我这……” 虽然是接骨,但去摸人家的腿……这好像不太好。 云子辰说:“你现在是个接骨大夫,大夫眼中无男女。” “……”清元头疼地说:“那好吧。”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半闭着眼睛摸索张素素受伤的小腿。 云子辰吩咐婢女在一旁照看,自己则到外间去侯着。 好一阵儿之后,清元抹着汗从里面走出来,“接好啦,不过明早还是得让别的大夫仔细看看。” 云子辰“嗯”了一声,起身走了。 晚上张素素这里留了婢女照看。 第二日一早,清元便入城去找了个大夫来给张素素看伤。 腿上断骨已经接好,脸颊和脖子以及手上的擦伤,大夫给配了极好的药膏,至于额头和后脑的撞伤……大夫说起时神色凝重。 “瞧着撞的有点严重,就脉搏看不出什么,得看醒了之后。” 因为这话,云子辰把大夫留在了山庄。 日子没有因为救了个张素素有什么大的变动。 云子辰认真过问朱家庄园目前的情况,考虑改善的方式方法,也派清元打听张素素为何会落到此处来。 至于张素素,从被救回来开始就没醒过,大夫也换了好几个,但都束手无策。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救了,总不能不管死活。 于是云子辰做了一个决定——送张素素到江州去找明无忧医治。 正巧最近这段时间明无忧没有外出。 决定好一切之后,云子辰吩咐婢女帮张素素打点了一下,亲自过去看了她一次。 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二次去看望张素素。 第一次是救人的那一夜。 若是旁人,他恐怕一眼都不会看,但谁叫这个人……总算是和他有点渊源。 他心底里多少有点愧疚,这才有了第二次看望。 进来的时候,婢女温顺地行礼站在了一边。 云子辰停在床榻三步远的地方,瞧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好看的眉毛微微拧起。 前几日清元提过,若输内力进去,她的脸色稍微能好一点。 因此清元隔一日输一点。 但到底清元内力有限,说起来是杯水车薪,没什么大的用处。 而这趟去江州路上就得二十来天,也不知她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云子辰面露纠结,十分犹豫。 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吩咐婢女:“把姑娘扶起来。” “是。” 婢女低着头上前,走过云子辰身边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离了三步远,到床前,掀了被子,把穿着藕色软缎中衣的张素素小心扶坐了起来。 云子辰到了床榻上坐下,压抑着心底泛起的抵触和抗拒,双掌微抬贴在张素素后心,同时也快速闭眼,尽量的凝神静气,不去多想。 一旁的婢女简直惊呆。 他他他他……他不是恐女,不能靠近女子三步,否则就要动手把人丢出去吗? 为什么没反应! 云子辰拧着眉将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张素素的体内。 片刻后,只听一声弱弱的叹息声响起,接着便是一声猛烈的抽气声。 云子辰分辨的清楚,抽气是婢女的声音,那叹息—— 他快速撤掌,错愕地睁开眼。 坐在他面前的张素素没了支撑,软软地跌到了云子辰的膝头。 一瞬间,云子辰浑身僵硬,几乎是反射性地抓住张素素的肩膀,要把人丢出去。 而跌在云子辰膝头的张素素,眼神迷茫无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云子辰那张,在自己视线里面倒着的脸,在辨认,也在思考。 那侍立在床边的婢女忽然“哇哇”大叫起来,不知是因为张素素清醒太过惊喜,还是害怕云子辰把人扔出去摔个半死先惊吓了起来。 这叫声惊吓到了刚醒来的张素素,她面露惊恐,反射性地抓住了云子辰的衣袖。 那素白的手也捏住了云子辰的手掌,且十分用力,一个劲儿地想要缩起来。 云子辰瞪着那只握住自己手掌的素手,就像是一个连贯正常的动作忽然被打了岔,忽然就卡住了一样。 他的脑中也有瞬间停顿。 一切发生不过是电石火花的瞬间。 这一个瞬间,拉回了云子辰的理智。 张素素现在伤势很重,绝对撑不住自己再丢一次。 张素素拖着伤重的身体,满眼惊惧地看着床边的婢女,却不断地往云子辰身边缩。 她像是被吓坏了。 而云子辰的身边,倒成了安全的港湾一样。 云子辰紧抿着唇盯着张素素的头顶,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 竟然真的没把她扔出去。 虽然现在很不舒服,但那种丢人出去的冲动,却似乎能够自行控制。 婢女更加失态,像看到了怪物一样,“奴婢、奴婢去找大夫——” 丢下这么一句话,婢女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床榻上,云子辰盯着张素素。 张素素揪紧云子辰。 这样的状态维持了片刻。 云子辰深吸口气,“劳烦张小姐先把我放开。” 张素素却身子陡然一僵,更加紧绷用力摇头,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出一个“不”字。 云子辰眉心紧皱。 她这样差不多是完全扑在他身上了。 先前她见了自己恨不得跑的老远,现在这是怎么了? 番外 摘星(三) 云子辰无暇细思。 因为他真的很不适。 他刚才没有反射性地丢她出去,却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她一直贴在自己身上。 再不把她推走,他怕自己这一回真的忍不住,把她丢出去摔的断手断脚。 云子辰快速起身,把张素素丢了出去——丢在床褥之间了。 张素素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半疑问半惊恐地看着他,片刻后那些神色全部转成了茫然。 云子辰后退三步,站到安全地带,“大夫马上回来,稍等。” 说完这句话,云子辰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 到了院子里,他找了个清凉的地方站定,打算等大夫看过之后询问一下她的具体情况。 婢女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大夫进了房间。 然而眨眼功夫,里面传来连声尖叫。 啪嗒! 门从里面快速打开,婢女脸色极为复杂地走到云子辰面前福身行礼,“公子,姑娘的情况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云子辰脸色也未见得好看,扫了房门一眼,“刚才是她尖叫?” “是、是……”婢女低声说:“姑娘根本不让人靠近,不管是大夫还是奴婢。” “只要咱们一靠的近一点,她就脸色发白地叫起来,像是……像是受到了惊吓。” 云子辰:“……” 婢女说:“公子您快进去看看吧!” 云子辰犹豫了一瞬,撩袍进了屋内去。 此时大夫正站在屏风一边,手里提着药箱,距离张素素所在是那张床榻起码有十几步远,根本不敢靠近,还满面堆笑地说:“别怕,别怕啊!” 张素素则一脸惊恐地盯着大夫,仿佛他下一瞬就要做什么伤害她的事情,捏着被子缩在床角, 云子辰依然是停在床榻三步远处,瞥了张素素一眼,又皱眉看向大夫,“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夫摇头:“总之是不让老朽靠近……不过……” 大夫打量了一下张素素,迟疑地说:“她像是很怕生人,但并不怕公子。” 云子辰古怪地看了大夫一眼,“胡说什么。” “老朽没胡说……”大夫解释道:“我与这位姑娘只要靠近床榻近一些她便立即尖叫起来,但公子……您已经靠的很近了,她却毫无所动。” 其实三步还是很远的。 但比起大夫和婢女的十几步远,那真的是很近了。 “而且——”大夫又说:“她先前是缩在床角,公子你一过来,她就往您身后躲。” 云子辰:“……” 他迟疑地回过头,瞥了张素素一眼,发现她缩起来的位置的确是变了。 从比较远的那个床角缩到了对角,正好躲在云子辰身后。 并且在云子辰回头的时候,她飞快地朝云子辰笑了一下,很是乖巧。 云子辰愣了片刻,眉心骤然拧的死紧。 纵然不是大夫,他也发觉张素素情况不对。 他们以前不但认识,还有“仇怨”,怎么都不是现在这个状态? 