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袅袅》 第一章 沿西大街往东再右拐,顺人行道茫然地走了二百来米,一栋暗灰色的七层楼立在街边。周良遇进了楼,放慢脚步把汗擦干,往大厅内的墙镜里匆忙一瞥——脸还未被炎炎夏日晒成猴腚,瞧不出太有风尘仆仆的痕迹。 “北京航洋广告公司”不算大,会议室内开了空调,散坐了六、七号前来应聘的人,看报的看报,发呆的发呆,个个形态各异,表情不一。轮到周良遇面试,秘书领他到内大厅,指了指一间屋甩手要走,他忙哈腰叫住,问了面试官的贵姓及职位,方才轻轻敲门。 总经理室内烟雾腾腾,老板桌前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年纪四十开外,脑袋上的头发油光可鉴,梳得湿湿缕缕,都齐齐律律往后倒去,像春耕时节犁爬过的庄稼田。胖子拿着一份简历正板脸在看,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抬头。周良遇冲那大脑袋堆笑:“常总,您好,我是周良遇,前来面试。” 常总耷拉着眼,端起杯子把茶喝得“吱吱”响,撑起眼皮道:“坐、坐——简历我看了,你是安徽歙县人,就在黄山附近吧?”周良遇直在椅子上惊讶:“常总对这么小的地方都了解!您真是个地理通——北京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小地方。”常总把肚一挺,晃茶杯道:“前年陪客人去黄山玩过。黄山去过两次——歙县那儿也去过,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还在那买过几台墨砚送朋友——你们那的文房四宝很有名嘛!”周良遇身子前凑:“谢谢常总夸奖。大学期间,我在当地做过业余导游,以后若有机会,常总要是再去的话,希望能义务给您当个导游。” 常总似笑非笑,点了一支烟,硕肥的身子瘫在大椅上:“你大学读市场营销,专业方面与广告业还算对路。九四年来北京,三年间换了两家公司,这两家公司都是商贸公司——怎么选择来广告公司应聘?”周良遇暗自窃喜,猜到大致会有此问,早在心里备了腹稿。 展望完广告业的锦绣全景,他谈起选择广告业务的原因。常总右手夹烟,左手在桌上撑着,食指中指交替地敲打桌面。那手掌厚而圆实,指节短而粗,肉鼓鼓叉开,像一节节蚕蛹拼凑接成。“哦,说说业务员的素质要求,你怎么认识?”周良遇的笑意很讨好:“常总,天下的业务都可触类旁通,最重要的是业务员的悟性。业务员自身若是聪明,即使是换了一个新行业,但只要有悟性,就能很快地把业务技巧和经验互通转换,也许还能后来居上——当然,这说法有些片面,常总,让您见笑。” 面试官的提问毫无新意,应试者的回答中规中矩。周良遇真怕冷了场,手心渗出汗,列举完业务技巧及客户心理实例,满脸讨好地笑,拼命想着合对方口味的话。常总低下眼,避开友好目光,把视线落在手里的简历上,停了停,照例问几个老套问题。这回,他小心谨慎,回答熟捻还略有创新,说完补充道:“常总,要是我在简历写上广告公司的工作经历,也许录用的机率能大一些——平时,我对广告行业就很关注,用了较多时间去了解,这种做假较难识破——当然,您除外。我想既然来这面试,商业中的“诚信”两字作为业务员更应该恪守,所以简历还是如实写为好——您抽出空来面试我,对您,更应该实事求是。” 说话的语气虽自然,桌下他的脚却在微微发抖。 常总没任何表态,举起桌上的茶杯,看了看,肚子往后一缩,撅起了身,从桌下伸出一双穿黑布鞋的脚,到饮水机添水。“哦,没水了。”拍了拍空桶,他转身要去喊人,却见周良遇飞奔而出,一会憋红了脸,扛着一桶水噔噔跑来。 “刚才在会议厅,我看见水放在那。”常总笑了:“你还挺有眼力劲,啊。” 周良遇急忙忙地把空桶换下,嘿嘿笑,装老实地再不说话。常总放下茶杯坐定,被这份讨好逼得一改往常的严肃,亲和力开始在脸上泛滥,最后渗透到话语里。二十分钟后,他从桌上拿起一本精致的画册,爽快道:“小周,你是聪明人,也不再对你复试,相信我没对你看走眼。这宣传册回去好好看看,五天后到这上班,公司要进行业务培训——保底工资按你要求的办,试用期八百,转正后一千二;业务提成按流水额的百分之五提,细节以后问你部门的孔经理;与其他业务员比,你工资可是最高的——这要保密,啊!具体为什么,我想不说你也知道。” 出了写字楼,街上依然是酷日当头。周良遇心下轻松,咧嘴咒骂天气,才五月底,北京的气温就这么高,与老家没什么区别。年幼时,脑海中这遥远的北京,应该常年冰凌遍挂,白皑皑的一片冰天雪地。这座清凉神秘的白雪城——雪应该有三、四层厚棉被那么厚,也许还得厚,人“嘎吱、嘎吱”踩在雪里都淹没膝盖。真没想到,二十年后自己会在北京,在这夏的炎日里,在汽车卷起的扬尘里为了生计而奔走辛劳。在街边小卖部给女友打电话报完喜,他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咚了几口,这才确定了回家的方向。到公交站前查看完返回的路线,回首远望那座灰色的写字楼,他暗下决心:“算了,就在这干吧!也许广告业能找到一条新出路。” 车铃叮叮脆响,周良遇在胡同里七弯八拐,在四合院门前停下,用自行车前轮顶开铁皮院门。院内狗声吠叫,葱花炝锅的香气扑鼻而来。隔壁房的李玉菊正在院内简易棚下的燃气灶上炒菜,周良遇与她打了个招呼,锁上车开了房门进屋去。 他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点了支烟躺在床上。回想起面试,他吐着烟圈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这几年换了六家公司,费了许多精力——就像只迷茫的愣头耗子,在米箱上啃了无数洞,但每个洞都未啃穿,就差那点毫厘。周良遇摇头一笑,想起这千疮但仍未有一孔的箱子就酸心,反了个身,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院里嘈杂的人声把他吵醒,睁眼看表已近六点,担心被林巧妮闻出烟味,匆忙把牙刷了;把烟缸和烟一并藏好,开窗换完空气,这才想起去看冰箱。冰箱里食物、肉类、青菜都有,倒免得再去采购。 门开了,林巧妮拎着一袋荔枝进来,笑道:“别忙了,把冰箱的东西放回去,瞧你一脸睡眼惺忪的样。晚上在外吃,去鱼头火锅店,我跟爸妈说今天加班,晚上可晚点回去。今天算是庆贺,你有了新工作,我呢——换新部门了!” 周良遇忙问换哪个部门?“ 换到国际贸易事业部。前些天,我爸给单位领导去了电话,没想到这么快。下午刚接完你电话,经理就过来通知。这几天交接完,下周就去那部门报到——本小姐在人力资源部闲得都快发疯。” 他打心里为林巧妮高兴。常听她提起单位的国际贸易事业部,这部门待遇及奖金高,出国的机会也多,各大部委及机关等领导的孩子都往这挤。聊完国际贸易事业部,林巧妮问起面试之事,听完担心:“那,除了每月底薪一千二外,业务提成能有多少?”“那位常总说了——好的业务员能拿二、三千左右,加底薪的话有三、四千。当然,差的也有拿几百的,这得看每月业绩。”“你在广告方面没有经验,万一不行的话怎办?”对着那一脸担忧,周良遇心里咚咚打鼓,嘴却硬道:“事情总是人干出来的,没有经验的总会有经验。我呀,尽快进入状态,你放心,相信我。” 他又吹嘘,把自己夸成栋梁,说这公司老总当场就拍板,破格录用他,连复试都免了。林巧妮宽下心,又说起调部门的事,言语里充满期待,一片欢喜。 周良遇刚要说话,林巧妮已悄然搂住他脖子,脸帖在他耳际撒娇:“抱我,好几天都没看到你。” 一阵熟悉的香气直入心肺,这香味是她身上的香水与体味混合后所独有。味不浓烈,若有若无、常缥缥缈缈,他不禁又想起三个字——“女人香”。他曾把这形容告诉她,林巧妮听了心喜,从此就只用这种香水。怀中软玉温香,周良遇热烈吻着她,急切道:“呵呵,先不吃饭了,先吃你…… 。” 屋外天色渐黑,院里吵吵闹闹,锅碗瓢盆交响,夹杂着电视、说话声。林巧妮躺在他的臂弯里闭眼朦胧,似睡非睡,神情倦怠得像春日午后阳光下的猫。周良遇忍了半晌,轻轻摇她:“天黑喽,猫头鹰该起床找食了。” 林巧妮抿嘴一笑,慵懒地伸了个腰,哈欠道:“真不想起来,真不愿天天去上班。想永远都在你怀里,就这么香甜地睡着,那该多好!” 他起来穿好衣服把灯拉开,俯身对着她光滑平坦的小腹“叭”一亲,痒得她咯咯一阵笑,忙用毯子去挡。周良遇看着她,抚摩她长发道:“会的,会有这一天。你会有不再朝九晚五、披星戴月,天天睡到自然醒的这一天! 第二章 周良遇属猪,1971年在安徽歙县出生。歙县不大,属小县,人口也不多,历史上却是个出才子及商贾的贵地。可周良遇出生后直到少年,家里大人们都说他性情懵懂、淘气愚顽,看不出有任何才子、商人之气。 少年时他野性十足,常常逃课,在方圆几十里的前山后水任意驰骋。时间一久,树上的鸦雀提防他,水里的虾蟹躲开他,只有郊外村里的大黄狗们摇尾迎来——平时他掏鸟窝、逮虾捕蟹来烧烤,没少便宜它们。县里的同龄孩子大多认识他,都认为他洒脱、仗义,打架也够狠,于是拥蹙他为孩子王。可这老大不争气,从不问帮派政事,只爱独来独往。每当大伙遇到群架或找人撑胆,此人便稍纵即逝,杳如黄鹤,不知在哪座山头上逍遥快活。 快到高三时,周良遇猛然开窍,仿如被文曲星附体或被佛法醍醐灌顶,山水之间再也很少见他身影。他把书本收集齐,天天呆坐在教室,课也不听只顾自己看书。老师讲语文,他看代数,讲代数时他看语文。一年多下来,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自学完高中所有课程。他有哥哥叫周良贵,长他二岁,两次高考都名落孙山,经再次补习,同年与他共赴考场。待高考成绩下来,周良贵一看考分,自知无望便一路哭着回家,而周良遇却提着鱼杆不知去向。 傍晚时分他回来,看见不吃夜饭,哭红眼睛的哥哥和唉声叹气的父母才想起当天是高考出分日。他把鱼往桶里一丢,火燎般地往学校赶。半小时后,他气喘吁吁入家,喜形于色,一时说不出话。班主任刘老师也屁颠跟来,无奈五十多岁,实在跑不过这常在山涧晃荡的野马,只好歇在楼下,仰头对小学的职工楼的三层扯嗓子喊:“周……,周如仁,你,你家儿子考……考上了,竟然考上……大学……了,恭喜啊!” 声音响彻云宵,把两栋宿舍楼都震了,震得两栋楼的阳台和窗户纷纷探出许多疑惑的脑袋。 周如仁在饭桌边以为听错,不敢相信,手举筷子颤颤发抖,妻子方秀珍却听了个真确,捧住饭碗瞪大眼:“没错,是良贵考上了,肯定是良贵自己搞错了。”两人搁下饭碗,匆忙去了阳台,伸头一望竟是良遇的班主任。周如仁朝下问:“谁考上了?”刘老师大声重复:“是你的儿子考上了。”周如仁一听更急:“我有两个儿子,到底谁考上啊?”刘老师恍然醒悟,拍脑门道:“你家老二周良遇考上了,恭喜啊!”说完,扶了腰,喜滋滋攀上楼来一通邀功。当晚,楼里的邻居纷纷过来贺喜,夫妻俩恍然如梦,百感交集。面对两个儿子,一时哭笑不得,两人表情尴尬,只得啼笑皆非。 周良遇在安徽外经贸学院读的是市场营销,学制四年,大本学历。还算听老子的话,头两年,他既不逃课也不和同学一样忙于恋爱。在学校他兴趣颇广,学生会举办舞会常去凑热闹,没过多久,国标就跳得技压众雄、术惹群芳;学校的运动会更是踊跃,运动场少不了他矫健的身影。 他还自认为棋艺高超,有次与下铺的室友夏锋下象棋,却连输了十盘。他耍不了赖,只好在大冬天光了上身,哆嗦地在操场上被罚跑十圈——此事成为系里的笑话。从此,他卧薪尝胆,暗地刻苦钻研象棋对弈心法,又偷偷地买了《弈林新编》、《韬略元机》、《中国象棋谱》等书籍,没课时,躲在图书馆、教室、校外草地上捧书研读;周六、日便去文化宫与各象棋爱好者切磋。半年后,他邀夏锋再战。这回,周良遇的棋艺突进得惊人,夏锋在让一车的情况下连输六盘。夏锋明白了事实,干脆后几盘也不再下,请他上饭店吃了一通,急急探听化腐朽为神奇的秘密。 此后,周良遇变成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挫败校内诸多象棋高手,赌注是每局五元饭票,久而久之,捞得个“周饭票”大名。随知名度日益提高,校外一些高手也常来邀战,周良遇不负众望,赢了饭局都不忘叫上寝室的兄弟们。大伙吃甜了嘴,把“周饭票”的绰号给去掉,参照电影《赌神》系列里的“周润发”给他取了个艺名——“周棋发”。 在“周棋发”沉迷象棋世界时,同寝的几位室友陆续交上了女友。他看得心谗,纳闷:自己一表人才,怎会就没中意的女友?可世事不如意,刚大一时,男学生对有姿色的女子如众星捧月,都鞍前马后、耗尽浪漫、费尽心机地献殷勤。还没等他把目标锁定,不到大二,漂亮女子们都稀里糊涂地交枪弃械。看意中人个个名花有主,奇葩异卉淘尽,他后悔没抢个先机,干脆把自己闲着,更不想凑热闹地去争个面红耳赤。周良遇囊中羞涩,又狠不下心把父母的辛苦钱大手大脚用在吃饭及约会上,于是一拖再拖,最后不了而之。可自古少年总多情——这悸动情怀仍蛰伏在内心,他总隐约地有种感觉:那位让人如此期待,如此魂牵梦萦的她,一定会在某时某地与他邂逅相逢。 大学第三年结束的那年暑假,夏锋拉上周良遇在父母的旅行社勤工俭学。黄山市辖屯溪、徽州、黄山及黄山景区,歙县及其它周边三个县也隶属黄山市管辖。每年来黄山旅游的客人络绎不绝,都以黄山市为落脚,夏锋的父母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个门面,成立了个旅行社,几年下来,生意竟然越做越兴隆。 这日大早,周良遇在办公室给另一家旅行社打电话要临时导游,夏锋推门而入,端起周良遇的水杯就喝,问是不是没了导游?周良遇摇头:“各家都没人了。又接活了?生意好啊!”“刚接了一批北京来的学生,昨晚他们在市宾馆住了一夜,今早刚出宾馆门就被我堵住。这帮北京学生款着呢!包了辆小巴,不愿跟团走,只要一个导游陪。导游的吃住、车马费他们掏,大概玩五天,导游费一千,这单跑了怪可惜——要不,你去?就当是我们私单,我不告诉我父母,咱俩把钱对半分了。” 周良遇道:“你动动嘴皮就挣五百,我大夏天得累好几天;我不是导游,万一穿帮惹他们投诉,看你父母怎么掐死你。”“就你这鬼人,穿帮不了,你平时跟团上景点当后勤的次数也不少,导游的解说词都听得会背了——这样,你六我四,他们在外面车上等呢。三女四男,有两个女的长得相当诱人,我要不是在这盯阵地,早就陪他们去了——他们把钱都给我了——你不是爱爬山吗?” 夏锋掏出钱,点了六百元塞在他手里,没等他想好去不去,走到自己桌前拉开抽屉,找出一张导游证,把周良遇的一寸照与上面的照片替换完,在上面伪造好公章的印痕。周良遇手捏着钱,伸头在窗口探望,外面小巴车上影影绰绰有一些人,车窗玻璃隔了看得不是很清楚,想想道:“行,那我去吧。” 小巴车往歙县一路蜿蜒。周良遇站在车门处,举着扩音喇叭背导游词:“歙县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地处黄山南麓,始建于秦,距今已有2200多年历史。这里溪水如镜、拱桥如虹、峰峦如屏,宛若世外桃源……。一车人没人在听,周良遇憋气,对着空气介绍风土人情。 最前排的两位女子不时与后排同伴嘻哈打闹,又凑头接耳笑个不停。当中一位鹅蛋脸的女子盯住他,莞尔道:“我叫林巧妮,她叫罗亦佳,我们晚上住在歙县?”这两人就是夏锋所说的诱人女子,夏锋的话没错,两位确实可爱,尤其向自己问话的更是妩媚动人。周良遇放下喇叭:“我就是歙县人,我们当地有抢婚的习俗,要留宿我欢迎,但万一把你们这对“闭月”和“羞花”丢了,那责任就大了——所以,傍晚赶回来,晚上的安排是逛屯溪“老街”。”两位女子听了心里美,叽叽喳喳问个没停,后排男学生举手提问,他手扶住车座,一步三晃地要过去解答。 这时正到弯路口,对面一辆车呼地窜出,小巴车猛然一个急刹车,周良遇顿时跌跤,忽地倒向前排。车内一片惊叫,惶恐四起,骂着呼啸而过的那辆疯车。周良遇倒在林巧妮身上,手紧紧按在她胸口。林巧妮以为全车人都 已看见,下意识猛然站起,羞愤道:“你干嘛!什么德性?”“我,我……不是故意。”手上的软绵未散,他忙直起了身,发窘道:“对不起,这,这不是德性。”罗亦佳在旁愤愤:“不是德性,那是什么?”周良遇慌乱,抓耳解释:“这……这——这是惯性!”车后排一阵大笑,男同学立刻附和:“对,对,我们都感觉到了,这就是惯性,不是德性!” 司机发完牢骚,回身道歉,林巧妮扯罗亦佳一同坐下,说周导不是故意。那手确实不是禄山之爪,林巧妮心里十分明白,绯红了脸再不说话。 车内依然欢声笑语,小巴载着热闹和期待,一路均速往前。周良遇亏心,不好再在前面晃,跑去后排与罗亦佳的男友张恺闲谈。原来这一车人全是北京经济贸易学院的大一学生,周良遇心想他们学校与自己的学校相似,都为外经贸类,可毕业后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想想不是滋味,忍不住地起了惆怅。 林巧妮的羞涩渐去,想起那惯性的解释,不禁“扑哧”一笑。罗亦佳对她耳语,林巧妮听完,回头看了看周良遇,低声对她道:“你花痴了,你?”“你说嘛,觉得他怎么样?”林巧妮一嘟嘴:“你觉得呢?”“挺帅,挺精神。”林巧妮笑,再不隐瞒:“是挺帅,而且有一种韵味。”罗亦佳道:“可惜了,他在安徽——我才不花痴!要和他有了异地恋,以后我得留在这黄山了!现在干脆改专业,学个导游什么的还来得急。你要喜欢,那留给你。”林巧妮一笑:“可能吗?喜欢来得哪有这么容易?我爱的人和爱我的这个人,肯定忠贞不渝地在不久的将来等着我……。” 上午逛完许国石访、棠越牌坊群等地,吃完中午饭,一车人便往徽州赶。参观完唐模、呈坎,学生们不禁感慨。微派园林的人文建筑与田园风貌及古朴的村落让他们惊讶,周良遇道:“相传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对理想国的描述及感悟就源出于这……。”张恺说:“这儿诗情画意得让我动心,毕业后我陪罗亦佳同志再来,就我们俩,就我们俩!”周良遇接口道:“这我赞成,这儿浪漫得不用费脑子说太多情话,双方只要目光炯炯、含情脉脉互看,那境界就来了。”大伙疯笑起哄,罗亦佳追着张恺直打。 回到黄山市,天色已黑。一群人饥肠辘辘,冲着周良遇喊饿。问完消费标准,他领他们去了一家特色饭店,推荐了臭鳜鱼、无为熏鸡、问政笋等当地名菜。饭时,林巧妮正巧坐在他身旁,周良遇给大家讲明天行程及安排。忽地,林巧妮闻到一种淡淡的男人味,好闻得让她心摇曳。气味仿佛是从他那传来,她专注了心和鼻子去确定,可它若有若无,欲擒故纵般地常常消匿。这时饭菜上来,房内只有饭菜香了。这顿饭,林巧妮吃得心不在焉,嘴上虽与同学说笑,心却停留在那气味上。 第二天大早,林巧妮与罗亦佳出来,周良遇已在宾馆大门外等着。其余人早上了车,不停埋怨这两位女子的磨蹭拖拉。周良遇在后催促:“小姐们,迟到十分钟了——你们的同学要把你俩给吃了。”两女子咯咯笑,小碎步地快跑上车。周良遇把她们叫住:“这是风油精,昨晚吃饭时看你们被蚊子咬得直跺脚。夏天这蚊子多,出门在外,怎么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林巧妮抢先接过,也不说谢谢,笑着拉罗亦佳上了车。她感觉这风油精是特地为她准备,心里正欢喜,一上了车,却瞅见另几位同学手里也拿着风油精,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西递的景观仍然让他们新奇。徽州的古村建筑为黑瓦白墙,密集的房屋飞檐翘角,随山形地势高低错落,层叠有序。远远望去,黑瓦白墙群间,溪流纵横,斑驳的青石台阶、门坊及雕梁画柱在其点缀,愈发显得这村落的古朴雅致——像一幅活的山水墨画。 周良遇领在前头,一处一停留,细细解说当地的人文建筑,又加了些典故及民间故事穿插其间。学生们边听边看,随他来到一处名人故居。林巧妮心细眼尖,指着堂内墙上的一幅画像问:“这男的和这三位女人坐一起是什么意思?”周良遇道:“这是家中男主人与妻妾的画像。那时候,官宦商贾人家妻妾成群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也是财富及地位的一种象征。”林巧妮、罗亦佳听了哼声不语,周围男生挤上来,一脸羡慕盯住画,“啧、啧”有声地称赞。一位男学生不怀好意:“真男人,这才是真男人,简直就是我们的楷模和表率!”罗亦佳白了他一眼,顺便看了看张恺,张恺见有余光扫来,忙收敛了表情扭头望别处。 林巧妮又问:“和他并排坐一起的女人头上怎么有个太阳圈,和寺庙里的佛主像一样,难道她信佛后来成了佛?”周良遇大笑:“这是名份的体现,与男主人同排前坐的是正房,而坐后排的两位是妾,她们头上就没这圈。头上有圈的正房就好比是正宫娘娘,这个圈代表的是种“职称”,也暗示了她在家庭中的地位。” 林巧妮仿佛发现新大陆,口气刁难:“那这正房怎么这么年轻,看起来才二十岁,其他两位小妾怎么就七老八十?你肯定在骗我!”“我刚想说呢,你就问了——这位正房年纪轻轻就得病去世,但不管去不去世,她的名份在,正房永远是正房。画上的画都是按每位去世前的模样所画,所以,这两位小妾看起来那么老,是因为她们高寿。”众人听了恍然大悟。 林巧妮盯住画沉默,心下不免黯然,想这正房的名份又有何意义?其实还不如小妾。这男主人年月久了,也许除了记得她是正房外,其它一切早就遗忘了空。心里刻骨铭心的只有两位小妾,即使没刻骨铭心,可这么长久的岁月,这两位小妾与他形影不离的家庭生活,痕迹怎么也比正房在心中要来得深刻。 其他人移步到另一房间看新鲜,林巧妮停足不走,望着画喃喃自语:“她真可怜。”周良遇在旁等她,笑道:“她们都可怜,一个是过早香消玉殒,另两位却不知要争多少风吃多少醋,最后落个圈都没有。”林巧妮嫣然一乐:“如果你是男主人,你怎么办?”周良遇坏笑:“那我定让这画上有三个圈。每人发一个,谁也不吵,谁也别闹,大家都是好宝宝!虽然她们是妾,但娶了就说明喜欢,既然喜欢,就会谁也舍不得伤害。可正房那位,我也许只能永生惦念,嘘叹与她没有白头偕老、耳鬓厮磨的缘分。”林巧妮故作鄙夷:“没想到你还喜新不厌旧,男人永远都是贪得无厌!” 出了故居,村内各处的居家环境如诗如画、静谧雅致,引得罗亦佳又感慨:“古时候的徽州百姓一定比北方的百姓活得精致,看看北京的平房,那都什么呀,粗糙得都不敢住人了!”一位男学生愤慨:“呦,罗同学才来几天?就变节了,就这么快被旧时资产阶级的腐朽情调和享乐主义给腐蚀了。张恺,咱们回去可少买张火车票,把她扔这,要不让周导游带她去歙县,周导游不是说了嘛——那抢婚。”林巧妮打抱不平:“刘小磊,喜欢这又怎么了?我也喜欢这。”众男生起哄,周良遇笑着圆场:“好风景都在远方,我还喜欢北京呢,你们说是不?”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巧妮回味这句话,暗暗自问:好风景都在远方!是啊,为什么好风景都在远方? 暮色苍茫,一行人决定在宏村安营下寨。周良遇建议他们住在村里老房子里,顺便体会徽派生活的原汁原味。考察完,大家挑了一处二层楼的古民居。房主是个老头,拄着拐杖,扶腰弓背,巍颠颠地引大家上了二楼。屋内光线昏暗夹着阴森之气,楼木板被踩得“吱嘎”裂响,林巧妮有些害怕,生怕人多把这老房子的楼板给踩塌。老头佝偻着背,安顿完男生后,领林巧妮等来到另一屋。推开木门,里面是一宽大的老式雕花大床,老头说:“这床大,够你们睡。”罗亦佳惊奇:“这么大,睡四个人都够,别说是我们三个。咦!这床和小屋子一样,全包起来,有床顶、床门、床沿——这床很像故宫里太后、贵妃睡觉的床。”周 良遇这时进门来:“这行吗,行就订这?”另一女生张萌说:“我们三人一起睡就行,要一人睡,打死都不敢。”周良遇这才把钱给了老头,老头走时交代:“六点开饭,你们和我家一起吃。”林巧妮听了新鲜:“真有意思,真像在这过生活了。” 三女子把旅行包放下,上床左查右看,不时蹲身蹦跳看床结不结实。林巧妮盯住床屏上的镂空的雕花、对那些人物和鸟兽造型赞叹。罗亦佳道:“今晚,我们就是宫里的太后娘娘了!”三女子欢呼,开心打闹。见时候不早,周良遇说:“小的先告辞,娘娘们凤体欠安,先小憩片刻,回头开饭时我再来请安。”林巧妮听了,想说不累,要和他下楼去看看。罗亦佳抢先道:“小周子,去吧,难得这么体贴,回头我禀告皇上,重重有赏。”林巧妮欲言又止,把话噎在喉间便不再多话。 晚饭后,大家自由活动。当夜,月色撩人,星儿璀璨,浪漫宛如就挂在天上。夏夜的氛韵浓郁得醉人,罗亦佳与张萌拉上各自的男友溜了没影。林巧妮取了衣物及洗漱用品,下楼于卫生间沐完浴,刚上楼,两位男生听见楼梯响动立即从房里出来。当中一人对她道:“就剩你了,要不咱们下楼一起逛?”林巧妮用毛巾擦着湿漉的头发,歪头说:“刘小磊,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另一男生劝:“一起去吧,呆这木楼里多烦。”林巧妮顿了顿,一脸迟疑,委婉地笑:“我等罗亦佳呢!等他们回来,我们再过来找你们,行吗?”两位男生只好作罢。等他们走后,林巧妮在阴森的屋里无聊了片刻,心里感觉发憷,快步走到男生住处,屋里空空荡荡。 她下了楼,一人无目的地乱逛。才过八点,夜就全墨黑了,村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村民们摇着扇子出来纳凉,不时与一些游客聚一处聊天。林巧妮走在幽深的古巷中,小巷的地面由青石板和河卵石铺就,平平整整,干干净净。每家每户的门口溪泉环绕、横竖连贯,溪水不时潺潺着响。灯影憧憧处,偶有村妇在门口的溪前洗涤物件。夜色朦胧,幽暗狭长的深巷内传来婴儿的阵阵啼哭,林巧妮仿若隔世,好像就生在这,又仿如置身于另一世界。她无法形容出这种感觉,这让她既喜欢又害怕,感觉孤单却又不孤单。 不知觉的,她漫步来到下午观光过的月塘。半月形的池塘映照了灯火,水面微波涟涟,月光一照更显得波光粼粼。池塘对面一些游客在塘边戏水,不时嬉笑。月塘边的远处角落,三三两两围了几个人。挪步过去,远见一老妇坐在小方凳上,身前放着火炉架了油锅在炸南瓜饼。一位男子在旁边坐了正与老妇聊天,那陌生的脸愈来愈熟悉。火光照耀下,这张轮廓鲜明的脸生动得让人心疼。他嘴角冲老妇微笑,那笑意牵扯得她直难受,让她感觉自己前世好像欠了他什么,更好像他欠了她什么。 她走上前去,欢喜直叫:“周良遇,原来你在这!”周良遇抬起头:“咦!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罗亦佳陪着张恺呢!张萌也和她男友出去,晚上是他们独处的世界,我只好一人逛了。”说完,又补了一句:“另外那两小子也不知去哪,我一人呆那屋里真感觉害怕。”“那老屋确实阴森,久了就习惯了——这南瓜饼你吃吗?很香的,你试试。”周良遇给她要了两个,用手纸包好递给她。“我在和阿婆拉家常,阿婆告诉我解放前这月塘和村里的一些事。” 林巧妮吃完南瓜饼,坐下与阿婆聊了会。周良遇起身与阿婆告别,对林巧妮道:“我陪你四处走走吧!”林巧妮与他并肩散步,抬头仰望满天密布的繁星:“星星真多,一颗颗又大又亮,这银河到今天才懂它为什么叫银河。还有,我真喜欢这月塘,星星和月映在水面,真像在画里一样。”“山区不像城市,没有工厂及其它烟雾排放,天空的星星和银河就变得清晰。