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长剑》 一 坟前话凄凉 八月草长,江南正是宜人时节。此时晨曦微露,草色青青,绿叶之上,莹珠滚动,柔光闪闪,最让人心怡。 一大早,通往杭州的官道上行人不绝,商贾游宦不时的向杭州城方向走去。在离杭州城五里的地方,有四匹健马缓缓驶过,前两匹马上一老一壮。老者六十开外的年纪,胡须花白,相貌清瞿,颌下微髭,有儒雅俊逸之态,虽已年高,精神却还不错;壮者三十来岁,双目如星,淳和中略显威严,宝蓝色长衫,一身风尘之色,却不显憔悴,到大有雍容之意。后两骑乘者都是四十来岁的精壮大汉,穿著也还体面,只是做随从打扮。两人都是腰挎长剑,看模样是前面两人的随从护卫,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四骑都松了马缰,徐徐而行,老者忽道:“皇上,再有四里多路就到杭州城了。我大清立国垂五十余年,自我皇亲政以来,平定三藩,收复郑逆,抗击罗刹,多年来赋无所加,刀兵不兴,天下各郡日渐繁胜,江南胜地,繁华富美大胜往昔,这都是皇上勤政爱民之功。此次皇上巡幸江南,一定要好好赏玩一番了 。”那“皇上”听了这番话面有得色,却仍道:“范先生,不要再拍马屁了。皇上二字,也不要乱叫,免得惊世骇俗。还是我们在京里的约定,你叫我华公子。”说到这儿话头一转,又道,“说到政声,我虽不敢自比唐宗宋祖,可对百姓,实在比得过前朝那班昏庸无能的皇帝了。此次出宫,当然要好好看看江南的秀水柔山,更重要的还是要看看江南这些官吏的政绩。自古为官总是欺上瞒下,不亲眼看看。我总是放心不下,不知道江南的情形是不是真象他们说的那样,物富民足,百姓安乐。” 老者接着道:“皇……华公子时时不忘黎民疾苦,真乃百姓之福,做臣子的能遇着这般的贤君,却也福缘不浅。”那皇上打断老者的话道:“不要光说好听的,在朝里整天听的都是些歌功颂德的话,烦得我受不了,没料到出了宫还是如此。别说这些了,说说杭州吧。”范先生说道:“华公子圣明……”话没说完,皇上连连摆手道:“还是离不了贤良圣明这些字,唉,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也真难为你们,整天琢磨这些谀辞颂字了。古人说‘伴君如伴虎’,也真难说得紧。”范先生也知道皇上整天面对这如潮谀辞,也很难受,可一想起皇上的文治武功,却是打心眼里服气,也难怪他一说起来总不忘称颂几句。 范先生接着说道:“这杭州从吴国建都,有两千年的历史了,也算得上是几朝古都了,虽历经兵燹却依然繁胜,只是南宋小朝廷的几个皇帝不争气,那它作了临时苟安之所,还易名临安,夜夜笙歌,以为歌舞升平就是这般,难怪时人会唱‘西湖歌舞几时休’了。要是那几个皇帝争气,天下真是处处笙歌,也不会落得子孙蹈海而死了。华公子,学生读史至此,总是不胜惋惜。”说至此处,一脸遗憾之态,唏嘘不已。华公子道:“范先生,南宋朝廷可是我满人祖先金国的敌人!”范先生闻听此言,脸色一变,心中暗想:莫非皇上刺我有借古讽今之意。忙道:“臣该死,臣并非……”华公子道:“你不用怕,我只是随口玩笑罢了。南宋贫弱只是他们做皇帝的无能,先祖兀术也是天纵英才,可惜还是治国乏术,只懂烧杀抢掠,弄得人心惶惶,这才被天人所厌,我们做后辈的当深以为鉴,其实你也是希望我做个好皇帝,百姓才会有好日子过,我要怪你,不是和那心胸狭窄,武断无用的昏君一样了吗?”范先生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幸好这只老虎还算不错。 两人谈谈走走,盏茶功夫,杭州城已远远在望,路上行人渐多,四人下了马,华公子和范先生把缰绳交给后面俩人,四人四骑向杭州城走去。城外官道两旁渐渐有了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一路走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说笑声混在一起多少有些嘈杂,路上行人也是络绎不绝,看看这,问问那,倒也显得十分热闹。两名随从紧紧的跟在后面,不敢片刻离开左右,华公子和范先生也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看这商贩和行人,随口说些今年的皮毛如何如何,杭州的风物怎样怎样的话。 行走间,忽听的前面远远传来几声横横的声音:“让开让开……”“他妈的再不让开小心你们的狗腿。。。。。。”华公子和范先生相互对望一眼,紧走几步,挤进后退的人群,只见七八个大汉踱着方步旁若无人的向这边走来。在路中一停,又向一个卖鱼的小摊走了过去。卖鱼的是一个老汉和一个姑娘。老汉足有七十岁年纪,须发花白,脸上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因他常年出海打鱼,身体倒还硬朗。姑娘正值妙龄,皮肤微黑,星眸樱唇,顾盼生姿,样貌还算俊俏。 那几人走到小摊前,其中一个长着金鱼眼的瘦子说道:“凌老头,我们程帮主要我们来问问你,欠我们七星酒楼的银子什么时候还呀?”哪华公子听了这话,微感纳闷,不知这老头欠了这七星楼多少银子,居然要动用什么帮派的人来讨要,看来这事不怎么简单,于是心中打定主意先看看再说。他正在思量,身旁一位老人向旁边的年轻人轻轻说道:“这金鱼眼名叫李好利,是七星帮的帮众,这家伙偷坟掘墓,逼良为娼,狗仗人势,坏事做绝,以后看见他躲着点,你要招惹了他,他可是阴损坑蒙,无所不用。”这边正谈论着,就听那边卖鱼的老头连连作揖哀求道:“麻烦李大爷向王掌柜求个情,再宽限老汉几日,老汉前两日扭了腰,无法出海,这才拖到现在……”话位说完,旁边的姑娘扶住老汉说道:“爷爷,我们不用怕他,王掌柜已经说过,最迟月底还的,今天才十四,再卖几天鱼也够还他钱的,我还不信,天下的事能压过一个理字。”凌老汉听她如此说话,急道:“冰儿,快向李大爷赔个不是,李大爷我们可不敢得罪。”一边说着, 一边连连向孙女使眼色叫她向金鱼眼赔礼。冰儿看着爷爷又急又怕的神色,欲言又止,气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金鱼眼眯着眼在少女身上瞄来瞄去,眼中尽是淫邪之色,道:“凌姑娘,别发火呀,所谓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原本我们兄弟几个清早起来只想随便溜达溜达,没想到看到姑娘的芳驾,才想起凌老头还欠着我们的钱。我们吃着程帮主的,喝着程帮主的,当然要替帮主做点事儿,今天这债,哥儿几个是讨定了。凌老头,只要你答应我昨天说的事,债嘛,一笔勾销,我还保你以后吃喝有着,要不然,别怪我们对不起你这副不中用的老骨头。”冰儿听了这话,杏眼圆睁,脸含愤怒,猛然说道:“李好利,你别狗仗人势,钱我们一定还,可我们不会让你随便欺负。”金鱼眼一听此言,并不发怒,脸上皮肉反倒一松,呵呵笑道:“噢,大姑娘发火了,好,我就不信今天这债我讨不了,要让你这小丫头把我唬了,我两头蛇也不用在七星帮混了。凌老头,你今天要是不答应那条件,就还钱,要不我就要请凌小姐到我们七星帮的堂口去住上个把天了。” 凌老头一听这话急了,忙跪下来,道:“李大爷你行行好,我家冰儿出生鄙贱,配不上知府大人的公子,您高抬贵手,就放过我们祖孙俩吧。”一边说,一边不停的磕着头,冰儿几次都把爷爷没有拉起来,一急趴在爷爷身上,哭道:“爷爷你不要这样,我们还他钱就是了。”虽然她性子刚强,可毕竟年少,看爷爷被人欺负,忍不住便掉下泪来。 看到这儿,那范先生已忍不住要发作,华公子见他气得发抖,便抓住范先生的手轻轻说道:“范夫子勿急,有我们在,终不会让这祖孙二人吃亏,我想再看看,恐怕不只是逼债的事。”范先生听了,低头应道:“是, 公子。”华公子又对身后两人低声说道:“看祖孙俩有险立即救人。”两人马上沉声答应:“遵命,公子。” 凌老头还在求饶,那金鱼眼又道:“凌老头,对不起了”,说完,又对身后的几个人道:“兄弟们,带这位凌姑娘走。” 凌老汉一听这话,连忙站起,挡在孙女身前,一个劲的喊:“不要,不要,乡亲们救救我们啊。”可周围的人似乎屈于这帮人的淫威,竟无一人站出来,而稍有良心的也只是摇着头,叹息几声。金鱼眼的兄弟并不理会老汉,有两人抓住老汉的双臂掼了出去,老汉踉踉跄跄的绊倒在鱼摊上,几桶鱼连桶带水撒了一地,顿时地上泥泞一片, 几条鱼还翻着白眼一跳一跳的,在泥地上甩的“啪啪”直响。老汉挣扎着站了起来, 转身看见那两人已经架起冰儿,冰儿挣扎着想逃脱,脚下乱踢,不住的喊:“放开我,放开我。”凌老汉仍然不忘求金鱼眼:“李大爷,李大爷,您行行好,行行好……”那金鱼眼并不理会,喊了声:“走!”便欲带人离去。 华公子的两位随从正想冲出去救人,却看见金鱼眼那几个人“扑通扑通”都跪了下来,两人一时间都怔住了。旋即明白,还有位高人在场,怕主人有虞,忙站在左右,暗道:此人身手实在高明,场内七八人错落分开,竟然同时都被招呼到了,这手暗器功夫实在罕见,况且以他俩人的眼力竟没有看到伤人之物。不由越想越惊,忙瞬也不瞬的盯着场外的人群。 那几个恶徒跪在场中无法动弹,脸上都是一副痛苦的神色。那金鱼眼忽然间被人制住,似乎极感意外,一时半会又没想起是谁,便放声喊道:“不知哪路朋友路过贱地,我七星帮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见谅,错过此时,本帮帮主定去拜会阁下,这儿的梁子还请阁下放亮招子,掂量掂量是扛得下扛不下。”他这儿正在说场面话,另一个已骂道:“李大哥, 不要跟这瞎了眼的王八蛋啰嗦……,哎呀……嘘,他妈的,那个王八蛋把大爷的牙打掉了,哎呀呀……”原来他刚说出王八蛋三字,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黄豆,震落了他两枚门牙,说话顿时含混不清,引得围观群众一阵大笑,跟随华公子的两名大汉已经发现米粒飞出的方位,却没注意到是谁,瞧这手以豆伤人的功夫,两人心里均是一凛:这手功夫真是俊俏的紧,放眼当今江湖怕也没有几人,更难得的是场中几人站的方位不同,远近有殊,此人竟能拿捏得如此精妙,用米粒点了几人腿上的穴道。 两人凝神注意着周围的人群,只见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中年文士,此人三十来岁年龄,两鬓微霜,一脸的憔悴,唯有双目漆黑闪亮,莹然有光,眉宇间流露出一股深深的忧郁之色。一袭白布长衫更满是风尘之色,整个人看来说不尽的寂寞落拓。华公子打量了一眼这文士,心下暗道:此人看来气宇不凡,只是心中的忧郁未免太盛了。 那人走进人群,金鱼眼在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因为摸不准来人的路数,又慑于此人高妙的武功,于是很客气的道:“不知朋友怎么称呼?我七星帮尚无得罪朋友之处,还请不要轻易就挑这个梁子,七星帮在江南还不容别人随便欺侮。”这金鱼眼在七星帮虽是个惫癞角色,仗着七星帮在杭州横行,自有一股无赖的横劲,虽见白衣文士武技出众,但在一班手下面前也不轻易示弱于人,一番话听来似乎不亢不卑。 那文士听了金鱼眼一番话,也不生气,只沉沉的道:“回去告诉程宗杰,如果他还记得当年长白山下的一宗往事,就把它的猴爪子收起来,要不然,有个债主会随时去向他讨回一笔旧债。你们可以滚了。”说话间,随手轻挥已解了数人的穴道。那几人穴道一解,立即站起来将白衣文士围在中间,只待金鱼眼发话便要群起而攻之,尚不知白衣文士是以绝妙武技制敌,还以为受制于白衣人妖法,想乘白衣人来不及做法,攻他个措手不及。金鱼眼虽不学无术,也不知白衣人使用什么手段封了他们穴道,但他尚有三分见识,知道别说是他们几个乌合之众, 就是程帮主在场也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于是站起来说道:“朋友若一定要扛这个梁子,那也说不得,不过还请留下个万儿。七星帮虽然不才,却是恩怨分明,知道了朋友开山立柜的地头,我回去也好向咱家帮主交待,也方便七星帮报恩。”他明知白衣文士绝不会跟他这种小角色计较,说话便更有胆色了。白衣人还是很沉缓的道:“我的姓名你还不配问,你传了我的话,程宗杰自然知道,若他有胆,只要你七星帮放出话来,我自然会去七星帮总舵拆了你们的神龛,现在你可以滚了,”听了这话,刚才被打落门牙的家伙又口吃不清的嚷道:“你这王八蛋……”音未落,看见白衣文士冷冷的目光射过来,忙把后面半句又咽了下去。金鱼眼见事以至此,知道再呆下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去,把手一挥,狠狠的道:“咱们走着瞧吧。弟兄们,走人。”几人拥着金鱼眼悻悻的离去。 白衣文士见那群无赖已去远,转身欲走,凌氏祖孙已经冲上前来跪在地上,一边不住的磕头,一边连声道:“谢谢大恩人,谢谢大恩人。”白衣文士忙扶起二人,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荷包,塞在凌老汉手里,道:“还了钱找个清静的地方,带着孙女另找活路吧。”凌老汉正要推辞,白衣人已然转身离去,老汉见白衣人远去,喃喃道:“到处都是恶人的天下,哪有什么活路呀。冰儿,把鱼捡起来。哎,看来今天是没法做生意了。”说着就捡起鱼来了,这是才有几个围观的人过来帮忙,还大发感慨,“什么世道,为几两银子竟要人家大闺女做妾。”“哎,恶人到处都有呀。”“总算他们今天遭了点儿报应。”……。 辰正时分,华公子四人进了杭州城,看了杭州的集市,情形果然恢宏,辽东的古参野物,西北的皮毛铁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各色货物都可得见。那华公子一见之下竟显出少有的兴奋来,一路上说个不停,还买了瓷人等几样小东西在手中把玩。一路上,身边又有一位学识渊博见闻广杂的范先生不停的解释品评,倒也玩的有情有趣。 游玩了半个时辰,范先生见天色还早,省起几人还没用过早饭,便对华公子道:“公子爷,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先找个地方安置好了行李,用过早饭,在做尽兴之游如何?”华公子一听,也觉得有些饥饿,说道:“行,就依夫子说的来。”几人找了家安静清洁的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叮嘱店里看好马匹,这才出来在西湖边找了家名为“清波楼”的地方去用早饭。这家酒楼看上去也算气派,虽是早上,里面却已经有不少客人。四人在楼上找了个临窗的座位,穿过窗户,西子湖波光点点,远远在望,心情不由一畅。 四人坐好,早有小二上来招呼。华公子吩咐小二做几样拿手的当地风味来,那小二却道:“公子爷您来我们这儿算是来对了,本店可是杭州有名的百年老店,杭州风味是本店的招牌货,就只一味西湖醋鱼,本地乡绅都隔三岔五的来吃,到杭州游玩做生意的,都是来一回吃一回……”那小二还要啰嗦,准备把西湖醋鱼的滑、香、鲜、嫩讲究一番,范先生一摆手,“你不要罗里罗唆了,尽管做几样你们店拿手的杭州小菜来。这锭银子是酒菜钱,多余的赏你。”那小二一见打赏,忙不叠的称谢,心里盘算,这赏银够我一月工钱了,这下可发小财了。 华公子见随从两人紧紧张张的把屁股轻触在凳子上,坐的颇不舒服,笑道:“剑波、剑涛,我说过多少次了,出了京,不要那么拘束。你们这样如临大敌一般,我也不舒服呀。”说到这儿,又压低声音,“在京里,我们是君臣,出了京,那些君臣大礼先丢在一边吧,不要一天到晚紧绷绷的,大家都别过于拘谨。”两人都答应了一声。 这赵剑波,李剑涛是同门师兄弟,都是宫里的一品带刀侍卫,原是关外长白剑派掌门人剑影梅香高若悬的两位得意弟子。那剑影梅香高若悬本是官宦子弟,其父为人耿介,做官清廉,颇有政声,后因得罪了朝中权臣,遭诬陷害,成了叛逆党羽,被朝廷下旨押送回京全家问斩,亏得当年有恩于长白剑派前掌门人仁义剑刘大豪,他伙同一般江湖豪客在路上劫了囚车。高父经 此惨事死里逃生,总算明白了官场险恶,济世救民的壮志已经灰飞烟灭,宦游之心一死,倒觉得学文无用,便让年已二十的高若悬拜在刘大豪门下潜心学武,自己也在长白山下种地采参,生活倒也自在。这高若悬学文不行,练武倒是奇才,十年苦修,竟青出于蓝,技艺远在其师之上,一手梅花剑法打的关外群雄尽皆束手,搏了个剑影梅香的雅号。等师父百年,掌门之位自然非他莫属,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赵剑波,李剑涛是高若悬的得意弟子,艺业虽不若其师却在世兄弟中远高侪辈。两人同龄,二十五岁师满,下山游历江湖,到京城时适逢福亲王府招收护院武师,二人一时技痒下场比赛,竟然技压群雄。一年后被福亲王举荐到宫中。入宫前二人去长白山禀明师父,高若悬见二人一来没有违反门规,二来看康熙也还算是有道明君,虽向来不愿和官府打交道,但人各有志,也不便阻拦,只好慎重告诫二人不可做有违门规,仗势欺人的事,否则定取竖子性命云云遣二人下了山。两人在宫中十余年来忠于职守,加上艺业不凡,很快就成了宫中一品带刀侍卫。几年前赵剑波更因护主有功,被康熙封为宫中侍卫统领,赐穿黄马褂,更给了他一个巴图鲁的称号,在汉人侍卫中已是少有的殊荣。这次康熙出京,知道两人武艺高强,办事得力,就带在身边。可这师兄弟明白,出了宫不比在京,一路上战战兢兢,生怕有什么闪失,那可是诛灭九族都难赎的大罪。 二人虽都答应了华公子,但也只是欠了欠身子,依旧不敢正儿八经的坐好。康熙见状知道两人慑于天子威严,只好微微一笑作罢。倒是那范先生知道康熙为人,虽说天威难测,但因平时倒也随和,反而坐得四平八稳的。康熙对范先生说道:“等吃完饭,我们也该去打听打听这‘冯大人’的事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指使一群市井无赖欺侮百姓,这‘冯大人’可实在是个好官啊。不知道都是如何做事的!”范先生知道康熙如此说是因为每年吏部官吏考察对这位“冯大人”一直褒奖有嘉,道冯某为官体恤百姓疾苦,杭州地方黎民安乐,盗匪不兴,农事渔桑,一应历年丰收有加的话,便低声答道:“天下官吏众多,吏部考察疏漏,也是在所难免。我们这次来杭,公子亲自问问百姓,那冯某是忠是奸,自然明白。”康熙重重的哼一声:“考察疏漏?怕他们根本就是敷衍塞责。这‘冯大人’是好是坏自然要查个明白。”说话间,小二已送上菜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道菜如何如何,那道汤怎样怎样。范先生见他啰嗦,等菜齐了,便打发了下去。细细尝来,果然每道菜都风味十足,康熙龙颜大悦,赞不绝口,连声称赞不已。 饭后四人顺便游玩西湖。康熙虽醉心于西湖美景,却也没忘了打问“冯大人”做官的情形。一路上问了许多杭州百姓,都到这知府不好也不坏,平平而已。康熙和范先生都暗自琢磨:这知府怕不简单!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四人找了个地摊,品尝了过桥米线、桂花蜜糕等小吃,入夜后又沿道看了看杭州的夜景,因是中秋前夜,加上杭州本就繁华,夜市里人山人海。这一整天倒是游玩的非常尽兴。 到了客栈,范先生吩咐小二烧了些热水,康熙洗完澡已是深夜,见范赵李三人守在门口一脸疲惫,道:“剑波,还得烦你走趟知府衙,亲自去看看这冯大人是不是个好官。”那赵剑波一听,忙道:“公子爷,这是我等份内的事,待我收拾一下,马上就去。”说完,又嘱咐师弟一切小心。 赵剑波仗着艺高人胆大,加上必要时可以利用一品带刀侍卫的头衔,也不更换夜行衣,只带了些趁手的兵器和备用的东西,照着白天打听好的路径,使出“灵狐九纵”的长白派轻功,向知府衙门一溜烟的飘去。杭州钱粮富足,一个知府衙门建的也是颇为壮观,大门上高悬着标着“杭州府”字样的宫灯,“杭州府衙”的金字匾额挂在正中,在夜色中整个府衙黑乎乎的不知有多大,赵剑波来到正门前,看大门紧闭,料想里面除了几个巡夜的衙役外,其余的人也都休息了,可此番前来并非惹事,只为夜探实情,不便公然闯入,于是顺着府衙高墙找了个偏僻之处轻轻跃上墙头,伏下身子观望了片刻,见院内无甚动静,又轻捏下一块墙土,“啪”的打在院内一株大松干上,只听的不远处一只猫头鹰一声长鸣,整个院子又归于寂静,他这才放心的轻轻跳进院里。 赵剑波打量四周,有亭有径,穿过花木,远处有水波反射过来月光,料到这是府衙的花园。赵剑波此时无心欣赏月下花园的景色,顺着园中曲曲折折的石子路开始寻找那冯大人的住处。虽说他已经习惯于皇宫大院的房舍林立,可江南园林,毕竟不同于皇宫的森严井然,这一番寻找却也颇费周折。所到几处不是厨子的住所,就是马夫的厩房,转了许久也不得要领,正寻思抓个下人逼问,眼前却出现一道月门,月光下,隐约可见镂刻着“曲径通幽”四字,不禁哑然失笑。穿过月门,行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几栋秀丽的小楼立于眼前,楼里莹然有光,大概尚有人秉烛夜读。赵剑波心道:这该是了。四顾无人,放轻脚步一拧身便衣衫不振的上了楼,藏到背光处,只听里头一个妇人说道:“老爷,快要交子了,您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一个男子答道:“你要累了,先歇去吧,代我处理了这些公文就来。”赵剑波心道不错了,蘸了些唾沫,捅开窗纸,凑眼看去。 看陈设,这似乎是间卧房,窗便摆着文案,案头放着一叠叠公文,那老爷背对着赵剑波,看不清面目,一妇人站在旁边,轻挥手中团扇驱着蚊虫,那老爷时而握笔凝思,时而挥笔疾书,似乎在批阅来往公函。妇人一旁站着,凝视着“老爷”一脸的怜惜。看那男子额头有汗,便伸手去擦,男子猛省过来,对妇人道:“夫人,去歇着吧,就这最后几份了,是关苏杭一带的黎民生计,我得今天做完,明天好送到巡抚衙中去。唉,前几月,杭州遭风暴,有些地方稻米绝收,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呀,我还要发放剩余的救灾钱粮。皇上英明,四海平靖,可老天却不让百姓过好日子,天灾若加上人祸,老百姓就真的没法活了。”唏嘘不已,那妇人又道:“既然快完了,我再等等老爷,您一天上上下下都为杭州百姓的生计着想,圣明之君有你这般体己之臣,妾身也是感念不已。”老爷又道:“这都是臣子份内的事。明天是元宵节,我陪你去庙里上香,一来为黎民祈福,二来为皇上祷寿,三来你肚中的孩儿也快出世了,该求求菩萨保佑他平安了。”说完又趴下身躯看那些公文。那妇人喃喃道:“也不知是男是女,是胖是瘦,自从孔儿出世,我已十八年无有身孕了,不知他是否能平安降生。”说时依旧轻摇团扇。 赵剑波看了许久,见俩人不再多谈,偶尔说几句也总是百姓的生计,杭州的赋税之类的话,再不就谈谈两人未出世的孩子,活脱脱一副终君体民,相夫教子的景象。赵剑波直看到两人熄灯就寝,再无话说便跳下楼来。不远处传来几声猫叫,他也不在意,顺着来路出了府衙,快步向客栈奔去。他觉得这冯大人是个好官,便急于向康熙禀明,免得康熙少个忠臣,百姓少个好官,心下觉得替皇上办了一件好事,也算些许报答了些皇上的知遇之恩,便抑制不住的兴奋起来,脸上也有了出京以来少有的笑容。 在匆匆忙忙的奔跑中,忽见不远的街道拐角处闪过一个白影,那道白影如流星飞逝,倏然而灭,赵剑波以为是自己眼花。紧走几步到拐角处,果见远处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在飞速向前掠走,片刻就失去了踪影。赵剑波暗道:“这身轻功可是天下少有,难道就是那日间救了卖鱼人的白衣文士吗?圣驾此刻就在杭州,这人要是对皇上不利可就糟了。”边想边向白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虽然明知自己的修为,就算加上师弟也未必是白衣人的对手,可为了皇上的安危,一定得探个究竟。 长白剑派的轻功“灵狐九纵”也颇有独到之处,况且当年赵剑波于此道狠下功夫,过不多时,就能看到一个很轻的身影划开夜色,赵剑波紧跟着,片刻之间便到了杭州城墙下,那白衣人片刻也不停留,径直飞身上城向城外射去,等他到了城下,避开巡夜的兵丁,站在十几丈高的城墙上,却不敢冒然跃下,知道这个高度凭自己的轻功跳下去非死即伤,也是情急生智,一把扯下外衣,抓住两个衣角,飞身跃下,下降之势略缓,虽然落地两脚生痛,幸喜无伤,他也顾不得疼痛,一提气又冲入暗夜之中。一路上追踪过去,地势渐高,树林渐密,显见进了一座山。赵剑波也辨不清方向,只是一味的狂追,他怀疑白衣人有大批的党羽潜伏在山上,或许要密谋什么,即使并不如自己猜想,这人半夜孤身上山,一定没有好事。追到后来,好奇心越来越重,认定白衣人行踪诡秘,定非善类,明知道探听别人隐私是江湖大忌,这一行安危难测,可追到这儿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半柱香的功夫,已进了密林深处,赵剑波怕中埋伏,放轻脚步,谨慎的注意着周遭的一切,朝前慢慢行去。幸好是中秋前夜,天气又好,月亮照得林中如同白昼。行不多时,就听风吹林动的声音中杂着白衣人很轻的脚步声。赵剑波又极为小心的逼近了一些,在离白衣人大约二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知道以白衣人的功力,在走近必然被他发觉,在这儿,白衣人的举动尽收眼底,也不必再上前了。于是他躲在一株古松后面,隐好身形,偷偷观望起来。 只见白衣人是站在一座坟茔之前,坟前的碑上刻着什么却看不甚清,碑前点着香烛,供着一些时鲜果品和几枚月饼。赵剑波这才明白白衣人是扫墓祭坟来了。那白衣人在坟前站了片刻,又走到碑后,清除了坟上的杂草,添了些坟土,然后坐在碑前静静的发呆起来。 赵剑波见如此情形,就想离去,可此时林中风静,怕一动弹便被发觉,那可不妙,因白衣人深夜上坟,必不欲他人知晓。虽好奇却怕皇上因己不归而担心,而现在走不得又留不得,心下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凝神屏息,立于树后。 白衣人在坟前呆坐许久,突然又念起诗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 鬓如霜。 昨夜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 短松岗。 赵剑波虽也曾听康熙闲时念过这阙词,也听皇上讲过词义,却不大以为然,道不过是死了个老婆而已,有什么值得断肠的。他素来直爽,康熙听了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他蛮汉不解风情,没料到白衣人也诵这首词,心中暗暗惊奇不已,只觉的悲悲切切的,颇为难受,纳闷皇上诵读时自己怎没有这种感觉。 白衣人念完又接着说道:“阿沅,我看你来了。”半晌没有言语,过了一阵才又接道:“苏东坡这首词写的真是好极了,少年时看东坡集,只留意了‘千骑卷平岗’的豪壮,后来一心习武,文章之事也就丢了,最近想起这首词来,哎,苏东坡也是个伤心人啊。不想他竟同我一样与爱妻阴阳永隔,只能在梦中相会。我还比他好,可以时时来看你,他满腹凄凉却无处可语,可我好又怎样呢?”一声幽幽的长叹竟凄凉到极处,就连远处偷听的赵剑波心中暗想:这人婆婆妈妈,殊欠豪爽。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一声长叹也听得他暗生酸楚。 接下去只听的白衣人絮絮叨叨尽说些和妻子往日的故事,语音哀楚不已,让人体味到丧妻后一人飘零天际实在是孤苦无依,遥想往日,夫妻联袂而行的旖旎风光已然不在,更增不胜今昔的感慨。白衣人又发起呆来,许久之后,从腰间抽出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箫,按在唇边吹了起来。赵剑波不解音律,自是不知白衣人吹奏的是伤怀别离的“湘君曲”,只觉箫声幽咽,哀婉的让人甚感凄楚。箫声忽高忽低,高亢处若江头孤雁悲声长唳,低沉处犹如闺中孀妇对镜独语,一时间,若大的密林中竟然悄无声息,惟有戚切的箫声把一股幽怨之气弥撒开来,霎时间整个密林中似乎悲风四垂,身处其中,顿时所有酸楚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垂泪欲滴。一盏茶的工夫,箫声才如长长的一声叹息煞了尾。 白衣人还箫腰间,轻声说道:“阿沅,你一直喜欢我吹箫,虽然湘君让人伤心,可此刻我还能奏什么呢?那湘君与我遭遇相似,后人谱了这‘湘君曲’,我真的是感同身受。好了,给你说说我今年的成绩吧。”赵剑波心里纳闷:这又是说的什么? 白衣人缓缓道:“你要我搭救一千个落难之人替你赎罪,非要我亲手去做,否则阎王不依。你夫君虽然愚笨,可你的心思你道我不明白吗?……可是你还是低估你夫君了。哎……你以为我不死,一个人活着还有意思吗?你不在了,我活着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赵剑波听到此处,虽不太懂谢孤吟说什么,但也听出谢孤隐似乎有殉情的意思,当下颇不以为然,暗道:要娘们儿到处都有,何必为一个女人自杀呢?这人白日里英雄了得,怎么此刻如此萎靡…… 白衣人又道:“去年中秋前我共救了七百四十三人,今年少了点,只救了一百零九人,比去年少了三十二人。现在我已救了八百五十二人,在加把劲,再救一百四十八人后,等明年你的八年忌日,我们就可以相会了。嗯,我们做对鬼夫妻也不错,只要一想起能时时见到你,我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赵剑波听得此人早萌死志,只要做到对妻子的承诺便要殉情,不由又是一惊:此人一身可惊可怖的武艺,竟是一个不知上进的疯汉,又是好一阵的不以为然。 听白衣人说的事件件令人拍手称快:某时某地为救一位被逼良为娼的姑娘,硬是给那害人的老鸨喝下三大壶烈性春酒,那老鸨欲火难熬,竟一丝不挂在街上狂奔,见到男人就要交合;某时某地一乡绅为占土地,伙同县令给农夫定了各盗窃库银的罪名要立时问斩,他救了农夫,并强喂那乡绅和县令那块地中的土吃,竟至胀死;某时某地,装神弄鬼使得谋杀亲夫的奸夫淫妇发起疯来,将他们的丑事逢人便说…… 这一讲又是一个多时辰,树后的赵剑波越听越心惊,暗道几年中许多地方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有数十起还涉及朝中官吏,连皇上都惊动了,亲自派人去查,毫无头绪,除了死者身边都有一张恶迹的纪录证实他们皆死有余辜外,更无其它线索,不料竟是出自此人手笔,看来此行并非白来。猛然想起今年西北大旱,七月初,皇上从内府拨银四十万赈灾,就在灾银到延安府的第七天,押银官和府台大人都死在府库里,仵作验尸说是肚中有上百两的白银,是坠死的,死者身边依然有本恶迹薄,据说侵吞灾银的一项墨迹是新加上去的,看来那也是他做的。果然就听白衣人又道: “今年我来看你,路过延安府。早就想把那无恶不作的孔德祖除掉,没想到那夜他正和押银官在密谋如何给侵吞的灾银做账,不由火冒三丈。这家伙连赈灾的银子都敢要,小皇帝让这么个人来做府台,还派个混帐的押银官来分发灾银,哎……,我将这两个贼子提到府库中,本想给他们吞一百两白银就放他们回去受罪,不想这两个王八蛋胆子不小,胃口却不大,吃了不到一百两竟都死了。他们爱银子,我便让他们装些在肚子里,看来他们是无福消受了,倒便宜了他们。后来直到小皇帝派来了新官,赈济完灾民我才离开。这一来又耽搁了半个月,一路快马加鞭才赶得上在今天来看你。早上进城又救了祖孙二人,算来又多了两人,该是八百五十四人了。延安府那些灾民就算是附带的花红,不然光他们就足够一千之数了。……如果这样算你一定说我赖皮。”最后这句话说得如此亲切,似乎墓中人就在他眼前一样。 赵剑波看看天色也快亮了 ,可听了白衣人那些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整人方法,更是一动都不敢动,生怕他被白衣人发现而在自己身上做些文章,那可是大大的糟糕。死倒是不怕,就怕不死不活,半死半活的吊着。 白衣人这阵子不再做声,只静静的看着墓碑发怔,似是想着很久以前的往事。他不走,赵剑波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过不多久,天色渐亮,星月逐渐隐去,林中景物也依稀可辨了。许久不言语的白衣人忽然沉沉的道:“天也亮了,两位出来吧。”声音并不大,可听在赵剑波耳中却不啻晴天暴雷,暗道:这下坏了!啊呀,难不成还有人偷听?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不远处的树后同时走出一位姑娘,藏身之处离赵剑波甚近,可他只凝神注意白衣人竟然不觉。 赵剑波定睛一看这位女郎,竟然熟识,刚要问安,那女郎却向他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道:“赵侍卫,我爹说你是宫中的侍卫高手,怎的躲得那么远都被人家发觉。是不是我爹要你抓我回去?”赵剑波道:“我不是来抓你的。你一人离京荣亲王甚是着急,还是快回家吧。”那姑娘也不答话,径直走到白衣人身后道:“你的箫吹得真好听,宫里的乐官都不及你,刚吹的是不是‘湘君曲’?你讲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不等白衣人回答,又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知道一定是真的,你是一位除暴安良的大侠客。” 赵剑波趁此机会抬头看了一眼坟前的墓碑,碑文云:结发妻苏女侠沅之墓,不幸莽汉塞外谢孤吟谨立。赵剑波心里大吃一惊,心中暗问:难道这人就是谢孤吟?原来谢孤吟十年前初出江湖,身手便高得惊人,先是诛了雄霸甘陕三十年的凉州五虎,后又孤身进山杀了湘西的盗首朱九太爷,更逼得山东大豪九剑一命归隐山林。八年前他便再无消息,江湖人都把他当一桩奇事来谈论,说他来的希奇,走的怪异,到今天仍无人知其来历,不料今日得见。师傅说起此人都很是心折,与他也只敢平辈论交而不以前辈自居,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听的那谢孤吟道:“看你身法步形,应是长白剑派门下,我听说高若悬有两个弟子在宫内当差,你的‘天狐九纵’稳健有余,轻灵不足,长力上似还胜着两分,该是赵剑波了。”这番话听的赵剑波又惊又怕,原来昨夜一路追踪至此,他早已发觉,而“稳健有余,轻灵不足”八字正是师父当年给自己的评语,师父还曾道:“本派轻功胜在灵幻多变,你性子爽利率直,以后当以稳健补轻灵之不足,十年苦功或许可成一方之雄,但想挤身一流境界,怕是终身无望了。”不料这谢孤吟头也不回,竟已知晓自己武功的优劣,自己和人家高下立判。越想越怕,额头已是汗流涔涔。 谢孤吟又道:“我和你师父剑影梅香平辈论交,自是不会和你动手,否则你师父还会怪我欺侮小辈。这几年来我已很少和人动手,看你手上有剑,留下右手拇指,你可自去,昨夜所见所闻最好忘个干干净净。” 这几句话说得轻轻松松、平平静静,可赵剑波知道道了这个地步自己是退无可退,何况做了侍卫统领后挥气颐指惯了,单凭几句话就要他自断手指,当然是心有不甘,虽说日间见他露了一手以豆伤人的功夫,自己远非其敌,但如此认输断指却也不必。他武功再高,凭手中长剑走上几十个回合料来还不难,便道:“阁下凭几句话就要赵某的手指,天下事也未免太容易了,起码亮出点真才实学来,也好让人心服口服。” 谢孤吟道:“我说过不与你动手,偏又有这许多啰嗦。这倒为难。”话音仍如先前一般低沉,听不处分毫喜怒,又听得他道:“有了”,转向旁边的姑娘,“你过来。”那姑娘小嘴一噘,一脸娇憨笑道:“你是不是也要断我手指啊?我这郡主做的本已可怜,爹不疼我,娘又去得早,少了手指就更不好玩了,我好怕。”说到“娘又去得早”时小嘴一扁,似有千般伤心,可她生性快乐,片刻间又是一脸的微笑,口里说怕,却依然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谢孤吟见她明眸皓齿,樱唇带俏,眉宇含笑,容貌甚是娇艳,心间一动,暗道:好个俊俏的姑娘!旋即又暗责自己:谢孤吟阿谢孤吟,自阿沅走后你对女色向来不为所动,今日怎对个大姑娘胡思乱想起来了呢!姑娘看他神色不动,倒不知他已转了那许多念头。谢孤吟对那姑娘说道:“这位姑娘,我和你玩个有趣的游戏,你愿不愿意?”一听玩游戏,那姑娘高兴的拍着手道:“好,好,好,我最爱玩游戏了。”随即又嘟着小嘴,万般委屈的说:“在家里爹老说我贪玩,总是逼我念什么子曰诗云的,有没人陪我玩,唉,烦透了。现在你陪我玩,真太好了。”后两句的欢喜不尽同前几句的老大不乐意味道大是不同。谢孤吟暗笑这姑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委屈,心境转易实在难测。 赵剑波一听他说有了,凝神按剑正准备接招,不料谢孤吟和小郡主竟谈笑起来,一时间怒也不是笑也不是,颇为难受,只能闷声不响的等谢孤吟出招。 谢孤吟道:“你学过武没有?”这话自然是问那郡主,郡主答道:“跟府里的侍卫学过一些,可爹说女儿家应该学绣花缝纫,不可以使刀弄枪的,不过我还是偷偷学了点儿,可都是花拳绣腿不管用的,像你我就一定打不过。”谢孤吟听她说的憨直,只淡然一笑,也不以为意,赵剑波心里倒是暗笑:这小丫头真傻得可以,谢孤吟放眼天下也几无对手,她竟抱怨打不过人家。真是可笑! 谢孤吟道:“那你敢不敢和这个赵剑波打一架?”小郡主一听,伸了下舌头笑道:“你说笑话呢,赵侍卫可是宫里的一品侍卫统领,皇帝哥哥说他是一流的高手,我怎么能打得过他呢。” 谢孤吟淡淡的说道:“一流高手?哼,怕不见得,等我传你三招,你一定可以打赢他。”赵剑波一听此言,不由火往上撞,若谢孤吟亲自动手,倒还真无胜算,可他竟如此瞧不起自己,说传郡主三招便可胜了自己,那是说什么都不信的。郡主身无武功,怕是拿绣花针也会手酸,就是大罗神仙也不可能传上三招就能让她胜了一个一品带刀侍卫,倒要看看如何胜我。 小郡主一听两眼尽是顽皮的神色,笑问:“真的?”谢孤吟童心大发,就想逗她一乐,也即笑道:“你要不信一试便知。”“当然信了!”郡主一听谢孤吟如此说,忙积极答道:“你快传我,要真打败了他,以后可有光彩了。省得爹成天说我嘻嘻哈哈的没用。” 谢孤吟脸色一绷,道:“我传你三招可以,不过,你不可泄露今夜的所见所闻,否则我会打你耳光,而且这三招也不传你了。” 郡主也收了笑容,赌气的说:“不传就不传,谁稀罕说你的事。”双眸已是泪光莹莹,怕是立马会哭出声来。谢孤吟见她忽然伤心起来,忙道:“只要你答应不说,我就不会打你,说过传你三招就会传你,谢孤吟自出江湖,言出必践,难道会骗你一个小姑娘不成?”郡主见他言语松动,撒娇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位大侠客,不会欺负我这小姑娘的,更不会玩赖皮,说话不算数的。”郡主看着谢孤吟又道:“你叫谢孤吟?这名字听起来寂寞悠远倒挺别致。” 赵剑波在一旁听得暗暗称奇,江湖传言,这谢孤吟武功高绝,脾气古怪,往往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不料郡主说话没轻没重,倒反而没有生气,且有说有笑,看起来非常随和,难怪人说江湖传言往往夸大其词,看来一点儿都不错。他这里倒还替这小郡主捏了把汗呢。 谢孤吟也不理会赵剑波, 当着他的面就给小郡主传起招来,赵剑波觉的胜券在握,也不便看人家传功,便转过身去,远远走开,去看周围的山景,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既胜了小郡主,又不伤了她的颜面。要知他官场得意,不欲为此得罪荣亲王而有碍升迁。耳里听得两人在轻声谈论着,料来是谢孤吟在指点小郡主脚下如何踏步,剑法如何变化 ,如何虚实相生,如何使剑招发挥威力等等,其中不时杂着小郡主咯咯的娇笑,似乎是不信这般就能取胜,又似乎是高兴这般就能取胜。 这三招剑法颇为繁复,谢孤吟一边轻声指点,一边指点脚下方位,手中比划如何变招,幸好这小郡主颇为聪颖,虽说毫无根基,可不到半个时辰,这三招已使得有模有样。谢孤吟道:“差不多了,你叫那赵剑波来。这人倒还光明磊落,其实就算她看了,也未必不能胜他。”郡主喃喃道:“这就行了吗,也不知灵不灵?”殊不知这三招要给江湖人学去,已经足以扬名一方,她对武功一途所知甚少,不辨美丑自是难免,谢孤吟也不理她。那小郡主嘻嘻一笑,喊道:“赵侍卫,快过来领教我的剑法。”语气甚是兴奋。赵剑波远远听见,上前问道:“郡主,这就开始么?” 谢孤吟在郡主耳边低声道:“你不要管他如何刺你,谅他也不敢伤你,有我在,你不用怕,只管使完那三招即可。”又朗声道:“我这玉箫就暂且接你,权当长剑一用,用毕速速归还,去吧。” 郡主笑盈盈的走到赵剑波面前,道:“赵侍卫,来吧,也不知这三招灵不灵。”赵剑波长身一揖笑道:“小人本不敢犯上,只是被逼到这地步,也只好失礼了,郡主请。” 郡主也不答话,依然脸蕴笑意,长箫一扬已向赵剑波喉间点去。这支玉箫圆润泛光,玉质极佳,要在谢孤吟手中原也是件厉害的兵刃,可由那郡主使出来,虽然招式凌厉,但无丝毫内力,即使真的戳上咽喉,以赵剑波的功力,至多也只是稍感疼痛,无有大虞,但却是输了。这东西一碰即碎,但因是谢孤吟心爱之物,随手毁去只怕脱身更难,于是拧腰错步轻轻闪开,手中长剑却向郡主腰间削去。他也不是想伤郡主,只欲剑锋一触便马上收回,胜了这一场比试也就罢了。不料郡主却不闪避,左脚前伸,玉箫斜劈而下,眼看玉箫就要触体,那赵剑波倒也了得,两肩微晃,身子已平移三尺。那郡主长箫劈到一半,劲未使老,脚踩七星追到了赵剑波的身旁,腰肢轻动,两腿一曲,长箫做剑反手撩了上去,这番变幻大出意外,始料不及,忙伸剑去架,匆忙间也顾不得损了长箫,可郡主此招本是虚招,等赵剑波发现玉箫已离胸口不及三寸,一急之下,双膝急弯,膝部以上全平平的躺了下来,闪了一闪,两腿用力,飘开五尺有余,郡主满脸的遗憾道:“这第一招叫做随风飘絮,亏你竟躲得过。第二招叫一叶知秋,第三招叫落木萧萧,比第一招更厉害,你可要小心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招式名为随风飘絮,果然剑法流动轻盈,犹如柳絮随风飘起不着痕迹。一招已过,赵剑波险些中“剑”,心中顿时收了轻敌之心,凝神应战。郡主已亮出架势,使起第二招来,剑意萧萧,大有秋凉之意,剑分阴阳,阳时若赤日炎炎,如火如荼;阴时又如秋风过境,让人心为之动。这招的变化更为繁杂,也更具威力,只不过赵剑波有了十二分的准备,却也有惊无险的接了下来,还抽空还了一剑,此时已无胜念,只求捱过这三招赶快离去,又想这谢孤吟的武功实在是深不可测,片刻之间,便让个不懂武的人打的自己手忙脚乱,端的是让人心悸。 第二招一过,郡主一伸大拇指,笑道:“赵侍卫果然厉害,要不是我答应我师父大哥一定赢你,下一招也不用比了。你果然比我们王府的侍卫强多了,这两招,他们必定躲不过,而你竟轻易就避开了。不过落木萧萧你定躲不了。”谢孤吟听她别出心裁叫自己师父大哥,不禁哑然失笑,却也觉得这小姑娘颇为有趣。赵剑波心道:轻易避开?只有我明白是不是轻松。看来这第三招更要小心应付了。 郡主长箫一扬,霎时身子好似被一片玉光夹裹着冲向赵剑波,玉做淡青之色,郡主身着鹅黄色长裙,粉色短衫,但见一片青光绕着一团淡粉以一泻千里之势向他卷来,顿时眼花缭乱,匆忙躲闪应战。这招落木萧萧取自“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之意,气势恢宏,剑意开阔,又有许多苍凉的况味,纯是以静制动。郡主本来一生安乐,诗中意境并不甚明了,剑招自是无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只是以前听老师讲过这诗,又听谢孤吟细细讲明如何意与神会,这番使出来倒也得了三分苍凉开阔之意。 赵剑波在雄宏剑势的逼迫下已应战乏力,加之心里已生惧意,手中剑竟施展不开,忽见郡主纤细柔嫩的手向自己双眼拂来,连忙头一偏,只听郡主笑道:“我踢你肚皮。”忙收腹弯腰,上身前倾,岂料郡主使诈,踢肚皮是假,玉箫已横在他颈前,待他发觉已是覆水难受,长箫轻触颈间,直似自己把脖子送去让人抹,根本就是要郡主砍了他。 未满三招便即落败,赵剑波一时心灰意冷,伸剑便待自尽,亏得郡主见机的快,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对谢孤吟道:“师父大哥,你放赵侍卫回去吧,你不愿别人知你的秘密,嘱他别说就是了,手指也不要砍他的了,就算小妹向你求个情。”说着果然裣衽一礼。 本来赵剑波武功不弱,若他一上手不理什么三招四招的,径自使上几招,未必便挡不了这三招,只是他一开始就畏首畏尾,怕伤了郡主,内力也不敢使,只能运剑匆忙应战,况且又先入为主的怕了谢孤吟,郡主一边又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扰他心神,几桩缘由下来,竟不明不白的输给了这个毫不懂武功的郡主,想想也真是奇怪。 谢孤吟听了郡主之语,心下暗忖:我为一时好玩让这姑娘去逗弄那赵剑波,实在是有些托大,若她真的不敌,我难道还要亲自败他不成?便道:“看在你求情的份上,姑且饶了他,其实他若真打起来,你也不是对手。赵剑波,我也只是要你知难而退,如你目前的修为若好好练上十年,当能接我百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来,接着道:“若不是要你带这个给小皇帝,我也不容你跟踪至此。拿去吧。”就见他将纸片夹在指间,挥指轻弹,那纸片就犹如被无形的手托着一般,缓缓飘向赵剑波。 赵剑波一见来势,明白上蓄内力,忙运气伸手去接。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可刚接到手里,便觉得一股大力猛撞向胸前,心中不想示弱,凭这受伤也不退后,反将身子向前一挺。不料早在谢孤吟算计之中,纸上又带了回劲,待得赵剑波身子挺时,内力已经消失于无形,赵剑波失了平衡就要倒地,幸亏见机的快,手中剑往地上一顶,剑峰打弧,他也已借劲站直了身子。就听谢孤吟又道:“纸上所记,就是那什么狗屁冯知府的恶形。料来昨夜你也是一无所获。你将它交给小皇帝,要他快将那狗屁知府砍了,那他还算明白事,若还留着这狗官为害,我会顺手取个龙头玩玩,还不快滚!” 赵剑波脚下未动,反倒开口说话:“这我会交给皇上御览,只是如何处置冯知府,却要查清楚再按大清刑律论罪,而不能仅凭谢大侠一言就杀了他,需得秉公办事。再说我只是个侍卫,也做不了这个主。但如果谢大侠想对皇上不利,赵某虽武功低微,却也誓死周旋。”这番话说得语调铿然倒也不假。官场中人办事,自然不能似谢孤吟这般江湖豪客一般率性而为,至于保护皇帝,一来康熙对他有知遇之恩,二来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做好份内的事也是应该。 谢孤吟不怒反笑:“这几句话倒还有三分骨气。昨夜之事若小皇帝问起来,谅你也不敢不说,但你不要对不相干的人提起。好了,我今天已经啰嗦太多了,你走吧。”赵剑波也实在不想与他打交道,转身便走,行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对郡主道:“郡主,老王爷思念你的紧,还是快回家吧。”郡主答道:“我才不会去呢,要是回去,爹又要逼我读什么破书了。”赵剑波见此也无计可施,摇摇头便走。谢孤吟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向他喊道:“你如果不想让小皇帝回不了京,就去西湖孤山‘白云深处’大愚和尚那儿去待几天。” “多谢提 醒。”赵剑波说罢便转身大踏步朝山下走去。 二 白云深处 郡主见赵剑波在山坡上渐走渐远,想到自己竟打败了宫中一流的侍卫,不由心花怒放,便道:“师……”转身只见谢孤吟一脸戚容的看着墓碑,后面的话连忙猛地缩回。 就见谢孤吟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好久才说:“阿沅,我这就要走了,这儿荒山野岭的,又要让你独对这一山的寂寞了。等再过一年,我了了你我的心愿,就可以来陪你了,到时天上地下,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郡主见他说的动情,心里也不由一酸,暗道:“这位姐姐不知是病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好可怜。哎,我要是死了,若有一位男子也能如谢大哥一般一往情深的对我,我就太高兴了。谢大哥也真可怜,心爱的人不在了,还要一个人在江湖上奔波,要是谢大哥要我陪他,那该多好……我便跟他四海游荡,替他洗衣烧饭,跟他学武……”想到这儿,不由面飞红霞,一脸的羞涩。 谢孤吟转过身来,见她站在那儿面颊通红,不胜娇艳,问道:“你还没走?你怎么脸红了?”郡主经她一问更是难为情,转过身去,一跺脚:“你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赶人家走,我就那么讨人嫌,我走就是了,免得你看了厌恶。”谢孤吟年过三十,久在江湖,自结发妻故后便绝少与女儿家来往,虽有几位交好的家眷也都是武林中人,豪迈胜过须眉,这女儿家微妙的心思更是不懂。见这郡主一会儿高兴的像捡了大元宝,一会儿泪珠儿又在眼眶里滚动欲出,知道这位王爷千金脾气古怪,殊不料这位郡主的一缕芳丝已然暗系与她。 其实这郡主生于富贵人家,一生都被人倍加呵护,虽然父亲时常厉责于她,那也是爱女心切。她母亲早逝,父亲不懂女儿心性,又忙于政事,疏与管教,整个王府上下就成了她的天下,除了父亲,再无人敢惹她,自然而然就养成了一副任性刁蛮的习性。可见了谢孤吟,却刁蛮不起来,只好撒撒娇,使使小性子了。恐怕就是她也不清楚自己对谢孤吟已经是芳心可可,暗许与他了。 谢孤吟见她转喜为嗔,不再理会她;地上的竹篮,酒壶,酒杯这些杂物也是一概不理。只把玉箫插在腰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郡主道:“我要下山了,你是要在这儿继续观赏风景呢,还是要回家?”说完也不等她答话便飘然而去。 郡主本欲同他一起下山,因她对这墓中的女子苏沅的事十分好奇,原想问问谢孤吟她俩当年畅游江湖的往事,但又怕触动谢孤吟的伤妻情愫,见谢孤吟对她也是不冷不热,一时间竟无所适从,俏生生的站在清晨的松林中不知如何是好。良久,这才幽幽的叹了一声,轻轻的自语道:“平日间,我想啥就是啥,今天这是怎么了?”鼻子酸酸的,像有万般失落,心间茫然似有万般惆怅。或许她就在这一声长叹中长大了,再也不是往日不知愁的欢快少女了。 赵剑波莫名其妙的败在郡主手中,心中气愤不已,又觉得自己昔日的江湖雄心,宦海大志在这一败中已尽付东流,只想着赶快护送皇上回京,即刻辞官归隐,跟随师父研习武功,再也不问江湖庙堂的是是非非。