云子辰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怎么回事?” “老朽也不好说……”大夫伸着脖子观察张素素,“须得诊脉才能确定,还得检查下伤口。” 但张素素现在不让人靠近,他诊脉都是奢望。 婢女小声建议:“公子,不然您哄哄她,她似乎会听您的。” 云子辰瞥了婢女一眼,负在后背的手蜷了蜷。 刚才没丢她出去是偶然,他不以为再来一次,自己还能控制的住,到时候伤上加伤问题就大了。 片刻功夫,云子辰做好了决定给,“去找清元来。” 点穴,再给大夫看,简单方便。 身后有窸窣之声响起。 云子辰察觉她在靠近自己,转身快步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张素素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云子辰,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躲闪。 清元很快就到了。 虽然他对云子辰这法子很是不以为然,但显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只能服从。 张素素纵然还要尖叫抗拒,但清元会武功,巧妙拿捏了她的所有抗拒,并点住穴道。 张素素瞪着眼睛,无力地栽到了床褥之间,身体因为点穴无法颤动,但她的眼睛,却在大夫靠近的时候浮起浓浓的恐惧。 泪水急速聚集,在大夫的手指切上脉搏的一瞬哗啦啦地顺着眼角躺下。 大夫僵了僵,“呃,这……” 这叫他怎么看? “先看再说。”云子辰吩咐。 大夫咬了咬牙,只能尽力无视张素素的眼光,快速诊脉,然后继续视而不见的快速查看张素素额头脑后的伤。 张素素那惊恐的眼神更加严重,在大夫的手指碰到她额头的一瞬,眼白一翻,昏了。 大夫手指一僵。 但没了那眼神盯着,显然是好检查了许多。 他立即查看清楚之后,又仔细探了脉搏,转向云子辰慎重回复:“情况倒是比前些时日好了一些,脑中应是有血块压着了,所以她有点异于常人。” 简言之,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其实具体的情况要看病人的状态的,但张素素现在反应太激烈,让大夫都无从观察,更无从下手。 云子辰皱眉半晌,说:“她以前认得我。” 但现在不认得了。 大夫点点头:“这也正常,她这个样子,恐怕是都不记得以前了。” 云子辰:“……” 他看着床上的张素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有点疲惫。 片刻后,云子辰说:“那还是送到江州请妹妹帮忙治疗吧。” 大夫迟疑地说:“方才老朽刚要靠近,她竟然吓昏了,情况很是不好,就怕不好走远路。” 云子辰再次沉默:“那怎么办?” “起码先稳定一下情绪,再……呃,再找其他神医,或者请神医到此处来也好。”总之长途跋涉肯定是不行的。 云子辰忽然看向清元,“不会点昏穴吗?” 清元莫名其妙:“啊?” 云子辰盯了昏过去的张素素两眼,发现她颈下的枕头湿了一大片,仔细一瞧,竟然昏沉着都在默默流泪。 他沉默了半晌,深深吸了口气,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救了一个超级大麻烦回家,未来恐怕不得消停。 片刻后,云子辰转身离去。 离开前他交代那婢女好好照看。 回到仙客楼自己的居所后,云子辰修书一封给明无忧,询问她是否有时间过来,也将张素素的状况大致写了,命令清元送了出去。 清元送信归来,面色复杂道:“张小姐看起来被吓得不清,也不知道掉下来之前遇到什么事儿。” “没查到?” “倒是查到一些追逐的痕迹,还有那个和张小姐一起从山上掉下来的,是个破板车,但那痕迹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少,不好追查。” 云子辰单手扶额,手指轻轻点着额头:“一个千金大小姐,忽然出现在这种地方,身边一个下人都没有,还受了巨大惊吓,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 “属下也觉得啊,不然通知官府的人帮忙查吧。” “不行。” 云子辰瞥了他一眼,“如果让官府介入,她的身份必定要暴露,名节也便没了。” 高门贵女,没了名节后半辈子怎么过? 他先前在围猎之时摔她一次,已经让她在京中贵族圈子里受人说三道四。 怎么也不能再害她名节。 这庄子上目前只他和清元知道张素素的身份,再不能传给第三个人知晓。 清元默默,“那怎么办?” 云子辰也在问自己。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我们还要在此处待一段时间,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继续追查她的事情就是。” 至于张素素的病,大夫照看着,说不准能好一些。 番外 摘星(四) 但事实证明,云子辰把这件事情想的简单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照看张素素的婢女笼烟跑来禀报,张素素醒了,并且再次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且这一次的情况严重了许多,只要有人在屋子里,她便大声尖叫,而且丢出手边所有能丢的东西。 笼烟怕她伤到自己,只能赶紧来找云子辰。 云子辰眉毛拧成了麻绳,只得快步赶往张素素休憩的房间,到的时候,另外两个婢女也站在门外,门半开着,她们紧张又好奇地盯着里面。 “发什么呆,赶紧让开!”笼烟呵斥一声。 两个婢女赶紧低眉顺眼地行了礼,把门打开。 云子辰进到房间内,看着丢的满地都是的床褥,枕头,目光落向床榻上发着抖的张素素。 就这么停了半晌。 出乎意料的,张素素没有尖叫出声。 她不过十六七岁,本就长的娇柔楚楚,那张大的离谱的眼睛里片刻功夫蓄满了泪水,鼻头红红,一眼看去可怜至极。 她瞪着云子辰,眼泪瞬间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哗啦啦滴下来,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云子辰竟从她泪意朦胧的委屈之中看到了控诉,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 “公子,姑娘似乎除了你意外,谁都很怕。”婢女笼烟站的很远,跟云子辰说。 “……” 云子辰略微抿唇,心中暗忖一声见鬼。 笼烟又说:“不然公子试试和她说话,她到现在都没吃药,而且不让人碰,就没办法给伤口伤药……好像刚才挣扎扔东西的时候,还掉到了床下,恐怕她腿上的伤也——” 婢女言尽于此。 云子辰无力地闭了闭眼,做了好一阵子的心理建设,才绷着身子靠近了两步,僵硬地问道:“你可还好?” 张素素用力地摇头,泪水都甩了出来。 “疼吗?”云子辰看了一眼她发红的手腕,动作古怪的脚。 张素素又用力点头,那泪珠扑簌簌地夺眶而出。 云子辰:“……” “公子。”笼烟很小声地开口,朝着云子辰递来一碗药。 云子辰接过,动作更为僵硬地朝着张素素面前送过去。 张素素盯着那碗药,又看向云子辰。 云子辰说:“你病了,须得喝药。” 张素素皱起秀气好看的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抬手去接药碗。 但她方才抗拒旁人靠近,将手弄伤了,只一接那碗,“嘶”的一声,脸色发白之下,药碗掉下去。 好在云子辰反应够快,一把将碗端稳,只洒出了一点点药汁。 笼烟低呼一声,“恐怕姑娘不能自己喝药。” 云子辰脸色难看。 这……不是要他喂她吧? 下一刻,笼烟就还真的这么建议了,“公子你好事做到底,呃,那个,照看一下?” 云子辰:“……” 他瞪着那碗药,又看向张素素,因为身体过度克制,现在肢体十分僵硬,难受。 他不以为自己能喂她。 却又处在这种无法可想的境地之下,只能发挥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将碗送到张素素唇边,“喝药。” 张素素勉强喝了两口。 云子辰灌的太快,把人给呛到了。 他不得不动作僵硬的放慢速度。 但这样的喂药姿势,喝药的人当真是不舒服。 张素素不得已用好的那只手抓住药碗,控制一点灌药的速度。 云子辰因为过度僵硬,竟然忘记把手收回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手只差一点点就碰到一起。 