我从小看到大,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哎!下午忘了说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所描写的池塘就是指这月塘。”林巧妮“啊”的一声:“小时还学过这篇散文呢!感情那荷塘说的就是这!” 周良遇见她以为真,忍不住笑:“刚才胡说八道,《荷塘月色》说的是你们北京的某一池塘,它也一样美,它就在清华园。”林巧妮好气又好笑,咬嘴唇嗔道:“讨厌,你竟误导我,有你这样的导游吗?”周良遇本想说我本来就不是导游,但把这话忍下,只道:“哈哈,我闹着玩的。”林巧妮问:“你对女孩是不是都这样,喜欢骗她们,对吗?” “开开玩笑,生活中每天干嘛要那么严肃?严肃也并非是成熟的同义词,对吧?”周良遇回答完,又说:“我看天天哈哈笑还是好,你说呢?”林巧妮却答非所问:“我感觉你很快乐,也许快乐会传染,我想你的女友和你在一起,她也会很快乐——她快乐吗?”话里响着弦外音,周良遇微笑,想想道:“这个她我目前不知道是谁,但愿吧,但愿我能在未来让她快乐!” 两人信步到村口,眼前是一片辽阔的荷塘,四处蛙声低鼓鸣叫,微风吹得满塘的荷叶婆娑起舞,潜在黑夜里的虫儿在塘边竭力欢唱,“唧唧、吱吱”声交迭不断。他们倚在荷塘中央的桥栏,周良遇讲起宏村的建史,补漏了些白天没讲的典故,林巧妮听得饶有兴致。幽冷的月色倾泻而下,在皎洁的光里,身前他的脸更显棱角分明,嘴角和鼻梁如雕刻过般,线条刚毅又柔美,让人有想去触摸的冲动。这朦胧月色,仲夏凉风习习的夜,让林巧妮隐约想起一段歌词:这是个恋爱的季节……。是啊,这真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时间在快乐中飞快流逝。回去时,路过一处宅邸,林巧妮想不起叫什么。周良遇说叫“承志堂”,是徽商汪定贵于咸丰年间建造,有民间故宫之称。看时间不太晚,林巧妮顽心顿起:“我们再进去看看,能进去吗?”周良遇于是推门,门关着,走到墙另一侧推另一门,门竟然“叽呀”一声缓缓开了。 两人悄然进去,里面黑漆漆一片,林巧妮立刻毛骨悚然,忙紧着靠近他。他俩继续摸黑前进,林巧妮“哧哧”忍住笑,轻声道:“我真害怕有什么!”周良遇嘘声说:“我倒不怕,就怕来人把我们当雌雄大盗给抓了。”摸索了不远,探步到了前堂,他带她往东移,进了一间屋,周良遇不小心把凳子给绊倒,“啪”的一声脆响,林巧妮吓得像只粘人猫,一声叫唤,立即贴上了周良遇。 一阵好闻的男性气息散在鼻腔,林巧妮抱住他,“咚咚”心直跳。这心跳不知是来自对黑暗的恐惧,还是来自于周良遇。黑暗让她不愿离开他的怀里,她不知该如何放开这臂弯,放开后,该又如何去面对?他笑无声息,鼓励道:“别怕,不小心弄倒了凳子,我们回去喽!”说完,轻轻拍了拍她背,缓缓把她手放下,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出了大门口,周良遇松开她手,口哨吹得自在悠扬,若无其事道:“刚才真挺吓人,我要是你就该瘫了,幸好你还能有勇气走出来。”林巧妮心神未定,叹了一口气:“刚才你不会是故意弄倒凳子吧?太讨厌了——恶作剧!”周良遇有口不辩,只问:“我有那么坏?”林巧妮粲齿一笑,对当空的圆月道:“我看你像!” 恋爱中的罗亦佳回来了,咚咚跑上楼,一见林巧妮就嚷:“我倦鸟归巢了!”——怎么,晚上一人呆这,没出去?”林巧妮洗完脸,用手正束头发,随意说:“你们重色轻友,我还能去哪?”张萌与罗亦佳对视一笑,看了林巧妮一眼:“刘小磊他们说看见你了,你和周导游在一起逛!”林巧妮有点面热:“后来我在这不敢呆了,出去刚好在月塘那碰见他,在一起聊天怎么了?” 罗亦佳道:“妮妮,我们高中就认识,你的脾气我怎不了解。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导游吧?你呀,太爱幻想,总喜欢一些不实际的东西。”林巧妮低下头,换了睡衣随手抓了枕头躺下,嘴里道:“你呀,捕风捉影。难道你和张恺就实际?”罗亦佳倒不生气:“张恺 至少我能摸得着,看得见,他不会和我在一起只有四、五天时间,至少他在北京而不是安徽。” 林巧妮翻了个身,任性道:“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才没喜欢他呢!”说完闭眼假寐。这一夜,她似睡非醒,心藏着事一直放不下。想起那天周良遇刚上车,抬头第一眼见他,便相信这世间真有一见钟情。他让她莫名其妙地喜欢,他那说话、眼神、微笑无不与梦中人那般贴切,贴切得让她害怕。她有种兴奋的惊喜,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感觉直嵌在心,冥冥之中,总预感会和他发生些什么。这两天,她与同学们开心笑闹,却一直暗自对他留意。周良遇若不在安徽而在北京,那该多好!林巧妮渐渐困倦,朦胧中回味起在他怀里那片刻,又感觉这心事确实荒唐,直到下半夜,终于迷迷糊糊坠入梦乡。 车窗外,远处的黄山隐约可见,一车人趴在车窗口望,不时拿相机拍照。周良遇尽职尽责,讲解起登山事要。林巧妮拿眼看他,他故作浑然不知。到了黄山大门,周良遇拣起游人在山路间丢弃的饮料空瓶,找了垃圾箱扔进去。林巧妮暗暗看在眼里,为心里那份好感增添依据。周良遇让每人去买一根登山手杖,林巧妮没事找话问:“不买行吗?”“必须要买,否则没到山顶,我就要成你拐杖。你们三位还必须买薄手套,手磨出老茧可别怨我没提醒。” 两小时后,到了半山寺,一行人累得东倒西歪。周良遇陪他们歇息,一路走走停停,磨到下午两点才到莲花峰底。攀上莲花峰顶,路非常陡峭,周良遇小心照应队伍,不停提示注意。登上峰顶后,大伙雀跃欢呼,忘却了疲惫,个个沉浸在锦绣风光里。不一会,山风骤起,天色阴黯下来,感觉要下雨,他忙招呼大家下峰顶。下山的人也多,人肩相摩的人群中却未见林巧妮。大家四处张望,寻了会依不见其影,周良遇让他们先下,约好在天海宾馆门前会合,自己独身返回。 登上顶后,林巧妮正在人堆里一脸迷茫,他这才松了口气。林巧妮见他回来,欣喜异常,周良遇道:“你糊涂得找不到组织,党派我来找你了。”林巧妮一语双关:“还以为党把我忘了呢!”周良遇把她的旅游包背上,让她拄了拐杖在后面跟着。一到稍微陡峭地方她便滞步不前,顿脚不走,他只好拉住她的手带她缓缓下移。周良遇感觉她是故意把自己撇下,好让他回来找……。想着她这小女人式的诡计,好气又好笑。这刻天更阴黑,山风越刮越大,周良遇说:“真要下雨了,太好了。”林巧妮不解,问为何?“你们马上就能一饱眼福,夏天的雨都很短,呆会一定会有云海。” 赶到天海宾馆,两人刚在人群里找到同伴,话还没说完,雨就开始滂沱开。没多久雨一停,山下云升雾腾,满山顿时缭绕,仿如仙境,人群中不断有人在赞叹,惊讶这天上人间的秀美多姿。 周良遇让大家别在天海宾馆留恋,催他们动身去光明顶,说现在还是云雾,不久云雾就变成云海,光明顶才是观云海的最佳之地。于是一帮人急忙往光明顶跑,当赶到光明顶的观景台,云海已经形成。放眼望去,只见浩瀚无垠、如棉似玉的云层一铺万顷,白皑皑地弥漫舒展于天地间;远处的几处群峰露出峰尖,宛如大海里的孤岛,云体在各岛间疾速奔流;光明顶处,汹涌的云浪在山涧翻腾起伏,不断往光明顶涌,撞在山体上如惊涛拍岸。 半小时后,太阳在西边的云里冉冉现出。一时间,气势磅礴、白玉流脂的人间仙境立刻云蒸霞蔚,万丈霞光给满山的白云与群峰镀上了一层金色,即时与落日交相辉映——整个天地绚丽得令人眩目。游客们喊着、叫着,望着变幻莫测的旖旎世界欢呼叹憾。大家尽兴后,照片也拍得差不多,这时天色渐黑,周良遇带众人在天海宾馆住下。张恺、罗亦佳被景色所迷,提议在山上多呆一天,同伴们踊跃赞同,要给周导游加导游费。周良遇笑了拒绝,说他常上黄山,今天看到这么美的云海也很难得,权当自己来旅游。 第二天未亮,周良遇起身喊大家起床。张恺等哼唧半天,赖在被窝里说昨天太累,今早又太冷,日出就不看了。他到对门敲门,问林巧妮等人如何决定。林巧妮刚起来,怕睡容未消、头发蓬乱,难为情地不敢开门,只露出条门缝对外道:“她们也说不去,正贪睡呢!说明早再看日出也不迟。”周良遇刚要转身,林巧妮在门缝里把他叫住:“我说她们不去,没说我不去,你去吗?你要不去,我一人去——在哪看日出的位置最好?”周良遇对着那门缝笑:“我带你去,这是导游的职责。” 林巧妮洗漱完毕出来,东边已微现鱼肚白。两人租了军大衣往狮子峰赶。山顶的游客不多,稀稀拉拉聚了几十人,都挑了好位置占了,手拿着相机在盼日出。他们找了个挡风之地坐下。十多分钟后,朝霞染天,满山的薄云在幽壑纵横的峰峦间环绕穿行。随风游移的云雾,忽聚忽散,倏尔而逝,叠峙的秀峰在飘忽的白薄雾隐时神秘莫测,现时婀娜多姿。游客喊叫起来,朝霞满布的东方有一弯艳红忽地跳跃,那红彤的一圆磅礴而出,万道霞光挥洒,顷刻间把群峰尽染,世界一片红灿。 林巧妮裹紧大衣与他并肩而坐,双方再不说话。林巧妮举相机咔嚓不停,拍完后,扭头问:“在想什么?”周良遇轻叹:“不知为什么,每次看黄山的日出和云海都非常感动,从没厌倦的时候!天地间的造化多么神奇,它让我忘掉一切,感觉自身真太渺小,内心的喜怒哀愁在这刻是那么微不足道。” 林巧妮没说话,静静凝望东方,过了会轻声道:“它实在是美得震撼,美好的东西永远都会让人眷恋。这或许是你喜欢当导游的原因,因为你太爱它!”周良遇一咧嘴:“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保证保密;另外,不许生气。”林巧妮好奇直点头。“我不是什么导游,其实和你一样,也是个学生,在这以前,我从没带过游客。”林巧妮张了嘴发怔。“我那朋友把你们接来,导游不够,所以把我逼来,我只是暑假期间给他家的旅行社帮忙。”林巧妮愣了会,掩嘴大笑,摇头说:“不可能,你的导游知识太专业了,比我以前遇见的导游还像导游。天,不可思议——你这骗子,讨厌的骗子!”她欣喜无边,用拳头捶打周良遇。 林巧妮把他的学校问了个透彻,眼里的喜悦莹莹闪动,忍不住噗哧发笑,还不忘再捶他一下。半小时后,阳光普照,周良遇说该走了,林巧妮却赖地不起,声音有点撒娇:“才六点多,他们怎么也要八点才醒。”她一把拉住周良遇:“不能再陪我一会吗?” 看着绚丽朝阳,眼前满山幽浮的袅袅白云,一切如诗如梦,如坠仙境。林巧妮仿如山峦间飘漫的云雾,满心荡漾着快乐和欢喜,对他道:“知道吗?这是我一生看到最美最浪漫的景色,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刻!”她幽幽叹气,眺望晨日与朝霞,却不再说话,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依偎了一会,又抬头嘟嘴,娇声道:“我冷!”说完,头靠向他右肩,双手紧紧抱住他。周良遇明白了一切,心软绵无力,腾出右手,又瞬间停住——终于,那手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山风拂来,风一撩动,满山涧的缕缕薄雾如白丝一般徐徐漫开,静谧的群峰清晰地峙立在晨曦。林巧妮依偎在周良遇怀里,微微睁开眼,柔声笑:“我希望这一刻永远都别走,就这么停下来!” 回去的半道上,她中意一处景点,拿出相机要合影。一位游客乐呵呵帮忙,帮他们拍完,不忘打趣道:“真是天生一对,男俊女俏,以后的结婚照肯定比这漂亮!”周良遇忙说谢谢,谢完后又怕误会:“我是谢他帮忙照相,别想歪了。”林巧妮开心,一脸娇媚:“我已经想歪了。” 接下来的两天,周良遇带他们于奇松、怪石、清泉之间流连,陪他们领略黄山的钟灵毓秀。短短的两天飞逝而过,林巧妮心有不舍,游玩说笑间,常故意与他眼光相 对,可这男人的眼神却游离得难以捉摸。 在黄山火车站,周良遇送他们上火车。大家集体合影留念,邀请周良遇日后来京游玩。等大家都进了站,林巧妮飞快跑了出来,把他叫住,忸怩不安地问:“大骗子,你给我学校地址是不是真的?”周良遇嘴角一丝笑,点了点头。林巧妮说回北京后,会把合影给寄来。“回北京后,你会有另外一个世界,现在这好比是一个梦,你把它放心里就行,其实照片不用寄,这个梦,我以后一样会记得。”林巧妮心酸,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回应。周良遇想了想,犹豫道:“有些事情必须要面对现实。”林巧妮听得内心激荡,固执道:“我讨厌的东西我就去讨厌,喜欢的东西我就去喜欢,我只随着心走。那种现实的成熟,理智的克制和世故,我习惯不了——我讨厌那些现实!”突地,她上前在他脸上一吻,忙害羞地转身跑开,十来步后,她回身带着羞涩,坚定地对他喊:“周良遇,我不会把它当成一个梦,它在我生命中已经发生。记住,你不许再骗我,因为我不要这只是一场梦!” 第三章 开学后的第三天,一封挂号信从北京寄来,毫无疑问,是林巧妮所寄。他看了地址,才知她读的是外贸英语专业。急切拆开信,里面滑出六张照片,其中两张为她的单人照,但不是在黄山所拍,一张是她在大海礁石边;一张大概是她在家所照。照片中的林巧妮笑靥如花,清丽秀媚。把照片反复看完,他想起火车站的情景,不由地会心一笑。 信封里还有一封信,字里行间热情洋溢,林巧妮直率地可爱,里面写着她对黄山之旅的种种感受。他把信读了三遍,将它收好压在枕头下,抱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一会,又把信摸出看了一遍,对着照片怔怔出神。林巧妮的真情和坦白让人感动,他不知道如何去回复。究竟回不回?——这问题在那天总折磨着他。 入夜后,同寝们一一睡去,惟独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与林巧妮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也不会黏在一起。他们之间万水千山般的远,远得还不止是距离。回想林巧妮的性情,不难看出她在家的娇生惯养。周良遇心虚,自己穷小子一个,父亲在县里只是个小学教师,母亲是印刷厂工人,论个人及家庭,如何敢攀上这北京的佼佼女?自己能否为她在未来营造一个温馨天地?就算两人情投意合,今后的路也会充满曲折和坎坷。 他掂量完自己,不想好高骛远,打算对这童话不作憧憬,想好了去逃避。可到了下半夜,他又不甘心,忍不住起了幻想,在心里说服自己:她寄来的不止是一封信,其实是一份情窦初开的情;这封信寄托了一份深深的相思,若不回,她真的会以为查无此人,认定他是个骗子,说不定还会伤心之极! 周良遇不忍让她失望,舍不得她伤心,更不想戳破自己的梦。第二天晚,他在图书馆回了信。这信让他费了半天脑子,不是担心文笔不好,而是不知该如何下笔;不是不勇敢,而是无法勇敢——这二页信,写得含糊其辞,提到林巧妮的照片,说很漂亮,让人看了喜欢;他委婉地提醒他们之间存在的现实,明白林巧妮的心情,建议把它深放在心,当成美好的回忆。 这信一寄出,反而更刺激了林巧妮。她初陷情网,已有不达目的不死的心。如世间恋爱中多数女人一样,她任性的坚决,勇敢的顽固,仿如要与人间世俗和现实作斗争。她不断写信来,不屈不妥的执着让他感动。周良遇确定她不是逢场作戏,想起林巧妮的楚楚动人,难以隐藏住喜爱,终于不再畏缩,回了几封信去。 从此,两人激情澎湃,信来信往,连绵不断,彼此依靠着信笺互诉相思。周良遇打开心扉,在信中展露了一个缤纷天地,精彩得让林巧妮十分欣喜。她更加坚定了以往的判断——她没看错周良遇!除信外,两个人初恋人意犹未尽,双方的长途电话开始日益频繁。 柏拉图式的恋爱让周良遇激情又亢奋,惹得夏锋及同寝万分好奇。直到有一天,夏锋在他枕头下发现林巧妮的照片方才顿悟。他煽动同寝室的兄弟,把周良遇就地法办。一帮人掏出他钥匙,翻箱倒柜搜出了信件和照片。夏锋挑出一封信,高高站在桌上阴阳怪气地念,等大家哈哈乐完,夏锋看着照片痛心疾首,亮出京剧把势:“得得,锵锵!悔不该,酒醉错送了周贤弟,呀呀呀……想当初,我要上了山,今朝这漂亮的母老虎就是俺的了,哈哈!”一屋人对林巧妮的照片谗涎,还不觉秀色可餐,愤愤地押上周良遇上了饭店。 饭后,他与夏锋在校园闲逛。夏锋欲言又止,周良遇让他有屁快放,夏锋这才道:“我看你和她玩真的了。马上就毕业分配,前途未定,大家都要跟户口、档案走,你们这事我总感觉……嘿嘿!”这话正刺中要害,他好比梦里正酣,有着被人摇醒的懊恼。他立刻变成鸵鸟,把头藏在灌木丛里装看不见猎人。“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夏锋道:“还以后再说,也就半年,快火烧屁股了!” 他这只鸵鸟岂不知火快烧到屁股?周良遇错开话题:“不过,这小妮子真讨人喜欢,这也许是命!”夏锋笑:“这不是命,是你的选择!不过想想也是,这女孩我看了喜欢,谁看了都喜欢。我算是后悔了,兄弟我既成全了你,也可能害了你。” 秋去冬逝春又来,大半年一晃而过,周良遇与林巧妮日益升温,爱得情坚意笃。到下学期,马上要面临分配,同学们有关系的走关系,有路子的寻路子。每人心惶惶,都担心毕业分配之事,周良遇既没关系又没路子,只能瞎担忧。期间,林巧妮的相思日盛,慢慢积成一个顽固的信念。她疯了似的来信,鼓动他来北京,她信里所展望的未来让周良遇怦然心动。他相信林巧妮的话——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五月眨眼就到,毕业分配的结果下来,有人欢喜有人愁。周良遇的心凉了透,他分配在黄山市的一家电子厂,在该厂的销售科工作,销售工作刚好与专业对路,他算是学以致用。家人听到消息很高兴,父亲在电话里声音兴奋,感觉能分在黄山市就已经很不错。 周良遇请了两天假,急急赶到那厂里探察。厂貌还行,厂里的经济效益看似不错,可他还是失落。恰巧夏锋有一位熟人在这厂里,他按着地址去找,来到职工宿舍,那人把门一打开,屋内脏乱得要命,单身汉的生活被演绎得活灵活现。那人说毕业后在这住了好几年,单位也分不了房,目前与另一职工在这一居室挤着。待他“同居好友”回来,周良遇更是心凉,他们一脸颓废与落寞,吓得他更加起了退却之心。 回校后,他忧郁又迷茫,对前途忐忑担心。夏锋与他心情正相反,他通过关系落在了省城,分配在一家著名的国有企业。夏锋见他,只好把快乐收起,怕被误会成幸灾乐祸。过些天,两位好友凑一起喝酒,周良遇坚定道:“我决定了,毕业后我去北京,不去那厂了!”这话吓了夏锋一跳,瞪眼对他道:“你疯了?”周良遇无话,承认自己疯了。“你要下海可以,可也等过两年再说,不好时再出来,又急不死你!你户口、工作全不要了?”“我考虑好了,只身北上,你就当我发疯。”“你还不是为了那女人!那女人能看不能吃,吃了会噎死你!看来你还真恋上了。我现在才知道热恋中的男人比女人还要傻!” 周良遇听了笑,皱眉把烟掐了,解释只想去外闯闯,没别的意思。在那厂,感觉一丝希望都没有,他不怕困难,就怕没希望,当一个男人没有了希望那比什么都可怕。夏锋干脆单刀直入:“你要去闯,我不管你,可你干吗不去深圳、上海、广州?为何跑北京去发飚?还说不是为她?”周良遇被刺得急了,仗着酒勇道:“就算是为她,我也认了。你留在合肥当然感觉不到,别人的感受其实不可能了解,道理永远都是留给别人,轮到自己你也一样糊涂。咱们换个位置和经历看看,到时你也会发飚!” 盼到毕业,同学们吃着散伙饭,回忆这四年种种情景,不由一通感伤,众同学抱头洒泪,相互依依惜别。今后大家再难见上几面,就此走向社会,沧海桑田,各自沉浮,以后的命运实在难料。 周良遇回到家。这时,周良贵已在县机械厂上了班,住在厂宿舍。他娶了本厂一位女工,年纪比周良遇小一岁。周良遇喊她嫂嫂,嫂嫂挺着大肚子,红了脸不好意思答应。周良遇在家陪了父母几日,家人默然无语,无奈地接受这事实。周良遇认定了自己的选择,确定了要去北京。北京——这个熟悉的地名却那么地陌生。他印象中,只有那闪闪生辉,金光灿灿,从小在电视电影看惯的天安门。那地方对他来说究竟会是什么?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他要走的那晚,半夜听见父母在隔壁悄声絮叨。母亲进房内来,他只好闭眼装睡。方秀珍坐了良久,抚摸他额头抹眼泪。等母亲起身把门轻轻合上,他翻了个身,深深吐了口气,在心暗暗发誓:他一定要让父母有眉飞眼笑,幸福自豪的一天!这天一定要来到!翌日,他把父母及 自己挣的钱贴身放好,提上行李,带着家人的担忧,在林巧妮的焦急等待中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第四章 清冷的站台,林巧妮提早半小时到了,一人在站台上来回徘徊。她穿着蓝色牛仔裤,上身一件纯白的圆领t恤。这身打扮很朴素,是她平时在学校最随意的穿扮。昨晚,她总想明天穿什么?下午她逃了课,躲在寝室把衣服试了几件,可素的太素,艳的太艳。前天刚买的两套衣服当时感觉很适合自己,室友们都夸她穿了漂亮,可今天穿上却分外别扭,太有刻意的痕迹。挑来拣去,索性选了牛仔裤和t恤,包也不拿了,出门前再次照镜子,感觉打扮得略显中性,干脆把淡口红也抹掉,只戴副墨镜出发。 林巧妮近日来心神不宁,脑海浮想联翩,只要在报纸、电视、话语里听到安徽、黄山、甚至姓周的“周”——便立刻想起周良遇,仿佛它们就是他的代名词。她想象了各种与他在站台相见的情景,甚至双方的话语。然而,这一天这么慢也这么快地来了。站台广播在播报列车进站,望着突突开近的火车头,只觉这半小时过得很快,她好像还未准备好。她心跳剧烈,盯着车厢一节一节慌乱地看,直到那节车厢移进眼帘,这才缓下了脚步。 络绎下车的旅客让她紧张。终于,周良遇提着行李箱从车厢下来,脸远远冲她微笑。这一年,这张脸不知在她脑海里浮现过多少次,可现在却忽觉陌生,仿佛与黄山的他脱节,变成生疏的另一人。林巧妮露出笑意,朝这位“熟悉的陌生人”迎了上去。他们没有激情拥抱,更没像电影里那般热烈相吻,相见时的一切都看似平淡。周良遇对她说:“感觉我样子变了吧?你依旧没变,不过长大了些。”林巧妮笑得不自然:“是吗?我自己倒没觉得。” 林巧妮帮他提了个小包,随着攒动的人群往出站口走,一边道:“房已给你租了,就在我学校附近,二居其中的一间。另外一间也是男孩,但不常在,经常出差。每人每月五百元的租金——周良遇吓得一跳,这比父亲一月的工资还多——冬天的暖气费也包括在里面,会不会贵了?”周良遇忙说不贵,问什么是暖气费?林巧妮直笑,解释冬天北京冷,各家各户都需要采暖,市政给大家烧暖气来提高房内温度,因此要交费用。 上了一辆黄色面的,林巧妮指着车窗给他讲路外的景观及建筑。渐渐地,对他的生疏愈来愈淡,黄山的那种感觉又变得熟悉。车路过一所学校,林巧妮忙喊他看,说这就是她的学校。周良遇还没看个仔细,车就拐进了辅路,钻进一条不大的马路在一处大院里停下。院内白杨挺拔,四面全是八十年代建的灰楼,不新不旧。上了四楼,林巧妮用钥匙开了门,进去推开其中一间。房间不大,十二平米左右,干净的水泥地,房内有一张床、一张写字桌、一台电扇以及一个米黄色的活动衣橱。一切在房内摆放得恰好合适,窗帘、床单的款式和颜色很温馨。周良遇笑:“这么温馨!你布置过,对吗?”林巧妮开心又不好意思:“我只想让你能在家一样,别对北京有太多陌生。” 晚饭间,林巧妮对他的生疏全无,周良遇还是以往的周良遇,让她慢慢觉得亲近。回到小屋,他把三个月房租及押金还她,林巧妮不要,周良遇急道:“你还是学生,还没挣钱!不要会让我别扭,你明白我的那种感觉,对吗?”林巧妮当然明白,想想把钱接过。周良遇绽出笑:“这才乖嘛!”林巧妮帮他收拾行李,把衣物放入衣柜,东西整理完毕后,却不知接下来该干什么,突然指着暖气片道:“这就是供暖的暖气片”。周良遇看了看,明白了什么是暖气。 二十来分种后,他冲完澡出来,林巧妮在椅子上正忸怩难安。她开不了口说“回校去”,可说“晚上留下来”却更难启齿。她在乎他的看法,怕被他心笑轻浮。周良遇随意道:“一年都没看见你,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明天是周六,晚上就别走了,就当陪陪我。”林巧妮笑而不答,周良遇长叹:“哎,千里之外,背井离乡,我孤寂一人,无从与人诉乡愁了!”林巧妮忍不住笑出声,笑完,躲开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既不点头也没摇头。 从这晚起,他们那两日哪也没去,只窝在小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林巧妮沐在爱河一刻也不想出离,周日晚上才匆忙赶回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午课也没上便往周良遇住处赶,进了门,她把两大包东西往地下一放便扑入他怀里。她把包打开,里面全是水果、点心:另一大包是生活用品,大到衣架,小到指甲钳,日常用品几乎俱全。这吓得周良遇一跳,林巧妮说这些是家里平时多余的,放着也是放着,还占地方,干脆拿过来。“原来你昨天是去搬家了,这么多东西!真是一个女儿半个贼,看来古话没错。”林巧妮道:“我就是半个贼,怎么了!”周良遇感动:“我会照顾好自己,大学四年不好好过来了?答应我,以后不再这样,这会让我心很不安!”林巧妮撅嘴,任性道:“我乐意,我就乐意!” 学校已开始放暑假,林巧妮有家不归,在电话里对父母撒谎,把放假日往后推了两天,后又拖了几日,直到父母起疑心,这才依依不舍回了家。周良遇为方便联系和日后的工作,买了台数字寻呼机。他白天去人才市场转悠,带了些招聘的报纸回来翻看,陆续寄了十多封简历给用人单位,可回复的很少。盼到七月,终于等来一次人才招聘会,赶印了几十份简历,在招聘会上把这些简历发完,寻呼机终于响了。面试完几家公司,等了些天仍没音讯,打电话过去询问,对方以“工作经验”或“优先录取北京户口”等理由拒绝:有两家小公司让他复试,面试官看他是大本文凭又刚毕业,怕他好高自大,担心留不住,于是又把他否决。如此连接受挫,周良遇内心起了恐慌,对林巧妮只字不提,仍在她面前装出一副自信。 这期间,林巧妮白天常抽空过来,呆到晚上才不甘心地回去。她迷恋在爱的世界,见男友找工作未果并不很在意。这只是他一时背运,凭他的聪明,一定会有好的结局——这点,她十分相信!接下来,周良遇又面试了几家单位,结果依旧让人沮丧。这年的夏天,处处碰壁,他大学时代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荡然无存,毕业前的豪情壮志变成了五光十色的皂泡,一经事实轻轻触碰,就立刻迸裂成乌有: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残酷得惊人,这让他心慌局促,信心一时挫到低谷。他感觉一无是处,仿佛是讨饭的厚颜乞丐,在这个城市,只有林巧妮好心收留了他,还对他傻傻地一往痴情。 失落与打击日益加剧,膨胀的自信逐渐萎缩成一粒枣核儿,周良遇萎靡,口袋的钱所剩无几,咬咬牙,把简历上的学历改成高中毕业,挑了几家小公司寄去。六天后,他终于确定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回到住处,把这份工作在电话里发窘地对她讲了。