转念一想,从自己见到谢孤吟,自己的每一步都在这谢孤吟的计算之中,他又悉知长白武功,加上那三招剑法本也神妙,自己处处制肘也在所难免,就算自己不顾她是小郡主,这三招也不易破去。毕竟这谢孤吟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所学大是不凡。想到谢孤吟出神入化的武功,又激起他的雄心壮志,觉得自己要再下一些苦功,他日在武学上一定又是另一番境界。想通了此节,心头阴霾顿时散去,再也不复先前的消沉失意。这也是赵剑波自出道以来无有大挫折,心下只道武学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师傅和几个退隐的高人怕再无抗手,慢慢的养成了自大的心理。也亏得这番受挫,他回京后果然辞官归隐,在长白山一心研武,十年后真成了关外武林公认的剑术第一。这已是后话了。 赵剑波回到客栈,康熙已起床很久,洗漱完吃了早点正在案前拿着一册《稼轩长短句》低声吟哦,范先生也拿着一册书摇头晃脑的正读的入神,李剑涛面无表情的站在康熙的背后。范先生听到敲门声,站起来笑道:“来了,剑波这一夜也不知有无收获?”康熙也笑道:“去了这许久,还真让人等的心焦了。说话间李剑涛已开了门。康熙见他进来虽一脸疲惫,但却安好,笑道:“怕你出事,几次让剑涛去看看,他又说你不会出事,即便是府衙的差人发觉也为难不了你这宫里的一品侍卫。最要紧的是怕我有什么闪失。在京里,宫女太监整天不离我左右,我已够烦了,不料出了宫还是得不到片刻自由。快说说,你昨夜所得如何?”当说道“一品侍卫”,“宫女太监”时压低了声音,这番话又说的不胜感慨,觉得当皇帝真是有许多无奈。 赵剑波把昨夜入府衙的所见所闻到后来见到谢孤吟上坟,再到小郡主出现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只略去“小皇帝”这些大不敬的词语和他败在郡主箫下那节,含含糊糊的说:“我答应把昨夜所见不说与不相干的人,他也就放我下山了。”这番话直说了一个多时辰,三人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打断,康熙和范先生听到谢孤吟惩治了许多贪官恶霸时也只是脸色微变,不说话。等他说完,又把谢孤吟给他的纸条双手地的了康熙,道:“我已验过,这纸没有异状。”康熙接了那纸,也不忙看,塞到衣袋里才道:“这谢孤吟也忒大胆,竟私下里杀了这许多朝廷官员。郡主也够顽皮了,前几月,我去承德巡狩,就听荣亲王说,郡主因他说了几句就私自出京,到现在还在江湖上私混,不象话!长波,你怎么不抓他回来?”几人听出康熙有些怒气,也不敢随便答话。 过了片刻,范先生才道:“那谢孤吟本就是江湖草莽,一介武夫,不明国家法度,就私刑杀人,幸喜他惩治的都是鱼肉百姓的赃官污吏,只是这样却乱了国家法度。小郡主少年心性,出来游玩数月自会回家,吉人天相,当会化险为夷。皇上玉体要紧,千万不可因怒伤身。”他知皇上对这个小御妹极为疼爱,当下也只有说些祈福的话了。 半响,康熙道:“范先生,听那谢孤吟的口气,似乎我们出京已然有人知晓,而且会有人对我们不利。如果他所说的是实情,按理推测,那冯文同也该清楚我们到了杭州,又料到我会派人夜探府衙,这才演了出忧国忧民的戏给我们看。但从昨日那几个地痞欺辱那祖孙来看,他至少也是在此后才得到的消息,然后匆忙排演了那出戏,以求补救。我们出京知晓的人极少,难道是我们路上露了行藏被人发觉,传了消息过来?” 这番推论直听的几人暗暗称奇,范先生已赞出声来:“公子明见万里,这番推测缜密无间。如果诚如哪谢孤吟所言,我们的行动已在某些人的监视之中,时刻都有危险。” 康熙听完范先生的话,沉吟片刻,问道:“长波,那谢孤吟又是怎样一个人物?” 赵剑波恭敬的回答道:“这谢孤吟大概十年前出道江湖,无人知道来历,武功很高。一出道就做了几件震动江湖的事。先后杀了陕甘恶霸凉州五虎;孤身一剑,独闯贼穴,诛了湘西匪首朱九太爷;又逼退山东大豪九剑一命,这几人均是恶行昭彰武功一流之辈,江湖中人多是敢怒而不敢言。到这儿他该是个除暴安良的侠义中人。可接着他又只身上少林,破了少林享誉千年的十八罗汉阵,逼死了当时的少林方丈普惠大师,跟白道领袖结下深怨,又似乎是个邪派中人。江湖盛传此人生性狷狂不羁,不理世俗礼法,当时就有人称他为剑林狂客,我曾听师傅说,此人虽称狂客,却是个性情中人。大概七年前他忽然失踪,那以后就很少有他的消息,不料今日又重现杭州。曾有人传言,他是因为情变才引退江湖的,今日看来却也不假。” 康熙听了哈哈一笑道:“此人身世倒颇像坊间话本的传奇演义故事。”说完凝神想了一阵,道:“长波,他让我们去孤山大 愚那儿暂避一阵,你以为如何?” 赵剑波对江湖中事见闻颇广,说道:“大愚禅师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出自官宦人家,因家遭惨变,这才出家为僧,发愿救治天下孤苦之人,后来到四川得了一番奇遇,不仅习得一身绝世武功又兼得无双医术,据说医术之精已是当世一人。后来又广救世人,因此得了个‘再世如来’的称号。他似乎是在孤山隐修,而且每月逢五都会下山义诊,在杭州人所共知。”原来他为人憨直却很谨慎,出京前就已仔细查问过江湖人事,沿途都有哪些帮派和武林人士居住。那大愚在杭州颇为有名,又是江湖宿老,是以知晓。 康熙道:“照你这么说,我们是不妨一去了。和这大愚我倒是还有过一段因缘。”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一段往事,脸上一副好笑又杂着几分钦佩的神色说道:“这大愚化缘气魄不小,一下子就化去嘉定扬州三年钱粮,还加上一笔修筑海堤的银两。”说完见三人都是一脸等待的神色,又道,“既知他在此隐居,不去看看,倒像我没有香火之情。长涛,准备好东西,我们去打扰这老和尚几天,只怕扰人清修。待会儿路上,我把这桩故事讲于你们听。” 李剑涛依言收拾行李,赵剑波去前面柜台退客房,寄存了马匹。范先生陪着康熙缓缓的步出了客栈。 正值中秋佳节,街上更加热闹。几人出了客栈也不急着赶路,随着人群逛着杭州街市,慢慢依着打问好的路径向着孤山方向走去。赵李二人因了谢孤吟的示警,一路上特别留意来往行人,看似若无其事的跟在康熙和范先生身后,其实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倒是康熙和范先生二人显得从容不迫,一路上有说有笑品评风物。 四人出了客栈不久,赵李二人果然发现背后两个瘦汉不即不离的远远跟在后面。俩人也不向康范言明,只是注意着跟在后面的瘦汉。他们见俩个瘦汉步履矫健,好象身有武功,便暗自小心戒备。出京前俩人就已定妥,若有意外,李剑涛护主,赵剑波御敌。若遇围攻全力护主脱险。 赵李二人本想打发了两个瘦汉,又怕闹市之上招人注意,一时间只能任由两个瘦汉先跟着。这兄弟二人赵剑波为人直爽厚道,李剑涛却是机敏多智,走了片刻,对师兄低语道:“你先护着公子,我去打发了这两个小贼。”赵剑波叮嘱他不要太过张扬。前面的康熙和范先生发觉李剑涛忽然不见也不理会,料来是发觉了什么情况去料理。这几年赵李二人办事颇为得力,康熙倒也放心这师兄二人,许多细节便由得他们放手去做。 李剑涛在人群中晃来晃去,片刻之间已然隐身在两名瘦汉身后,要想见机行事。赵剑波料来师弟想捉弄那俩人一番,便低声让康熙拖延片刻,康熙果然故意停下来走到路边一个瓷器摊前,两名瘦汉本也颇精明,见少了一人,便怀疑已被人发觉,更加注意周围,可李剑涛藏的极为隐秘,两人竟没有发觉。那两人见康熙几人忽然停下,赶忙也躲在一个衣服摊前,装模做样的挑起衣服来。 李剑涛看见两人身旁有一妇人也在翻捡衣物,便悄悄走到妇人身际,眼明手快的掏出妇人身内的荷包,倒尽里头的几两碎银子,手指轻动,已经把荷包塞进一瘦汉的衣袋内,露出一角,然后不轻不重的一撞那瘦汉的胳膊,又立即闪开。这几下李剑涛拿捏得分毫不差,那瘦汉的手果然不轻不重的在妇人衣袋那儿拍了一下,瘦汉正凝神注意康熙几人,被人撞了一下也不在意,倒是那妇人摸了一下口袋发觉荷包不在了,又感到身旁的瘦子刚才碰了自己一下,便抓住瘦汉的胳膊讨要起荷包来。那瘦汉被妇人纠缠不过,一使劲,妇人已被甩了个仰面朝天,可荷包也从他身上掉了出来。这女子就住在左近不远,又是附近有名的悍妇,当下得理不饶人,抓住瘦汉闹个不依。 瘦汉见荷包从自己衣袋掉出,先是一奇,立即明白自己被人做了手脚,忙给同党大使眼色,要他先去跟踪康熙几人。不料那妇人颇为精明,紧喊道:“众位街坊,快给我评评这个理,拿了钱就想跑,帮握抓他们去见官啊,各位大爷婶婶快来给我评评这个理啊,他们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啊……唔……”这妇人虽然凶悍,但平日里却与邻里相处甚恰,众邻里见她受人欺负,便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帮着妇人说话,暗暗围紧不让两人离开,刹时间大街上骂声四起,甚是喧闹。 李剑涛看到他们难以脱身,心中暗乐。康熙几人虽不知那两人为何如此,但见他们被游人围住,便转过街角,快步出了城。 一出城,路上顿时清静了许多,几人认准方向,朝孤山走去。一边走,康熙一边讲起她和大愚的那场因缘。 略一沉思,康熙说道:“那是康熙八年,我亲政不久,吴三桂尚未剿灭,而郑逆也正逍遥海外,我还是个少年天子,虽说一天政务缠身,却也厌烦在宫里这规矩那祖制的,便常溜出去,一来在外面可稍得片刻自由,二来也接触一下百姓,看看他们的生计如何。其实说经常,也不过一年出去两三次。”这几人在心中按道:这却不假,当时皇上虽然年轻,可诛鳌拜,练军政,修历法,每件事都做的干脆漂亮,年纪轻轻就威加海内,又难得一心体恤百姓,真是少有的好皇帝。“那年端午,在早朝后吃了几只粽子,心里觉得闷的荒,就换了件土布衣服,带了个随身的小太监,从角门偷偷溜出去,想四处走走。不知不觉间就溜达到了天桥附近。天桥是我经常出宫闲逛的地方,听听‘明英烈’,看看杂耍,喝喝茶。(赵李二人心里暗道:这可危险的紧,要真有人知晓皇上出宫,别说行刺,就是在茶里做些手脚可就糟了;范先生却想:这皇上也太小孩子气了,那几年天下那么多事,他还有闲情逸致去看什么杂耍。)那天我去天桥,正碰上河南的小姑娘转碟子,其中一个有手绝活,竟能手脚并用,同时转起十九个碟子。一时看的眼花缭乱,心里不住赞她功夫高明。连我带来的小太监也一时忘形,大声叫好。 “不料我看的正起劲,忽然身边有人说道:‘施主年纪轻轻气宇不凡,英华内敛,于我佛大有缘法。’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大约年近六十,胡须已然见白,可奇的是面上平平展展,肌肤白里透红,我当时还想:这老僧再过二三十年等须发都白了,定可称的上是鹤发童颜。你们一定猜到他就是大愚和尚,可当时我可不知他是谁,见他来的突兀,便问道:‘不知大师上下如何称呼?小可只是一个常人,大师又何出此言?’那和尚双手合十,眉目低垂,道:‘阿弥陀佛,在佛祖眼中,万物众生皆是平等,殊不知小檀樾竟也有此慧根’,当时他言下之意似乎知道我的来历,心下暗想:我大清立国倡行佛教,这位老和尚或许是个得道高僧想要点化于我也未可知,且听他怎么说。于是我道:‘大师有何指教但请明言,我凡俗之人正要请大师指点迷津。’” “就听那老僧唱了声佛号,朗声一笑道:‘哈哈哈。。。。。。不知施主可有胆量随老衲前去观看一桩奇事?’当时我也好奇,又看他面目慈祥,便欲随他走一趟。可随同的小太监倒甚谨慎,拉我到街角,低声说:“皇上万金之体,千万不要听了他片言只语就孤身涉险,以奴才浅见不如将他带进宫去,看他怎样说。’我笑他太小心了,走上一趟谅也无妨。”范先生心道:这小太监倒也机灵。赵李二人却在嘀咕:皇上太大胆了,听了老和尚几句话就跟了去,真是小孩子家脾气。 “我不理小太监的话,见那老僧已经迈步前行,便跟上去,看他究竟意欲何为。他一路再不说话,我问他去那儿,也只是答道:‘要是檀樾害怕就请回去。’见他走街串巷,近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座名叫“焦叶禅院”的小庙前,也不答理我推门就往里走。我紧跟着他进了庙,走入一间禅房,那小太监也紧跟在我身后,片刻不离左右。” “那老僧进了禅房,拿 起桌上的一个茶杯,放下盖子,将茶杯平放在掌心里说‘小檀樾,且待老僧变个戏法给你看。’话一说完,就见他杯子里原本凉凉的茶水冒起热气来。起初还是淡淡的一缕缕的向上飘着,可过不多久,热气越来越胜,到后来小小的禅房里竟是氤氲一片,就像山里的晨雾一样,加上那茶香,让人觉得仿似在茶山上一般。大约一柱香的时间,茶雾渐散,但见他掌上的茶杯,是才还满满的一杯茶水如今已是点滴不剩,只有几片干枯的茶叶,到似这杯中从来就没有茶水过一样,就连茶叶也好象是新的。这番表演看的那小太监乍舌不已,可我已隐约觉得他是用掌心的热力蒸干了杯中的茶水,虽说不知道是什么武功,但也明白老和尚武艺超群。(赵剑波此时心里已想起了好几种至阳至刚的内功,象少林的金刚掌,江南雷家的烈焰功,湖南张家堡得艳阳功,甚至他长白剑派的万里冰封功法如果逆行也可办到,只不过像大愚那样片刻间就蒸干一杯水却很难做到。)当下装了个胡涂,问道:‘你这戏法虽不如天桥的热闹,不过倒也新奇。’那老僧弯眉一笑,道:‘我变这戏法,是为一桩善举向檀樾化缘来了。’我答道:‘既是善举,我虽不是佛门中人却也不会推辞吝啬。’ “那老僧哈哈一笑,道:‘既然檀樾愿发宏愿,以慈悲之心广救世人,老衲自当早晚朝颂为檀樾祈福。’略一停又道:‘不知檀樾是否清楚当年清兵铁骑南下,兵燹所至,江南佳地顿时千里荒芜,百姓身入水火,何处苦难最重?’(范先生听到老僧忽然说起本朝南下旧事,不由想起当年他以一介文士随军行伍,清兵横扫残明旧地,大肆杀掠,百姓苦痛大多亲见,心里只有‘惨不忍睹’四字。)我答道:‘当年我大清官兵南征前明,一时疏于管制,致使官兵烧杀奸淫,百姓苦痛不堪,我想起来也是悔愧交加。至于苦难最重的,该是扬州、嘉定两地,当年官兵数度屠城,两地几为死城。’ “老僧听我说到这儿,双手合十,脸上一副痛苦不堪又深感惊惧的神色,道:‘善哉!当年扬州十日,所谓血流飘杵也难形容其万一。数日之中城里的角角落落尽是残缺不全的肢体,到处一片血雨腥风,老衲和几位义士虽然不屈反抗,可大兵一来,只手又怎能挽狂澜于既倒,太惨烈了。阿弥陀佛。’说完那老僧双目紧闭,五官扭在一起,似乎又想起屠场阴风惨惨的景象,良久又道:‘让施主见笑了,我本已了尘缘,只是当日惨像深烙心底,每一思及就如身置炼狱,要受那油煎火烹之苦。只怪老衲修为不够。’我忙道:‘大师身在莲花,心忧苍生,大有我佛如来风范,我这凡俗之人深感敬佩。但不知大师所化之缘,可与扬州、嘉定有关?’ “那老僧又回复了先前宝相庄严的模样,道:‘有关,有关,当然有关。檀樾可知近日海潮大起,暴雨连天,扬州百姓受灾深重,许多地方已经绝收了。’我一听,忘形道:‘当然知道,我已收到浙江巡抚……听到这方面的消息。’他听我说露了嘴,却装作没听见,道:‘我所化之缘,就与扬州灾民有关。’我忙问道:‘不知大师想化一笔怎样的缘法?’那老僧极慢极认真的说道:‘老衲斗胆,想向檀樾化了扬州、嘉定两地三年的钱粮贡赋,外加一百万两赈灾纹银。’我听他如此说,便知他已知道我的身份。” 康熙说道这儿,范先生才道:“公子,莫非这老僧早就知道公子的身份,因它无法入宫有不知从何得知公子喜欢微服出游,这才在宫外等待,一等公子出宫,便向您化缘。我记得那年皇上是下诏免了扬嘉两地三年岁赋,还有拨银赈灾来着。” 康熙笑道:“范先生到底是范先生,当时我也是这般想法,我离开之前他也是这般说法,真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范先生听得公子赞他,深知与皇帝相提并论是历代君王大忌,忙一脸惶恐的道:“学生怎敢同公子相比,只是胡乱猜想罢了。” 康熙见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哑然失笑,心里也明白他惶恐的缘由,哈哈一笑道:“你不用紧张,有你这样文武双全的贤臣,也是我大清之福,你见事明白才对朝廷有用,要是识见平庸,办事无能,朝廷薪俸养你又有何用?”又转过头对大家说道:“范先生两朝老臣,当知那些年我为对付吴三桂正加紧筹备,北边又有罗刹犯境,加上国库当时也不充盈,我一听老僧所化之缘实在太大,一时踌躇难以决断。那老僧见我犹豫不决,又道:‘我知檀樾所谋者大,外御强侮当然应该,可同类相争,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治理天下,不应一味兴兵嗜杀,实行仁义才可长治久安。百姓安乐,庙堂自然平静。赈济嘉扬之灾,一可稍赎当年劫掠之债,二则可安江浙民心,与公子有百利而无一害,老衲恳请公子三思。’范先生你当年曾说:‘好生者天下之德也,古未有嗜杀而得天下者。’我觉得倒和那老僧的见解颇同,都是兼为黎民社稷着想。”范先生一听忙到:“公子谬赞。”康熙当即玩笑道:“你说我谬,岂非是说我错了?”那范先生虽然豁达,也不敢轻易和皇上开玩笑,连声道:“学生不敢,学生不敢。” 康熙一笑又道:“我听那老僧如此说法,心下当即释然,答应了他的请求,出人意料,那老僧竟似忘了自己佛门中人,法相庄严全抛在一边,喜形于色的朗声道:‘我大愚能为扬嘉百姓请得此命,实是我佛慈悲,檀樾有德,老衲代扬嘉数十万百姓感谢檀樾,请受老衲一拜。’当时我心下暗道:‘原来他法号大愚。一个世外之人竟也能如此关怀苍生,看来我这皇帝倒真惭愧的紧。先前他明知我是皇上,虽不算无礼,却并不恭敬,现下见我答应赈济扬嘉灾民,竟要大礼叩拜,真是菩萨心肠。’赶忙伸手去扶道:‘爱护黎民是我份内之事,大师世外高僧,我怎可受此大礼。’不料那老僧力大无比,我竟扶不起来,他边叩边道:‘这一拜是我替扬嘉百姓行的礼,檀樾理当受了。’” 赵李二人心里均道:大愚身有绝世武功,皇上扶他不起也是意料中事。康熙接着说道:“他叩完头,一脸心满意足的微笑,再不说话,起身向禅房外走去,当时窗外夕阳正浓,照在大愚脸上。他低眉垂目,眼角含笑,本就宝相庄严,那一刻头上更似有了一层隐隐的佛光,让人看了心里无一丝的杂念,肃然起敬。我和那小太监看他飘然离去,才发觉天色已是不早,怕被人发觉我悄然出宫,匆忙回去。此后我想起他来,心里总有一股敬仰之心。不想事隔多年,在杭州又可以见到他,而且还是带着避难的因由重逢,真是世事难料啊。”言语间不胜感慨。 四人一路走来,听康熙讲着当年旧事,脚下并不停歇,不知不觉便到了山顶。赵长波在城中已经打听了大愚孤山的隐居之处,可那大愚之名人尽皆知,但隐居之所却无人知晓。也对,既是隐修之人,居处知道的当然不多,且上山了再说。 几人行到山顶,正了无头绪,就见远处一挑柴的汉子唱着山歌远远走来。听那人歌喉略有些嘶哑,音律也不甚工整,只是兴之所至,随口唱来,悠然自在,倒有些许野趣。康范二人平日里听惯了阳春白雪之音,忽然听得这种江南山野之人脱口而出的山歌,大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赵剑波见那人走近了,是一樵子,迎上前去,抱拳问道:“这位大哥请了,敢问大哥可知大愚禅师所居住的‘白云深处’?”他一口京腔京调,好在那樵夫虽是当地土著,京腔是官话,倒也听得明白。 樵夫操起一口杭州方言,咿咿呀呀的答道:“几位官人要找的大愚神僧,那可是我们杭州百姓的活菩萨哩,给人看病,手段实在高明,都叫他万家生佛,他老人家对我们杭州百姓好的真是没法说……”他提起大愚激动难忍,还待咿咿呀呀长篇大论的说大愚的好处,可赵剑波是一句也没听懂,一番话听的他云里雾中,茫然失措,连打手势,意思是没听懂。 范先 生见他手忙脚乱,笑呵呵的走了过来,操起纯正的杭州话问那樵夫:“大愚神僧是得道的高僧,一副菩萨心肠,我们是他的朋友,听说他在这儿隐居,想去看看他,这位大哥能否给我等指点指点?”樵夫一听他们是大愚神僧的朋友,忙放下柴担,一脸恭敬的答道:“原来是神僧的朋友,失礼了。杭州人提起神僧可要不住口的赞呢,前年家中老母生病,可又无钱医治,亏得菩萨有眼,神僧正好路过,不但治好了老母的恶病,还送了五两银子去抓药。我给神僧送过一担柴,他老人家就住在离此五里多远的地方。几位官人由此一直向西走,有一大片松林,那松林可大哩,穿过松林,就可以看见一片竹林,神僧就住在竹林里。我对你官人讲,神僧可真是菩萨下凡……”范先生见他说了大愚住处,还要啰嗦,忙仍用杭州话说道:“谢谢你了,这位大哥,我们这就去看神僧,再见了。” 樵夫道:“你们是神僧的朋友,还谢什么。神僧是个好人哩,他还救过我大姨夫……”正准备将如何救他大姨夫的事宣讲一番,范先生已说了声:“谢谢了,大哥。”那樵夫才省起自己太啰嗦了,忙道:“谢什么,请几位官人代我问神僧好。”说完挑起柴担,又唱起山歌下山去了,就听悠扬的歌声从山林里传来,声音渐杳,樵夫已然去远。 四人依照樵夫所指路径向西行约一里多路,穿过松林,一片竹林赫然再目,又进竹林中穿行了片刻,就见竹影摇曳中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院落,四周鸟鸣宛转,风声微做。走近观看,这院落果然清雅不俗,齐膝的竹篱笆里是几间以竹作骨的茅屋,一座十丈见方的院落洁净无尘,院中有一张石桌,几把竹凳。院门是木制的,正中挂着扇形的匾额,上是‘白云深处’四字行草,落款云“苦瓜和尚醉后为大愚留墨”虽说简陋,可制作颇为精致,极具匠心。从整个院落中可见主人的心境是何等的清灵。 看到这般幽静整洁,几人心情猛然一畅。康范二人看着匾额,心下均道:“不料大愚和这苦瓜和尚竟也熟识。”原来这苦瓜即是明宗室后裔石涛,明亡后出家为僧。此人雅擅书画,著有画论诗集传世。当时云游江淮,颇为时人称道。既为亡国之人,心中的愁苦便一味宣泄在书画吟咏之中,才情堪称一时之冠。康范二人也深知石涛底细,对他的才华也有几分心许,今见他与大愚和尚交厚倒是出乎意料。 几人刚走到大门前,院门已“吱”的一声打开,一人健步而出,来人皓首童颜,长眉直垂耳下,一身黑色僧袍已洗得发白。虽然苍老,却神清气健,无丝毫龙钟之态。这老人便是大愚,他边往出迎边笑道:“老衲在此恭候檀樾多时了,多年不见,檀樾风采如昔,而老衲却已经快要往拜如来了。”说着,请几人步入院中。 康熙道:“大师誉满天下,上次一晤我倒是失礼了。这番前来打搅,有碍大师清修,还望大师不要怪我等唐突。”他也甚是开通,知道这种江湖人物大都不理世俗礼法,加之大愚身皈三宝,也不便以君王之身待之,也就很轻松的与大愚说笑起来。 大愚道:“檀樾客气了。” 康熙指着范先生和赵李两人道:“这位是范先生,而他们两位是我的随从,赵剑波,李剑涛,是同们的师兄弟。” 大愚道:“范檀樾德政之名老衲久仰,诚感钦佩。这二位该是长白高手,剑影梅香高若悬的得意弟子了,后起之秀,果然了得。”他对范先生是由衷的敬仰,对赵李二人却只是客套而已。 范先生听大愚赞他,忙到:“大师佛门中人心系苍生,相较而言,所谓德政,在下实在汗颜。”赵剑波也很诚恳的道:“我兄弟二人武功低微,大师见笑了。”他如此说却也是有感而发,一日之前,却尚踌躇志满,而此时真的是锋芒尽敛。到是李剑涛对大愚说自己是后起之秀不置可否,只客气的说:“大师乃得道高僧,又是武林前辈,后辈末学也是久仰大名。” 几人在院中客套一番,大愚延客进屋,奉茶款待。 三 心似长江邈邈波 康熙等四人进了大愚禅房,只见房中陈设甚是简单,仅一桌一几一床,数张竹椅,桌上是笔墨纸砚,几上却是厚厚的几摞经文,墙上悬挂着大愚的亲笔“佛光普照”五尺横幅,笔力劲健但却锋芒尽隐。此外房中别无长物。 康熙范公两人落座,赵李二人立于其后,大愚知道官场中人习性如此,也不再客气,只亲自端来四杯清茶。康熙见茶色青纯作淡绿之色,甚是惹人,轻呷一口,两颊余香久久不散,赞道:“好茶,大师这西湖龙井入口甘甜,余味悠长,清香留颊,真是极品。范先生好好尝尝。”范先生当即轻啜一口,也是赞叹不绝。 大愚道:“这是山下几位乡邻所赠。我与茶道一无所知,不辨好恶,见茶色清纯,幽香暗送,倒也喜欢。”康范二人出生富贵,对于茶道又十分偏好,大愚却是佛门中人,讲究的是抛却一切声色,对茶道向来认为是娱人之物,有碍清修,故此平日就不甚着意,当下转开话头,说道:“这些生色娱人之物徒然扰人清修,老衲一向不甚在意。檀樾此番南来,想来也必不是只为江南风物宜人,游山玩水来着。” 康熙道:“这次南下,来也是出来偷闲几日,看看江南灵山秀水,二来相借机会看看沿路州县地方官的政绩。不料却实在令人气愤,贪官污吏到处皆是,想起来就让我头疼。昨日进城就看见几个恶霸仗着冯文同的势横行街头,欺侮百姓,着实让人生气。”他知道大愚禅师极关心黎民疾苦,便想借此查探大愚对冯文同的看法,就直说了出来。 果然大愚一听康熙的话,便说道:“那冯文同表面看来无甚大恶,,因他一来为人精细,二来行恶所涉多是官府内定之事,百姓无法闻知,故不知其恶也是情理中事。谢小友昨日来时曾道,他已经查明了冯文同的恶行笔录下来交给了檀樾,说由檀樾去办更好,不知他是否已经做了?他曾说一路南来,沿路见许多帮派飞鸽传书,说京里有位大人物南下,联络好在杭州要对檀樾不利。故而他要檀樾来老衲的‘白云深处’随喜几日。檀樾有大恩于江浙百姓,老衲当然欣然应允。刚才说久侯,非老衲有未卜先知之能,实在是昨日谢小友说好了的。” 康熙一听此言心里一惊:许多江湖人物飞鸽传书要对我不利?此次出京行止极秘,对外只说我劳累过度,身体欠安要休息几日,政务由荣亲王办理,宫里也只是皇后和几位妃子知道我出京,这消息是谁泄露出去的?难道……难道京里有变?哼,我就不信,自鳌拜伏诛后,有谁还敢乱来。范先生同时也是一惊,他倒没想到宫里有变,只是盘算谁有可能泄露了秘密行踪。 康熙虽然心中暗自盘算,但表面上依然神色自若的说:“也许只是几个小蟊贼想劫财罢了,谅几只蚯蚓也掀不起什么涛天大浪来。大愚不禁暗自佩服:这康熙果然是天纵英才,气度不凡,我和谢孤吟都说可能有宫廷变故,他当然也会想到,居然还是神色自若,说他是百年难见的英明君主却也不为过。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大愚也已准备好了斋饭。康熙向来节俭,并不觉斋饭粗陋,范先生也是历过甘苦之人,自也不会挑剔,赵李二人是练武之人,只要吃饱更不理会精粗。饭后,大愚收拾好了客房,几人各自休息。一下午大愚都在忙着在药房里炼制丹药,康熙这才拿出赵剑波带来的由谢孤吟笔录的冯文同的罪状,他细细阅览,见上面逐条罗列着冯文同自任杭州知府两年多来的进二十条罪状,其中有伙同七星帮一干匪人假扮强盗,抢劫江浙两省赋银一案;一桩为谋人财物,私刑逼供,草菅人命,为掩盖罪行又毁尸灭迹,后指使江湖黑道奸豪暗杀其家人;其后所录尽是强抢、暗杀等令人发指之事。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是怒火难平,不由拍案断喝一声:“这贼子真是狗胆包天!” 范先生正在翻看大愚禅堂中的经册,猛听“砰”的一声巨响,着实吓了一跳,抬眼望去,见康熙双眉紧锁,一只手扶在桌上,身躯微颤,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他知康熙向来从容,很少如此怒形于色,忙走过去问道:“公子,怎么样?” 康熙两指拈起案上的纸张,交给范先生道:“看看吧,朝廷竟任用这种目无法纪,胆大妄为之人为官,杭州地方焉有宁日!”范先生接过,一行行的读了下去,可读不了几行就已双手微颤,若不是在康熙面前不敢过分激动,极力控制的话,怕不早已撕了那字纸,而后痛骂一通。 他仔细看完,过了老半天,心绪稍宁,这才说道:“冯文同要是真如此行事,那可就万死也难赎其咎,这等人在官位上坐上一天,就不知会有多少人要遭殃。”言下虽对这罪责深感当诛,却也不是深信谢孤吟所言俱实。 康熙似乎也有怀疑,当下很沉稳的说:“当然,这些罪状是否件件属实,还得仔细查探一番,我不会冤枉好人,但也决不饶过奸妄之辈,咱们走着瞧吧。今早跟踪咱们的那些家伙不知是否与他有关?”说到这儿,似乎猛然想起什么来,唤道:“剑波,你们进来。” 赵剑波正坐在院中和师弟聊天,说道此行南下,一路平安,不料到杭州却徒起风波,看来此后这一路之上,他兄弟二人可有的忙活了。说到后来,风波起于何处,却毫无头绪,两人也只能互道以后一切都要万分小心,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心头疑虑难索,正在茫然猜测,猛听的康熙在屋中呼喊,忙快步进了禅房。 康熙见两人进来,说道:“剑波,剑涛,还得让你们下山走一趟,现在天色尚早,你们赶快去寻找昨日清晨遭人欺侮的那祖孙二人,然后将他们带到这儿来。记住要快,否则,他祖孙二人怕有性命之危。” 赵李二人也不多问,只是李剑涛临要出门时却略一迟疑,欲言又止,随即便出了禅院。康熙见二人出去,不无担心的对范先生说道:“但愿他们能及时赶到,我真担心这冯文同又杀人灭口。本来今早就应该派人去找他们,我竟给疏忽了。” 范先生看完那字纸以后,也即想到冯文同有可能杀人灭口,正要提醒,见康熙已经想到便不再说,只道:“但愿这祖孙二人吉人天相。公子且放宽心,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严重。” 康熙听他这样说,豪情顿起,笑道:“我自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十六岁诛杀鳌拜,此后平三藩,收台湾,却罗刹,定边疆,那一件不是天大难事?几个江湖匪人,怕还不是大患,范先生你放心吧。” 范先生也道:“学生不敢胡思乱想,公子文治武功,不让秦皇汉武,几个小小匪人兴风作浪,定出了什么大事,倒是公子思虑烦心,怕有碍身子安康。” 康熙一笑不再答话,以手扶额,凝目端坐,若有所思。范先生知道康熙要仔细想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便不再打扰,坐在一旁,默诵佛经。 吃过晚饭,大愚、康熙、范先生三人坐在禅房里闲聊。大愚见忽然少了赵李二人,也没有多问,只和康范二人谈些佛经旧事之类的话。康熙自幼好学,佛家也曾广为涉猎,而范先生更是学问渊博的宿儒,闲时也曾对《法华经》、《金刚经》之类的经典颇多研读,这一番谈论真有微言大义,机锋时出的况味。 三人正谈的兴起,大愚忽然站起身来道:“檀樾那两位随从来了”一顿又道,“似乎还有一人,脚步轻盈,几不可闻,莫非是谢小友?不对,平日他的声息我只有在五丈之内才可察觉,难道……” 话未说完,就听外面有人答道:“和尚的‘天通耳’果然日渐精纯。正是谢孤吟前来打扰。”起初声音听来甚远,话未说完人已飘然进到禅房之内,手中横抱一人,一身蓝布衫裙,似乎是位姑娘,在昏暗的油灯下,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谢孤吟进了屋并不理会康范二人,抱着那姑娘直走到床前放下,急急道:“和尚快救人,我用真气护住了她的心脉,不知道有救没救。他祖父中了一刀,命 在旦夕,还在后面。”片刻之后,赵李二人也匆匆跑了进来。赵剑波肩上伏着一老者,头臂深垂,似乎已然不救。赵剑波进来后急忙将老人放在椅上,康范二人也上前帮忙。李剑涛对康熙歉然道:“公子,我们迟了一步。”便不再言语,一屋子的人都忙忙乱乱的救人的救人,帮忙的帮忙,康熙也不便细问。 大愚看那老者背心处插着一把匕首,人虽然尚有气息,但已然不治,能拖到此刻,只是因被封了刀口血脉,又强输真气护住了一缕心脉所至。又看那姑娘胸口一大片血迹,肚腹之间微微起伏,似乎一息尚存,只是昏迷不醒,当下摇摇头道:“小友,请护着老施主心脉,问他还要留什么话。”说完把着油灯走到床前,伸指按住姑娘的腕脉道:“请几位檀樾回避。”康熙借着灯光,看清那女子果然是日前卖鱼的姑娘,听的大愚如此说,便依言对三人挥挥手走出了禅房。 老者一时昏迷不醒,谢孤吟一边向他体内输着真气,一边问道:“老和尚,姑娘有救没有救?”大愚取出刀圭针药,说道:“那一刀未及心脏,还算小友送来的及时。只是她脉息怪异迷乱不定,似乎尚身中奇毒。”说罢沉吟不已,伸手解开姑娘衣扣,谢孤吟忙转过头去。和尚是方外之人,加之年寿已高,却并未顾虑太多。 谢孤吟听得悉索之声不绝于耳,知道和尚正在施术救治,却觉老者气息似乎一强,恩了一声,悠悠转醒。老者一醒来,口中即不停念叨:“冰儿,冰儿, 冰儿……”只是声音细微,若非谢孤吟身具超强的功力,就只能看到老者嘴唇几不可察的蠕动而听不到发出的声音了。 谢孤吟见他醒来,体内真气在经脉中急转不息,手心劳宫穴中一股柔和的真气注入老者心脉,顿时老者脸色渐渐红润,两眼也睁了开来。谢孤吟心里明白这是回光返照,知道老人时候已经不多了,便温和的问:“老丈,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你放心,谢某人就算是追到天涯,也帮你报仇。”虽然他知道此言一出就意味着自己肩上便又多了一份责任,可他见一群恶人如此歹毒的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老叟女子,也是动了真怒。 那老人两眼无光,空洞洞的,过了一阵才认出谢孤吟,就挣扎着想站起来,谢孤吟忙道:“老丈,就这样说吧。”老人这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大恩人……又是……又是你救了……救了我祖孙。冰儿……冰儿……她怎么样了?”“老丈,她已经没有危险了。”“可是……可是七星帮和冯大人又……又怎么会放过她呢?冰儿……冰儿身世可怜,一岁多父母……出海打渔……就再没回来,我……我见她孤……孤苦无依,就……收容了她,叫……叫她跟了我……我的姓,以……以祖孙相称,我知道……我不行了,大恩人,我……我想求……不行的……” 谢孤吟见他想说什么,又似乎觉得太为难而难以出口,便道:“老丈,你说吧,看着能办我一定替你办了。”“这……这我老汉也……也太不知足了。可……可冰儿……大恩人……我实在……不放心冰儿。老汉我想求你……,想求你照顾我……我的冰儿。让她当婢……当奴侍奉……大恩人……也算……也算报答恩人……恩人的救命大恩了。我知道……我知道……恩人是大好人……不会……不会错待冰儿的。” 谢孤吟一听,心想凌老汉这个请求太也匪夷所思了,自己这次到杭州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这祖孙二人,老人竟然要求自己照顾他孙女,这倒从何说起,更何况自己孤身一人四处飘荡居无定所,根本就不可能带着一个姑娘行走江湖。起初以为老者想要自己替他报仇,不料竟是要他照顾那姑娘。自己尚还无人照料,照顾别人这却从何说起,一时犹豫难决。 老汉看他沉吟不答,又道:“老汉……知道……知道这事也太为难……为难大恩人,只是……只是老汉唯一……唯一放心……放心不下的就是……就是冰儿,我当大恩人……是非常之人……这才托……托这非常之事,大恩人……要不方便也就……也就……” 谢孤吟暗道:好,非常人行非常事,我谢孤吟又岂是为常情所绊之人,哪怕日后俗事缠身也说不得了。在明年去陪阿沅之前我给他找个好人家安置了也就行了。想到这儿,不再犹豫:“老丈,我答应你。” 老汉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一下:“谢谢恩……”一口气就此断了,谢孤吟忙催真力,可老汉体内已然毫无反应,知道老人已经去世了,心里好一阵黯然神伤,又一想起自己糊里胡涂答应照顾一个妙龄女子,不由苦笑不已。 大愚一直在紧张的替凌冰儿止血上药,包扎伤口,谢孤吟知道此时救治尚未完成,自己不便回头,又不敢和大愚说话,怕他分心出什么岔子,只好呆呆的坐在那儿。 康熙等四人依言出了禅房,康熙问道:“这祖孙二人怎会成这个样子?” 赵剑波答道:“公子,我们下山仍旧去了昨日他们卖鱼的地方,问周围的小贩他们二人的住处,可没有人知道,正不知咋办,有一妇人说道:‘凌老汉的孙女今天忽然一病不起,昏迷到现在还不见好,他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平日里不招谁不惹谁,这下怎么给撞上瘟神了,被人欺侮不说,现在病也缠上身了。’我们一听,似乎她知道凌老汉的住处,上前一问,果然是凌老汉的邻居,便让她带我们去,还算运气。” 李剑涛接道:“那凌老汉家颇偏僻,江南的水道横横竖竖走起来又麻烦,我们一个劲的催她快点,可那妇人实在太胖,走不几步就气咻咻的要歇一阵子,我一急,背了她就走,她嘴里还一个劲的喊‘使不得,使不得,这可叫人怎么活呀。’我们也不理她,她喊了一阵也不喊了,到似觉得有人背她家还挺自在。 “后来,在路上我们问她冯知府为什么要叫人欺侮这祖孙二人,她说:‘三个月前,那个该死的冯少爷在西湖上和一帮破落子弟吃花酒,正好她二人卖完鱼回家路过湖边,那冯少爷头脑不大对头,被几个破落子弟一起哄便跳出来调戏冰儿,冰儿顺手给了他一巴掌,那才打的令杭州百姓拍起巴掌来。冰儿还骂他回去调戏自家老婆去,没料到那冯少爷二十出头还没有老婆,这话倒打在他的心坎上了。等回了府衙,闹死闹活的要娶凌冰儿。冯大人没法子,几次派人去问凌老汉,可老汉平日为人懦弱,这事倒是死活不允,那冯少爷是个傻瓜,谁愿意把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我守寡都比嫁他强。后来,不知冯知府从哪里知道凌老汉前年死了老婆时曾借了张掌柜的五两银子,而张掌柜是七星帮的人。那七星帮以前也并不欺压杭州百姓,怎么这次竟要张掌柜去劝说凌老头答应着门亲事,可凌老汉还是不依。冯大人就串通七星帮要凌老汉还银本息十五两,若答应亲事,这帐就算了,不答应就马上还钱,否则就要送官,可官就是冯大人,送官能好吗?唉,可怜哪!’说完又忙说这些话都是凌冰儿告诉她的,句句是实。” 说到这儿赵剑波又接着道:“等我们到了凌家门外,就见窗户下鬼鬼祟祟的趴了个人压低声音道:‘二狗,做完了没有,记着别留下痕迹。’里头一个声音应道:‘老的收拾了,就差小的了。’我们一听,知道已经迟了一步。师弟一急把那妇人扔在地下,一步跨过去将那人打的晕了过去。我忙从窗户里跳入房中,就见那人已把刀插进凌冰儿胸中,见我冲进来,抽刀便向我冲过来,这时从窗外又冲进一人,那人身手好快,来不及眨眼,他已冲到床前锋了凌冰儿心口的要穴,一闪身又飞到凌老汉身前将凌老汉扶了起来,这才看清原来就是谢孤吟。那凌老汉后心里插着匕首已然无救,可他却把掌心抵在凌老汉的百会穴上,过不多时凌老汉就有了呼吸,我这才看见那二狗定定的站在屋里,还摆着扬刀欲砍的姿势,原来已被谢孤吟顺手点了穴道。只是那谢孤吟出手太快,我更本就没有看清他是如何点穴的。 “师弟这时也进了屋,那妇人也不断‘唉哟’的跟了进来,见凌老汉一身是血便晕了过去。那谢孤吟见老汉回过气来,也不理妇人,对我和师弟说:‘快背凌老丈去大愚和尚那儿’便抱起凌冰儿就跑,我们也立即背起凌老汉飞奔回来。那谢孤吟果然武功不凡,我和师弟轮换着背都赶不上他,他抱着凌冰儿却气都不换,平平稳稳跑的飞快。我本想盘问一下那两个凶手,但救人要紧,也顾不得了。” 康熙听了这番话,心里便想那行凶之人或许就是冯文同所派,见赵李二人也就知道这些便不再问,说道:“不知这祖孙二人还有没有救?” 几年来,谢孤吟每年的八月十四之前总要赶到杭州,为的便是哭祭亡妻,而他每到杭州总要逗留个把月,因为杭州是他和苏沅游玩最久的地方,奇异的断桥残雪,宜人的苏堤,雷锋塔凄美的夕阳残照……,几乎杭州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曾携着妻子的手忘返缠绵。杭州是最令他黯然销魂的地方,也是最让他流连的地方,每到杭州,他总要四处走走,心间老闪现着苏沅玲珑多姿的身影,耳际也总萦绕着苏沅清脆婉转的言笑。每经一处,都会想起昔日风光旖旎的往事,可如今物是人非,眼看着西湖水中自己的面孔,朱颜暗换,虽然英武飞扬的面目没有改变,可历经风尘,两鬓却已星星,而心境也不复往日踌躇满志的一心想要打的天下英雄束手的飞扬雄壮。要不是妻子临终遗言,怕自己已经是身归尘土了。可尽管妻子早有安排,但自己死心已萌,只待完成她的遗愿,就去陪着她的阿沅,这也是自妻子故去后,自己隐姓藏名云游天下,要铲尽天下不平的初衷。 这次来杭,也照例准备呆上几日,一来可在此间的灵山秀水中缅怀旧事;二来可以与他的忘年之交大愚和尚畅诉别情;三来,这两年他都在暗中查探冯文同的底细,虽然早就怀疑冯文同做了许多危害百姓的坏事,可这人甚是警觉,谢孤吟也一直没有抓住把柄,知道最近才查清他的底细,而且隐约得知这冯文同和京里权要勾结。对他与京里权要勾结的事,谢孤吟认为是官场中的狗咬狗,也不想管他们的尔虞我诈,可对冯文同私刑逼供,草菅人命,灭门屠户种种丧尽天良的劣行他却深恶痛绝,不能坐视。所以这次来杭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顺手铲除狗官冯文同。 他一路南下,在南京府竟巧遇康熙一行,见这几人行迹怪异,便多留了几分心思,观察不久,以他丰富的江湖阅历,不难察知那个华公子就是康熙,于是心里就计划着把那冯文同交由康熙处置。虽然他向来就狷介狂放,可对康熙心里却还有着几分敬佩之心。他初时也颇读过些诗书,知道康熙自小就胸含丘壑,文治武功又实在可以说是古今少有的贤主明君,所以倒是相信康熙能够公正的处置冯文同。 昨日来杭,胡乱用了些午饭就去了知府衙,也是他艺高人胆大,对那些差役捕快根本就没当一回事。这知府衙门,他前后来过了三次,当然轻车熟路,轻易就摸到了冯文同的居处。待他伏到窗下,就听得有人说道:“冯大人,我们帮主刚刚接到飞鸽传书,说那人一大早向杭州方向行来。我们帮主一接到传书就广布眼线,在杭州各处察看,已知晓那人落脚望湖楼。我们帮主说今早派人去找凌老头的麻烦兴许会被那人碰上,冯大人为官公正廉明,他们在那些贱民口中问不到什么,或许会夜探府衙,帮主说要大人晚间准备一下。另外,帮主说飞鸽传书送来一个密函,说要冯大人亲启,帮主让我们一并带来了。” 那冯大人也不说话,似乎早知话中的“那人”是谁,谢孤吟就听得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在拆什么东西,可能就是那“密函”了。许久才听一人道:“回去告诉你们程帮主,盯紧那人,另外,告诉你们程帮主,明天去解决了凌老头和他孙女,要干净。还有让他请来的那些朋友明天晚上在你们堂口等候,我会带着京里来的人去找他。你们可以回去了。”这声音谢孤吟都听熟了,知道就是冯文同。那几人应了一声,接着就听“吱”的一响,大概是那几人出门去了。 过了一阵冯文同又喊道:“来人,快把张捕头叫来。”不大功夫,门又是一响,接着一个大嗓门喊道:“大人,叫小人来有何吩咐?”冯文同道:“张捕头,今晚把所有的衙役捕快全布置在府衙围墙的四周,看见有人进来,就学猫头鹰叫一声,声音必须能传到我住的小阁楼。阁楼周围也布置些人手,离得远点,但必须看的清四周每一处的动静,若看见有人来,就学声猫叫。不要多问,你要办妥这事,本府有赏,可要砸了,你就带着这一干差衙回家吧。告诉他们,谁要是惊动了来人,他可要小心了。” 那捕头一听若干砸了全府一百多差人就要跟自己回家过活,就是吃了自己也养活不起,忙到:“小人遵命,大人请放心。”说完就退了出去。 谢孤吟又听了半天,似乎那冯文同已经睡下,在听也听不出什么了,便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府衙。想到冯文同已起了杀害凌家祖孙的歹心,就想去警告凌氏祖孙先弃家逃避,过些时日再回来,可看看天色已晚,今天又是亡妻忌日,便想等买好了香火祭品再去相告。晚饭时不觉多喝了几杯,酒入愁肠尽化作相思泪。他酒量本不甚豪,借酒浇愁,不知不觉竟是醺醺而有醉意,爬在桌上悄然入睡,直到深夜客店打烊这才醒来。睡眼惺忪,问问时辰已快交子,忙想起该去祭奠亡妻,又想到凌家祖孙危险,可记得冯文同要程宗杰明日去办,也不急于一时。于是出了酒店,运起身形,往亡妻埋香之处电射而去。 走不多远,就看见夜色里急奔的赵剑波,便有意的引赵剑波追来,否则,凭赵剑波的武功修为,想要追上谢孤吟,几乎是没有可能。 谢孤吟祭完亡妻下山后,心中来来去去都是苏沅言笑嫣然的面容,一路失魂落魄,也忘了凌家祖孙。拖延到中午,在西湖边一家酒店吃午饭时,等店小二端上一道西湖醋鱼,这才猛然想起凌家祖孙身处危境。匆忙间再顾不得吃饭,随手扔下几两碎散银子便大步急急走出酒家。可一出来又是一片茫然,自己既不知那凌家祖孙是否已然遇害,也不知道他们家住何处,急忙间忽想到了七星帮,那里一定有人知道凌家的住处,况且要去动手的也是七星帮的人。 幸喜七星帮开的酒店、当行在杭州颇有名气,谢孤吟问明了最近的一家七星帮酒楼的方向,直奔而去。到了那儿一言不发,伸手进去就抓住柜台里面的帐房提了出来,连带着撞碎柜台上的许多酒壶酒坛。可怜那帐房正在里面算帐,不知为何就给人提了出来,头脸破损多处。 劈里啪啦一阵乱响,惊动了正在里面豪赌的一帮伙计,十几人乱哄哄的冲出来,见坛坛罐罐狼籍的掉了一地,帐房也被人象拎小鸡似的提在手里,一脸是血,那领头的一使眼色,十几人纷纷拿出身上的短刀就要招呼谢孤吟。 谢孤吟见出来了这许多人,却也不以为意,正待盘问那帐房,又见他们都已经掏出了家伙,当下手中一加劲,就把那帐房先生平平的托在手中,脚下一打旋,那十几个店伙计就只见一道灰影闪过,顿觉脸上一热,每人均已捱了那帐房先生一脚。也是谢孤吟见他们手执利刃,料来平日都是随意欺人之辈,手下便不容情,果见其中几人口一张,鲜血便带着几枚牙齿吐了出来,另有二三人较为凶悍,将牙齿和血吞入肚中。那帐房先生此时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战战兢兢得道:“你……你们……千万不要乱……乱来,且听这位……这位英……英雄怎么……怎么说。” 当先几人虽吃了亏,却还蠢蠢欲动,就等领头的伙计发话。群起而攻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也是他们平日里横行惯了,一点都不知死活,倒是那领头的人精细,知道眼前这人绝非易于之辈,还是先问问为妙,当下一抱拳道:“这位英雄,无缘无故找上七星帮,不知所为何事?” 谢孤吟根本就不搭理他,只抓住那帐房问道:“我问你,那打渔的凌老汗家住何处?快如实说来。” 那帐房的衣领被谢孤吟攥在手中,越抓越紧,此时已是难以呼吸,只见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几根鼠须一翘一翘的眼看就要窒息过去,听得谢孤吟一问,忙指着谢孤吟的手,眼中尽是乞求之色,意思自是说:“劳驾您松一松,我这老骨头快不行了。”谢孤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手指略微松了一松,就听那帐房先生气咻咻的道:“他们住在城外不远的一条河边。”谢孤吟这次也真找对了人,那帐房正是借凌老头银子的张掌柜,因酒楼的帐房得病回家,这才出来暂时接替一下的。 谢孤吟听了这话,抓张掌柜起就往外走,那几人正欲阻拦,谢孤吟抬脚踢出几片地上的碎木屑,眼前几人已是横躺在地,不能动弹。谢孤吟跨过几人身体奔出店门,逼着张掌柜带路向凌家而去。店里那领头的伙计赶紧派人向帮主报信,自己连忙追了出去,可等他出来两人已经毫无影踪,幸好他也知道凌家,便直奔凌家而去。可等他到了凌家,就只有两个被打翻在地的七星帮众,余人却不知去向,无法可施,只好连忙回去告知帮主。 却说谢孤引到了凌老头家,已然迟了一步,老远就听见凌老头屋里传出打斗声,忙扔下张掌柜,如飞鸟般射向凌家居室。救下祖孙俩,抱着凌冰儿,把一身功夫运到极至,向白云深处飞奔而去。 大愚处理好凌冰儿胸口的刀伤,又给他服下自制的止痛镇惊的药丸,又是一盏茶的功夫。等他做完一切长嘘了一口气,谢孤吟这才转过头来,见凌冰儿脸色已有好转,心头一安,对大愚道:“大和尚医术可是越来越精湛了,这么重的伤居然也妙手回春。” 大愚听了这话,神色凝重,黯然道:“血是暂时止住了,伤口也旬日可逾,可惜这女施主身中奇毒,拖不过十日性命,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谢孤引奇道:“中毒?什么时候中的?” 大愚道:“照着症状来看,应该是昨晚就中了毒。” “什么毒?”谢孤吟略带惊奇的问道,“天下皆知大和尚是当今的岐黄国手,解毒却毒当世不做第二人想,什么毒能难住你大和尚?” 大愚道:“小友过奖了,天下之大,谁也不敢说天下之毒都可随手而解。这毒应该来自藏西,那儿特产一种性寒的毒草,佐以其它毒药经过特殊方法炼制,便得到一种毒性奇寒的‘佛心一点红’。这毒无味无臭,绝难察觉,而中毒后也不会知道,几天之内心肌就会渐渐受损,终因心脏不博而死。几年前我曾去藏西拜访几位藏医高手,听他们说过此毒,还送了我一株毒草,我因不知其它几味君臣相佐的药物,终究无法炼制药效良佳的解药来,不过这两年倒是炼制出几粒可解一时之痛,能延续百日性命的解药。哦,小友请看。” 大愚说着,走到凌冰儿身前又道:“人的耳廓与身体的脏腑暗合,脏腑有病,耳廓的相应位置就会发生变化,而‘佛心一点红’唯一可以察知的就只有耳廓上对应心脏的部位出现一粒艳红的小点,脉象上的变化常人无法察觉,只有身具绝佳内力的人才可分辨。” 谢孤吟走近一看,忽然脸色大变,一时之间脸上疑云密布,惊恐不安,忘形的抓住大愚的肩膀,急切问道:“大和尚,你可知除了身中这‘佛心一点红’之外,还有什么病变会使这儿忽然出现红点?”谢孤吟历经人世沧桑,本已很少这般表现得如此激烈。可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一时情切竟至忘形,这才显出绝少有的激动来。 大愚微微一笑:“谢小友,就老衲所知,除了‘佛心一点红’外尚无别的病症或药物能使耳廓出现殷红一点。” “真的?”平日谢孤吟对大愚的学识修养也颇信服,此刻并非决然不信,只是心头十分重视这答案,自然而然便有此一问,果然他不待大愚回答,又道:“不怕和尚见笑,当年我妻子亡故之时,跟凌冰儿一样的部位也出现了殷红一点,听大师这么一说,她该也是中了‘佛心一点红’了。”说完一顿,又苦笑道,“孤吟凡俗之人,难以忘情,一时失态,大和尚不要见笑。” 大愚道:“事隔八年之久,苏女施主尸骨已归尘土,怕难以验知,老衲亦难以断定她是否中了此毒,但此毒唯藏西才有,为害不烈,故我也不曾用心研制解药,不知何以在江南出现,或许从七星帮可以查出点什么来。” 谢孤吟不再言语,心中尽是苏沅临去前的话语,他想从中猜出点端倪来,想来想去,她那些日子似乎真的言辞隐约,好象的确有许多话要说又好象没有什么,一切正常。谢孤吟只觉得心里好象想起了什么,可又不真切,想抓住却又抓不住…… 大遇见他想的入神也不去打扰,由他静静的思索,忽想起外面久侯的四人,忙道:“四位檀樾可以进来了。” 康熙等四人推门进来,见凌老头已死,凌冰儿躺在榻上不知死活,心里也略感心酸。而谢孤吟也知道康熙等人进来了,但他不予理会,仍在那儿想得出神。 康熙进来见谢孤吟呆在那儿出神也不理他,心道:“这谢孤吟也太傲慢无礼了,明知我是谁,却仍不理我,看来这种江湖人真的有些疏于教化了。你不理我,难道我还会向你这个江湖草莽低声下气不成?”一念及此,便装作根本没有看见谢孤吟的样子向大愚问道:“大师,不知凌姑娘伤势如何?” 大愚面有忧色,缓缓道:“外伤已然无碍,只是她身中奇毒却是难解。” 