等反应过来,一碗药总算勉强喝完。 站在云子辰身后的笼烟松了一口大气,“可算喝了,下面得换药。” 云子辰背脊微僵。 喂药起码可以不接触地喂,但换药—— 笼烟建议道:“姑娘看起来很听公子的话,不然公子您哄哄她,然后奴婢请大夫来换药。” 云子辰这厢还在肌肉紧绷。 那一头张素素已经捏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拉扯着。 云子辰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失控地把她甩开。 他僵硬地说:“搬个凳子来。” 笼烟应了一声“是”,给云子辰身后放了个圆凳。 云子辰坐稳,试着和张素素说:“你受伤了,得换药伤势才能好,伤口才不会疼。” 张素素点点头,看来是能听懂的。 云子辰松了口气,眼睛盯了她捏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一眼,又说:“那让婢女给你换药,你先把我松开。” 张素素先是点头,后又猛然瞪着他,还没干的眼泪瞬间再次泛滥成灾。 云子辰无力地张了张嘴,“呃,那就……这么换吧。” 他示意笼烟上前处理伤口,艰难地闭上眼睛,尽量把自己神思抽空,在心中强调一万遍,不要把她当成个女人,别把她丢出去。 忍住。 她是一个病人! 他如此难受,换药的笼烟也不好受,深怕张素素忽然发作,再闹起来。 张素素的眼神看起来也的确有点怕。 笼烟碰触她一下,她便往云子辰身边靠一下。 后者身体紧绷一分。 但或许是骨子里教养良好,张素素至多是不断靠近,但除了拉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有点过界,倒是再没有其他过火的动作。 云子辰僵硬地额头冒汗,自制力几乎到了临界点的时候,笼烟换药结束。 云子辰毫不犹豫地点了张素素的昏穴,用的是隔空气劲。 咚! 张素素跌到了床上,脑袋落到床板时的声音有点响。 云子辰僵了片刻,后立即拽自己的衣袖。 无奈她捏的紧。 云子辰索性把外袍脱下,后退数步:“腿上的伤请大夫快些来处理,然后把这里整理好。”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这一次的照看和妥协并不是终止,而是一切的开端。 云子辰尚且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就需要面临另外一个问题——吃喝。 上药可以点穴。 吃东西却不能点了穴灌进去。 有了第一次喂药换药成功的经验,在下一次张素素清醒之后,照看的婢女立刻走的很远,以免引起张素素的惊恐。 然后笼烟以最快的速度去寻云子辰前来解决。 当时都已经过了子时,云子辰因为过度靠近张素素而浑身紧绷的肌肉不过刚舒缓了一点,人都没睡下呢。 骤然看到笼烟,他整个人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噌噌抽动。 但看着笼烟,他又很清楚,现在的确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半晌,云子辰认命地往张素素那房中去。 今日若这个女子是旁人,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管她的死活。 但偏偏就是张素素。 他这恐女的病症,其实并非外人知道的那么严重。 他是可以自控的。 只是自控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 再加上,本身的确很抵触任何女子的靠近。 所以当初猎场之上,他察觉有人靠近自己,还是个女子的时候,毫无控制之心,直接放任自己的手下意识的动作,将人扔了出去。 张素素摔断了手臂,并且肢体上还受了别的伤,卧床休息了数月。 再加上他刻意在外面放了一些消息,彻底坐实他“有病”,并且病情严重,几乎是“绝症”。 府上所有雌性动物为了保命,全都对他退避三舍,至于外面的那些贵女,更是见他避如蛇蝎。 便连前段时间家中催婚,都催不到他身上来。 战王和安平公主也不是没找大夫给他看过病,只是这种心病,根本就不是药石能医的。 因为这“病”,他这几年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可……当初他把张素素丢出去,虽不是有意的,却害她受了不轻的伤。 云子辰对她是有些愧疚的。 即便靠近她让他十分不适,需要耗费全身的自制控制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他也得管她的死活。 番外 摘星(五) 云子辰过去的时候,情况和下午差不多。 婢女守在外面,捧着托盘等待,张素素捏着毯子缩在床脚,目光惊恐地看着所有人。 唯一和下午有所区别的是——这会儿她没来得及扔东西发作。 笼烟一发现她醒了,立即退的很远,并且告诉张素素帮她寻“公子”来。 张素素显然也听得懂的,果然没发作。 看着进了房间的云子辰,张素素水汪汪的大眼睛弯了起来,手怯生生地朝前探。 云子辰无力,将衣袖递给她,顺便拖了个凳子到床前坐。 笼烟捧着粥到床边来。 张素素立即如惊弓之鸟,脸上写满抗拒。 云子辰声音微绷:“别怕,她喂你吃东西而已。” 张素素不确定地看了一会儿,又往云子辰身边靠了靠,却是没再露出抵触的神情来。 她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肉粥。 然后拽着云子辰的衣袖躺下了。 云子辰忍耐到了极限,毫不犹豫点了她睡穴。 不出意外衣袖又是拽不走。 他快速脱下外袍丢给她才离开。 …… 从这一日开始,云子辰被迫陪喝药陪换药陪吃饭陪睡觉。 他就是最有用的镇定之药,只要他一出现,张素素必定安静。 云子辰问过大夫,大夫说,不说话以及反应过度,动不动就惊恐是因为撞伤了头部,精神失常了,至于不怕云子辰,或许是雏鸟情节。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让她产生了解释不清楚的安全感。 云子辰又问:“那她这种情况得多久?” “外伤都在恢复,可是精神这方面老朽也不好说,或许一两个月,或许时间更长……” 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类似的,撞伤了脑袋,一傻就一辈子到头了。 云子辰抬手示意大夫退下,又叫来清元问道:“妹妹回信了吗?” “还没呢……儋州离江州有点远,现在估摸着王妃那边刚收到信呢,还得等十天半个月才有回音。” 云子辰:“……” 他头疼地捏了捏额角。 不能长途跋涉,偏偏这地方也找不到什么神医……除了给明无忧去信,他已经让清元找官府贴了个悬赏神医的榜文出去。 只是快半个月了,找来的大夫多是没什么能耐的。 以前他都不知道这儋州竟然如此穷乡僻壤,连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到呢。 “……公子。” 门口响起笼烟很轻很轻的声音。 云子辰的头更疼了。 现在这个时辰,是该陪吃晚饭了? 他认命地站起身,不用笼烟说什么便往张素素那边去了。 清元跟在云子辰的身后,瞧着主子僵硬的背脊,他却是暗笑了一声。 公子数年前用人家坐实自己的“病”,现在就受到了这种“折磨”。 报应来的够快。 所以说人没事别做亏心事。 …… 云子辰坐在床边,闭着眼睛养神,衣袖毫无意外地被张素素拎在手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用尽自制力忍耐了接近半个月之后,他对她的靠近似乎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抗拒。 虽然还是有点不适,但不至于浑身紧绷,肌肉纠结到如临大敌了。 张素素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但因为总要拽着云子辰,自己是没法吃饭的,都是笼烟喂她。 她倒也是知道云子辰不会跑,乖巧了许多,斯文秀气地吃饭喝汤。 用饭结束,婢女退走。 云子辰睁开眼,“时辰不早了,睡觉吧。” 只要一躺下闭眼他立马点她睡穴,立马走。 这段时间都这样。 今天张素素却摇头。 在云子辰疑问的目光下,张素素张了张嘴,似乎有些艰难地发出了声音:“我……不困。” 云子辰一怔。 她半个多月都没说过话。 他还以为她受病情影响不会说话了。 “你、叫什么?” 因为长久不说话,张素素的声音僵硬而沙哑,并不好听。 