林巧妮安慰他道:“这有什么,谁都从最低层做起,人物传记中的那些成功人士开始时不都这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周良遇其实深信这道理,越发觉得她善解人意的可爱,见林巧妮不在意,便在心里放下了羞愧与顾忌。 这份工作是上门推销办公用品,保底工资每月三百,外加业务提成。经过两天的业务培训,他提着黑色公文包在各个写字楼间上下穿梭。开始的几天,一进写字楼他便急促不安,如小偷般,只敢在楼道处畏缩徘徊。他憋足了气,挑那些房门大开的公司进去询问,里面的职员对他神情淡漠,大多都皱了眉,说上班时间,请勿打搅,周良遇常被灰溜溜地赶出来,不是滋味地站在过道里。 有一次,他敲开一家公司的门,开门的那位先生正心情不好,没等他小心地把话道完,便怒气冲冲吼:“不知道我们这谢绝推销吗?你他妈怎么这么烦人?”——门“砰”一声重重关上,周良遇不知所措地定在那,自卑到了极点。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惊慌地逃出了写字楼,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茫然落魄。想起四年前刚考上大学,家里亲朋 好友的羡慕,称赞他鱼跃龙门,日后将飞黄腾达,必有锦绣前程。回想那些恭维话,不禁可悲可笑——这难道就是大学所学的“市场营销”?周良遇满心的悲戚,委屈地在另一座写字楼门前停下,犹豫许久,缓了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鼓起所有的勇气走了进去……。 每天一大早,他要赶到公司报到。公司老板开完激励会,业务员就忙着在宣传单上订上名片:随后,背上塞满宣传单、产品报价的黑包,三五成群出了公司。待同事们走完,周良遇到走廊的卫生间,扯下脖子上的领带卷成一团塞在包里,又把白衬衫换下。公司“注重仪表、强调形象”,让每位业务员穿上白衬衫、黑西裤,打上青黑色领带。这身打扮让他每次往镜前一站就发笑,镜中的他不用再贴标签——活脱脱的一个推销员。穿这身行头一进写字楼,总惹来保安拦住盘问,被撵了几次,他学乖了,换了一身装扮,还戴了个时髦的太阳镜在脸上招摇。渐渐的,他在各写字楼里畅通无阻,前台小姐的警戒和蔑视似乎减少些。一个月过去,他麻木了,已习惯了这份工作,再没起初的那般紧张和退缩,遇到不友好的人与事,也一笑了之。 周良遇被夏日晒得皮肤发黑,人渐消瘦,林巧妮不免心疼。她暑假在家闲着,每日里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思念本身就是一种病,这病倘若一犯,会比夏日的中暑还让人难熬,她宁可大热天的出去。这天,周良遇背着大包出了公司,林巧妮却突然出现在楼下。周良遇恨不能变成《风神榜》的土行孙,可脚下裂不开洞,遁不了形,只好羞愧道:“你,你跑这来了?”“在家闲得慌,我想跟你一起去工作,想锻炼锻炼自己。”周良遇窘迫:“今天太热了,容易中暑。你,你回家吧!”“我带伞了,还抹了防晒霜。”林巧妮嘻笑,把那黑包抢下,分了一半资料在自己包里,执拗拉住他手:“我喜欢这工作,它有挑战性,我陪你一起去。” 林巧妮机巧,以暑假勤工俭学、社会实践的名义,落落大方地在各公司进出。与男人相比,俏丽的女人总占便宜。每当他们在楼下大堂集合,林巧妮回来都有斩获,小本上记满采办负责人的姓名和电话,这让周良遇佩服。这份工作,因林巧妮的加入而不再枯燥——那份鼓励,那份并肩,直到多年以后,周良遇也难以忘却! 周良遇的业绩在公司里遥遥领先,老板任命他为二部门的业务经理,鞭策他带领下属再创奇迹。上任后,他把例会改为二天一次,结合业务员的住址,以就近原则给大家分了业务片区:在自己业务组里,他废除了白衬衫、黑西裤、系领带的规定。在他的鼓动下,业务员们买了质量好的衣服,伪装得像一群上班族。这个夏天,他领着这支“敌后推销队”在北京的写字楼里进行了地毯式的“扫荡”。 第三个月工资下来,周良遇领到三千六百元,惊得林巧妮一跳。他从口袋掏出一个粉色小盒,林巧妮打开盒子欢喜大叫——里面是条银色项链。问清了价格,林巧妮心疼:“二千多,太贵了,这是你的血汗钱!”她扑在他怀里说谢谢,周良遇声音发涩:“说谢谢的是我。我想要说的……!”林巧妮鼻子酸楚,仰头用唇堵住他嘴,再不让他说下去。 不久,周良遇换了家规模大些的商贸公司。和前公司一样,他依旧从事业务。在这家公司,收入虽不多,但比第一份工作充满希望。大半年下来,他勉强维持生计,如很多“月光族”一样,每月那份工资用在衣、食、住、行上,所剩的便寥寥无几。周良遇像只勤快的工蚁,早起晚归,在钢筋水泥的高楼中,带着执着和梦想不停奔劳,收获却是不尽人意。 转眼入冬,在雪花簌簌的深夜,每当他独自在房,胸间便有着莫名的忧伤。未来似乎绝望得没了希望:有时,未来又仿佛充满了憧憬,这憧憬在内心深处挣扎,日夜蛊惑,让他不停地企盼和寄托明天。可明天复明天,明天依然了无变化。他无亲无靠,渺茫凄凉,仿如汪洋大海的孤船,靠不到那希望的岸,只能遥望着岸上塔灯里的忽明忽暗——那一星点希望之火在微弱地摇曳,像黑夜萤虫的光,飘忽隔阂地反倒让人更加绝望!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只觉自己卑微地活在这城市边缘,如尘埃中一微渺沙砾,无人在乎也无人留意:他蜷伏在这都市的一隅,默寂无声,惟独让他珍贵的,感动的,只有林巧妮对他矢志不渝的爱。这爱温暖、支撑着他——除这外,他仿佛一无所有! 这年的春节,他没回老家。元宵节那天恰好是西式情人节,林巧妮约了他在颐和园见面。他在北宫门等到中午,林巧妮一脸汗地过来,神秘兮兮拉他上了一辆面的。车厢里斜着一棵白桦树苗,草绳筐了一团土把树根包得严实,周良遇纳闷,林巧妮在他耳旁低语:“今天哪都不去,我不要玫瑰,只要你陪我去山上植树。”周良遇笑:“冬天种树,能行吗?”“我问林场的人了,说没问题。”司机嘿嘿笑:“今天植树有意义,你们年轻人就是浪漫。” 树苗裹着土,沉得厉害,周良遇一人提了,让林巧妮拿小铁铲跟着。两人一步一移,下午二点挪到山顶。对面香山上的一些积雪还未化,山上树梢光秃,在冬季显得萧条。周良遇挑了一处开阔的向阳地,面朝着北京城。他喘着白气,把外套脱了,拿铁铲在山坡处挖坑,林巧妮在旁帮忙。树苗放下坑后,周良遇大汗汗涔涔,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林巧妮心疼,用手绢替他完擦汗,于包里拿出一个四方的铁饼干盒,掏出一个玻璃瓶朝里放进一粒玻璃珠。他接过瓶子看,玻璃珠嵌着一片红色心形,艳红耀眼,像玛瑙般夺目。 “我买了一百颗,每年我们在里面放上一颗,直到放完为止。”周良遇笑:“那要放一百年,能放得完吗?”“也许能放六十年,放不完让我们孩子放,直到一百颗为止。”周良遇填着土笑:“百年好合,是不是?”林巧妮回眸一笑,把玻璃瓶放进铁盒,在树下的半尺处浅埋了,从大背包里拿出一大灌水,拧开瓶口浇灌。林巧妮哈着冻红的手,俏皮问:“你会不会笑我太孩子气?”“不,你可爱得让人喜欢死。”林巧妮道:“报纸上说白桦树在俄罗斯是国树,还被誉为爱情树,当地的男女在恋爱时共同栽下它,都以它作为见证。这棵白桦,就是我们的见证——我喜欢白桦,它不怕严寒,树干挺拔,洁白坚毅。我希望我们的爱能和白桦一样。” 两人合上手掌,对着远方默默许愿。周良遇吻了她被寒风冻僵的脸蛋:“每年的情人节,我都会陪你来这,和你在瓶里放一粒玻璃珠。即使我们老了,走不动了,我也背你这老太太上来。”林巧妮快活地大笑:“你在这休息会,看你满头大汗,我下山去灌点水上来,我要让我们的树苗喝得饱饱的,让它茁壮成长。”“我跟你一起去。”“不,你太累了,我一人去。”林巧妮固执,撇下他一人下了山。周良遇坐在山坡,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一股暖流在心里流淌,他觉得幸福,又觉得幸运,他对着那背影发誓——不管未来多么艰难,他一定要让这个女人幸福! 两天后,他在单位接到她的电话。林巧妮胃疼,刚从医院回来,是慢性阑尾炎,大夫开了药她已经服了。周良遇焦急:“是不是那天在山上受了凉?那天的风大,胃受了寒?”“我也不确定,应该不是。”“你爸妈呢?”林巧妮偷笑:“我爸在客厅,上午他陪我去的医院。要不你来看我,就说是我同学。”周良遇没勇气:“我怕露馅,明天再过来。”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声:“妮妮,疼成这样,还褒电话?”林巧妮立刻挂了。 当晚,林巧妮胃疼加重,不停地返酸水。第二天,父母没去单位,在家陪着她。林巧妮爱美丽,不想在小腹上留下难看的疤痕,死活不去开刀。林父无奈,带她去看中医。周良遇当天又去了电话,林巧妮说老中医给了个偏方,用田螺外敷内服或许能好。外面寒风凛冽,湖水结冰,去 哪找田螺?周良遇心急一晚,早上起来班也没上,骑上自行车去了郊外的水库。 下午,他提了一袋田螺,急急赶到林巧妮家。林巧妮开了门,见他冻红的脸直心疼,又开心问:“这田螺怎么找到的?”“郊外刚巧有个池塘挖淤泥,泥堆在道路边,顺便在泥里给捡的。”见时候不早,担心她父母下班快回,他不愿久留。林巧妮偏不让,周良遇在门前穿鞋戴帽,道:“下次吧,等你病好了再说,都病成这样,这事先放一放——你爸妈要问田螺来历,就说是同学托人给找的。”他吻了她匆忙离去,回到住处,熬了碗热姜汤喝完蒙头就睡。 林巧妮病刚痊愈,打电话到周良遇公司,人却不在。同事说他这两天请假,没来上班。林巧妮呼他,等半天也没回电话。林巧妮焦虑,出了家门往他的住处赶。她用钥匙打开门,见他躺在床上,地上扔着一堆粘满泥浆的衣物,顿时明白了一切。她恨自己太粗心,悄悄靠近床,看了看他手上的冻伤:查看他脚,脚上伤得更厉害,还划破了几道血口。她摸他滚烫的额头,望着桌上零乱的药,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林巧妮扑在他身上,双肩耸动。周良遇被哭泣吵醒,声音沙哑问:“你怎么来了,病好了?”林巧妮不回答只顾着哭,周良遇歪嘴笑:“我以为当时能抗得住,就当是冬泳,所以下了水,没想到还是发烧了——胃病好了?”林巧妮趴在他身上点头,隔了被子用拳头恨恨地打他。 日转星移,转眼林巧妮已读大四,周良遇再次换了家公司。这商贸公司规模较大,员工上千。他在策划部负责营销方案、市场调研,月薪有三千。林巧妮终于松了口气,为他感到高兴,心想骑驴找马,芝麻开花节节高,往后男友会越来越好。 这两年,两人依旧情意绵绵,虽偶有小吵闹,可这好比玫瑰枝上的刺,倒衬得花儿生色不少:这种吵架也好比玫瑰园多飞来的几只鸟——越吵越闹越精彩。林巧妮善任性撒娇,会楚楚动人,装嗲作态等他来哄:周良遇爱宠人不倦,解情达意,满嘴尽是熟谙甜言。这天生地造的一对,把两人的世界营造得风光旖旎!相爱的美好似乎会漫长无际,他们腻在爱河,乐观地梦想以后,开心地计划未来……。 林巧妮想把这恋爱告诉父母。周良遇犹豫,劝她再等一段。等有天他真正地稳定下来,来自她父母的阻力或许会小一些。林巧妮不愿意,这事压在心里难受。父母也感觉到她在恋爱,旁敲侧击问过好几次,她还是想告诉他们,不管什么结果,总比这样瞒着要来得痛快。 林巧妮有天回了家,遮遮掩掩,把与周良遇的情事向父母坦白。父亲林跃汉听完,对一脸严肃的女儿笑:“呀,妮妮恋爱了!不过,不知道你妈的意见,我即不赞成,也不反对。”林巧妮一听,有着罪犯大赦后的惊喜。母亲汪茗不免唱反调,林巧妮心下发飘,把父母当年恋爱的事拿出来举例,说完赌气回了卧室。林跃汉迅速对妻子说了几句耳语,汪茗无可奈何,不再唠叨,朝卧室问:“有他照片吗,我看看。” 他们把周良遇的照片看了又看。汪茗叹道:“人倒是觉得不错,可他是外地人,又没背景,以后事业难免艰难……。”“他本科毕业,人很聪明,而且很有上进心。”林巧妮鼓吹起男友,林跃汉摘下眼镜:“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你们能真正走一起,再正式把他带回家,让我和你妈见见——现在你的学业才是最重要。” 林巧妮父母的态度让周良遇万分惊讶。女友的父母并非市侩,开明得让他异常感动,他充满了感激。想象中,他们定会勃然大怒、坚决反对,恰如影视中那些剧情,他和女友肯定要经过一段艰难而漫长的抗争。然而,事情的结果却戏剧化的让人意外。周良遇终于把心结放下,阴霾一扫而光。没有家长的压制,他们不再郁抑,渐渐地把恋情半公开化。从那天起,两人如出蛹化羽,像逃离黑暗与束缚的两只蝴蝶,无拘无束,在阳光明媚的花丛间翩翩起舞。 第五章 林巧妮大学毕业后如己所愿,进了中国华益进出口总公司。林巧妮的父亲在外经贸部某司任副司长,母亲是中央电视台一名编导。毕业前,两人对女儿的去向十分看重,想把女儿安置在部委工作。谁料女儿铁了心,着魔地要去外贸公司。林跃汉再三开导也无济于事,只得依女儿的脾气,安排她在华益总公司,分在人力资源部进行前期锻炼,只等日后再调部门。 罗亦佳在校学的是会计,毕业后去了一家外企。她与张恺的恋情随着毕业不了了之,两人心照不宣,恋情算是无疾而终。休息日时,罗亦佳和林巧妮、周良遇常在一起。在她眼里,林巧妮与周良遇的关系能到这步真算是个奇迹。 这日,罗亦佳约了与林巧妮逛商场。罗亦佳早到,在商场大门外等她。一辆黑色小车滑过,在她身前悄无声息地停下。林巧妮喊她名字从车内出来,罗亦佳不看林巧妮,只盯住车内的那位男子细细打量。待车走后,她睁大眼,神秘地道:“那谁啊?一副公子哥儿样,是不是你的第二护花?哎!穷的人穷死,富的人富死。” 林巧妮说是单位同事,在海外工程部,是个副经理,让罗亦佳别瞎想,他只是下班和她同路,顺道带她过来而已。罗亦佳哈哈笑:“要不,你帮我介绍介绍,让我和他认识——他结婚了没?”林巧妮说没有。罗亦佳更好奇,想想却道:“你们一个单位,天天在一起容易日久生情!这回周良遇掺了——不行,我得向他告密。”林巧妮不高兴,停在台阶前道:“胡说八道!你和张恺掰了,可别拿我来开涮——这哪跟哪啊?八字没一撇的事都能想到一块,真服了你!”罗亦佳笑着圆场:“我开玩笑,生气了?好了,好了,晚上请你吃饭,给小姑奶奶道歉,这总行吧?”林巧妮绷不住,俏颜一展,挽了她一同进了商场。 两位女子乐此不疲,在衣物鞋帽的天地遨游时,周良遇正在住处埋头看书。这一年,林巧妮想让他继续深造,哄了他去读在职业研究生。周良遇生性不爱读书,拗不过软磨硬泡,与她僵持不久,怕辜负了女友的殷切期望,只好乖乖地妥协答应。人生应未雨绸缪,要积极进取——他听从她的话,把书买齐,下班后在家发奋苦读。周良遇这叛逆野兽已快被调教成温顺家禽,林巧妮见他听话,心下高兴。她坚信“好男人需要女人来培养”的道理:更相信“嫁人是第二次投胎”的深刻比喻。今后,这个男人的好坏将决定一切,他身系两人的命运——幸福与否,全在他的努力。若每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要有一个伟大女人,那么,林巧妮愿意去做这个劳心的女人。 事常有不测风云,周良遇兽性未全退,桀骜得让她的计划全乱了脚阵。这年的春天刚完,面对部门经理的刻薄刁难,周良遇咆哮怒吼叫,与上司发生了激烈争执,把事件演变得不可调和。经公司考虑,决定舍卒保车,周良遇失了业,好工作一时难找,只得在家韬光养晦,为来年的考研做准备。林巧妮怪怨他是“愤青”,“愤青”听了愤愤说:“这人欺人太甚,我身上血忍不住要沸腾,忍不住就无须再忍,我就这脾气!” 周良遇住在四环外,离林巧妮的家距离遥远。林巧妮上了班,常爱路奔忙地来回跑。他于心不忍,在林巧妮家附近租了间平房,每月四佰元租金。这区域地处二环,几乎是四合院,里面胡同横竖交错,老北京与外地人混杂而居。周良遇住的四合院坐北朝南,他租的是西房,隔壁是河北人章荣福和李玉菊夫妇,来北京已两年。章荣福年近三十,在一家公司开小货车。正房的北房有三间,分别由房东及房东女儿住。为能收更多房钱,房东把东房一间也租出去,由两位刚大学毕业的东北学生共住。 房东赵大姐凌厉,常与丈夫吵闹。她丈夫四十来岁,因厂里经济效益差,下了岗便整日待家。院里的房客们喊他为“王叔”。王叔剃个板寸,一身肥膘,肚腩大得像怀胎孕妇。王叔性情懒散,爱喝点小酒,喜栽花种草,还养了两只大狗和几只鸟来消遣。平时闲得慌时,他就趿拉着布鞋,牵狗提鸟地在胡同里东靠靠、西站站,到处搭话闲侃。 这天阳光正好,王叔拎出瓶二锅头,倒了一碟花生米在院里台阶上坐了。两只大狗蹲在他身旁,谗猫似的望住他。王叔敞开大褂,露出肥滚滚的肚皮晒太阳。他嘬口酒,嚼着花生米,不时给狗们扔上几颗,不一会,喝得兴致高昂,吼着嗓子唱起京剧选段。赵大姐听得心生戾气,扑腾从屋里跳出来:“唱个屁,就这破锣嗓子还唱戏。说你穷,你还真它妈穷开心。”王叔收了声,白了她一眼:“我它妈又招你了?我唱我的,关你屁事——死老娘们,哪凉快哪呆着去。”赵大姐气败讥讽:“你还真把自己当八旗,提笼架鸟,喝酒唱戏。一大老爷们,天天跟家呆着,什么玩意?”这时,周良遇和林巧妮正在租的房内,周良遇自嘲道:“呦,这不是说我嘛!林巧妮斜眼看他,捂嘴发笑。 外面吵架不断,房东女儿王丽娜在房内听不下去,撩起门帘跃出,冲母亲皱眉跺脚:“妈,吵什么吵?丢不丢人?爸爱唱就让他唱去,又没招你?”赵大姐一听急了:“我丢人,我丢什么人?你才多大,书不好好读,天天跑外面,尽招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到底是谁丢人?”周良遇听到,对林巧妮一本正经道:“呦,这回说你了。赵大姐行,趁吵架的功夫把咱俩全骂了!林巧妮笑嘻嘻,上前用手掐他。 两个女人吵得快兜完家底,王叔也急了,把酒瓶狠狠砸在地,“啪”一声爆响,大吼:“吵什么吵?死老娘们,丫成心找抽不是?”赵姐一看不妙,溜进了房。两只大狗不怕碎玻璃扎嘴,吧唧舌头舔地上残酒。王叔踢开狗,速拿了扫把收拾,嘴里恨恨念叨:“这臭老娘们,什么玩意儿?”林巧妮在屋内皱眉,嫌这聒耳,嘟嘴道:“这地方我真不喜欢,这胡同串里的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等过段时间,咱们搬出去——她用手戳他脑门——时间要是久了,你就和他们一样了。” 周六的上午,周良遇合上书,出外到小卖部回电话,林巧妮要陪父母去商场,明儿才能过来。打完电话回来,院里对面住的黄胖子、张毅伟把他叫住,搓麻将少条腿,要他凑凑。周良遇往他们屋里一瞥,隔壁房的章荣福正叼着烟在支桌子。与三人平时也熟,想林巧妮今天不过来,漫长的时间也无从打发,于是进了屋关上门,四人开始了大战。 牌过三圈,周良遇手气甚好,赢了百来块钱。黄胖子叼了烟,打着赤膊,歪身放了个响屁,周良遇笑道:“刚才是谁说话,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张毅伟答:“听口音像咱东北的……。”话还没完,黄胖子座下又闷响一声,三人赶紧捂紧鼻子逃离。周良遇哈哈道:“黄胖子不点炮,尽点屁。”章荣福把门打开,对黄胖子骂:“这哪是黄胖子,这是黄鼠狼。” 屋内交战正酣,门外响起敲门声,四人对望无语。章荣福离门近,以为在超市上班的媳妇突然杀回,伸脖子往门缝外看了看,这才放胆开了门,门口站着另一煞星——林巧妮。林巧妮看门开了,小屋里烟雾腾腾,挤了四位大汉,其中两位还赤膊上阵。“你们也不把门打开,这么乌烟瘴气。”她不顾烟呛刺鼻,进来对周良遇道:“我提早和爸妈回了家,见时间还早,所以就过来。”周良遇有点不自在,林巧妮笑道:“怎么了?你们打吧,我在旁边看看不行吗?四人继续,林巧妮站在他身后观战,十分钟后,这才说:”你们玩吧,我回屋去躺会,有点累。“走时,那手在周良遇背后偷偷轻捏了一下。 十分钟不到,周良遇回了屋来。林巧妮怨气消了些,侧躺在床上,头背对着他问:“怎么不打了?”“没心思玩,所以就散了。”林巧妮仍不转身:“不知为什么,我挺失望。”周良遇嘻哈了脸:“又怎么了?”林巧妮忽地坐起身:“我不想看你这么颓废下去,我单位的男同事谁都比你上进。物 与类聚,人与群分,我看几年后你还会住在这,你就天天和他们在一起麻将吧!” “他们怎么了,他们不挺好?不过是休息日偶尔打打麻将,有那么问题严重?我也没耽误学习,看书累了放松一下。”林巧妮背身又躺下:“你自己明白,不想多说,反正我看了难受。为了你,我真操心得快成个老妈子!” 周良遇变了花样哄她,发誓再不打。林巧妮怒气慢慢平息,周良遇岔开话题,说昨天有一家广告公司通知他去面试,如果行的话,就去上班。林巧妮的意识转移,回身问这公司的情况,问完后,有点犹豫道:“要是这家不行的话,我让我爸帮帮你,让他找找熟人,看看其它的……。”周良遇立刻打断这主意,口气坚决地说不。 第六章 承蒙常总的惠眼,周良遇被“航洋广告公司”录取。公司对新招聘的人员进行业务培训,新来的业务员韦洛鹏坐在旁边,与他一见投缘。“航洋广告公司”已是第二天,为期四天的培训正到一半。业务部经理孔熙衣着时尚,挥着水笔为大家讲解写字板上的业务流程,两人摊开笔记本,不时地拿笔记录。 一日下来,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周良遇与韦洛鹏也不走,只坐在那抽烟。聊了一会,见人走得差不多,周良遇问:“这孔经理是不是在英、美、加等国;或者是在新加坡、香港长大?韦洛鹏明白他的意图:“他和我一样,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说话却是港台腔。”“哦,那他说话还老夹带英文单词,什么magazine advertising;什么marketresearch?干脆直接用中国话说杂志广告、市场调查不就得了?昨天下班,他突然问我以前是不是从事过client的工作? 当时我没反应过来,愣了会才回答我一直是做客户业务的干活,经验的有,请经理大大的放心。” 韦洛鹏道:“他呀,整一个假洋鬼子。什么“啦,呀,嘛”的,刚开始,我也以为他除美籍华裔外,还是新、港、台同胞呢!”周良遇说:“没事尽摆弄洋文,这不欺负我们这帮农民嘛!”“你这农民就不懂了,告诉你吧——这叫文化,文化你懂吗?”“能识汉字算不算文化?”周良遇声音胆怯地问。“不算,不算,要算的话也只能算低级文化,认识洋文才算,那叫高级文化。文化高级人也就高级。高级人常年在国外的高级环境里被高级文化熏养,时间一久,高级文化都熏成潜意识了——所以一讲话,这洋文就常习惯性地当成母语被带出来……。”韦洛鹏突然打住不说,扭头后看。周良遇听到后排有声,也回过头去,新来的同事陈芝琴和许丽婷在后捂嘴窃笑。两人停了冷嘲热讽,“嘿嘿”点头笑,讨好地搭讪。 周良遇与韦洛鹏被分在业务二部,部门有十多位业务员,由孔熙统一管理。周良遇死抗面子,把“业务经理”的名片现给林巧妮看。林巧妮看完乐观,却不知航洋公司的每位业务员都是“经理”。孔熙是“市场总监”,他才是真正的业务经理。周良遇与韦洛鹏负责《新空周刊》的广告业务。这是一份航空杂志,发行量不大,只在飞机上摆放供旅客闲时翻阅。按孔经理的话来说,这些阅读人群是“上层建筑的精英人士”。因此,两人工作便是每天给各著名品牌的广告负责人打电话、发传真。 周良遇工作努力,二个月下来业绩却一般。下班的路上,韦洛鹏安慰他,让他别郁郁不乐,干这行需要大量客户的积攒,时间久了才出效益。“这我知道,但不是急这个,只是郁闷孔经理最近怎么处处对我为难,说话带刺,刻薄得让人不舒服——他对你也是,对其他业务员却不会。”韦洛鹏一想:“你这一说,还真是,好像就冲咱俩来。”说完拍脑袋道:“完了,肯定培训时,咱们的话被他知道了。可能是陈芝琴告的密,你看她对姓孔的那溜须拍马的德性,肯定是她。”周良遇点点头,怪恨自己嘴痒惹事,后悔完又笑:“孔经理近来说话再不夹英文单词,发音也字正腔圆了。”韦洛鹏想想,宽慰自己:“没事,只要咱们业绩好了,料他也不会拿咱怎样——改天请他一次,慢慢和他搞好关系。” 周良遇骑车回了家,刚到四合院门口,两条大狗忽地从大门内窜出。王叔赤膊着上身,穿了条大裤衩紧跟出来。两大狗拼出抢骨头的力气,晃着尾巴,急切地向前冲。王叔紧紧拽着狗链,身子往后仰,脚黏在地,胖胖的身子被狗拖着往前移。周良遇赶紧招呼:“王叔,出来遛狗啊!”王叔挺起肚子与狗较劲,对狗不停叱喝,回头应道:“这哪是遛狗,是狗遛我!”话刚完,两狗一撒欢,拉得王叔一颤一颤,晃荡着大脑袋跑了。周良遇哈哈笑,口袋的呼机“滴滴”响,担心是客户,把自行车于院里锁好,去胡同口的小卖部去回电。 话筒里有一女子问:“你猜我是谁?”周良遇听了,作犹豫和激动状:“你……,你,你难道是传说中那位仙姿玉貌、倾国倾城,令男人们垂涎欲滴、勾魂摄魄、痛不欲生的罗大小姐?”罗亦佳开心,在电话里咯咯笑:“讨厌!难怪林巧妮会喜欢你。你啊,真会哄人高兴!”周良遇问:“找我什么事?“我呼了林巧妮,可她没回电话。明儿是周六,我们高中的几位同学好些年没见,都商量好了明晚聚会,你告诉巧妮让她一定参加;还有,你也要去……”。周良遇话没听完,一双手就从后面蒙上他眼睛。闻那香气就知道是谁,他于是道:“有一位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女子正在后面蒙我眼睛,让我猜猜她是谁——你要不亲自和她说?” 林巧妮笑笑接过电话,听完片刻说行,问明天都谁去。罗亦佳说完,强调一定要带家属,这是大伙的决定。林巧妮有些犹豫:“我不知道他去不去?你自己问周良遇!”周良遇说不去,罗亦佳软硬兼施,说大家都说好了,不好例外。周良遇没法,只得应了下来。 在林巧妮高中的同学聚会上,一共来了九位,当中有三位是家属,只有周良遇是男性。他坐在桌前,什么话也插不进去,干脆就什么也不说,静静做个听众。林巧妮的同班好友们相见兴奋,讲起高中时代,忆那时的人与事,道现在谁谁出国去;谁谁进了牢房;谁谁这么早就嫁人了,听说嫁给某部的部长的儿子。大家互聊起各自工作的单位,有的羡慕有的叹息。罗亦佳对一位瘦如干材男子羡慕:“还是你好,这么早就有了自己的公司,你可是我们班最年轻的企业家!”这男子谦虚:“我只是帮我爸打理,他现在忙别的项目,暂时帮忙罢了——还是赵文彬有出息,读北大的研究生了。他这专业出来,肯定官运无量——来,来,我们为他祝贺,为我们未来的政治家干一杯。”周良遇只好起身,举杯子为政治家喝了一杯。政治家不愧是政治家,接下来嚷着喊着,动员同学们为企业家干杯,周良遇欠身又干了一杯。 这饭把周良遇撇在一边,根本没他任何事。他后悔莫及,见罗亦佳在那谈笑风生,恨不得拿把剪刀把她一头刚烫的卷发给绞了。企业家拿了酒杯向他敬酒,周良遇忙起身回应。“周兄在哪高就,若有合作机会,还望多联系。”周良遇顿感尴尬,不好意思道:“高就谈不上,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业务。”企业家“哦”了一声,也不再多话,林巧妮在旁置若罔闻,也不怎么与周良遇搭话,只热闹地与同学们聊天。该说的都已说完,同学们谈起了衣物及其它。有的说这牌子是朋友去英国时给帮着买的,国内根本买不到;有的说你这手表起码要八千吧,去年我在香港也差点要买。