康熙于医道所知不多,而范先生虽读过些《灵枢》、《素问》之类的医典,于毒药却也是外行,赵李二人心热的只是武功,毒药之类的东西,师父曾提过,可二人只记下了江湖中一些使毒的行家哪些应该小心,却也不知解毒一道,于是四人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谢孤吟在禅房里坐了良久,思来想去也了无头绪,看来既然毒是七星帮所下,只有去七星帮走一趟或许能得到些线索,便抬起头问:“大和尚,你可知道那程宗杰在杭州落脚何处?” 大愚听他这一问,已经明了谢孤吟意欲何为,知道他武功卓绝,去七星帮看看谅无凶险,说道:“七星帮党羽甚众,但都是些乌合之众。他们狡兔三窟,巢穴遍布江南数省,杭州却是他们的根本之处,总堂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但杭州梅花巷的梅园却是他们党羽聚会之处,小友可去那儿看看。梅园是那附近最大的园子,很好找。” 赵剑波见谢孤吟想孤身犯险去夜探七星帮,便朝康熙看去。康熙见他目光急切,大有随谢孤吟一走之意,便轻轻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想笼络谢孤吟,略一思索就应允了赵剑波的。 这一切谢孤吟尽收眼底,不等赵检波启口便道:“赵剑波,我谢孤吟是草莽野人,不喜和帝王将相来往,几个七星帮的小角色也还难我不住,你留下保护你主子吧。据我所知,这几日江南风起云动,黑道剑豪,白道刀客云集一时,就连朝中的权要都蠢蠢欲动,所谋者大。换个皇帝,只有百姓遭殃,你就稍安毋躁吧。” 康犯等人一听也是一惊,康熙城府很深面色不动;大愚早有所闻,况且他已忘情太上,所以仍是眉目低垂;可范先生三人却神色大变,知道谢孤吟此言不虚,看来形势倒是很严峻,或许这将会是康熙自诛鳌拜以来,在权炳上遇到的大挫折。赵剑波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康熙平安回京。 谢孤吟说完,只向大愚点头示意了一下,在不看康熙等人,独自便下山去了。 这夜是中秋,天气晴好,一月如镜高悬夜空,如水月色柔柔的洒了一地,四周的景致在月色里影影绰绰,如轻纱暗笼。秋风徐来,竹影摇曳,几领茅屋在月色里也显得幽静安宁。谢孤吟走后,几人无心去睡,于是都坐在院子里,大愚早端上备好的瓜果月饼 ,大家边吃边欣赏月色中清雅的景致,而凌冰儿还沉沉的在禅房里昏睡未醒。几人虽名赏月,却各怀心事,其间只有大愚心情平静,知道康熙几人心事重重便也不言语。康熙坐在竹凳上神色木然的出神,而范赵等三人的目光偶尔接触,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范先生虽然以文起家,当年却也曾随大军于行伍之中,可谓文武双全,但以说到权位之事也是不敢造次,只能在心里暗自盘算。李剑涛是一介武夫,虽然在宫里当差,可涉及权柄之事,一来无知,二来也知道这等军国大事一纠缠上便永无宁日,虽说是成王败寇,可他们这种小角色永远都只能是马前卒。不过赵剑波倒是感念康熙的知遇之恩,只一心想着如何保护好康熙。 几人坐在院中各自想着心事,忽听禅房里一个细微的声音叫道:“爷爷,爷爷我们在哪儿?”大愚道:“那位女施主醒了,我们看看去。”范先生也道:“总算醒过来了。”康熙的面色也是一和,又不无担心的道:“希望这谢孤吟此去能找到解毒的药来。”赵李二人却不言语,紧随在康熙的身后。 说话间几人已进了禅房,大愚点上了油灯。凌冰儿猛然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这几张生疏的面孔,不由大惊,便想挣扎着坐起来,同时硬硬的道:“你们是谁,我爷爷呢?” 大愚知道她是误会自己等人是七星帮和冯文同的同党,怕她的伤口经这一番挣扎又会迸裂开来,忙道:“女施主莫惊,老衲大愚,这几位是京里来的檀樾。你不要动,是谢小友和这两位檀樾救你来的。”说着指了指赵李二人。 凌冰儿一脸的迷惘,喃喃的重复道:“谢小友?”接着又急切地问,“那我爷爷呢?” 几人知道她此刻心里最惦记的就是爷爷,可怕她惊闻噩耗伤势加剧,都不忍告诉她老人已经不治而亡。赵剑波张口欲言,幸好康熙见机快,显得很随意的在他肩头一拍,和颜道:“ 凌姑娘,谢孤吟就是昨日斥退七星帮那群恶徒的人。”赵剑波被康熙一拍也即会意,不再言语。 凌冰儿一听,忙道:“那大恩人现在在哪里?我要谢谢他,……我爷爷呢?” 大愚双手合什,唱了声佛号,道:“谢小友此刻有些急事下山去了,不久便回。女施主声受重伤,方才又失血过多,该好好休息!” 凌冰儿见几人对她爷爷都避而不谈,心里别别扭扭的,暗暗觉得有些不妙,眼圈一红,目光中已是泪花闪动。可她神色马上变得很坚毅,一字一顿得道:“我爷爷是不是已经被那些恶贼给害了?你们告诉我。”说完虽然脸上仍是一副坚强不屈的神态,却已泪流满面。 范先生看她已经猜到,又看她伤心不已,满脸泪水,和缓的说道:“凌姑娘,令祖受伤过重,回天乏术,已然不治。凌姑娘也身受重伤,万万不可过于伤怀,保重身子要紧。否则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大愚也是一脸戚容,合什道:“阿弥陀佛,凌老施主往升极乐,超度人世苦海。女施主请节哀顺变。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死者已矣。我佛慈悲!” 凌冰儿乍闻噩耗,胸口忽如受铁锤重击,心中痛楚难当,只觉天塌地陷,自己犹如置身茫茫无边的黑暗之中一般,回头四顾到处是包围着自己的浓浓黑暗,自己的世界就像毁灭了一样,突然变的死寂了!多年来,她和爷爷相依为命打鱼为生,日子虽过的清苦,可每日里收市回家,爷爷抽烟她做饭,两人还不停的聊天,日子过的淡泊而温馨,爷爷这一走,似乎把她生命中的许多都一起带走了。她再也听不到爷爷的咳嗽声,再也看不到爷爷撒网时略微佝偻的身影。她只觉得人间之痛莫过于此,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双眼,眼前模糊着大愚慈眉善目的笑容,康熙英武中蕴着笑意的双眼和范先生儒雅又填满了悲戚的脸。半晌,她才悲切的道:“我已经没事了,几位恩人放心吧。”说完,眼光呆滞,神色漠然的望着禅房的天顶再不言语。 大愚道:“施主醒来就好,你先休息一阵,我们暂不打扰了。”说完迈步出了禅房,康熙等四人跟着大愚走到院中。 到了院中,几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围着石桌呆坐,看着月亮渐渐西移。过了很久,范先生看看月色,道:“谢壮士也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应该快回来了。”赵剑波也道:“谢孤吟武功高强,应该可以顺利拿到解药,哎,这姑娘也真可怜。”她见凌冰儿死了祖父,更加孤苦无依,大动恻隐之心,倒是由衷希望谢孤吟能尽快拿回解药。 又过了盏茶功夫,几人只觉眼前白影一晃,谢孤吟已了无声息的站在院中,月光下隐约可见额头细碎的汗珠。以他的内力修为,显见此凡来去定是耗力极大,否则他应该像往常一样气定神闲,而不是额头见汗。 他一到,未等几人发问,就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道:“大和尚,你看看。” 大愚接过那短笺,就见上面写着:“明年元宵之夜,七星帮与你了断所有恩怨。”下面署名“七星帮程宗杰率长江南北众弟子留字”。 大愚奇道:“小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孤吟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狠狠的道:“早知今日,当年在长白山下我就应该宰了他,免得他今日为祸一方,也少了我这许多麻烦。” 大愚似乎也知道当年程宗杰在长白山上习练邪功,强迫几个参客为他采制草药又抓了许多少女搞什么采阴练气被谢孤吟撞上,也是谢孤吟见他做恶未逞,程宗杰又乖巧,当即砍下自己的二指发誓永不为恶,谢孤吟一念之间便放了他。不料这程宗杰恶性难改,五年前,七星帮前帮主也是程宗杰的师傅突然暴卒,他便堂而皇之的做上了帮主的宝座,其后竟网罗了许多作恶多端的黑道人物。虽然七星帮恶迹未彰,但看七星帮平日的行事,似乎其志不小。几年来谢孤吟也曾追踪过这程宗杰多次,未料这程宗杰倒很机敏,及此三番的逃脱,只是可怜十几个七星帮徒作了谢孤吟掌底亡魂。那短笺上的字和谢孤吟所言指的该就是这段往事了。 大愚听了谢孤吟的话问:“莫非这次又被程宗杰逃脱?” 谢孤吟此刻也收了怒气,神色间又恢复了往常的苍凉和幽怨,沉沉的道:“我赶到那梅园,本没打算偷偷摸摸进去,推门就往里闯,门是虚掩着的,我觉得蹊跷,站在庭院里喊了一声:‘谢孤吟来了,程宗杰你出来。’不料偌大个院子竟悄无声息,毫无反应。我也不怕他作鬼,到处察看了一番,那院子好大,到处栽种着梅树,哼,这程宗杰到是个附庸风雅之辈。”大愚插道:“那园子本是前朝一位尚书造的,子孙倒都是读书人,虽没做官,可也是书香门第,后来被程宗杰巧取豪夺抢了去。园中景致着实不错。”“在整个梅园我竟没见到一个人,后来正堂间灯火通明,我赶去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正在点灯,我便问那小乞丐怎么回事,小乞丐说:‘下午有个人给了我十两银子要我在晚间点亮房里的蜡烛,见到有人来就把这封信交给那人,应是你这位大官人。’说完那小乞丐把信给了我,我知道再找也无甚线索——他们算计的这么周详,肯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我还顺便去了那七星帮开的酒楼,店铺,典当行,也没人。平日我倒小瞧了这七星帮,令出如山,一日间竟走的毫无踪影。” 大愚一笑,道:“小友不费一刀一剑之功,吓跑群寇,实在是了不起呀!” 谢孤吟哼了一声道:“我倒不觉自傲。这程宗杰一夜之间把七星帮化整为零,好似平空消失,真有点让我吃惊。” 康范二人心里暗道:“这程宗杰能在一夜之间隐起这许多帮众,如臂使指,令出如山,七星帮又勾结朝中权要地方官吏,看来这次是真的遇上难题了!” 大愚道:“解药无法配制,七星帮又隐匿不出,这女施主的伤……”言下甚是惋惜。 康熙等四人心下盘算也是毫无办法,摇头不语。 谢孤吟沉吟半响,决绝的道:“看来这次要去西藏走一趟了。” 大愚道:“我知小友心中有个大疑问,你要去西藏,算算时日还来得及救女施主一命。” 谢孤吟道:“此去西藏,前途一切殊难预料,只是这毒和我妻子亡故大有关联。我当年在西宁府结识阿沅,一番因缘也颇多奇怪。那时阿沅正遭一群行踪诡秘的喇嘛的追捕,我问她,她只说得罪了一位活佛,那活佛要抓她去祭神。可我后来想想,怕不像那般简单,直到她撒手西去,我尚不知她以前的身世。”说到这儿,心头忽然有个让他既感到害怕又觉不愿的念头一闪,隐隐觉得这念头难以捉摸又不敢多想。这感受刚下山之前也有过,此刻也仍旧想不清楚。他也不多想,接道:“大和尚,那‘佛心一点红’出自何处你可知的真切?” 大愚道:“具体方位,老纳根本不知,只知那儿是个山谷,气候宜人,花香常驻,是康藏高原一块宝地,应该是极有名的。只是我听说跟什么教派有关。但此行结果如何,也要看小友的缘法了。所谓前缘注定,许多事是不可强求的。” 两人虽然很少见面,只是武功见识相当,平日间谢孤吟讲些江湖上快意恩仇的事,又听大愚说些佛家旧事和多年往事,往往做彻夜畅谈,言谈之下对对方都敬佩有加。大愚年轻时也是豪侠慷慨之人,老来精研佛学,昔日锋芒收敛不少,但余兴犹存,听听谢孤吟游走江湖的豪情壮举,偶尔也会雄心忽发,击赏不已。多年交往都是惺惺相惜,虽然两人难得相聚,相互间却是相知甚深,莫逆于心,自然引为自己生平知己。是以大愚听他要去西藏一行,担心他前途有难,言语间也就带了出来。 谢孤吟自也明白大愚担心,客气的话也不多说,知道:“谢孤吟荡迹江湖多年,也没遇过什么大难,这次去西藏自是生平第一次,料来也无大虞,权当是我初出江湖,算是历练一番吧。” 大愚一听这话,谢孤吟的心思已了然于心,当下也不多说。 谢孤吟又道:“听藏地佛法广度,大和尚见闻广博, 昔年又多在川藏游阅,我还想问问大和尚藏地风情,也好叫我心里多些准备。” 大愚道:“藏地自唐以来佛法始盛,昔年只有红教在藏地广为流传。红教属小乘,本源自印度,习印度旧俗,僧侣可以娶妻生子,更有一些不经僧众以吞剑食火等技炫俗。后来宗喀巴活佛得道西藏噶勒寺,始创大乘黄教,当时弟子众多,大乘佛法开始大崇,信徒遍布藏地。宗喀巴活佛圆寂时遗嘱二大弟子世世转世,互为师傅以使本性不灭,就是今天的达赖班禅两大活佛。明永乐中曾封八位藏僧为大宝、大乘等八王,各有领地,世代传袭,而达赖班禅分理前藏后藏。这八王继者和两活佛一直明争暗斗,从未息止。后来红教势微,崇奉黄教的信徒日多,八王后代虽明知无法与两位活佛相争,却一直没有死心,有些甚至走向崇邪拜异的邪路。当年告诉我那个山谷的藏人隐约其辞,言语不尽,我想可能便于此有关。 “另外,西藏多有奇异武功,西藏密宗的大手印一技更是独步武林,现今听说第巴桑结大喇嘛就是密宗第一高手。你此去或许不会与他遭遇,但藏边殊多怪异却要小心。” 康熙听到这儿,忽道:“大师见闻广博,这些佛家掌故所知甚多。我却听说这第巴桑结乘达赖年老僭越擅权,侵扰甘青蒙数省,藏民多有不满,不知是否确切?”康熙一听大愚对西藏所知颇多,西藏又是他一个横亘多时的心病,多年来桑结擅权,大有自立为王与清庭抗衡之势,一时关心就随口问了出来。范先生本也由此一问,却慢了康熙一步,赵李二人却不大明白,康熙为何忽然打断大愚的话问起桑结的事。 大愚看了康熙一眼,道:“阿弥陀佛,权要场中事,老纳所知无几,西藏故旧的往事,只因往日读诵经书,略有涉猎,檀越见笑了。” 谢孤吟听大愚说完,又问:“大和尚, 照路程计算,我需要带上凌姑娘一同进藏了。只是凌姑娘伤后身子虚弱,不知可否做长途跋涉?” 大愚道:“凌施主刀伤颇重,却也并无大碍。我已给她服了药,当可延她百日性命。至于可否得救,可要看小友此行之功,或许凌施主福缘深厚也不可知。” 谢孤吟问道:“那凌姑娘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大愚道:“老和尚的伤药虽无生死人肉白骨之功,但这三分药效却是有的,如果小友心急,明天就可启程。只是沿途不可过于颠簸,否则与她伤口不利。” 康熙忽道:“谢壮士若不嫌弃,我可写张便条给你,一路上或许有用。” 谢孤吟一哂,脸上不以为然的挂着一个很不屑的微笑,眼神里却尽是一股苍凉悠远之色,道:“谢孤吟自出江湖,仗剑独行,千里恩仇一剑而泯,从来就是独来独往,今日我想怕也还不用挂个护身符在身上。” 康熙从来但有所求无不是有求必应,从小到大无人敢当面拒他于千里之外,何况这次还是他主动与人示惠,却不料被谢孤吟很直接的拒绝,心里当然很不是滋味。但他自幼多见尔虞我诈之事,自然历练的城府颇深,他也明白这等江湖人物大多粪土公侯,放荡不羁,对这样常人可遇不可求的事却一哂了之,不怒反笑,道:“谢壮士多虑了。我自幼读书,听闻豪侠悲歌的壮举也要击节叫好。谢壮士人间奇侠,我多有仰慕,又怎会象对常人一样以小恩小惠笼络壮士。只是谢壮士此番千里救人的义举听来的确让人感动,是以便想给你一纸便条,要是有用也可少些耽搁吗。” 谢孤吟名动江湖,当面让人恭维也是所在多有,这些年对这些话他以毫不在意。可此次这些话出资皇帝之口却自有一番份量,他听着心里也略有些得意,虽然这得意还没有表现在脸上,可言语间以客气了不少:“多谢华公子美意,谢孤吟一介草莽,平日打杀的都是鱼肉百姓的赃官,料来这东西也没有用处。” 范先生似乎猜出了康熙的意思,沉吟着对谢孤吟道:“以老朽浅见,谢壮士也不妨领了华公子好意,万一有用呢?”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又道,“桑结喇嘛狼子野心,这些年拥兵自重,大有分土裂疆自立为王玉朝廷抗礼之势。如果谢壮士此行西藏有空的话,可否顺道察看一下藏边形势,也可让朝廷心中有数。我知道壮士光名磊落之士,不予受恩惠,不妨以次做为条件。这样一来就算两不相欠。” 谢孤吟仰天一笑道:“范先生一心为国着实让人钦佩,想要谢孤吟一介江湖布衣为朝廷效命,太也看高我了。谢某素来心仪范先生为黎民做官的高风亮节,可范先生实在无识人之明,谢孤吟喜欢的是逍遥自在,不会给自己套个枷锁在身上。至于先生所求,走着看吧。” 康范二人见谢孤吟如此坚定,也不再言语,虽然心里觉得这谢孤吟未免太不识抬举,但不禁又佩服谢孤吟轻生死傲王侯的胆色和豪气。要知得罪了帝王,以谢孤吟的身手怕是不怕,可要是康熙一怒之下诏令通国上下缉拿谢孤吟,却会多生枝节,此后麻烦定会源源不断。谢孤吟自然对这情况再清楚不过,可他生性狂傲,生死都可以一笑置之,得罪了康熙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愚见几人话不投机,一时难以圜转,合什道:“想来几位檀越一定有些困倦了,不如先小睡一阵,有话明天再说。小友,我想我们也该和那位女施主商量一下明天起程的事,还要准备谢路上必备的物什。” 康范二人心知此刻确无多说的必要,道声明天见回房休息不提。 大愚和谢孤吟回到禅房,见凌冰儿已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打扰。可尽管两人行动轻微,凌冰儿还是被房中的声音惊醒,借着灯光,隐约看见大愚和谢孤吟,欠身欲起,道:“两位大恩人活命之恩,冰儿粉身难报。”听声音已不 复先前的微弱无力。 谢孤吟见凌冰儿面色中多了许多红润,声音也强了先前许多,心中暗赞大愚用药果然不凡,短短时间竟让一个性命垂危的病人大有起色。 大愚听了凌冰儿的话,忙道:“女施主毋须客气,我佛慈悲,渡人劫难,是佛家应有之义,只要施主身子康复,老衲心怀大慰。” 谢孤吟笑道:“大和尚心中尚有喜忧,怕你终身难成正果了。” 大愚一听正色道:“小友指教的是,色相难忘,老纳颇少慧根,难以做到抛却红尘一切事,也是老衲修为不够。” 谢孤吟朗声一笑,道:“大和尚拘泥佛法,这点也太迂腐,要知自度度人方是佛家本色,出世还要能入世呀!” 凌冰儿在一旁听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尽说她似懂非懂的话,一脸茫然的看着谢孤吟,又看看大愚,脸上一付不知所云的样子。 谢孤吟见状,忙一转头说道:“和尚要讲法论道应广邀高僧开坛辩驳,我与佛无缘,只是随口说说,倒叫这位姑娘见笑了。” 大愚一听佛法就来了兴致,真到忘乎所以的地步,又道:“小友所言机锋暗藏,大有妙境暗埋其中,听来让人茅塞顿开……”他还欲讲下去,谢孤吟知道要讲佛法,这大愚可以讲个三天三也不觉其苦,忙打断他的话道:“大和尚先不忙宣讲佛法,看看姑娘的伤是否可以出行?” 凌冰儿疑惑的问道:“出行?” 大愚不再说话,走进竹榻,摸了摸凌冰儿的脉腕,片刻才道:“已无大碍,再服几副药,半月之后就能恢复如初了。女施主,你身中奇毒,这解药还需去藏边寻找,因为时日无多,一时权宜,只有你随谢小友藏边一行,方能来得及用药。明日一早,你们就要出发。” 凌冰儿似乎又想起了去世的爷爷,眼中含满泪花,目光呆滞,说道:“爷爷一走,冰儿就成了再也无人疼爱的孤儿,活着也没有趣味,几位恩公不用为冰儿这卑贱之躯徒费心思。我还有几日性命,老天待我也不薄,可容我为爷爷好生安葬。” 大愚道:“众生平等,何来卑贱,女施主万不可轻言放弃。”谢孤吟也正色道:“我去藏边也是有事想查个明白,顺便给你寻找解药。况且令祖临终遗言,托我照看于你,这一年我自当保你平安,再替你找个归宿,姑娘不必多言。” 凌冰儿苦笑道:“即使恩公有事,冰儿也不方便再让我这将死之躯拖累恩公,要再误了恩公正事就更让冰儿心里不安了。我爷爷……” 说到这儿竟无语凝咽,眼眶中泪水泉涌而出,不胜悲伤的抽泣起来。 两人见状,一时竟手足无措。大愚一身独来独往,向无与妇人女子交往的经验。谢孤吟虽说曾有与苏沅风光无限的时日,可又不愿低声去哄凌冰儿。可凌冰儿也算刚强,片刻之间收了戚容,脸上泪痕犹存,低声道:“不劳几位恩公挂心了,冰儿生来命苦,只有爷爷疼爱。 几位恩公数次相救之恩,冰儿只有来生再报了。” 谢孤吟见凌冰儿执拗,不由心中气愤暗生,冷冷的道:“凌姑娘不用多言,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晨准备动身吧。”这番话声音不高,可谢孤吟面色一凛,自有一股不容商量的声势,凌冰儿当下也不言语算是默允了。大愚当即去准备了一些干粮,又拿来大概有二十两的碎银,谢孤吟笑着收了。 大愚道:“老和尚平日节省的这些银子也被你弄的倾家荡产了。” 谢孤吟道:“天下为恶不仁的富家多的是,我是随取随花,不似你这和尚如此节省。”说完盘腿坐在蒲盘上闭目凝神,一脸庄严。大愚知道谢孤吟这几日往来奔波,殊少休息,他要趁着点时间恢复气力。也就带上禅房的门出去休息了。 一夜无话,谢孤吟练功完毕已是日上三竿,见房中凌冰儿躺在竹榻上睁大双眼,呆呆的望这天顶出神。谢孤吟觉得精神已经恢复,伸个懒腰走出了禅房。 房外康熙和大愚等几人已坐在院中聊天。似乎说者几人回京的事。他们见谢孤吟出来, 大愚范先生赵李四人都站了起来,康熙并未起身,也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范先生道:“华公子怕京里有事,正在商量回京的事。” 谢孤吟淡淡的道:“是该回去了。大和尚,我该走了,你要有闲情逸致,倒不防去京城玩玩。”大愚知道谢孤吟言下之意是说两个侍卫武功不高,怕难以安全送康熙回京,要他去保护康熙。接道:“老衲最近也闲得无聊,左右无事,去京里找几个大施主化些香火钱来也好。”康范二人一听大愚说要化缘,相对一笑。 大愚和谢孤吟平日谈论民间反清势力大大小小有几十股,却都不成气候,大愚亲历明亡,知道明末之际饿殍遍野,百姓惨状不忍卒睹,要讲世事,这二十年来康熙勤政,百姓倒能安居乐业。虽说鱼肉百姓的官吏倒也不少,但比起明末来却有天壤之别。而谢孤吟常居西北边陲,满汉之分本不太重,再者康熙吐纳天下,从来不分满汉蒙回,做皇帝极有气度,也算是个知仁爱民的贤君。所以两人每每论及康熙总是欣赏多于怨怼,两人又皆是天下英才,知道有这样的皇帝也是百姓之福,所以尽管两人都是重情义轻富贵之人,但行事却总有意无意的回护着康熙。 谢孤吟仰天一笑,道:“大和尚,谢某可要告辞了。等我从西藏回来,在和你把剑畅论天下英雄。” 大愚这阵也是豪情勃发,长笑道:“小友此去,一路降妖伏魔,剑气冲霄,老和尚静侯小友佳音,我们就此别过。” 谢孤吟说完长啸一声进了禅房,背上打好的包袱,抱起凌冰儿飘然下山。 下了山,谢孤吟去城外雇了辆大车,又买了些吃的东西。叮嘱车把式不要不要把车赶得太快,那车把式见两人兄妹不象兄妹夫妻不象夫妻,心里暗暗奇怪,可谢孤吟出手阔绰,有银子拿,他当然不会多话,问明了目的地,兴高采烈的劈啪一下甩出一个干脆的响鞭,“的驾”一声骡车不徐不疾的驶了出去。 一路上,谢孤吟和凌冰儿同处一车,话却不多。凌冰儿饿了就吃点东西,除了睡觉,偶尔看看车窗外纵去的景物,其余的时间就是目光呆呆的出神。谢孤吟也不太理她,只一个人独自喝着酒,偶尔不经意的看看凌冰儿,也是目光一扫即便收回。他本不好酒,自从苏沅故去,伤心之下,经常会喝两杯,也多是一个人喝闷酒。可他身体健壮兼之内力深厚,所以酒量甚豪,但喝多了也犯迷糊,却是从未醉过。 凌冰儿见他一路上一直闷声喝酒,怕他损了身子,数次想出言劝阻,可一来不大熟识,二来也渐渐摸清了他的脾气,几次都忍了下来。看他脸上一直有一股凄楚的神色,心里也奇怪他为什么总也不笑,和他当日片言只语吓退那群无赖及他和大愚和尚长笑而谈的豪情万丈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有时心里也想着谢孤吟是不是也曾有过一番伤心的经历,使他至今仍然胸中作痛。一阵儿想到爷爷一走,自己从此便要独自一个人从流飘荡,伶仃孤苦自不待言。又想起爷爷平日会给他讲一些故老相传的故事,讲故事的时候会伴着连连不断的咳嗽声。而以后爷爷的声音再也不复得闻,爷爷皱纹中溢着笑意的面容也不复得见,每想的这儿就会心头大恸,一股悲痛潮涌而来。就这样,两人一个喝着闷酒,一个心间各种思绪纷至沓来的走了一整天,天黑时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小镇不大,约有八九百户人家,镇里倒是水道纵横,江南随处可见的乌蓬船往来其间,夜色里可见灯光点点,倒是有一种很淳正的江南水乡的味道。几人歇在镇东一座小客栈中。谢孤吟拿出大愚给凌冰儿准备好的药,吩咐小二给熬好一副拿来,另一副给找个小酒坛装好。然后要了几个小菜一壶女儿红邀那车把式一起来吃。 那车夫长的粗壮,乱蓬蓬一把络腮大胡,长的也算威武,听谢孤吟邀他连连摇着两只大手,一边道: “这怎么使得,小人怎敢和大爷一桌吃饭,俺老婆给准备了干粮,大爷您和这位……姑……小姐慢用吧。”他见凌冰儿穿著粗陋,不象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时不好称呼,先叫了声“姑娘”,可转念间又忙改口称了声“小姐”。 凌冰儿连忙道:“我那是什么小姐,……我叫凌冰儿,你就叫我冰儿吧。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本来女子姓名不可随意告人,可凌冰儿自幼长在渔家,这些繁文缛节看的却不大重,所以很随便的把姓名告诉了车把式。 车夫粗声道:“原来是凌姑娘,称名道姓俺可不敢。俺姓王,名叫大牛,他们都叫我大牛,凌姑娘也就叫我大牛吧。” 谢孤吟虽听那王大牛连道不敢仍执意相邀,王大牛为人也颇有豪气,见谢孤吟诚心相邀也不再拒绝,大声道:“大爷不嫌俺脏,俺再客气倒负了大爷一番心意。俺赶了这么多年车,遇到的都是横声霸气的主儿。头一遭遇见大爷这样的好人,先前我见大爷不言不语,还嘀咕您可能难伺候呢?”他性子憨直,想到那就说到那也不忌讳。 谢孤吟听他说的实在,一笑也不介怀。小二早就送上酒菜,谢孤吟给王大牛的杯中添上酒。王大牛忙不叠的道:“大爷,我自己来。”谢孤吟笑道:“我姓谢,你就叫我谢孤吟吧。不要大爷大爷的,我听不惯。”说着给自己倒满了酒,那起酒杯,续道:“我不惯客气,王兄弟也不要客气。” 凌冰儿见他对一个车把式也毫无轻视之心,心里暗赞不已。 饭后谢孤吟看凌冰儿吃了药,要了两间房,一间王大牛住,一间他和凌冰儿住。他见凌冰儿身子虽然已好了许多,可还虚弱,又怕她出事,也就不避嫌疑同住了一室。过了这一天,凌冰儿已能行动,虽说胸前伤口还隐隐做痛,但已大没先前厉害。 进了房,谢孤吟道:“凌姑娘,事急从权,为谨慎起见,谢孤吟唐突,姑娘勿怪。你睡床上,我在地下打坐即可,休息吧。” 凌冰儿道:“恩公活命之恩,冰儿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还是恩公睡在床上,我睡地上,冰儿清苦惯了,不怕的。” 谢孤吟笑道:“凌姑娘以后不要再别别扭扭的叫我什么恩公了,我只大着姑娘几岁,你要愿意就叫我谢大哥,要不就直接叫我谢孤吟。”凌冰儿本来坐在椅子上,听她这话,站起身来,嫣然一笑,万福道:“有你这样的大哥,冰儿真是几世修来得福,大哥受小妹一拜。那你以后也不要叫我凌姑娘了。象爷爷一样就叫我冰儿吧!” 凌冰儿病后身子娇弱,这一笑憔悴中更有万般妩媚,直如雨后梨花摇曳风中,我见忧怜。谢孤吟见她娇艳,心中一动,一惊忙收敛心神,道:“也好,你伤后身子虚弱,快些休息吧。”凌冰儿依言睡下,谢孤吟就在地下盘腿打座。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在天色微明中启程,谢孤吟在店中买了十斤牛肉一罐女儿红,仍是一路喝着闷酒,凌冰儿劝了几次,谢孤吟满口答应却不停歇,凌姑娘知道劝也白搭,便不再言语。大车里也一如昨日,气氛沉闷。王大牛也似乎嫌车中气闷,大声讲些她和老婆定亲前自己如何用酒浸了牛肉弄醉岳父家的大黄狗和老婆幽会的事,听的凌冰儿笑声不绝。谢孤吟听到有趣处也只微微一笑,并不插语,凌冰儿反倒颇有兴致,不断问着那大黄狗后来是不是有了酒瘾,你丈人丈母娘发觉了没有之类问题。 王大牛爽声道:“嘿,丈母娘当然发觉了,就天天晚上守着我老婆,可我老婆说死了也要嫁给我,丈人丈母娘拗不过女儿,见我憨厚老实,又能吃苦,最后还是把女儿嫁给了我。平日有人说我牛脾气不好,我就告诉他们牛脾气还换来个老婆哩!”凌冰儿听了大笑,谢孤吟也不禁莞尔。 一路上说说笑笑,日落时分到了羌湖渡口。按照谢孤吟的计划,在此地应该换车坐船,逆江而上。到了重庆地界无法坐船时,就沿陆路横穿横断山脉进藏。一路下去前途颇多凶险, 不怕人祸他担心倒是天灾。要知道,功夫到谢孤吟这等身手,除非是千军万马之中,等闲之辈不是他抗手,再不济要脱身是毫无问题的。可想凭他以己之功对抗自然的威力却是没有可能。此去藏边,一路上尽是地形最复杂气候最恶劣的深山大林,不担心也由不得他。 他把这一路的大致计划给凌冰儿一讲,凌冰儿胆气颇豪的道:“大哥尽管放心去做,冰儿虽是女流,可大哥不用担心冰儿,要是大哥有事,冰儿想一个人活着也不可能了。我会一直陪着大哥的。” 谢孤吟微有诧异,不料凌冰儿竟出此言,要和自己同生共死,乍听此言,不由心中一动,虽然他已很少动情,对这番话心中也大为感激,道:“冰儿,大哥决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大哥谢谢你这番盛情了。” 凌冰儿见要和王大牛分手,有些不舍,三人虽然只认识了两天,可王大牛爽朗快乐,多亏有他一路上才有了笑声。王大牛质朴憨厚也颇合冰儿脾气,是以她有些离别的伤感。倒是王大牛看得开,呵呵一笑,道:“谢兄弟,凌姑娘,我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空来杭州,到城西王家村找俺,一说王大牛村里人都知道,到时候俺请你们喝俺自酿的老酒。”他早在谢孤吟的再三要求下改称谢孤吟为谢兄弟了,只是心中存了男女之见却一直不肯叫凌冰儿名字。说完,他驾着车在夕阳中一路扬长而去。 谢孤吟扶着凌冰儿到了渡口,雇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扔下十两银子对船家道:“送我们去重庆,不够再补。” 那船家本已接了银子,一听要去重庆,忙把银子放下,说:“路太远了,我的船小,我又上了年纪,禁不起风浪,客官找别人吧。”谢孤吟说了许久,又说出双倍的价钱,那船家不知何故执意不肯。谢孤吟本想用强,又一想,对一个身无武功的舟子横行不是英雄本色。便又去问了几家客船,也是一般不肯去。拖拖拉拉,天色已晚,只好作罢。扶着凌冰儿在渡口附近找了加客店先住下了。 两人在客栈吃了晚饭,谢孤吟一看大愚所给的银子已所剩无几,叫来小二,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横行乡里的恶霸?”小二开始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见谢孤吟逼的紧,回顾四周,才低声道:“本地有个财主丁万三,家中有良田四千顷,家财万贯,是两江巡抚的表侄子,仗着表叔的势,横行霸道。坏事做绝,人都叫他‘丁绝’,一来说他做的都是断子绝孙的事,而来也希望他真的断子绝孙……”那小二还待说下去,掌柜的在那边听见,只怕引祸上门,喊道:“阿毛,别尽给客人嚼舌根,到后面干你的活去。” 谢孤吟听了这番话,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吃完饭,付了凌冰儿到房中,看着凌冰儿吃了药,对凌冰儿说:“冰儿你先休息,我出去一阵很快回来。”凌冰儿刚才听谢孤吟问小二的话就明白谢孤吟要找那丁万三的晦气,这两日她也渐渐的明白了谢孤吟不喜别人客套,听谢孤吟的话,只低低的说了句:“大哥你一切小心!”谢孤吟毫无表情的恩了一声,打开窗户,微一迟疑,纵身出去,顺手带上了窗户。 凌冰儿看着谢孤吟纵身出了客房,心中柔肠百结,心想:“爷爷一走,我成了一个没人关心没人疼爱的孤儿,这些日子还有大哥照顾我,虽然大哥外表冷漠,可我明白他是个极热心的人。……大哥对人实在是好,可惜大哥是做大事的人,不可能象这几天一样为我耗费时日,哎,要是我真有这样一位大哥就好了。其实,这个世界有爷爷把我看得象性命一样,我应该满足了,爷爷以前不是也说过,做人应该知足,能有大哥关心这几天,已经是我的福分了。”心理的念头一时间此起彼伏,不由得想的入神,竟看者忽明忽暗的烛光呆呆发怔,烛光里一会儿是爷爷和蔼慈祥的笑容,一会儿是谢孤吟看似漠然而目光却透着些许关切的面孔,心中也有随着烛光里变幻的身影,一阵喜, 一阵悲。 她正想的出神,猛然被一阵轻轻地敲门声惊醒,一惊之下忙问:“谁?” “掌柜的要我来问问要不要茶水?”听口气像是这店里的小二。 被这小二一问,凌冰儿也似乎觉得口渴,便道:“进来吧。”那小二推门进来,随意的环视了一下房间,走到桌前,一边倒水一边随口搭话:“这位客官,跟您同来的那位大爷哪去了?怎么没看见他出去?”凌冰儿也漫口答道:“他刚说出去一阵,可能小二哥没注意吧。”那小二嗷了一声,添好茶,顺手带上门出去了。可隐约听见那小二敲着隔壁的门问着同样的话。小二一走,凌冰儿低估了一声;“进门时倒没有注意到这位小二哥。” 过了不多久,窗户忽然间打开,谢孤吟悄无声息的跃了进来,这次到着实下了凌冰儿一跳,见是谢孤吟,长出一口气,柔柔的道:“大哥你回来了。”谢孤吟见她一脸的关切与焦急,看到他,脸上紧绷的肌肉猛然一松,眼神中也代之以喜悦和放心,虽然只听她淡淡的说了这六个字,心中也是默存感激。要知道,自从苏沅去世,他便没有见谁对他有这般神情,平日的交往都是江湖上的血性汉子,彼此相知于心,虽然都可为对方抛却性命,却决不会露出这等儿女之态来。是以一见之下,感激自然而生。虽然心中感激,但他却仍旧平静的道:“啊,回来了。这阵儿你有没有事?” 凌冰儿眉角含笑,道:“谢谢大哥关心,我还好。就是刚才有个小二来添过水。” 谢孤吟听了,解下背上的包袱,随手倒了杯茶,也不急着喝,端在唇边,然后用舌头轻轻地舔了舔,这才喝了一口。这一切似乎做的漫不经心,凌冰儿虽然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每一个动作,但也并不在意,以为他只是在想心事。 谢孤吟喝完了手里的茶,这才问道:“冰儿,你渴不渴?”凌冰儿这才省起刚才就觉口渴,这许久怎么就没想起喝点茶?听了谢孤吟的问话,道:“方才觉得有点口渴,大哥不提,我倒忘了。”说着话,便要下床倒茶。谢孤吟忙到了杯茶,道:“别下来了,我来吧!” 第二天,俩人一大早起身到了渡口,好几艘客船都说路程太远往来不便,任谢孤吟出多少钱都不去。后来总算有一艘货船往四川贩皮货才愿意载他们。船是被一位皮货商早包下的,谢孤吟出了三倍的价钱那船主才答应,问了货主,只推说俩人是他的亲戚,要搭乘一段,货主才老大不愿意的答应了。船主说船小房间少,只给俩人腾出一间房,俩人也并不在意。船主又说看好时辰,中午吉时才能开船。谢孤吟问了船主船上有没有药罐,见时间还早,又上岸买了个药罐和几坛烧酒,凌冰儿见谢孤吟为她费心不少,心中感激不已。 开船前不久,船上有上来十四五人,谢凌俩人在舱里听他们和船主说话,知道是船上的舵手水工。正午十分,听的船主喊了一声:“起锚喽,河伯保佑,风平浪静,来去平安。”十四五个声音也应道:“起锚啦,河伯保佑,风平浪静,来去平安。”船在这喊声中缓缓驶向江心,逆江而上。 开船不久,谢孤吟随意在船上各处转了一圈,顺便把冰儿的药交给船主老婆让给煎好。每到异地,谢孤吟都要到处看看,这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来熟悉一下地形,二来也舒畅一下心神。他明白象他这样过着刀剑生涯的江湖人很多时候不能单凭拳脚功夫,有时候还的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才能长保平安。这一看,倒满有收获,他知道了船上的大致情形:船主一家常住船中,老婆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儿子加上水手共十六人,还有货主和带的五个随从兼保镖。谢孤吟过去的时候,五个随从正在甲板上喝酒赌钱,对他爱理不理的。看那五人举止,功夫平平,勉强可入第五流,那几人傲慢无礼他也根本没想搭理。船主老婆道颇为热情,听他带了个病人,吆喝要做条鱼给补补。船主的儿子他也见到了,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看样子也身有武功。船主还有其它水手倒没看见。 弄清了船上的情况,心里有了数,谢孤吟回到船舱中,见凌冰儿迷糊着睡了也不打搅。那船颇大,在江上行的极稳,谢孤吟见凌冰儿渐渐睡踏实了,打开一坛酒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太阳落山前,船主老婆端来晚饭和熬好的药。谢孤吟见果然有条鱼,也很高兴,叫醒了凌冰儿。 凌冰儿揉了揉双眼,看看窗外,好象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我竟然睡着了。”谢孤吟却并不在意,也报之一笑道:“吃饭了,吃完饭还要吃药呢。”凌冰儿试探着问道:“大哥,我们去甲板上吃吧?”他见谢孤吟点头答应,高兴的道:“看着江水吃饭才有意思呢,晚上太阳照在水面上一闪一闪的可漂亮了。有时候还能看见鱼儿一跳一跳的。以前,爷爷还给我将许多好听的故事呢。我听到故事里的好人没有好报就很伤心。”说这似乎又想起了已经去世爷爷,眼圈泛红。 谢孤吟看她突然伤心起来,忙岔开话题,道:“对,我们去看夕阳,我也很久没有看过夕阳了。”说完一手扶着凌冰儿,一手端着盛放饭菜的托盘走到后舱甲板上。 天色已是黄昏,船却并未减速,依旧全速行驶。两人看着船尾的江水分开两边,被激起无数的浪花,摇曳了一江点点的金色,煞是好看,远处江面开阔,可见孤帆片片,江水逆着船行的方向滚滚流逝。谢孤吟觉着胸中顿时开朗了许多,忧郁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飞扬神采,凌冰儿也不似先前那样伤心,指望着远处江水悠然忘情。 两人在夕阳中一边吃着饭一边欣赏着江上美景。这几日凌冰儿刀伤渐复,加之心情也畅快了许多,一顿饭吃的有滋有味的,还不是称赞船主老婆厨艺高明。谢孤吟见凌冰儿吃的香,心里着实有几分安慰,对大愚的如神医术有多了几分膺服。 吃完饭已是夜色沉沉,一轮明月高挂江心,月影在江中摇摇晃晃若隐若现,一阵江风徐徐吹来,两人只听的江水哗哗不绝的流过,坐在船舷上只感到神清气爽。凌冰儿吃了药,想着这两日不是在车里就是在房中,要不就是在船舱里,极少出来走动,在甲板上不愿回舱中去。谢孤吟见她神色,明白她心意,道:“你要不累,也由得你。” 坐着坐着,凌冰儿幽幽的道:“大哥,讲个故事给我听吧。” 谢孤吟一听面色微红颇觉为难,平日里果断决绝的他竟被凌冰儿一言难住。他少年时倒也曾读过些书,只是十几年潜心武学,没怎么在意过书本上的事,许多以前熟记心间的故事也渐渐忘却。这事还真有些难度,一时间竟沉吟不下。 凌冰儿看见谢孤因为难的神色,便道:“大哥平日行走江湖,一定遇到过许多有趣的事,如果大哥不愿意讲,就算了。” 谢孤吟一听这话倒不好意思拒绝了,想了半天,才道:“我有个朋友是读书人,大着我十几岁,他倒知道很多故事,可惜我以前很少向他讨教……对了,想起来了,去年见着他的时候他倒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现在不妨借花献佛吧。” 凌冰儿道:“读书人讲的故事一定文文绉绉的,就怕我这山野女子听不懂。” 谢孤吟听了一笑,便开始讲起来:“有个叫高蕃的人,聪慧无比,仪容秀美……” 凌冰儿颇觉难为情的插道:“大哥呀,我没读过几天书,你讲的文里文气的,我听不大懂,你能不能讲的简单一点?”被她这一提醒,谢孤吟也猛然察觉,其实他平日所交也大都是粗旷的江湖豪客,读书人也没几个,只是平日多说些比武复仇的事,也不觉太文,这一讲故事,他又是复述的人家的原话,是以才推敲起文字来。经凌冰儿一提,自然注意起来,接道: “当地的富人都争着想把女儿嫁给他,可他眼光却高,这些富人的女儿竟都看不上。后来有一个姓樊的老头从别处迁来在高蕃家旁边开馆授徒……就是给儿童教书。 樊老师有个 女儿名叫江城,和高蕃同龄,两人常在一起玩耍。在后来,樊老师又全家前往别处。有一天, 高蕃在一个小巷里又遇见了江城,这时姑娘已经长大,当然是漂漂亮亮。那高蕃一见之下,心中极喜,回家告诉母亲,非娶江城不可。高蕃的父亲不乐意江城家里贫困,表示绝不答应, 高蕃竟从此茶饭不思,不几天竟瘦的像干柴一样。” 听到这儿,凌冰儿悠然神往,幽幽的道:“这高蕃也真是痴情,江城姑娘也真是福气,不知他两最后好了没有?” 谢孤吟瞅了凌冰儿一眼,继道:“他父母见他坚持,又见江城人长的好,拗不过儿子最后就答应了。不料这江城过门不几日就凶悍无比,先是动辄打骂高蕃,后来他父母气不过, 索性修了儿媳让她回娘家,这样高家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安宁。后来,江城几次托人送信说愿意悔改并和高蕃和好。高蕃一次很偶然的看见江城,见她几个月消瘦了好多,便回家央求父母,让江城回来,他父母还是拗不过他,说要让江城回来也可以,但是要隔开院子分家另过。 “江城回来后,几个月家中倒也安宁,他父母心中暗喜,想着媳妇改了性子。可不多久,江城恶性不该,还愈发的利害,整天打的高蕃哭爹喊娘,父母在隔壁也被吵的不得安宁。这样闹了些日子,弄得高蕃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敢上门,而高蕃的苦也是成箩成筐的一言难尽。 “后来他母亲做了一个梦,梦中神人告诉她江城原是和尚养的长生鼠,被高蕃的前生谋杀,今世是报仇来了。并告诉她,每天早上起来恭恭敬敬的念一百遍观音咒就可解的。” 凌冰儿恍然道:“我说这高蕃对江城极好,江城这样确实在不该,原来还有这样一幢奇缘。虽然前世今生的也却难捉摸,不过多做好事,却一定有好报的,象大哥这样救人于危难,惩治坏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谢孤吟听了这话一笑,旋即一阵黯然,心想:老天夺走阿沅难道是我生前做了坏事?所以老天借阿沅之口要我解救一千个苦困之人来消我恶业。等恶业一消我和阿沅就可以天上地下的长相厮守了。”他本来不太信这缥缈虚无得神鬼之说,可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个阴世才好,否则她和苏沅岂非永无相见之日了。 凌冰儿见谢孤吟望着远处的夜色眼光中突然一暗,马上又光彩熠熠,道:“大哥,又想起大嫂了?” 谢孤吟随口道:“你怎么知道?”说完慌忙掩饰道:“什么呀, 我只是在想后面要讲到哪儿了?” 凌冰儿轻轻的道:“大哥当我是傻子,你眼中又温柔又甜蜜的神色除了想起嫂子还想起啥事会有呀!可你眼光中又有些伤心,难道是嫂子有事……” 谢孤吟暗道这凌冰儿可真是冰雪聪明,对她的话避而不答,接着讲道:“高蕃的母亲念了几个月的观音咒,可媳妇却象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好,还想着做的梦不灵,但她还是照样每天念观音咒。果然有一日,家门口来了个和尚讲经说法,家里人都去听了,江城也便出去听。那和尚看见江城,喝了一个佛偈道:‘前世也非真,今世也非假,鼠子缩头去,勿使猫儿寻。’唱完,含了一口水猛地喷在江城脸上,旁边的人都料此番江城一定勃然大怒,不料她擦干脸上的水进了屋。从这以后,江城性子大变,与往日相比就象换了一个人,对高蕃照顾的无微不至,又勤于操持家务,对公婆也百般孝顺,一家人过的算是和和美美。” 凌冰儿听完故事,长长的谈了口气,道:“这样子好呀,高蕃对江城如此情深,也该赎了前世谋杀之罪,江城早该变好才是。高蕃算是如愿以偿取了个好老婆。江城一番横死竟换来后世一生幸福也算福报有灵。我倒真替他们高兴。” 谢孤吟道:“我那个朋友虽是读书人,可慷慨豪爽,颇有狭义之风。你如此爱听故事,有机会见到她,拿你一定会听过瘾,他知道的故事就算讲一个月也还将不完呢。” 凌冰儿不禁神往,半晌才道:“那大哥以后可以带我去见他。”猛然间想起自己身中剧毒,没有几日性命,又满是伤感的道:“不知我还有没有这个福气见到你这位会讲故事的朋友?” 谢孤吟极重允偌,也从来不轻易许诺,但见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女命在旦夕,虽然此行是为她找解药,可结果难料。听了凌冰儿的话,心里也为她伤心,忙道:“你一定会没事的,大哥答应你,等你好了,我一定带你去见他,让他讲故事给你听。时间不早了,你身子还没大好,江风又凉,你还是先休息去吧!” 凌冰儿倒还达观,片刻伤心既又回复,嫣然一笑道:“大哥既已答应我,就一定能做到! 你是大英雄,当然不会骗我这个弱女子了。” 谢孤吟扶着凌冰儿回到舱里,安顿她睡下,一个人又出了舱。 船舱里凌冰儿一时也难以入睡,这几日除了和谢孤吟闲聊时,心中总是思绪烦乱。想起爷爷,心中的悲伤油然而生。想起谢孤吟,那感情又很复杂,似乎夹杂着感激、佩服和对他的许多好奇。这阵儿躺在轻轻摇晃的船舱里一双秀目睁的老大,心中又是思绪如潮。 她正在船舱里思绪滚滚,忽听得一阵悠扬的萧声传来,幽幽怨怨,如泣如诉。那萧声里似有说不尽的话想要倾诉,又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横亘心中,不知从何说起。听在耳中让人觉得哀怨到极致只有用这轻轻的洞箫之声来表达心中的一切。凌冰儿听的心醉不已,恰似置身一幢悲悲切切的故事中,故事的主角就是自己,自己在故事里历尽人间的悲欢离合,想到情深处,泪水滚滚落下,心中也似有了无尽的悲哀凄苦。 那箫声响了许久才停下来,凌冰儿在舱中听的箫声停了下来,可心中的箫声可还萦绕不绝。经那箫声一撩,更是睡意全无,索性坐起身来在舱里发呆。又是许久,谢孤吟才轻手轻脚的进了舱,见舱中一个黑影,似乎一呆,淡淡的道:“你还没睡?” 凌冰儿随口道:“睡不着。” 谢孤吟再没说话,坐下来,也不点灯,拿起一坛酒,满满到了一碗一饮而尽。似乎被酒呛了,接着就连声不断的压低声音咳嗽起来。这几日相处凌冰儿知道谢孤吟不愿别人啰嗦劝他,心中虽然牵挂却并不说话,只默默的点了油灯,一言不发的坐下来陪着谢孤吟。昏黄的灯光里谢孤吟双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一样,眼光里也全是忧愁伤悲的神色。当下想着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可转念一想,他这位大哥英雄了得,又有什么事能让他伤心到落泪的地步呢?……看来便是再英雄能耐的人也有许多不如意的事,突然想起可怜的爷爷,心中不禁大起同情之意。 谢孤吟看着凌冰儿起身,点了灯又坐了下来,看了她一眼,仍旧一言不发,又到了一碗酒,一饮而尽。 凌冰儿一笑,道:“这样喝法,这些酒两天就被你喝光了。” 谢孤吟只是淡淡的一笑。凌冰儿又道:“大哥,你的箫吹得真好听,那是什么曲子呀?” 谢孤吟轻轻一合眼睑,旋即睁开双眼,满眼尽是寂寥悠远,又似乎望着极远处,好半天才缓缓的道:“这是《诗经》里的一首诗,名为《蒹葭》。所谓荡气回肠,哀而不伤,这首《蒹葭》得的正是这股神韵。” 凌冰儿又问:“诗里都说了些什么呀?” 谢孤吟道:“诗里讲了一个男子怀念一个女子的事,那女子清雅宛妙,风姿绝代。男子思念她,所以远涉千山万水去追寻女子,可道路漫长险阻,那女子终是可望而不可及。男子心中情愫深沉吟唱了这首诗。” 谢孤吟吹奏的这首《蒹葭》是《诗经》中一首怀人之作。文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 且长。溯回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回从之, 道阻 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涣。溯回从之,道阻 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中反复吟唱男子历经险阻追寻所爱的女子,女子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男子反复的溯游溯洄,女子总是可望不可及,就如水中之月,远望美丽佼好,伸手触动却即刻破碎。谢孤吟年年在他和苏沅昔日流连处追寻以前美好的时日,可来来去去总是形只影单的在江湖上从流飘荡,欲与妻子重得往日携手同游江湖的缱绻,却是阴阳永隔,相见无期。诗中无尽意蕴,正暗合了谢孤吟此刻的心境,有感而发便奏了出来。他却没料到竟引得凌冰儿伤心不已。 凌冰儿心中一动,问道:“大哥,你是不是想起大嫂了?你给我讲讲你和大嫂的事,好不好?” 谢孤吟一听此言,心中一痛,突然厉声道:“你要闲着没事就睡你的觉去。” 凌冰儿被谢孤吟厉声一喝,不由心中一阵委屈。这是自她识得谢孤吟以来第一次见谢孤吟如此,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低了头,扶弄着手里的辫稍,一言不发。灯光朦胧中,谢孤吟似乎看到即刻泪珠掉落尘埃。他心里也略觉有些谦然,过了好半天,才微微有些温和的道:“时间不早了,小心累着,早点睡吧。”凌冰儿没说一句话,只依言睡了。 谢孤吟见凌冰儿睡了,怕烛光扰她安眠,拂袖挥灭了蜡烛。 黑暗里,凌冰儿也是一夜不曾睡的踏实,迷迷糊糊的,她隐约看见谢孤吟坐着喝了一夜的酒,也沉沉的咳嗽了一夜。 第二天,凌冰儿挣开双眼,扭头一看谢孤吟软软的倚在舱壁上,容颜一夜间经消损了许多,眼圈发黑,一脸蜡黄。凌冰儿一惊,忙起来摸了摸谢孤吟额头,果然着手滚烫,似乎受了极重的风寒,看情形,病的着实不轻。这一来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着急,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还连声不断的叫着大哥。好半天才猛然省起要先扶谢孤吟躺好。 船主和货主听到凌冰儿的哭声都赶了过来,船主老婆一摸谢孤吟额头,急急忙忙弄了一盆江水,淘了毛巾敷在谢孤吟头上。船主似乎想出言阻止,不知何故,手一抬又放了下来。那货主见状连声叫着晦气,然后一边猛摇着他那冬瓜一样的头踱了出去,口里还念叨着:“菩萨保佑不要让病人坏了我的行运。” 熬了冷毛巾,谢孤吟高烧略退,船主夫妇看了一阵见没事相继出了船舱。凌冰儿就一直守在谢孤吟身旁,不时的摸摸谢孤吟发烫的额头,只希望烧快快的退去。她哭了几声,就止了泪,心中盘算着如何救治谢孤吟,知道这船上没医没药,只有等船泊下来,到岸上找个医生或者抓点药才行。就起身想去问问船主,船什么时候才能停靠。 她心事重重的走到船主的住处,正要抬手敲门,隐约听到里头有人说:“陈香主,我看不如趁这男的生病,把这狗男女做了, 往江里一扔,啥事都没有。”