云子辰神色复杂,“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张素素摇头。 云子辰默了默,“先叫大夫来看看,我们再说别的。” “……哦。”张素素显然是不喜欢大夫的,但素来又是听他的话,便安静地等着大夫过来,看了她的情况。 云子辰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精神失常?可现在看着一切都好,除了不认识以前的人。” “应该是撞伤脑袋所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大夫迟疑道:“这样看的话,情况不算太严重。” “等这副药喝完了,过几日老朽试一试针灸,或许能恢复呢。” 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云子辰松了口气,“那就好。” 衣袖被人拽了拽。 云子辰回头去看,张素素眼巴巴地看着他,对大夫说的话毫无反应,只问:“你叫什么?” 或许是先前开了两次后,这一次倒是不磕巴了。 云子辰不知如何介绍自己,一时有些犹豫,片刻后才说:“我姓云,在家中行三。” “哦。”张素素点点头,“云……三……” 她弯起唇角:“三哥。” “……” 云子辰想纠正这个称呼,但话到了舌尖,又觉得必要性不大。 和病人有什么好介意的。 张素素又问:“那我呢?我叫什么?” 她的身份不好让人知道,云子辰自然不可能实话说。 他随意地在屋内瞥了一圈,视线正好扫到窗外漆黑的夜空之中闪亮的星子,随意说道:“星月。” “哦。” 张素素又点点头,慢慢重复:“星月……星月……” 从这一晚,张素素成了星月姑娘,除了云子辰和清元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又过了三日,先前喝的那副药喝完了,按照大夫的意思,打算给张素素针灸。 张素素看着那朝着自己凑过来的金针,即便手里面捏着云子辰的衣袖,依然脸色发白地直摇头“三哥,我不要扎针!” 她求救一样地看着云子辰,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我怕!” 云子辰解释:“不扎针你不会好。” “我已经好了!”张素素蓄在眼睛里的泪水哗啦啦全流了下来,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泪痕,“我害怕!” 云子辰:“……” 这眼泪实在是让人无法招架,云子辰纵然不是个心软的人,竟然也没办法强硬地要她扎针。 最后,云子辰叹了口气,吩咐大夫退下。 张素素立马破涕为笑,十六七岁的年龄,其实已经褪去天真和单纯,尤其是长大高门大院之中的贵女,受家中教导,端庄持重的很。 但张素素病了,情绪外放,端不住。 无论是眼泪还是笑容都是最真实的自己,反倒显得眉眼之间多了几分纯真稚气。 再配上那一脸的泪痕,最纯粹简单的笑容,看着便惹人心怜。 云子辰只觉心头被什么东西一撞,那心湖之中也涟漪阵阵。 张素素一边吸鼻子一边用衣袖抹眼泪,不过眨眼就把自己的衣袖擦的湿透。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点不犹豫地拎着云子辰的衣袖继续擦眼泪。 云子辰的手背隔着衣袖贴到了张素素的脸上。 湿气通过布料传递到了肌肤,云子辰僵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用手挥开她。 但关键的那一刻还是忍住了。 尽管手僵硬的几乎发酸,却没甩出去。 然后在接下来,张素素把他的手捏在她自己掌中的时候,他依然是条件反射地想挥开,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条件反射地忍了下来。 云子辰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早先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不是病入膏肓不能治,只是他自己不想“治”。 可现在这么快就“病情”好转,又实在让他心情复杂。 番外 摘星(六) 又过了几日,张素素的腿伤好了,可以下地走动。 但她畏惧旁人的情况一点好转都没有,即便是腿好了,也基本是待在屋子里,绝对不会出去走动。 除非云子辰过来的时候,她会拎着云子辰的衣袖走动几步。 长久地躺在床上,一直不下地走动怎么能行? 大夫暗戳戳地提醒云子辰,张素素的情况需要吹吹风,并且出去走动晒晒太阳什么的。 云子辰闭了闭眼睛,心中无力。 只因他清楚,张素素若要出去走动,他就得相陪。 云子辰不知道第多少次郁闷的不想说话,但还是在处理了手头上的琐事之后,到那阁楼去看望张素素。 “三哥!” 他只一出现在房门之前,屋内坐在床头巴巴望着门口的张素素蝴蝶一样飞到了云子辰的身边,满脸喜色:“三哥,你忙完了!” “嗯。” 云子辰低头,看着她习惯性抓住自己衣袖的手,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几日过去之后,他对她靠近所产生的抵触又轻了许多,现在可以连眉毛都不皱,平静以待了。 云子辰有些恍惚。 自己的“病”是不是被她给治好了? “三哥,我想出去。”张素素捏住了云子辰的手指,“我想到外面走动一下,我好无聊。” 云子辰略微放松神经,没有专门克制自己的下意识。 然后他发现,他并不想推她。 “笼烟说庄子上的风景很好,有好多漂亮的花……”张素素一边说一边轻轻摇着他的手,“你带我出去看看好不好?” “三哥、三哥?” “嗯?” 云子辰回过神来,抬眸望向张素素:“想出去?那我带你出去走动一下。” “三哥真好!” 张素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拉着云子辰出了房门。 现在已经到了九月末,但午后这个时辰,日头还是极大,阳光也毒辣的很。 云子辰拿了把伞,撑在两人头顶,一边还叮嘱张素素走慢些。 朱家庄园风景美如画,只这仙客楼外面的几处院子便是花团锦簇,风景各异。 两人走了一圈,到了紫竹院的时候,张素素很喜欢这个地方,又恰逢累了,便拉着云子辰坐下来聊天。 张素素一边夸赞这地方好看,一边问云子辰是不是他们的家。 云子辰说:“这不是我与你的家。” 说完后,他觉得这话有歧义,想了想,又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你兄长?我不是。” “……”张素素错愕地张了张嘴,“你、你不是我哥哥?” “不是的。”云子辰说:“不过我们两家长辈都是相熟的,算是世交吧。” 张素素咬了咬唇,把云子辰的手放开,双手规矩地交握在一起,放在了自己膝头:“那我们怎么会在这庄子里?” “我来此处办事,遇到你是偶然。”云子辰瞧了她放在膝头的手一眼,又说:“你的病情在慢慢恢复,等你好一些,我处理完了这里的事务,我便护送你回家。” “好……多谢三、云公子!” 张素素有些局促,骨子里良好的教养让她在得知云子辰并非亲人的时候,没办法再继续叫他三哥。 并且从这一天开始,她尽量不往云子辰身边靠。 病情在逐渐恢复,她也一直自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笼烟带着两个机灵的小婢女照看了她快一个月,足以让她相信她们是安全的。 在试探着接触了几次之后,张素素状况好了许多。 她的日常生活不必非要云子辰陪伴不可。 如此一来,云子辰不必每日到张素素面前去……一个月日日过去坐两个时辰,现在忽然不用去了,似乎还有些不习惯。 云子辰心里怪怪的。 恰逢这时候,清元帮忙约见了儋州生意场上的几个人物,云子辰便也没多想,嘱咐大夫和笼烟认真照看张素素,自己前去赴宴了。 这次赴宴是为了解决朱家庄园的问题,一连持续了几日。 晚上回来时,云子辰会过问一下张素素的具体情况。 从大夫那儿得到回复说一切都稳妥,他放了心。 第五日,云子辰在宴席上遇到了两个难缠的,多喝了两杯,回来便让清元扶着自己回去歇下了。 清元照看了云子辰退出房来,正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道轻柔的女音,“清元护卫。” “星月姑娘?”清元意外地看着张素素,“您怎么在这儿?” “我——我——”张素素咬了咬唇,低头说:“我和笼烟在外面散步,然后瞧见你扶着云公子回来……他是喝多了吗?” “是稍微多喝了两杯。” “那准备醒酒汤了吗?” 