周良遇听得无聊,倍感孤单和冷落,林巧妮在,又不能抽烟,只巴不得这饭局赶紧结束。 熬到饭局要散伙,人们喊服务员结账。服务员进包厢来,拿了单说四百八。罗亦佳把账单接过仔细看完,大家都说aa制,于是各自掏钱包。不巧的是,掏出的钱大部分是一百的整张,凑了一会还是齐不了。当中有人叫服务员去换零钱,周良遇有些不耐烦,数了五百给服务员:“我结了吧,怪麻烦的!”他抢着把帐结完,大家对他说谢谢,说这多不好意思。周良遇笑道:“大家别见外,难得今天这么高兴,好不容易聚一起,谁付都是一样。”出了饭店,企业家开车顺带上几位同学先行。与罗亦佳等道完别后,林巧妮不想坐车,大夏天的,想先走走。 两人闷声不响地走在林荫道上。看她讷讷不语,周良遇搭话:“怎么了,不高兴了,刚才不是很开心? 林巧妮随手于树上扯了片叶子细细撕弄,周良遇继续问:“怎么了?”林巧妮这才埋怨:“你有必要谦虚地说自己是个小业务员吗?说从事广告业不就得了。”“一时忘了,当时真没想到。”林巧妮把手指间碎叶丢了:“还有,有必要付那帐吗?他们 谁都比你有钱,何必要充那冤头大款!”周良遇苦笑:“我可能充大款吗?只是这钱找来破去的看了别扭;何况,我离服务员最近,想想干脆就结了。” 林巧妮鼻子一声哼,撇嘴道:“这是你的想法,说不定你这样更惹他们笑话。现在年轻人聚会都实行aa制,你怎么还和绿林好汉一样全包全揽。”周良遇脾气上来:“他们也都不穷,衣服好几千,手表也是名牌,有的还开公司,都经济富裕。aa制我不反对,但凑个半天还要去换零钱,这就看了别扭。你们不都是好朋友吗?他们不是有钱吗?这钱干脆一个人掏了不得了。”林巧妮听了没好脾气,愤愤道:“这不是你看不惯,你心里自卑!充大方就能证明你不穷,你不比别人差,对吗?周良遇一听火大:“我自卑什么?我就穷,怎么了?人穷志不穷,反正我比他们要来得爽快。你要讨厌,要反感,随便!” 两人边走边吵,剑来刀往,相互刺着对方。十字路口前围了一群人,手电筒的光柱不时在人群中晃。路边停了两辆车,车上坐满了人,一些人在车下蹲着。人堆里过来一位警察,上前拦住他们盘问:“怎么了?身份证拿出来看看。”他俩把身份证掏了出来,警察验完身份证,盯住周良遇的脸:“暂住证呢,办了没?”林巧妮抢着说办了,一时忘带了,又笑着说他是我男朋友,刚才两人不过是闹了点别扭。 警察抬了抬眼,把身份证递过来,警告道:“走吧,以后暂住证要带身上,否则下次走得没这么容易。”周良遇正在气头上,血往上涌:“我是合法的公民,有居住和迁徙自由;我没有任何违法行为,凭什么抓我?”警察看了看他,冷笑道:“行啊,给我讲道理来了,你留下来慢慢讲。”转头对后面喊:“李子、小黄,过来,把这男的带过去。”林巧妮万分焦急,死死央求那警察,摇着周良遇胳臂道:“你能不能不说话,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周良遇傲然挺立,怎么拉也不走,梗着脖子与他们继续理论。两位联防见他拧死不动,二话不再说,操起他胳膊熟练地往后一掰,周良遇奋力挣扎。这时,又上来一个人把电棒一闪,周良遇跳将起来,立刻瘫在地上。林巧妮疯了一样,几位联防员死死拦住她,她眼巴巴地看周良遇被押上大巴,接着又陆续上了一些人,车门一关,绝尘而去。 林巧妮泪流满面,慌得哭不出声,茫然跑了几百米,终于找到公用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便哭了,对着电话抽抽噎噎:“舅舅,我是妮妮,你快帮帮我。”电话里的声音安慰她,让她先别哭,把事情说清楚。林巧妮忍住难受,把事情一一讲了。“知道他们是哪个片区的吗?有没看他们胸口的警号?”林巧妮说当时太着急没注意。电话里又问事情发生的地点,最后对她说:“你先别急,舅舅现在就帮你查,有消息就告诉你。你先回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啊!”林巧妮回了家,流着泪把事情对父母说了。父母很是生气,又安慰她,说舅舅肯定能让他出来,要她别担心。 周良遇蹲在水泥地上一宿没合眼,蚊子在头顶上嗡嗡盘旋,叮得他脸上起满了红疙瘩。房间内蹲了五、六十人,挤得密不透风,四处散着汗臭味。牢房里的人大都衣冠不整,神情畏缩,眼里闪着惊恐。有几位倒若无其事,看来被抓进来不止一次。周良遇挪了过去,问其中一人:“我们大概要关多久?”“具体关多久就不知道,我们要在这干些天苦力,然后再遣送回原籍——这遣送费用要自己掏的。”说完,这人呵呵笑。周良遇问了问其他人,都是些建筑民工、餐厅服务员、买菜小贩,有几位是公司上班和做小生意的外地人。周良遇挠着满脸红包,想着与林巧妮的争吵;回忆昨晚被抓的情景。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让他没有一点防备。这刻,他与林巧妮争吵的怨气早已消散,占据内心的却是另一种愤怒,一种无言的悲凉。他感叹命运不公,满心的冤屈和无奈使他的血还在沸腾,这血里仿佛还夹杂了一种莫名的恨。他替自己及这里所有人感到悲痛,为此深深不平——这一牢房的人如同冬季荒地的野草,任寒风吹得凋零,无助无怜,在这异乡随意枯灭! 日光照进牢地,铁门“哐当”一声打开,看守人员在外厉声吆喝,人头蠕动,慢慢直起身子,黑鸦鸦立在那悄无声息。人们听从看守员的命令,按秩序领了两个白馒头,走回来站在那吃。有人吃完口渴,拿着碗在墙角的大铁桶里舀水喝。周良遇无法下咽,捧着馒头坐在角落发呆。人群中不时有人抽泣,哭着喊要回家,看守人员也不进来,在外用警棍敲着铁门朝里训斥。下午,铁门再次打开,人群又立刻攒动,屋内人声嗡嗡响。门外有人高喊:“周良遇有没有?出来!”周良遇听了一呆,忙大声回答,慌乱中站起来,两腿已经蹲得发麻,他只得咬住牙,拖着腿一晃一摆拼命外移。到了门口,那人瞥了他一眼,淡漠地道:“跟我来。” 几位警察正在办公室,林巧妮也在。看见他出来,林巧妮神情欣喜,碍着在场人多不好表露。想起她舅舅,周良遇一下明白,执拗地站那沉默不语。等签完字,领回了物品,看守所一位负责人送他们出来,哈哈道:“这帮人真瞎闹,也不问清,不好意思。”两位警察与这负责人握手,一位说:“这也不是你们错,你们只负责接收。哎,都是误会。那——我们就先回去,多谢啊!”周良遇和林巧妮上了警车坐在后排,林巧妮挽住他胳膊死死不放。听着汽车发动,他回头往车窗外看,但见每个牢房的探望口里都伸出了脑袋,个个无比羡慕地看他。周良遇见了心酸,喉间一阵干涩……,车开远了,那些脑袋在视线里渐渐消失。 车上,开车的警察道:“这些小片警,连咱们汪局长的亲戚都抓。”旁边的警察扭头对周良遇道:“让你受了委屈,别放在心上——我们送你们到哪?”周良遇说了地址,车在路上飞快。到了周良遇住地,胡同里车来人往,比较拥挤。开车的警察把警灯闪个不停,又拿着话筒喊:“让开,让开。”胡同内的车与人纷纷往两边躲,给这警车空出道来。周良遇心里不是滋味,想想昨晚被押在车里,如丧家犬般被打骂;今天却高座在这警车里,由警察护送,狐假虎威,威风凛凛地回来。这事件戏剧得让人哭笑不得——世态真是炎凉! 第七章 夏天即将过去,林巧妮调到国际贸易部已过三月。贸易部八十多人,男女各占一半。她的工作量不大,根本没有想象中地那么忙。中午休息时,常有别部门的男性过来聊天。那位海外工程部的副经理也常再此留恋,此人姓张名严冰,年纪二十九,大林巧妮五岁。张严冰老成,心思缜密,工作办事、待人接物谙炼得滴水不漏,深得公司领导赏识。林巧妮的部门在八楼,而张严冰在九楼,他来林巧妮这的次数多了,部门的同事揣着明白装糊涂,心下却个个了然。 林巧妮正值青春,容貌俏丽,自然让公司的单身男子寤寐求之。除张严冰外,其他几位也常在林巧妮桌前光顾,一见张经理在此护驾,难免自惭形秽,不久打了退堂鼓,纷纷鸣锣收兵。时间一久,张严冰亲近的痕迹愈来愈重,林巧妮在他面前提起周良遇。可张严冰依然故我,从不对她表白爱慕之心,只像好朋友一样与她大方相处。看他迟迟不表露,林巧妮倒不好煞有其事对他正言拒绝;时间再一久,她适应下来,意识里慢慢起了妥协,对这层暗昧再不点破,干脆“朋友”来蒙骗自己。她如天下许多女子一样,多一位翩翩男子的关心又何尝不愿意。 某日,林巧妮在家与父母吃晚饭,父亲笑问:“你和周良遇怎么样了?”林巧妮沉默了一会,说:“还行吧!”父亲摸底道:“要不,哪天带他来家,我和你妈见见。”“他说他现在还没准备好。”说完,对父亲道:“过一阵吧!”林跃汉笑了笑:“妮妮,我和你妈都年轻过。我们尊重你的想法,但不管你如何选择,首先是你要感觉幸福,你幸福才是我和你妈最看重。”汪茗娟听了,说:“女儿都说再等等,你就别操心。现在的年轻人,和我们那时不一样,今天天晴,明天下雨,还是等条件成熟了,再见也不迟——对吧,妮妮?”林巧妮只说她这么大了,对以后的一切,她会慎重选择。父母听完,笑了笑,再不谈及周良遇。 当晚,林巧妮躲在卧室接罗亦佳打来的电话。罗亦佳语气兴奋,说最近有了男朋友,双方家人相互见过,两家都彼此满意。罗亦佳话语充满了快乐,要林巧妮明晚见见他,给她参谋参谋,林巧妮道:“你们都在一起了,我见还能有什么用?”“你就帮我看看嘛!评价评价,我怕我现在是当局者迷。”这“当局者迷”让林巧妮入夜难以安睡,她抱着枕头想:当局者迷——我是否才是当局者迷?也许,四年前喜欢的周良遇只是少女时代的梦而已;她把梦幻的影子变化成形,把它强加到周良遇的身上;这些年,她爱的或许只是自己幻造的影子,而非是现实生活中的周良遇。 早晨起来,她在镜子前审看自己,感觉昨天没睡好,人有些憔悴,心懒着想不去上班,可刚调这部门不久,她又担心部门的人有看法。吃完早点,她下楼来到小区门前的公交车站。每日上班,她最厌恶的事就是在这公交车上的拥挤和颠簸。父亲配有车却很少接送她;想打车上下班,父亲偏不答应,说不能太娇生惯养。她曾玩笑般探问:“我把打车的票留下,你拿到单位报销不就行吗?”父亲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不是钱的问题!”他的过于清廉让林巧妮不舒服,可又不想与父亲争辩,她尊重他的原则。 车厢内人满为患,各种异味混杂。早上是上班高峰,人们乱哄哄地挤着推着叫着。林巧妮放眼车外,紧紧抿住嘴,皱眉地在那站立。人群里,她仿如凤入鸡群,显得格外惹眼。她常引来车上男子的注目,但这注目早已让她生厌。身边一位中年男子借着拥挤故意贴紧她,难闻的口气和汗臭让人难以容忍。林巧妮用力挪开地方,尽量离他远点。不一会,这猥琐的男子又厚颜挤来,贴住她磨来蹭去,林巧妮厌恶他,也厌恶自己,恨不得能立刻逃离。她讨厌这种环境,车上的人大都歪瓜劣枣,面目可憎,看着他们麻木辛劳的脸,想着与他们为伍就不免心下悲凄。 公交车的窗外,偶有一些年轻女子开豪华小车招摇而过,她们脸上的优越神情更让她悲切,她觉得自己“公主身却丫鬟命”的可怜,为自己每日披星戴月而心酸——这一切,是她在大学时没想过的。那时,心浪漫得如花如月,从未想过要去面对这些。她想到了周良遇,想到自己和他的以后,这以后仿佛看不到希望,他这四年的作为和境遇愈来愈让她失望。她忍不住地幽怨自问:难道自己就这么与他结婚生子,天天计较柴米油盐醋,像个蓬头垢面的妇女,庸庸碌碌、黯淡无光的就此一生? 罗亦佳在人群里冲她招手,身边的一位男士穿着深灰色的西服笑站于旁。林巧妮快速把他打量,喜眉笑眼上前与他握手,对罗亦佳恭维:“你们真是金枝配玉叶,让人看了羡慕。”罗亦佳高兴:“得了,得了,你和周良遇在一起久了,嘴真是越来越甜。”三人踱步进了酒楼,挑了张靠窗的桌台坐下。这男子掏出了名片,双手递来:“幸会,我叫欧阳杰,总听亦佳说起你。”林巧妮和他互换完名片,盯着名片道:“呀,是老总啊!以后没工作就找你,罗亦佳——你可要负责!”欧阳杰笑:“林小姐可是在“中国华益”,怎么会看得上我这小破庙!” 两位女子点完了菜,欧阳杰下楼去给她们挑海鲜。罗亦佳的呼机嘀嘀叫唤,她从包里找出看完,又掏出一部手机回电。这手机款式新颖,体积也很小,不像时下一些男人手里的砖头——“大哥大”。林巧妮故意惊讶:“呦,都用上手机了!”罗亦佳一副轻描淡写,回完电话笑道:“他给我买的,快二万呢!——哎,你觉得他怎么样?跟我说真话。”“挺好,真的挺好!”罗亦佳好像知道就会是这种答案,仍不满足地补充:“他前两年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在海淀开了家医疗器械公司。”林巧妮问他们是如何认识,罗亦佳绘声绘色地讲,讲到一半瞧见欧阳杰上楼来,忙把话题换了。两位女子神秘一笑,四目对望,欧阳杰问:“这么神秘,说什么呢?”林巧妮笑:“我在问罗亦佳,看你有没有欺负她?” 小车在林巧妮家的小区前停住,车灯把大门入口照得雪亮。林巧妮下车与罗亦佳和欧阳杰告完别,也不直接回家,拎着包走到小区花园内的长椅上坐下。林巧妮怅然若失,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罗亦佳是故意在冲她炫耀。这种露骨的做派让她嗤鼻,她笑话罗亦佳俗气,却不知为什么,轻蔑她完后内心却依然涌起失落。 第八章 那棵白桦树一年比一年高大,在山坡显得突目惹眼。周良遇登上山顶,急步上前,抚摸着眼前的灰白树干。树上的疤结增多,树干上爬满蚂蚁,顺着蚁队往下查,树根下竟有蚁窝。周良遇有了不吉之兆,又害怕蚂蚁把树干蛀空,急急蹲下去清理。 他拍手跺脚,抖掉身上的蚂蚁,灰头土脸走开,把系在腰间的外套铺在草地。阳光仍刺眼,他躺在柔软的草地,一只手臂挡住脸,胸口仍起伏地在喘气。山风徐徐吹拂,身上的捂热渐渐散尽,周身变得温暖干爽。周良遇舒展开四肢,全身心地感受这秋的浓郁。他喜欢秋天,北京的一年四季,秋天是迷人的季节。这时节,郊外的苹果、葡萄、桃、李、柿陆续上市;满城的银杏、白杨叶都黄得灿灿,洒在地上一片金黄。 秋风习习,吹得红叶舞秋山,树涛伏动,不时哗哗着响。迷糊了良久,他终于起身而坐,拧开瓶子喝了水。天空一望无际,湛蓝得透彻,几丝白云儿悠然散浮在天际。眼前的香山层林尽染,处处殷红,山上人头攒动,游客们拥挤在蜿蜒的山道缓缓上移;山下黄灿灿的庄稼地里鸦鹊拖着长尾成群地低飞,远远看去黑斑点点;昆明湖平静得像块碧玉直镶在地。周良遇无心看风景,俯瞰满山涧的红艳,一脸地心事重重。自从白桦树种下,每年他都会与林巧妮来这。去年的此时此地,她还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和他看着满山绚烂的秋色,望着天上的北雁南飞……。而如今,只有他形影孤单地重游旧地。 林巧妮仿佛很忙,最近与他很少见面。即使见面,也常无缘故地与他吵架,话里总含了抱怨。半月前,林巧妮过来,在床上睡着。他听见她包里呼机响,不忍心叫醒她,把呼机拿出来,却见上面短信道:妮妮,烤架和帐篷都已买好,活动安排在下周六举行。这事蹊跷,他忙把短信删了,心下狐疑。到了周五,林巧妮来电话,说周六日不过来,要陪父母去爷爷家。周良遇怀疑倍增,感觉事态严重,他把疑问忍住,暗地里静静观察。 冬季很快来临。林巧妮借口单位忙,半个月都未过来。早上,门外寒风凛冽,周良遇没去单位,坐在屋里发呆到下午,最后按捺不住,终于去了林巧妮的上班处。他远远站在楼下,下班的人络绎出来,却一直没见林巧妮。等到六点,天色已黑,他失望地想离开。这时,林巧妮正与一位男子从楼门里出来。她散着发,穿了一件浅棕色的大衣,把身影衬显得娉婷——他看得心疼,她那风姿仿佛比以往更加动人。 他想等他们分开后再过去,她却和这男子并肩朝这走来,在离他十来米远的一辆车前停下。男人笑声爽朗,拉开车门问:“宝贝,晚上你想吃什么?听你的。”周良遇猛然定住,身心里如同炸了个雷,后面林巧妮的话再也听不清,他脑里嗡嗡巨响,手脚阵阵发麻……。车往前开,周良遇不知所措,心下一片空白,失魂落魄地往前迎上去……。耀眼的车灯照来,他迎着那团强光再也睁不开眼。 车嘎然停住,林巧妮从车内下来,诧异地问:“你怎么跑这来?”周良遇缓过了神,无力气地道:“想见见你,和你说一些话。”林巧妮心虚,为难看了看车内,回脸道:“明天行吗?我同事在这呢,他顺路送我回家。”周良遇斩钉截铁地说:“不,就现在!”林巧妮表情尴尬,走到车窗口耳语了几句。车慢慢往后倒,回完轮,拖拖拉拉地走了。 “想和我说什么?”林巧妮问。“陪我走走吧,我心堵得慌。”走到城河边,林巧妮停下再不走,双手插在大衣兜里,侧了身,语气轻松道:“要对我说什么?别瞎猜,他不过是我同事,你一副丢魂的站在那,让人看了笑话。”“这本来就是个笑话!——他是谁?”林巧妮蹙眉:“这你管不着。和谁在一起,这是我的自由!”“你想离开,我绝对不阻拦!”“这是你说要放弃,我可没有说。”周良遇冷笑:“你早就在放弃了!别怕伤害我,我不需要怜悯。如果是怜悯和施舍,那任何东西我都不稀罕!” “我没伤害你,是你太敏感,自己伤害自己。”周良遇青筋毕露:“够了,别对我解释!如果你要分手,可以当面明说,这两个月你总逃着我干吗?”林巧妮喉间哽咽:“我再也不想和你吵了——真让人感觉累。”“他是谁?你是他的宝贝,对吗?你喜新厌旧得真让人心寒。”林巧妮不甘示弱:“他就是比你好,至少我在他身边很轻松、快乐!你自尊过了头,就是自卑!你心里越来越阴晦!” 身边的河水静静流淌,他沉默片刻,突地道:“你何必骗我,你早就想和我分手了!如果你想,我会答应。”“我给了你四年的时间,不能再这样和你混了---你让我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我不想租住在阴冷的平房里。我不能确定我的付出将来会怎样?将来你会怎么样?会对我怎么样?我输不起!”林巧妮说完,赌气把脖子上的项链拽下,硬生生塞在他手里。“这是你说的,是你想分手,我可没说——项链还给你。”想起那年夏天送她项链的情景,周良遇把手一伸:“拿回去。”林巧妮动也不动。“你拿不拿?”林巧妮依旧执拗不接。周良遇绝望道:“送出去的东西,若再被还回来,就已经一文不值!” 林巧妮还在犹豫,他再没缩回手,举手一扬。林巧妮“啊”一声,忙伸手阻挡……,项链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光,落在河里溅起一圈涟漪。刹那间,林巧妮的心仿佛随着那道弧线被扯入冰河,她抹着泪,歇斯底里喊:“周良遇……你混蛋……!”说完一跺脚跑开,在路上拦了辆出租,转眼消失于车流里。 接下的日子,两人继续冷战。期间,罗亦佳热心打来几次电话,要他去哄哄林巧妮,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弄成这样?周良遇踌躇,腆了脸给林巧妮去了电话。可是,和好后却不能如初,曾经的那种融洽和无猜消失殆尽。两人埋着阴影,说话彼此小心,听话互相在意。有时,不免又要斗嘴怄气,来上几次小吵方才平息。 林巧妮十天半月过来应付一次,再不像以往那样三天两头的往周良遇住处疯跑。慢慢的,她对和好起了悔意——世上聪明又努力的男人很多,但依然有无数人成就不了梦想。周良遇孑身异地,赤手空拳,无权无势无庇荫,成就是何等的艰难。林巧妮对他不再报有希望,分手的话她心里有,却说不出口,这话会让她内疚。她恨自己软弱,只得模棱两可地拖下去,又刻意减少彼此见面的次数,或许时间一久,就像罗亦佳和张恺那般,等相互间淡了就自然会分开。 林巧妮在现实中幡然醒悟,终于明白了那些年的幼稚。时间飞逝,少女时代的幻梦情怀已慢慢淡去,她不再去天真地憧憬。那少女时爱的那个男人,如今在她心里已变得灰蒙,灰蒙得直刺她心。她感觉以往的她已经死了,而以往清晰的他也随着她一并死了。现在剩下的——只有这清晰的自己! 这年冬天雪下得大,离春节前半个月,雪又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场。春节期间是母亲五十大寿,周良遇早早订好了火车票。周六马上就到,这天是林巧妮的生日。回老家前,他蓄意能与林巧妮彻底和好,否则走得惶惶,让他太不甘心。护城河边丢项链的莽撞让他懊悔,他在商场左挑又选,想买条项链赎过却担心她触物伤情,斟酌再三,挑了一款一千多元的手表来当礼物。买完表,口袋剩下一千多元,他又怕林巧妮查账,会不高兴,怨怪他没钱还乱花。 到周五下午,林巧妮给他打电话说周六、日有事,下周才能过来。周良遇失望万分地挂上电话,在公司里急躁——他与她之间岌岌可危!他想起她的呼机,待下班时公司的人走得干净,拿了部电话一个接一个的试查呼机密码,可密码不正确,不能查询。 他无奈何地瘫在那抽烟,猛然间想起林巧妮家里电话。这回,密码终于正确。寻呼小姐口气别扭,在电话里念着所查的短息:“很 想你,真想现在能抱着你,吻你,冰;下一条:“那天晚上你在我怀里睡着,我看着你,只想今生今世都要呵护你!;再下一条:妮妮,手机的颜色是否喜欢?在此,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好了,别再念了,”周良遇眼睛湿润,重重挂上了电话,心脏仿佛被掏空,血在熊熊燃烧,愤怒占满了身心……。 他给林巧妮家去了电话,林巧妮父亲接了电话,说妮妮去了朋友家,晚上住在朋友那,回不来。周良遇问是不是去罗亦佳那?林父说是,问他哪位?”周良遇忙说是她大学同学,找她有点事。他挂完电话,看表已快十点,又往罗亦佳家打电话。接电话的人大概是她母亲,周良遇没找罗亦佳,直接问林巧妮在吗?对方说林巧妮不在,罗亦佳在,说完要叫罗亦佳接电话。周良遇说不用,慌慌张张把电话挂了。 周良遇大口地吸烟,手臂哆嗦地厉害。拿起装手表的礼盒看了看,突地疯了般往地上用力一摔,盒子弹起撞在墙上又啪的掉地。他从椅子上蹦起来,愤恨走过去,拿出手表砸在地上,提腿用力地跺,这仿佛还不解恨,又捡起手表不停地摔,嘴里骂着奸夫淫妇。林巧妮太卑鄙无耻,真的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在大半年间好像若判两人;那张善变的脸让人感觉陌生;她无情无义,残忍得让他感到可怕;这女人是天使与魔鬼混合体,除可爱外,现在却那么地让人憎恨! 熬到星期一下午,周良遇赶到华益公司的楼下,再次把下班的林巧妮堵在那。单位同事陆续出来,林巧妮面露窘态,不想被人看这笑话。她让张严冰在车里等,把周良遇带到远处,不耐烦道:“你怎么又跑这来了,丢不丢人?”周良遇问:“到底是谁丢人?”林巧妮听了不说话。“你要嫌贫爱富,要和他过夜,你可以随便,这是你自由,但这也必须在我们分手后!明白吗?”林巧妮脸煞白:“你胡说八道?”周良遇冷齿一笑:“你睡在我怀里,美得像个公主!让我都要今生今世呵护你!是啊,没想到你喜欢睡在冰里,不觉得冷吗?” 林巧妮身子在颤抖:“你真无耻,查看我呼机,这是我隐私,你没有这权利!”“是,我没有这权利,可你这隐私侮辱了我。”周良遇又问:“上礼拜五,在罗亦佳家,你睡得可安稳,不会因为第二天生日,一宿都开心睡不着吧?”林巧妮满脸惭色,脚踢着地上的雪块,沉默了片刻,语无伦次地道:“事情都这样了……,咱们……分手吧,是我对不起你。真的,你怎么想都可以,我不想再多解释……。咱们分手吧,别在相互折磨了……。” 周良遇静得出奇,良久,痛心惋惜道:“林巧妮,你真傻——你疯了!你毁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林巧妮的眼泪在脸庞滑落:“事情已变成这样了,回不去了,是我当初太幼稚,对不起……,你忘了我吧……就当我们没认识过。”周良遇心寒,咬牙切齿:“我真想扇你两耳光!”眼前的男人在颤颤发抖,林巧妮害怕,退开了几步。“你放心,我不会缠你。在黄山火车站,你不是说你不会让这是一个梦吗?你现在当着我的面,说你不爱我,说四年前那只是个梦,我立刻滚它妈蛋——你说啊,说!”林巧妮抽抽嗒嗒,止不住哭,却不说话。“你说啊!说你不爱我,说这是一个梦,说……。”林巧妮惊慌退到角落,脚踩得雪地嘎嘎直响,周良遇红着眼睛,咄咄逼近。林巧妮不停后退,摇头跺脚:“你别逼我……别逼我……求你了……。” 林巧妮被逼得害怕,掏出一部红色的手机向远远坐在车里的张严冰求援。“这可是你的生日礼物。哈哈,我还傻乎乎,买了快破手表要送你。”林巧妮挂了电话,抹眼泪道:“不用,不需要礼物,你现在离开就感谢你,我不想双方弄成这样。”张严冰匆匆跑上前来,推开周良遇,厉声道:“你干什么,欺负人呀!欠揍是吗?”周良遇神情凶煞,手指他的鼻子,恶狠狠道:“再动我一下,我杀了你?”张严冰见他杀气腾腾,没敢再说话。周良遇一副轻蔑:“我只要她一句话,听完我就走。我不会为这种女人和你决斗。如果是别人,就冲你这卑鄙的第三者,也许早就和你拼命,但我不会——因为她不值,也不配!” 周良遇呼吸急促,嘴边呵出阵阵白气,对林巧妮大吼:“你……给……我……说!”林巧妮从未见他这般疯狂,抹了眼泪,把身子背对他,沉默片刻,终于断断续续道:“我……,我不爱你,那……只是……一个梦!”刹那间,周良遇的心脏如被刀绞,疼得直抽搐。这种疼痛他从未有过,曾以为“心痛”是个用来比喻的形容词,这时才明白——心,原来真的会疼,疼得他撕心裂肺!这深爱的女人背过身站在他面前——这么近却那么远。他深深叹气,对那背影绝望道:“你已忘了那棵白桦树了,林……巧……妮,再见!” 第九章 林巧妮当晚没回家,直接去了罗亦佳家住下。连着几天,她也没与张严冰说话,她心乱如麻,只想单独静一静。张严冰很是懊恼,那几天一直耿耿于怀——周良遇当着林巧妮的面嘲笑、讽刺他,让他懦弱得丢脸;计划和努力也许要付诸东流,周良遇还会对林巧妮继续纠缠。这件事像一团咽下肚的棉絮,哽在他胃里胀得难以消化。 周良遇向公司请了几天病假,躲在平房里闭门不出,像冬天雪地的熊一样不吃不喝。他无法冬眠,只能蜷伏在黑暗里舔伤,可创口却越舔越大,越舔越伤。前些天是痛得麻木,事件震撼得让他没了知觉,现在却痛得分外清晰淋漓,心仿佛从钝痛中苏醒,已开始知道细细品尝这一切。 他对林巧妮恨意澎湃,回忆四年浪漫的恩爱时光,卿卿我我历历在目,一切温馨如昨。这突然而来的结果让他无法相信,对男女之间的情爱嗤鼻轻蔑,深感叹人心的可怕。他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会那么轻易地说‘爱’,也那么轻易地说‘不爱’? 他在屋内静静地呆坐,可心越静,越崩溃得近乎疯狂。他不敢一人屋里呆了,于是去上班,去喝酒,他把自己变成个转不停的陀螺,一刻也不敢停歇。 雪又开始下了,他下了班,顶着一身雪花,骑着车吃力地往家赶。刚进胡同,四位男子从暗角涌现,把他狠力拽下,定睛一看,其中有张严冰。一人问张严冰:“是他吗?”张严冰点头。这三人立刻把自行车踢翻,推搡他到角落。张严冰上来扯住他衣领:“他妈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这民工,配吗?以后再要找她,我就把你废了。”周良遇挣脱开,把自行车扶了起来,张严冰怒从心头起,提腿对他狠狠一踹。周良遇从雪地上慢慢爬起来,拍了身上的雪,静静道:“我没有去找你,你倒找起我来了。” 当中一人听了道:“张哥,甭跟他丫废话,把这孙子给废了。”周良遇恶向胆边生,冷冷一笑:“有种就试试。”三人急扑了上来,周良遇侧身一闪,照着说话的那人当头就是一拳。其余两人拿木棒往他头上猛敲,周良遇动作快得让人惊讶,反手夺过了一根木棒,对一人的头上重重挥下。张严冰与另外两人在身后拳打脚踢,他也全然不顾,只盯住那人发狠地往死里打。 