那陈堂主似乎很是犹豫,半天才开口说话, 听声音正是船主:“帮主已经在巫山口布置妥当了。这谢孤吟武功奇高,就怕我们一击难以得手,坏了帮主的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权护法先忍忍,到了巫山地界,照帮主的布置加上巫山那些帮手,不怕他飞上天去。”那权护法似乎还要再说, 只听叫了声“陈堂主”就被打断,道:“权老弟不要再说了, 帮主吩咐过,那谢孤吟狡猾异常,叫我沿途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帮主的话我们可不敢违背。 我们还是依计行事。万不能打草惊蛇。”权护法听他抬出了帮主,似乎也心有所忌便不再言语。 凌冰儿听到这儿也明白情况危机,忙放轻脚步,退了开去。离了那船舱很远,才连声叫着船主摇头四顾着向这边走来。那船主听见叫声从舱里出来,心中不无怀疑,见凌冰儿离得很远,心下也即释然,忙温和的问道:“姑娘有事?是不是那位大爷……” 凌冰儿道:“我大哥这阵儿到不要紧,我只是想问问船什么时候停,我想替大哥上岸去抓点药。” 船主略显为难道:“船是货主包下来的,按照行程,明日午时才能停船靠岸,你们只是搭乘,停船还得问货主。姑娘不如去问问他。”说着指明了货主住的方位,似乎很歉疚的摇头叹息着进了船去。 凌冰儿依言找到货主住处,询问货主能否行个方便在前面集镇停船一会,那货主冷漠的拒绝了凌冰儿,只道:“船的行程是请了风水先生看过的,要是妄自停船冲撞了水伯,引来灾祸却有谁来相挡?”还道它允许他俩人搭来已是给足了俩人面子,叫凌冰儿不要再得寸进尺。凌冰儿见他坚持不给停船,也不再强求,退了出来,心中只不断的哀告爷爷在天之灵保佑谢孤吟平安,又打定主意,谢孤吟如若不治,自己就一死报谢孤吟救命之恩。又想到船主是谢孤吟的仇人,要害谢孤吟,虽然那人说到了巫山再动手,可他们要即刻就害谢孤吟,她也无法可施,心中更是担心不已。 她走进俩人住宿的客舱,谢孤吟还是昏迷不醒,她也只能手足无措的坐在谢孤吟的身旁,给谢孤吟勤勤得更换着毛巾敷着额头。 中午时分,船主老婆送来午饭,她也无心下咽,想着喂谢孤吟吃几口,刚拿起筷子,猛地想起无意中听来的那些话,心下怀疑他们会乘谢孤吟生病下毒,便乘着没人把饭菜悉数倒在江中。这一来的确救了谢孤吟一命,那船主见两人吃了饭菜并无异状,只道谢孤吟装病试探,更不敢轻举妄动,却未想到饭菜全被凌冰儿倒掉了。 到了晚间,凌冰儿仍无心吃饭,可腹中着实有些饥饿,端来的饭菜却还是不敢食用依旧倒在江中,饿得急了,忽然想起谢孤吟的包袱中还有些干粮,可干粮冷硬,谢孤吟病中又不能嚼食,也不避嫌,自己嚼碎了,叫醒谢孤吟,喂他吃了一些。 谢孤吟虽说醒了,可仍是迷迷瞪瞪的,双眼迷茫的盯着凌冰儿道:“阿沅,我想的你好苦,不要再离开我。我不管什么天王老子,阎罗判官,我不要他们再把你带走。”说道情切处,竟一把抱住凌冰儿又晕了过去。 三 心似长江邈邈波(2) 凌冰儿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叫着:“大哥,大哥, 你醒醒, 醒醒呀。”一边说着一边就想挣开谢孤吟。不料谢孤吟在病中仍然手劲奇大,好不容易才挣开了,扶谢孤吟睡下。 谢孤吟一躺下,口中又喃喃叫道:“阿沅,阿沅,别走,别走……我已替你救了几百个人,阎王要再为难你,我就拆了他的阎罗殿。” 凌冰儿随便吃了几口干粮,看着谢孤吟双眉紧锁脸色蜡黄的样子,知道他正在受着病痛的折磨,便恨不得以身相代,又想到船上刻刻都有危险更是不胜担心。就这样一整夜,一直守在谢孤吟身旁,不时的给他替换毛巾。整整一夜谢孤吟都在反反复复念叨着阿沅,一阵说些以前怎样怎样,一阵又大叫着阿沅别走。凌冰儿只觉得这一夜好长好长,偏偏牵挂着谢孤吟,片刻都无法安睡。 谢孤吟在凌冰儿的悉心照顾下,病情虽未好转但也再未恶化。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等到船靠了岸,虽然担心船上众人加害谢孤吟,却分身乏术,一时情急,也只好拿了谢孤吟的包袱里的银子,一人去岸上买药。买完药后又急急忙忙赶回来,见并无异状,心下略安,知道是他们忌惮谢孤吟武功了得并未敢惊动他。 凌冰儿向船主的老婆借了火炉砂锅,要去熬药,那船主老婆热心的想帮她熬药,凌冰儿怕她搞鬼,坚持谢绝不肯,推说谢孤吟对她有恩,要亲自煎药服侍心中才安。船主的老婆见如此也只得由她,还笑盈盈的连道:“姑娘对你大哥可真是情深意重的紧。” 凌冰儿在舱门口片刻不离得煎好药,喂谢孤吟吃了心中才略感安慰。这药还颇为管用,不久谢孤吟烧就退去了一些,临近黄昏还醒了一阵,目光闪烁不定的看了凌冰儿许久才道:“冰儿,我们到哪儿了?” 凌冰儿被看得局促不安略带羞涩,面色微红的答道:“大哥,你昏迷了整整两天,总算醒了,这下我可放心了。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啥地方了,反正,除了今天中午船停了不到一个时辰外,就一直没停过。” 谢孤吟见她一脸憔悴,眼圈青黑,目中布满了血丝,明白这两天她为照顾自己一定没有休息好,心中自是一片感激。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可还是关切的问:“这两天累着你了吧?有没有好好吃药?” 凌冰儿这才记起药还没吃,忙道:“我不累,这就去吃药。” 谢孤吟这一病,反反复复的拖了十来天才恢复,虽然身子仍然虚弱憔悴,病却好了,这十来天来但凡船停泊靠岸要补充食物饮水时,凌冰儿就去岸上抓药,有时方便还叫大夫上船来替谢孤吟诊治,但有谢孤吟病情加重时更是彻夜不眠的照顾。反正谢孤吟包里有的是银子,船上的食物两人也不吃,尽上岸买些烧鸡、酱牛肉之类的东西食用,凌冰儿有空还亲自熬些粥。两人同舟共济,患难与共,不在话下。而这十来天来,凌冰儿的伤也好了不少。 这一日到了武汉,船主说要歇一日第二天才走,谢孤吟便陪着凌冰儿去岸上闲逛。武汉城里人来人往,商贾云集,繁华异常,凌冰儿极少外出,一到市集便问长问短,欢呼雀跃,兴奋不已。谢孤吟和凌冰儿相处日久,已经很熟了,加上这场患难下来,对凌冰儿心生感激,一路上也一改往日的冰霜冷峻,有说有笑,又给凌冰儿讲了许多武汉的轶闻趣事,听的凌冰儿娇笑不已。这一逛只到晚间两人才回到船上。 凌冰儿又提议找条小船去看长江夜景,谢孤吟不忍扫了兴致,便又雇了一条小船,陪凌冰儿在江上飘荡。 凌冰儿忽道:“大哥,好久没听到你的箫声了,给我吹一首曲子吧。”她和谢孤吟熟了,说话便不再生分而多了几分亲热。 谢孤吟也不推辞,从腰间抽出那支玉箫,按在唇间,箫声飞扬,音律和谐,声调平正。箫声中情意款款,似乎是在赞叹一位女子风姿绰约,有情有义,并暗祝她来日幸福快乐。凌冰儿虽不知是何曲目,但箫声的含义却隐然可知,明白谢孤吟在借箫声表达对凌冰儿的感激之情,心中暗想:“大哥两次救我性命,我照顾他只是举手之劳,也是份内之事,可他却记在心中,唉……,看来,她还是把我当外人了。” 凌冰儿正听的出神,想的出神,谢孤吟也正奏的出神,却见远处一叶小舟若离弦之箭般向他们飞驶过来,夜色朦胧中,隐约可见一位大汉松立船头。两船渐近,那船上的大汉扬声喊道:“船上可是‘剑林狂客’?” 谢孤吟听来人似乎来意不善,也不搭理,箫声丝毫不断。 两舟相距约两张远的时候,来船忽然停住,凌冰儿仔细一看,见那大汉一身黑衣,劲装打扮,背上似乎交插着两把樱枪,在船头的灯光下金光烁烁,竟像是黄金打造。因为天黑,来人的面目却看不大清楚,只有两只眼睛精光闪闪,颇为明亮。船一停下,那大汉又问了一声:“船上可是‘剑林狂客’谢孤吟?” 谢孤吟仍然不理,还是很认真的按宫引商奏着玉箫。 那大汉仰天一笑,朗声道:“天下傲慢无礼者无过于谢孤吟,你定是了。” 谢孤吟却还是不加理睬,手指轻动,箫声依旧不绝于耳。其实他早已看出大汉来意不善,见他渊停岳峙似乎武功不凡,便不理睬,一来不想被他打扰了雅兴,二来也是想激怒来人,好见机行事。 那大汉似乎也颇为老道:立即明白了谢孤吟的心意,也不着恼,赫赫一笑道:“谢孤吟善解音律,平日间欲文雅奏难如登天,不料今日却有福分得聆。”话音未落,大汉身后走出一位女子,清脆的道:“师父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填了首词,想要你品评品评,在按调吹奏出来,好不好?” 谢孤吟一看,正式当日上坟时自己教了三招的那位郡主。看着郡主微微一笑,还是没有停下来,对那大汉反倒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四 昔日旧痛 当日谢孤吟祭完亡妻,飘然下山。郡主一人在晨风中伫立许久,脑子里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她想到自幼在亲王府衣食无忧的生活,想到五岁那年母亲的病故,也是那年父亲请人教她认字读书。慢慢的她长大了,就像家中花园里的花一样,从一两叶细小的叶子变得亭亭玉立,娇艳欲滴。她跟大多数旗人一样虽也读书,却更喜欢骑马舞剑。她聪明、颖慧,读书颇得先生赞赏。课余她也会让丫鬟在坊间替她找些上不了堂的野史小说来读,读西厢她会因为张生和莺莺的遭遇或悲或喜;读游侠,她会神往于荆轲、红拂仗剑独行、快意江湖的豪情和自由。就这样,她在平淡和不平淡的交错中长到了十八岁,那是个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像大多数贵族家的女儿一样,父亲替她指了一门婚,是个蒙古的小王爷。她见过的,曾来她家拜会过父亲,黝黑而高大,长的也还算英俊,可她就是不喜欢,受不了他的飞扬跋扈和傲慢。 等父亲告诉她那个蒙古王子就是替她指的额驸,她下意识的想到的就是自己要逃走。她不要学母亲,认了命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郁郁寡欢,那么早就死掉。当天夜里,她就逃出了王府,就连贴身的丫鬟也没有告诉,她想她这一走是不会再回来了,那不是她的性格。她准备彻底丢掉自己的过去。所以走的时候除了身上穿的戴的她什么也没有带。 踏上了江湖路,她才明白江湖路原来不只有仗剑泯恩仇的快意和踩断不平事的豪侠。她见到了这一生加起来都没见过的虱子、蟑螂和臭虫,她知道了她待在王府永远都不会知道的饥饿的滋味,她也尝到了在风雨交加的黑夜一个人住在破旧的古庙里,那种孤独、寂寞和恐怖重重叠叠涌来的感觉。她被江湖上的浪荡子打过主意,可总算凭着机敏和运气,她平安活了下来。尽管如此,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见到蟑螂,尖叫一声,反而吓跑了那些虫子,她会展颜而笑;饿了很久,终于在一块地里偷了些红薯,她会乐呵呵的捡柴生火烧红薯吃,虽然,红薯在很多时候不听格格懿旨会考糊,可一想自己从走出王府的那一刻就不是一个格格了,她会唱着歌吃一嘴的焦灰,然后就连饥饿是什么都忘了。就这样,她快乐着也悲伤着走着自己的江湖路,没有后悔,没有怨言,有的只是一个连自己都不大明白的梦想,遥远而缥缈,模糊而瑰丽。 终于,在她十九岁生日的这天,她被一种难以名状的烦乱和燥动包围着。往年的生日,父亲不会记得,可她那两位额娘会记得,她的丫鬟会记得,她们会替她庆祝生日,送礼物给她,说着我们的郡主又长大了、长漂亮了之类的话。虽然一样她也不太喜欢,可总算有人知道有位姑娘今天生日。可今天,她实实在在的被人遗忘了。早上一睁开眼,看着阳光在窗户纸上留下一片金黄,看着从窗户缝溜进来的阳光一点一点的游走,她懒懒的躺在床上,直到中午,小二来敲门,告诉她前堂已经做好了午饭,这才懒懒的起来,上了街,胡乱吃了点东西。吃完了,一个人在街上随着行人毫无目的的走着,傍晚时分,街上行人渐疏。晚饭也没有心思吃,到了夜色渐浓,不知不觉竟然熬到了山上。走累了,坐下来,她这才发觉周围竟是慌坟点点。她可并不觉得害怕,反倒希望真能有几个孤魂野鬼出来陪她聊天,她已经学会了一个人时不害怕。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明月东升渐高渐亮。不知坐了多久,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她疑心是鬼,带着满心好奇,循着声音,放低脚步声走了过去。 她看到了明月青松里孤坟前的谢孤吟,听到了谢孤吟的倾诉,还有谢孤吟一年来惩治坏人的壮举。她开始对谢孤吟好奇了,接着她又听到了谢孤吟哀怨动人的箫声。 当她被谢孤吟发现的时候,她似乎还有点惊喜。虽然她和赵剑波一样听到谢孤吟杀了许多人,可她一点也没有怕,她相信谢孤吟一定不会伤害她的,相反……他会保护她、关心她。她更高兴的是谢孤吟教了她三招剑法。当然她打败了赵剑波也高兴,可她更高兴的是谢孤吟教她武功,虽然只有三招,虽然她还理解不了谢孤吟那三招剑法包含的对剑、对武、对人的感悟,可那时谢孤吟教她的。她甚至开始幻想能跟着她的师父大哥学武然后行走江湖。 可她的高兴终于被谢孤吟一声“我要下山了”给中止了。看这谢孤吟渐渐远去知道在他松林里消失,她心里仿佛有了许多失落,她茫然失措的站着,看着自己的影子杂在松树的影子里由长变短,最后,变成暗暗的一团在脚下。她决定自己一定要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这大半年的行走江湖,她遇到了数不清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美美丑丑。可她从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她下山了。 在杭州城找了两天,没有找到。她知道,谢孤吟已经不在杭州了。东南西北,她不知道往那边找,她折了四张纸,上面写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她抓出了写着西字的纸条,于是,她决定沿长江而上。五天后,她在长江边遇到了金枪无敌。 九岁那年,爹要上朝时在门口救了一个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垂死之人,那人就是金枪无敌。爹找人把他从阎王那里抢了回来,给他治好伤。他的伤好重,尽管他长得很结实,可半个月以后才能下床。他在王府将养了近一个月,才完全歇过劲来。她偷偷看过他在花园里舞枪,一团金光,快的她根本看不清楚。那是深秋,可他舞完枪,方圆一丈的地方竟没有一片树叶,周围的树叶上都有一个极小的枪眼。那是他只觉得有趣好玩。她会把有眼的树叶穿在木棍上让爹看。 一个月后,他走了。直到在长江边遇上他,她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他已经不认识她了,可她还认识他。他脸上有个刀疤,不长,可是很显眼,在额头。更显眼的是他的两支枪,不知道是因为她长大了还是枪变小了,她觉得那两支枪似乎小了许多。她知道他是江湖中人,就问他:“知不知道谢孤吟?”金枪无敌似乎很惊奇:“你怎么知道谢孤吟的?”可她不回答,只顽固的打听着谢孤吟的消息。金枪无敌说:“我不但知道谢孤吟,还正要去找他。你要告诉我你怎样认识他的我就带你去找。”于是,她一点也没有犹豫就把她和谢孤吟相识的经过告诉了金枪无敌姚远。姚远说想看看谢孤吟教她的剑法,可她说她忘了。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忘,而且更加熟练了,因为这几天没人的时候她就要演练几遍,同时回想着谢孤吟当日手把手教她剑法的情景。她怎么会忘呢?可那是他和谢孤吟唯一共享的东西,她又怎么会演给别人看呢?姚远也不追究,带着她沿长江一路追踪下来。 这一夜,两人在江边听到箫声,郡主一听就知道是谢孤吟,她知道再没有人能把箫奏的这么好听。同是江湖人的姚远当然也知道谢孤吟雅擅音律。他是粗人,不解音律,难辨丑恶,但他知道一般人奏箫决不会有如此深厚的力道,这一定是个武功高手在吹奏。 姚远很快找了一艘小船,拉出船夫,扔了十两银子,叫船夫不许说话只顺着声音追过去就行了。 谢孤吟一曲奏完,很认真的把箫插在腰间。凌冰二虽然不知道金枪无敌的身份,可她也看出金枪无敌找谢孤吟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担心谢孤吟病后身子虚弱,后半截曲子就没有听仔细,倒是郡主心里没有任何东西,反而听的很仔细,箫声一停就道:“师傅大哥,怎么你奏的调子都隐然有股悲伤的意味?”谢孤吟一愣,道:“可能吧。”随即又道:“你说填了首词,读来听听。” 郡主眼睛一亮,微微笑道:“好呀,正要请教文武双全的师父大哥呢。你听着:长江头,邂逅西湖岸,英姿风中立如剑,长箫暗送湘君怨,妾心离群雁。见笑了。” 谢孤吟一听即明了词中之意,心头微微一震,却不露声色的道:“可惜我不谙文事,无从评论。”郡主一听很不情愿的道 :“你还要卖关子,师父大哥,你就说说吧,我还要请你按词调吹奏呢……”正要继续往下说,姚远有点很不耐烦的一报拳,道:“谢朋友请了。” 谢孤吟目光一转,盯着姚远道:“谢谋生平朋友很少。”略微一顿,问道:“金枪无敌姚远?”金枪无敌依然面无表情,双唇微动,突出两个字:“正是。” “不知你找谢某何事?我不问江湖事以多年,与你并无瓜葛。” “只要在江湖一日就永远是江湖人,人在江湖与谁有瓜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追你多日,只为一事:杀你。” 谢孤吟一惊,虽然他早就知道姚远来意不善,可没想到此人追他只为杀他。倒是郡主和凌冰儿一听,马上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谢大哥(师父大哥)?”两人说完看见谢孤吟望着远处黑暗中的江面沉沉的道:“谢某自出江湖,想杀我的你不是第一个,看来也不是最后一个,但谢某到此刻不还活的好好的。” 金枪无敌还是面无表情的道:“这次或许不一样。”说完缓缓抽出背后的双枪,右手手腕一抖,金枪如惊虹乍现,迅疾无比的向谢孤吟胸口刺去。凌冰儿和郡主同时惊呼一声:“啊!”凌冰儿一出声,马上想到,不能分散大哥的心神,很快退到船尾,屏神敛息,一瞬不瞬的盯着两人。郡主一见金枪无敌已经出手,惊呼完了又道:“金枪无敌,你要敢伤我师父大哥,我就和你拼命。”说完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两人。 此时两船相距不足一尺,谢姚两人都站在船头,对方当然都是伸手可即。高手过招自然是瞬息必争。谢孤吟意见对方枪已刺到,一拧腰,金枪以贴着胸口平平刺了过去。姚远这一枪本就虚实相生,他见谢孤吟让开,虚化为实,左手短枪一抖一变做五,金枪所指尽是谢孤吟腰间要害。谢孤吟见姚远枪法一变,刺中夹挑,挑随时可以化作扫,枪法大是不俗。断喝一声:“来的好。”右手一翻,斜斜的抓向枪身,同时左手反守为攻,食中两指电闪似的点向姚远印堂穴。姚远没有料到谢孤吟反应如此敏捷,出招如此犀利。两人瞬息之间对了一招,凌冰儿和郡主根本没有看清楚谢姚两人的动作。那遥远也是当世不多见的好手,他见谢孤吟手指含着凌厉的劲气点了过来,心念电转,身子后倾,右脚瞬实踢向谢孤吟小腹。谢孤吟也不闪躲,左手疾伸,一记掌刀已砍向姚远小腿。姚远很清楚这掌要砍上,自己右腿必废无疑。匆忙间左脚一蹬,身子已向后飘去。一站稳,双枪合成十字交于胸前,哈哈长笑一声:“谢孤吟果然出手不凡,这才有点意思。出手吧。” 谢孤吟哼了一声,道:“你的枪虽然很快,枪法也精纯凌厉,但是尚难称无敌。” 凌冰儿和郡主都没有看清两人的动作,但听两人的说话,也隐约感到姚远在武功上似乎略有不及,这才放下心来。凌冰儿小声道:“大哥小心。”这话郡主本来也想说的,可被郡主抢了先,一鲁小嘴,轻轻哼了一声。 姚远知道刚才一交手虽然看起来是不分胜负,可谢孤吟分毫未动,自己又占了先机,很清楚人家在武功修为上略占上风。可他即称无敌,在修为上自然有过人之处,只道自己全力以赴未必就输了他。谢孤吟武功高绝倒正合了他争强好胜的心思,激起了他与谢孤吟一争高下的雄心。听到谢孤吟的话,冷冷的道:“是不是无敌不是说出来的,试试就知道了!” “我也想试试。”说完单手一扬,脚下很随意的一站。姚远自然明白谢孤吟的意思,看他随随便便的站在那儿,以他的眼光当然明白这个姿势几乎是毫无破绽,况且只要自己一动谢孤吟就会变化出任何一种攻守兼备的身法来,防守或是反击那是随心所欲。就听他长笑一声道:“名家风范果然极有气度。”金枪几乎与话音同时而起,右手枪直走中宫,左手枪打横推出。这一式攻中带守,谢孤吟看在眼里心中暗许,手下也没有停着从容出招应战。 他一出手,郡主就轻呼一声:“落木萧萧!”谢孤吟使出的果然就是当日教郡主的那招落木萧萧,可这招在他手中使出比起郡主那日和赵剑波对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身法苍茫辽阔,招式潇洒流畅。郡主原以为已经明白了这招剑法的奥妙,哪知道这招由谢孤吟使出来竟有这么多变化,威力也可强到如此地步。其实她也只是隐约明白这些,这也是谢孤吟以前给他解说过这一式剑法的奥妙,加上自和谢孤吟分别她经常演练这式落木萧萧,所以这才明白了一些。否则以她的境界,谢孤吟足以让任何一流高手都赞佩有加的这招剑法她是不会明白的。 郡主不太明白,可谢孤吟此招一出,姚远就看出这招掌法似乎是由剑招变化而来,而且掌法蕴含极大的威力。也是刚才两人过了几招,姚远试出谢孤吟功力不凡,出招留了余地,含而未发,没等枪法使老,双枪交错,攻守互易。脚踩梅花,右手枪挡住谢孤吟攻势,左手枪疾走偏锋攻向谢孤吟腰间要害。 谢孤吟一见姚远这式力道十足的枪法诡秘异常,知道自己大病初愈中气不足,要硬接姚远这一枪怕力有未逮。脚下一滑,向后退出五尺开外。姚远一见谢孤吟退开,得势不饶人,右手金枪反守为攻,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刺了下去。谢孤吟看姚远大有不取自己性命是不罢休之意,知道自己退守也不是办法,要不让他知难而退道让他轻看了。姚远枪尖将要及身,谢孤吟猛一拧腰,身子顺着枪身向前移出,掌变为爪,二指一点,插向姚远双目。姚远一边头向后仰躲开谢孤吟两指,同时及时撤回左手枪,横扫过去。 这几下电闪而过,旁边观战的二女就看见两人穿花蝴蝶般你来我往的站作一团,更本就没看清两人动作。凌冰儿身中剧毒,想着自己前途难料,如果谢大哥有什么意外,自己就立马跳下船去陪他。一打定主意心中反倒不怎么焦虑担心,只是平静的看着谢孤吟。她倒没多想她去陪谢孤吟,那谢大嫂如何自处?郡主与凌冰儿又不同了,看着两人战在一处,一心只想着如何帮她的师父大哥打败姚远。她看的出神也想的出神,突然间一阵秋风吹过,江水生出许多波纹,猛然间计上心来。 谢孤吟应变奇速,右手抓向姚远左枪,左手复变为掌向姚远胸口拍去。姚远看谢孤吟来抓自己金枪,略一回撤,调转枪身,枪尾迅疾无比的点向谢孤吟乳根穴。 郡主见姚远拿枪去戳谢孤吟,突然一跺脚,同时啊的大叫一声,她和姚远所乘的小船立时猛烈的摇晃起来。姚远突然失了中心,脚下站立不稳。可他还是在慌忙中一枪刺向谢孤吟咽喉。他快谢孤吟比他更快,它的枪尖离谢孤吟咽喉还有三分,谢孤吟的脚尖已点在他腰间。不同的是姚远的力道已用足,让他再把枪刺出一分都很难。而谢孤吟却是含劲待发,只是硬生生的收住掌劲。其中的差别也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谢孤吟目光凌厉的看了郡主一眼,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郡主却不理他,嗔道:“我只是怕他刺伤你嘛!” 姚远也看了一眼郡主,喟然道:“我输了。” 谢孤吟收回脚,道:“不算,再来。” 姚远道:“输就是输了。虽然我可以感觉到你中气有些不足,似乎生过一场大病,可我们本就不是比武,我还是要杀你。”话音未落,右手枪已经刺向谢孤吟,左手枪却反向刺去,然后两枪枪尾对接,啪的一声机关暗合,机关一合两个枪头也都猛增一尺左右,一套双枪立即变成了一柄一丈长短的双头大枪。这下谢孤吟卒不及防,被姚远杀了个措手不及,虽说他反应极快,还是被姚远的长枪穿破右肩外衣。姚远乘胜追击,枪尖上挑,双手一拧一冲,又刺了出去。 谢孤吟见姚远金枪单化为双,枪法也是大变,不再是先前的诡秘险峻,而是大开大阖,霸气十足,招式中蕴含的杀机也是更胜先前。谢孤吟喝了声彩,道:“好,这才有些金枪无敌的味道。” 郡主见姚远刺破了谢孤吟外衣,不知道谢孤吟有没有受伤,情急之下喊道:“姚远,你要不要脸,我师父大哥让你你还刺他?你要敢伤我师父大哥,我跟你拼命。”一边喊一边脚下用力,小船比先前晃动的更加厉害。这次姚远有了戒心,一觉脚下不稳立即跃起。金枪飞刺,乘着谢孤吟一退的当儿,跃向谢孤吟的小船。谢孤吟本不想占姚远丝毫便宜,就让姚远跳了过来,姚远双脚还没踩到船上,谢孤吟又退了一步。正好到凌冰儿身边,伸手在凌冰儿腰间一扶,凌冰儿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平平飞到另一艘船上。 谢孤吟这才对郡主道:“你要再捣乱,我就杀了你。”郡主一听只觉万般委屈,道:“人家只是想帮你嘛。”谢孤吟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姚远一上船就道:“谢孤吟果然是大家风范,我如果不是非杀你不可,倒真愿意交交你这个朋友。”谢孤吟冷冷道:“不要说废话了,你还要给主人复命呢。”“主人”儿子说的特别重,姚远当然听得出谢孤吟在讥刺他。看了看谢孤吟欲言又止。似乎略一迟疑挺枪又刺。 谢孤吟双言余光一扫郡主,看她眼神闪烁不定,就明白她还要耍什么花样。一边应付姚远的金枪一边道:“冰儿,你们俩在这儿等着。”说完,一掌凌空拍出,凌冰儿和郡主还在想谢孤吟这话是什么意思,谢孤吟乘坐的小船已在夜色里有些模糊了。郡主连忙抓起船浆,可她哪里会用,划了半天,船也只是在原地打圈。她又急又气的冲冰儿喊道:“别愣着,快来帮忙呀。”凌冰儿却不慌不忙的道:“大哥让我们在这儿等他的。”说罢,悠闲的坐在船边,一只手拨弄浙江水。 郡主一听,更急更气,嚷道:“你难道不担心他的死活?” “担心呀,可我去了又帮不了什么忙,反倒分了大哥的心神。反正大哥要是有什么事我也活不了,我会去陪他的。”凌冰儿盯着江面,说道,“大哥是好人武功又那么好,他不会有事的,等着吧。” 郡主一听停下手,有些惊奇的道:“你要去陪他,那师娘大嫂怎么办?”一顿,也不等凌冰儿回答,又问道:“你喜欢他?”凌冰儿喃喃道:“”师娘大嫂‘?喜欢他!“接着声音略有些提高,”我也不知道。大哥救过爷爷,也救过我。大哥对我和爷爷有恩。“说完抬起头来,很茫然的看着远处,眼眶中含泪欲滴。她想起了爷爷还是自己的身世? 天色漆黑,郡主并没有看见凌冰儿眼中有泪,继续问着:“你爷爷?他在哪呀?” “被那些坏人杀了!”说着话泪水划出眼眶划过脸庞,“爷爷是个好人,一辈子与人无争、与世无争。我就这样一个亲人,可现在也……” 郡主一听到这儿,连忙道:“对不起呀,我不知道……” 两个人好久都一声不吭,就这样在沉闷和不安中等候着谢孤吟。还是郡主忍不住了,问道:“你和师父大哥要去哪儿?” “去西藏。我中了毒,大愚圣僧说解药得去西藏找,大哥一个人来回的时间不够,所以他带我一起去。大哥说,能不能找到他也不知道。我明白找到的希望很小,听圣僧说,我只有三个月的寿命,其实现在是两个多月了。……我已经知足了,有三个月能和大哥在一起,我真的知足了。” 郡主又是一惊:“要去西藏?那么远!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你中了什么毒?” “圣僧说叫什么佛心一点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其实这三个月的命也是圣僧给的。”她看郡主似乎有些不解,又道,“圣僧给我吃了能暂时压着毒性的药。……我这三个月的命也是捡来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声音还是那样,柔柔的,很平和。只是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有些伤感。似乎是在给郡主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又是一阵两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凌冰儿道:“你是怎么认识大哥的?” 郡主道:“好呀,我告诉你,不过你也要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他的,我们交换。”也不等凌冰儿回答,就一五一十的把他喝谢孤吟认识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出来。凌冰儿听完,还是很平和的道:“我就知道大哥是个好人,是个大英雄,他原来是专门惩治坏人的。哎……,可惜,好人总是命苦,不知道大嫂又是一个怎样美丽可爱的人儿。要是可以,我真愿意让我替大嫂去死,让大哥有大嫂陪着。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大哥总是不笑。” 郡主有些不同意:“师娘大嫂已经死了,怎么换的回呢?要是我,我就让他把喜欢师娘大嫂的心思分一些来喜欢……”说到这儿才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失言,很不好意思的煞住了。 凌冰儿似乎心有旁鹜,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大哥去了好半天了,不知道此刻怎么样了?” 郡主接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个什么金枪无敌看来不是好相与的。真让人急死了。” “大哥说让我们等着,就一定会回来。”声音还是那样平和,只是语气里多了许多自信和坚强的意味。 谈起了谢孤吟,郡主也忘了追问凌冰儿和谢孤吟相识的经过,两人只是设想着谢孤吟此刻的情况。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凌冰儿忽然道:“来了!” 郡主尚未看清,问道:“在哪?我怎么看不清楚?”说着向谢孤吟去的方向看去。 凌冰儿一愣道:“我忘了,我和爷爷常年出海打鱼,对水上的自然比你多知道一点。你看,那儿有个迅速移动的小黑点,那是一艘小船。”一边说一边指着远处的江面。 片刻功夫,那小黑点已近了许多,郡主喊道:“看见了,看见了,是一艘小船。” 等那船再近了些,果然船头松利一人,看身影正是谢孤吟。凌冰儿见谢孤吟安然回来,微微一笑,郡主却已喊出声来:“师父大哥回来了。” 两船相交,谢孤吟跳过船来,凌冰儿见谢孤吟额头有许多汗珠,忙掏出手帕,递了过去,道:“大哥,你病后虚弱,现在觉得怎么样?” 郡主也问道:“你把金枪无敌打败了?我知道,我师父大哥一定是胜券在握!”谢孤吟面如白纸,一言不发,接过凌冰儿递过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正要把手帕递给凌冰儿,冰儿刚伸手预接,谢孤吟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凌冰儿一身。凌冰儿和郡主一时间给吓蒙了,凌冰儿又马上转过神来,喊道:“大哥,你怎么了?快坐下。”说着话,忙扶着谢孤吟。郡主这才反应过来,道:“师父大哥你千万别出事呀。”说着一边帮凌冰儿扶谢孤吟坐好。 谢孤吟坐在船上,调息良久,才睁开眼,道:“不碍事,胸口被姚远踢了一脚,过两天就没事了。冰儿快回去,要不,待会儿就赶不上船了。” 凌冰儿道:“赶不上倒好,嗯……大哥,那船上的人想加害你呢。” 谢孤吟奇道:“什么?金枪无敌是替别人来杀我的,船上的人也想杀我,我谢孤吟已经有八九年不问江湖事了呢,冰儿你倒说说是怎么回事?” 凌冰儿依言把那天在船上听到的那些话原原本本的告诉谢孤吟,末了又到:“你病了这十来天,怕影响你心情就没说,今天才说,大哥,你不会生气吧?” 谢孤吟微微一笑道:“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会生气。看来是七星帮的人了,走着瞧吧!冰儿,开船吧,不怕他们。”说过又念叨着,“姚远说,他是欠人之恩,受人所托,会是谁呢?”忽然间似乎想起什么,道:“郡主,姚远有一封信和一个包袱要交给你。”说着从怀中掏出信来,递给郡主。 郡主倒颇为奇怪“他有信给我,这倒奇了。”说着接过信来,看了一眼,叫道:“是爹的!”连忙撕开看了起来。 谢孤吟一听:“是你爹?荣亲王?” 郡主一边看信一边答道:“是呀,怎么了?” “没什么 。”谢孤吟平淡的答道。说完不再言语,只盘膝坐在船上,双手和了手印,闭目调息起来。 郡主看完信,怔了半晌,忽然喊道:“你怀疑……”刚说了几个字,看谢孤吟正在调息,忙收住了话头。又打开包袱看了看,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叠银票,也没整理就又包了起来,放在船上。她悄悄的走到凌冰儿旁边说:“我来帮你吧!你教我。” 凌冰儿知道她是什么亲王的女儿,是格格,就道:“您是郡主,千金之躯,这些活让我来干吧,没事的。” “什么千金,你也别当我是什么格格。自打逃出王府,我就没准备再回去。我倒真想和你一样,做个渔家女,倒还自由自在些。让师父大哥来看,或许我这个千金还不如你好呢!” 凌冰儿听了格格的一番言语,也不奇怪,只问道:“你不喜欢做千金,为啥呀?” 格格道:“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是别人安排好的,吃、穿、用、我喜欢什么都是这规矩不许,那礼法不准的。我特烦这个。最后,爹还要找个我不喜欢的人做我的丈夫,他爹虽是封疆大臣,他也是个王子,可我就是不喜欢,所以我才逃了出来。到了江湖上,我才知道江湖上有许多我受不了的东西,可我还是喜欢。起码,我自个儿作了会主不是?”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很快到了码头。谢孤吟也被凌冰儿叫醒。三人上了船,夜正深,天尚未明,船主和商人还都没有起来,三个人放轻脚步进了客舱,凌冰儿要扶谢孤吟坐下,谢孤吟微笑道:“没有那么娇弱,现在我和正常人一样,只是不能动武,冰儿你放心吧。趁现在天还没亮,我疗疗伤,记得吃药。”说完拿过包袱里治伤的药吃了。又对格格说:“你也该休息一会儿了。”又说:“冰儿你也睡会儿吧,我没事的。”说完和先前一般的姿势,调息疗伤。 冰儿依言躺下,对格格说:“睡会儿吧!”说完吹灭了灯。格格也躺下,不一会儿,两人鼻息微重,看来真累了,片刻就睡熟了。 不久,天色微明,水手早起忙着开船前的准备,冰儿睡不踏实,被客舱外的声音吵醒,也就起来了,等她洗漱完毕,船已经开了。她吃了药,进了舱,又吃了点东西,坐在舱门口看着船边流过的江水发呆。不久,太阳在船尾的方向升了起来,映的江面霞光一片,点点金黄,煞是好看。她又看着太阳在江面是由半而圆,心里又是千头万绪。暗道:“我要真能治好,再过几个月就要和大哥分别了,我该怎么办?大哥又会怎样,他真会去陪大嫂吗?……怎么才能让大哥活的快乐一点呢?我真笨,要是我能和大嫂一样聪明美丽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让大哥快乐了。唉……”其实她也没见过她的大嫂,只是很自信的知道,大嫂一定要“聪明美丽”,要不就不对。 就这样看着日出,毫无头绪的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格格来到她身后,道:“想情郎了,唉声叹气的?” 过了这一夜,两位姑娘似乎也亲近了不少,格格一出来,见凌冰儿一人呆坐,就开了句玩笑。凌冰儿收起目光中的苦涩,一眨眼,微微一笑道:“乱说什么,我只是无事可做,在这儿坐着打发时光罢了。” 格格一本正经的道:“不见得吧,你在发呆,不是想情郎才怪呢!”说到这儿,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凌冰儿正色道:“别乱讲,我哪来的情郎。过来坐吧。刚才的日出好美,可惜呀,你这个懒千金没看着。” 格格也正色道:“你别再叫我什么千金了,看着你应该比我大,我就叫你姐姐吧。我家里的名字叫连城,皇上赐号昭云,你就叫我品儿吧。” 凌冰儿道:“我怎么高攀的起……” 连城故意气道:“你要嫌我不懂事就算了。”冰儿见连城格格动了真的,忙道:“好呀,只是你不嫌我出身卑贱,我就认你这个妹妹了。只可惜,我这个姐姐当不长。” “什么呀,我姐姐当然福大命大,姐姐才不会有事呢。噢,对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师父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吧?” “就借你吉言了。只怕我命小福薄,连大愚神僧都没办法,我大概是没救了……” “不会的姐姐。那大愚神僧又是什么人呀?” “是个和尚呀,她每月逢五都要在杭州义诊,救活了好多人,多难得病在神僧手里都是药到病除,杭州的百姓都叫她万家生佛,说他是菩萨再世呢。他和大哥的关系看来很好,就是他让大哥陪我去西藏的。”说完,一看连城神色,知道她还想知道她和谢孤吟的事,也就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讲到谢孤吟救她祖孙二人的时候一脸感激,讲到七星众帮追杀他们的时候似乎心有余悸,讲到祖父的离世时含泪欲滴…… 冰儿讲的很细致也很动情,听的连城也是泪水涔涔而落。冰儿讲完,见连城在掉泪,忙道:“你看,把你都惹哭了。”说着,递过手绢,“快别哭了,船上的艄公看见该笑话了。” 连城一噜嘴,道:“我才不怕别人笑话呢,高兴时就笑,悲伤时就哭,笑话什么呀。我没想到姐姐的身世这般不平,看来我倒是幸福了许多。 “是呀,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什么呀,要是你呀,那种日子你保定一天都过不下去。” 两人这番闲聊几乎到了日上中天,正午时分,凌冰儿坐的地方正对着客舱门口,看着舱门一动,谢孤吟缓步走了出来,忙站起来道:“大哥你出来了,好点了吧?” 谢孤吟道:“好多了。冰儿,你去把船主叫过来,我有些话要说。” 冰儿压低声音道:“大哥你要杀他?” 谢孤吟也压低声音道:“现在别说杀一个武功好手,我只有杀鸡的力气。我是想让他再找间房子让这位格格住。” 冰儿道:“咱们上船的时候不是说了,只有一间房吗?” “问问吧,三个人挤在一起也不是个事儿呀。再说,你们还都是姑娘。” 连城道:“那有什么?” 谢凌二人笑笑没有言语,凌冰儿走过去找船主。 很快,那船主就随凌冰儿过来。谢孤吟见那船主步伐稳健,刚上船时,以为此人常年在水上漂泊,身子硬朗,脚下自然平稳,此刻知道他是七星帮的什么堂主,仔细一看,当下就明白,此人武功虽然尚难和他相提并论,但已是一位江湖二流高手。当下装作不知,道:“船主请了,昨夜遇见一位故友闲游,想同去川地看看,不只可方便找一间客房?” 那船主打量了一番连城格格,叫苦连天的道:“叫你们两上船,我已经担了老大的不是,你怎么又找来一位,还要找房子,没办法,到了下一个码头,我只好退了你们的钱让你们下去了。要不得罪了货主,我可难在长江上再混下去了……”谢孤吟一听,心里暗道:这鼠辈真会装。我要真走,你又怎样? 船主还在诉苦,不留神连城格格走进客舱,拿了张银票出来,扔给船主,很不屑的道:“这是一百两汇丰的银票,你可以闭嘴走人了。”她行走江湖多日,已不同刚逃出王府那阵,现在已经很清楚银票的力量有多大。所以也不愿啰嗦,她知道银票可以摆平一切的。 那船主接了银票,知道戏已做足,在演下去就过了火候,连忙低头哈腰的道:“这……谢谢姑娘的打尝,我这就去想想办法。”说完似乎喜不自胜的走了。 谢孤吟看船主走远,低声道:“我要不知道他是假的,我决不会怀疑的。格格你的银子真好使。你很有钱吗?我可是专门劫富济贫。” 连城一急道:“你别再叫我格格了,我已经不是了。你要劫富济贫,我爹托姚远带的五千两银票我都送给你。”一来她本就慷慨,二来她知道,此刻要稍微有点吝惜钱财一定被谢孤吟看的更轻了。所一边很大方的要谢孤吟全都拿去济贫。 谢孤 吟笑道:“还是你拿着吧,你出手阔绰,估计过不了几天还得找我借钱,再说,你也还不算为富不仁,就不劫你了。留着让我们的格格安家吧!” 吃过午饭,秋阳似火,三人就坐在船舱里闲聊,谢孤吟提过一坛酒来正要启封,凌冰二忽道:“大哥,你喝酒我一直没劝过你,可现在……”压低声音接着道:“你又伤在身,今天就别喝了,行不行?”连城也接到:“是呀,师父大哥,你还要护送冰儿姐姐远赴西藏,注意点吧。今儿个就别喝了。” 谢孤吟哈哈一笑,道:“我走江湖,向来都是率性而为,……也罢,今天就不喝了。” 凌冰而幽幽的道:“大哥,你嫌我拖累你?” 谢孤吟一呆,不妨凌冰儿竟有这一想,连忙道:“傻丫头,我谢孤吟自出江湖就言出必践,我答应你爷爷要照顾你,又怎会嫌弃你,我会把你的毒治好的。” 凌冰儿却不再说话,心中只道:看来大哥还只是为了实现他的承诺,他还是不把我当自己的妹妹。哎……其实能有这样的大哥照看我几月也该知足了。 一时间客舱里的气氛竟然有些沉闷起来,几个人是各有心事,谢孤吟到此刻也看出了他这位冰儿妹妹对他的心意实不简单;连城格格千里追寻对他的情意似乎也不只是填了首词要他谱曲而已。而自己自打阿沅去世,多年来对女人就好象没有多少兴趣。虽然多年江湖仗剑并不是没有女人在自己身边,也并不是没有和某个女人一同相处过,然而事情过了就过了,他依然行走他的江湖,那些女人也是各自找到了各自的生活圈子,过起了和他风马牛不相及的生活。虽然,他一直坚信,几个月后,凌冰而会有自己的生活,而他等了却了心愿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束自己去陪他的阿沅。可是对凌冰儿他实在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在里头。不只是因为自己大病一场冰儿悉心照料的感激之情。冰儿说不上漂亮,甚至在他认识的女人里不能算漂亮,可冰儿不算最美的那些五官搭配在一起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在里头,是一种常年在海上奔波的大海的味道?有活力,清新、明澈而流利?反正自己也说不大清楚,即便此刻自己对这个冰儿妹子依然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只是一个故人,或许只是如同自己说的一样只是一个允诺,可自己实实在在感觉到冰儿和自己以往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尤其是当冰儿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自己,当自己感受到那眼神中包含的希望、幻想、守候、疑问等等种种神情的时候,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有种想要逃避的感觉。冰儿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谢孤吟正想的出神的时候,思绪忽然被连城的话打断,“师父大哥,那个金枪无敌究竟是什么来头?把你都打伤了。你们昨晚那一战究竟是怎么一会事?”谢孤吟见她如此一问,收起思绪,看了冰儿一眼,冰儿已倚在船舱壁上沉沉的入睡了。冰儿昨夜回到船上只小睡了一会儿就起床了,看来真困了。就小声道:“好吧,左右闲着没事,我就给你讲讲姚远的事吧。再说看你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家,也算是你增长江湖阅历的一课吧。” 连城一高兴,拍手叫道:“好呀好呀,你快讲呀。”没留神,这一得意忘形竟吵醒了冰儿,冰儿一睁眼,迷迷糊糊的问道:“格格……妹妹,什么事,这么高兴?”连城见冰儿醒来,一吐舌头,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姐姐,师父大哥要讲金枪无敌的事儿,你要不想睡了,就一块听吧。” 冰儿道:“我最爱听故事了,你讲吧。” 谢孤吟也不再说别的,道:“算来这金枪出道比我还早几年。我出道时,他在江湖已小有名气,只是那时候他的名号叫金枪客。那时,他也是两柄金枪,只是昨天初见,我根本不知道他那两柄金枪竟可以化二为一,或许,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使出来,更有可能是他近年来才悟出的功夫吧……” 此刻连城差口说道:“那到底是他的双枪厉害还是单枪厉害?” 谢孤吟道:“我很少研习枪法,两枪同使互为映照,取得应该是惊险,快、狠这一路,而单抢走法应该是平、稳、健、强这一路。所谓殊途同归,何者更强,应该取决于使枪者的功力,就姚远的枪法来看,他把这两者的打法的威力的确都发挥得很好,可都没有极致,依我来看,他要选择其一,勤加演练,或许更能发挥其威力,所以说他尚未挤身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就像我,五年以前我一直使剑,但当年我打败的所有江湖好手都是败在我的剑下。那时,我除了剑什么都学,样样兵器我都练过,但我的枪法实在拿不出手。五年前,有点事远赴西域,那里我又见到了这一生见到过不知多少次的沙漠……” 凌冰儿听到这儿忽然问道:“大哥是在沙漠里长大的?” 谢孤吟笑了笑没有回答,接着道:“那次为了追踪一个采花贼,我一直深入大漠,可在我追了整整两个月后,眼看就要抓住他了,可狂风骤起,大风把整座整座的沙山都凭空的搬了起来,眼前黄沙一片,除了黑暗的黄沙我根本就感受不到别的任何东西。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还暗自高兴,因为……就在那个生死相交的当儿,我才知道我在天地之间竟是如此渺小,我渺小简单的就想一粒沙子。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天地之间最简单的东西,你只要能领悟他,就是最好的。我也知道了就在那一刻我成了一个一流高手。狂风不知道吹了多久才停,等我从山下把自己挖出来的时候就和死人差不多了。万幸我带的水和干粮还在。我找了一个有水源的地方,途中看到了我追踪的那个采花贼,脸被风沙打的不成样子……” 连城打断了问道:“他的脸为什么被打花了?你的为什么没有?” 谢孤吟道:“他是江南人,没见过沙漠,不知道遇到风沙要趴下舱起来,迎着风走,当然就会这样了。我见到他是就想,你妄想凭着你独步一方的轻功和风沙抗争,你可知在滚滚黄沙下你只是烂肉一堆。我在那个地方待了下来,在大沙伴着风,伴着黄河整整参详了三个月。三个月,我连剑都不用,我把毕生的精力都融入了我这柄玉萧之中。等这三个月下来,我才真正成了第一流的武人,而姚远,他要参不透这一点,他永远只会在一、二流之间徘徊的。好了,你一句话让我说了这么多闲话,其实这些话于你并无用处,还是说姚远吧。” “姚远出道和所有年轻人出道时一样狂傲,不知天高地厚,他就更甚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只要是独霸一方的人物他都敢挑,后来结怨太多,引得江湖人物群起而攻。就在十年前,我出道不久,听说他被黑白两道那些所谓一流高手追杀,身负重伤,不知所踪,整整消失了半年。” 连城忽道:“对呀,九岁那年,他晕倒在我家门口,是我爹救他回来,救治了一个月才好的。” 谢孤吟道:“你今年十九?” 连城道:“没错儿,我初见你那天正是我生日,还收到你那份三招大礼。还没谢你呢!” 谢孤吟一笑,道:“那按时日推算,应该正是那次。哼,王府倒是个养伤避仇的极佳之所。”他怔了片刻,接到:“半年后,他重出江湖复仇,把追杀他的所有高手七八个人约到泰山之颠,打了三天三夜,把那些人一一战败。那些人可都是纵横江湖多年,有些甚至是某些帮派的耆老,从此,他就博了一个金枪无敌的称号。” 凌冰儿一直静静的听者,她对江湖仇杀本不关心,而且,自从爷爷死于江湖人之手之后,她更觉得江湖种的坏人极多而好人极少。江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梦境中的地方,是个噩梦,到处都是打斗,是血腥,要不是有爷爷实实在在的被江湖人杀死,江湖可真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倒是连城经过多日游历,觉得自己和江湖离得很近。但是她也知道,他所见到的江湖只是冰山一角,像谢孤吟所说的这些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遥远了。便问道: “师父大哥,这姚远倒颇有胆气,一人独斗那么多人,这一战究竟怎样了?” 谢孤吟道:“江湖上没有人知道,实现他们就约定好了,谁要战败,唯一的条件就是公布江湖。战败的那些所谓一流高手没有说过,姚远自己也没有张扬过,只知道他们是轮番战姚远一人,除了吃饭喝水,两天两夜打斗几乎没有停。那时我听到这个消息还觉得姚远够狠的,一人单挑八个”一流高手‘。“当他说道一流高手是语气里满是不屑,而眼神也似乎回到了那个年代,想起了昔日他豪情万丈的江湖生涯。半晌他才接着又道: “姚远经过这一战,没有张扬反倒消失了一段时间,那一年多倒是我在江湖中被人称为剑林狂客,一年以后,我就引退江湖了……” 凌冰儿听到这儿,忽道:“大哥,你这一年多的江湖经历一定也很精彩,讲给我们听听吧!”谢孤吟听了,微笑着看了一眼凌冰儿,然后眼神里又有了一股经常可以看到的苍茫悠远的味道,似乎是往事不堪回首的叹了一口气,道:“当然姚远消失了一年之后,他的消息偶尔也在江湖流传,但要说到确切,又好象都是似是而非的。后来倒是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姚远一年来一直在纠缠蜀中方家的二闺女,可惜人家对他无意。看来再大的英雄也难逃感情这一关呀。后来两人最终翻脸,姚远一气之下打伤方家当时的掌门人棍底乾坤方远山,那时我刚引退江湖的时候。然后他又开始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不料,他这次再进江湖,第一个挑战的就是我,他放出诺来,要我八月十五在峨嵋一战。可惜那时我对江湖的事看的已经很淡了,再说十四是阿沅的祭日,我又怎么会放下阿沅和他做那些并无意义的事呢?我也就没有理会。这八年来在江湖上金枪无敌的名头越来越响,最近几年,他更是很少出手,但凡出手,总是惊人之举,我也见怪不怪了。不料这次他竟又找上我,真是始料不及。” 凌冰儿又问道:“那他找大哥就是为了杀你?他为什么要杀你呢?” 谢孤吟道:“杀我是没错,他说是受人所托,但没有说是谁托他的。