清元笑着说:“正要去厨房吩咐。” 张素素贝齿微微咬住下唇,眼神往房间扫。 她知道自己问清楚了情况,就该离开了,但脚下却扎根一样。 最近这几日,她看似一切如常,实则心里古古怪怪的,总忍不住想见他。 她又明白,只是世交的关系,自己这想法委实是不太应该。 所以便一直忍着忍着。 结果越忍越想见,于是今天就没忍住向笼烟探听了他最近的动向,然后到这院子附近来转悠。 “姑娘?”清元打量了张素素两眼,想了想说:“属下忘了关窗了,若是公子吹了风,恐怕要着凉……能不能劳烦姑娘帮我家公子关下窗,属下前去厨房准备醒酒汤?” “……好。” 张素素愣愣地点点头。 清元告退后,她犹豫了一下,带着笼烟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推开。 张素素将屋内扫视一圈,视线在窗户的位置停了下,果然是开了一扇窗。 “笼烟,你去关窗……别关的太严实,留个缝隙通风。” “是。” 张素素在门口停了片刻,拎着裙摆往里走。 转过屏风后,只见云子辰姿态十分不雅地歪在床上,一条腿还搭在床沿,腰间搭了条毯子,脸色些微发红,微拧着眉心。 她以前见云子辰无数次,那一次云子辰都很是稳妥。 张素素没想到他也有如此不雅正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啪嗒! 云子辰约莫觉得热,将腰间的毯子丢在一边,一侧身,手臂也搭到了床沿上。 张素素犹豫了一下,迟疑地上前去把他的脚拎到床榻上,把毯子拉回来给好,又捏了他的手臂,想塞进毯子里面去。 谁料她只一碰到云子辰的手腕,云子辰竟是双眸微眯瞧了她一眼,然后下一瞬便猛力一挥。 张素素被挥的撞到了床柱惨叫一声。 这一声将笼烟给吓到,“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张素素的手指点了点撞疼的额头,摸到了一片濡湿。 “流血了!”笼烟低喊一声。 就在这时,床上躺着的云子辰猛的翻身坐起。 看着张素素发红的额角,惨白的脸,他的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懊恼。 张素素瞧他眼神清明,意识到他或许是多喝了两杯,但神志却其实是清楚的。 头很疼,张素素也有点尴尬,僵了僵后讪讪说道:“吵醒你了。” 云子辰:“……” 他起身下了床榻,停在张素素面前:“我看看。” “一点小伤——” “都破相了还是小伤?”云子辰拧眉,仔细检查了下那伤处,捏住张素素的衣袖拉她往桌边去,“坐下。” “……”张素素乖乖坐好。 云子辰挽起袖子,在窗边的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两个小瓷瓶过来,拖了张凳子坐在张素素面前,表情严肃地处理伤口。 淡淡的酒气以及他身上特有的松竹香气扑面而来,张素素觉得脸有些热,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番外 摘星(七) “疼不疼?”云子辰问。 “不——嘶!” 张素素刚开口,便被药酒蛰的倒抽了一口气,脸也白了起来。 云子辰手微微一停,动作更轻柔地将伤口用药酒清洗过了,抹上药膏,“对不起。” “没事……那你休息吧,我便回去了。” “我送你。” 张素素连忙摇头:“不必,你喝多了,须得休息。” 云子辰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吩咐笼烟好好照看。 待到屋内只剩自己一人,云子辰单手抚额,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又不小心把她弄伤了! 从这一日开始,他自然而然又关心起她的伤势来,白日里忙完琐事,下午就会过去瞧她一眼。 张素素的额上有裹了一层白绢,提醒着云子辰自己做过的事情。 而且很容易就能让他想起当初下过的“重手”,因此云子辰十分惭愧。 张素素当然不知道以前的事情,只以为他因为这点伤愧疚,心底也浮起几分微妙的感触来。 云子辰离开后,笼烟感慨地说道:“姑娘您是咱们公子的救星,肯定!” “什么救星?”张素素好奇地问。 “咱们公子有隐疾。”笼烟小心地瞧了瞧周围,发现没有闲杂人等,才靠近张素素低声说:“很奇怪的病症,凡是靠近他身边三步以内的女子,非死即伤!” 张素素张了张嘴:“非死即伤?” “夸张的说法。”笼烟解释,“他不能忍受女子靠近自己,更无法忍受被碰触,谁如果碰了他,马上就会被丢出去,他也不会主动去碰触任何女子。” “您没留意到吗?我和那两个小丫头服侍在您周围,每次公子出现,我们都保持安全距离!” 张素素:“……” 她还真没注意到。 笼烟又说:“但现在有了特例。” “什么特例——”张素素反射性地问罢,微咬着唇指着自己:“我?” “对的。”笼烟猛点头,“姑娘不但可以在公子三步范围内,而且碰了他都不会出事,这不是特例是什么?” 张素素抿了抿唇。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有这么奇怪的病……而自己是这个病的特例。 张素素想着想着,唇角一弯,心情有些愉悦。 …… 张素素额头上的伤在云子辰每日亲自照看下恢复的很快。 因为精神状态正常了许多,也便不会畏惧扎针。 大夫两日帮她针灸一次。 不过张素素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关于以前的记忆,一点点都没有记起。 轰隆隆—— 天雷阵阵,片刻功夫就噼里啪啦下起了绵绵小雨。 张素素分神瞥了一眼外面的大雨,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她在绣一只荷包,如今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布料用的是上等的云锦,颜色也是少见的水青蓝色,上面的松竹针脚绵密,精致而好看。 笼烟笑眯眯地说:“是送给公子吧?” 张素素手微顿,却是没否认,仔细地把最后两针绣完了,咬断了线头,“他今日也出去了?” “是,公子进城了。” “哦。”张素素点点头,瞧了一旁的铜壶滴漏一眼,“往常这个时辰,他都该回来了吧?咱们去门口迎一迎他吧。” “这……姑娘,外面在下雨……” “没事,咱们打着伞……正好这两日都没出门,雨势也很小,就当散散步。” 笼烟想了想,“那也好。” 她给张素素披上了浅色披风,找了油纸伞来,陪着张素素出了门,慢悠悠地往庄子门前走去。 走到一半路的时候,忽然冷风大作,冻的笼烟倒抽了一口气,伞也被吹的飞了起来。 雨势似乎一下子变大了。 笼烟赶忙招呼两个小丫头去见伞捡回来。 张素素感受着狂风骤雨,看着那捡伞的小姑娘,被雨水吹的衣衫微乱,有一个滑到在地,摔在了泥洼之中。 她脑海之中忽然闪过某些细碎片段。 大雨倾盆的日子,泥泞的小道,乌蓬马车边,高大的汉子狞笑着举起刀,砍死了一个老妇人。 而那个老妇人到死都用力地抱住汉子的腿,冲着她嘶喊。 她在喊——小姐,快跑! 这个画面就如同将一张白纸的中间撕开了一道缝隙,白纸之后惨烈的场面一个一个冲了出来,砸到了她的眼前。 张素素紧紧捏住手中荷包,脸色煞白。 脑子里的那些记忆凌乱却可怕。 她尖叫着蹲下身子用力的抱住了头,失控地喊:“别过来!别杀人!” 云子辰从外面进来时,便看到这幅场景。 只一瞬间怔楞,他便快步上前查看。 张素素如同疯了一样对靠近自己的云子辰又推又打。 “别怕!”云子辰捏住她的双手。 但她的精神已经失控,云子辰不得已只能把她击昏了过去,将人抱起来往仙客楼走:“快去请大夫来!” 到了房间内,云子辰把她放回床榻之上。 大夫上前检查了脉搏和张素素的眼球,迟疑地说道:“可能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失控,睡一觉醒了再看情况。” 云子辰挥手让他退下。 因为担心张素素的情况,这一晚上,云子辰坐在桌边休憩,没有离开。 夜半,床榻上的张素素猛然坐起身时,云子辰立即睁开眼睛,靠到床边去,“醒了?” 张素素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半晌,忽然呜咽一声,扑入了云子辰怀中。 那泪水扑簌簌地沾湿了云子辰的衣襟。 云子辰怔了一下,双手落在张素素的肩头将她拥紧,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背,给予无言的安抚。 张素素便在云子辰这样无声的安抚之下,良久都没有吭声。 云子辰低头瞧了一眼,发现她竟然是又睡着了。 