那人倒在雪地,弓着身子抱头嚎叫。周良遇打红了眼,满脸是血的转过身来,张严冰起了胆怯,停下了手,跑得远远躲开。周良遇分不清剩下的两人是谁,认准了一人,抡起木棒照他脑门上呼地一棒……,这人惨叫了一声,捂着头瘫了下去。剩下的一位撒腿就跑,周良遇如猎兔般地狂追,这人挨了几棒痛得受不了,依旧拼了命地逃……。 血顺着额头流下,黏糊住双眼,他停下在路边,捧了把雪往脸上擦,眼睛刚能张开,又提上木棒跑回胡同口,剩下的人已作鸟兽散。雪地上一片片鲜红,血迹被踩得杂乱。他把两根木棒拿上,抓了一把雪捂紧头上的血口,这时才感觉没了力气,全身上下闷痛。他丢下自行车,跌跌撞撞往住处赶,一路血汩汩冒个不停,淌在脖子里湿湿地发黏。他跄踉撞开大门,拍着张毅伟、黄胖子的门,两人出来一看,急忙穿上大衣,到对门章荣福处凑完钱,架上周良遇就往医院赶。 第二天,周良遇就出了院,头上缠满纱布回来。他半躺在床头靠了枕头,一脸肃穆地不断抽烟。晚上,章荣福与李玉菊过来,李玉菊为他熬了一锅热腾腾的鸡汤,周良遇鼻子发酸,喝着汤难以下咽。章荣福与李玉菊走后,张毅伟、黄胖子打包了盒饭进屋来,周良遇捧着盒饭吃得闷声不响。张毅伟建议报案,黄胖子知他心思,说你要去复仇,哥几个一块陪你去。周良遇心里感动,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事他自己处理,若真有事,绝不见外,到时自会找兄弟们帮忙。 三天后,退完回家的火车票,他给家里汇了一千块钱,写了封信给父母称公司年底忙,春节回不了家,让他们别太念挂。一切妥当后,他找了根钢管,撕了布条在握手处一圈圈缠绕,他要在春节前做一件事——这时,离一九九八年的春节只剩六天。 华灯初上,街上的车开始拥堵,周良遇坐在出租车内,紧盯住前方一辆黑色本田。年底商场促销,张严冰下班,陪着林巧妮要去商场。本田拐进地下停车场,周良遇催出租司机跟下去,司机看着那根钢管,警觉问:“你要干什么?”“干我以前不想干,但现在却要干的事。”司机听得明白,犹豫片刻,踩了油门追了下去。 张严冰泊好车,搂住林巧妮的腰有说有笑。周良遇提了钢管,像斗兽般从大柱后跃出,门神般地堵在那,头上的纱布白得刺眼。张严冰一怔,满脸恐慌——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林巧妮认出了他,对那头上白纱布分外惊讶。张严冰腿软,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硬头皮看他步步逼近。林巧妮惊恐地劝:“周良遇,你疯了,别干傻事!”后面无路可退,张严冰愕然道:“你要有种,把……把……把那东西放下,咱们赤手空拳单练。”周良遇一副悍勇,把钢管“哐啷”一扔,飞身冲上,照那脸重重一拳,紧接又是一拳。 张严冰出手抗衡,却不是对手,一会便双手护头后窜。周良遇动作利落,拳头雨点般的下去……。“王八蛋,我让你欺负民工,让你欺负外地人,让你卑鄙下流……。”林巧妮在一旁惊骇,捂嘴急得直哭,见周良遇竟然像电影中武打片一样,飞身一跃,凌空一脚踢在张严冰头上。张严冰惨叫蹲在地上,林巧妮尖声喊叫,狠命拉住他的手。周良遇一耳光狠狠打在她脸上,冲她一声吼:“滚……。”林巧妮歪倒坐地,捂住脸,看那拳头不停地往张严冰身上砸……。林巧妮起身,想跑去叫人,周良遇咆哮一声:“站住!你敢再走一步,我就用钢管砸死他!”林巧妮怕他疯起来真会这么做,只得定站在那,绝望万分。 张严冰声音呜咽,手护头躺在地上,央求别再打了。周良遇直喘粗气,手上全是血,顺手“啪啪”给了他几个耳光,一把抓起他头发,把头提起来,盯住他眼睛道:“还敢不敢欺负民工,说?”张严冰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地摇头:“不敢了。”周良遇拣起钢管,走到他身前道:“把你那些地痞流氓都给我叫来,不管来多少人,我和这钢管奉陪到底,今天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他掏出张严冰的手机让他打电话喊人,张严冰握住手机没勇气去拨号码。他一阵猛踢,张严冰号哭起来,喊着求饶。久抑在心的怒火与怨恨终于发泄出来,周良遇顿觉全身心的爽快,拿钢管照他背上打了一棒,张严冰痛得身子蜷成了一团。“你叫不叫?把那三人给我叫过来。”“他们都住院了,另外一个……找不到……没法联系——我,我说的是实话。”周良遇只得作罢,提起他脸道:“我哪也不会去,我等你找打手来报复。老子也不怕进牢房,就算进了,几年后出来一定会来找你。我今天在这,对你和你的女人发誓:那时我一生都会拿命和你耗上,除非我死了,除非你先把我杀了!” 他放下张严冰站起来,对哭泣地林巧妮道:“激动什么,你哭什么?揍他不是因为你,你这种女人还不配!”指了指自己的头:“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让他血债血还!”周良遇把钢管提了,往前走了几十米,林巧妮索索发抖,对着门口那背哭喊:“周……良……遇,我恨你!”周良遇转了身,哈哈大笑:“无所谓,你随便。”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些天,他成天呆在房内,做好一切思想准备,等最坏的事情来临。然而,几天下来却风平浪静,他从亢奋中松懈下,痛苦不断袭来,吞噬了身心。各公司已经陆续放假,他懒得再与公司联系。春节前,韦洛鹏过来,瞅见他头上的伤,隐约猜到,也不多问,拿出八百多元放在桌上,说这是他这月的工资,他没上班,公司扣了钱;孔经理已经把他辞退,常总让他带话,说他也迫不得以,望他理解。周良 遇没心思在乎这些,拉了他上饭店喝酒,这一喝,直到烂醉不醒才被韦洛鹏背回来。 他半夜醒来,头剧烈地痛,口渴得厉害。他起来找水喝,刚一下地,立刻感觉天旋地转,虚脱得昏厥在地。清醒后,全身冷汗涔涔,衣服几乎湿透,他这才知道病了,起来扶住墙,在抽屉胡乱找出一些药,挑了感冒药和去痛片吃了。他打开冰箱把面包、饼干翻出来放在床前,人钻进被窝蒙头睡下。这晚,他发着高烧,全身关节疼痛,不停地直说梦话。 周良遇做着千奇百怪的梦——梦见小时候在母亲的印刷车间玩耍,母亲慈爱地抚摸他脸,整理着纸张,纸上油墨飘香;梦见自己挂在陡峭悬崖,任凭怎么努力都爬不上去;梦见和林巧妮在一处陌生之地,她突然消失,可声音还在,哭喊着要他来救。他焦急呼喊,终于找到她,抱她在怀里,突然,她幻化成一怪魔,狰狞着脸要咬他;他又感觉是魔鬼吃了林巧妮,他在梦里肝胆寸断地哭,一边绝望地与怪兽搏斗。他迷糊醒来,听到自己低声抽泣,仿佛还没从梦中的悲痛出来,一切似梦非梦,等感觉脸边湿透得冰凉,才睁眼一看——枕头上全是泪痕。 那几天他的房门紧闭,王叔的女儿王丽娜疑惑,傍晚时过来敲了一次门,他躲在屋里也不吭声。王叔、赵大姐在院里说他肯定不在,过年了,大概是去了老乡那过春节。第三天,到年关除夕夜,房东家的电视开着,热闹地播着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锣鼓喧天,欢歌笑语。胡同外偶有鞭炮、烟花在夜空里炸响。周良遇感觉好点,高烧开始退了,肚子却饿得厉害。 呼机响了,是父亲让他回电话。他挣扎起来,把衣服穿好裹上大衣,趁房东看电视的空儿溜了出去,拍开小卖部的门买了烟酒、肉罐头、饼干等一堆吃喝。胡同里萧条冷清,饭菜阵阵飘香。四下里白雪覆盖,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院内全是欢声笑语。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几束烟花在空中升腾,微光一闪又倏地消失无际。他提着装满食品的塑料袋在雪地上孤零走,找到了公共电话亭。 父亲在电话里兴高采烈:“这是家里新装的电话,你给你妈过生日的钱收到了,她很高兴,说家里要是有电话就好,想你时就能给你打电话——我把你汇的钱装了这电话。”周良遇笑道:“太好了,以后我常能给家来电话!”周如仁在电话里也笑,母亲抢过电话:“儿啊,你行千里我担忧,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北京冬天冷,千万别生病;你和那位叫什么林的女孩还好不?人家是北京大城市的孩子,你要多对人家好点,一定要让着她。她也不图你啥就喜欢你,跟着你,这么好的人去哪找?也算你有福气,千万要好待她,我和你爸都感激她。”周良遇眼睛湿润了,强装开心道:“妈,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们好着呢!她还说明天和我去逛庙会!” 母亲又说明年最好要回来,我和你爸都想你。家里电话那头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声音骤雨般传来,哥哥周良贵拿过电话喊:“良遇啊,奶奶也想你,天天念叨你呢,她八十多了,老说没几次能见着你,明年要你回家团圆……。”奶奶从小对他最亲,周良遇听了,抹了把眼泪,让周良贵转告奶奶,说他也想奶奶,要她多保重身体。周良贵得意地对弟弟道:“来,听听我儿子的声音……。” 电话里,四岁小孩的声音稚嫩:“叔叔,叔叔,我想你,奶奶,爷爷都想你……。”周良遇听着,听着,肩膀突突颤动,喉间呜呜哽噎;突然,他蹲在地下,泪如决堤般流下,他赶紧死死捂住话筒,放开喉咙,嚎嚎大声地哭了……。电话里,甜甜的童音咿呀不停:“叔叔,叔叔……,爸爸想你……妈妈想你,我和太奶奶也想你……!” 第十章 失恋附带失业,个中滋味只有周良遇自己体味。这喜气的春节实在难熬,二月初,交完三个月的房租,他口袋所剩无几,接下来日子穷困潦倒,吃了几日方便面,只好厚着脸皮,在韦洛鹏处借了点钱,维持完一月,天一暖和,便匆匆找了家公司上班。 他在“利元装潢设计有限公司”就职,与市场推广部经理陶岩一见投缘。陶岩大他一岁,是他顶头上司,公司董事长陶利元是他父亲。陶利元建筑工程出身,十七岁时从延庆的农村进城谋生,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小工。经四十年的艰辛努力,陶利元熬成气候,成立了“利元建筑集团”。这家装潢公司只算个副业,他人很少过来,聘了几位行内的人来管理。陶利元与前妻十年前离异,陶岩是他唯一的儿子。父母一离异,陶岩性格更加玩世不恭,高中时便浪迹社会,四处生非,陶利元苦恼,送了他去英国学建筑工程,几年下来花费不少,文凭却没捧回。陶利元后来再娶却只生女,陶岩依旧是唯一的少爷,所以只得惯着。陶岩春节后刚回国,陶利元怕他不务正业,干脆把他放这装饰公司圈着,让几位老总代管。公司的老总们只得应付了事——这少东家连他老子都不怕,又如何会惧怕他们! 春天来得绿意盎然,转眼四月底就到。白色柳絮在微风里四处悠扬,北京城遍地芳菲。阳光日益温暖,烘照得人直昏沉。这日,周良遇困意连连,慵懒地椅子上伸腰。陶岩在楼道口抽烟,见他拿了烟晃来,便问:“方案写完了?”周良遇点完烟,道:“快了,下班前能完。”陶岩一笑:“不急,后天给我就行——明儿休息,晚上你要没事,不如一起去酒吧?”周良遇正害怕夜晚后的无聊,听了笑笑点头。 陶岩有一点让周良遇甚是喜欢——他在公司从不摆少爷架子,对谁都一个态度,一个脾气。周良遇来公司半个月后才知道陶岩的身份。两人后来玩得熟了,周良遇问他:“你爸怎么不让你当个副总?”陶岩哈哈:“我要是副总,就把这公司给折腾倒闭,顺便给我妈公报私仇。”周良遇工作认真,推广方案精益求精,陶岩却马虎道:“交个差就行,你这么努力董事长也看不到,只有我陶经理知道,我可是和他不共戴天。”这玩笑让周良遇惊讶——陶岩与父亲的关系竟然矛盾成这样。 陶岩开出公司的奔驰车,喊着他上车。周良遇弯身上了副座,在车内左摸又看,一脸羡慕:“哎,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辆大奔!”陶岩发歪嘴乐:“才奔驰啊?你个土人,劳斯莱斯、宾利还差不多。”周良遇道:“我不能和你比,你爸已经替你奋斗了四十年——就咱俩去酒吧?”“约了几个人在那会面。”“男的还女的?”陶岩笑:“废话,当然女的,否则怎么拍婆子?” 周良遇迷惑,问什么是拍婆子。陶岩直拍方向盘:“这是老北京话,就是泡妞的意思。”周良遇对女人心有余悸,说我不拍婆子,只拍苍蝇、蚊子,又笑陶岩借着爱情来滥情,一月换了三任女友——和狗熊掰玉米棒般,掰一个扔一个,到头来手上仍是一个。陶岩笑得意味深长:“就算一个玉米棒都没到手,那我也高兴。我只注重这掰的过程,能证明这些玉米经我掰过就行——爱情,你相信爱情?”周良遇立刻想起林巧妮,心里阵阵犯疼。 陶岩知道他与林巧妮的事,瞥了他一眼:“又想她了,挺情痴嘛!别想了,你看我妈苦了二十年,结果呢?”车内无声,周良遇寂静无语。陶岩把车上了三环,又道:“反正我不相信爱情。就以我为例,我发现一个规律,比如开这车出去,那帮妞都愿结识我,没几天都说深深爱上我,还痛哭流泪;若没开这车出去,几乎没人搭理我——哎,兄弟,我有那么丑吗?——个个都高傲得让我灰心丧气。妈的!开上大奔就丰富了,魅力了,高贵了?现在每次出征,我只能开奔驰去赴约,这不逼我俗嘛!”周良遇笑:“怪不得你非要借奔驰!”陶岩拽松领带,嘻哈道:“情场就是战场,武器不犀利,岂能俘虏住人?那帮妞顽强着呢!” 酒吧里,三位女子姗姗前来。还不到五月,一位已穿上日式花格超短裙,把光滑白嫩的大腿裸露。这腿十分招摇,惹得周良遇不时偷看;一位时尚前卫,头发核爆炸,又像刚摸完电门,脸上眼影涂得黝黑迷离,深邃的眼帘上粘着金晃晃的粉末,活像四川的熊宝宝;另一位倒养目,淡雅素气,一副清纯校园玉女的做派。 陶岩如鱼得水,与她们插科打诨,又指周良遇道:“这我公司的周总。”清纯女孩愣了一下,疑惑地看陶岩。陶岩哈哈解释:“上次我开玩笑。我是副总,他才是正的。哎,周总难得有空,刚从外地回来。今儿我陪他来这,正好认识几位美女。”周良遇着急道:“别听他胡说八道——陶岩不停使眼色让他改口——我……,我平时没那么忙。”陶岩招摇撞骗,周良遇鸭子陪上架,浑身上下都别扭。 贝司、架子鼓、电子琴齐鸣奏响,酒吧里哄哄闹闹,说话变成喊话。“超短裙”活泼,拿了骰子与陶岩互猜。陶岩灌她喝酒,她撒娇道:“没劲,一点都不让我!”周良遇揭发道:“他故意把你灌醉,呆会送你回家,好去你家认门,以后便在那趴窝。”“超短裙”借了酒意,嗲声附和:“讨厌,那他真坏死了!”陶岩四下寻觅:“谁叫我小名‘讨厌’?死就死了,还骂我坏死了?”“陶岩”与“讨厌”谐音,惹得三女子前仰后合。 正当笑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身前一晃而过,周良遇盯住辨认,人却闪身进了女洗手间。周良遇迅速离桌,在洗手间门口徘徊。等那女子出来,他犹豫地喊:“罗亦佳,好久不见。”罗亦佳转了身,哎呀大叫:“你呀,真巧,在这碰上了,最近还好?“还活着,没死。换了工作,在一家装饰公司上班。”罗亦佳说和他男友一起来这,要不见见?周良遇没心情,说改日,闪烁其词想道其它。 罗亦佳观色,拉他出了人声鼎沸的酒吧,于在门外道:“上次那事我也知道,怎会成这样?你和妮妮都是我朋友,我也不好说谁——可对错大家心里都门清。”周良遇嘴角带笑,仰望漆黑夜空,重重吐了口烟:“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爱谁不爱,没什么,都过去了——她最近怎样?” “还和他在一起,两人挺热乎。前些天,她去英国出差,也不知回来没。”周良遇本想问:她这几个月提过我吗?却道:“你怎么样,还好吧?”罗亦佳却风凉话:“嗨,我可没她好,她现在车接车送,天天和他腻一起,把我这朋友都忘了。”周良遇当下难受:“别告诉她在这遇见我,我不想她再提起我,都忘了吧。”罗亦佳点头:“我感觉妮妮挺恨你,说你野蛮得像个土匪,根本不像以前的你。”周良遇听了笑:“无所谓她怎么想。”聊了会,两人进了酒吧,罗亦佳打量完周良遇的同桌,挥手一笑,扭身走了。 陶岩与“熊宝宝”和“超短裙”在玩骰子,周良遇不凑热闹,把另一位冷在一边,独个自斟自饮。“熊宝宝”输了,连连找他救驾,周良遇豪爽,把酒一饮而尽。陶岩见状,再要了一瓶洋酒,清纯女孩忙阻止。陶岩说:“没事,咱周总口渴。”清纯女孩夺过周良遇的杯子:“他好像有心事,别喝了,再喝就醉了。”周良遇醉眼迷离,伸手去夺。陶岩道:“随他喝——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不伤人人自伤!”清纯女孩缩回手,不再阻拦,眼里全是哀哀的同情。 周良遇胃里翻江倒海,撞撞跌跌,跑去洗手间呕吐。他念着林巧妮,又爱又恨。几月来,这恨与爱在心里掺半,不但没见消逝,反而愈来见长;这爱恨两头等齐,仿佛两个等重的砝码,在天平上来回僵持,上上下下地斗高低。本以为伤口愈合了些,没料罗亦佳几句轻描淡写,又把它重重撕裂,血汩汩外冒,让他无法治止。他终于绝望:不是不去忘记,而是无法忘记——想要忘却谈何容易!他希望那几年在生命里消失殆尽;世上能 真的有孟婆汤,喝完便丧失记忆。他不停地往喉咙里倒酒,酒烧噬了身心,却烧不去回忆。酒醉心明——疼痛反来得更加清晰和彻底。 陶岩扶他要上车,周良遇赖步不走,陶岩架起他胳膊:“酒仙,咱回家。”周良遇脚步跄踉,死活不上车,嘴里念:“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不是船,这是车。”陶岩转头对车内的三位女子笑:“呦,呦,听到没?做诗了!李白做诗了!”车上的女子捂嘴窃笑。 早上六点,周良遇醒来,口渴得厉害,太阳穴疼跳剧烈。起来喝完水,倒在床上忆起些酒吧的片段,却怎也想不起如何回来。今天休息,他赖床不起,不知该怎么熬过这痛苦时光。周良遇痛恨自己太没出息,为这样一位薄情寡义的女子去糟践自己;他呐喊要坚强,发誓不再被这爱恨情仇所累所惑;又幻想励精图治,在未来奋发图强,最后成为一个优秀男人,惹来众多女人的爱慕!周良遇情不禁地笑,快意地翻了一个身——林巧妮肯定会后悔不已,把泪偷偷往肚里咽。那时,他一定把这些雪耻,然后潇洒地原谅这一切!对,应该对她全然不理会!随她怎么痛哭都不动心,一定要狠心! 房东赵大姐在咚咚敲门,追讨下季度的房钱。周良遇蹦跳起身,披了衣服把门开了,露出头难堪道:“下礼拜就发工资,我一拿到钱就交。”赵大姐走时悻悻挖他一眼:“不能拖啊,每次我主动来催,都这么大人了,自觉点。”周良遇哈完腰,关了门。这刻黄梁梦已醒,现实仿佛跳将出来,浮在虚空哧哧嘲笑。周良遇羞愧,想躲开现实藏身于未来,可未来渺茫得不可触及。 他无处可躲藏,尴尬地爬上了床。回想这四年,所作所为根本就不叫什么事业,一切只为糊口。难道就这么一辈子糊口下去?为谋生而谋生?曾多次想过去创业,可自己会什么?好像啥也不会,没有一技之长。 创业的艰辛让周良遇胆怯,他如泄气皮球瘪缩在床,想了许许多多。究竟害怕什么?害怕失败?可他失败得已没什么再可失败!像个潦倒穷汉,已不再害怕丢钱包,再失败一次又何妨?成功……,突然间,一个想法在内心腾腾升起,像焰火一样照彻身心。周良遇激昂,猛然坐起,沉思片刻又忽地躺下。一个小时后,他开了窍,又如少年时醍醐灌顶般地醒悟,拍脑门兴奋地嚷:“我怎么就这么傻呢!?” 一切尽在计划中。周良遇在单位勤奋努力,暗暗学习一切事物。休息日也不歇,他到各部门去义务帮忙。”他盯上公司的设计师郑旭阳,这人三十岁出头,美工基础扎实,设计能力及理念让公司众多的设计师叹气莫及。周良遇常与他近乎,慢慢和他妻子杨燕玉也逐渐熟悉。二个月后,他再次请郑旭阳夫妇吃饭。饭桌上,套问完郑旭阳的心思,见时机已到,便直截了当:“我想诚心诚意邀请你一起出来干,开个家庭装饰公司,如何?” 郑旭阳一怔,把酒抿了一口,哈哈笑:“哪有那么容易!万一亏了怎办?”“你看,总小富即安,这哪行!这些天我常常想——咱们来北京是为创业,谋求发展,可到后来却都演变成糊口谋生。谋生和创业是两种不同的性质,可我们已经习惯了这思维的惯性,一直没跳出来。如果要谋生,在家就行,何必大老远跑这来?” 夫妇俩对视,互不说话。“你看八十年代初的那些个体户,现在不都事业有成?正因当初没了路,所以他们后来反而有了路,而且是大路;那些有份安定的工作的聪明人,当初心满意足,现在体制一变,结果却无法适应,很多人落得个悲惨结局,最后还为当初的个体户打工——他们的智商可不比个体户差,结果呢?一生能有几次搏?你的设计水准这么好,干亏了,大不了再去公司打工。我俩都不小了,现在不出来,过几年就更不敢出来——那时,亏得就不是几万而是一生!” 杨燕玉扫一眼郑旭阳,转头道:“其实旭阳和我常想这事,可他只会设计,不会经营管理,跑市场就更不会。”郑旭阳吃菜喝酒,默默不说话。“这没问题,跑市场我来,旭阳只管设计就行——别老担心失败,人的潜能无限,一根钢条受得压力越大,反弹的力量也就更大。你看咱陶董事长,不也从一个建筑小工干成大业?性格决定命运!选择决定命运!现在家装市场这么兴旺,你看看咱公司的业务量就知道——连那些马路边的“装修游击队”都能挣钱,何况咱们?” 周良遇一脸潮红,口谈手舞,煽动得热烈,像极国外政客就职前的演讲:“我算是想明白了,人不能一根筋。咱们啊,从小被常规教育所害,长辈叮嘱要好好读书,天天向上,考个大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然后一辈子就在一个地方窝着,安分守己,娶妻生子,等死到老。”郑旭阳夫妇听了咧嘴笑,说也是,也是。“咱们被这传统理念潜移默化,这线性思维可真害人,我们还就真顺着这条道走了。什么样的意识,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其实啊,不是性格决定命运,归根来说是意识决定命运!” 周良遇渲染完陶利元的奋斗传奇,郑旭阳激动,扶了扶眼镜,看了看妻子,终于动了嘴:“要投多少钱,你感觉?”“六万就可以干,我算了算,应该够。我出百分之六十,你出百分之四十,咱们按投资的金额占股份,怎样?”想着周良遇的勤奋和业务能力;分析他平时为人,郑旭阳心有所动,回去再考虑考虑。 三天后,经妻子鼓动,郑旭阳决定了与周良遇共同创业,两人分头准备。周良遇省吃俭用,两月存下两千元,给家里的周良贵去电话。周良贵一听弟弟要开公司,兴奋又羡慕,犹豫了几天,汇了六千元过来,电话里再三叮嘱周良遇要小心谨慎,千万别亏本,否则他不好向老婆交代。周良遇安慰他,要他安心,一年内就还钱,并付银行三倍的利息。 当晚,周良贵把这话转告老婆李芳梅,李芳梅少了些唠叨,忙在心里算一年的利息。父母给周良遇偷偷寄来一万二,周如仁电话里交代:“千万别告诉你哥和嫂子,你读大学花了不少钱,现在我们又帮你,你嫂子知道肯定有意见,埋怨我们一碗水端不平。周良遇脸红,说明白。周如仁又道:“这钱可是给你结婚存的。”周良遇鼻子酸:“等我挣到钱就还你们,我结婚要靠自己。” 周良遇凑齐二万,还差一万六,给夏锋打电话。夏锋笑骂他小子没良心,半年才来一个电话,而且还是借钱。夏锋爽快答应,问他和林巧妮如何?周良遇故作轻松,说林妹妹跟贾宝玉跑了……。夏锋听了一呆,忍住没多问,说明天就给他汇款,但只能借一年半,明年春节他结婚要等钱用。周良遇要给他付利息,夏锋说你要付利息就不借了。周良遇默默无话,满心感动。第三天,夏锋寄来一万八,给他呼机留言说怕他不够,干脆多寄了两千,也借“18”的谐音祝愿他的事业“要发”。 装修业的门槛不高。在“利元装潢设计公司”,周良遇很快熟悉了业务、施工、质检等相关环节,原材料及价格也背得烂熟。离开公司的前一周,周良遇把辞职创业的决定对陶岩透露,陶岩道:“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北京装饰公司这么多,不存在撬我爸什么墙角,他也不在乎这块家装市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但你一走,我倒是少了个好朋友。” 半月后,郑旭阳离开了利元公司。两人找了一家中介代理,费了些钱注册下“北京嘉阳装饰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金五十万元。1998年8月6日,营业执照终于下来,周良遇欣喜无比,把执照慎重地挂在墙上。那些天,他们处在亢奋状,无时不刻地忙。公司的办公地在东四环,一间八十平方的房间,屋内置办了六套桌椅,又咬牙买了台电脑作平面设计,除打印机、传真机等办公必需品外,房内再无别物。嘉阳公司招了三名业务人员,郑旭阳带了他们在各个新楼盘,家装市场散发 传单。周良遇四处联系工头,工头多来自江苏、安徽两省,一听有活干,立刻与周良遇签了聘工协议。 一周过去,传单发送了不少,只陆续来了十多个电话咨询,与当初的期望反差太大。郑旭阳在业务员面前没敢流露,晚间呆在房内,口气便有些后悔,常抱怨地说丧气话。周良遇内心焦虑,坐在转椅上抽烟,做轻松状笑,心虚地为他打气。第二天,周良遇与张毅伟、黄胖子把行李搬来,对郑旭阳说他把租的平房退了,今后打地铺就住在公司。 周良遇选了附近一个新建小区,没日没夜和郑旭阳在那蹲守。一日下午,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二人去看房,周良遇听到言谈,忙拉郑旭阳跟了过去。半小时后,这两人从房里出来,等他们离开,周良遇立刻上去敲门。夫妇俩迟疑地让他们进了屋。周良遇指着郑旭阳道:“这是我们公司的主任设计师,刚在对面楼里帮几位业主看现场出来,见那两位同行从你这出来,猜你们要装修,便过来问问。” 夫妇俩接了名片,女的道:“那你们看看。”郑旭阳静下心,仔细听完夫妇俩的意图,心狂乱地跳。郑旭阳结合他们需求,就着现房讲解设计理念,不时提些建设性的意见。一小时快到,这女士犹犹豫豫,掏出了两家装修公司的报价单。两人接过看完心里有底,周良遇暗喜,考虑良久才无奈道:“这价已经很低了。我们公司在这基础上再优惠百分之三,您们看行吗?”这女士无所谓道:“我们考虑考虑,行的话给你们电话。” 周良遇失望,走时心不甘,眼神真挚道:“我可对你们保证,装修质量绝对比他们的好——相信我!” 出了小区大门,骑车走了不到十分钟,周良遇呼机直响。回完电话,周良遇从小卖部冲出来,眉飞色舞地对郑旭阳大喊:“成了,明天上午就和我们签合同!”郑旭阳把车骑得飞快,急着要赶回公司拟合同,周良遇骑车在后面追来,劝他别急,晚上有时间准备。郑旭阳异常激动:“终于憋出来了,不急是不可能,就怕夜长梦多,明天又变了卦。”周良遇蹬着车,坚定地道:“变不了,和她一通电话就知道跑不了,这合同明天一定能签!” 一辆白色宝马飞驰而过,郑旭阳快活大笑,指着那车道:“咦,怎么我家保姆的车跑这来了?”周良遇大笑,没过十分钟,一辆黑色奔驰从身旁“嗖”地擦过,周良遇惊讶:“哎呀,我家保姆的保姆的车也跑这来了!”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车到一处下坡路,周良遇双手撒开了车把,像只自由自在的飞翔鸟。风在耳际呼呼掠过,他展开了翅膀,翱翔在风里,昂头高声道:“只要生命还在,我就不会悲哀,纵使陷身茫茫沙漠,还有希望的绿洲存在!” 