我自问在江湖上得罪人不少,但能托起金枪无敌的人并不多,除非他受人恩惠。”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连城。连城也极聪明,马上问道:“你怀疑是我爹?” 谢孤吟也不正面回答,只道:“我此番进藏行止极密,大愚知道,康熙几人知道,看来七星帮也知道,露我行藏目前七星帮可能最大。他要不知道我行程,找我并非易事,可七星帮和你这位贵亲王的爹又是什么关系呢?嗯,七星帮和冯知府有关联,难道冯是荣亲王的党羽?”最后这几句毋宁说是对俩人说的,倒不如说是自己嘀咕的,因为那声音几不可闻。 连城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凌冰儿知道这种事自己根本想不出个什么道道来,也就没多想,只问道:“大哥,你和姚远打斗,后来结果如何呀?” 谢孤吟也不再去想,道:“我和他打了一个时辰,过了近千招,体力略有不支,一个疏忽,被他踢了一脚,可他心口也中了一掌,伤的不会比我轻。看来他这几年除了功力略有加深之外,于武学一直并无大长进,要是八年前我真和他一战,那败的一定是我。我们两人受伤,他当场口喷鲜血,只交了那封信和包袱给我要我带给格格,然后就跳船走了。临走,他约我一年以后再战,一年以后……谁知道又是怎样的田地!” 这一聊时光倒是飞快,眼前的窗中射进的光渐斜,就听的门外船主老婆喊道:“诸位客人,吃饭了。”说者话已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号的食盒,满脸堆笑的进来了。连城想起了冰儿谈起过船上诸人都想加害谢孤吟,虽不知道饭菜里是否有毒,也很不高兴的道:“我们不……”,谢孤吟一拍连城肩头,道:“谢谢了,每天都劳烦你把饭送过来,放下吧。”连城也很机灵的道:“不留神时间过的这么快,这就要吃饭了。” 船主老婆依旧是满脸堆笑,道:“客人您说哪儿的话,走长路的都是我们送饭,再说了,你们几位都那么慷慨,我当家的已给匀了间客房,往过去走两间就是了。已经收拾好了,待会儿过去只就行了。”说者话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在了桌上。 谢孤吟道:“谢谢你们了,这位姑娘过几天就走,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客气了,这是我们分内的事。你们慢用,我也该走了。” 几人也不再客气,连城看船主老婆走远,才狠狠的道:“黄鼠狼给几拜年——不安好心。大哥,你看看饭菜有没有毒?”谢孤吟依言用筷子依次蘸了蘸每扬饭菜,点在舌尖尝了尝道:“应该没有毒,他们既然打定注意在巫峡动手,饭菜里该不会再做手脚,再说,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应该找不到极品的毒药,吃吧,没事的。冰儿你就别吃了,又买的食物你就将就一下。你本就有毒在身,要再毒上加毒就更糟了。”谢孤吟这番推测倒大致没错,他刚生病的那次饭菜的确有毒,也只不过是江湖上常用的五毒散之类,可两人“吃”了竟然没事,他们也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后来谢孤吟日渐康复,他们就更不敢下毒了。知道普通的毒药对象谢孤吟这样的顶尖高手难奏大效,弄不好一船的帮众都会葬身鱼腹,所以,船上众人打定主意拖延到巫峡,定让谢孤吟命藏当场,是以后来的饭菜都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倒是凌冰儿小心,把好好的饭菜倒在江里喂了鱼鳖。 谢孤吟和连城吃着饭,谢孤吟想喝酒又被冰儿拦住,虽然有些扫兴,可船主老婆做菜的手艺的确不错,他边吃口中一边含糊不清的称赞着。 晚饭后,凌冰儿吃了药,这段时间,凌冰儿的外伤已基本痊愈,就只是偶尔胸口感到有些烦闷,据谢孤吟推测,可能与中的佛心一点红有关,身子倒日渐恢复。谢孤吟病情缓解,凌冰儿心中无有大碍,心宽体胖,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谢孤吟看了一眼凌冰儿,道:“按老和尚的用药,再有两剂,你这个药就完了,冰儿,你觉得最近怎么样呀?” 凌冰儿道:“身子倒是渐好,就是隔两三天心中就有些烦闷。” 谢孤吟听了,忽然想起去世的阿沅,她临走前的几个时辰不是一直念叨着心跳的特别厉害,像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吗?没错的,阿沅也一定中了这佛心一点红,可她和藏边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惜她的以前就从来没告诉过我,难道她真有什么秘密?要不,为什么我问她时她总说将来一定会告诉我。可是,这个将来我没等到,她也没等到,到了今天,这个将来反而要我一个人远赴西藏去追寻。阿沅,要是你现在还活着,我们的孩子怕都老高了。 吃完饭,几人坐了一会儿,谢孤吟是心事如潮,想着他的阿沅的死,是毫无头绪,两位姑娘见谢孤吟一人出神的想着什么,神色凄清,面色黯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坐着发呆,过了一会儿,夜色渐沈,江面上偶有渔火闪过。长江水道过了武汉,水情渐渐的比较复杂了,险滩也多了,夜间行船危险也多,所以过了武汉也不再赶夜,只是白日里加紧赶路,到了夜间抛锚休息。这阵儿船已靠在岸边停了下来。 几人呆坐了一刻,谢孤吟道:“我练会儿功,调一下伤,你们看着点。”说完坐定了疗起伤来。这一坐又是近两个时辰,两位姑娘也不说话,只认真的守在谢孤吟旁边。谢孤吟收了功,脸色也好多了,说道:“你们去睡吧。这一两天应该没事的,再有两天,我的伤也就好了。”两位姑娘应声拿了一盏灯去睡了。 两位姑娘一走,客舱里顿时显得空荡荡的,谢孤吟看着一灯如豆,却怎么也难也入睡,眼前飘来飘去的尽是阿沅的身影,他想起了许多昔日的往事,想起了他和苏沅的相识,想起了那两年两人所经过的每一幢往事,那时多么快活的日子,每一天都充满了阳光、鲜花,每天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香味儿,每一次落下的雨和雪 都是温柔儿可爱的。 那时一个清晨的草带着露珠的季节,那也是谢孤吟和苏沅相识的季节,那一年他满是初进江湖的英姿,带着许多对美好前程的幻想,带着仗剑江湖,快一恩仇的豪情,他到处游历着,见到不平的是他会仗义执言,听闻哪儿有江湖上的侠士剑客,他会带着它的剑去拜会,投机就结为朋友,不投机的他会出言挑战,而他也是凭着多年的苦练和武学的才华,积累着江湖的阅历,同时,也在荆棘丛生的江湖中踩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那一年,他去了青海,本想拜会一下西宁府称雄多年的青藏双鹰夫妇,可等到真的打败了那对携手多年的情侣,他似乎被沉沉的失落和惆怅包围着。他看到了双鹰并肩而战相互间拼命的回护,那种两颗相爱的心之间的默契,那种眼神,那种毅然决然是他一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百无聊赖,他毫无目的的走着,饿了随便吃点东西,渴了,他会到随便哪个藏民家里讨点水或者酥油茶喝。也不知走了多少天,他眼前猛然出现了一片看不到边的蓝蓝的水,“这一定就是青海湖了!”他这样想着走到了湖边。他知道关于青海湖的传说,他知道那位美丽的唐朝公主可歌可泣的故事,可是自己呢,只能听着别人的故事,看着蓝蓝的湖水弥散到天边。 就这样行了坐在湖边发呆,想着关于湖的美丽传说,累了就随便躺在湖边睡上一觉,他在乎边过了两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待在湖边,只觉得到哪儿也没多大意思。 第三天早晨他被刺眼的阳光,不,是被一阵阵哗哗的水声惊醒的,他坐了起来,看着不远处的青海湖,那天没有风,湖水静的真像那位昔日公主手中的镜子,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丝波纹,阳光里竟真有位姑娘对镜梳妆,阳光描绘了姑娘最美丽的身影,玲珑优雅,犹如仙境中人,乌黑的长发柔柔的垂在湖面上。谢孤吟看呆了,屏着气,生怕他喘息的声音会惊吓了正在梳妆的仙子。 好久,那姑娘梳好头,用一根淡黄色的丝带很随意的扎了起来,然后坐在湖边看着镜子里的妙宛的容颜。谢孤吟也回过神来,不只被什么力量崔使,走到姑娘身后,这才看清那姑娘穿著月白的夹衣,淡蓝的长裙,头发使用紫色的发带束起来的,谢孤吟脚步很轻,那姑娘出神没有发现。谢孤吟看着水中倒影里的面庞,几乎惊为天人。 那姑娘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水中多了一张英俊而憔悴的脸,吓的大叫一声转过头来,谢孤吟不提防间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不留神间脚下一绊坐在了湖边,惹的姑娘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真的是花枝乱檀千娇百媚,谢孤吟也是展颜一笑,道:“吓着你了,不好意思,……”接着就支支吾吾不只说什么好,一时间把一张俊脸憋得通红,谢孤吟自入江湖,哪怕遇到天大的事也是面不改色,不料被个姑娘弄的尴尬之极。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姑娘见谢孤吟窘态,又是一阵大笑,笑完了说道:“我叫苏沅,你干吗一声不响站在人家背后?……”说到这儿,脸一红,压低声音又道:“偷看人家梳头,还把你给吓着了。” 这一脸红,平添了许多韵致,谢孤吟看在眼里,感受自然又是不同,一时失态之下,竟盯着苏沅的脸久久不放,苏沅被谢孤吟这么一盯,脸越发的红了,低低的问道:“你干吗盯着人家?” 谢孤吟这才回过神来:“苏沅姑娘,实在……实在冒昧……在下一时失态……失态……,姑娘……姑娘勿怪……。” 苏沅一听谢孤吟的话,又呵呵娇笑起来:“你是个结巴呀?” 谢孤吟自己也犯胡涂,怎么自打见这位姑娘,自己就魂不守舍,有点神魂颠倒的感觉。听苏沅这么一问,忙收摄心神,道:“不敢,姑娘见笑了。”“你不敢结巴?”真是越忙越乱,谢孤吟真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想到此处,谢孤吟脸上浮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可立马,那笑容就有了更多苦涩的味道,他心中暗道:见到阿沅我整个人就像一个傻子,可我真的愿意就这样做一辈子阿沅的傻子。要是能让阿沅复活,我真的愿意把什么都丢掉,我的武功,我在江湖上的威名,哪怕真让我变个傻子。可就算我丢掉了一切,阿沅都不可能再活着了。想着想着,顺手拎过一坛酒来,打开泥封,猛灌了一口,挥袖熄了灯,黑暗中他又回到了那个美丽的青海湖边。 在湖边认识了苏沅,两人坐在湖边,感受着渐起的风,远眺着湖中水天一色的美景,想象着湖的对岸有没有住着神仙。苏沅说湖那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的尽头是直插云霄的雪山,雪山有什么她也不知道。谢孤吟说雪山上一定有一对神仙爷爷和神仙婆婆。苏沅问:“为什么会是一对年老的神仙?”谢孤吟说:“那样他们就可以生很多很多的神仙儿女,而你就是他们赐给我的最美丽的小仙女。”一句话说的苏沅又是脸红了半天。 两人在湖边待了两天,清晨看日出,傍晚又看着黄昏日落下的青海湖。饿了就在湖里打条鱼吃,吃完就坐在湖边聊天看风景。两人就像是前缘早定,那时前生的约定,地点就在他们见面的地方。他们见面了,再也不需要誓言,不需要承诺,唯一有的就是默契。而这两天就成了多年阔别后相互心意相通的磨合。 两天后,他们上路了。谢孤吟说进藏去看看,可苏沅说她离开家乡已经十年了,她要去家乡看看。而她的家乡在云贵交界处的一个小村里。就这样他们先去了西宁,在西宁,他带着她第二次去了双鹰府上,他生平第一次也唯一的一次因为打架给人家道了歉。这次他是去感谢双鹰的,他说要是没有双鹰,他见不到阿沅,双鹰也是心胸开阔之人,双方本无深仇大恨,又见谢苏一对璧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也不芥怀谢孤吟曾经的挑衅,反说是不打不相识,这一来倒结成了好友。后来谢孤吟还机缘巧合救了双鹰性命,双方互相敬重互相感激反倒成了生死之交。这是后话了。 苏沅回家心切,两人在双鹰府上待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就启程了。 他们快马加鞭,中午的时候已经离西宁很远了,一座小镇遥遥在望,他们准备在镇上吃点东西就赶路的。马上就要进城了,两人遇上了一队奇怪的喇嘛,喇嘛看到他和阿沅在一起好象很惊奇很气愤,看他的眼神就像和他有着夙世的仇恨。而对阿沅那些喇嘛似乎有些敬畏,阿沅似乎也认识他们,和他们叽哩咕噜的说了许多他听不懂得话,然后就打起来了,那些年他正少年狂放意气风发当然毫不客气的和喇嘛们大打出手。 喇嘛出手怪异,和中原的武功大不相同。谢孤吟好武成痴,自然要好好揣摩一番,和喇嘛拆了近百招,他只感觉喇嘛们对这门武功似乎所学尚浅,只能发挥三数成的威力。要说这门武功,似乎蕴藏着更大的威力,只是他们似乎无法发挥出来而已。 想到这儿,谢孤吟在黑暗里摇了摇头,喃喃念叨着:“将来?将来?”后来一路上,我和阿沅还是遇到了另外三对喇嘛,那真是一次比一次强,虽然一来我找到阿沅心里高兴不愿多伤性命,可他们对阿沅还算恭敬,就没打算伤他们。可第三次,嗯,应该是第四次,来的人武功似乎稍弱了些,我伤了他们两个人。那次,他们交给阿沅一个香囊,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那个香囊阿沅一直带着,里面装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玉佛,可为什么阿沅走的时候她身上没有这个东西呢? 我们到了阿沅的家乡,他们家已经没有人了,村里的人说一夜之间她父母,他的弟弟和妹妹都死了。县里的杵作验过尸,死因不明,村里人传说是触怒了瘴神,难道也是死于佛心一点红的剧毒,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那天阿沅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喊是自己害了家里的人,哭完了在家里找到火葬后村里人收集的遗骸,在村外的墓地里葬了家里人,告诉我她 的事将来一定会讲给我听。可将来,这将来到底是个什么呀? 接下来的两年,我过的真快乐,也真的很快。那两年我和阿沅双宿双飞,有架一起打,有朋友一起交,她常说,我们就是雪原上的双鹰,并肩飞着。我不知道她的武功是那学来的,和那些喇嘛倒是如出一辙,只不过比那些喇嘛所学更多一些,有时候出手更狠一些。可她很少伤人,许多时候都是打赢了笑一笑就过去了。她笑的真好看,古人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论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对她来讲真是再贴切不过了。现在哪怕用性命来换她一笑,我都愿意,只可惜…… 想到这儿,谢孤吟的酒已尽了大半,船舱里还是漆黑一片,舱外是夜幕低垂,她想起苏沅总是百感交集,这多年来行走江湖,每到一处和苏沅同游过的地方她总是不胜今昔,睹物思人,每每总是潸然泪下,想着阴阳永隔,情不自胜。她和苏沅携手两年,足迹几乎踏遍大江南北,她领苏沅去看自己的师傅,去少年时他住过的地方,让苏沅看他幼时玩过的玩具,那些地方他每去一次总是伤心一次,那些景物,那些玩具已经融入苏沅的笑声里,解不开,分不清,他又怎么能不伤心呢?喝了许多酒,酒入肠愁,千转百结,这思念也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眼前飘飘荡荡的尽是苏沅的身影和笑容。远的,近的,浓的,淡的,爽朗的,艳丽的,明亮的,灰暗的,苦涩的……一幕一幕交错着铺洒在他的眼前,在眼前交叠的这些身影里他又回到了当年…… 和苏沅在江湖上闯荡了两年,日子和普通的江湖人一样,交友,比斗,复仇,报恩,游走天下。然而这两年对自己来讲又的确是不平凡的两年,这两年自己真正有了在西宁双鹰府和双鹰比斗时,双鹰的那种感情体验,自己也明白了有些事,有些感情需要用生命去回护,每有两人并肩作战,自己想到的总是如何保护阿沅不受伤害,反而倒是自己的安危则忘得干干净净,而阿沅呢,也是拼了命保护自己,对她的安危也是不知何物。自己偶有不适,阿沅更是急切如焚,恨不得自己以身相代,那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当一剑抵在雄鹰喉头时,雌鹰扑倒雄鹰用自己的咽喉替下丈夫咽喉的意味。他也知道她的阿沅不会,只要有人用剑指着自己的咽喉,阿沅会看着等着那一剑刺下去,然后用同一把剑刺向自己的咽喉。阿沅一定会去陪他。 他还记得那一次,他和阿沅得知少林方丈普惠大师年轻时对一女子始乱终弃,后来这女子珠胎暗结,未婚而有子,为此遭尽世人白眼。而这女子也是为他所爱的男人孤苦一生,临死前,儿子百般要求母亲告诉他亲生父亲是谁,老妇人这才告诉儿子潜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这是儿子已经成年,以打柴耕种为生,听了母亲临终前的讲述,这少年也极刚烈,竟独上少林寺质问普惠大师为何始乱终弃,让母亲一生悲苦,不料普惠大师矢口否认,还被少林僧人赶下山来。少年无计可施,在母亲坟前哭诉,竟然晕了过去,谢苏二人恰巧经过,救了少年,这少年告诉两人事情的前前后后,听到后来,阿沅竟泪流满面,为妇人一生的遭遇悲痛起来。谢孤吟听了不怒反笑,道:“我以为正派人物都是光明磊落,不料英才辈出的少林寺竟也出了这等和尚,好一个少林寺,好一个普惠,哈哈哈哈……” 苏沅一听谢孤吟笑了,悠然长叹道:“孤吟,你我这样恩爱,难道你就真的忍心看着有人如此背义忘情吗?虽然他是少林方丈,领袖群伦。” 谢孤吟深知他这位爱侣天生仁侠,路见不平总是当仁不让,对感情更是看的极重,遇到负心朗总是酌情惩戒一番,这次听闻薄情寡义的居然是少林方丈更是怒气难平,当下道:“你也不用激我,管他什么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你且等在这儿,让我上少林寺走一遭,看看这位贼秃。” 苏沅双眼圆睁,嗔道:“刀山火海都要同闯,何况还是少林寺?讨公道一起去。”两人曾经有约,刀山火海一同闯,是以苏沅有这一言。 谢孤吟一听自然明白,他知道苏沅性子极倔,说一不二,他此言一出,自己除非一死,绝难改变。朗声一笑道:“果然不愧是我的阿沅,少林又何妨,好,一起去。”他虽说的轻松,可他很明白上少林意味着什么,虽然少林自上任光远大师圆寂以来没有什么太杰出的人才,可千年经营,凭他一己之力加上爱侣也绝难讨的好来,能平安下山就是万幸中的万幸了。更何况自己出师时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少林是“不倒万一不要轻易招惹”的对象之一。他随师父习武,师父言传身教都是“谁都可以惹,没什么大不了”这套信条,不料出师前师父提醒自己的竟是这个。师父还将自己成名以来唯一的一次败绩就是败在普惠之师光远手上。他行走江湖多年,知道师父的功力,自己就算是盛年,在江湖中也只是罕逢敌手,比起师父还是差的很多,他见过的人里也就大愚堪与师父一战,那也是败多胜少,惶论他人,就连师父对少林也是如此小心,他又怎敢掉以轻心。只是他为人天性狂傲,又受师父影响太深,所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除死无大事,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他有了牵挂,有了担忧,她更多的想这守着爱他的苏沅,即便如此,退无可退时,他依然是不改往日的狷狂。 就这样,他和苏沅带着那少年上了少林。普惠依旧是概不承认,谢孤吟大怒之下大打出手。两人联手连败少林八位普字辈高僧。然后携苏沅抽空逃下山去。修整一夜,第二天一早点了苏沅的昏睡穴孤身上山。不料少林已有防备,动用少林十八棍僧布下罗汉铜人阵想击杀谢孤吟。意外的是谢孤吟的师傅败绩之后心中不甘,为雪耻苦研少林武功,可如何破解罗汉阵直到光远死后十年才悟出真谛,可惜当时物是人非,光远已圆寂多年,再者老人经历了几时年江湖风雨之后斗志已熄,而研习武功只是老人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把这套新法传给了谢孤吟。知徒莫过师,他知道以后谢孤吟的性子,和武林领袖少林的争斗很难避免,他把对少林武功所有的东西原原本本的教给谢孤吟,今天倒真的有了用处。 可即便如此,对付少林千年的镇寺之宝又焉能是易事,整整三个时辰,十八棍僧三死九伤,谢孤吟也付出了一条左臂,左肩胛骨被一棍击碎,这才破去这罗汉大阵。破了罗汉阵,谢孤吟又以单臂一剑叫阵普惠,普惠不料谢孤吟竟如此刚烈,垂着左臂满头汗珠滚滚还不罢休。便也出来应战。 谢孤吟也着实了得,残了一臂又经历一场百年难遇的鏖战,和普惠战了一个多时辰,竟又隐隐占上风,他想起那含冤而死的老妇,正要下杀手取普惠性命,不料从少林众僧中一白须老僧蹒跚出阵,口念佛号分开战的正酣的两人,唱道:“佛光普照,惠及众生,恶由心生,循果问因,你当年犯戒,你师傅知道,你师兄知道,你师弟也知道,可他们竟为区区少林虚名包庇纵容。普惠你如今还不悔悟?”说着伸掌在普惠头顶一击。此时夕阳西沉,一片霞光映照的古刹一片灿烂,当场众僧连同谢孤吟都被老僧此举惊的呆在当场。一时间四下里鸦雀无声,那老僧说完低眉垂目,宝相庄严,一脸祥和,普惠经此一问,光秃的脑袋里纷至沓来的竟是早晚功课自己吟咏过千百遍的佛经词句,而眼前仿佛正看见如来拈花,迦叶微笑的一片佛光。 许久,普惠才唱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多谢和尚点化,普惠已然领悟。”说完,跌盘而坐,再无动静。白须老僧唱着佛号,转身又蹒跚而去,谢孤吟上前一摸普惠胸膛,心跳已停,普惠已然坐化。 谢孤吟至今仍然认为,少林一战是他自出江湖最惨烈的一战,而他也庆幸那一战阿沅没有参与,否则以阿沅的性子,决不会让自己孤身犯险,一剑独挑十八棍僧。那么,那一棍,阿沅一定会替自己挨了。虽然他知道阿沅身怀许多稀奇古怪的功夫,以他师傅江湖阅历之深都从来没有 提到过,他以前就更是没有见到过。有时候两人兴起也会比斗一番,虽然他功力较阿沅深厚的多,可阿沅的招式诡异,有时竟可以出奇制胜让他败的莫名其妙。他知道,若来真的,见机不妙自己会一招使对方失去战斗力,可对阿沅他想都没有想过要这样,所以,他很清楚那一棍要是打在阿沅身上,就不只是打碎肩骨,而是肩骨和五脏六腑一起碎裂。 可阿沅没有参与又怎样呢?就在四个月后她还不是莫名其妙的就走了。少林一战后,阿沅有些细微的变化,她似乎很着急把自己的功夫都教给了他,她还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有些时候,半夜她会在梦中惊醒,然后紧紧抱着他一言不发,等她再睡着的时候,他会觉得背上湿湿的。那年六月,他们在长白山的密林里猎了头熊,吃完熊肉,她倚在他肩头,渐渐的入睡,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她语言模糊得道:“孤吟,我们该早些生个孩子,可惜……”后面的话就模糊的听不清楚了。片刻她又猛地惊醒,抓着他的双肩,死死的盯着他,双眼里已是泪光闪闪…… 哎,那时我真笨,要是早些知道,哪怕是穷尽一切我也要救阿沅,他自责着,我还以为是我受伤昏迷惊吓了她,才让她看起来怪怪的…… 谢孤吟在少林战了一整天,打到最后,只是一股不屈的信念在支持者他,当他看着白须老僧远去,摸到普惠心脉已绝,心里顿觉一轻。眼前猛然一黑,隐约间他听到阿沅的呼叫:“谢郎谢郎……”然后就不省人事。 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阿沅,双目通红,一脸蜡黄,一张原本粉润俏丽的脸已不堪憔悴,苏沅看见谢孤吟睁开双眼,自己竟是泪流满面,喜极而泣道:“孤吟,你总算醒了。”谢孤吟气息微弱的笑道:“傻丫头,阎王也不敢收我,又让我回来了。”刚说完,门外有人道:“谢小友,你这”傻丫头‘可衣不解带守了你两天两夜了。“谢孤吟一听声音知道是大愚。 果然,推门走进一位长须斑白的老僧,正是大愚禅师。谢孤吟一听大愚所言,看着苏沅道:“你真是傻丫头,我不醒,你也不该不睡觉呀。好了,现在你去好好的睡一觉。”苏沅见谢孤吟醒来,心里的不安落了地,才感到已困倦之极,依言在房中另一张床上睡下,片刻之间,鼻息渐重,已然入睡。 谢孤吟见苏沅睡下,对大愚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大愚道:“上月一别,已近一月,前日我正在准备回杭州,不料苏檀越背着你来找我,当时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你的还是苏檀越的。万幸我早上耽搁了一阵这才没走,要不然……”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拖一拖,你就危险了。谢孤吟一脸迷茫,问道:“少林里这好几百里,就是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莫非……” 大愚接到:“小友猜得没错,正是苏檀越花了一天一夜快马加鞭片刻未停的把你送到这儿。算来他有三天三夜没合眼,小友也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谢孤吟还是很迷茫,继续问道:“少林寺又怎么会放了我呢?” 大愚道:“小友为讨公道,使少林十八棍僧三死九伤,因虽是普惠早种,可果却并非小友该造。事情的经过,苏檀越已经告诉我了。她被你点了昏睡穴,下午时已经自解,她赶到少林时普惠已经坐化,而你正好昏迷过去,苏檀越说,当她赴到你身上的时候,少林寺剩下的七棍僧正欲群起而攻击杀你们于仗下。可一名和普惠年纪相仿的老僧出来阻止,又道:”因是方丈早种,今日血光横飞,诚是少林该有之劫,尔等勿再多造杀孽,放这两位施主还有昨天我们关起来的两位施主下山吧。‘然而她没有再管那位少年,背着你下山找马飞奔而来。苏檀越还说,她背起你转身出寺的时候就听后面有僧道:“普渡师弟已经圆寂。’看来救你们的老僧该是普渡了。”说到这儿,一顿又道:“我与普渡也曾结善缘,在少林普字辈中算是个佼佼者,况且,更可佩其精研佛法,于金刚一经颇有心得。不想故人已先登菩提,阿弥陀佛。” 谢孤吟道:“那普渡我也曾与他交手,功力果然不凡,在少林群僧中的确是首屈一指,可那天和他动手,总感到他功力似乎用不尽,现在想来是他因不知底细,心里不实的缘故了。气息还是那样微弱,声音很小,但大愚内力深厚,听清倒是毫无问题,可谢孤吟却有些力不从心,大愚见状,道:”小友经棍僧一击,又力战群僧受了极重的内伤,应该好好休息的。“ 谢胡吟嗯了一声,可猛然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忙道:“大和尚,等等,我还有很重要的是要问你。”大愚见谢孤吟神色凝重,一听谢孤吟的话,略一深思,走到榻下,坐下来,伸手按在谢孤吟腹际神阙穴,道:“小友但言无妨。” 谢孤吟只觉一股淳淳暖顺着仁脉游走督脉,而后,片刻见周声筋脉舒畅无比,大为受用,精神也为之一振,微笑着看着大愚,把当时他和普惠打斗,奇贵的白须老僧的事前前后后的讲了一遍,然后道:“大和尚素来见闻广博,又与少林颇渊源,你可知这老僧是何人?” 大愚听完沉思了很久,才道:“当年光远大师在世时曾为我言及他在少林寺察觉有一高人,武功绝高,他都难以匹敌。清除了其它所有怀疑对象之后,他怀疑就是寺里打扫了八十来年藏经阁的无名老僧。可他又言,自己屡屡试探那老僧不显山不露水。把光远也弄胡涂了。少林是武林胜地,藏龙卧虎。这老僧我根本不知道是谁。这老僧要真是光远大师提到的无名老僧的话,这老僧怕有一百多岁了。” “不错,那老僧功力之深,我生平仅见,我自况一招之间能让我感到无比的压力而退一步的人,江湖中根本没有,可这老僧当日一指伸,我根本看不太清楚,他伸出手指,就定在那儿,可我总觉得我只要向前移动,那一指就一定能封死我全身大穴。是我不得不退,我师父要如此都要百招以外,不料这老僧居然如此之高,他要是百岁老人,他那功夫倒是不足为奇。” “这老僧我是不大清楚,不过我倒是清楚你该休息一番了。”说着袍袖一挥,袖中手指轻动,谢股吟刚要挣扎,就已经迷迷睡去。 少林一战,谢孤吟力斗群僧,伤的着实不轻,大愚妙手医治,苏沅悉心照料,谢孤吟也躺了近二十天才逐渐恢复。尤其肩头硬伤因没及时医治,虽经大愚千般调理,仍然稍异往日,活动上也略有影响,这对谢孤吟来说当然不大好,这会影响他以后的速度,虽然这影响是细微的,可高手相争往往就是很细小的一丝一毫。后来,他和姚远的那一战之所以受伤,主要是因为病后体力不济,可也和他左手速度略缓不无关系。 一个月后,他基本恢复,这才辞别大愚,重新上路。 “谁知道,和大愚这一别,再回首可真是百年身了。要是我一直跟随着大愚,阿沅怕也不会不治而亡吧。”想到他与大愚一别,踏上的竟是阿沅的黄泉之路,他就追悔不及,“要是他和大愚多待几天,以大愚的医术,说不定可以看出阿沅的异状来,要是我的伤不好那么快……现在一切都晚了。”又是悔又是恨,他抓过酒坛,把剩下的小半坛酒一饮而尽。这时天已微明,船已经起锚,谢孤吟不自觉得又把腰间的玉箫抽出来在手里抱玩。那是他和阿沅初识之时,一位江湖前辈和阿沅投缘送给阿沅的。阿沅又转送给他,从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离过他左右。这箫虽非上古宝物,却也不是凡品,玉质音色俱佳,他很喜爱。就算是个凡品,他也一样珍惜,因为那是她送他的。她极喜欢他奏箫,箫声一起,她总是出神的听着每个节拍的上下起落。她记性好,在临走前,她甚至都能说说上,有多少次在古庙里听过谢孤吟奏箫,有多次是在荒山上数着星星,听着箫声,有多少次是在清晨,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谢孤吟箫声一起,引来百鸟争鸣。 昔日的事,谢孤吟今天回想起来, 清晰的恰如就在眼前。多年的江湖经历他见过太多的生与死,可惟有苏沅的死,至今仍耿耿于怀,他不甘心,他恨命运的难测,给了他一个刻骨相爱的人,可也是造化弄人,在两人携手并肩同游江湖两年,此后,命运又夺走了他的爱人。 “造化,造化!”他感慨万千的轻呼着这两个字。 五 船里风波恶 第二天开船不久,凌冰儿就被船上的声音吵醒了。经过一段日子的调养,她的外伤已基本痊愈,现在惟一的不适就是隔两三天剧烈的心跳。这种症状一出现,她总是很烦躁,心慌的厉害。这天早上一醒来,她就感到心跳的厉害,她知道,那种剧毒正在一点一点侵筮着她。她坐了下来,想着休息一下就会过去了。可今天,心跳比先前几次似乎更厉害一点,她呻吟了几声。虽然声音很轻,可和她同榻而眠的品云还是被她吵醒了。 品云一睁开眼,就看见斜倚而坐的的冰儿,一脸的苍白,神色疲惫不堪,连忙起身问道:“姐姐,怎么了?”冰儿强颜欢笑道:“没事就是有点心慌,你再睡会儿吧?”品云道:“哦,不睡了。你怎么了?”冰儿还是强做出一个笑容道:“不要紧的,可能是我中了毒的缘故。嗯,过会儿就没事了。”品云念叨着:“师父大哥一定会替姐姐找到解药的,他那么有本事。” 一盏茶的功夫,冰儿就感到心跳没有先前的剧烈,这一阵儿,品云一直守在冰儿身边,一会儿替冰儿拂拭一下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一只手还握着冰儿的手,仿佛想给冰儿一些力量。她也能感觉到冰儿的手有些凉。冰儿也不时的冲品云微微的笑一下,这会儿她算是彻底接纳了这个妹妹。原本她心理尚存着许多门第之分的想法。以自己一介平民,做品云的姐姐也只是一时的玩笑,她知道要在寻常自己要见这位贵为千金的格格也是千难万难,更难说自己身体不适是让这位格格在身边照料。见这位格格没有架子,对自己又极真诚,便打定主意,只要这位格格一天还没有恢复千金的身份,自己就当她作一天的亲妹妹。 冰儿感到好了一些,心里又挂念着有伤在身的谢孤吟,便道:“妹妹,我们去看看大哥吧?”品云也想起谢孤吟有伤在身,自无异议。当下略作收拾,两人便结伴到了谢孤吟休息的客舱。谢孤吟极警觉,两人一进客舱他即惊醒。他昨夜喝了一夜的闷酒,追忆往事,伤心之极,天擦亮的时候才昏昏睡去。两人一进客舱见舱里晓桌上酒坛斜置,谢孤吟双眼布满血丝,精神比起昨夜两人走时又差了许多,知道谢孤吟又喝酒了。 冰儿轻叹了一声,眉头微皱,欲言又止。品云倒是心直口快,一瞧见谢孤吟的模样,嚷道:“师父大哥,你喝酒了?你可是有伤在身。瞧你,怎么能这样不注意身体呢?”冰儿跟随谢孤吟十几日,又亲历了许多惨事,自己也身中剧毒,倒是比爷爷在世时机警了许多,知道此刻在船上就潜伏着许多危险,忙轻声道:“品云妹妹,小声点,这船上尽是些坏人,小心他们听到了,又要使坏心害大哥了。”品云一听,一吐舌头,满脸歉意的低声道:“噢,对了……可师父大哥真的不该喝酒呀!” 谢孤吟看着这两位姑娘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禁莞尔,道:“你们起的这么早,放心,我没事的。这点小伤将养两日就没事了。” 品云又道:“师父大哥……”话未说完就被谢孤吟打断,“你不要再叫我什么师父大哥了,就直接教我谢孤吟吧。”略微一停,品云正要说话,他又道:“当日我传你三招,实在是我与那赵长波的师父还有些香火之情,不便出手,才假你之手略作惩戒,师父二字,名不副实。”品云这才接到:“看你年岁比我大,直呼姓名似乎有所不敬,这样吧,算我吃点亏,就随姐姐叫你一声大哥吧!”谢孤吟微微一笑,暗道:“你吃点亏,我谢孤吟真被你这小丫头唬住了。”想要说什么,有没有说,只笑了笑,算是默许了。 凌冰儿笑道:“我看大家一定饿了,我去弄点吃的吧。”品云道:“姐姐,我帮你。”说着,凌冰儿找出前几日谢孤吟生病时上岸买的小米,生着舱外的火炉。品云在一旁帮忙,只是她于烹调一向不大精熟,只能帮冰儿做一些零星的杂活。她看着凌冰儿熟练的生火,淘米,赞道:“姐姐你真能干。”冰儿一边忙活,一边道:“这都是平常做熟了的。也没什么。” 谢孤吟看着两人忙活,无事可做,便坐在船舱里独自调息。等他运动一周天,一股暖流走遍全身经脉,自觉五脏六腑舒畅了许多,一夜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他这才挣开双眼,桌上已摆了五六样小菜,都是他和凌冰儿前日在武汉所购,虽然不太新鲜,可经凌冰儿手略加调制,还是色泽鲜艳,香气扑鼻。二女已守在桌边,只等谢孤吟练功完毕,一同用餐。谢孤吟不由赞了一声:“冰儿妹子好手艺”,凌冰儿道:“大哥别客气了,吃了再说吧。”品云又不依了,故意嗔道:“大哥只赞冰儿姐姐,我也还有苦劳呀!”此言一出,一船皆笑,这顿饭自然吃的有滋有味。 饭毕,二女收拾完桌上的残局,无事可做,三人闲聊了一阵,品云便磨着谢孤吟教他武功,谢孤吟不答品云,却问冰儿:“你在水边长大,想来水性不错?”凌冰儿笑答:“我自幼好水,可在水中抓到活鱼。”谢孤吟一听,暗暗称奇,道:“其实我也是在水边长大,只不过那是个湖,我自幼也好玩水,因为习了吐纳之功,可以在水底待上一柱香的功夫,不过要在水里抓活鱼可做不到,死的倒可以,看来你的水性不止不错,倒是绝佳了。”凌冰儿又笑了笑,问道:“大哥,你问这个干什么?”谢孤吟看了看两人道:“料来这几日三峡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七星帮的人要使出一些诡计倒让人费心,这几天闲来无事,我们不妨在船上逗逗他们。”又看着品云道:“你想学武功也可以,现在让你走,料你也不肯,不过我们说好,等走完这段水路我们就算缘分尽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怎么样?你要答应呢,我就教你学武功,要不答应呢,一切免谈。”谢孤吟与品云相识不久,可也看出这位亲王千金性子极拗,知道此刻让她走,她不会答应,况且这几日的相处下来,也颇喜欢她明朗的性子。再者,自从认识了凌冰儿,他心情似乎有异与往常,他知道,此刻要让品云离开冰儿也会不高兴,不过这点他心里怕也不大明了。所以原本打算在下次停船时打发品云离去,此刻也不再提,这才在品云想学武功时答应品云,也是谢孤吟童心暗起,想着这位格格学了武功会是怎样的情况,要她有难御敌倒是微乎其微的原因了。 品云见自己一说要学武功,谢孤吟却问起凌冰儿的水性,心中顿觉委屈,双眼一红,就要掉下泪来,又听到谢孤吟答应,这才转颜一笑。虽然谢孤吟的答应是有条件的,她却不怕,心里只道:事在人为吗!我此刻先答应下来,到时再见机行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到这儿盈盈一礼,道:“多谢师父”谢孤吟忙闪到一边,道:“传你功夫不假,我可没说要收你为徒。”品云呵呵一笑道:“只要你教我武功,我才不稀罕拜师呢。拜师有什么好,我凭空低了一辈。还吃了大亏呢。”眼眶里尚有泪光,却笑的很开心。凌冰儿看到品云这般模样,伸指在脸上一刮,自是说:“又哭又笑,不羞。品云也明白,却不说话,只冲冰儿做了个鬼脸,惹得冰儿满脸笑容。谢孤吟见二女娇俏的模样,心中大慰。 谢孤吟本就少理世俗礼法,听了品云的话,也不为忤。说到武功,他幼年所习走的是刚猛一路,可自出江湖,却渐感这些武功不适他性格,尤其近年来他功力大进,颇多自创,大都走的是阴柔一路,并不一味的以功力取胜,但是他也很明白,招式是其次,再好的武功无精深的内力便只是花样文章,威力也决不会大到哪去,当下一沉思,便道:“三年前,我去海南拜会一位故人,船行海中,我见茫茫大海表平如镜,一望无际。心有所思,悟得一套掌法,自名为茫茫碧波掌。你毫无内力根基,让你使掌,即便打中对方也如搔痒。现在,我略加改动,化掌为剑,就教给你吧。” 凌冰儿于武学一套毫无兴趣,只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品云一听倒是极兴奋,道:“这样正好,反正用掌打人又大不痛,用剑嘛……就不一 样了。” 谢孤吟也不理品云,继续道:“这茫茫碧波掌共有十九式,虽然不多,可每一式都是很复杂,你能不能学好,就看你的造化了。听仔细了,这十九式分别是;碧波万倾……”品云一听说到正题忙凝神细听,就听谢孤吟继续道,“暗潮涌动,水天一色,乘风破浪,一叶扁舟,银光点点,微波荡漾……”一直说到最后一招“风平浪静”。随后又道:“好了,现在我先使一遍,你看好。” 说着话,抽出腰间玉萧,以萧作剑,横在胸前缓缓推出,正是那招“碧波万倾”的启首式。一边使出招式一边低声道:“这招‘碧波万倾’取得就是沧海茫茫,了无穷尽之意。此招一出,剑气滚滚而生,一浪接着一浪,而剑法暗喻即是表面一平如镜,而波里实是险象环生,稍有疏虞,难避青锋当体……”这一招凌冰儿和品云自难分辨其中奥秘,可这一招表面看来平平无奇,可杀机暗伏,变化无穷,况且变化都潜藏招式之下,极难防备。 谢孤吟一边使出招式一边仔细讲解着其中的变化:如何才能力不尽发,留有余力,以转后招;如何配合步法,同时右手长剑与左手迎合;如何化虚为实,诱敌深入,如何才能使十九招招招环环相扣,式式暗合,浑然一体。这样边讲边练,他为了让品云看清变化使的又极慢,这一路剑法,使下来到也耗时不少。直到使完最后一式“风平浪静”,谢孤吟藏萧腕后,道:“看清了吗?” 品云一边看着一边心里默记,她又极有悟性。可即使如此,才记下不及三成。凌冰儿虽不好武,可谢孤吟身形利落,动作舒展大方极是漂亮,看的也颇出神,不待品云回答,就道:“大哥使得好漂亮!”谢孤吟冲冰儿微微一笑,就听品云道:“看倒是看清了,只可惜,只记住不到三成。” 谢孤吟道:“记住三成已很难得了,这原本没希望你记住多少,只为让你明晓通篇,为的是以后融会贯通。嗯,记住三成,先前倒低估你了。好吧,你先把你记住的这三成使出来我看看。”说着递过玉萧。 品云也不言语,接过玉萧,一招一式使了出来,虽然招使是出来尚很拘谨,却一板一眼很是到位,偶又不及之处也是功力有限和缺乏根基使然,却不是她使错了。谢孤吟看在眼里,暗暗点头称许,心道:看不出这丫头倒是学武佳才。只可惜……他倒惜才起来。品云这番使下来,一直到那招“微波荡漾”使得就不太对了,到最后几招还颇多前后易位,张冠李戴之处。 谢孤吟看完道:“原想至少要七天你才能熟练,看来现在用不了七天了,五天之内你就可以学会了。”说完又从头开始一招一式很详细的指点着品云。把品云使出时一些细微的不到之处一一指出纠正过来。这番教学又费时很久,两人一个教的认真,一个学的专心,都是心无旁鹜。更令谢孤吟惊喜的是品云一边学一边发问,有些问题竟问的颇为深刻,又引发了谢孤吟一些关于武学的领悟。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凌冰儿道:“吃饭喽!”两人这才停下来,见桌上已摆了好些菜肴,除了在武汉买的熏鸡、酱牛肉之外,竟还有一尾热气腾腾的鲜鱼。谢孤吟不禁奇道:“船上哪来的鱼?”凌冰儿笑道:“好叫大哥放心,鱼是我亲手抓来做的,我不下毒。”又见谢孤吟一脸疑惑,又道:“我从船上借的锅,推说我们人多,我伤又好了,不便再麻烦让船上送,以后我们自己作着吃。对了,锅我用江水洗的很干净的。”谢孤吟见冰儿如此善解人意,心下反倒一片茫然。品云练了一上午的武功,早就腹如擂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筷子就吃。 不知不觉的几天就过去了,这几天品云练功极认真,一套茫茫碧波掌也练的十分纯熟。有些地方碍于功力使得不是很完美,但只要假以时日,白璧微瑕自可消除,却不可一蹴而就。谢孤吟仍旧每日里不间断的用功疗伤。他正值壮年,功力又深,几日下来,便恢复如初。只是不留神它所买的酒全被二女合谋给倒在了江中,酒是没的喝了,这几日每逢船靠岸,如果品云没有练功,二女总是结伴上岸购置些米面油醋之类。饭,船上也不再送来,一任几人自炊。凌冰儿厨艺极佳,做的一手好菜,又善料理调剂,几天之中,三人都是胃口大开,谢孤吟更是一改往日冰霜之冷,和二女有说有笑的。阵阵笑声时时总会从舱里传来,七星帮的党羽这几日甚少露面,谢孤吟料来他们在暗中布置,却丝毫都不担心,只认真的教着品云剑法,所以三人过的平安无事,其乐融融。 这一日,船行至宜昌,按照行程,中午船在宜昌泊岸,修整半日,第二天一早出发,早上开船不久,三人即起,谢孤吟盘膝坐在舱中坐早课,凌冰儿忙着收拾早饭,品云便在甲板上练着刚刚学会的茫茫碧波掌。偶有船上水手经过,瞟上一眼,也不细看,匆匆而过。她练了几遍,自觉又长进不少,这才收功。凌冰儿也做好了早饭,就等谢孤吟收功一起用饭。饭虽简单,却极可口,三人吃的依旧很尽兴。连日来早饭总是很准时上桌,谢孤吟似乎也习惯了,在修完早课之后就吃早饭,因为有了品云,饭桌上总是会由许多笑声,这一点,谢孤吟似乎也习惯了,他已经有了许多细微的改变,他不再沉默寡言,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虽然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都会想起苏沅,也和以前一样,想起苏沅总是伴着悲伤追悔、思念等许多混杂在一起的繁杂心情,可他毕竟有了一些变化,至少他不像以前一样沉着脸皱着眉了。 凌冰儿看到了谢孤吟这些细微的变化,她也不讲,只是一如平常干着自己该干的活,只是在心里暗暗的替谢孤吟高兴,虽然她心跳的毛病还发作,而且是一次较一次厉害些,但是她心里还是很高兴,虽然有大哥帮她找解药,可她知道找到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她并不为自己的命运而悲伤,反倒是有时候她会庆幸自己的中毒。她庆幸,是因为这个缘故让她可以和她的大哥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她告诉自己一定要自己在活着的这段时间让大哥多高兴一些。可有时候,她也会暗自伤心:我只有两个多月好活了,哎,要是我再能活久一点,给大哥做一辈子的饭,该多好。每当想到这儿她脸上总会热热的,通红通红,然后又暗暗自责,我怎么会给大哥做一辈子饭呢?他是大英雄,而我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渔家女……不知道大嫂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她一定是美丽而能干,一定和大哥很相配的。 反而是品云,心无杂念,只觉得可以和谢孤吟待在一起就好了,其余的一切都不用操心,虽然谢孤吟说过,下了船分道扬镳,可她最多就是偶尔想想,也是了无头绪就一笑了之,反正她知道,到时候她自然会有办法,其余的时候她只是认真的练剑。而且,谢孤吟见她毫无内功根基,又教了她一套内功入门心法“心灯一点”。说是入门功法,却也妙用无穷,是以这几日她倒是最忙的,白天练剑,晚上还是修习内力。不过几天下来,因为她悟性较高,倒是大有收获,不光练熟了剑法,内力也是小有所成,静心宁息之时即能感到一脉气息由心脉始游走胸前诸穴。内力有成,剑法上的许多妙处也领悟的更多了。 正午时分,船很准时的到达宜昌码头,船主老婆过来告诉三人船要在宜昌待半天,明晨才会走锚,他们要上岸游玩时间很充足。三人一商量,带上一些碎散银子和品云的父亲带给品云的那叠银票离船上了岸。路上凌冰儿知道过了宜昌江段,就是三峡,那里峡深水急,也正是七星帮预定的要害谢孤吟的地方,就问谢孤吟,“大哥,我们要不要在这儿换个船?你虽说英雄了得,可坏人在暗处……”她话未说完,品云已经嚷道:“不换不换,他们要敢动手,正好让他们试试我新学的剑法”,谢孤吟一听此言,笑道:“对呀,我们这位王爷千金英雄了得又怎么会怕几个小茅贼?”一停,又正色道:“冰儿,长江是七星帮势力最大的地方 ,他们存心算计我们,换船只会累及无辜。这十几年你大哥我大小经历百余战,所遇对手哪个不比七星帮这一千乌合之众强千百倍,不用换船,到时候,你只用数数,数数大哥能杀多少个屑小。”这番话自谢孤吟口中而出,自有一股锐不可当的豪气,品云拍手道:“是呀姐姐,我们就等着看这帮鼠辈它妈的屁滚尿流的样子。”说完也觉不雅,凌冰儿笑了出来,谢孤吟也笑着微微摇头,品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哎,这是以前学会的,以前学会的。” 三人穿过码头,进了宜昌府,见这长江关隘,气势果然不凡,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混杂其中,甚是热闹。到了闹市,几人选了一家比较雅洁的酒楼,点了几样小菜,尽是当地名吃。菜是各厨主理,味道自然不差,品云道:“这菜是不错,只可惜尽是前人遗笔,殊少新意。就是比起冰儿姐姐做的,也是雅致不及而浓烈有余。”她出身富贵,平日里吃的自然都是上品,见识也广,评论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冰儿谦虚道:“品云妹妹过奖了,我做的只是家常小菜,不象人家做的那样大方。”品云辩道:“姐姐此言差矣,要知道第一流的厨师最见功夫的倒是白菜土豆这些最平常的东西,做好鸡鸭鱼肉的其实算不上功夫的,这就是最平常处见真功夫。”谢孤吟接道:“不错,最平常处见功夫,化平凡为神奇才是真正的圣手。”品云见谢孤吟称赞自己,笑道:“你看,姐姐,我说的没错把!” 吃过午饭,三人在宜昌街市闲逛,路径一家兵器铺,品云嚷着非要给自己挑把兵器,谢孤吟拗不过她,只得随她,铺子虽小,十八般兵器却甚齐备,谢孤吟一生习武,与兵刃一道自然很在行,便替品云挑了一把尺寸分量大小正好合手的青锋长剑。店主一个劲的说谢孤吟识货,道他所挑的这把剑做出来才不久,是上好的精铁打造,真说的上百里挑一。谢孤吟也不答话,付了钱,出了店。品云因为有了趁手兵器很是兴奋,一路上有说有笑,谢孤吟很认真的说:“你要带剑也无妨,但你若武功不济,带剑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品云奇怪的问:“那是何故?”谢孤吟道:“你不带剑,没人知道你会武,便很少有人想伤害你。可你长剑在身,别人自然要提防。江湖上讲究的是先下手为强,人家要出手,自然极狠,那你岂不是遭殃?”品云问道:“那我要武功高强呢?”谢孤吟道:“那自然不同。” 正行走间,谢孤吟好象想起一事,忽道:“左右无事,看时日尚早,我领你们去拜会一位故人。”凌冰儿也不做声,反正打定主意大哥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倒是品云很高兴能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便很高兴的叫道:“好呀好呀,正好去跟大哥开开眼界。” 说着话,几人走到一家卖猪肉的店铺前,还没进去,店中已迎出一人,一个硕大无比的身板挡在几人眼前。那人叫道:“谢老弟,一年不见,想死你老哥了。”品云仔细大量一番来人,见这人肥胖无比,光着膀子,满脸肥肉,一身的油光,一张笑脸五官挤做一团,真是滑稽无比,一时忍不住,竟呵呵娇笑,抱做一团。凌冰儿见状也露出笑容。谢孤吟轻声喝道:“休得无理,我来介绍,这位大哥就是名动三江的圣手屠户笑弥勒唐大山大哥,见过了。唐大哥,这位是凌冰儿,这位是品云。”凌冰儿、品云依言行过礼,品云还是娇笑不止。 唐大山笑容可掬的道:“不讲究这些,我老唐是粗人,不象谢老弟文绉绉的,你们就叫我老唐得了。也难怪这位姑娘要笑,我老唐天生怪像,连我爹娘见了我都要笑哩。”这一说话,声音又粗又响,又有些鬼声鬼气的,就如白日里打了个闷雷,说着话请几人进了屋,也不做生意了,陪着笑脸,对两位正要买肉的客人道:“我老唐有客,今天打烊了,这两块猪肉送给你们,你们请回吧。谢谢了。”说着话,拎起两块猪肉给了两个人,也不等答话,半推半搡让两个人出屋,关了门。 谢孤吟这儿笑道:“瞧我,这一来就让大哥破财了。” 唐大山还是笑容不改,道:“哈哈,你这个谢老弟,平日里我请你请都请不来,丢了两块猪肉钱,呵呵,小事。你要再这般说,我是打不过你却还要和你过几招。” 谢孤吟也笑:“唐大哥那里话,你的开山掌和金刚大板刀小弟向来心折。” 唐大山还是哈哈一笑,一边客气,一边把几人请入后堂,同时喊了一嗓子:“哎,屋里的,你看谁来了?快给打些酒。切上一大盘卤肉,我要和谢老弟痛饮几碗。”喊声未落,里屋里已走出一位半老妇人,品云一见此妇,差一点又笑出声来。