想来方才是噩梦惊醒。 云子辰试着将她放回床上去,但她抓他抓的紧,试了好几次她不撒手,云子辰只得放弃,靠坐在床柱之上,让她伏在自己的身前,又拉了个被子来盖在她的身上。 他微皱着眉毛看着张素素惨白的脸,神情十分复杂。 她那会儿抱着头说——别杀人,现在又忽然惊醒吓成这样,绝非是简单做了梦。 恐怕和她落下山壁的事情有关。 她一个千金小姐……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云子辰彻夜未眠。 到第二日上午,外面的雨势渐小,张素素紧绷的肢体有所疏松,云子辰这才将她从自己怀中挪下去,放回床榻。 之后他便到了屋外,叫来清元:“上次让你追查事情有头绪了吗?” “还没……” 云子辰皱了皱眉。 清元问道:“不如请儋州府衙帮忙好了,告诉府衙的人说咱们遭了刺客便是,公子的玉佩不是找到了吗?只要去亮明身份,他们肯定全力协助。” “先不要找府衙。”云子辰皱眉说道:“等她清醒一点,了解了情况再说。” “属下遵命。” 清风离开后,云子辰又回到了房间内。 张素素这一个上午都没醒。 大夫说是昨日淋雨受了凉,熬了药送来后,便是云子辰灌了她喝下。 这一烧就是一个白天。 云子辰坐在床边,听她不断呓语。 有时是“别过来”,有时是“别杀人”,有时是“放我走”。 每一声呓语发出时,她都眉头紧皱,面部表情充满恐惧和痛苦。 这让云子辰更加迫切地想知道她曾经发生过什么。 然而现在偏偏还没消息。 云子辰只得压抑心里的躁动,陪伴在张素素身边。 一直到第二日一早,张素素的烧退了,人也终于醒过来。 她靠着靠垫,双手紧紧捏住被子,脸色白的吓人,“我想起来了……是拐子……他们骗了、抓了好多孩子,还有女子……” “老人和男人都被杀掉了……当着我们的面把尸体、分成好多块……威胁我们,谁如果跑了就是那个下场……” 云子辰面色微变,“何处?” “不知道。”张素素连连摇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洒,“我想不起来……” 云子辰看着她这随时要崩溃的样子,手指蜷了蜷,倾身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他没说什么,温暖的怀抱却似有说不出的安全感,抚平了张素素的恐惧,让她一点一点安静了下来。 良久,云子辰对情绪稳定的张素素说:“先吃点东西,旁的事情一概不要多想。” 张素素温顺地点了点头。 云子辰照看着她吃了东西,喝了药睡下后,吩咐人将清元找了过来,把张素素说的事情告诉清元。 清元意外道:“拐子?乾国不是早就不许贩卖人口了吗?怎么还有拐子?” “律法只能管得住明面上,管不住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暗中做些肮脏的勾当。”云子辰冷冷说道:“这些人在儋州出没过,恐怕这儋州的府衙也未见得干净。” “那——”清元面色微变,“那怎么办?” “立即打点行装,我们先装作张小姐身体不适,急需就医,离开此处。”云子辰吩咐:“等把她送到安全之处,我们再暗中折回来查探。” “可是什么地方安全?”清元说:“江州?” “嗯。” 云子辰点头,“此处距离江州马车十日,不算太远,她的身子也需要人好好医治调理,到了江州,可请妹妹帮忙。” 清元立即领命:“那属下马上准备。” 番外 摘星(八) 他来的时候便是轻装简从,走的时候,只半个时辰就收拾好了一切。 照看张素素的都是心腹,云子辰离开时下了严令不得透露张素素任何事情。 至于那个大夫……因为是花了银子请来的,为防止他说出不该说的,云子辰吩咐人将他暂且关在朱家庄园内。 张素素服了药,神智昏沉。 云子辰却没时间等她清醒,直接用厚厚的斗篷把人裹了起来,抱着上了马车。 因为考虑到张素素的情况,清元马车也准备的宽大,早早让笼烟在里面安置了一方窄榻。 一上车,云子辰便把张素素放到了榻上,朝外吩咐:“出发。” 张素素睡得不甚安稳,时而蹙眉,时而咬唇。 云子辰只能坐的近些,握住她素白的小手给她一些微乎其微的安全感,然后盯着张素素拧眉细思拐子的事情。 这一路上,张素素的情绪一直不稳定。 睡着的时候额冒冷汗,噩梦连连,清醒的时候就脸色发白,若是云子辰不在身边,更是要惊慌失措。 云子辰迫于无奈,这一路上几乎是和她同寝同食。 因为断了针灸,她的记忆也有些错乱。 云子辰为免刺激到她,没有再问拐子的事情。 后面的路,几乎是日夜兼程。 到了第八日时,云子辰终于带着张素素到了江州明家。 明无忧那时正在百善堂,听闻云子辰忽然到来,十分意外,赶紧回到了府上来。 是时,云子辰已经由管事暂时安顿到了一间客院内。 明无忧提着裙摆进了院子,当看到云子辰怀中拥着一个女子,细声细气安抚的时候,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哦,恐女的家伙把女子抱在怀里? 那她可得好好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治好云子辰的顽疾! “三哥。”明无忧迈步进了屋内。 只刚一出声,那云子辰揽在怀中的女子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躲进云子辰怀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又带点疑问和防备地看着明无忧。 明无忧挑了挑眉,停在远些的地方没有靠近,“三哥先忙,我去外面等你。” 云子辰“嗯”了一声。 等明无忧出去,他低头看向小脸发白的张素素:“她是我妹妹,医术很好,人也很温柔,你好好留在此处,让她照看你,帮你医治。” “我不要,三哥你别走,我害怕……”张素素眼泪汪汪,眼底全是祈求,还紧紧抓着云子辰的衣襟。 云子辰神色纠结。 那拐子的事情很是严峻——连太师家的小姐都敢拐,恐怕背后的水不知多深,若是不去查探清楚,还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 再者,他留在此处帮不上什么忙。 理论上来说,他是要立即回去,把人交给明无忧照看的。 但看着张素素泪痕满面,怕的浑身发抖,只有自己能让她感觉到安全的样子,云子辰心里浮起了浓浓的心疼和不忍。 半晌,云子辰叹了口气,妥协了。 他决定留几日,先让清元去追查,等张素素的情况稳定一点,他再快马加鞭赶过去。 …… 云子辰陪了张素素两个多时辰,张素素睡下,他才离开客院去见明无忧。 此时天都已经黑了。 明无忧在无忧阁等着他,一见他进来,脸上便露出微妙的笑容,“三哥,那姑娘是谁啊?” 云子辰说:“张太师家的素素姑娘。” “……” 明无忧有片刻失语,“竟然是她?” 当初那个被云子辰丢出去摔的断手断脚,以此坐实云子辰病得不轻的世家贵女。 云子辰正色说:“先前给你传信,想请你医治的人就是她,她遇到了些事情,受了刺激,精神状态很不好。” 他大致把张素素的情况与明无忧说了。 明无忧当即前往张素素休息的客院,轻手轻脚检查脉搏,之后才到另外一间屋内。 云子辰问:“怎么样?” “先前的大夫医治方向是正确的。”明无忧皱眉说道:“只是针灸做的次数太少,手法也有些生疏……我可以治,需要时间。” “那就好。” 云子辰松了口气,“她现在状态不好,我留几日,等她与你熟识了,我还要往儋州去一趟。” 明无忧点点头应了。 兄妹二人又说起拐子的生气。 贩卖人口天理不容,明无忧听到了也十分气愤,告知慕容御后,都派出了人手先行前往儋州查探一切。 云子辰和张素素一起住在了客院。 明无忧第二日就给张素素配了一幅药,还要辅助针灸。 扎针的时候张素素精神状态不好。 云子辰安抚了好久,最后还是他半抱着才勉强针灸结束。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这样。 到了第八日,张素素的精神状态已经平稳许多。 但她的记忆还是错乱的。 她只记得被云子辰救了前后的一些事情,对自己张家小姐的身份却是没记起来。 明无忧温声安抚说:“三哥别担心,她这种是正常情况,坚持针灸治疗,过些时日就会全部记起。” 云子辰相信明无忧的医术,点点头说:“那就好,有劳妹妹了。” “小事。”明无忧示意彩月带着药箱离开了。 云子辰坐在床边,看着低着头,柳眉微蹙的张素素一会儿,说:“我明日离开此处。” “你——”张素素猛然抬头,“你要去儋州?” “嗯。你留在这里治病。” 张素素问:“你会去多久?” “大致……”云子辰估算了一下,“两三个月。” “那、那好吧。”张素素微咬着下唇。 她终究是比刚到江州来的时候情绪稳定了许多,现在的她不会扑到云子辰怀中哭着求他不要离开。 