八月份,他们签了三份装修合同;九月份,“嘉阳装饰公司”的施工队进驻了十一家新房。月底,周良遇赶印了一批精美的小手册,详细介绍了“嘉阳装饰公司”的服务流程、施工流程、售后服务及质量承诺。周良遇与员工穿着统一的制服上门服务;十月,“嘉阳装饰公司”资金流动开,在北京家庭装修市场租了一处店面。店里形象较好,工作人员制服统一,一时间,吸引了很多人进来询问。有天周日,有九位客户签了装修合同。晚上十一点,周良遇跑出店外特意避开店员,找了公共电话给郑旭阳打电话。郑旭阳正加班加点,在公司带着两位设计师忙设计图,一听签下九份合同,激动地直哆嗦。他在内心万分感谢周良遇,是这个人带着他改变了命运。 郑旭阳很少再回家,干脆把被子搬来与周良遇同吃同住,每天只睡六小时。这半年,郑旭阳整日在电脑前坐着,周良遇有着难以抑制的激情,白天抓业务,晚上跑施工地。他忙着签合同、进场、查建材、验收、催款,事事亲为,再无精力去想林巧妮。每当签下一个装修合同,周良遇总会躲在无人处,攥紧了拳头手舞足蹈。一切良性循环,钱来得迅速,他俩便开始瞎担心,生怕世上的众人都窥到装修业的致富途径;他俩还提防,怕公司的员工学他们自立门户,与他们抢生意。天地转,光阴迫,于是两人只争朝夕。这般一天到晚地疯忙,到年底一结算,利润竟有七十五万。两人一合计,留下六十万作为公司发展资金,把剩下十五万分了。周良遇从未挣过这么多钱,像个土财主般棒住那存折,欣喜无比地嘿嘿笑。他身心亢奋,烁烁眼珠里的喜悦精光四射。金钱刺激得他睡不着,这一切有如做梦,郑旭阳也一样,心花怒放,常兴奋地趴在被窝,眉飞色舞地陪他幻想“嘉阳公司”的光辉未来。 第十一章 这年春节,周良遇依旧没回老家,给父母及周良贵汇了钱,夏锋的钱也一次还清。嘉阳公司提前三天放假,留下他孤零一人地驻守公司。大年三十晚,他给家人及夏锋打完电话,修订完公司的管理文件,直到凌晨方才睡下。周良遇松了口气,心一停歇,林巧妮的影子便如鬼魅般现出,再心久久缠绕,让他不得安宁。 他在办公室呆烦了,到初三终于出来,在大街上无目的溜达。该犒劳一下自己,商场在打折促销,买些新衣服算是给自己过年。商场的那些高档衣服,标签上的价格不再吓人,打完折后更让人亲近。两件外套,原价共一万二,打完折五千多——周良遇毅然买下,把钱用得毫不吝啬。想起以前,这类衣服看也不敢看,如今,它们却被自己拎在手里。买完新鞋,周良遇大包小袋地出了商场,身上每个细胞在快活洋溢,世界仿如握在手里。喧嚣的城市变得可爱既亲近,暗藏的精彩处处现形,仿佛都等着他去一一经历。 他在街上逛,掏手机给陶岩打电话,陶岩正陪母亲在海南旅游,过些天才回;给韦洛鹏去了电话,人却不在家。一人的春节孤寂无聊,他提着衣物信步走向地铁,打算去庙会转转。地铁入口处围了一圈人,一位中年男子摆了象棋正与人对弈。这摆残局的男子四十来岁,胡子拉渣,头发蓬乱,一副无精打采,眼珠子却灵活,盯着棋盘直溜乱转。周良遇一年没下棋,难免技痒,棋瘾一窜,便在那作壁上观。 这残局他看得很是熟悉,瞬间记起是清代残局里的“蚯蚓降龙”,心想巧了,大学期间还苦心研究过这局。这局黑方三卒单缺象,与红方双车一兵相对峙,里面着实凶险,步步隐藏杀机,稍有不慎便无回天之力。周良遇在旁观棋不语,两位中年人先后叫板,没一刻就败下阵,扔了十元钱给这擂主还不死心,仍伸长脖子在那琢磨。看完两局,周良遇已有和局把握。擂主见他蠢蠢欲动,诱惑道:“十块一盘,你只要和局了就算赢。”“那如果赢了呢?”这男子脑袋一歪:“我赔二十。”周良遇笑:“翻十倍,一百一局敢吗?输了你赔两百。”这男子看了看他年纪,犹豫了下,狠狠点头:“行,一百就一百,输了认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拍手叫好,周良遇蹲了下来,手捏棋子左右腾挪、上跃下跳。十来分钟后,大伙齐声喝彩,啪啪鼓掌。他站起了身,这才发现周围站满了人,不禁有些得意。擂主煞白了脸,额上冒细汗,老半天不掏钱。于是有人道:“赢了该是两百,赶紧掏,别耍赖!”这男子红了脸不吭声,从胸口里侧翻出钱来,皱巴巴一堆,数了数才六十来块。旁边有人耻笑:“这点钱就敢赌二百,空手套白狼啊,你!”这男子望着周良遇哭丧:“大哥,我真没了,就这么多,不信,你搜我身。先欠你一百四,你给我地址,我一定还你。” 周良遇起了恻隐之心:“和你不过切磋切磋,真拿不下你这钱,算了!”人群里有人骂这人是骗子,不能放过他,周围人纷纷附和。擂主惊恐,急得全身僵直,说我不是骗子,实在是没钱才摆棋。他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建筑工,年前大病了一场,看病花了几千块钱,现在没钱回家。又从另一口袋摸出脏兮兮的一叠东西,找出病历和身份证。周良遇挑出暂住证看了,这才彻底相信。 人群作了鸟兽散,留下一位白发老头在旁看热闹。这男子道:“我服输,你把地址给我,过几个月一定把钱还你。”周良遇问:“你没钱,不会向老乡借?”“他们回家过年去,看病向他们还借了钱哩!”他又哀求:“我真个还你!”周良遇一笑:“你误会了,不是这意思。”又从口袋掏出了钱包,把零钱留下,数了数有六百。“我身上就剩这么多,这钱你拿去,买车票赶紧回家——这钱不用你还。”旁边白发老头一声咳嗽,也从口袋掏出几百元递来。这男子手拿着钱满脸诧异,突地低下头眼泪啪嗒。周良遇要走,他急拉住:“你还是给我地址,至少要知道你叫啥。”周良遇掏出名片:“我搞装修,以后在北京要是找不到事干,不嫌弃的话来找我。”这男子把名片小心收了,向他们道完谢,匆忙忙地走了。 周良遇要进地铁,却被矮瘦老头叫住。“刚才我也在看棋,后生可畏!想邀你下几盘,不知你哪天有时间?”周良遇战得意犹未尽,老头主动邀棋,料来棋艺不低,立马把庙会忘了,忙说现在就行。“那好,我姓胡,就住这街对面,干脆就去我家,咱们来个几盘。” 胡老头的家是三居室,房间里摆设简单,到处尽是书。闲聊一会,才知胡老头以前是大学教授,今年七十有六。问起他家人,老头眯眼道:“我那老伴文革时常常挨斗,没几年就自杀了。女儿十多年前得癌症离去,现在就剩我一人在这世上冷清。”老头不带忧伤说着这一切,眼里含了笑意,周良遇有点惊奇。老头沏好茶,与他在客厅拉椅坐定摆棋就下。老头先开局,步步谨慎,招招熟虑,周良遇单手托下巴,表情立时凝重,万分不敢大意。 两人战得难舍难分, 一下午过去,这刻天色已黑,十二盘已完,周良遇多赢了两局。胡老头乐呵呵,把棋一推说输了,输了,不下了。说完把眼镜摘了,起身活动筋骨,邀周良遇留下来一起吃晚饭。一老一少在厨房里忙活,周良遇把菜洗净,老头赶他出来,让他在客厅呆着。 周良遇在客厅无聊,走到书房在书架前随意浏览。屋里的三面书柜全是书,他在一处书架停下,都是些精装的大厚本,如《中华大藏经》、《禅宗全书》、《净土宗大典》、《太虚大师全集》及一些经文讲义;周良遇对些佛教毫无兴趣,又到下一书架前,仍是些佛家、道家、儒家类书籍,走马观花几眼,《老子》、《庄子》、《列子》、《皇极经世》、《黄帝四经》及《易经》、《尚书》、《周礼》、《礼记》、《资治通鉴》通通都有。他吓得一跳,老头肯定是个大学问家,不免心生敬意;挪步到第三个书柜前,看能否找出几本象棋类的书籍。查完后失望,倒是有几本线装的围棋古本,除此外是一大堆中医书籍。书柜下部分多是一些国外类的哲学书,有的为英文本,里面不乏有《圣经》、《新编赞美诗》,叔本华、尼采、伯格森等大著齐齐在列。周良遇低头,大部分的书名及作者都陌生,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实在是无聊,移步去了另一间屋。 这间房仍有一个大书柜贴墙靠着,周良遇懒得看了,盯住地下一处日式“塌塌米”暗自奇怪。这或许是老头喝茶的地方,可上面只有块蒲团和一叠毛毯,不见茶几和泡茶器皿。周良遇正纳闷,老头端了热气腾腾的菜出来,便指着“塌塌米”问:“胡老,这是干吗用?”“是坐禅时用的。”周良遇问什么坐禅?老头哈哈笑,说就是和尚打坐。 菜陆续上了桌,周良遇摆好碗筷,老头拧开瓶白酒,与他碰杯对饮。周良遇盯住桌上的糖醋鱼,疑惑道:“您常常和尚打坐,怎么还能喝酒吃肉?”“谁说打坐就只能是和尚?打坐不过是个俗称。禅定在古时印度的瑜伽修行中就有,后被佛教吸收传到了中国;再后来,经过不断发展,才逐渐成为佛教里一个宗派,人们都习惯地把它称为禅宗。禅宗里面又分很多流派,但不管哪个宗门流派,禅的目的是在禅定中增长人生智慧,彻见心性的本源,最终达到悟道而解脱——世间的普通人都去可修习禅定,我这老头闲着没事,干脆也去叶公好龙。” 周良遇问:“那这禅定难吗?”“修禅定的人,心一定要能摆脱外界干扰,保持内心平静。可是要做到真正淡泊和意志坚定,那对一些人来说确实是很难。”“您老修这个多久?有什么收获,您开悟了?”老头哈哈:“修了二十年了,还正在路上,开窍还远着呢!”又道:“世上在家的俗人修禅能开悟的凤毛麟角,尤其是现在,更是难上加难。”周良遇迷惑:“既然开悟不了,为什么还修这个?”老头一脸的可 掬:“因为它能让你知道心性本来就是清净,让你心充满快乐的智慧。有了这智慧你就不会迷茫、痛苦,就能明白人生本来的意义!” 周良遇钦佩,今天算是遇到高人了,要向老头问个究竟。“这修行真得能让人不会痛苦?”“人活着痛苦当然会有。每人一生中,在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痛苦。什么样季节会开什么样的花,夏天不开腊梅,冬天也不会长荷莲,像你这般年纪,痛苦多来自名利,或是男女间的感情,对不对?”老头说完一笑,周良遇点头承认:“我总想忘掉一个人,可是很难。”“你的心事我明白,但不管这感情是好是坏,是痛还是乐,它对生命而言不过是一种经历。有时,痛苦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生在世,就是酸甜苦辣的交替。” 听了这番话,还是轻缓不了痛,他与老头碰杯。老头道:“痛与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们百害无一益处,恨啊——只会吸引很多的恨;憎恨别人,对自己其实是一种很大的损害。只有去学会宽恕,有天你要是学会了真正去宽恕,那所有的事情都会反过来!世上男女之间的感情纠结不过是因缘际会,该来的自然会来,该走的自然会走,宇宙中一切都是无常,何况感情呢?你何必要去强留?” 周良遇听得小心在意,若有所思。“感情的经历只不过是一种经历,别去辨别它,患得患失,一切随意随缘,岂不是更好啊?周良遇叹气:“可我就是拔不出来!”老头嚼着花生米,笑:“那些东西注定你要去经历,现在要让你要跳出来,跳出这虚幻谈何容易——放不下也没关系,在以后,它们都会没有了痕迹!” 胡老头喝了口酒,又劝:“天下没有一件事情是偶然发生,感情上的事也一样,发生了就让它过去。你小时候要是丢了糖果,是不是会很痛苦?父母怎么劝你哄你都不行。你现在困在里面,无论我怎么开导,你都会不出来——只能等待,慢慢它就变淡了,变没了。等过些年,说不定你会像嘲笑小时候丢失糖果一样,为现在的痛欲不生而可笑!那时候,痛苦就不再是痛苦,而只是一种记忆!”周良遇无奈,想起“时间是最好的药”这比喻,也许自己刚丢了心爱的糖果,所以分外痛惜,看来也只有让时间去治疗自己,或者是找更好的糖果代替,除此外,别无它法。 正月初七,郑旭阳在返京的人潮里冲锋陷阵,千辛万苦挤上了火车,从老家赶回。依照年前计划,他俩在北三环附近的写字楼里租了一处办公地,面积四百平方有余。年前,郑旭阳对这决定坚决反对,认为发展过快,投入太大,创业初期应奉行节约。周良遇巧舌如簧,大谈公司形象的重要性,分析客户心理,又称嘉阳公司若是看上去实力雄厚,员工也不易流失。周良遇拍他肩膀:“等到了装修旺季,员工一多,就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搬家。这地方太小太寒碜,一看就知道是个小破公司。咱们啊,新年新气象,招兵买马,好好大干一场。” 郑旭阳对他还是信服,拗不过周良遇,经不住这天花乱坠,犹犹豫豫地答应。一个月后,“嘉阳公司”喜迁新址。公司设立了市场、工程、设计、质检、材料、财务及售后各部。随着人员不断壮大,“嘉阳公司”一时兵强马壮,正式员工近四十人。看着宽敞气派的办公地,郑旭阳发虚:“房屋租金、室内装修、办公设备花了真不少钱,六十万剩下不到三万,这个月恐怕够呛,怎办哪?”周良遇道:“我还剩四万,你再拿三万出来,救救急,活人不会被尿憋死!”周良遇带头把钱垫了,也不多话,成日忙着员工培训。四月初,家装市场开始兴旺,店面签订了一些合同,市场部也陆续有了业绩,资金终于缓和,慢慢周转开,郑旭阳心里的重石头终于扑通落地。 周良遇在北三环附近租了一处一居室,终于搬出了公司,彻底告别睡地铺的日子。两位女设计师心灵手巧,把房间布置得很是温馨。周良遇在客厅的沙发上独坐,扫视房内的一切,心下松弛,温暖洋溢。来北京五年,已好久没这种家的感觉,终于有了安定感。晚上在温软的被窝,他想起林巧妮,无奈地翻了个身,拼命转移开思绪。早上九点,阳光从半掩窗帘照进,他醒来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夸张地打哈欠——有家真好!有床真好!这床比办公室的地板柔软,却比那地板更觉塌实。四顾房内,他嘴角微笑——身心终于有了个休憩地。 五月中旬,周良遇在公司看报表。郑旭阳进来,把新的店面设计图在桌摊开,周良遇看了满意。郑旭阳道:“那就定了,明天开始动工,建材市场给了一月的免费装修期,咱们加班加点,争取提前几天开业。”周良遇说:“驻店的人员从百姓家装市场的老店抽一半过去,店长方波也过去。郑旭阳道:“那,老店要不让余忠兴负责,先当个见习店长?这人是我带过来的,比较了解,这人行!”周良遇眉头一扬:“我也这么想,那就定他。” 到了下班,周良遇从抽屉拿了“业务部经理”的名片,去了郑旭阳的房间:“晚上我去见客户,明天再聊聊新店的事。”郑旭阳为难:“我明天家里有些事,来不了,后天吧。”周良遇作罢,拎了包匆匆而去。 为了能多签客户,公司员工都身兼业务员一职,周良遇也不例外,只要不忙,便挂了业务经理的身份,依旧出外跑业务。他见缝就钻,认识了一位高档住宅售楼的女子,才二十六岁,却是销售部经理。周良遇机巧,在极短时间与她熟悉。 他在小包间等候,周围食客满布。半小时后,这女子才到,不停向他道歉。周良遇一副不在意:“没关系,漂亮女子都有迟到的天性。”女子笑颜灿烂,只听得他神秘道:“我发现一个规律,迟到十分钟属于一般漂亮,二十分钟是比较漂亮,三十分钟那是非常漂亮——参照这标准,陈菲,我可是作好等一小时的准备!”陈菲立刻乐得眼眯成半月:“那迟到一小时呢?”周良遇夸张地瞪眼,甜言:“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漂亮。”“夸大,我普通得很,即不夺目,也不耀眼。”周良遇惊奇:“咦,你一进来,这小包间怎么就篷壁生辉?”陈菲捧了菜单,咯咯笑不停。 陈菲点完菜,娇娇怪道:“见你几次,你还没给我名片呢?”周良遇犹豫,把“业务部经理”的名片掏出。陈菲接过,放在桌上,看名片问:“是不是想要我帮你拉客户?”对方如此坦率,他干脆谈起正事。陈菲看他给的回扣点数不低,诱惑得心动。“我们公司在百姓家装市场有店面,离你们那楼盘才几百米,你要方便,把业主往那推荐就行。”他把个中细节说完,陈菲爽快道:“我试试,应该没问题。”周良遇褒扬:“你可是销售冠军,当然没问题。” 事情谈妥,周良遇挑了些女人爱听的话题陪聊,陈菲突然问他是哪人?周良遇把籍贯说了,陈菲惊讶:“你看上去不像小县城的,气质挺好。”周良遇笑:“我气质一般,但就是帅,所以看上去气质好。”“你还真没脸没皮,臭美!”“礼尚往来,刚才我客观地夸你,你就不对我客观一下?”陈菲继续笑:“才不说,免得长你傲气。” 陈菲离座去了洗手间,婀娜的背影让他蠢蠢欲动。周良遇骂自己毅力薄弱,贪恋美色,总喜欢漂亮女子,一见陈菲颇有姿色,意识里就立刻有企图——这顿饭不像谈业务,调情的成分倒是多些。 送完陈菲回家,他回到住处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漫漫长夜,分外孤独,电视看得心不在焉,他握着遥控器不停换台,寂寞又缠绕上来。想起林巧妮,仍是爱恨掺杂;又想起陈菲,身材性感得让他想入非非。会不会喜欢上陈菲?应该不会,他断然肯定。他好像无法再去喜欢一个人,林巧妮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他已是“爱无力”。 喜欢了就会很痛的——他告诫自己。可寂寞之苗不断在内心滋生,这间温馨小居像是肥沃之土,它让这苗肆无忌惮地疯长,抽新枝吐 绿芽,变得日茂月盛。寂寞让他身心烦躁,让他更加渴望女人的温馨。他又爱又怕——若这温馨是鼠夹上的肉饵,他便是耗子,对着诱饵焦虑不安,只敢在旁畏缩徘徊,却没咬上一口的勇气。 正如他所盼——短短时间,陈菲陆续介绍四位客户前来。到五月底,周良遇把四份合同核实,吩咐财务按陈菲给的银行帐号汇去六千块钱,又给陈菲去电话,告诉钱已汇出,陈菲正忙,没几句就挂了。行政秘书赵晓凌敲玻璃门进来,说有位叫张毅伟的找您。周良遇忙说请进。 张毅伟进来,热情道:“周哥,好处没见你,生意越干越大了。”周良遇笑,起身拉他手,拍他肩,陪他于沙发处座下。周良遇道:“平时咱们只通通电话,见面的次数还真不多。前天你说想来我这上班,我对旭阳说了,他也说欢迎,这不,今天赶紧请你过来。”张毅伟脸露羞愧,嘴里说谢谢。周良遇皱眉:“别见外,你来我才高兴!你不嫌弃我这,以后就一起干。”“周哥,我还是和电话里说的一样,先从业务员干起,凭自己努力慢慢爬,干不好我主动走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上班时我是员工,下班后,周哥还把我当好哥们,那我高兴。”周良遇正中下怀,顺水推舟:“你的建议我也理解。这样——也不让你别扭,你按自己的意愿定,怎么舒服怎么来。” 周良遇问黄胖子现在怎样,好久没他消息。张毅伟道黄胖子搬到海淀区,在一个电脑市场租了个小柜台,卖电脑配件。他自己还住那四合院,章荣福也没搬。周良遇有几分惆怅,想起与林巧妮在平房的情景,有空该去那四合院看看。 周良遇叫市场部经理汪健进来,把张毅伟向他介绍,两人握手,一通寒暄。周良遇高声问外面的赵晓凌,郑总怎么不在?赵晓凌说郑总今天没来,周良遇心下顿时不悦。下班时,周良遇的手机响,是韦洛鹏来电。韦洛鹏就在公司附近,邀他晚上一块吃饭?周良遇说行,说还有一位朋友也在。韦洛鹏问是不是陶岩,有些日子没见陶岩,正想让他叫上。周良遇说不是,韦洛鹏要周良遇给陶岩打电话,让他也一起过来。给陶岩打电话,陶岩说在公司,周良遇说韦洛鹏韦经理要请我们吃饭,陶岩电话里哈哈笑,说上个月不是请过了吗?周良遇道咱们是他潜在的广告客户,能不盯着咱们?陶岩应邀,问清了餐馆的地点,一小时赶到。 韦洛鹏到了“嘉阳公司”,又在公司内四处参观,依旧羡慕道:“哎!比原来那地方强多了,超乎想象啊!”周良遇给他沏了茶,两手一摊:“外强中干,我现在是个空心萝卜,说实话真没挣什么钱,都花在这办公室装修上了。”周良遇介绍张毅伟、韦洛鹏认识,两人异口同声说早就见过,还在一起喝过酒呢!周良遇说我怎么想不起来?韦洛鹏笑:“那年冬天,你魂不附体,哪能记得这事。” 第十二章 天气渐热,建材市场的新店已开始营业,见生意较好,周良遇多抽调了一位设计师及二位业务员过去驻店。他隔三岔五过去查看,新店井井有条,店长方波的管理让人满意。这几个月,周良遇每周一下午去驾校学车,郑旭阳建议每周轮流休息一天,两人忙了一年,几乎没有一天休息过,身体也吃不消。郑旭阳每月总有几天不来上班,也许真的是太累;钱永远也挣不完——周良遇又忙着要学车,想想干脆同意。 陈菲聪明精干,又介绍了几位客户过来。一位业主在店面看得不放心,专程跑到“嘉阳公司”来考察,瞧见公司煞有实力,设计图也很合意,这才放下担心。过了些日,财务把陈菲的提成算了,周良遇给陈菲去电话,要把钱汇给她。陈菲道:“你别汇了。不是说谢我吗?晚上请我吃饭,把钱顺便带来不结了。” 陈菲按时赴约,这回却没迟到。周良遇把钱拿出,她接过把厚鼓的信封随手扔进包里,掏出一盒烟,翘着兰花指抽出一支点上,悠闲自在吐了一口烟,盯住他微笑不语。周良遇有点不自在:“这么看我干吗,我脸上长花?”“你有很多女人喜欢吧?”周良遇说没有,陈菲哼了一声,别开头不信。周良遇反问:“你有很多男人喜欢吧?”陈菲笑而不答,这昧暗一笑让他有些酸溜溜。陈菲弹了弹烟灰,举止优雅地像民国年上海的名媛,停了片刻说没有,周良遇假装相信。饭后,陈菲说天天忙工作,好久没开心地去happy,明天她休息,问他去不去迪厅?周良遇点头不迭,忙说去去去,当然去。 他结完帐,陪她出了酒楼。外面夜色正浓,街上车织如潮,四处灯火通明。陈菲穿了件裹腿短裙,修长的美腿直在他眼前晃。上了出租车,周良遇与她坐在后排,扑鼻的香水袭来,熏得他忐忑心跳。 迪厅内音乐震耳欲聋,缤纷的激光灯烁烁闪耀,场内白雾腾腾。人群簇拥着,疯狂地跟着音乐律动,高台上几位银色短裙的女子披散长发,展露开长长玉腿,在那性感撩人地领舞。周良遇要了桌位,贴陈菲的耳边喊:“喝什么?”陈菲大声回应:“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周良遇对服务员道:“两瓶二锅头!”陈菲笑,挥拳打他。周良遇要了一瓶洋酒、一打饮料及果盘。服务员蹲身把洋酒开了,就着饮料、冰块勾兑完毕。陈菲兴奋活泼,把酒杯与他碰得铮铮响,酒量不让须眉。 迪厅内冷气凉飕飕,周良遇感觉冷。陈菲把杯中酒饮完,拉他手挤进舞池。陈菲双手举过头,娴熟地随着音乐节拍摇摆,如蛇般妖娆扭动,周良遇在那木纳,迪厅来过几次,但不是常客,他在大学只好国标。陈菲笑:“这不是工作时间,能不能狂野一点。”陈菲贴了过来,鼓惑他一起跳。 dj在场内变换了音乐,嘴对着麦克向舞池煽动。他们回到座位,陈菲喘气,大口喝饮料,周良遇抽出纸巾递去,她却不接,歪了脸送来。周良遇识趣,替她把汗轻轻拭了,陈菲嘴角满意一笑。狂热的迪曲骤然停歇,dj换了首柔和的抒情歌,灯光知趣地暗淡。舞池内的人群立刻两两成对。歇了会,陈菲拽他又进了舞池。陈菲眼神闪烁,把软绵的身子紧贴了他。周良遇内心一荡,顺势抱住。陈菲搂着他,头靠在他肩,两人贴面,相拥无语,像对恋人般随着音乐缓缓移步。 半夜出了迪厅大门,周良遇耳里还嗡嗡直响。打车送她回家,到了陈菲家门口,周良遇心下不舍,一晚的期待就此泯灭。陈菲扭身进了楼,他让司机调头,没走几分钟,手机响了,一个声音在电话里轻轻道:“傻瓜——等我一会,我马上下来。”周良遇的欲望之火猛地窜起,熊熊燃烧。他心里有鬼,心虚地怕司机笑话,不好意思调头回去,忙让司机靠边停车,把钱付了,脚下生风地往回赶。他在楼下拦了辆车,在车内焦急张望。十多分钟后,一个黑影幽现,背了一个大包过来,拉门上车,笑而不语。周良遇恨不得将出租车当火箭点了——“嗖”地一声飞到住地。 房门打开,他找了一双男式拖鞋给陈菲。陈菲道:“没小一点的?穿着像划船。”见他摇头,又道:“算了,看来你真的是单身,没有金屋藏娇。”陈菲立在客厅环视:“这房是租的还是买的?”周良遇说是租的,陈菲“哦”了一声,没说话,顿了顿又道:“房间挺温馨呀。”周良遇解释是公司设计师功劳。“我说呢,难怪布置得这么漂亮。” 陈菲从大包里拿了衣物去了卫生间,沐浴完后,穿了一件性感的黑色短睡衣出来。周良遇冲完澡,出来时客厅灯已被关了,陈菲开了电视歪身靠在沙发。黑暗中,屏幕迭迭变幻,幽冷的荧光中,陈菲显得越发娇媚。周良遇挪身坐过去,陈菲眼波粼粼,盯着电视不说话。他悄然无息地靠近,闻她脖子上沐浴后的香,陈菲拿着遥控器对电视目不转睛,嘴里哧哧笑,轻嗔:“讨厌啊!”又用手推开他。周良遇不屈挠地缠上去,不一会,陈菲不再欲迎还拒,身子软绵无力,侧过了身,湿润的嘴唇迎合亲吻——这对寂寞人紧紧粘在了一起。 凌晨时分,周良遇在床困倦,惬意地点了两支烟,随手给她一支。陈菲抽了几口,把烟捺灭,头靠在他肩膀,手抚摸着他胸口道:“你喜欢我吗?”周良遇毫不犹豫:“喜欢啊。”“喜欢就够了,我可不奢望太多,这种年代有喜欢就够了。”周良遇怔怔无话,只笑笑。“我们像两只冬天里的刺猬,靠在一起相互取暖,或许春天就会分离。”此时春色未褪,周良遇不愿太煞风景:“尽瞎想,我喜欢你就行,其它一概不管,也不去想。”陈菲道:“我不求朝朝暮暮,能这样就心满意足。”周良遇明白这话的意义,把烟掐了,轻轻拍她肩,哄她慢慢睡去。 周良遇呼吸困难,梦见自己溺在水里,挣扎开眼,陈菲正捏他鼻子笑。陈菲已洗漱完毕,换了一套衣服坐在床边。周良遇一骨碌起来,到卫生间冲澡。外面手机响了,隐约中陈菲声音有些发嗲,他把水龙头关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王总,今天我没时间,真的没时间嘛……,改天我过来……。”周良遇忙把水龙头拧开,水声沙沙直响。 陈菲要比林巧妮还更现实,相比下林巧妮倒显得可爱。陈菲怕他痴情,理智地与他保持距离。在她孤独时,自己不过是她寂寞中的一种代替,可陈菲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在周良遇的意识里,他不喜欢太现实的女人,这现实主义浇灭了他的许多热情。他宽容陈菲,同时也宽容了自己。这期间,他与她隔阂地相喜,却从不点破这层隔阂的原因。两人在一起,心情愉悦就行,正如两只刺猬一般,相互所需。 陈菲一有机会便介绍业主过来,周良遇暗暗惊叹她的业务能力。两人每隔半月相聚一次,平时多半电话联系。一日,陈菲打电话过来,问这月是不是给她漏了一个单,少算了一份装修合同?周良遇挂完电话,让赵晓凌把合同拿来翻查,可这份合同无踪无影,问设计部、工程部,也说没接过这项工程。周良遇奇怪,回电话说没有这单,是否她弄错。陈菲很不高兴,口气冷淡:“这合同金额十六万,签单日期六月五号。复印件我传过来,你自个看,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传真过来,周良遇立时傻眼,合同上分明盖着“嘉阳公司”的合同章。又打电话给陈菲,说这个单金额较大,他应该知道,问这合同在哪家店签的。陈菲厌恶道:“还能在哪?别演戏了,周良遇。你真无耻,让我恶心,自个吞了这单吧?你要不承认,我去找你老板,你等着丢饭碗吧——进牢房还说不定呢!” 陈菲愤然挂了电话,周良遇心颤颤——这女人实际得可怕,一点情分都不顾,温情与冷酷只在一念间,让人难以适从。他仔细看这份传真,却发现上面电话与公司及店面的不同;静下心一看,合同里面填得是现金结付,嘉阳公司的银行帐号,账户名称一栏被删去。周良遇心念一转,借了张毅伟的手机打过去,电话有 人接了,他问是装修公司吗?对方说是,周良遇怒火三丈,强忍住说我家要装修,想来这咨询一下,你这怎么走?对方热情地说了地址,周良遇起身去找郑旭阳,突想起他今日休息,匆匆喊上张毅伟,气腾腾地往那赶。 敲开这家装修公司的门,里面一百五十来平方米,办公环境不差。周良遇拿着那份合同,问里面职员:“你们老板呢,我找他谈合作的事。”一位女孩领他们过去,来到里屋,却猛然看见郑旭阳的妻子杨燕玉坐那。