原来这妇人和唐大山正相反,唐大山是极胖,而这妇人又是极瘦,一身衣服裹在身上空空如也。一脸尽是紧绷绷的皮,见棱见角,颧骨高耸,一张并不算丑的脸却显得长的有些离谱了。凌冰儿看看唐大山,又看看唐夫人,脸上也是印满了笑容。谢孤吟只好装作不见,只对出来的夫人道:“大嫂,别来无恙。” 那妇人道:“谢老弟可真是稀客,什么别来无恙,你就别掉书袋了。我嘛,还是老样子,跟着大山杀猪,带孩子呗。谢老弟,你先等会儿,我去打酒,立马就来。”说着风风火火的去打酒了。凌冰儿心道:这两口子倒是难得相配的一对。 几人坐定,打院里走进两个胖乎乎的孩子一大一小,见了凌冰儿和品云两人也不怕生,过来一人抓住一个,嚷道:“姐姐,和我们一起玩吧?”唐大山一听道:“什么姐姐,大碗小碗,叫姑姑。”品云忙道:“没关系唐大哥,叫什么都一样的。走,姐姐陪你们玩去。你叫大碗?”那个大点的孩子点点头,她又对那个小点的道:“你叫小碗?”然后又对凌冰儿笑道:“姐姐,我们陪他们去玩。”凌冰儿也笑道:“嗳,行,走大碗小碗。”说着两人拉着大小两个碗去了院子里。 唐大山还道:“这两胖小子和我他妈一样,从不怕生,倒是天生的自来熟。” 这唐大山天生神力,少年时在神农顶一番奇遇习得一身过人武功,手使两柄大板刀,刚猛无比,少时在江湖行走,名声颇大。这几年年纪见长倒少在江湖走动,只以卖肉为生隐于市坊之间。因他平生爱笑,又生的肥壮,是以熟识之人便戏称其为“圣手屠户笑弥勒”。他妻子名叫孙英,是在年轻时行走江湖所识,当时有个和他的绰号很相配的雅号“妙手银针瘦织女”,手中几只细小的银针无影无踪,数年前曾令许多江湖人物头疼不已。他还织的一手天下无双的女红,这倒是一般江湖女子罕见的手艺。这两人也是因为这两个外号才走到一起。初时两人互不服气,打着打着倒是打到了一张床上。虽说两人自新婚之夜就争吵不断,但谢孤吟笑两人相交已久,知道两人是恩爱无比,吵架,只是两人不同别人的示爱方式而已。 没多久,孙英就打了酒回来,又切了一大盘唐大山早上煮好的卤肉端了上来。唐大山道:“老弟,你这趟到宜昌是游玩呢还是打架呀?以前你可是从不沾染娘们的,不料,这一沾,竟是俩,厉害呀。”说着话,那笑里竟带了几分诡秘。谢孤吟未及开口,孙英以笑骂道:“你这死胖子,把谢老弟想成你了,再说了,谢老弟单身这么多年,不兴他有个伴儿呀!”唐大山还是笑容满面,道:“你这死婆娘,我怎么了,一天到晚守着你这张瘦脸,我还不是规规矩矩的,你倒编排起我来了。” 谢孤吟似乎也习惯了,见怪不怪,慢慢的把前前后后的经过大略的说了一遍,唐大山一拍大腿,挑起大拇指赞道:“哎呀,老弟呀,你这几年在江湖上尽做些杀富济贫、惩治奸佞的事,老哥我已经很佩服了,不想这次又是吓煞人了。这番从杭州到藏北,别的不说,光这路程就是上万里呢。”孙英也道:“老弟,我真服了你了。”回过头又说:“你这死胖子可该学学人家谢老弟了,江湖上可真没有你这么不出息的,只知道买肉喝酒。”两人又 争吵起来。 谢孤吟端起一碗酒,一吟而尽,双眼一红,道:“我也不光是万里救孤。当日阿沅忽然不治,她走的时候,耳朵上很奇怪的出现了艳艳一红点,我当时只是奇怪,可后来听大愚讲,那是中了剧毒‘佛心一点红’唯一的症状。我结识阿沅正是在青海湖边,离藏地不远。阿沅对她的身世又一直秘而不宣,其实,我早有心去藏地找找看有没有阿沅当年的线索,只是每动心念总是了无头绪,是以每次总是欲行又止,此番正好凌冰儿中了这毒,又得大愚指点,我这才不得不去。大哥大嫂知道,阿沅的去世一直就是横埂在我心中的一个病根呀!” 一听谢孤吟说到苏沅,两人知道苏沅的死让谢孤吟痛不欲生,况且每提到苏沅,谢孤吟这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是不胜伤心,两人都是粗人,也不知从何劝起,就只能低头喝酒解闷了。半响,孙英道:“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死胖子,你先陪谢老弟聊着,我去做点饭。谢老弟,吃完饭再走。”谢孤吟从那种复杂的心境中挣扎出来,笑了笑道:“嗳,嫂子,老规矩嘛,每次都麻烦你。”孙英正要客气,那边唐老大已笑着抢道:“谢老弟你这是怎么说的,娘们嘛,做饭是本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孙英骂道:“你这死胖子,我今晚就是不让你吃。” 这边谢唐两人喝着酒,叙着旧,那边院子里和大碗小碗玩的正欢的凌冰儿见孙英出来进了厨房,便对品云说道:“你陪他们玩,我去帮大嫂。”品云忙着和大碗玩捉迷藏,忙道:“唉,姐姐,你去吧。” 凌冰儿进了厨房,说道:“大嫂,我帮你。”说着话,抢过大嫂手里的活就干了起来。孙英原想阻止,转念一想,便道:“也好。”两人就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一边干活,孙英一边问道:“你叫凌冰儿吧?听你大哥说你中了毒?”凌冰儿道:“是呀,不过不碍事,大嫂您看,我不是很好嘛?”孙英一听暗自称奇,心道:看不出这小姑娘小小年纪竟如此达观。又问道:“你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吗?”冰儿道:“有呀,隔两三天就觉得心慌的厉害,那心呀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不过过不久就没事了。”孙英又问道:“那你大哥不知道吗?”凌冰儿一笑,道:“我没给大哥讲,他知道了会担心,我已经够让大哥心烦了。大嫂,你别告诉大哥行吗?”孙英也是一笑,道:“你倒是真疼你大哥。好,我不说。” 凌冰儿一听,脸刷的一红,嗫嚅道:“大嫂,不是的,大哥救过我,救过我爷爷,他是我的大恩人!”孙英看着冰儿脸一红,无限娇羞,笑道:“害羞了,其实也没什么,女人喜欢男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什么的。哎,你大哥对你好吗?”凌冰儿轻轻说道:“好呀,刚开始我见他总不说话,说心里话,我还有些怕他。可后来,后来……他病了,话就多了,病好了,也就又笑容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想着想着就不怕了。”孙英道:“没错,你大哥原本就是一个心肠极热的血性汉子。”说完好象想起了什么,从衣服里掏出一块贴身的玉佩,送到凌冰儿手里,道:“我们这般投缘,这玉极温热,照我看,你中的毒是阴寒之毒,这块玉你系在胸前,会有好处的。”凌冰儿连忙推辞:“我怎敢收大嫂这么贵重的东西,冰儿命薄是天生的,不足挂齿,大嫂,谢谢了你。”孙英故意装出生气的模样道:“你要不收就见外了,你是谢孤吟的妹子,当然也就是大嫂的妹子,就当见面礼吧!”凌冰儿又是几番推辞,见推辞不掉只好收下。孙英给凌冰儿系在颈上,一边系一边道:“妹子,你别再说命薄人贱的话了,你要真喜欢什么,就别放过。说真的,要是当年,我和你唐胖哥要有一个稍有放弃之心就走不到一块了。”凌冰儿冰雪聪明,自然听得出孙英的话里似乎有所指,可她念头一及此处,总是双颊火烫,自觉这想法太匪夷所思,就马上绕开,她从来不敢踏踏实实的想一想。 那块玉戴上,胸口便温温的很是受用,凌冰儿更是一阵感激。 两人聊着天,手下并未停歇,不一阵,一顿丰盛的晚餐便上了席。 谢唐两人这边也聊的不亦乐乎,这半个多月以来,谢孤吟一直待在船上,这番前来拜会唐大山,又听到许多江湖上的消息。唐大山告诉谢孤吟这几天江湖之上正有一些久未露面的高手在找谢孤吟,他知道的就有“金枪无敌”姚远,“杀手王”林刀,“鬼秀才”何不用。而且唐大山还道:“他妈的,宜昌府的几位朋友昨天来,还说昨天有两位行止怪异的人先后在宜昌露过面,具他们描述,那两人应该就是杀手王和鬼秀才了。这三个人除了金枪无敌还算条汉子外,其余的都他妈的不是好鸟。” 谢孤吟虽然心里并不知道他们找他是何缘由,但他知道决不会有好事。听了唐大山的话他也不觉得吃惊,只道:“那姚远在武汉时已和我交过手,武功的确不错,我还给他踢了一脚。林刀和何不用我倒是久闻大名,当年我年轻气盛的确与许多黑道大豪结过梁子,兴许,他们是听到我的消息来给谁报仇的吧。”唐大山颇为惊讶的道:“姚远虽号称金枪无敌,可他那两手充其量也就是我杀猪的那点把式,他能伤了你?” 谢孤吟笑道:“我病了十来天,体力不济也是有的。” 唐大山哈哈一笑,道:“谢老弟果然了得,带着病还能胜了无敌,了不起。”说着挑着大拇指,一脸赝服的神色,一顿又道:“你说‘杀手王’和‘鬼秀才’是替谁报仇来了?据我所知,鬼秀才似乎和当年的朱九太爷有旧,但这人好色胆小,虽然武功很高,可向来不是仗义之人,说他替朱九太爷或者别人报仇兴许有点意义,但是那杀手王在江湖上可向来是独行大盗,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他可是只认钱不认人,而且近年来江湖盛传此人连钱都不要,要买他出手,除非是价值连城的珠宝名玉,你说他会是替谁报仇呢?” 唐大山说的这些以谢孤吟的江湖经历又怎会不知呢?可谢孤吟实在不愿为这些事扫了两人的雅兴,其实自从他在杭州救了凌冰儿,就隐然有些不好的感觉,自己似乎正在一步步的进入一个莫大的迷宫,眼前是扑朔迷离难辩真伪的一团团怪影,可他的性子向来是要做就不怕,况且此事和苏沅的身世牵连甚大,他又怎么会半途而废。便道:“唐大哥,我们不必为这些事烦心,你知道我谢孤吟自出江湖就朋友不多,仇敌不少,可我还是安然无恙,反正我也有些年头没有好好活动一下了,这些人倒正好让我舒舒筋骨。来,大哥,我们喝酒。”说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唐大山也是豪情勃发,一拍大腿,道:“对了,这才是我的谢老弟。拿出你当年独闯少林的豪情,让这些鼠辈开开眼吧……哈哈哈……喝!” 谢孤吟摇摇头,道:“当年的事,不提也罢。”唐大山话一出口就觉着不对,他知道他这一说谢孤吟定要想起苏沅,伤心往事就会一件接一件的不断想起,所以连忙打着哈哈,可那句话还是刺到谢孤吟心底伤处,一时便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孙英及时赶到,端来晚饭,这才解了他的窘态。 这顿饭自然吃的宾主尽欢不在话下,饭后谢孤吟便欲起身告辞,唐大山知道谢孤吟此去前途难测,便欲携妻子随谢孤吟去西藏一行,道:“知道谢老弟有事,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孙英也极力想去,无奈谢孤吟一意推辞,夫妻二人与谢孤吟相交已久,知道此人行侠仗义,向来独来独往从来不惧怕任何人,又是极执拗的性子,只好作罢。临别依依此一别又不知再见何日。唐大山向来大大咧咧之人此刻也是不胜黯然,只有嘱咐珍重,挥手做别。这一别,大碗小碗分别抓住品云的双手极为不舍,品云和凌冰儿都是双眼通红,品云极不舍这俩胖乎乎的小子,而凌冰儿与孙英虽相处不久,但一见投缘,这一走不知道能否再见,心中更是万千感慨,险些大哭起来。 做别唐大山夫妇,三人一路没有耽搁向 码头赶去,一路上三人很少说话,二女甚是不舍。谢孤吟虽也不舍,但行走江湖,聚散离别是家常便饭,他也习惯了。他知道,江湖广阔,只要留下这条命,自有相聚之日。他所想更多的倒是一两天后三峡定有一场恶战。他如何才能让两位姑娘不出差池,同时可以平安到达西藏。他知道,他虽然打退了姚远,这一路上等他的应该不止林刀和何不用两人,或许还有更厉害的对手等着他。就是这两人,林刀是一介莽夫,虽然武功绝高,但他知道,单手上功夫,江湖上真正能和他对手的,屈指可数,这林刀也还不算其中之一。可何不用就不一样了,虽然他在江湖上的名声是好色胆小,可要是他真正缠上谁,可是无所不用其极,而且是不死不休,好色是一点不错,胆小只是他做给别人看的。 几人赶到船上,谢孤吟和品云自去练功,凌冰儿待在船上想着孙英给自己讲的那些话,柔肠百转,心绪万千,她明白,自己被大哥救过,而自己在大哥生病时也是不眠不休的照料过大哥,那只是她对大哥救命之恩极微小的报答,别的什么她都不敢想,可她又想着大哥错把自己当作大嫂抱着她时的感觉,虽然她害怕,她害羞,可在心里很深的地方竟竟生出一丝喜欢来。那时她一阵想着让大哥赶快放开自己,一阵又想着让大哥就这样抱着自己,再也不放手。虽然她羞极了,可她真的……真的有点喜欢大哥抱着她的感觉。难道这许多日子的相处自己竟喜欢上大哥了?可大哥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渔家女,自己怎么能配的上大哥呢? 而且,自从这个品云妹妹出现,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断定这个妹妹一定也很喜欢大哥,听了她讲她和大哥的事之后,她更肯定了,尤其是她讲起大哥是那种兴奋的、闪烁不定的眼神更加证明了这点。就算是这个妹妹,也比自己和大哥般配呀。唉,唐大嫂告诉我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她要说喜欢就别放过,难道大嫂也看出了我喜欢大哥?这话大嫂也没有问,可品云妹妹问过,那天我为什么会心跳加快?那也不象平常发作毒伤的样子…… 她想的出神,品云收了功她也没察觉。品云见她独自出神,问道:“你想心事呀?”她一惊,回过神来,有些慌张的道:“没有……没有,我只是睡不着,随便发会儿呆罢了。”品云笑道:“还说没有,脸都红了。”这下冰儿更慌了,不知所措道:“你这个妹妹,就只懂欺负姐姐。” 谢孤吟练完功,虽然时间也不算早,一时半会儿又难以入睡,他想着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想着七兴帮的人为什么会对一个普通的姑娘动用这种奇怪的毒药,为何下了毒又派人杀上门去,说是杀人灭口又不太象,而且自从自己插手此事,好象麻烦越来越多,这几桩事不应该没有丝毫联系吧。可他无论若何也想不出,一个从未与江湖有任何瓜葛的凌冰儿和江湖人物找自己麻烦有什么联系。想到后来,他只是想着如何把凌冰儿安全带到西藏找到解药。过两三天到三峡,难免会有一场恶战,到时凌冰儿不会武功,她的安全就是他谢孤吟第一桩要考虑的。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暗笑一声,心道:最近是怎么回事,我倒这么关切冰儿的安危了,对了,他是我妹妹吗,哥哥关心妹妹再正常不过了,这有什么奇怪的。瞧我这是怎么了? 第二天,刚开船不久,谢孤吟正起床做早课,门一响,凌冰儿进到舱内,谢孤吟收了功,问道:“吃早饭了,怎么比往日早呀?”凌冰儿道:“不是早饭,大哥,船上的水手都换了人了,就船主和他老婆没换。”谢孤吟道:“是吗?我估摸着也该换了。他们要真用以前的那些废物对付我,那程宗杰就未免有些太天真了。冰儿你别怕,有大哥在,自会担保你安然无恙。” 凌冰儿一听这话,脸莫名其妙的就一红,低头轻声道:“我知道的大哥,我不是怕,我是来提醒大哥小心的。我这就去做早饭。” 一日无话,当晚,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船也停了下来,谢孤吟把凌冰儿和品云叫到舱里,悄声道:“你俩在这大声的聊天,我去看看。”平常二女聊天倒是很多,这下让他们两人专门聊天,儿女倒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凌冰儿问道:“聊什么呀大哥?”品云也道:“要我们姐俩专门聊天,倒不知道聊些什么好。”谢孤吟微微一沉道:“冰儿,你把那个江城的故事讲给品云听吧!”说完,小心把舱门打开,趁着夜色出了舱。 凌冰儿倒是很会讲故事,把个江城讲的绘声绘色,有滋有味的。品云听的娇笑阵阵,一边听,一边还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冰儿要是答不出来就会说:“你要不听,我就不讲了。”要么她就说:“你仔细听到后面不就明白了。”讲完了,凌冰儿长叹一声,幽幽的道:“大哥曾说,他有一位很能讲故事的朋友,写了好多故事,他还说,等我解了毒,他会带我去见这位朋友,让他给我讲故事。唉……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品云忙道:“姐姐福大,一定有的。”与此同时,外面有个声音也道:“你大哥不会食言的,你一定会见到他的。”话音未落,舱门一开,进来的正是谢孤吟。一进舱,他又道:“没想到,这七星帮倒也了得,竟丝毫不露马脚。” 原来,谢孤吟出了舱,直奔船主夫妇的船舱,他知道在船上这两人最大,最有可能在这儿有什么线索。可他到了船舱听了许久,就听那妇人道:“当家的,咱可要当心呀。我们一家五口就指望着你呢。”那船主一听骂道:“你这个婆娘乌鸦嘴,我过三峡也不是第一次了,要你多嘴。再说,咱们船上的水手那都是顶个儿的好,出不了事的。”过了半天,那妇人又道:“当家的,昨天我看见你内裤破了,你脱下来,我给你逢逢。”“破了,那不显的我功夫好。”“呸,好个屁,不害臊”“哈哈,那你要不要试试?”接下来两人说的就全是些房第间的私话,谢孤吟见听不出什么,运起身形向别处走去。 刚走几步,就听一间舱里闹闹嚷嚷的,便走过去伏在窗外,就听里面一人喊道:“快下,快下,买大买小,买定离手,开喽。”接着有人喊大,有人喊小,乱糟糟喊做一团。谢孤吟透过窗缝一开,见一帮舵手水工挤做一堆掷股子赌钱。他仔细瞧了瞧那一干人,见个个肌肉暴起,双眼开合间会有精光一闪,再看那些人掷股子,拿钱的身形动作,心下明白这些人都是武功好手,他也不以为意。看了片刻,正要离开,就听一人忽道:“陈护法,不如叫几个兄弟在三峡把船这么一沉,保管这三个狗男女把三峡的鱼喂的饱饱的,那才叫痛快呢。”说话一阵淫邪的奸笑。谢孤吟一听气不大一处来,他仔细的看着发话这人,心里暗道:到了三峡,我第一个让你见阎王。我不会让你好死的。他正在这儿生气,就见一位四十来岁的瘦汗接道:“李香主,你忘了帮主的吩咐了?小心点,出了事,我们谁都担不起。来来来,大家继续。”此言一出,倒颇管用,一舱里便尽是买大买小的赌钱声。谢孤吟知道,再听下去也白搭,便向自己的客舱走去。 途间经过船上货主的客舱顺道看了看,见那货主正拿着把算盘,把算盘子儿敲的很响,嘴里念叨着:“买这批货花了一千三百五十两,船钱三百两,运到四川可值四千多两,这一趟可赚两千来两。”一脸的得意,就好似那两千两已然在怀,谢孤吟看在眼里,心里道:看来这一艘船上就货主是真的,只可惜你这趟是血本无归,要是你对我态度好点,兴许我还会救你一救。 谢孤吟走到自己的客舱外,正好听到凌冰儿说最后一句话,便接了一句,一进舱,品云就问他看到了些啥,他大略说了一遍,然后叫两人去休息。 第二天,一如往常,冰儿做早饭,品云练剑,谢孤吟在舱中静坐调息,船里也是一如往日,天亮时,很准时的起锚了。早饭上桌时,谢孤吟也还是正好调息完毕,虽然平静还是一如往日,可谢 孤吟很清楚恶战在即。 饭间,谢孤吟道:“冰儿,品云,按照船的行程,午后就进三峡了,你们俩不要离开我太远,七星帮里没有好人,落在他们手里就不好说了。”冰儿道:“大哥,我知道,爷爷就是惨死在这些坏蛋手里。”说到爷爷,冰儿又是眼圈一红,品云倒是有些兴奋,道:“姐姐,我一定杀几个七星帮的坏蛋给爷爷报仇。” 谢孤吟一听品云的话,正色道:“品云,这次我不跟你闹着玩,船上有十五个七星帮的人我见过,除了那个女的,其余十四个,你再苦练五年兴许可以和他们一战。若有其他人潜伏在船上,一定更厉害。所以,你这次要是胡闹,我就把你扔到长江里。”这番话虽然说得很轻,可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样认真的讲话,自品云认识谢孤吟以来,真的不多见。她骄横惯了,顿觉很委屈,嘴一扁,道:“是就是嘛,干吗那么凶巴巴的。”话未说完,眼眶里已有了泪水,凌冰儿一看,忙道:“大哥,品云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会分清轻重的。”谢孤吟也觉得话有些重,可他不惯哄女孩子,只好不做声的吃饭。倒是凌冰儿夹了一口菜,放到品云碗里,笑道:“品云妹妹,吃饭吧,不管这些了。” 不料这不劝还好,一劝,品云却哭道:“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干什么要把我扔到长江里。我自小就没人疼,我也不怕。”一边说一边把碗筷往桌上一墩,哭着冲出了船舱。凌冰儿看了看谢孤吟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才道:“大哥,你吃着,我去看看。” 强敌当前,谢孤吟也懒的理会这些小女儿家的心境,只慢慢吃着饭。 凌冰儿也实在本事,没多久,就把品云劝的破涕为笑,二女走进舱来,品云见谢孤吟正看着她俩,冲谢孤吟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你想让我走,我偏不走,就赖着你,哼,气死你。”这一来,惹的三个人哈哈大笑,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船行至此,江面渐窄,水流湍急,两岸夹山,连绵不断。大船逆流而上进了三峡,这一路两岸景色美不胜收,六朝人郦道元曾有名文描绘三峡景致: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沼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献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溅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出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行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然而,谢孤吟等三人所见又自不同。天地间生成的景致大致相仿,但他们比郦道元所见又多些古人遗迹。谢孤吟少年时颇曾读书,及年长又游历江湖多年。三人坐在船舷,一路欣赏无边美景,每到一处,谢孤吟还不停的讲些沉钩往事,江湖传闻。这一来,二女沉醉在无边美景和谢孤吟的讲述中倒忘了许多即来的危险。 逝者如斯,转眼间船行到秭归,进了西陵峡。两岸更是岩壁剑立,高山对峙。奇绝亦险绝。品云道:“这秭归就是屈大夫的故里了,皇帝哥哥常说这屈大夫不止是文章写的一流,文治武功更是难得佳才,只可惜生不逢时,遇上了一个昏君和一群奸党,唉,要是他能遇上一个像皇帝哥哥一样的皇帝,屈大夫一定能大展雄风的,我见他写文章有‘’之句,想来他一定也好武功的。”谢股吟道:“古人好武成风,屈大夫会武也不奇怪,在这屈大夫作文潇洒妙绝,文章更透着无边英气,就算他不会武功,他也是无愧于是个大英雄,只可惜是怀才不遇。”凌冰儿小时过端午,爷爷也曾大略给他讲过屈原的事迹,只可惜爷爷知道的也不多,就道:“大哥,你们给我讲讲屈大夫的事吧!” 品云道:“大哥,我来讲。”说着也不等谢孤吟回答,就讲了起来。她出口伶俐,又读书甚多,讲起来倒是起承转合,张施有度,甚为精彩,听的凌冰儿一时紧张不已,一时又恨及伯嚭等人不择手段加害屈原。听到屈原被放,屈秭归宁,探望弟弟,又神往心仪,心道: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姐姐该多好。唉……我也太不知足了。有大哥,品云妹妹关心我,还想要个姐姐。 船向前行,水流更急,两岸山峦不绝,峭壁林立。江水在不远处向右折去,前面是个极湾,水道甚窄,只有几十仗宽,此时船已不能仅靠人力向前行,需要纤夫助力。两岸纤夫的号子声声清晰可闻,谢孤吟一面陪着二女聊天一面密切注意着船上人等的举动,提防着时刻会来的意外。直到中午船上还是一无异动,谢孤吟不急不慌的静观其变。 凌冰儿做了午饭几人吃了,还是象早上一样坐在船舷边看着两岸景色。凌冰儿忽道:“大哥,你瞧岸上的这些纤夫多辛苦呀。” 谢孤吟道:“大愚和尚常说众生平等,其实众生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他指了指品云道:“有象品云这样生在王侯之家,自小衣食无忧的,(品云小声嘀咕道:‘又说我干什么呀。’)又象岸上这些纤夫一样整日拼命干活,只为吃饱饭的。”品云道:“生在王侯家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呀。”谢孤吟看了品云一眼道:“话是这样讲,可象你这样至少不为吃穿发愁吧。”凌冰儿望着远处道:“大哥说的不错,以前,爷爷和我就只有拼命打鱼才有吃的。”品云似乎又想说什么,可想了想,便不再言语。 船在这段江面行的极慢,临近黄昏了还没有出西陵峡。太阳还没有落下江面,可在峡里因为高山蔽日,江面上已慢慢暗了下来。船也行至一处激流险滩更胜先前的江面。 三人正欲起身进舱,不只从哪儿窜出四五条大汉向谢孤吟扑过来。 这段江面暗礁丛生,水情极险,要是不幸落水,生还的机会实在是很渺茫。谢孤吟见他们在此动手,知道七星帮对自己的性命还是志在必得。见状向前跨出一大步,双掌一翻正中一人前胸,中掌之人正是前夜口出淫词的李香主,谢孤吟在这一掌中蕴了极狠的阴功,顿时把脏腑震坏,一时却又不死,那李香主一中掌就觉有人在他的脏腑间撕扯的肋骨之痛,当时便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边品云见谢孤吟出招,正是那招“碧波万倾”,这招自谢孤吟手里一出品云才品出味来。不但一掌伤敌,连同其他四人的招式也一一封死,的却满含碧波万顷,茫茫一片,连绵不绝之意,不觉喊了一声:“好一招碧波万倾!” 这也是谢孤吟心里明白,情势危急,若不痛下杀手,看今日状况,绝难收场。果然,此招一出,不仅得杀敌之功,而且兼有震敌之效,四人见同伙在当场不停的翻滚,口里又含混不清的大声叫喊,而且自己一势聚十成功力的必杀狠招被谢孤吟不经意间封死,不禁以合围之势愣在当场。 谢孤吟这才打量了一番来人,见四人均是四十左右的壮汉,一脸骠悍,手持不同兵刃,船主和昨夜所见的什么陈护法都在,只是那船主目露凶光,一脸狰狞,已不复往日的和气与猥琐。 就听那陈护法喝道:“大伙儿一起上,做了他。”几人蠢蠢欲动,就听不远处有人哈哈一笑道:“哈哈哈,一别多年,谢大侠还记得程某吗?”话音刚落,眼前已多了一人,白面无须,四十开外,一套黑衣,看着倒是满象个富户,只是那眼神闪烁不定,盯着人时又让人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谢孤吟自然认得他就是当年自己一念之仁放生的七星帮帮主程宗杰。看他身形步法,武功大进,已不复当年模样。当下说道:“我自然认得你这个禽兽,我还准备吃个鲜猴脑呢。忘了你,我的鲜猴脑哪儿找去。”他知道程宗杰江湖人称“八爪毒猿”也才有此一说。 程宗杰一听面色一变,可瞬间,又是笑容满面的道:“好呀,谢大侠风采不减当年,怎么这次没和夫人一起来呀?瞧您怎么倒是见老呀?程某人近些年倒是吃的好,睡的香,很多朋友都说我越来越年轻了。” 原 来当日谢孤吟和苏沅在长白山游玩,听闻有人抓了山下村里许多幼女,当下追到山里,原来正是程宗杰干的,他抓幼女是要采阴补阳,修习内功。不想被谢苏两人追到,不到十招就败在谢一人手下。他见机极快,当下不住口的求饶,并说自己是第一次,本来依着谢孤吟,就欲让他做掌底游魂,可苏沅一念之慈,竟要饶了这混蛋,谢孤吟不忍拂了妻子之意,一指废了程宗杰的武功,并说,他日若再见他作恶,定杀不饶,就放了程宗杰。不想这程宗杰此后一番机遇不但恢复了武功,又接着机智和阴狠,坐上了七星帮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谢孤吟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程宗杰这样说只是为了激怒自己,便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生气,要在这个当口一不留神,怕自己一世英名就要随着三峡之水滚滚东流了。当下道:“程帮主想要用这些雕虫小技对付我,还嫩点,谢某人当日说过,你再作恶,定杀不饶,你就受死吧。” 程宗杰又是哈哈一笑,道:“谢大侠,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程宗杰不是当年的程宗杰,你谢孤吟也不是当年江湖上的谢孤吟了,这一战胜负倒难说的紧。左右护教使,众香主,动手吧。”说完,他倒身先士卒的冲了过来,场中四人见帮主已动,急忙各展身手,奋勇当先的把谢孤吟围在中间。 此时谢孤吟身后正是二女,他知道,只要自己离开儿女,船上肯定有人过来对她们二人不利,当下便站在当场,以一敌五,厮杀起来。 这五人中那程宗杰使两柄蝴蝶刀,步稳劲刚,招式狠辣,刀刃所指尽是谢孤吟要害,那个陈姓护法手持一杆蛇杖,看掌法似乎出自少林旁枝,杖法中有许多少林达摩掌,降魔棍的味道。那个船主听冰儿讲别人叫他陈香主,手使一柄八卦刀,看刀法的确是正宗的八卦刀法,使得倒是不差,上下相随,劲力饱满,掌中刀招暗和脚下八卦步法,颇具威力。其余两人是一剑一刀,谢孤吟精研剑法,使剑者的剑法在谢孤吟的眼里也就是三流上下,不足为晒,倒是使刀的让谢孤吟暗暗称赞,刀是“百兵之帅”使出来自然有些意向万千,气势不凡,看此人刀法,不同于寻常,多挑抹而少砍推,极似一位儒将用兵含而不发,绵里裹铁,又是十拿九稳,算计的极准,谢孤吟看此人刀法,似极岑南著名武林世家言氏门中之人。这五人论武功自是程宗杰第一,接下来是那使刀的,再接下来是那个陈姓的护使,然后是陈香主,最后是使剑的。 几人身形一动,谢孤吟已然分清场内形势,持萧在手,心想先击毙那程宗杰,余人自作鸟兽散。可那程宗杰也忒狡猾,近三十个来回,好几次谢孤吟长萧几及程宗杰要穴,可总是被其余几人给引开。以一敌五,加之要顾及二女安危,虽说他武功精湛,可也略显吃力。当下只得运起身形,在五人中穿花蝴蝶一般来回游走,主要目标仍然对准程宗杰。 程宗杰似乎看穿了谢孤吟的心意,一味只在场中来回穿梭,并不与谢孤吟正面交锋,而是尽量的牵引谢孤吟攻势,其余四人与程宗杰配合极为密切,见谢孤吟功力尽被程宗杰引住,招式凌厉,自然是攻多而守少。这阵势倒似乎是早就练熟了的。 谢孤吟看着计划落空,自己想以迅雷之势杀掉程宗杰,可程宗杰只以大部分功力守住全身要害,以程的功力要想杀谢孤吟自然是难上加难,可要全力防守,加上谢孤吟又得分出许多精力留神其余四人,同时还要注意二女的安危,一时之间,双方似乎势均力敌,而谢孤吟知道自己也只能以上风之势打成平手。 六人战在一处,打了一柱香的功夫,这是天色越发的暗了,忽然,就见远处有六七个黑影向这边袭来。谢孤吟虽然和五人打的难分难解,可他知道船上七星帮的人不止这六人,他又密切的注意着场外,他知道这次过来的一共有七人,看步法身形,至少有四人和那陈姓护教使相当,其余三人也和场中使剑者的功力相当,他知道此刻他以一敌五,尚有余力回护场外观战的两位姑娘,一遇意外,当能及时应对,可要是这七人再加入团战,他就只能全力应付,自保当然没问题,可要说到保护两位姑娘,可真是没有余力了。 就这一忽儿的功夫,七人已经袭近,谢孤吟心念电转,运掌如飞,同时左腿弹出,右脚在甲板上划了一圈,左腿已在空中横扫一周,场中五人也只有程宗杰和那使刀的看清了谢孤吟动作的转承,五人都见满天掌影和脚影冲自己要害电闪般袭来,只觉身至一片惊涛骇浪之中,四周尽是无边海水重重袭来。程宗杰本是守势,匆忙间运起双刀封住来招,可即使如此,手腕也顿决裂骨般的痛,右手刀当啷一声掉落船上,那使刀的见机极快,一个懒驴打滚让开身形,但左腿也中了一掌,他似乎倒是个直爽之人,虽然中招,见谢孤吟招法精妙,自然而然的喊了一声:“好招法”,只是尚未喊完就已中招,所以后面的两个字夹着一声沉沉的低呼。喊的含糊不清。陈护教使武功还不错,慌乱之中被打掉蛇杖,胸中了一掌,鲜血狂喷。那陈香主和使剑之人更惨,陈香主被踢左肋,左边肋骨尽折,软软的摊在一边,只有一息尚存,那使剑之人见谢孤吟此招,尚未看清,以被谢孤吟一腿踢在前心,立时就断了呼吸,命赴黄泉,倒是先前中掌的李香主此刻还能微弱的呻吟一声,同时伴着一阵似有似无的抽蓄。 品云在一旁,虽然没有看得很真切谢孤吟的招式,就只看了个大概,她也看清这招正是“茫茫碧波掌”中的第十三式“惊涛骇浪”。他一见之下,心里暗叹:原来这招竟有如此威力。难怪当初我说这招过于繁杂,似乎威力也不甚大。谢大哥会说,我这招惊涛骇浪虽然复杂,可式式都有伏笔,此番经大哥使出来果然威力奇大,没有丝毫败笔闲着。谢大哥武功真可谓深不可测。 她正想的出神,谢孤吟看准时机,冲到两人身边,一手一个,电闪般掠倒客舱门口道:“你们先进舱去。”他知道,薄薄的一块木板,随便一个江湖人物就能一脚破开,真的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此刻十数名七星帮的好手围着他,四面又是险恶已极的激流,他也只能先让两人进舱暂避,然后再找解围之道。 二女刚进舱去,谢孤吟已觉身后掌风凛冽,他不及回身,左掌已从右肋穿出迎了上去,和来掌对了个正着。猛地一下就觉掌心一麻,似乎被针尖刺了一下,他暗道一声不好,来人和他手掌一触即开,虽然这样,可被谢孤吟掌风一催,一条臂骨已然尽折。人也被击的向后飞去。谢孤吟掌心被来敌掌心所夹的针刺了一下,他知道这针毫无疑问的含有剧毒,心中大怒,腿也向后踢去,偷袭那人接了谢孤吟一掌,人刚离开,又被谢孤吟一脚正中小腹,这下,飞得更疾,一眨眼,已扑通一声,落入江中,瞬息就被滚滚江水淹没。他中了谢孤吟一掌一腿,那一腿又是含怒而发,满含裂石开碑之力,其实未及江面就已断气。 谢孤吟运指如飞,封住左臂几处大穴,不放毒性上延,然后转过身来冷冷的看着场中数人道:“程宗杰,你好狠。”这下他动了真怒,已下定决心要尽杀满场七星帮人。 程宗杰哈哈长笑一声道:“我程宗杰不属黑白两道,从来只问目的,不管手段,狠就狠吧。谢大侠,你认命吧。” 说完七星帮中已有七人围了上来。 前番出手,六人尚有程宗杰和那使刀者尚有余力再战,加上第二次袭来的七人一个被打落江中,尚有八人能够再战。 谢孤吟见有七人围了上来,场外还站着一人,身上又鼓鼓囊囊,以他的江湖经验立时明白,此人一定是暗器高手,站在场外,为的是以暗器袭击谢孤吟。 那七人不等程宗杰侠下命令已扑了过来,各展身形,或掌或腿,以及各种兵器向谢孤吟招呼过来。 谢孤吟此刻已觉左掌渐渐麻木。见对方先发制人,招式袭来,当下更不容情,施展身形,后发先至,单 腿克制六人招式,右手长萧已点向程宗杰神庭大穴,那程宗杰见机不妙,向后一倒,谢孤吟就见两点金光向自己袭来,正是场外那人所发钱镖。 此时场外正有一人一剑斜刺过来,谢孤吟脚下一错,已闪至那人身旁,左肩一扛,那人向前扑去,钱镖正中此人右臂,谢孤吟一腿横扫,那人已滚出场外,场外那人见自己两枝钱镖未取伤敌之功,倒伤了自己人,一时间也不敢轻易再发暗器站在场外等待时机。 凌冰儿和品云进了舱,把头探出了门外,眼都不眨的盯着几人打斗。两人见谢孤吟左臂低垂,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人却均感形势有些不妙,品云心急如焚,希望谢孤吟能早点退敌。又想上去帮忙,可看看几人打斗,知道以自己浅薄的功力,上去只能是平添麻烦,只是急的跺脚皱眉。却无丝毫办法。凌冰儿看着场内的打斗,明白要是大哥出了差错,自己只能跟着送命,心里知道了结果,反倒所有人中最坦然的。 就在这片刻功夫,谢孤吟又打翻两人,一个躺在一边轻声呻吟,一个趴着一动不动,不只是死失火。剩下的四人加上场外一人自然都是武功最好的。场内四人除了先前使刀那人腿上中掌,身法稍有滞涩之外,其余三人都是毫发无伤,战的正来劲。此时场内少了几人,略显宽松,场外那人一有机会就发出几枚暗器,或刀或剑,或镖或石,虽然难伤谢孤吟却让谢孤吟颇为分神。 程宗杰见自己所带来的帮众精锐死伤大半,心中气愤之极,他倒不是心痛帮众的死伤,而是他这几年来苦心经营的七星帮,网罗了一些江湖上的高手,不料今日和谢孤吟一战,他帮中精英已损失了三分之一,多年心血,就这样被谢孤吟一掌一脚的打飞了,他怎不气愤呢。大怒之下,扔了双刀,单以多年苦练的“仙猿神爪”对敌,原本他双手蝴蝶刀也是他近年来的得意武功,阴狠毒辣,颇具杀机。但刚才手腕被谢孤吟掌风一招,此刻还火辣辣的甚是疼痛,双刀配合不力,难奏杀敌之效,是以索性扔了双刀,以其成名绝技“仙猿神爪”对敌。 谢孤吟见程宗杰弃了双刀,眼前阴风阵阵,爪影漫天,知道这便是程宗杰赖以成名的“仙猿神爪”,更是凝神应战。此番程宗杰出手,更不同先前,他知道谢孤吟此刻旁鹜甚多,即得关照二女安危又要留神压制掌上剧毒,还得分出一些精力来注意不时飞来的暗器。况且在这个紧要关头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要是彼此番狙杀谢孤吟失败,不但自己多年的心血将付之东流,而且失败的意义尚不止于此,便横下心来,招招致命,爪爪夺魂,不再以守势对敌,而是以无比强劲的攻势向谢孤吟扑去。 打了许久,谢孤吟却发现一桩怪事。这番打斗,程宗杰和其余的七星帮中都是全力以赴想要去他性命。唯有先前中他一掌的使刀之人似乎未尽全力,这一阵又借着腿上有伤百般掩饰。这人刀法精绝,有两三次手中大刀几乎就要砍到谢孤吟身上,可不是脚下一滑就是准头略偏。第一次,谢孤吟真以为是他腿上有伤的缘故,可打斗了半天,以谢孤吟的江湖阅历,又怎么能看不出来他是有意为之呢?他腿上有伤不假,可谢孤吟知道那点伤还不至于如此。其实先前打斗,谢孤吟见他刀法走的虽是阴狠奇路,可出招确是光明磊落,颇有大家风范。因为惜才,那一掌也并未用全刀,他很清楚,他那一掌的分量,见他如此,心中着实纳闷。 五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几十个回合,谢孤吟又伤了两人,谢孤吟一人独战七星帮十几人,打了几个时辰,加上身上中了毒,自己也渐感力气不支,筋疲力尽。两人虽然中了两箫,伤的并不太重,只是被谢孤吟萧上阴功封了大穴,伤了经脉,再战起来,力有不逮,这一阵,倒是程宗杰和那使刀之人更显得战斗力强些。 程宗杰见此时情势越来越不妙,谢孤吟就听他长啸一声,似乎是什么暗号。又过了一阵,就听船舱里品云惊呼了一声,“啊,你们要干什么?”谢孤吟暗道:不好!长萧一捍,逼退两人,剑一样射进船舱,射出时顺势把萧插在腰间,匆忙间就见船舱里两名七星帮众两把长剑横在儿女颈间,谢孤吟一进船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至二女前一挥袖袍,一掌一腿已然使出。那两人只发觉眼前什么东西飘来,就感到一阵痛痒,然后便失去知觉,接着破壁而出,飞进江中。 程宗杰二人被谢孤吟长萧一逼,随即便紧随谢孤吟身后一前一后飞进船舱。程宗接见机一把抓向谢孤吟的后心,谢孤吟此时一脚一掌正及挟持二女之人,来不及回应程宗杰袭来的双爪,情急之下急忙一闪,也只闪开后心要害,但还是被程宗杰抓了个实实在在,程宗杰一爪击实,身形一滞,谢孤吟反应如电,反手一掌,打在程宗杰身上。就听船上地板呵嚓一声碎裂,然后就见程宗杰飞向舱外。这程宗杰也颇了得,被谢孤吟一掌击实,竟把十之六七的力道移到了脚下,可即便如此,等他落在舱外,还是鲜血直喷。 谢孤吟被程宗杰一抓之下,背上鲜血直流,双目余光就见一把钢刀横推过来,苍急之下,不及多想,一腿弹出,那刀却忽然一停。谢孤吟左脚一及那人身子,猛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收力,只把那人踢倒在地。此时就听舱外程宗杰喊了一声:“快使轰天雷”。 谢孤吟隐约听到程宗杰的喊声,心念电转,一把把品云推出破壁,同时抓住凌冰儿,从破壁跳入江中,匆忙中,看见舱中那人也跳下船来。刚及水面就听船上轰然一声巨响,大船一角已被炸得粉碎。 片刻之间,谢孤吟和凌冰儿又被汹涌的江水冲出水面,等他探出江面,四顾找寻品云,可眼前尽是滚滚江水,耳中一片汹涌之声,天黑目光难及远处,哪里还看得见品云,两人无奈,只得奋力向江边游去。 幸好凌冰儿一直死死抓住谢孤吟不放,虽说江流湍急,谢孤吟又是一臂中毒无法用力,但两个人水性绝佳,一个内外兼修,自幼即习吐纳之功,所以两人在江中几番差点失散,又经过许多危险,但还是游过了这段不大宽阔的江面,到了岸边。 到了岸上山崖间的一处洞穴,凌冰儿又四处拾捡了一些枯枝,幸好谢孤吟长走江湖,身上所带火石火绒都是极佳之物,携带的又甚为稳妥,尚能使用,两人生起一堆火,虽然男女之间极为不便,事急从权,也只得脱下外套就着火烤起来。谢孤吟笑笑道:“不提防,中了暗算,没事的。” 谢孤吟只觉双臂麻木渐渐扩散,知道毒性正在蔓延,便用几根枯枝架起外套,自己坐在火堆旁闭目调息,想把自己身上的毒逼出体外。这一运功,谢孤吟只觉一股溶溶暖流自丹田而生,游走周身经脉,到了右臂手厥阴经天泉穴时再难向前。谢孤吟运气冲了几次,天泉穴却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后背被程宗杰抓过的地方又如火炙般的痛,不一会儿额头汗珠滚滚而下。凌冰儿一边看着谢孤吟一边想着:不知道品运妹妹怎么样了?但愿吉人有天象,菩萨保佑她平安脱险。 谢孤吟见半天只能从掌心中针的劳宫穴逼出一滴毒血,知道再下去,奏效也不会太大,便收功停了下来。在左臂手厥阴经诸穴上加了几指,封死了血脉,不致让毒性蔓延。他没料到,这针毒性不是很猛烈,却是柔韧无比。以自己数十年的修为竟也奈何不了。这一来,无异饮鸠止渴,虽然毒性不会再上升,可要是一个对时血脉不通,这条左臂必然废掉。这也无法,只能暂时这样,天亮了再想办法。 凌冰儿见谢孤吟收功坐起,看谢孤吟脸上神色,虽然她不明白就理,她也知道谢孤吟此番定是徒劳无功,但她还是很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大哥?”谢孤吟见状只好笑了笑道:“没什么,等天亮了再想办法。”凌冰儿自然听得出谢孤吟是在宽她的心,满脸又恨又愧的神色道:“都是为了我,害的大哥也中了毒,我……”说着双眼一红眼泪滴滴答答的就流了下来。 谢孤吟一看凌冰儿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半天,才道:“冰儿别哭了,在江湖上行走,伤残是难免的事儿,你也不用为我担心了,没有了左臂,你大哥也不会就此完蛋。”凌冰儿一听,更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断臂的地步,更急更恨,一言不发,泪如泉涌。 这一来,谢孤吟更是手足无措,拍了拍凌冰儿肩头,道:“不哭了,冰儿乖,就算却一条臂,你大哥照样算是一条英雄。”谢孤吟不料他这一拍,凌冰儿竟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哽咽着道:“不能这样,大哥,我怕。”哭了一会儿又道:“大哥,你要真断了臂,我就给你做饭,洗衣,给你当一辈子奴婢,照顾你一声一世。”她趴在谢孤吟怀里,谢孤吟看不出她脸上的神情,但谢孤吟却能感受到她声音里的坚定与毅然决然,他不由得一阵茫然,心中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一时间他想推开凌冰儿,却又不忍就此让她伤心,一只右臂也象中了毒一样,抬也抬不起来。 两人在篝火明暗之中各怀心事,一阵呼叫声时远时近,隐然可闻。以谢孤吟的功力,他似乎是听出有人在一声“谢大哥”一声“谢大哥”的高声呼叫,而凌冰儿却只能听见一阵模糊不清的叫喊之声。她放开谢孤吟,见谢孤吟正盯着她,脸一下红到颈中,不由自主的低着头,轻声道:“大哥,我听到有人在叫,是不是品云妹妹?”谢孤吟见她一脸娇羞,不禁微微一笑道:“可能就是,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走到洞口,那声音也清晰了许多,正是品云在叫喊,凌冰儿一听到“冰儿姐姐”的呼叫,马上应道:“品云妹妹,我们在这儿,你听到了吗?”那边品云似乎听到了问道:“冰儿姐姐,你们在哪儿呀?”谢孤吟一听,长啸一声道:“这儿”。这声音接着内力传的甚远,品云听的真切,喊道:“我听到了,谢大哥,你也在,我们来了。”谢孤吟不禁心中暗奇,我们?还有谁? 果然,不一会儿,两条黑影出现在无边夜色中,待两人走进,谢孤吟看的真切,另一人正是七星帮那位使刀的汉子,品云不等走近,就道:“谢大哥,我们找你找的好苦。”等走到两人身旁,一见凌冰儿,这番两世为人,劫后余生,见到她姐姐,一时激动的扑了过来,抱着凌冰儿大哭起来,道:“姐姐,我差点就看不见你了。”凌冰儿拍着品云的后背,柔声道:“品云不怕,现在不是没事了?”片刻之间,又指责谢孤吟道:“我们这样辛苦的找你,你却一点都不担心我。” 几人进了山洞,那人一言不发,谢孤吟不理他,也不说话,倒是冰儿很关切的问着品云如何脱险。品云嘴一扁道:“我被大哥推倒江里,猛地就沉了下去,我一慌,想张嘴呼吸,可我还没出声,那江水就一个劲的朝我嘴里猛灌,我一急,双手乱刨,探出头来,就听见轰的一声,不知道啥东西炸了。我不及细想,又沉了下去,我就脚蹬手刨的,又喝了几大口水,然后就感觉抓住了啥东西,既然抓住了,就死死不放,另一之手伸过去想抱牢一点,可我刚抱住,头上一痛,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她指了指和她同到来的大汉道:“这位言大哥就在我身边,我当然是在江岸上喽。” 凌冰儿听完,知道是这位言大哥救的品云,料想当时品云抓住他纠成一团,为免葬身鱼腹,他情急之下击昏了品云,救她上岸,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救人上岸颇多危险,心中感激,一礼拜下,道:“多谢这位大哥救我妹妹,敢问大哥尊姓大名?”那人冲冰儿微微一笑道:“我叫言九变,江湖草莽,哪是什么尊姓大名呀?” 谢孤吟忽道:“言九变?你是岭南言氏子弟?” 言九变一听,面色一变,似乎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道:“言某武林弃徒,不足谢大侠挂齿。”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伸出手,道:“这是谢大侠所中剧毒的解药。” 谢孤吟看了言九变一眼,还没有说话,言九变纵声长笑道:“言某虽是武林弃徒,还不屑作那落井下石的勾当,谢大侠多滤了。” 谢孤吟神色不变,只沉沉的道:“谢某平生不愿受人恩惠,些许小毒,还难不住谢谋。”凌冰儿见谢孤吟如此执拗百思不得其解,冲过去,拿了解药,道:“多谢言大哥。”然后对谢孤吟道:“谢大哥,你就别逞强了,解毒要紧呀。” 言九变见凌冰儿拿了解药,他为人也极有傲骨,转身说道:“解药谢大侠服也罢不服也罢,就当是我还了刚才谢大侠手下留情之恩,告辞了。”说完转身欲离去。 就在此时,洞外有人长啸一声道:“谢孤吟先生果然在此,让林刀好找。”话音未落,洞口走进一人,谢孤吟借着火光一看,见来人一身黑衫,腰际斜插一把不及二尺的钢刀,极瘦极长的脸做铁青之色,一条刀巴从左眉心划到嘴唇,看起来阴森恐怖, 他进得洞来,尚未说话,洞外又有一个声音道:“林兄,佳肴也该分我鬼秀才一分吧?” 谢孤吟朗声道:“不料今夜这小小的西陵侠倒是群魔乱舞,还有哪路宵小,快快显形。” 话音刚落,就听洞外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道:“谢孤吟,老娘我找了你整整九年。九年了,你让老娘做了九年寡妇,今天,老娘报仇来了!”说着现身形,紧跟着鬼秀才进了洞。 言九变本来想走,见洞中多了三人,听口气似乎都是来找谢孤吟的晦气的,便停下脚步,看着这三人。他见第二个进来的这人一袭白衣,手持一柄折扇,人倒也算是英俊,只是面色白里透黄,又摇头晃脑,故作儒雅之状,倒让人觉得有些讨厌。听他自报家门,竟是江湖上有名的鬼秀才,他一进来,盯着洞中二女看了片刻,淫笑道:“没想到洞中春色无边,竟有两位美貌佳人,秀才我艳福不浅呀。” 品云一听怒道:“你这狗东西,小心姑娘打掉你满嘴狗牙,再奉送你个满脸开花。”凌冰儿此刻外衣尚未烤干,身上湿淋淋的紧贴着里衣,显出玲珑身段。除了很少几个人她还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这付模样,不由又急又气说不出话来。 紧随鬼秀才进洞的是个半老徐娘,上身着白色夹衣,下面一条淡紫长裙,虽然年纪不轻,可风韵犹存,眉目顾盼间依然可见当年风姿,那鬼秀才一见此妇,一摇折扇:“哎呀,又来一位风姿万千的半老徐娘,我最喜欢成熟的女人了。哈哈……好,好。”一面淫笑不已,一面在这妇人身上瞄来瞄去。 那妇人听了也不生气,娇笑道:“鬼秀才,我也最喜欢你这个年纪的男人了。”那鬼秀才知道这妇人绝不简单,一边淫笑,一边留神那妇人的举动。果然未见那妇人有何动作,一直银针神不知鬼不觉的射到了眼前。幸亏他早有提防,慌忙一闪,银针穿衣而过,他吓了一身冷汗。躲过银针,他仍淫笑不止的道:“果然辛辣,我最喜欢吃辣椒了。待会儿,我一定让你爽的不认识爹娘。” 鬼秀才未发现银针从何而来,谢孤吟却看清了那妇人脚跟用力,银针是从妇人绣鞋鞋尖射出。而凌冰儿和品云根本不知道鬼秀才刚才生死一发,要躲不过那银针,此刻就已命丧当场了。 谢孤吟知道三人来者不善,两个男人知根知底倒也不难对付,这妇人一时半会儿的他竟想不起是何方神圣,但他很清楚这妇人一出手就阴狠毒辣,尽是要命的招式,实在是三人中最难缠的一个。三人一进来,他就凝神注意,想要提起真力御敌。可不料程宗杰那一爪蕴了极阴毒的内力在里头,刚才不查有强运真力祛毒,使这股阴毒颈道游走全身经脉,倒此刻他才发觉身上经脉已然受伤。他提了一口气,胸前竟空空如也,丹田还隐隐作痛。他明白此刻三人生死系于一发,自己是早有死志,一死倒随了心愿,可凌冰儿和品云死了可真是冤枉,他想到凌冰儿,心中不免又牵挂起来,暗道:我可千万不能示弱,我还要带冰儿去找解药,我要死了,冰 儿怎么办?想到这儿,他气定神闲,故作镇静,对那妇人道:“不知道谢某于你有何冤仇,你要找谢某九年?” 那妇人一听,咬牙切齿,狠声道:“你可知道当年杀过的朱九太爷?哼,他是老娘这一生最心爱的男人。虽然他没有和老娘正式成亲,可他亲口答应老娘杀了他老婆娶老娘作压寨夫人的,可就是因为你,老娘非但没有做成压寨夫人,还让老娘守了整整九年的寡。谢孤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要掏出你的心肝肺,生吃了祭我男人。”这番话说的阴气森森,洞中诸人听了,再看洞中火光摇曳,那妇人脸一明一暗,一张脸狰狞无比,竟觉寒气逼人。 鬼秀才一听妇人这番话,失声道:“你是玫瑰夫人?” 那妇人冷笑道:“玫瑰夫人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吸血夫人,我要吸干仇人的血,祭我一生唯一的一个男人。”说者张嘴露出森森白牙,喊了一声,扑向谢孤吟。 谢孤吟一边和那玫瑰夫人套话,一边不停的在试着运行真力,可一口真气就是提不起来。