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也写满不舍。 张素素犹豫了良久,唇瓣开合:“三哥,你路上小心。” 云子辰看似面色平静,实则心底也不是很舒坦,有只猫爪子抓挠一样难受。 他想起曾和有些投契的生意伙伴聊过日久生情。 他现在这……是不是照看她的时间久了,所以也生出来微妙的情? 云子辰叹了口气,揽着张素素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别担心,我办完了事就回来……妹妹医术很好,我回来时你的病情应该能大好。” “到时我送你回家。” 张素素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盯着面前的衣襟抿紧了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等云子辰把她放开的时候,她从床头枕边翻出个荷包来,双手捏着递给云子辰,“给你。” 云子辰有些意外:“你做的?什么时候?” “在那边庄子上……”张素素也不等他去接,仔细地帮他戴在腰间。 她看着云子辰,欲言又止,但却也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日,云子辰快马离开了江州。 张素素则留在此处,配合明无忧医治。 明无忧对待病人既耐心又认真,更何况这位张素素身份如此“特别”,明无忧更是用上了十二万分的心思。 她选来照看张素素的婢女也是讨喜懂事的那一类。 张素素一开始两日还有些不自在,但在这样温和的环境下,那颗不安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针灸疗疾,她脑海中逐渐浮现起了许多事情。 像是在脑海之中看别人的人生,却又充满熟悉感。 番外 摘星(终) 三个月后便是年节下。 江州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但今年的温度却出奇的冷。 往常除夕那一日,街上的社火杂耍到处都是百姓阖家出来看热闹,整个街道拥挤的人山人海。 今年却因为冷风割面,街上根本没几个人。 那舞龙舞狮和杂耍的人们也被冻的只打哆嗦,眼见着没观众,都意兴阑珊地想回去。 一阵冷风吹过,鹅毛般的白色雪片呼到一人的脸上。 那人把伸手抹了一把脸,惊讶地说:“这……江州怎么还下雪了?” 大家看着天上雨雪纷飞,再无心与外面逗留,争相回家去了。 江州城门口,风雪夜归人。 两名骑士跨马而来,进城之后放慢了速度。 两人都风尘仆仆。 清元啧了一声,拢紧了披风:“这什么天儿,不是说江州常年温暖,怎么还下起雪来了?” 他边上的云子辰穿着单薄,倒也没像清元一样不顾形象拢衣裳。 云子辰瞧着落地祭花的雪片,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他此去儋州,联合了明无忧和慕容御派的人手,将拐子那件事情彻底解决,回程之前,也收到了明无忧的一封信。 明无忧在信中说,张素素的病好了。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云子辰的心绪稍微有一点点不宁。 清元在一旁念叨着气候。 云子辰摸了摸腰间绣着松竹的荷包,一提马缰,往明家奔去。 “公子?” 清元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因是过年,明宅门前挂着漂亮的大红灯笼,门柱上对贴红底春联,瞧那字迹龙飞凤舞,极有风骨,竟似是慕容御的手笔。 云子辰瞥了一眼,心知摄政王宠爱妹妹,倒也没什么意外的。 他翻身下马,扣响角门。 片刻后,门内传来苍老的声音:“谁啊?” 这大过年的,府上人也多数回家了,只有无亲无故的老仆,以及要照看主子走不开的下人才留守在明宅。 云子辰报了姓名,里面哎呦一声,眨眼功夫有老伯把门给云子辰打开,“三公子怎么今日来了?快快请进!” “嗯。” 云子辰点点头,随着那老仆往前走。 “昨日咱们小姐还说,云公子怕是回不来了,要到年后初四还是初五呢,没想到这就到了。”老仆笑眯眯地说:“小姐若是看到公子到了,肯定惊喜。” “小姐这会儿在烟波亭呢,摆了小家宴,老奴送三公子过去。” 云子辰客气地“嗯”了一声。 一路随着那老伯往前走,绕过九曲回廊,云子辰听到远处逐渐传来小孩子欢乐的笑闹声,也有老人中气十足的哈哈大笑。 老仆欠身退下,云子辰看到明无忧笑得歪到在慕容御肩头,低声数落两个孩子“闹腾”。 而穿着喜气的风眠和星晚绕着一个身着淡蓝滚毛圈衣裙的女子笑闹着躲来躲去。 那淡蓝衣裙的女子…… 云子辰只看着背影,便认出了她。 他心中微微移动,在亭子外几步处停住了脚步。 “咦?”明无忧先看到了他,大喜地站起身来,“三哥,你怎么回来了!” “啊——”亭中那淡蓝衣裙的女子忽然轻呼一声。 也不知是被孩子们踩着了衣裙,还是被明无忧忽然站起身吓到,竟然身形不稳地朝后栽去。 “小心!”云子辰站的近,快步上前,拖住那女子的肩膀将她扶住。 那女子却见鬼似的用力推了云子辰一把。 然后,那女子跌坐在地,云子辰也连退了好几步,扶住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 烟波亭里瞬间安静如鸡,气氛尴尬十足。 跌在地上的女子——张素素脸色青白交错,声音极低地说了声“抱歉”,然后扶着一旁的婢女站起了身。 云子辰也慢慢站好。 “三哥一路风尘,不然先洗漱休息一下?”明无忧出来打了个圆场。 云子辰点点头,离开之前,他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张素素一眼,后者低着头微咬着唇瓣,也不知在想什么。 明无忧亲自安顿云子辰去客院,路上将张素素的情况告诉了他。 “她都想起来了,以前在京城的,还有当初在朱家庄园你救她的,她……她看起来也很纠结。”明无忧笑道:“你现在回来正好。” 云子辰没有说话。 将整个人都泡在浴汤之中之后,他心底已经浮起许多无奈。 先前他真的有病,对女子避之唯恐不急。 但张素素受伤让他克制自己的病情和下意识,至少在面对她时,那病治好了。 如今她恢复记忆……他若是记得不错,自从猎场他将她丢出去后,张素素每次见他都跟耗子见了猫,保持几丈以上安全距离然后直接转身就跑。 现在—— 云子辰恹恹地闭上了眼,一把将湿透的毛巾搭在脸上,不愿多想。 他没有再去烟波亭,只让清元跟明无忧说了一声旅途劳累,想先休息,便睡下了。 劳累是真的劳累。 可躺下之后却翻来覆去并不能睡的着。 他的脑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起张素素方才用力推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边拎起枕头一侧,那个绣着松竹的荷包,心情十分复杂。 这一夜,心烦意乱的云子辰难以入眠。 后来接连几日,他倒是出去走动了一下,只是没有再见张素素,也不主动去看望。 一直到了初五那日,天气和暖,云子辰去寻明无忧的时候,在花园外偶遇了张素素。 张素素定在原地,倒是没有反射性后退,但看起来身体紧绷,不太自在:“三公子……你救了我,我还没与你道谢。” 云子辰眉心微微一拧,面色却尚且算平静,“不必客气。” 然后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后,云子辰问:“那天……有没有摔疼?” “没有。”张素素摇了摇头,微垂着眼,视线落在云子辰腰间荷包处,多停留了片刻。 云子辰发现了她的眼神,忽然说:“荷包很好看。” 张素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就好。” 顿了顿,她又说:“你走之前……说要送我回京,不知咱们何时能出发?” “就这两日吧。” 一股冷风吹来,张素素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云子辰上前两步,拿了张素素身边婢女手上的斗篷,往她身上盖。 张素素下意识地想退后。 云子辰握住她的肩膀,温声说:“别怕我,我不会伤你。” 张素素眼神定在云子辰的脸上,紧张无比。 云子辰淡定地给她系好了斗篷系带,整理好衣襟,“外面还有些凉,你的身子刚好,别吹风受凉了,到时便不好启程回京,我送你回去休息。” “……好。” 张素素默默转身。 云子辰随在她身边,不远不近,两步的距离。 他当然感受得到张素素的不适,但这一次没有很君子地往后退。 …… 云家有四子。 云子恒最是抠门黑心肝,云子墨最是干净明朗,云子渊最是冷酷也最直接。 而云子辰表面看似毫无特点,温吞腼腆,实则却是四人之中城府最深,最聪明之人。 他对女子的“心病”来源于童年时期恶奴的欺辱,后期摔了张素素,把“心病”扩大纯粹是想要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却从未想过要清心寡欲做和尚。 尤其是在哥哥弟弟都成了家有了心上人,身边的生意伙伴也娇妻美妾揽入怀之后,他自然也会思考自己伴侣的问题。 张素素闯到他的身边来绝对是个意外。 可这样的意外,却又硬生生成了他那心病独一无二的药。 这三个月来,他在儋州办事,心里一直忍不住惦记她。 这几日在府上没见她,他其实也想了很多,明白自己是有点喜欢她。 既然确定自己的心思,自然不会畏首畏尾。 她总会习惯自己靠她近一些。 没道理撩拨了旁人的心,恢复了记忆后,她想躲多远就能躲多远不是? 云子辰从这一日开始,每天都会去看张素素。 他虽然面容语气都十分温和,但态度却有些半强硬。 每每张素素想拒绝,都有一种自己很不识抬举的感觉。 比如现在,她和婢女今日难得出门,恰逢在门前遇到了云子辰,于是就同行了。 到了热闹的街市,张素素和婢女下了马车。 云子辰也将马儿交给清元,然后自然地走在张素素的外侧,牵住她的袖角,完全是保护的姿态,行为也不过火。 连婢女都满眼星光,觉得云子辰简直温柔俊秀,是新好男人。 张素素叹了口气,几日下来,他靠近的次数多了,倒也似是习惯了,没有那么抵触。 她垂下眼,看到自己绣的那个荷包在他腰间荡来荡去。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他—— “小心。” 有人飞马而过。 云子辰将张素素护在身前,拧眉看了一眼那飞马的骑士,等人走远了,才继续牵起她的袖角往前走。 张素素和婢女进了脂粉铺子。 云子辰无意看胭脂水粉,正好瞧见对面有间茶社,便进了茶社,寻了一间窗边的位置坐定,一边品茶,一边瞧着对面的脂粉铺子。 张素素在里面转了一圈儿,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看,无心买什么,匆匆带着婢女离开了。 “呦,江州城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本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只是她刚下了脂粉铺子前的台阶,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来,“哥儿几个,帮本公子请这小娘子喝杯茶!” 张素素脸色微白,“你们走开!” 婢女也喝道:“大胆,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哪家的,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油头粉面的公子哈哈大笑:“你们是哪家的啊?” 公子似乎有些背景,被那婢女一刺,反倒直接朝着张素素的脸探去一只手,“吓死本公子了,这江州城还有本公子不能碰的人?” “你别过来!”张素素连忙后退躲闪,眼神快速扫向对面茶社找人。 当发现窗口那个位置空空如也的时候,张素素瞬间僵住。 他人呢? 公子肥腻的手探了过来,张素素后退的太猛,脚跟绊到了台阶上,向后跌坐而去。 张素素猛然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三哥”。 下一瞬,公子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叫声,张素素也感觉自己的腰间一紧,被揽入一个充满安全感的怀抱。 张素素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蓝色的衣襟,心里松了一口大气。 云子辰以玉骨折扇敲断了那公子的手腕,只轻轻丢下一个字:“滚。” 公子惨叫连连,丢下几句狠话,带着手下跑远了。 云子辰低头看着被吓坏的张素素,轻声说:“没事了。” “嗯。”张素素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唇瓣开合半晌,又唤:“三哥……” 云子辰眼神微暖,帮她理了理肩头的乱发,“还要逛吗?” “不了。”张素素连连摇头,甩的肩头的发辫有两根都打到了云子辰的脸上。 “那回吧。”云子辰笑了一声,往马车边走的时候,他不是捏着张素素的袖角,而是牵住了她的手。 到了车边,云子辰带着她一起上了马车,没有去骑马。 马车摇晃,车内二人牵着的手没松开,有些突兀,似乎又理当如此。 张素素瞧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犹豫地把视线落到云子辰的脸上,结果却错愕地发现,云子辰也在看她。 然后两人视线粘缠在一起。 张素素也不知为何,觉得脸有点烧,迟疑地想将自己的手收回。 云子辰倒是松了手,“你的胆子是一直这样小吗?还是因为我以前摔过你,所以你见我便胆子这样小。” “我从小就胆小。”张素素讪讪说,“母亲都说从未见过我这样容易大惊小怪的姑娘。” 云子辰皱了皱眉。 他还以为,她是被自己摔了一次,害怕他,后来又经历拐子的事情所以总是躲躲闪闪。 云子辰又问:“张姑娘,你记得在朱家庄园、以及回到明宅我照看你的事情吗?” 张素素瞬间涨红了脸,极小声地说:“记得。” “我从不近女子的身,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云子辰慎重地说道:“你须得对我负责。” “负——”张素素傻了,呆呆地说道:“负什么责?” 云子辰倾身向前,微笑道:“我们同食同寝接近一个月,难道不需要有人为这些事情负责?我的建议是,我们回京之后就成亲,你看如何?” 张素素瞪着他。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云子辰伸手一捞,将小姑娘拎到了自己的怀中去,“既然是未婚夫妻……那么,我若稍微有一些逾越,张姑娘应该也不会介意。” 话音落下,他没给张素素反应的时间,轻轻在她额心一吻,“以后不许叫我云公子。” 张素素傻傻地瞪着云子辰。 她绝对没想到,素来斯文有礼的云子辰会做这种事情。 而后,张素素慢半拍地面红耳赤:“那我、那我叫什么?”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话,看云子辰的视线想躲闪又躲闪的不彻底,想盯着瞧又似不敢直冲冲地盯,水汪汪的眼睛,忽闪如扇子一样的睫毛。 云子辰暗叹一声,“抱歉,我又想逾越。” 下一瞬,依然是不给张素素反应的时间,他冰凉的双唇便落到了她的眼睛上,再顺着眼睛下划,停在鼻尖。 张素素心跳如擂鼓,用力抓住他身前的衣襟,无措地唤了一声“三哥”。 却引得云子辰顿了顿,将吻直接落到了她的唇上。 那吻轻如蝉翼,点到即止。 云子辰揽着怀中的姑娘,“回京之后,我会去张府提亲。” 作者的话: 写文多年,这篇是第一次写的这么短,没有开什么跌宕起伏的大剧情,也是偏cp向的一本文,但自我感觉还是比较良好。 男女主详写,哥哥们的cp略写,每一对作者菌都很喜欢。 除了男女主之外,最喜欢的是子墨和无双的cp,这两个人物人设也做的很好,写的很有感触,好几次都想be,觉得他们实在难走到一起。 但晚上睡觉又为这事儿睡不着,生活这么苦逼,写个小说当然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有了番外。 最后这个关于三哥的番外摘星……其实写的有点踌躇。 或许是各类型cp都写了一遍,我写到这个的时候已经有些无力,详略没做好,而且张素素的人设也模糊不清,但我真的尽力了,这个小故事就三万字左右,我花的时间却不少。 就到此为止吧,大婚就不写了,也不节外生枝,他们回京之后就成婚了。 对了,好像有读者留言元昊和晚晚。 元昊是帝王之才,而且江山为重,他不会为了美人放弃江山,什么空置后宫,他都不会。 帝王之路注定是孤寡之路,如果真的写,那肯定会be了,所以大家自行想象吧。 这本书基本上是全员大圆满,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就这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