杨燕玉抬头,火烫般地蹦了起来,满脸通红。周良遇明白了一切,手脚发冷,听见身后张毅伟大骂,回过头来,张毅伟正揪住郑旭阳劈头就打。周良遇厉声喝住,郑旭阳眯着双眼把地上眼镜摸起戴上,没敢再抬头,吩咐房内的员工立刻下班。 周良遇青了脸,拉了把椅子坐下:“公司平时太忙,我总说让嫂子来帮忙,没想到嫂子自己倒有份家业。”大厅内静得出奇,周良遇点了烟,翘起二郎腿,阴阴道:“郑兄每月总有几天不来上班,又建议要有休息日,感情原因都在这——想不到郑总身体比我还好,不但能抗两家公司,而且还有精力监守自盗!”郑旭阳扶了扶破眼镜,讪讪道:“只是搞个副业,别见怪,别见怪!”周良遇把合同复印件往桌上砰地一拍:“这就是副业?这么蠢的事情你都敢干——王八蛋,想钱想疯了?” “这是误会,你听我说,良遇……,”“别给我解释,告诉你,我周良遇最恨他妈背信弃义的人,当初咱们怎么信誓旦旦?现在都算个屁——明天就此散伙,我说话一定算话。”周良遇把合同揉成一团,照郑旭阳脸上抛去。“明天上午九点公司见,不来也得来!” 门“哐”地一声重重关上,震得杨燕玉身子一哆嗦。郑旭阳无力地坐下,冲杨燕玉吼:“这都是你这妇人出的馊主意——现在出事了吧?你那亲戚要钱不要命,我好不容易让他当店长,他也不问个清楚,偏偏把这单扣下。”杨燕玉回嘴:“余忠兴怎知道这单是他那姘头的?这事既然成这样,干脆就分了,各干各的,没有他,咱不也干起来了?——这姓周的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什么都听他的,公司又不是他的,大家都有股份,凭什么对你指手划脚,说一不二。这窝囊气我早就受够了,亏你是个男人还忍得下。”郑旭阳呆成木瓜,恨怪妻子,从抽屉里翻出烟点上,来回踱步地在大堂里怅怅叹气。 翌日,在周良遇的办公室,两位合伙人关了门,坐在沙发处谈分家之事。到了下午,律师把协议拟出,两人检查了一遍,补了几条细节,双方在协议上签了字。协议写明:八十万现金及百姓家装市场的店面归郑旭阳,郑旭阳退出嘉阳公司;剩余的五十万现金及嘉阳公司、建材市场的店面归周良遇名下;郑旭阳赔偿周良遇损失六万元。 没几天,周良遇让父母把身份证寄来,委托律师办了股东变更等手续。公司除余忠兴及设计部两位设计师随郑旭阳而去,其他人员都自愿留下,这让周良遇欣慰。他把老店的员工暂时安插在业务部,打算重开一家新店。 他对郑旭阳的憎恨很快就减淡,想起时才咬牙切齿。郑旭阳与林巧妮属于同一类,两人的行径都让人寒心。郑旭阳忘恩负义,林巧妮水性扬花,周良遇望文生义,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话来以此泄愤。他对外骂郑旭阳,常引用起“农夫与蛇”的寓言,可内心里,郑旭阳走得正合心意,让他暗暗窃喜。嘉阳公司又签了几份大单,周良遇深夜还呆在办公室,扫视完公司,停步来到窗口,打开窗户,风呼呼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纸页哗哗翻动。他踌躇满志,嘉阳公司已是他的王国,是他一人的天地!他高瞻远瞩,俯视窗外的万家灯火,豪情万丈,心下十分快意! 这日,陈菲路过百姓家装市场,忍不住进去。“嘉阳公司”的店面已停业,门口几位工人在换灯箱。陈菲朝里张望,墙上的公司名称也换下,“嘉阳装饰”变成“旭阳装饰”。推门进去问,驻守人员说我刚刚上班,不知情况。陈菲走到隔壁另一家店打听,店员说可能是嘉阳公司在换名称,具体原因也不清楚。 陈菲问:“你认不认识周良遇?”店员道:“不就是嘉阳公司的老板嘛!他常过来。”陈菲头皮嗖地发麻,走出店面给周良遇打电话,周良遇笑问:“给你汇的钱收到没?”陈菲说收到了,问他在哪?周良遇说今天不在单位,在驾校学开车。陈菲再想问,突然间犹豫住,只道:“没什么事,只是告诉你钱收到了,有空的时候再见。”她找出周良遇的名片,叫了辆出租车前往嘉阳公司。 前台小姐上来迎接,陈菲说自己的新房要装修,过来看看。业务部人员带她在会客室坐下,会客室有七、八位业主与工作人员在交谈。陈菲心不在焉地翻公司简介,问业务员有没有营业执照,她想看看。业务员说有,拿来复印件,堆笑道:我们公司绝对正规,各种手续齐全,这点您放心。”陈菲一看复印件,上面的法人赫然印着“周良遇”。一种难以言状的情绪油然而起,陈菲分外别扭:“周良遇是你们的总经理?”业务员说是。她还是放心不下:“那他是不是你们真正的老板?”业务员起了疑心:“他是我们老板呀!”陈菲抓起挎包:“我今天顺道过来看看,过两天把户型图带来,到时再找你。” 出了会客室,她见赵晓凌在那,上前道:“请问,你们周总在不在?”赵晓凌礼貌地说不在。陈菲实在好奇,问周总是不是二十八岁,安徽人?赵晓凌说是,警觉地看她:“您有什么事?我可转告周总。”陈菲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说随便问问,没什么事。 出了公司,陈菲咬牙切齿,暗骂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全都是骗子,发誓再不见周良遇。她心烦气躁,进了间咖啡厅要了杯咖啡坐定,拿出手机想对他大发一通脾气。可她终究没打,慢慢地怒火平息,涌起的却是阵阵悔意。她后悔对他的态度,懊恼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她笑自己故作聪明,飘忽地“朋友”两字来对他常提醒。当初,意识里看不上这位外地的小经理;现在,想着这狡猾的骗子,她撇了一下嘴,露出一丝笑意——她应该去重新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过了二天,陈菲给他打电话,电话里情绪低落,周良遇问怎么了?陈菲说与父母闹别扭,想搬出来住几天,说完犹豫,问可否在他那住几天。周良遇支吾,口气为难,陈菲生气,说我睡沙发还不行嘛?周良遇狠不下心,勉强答应。晚上陈菲大小包地过来,让他睡在沙发,自己却鸠占鹊巢躺在床上。诱人美腿在脑海挥之不去,周良遇没毅力,灯关不久,里面一喊,便跑去卧室,心甘情愿地把她抱在怀里。 陈菲早上起来,又捏住他的鼻子把他弄醒。他洗漱完毕,陈菲正在厨房煎荷包蛋,油锅吱吱响,蛋香阵阵飘漫,桌上摆了面包、牛奶、水果。周良遇感动,家里有个女人真是温馨。他走进厨房,从后轻轻搂住陈菲的腰,在她脖子上亲。陈菲用锅铲翻着鸡蛋,痒得咯咯笑:“讨厌,大早起来又不正经——真不该来你这。”周良遇道:“哎呀,你惨了,刚逃虎穴又入狼口——面对你这可人儿,我要装柳下惠,那可真不是男人。” 嘉阳公司电话铃不断,员工在大厅忙碌,周良遇嫌吵,把门关了。赵晓凌拿了招聘广告的稿样敲门进来,周良遇阅完,动笔改了几处,让赵晓凌尽快传给韦洛鹏。赵晓凌拉门,突想起什么,转身道:“周总,前几天有位女士来这找您。” 赵晓凌把当日事情汇报完,周良遇狐疑:“她长什么样?”“外表还行,短发,身材很好。嗯!手上戴着玉镯,挎一个粉色的包,她还向业务员要营业执照看。”周良遇霍地站起,手按桌面:“哦!这人是谁啊?” 联想起这几日陈菲的所为及态度,心明镜似的透亮,他正纳闷陈菲像天上的云,时阴时晴,这才明白过来——陈菲在他心间留下的温情转眼变 冷。陈菲显然知道一切,回去见她难免别扭。承蒙她对自己的青睐和厚爱,这般处心积虑与自己走近。她真的攻于心计,非一般女子能比——周良遇手指不停敲打桌面,寻思回去后的对策。 在他的骨子里,只希望女人爱得是他自己,而非是身外其它。林巧妮所给予的创痛,让他对嫌贫爱富的女人异常厌恶。他渴望女人的爱不含任何杂质,清澈得让人折服。如遇这类清丽女子,哪怕为她肝脑涂地也愿意。周良遇心下失落——陈菲对他的感情充满功利和算计,含有太多势利,夹带了市侩之气,弄得感情不像感情,倒像一桩交易。 陈菲的判若两人让他叹息。除钱财外,周良遇还是以往周良遇,没任何变化。但在陈菲眼里,小小的打工经理及周老板的意义可谓天壤之别,这就是她爱与不爱的逻辑,也是林巧妮爱与不爱的定律! 嘉阳公司的职员陆续下班,周良遇伏案正忙,陈菲打来电话,他盯着手机像看块烫手的山芋。铃声不停在响,他犹豫了一会接通,陈菲语气温柔,可爱得像个新婚妻子,问他何时归家,她已下班,正买了菜要做。周良遇说在公司正忙,晚点才能回。陈菲不乐意,怪他每天加班加点,早晚会坏了身体。周良遇听得心软,速回住地,客厅的餐桌上五味俱全,香得他垂涎欲滴。周良遇尝了一道菜,夸她才艺双全,外面是个女强人,家里是个好厨师——他差点顺嘴说错,本想说是个好太太,话到一半刹住,急忙拐弯改成厨师。 陈菲开了瓶冰镇的红酒,倒了一杯给他,周良遇说谢谢。她手机在卧室响了,陈菲走过去接,周良遇收敛了笑容,胸口竟有些难过。他希望此时的一切是真实,这真实的情景如果能真实,也许他会开心。陈菲接完电话回来,周良遇表情立改,一副若无其事。“是我妈电话,问我这几天跑哪去了,要我现在回去。”周良遇默然,想是不是该流露些失望的神情?可这表演别扭,喝了口红酒,道:“哦,是嘛,要回娘家了?”“你又不挽留我,我当然回去。”周良遇笑:“就算我挽留了,也挽留不下——你爸妈快要急疯了。”这话正确得直指她心,陈菲知道事情麻烦,没想到假戏成真,无缘故地几天不回家,父母很是生气。她担心对父母无法解释,不高兴道:“都怪你!害得我没法交代……。”这话让人起疑,忙改口接道:“一点挽留的话都没有,让我吃饭都没好心情。” 周良遇好气又好笑,却不点破,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哄她道:“呆会我送你回家,别再和爸妈吵,回去认个错不得了,乖哦!”陈菲情绪舒缓些:“以后我来你这就困难了。”周良遇笑:“到时你再和父母闹别扭,再过来,你改了再错,错了再改,错错改改,改改错错——这样,不就经常可以来我这。” 这年夏天,周良遇在新建小区各处考察,挑来选去,在三处大型小区内设了业务分部,由市场部经理汪健及张毅伟负责管理。张毅伟干得卖力,能力甚至超出了周良遇的意料。他有心提拔,斟酌后把这念头放下,毕竟是朋友,快速提拔难免长他傲心,容易添他更多期待,便给张毅伟涨了几百元工资,提拔之事以后考虑。 陈菲恋爱了,每天发来短信,周良遇一一回复。她回家还不到十天,又说今晚过来。周良遇半筹莫展,回家路上,路过一家商场,想出一个主意立刻进去。夜晚,陈菲像春天里疯长的爬藤,热情如火地缠着他,待倦怠得靠回枕时,才发觉枕下有硬物,伸手摸出,黑暗中认出是个发夹。陈菲不高兴,起了醋意,举发夹追问。周良遇懒洋洋地敷衍,惹得枕边人异常生气,说我是短发,总不会是我的吧?周良遇装着无路可退,只好承认。 “我说我回家你都不挽留,原来你另有女人,你这个沾花惹草的臭男人。”她在心里暗加一句:有钱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可这话不能明着骂,只能憋在肚里。周良遇反身背对她:“不是说永远不干涉对方自由吗?”陈菲不讲道理:“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周良遇重复她曾经的话:“我们就是冬天里的刺猬,春天来了就要分离。”陈菲点了一支烟——半晌无语。烟抽了半截,她掐灭烟头,起身把衣服穿了,也没与他告别,半夜独自回了家。 夜色里,周良遇摸起那只在商场买来的发夹,看也不看,随手扔在垃圾篓里——这件事就此结束。几天后,陈菲再次打来电话,说今天刚知道他是嘉阳公司的老板,质问他为什么骗她。周良遇也不揭穿,说骑着自行车跑业务,怎像个总经理?这毁自己形象,更毁公司形象,他只能说是业务经理。陈菲道电话里说不清,想立刻见他,要听当面的解释。周良遇不想伤她,明白伤心滋味,硬了头皮前去。 来到咖啡馆,陈菲正哀怨地坐在一角。话谈到一半,陈菲道:“我们有太多的误会。我开始对你没感觉,但我毕竟是女人,对你了解了,相处久了慢慢便会有感情。”周良遇的小银勺在咖啡杯里搅动,停了停道:“给你讲一个故事,可以吗?”陈菲点头。他把与林巧妮的事从头到尾说完,陈菲不再说话,摇头叹息。周良遇道:“我不会再去相信爱情,也许一个人心碎了,就会变成一个无心人。一个无心的人会去伤害很多人,他没心没肺。你骂我沾花惹草我承认,我有很多女人,很多,多得会让你个这有心人难以承受。” 陈菲拨弄打火机不说话。“你是个很好的女人,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在意。现在春天已来了,我们自然要分离。”泪水在陈菲的眼眶溢满,周良遇知道自己对女人心软,见不得女人掉泪。若这次不狠心,以后将很难去拒绝——感情会让女人心软,变得迷惘,对男人同样也会。他放下杯子,把账单给结了,对陈菲说:“我先走了。”陈菲动也不动,望着那背影眼泪悄然滑下,突然发现已喜欢上他,可事情难如人意,她聪明,明白这含沙射影,更明白他为何讲这故事。 第十三章 嘉阳公司在新楼盘的业务分部相继建立,各岗位的员工也招聘到齐。新员工培训完后,周良遇与各部门的经理开了次会,把老员工的岗位及工作地点进行了重新调配。公司举行了员工大会,会上就客户开发、材料采购、室内设计、施工质量、售后服务等流程作了严格规范及考核说明。 大厅内坐满了人,周良遇在会上宣布了提拔人员的名单,张毅伟位列名单内,被任命为市场部副经理。会议最后进行了业绩动员,周良遇构划蓝图,言语煽动,像传销课上巧舌的洗脑大师——他谈理想,道财富,勾得满屋的人脸上红彤激昂,信心热烈膨胀;他激励员工一定要善于开发潜能、拓展人脉、注重行销细节,成功的机会便指日可待;又道社会残酷,弱肉强食,只有学会坚强,要有狠狠的狼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讲完诸多的富豪发家史,他指着身后会议室道:“昨天,会议室墙上贴上了自立、自尊、自信、自律、自强十个字,想必大家都已看到——这十个字是对我的要求,也是对嘉阳公司全体人员的要求。我们是一个精诚团结的整体,大家自尊自爱,自强不息,在今后齐心协力,为自己,为这个大家庭共创辉煌的奇迹!” 嘉阳公司内掌声雷动,周良遇鼓动道:“我们不卑也不傲,要充满乐观和自信;在座的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优秀的,未来充满了希望和光明!只要拥有信念,你们就一定会成功——大家有没有信心?”“有”全体员工回答得响亮,声音坚定,异常地亢奋。 这年,有私家车的人很少,周良遇便买了车,买了辆银灰色的捷达。提到车那天,他进入车内,摸着方向盘欢喜万分。刚上路那几天,他小心翼翼,像开了一架飞机。周良遇想炫耀,开了车去赴约饭局。车到饭馆门前,张毅伟下车在后引导,折腾了半天,还是入不了位。车身离左边一辆红色宝马只差毫厘,右边一辆富康又挡了他。周良遇尴尬,满头大汗,打电话催陶岩从饭馆里出来。 陶岩见此状况发笑,也不帮他移车,直径上了旁边那辆宝马,呼得把车一窜,下车对周良遇道:“行了,自己进去,要多锻炼。”捷达挺着方屁股,前前后后挪了几次,终于在车列里摆正。周良遇下车盯住宝马眼发绿,问什么时候买的车?陶岩得意:“上周买的,老爷子掏的钱——走走,大鹏和他女朋友在里面,都等你们呢!”周良遇瞪眼:“他有女朋友,呦,那赶紧见见。” 进了饭馆包间,韦洛鹏正在,身边的女友让他惊讶——这不是“航洋广告公司”的那位同事?韦洛鹏还骂过她少根筋。他一时想不起全名:“这不是许,许……。”韦洛鹏道:“是许丽婷。”周良遇拍脑袋,握手哈哈说好久不见,越变越漂亮了。许丽婷笑,说周良遇贵人多忘事,快把以前的同事给忘了。周良遇坐在韦洛鹏旁,拍他肩道:“行为诡秘,真是多了一根筋,把航洋公司漂亮的许丽婷给骗了!”许丽婷一脸羞涩,韦洛鹏说许丽婷早就不在那干了,现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 周良遇与许丽婷客套,回头问韦洛鹏常总常大刚怎样?“常总上月被孔熙挤走,去哪了不知道,如今孔熙是总经理。”陶岩道:“韦大侠又提了,现在是常务副总。”周良遇一怔:“哦,是嘛——现在你们俩亲密无间,把我凉一边,你升了,还要陶岩转告我。”韦洛鹏道:“你不是忙嘛!今天要不是我逼你,你还能来?不够意思,光忙着挣钱了!” 正说话间,门开了,进来一位吉卜赛式的女子,烫着大波浪长发,头发染成棕黄色,耳朵戴了两大耳环;一件镂空毛边的玫瑰色小背心,下身是布满粗褶细褶的棕色长裙;手腕、指尖、脖子挂满了饰物。这女子斜背了包款步轻移,屋内叮当作响。陶岩立刻起身,迎着她,对大家介绍:“这是我朋友,著名影视演员——花姿语。”大家起身欢迎,周良遇看看了花姿语——不认识,暗笑陶岩已把魔爪伸向了影视圈。 席间,见花姿语的一身装扮,周良遇找了个话题近乎:“你这,是不是波什么西……?”陶岩道:“波西米亚。”“对,对,是波西米亚风格。”花姿语笑。韦洛鹏道:“小资就是小资,花小姐穿的衣服比我们都有品位。”花姿语纠正道:“我可不是小资,我最恨小资了。”周良遇看那一脸不屑,笑了帮腔:“就是,波西米亚的吉卜赛人以流浪的方式行走世界,视世俗准则如粪土,他们啊——生性自由、放荡不羁、充满叛逆又带点浪漫的颓废主义,小资主义及情调哪能和它相提并论。” 花姿语欢喜,为了泾渭更分明,侧脸追问:“那小资呢,小资是什么?”周良遇好人做到底:“小资小情小调,自怨自怜,生活上又太追求安逸,什么事都要刻意地去精致,天天把品味和格调挂在嘴上,平时好高婺远,穷讲究品牌却又总买不起,他们啊——崇尚情调又爱率先引领潮流,等潮流普及后却又鄙视潮流,尽干些两面派的勾当。” 花姿语一脸超凡入圣,笑:“你这么说,等于把生活中的大多数人都骂了,现在大家流行小资嘛!” 陶岩夹菜道:“我就烦小资,下面看不上,上面又靠不到,夹在中间穷寒碜。”张毅伟插话:“我现在连小资都谈不上,是个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如果小资都寒碜,那我算是寒碜死了。”陶岩改口:“你哪会寒碜?这寒碜不是你指的那种寒碜,我说的是穷讲究的寒碜,外表自傲内心自卑的寒碜。” 韦洛鹏道:“你们看吧,良遇和陶岩现在都是大资,现在连小资都瞧不起了。”周良遇、陶岩立刻罢手,说我们可不是大资。陶岩道:“大资穿唐纳•;卡兰、路易•;威登、夏奈尔、范思哲的衣服;戴卡地亚、蒂芬尼首饰,抽高斯巴、阿波罗牌雪茄、手表要帕玛强尼、百达翡丽,汽车怎么也要迈巴赫、宾利 、劳斯莱斯,出去兜风再换兰伯基尼、法拉利什么的,去非洲打猎再开个悍马——我和良遇穷着呢!是吧,良遇?” 周良遇笑:“我可不是什么大资,说我是大资,天上的雷公都会轰隆响。我不入任何层次和流派,就按自己的性情活,千万别把我分类。”韦洛鹏道:“这商业社会,人是物质化的动物,也是品牌的俘虏。现在媒体发达,大家饱受商家及广告的鼓惑,无形中被强行建立了品牌意识及消费观点却浑然不知。大家对品牌趋之若鹜,相互攀比,而且还不断地恶性循环——我呀,可不受奸商的当!” 花姿语不满,反驳道:“那也不是,名牌的东西贵是贵,但确实是好嘛!设计、做工、质量都很好啊,所以我们都喜欢。”韦洛鹏道:“我倒没说名牌有多差,只说人对品牌太过于执著,刚才良遇说的我有体会,拿我公司一位女孩举例,这女孩每月工资三千,平时减吃省用,生活上非常吝啬,但她所有的衣服、化妆品全都是名牌,一月工资几乎都花在这上面——这就有点疯狂了!” 许丽婷笑,知道他说得是哪位:“还真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也这样,但她没这么疯狂,她可舍不得花钱买名牌,所以常买些假名牌装门面。为了不让自个落伍,要跟进时尚,她几乎能背诵出所有的世界名牌,对名牌的渊源、风格、定位说得头头是道,还常常以这些自豪。”陶岩笑,说她这是对名牌的一种意淫。 一桌人杯觥交错,边吃边聊。周良遇顿了顿,清了清嗓:“这种畸形的消费心理挺可怕。你们说,一个人只能依靠名牌来提高自己地位和身份,我倒觉得可悲。物质是人造的,你看我们都是如此精致的灵魂,反倒要依附于它,让它凌驾于自己之上,甚至还需要它来提升自己,这岂不是个笑话——我看啊,生活中一切自然就行,凡事别太极端,自然随性才最好。” 花姿语意未道尽,停住了筷子,较量上周良遇:“那钻石呢?尤其是著名的名牌钻石,它那么珍贵和夺目,照你这么说,那天下女人都别去稀罕它 ,都别对它梦寐以求了——钻石天生可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这话可撞上了。以前他怕被林巧妮笑话肤浅,早攒下一肚子道理来让她稀罕,今日又用得着了,周良遇急急放下杯子,借机淘出卖弄:“人造钻石和玻璃也一样夺目,遗憾的是它们不珍贵。事情凡是要看根源——女人爱钻石可不是天生,爱她是因为它稀有,稀有才珍贵,所以钻石才能是女人好的朋友。如果这女人的家里能用钻石铺地,我看她会快乐得发疯。但是,若有天钻石多如沙砾,廉价无比,她的家穷得只能用钻石铺地,我看这女人同样也会发疯——这时,钻石会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大家笑得收敛,不好当花姿语的面高声赞同,但笑声却是认可。周良遇越发来灵感:“可钻石冤枉,它本质和特性未变,钻石还是以往的钻石——这女人爱钻石只是表象。我看啊,人们爱名牌就与女人爱钻石的心理一样,这些人对这名牌疯狂追崇的行为不点而明,除了贪财爱富外,名牌能极大满足虚荣心才是真正起因。”韦洛鹏听了,拍手道:“说得好,良遇把一些人在名牌上所藏的潜意识一语道破,真是入木三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花姿语看周良遇不舒服,嫌那得意的嘴脸难看。陶岩起身,垂头哈腰:“我有罪!我交代!腐朽的我全身上下都是名牌,今天特此检讨。”大伙笑,韦洛鹏把酒一饮而尽:“你这是有经济实力,平时业务需要,免了,免了,不用批斗!”周良遇明白这业务需要,忍不住哈哈笑。韦洛鹏道:“陶兄穿世界名牌从来都不炫耀,仿佛忘了这事,不像有些人非要喊着摆着显着,一副大款的范儿——对吧,良遇?”周良遇点头,一帮人开玩笑说这是陶岩真正在那个层面,没感觉到缺乏,所以就浑然不知,不知道要去炫耀。周良遇道:“陶岩这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张毅伟补充地通俗彻底:“所以才有人说空桶响叮咚,半桶直晃荡,只有满桶不响也不晃,这话可是太对了。” 饭局一完,周良遇晕头转向地回到住处。刚过十点,小区内有人在四处遛狗,院内路灯下聚了六、七人,在那纳凉边下棋。周良遇把车慢慢停下,摘了档,拔了车钥匙出来。时间还早,他靠过去看下棋。大爷大叔们的白头凑一起,对着两下棋的老人指点迷津:“跳马,跳马……,拱炮,拱炮。”——尽把人往死里带。他不好指手划脚,看得直发急——真是一帮臭棋篓子。灯下一些蚊子烦人,他被伏击了两下,感觉无趣,挠着痒地上了楼。 冲完澡出来,他把头发擦干,把电脑打开上了娱众游戏网。象棋群里人山人海,各地棋手云集。他挑了个二级棋手挑战,那人输了一局,第二局死活不应站,随身一闪便逃之夭夭。接下,又胜了一位二级棋手,不禁得意,来到一级大厅,却见一位网名叫将军(女)的棋手正闲着。能到一级水准的人不多,况且还是个女子,在这算是寥寥无几。这女子的名字取得狂妄,一指自己是将军,二指棋艺高超,步步能“将军”。他暗忖这女子不知天外有天,非挫挫她锐气不可。 周良遇把“装修工”的网名改了,取了个“小兵张嘎”前去叫阵。将军(女)看他才是个三级棋士,爱搭不理。周良遇不死心,继续挑衅。将军(女)这才勉强应战。这一仗果然激烈:但见周良遇勒马斜冲,领着小卒摇旗呐喊要跨河而上;将军(女)架炮威慑,战车轰隆,横冲直撞——好一通对峙厮杀!周良遇横身避开,排兵换阵,推出大炮于后方压阵,前方一时铁马嘶鸣,战车开道,挥师过河直捣黄龙。 此役终遇劲敌,周良遇暗惊对方的棋艺——巾帼果然不让须眉。他欲剿将府,兵临城下时已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无奈敌军骁勇凌厉。周良遇率余部围击,对方仍苟延残喘,负隅顽抗。不久,战局已定,他悬下心来,嘴角笑着在聊天处对将军道:小兵活擒大将军,该当如何发落?对方只打了一个字:呸!周良遇哈哈乐,胜利道:恭请将军回家,从此别再戎马生涯,乖乖在家洗碗做饭,我定宽待将军。对方一连打出三个字:呸!呸!呸! 一局下来,周良遇获胜。将军(女)折戟沉沙,输了羞恼,回复:不服,三局两胜,再来。这回,将军(女)换了阵法,声东击西,招术诡秘,不久雄师渡江,在周国攻城略地。周良遇战得被动,忙偃旗息鼓回身救阵。这一回合,他抗着男人的面子不愿作城下之盟,一招走错顿时败北,把剩下的半壁河山供手相让。待第三回合开局,他不敢小觑,打起了精神,全神应战。 小兵张嘎与将军(女)战完六局。小兵张嘎“将来兵挡”,胜四输二,在聊天栏里对将军(女)发言:不好意思,赢了你两局,在下提议将军改名。将军(女)问:什么?小兵回:改成将军夫人,哈哈!将军(女)不服,回到:不小心输你一局,有什么好得意?他想想也是,也就多赢她一局,否则三比三战成平手,心下对这女子佩服。这时,聊天栏打出一行字:时间太晚,明晚八点老地方再战。周良遇应允。 第二天晚,在公司加完班,设计部的五、六位设计师还在忙,看表已快八点,他干脆在公司留下,泡碗方便面在办公室桌前坐定。进入娱众网后,将军(女)早早在候,正与一位同级棋手较量,与她招呼完,先找了一位二级棋手练技。对方溃不成军,知道相差太大,一局后知趣地走了。周良遇看将军(女)还没完局,索性在线观望。他挑起方便面吞咽,不一会,将军(女)赢局后过来招呼。周良遇放下碗问:什么还不改名?将军(女)回: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再来。周良遇笑,打字:我刚吃完面,没洗碗呢,输了帮我洗碗?对方答:我这也有一堆脏碗,输了你洗?周良遇说行,把碗一推,开局就下。 将军(女)聪明伶俐,一局下来,逼得周良遇认输。她打出得意的笑脸,对他道:去,给本将军洗碗去!周良遇羞愧,摇身一闪,改了个名再找她。将军(女)见他把名字改成“输了也不去洗碗”,不禁发了个大笑的鬼脸,回道:小样!败就败了,还赖皮。周良遇也不回复,继续第二局。 将军(女)得意得马前失蹄,被周良遇杀得人仰马翻,连连败下三局。周良遇逼她洗碗,她再不回应,不停在聊天栏里朝他扔炸弹。将军(女)扔完炸弹把名字也改了,变成:不洗碗的女人。周良遇看“不洗碗的女人”来了,不由大笑,想这女子倒也可爱,不防再逗逗她。两人继续下棋,下到一半,他打字问:你怎么不爱洗碗,像话吗?对方回:我就爱不洗碗,我是不洗碗的女人,我愿意!周良遇问:你是什么女人?她又答:我是不洗碗的女人。——周良遇坏笑,速把名字改成“不洗碗”。“不洗碗”于是问:哦,你爱“不洗碗”,你是“不洗碗”的女人?对方答:是啊,我爱不洗碗,你才知道!“不洗碗”笑,打字道:那我多不好意思,输就输了,也别委身相许,你要说爱,那我更不好意思! 这女子害怕再输棋,心思盯在棋盘上,没注意他改了名字。见这话荒唐奇怪,忙看他网名,发现上当,羞得只能再次扔炸弹,又不好意思再叫“将军“,把“不洗碗的女人”改了,取了个名叫“聪明猫”。