而且随着尝试的次数增加,丹田越来越痛,终于自己也承受不住,在玫瑰夫人飞身扑起的那一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鬼秀才本想在玫瑰夫人扑向谢孤吟的时候一同夹击谢孤吟,可他一见谢孤吟重伤在身,打消了这个念头,看了看林刀,心中打着自己的算盘。 凌冰儿见谢孤吟喷血坐在地上,胸前鲜红点点,她离谢孤吟最近,看着玫瑰夫人扑了过来,奔过去挡在谢孤吟身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玫瑰夫人,脸上浮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那神情就是甘愿替谢孤吟一死,品云也同时喊了一声:“千万不要!” 玫瑰夫人忽见眼前俏生生站出一个妙龄女子,脸上毫无惧色,忙收了力,道:“滚开,我今天只杀谢孤吟。” 凌冰儿语气坚定的道:“你杀了我吧,我甘愿替大哥一死。” 玫瑰夫人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滚开,我今天不会杀你,我只杀谢孤吟,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九年了,我要杀了你代替谢孤吟,这九年我就白等了!” 一旁鬼秀才才知道这玫瑰夫人极重恩仇,对她有恩之人她会涌泉相报,对她有仇之人同样十倍百倍的奉还,而此妇人不比寻常黑道中人的一点就是从不滥杀无辜。 谢孤吟这时才顺过一口起来,道:“冰儿,你大哥今日命该如此,让开吧。江湖上的是本来就是以血还血,……等我死了,你拿着我的箫快马赶到西宁府,找雪原双鹰夫妇,让他们帮你在找解药吧。”凌冰儿见此时谢孤吟仍然挂念的只是自己的安危,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谢大哥你不能死,冰儿命薄,就让我代你一死吧。”说完看着玫瑰夫人,道:“冰儿承大哥几番相救,此刻我甘愿代大哥一死,望这位大姐成全。”说完,眼神中尽是恳求之色。 这是呆立一旁久未说话的言九变缓步走到谢孤吟眼前,拿过凌冰儿手里的瓷瓶,递到谢孤吟眼前,轻声说道:“谢大侠请先服药解毒,言某替谢大侠先挡一阵。”说完眼光恳切的盯着谢孤吟,等谢孤吟的回应。 谢孤吟未料此刻奇峰突起,本是仇敌的言九变竟要求帮他退敌,他虽不知言九变心中所想,但见他目光莹然,绝对不象作假,心中感慨万千,只点点头,微弱的谢道:“多谢!”接过瓷瓶,掀开瓶盖,吞了解药,盘膝闭目,凝神调息,再也不理身边变故。 言九变一见谢孤吟只说了多谢,即闭目调息,在此生死关头,竟把性命全盘交给了素未平生的他,不禁心中一热,打定主意,就是今日粉身碎骨,也要保谢孤吟平安。 林刀、鬼秀才、玫瑰妇人虽然没听清言谢二人所言,但看两人情形举动也猜了个大概,三人都知道,以自己一己之力斗谢孤吟很难取胜,要杀了他就更非易事,但三人个怀鬼胎,让他们联手合击,却也相互猜忌难以办到,林刀是个杀手,向来出手都是单枪匹马,即使这次狙击对象武功只在他之上,可他也还没想过找人帮忙。只想着找时机或暗算或明挑的击杀谢孤吟。玫瑰夫人虽说是一心只想报仇,又想把仇报的干干净净,完完整整,自然是一意要单独亲手杀了他才可解九年彻骨之痛。 三人见谢孤吟已腹了药,知道如果谢孤吟恢复过来要杀他就更难了。时机稍纵即逝,一时间,三人竟不约而同得逞三角之式向谢孤吟袭来。言九变见势不妙,一把推开凌冰儿,同时掌中钢刀一招“山重水复”,正是言氏刀法中极为管用的退守名招。 林刀、玫瑰夫人没料到三人一起出了手,这一来骑虎难下,便一言不发的和言九变战在一处。那鬼秀才自然不同,他巴不得捡这个便宜,只想尽快杀了言九变再杀谢孤吟,他自然是希望越乱越好,这样他才好乱中捡到浑水摸鱼,只听他笑道:“好呀,玫瑰夫人,杀手王,我们先杀了这小子,再杀谢孤吟。” 言九变只接了三人合力一招,就知道三人合力自己并非其敌,更不要说退敌救人了。一时无计可施,只好使尽浑身解数尽力拖住三人,能延一刻便延一刻。他知道这荒山野岭的,根本不会有人来就他们,只希望谢孤吟能早点解了毒,他此刻还不知令谢孤吟真正无力可战的并非那毒药,要是仅是中毒,谢孤吟此刻还可以一战,但真正凌谢孤吟重伤的是程宗杰那一爪,而且这一爪中蕴含的阴毒气劲单靠谢孤吟一人之力,决非一日半日可以复原的。要是言九变真清楚这些,怕他此刻早已无斗志了。也亏的如此,言九变心中有了一丝希望,这才以坚定意志尽力拖延。 林刀使一柄短刀,刀法凌厉,干净利落,刀刀都是取人性命的打法,杀气极盛。鬼秀才招式阴毒,身法飘忽不定,所取的都是双目,下阴等一般成名人物不屑攻击之处,那玫瑰夫人虽然招式并不奇特,但出手迅疾,脚下步法变化繁复,让人眼花缭乱。这三人武功走的都是偏锋,分进合击,不到一柱香的功夫,言九变刀法已显散乱之像。 其实岭南言氏的刀法,走的本就是出奇制胜的奇门,而言九变一生所研习的武功也尽是如何在不可着力之处攻其不备,如何在别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出刀,但他因功力所囿,在狠辣上尚不及林刀,阴毒更是比不上何不用,也只有在“快”这一点能和玫瑰夫人打的旗鼓相当。这一战,若是换言九变为谢孤吟,形势自然有所不同,谢孤吟只要一看清三人武功特点,就决不会同三人一味的争胜,他会迫的三人随着自己的路子诱敌深入,使其暴露自身弱点,然后逐个击破。可言九变一来功力有所不足,二来以他的武学修为实在尚未悟出“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先至”的道理,所以他是尽量的想发挥言门刀法的长处,以诡异压倒对方,再求击破。而对鬼秀才他也只能一意强攻,迫的他只守不攻才能克敌。 玫瑰夫人其实也使得一手梅花针的暗器,专打人身大穴,所以她一面应付言九变,一面寻找机会,欲以银针射杀谢孤吟,可凌冰儿和品云一直挡在谢孤吟面前,使她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她的针上不喂剧毒,所以没有十分的把握打入谢孤吟要穴,她又不敢贸然出手,见二女挡在谢孤吟面前,动也不动,只好打定主意先作了言九变再某其他。 谢孤吟服了解药,这药也颇显奇效,只一刻,左手劳宫穴上便汩汩的不停渗出黑血,一条左臂肤色渐转,由黑而青,由青而白,一会儿工夫,那毒血全被逼出,他连忙使出全身功力想把周身经脉打通,虽然他清楚机会渺茫,在此关头却也不得不勉力一试。一试之下,奏效甚微,他知道再试下去也徒劳武功,只好睁开双眼,想看看言九变战况如何,他明知道以言九变的功力以一敌三,可以说全无胜算,可还是寄希望于万一的想看个究竟。 这一看果然不出意料,更有甚者,言九变比他预想的更早一些的露出了败像。他暗自摇了摇头,知道 不出片刻言九变就会败下阵来,而自己也是在劫难逃,他看了一会儿,已明白,以言九变的功力若他明白“化有为无,无所在又无所不在”的道理,自然可以再顶一阵,可惜看他刀法,虽然刀走奇峰,险之又险,可运用之间尚难及绝妙之境,不能把言氏刀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岭南言氏,乃宋代一位武学奇才所创,传言此人飞扬跳脱,不拘一格,经历二十余年苦心研习,开创武林言氏刀法一脉,言氏刀法讲究的是异峰突起,文章尽做在“奇险”这两个字上,是以言家刀极具特色,不同于平常江湖上盛行的各门刀法,而岑南言氏代代相传,极少有人在江湖上走动。近百年来,岑南言氏习武佳才甚少,可言九变却是言家百年一见的习武奇才,可他少年行走江湖,误结匪人,竟作下许多错事。言九变的父亲一怒之下,把言九变革出门墙,按家规,本应废了言九变的武功,可言九变的父亲珍惜言九变的才华竟法外施恩,言九变这才得以保全一身武功,谢孤吟几年前曾与言九变之父言永清有过数面之缘,两人曾相互切磋过武功,而言永清言语之间颇为提到过他这个被革出门墙的儿子,是以谢孤吟略知这段武林旧事,虽然言永清并未提到过言九变的名字,可他在船上打斗之时,见言九变刀法极具岭南言氏特色,便怀疑他就是那位言门弃徒,后来他自报姓名,就更坚信不移。 谢孤吟见几人打斗的情况,知道最多再有十招,言九变必败无疑,立即沉声道:“青山重重无边影,一心之妙有化无。”这两句似歌非歌,似诀非诀的东西,别人听来到无所谓,可那言九变听在耳中,惊在心头,因为这正是言门灵幻刀法引首歌诀中的两句,他听到歌诀,暗想:这谢孤吟如何知道这歌诀?他此刻吟这歌诀是何用意?正思量间,就听谢孤吟又道:“一刀横出平险峰,孤舟从流原是幻。” 言九变和谢孤吟在船上一战的时候,就似乎有什么念头在脑中盘旋,想抓又抓不住,当时战的正激,也不及细想,这会儿与三人又打了许久,隐约感到自己的打法似乎欠妥,可到底上哪儿不妥却也想不起来,此刻听了谢孤吟诵出的歌诀,猛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和这三人打了许久,一味争胜,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可对方攻势如青山叠嶂,连绵不断,力道滚滚而来,自己就如岸边的礁石,历经滚滚大浪的重重重击,虽然尚能支撑却难免狂澜,只能一任侵蚀。所谓一心之妙有化无,孤舟从流原是幻,哈哈,对了! 正想着,不提防林刀一刀由下划出,虽然他闪的极快,可是也被林刀一刀从大腿到胸拉了一道一尺多长的口子。可他中了一刀,不但不怒,反倒喜极而笑,道:“多谢谢大侠指点。”说着话手中长刀并非有片刻停留,一刀接着一刀,连绵不绝的使出。 他经谢孤吟这一指点在修为上算是进了另一番境界,刀法一变,虽然招式仍是先前的招式,可多年横亘心中的许多问题却迎刃而解,于刀法的运用之妙也领悟了他以前不曾领悟的许多。 果然这一变一招之间便奏奇功,鬼秀才右臂中了一刀,虽然伤的不重,可鬼秀才右臂已是鲜血淋淋,一把折扇掉落在地。 谢孤吟见几句棒喝,言九变已登堂入室在武学上进了另一番天地,心中也暗赞言九变的确是佳才难得,可他知道,这一来也仅能多延得一刻,以言九变此时的功底,最多再支持百招开外,最终仍然难免一败。可若能假以时日,言九变自不难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那三人见言九变听了几句歌诀,刀法使出气象以不同先前,一刀一刀的刀法绵绵而至,威力竟凭空增加了许多,心中暗惊。 言九变至此,在武学修为上已不同于进洞前的言九变,但他的功力实在是没有丝毫的增长,所表现出的不同也只是他所学刀法的威力发挥得更大,而且,他打了有近一个时辰,力气渐消,加之先前被谢孤吟掌击之处又隐隐作痛,实在是支持不了多久。 言九变刀法一变,林刀三人顿觉压力比先前大了许多,匆忙间三人都是转攻为守,把言九变刀光封杀在一个极小的圆圈当中,打了片刻,三人一换眼色,招底力道同时加强,言九变在三人逼迫之下刀光所及的圆圈逐渐变小,三人见言九变攻势渐弱,很快易守为攻,言九变只觉手中钢刀渐沉,体内气息渐弱,知道败局已难以挽回。 谢孤吟见言九边经他指点,又支撑了近百招左右,心里暗暗赞许言九变的悟性很高,他见言九变此刻败局已定,在三人合击之下,只要失败,要留下性命,最多只有一成的机会。他当机立断,用全身仅有的力量断喝道:“住手”。 四人听到谢孤吟的喝声,不知有何变故,先是玫瑰夫人踢出一脚飞出场外,然后林刀也虚砍一刀停了下来,鬼秀才本想借三人之刀击杀言九变,先报了自己这一刀之仇,可他见两人已先他停手,知道以自己武功,最多和言九变打个平手,连忙呵呵一笑道:“这位兄台,我们不妨先停下手来如何?”说完脚下一蹬也跳出了言九变的攻击范围。 谢孤吟见几人已停手,对言九变道:“言兄弟盛情,谢孤吟心领了。他们杀的是我谢某。”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凌冰儿,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半晌又道:“言兄弟咱们就此别过吧,请回吧。”言九变一听谢孤吟的话,心中一急,忙道:“谢大侠……”话未说完已被谢孤吟打断,“三年之内你尚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多说无益,请回吧!” 言九变微一沉吟,道:“谢大侠还有什么未竞之事,言九变愿效微劳。”谢孤吟微微一笑道:“这两位姑娘有劳言兄弟送到宜昌东城巷唐记肉铺,多谢了。”说完对二女道:“言兄弟是可托之人,你们去吧,谢孤吟不愿你们看到我死时的模样,走吧。”说完又看了一眼凌冰儿。 凌冰儿看到了谢孤吟眼中有一丝歉意闪过,心中一悲,未语泪先流,他扶着谢孤吟双肩,道:“大哥,你不能死,你还没有给我找到解药,我不会让你死的。”品云过来也坐在谢孤吟身旁,道:“大哥,我不会走的,要死就让我陪着你吧。”谢孤吟眼角含笑,道:“早在八年前谢孤吟就该死了,你们走吧。”他知道此刻多言,只能徒添两人伤痛,言语间竟未留一丝情意,说完不再看两人,只对林刀三人道:“玫瑰夫人,谢某不愿宵小脏了我身体,你来吧!” 此刻却见凌冰儿一转身,上前两步,站在几人面前,道:“你们不要杀我大哥,你们杀了我吧。” 五 船里风波恶(2) 玫瑰夫人听谢孤吟叫他动手,看了林刀和何不用一眼,正要走上前去。鬼秀才知道不管谁杀了谢孤吟,他都有利可收,反正他在场,记功劳,他那一分免不了的,道:“秀才我对女人更有兴趣,谁杀了谢孤吟我是无所谓。”见凌冰儿站了出来,又笑道:“我鬼秀才胆小怕事,我等着接着两个佳人回家去,玫瑰夫人,请吧。”林刀听了心头一怒,瞪了鬼秀才一眼,心中暗道:让玫瑰夫人动手也好,兴许谢孤吟在临死之前会找个垫被的。 玫瑰夫人道:“谢孤吟,我虽是女流之倍,也敬重你是条好汉。可九年守寡,今日我要为我男人报仇,你受死吧!”说完一闪身形绕过凌冰儿,扑向谢孤吟。 其实,这几个人这番倒是多滤了,谢孤吟受程宗杰暗劲一击,自己生平所修内力也是阴柔一路,以阴克阴,唯有用己之阴劲把程宗杰的劲力化为己有,可他中毒在先,又没发觉程宗杰爪下气劲潜藏体内,一时不查竟被击伤,此刻他着实没有丝毫余力可以一搏,见玫瑰夫人袭来,只有引劲待割,哪会再伤敌。但他未料到玫瑰夫人袭来的同时身边的品云一跃而起伏在自己身前。玫瑰夫人用了十二成的力,本想一举掌毙谢孤吟,不料掌伸到半途,眼前却多了一个后背,这下收力已经太迟了,双掌竟结结实实打在品云背上,就只见品云哇的一口鲜血喷了谢孤吟一身,生死未卜。 玫瑰夫人见已然伤了品云,仇人又在眼前,也不愿再顾忌许多,双掌一扬,就向谢孤吟两鬓击去。 这几下电光火石,就连言九变都尚未反应过来,惨剧已发生,又见谢孤吟命在旦夕,立即飞身扑向玫瑰夫人,可他身形刚动,林刀后发先制,单刀一横,挡在言九变眼前,挥刀把言九便挡了回去。 就在玫瑰夫人双掌离谢孤吟太阳穴不及半尺的这一刹那,忽然就听洞口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喊道:“贼妇,休得伤我谢师弟。”随着话音,玫瑰夫人身后有极细微的“咻咻”声伴着“嗖——”的利刃破空之声,以她苦练银针暗器的功夫自然听的出那微弱的咻咻声是银针飞来的声音,而那一声“嗖——”听来似乎是极沉的东西,可难辩究竟。以她对暗器的熟悉,能把银针打得破空有声,自然高她许多。她的银针都能致人死命,更不要说飞来的这针。更何况银针之外尚有一个不知名的兵器飞来,可此时她根本就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她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她就再也报不了仇,所以她头脑中的念头转都没转,双掌丝毫未停的落了下来。击在谢孤吟两个太阳穴上。 这两掌击中了谢孤吟,奇怪的是谢孤吟丝毫未觉疼痛,正在奇怪,那玫瑰夫人双目眼睁,目光中一片恨天怨地的神色倾落下来,趴在谢孤吟身上,把谢孤吟压倒在地。 这闯进来的一男一女已奔到谢孤吟身前,正是唐大山孙英夫妇,火光中两人见玫瑰夫人两掌实实落在了谢孤吟两个太阳穴上,只道谢孤吟这次定然没救了,痛声喊道“谢老弟”,边喊边把玫瑰夫人推到一边,只见谢孤吟双眼一眨,微笑着看着两人,唐大山这才舒了一口气,转悲为喜道:“哈哈,我就应该知道要是你那么容易死,你就不是谢孤吟了。哈哈哈哈……”孙英见谢孤吟没事,也是满脸笑容道:“谢老弟,吓死大嫂我了。” 当日傍晚谢孤吟作别唐大山夫妻,唐大山听妻子说到凌冰儿言及七星帮的人预谋在三峡伏击谢孤吟,两人又曾听江湖朋友说过,杀手王林刀和鬼秀才何不用也在追杀谢孤吟,当下略一合计,便想在暗中助谢孤吟一臂之力,这也是两人受过谢孤吟极大的恩惠,这次欲略作报答,只想帮谢孤吟在暗中做掉林刀和鬼秀才两人。 第二天两人天不亮就赶到了渡口,沿江跟随谢孤吟所乘商船,在西陵峡就见船忽然见炸了,夫妇俩人虽不知有何变故,但清楚谢孤吟在船上有了危险,此番定然落水,他俩当然也知道谢孤吟水性极佳,可此滩险流急,也不知谢孤吟会不会安然脱险,便一直沿江岸寻找,找了大半夜一直没有下落。两人只道谢孤吟被急流冲走了,正心灰意冷的当儿,却隐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住口”,这也是两人内力绝高,听力比寻常人大了许多才能在轰轰江水和江风中听到喊声。 两人循声找到了谢孤吟栖身的山洞,刚到洞口,就见火光中有位妇人双掌击向了谢孤吟,两人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并且同时使出十二分的力道使出生平绝技,唐大山扔出了他的大板刀,而孙英也及时射出三只银针,两人见时机紧迫,兵刃所指无一不是让玫瑰夫人立时丧命之处,所以玫瑰夫人毫不闪避,板刀和银针几乎同时落在身上,钢刀砍在了脖颈上,银针也透过头上大穴,裂骨入颅,这才让玫瑰夫人立时气绝,命丧当场,救了谢孤吟一命。 林刀拦住言九变,一时与言九变战成了一团,此番两人对敌旗鼓相当,自然打了个难分难解,就连唐大山夫妇进来时都没有停下来,但场内形势两人心里都清清楚楚。言九变见大援已到,心里顿觉一轻,不再理会其他,凝神对敌。他经谢孤吟指点,不复先前燥急,林刀暗见来人模样,似极圣手屠夫夫妇,一个言九变已够他对付,更何况是相传武功很高的唐大山夫妇,心里就盘算着如何脱身,伺机行动。那鬼秀才见形势不妙,知道今日南有善终,双眼乱转,已掠到洞口,哈哈一笑道:“秀才尚有功课要做,谢大侠,何不用先失陪了,改日请来汉中鄙斋喝茶呀。哈哈哈……”声音渐远。 唐大山正要起步追去,谢孤吟知道唐大山轻功并不擅长,知道追也无用,更何况他不愿假唐大山之手除去此人,便道:“大哥先不忙,你替我看看品云怎么样了?”唐大山依言收起脚步,孙英此刻以抱起品云,察看着品云的情况。凌冰儿也扑过来,喊道:“品云妹妹你醒醒呀。”可品云此时不省人事,气息若有若无。 谢孤吟这才道:“言兄弟,你停手吧。”等言九变收刀停手,才对林刀沉声说:“林刀,你今日杀不了我,过了今日,你不再找我,我也会找你。我不想让别人杀你,快滚。” 那林刀也是江湖上有声有名的人,此番谢孤吟恶语相加,心中怒极,可他颇识时务,知道今日再说颇难讨好,当下即道:“改日林某一定恭候大驾,后会有期。”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六、藏边风情(一) 孙英见品云受伤极重,忙借品云手上诸穴输了一股内力过去,她所修习内力恰如她所使的暗器,气息微如游丝,却是连绵不觉,极具穿透力。品云此番被玫瑰夫人含悲一掌伤了脏腑,本来已昏厥过去,经孙英传过来的内力把脏腑一阵烘烤,不久竟悠悠醒了过来。谢孤吟、唐大山等人团团围在品云身旁,见她转醒过来,这才舒了一口气,凌冰儿也止了泪,道:“品云妹妹,你……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品云睁开眼,见周围诸人脸上都是极关切的神色,很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心中甚慰,道:“谢谢你们,冰儿姐姐,我会死吗?大哥,你不要再让我走了,让我和你们一起去西藏,好吗?……我身上好痛……”她奋力替谢孤吟挡了玫瑰夫人一掌,要不是她修习了几日谢孤吟所授内功心法“心灯一点”,这才在玫瑰夫人双掌及身那一刻生出一股暗劲来卸掉部分掌力,否则,此刻她真的是生死难料。她也知道自己受了极重的伤,所以一开口就问凌冰儿她会不会死,可这几日心中念兹在兹的就是谢孤吟这几天会赶她走,便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要谢孤吟别赶她走的话,说完觉得一件心事了了,顿觉身上疼痛刺骨,才又说了句“好痛”。 凌冰儿听到品云的话,泪珠滚滚而下,可怕品云见到了更增伤悲,忙擦了擦泪水,强作笑颜道:“品云妹妹,你不会死的。我身中剧毒,现在也还活得好好的,你那么可爱,老天怎么舍得让你死呢。再说,这儿有谢大哥,唐大哥,唐大嫂,……还有言大哥,这许多人在,他们一定会治好你的。”在她心中,这一干人自然都是英雄了得,尤其是谢孤吟更是三番两次的救过她,她自然会认定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事难住谢孤吟,相信谢孤吟一定可以把品云治好的。 谢孤吟见品云不惜自己性命替自己挡了一掌,心中感激不在话下,可她此番见得品云一睁眼,问的两件事有一件居然是让自己不要撵她走,心中暗道:原来在她心中,能和我在一起竟和生命一样重要。心中不禁有悲痛和歉意的感觉,虽然他浪迹江湖多年,已不象初入江湖那样,他已学会了不把心中的喜悲写在脸上,可现在,他却止不住心中的悲痛和歉意,很和蔼的道:“品云,你别担心,我不赶你走,你想待到几时就待到几时吧,大哥答应你,一定会治好你的伤,你放心吧。” 品云一听,又是一笑,道:“我知道大哥最能干了,只要你不撵我走,怎么都行。” 唐大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道:“这是几年前我偶尔得到的一颗疗伤圣物‘生生九转丹’,品云,你快吃了吧。”尽管他有“笑弥勒”之称,可此刻,他却难以笑出声来,这番话倒说的很认真。孙英也道:“昨天还没给品云姑娘见面礼呢,反正我们两口子很少走江湖,以后怕用不着了,就算给品云姑娘的见面礼吧。”唐大山才呵呵笑道:“呵呵……是极是极,品云姑娘你服药吧。”说完拿出丹药来,顺手把盒子扔到火堆里,给品云服下。 谢孤吟知道这“生生久转丹”出自前朝东海毒圣之手,此人虽好称毒圣,可医道实是天下无双,他以毕生精力,炼别了九颗“生生九转丹”,后来有四颗曾经流落江湖还颇曾引起许多风波,这药实在是疗治内伤的绝品圣物,有了这一颗药就等于多了一条命,江湖人自然视如性命。谢孤吟也知道唐大山当年曾偶得这么一颗,不了竟慷慨赠给品云疗伤,心中颇想阻止,可转念一想,品云受伤极重,要没有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奇药,也就只有如大愚这种岐黄国手才能治好。要是自己没有受伤,以自己深厚的内力当然也可挽回品云的性命,可会不会留下病根就难说的很了。再说,他深知唐大山的品性,知道自己阻止也是徒劳武功,倒会让唐大山不快,也就没说什么,只把这番感激之情留在了心中。其实言九变一听唐大山从怀里拿出的竟是“生生九转丹”,也是心头一震,他小时候也听父亲说过这段江湖上留传的往事,可他实在没有想到,一个江湖人物竟舍得一颗可以抵得上一条性命的救命药,想都不想就送给了别人,以他以往的经历参照,实在是匪夷所思,这番对他的震动着实不小,言九变这些细微的变化,谢孤吟自然尽收眼底,他有意无意的看了言九变一眼,并未说话。 品云服了药,片刻之间就沉沉睡去,谢孤吟听她气息渐趋平稳,也比先前有力了一些,知道药力已经起效,暗道一声:果然不愧是疗伤极品。心中更实感激唐大山夫妇。 六、藏边风情(二) 几人见品云睡去,心情稍略平稳了一些,唐大山这才道:“谢老弟,你也受了伤吧?”谢孤吟微微一笑道:“我正要借大哥之功疗伤呢。”唐大山哈哈笑道:“有机会帮你疗伤可真不容易,来吧!”说完坐了下来。 谢孤吟看着言九变和孙英道:“言兄弟,孙大嫂,你们且宽坐片刻。”说完凝神调息,引导着唐大山掌中传来的纯阳之气烘碚着被阴力所制的内息。谢孤吟知道唐大山一生修习的是至刚至阳的内力“混元功”,当他听到唐大山的声音就知道自己的内伤容易治了,否则单凭自己的功力要把程宗杰的阴气化掉却极耗时日。自己要去西藏替凌冰儿找寻解药,时间却耗不起。所以唐大山一闲下来,便马上请他疗伤。 唐大山的纯阳内力也颇为了得,不到一个时辰竟把刚才让谢孤吟几近丧命的阴毒暗劲化了个八九不离十。其余散于诸脉诸穴的余劲却需要谢孤吟自己慢慢清除。两人收了功,唐大山已经满头大汗,谢孤吟知道,唐大山损耗功力过多,这一来需要将养几日才能恢复,他睁开双眼,道:“多谢大哥相救!”唐大山和谢孤吟相交多年,知心知性,谢孤吟很少跟他说谢谢,他虽爽直却也知道这句多谢不止是谢他救自己,更多的是谢他救品云。但他还是笑道:“谢老弟,我们交往了这么多年,这声谢说了太见外了吧。”孙英与唐大山心意相通,也道:“谢老弟,我们两口子知道,要是今天的情况互易而处,你一定也会这样,你不必客气的。” 谢孤吟与唐大山孙英二人一换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不再客气,只把自己作别唐大山夫妻后的经历略略讲了一番。 几人坐在火堆旁,谢孤吟道:“言兄弟,我谢孤吟在江湖上结怨不少,受恩不多,你今日盛情,谢孤吟记下了。” 言九变用眼神一扫凌冰儿,道:“谢大侠对在下有手下留情之谊,此番又对在下有指点之恩,况且谢大侠复出江湖,万里救孤的义举传遍江湖,令言某心折不已,能为谢大狭效些许微劳,也是言某应有之义,谢大侠言重了。” 谢孤吟奇道:“万里救孤?传遍江湖?” 孙英笑道:“难怪你不知,江湖上已在流传你万里救孤的故事了。” 谢孤吟沉思片刻,才道:“我此番前去西藏,除了救冰儿,也是想弄清阿沅的生前之事。此番远行,只有大愚和尚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又怎么会传遍江湖?我也奇怪消息是谁送出去的。”谢孤吟把前前后后的事大略想了一遍,忽道:“七星帮,最大的可能就是七星帮。” 唐大山道:“谢老弟,你说得明白一点,我唐大山是粗人,一时还想不明白,” 言九变一听谢孤吟疑心七星帮,也低呼了一声“七星帮!”然后才道:“谢大侠疑心是敝帮所为?” 谢孤吟道:“程宗杰当年和我有仇,而此番我从七星帮那里救了凌冰儿,程宗杰怕更是要怀恨在心,虽然那天我到七星帮老穴的时候,七星帮已举帮躲避,可程宗杰党羽甚多,定然是以后的几日追踪于我,见我和冰儿一路,又从我路线上判断,想我要去藏边一行,知道我在江湖上仇家甚多,这才广散消息,想引来我仇家,假他人之手杀了我。……可我和林刀,何不用二人素无仇怨,他们又怎么会找上门来?再说,昨日船上和我交手之人武功都差不多,程宗杰只为杀我或冰儿,又怎么舍得出帮里精锐大举而动呢?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言九变想了一会儿道:“敝帮之人的确从谢大侠出杭州就盯上了谢大侠,他的确是从你与凌冰儿同行以及所走路线推测你要去藏边,可至于伏击谢大侠,听帮主说,你是他大敌,与其等你来,不如我们先下手,彻底绝了这个后患。恰巧谢大侠上了我们的船,本来想在上船的那几日就动手,已经定好了,可那天帮主匆匆告诉我们他有事要耽搁几天,然后行色匆匆骑着快马奔去,临走前让我们在宜昌等他,定好在三峡伏击谢大谢,先打后炸,最后说,打不死炸不死的话,就让三峡急流淹死谢大侠,哼,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没料到谢大侠水性之佳,也是天下独步,不过我可不知道消息是敝帮散布出去的。……可能是……唉,算了。” 唐大山越听越怒,一拍大腿,喝道:“程宗杰这个阴险小人,总有一天,我会象劈猪肉一样劈了他。” 凌冰儿接过言九变的话头,问道:“言大哥,可能是什么呀?” 言九变道:“我这几年与帮主意见很是不合,他结交官府中人,为扩大帮里的势力,广收门徒,颇收留了些心术不正之人,我很不满意,曾多次出言相谏,可他不听,倒对我生了猜忌之心,可能是他怕我和他作对吧,瞒着我吧。”说完苦涩的一笑。 谢孤吟忽道:“你还叫他帮主,昨日他明知你也在舱里,可还是下令炸船,他又怎么真的对你如下属,程宗杰此人又岂止是心术不正,哼。”他所说的这些,言九变当然心里清楚,可言九变仍道:“当年,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是帮主把我收留在帮中,颇为重用,不仅让我有了栖身之地,还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言九变又怎能忘记。” 谢孤吟本就不喜多言,知道此时劝也徒劳,不再说话,唐大山听了半天,虽然不明细节,也知道了大概,即道:“这样的恩人,当初又怎会安着好心,你只记得他的好,却不想想,他知道你难托重任,竟不再顾你死活。”孙英也道:“言兄弟,你送药给谢老弟,又不顾性命的替谢老弟挡住敌人,足见你是个重情意,轻生死的英雄,又何必替程宗杰这种小人卖命?”凌冰儿也道:“言大哥,你救过品云妹妹,救过谢大哥,当然也救过我。虽然我爷爷是被七星帮的人杀的,我中毒也是七星帮的人干的,可我现在一点也不恨你,你还是不要在和程宗杰一起做坏事了。” 言九变见几人如此关心他,心中不禁感激,可他极重恩义,又怎能在片刻之间把这些都忘却,要不是他怀了有恩之心,他老早就离开七星帮了,当下道:“各位盛情,言某心领,可知恩不报,言某和禽兽何异,在下言尽于此,告辞了。”说完转身欲走,又道:“谢大侠,敝帮这次损失过大,可能在短时间内不会在追杀你,但我隐约知晓,此去西藏险阻颇多,谢大侠一路小心。” 谢孤吟一听此话,忙道:“多谢言兄弟关心,我还有一事想请教。” 言九变道:“请讲,言某知无不言。” 谢孤吟道:“不知言兄弟是否愿意重列言氏门墙?” 言九变身子一震,转过身来,道:“我多年夙愿,就是可在老父膝下尽孝,可门规所限,言某江湖异徒,又和面目重见父老?” 谢孤吟道:“我与令尊有数面之缘,如果你愿意,我可想你父亲求情。” 谢孤吟此言一出让言九变震惊不小。也是谢孤吟可惜言九变一个佳才随程宗杰为恶,不忍见他葬送程宗杰手上,才有此一言。言九变自然清楚谢孤吟在江湖上的地位,他的话的分量自是非比寻常,可他知道谢孤吟言下之意是要他脱离七星帮,他受人之恩,当然一时难以决断,只好道:“多谢谢大侠成全,言某会斟酌清楚的。咱们再会吧。”说完,大步流星,出了山洞,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六、藏边风情(三) 唐大山见言九变如此执拗,气道:“这么不开窍,哈哈哈,管他妈的呢,谢兄弟别理他了。” 谢孤吟笑了笑,才问道:“大哥大嫂怎么会忽然来这儿呢?” 唐大山略说了一遍,末了,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品云,道:“我知道你此去西藏,路途遥远,有许多江湖好手要找你报仇,带了生生九转丹本想让你带在路上以备不测,不想倒派上用场。哈哈,足见我唐大山有未卜先知之能。帮你除了一个敌人,他妈的,倒爽快。”孙英接道:“足见唐大山只会吹牛。”几人大笑。 谢孤吟听到唐大山说道杀敌,这才想起旁边玫瑰夫人的尸体尚在,想起玫瑰夫人为情人报仇,颇有同情之慨,当下黯然道:“这玫瑰夫人也是个痴情女子,此番横死,实在是出人意料,大哥大嫂,我们把她葬了吧。”凌冰儿知道玫瑰夫人为报情人之仇,也甚同情,忙道:“大哥说的对,人死为大,再说我看她也不似穷凶恶极之人,一个人躺在山洞里也怪可怜的,我们把她埋了,也算敬重她痴心一片吧。” 几人一起动手,谢孤吟内伤未好,虽然暂时不能使用内息,动手如常倒是不成问题。唐大山力大如牛,板刀挖起土来又极趁手,加上孙英和凌冰儿一旁相助,很快四人就挖了一个半人身的坑,把玫瑰夫人埋掉。凌冰儿几见新坟突起,心中暗道:这玫瑰夫人也算为情而死,她今天一死,还有这么多人为她安葬,要是我死的时候有谢大哥在身旁陪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几人埋了玫瑰夫人,洞口已出现一线亮光,谢孤吟道:“天亮了,我们该出发了。”几人收拾好行装,品云也被凌冰儿叫醒,她服了生生九转丹又休息了几个时辰,体内剧痛已不复先前那样厉害,呼吸也顺畅了一些。谢孤吟一把品云脉搏,道:“品云,你已经没事了。等我内力恢复,帮你疗几日伤就可痊愈了。你放心吧。”他知道品云伤势仍然沉重,但性命算是保住了,只要好好修养,定可复原,心中大慰。唐大山笑道:“这药果然名不虚传,品云姑娘没事就好。” 品云听到这番话,感激的道:“谢谢唐大哥唐大嫂救命之恩!”孙英忙道:“这没什么,你不惜性命救谢老弟,我们救你也是应该的。”这边凌冰儿双眼泪光闪闪,深深一礼道:“谢谢大哥大嫂救了品云妹妹。” 几人的包袱全都丢在船上,此刻也没有什么收拾的,唐大山背着品云,一路有说有笑出了洞,品云的精神也好了许多,陪着几人说了一阵闲话,便又沉沉睡去。唐大山久居这一带,自然对周围环境极熟,一路指引几人到了最近的集镇。 到了集镇,凌冰儿仍有些不放心品云的伤势,道:“谢大哥,要不要给品云妹妹抓些治伤的药?” 谢孤吟道:“寻常的大夫又怎么会治如此严重的内伤,品云服了唐大哥给的药,性命已经无忧,将养些时日,一定会没事的,冰儿你就放心吧。庸医杀人,平常的大夫就不足为信了。”凌冰儿听谢孤吟这么一说,心中一宽,不再说话。 唐大山一笑,道:“谢老弟说的没错,我听品云的呼吸平稳多了,她不会有事的,冰儿姑娘放心吧。” 进了市集,唐大山嚷道:“娘的,赶了这么长的路,我唐大山的大肚皮都快饿扁了,咱们先美美吃它一顿。”经唐大山这么一提,几人也觉饥饿难忍,孙英道:“就你能吃。不过谢老弟打了一夜的架,一定也饿了,先吃饭再说吧。” 几人叫醒品云,进了一家餐馆,小店不大,可收拾的挺干净,吃完饭,自然是唐大山结账,品云忽道:“我的包袱还在船上呢。”凌冰儿道:“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吗?”品云有些惋惜的道:“就是换洗衣服和银票,别的倒没什么,可爹给我的信……我不想再回王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见到爹?” 唐大山夫妇也听谢孤吟说过品云的事,与这位贵为格格的品云一见之下,看她并没有一般官宦子弟的骄横跋扈,又救过谢孤吟一命,对这位王爷千金也极尊重,就听孙英道:“品云姑娘,你也别太挂心了,我们知道你爹的信对你很珍贵,可已经不见了,你就放宽心养伤吧,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几人均表赞同,品云虽然不舍,却也无奈,不忍扫了众人的兴,微笑道:“丢了就丢了吧,这样也好,就让我割断以前的往事,彻彻底底做个浪迹江湖的侠女。有这位师父大哥教我本事,不愁他日在江湖上一展女侠品云的威风。”她此刻又把当日对谢孤吟的称呼拿了出来。 唐大山孙英同声道:“师父大哥?是什么东西?”凌冰儿道:“师父大哥不是东西,就是谢大哥呀!”然后把品云别出心裁的称呼的原由说了一遍,两人不禁莞尔。 六、藏边风情(四) 吃完饭,几人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定了三个房间,安排品云睡了,谢孤吟知道凌冰儿也是一夜没合眼,便叫冰儿去休息,冰儿依言去了,唐大山道:“谢老弟,你也一夜没合眼,我们两口子也追了一天一夜,咱们也都休息一下吧。一切等睡醒了再说。”谢孤吟知道夫妻俩一定疲惫不堪,忙道:“不错,大哥大嫂请回房休息,我调息几个时辰即可。”唐大山夫妻自然清楚谢孤吟一身内外功力已臻化境,他的调息比寻常人睡觉自是事半功倍,不再打扰,回房休息去了。 谢孤吟这才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凝神提起内劲调息,在山洞内劲所失,只是中了程宗杰暗算,经唐大山以内力帮他疗伤已经基本化解了程宗杰留在体内的暗劲,此时,他体内的气息已经基本可以运用如常,便自丹田提起内力,由任督二脉起,走气海穿膻中,过璇玑,经印堂,逐渐游走足阳明、手阳明、足太阴、手太阴等全身经脉诸大小(敏感)穴道,把残留在大小(敏感)穴道中的暗劲由本身内力吸收殆尽,这才收了功。这番调息把程宗杰的暗劲丝毫不剩的全部化解,但被暗劲所伤的诸穴诸脉道不是片刻可以治好的,但病根已除,治标自然不是过于费力的,假以数日之功,自然可以痊愈。 等谢孤吟调息完毕,已近黄昏,他知道唐大山等四人也快起床了,果然,不一会儿唐大山夫妇推门进来,见谢孤吟正在喝茶,看他脸上神色,知他已恢复了八九成,笑道:“老弟果然了得,大哥实在佩服。”谢孤吟道:“我只是清除残兵败将,本不需太多功力。” 谈笑间,凌冰儿也进了屋,道:“大哥醒了。唐大哥唐大嫂也睡的好。品云妹妹也醒了。” 谢孤吟道:“她没事吧?”凌冰儿道:“比睡前好些了,但起色不大。”唐大山笑道:“又犯傻了不是,品云姑娘受那么重的伤,保住性命就很少见了,哪能那么快就全好呀。”孙英一旁道:“好不容易我们大山聪明了一次呀。”凌冰儿一听忍住笑,道:“还是大哥大嫂的药好用,才让妹妹可以活命。” 几人一起用了晚饭,夜色浓时,谢孤吟道:“大哥大嫂,想麻烦你们一件事。”唐大山装作很生气的样子道:“你要再说麻烦我就不做了。”孙英也道:“老弟呀,你不用客气了,直说吧。” 谢孤吟道:“我的随身细软落在船上,此刻身子又不大听使唤,所以想让大哥大嫂动一下老本行。”唐大山道:“你想让我们两口子去偷人?”孙英却道:“老弟想上路了?” 谢孤吟道:“不错,大哥大嫂当年是有名的侠盗,我也是成全二位一展身手,温习一下功课。要不这功夫落下,岂不可惜。冰儿中毒在身,我的确是心中有点急,想明天一早就上路的,只是这路上缺了盘缠,你们又是小本经营,所以想借二位的手借些钱两路上用。”他知道两人妙手空空,当年夜走百户,实在是江湖一绝,他又不想再在路上管大户借钱,一面怕节外生枝,所以这才想让夫妻故伎重施,帮他借点钱以备路上使用。唐大山一听谢孤吟的话,也激起了心中豪情,跃跃欲试,正要说话,却被孙英拖道:“不做,我们两口子已洗手多年,不干不干。”谢孤吟见孙英不同意,已不以为意,道:“我知道大哥大嫂已经洗手,这原是不情之请。也罢,反正一路上有的是为富不仁之人,小弟我不怕会饿着。”话刚说完,唐大山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哎呀,老弟呀,别听你大嫂假正经,她逼你呢。”孙英气道:“你这死胖子,这么早就揭穿了,也不让我多耍一会儿。” 唐大山夫妻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双双归来,带着一个大包袱。唐大山一进屋,就忍不住喜笑颜开,乐呵呵的道:“他妈的,不虚此行。这个老财主点了五千两的银票,正准备过几天去捐个官,今晚却被我们夫妻俩拿了个一文不剩,真他妈的乐死我了。”孙英也笑道:“那财主也是个死胖子,两撇胡子长的倒是满有趣的。”唐大山听了收了笑容,满脸的委屈,道:“什么叫也是个死胖子,他哪有我胖的这么英雄威武。就是那两撇胡子长的太差劲,我明天也留胡子,保管比关老爷的还漂亮。”这两句话把一屋子的人全逗乐了。 六、藏边风情(五) 次日,一大早,唐大山帮谢孤吟买了一驾马车,在出了城的官道上作别了三人。唐大山夫妇本欲随谢孤吟一行一同进藏,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谢孤吟坚持不肯,两人知道谢孤吟功夫已恢复,寻常江湖人物几十个也奈何不了他的,只好作罢。谢孤吟本想把品云留下来到唐大山家里养伤,品云却说:“谢大哥答应要带我走,说话不算数,我不干。”说着满脸悲泣,泪光闪闪,谢孤吟心中不忍,只好答应她,品云这才破涕为笑。其实谢孤吟不让唐大山夫妇同行,原是知道此行路途遥远,前途未卜,不愿意拖累两人。再者,这一天两人言语尽是恩爱,他一看就想起了苏沅,心中伤痛不已。看着别人恩爱,自己与苏沅却阴阳永隔今生难聚,自然是看着别人想着自己,更增思念之痛,所以才坚持不让两人同行。 作别唐大山夫妇,谢孤吟离愁别绪自不在话下,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就是凌冰儿和品云两人虽与唐大山夫妻相交不多,可他们的离去却让二女心中怅然。这一别,二女竟是满脸戚容,尤其是凌冰儿,她想着自己这一走,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两夫妇,心中更是感慨万千,泪流满面。二女听到谢孤吟在车上一甩长鞭,喊了一声:“的儿——驾!”马蹄飞扬,车轮一转,马车已滚滚驶出,二女看着唐大山孙英二人的身影渐远渐小,只好不停的挥手,作别二人。 三人上了路,谢孤吟一算时日,知道自己和凌冰儿离开杭州已近一月,凌冰儿的毒还有两月就会发作,算算路程想要及时赶到藏北就必须马不停蹄的一路奔驰,可就算到了藏北,要找解药还是不知该从何找起,冰儿还是凶多吉少。一想到这儿,他心中就会着急,可急也不是办法,也只好打定主意先赶到西宁府,到双鹰哪儿看看,料他夫妻在藏边长大,应该能得到些线索。 谢孤吟知道时间紧迫,所以一路上很少停歇,只有马累的时候,让马随处吃些青草,他也抽空休息一番,同时还要替品云治伤,几日来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人就显得消瘦起来。品云的内伤经谢孤吟的治疗和凌冰儿的精心照料也在渐渐复原,只是身子仍然十分虚弱。每到一处集镇,他们就会办些食品补给,要是马累的厉害了,谢孤吟会在牲口市场上换一匹强壮些的马回来,索性唐大山盗来的钱也尽够他们花的,就算不多,谢孤吟身子一好,也不怕没钱花,正如他所说天下为富不仁的太多了,他不怕。 一路走来,虽然有简易铺成的官道,可这一路尽是翻山越岭,路上也颇为艰难。幸好唐大山买来的马车表面看起来很粗陋,可车内宽敞,又是棉被褥毡一一俱全,几人休息倒是很舒服。闲着时,凌冰儿会把头探出窗外,看着一路飞驰而过的景物,一边和谢孤吟聊着天。她看着马车一路行过多半是上坡,渐行渐高,知道马车正在穿越大巴山,偶尔路过树林里有群猴嬉戏,她会很惊喜的叫品云一同观看,她没有见过几只猴子,品云倒是常见,但也没有见过如此自由活泼的猴群,二女自然是叹为观止。 六、藏边风情(六) 谢孤吟告诉二人说若丢东西给猴子,猴子会一样把他们采摘的野果丢来,凌冰儿很奇怪,但她素来信服谢孤吟,一试之下,果然如此。有了鲜果可食,二女大乐,不过有时候猴子会扔来些石头,幸喜力道很弱,打在身上也不甚疼,二女也只当是骗了许多水果应得的报应,并不生气。 三人经过一番生死劫难,不知不觉间自然亲近了多,一路上谢孤吟驾着车和二女有说有笑。他见闻颇广,讲些江湖上的趣事也常博她们一笑,不时又有群猴献果,一路上倒也如沐春风,其乐融融,一点也不寂寞。不知不觉中已过了半月有余。 出了四川,七星帮势力难及,谢孤吟又极力隐藏行止,这许多时日也不见江湖人来骚扰,谢孤吟功力恢复,自然不怕什么人,可他唯恐耽搁行程,自然不愿生事,没人捣乱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是,他也乐得清静,一心赶路。这一日,到了秦州府,算算时日,用了整整十七天。 秦州是千年古郡,清袭明制,顺治初年设府,下领清水,秦安,礼,徽,两当五县,地处要冲。秦州府是当年谢孤吟所游故地,他诛杀甘凉五虎也是在此,那时他还不认得阿沅。甘凉五虎一死,他去西宁府拜会完双鹰夫妇才认识了阿沅。后来他携阿沅南下也曾路过秦州,她还颇曾惊奇过这里的人挖了窑,积盛雨水用来饮食。阿沅故去后,他当然也曾来过秦州,可斗转星移,看着以前他和阿沅一同游玩过的街市依旧,自己心境窘异,胸中自是悲喜不可自胜。那真是来一次伤心一次。 这次又是故地重游,虽然有二女在旁,谢孤吟看着以前一模一样的街道,和以前一模一样穿着朴素,脸蛋通红的路人,心境却还是何往日一样。 随着时光流逝,天气渐渐转冷,三人在路上添了衣服,到了秦州正是午前,二女下了车,虽说穿的并不算少,可今日被凛冽的西北风一吹,仍然打了个冷战。谢孤吟见二女如此,怅然道:“天凉了,该给你们换冬装了。”这句话当日他也给苏沅讲过,虽然那是八月底,而此刻是十月初,差了近乎一个月,但那一年,冬天来的似乎早了些,八月底时天冷的已象十月了。 说完这句话,谢孤吟愣在当场,目光茫然望着远处,好久,才听凌冰儿道:“大哥,你怎么了?” 谢孤吟回过神来,道:“没事,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去换辆暖车来,再给你们添几件过冬的衣服,歇一夜,明天再上路。再有四五天,我们就可到西宁府了。” 连城一路上伤养的也差不多了,体内疼痛已然不见,就只身子虚弱的厉害,但日常行动已经没有大碍,临近秦州的三四天,她还可以自己起来,在谢孤吟的指点下,练练“心灯一点”的内功心法,这一来,体内调息,恢复的更快了。 几人找到一家酒楼,点了许多菜,好好吃了一顿,这半个多月三人一直忙着赶路,吃的尽是干藏的食品,这一顿可以吃上这许多新鲜菜肴,自然是解馋又过瘾。饭后,三人找了家客栈,谢孤吟知道二女一路奔波,一定是疲劳至极,安排两人睡下,自己赶着马车去了市集。 二女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两人到谢孤吟的房间一看,谢孤吟正坐在床上闭幕凝神调息内功,谢孤吟听得二女进来,收了功,问道:“睡醒了?”连城娇笑一声,道:“当然啦,我们又不是小猪,哪那么能睡呀,倒是大哥,这段日子又要驾车又要给我治伤,累着您了!”凌冰儿也是很怜惜的道:“大哥,连城妹妹说的没错,你瘦了好多,要不是我,哪会把你拖累到今天这个地步。” 谢孤吟笑道:“给你们说过好多次了,你们只要安心坐车就行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呀。” 俩人低头一笑,连城道:“大哥,让店里把饭送到房间里来,我们今晚就在这儿聚餐,喝几杯。”凌冰儿立即表示赞同,谢孤吟听到连城说喝酒也道:“是呀,好些日子没喝过酒了,今天咱们三个就小饮几杯吧。”二女道了声大哥稍候,跳着笑着到了前堂去点菜。 谢孤吟见二女出了房间,暗道:这些日子和这两个姑娘一心赶路,酒倒喝的少了,以前喝酒只为解忧,现在呢……连城的伤看来快好了,哎,冰儿的毒怎么办呢?道了西藏该去哪儿找解药呢?这次西藏之行要耽误我三个多月,救人一千之数还有一百三十六,看来,今年剩下的时间有我忙活的了。等救足了一千人,我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去陪阿沅了,我答应过凌老爹,要替他照顾冰儿,可这一年怎么给冰儿找个好的安身之处呢?正想着这许多烦心事,凌冰儿和连城已双双进来,身后有两个小二提着食盒,显见是两人点的饭菜,没有耽搁就赶了过来。 席间,连城道:“大哥,我从家逃出来,在江湖伤乱转了半年,有你这样一位大哥却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你对我这么好,今天我敬大哥一杯!”说完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谢孤吟看着连城又看看凌冰儿,道:“自从阿沅故去,我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也是寂寞惯了,我也没想到造物之奇,可以让我有你们这样两位妹妹,来,干杯。”凌冰儿话不多,看谢孤吟干了杯,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才道:“冰儿和爷爷经大哥几次相救,粉身碎骨难报你的大恩,可你为冰儿操心,瘦了这没多,冰儿心中是在不忍,冰儿也敬你一杯!”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谢孤吟一听,正色道:“你这杯是罚酒,我说过这些话不许再提的,好,大哥陪你一杯。” 二女喝了酒,脸上微红,更增娇艳,两人又都有恙在身,本就有些憔悴,这一来正如两朵夕阳中的黄花,楚楚韵致,让人怜惜。谢孤吟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动,暗道:原来这两个姑娘竟是如此动人,我平日里竟没有注意到。转瞬念头一转,又道:谢孤吟呀谢孤吟,你今天怎么了,竟留意起人家的容貌来了,……哼,留意就留意,美是天生的,人人都爱美,难不成我倒希望她们长的奇丑无比才好,她们长的漂亮是好事呀。 酒过三巡,二女目光流转,双目一轮一转竟似有许多话要说一般,谢孤吟不是傻瓜,这许多日子相处下来,自然明白二女许多心意,可他曾经沧海,心中又挽结着许多旧痛,见二女酒醉微醒,生怕出现什么让大家尴尬的局面,道:“好了,酒吗,你们俩又都不太能喝,就到这儿吧,现在的任务是往饱里吃,不许再喝了。”说完收了二女眼前的酒杯,不许两人再喝。 这顿饭吃的虽然尽兴,可三人都是心事在怀,到后来场面也有了几分尴尬,饭后,三人各自休息。 六、藏边风情(七)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启程了。二女见换了一辆更大一些的暖车,车中更备足了几天的干粮,只是仍然没有酒,凌冰儿略感奇怪,她知道谢孤吟以往采办事物总不忘买两罐,可这次他却没有买酒。 一路上,看着光秃秃的黄土丘,车内两人也是柔肠百转,一时无话。凌冰儿听谢孤吟说过,最多再有十天可到藏边,可她想着到了藏边真能找到解药吗?其实她心中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她知道,就是找不到解药,大哥也一定会陪着她,直到她离开人世。虽然她还是不很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谢孤吟,但她却知道,要是她现在离开谢孤吟一定会活的很难受。一路上要是谢孤吟下车去买东西她会很担心的等他回来,见到他回来的时候,心就会怦怦的跳个不停,晚上要睡觉的时候,眼前晃来晃去的尽是大哥的影子,睡觉前她会告诉自己,赶快睡着,然后眼一睁开就天亮了,这样,她就又可以看见谢孤吟了。至少她生平第一次体验了看见甚至是想到一个人都会心跳的感觉。连城呢,身上的上慢慢好了,而她也如愿以偿的跟着谢孤吟即将进藏,可她看着谢孤吟驾车的背影,嘴角有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唉,要是这路没有尽头就好了,这样,我和大哥就能一直走下去,只要大哥在身边,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可时,冰儿姐姐还要解毒,这路总有一天会到尽头的。先不管这些,等冰儿姐姐的毒解了,再想办法吧,反正我得想办法留大哥在身边。” 西宁府其时隶属甘肃,府镇不算太大,也不十分繁华,却是一处连接西藏,甘陕之处的一个要地,就在府镇西南角上有一个大宅子,这便是双鹰居住的翱天山庄,宅子修建的华丽考究,在江湖中除了一些武林世家的住地之外,也算是极少见的了。一进门便是九曲通廊,周围种满各色植物,在前进便是前庭,种着几棵参天翠柏,两边是厢房,正中一座大厅,门顶高悬匾额鹰翔九天,穿过前庭,便是后面主人的卧房书房掩映在一个极具匠心的花园中,这双英中的雄鹰祖上本是明朝边庭要臣,到了清代,雄鹰之父不愿在满人手下做官,用祖上和自己一生的积蓄买了西宁府几千亩地,又建了这翱天山庄一心教子,他家原本世代习武,雄鹰萨飞虹更是嗜武如命,他也由着儿子性子,又广延名师,让萨飞虹习得一身惊人艺业,少年时就在藏边一带有了傲天苍鹰的称号。后来萨飞虹与初出江湖人称雪域金雕的雌鹰宁惠相逢,两人一见钟情,很快成了亲。 成亲后两人便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两人虽然武功惊人,可江湖上知其名的人却并不多,倒是藏边的江湖人物送了两人一个“高原双鹰”的雅称。这些年两人虽然寓居西宁翱天山庄,武功却勤练不辍,并未落下。之可惜两人结蒂多年,膝下并无一男半女,两人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日久竟成了一块心病。 此刻两人正在后院书房里讨论着这个事,两人都已经五十开外,可因平日保养得当,又没有江湖奔波之苦,所以看上去却象四十来岁的人。萨飞虹长的枯干瘦小,脸如刀削棱角分明,双目如电,几缕胡须也是生的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看上去精明干练。雌鹰也是瘦瘦一个妇人,可身材却比雄鹰魁梧一些,面色微黑,呈金属色,那应该是太阳下锻造出来的颜色,双眼精光闪闪倒和萨飞虹的极为相似。 雌鹰道:“当家的,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了,可还是没有一子半儿的,你们家几世单传,也该给你找个人把这香火传下去,趁现在还有这力量,你可要多考虑一下呀。” 萨飞虹一听雌鹰的话,极为不耐的道:“你这个老太婆,都说过一百遍了,怎么还这么罗嗦,都告诉你了,再过两年要是还没有,那也是命该如此,我们就抱养个胖小子。你要我纳妾,都年过半百的人了,传到江湖上也不怕人笑话。” 雌鹰还要说,道:“当家的,这传香火可是大事,我不能生,可我总是你萨家的人呀,我不得多想想吗……” 萨飞虹正要说话,外面有下人道:“老爷,府衙的文案师爷想要见您。”萨飞虹一听,道:“他来找我何事,我向不与官府中人交往,这是何故?哎,我知道了,你给请到大厅,我立刻就到。” 雌鹰道:“当家的,衙府里的文案师爷找我们啥事呀?”萨飞虹最怕雌鹰罗嗦,当下道:“你别罗嗦,这个我也不知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雌鹰还想说什么,可雄鹰不理她,已出了书房,当即跟在雄鹰身后去了前庭大厅。 俩人到了客厅,见客厅中端坐一白面无须,正等着二人,那人一见老两口进来,忙起身行了礼,道:“见过萨先生,学生白长伟,是西宁府的文案。” 萨飞虹打量了一眼来人,道:“白先生多礼了,萨某一介草民,素与官府不甚往来,白先生此来草庐,不知有何赐教。” 白长伟一听萨飞虹开门见山的问他所来何事,预先想好的一番客套之词也派不上用场了,忙道:“这个……不瞒先生,学生此来正是有事相求。”萨飞虹哦了一声,道:“先生但说无妨。” 白长伟这才说道:“今年湟水水量激增,夏雨季节闹过一阵子洪灾,让湟水两岸百姓苦不堪言,两岸河堤在多日洪水浸泡之下,已损坏十之八九,学生这次来是带着我家王爷亲笔书涵,特地请本地乡绅捐些银两,趁现在水流尚小的季节,修缮一下湟水两岸河堤的,这就是王爷的书涵,萨先生请过目。”说着花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封好的书涵,双手一抬,递到萨飞虹眼前。 萨飞虹接过信,见信封上用藏汉两种文字写着:“呈交萨飞虹先生座下”。拿出信来,读了起来,雌鹰也凑过来,挤在雄鹰身边,匆匆读了一遍。看完信,萨飞虹才道:“修缮大堤,本是造福于民的善举,可这应该是官府掏钱的事呀,怎么还要我们这些老百姓掏呀?” 白长伟笑道:“萨先生也知道,修筑河堤河道不是小事,所需甚巨,这几年府库吃紧,这才不得不向本地乡绅募集,其实也是取之于民受之于民,为的还不是当地百姓吗。萨先生在西宁一带素有仁声,又是本地大户,您一定会大吝捐助的。” 萨飞虹哈哈一笑,道:“先生不用给我戴高帽子,好了,一两天内我会让账房把钱送过来的。” 白长伟起身又是一礼,道:“先生功德无量,我替王爷和西宁百姓谢谢您了。学生还要走几位先生加一趟,先失陪了。” 白长伟一走,夫妻俩正准备去后院歇息,又有一位家人进来道:“老爷,夫人,外面有一个叫谢孤吟的人带着两个姑娘,说要见老爷和夫人。” 夫妻俩人一听都一惊,同声道:“真是谢孤吟?快请!”下人答应了一声出去了,雌英问道:“当家的,谢孤吟可有两三年没上咱家来了吧?”萨飞虹有些喜出望外的道:“可不是吗?自从苏沅去世,他来过咱们家五次,但是这几年却不常走动,算算日子,已经快有三年没见过谢老弟啦。” 六、藏边风情(八) 两人正说着话,谢孤吟已经带着凌冰儿和连城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客厅,其实不要下人指引,谢孤吟对西宁萨府也是特别熟悉的,他认识了苏沅,第一个拜会的江湖人物就是萨飞虹夫妇,他把苏沅带进了江湖,可是他却没能把苏沅平平安安的带出来。他和苏沅也曾说过,要找一个属于两人的地方建立起两人的家,不一定要像萨府一样豪华,但一定要宁静,可以让两个人共同斯守。可现在,人却是远在天国,家会怎样呢。 谢孤吟进了萨飞虹的家,就不由的阵阵伤感,可到了大厅,见到萨飞虹,宁惠夫妻还是有种天涯遇故交的喜悦,道:“几年不见,大哥大嫂还是风采不减,丝毫不亚当年呀。” 萨飞虹一见谢孤吟,走上去,拍着谢孤吟的肩头,喜道:“谢老弟,几年不见,我时时都想着你呢,今日重逢,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呀。”又对旁边的下人道:“给厨房说一声,中午给做一桌好菜,我要给谢老弟接风洗尘。”宁会看见谢孤吟也是笑逐颜开,道:“谢老弟,这两年也没听到江湖人物说起你,几年不见,你怎么清瘦了许多?” 谢孤吟和萨飞虹夫妇寒暄了几句,对凌冰儿和连城道:“这位是傲天苍鹰萨飞虹前辈,这位是雪域金雕宁慧前辈。”然后又指着凌冰儿和连城对着夫妻俩道:“这是凌冰儿,这位是连城。” 凌冰儿见萨飞虹夫妇年龄大着他许多,也不便以大哥大嫂相称,索性便道:“冰儿见过萨大叔萨大婶,大叔大婶好!”连城一听冰儿叫他们大叔大婶,微笑道:“本来谢大哥叫你们大哥大嫂,我也该随大哥叫的,但你们比我们俩大太多了,既然姐姐都叫你们大叔大婶,我也随冰儿姐姐叫吧,连城见过大叔大婶,大叔大婶好!” 萨飞虹宁会两人见着两位姑娘一个乖乖巧巧,沉稳大方,一个机灵聪明,开朗活泼,心中颇为喜欢,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大叔大婶,没那么老吧?你们要叫我们大叔大婶,那不是和你们的谢大哥乱辈了?”两位姑娘一听,笑而不答,谢孤吟道:“没什么乱不乱的,大哥大嫂且由他们,我又一向不理这些,咱们各论各的。” 说了一会话,午饭已经上桌了,席见,萨飞虹问谢孤吟怎么会来藏边的,谢孤吟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经过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说到七星帮无耻下毒和一路追杀,气的两个久做寓公的老人怕案大怒,说到言九便仗义相救,两人很是钦佩,说到玫瑰夫人惨死,两人也胜惋惜,但萨飞虹也不忘加一句:“为朱久这种人,不值得呀。”听到连城替谢孤吟挡了一掌,以致深受重伤,两人很怜惜的看着连城,赞赏不已。 等谢孤吟说完,两人知道了凌冰儿和连城的事迹,心中暗赞不已,一个身中局毒,命在旦夕,竟如常人一样,丝毫看不出悲伤之情,想不到她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女外表看着柔弱无比,内心是如此坚强竟直面着如此残酷的人生。另一个笑容娇艳如花,在危急之时,却可以舍生取义,就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也难如此,她一个看似弱不经风的女子竟也这样重义。两人越看越爱,宁慧不禁言道:“我们要有儿女也差不多这么大了,唉……我们要真有一个这么可爱又深明大义的女儿就好了。”提到子女,萨飞虹也是一阵遗憾,可片刻之间,他又道:“今天重逢谢老弟,这么高兴的事,你怎么尽提这些扫兴的事。” 凌冰儿看到这个场面,心头一动,跪在地上,给两人磕了一个头,道:“冰儿一生命苦,没有爹娘,只有一个爷爷也惨死在坏人手里,要是大叔大婶不嫌冰儿笨手笨脚,冰儿愿在伤好之后,侍奉大叔大婶,做你们的干女儿。”连城一见,也连忙跪下,道:“大叔大婶要收干女儿久把我也收了吧,我在江湖上除了大哥、冰儿姐姐就没有什么亲人了,你们就做我的亲人吧。” 谢孤吟和萨飞虹忽然被这两个姑娘的意外之举弄的一呆,然后萨飞虹忽然一笑道:“好冰儿,也不等你伤好了,我和这老婆子今天就任你和品运作义女了,哈哈,老婆子,我们有两个这样乖巧的好女儿,好好好,真实太好了!”忽然间有了两个女儿,萨飞虹竟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有连连道好。宁慧眼含泪花,有些激动的道:“老天待我们可真不薄,我们终于有两个女儿了,太好了。” 酒足饭饱之后,萨飞虹夫妻俩得了两个义女,自然是笑逐颜开,满心喜悦,谢孤吟看着凌冰儿有了这么一个意外的归宿,等她毒解之后倒可在翱天山庄平安落脚,心里也颇代她欢喜,凌冰儿和连城也是打心眼里高兴,饭后几人到了后院书房。 谢孤吟知道萨飞虹宁慧两口子久居藏边,对藏边一带的事很熟悉,他这次到萨飞虹府上也是为了打听一下藏边的情况,看能不能找到些与佛心一点红有关的线索,否则,他和凌冰儿即使进了藏,藏地广袤万里,他也不知道解药如何找起。一进书房,几人坐落,他也不罗嗦,径直道:“大哥已经知道,冰儿中的是佛心一点红的奇毒,被大愚和尚一颗丹药克住毒性,再有一个来月,大愚的药就不管用了,我这次一来是看望大哥大嫂,二来也是想请教一下大哥知不知道有关佛心一点红的事,我和冰儿的时间不多,想问清楚了明天一大早就上路。” 萨飞虹听过谢孤吟讲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也知道谢孤吟来这儿主要是想问问藏边一带的情况,沉吟片刻,道:“现今是顾实汗称雄藏边一带,达赖班禅分理前藏后藏,虽说名义上是臣服满清朝廷,可实际上仍然拥兵自重,二三百年前藏青一带红教势力遍布康藏全境乃至一统天下的局面。后来宗喀巴活佛出世,说来这位活佛他就出世在离此不远的湟中塔尔寺,此人是藏传佛教不世出的奇才,精研大乘佛教,广传黄教,明朝间,红教渐渐势微,到前朝中叶,红教已不足称雄。改换天地,倒是黄教一统康藏之地。” “明朝永乐年间,永乐皇帝曾在藏地分封大宝大乘等八位法王,世代因袭,那是红教法网。后来红教势力衰弱的时候,八王子弟没有什么大才,有许多都臣服了黄教,仍然是藩王,却只能引领一小片地混个衣食无忧。也有一些表面臣服,但仍然在暗中谋划,欲有所动。” “红教中本就有些以吞剑吐火等小技炫俗的一支,八王子弟中也有一些与这一枝联合走上了蛊惑民心,崇邪尚异的歧路,炫俗是小技,可藏地流传下来的怪异的邪门武功却被这些红教势力发扬光大,当年我在藏地曾遇到一个红教喇嘛,几招之下竟莫名其妙的败在他手里,要不是我命大,遇上一场雪崩,侥幸逃过了那喇嘛也逃过了雪崩,今日怕难再见了。” 宁慧忽道:“你还整天说我罗嗦,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这倒好,说起陈年旧事了,人家问你那佛心一点红的事呢,这可关系到咱们女儿的性命。” 萨飞虹怨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我不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行吗?” 连城笑道:“干爹干娘,你们先别吵了,听干爹慢慢说吗!”凌冰儿也道:“干爹干娘,冰儿自小命就苦,你们就别为我生气了。”她俩拜过两人之后就称干爹干娘,初时尚略有些不适,这会儿已经很自然的叫着爹娘了。 萨飞虹和宁慧听了两位义女的话,相互瞪了一眼,不再争吵。谢孤吟看在眼里,暗自奇怪,他当年第一次见这夫妻俩,可是相敬如宾,亲密无间,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岁月可以改变一切,要是阿沅活到现在,我会不会和她吵架?唉,阿沅,阿沅……一定不会的,我会让着她的。 萨飞虹继续道:“据我所知,在巴颜喀拉山南有一支红教势力一直在研习用毒一道,有些藏北的江湖朋友说起过,但具体地点我却不清楚,虽然不一定这种毒就是出自那儿,但那儿应该有精通藏边医道的人,应该有解救之道的。其实,此去藏地高原,路途遥远,天寒地冻,一路上一定又是天灾不断,(说到此处 ,宁慧似乎又想数落萨飞虹,可看着身旁的一双儿女,又忍住了。)其实,就算你到了藏边,也一定……”言下之意自是说时间一定不够。 谢股吟道:“既然这样也好,也只好去巴颜喀拉山碰碰运气了,但愿冰儿造化,能在那儿找到解药。大哥大嫂,明天一早,我就和冰儿上路。”连城一听,有些急了,正要说话,宁慧老于世故,抢着道:“连城,我们两个老人寂寞多年了,刚认识了一双义女,都走了,不就更寂寞了吗?你就留下来陪陪你干爹和我吧。再说,你内伤刚好,留下来也可以养好身子,等你大哥回来呀!”萨飞虹也道:“连城乖女儿,你娘说的没错,爹可舍不得你们两人都走呀。冰儿要解毒,你就留下来陪爹和娘吧。” 谢孤吟也道:“连城,你在这儿养好身子,再说你干爹和干娘有好多武功,你也可以趁这机会学学你干爹和干娘的绝技呀。”凌冰儿也道:“妹子身体还很柔弱,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我一定和大哥平安回来,姐姐答应你,一定尽快解了毒,赶快回来。”几人轮番轰炸,连城倒不好坚持,满不情愿的答应留了下来。 六、藏边风情(九)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谢孤吟就和凌冰儿上路了,萨宁老两口知道青藏高原气候极寒,送了一件紫貂大衣给凌冰儿用来路上御寒,又给马车换了两匹极健壮的藏地骏马,知道谢孤吟不懂藏语,又派可一个家人跟随谢孤吟路上应酬。三人在门口相送,连城依依不舍的,只看着马车消失在浓浓晨雾中,仍然望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久久不愿进屋,经老两口再三相劝,才极不情愿的被二老半拉半拽的带了进去。 虽说进了屋,也是一脸极不情愿的样子,二老绞尽脑汁才哄的她展颜娇笑,这一来,二老家中多了一个女儿,倒一改往日寂寞,两人渐渐不再拌嘴了,一天只团团围着连城,一家三口,尽得天伦之乐。 谢孤吟和凌冰儿上了路,这一次有了驾车的人,谢孤吟也进了车内,两人在车窗里看着萨飞虹、宁慧、连城的身影渐渐小了,才坐入车内。谢孤吟看娜老人家四十多岁,比自己大了一些,道:“老哥,你贵姓呀?”老汉道:“小姓李,贱名有德,公子就叫我李有德,别叫什么老哥,我是下人,当不起呀。” 谢孤吟道:“什么下人不下人的,在我眼里都一样。对了,我来过双鹰府上多次,怎么以前没见过你呀。”李有德听了一愣,奇道:“双鹰,就是我们家老爷不成?”谢孤吟也奇道:“没错,难道你不知道江湖中人都把你们老爷夫人成为‘双鹰’的吗?”“这就难怪了,原来是你们江湖中的称呼呀,这我可不知道,平日里也不怎么见老爷太太出去,他们原来还行走江湖呀?怪不得老爷家里置了那么多刀呀,剑呀的,这就是江湖吗?” 谢孤吟知道一时半会的给这位李有德讲清楚什么是江湖也不容易,也不回答,只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萨府的?”李有德道:“我家老爷和夫人可真是好人呀,两年前我欠了西宁首富巴鲁图的一百斤谷子,他要抓我女儿做奴顶他的债,我正在街上哭天叫地的叫冤,恰巧老爷经过,给了我钱把女儿赎了回来,后来,老爷太太见我没有生计,让我到他们府上去管杂物,去年,还给我闺女找了门亲,小伙子可壮实了,现如今,小两口也过的有滋有味的。要不是有老爷,我早就已经家破人亡,没有地方去了。” 凌冰儿听了李有德的这番话,想起了往事,道:“李老伯,原来你也和我一样的苦事。”李有德忙道:“怎么?小姐长得这么俊,又有这么好的大哥,哪能和我有一样的苦事。” 谢孤吟道:“萨大哥没告诉你,我们去干什么?” 李有德恭敬的道:“老爷只告诉我去巴颜喀拉山,说公子不懂藏话,我又去过几次,才让我陪着公子,路上有个照应。” 凌冰儿看了一眼谢孤吟,脸泛微红,道:“我大哥也象干爹救你一样救了我,所以我现在才不苦了,你闺女真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接着把她的遭遇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我们这次去巴颜喀拉山,就是大哥替我去找解毒的药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李有德道:“小姐原来也有这样的伤心事,你大哥真是个和老爷一样好的好人。小姐命大福大,一定能找到解药的。我们家老爷救过很多人,是个大好人,佛爷一定会保佑小姐的。” 凌冰儿道:“李老伯,你就别叫我小姐了,怪别扭的,你就叫我冰儿吧。我大哥也不喜欢别人叫他公子,大哥,是不是?”谢孤吟冲冰儿笑了笑,点了点头道:“对,老哥,别叫什么公子小姐的了,就直呼其名吧。”其时藏边一带等级之分极严,李有德自然不敢如此,坚持不改称呼,连声道:“我本就是个下人,怎么敢如此造次,公子小姐再也不要提这事了。”后来谢孤吟说:“要这样一路上就难受死了。”又以不要他相陪同相挟,李有德这才答应,却也只叫的支支吾吾含含糊糊,怎么听怎么象是仍然含混的叫他们公子小姐,两人只好笑笑作罢。 李有德极是干练,车驾的极稳极快,这一路上李有德打点一切,谢孤吟和凌冰儿倒也省了许多麻烦,中午时,马车驶过一处集市,镇子不大,买卖交易之人倒是不少,凌冰儿见很多人罗里罗唆的穿着长袍,问道:“他们怎么不管男女都穿着长袍呀?”李有德道:“这是藏地风俗,说不定你们还能见到他们从袍子里掏出几个小孩呢?”凌冰儿奇道:“是吗?老伯你逗我。”李有德忙道:“小……冰儿姑娘,我哪敢呀。” 几人进了一处饭馆,里面就一个藏民打扮的人上来,叽哩咕噜的说了许多话,谢凌二人听的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李有德也忙抱上前去,也是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通,然后就见那人下去了,李有德才转身道:“两位请先坐着,饭菜马上就上来。我们吃完就走。”凌冰儿却不依不饶的问两人都说了些什么。 这处集镇是蒙汉藏回各族人杂居之处,可镇上忽然来了一辆豪华的马车,车上的人装束又很奇特,甚是惹眼,等三人吃完饭,不远处竟有三三两两围观之人指指点点。三人只道是镇里人好奇,并不在意,拉了马车只管上路。 一路下来,越往前行地势越高,天气越来越冷,所经的集镇也越来越少,天色渐黑,几人都没找到寄宿的客栈,谢孤吟道:“没办法,看来今晚只有在马车上将就一晚了。”李有德听了刚准备把马车停下来,忽然道:“谢公……老弟,你看,前面有火光,可能是藏人的帐篷,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驾车走近,夜色里隐约可见几座大大小小的帐篷散落着,李有德停下马车,三人下了车,走进一个帐篷,见里面有几个健壮的小伙子,正点着酥油灯喝酒聊天,见忽然进来三个人,就听李有德操着藏语说道:“我们三人因为贪赶夜路,错过了宿头,想在你们这儿打扰一晚,不知方便吗?” 就见其中一个小伙子站起来,微笑道:“高原的雄鹰虽然飞得很高,可他们也有落难的时候,朋友,请坐吧。”他说的是藏语,李有德低声给谢孤吟翻译了一遍,又道:“藏人民风纯朴,极是好客,坐吧,不要客气。” 极人坐落,那几个藏名壮汉以酥油茶待客,凌冰儿极不习惯这种又腥又甜的味道,不想喝,可李有德低声说道:“凌姑娘你喝了吧,你不喝,他们会以为你们待他们心不诚,记得喝完把碗翻过来放,不然,他们会再盛给你。”虽然这样嘱咐,可凌冰儿喝完还是给忘了,等她想起,人家又给她盛了一碗,她也只好忍着难受喝完了,惹的谢孤吟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她,她娇嗔的一努嘴,嗔道:“大哥还笑人家。” 言谈中三人知道这群藏民壮汉是来此地为牲口准备过冬的草料的,这群藏汉好客,人有极豪爽,一番相处,三人都很喜欢这些藏汉。 次日一大早,谢孤吟正在做早课,凌冰儿蹦蹦跳跳的冲了进来,惊喜道:“大哥,外面白茫茫一片,这就是下雪吗?”原来,凌冰儿自小就在杭州,地处江南,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见过雪,第一次见,所以他才这样惊喜,谢孤吟睁开双眼道:“是吗?下雪很平常,用不着这么奇怪吧?”凌冰儿垂手道:“不是这样的,人家第一次看见雪,想请你一块去看嘛,你又笑话人家。” 谢孤吟这才想起凌冰儿在江南长大,没见过雪,忙道:“我没有笑话你,走,我陪你去看雪景。”说完,两人出了帐篷。 这时,天也亮了,李有德正在装备马车,准备上路。 六、藏边风情(十) 谢孤吟和凌冰儿到了雪地里,抓起一把雪,又看着远处,把雪团扔了出去。然后在雪地里又跑又跳一付欢喜致极的模样。谢孤吟看着凌冰儿,心中暗道:很少见她如此高兴,她一个姑娘家,中了这莫名其妙的剧毒,也难为她从来也不说,向来她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凌冰儿玩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站了片刻,猛地回过头来,看这谢孤吟,神情有些悲伤,谢孤吟被她盯着,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问道:“冰儿,怎么了?”凌冰儿还是看着谢孤吟,脸上神色古怪,看上去有些戚容,又有些娇羞,忽然就听她说:“大哥,冰儿心里明白,你这次来西藏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弄清大嫂以前的事,我知道,你能陪我,已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了,冰儿心里很知足了。” 谢孤吟不知道凌冰儿为什么忽然说这些,问道:“冰儿,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凌冰儿又道:“大哥,我们不要找解药了,我只想就这样让你陪着我,直到我死,然后大哥你随便找个地方把冰儿埋了,冰儿就别无所求了。” 谢孤吟一听冰儿此言,心中不由得一震,可他却神色不变得道:“不许说傻话,你干爹干娘还等着你回去呢,你要再胡说什么死不死的,我可就生气了。等你解了毒,你就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冰儿了。你放心吧,不许再胡思乱想,大哥一定会给你找到解药的。” 凌冰儿听了谢孤吟的话,欲言又止,两人就这样站在雪地里,都不说话,就听远处李有德喊道:“谢老弟,凌姑娘,我们该上路了。”谢孤吟才道:“走吧,冰儿,一路上会有好多雪景看呢!” 两人无言走到马车旁,就听李有德道:“幸亏雪下的不大,要不然就走不成了。我们时间紧迫,但愿佛爷保佑,不要再下了。”那般藏民一夜与三人相处的极为融洽,见他们要走,都出来相送,又把自备的食物分了许多给谢孤吟他们,又有一人说道:“雪山上有美丽的雪莲花,高原上有相爱的朋友,愿活佛保佑你们。”说着有三个人过来双手捧着哈达戴在了三个人颈中,李有德把他们的话翻译了一遍,面带微笑的道:“他们给我们戴的叫哈达,一般是给尊贵的客人献的,我李有德今天沾了二位的光,也成了尊贵的人。”谢孤吟笑道:“我不懂藏语,你替我和冰儿谢谢他们吧。”李有德依言谢过那些藏人,接着三人上了车,作别藏汉,上了路。 作别了那群藏族大汉,马车滚滚向前,不一刻,那些大大小小的帐篷就消失在雪原上了。冰儿看着消失在雪原上的那些帐篷,心想:这些日子,我的生命会不会就象这些帐篷一样慢慢消失?……过几年,大哥会不会还记得我呢?还是在大哥心中我也会象这些帐篷一样慢慢消失呢? 上了车,谢孤吟也感觉有些寒冷,他拿出那件紫貂大衣,递给凌冰儿,道:“冰儿,想什么呢?天有些冷,你把者大衣穿上吧。”冰儿久居江南,经谢孤吟一提到真觉得冷得厉害,忙道:“没……没想什么,这地方可比江南冷多了,大哥,你要是觉得冷,你就穿上吧。” 谢孤吟笑道:“先把你自己看好,我没事的。”凌冰儿这才接过大衣穿了。穿好大衣,忽然想起李有德,忙问道:“李老伯,你要不要再加件衣服?”就听外面的李有德有些受宠若惊的道:“凌姑娘你真好,还惦记着我这个下人……” 三人就这样晓行夜宿,一路上有这个既同藏语,又熟当地环境的李有德倒省了谢孤吟的不少心,头几天,还不是的可见一些市镇或藏民居住的村子,可往前走,人越来越少,眼前就只见一跳硬由人踩出来的大路向前延伸着。李有德熟知当地流传的神仙故事,凌冰儿就磨着李有德讲给她听,这一路有李有德讲故事道也不觉的冷清。 到了几人离开西宁府的第五日,一大清早,天尚未亮,三人挤在马车里睡的正熟,谢孤吟却被一阵很轻的呻吟声给吵醒了。他睁开眼一看,是凌冰儿缩在车角呻吟。她听到谢孤吟醒来,挣扎着抬起头,冲谢孤吟很痛苦的笑了笑,谢孤吟借着微光,只能看见她一脸极痛苦的神色,忙关切的问道:“冰儿,怎么了,是不是毒发作了?” 冰儿挣扎着说道:“刚才在睡梦里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心跳的厉害,我觉得它快要从我嘴里飞出来了。” 谢孤吟知道自从冰儿戴上了孙英送给她的那块温玉,虽然毒性仍然隔两三天就会发作,可症状并没有加剧,一路上冰儿也说过,那块玉真管用。直到前两天毒发时她仍说:“唐大嫂对我真好,竟把这样一块宝玉送给了我。”谢孤吟当时听了的确为凌冰儿高兴,他只道这样一来凌冰儿体内剧毒应该可以熬上三四个月,不料今天这次发作竟然这么厉害。他素知冰儿是外柔内刚,普通的难忍她是从来不呻吟的,她只会暗自忍着。看来这次发作她忍受不了了才哼出声来。谢孤吟心中着实着急,手里也不闲着,伸手封了凌冰儿胸口几处穴道,凌冰儿略感心跳有所缓解。 谢孤吟知道自己的指头在冰儿胸口点来点去的不太妥当,可事急从权,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虽然说他武功已臻化境,可凌空拂穴,他的功力还稍有不及。凌冰儿见谢孤吟手指在自己胸口挥来挥去,心中羞倒极处,刷的一下,脸就红了。可这红即使白天也会因为病痛在身而难以察觉,何况车内光线极暗,她只觉浑身烫乎乎的,不由低下了头,谢孤吟知道她害羞,便也佯装没有看见。见李有德被两人吵醒,借故说道:“李老哥,冰儿毒发了,吵醒你了,老哥你再睡一会儿吧。” 李有德一听冰儿毒发,一骨碌翻起来,一脸关切的问道:“姑娘没事吧,我这就起来,咱们赶路。佛爷呀,你一定要保佑好心的凌姑娘不要出事,我一定在塔尔寺给您供奉五斤酥油……”一边嘴里叨咕着,一边下车准备去了。冰儿一路上极关心李有德,李有德一番感激在心,无法表示,也只有极力的驾好车,希望能早一点到达,也算对冰儿关心的一番报答吧。 李有德下了车,不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两人知道他们又上路了。冰儿这次毒发拖拖拉拉的近一个时辰,虽然谢孤吟帮她略解疼痛,可那毒着实厉害,凌冰儿只觉轻微的疼痛一阵阵的袭来,还伴着一种难以言说得难受,好不容易疼痛退去,心跳也渐渐的恢复到了平常光景,她才笑了笑道:“大哥,我没事了,又可以推两三天了。”谢孤吟一听她没事了,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凌冰儿一脸铁青,心中大起怜惜之情。抓起凌冰儿脉腕,知她脉象恢复了平稳,不似先前的急骤敌乱,才放下心来。 凌冰儿被毒药折磨的心中极不舒服,她见谢孤吟一脸的关切,听他说了句没事了还不放心的要把把自己的脉息,心中大慰,反倒觉得毒发也不是全没有好处,至少大哥会一门心思的关心自己,于是说道:“大哥,你真好,这么关心我。看来毒发也有它的好处。” 谢孤吟奇道:“好处,什么好处?”凌冰儿一听,有些害羞的道:“我可以看见你这么关心我呀。”谢孤吟笑了笑道:“别傻了,这毒让你这么难受,你还说……就是没有毒发作,我也会关心你呀。那天我受了伤,你还不是想舍命救我。你的好,我当然也不会忘记的。” 凌冰儿见谢孤吟这么说,心中一阵伤感,暗道:原来只是因为我舍命救他,他才会关心我。唉,其实这已经不错了,大哥毕竟很关心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心中这样想,可她却深情的道:“大哥三番几次的救我和爷爷,我要能用我的生命换大哥的命也不错呀。爷爷说过,羊吃奶的时候都要跪着,知恩不报,我不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谢孤吟道:“看不出你一个小小姑娘倒申明大义。” 凌冰儿一扬眉,开了句玩笑,道:“是呀,要不然怎么做大英雄谢大哥的妹子呢?”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到 了中午时分,李有德找了一块有野草的地方停了车,让马自己去吃草,三人也在车里吃了从藏民那里买来的食物,刚开始,谢孤吟和凌冰儿吃不惯那些食物,这几天吃得久了,倒也不觉得怎么难以下咽了。 吃完饭,人和马都休息了一阵,谢孤吟也趁机调息了一会儿,马车又滚滚向前,三个人又上路了。车刚走不久,转了一个湾,凌冰儿忽然惊道:“大哥,大哥,雪山,好漂亮,你快看呀,那儿还有几只老鹰呢。”谢孤吟忙把头伸到窗外,果然极远处数峰耸立,直插云霄,有如白玉雕成一般,在蓝天的辉映之下,美到了极处。离他们不远的蓝天之下,几粒黄点飘忽往来,依然在蓝天白云之间飞翔。这时,只有马蹄得得和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这一来到更显四周的寂静,两人都不敢说话,生怕一出声惊的玉峰飞去。 六、藏边风情(十一) 过了许久,李有德才道:“咱们现在看到的这个雪山还得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达,藏民流传,在雪山顶山住着美丽的雪山神女,谁要是能见着,仙子就会让她实现一个愿望,所以每年都会有人到雪山之巅,希望能看见美丽的雪山神女,可又有人传说,谁要看见雪山神女,立刻就会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雪山上的雪不融化就醒不过来。” 冰儿笑道:“我看,前面的那个传说才是真的,雪山神女不但美,而且一定很善良,他又怎么会把人变成石头呢?”李有德也笑道:“凌姑娘善良,就想着别人也善良,神仙的事可不好说。” 凌冰儿忽然问道:“大哥,你要是见着雪山神女,你会许什么愿呢?”谢孤吟脱口而出道:“让她把你的毒解了呀。”凌冰儿道:“真的,大哥,你太好了!” 谢孤吟也问道:“你呢?冰儿,你呢,许什么愿?”凌冰儿被谢孤吟这么一问,一呆,低了头轻声道:“我……不知道。”其实她心里早就想好了,不知道谢孤吟要听了凌冰儿说“和大哥永远在一起”他会怎么做怎么想?可惜,冰儿没有说,谢孤吟也自然不知道冰儿为什么忽然脸红。 凌冰儿见谢孤吟一直看着他,忙转头问道:“李老伯,你呢?”李有德道:“我吗,许什么愿好呢?以前是怕闺女过得不好,可现在闺女一家人过的挺好,我呢,在老爷家有吃有穿的什么也不愁,已经很知足了。我也不知道许什么愿好。” 两人没料到李有德竟这样知足,没有什么愿望,他无忧无虑,女儿好,自己好,原来是活的最滋润的。谢孤吟想想自己漂泊江湖半生,为的不知是何,以前打败许多江湖人物觉得很过瘾,很有成就感,后来行仁义之事,在江湖上做些仗义执言,除暴安良的事为的只是答应过阿沅要做足一千件好事,救足一千个人,刚开始似乎只为了承诺,可后来,看着别人能活的和和美美,心里也很安慰。可自己这半生行走江湖所为何事却真的说不清楚,难道真象大愚说过的那样,“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凌冰儿自然不知道谢孤吟想了这许多,可她自己也想到:大伯说的没错呀,要能活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我也就知足了。可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即使平安,我会快乐吗? 有前进了一段,夕阳西沉时马车已快到那个雪山下了,李有德道:“这片连绵不觉得雪山叫阿尼玛卿山,待会儿我们在山脚下找个地方歇上一晚,明天就可以翻过这片雪山,等过了阿尼玛卿山,路就难走了,大约有五六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巴颜喀拉山了。” 正说着话,凌冰儿忽然道:“大叔,你看那儿。”李有德顺着凌冰儿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半老藏妇走三步便跪下来,双手向前顺着脚下的路推出去,身子也顺势匍匐在地上,然后站起来又是走三步做一个同样的动作。他久居藏青之地,自然知到这些藏人朝圣忏悔的风俗,便道:“难怪凌姑娘惊奇,这种风俗中原汉人很少见的。” 凌冰儿追问道:“大叔,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吗!”谢孤吟也是满脸好奇,等着李有德一说究竟,李有德道:“藏青之地佛教极盛,藏民信佛很虔诚的,他们如果做错了事,或者对活佛许过什么愿,便这样不远万里,或三步一长跪,或一步一长跪的去忏悔或去还愿。小一点的就在近处的寺庙,大一点的就上拉萨布达拉宫,或者大昭寺,小昭寺,有人也去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 谢孤吟奇道:“路途这么远,他们都是这般模样前行?” 李有德道:“谢老弟说的没错,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他们都是这样前行的。藏民信教很虔诚,他们以为只有这样才算心诚的。其实,从这边深入藏地,必须经过唐古拉山口,那里风雪极大,很多人都会被风雪吹进深不见底的山谷,可是要去的人都不会怕的。” 凌冰儿道:“真的吗?” 李有德道:“我不敢对二位撒谎。每年达赖班禅两位活佛都会开坛说佛,届时藏民云集,真的是盛况空前。讲完法,活佛会有个摩定仪式,就是在藏民的头顶摸一下,据说被摸到的人一生幸福,无病无灾,死了也会去极乐世界。而且即使做过坏事的人也会因此而减小罪孽。更有甚者,据说活佛大小解之后的黄白之物若有人看见也会偷吃,听藏民说那可是人间难得的圣物。” 听到这儿,凌冰儿不由的一吐舌头,道:“这么恶心,难道活佛……也是偷偷摸摸的吗?” 李有德道:“藏人稀奇古怪的风俗甚多,这我倒不清楚。” 谢孤吟哼了一声,道:“这样看来藏人倒不做坏事,做了坏事只要着活佛摸摸头顶就行了,这样坏人不都逍遥法外了?” 李有德道:“这也不尽然,藏人流行天葬风俗,就是把死人放在天藏台上让食尸鹰来吃,要是一生行善,尸体会被吃得干干净净,要是一世为恶,尸体就没有食尸鹰来吃,藏人说鹰是天上的使者,能分出善恶,鹰不吃的死人,天葬师会把尸体切碎,拌上酥油,他们说这样鹰就会吃了。” 这番话把凌冰儿听的诈舌不已,忙问道:“真的?” 李有德道:“这个我也没见过,不知道。” 谢孤吟听他说的这些也是前所未闻,道:“你说得这般有模有样,看来不会是假的。” 李有德道:“天葬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些死人老鹰不愿意吃。” 三个人说着话,那半老葬妇倒被他们扔在了后面,当车与那妇人交错时,凌冰儿看了那老妇一眼,马车过身,老妇恍若不觉,只极认真的行着长跪之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身尘土,要不是两个眼睛尚有微光闪闪,这老妇就和一尊石像无异了。凌冰儿看着她,心里暗道:不知她为什么要去忏悔?他要去布达拉还是要去什么伦布寺,哎,但愿她能够平安到达。 他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他们也停车歇了下来。过了不久,那老妇也赶了过来,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打开背包,拿出带来的被褥就这样幕天席地的睡下来了。 李有德拿出食物来,又捡了些干草枯枝生了一堆火,凌冰儿道:“大叔,你把那位大娘叫过来烤烤火吧。”李有德笑道:“凌姑娘真是好心。”说完依言去了。过不多久他果然把那妇人叫了过来。 凌冰儿见那妇人过来,拿出食物分了些给她。那妇人却不要,还说了一串藏语,凌冰儿看看李有德,李有德道:“她说这一路上不能吃别人的东西,否则佛爷会生气。”凌冰儿也不坚持,说道:“大叔,你问问她为什么要去还愿?”李有德用藏语问了一遍那妇人,妇人说了一大堆藏话,谢凌二人自然无法听懂,李有德译了一遍。 原来那妇人说道:“我儿子宗巴扎图和邻村头人的女儿才旦卓玛要好,可头人非要二十头马和二十头牛的彩礼,我们家穷,拿不出。儿子大病一场,我对活佛许愿,只要儿子的病能好,儿子也能娶来头人家的女儿我会去扎什伦布寺献二十斤酥油。后来,我对儿子说高原上的雪莲花要经过风雪才会长大,后来,他上雪山采了一朵很大的雪莲花去头人家求亲,头人见他心诚,就答应了这门亲事,把他女儿嫁给了我儿子。我这是去还愿的。” 事情虽然简单而普通,但却让凌冰儿很感动,不知道是感动什么,她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几人吃了东西,那老妇也只吃了自带的干粮,烤了会儿火。几人言语不通,无话可说,老人谢过三人回自己的被窝睡觉去了。三人见天色已经不早,也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凌冰儿醒来时见谢孤吟正在练功,也不打搅,看了看那妇人休息的地方,妇人已经上路了,心中颇感慨妇人的辛劳,想起妇人昨天讲的儿子的事情,心道:不知哪天,会不会有人也给我采来一朵大大的雪莲花?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就看着谢孤吟,她心中想的那人自然是谢孤吟无 疑,可谢孤吟又怎能知道她的心事呢?她看着谢孤吟的脸,双眉斜飞,一张嘴棱角分明,只是鬓角上的些许白发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和苍老,心中又道:大哥这样英雄了得,又是这样英俊,我怎么配得上他呢?有大哥陪我这许多日子,我难道还不知足吗?她想着心中的话,看着谢孤吟,呆呆得出起神来。 谢孤吟睁开双眼,见凌冰儿呆呆的看着自己出神,问道:“冰儿怎么了?”凌冰儿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道:“没……没什么,大哥……我见你在练功,就没敢打扰。”谢孤吟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说话声音虽轻,可李有德还是被吵醒了,他起来,问候过两人,忙着牵马准备上路。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妇人的背影,车从妇人身旁经过,李有德朝妇人说了一声“活佛会保佑你的”。凌冰儿也微朝妇人挥了挥手,妇人报之以微笑。 走了一个多时辰,马车上了山,山路难行,曲折崎岖,可亏得李有德车技极佳,竟在盘旋山道上把车驾的极稳,车内谢孤吟和凌冰儿怕李有德分心,也不敢和他说话,只看着大路两边瑰丽清澈的雪山景色。 六、藏边风情(十二) 忽然间凌冰儿闷哼一声,双手抱着胸口,坐在车里,谢孤吟一看知道凌冰儿体内剧毒又发作了,忙又封了她胸口穴道,可这次发作似乎更厉害了,谢孤吟的举措也不大顶事,凌冰儿还是不住的呻吟。 李有德听到车内动静,问道:“凌姑娘毒伤又发作了?”谢孤吟道:“没事,我照看着,老哥你只管把车驾好。” 谢孤吟见封了凌冰儿穴道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抓住凌冰儿的双手,凌冰儿双手冰凉冰凉的,他心念一动,一股热流自丹田而起通过两双交叠在一块的手,这股热流已暖暖的淌进凌冰儿体内。 谢孤吟这时也顾不了许多,把凌冰儿揽在怀里,在他身边轻轻的道:“冰儿,你别说话,也不要挣扎,你一定感觉到了你的手掌里进来了一股热烘烘的气息。”凌冰儿闭着双眼,艰难的点了点头,谢孤吟继续说道:“现在你什么事也不要想,只想着这股气息顺着你的胳膊慢慢的向前游走,然后到胸口,分散开来,在心脏的四周慢慢的暖和着心脏,记住千万不要使劲。你就想在细润的春雨中,你站在一个山顶上,任由小小的雨珠滴在你身上。” 凌冰儿虽然难受,可谢孤吟的话却听的甚清,她一一点头照办,心脏经那股暖流一烘果然极为受用,体内难言的苦痛也减轻了许多,她睁开眼,笑了笑,刚要说话,谢孤吟柔声道:“不要分神,你照我的话继续做下去,现在闭上眼睛,继续关照体内的那股热气。”冰儿果然依言闭上了眼睛。 谢孤吟抱着凌冰儿,握着她的双手,把体内游走不息的内劲缓缓的很柔和的一点一点通过紧紧相握的两只手度入凌冰儿体内,借以压制她体内正在发作的毒性。有半个时辰之久,他才感觉到冰儿体内的毒性以被他深厚醇和的内息克制住了,他这才松开渐渐有些温暖的手。凌冰儿体内苦痛已没有先前剧烈,毒发时心中难忍的症状也减缓了许多,可她躺在谢孤吟怀里却不愿下来,仍闭着眼睛,喃喃的道:“大哥,你吹个曲子给我听吧?” 谢孤吟似乎看出凌冰儿不愿下来,见她此刻很难受,也没多说话,拿出长萧,手指轻动,一片淳正祥和之音弥漫整个山路之上。 他所吹奏的是佛家梵音清心明性大悲咒,凌冰儿听到耳中,一片叮咚之声,眼前似乎看见五彩祥和云托着美丽优雅的散花仙子,多多鲜花从云端坠落,一片幽幽清香围绕四周。心中也渐感平和宁静。 这曲子的曲谱是大愚和尚曾经给谢孤吟看过,等他练熟之后,一有机会,大愚总会让谢孤吟吹奏一遍给他听。谢孤吟也知道这曲子也颇有凝神静心之功效,所以凌冰儿让他吹奏一曲,他心念一动,便将这曲清心明性大悲咒吹奏出来。果然凌冰儿一听,隐约可闻的心跳声渐小渐轻,不一刻已在悠扬的萧声中沉沉睡去。 正在驾车的李有德听到萧声响起,竟也如闻仙乐,心头一片宁静。他见萧声一起,天空翱翔的老鹰也在空中一动不动,似乎也为萧声所动。萧声一停,那老鹰才长啸一声,远远飞走了。李有德赞道:“原来谢老弟不止是人极狭义,还吹的这一手好萧,听的我快要成仙了。就连老鹰也听的入神了。”谢孤吟听了李有德的称赞,轻声道:“小时候学的,让老哥见笑了。” 李有德扔道:“能听到你这么好的萧声,真是我李有德祖上有德呀。我那有什么资格笑呀?” 谢孤吟笑了笑,不再说话,看着怀里甜甜睡去的凌冰儿,本想把她放下,可又怕她惊醒,也就任由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他见凌冰儿眉头微皱,脸色一片铁青,心中大是怜惜,暗道:这佛心一点红可真实把冰儿真惨了。可恨这些七星帮的王八蛋,他们怎么忍心给这么一个小姑娘下这么一种奇毒呢?哎,对了,七星帮又是从那儿搞来这葬边的奇毒,难道七星帮和藏边的势力有什么勾结吗?这倒奇怪了。这两个多月来,他甚少想起这事,这会儿想起来到颇为奇怪。 他正想得出神,就听凌冰儿说道:“大哥,好大好漂亮的雪莲花,是你采给我的吗?”谢孤吟忙低头一看,凌冰儿双目紧闭却是一脸的笑容,心道:原来是在说梦话,什么雪莲?他忽然想起藏族妇人说的故事……我儿子上雪山采了一朵很大的雪莲……头人见他心诚,把女儿嫁给了我儿子……难道冰儿梦见了我给他才了雪莲? 其实凌冰儿对他的一番心意他早就了然于胸,他知道凌冰儿看他的眼神似极了阿沅,那眼神不是普通的女子看人的眼神,也不是妹妹看哥哥的眼神,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冰儿对他的好他也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他知道自己在船上生病时冰儿曾不眠不休的照顾自己,他也知道在山洞里冰儿愿替他一死并不只是单纯的出于报恩,他更清楚冰儿在那个下了雪的清晨说的话有多少情意在话外,可他心中实在有个难以解开的结埋着,他觉得从阿沅一走,他活着已经无意义了,他如果贸然的接受了冰儿,不但对不起阿沅,更会让自己难以心安,所以他才一直回避着这些,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是寂寞的,虽然他有许多可以以性命相交的朋友,可是和朋友相交一段时日之后他更感寂寞,他就是一朵雪莲,寂寞的长在山崖,不知道那天会开放,会被人采摘。 凌冰儿这一觉一直睡到日升中天,到她快醒来的时候,脸色已恢复了一些红润,谢孤吟看着心里也安慰了一些。等凌冰儿睁开双眼,见自己仍然躺在谢孤吟怀里,谢孤吟又看着自己,羞答答的一骨碌爬了起来,红着脸,低垂着头,问道:“大哥,你的腿一定被我压麻了。不过……躺在你……”最后一句声音细小,几不可闻。她原本想说躺在你怀里很舒服,可娇羞难以自胜,又没有说出口。 谢孤吟怕她尴尬,忙道:“没关系,我以前练功,一坐也要好几个时辰,现在也差不多习惯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三人一马一车终于翻过了入眼一片茫茫白雪的阿尼玛卿山,到了山脉南岳,几人停车歇了下来。到了下午,凌冰儿毒发的症状过了,倒是也无异状,便一直在车窗欣赏窗外景致,她生平第一次来这高原地带,入眼所见都是生平未睹的东西,一路上连连惊呼,惹的李有德和谢孤吟笑声不断,车上光景不复早上的沉闷。 到了山脚,李有德自然又拿出东西生了一堆火,然后几人围着火堆,边吃东西边聊天,也猜想那藏族妇人不知怎样了。吃完东西天色已晚,三人自然又挤到马车里睡下。 后来的几天,路上果然象李有德讲的那样艰难了许多,马车前进也慢了些,每天清晨,凌冰儿体内的佛心一点红的毒准时发作,谢孤吟也是每天抱着凌冰儿以自己的内力帮她克制体内的毒性,也依旧每天给凌冰儿吹奏清心明性大悲咒,幸喜这几天冰儿体内的毒虽然准时发作,可烈度并没有增长多少,凌冰儿听了萧声总一样沉沉的睡去,睡熟她就会说些“大哥,我不要死,我还要给你做饭洗衣。”或“大哥,你陪我,别走好吗?”再或着就是“你又给我才雪莲了!”之类的话,等她醒来,也还是会羞红脸偷偷的去看谢孤吟。 李有德呢,这几日也还是那样,早晨听着谢孤吟的萧声认真的驾车,下午也还和两人说会儿闲话,遇到藏民的小村落,他还是操着很流利的藏语向他们买一些食物、饮水之类的必需品。他也还会给两人讲些藏边的风情和流传藏地的故事,也常听的两人感慨万千。 车行四五日,这一日临近中午,凌冰儿刚醒来不久,就看见远处有四五个藏民的帐篷,她兴高采烈的叫了一声,道:“大叔,你看那儿有几个帐篷。我们去那儿蹭午饭吧,好几天没吃过热乎东西了。”李有德答应了一声,驾车向那几座帐篷驶去。 还离那帐篷甚远,就隐约听见有哭喊声传来,谢孤吟笑道:“冰儿,你看,还没蹭着午饭呢,就已经把人家吓哭了。”冰儿听了,只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等马车驶近,见一 位藏族老妇坐在帐篷里哭喊,李有德道:“她说她家的马被几个强盗抢跑了,儿子已经追去了,可强盗人多,怕儿子出事。” 凌冰儿见老妇哭的伤心,对谢孤吟道:“大哥,这个大妈这么伤心,你帮帮她吧!” 谢孤吟道:“怎么帮?”“你把他们家的马匹找回来,不就帮了她吗?”“好吧,李老哥,你问问那帮强盗向那个方向去了?”李有德问明老妇方向,谢孤吟听了飞身越上帐篷旁的一匹健马,绝尘而去。 老妇还道又要抢她的马,哭声更炽,经李有德一番解释,这才将信将疑的止了哭声。 过了差不多近一个时辰,三人远远就听见十几匹马向这边一路奔跑而来,从谢孤吟骑马狂奔而去,凌冰儿就一直在帐篷边眺望着谢孤吟去的方向,等了一阵,见谢孤吟不来,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高原风劲,李有德几次叫凌冰儿去车里等候,可凌冰儿只是笑笑,说一声:“没关系的,李大叔。”李有德无奈,也只好在车外陪着她,等马群跑近,最前面的两匹马上果然坐着谢孤吟和一个很强壮的藏族装束的少年。 凌冰儿见谢孤吟平安归来,喊了一声大哥,奔跑着迎了上去,谢孤吟连忙跳下马来,道:“忙我已经帮完了,你没有失望吧?”凌冰儿道:“我就知道大哥最能耐了,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失望。” 那藏族老妇见谢孤吟真帮她追回了马匹,这才收起了所有担心和疑虑,笑着迎上前去,见儿子臂上受伤,一把抱住儿子,嘴里还念念有词,料来是说些担心儿子的话,谢孤吟和凌冰儿看了看李有德,李有的忙道:“这妇人在问儿子痛不痛,又问她马匹是怎么追回来的?” 原来,谢孤吟骑马追去,不多时就见三个大汉在围攻一个青年,那青年显然已经不支,可他斗志极盛,一脸倔强的神色,毫无气馁的样子。虽然他胳膊上似乎受了伤,可他还是凭着胸中的一口不平之气和三人纠缠在一起,苦苦打斗,四人周围,十几匹健马似乎在一旁观战,看情形,那青年应该就是老妇的儿子。 谢孤吟见状,也不答话,眨眼之间已放倒两人,虽说藏人尚式,这两人形貌彪悍,脚步稳健,出手也利落,可遇到这种武术名家,又焉是其敌?谢孤吟又曾见过蒙古武士的摔跤之技,看这些藏人的出手情形,知道这几人用的也是这种近乎擒拿搏击的手段,意到力到,只一招就已重手法震伤了两人,他正要向第三个围攻少年的人扑去,那少年却向他挥了挥手,知道这少年要以单打独斗打败最后这一人,谢孤吟心中暗许,双手抱胸,只在一旁静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