周良遇在电脑前哈哈拍腿,立刻把名字改成“骑猫逛街的耗子”。接着又是两盘,聪明猫依旧输给了耗子。耗子看猫被欺负得不高兴,起了慈悲,故意输了两局。两人要下线时,周良遇把电话给她让她记下,又要她电话,相约日后有空再切磋。对方犹豫片刻——这只耗子不太讨厌,把手机号码在屏上打出。 嘉阳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几位工头为了赶活,因质量问题惹得几位业主前来投诉。周良遇恼怒,批了质检部经理一通,晚上分别与各工头见面。他仍不放心,每日一下班,开车去各装修工地实地抽查,四处监督工程质量。质检部的人员再不敢马虎,对各地施工处的质量严格核查,竣 工验收时也变得小心翼翼。 如此忙了十来天,周良遇方才停歇下。陈菲偶尔发短信过来,他礼貌地回复。陈菲好像忘掉前嫌,依旧介绍客户来,周良遇怕寂寞难耐,冲动下又与她纠缠一起,他刻意地生疏,又舍不下陈菲的客户,藏头缩尾,让市场部经理汪健去与她联系。他感觉无聊,除了晚上加班便无事可做。 夜色黑下,窗外月出了。他在公司上了娱众网,下了几盘棋,想起那位将军的女子,给她发了条短信询问是否在线。不一会,一位“漂亮恐龙”过来招呼:我好些天没来,刚收到你短信,所以上来。周良遇问:怎么改这名了?对方道:很多男人无聊,下棋时总问她漂亮不漂亮,这名字算是不耐烦的答复。周良遇问:那我也无聊一下,你漂亮不漂亮?这女子给了个笑脸:你帅吗?周良遇厚脸皮:我帅,帅得惊天动地,帅得惊动党中央——不帅你打110报警。对方送来一个笑脸,回复:我是月半女丑,但在恐龙堆里我算漂亮。周良遇对着“月半女丑”四个字不明白,愣了半晌才懂——原来是胖妞之意。他有点失望,仿佛明白了答案,也懒得再问,只与她下棋。下了一半,顽心顿起,把网名改为“帅仙下凡脸先着地”。那女子立刻发了许多笑脸过来。周良遇解释:我本天上帅神仙,今天特地赶来看恐龙,谁知下凡时一急,脸先着地,帅(摔)成了大饼。这女子回道:讨厌的大饼! 下了两局,两人战了个平手,这女子得意,在聊天栏里讥笑讽刺,周良遇回道:我没动力,“帅仙”的棋艺难以精湛。女子问:怎么才有动力?他答:不如赌请吃饭,谁输谁请客。女子道:你会故意输,不过是想看恐龙有多丑,你那伎俩我明白。周良遇激将:我肯定赢,不过想顺便蹭顿饭,才不关心恐龙是否漂亮,恐龙再漂亮也只是恐龙,不赌也罢。这女子道:好,你能连赢我五盘,我请你,要输一盘,我宁可躲在洞里不出来——我不见笨男人。周良遇自己倒被激将了,睁大眼盯棋盘,用了十二分的认真来下棋……。 第二天,周良遇去几处业务分部转了转,赶到建材市场与店长方波聊了一会,事情还没谈完,手机滴嘟一响,是将军(女)发来的短信,告诉他餐馆的地点及见面时间。他这才想起昨晚赢棋,这女子应请他吃饭的事——可工作重要,犹豫着想不去。 他拿手机给对方打电话,想说有事耽误来不了,刚拨完号码,电话没通又立刻挂了。这女孩虽不漂亮,还是个胖妞,但人倒是可爱,棋艺也好,不去太不礼貌,就算交个棋友罢——这顿饭应该是他请。他拿手机给她回了条短信,说一定到,问怎么找她。这女子短信答:我在二楼,绿色的衣服。 车路过西三环,越来越堵,周良遇换了档,慢慢往前挪车。这几年北京的变化太大,高楼四起,车也越来越多。他看了手表,已经迟到。赶到酒楼,上了二楼,里面环境幽雅,都是些隔段的小包厢,远远见一位穿绿裙子的年轻女子在那孤单坐定,短发,戴个眼镜,人不是很胖,也不太丑,和想象中样子差不多——还能让人吃下饭。周良遇过去,嘿嘿道:“将军,不好意思,路上塞车。” 这人奇怪地抬头,仿佛他就是恐龙。周良遇有些尴尬,着急问:“你是不是恐龙?”这女子满脸愤慨,挺身生气道:“你才是恐龙呢,神经病!周良遇难堪,连忙道歉,抬头四处寻觅,斜对角包厢处一位穿绿t恤的女子在那笑盈盈地往这看。周良遇刹那间愣住,犹如在梦里,慢慢走去,疑惑问:“请问你是……?” 绿衣女子笑意未尽,抿嘴点了点头。周良遇比刚才还拘谨不安,这女子妩媚得让他形愧,心咚咚跳,不太敢看这女子,突然发现自己很笨,不知该如何说话。周良遇哑巴鸦,笨嘴拙舌坐那,拼命让自己镇静,半晌才对这女子道歉,说路上塞车。绿衣女子轻轻一笑:“没关系,大饼。”周良遇把心平息下,抬眼道:“没想到,恐龙原来是这样。”她眼帘一垂,大眼睛上的睫毛长长弯弯翘着,像商店里的洋娃娃,她说:我也没想到大饼原来是这样。” 周良遇喝了一口茶,慢慢起了勇气:“能否转移阵地,对面被我认错的那位盯得我毛骨悚然,到现在还不放过我。”这女子笑,点头答应。两人移了位,往最里面的包厢坐去。周良遇报了自己姓名,对方道:“我叫宋珂,珂是王字旁加可能的可。” 他第一眼时就喜欢宋珂,情不自禁地喜欢!宋珂瓜子圆脸,下巴略尖,鼻子挺翘,五官轮廓分明,娇态动人。她烫着大波浪头发,皮肤白腻光洁,脸妩媚得不用任何脂粉来修饰,天生丽质地就能让男人生出许多怜爱。这个粉琢般的可人儿轻轻一笑,笑得能让樯橹灰飞烟灭,他再没有半点犹豫,半点挣扎。 周良遇故作镇静,给宋珂盛了一小碗滋补汤,讨好放在她身前。“你象棋从哪学的?老实招来。”宋珂说她是山东青岛人,父亲从小就逼她学象棋,父亲的棋艺在当地能排在前三甲,围棋也是长项,功力更是了得。周良遇惊讶,说幸亏你爸不在北京,要是在旁帮腔指点,今天就见不到你,这饭可能一辈子也蹭不上。宋珂得意道:“那是!”周良遇本色渐露:“但我输了也没关系,至少还能去你家给你洗碗,还是能见你。”宋珂笑容明媚,提醒道:“可你是输了也不洗碗。”周良遇被将住,笑笑却不知作何回答。 周良遇万分侥幸,欢喜地直冒泡,幸亏自己前来,对宋珂说:“幸好我赢了,否则真会悔恨一生。”宋珂明眸一闪:“你天天在网上这么骗女孩?”周良遇问:象棋世界里有漂亮女孩吗?宋珂不答,却反问:“你说呢?”“我现在相信它有,它真的有。一切皆有奇迹,说不定还有个史前的美丽恐龙。”听了这拐了弯的甜言,宋珂又笑,风光一片旖旎。 宋珂问了他属相,说她属蛇,今年二十二岁。周良遇说:“猪与蛇好啊,你咬住我猪鼻子,咱俩处在一起就是大象——报纸上说这叫强强联合,按流行说法就是双赢。”宋珂露出一排洁白贝齿,周良遇喜欢,动了所有的心思,讨她开心道:“知道猪与蛇处一块,凑对成象叫什么?”宋珂一脸迷惑,问叫什么?周良遇笑而不答,提示答案是三个字。宋珂又想,终于猜到谜底——“处对象”,却回道:“嗯,猪扮象!”说完,脸上泛起一抹淡红。周良遇看在眼里,夸道:“对,猪扮象,你真聪明!”宋珂又道:“不对,应该叫扮猪吃老虎,尽占别人的便宜。” 时光快得让他恨不得摇身变成悟空,抓腮拔毛对着时间吹气,急切地说——“定!”见时候不早,他抢先把账单付了。宋珂不让,周良遇起身说:“下次吧,你先欠着,这样我还能有借口再见你。” 车在宋珂家楼下停住,宋珂下了车与他道别,周良遇手扶方向盘,对着车窗外的她道:“呀!想起一句老套的电影台词,大意是时间还早,能不能上你家去喝杯茶,但我应把这台词给忘了!也许说了,往后就只能喝闭门羹——改天见,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宋珂微笑,说再见。周良遇一踩油门,一溜烟地跑了。 宋珂进了家门,按开了灯,把鞋换了,开了空调,拿了衣物进卫生间冲浴。房间不大,七十平方的两居室。宋珂曾在北京工艺美术学院学城市景观设计,大学毕业后,经舅舅的关系留在北京,在建筑设计研究院工作。父母见女儿能留京,买了这套房为她安身。这晚,宋珂躺在床上夜深难寝,回想与周良遇相遇的种种细节。她曾犹豫见与不见,对方的棋艺让她傲气无存,这人像活宝,常惹得她开怀大笑,让她心生好奇。今天的相见,周良遇比她想象的要好——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这感觉。她能肯定自己不讨厌他,甚至对他有些好感。 她拉开了灯,把他的名片看了看——周良遇外表、身高、经济实力或许会让许多女子满意,那自己呢?这人有些吊儿郎当,背地里也许花花肠 子,油头滑脑地叫人憎恨。她对感情要求苛刻,无法容忍所爱的男子用情不专。她把周良遇打上个大问号,存放心里,留着以观后效。想来念去,宋珂撒开了心思的缰绳,渐渐疲惫,翻了个身终于睡去。 此刻,周良遇还在辗转反侧。他努力不再去想,可宋珂的音容笑貌在脑里情不自禁地生起。他庆幸今天的赴约,差点与她失之交臂,这缘分有与无真是在一念间,感谢老天顾眷,冥冥中能遇见这女子。以后会怎样?能否与她亲近?宋珂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林巧妮?应该不会——这时的他信心满怀,已经不再心虚。 第二天临到下班,周良遇在公司怅然若失,想与宋珂见上一面,可今天就约难免唐突,他拿着手机把玩,忍不住拨通了她的电话。宋珂刚下班,在路上走着去乘地铁。周良遇在电话里道:“我下班了,先回家,孩子我去接啊!——晚上吃什么?要不我去超市买点面皮和肉馅,包水饺给你们娘俩吃?”宋珂捂上嘴,强忍住笑,停了停道:“周良遇,你真讨厌!”“啊,讨厌?不爱吃水饺?哦,那买点大葱和大饼,晚上吃你们山东特色——大饼卷大葱,这总行吧?”宋珂说:“你贫不贫呀?无聊!”说完,狠心挂了电话,继续在人行道走,想想抿嘴,忍不住又发笑。过了半小时,宋珂出了地铁,看他没再打电话来,也没短信,有着若有若无的失望,怕他误会,以为自己真生气。想给他打电话过去,犹豫了会,却把电话又放回包里。 周良遇晚上回家,上娱众游戏网晃了晃,没见宋珂的影子。他棋也无心下,怏怏把电脑关了,在房间呆了会,给张毅伟打电话,不一会下了楼,开车往张毅伟住的地方奔去。房东赵大姐见周良遇进院来,忙说稀客、稀客,高声喊王叔。王叔窝在房内看《还珠格格》,听周良遇来了,摇着扇子,踏着拖鞋啪嗒出来。 王叔满脸堆欢,开玩笑说小子发了,当老板了也不来看我和你姐。周良遇把买的两箱水果放下,说最近实在是忙。院里的章荣福夫妇掀开门帘出来,章荣福给周良遇发烟,夸他越来越有派,当了老板整个人就是不一样。周良遇回到熟悉地,看着熟悉人,分外得亲切,问:“丽娜怎么不在?”王叔说丽娜去深圳工作了。大伙围在院里聊天,周良遇不时望着曾住的那间房,问王叔现在谁租了这屋。王叔说前几天人刚搬走,屋子空着呢。周良遇推门进去,里面收拾得干净,床上铺盖了凉席,家具、物件几乎未变。 时间还早,他邀王叔一起去喝几杯。王叔是酒腻子,一听酒立刻答应。周良遇车也不开了,与王叔、章荣福及张毅伟出门,就近找了一家好餐馆,四人鱼贯进了包间,服务员把空调开了。周良遇要了一箱冰啤,点了一桌菜。王叔说他不喝啤酒,周良遇笑,吩咐服务员拿了一瓶白酒。半夜,四人醉熏熏地相互扶着回来。王叔醉眼迷离,拉住张毅伟说你都醉成这样,今晚就别回去,开车也危险,你在以前那屋睡,明早走也不迟。周良遇招手说我在这呢!王叔也没听见,扶墙摸壁地进了屋。周良遇大舌头地与其他人互道晚安,推门进屋坐在椅子上——黑暗中,房内的一切逐渐清晰,往事一幕一幕不断忆起。屋内虽未变,但物是人非,不由地触景伤情,内心酸楚泛起滥开,苦涩哽堵在喉。不知过了多久,他摇晃来到床前,随手抓了枕头,鞋也没脱便一头重重地栽倒在床。 周良遇把头发好好地理了,显得干净利落。拉了位女设计当参谋,把北京几个高档商场逛了个遍,大包小件买了七、八套衣服,又买了一件衣服给女设计示谢。女设计拿着衣服回公司,公司员工围过来看衣服,聚在一起窃语,猜测周良遇在谈恋爱,都猜这未来的周太太到底是啥摸样。几天后,周太太的版本在公司悄悄传开,传说中的周太太短发、人很精干,外表也不错。张毅伟私下问他,周良遇想纸果然包不住火——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惜这个周太太是陈菲版,而非是宋珂演绎,此“周太”非他心中单恋的彼“周太”。他装傻充愣,懒得解释,对公司的人辩白这些,等于墨水里洗澡——越擦越黑。 对于宋珂,经几次接触,她的性格渐渐清晰。周良遇惶恐,宋珂花容月貌,想必她石榴裙下的男人已是死伤成片,他不想马革裹尸,步人后尘,往里再凭白地添一个冤魂。可每次一见宋珂,他禁不住脑热发胀,总想对她深表爱意,情话蠕蠕在嘴,蠢蠢欲出。宋珂肯定被很多男子惯坏,早已看惯了男人殷勤献媚,习惯了男人的锲而不舍。这些痴情来地轻易,来得太激情澎湃,会让她不知道去珍惜。周良遇进退两难,静心思量对策——对这样心高气傲女子,不能太严肃认真,去死乞白赖地猛烈追求。他意识里倒想去挖心掏肺,忠贞不渝地表痴心,可男人一认真,女人就见风起帆,矫情鼓鼓,张扬起高高姿态,让爱河充满了坎坷和考验——有这一帆,男人别想一帆风顺。宋珂晚上常在娱众网下棋,说明目前还没意中人。周良遇安慰自己,拨云见月,当下铁了心,对她若聚若离,若有若无,仿佛全然不放心上。 自认识周良遇后,宋珂已作好了防范准备。可周良遇安营扎塞,闷身不响,并未疯狂地对自己热烈追求。他毫不在意,还是那样嘻嘻哈哈,一打电话就叫她宋将军。对方攻势未展,不做假想敌,宋将军不好煞有其事地单方抵御。她内心起了失望,天鹅般的高傲做派在他面前溃散失效——他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宋珂在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六所上班,办公室在综合大楼七层。这日,她正办公室内看规划图,有人在门口敲门,一位快递员抱着一只斗牛犬进来,问谁是宋珂小姐。宋珂离开座位,满脸诧异。快递员说有位周先生让他送来,说是给您的礼物。宋珂明白怎么回事,抱着狗不停上下看。小狗丑得可爱,憨态可掬,惹得她直发笑。前些天,她与周良遇在街边见一位老头牵了一只斗牛犬散步,便忍不住停下脚步,蹲下身去逗弄。她从小就喜欢小狗,尤其喜欢斗牛,它实在丑得可爱,丑得无与伦比。宋珂恋恋不舍起身,周良遇玩笑,建议她养一只,那可是“美女与野兽”的最好演绎。 宋珂在签收单上签完字,快递员离开,把周良遇的信拆开,信上道:小兵良遇,近日战务繁忙,憾未在宋将军处鞍前马后、左辅右弼,特送神犬“宋小珂”一只,护驾将军左右。该犬“猪”头“蛇”尾,凝周兵神韵,聚宋将风姿,此猪犬伶俐异常,插科打诨、摇头摆尾、撒娇装疯、油嘴滑舌全都熟谙,敬请将军笑纳,望将军日后对小兵提携。宋珂忍俊不住,同一办公室的王羽琴、李钧义这时进来,见地下小狗,欢喜直叫。 王羽琴把它抱在怀里:“太可爱了,它叫什么名字?”宋珂想起“宋小珂”,不加思索地报复道:“叫周小遇,小名遇遇”。王羽琴顿时明白:“别人送的吧?这狗可贵了,怎么也要五、六千!”宋珂张嘴惊讶,说这么贵。下了班,她立刻给周良遇打电话,周良遇道:“我一个朋友开了家狗场,里面好些小斗牛,顺便要了一只,只费了一顿饭钱。”宋珂道:“这礼物太贵重,我不能收下。”“我天天忙,照顾不了它。见外了不是?分这么清干吗?——咱俩可是好哥们,你要过意不去,下次请我一顿饭得了。”宋珂“哥们”两字听得别扭,但还是开心,平时在家无聊,小狗着实可爱,考虑再三,终于收下。 刚挂完宋珂电话,周良遇手机又响。一个女声笑着抱怨:“周良遇,你人间蒸发了?呼你半天也不见回,我是罗亦佳。”周良遇的呼机好久没用,奇怪道:“哎呀,罗亦佳,你怎么找到我啊?”“给你以前的那装修公司打电话,问了半天,后来一位姓陶的过来,这才知道你的手机号。”罗亦佳说你真不够朋友,有手机了也不说一声,让人好找,一年多也没音信。周良遇赔罪道歉,罗亦佳问他是否还干装修这行?“不干这行还能干什么,其它行业 也不会。”“最近我想装修房子,想找个懂行人咨询一下。”罗亦佳与他约明天见面,来装修公司找他,装修毕竟是大事,有熟悉的朋友帮忙,这才能放心。 罗亦佳按周良遇给的地址来到嘉阳公司。前台听说要找周良遇,起身进去,不一会出来:“周总正在里面,您跟我来。”晴天响起了霹雳,罗亦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周总,周良遇是你们公司周总?”周良遇这时迎出来,罗亦佳眼瞪得圆:“你是这公司老总?”她环视嘉阳公司,感觉不可思义。周良遇笑,带她去了自己办公室。罗亦佳拿着茶杯,兴奋道:“你是聘用?还是这公司就是你的?周良遇道:“是我的,都是我的。”罗亦佳口呆目瞪,异常吃惊道:“这才多久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周良遇心里得意,嘴上却说哪里,也就混口饭吃,瞎干。罗亦佳夸他越变越帅气,精神焕发,当了老板气质就是不同。罗亦佳唧喳不停,倒忘了说装修的事,与他聊起其它。周良遇恭喜她,说她新房就要装修了,明年十月和欧阳杰的婚礼别忘了叫他。 户型图等资料在桌上铺开,周良遇把设计师叫来。半个小时后,确定完大致的装修方案及开工期,周良遇统计完装修项目,把价格核算了,说:“我让他们给你好好干,质量和材料你放心,否则你结婚我都没脸来——价格给你免去八千,不挣罗大小姐的钱,就当给你们送的结婚礼。”罗亦佳问那到底是多少?周良遇说三万整。罗亦佳眉开眼笑,夸周良遇真好。在来之前,她跑了几家装修公司,磨到最后,报价最低也要四万出头。两人喝着茶,罗亦佳说结婚后,准备辞职,打算开家美容院,又问他有女朋友没。周良遇说女朋友还在天上飞,还没着地。罗亦佳笑,停了停,端起茶杯欲言又止。 办公桌上电话玲玲响,周良遇过去接了,放下电话,装出突然想起道:“对了,林巧妮怎样,还好吧?应该也快结婚了?”罗亦佳就等他问起林巧妮。今天周良遇好人一个,让她高兴,她必会一个好人,有问必答。“她和张严冰还在一起,不过没结婚,还早呢。他们常吵架。林巧妮的父亲官运不是很好,刚分减下来,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部门任副职。她前两个月还向我问你的消息,我说一年都没联系你,可能你都不再北京。”周良遇笑,问欧阳杰怎么样,好久没见他了。“他还那样,公司经营一般,发不了大财也饿不死。”罗亦佳说快下班了,不如我请你吃饭,周良遇忙说谢谢,今天实在有事,改天他请。 晚上,罗亦佳兴奋无比地回了家,拿了无绳电话,把卧室的门合上,半躺在床上打电话。“妮妮,猜我今天遇到谁了?”林巧妮正随张严冰参加朋友的家庭聚会,走到安静的地方,把手机贴在耳根问:“遇到谁?”“周良遇!我今天遇到周良遇,变化太大了!看得我都受刺激!”林巧妮心下一紧,不露声色:“他怎么了?”罗亦佳把下午的事情夸张完,说才不到二年,周良遇太能折腾了,听说这公司还是他一人的,真想不到他还有这本事。林巧妮听了震撼,满心的不是滋味,回到大厅,倒了杯果汁一人去了阳台,站在那看夜景。 客厅内人们在哈哈喧笑。这是张严冰高中时的同学陆白瑶的家,这次聚会她根本不想来,她与这里面的人大多不识,他们都是张严冰高中时代的同学。陆白瑶半年前从国外留学回来,与同学们久未联系。张严冰与陆白遥见了几次面,热心地帮陆白遥把各位同学找齐,大家好些年没见,正借此机会团聚。陆白瑶的父亲为某部的副部长,仕途正旺,前途光明。未来时,林巧妮心里有种担心,见了陆白瑶后才放下心,陆白遥给不了她任何压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尽是疙瘩,皮肤好得让人不敢恭维。 客厅内,张严冰及几位男子不时逗趣,陆白遥等女子在那咯咯直笑。一会,张严冰过来问:“怎么跑这来了?到客厅坐吧。”林巧妮心正失落,没好气地说:“我在这呆会,他们都不认识,不知和他们说些什么。”张严冰闷了闷,说呆会过来吧,一回生二回熟,多认识些朋友是件好事。林巧妮看他离开,心思回到周良遇身上。想起那年冬天,周良遇头上缠着纱布,眼神痛苦又愤怒,他殴打张严冰,但她意识里并不太记恨,她只恨她自己。他让她充满内疚,为自己也为张严冰感到羞愧。他那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竟然在那一刻对他又滋生爱意——她还是在意周良遇。 周良遇与张严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若能复合为一,那该多好!张严冰成熟稳重、大方得体,可有时过于实际和理性,任何事情都太有计划和目的。张严冰心性不是很浪漫,虽然行为浪漫,但这浪漫仿佛从影视中学来。他会买玫瑰、送礼物,说我爱你,也会用烛光和音乐来营造氛围,可这浪漫生硬造作得不真实。周良遇天性自然,与他一起,快乐能发自内心,他像是清新空气。可惜他随性散漫,缺乏稳重又常意气用事。那时,他颠沛流离,一穷二白得让她失去了信心——老天给她开了个莫大玩笑,周良遇事业竟然会有成?而且是在短短两年内!林巧妮万分感慨,无比失落,握着杯子一声叹息。 林巧妮理了理情绪,笑笑地从阳台进了客厅。陆白瑶心细,扭头找话道:“巧妮,我们正在拷问张严冰。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孩,他是怎么把你骗到的?”几位男子逼着张严冰招供。张严冰斜靠在沙发,手扶在沙发靠背道:“其实也是缘分,我和妮妮都在一个公司,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林巧妮矜持一笑,想起自己背叛周良遇,投怀于张严冰的事实,这过程让张严冰如何能启齿?林巧妮突然对自己有些厌恶,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第十四章 宋珂在楼下陪斗牛犬正闲逛,周良遇打电话来,马上就是“十一”国庆,问她去不去坝上草原。宋珂国庆想回青岛,在电话里犹豫。周良遇说今年国庆七天假,实在难得——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草原马儿跑,去草原散散心,回归自然,呆在北京多没意思。宋珂被大草原诱惑得动心,问还有谁去?“这些人你上礼拜和上上礼拜都见过,是陶岩、韦洛鹏他们。”宋珂心里答应,嘴上却道:“那遇遇怎么办?一走就四天,把它扔在家里我不放心。”周良遇笑:“周大遇好久都没见它,你干脆把周小遇也带上。” 来北京这些年,周良遇与林巧妮去过两次坝上草原,对那倒是熟悉。他与陶岩把帐篷、烧烤器具备齐,只等着即日出发。去草原是陶岩的提议,韦洛鹏热烈拥护,周良遇犯难,七天长假是嘉阳公司最忙之时,可一想到宋珂,二话不说地就痛快答应。 出发前晚,他给宋珂单位打电话,把要带的东西交代,明早过来接她。宋珂嫌来回折腾,说干脆打车过来。第二天大早,他在床迷糊,宋珂打电话过来,问他住在哪条街。周良遇摇头笑:“前些天路过我这,不是指给你看了吗?这么快就不认路?”宋珂问清地址,笑:“猪,还在睡觉?二十分钟我就到。”周良遇挂了电话,忽地跳将起,手忙脚乱把床收拾好,突想起一个笑话,拿手机把这笑话改了改给宋珂发了,这才去洗脸刷牙。 宋珂坐在出租车上,翻开手机,短信曰:“宋妇养一猪,日夜昏睡,烦!逐弃之,然其猪知家归路,数未果。数日后,妇驾车跑远弃猪,傍晚致电问夫:猪又归否?夫叹:早归矣!正鼾睡呢!妇大怒:叫它起来接电话,我在高速路上迷路了!”宋珂笑得花枝乱颤,撇了撇嘴角:“讨厌!” 宋珂背着大包,放下小狗,把早点往客厅桌上一搁:“宋妇喂猪了,快出来。”周良遇于桌前坐下就吃。宋珂手上沾了早点的油渍,去卫生间洗手,在卫生间扫视一圈,玻璃杯里插着一根牙刷;在客厅、卧室细细拿眼搜索,也不见女性留下的蛛丝马迹。 周良遇驾车往三元桥赶,狗在后座不停叫唤,宋珂转身对狗道:“周小遇,不许叫!”周良遇扶着方向盘看前方,嘴角挂笑。到了集合地,陶岩的车已在,花姿语戴着大墨镜,下了车向他们招手。宋珂在车里问:“她叫花什么,我忘了。”周良遇说她艺名叫花姿语,真名他也不知道。陶岩从车上下来,盯住周良遇车上的狗,故意问:“呦,这是谁啊?长得像个打拳的黑人?” 宋珂捂嘴,说它叫周小遇,大家顿时明白,哈哈大笑。宋珂下车与许丽婷、花姿语打招呼,三人亲热得形同姐妹。停歇完毕,韦洛鹏催大家上路。陶岩手一挥,说周良遇老马识途,前面的带路。周良遇摇下车玻璃道:“我和宋珂、周小遇三人先走,你们咬紧,可别跟丢了。”陶岩叉腰说:“不怕,不是有周小遇吗?丢了,让它抗上鼻子回来找,没看它一副大智若愚嘛!”宋珂在车里笑:“你的朋友怎么都和你一样,个个油嘴滑舌。”周良遇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人就和什么人在一起。”宋珂却不上当,笑道:“别扯我,我可不是,我是客串的例外。” 车窗外阳光明媚,到了郊外空气越来越清新。周良遇把音乐拧开,与可人儿在一起,心情异常得好。路上,周良遇业余导游的毛病周期性复发,给宋珂介绍木兰围场。宋珂听得是清代皇帝、王公贵族狩猎之处,不禁好奇:“那现在还能打猎吗?”周良遇逗笑:“能,要不咱们带上猎犬干嘛?” 到了下午,车到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宋珂困倦,在车上已睡着,周良遇扭头看她,长长的眼睫毛耷拉在眼帘,弯弯地翘着,脸色嫩白洁净得让人心疼。他把她叫醒,说到塞罕坝森林公园山脚,出来休息二十分钟,活动活动。宋珂朦胧中醒来,慌忙理了理头发,说不知不觉怎么就睡着了。周良遇说坐车的人比开车的人容易入睡,不信看看周小遇,它睡得和你一样。宋珂忙回头一看,那狗刚晕完车,四肢朝天,肚皮袒露,呼噜呼噜睡得正香,一副丑态暴露无遗。宋珂见周小遇睡得四仰八叉,顿时满脸羞色,拳头不迭地照他招呼。 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林浪似涛,浩瀚无边,四下里山林秋色染尽,金黄漫了山。宋珂探头车窗外说太美了,像油画一样。周良遇说塞罕坝是蒙古语,意为美丽的高岭,这地方就叫“十里画廊”。车一直往山岭上开,路两边的落叶松、白桦树一望无际。周良遇车速减慢,把相机递给宋珂。陶岩开着摇滚乐,在后面按喇叭,周良遇把车靠边与那辆红色宝马一快停下。三女子下了车来,对着相机摆姿弄态。陶岩说我发现漂亮的女人都爱照相。周良遇道:“青春易逝,美女们能不把骄傲和灿烂留下?以后老了要对儿孙们吹牛,老头子万一不认账,空口无凭时,还能用相片说话。”三女子一听,立刻群起恨骂,周良遇哈哈一笑,闪身躲进了车。 赶到木兰围场,天已暗得厉害,整个草原像被大黑锅扣上,黑漆漆不见一丁点星。六人挑了一处蒙古风情浓郁的山庄落脚。陶岩向山庄的工作人员要三套独立的欧式小木屋,宋珂在身后,周良遇知道,假惺惺伸出四个手指头。陶岩立即改口要四套。工作人员说只剩两套小木屋,现在是旺季,房都满了。宋珂脸露出急色:“要不你们男的一间,我们女孩一间?”陶岩道:“每间只有两张床,你们苗条,可凑合挤一挤,我们三个大男人有点麻烦——这样,让周良遇和周小遇爷俩睡一块?反正地下干净。”大伙正笑,工作人员又跑过来,急急道:“还剩下一间,是个蒙古包,独立卫生间,有彩电、空调,绝对干净。”周良遇向陶岩暗地眨眼,陶岩暗地又向花姿语努嘴,花姿语明白勾当:“晚上我和陶岩在一间。”许丽婷也笑着不说话,宋珂落了单,不好再强拆开这两对鸳鸯,无奈道:“那,那先去蒙古包看看。” 天越来越凉,蒙古包外,蟋蟀在秋夜里仍不甘地唧唧绝唱,周良遇双手抱头躺在那,狗在床前不停转悠,又在洗手间门口来回晃。宋珂忸怩地从洗手间出来,穿着长棉睡衣,急急走到自己床前拉被躺下。气氛有些尴尬——周良遇笑:“是不是怕了?大将军哪有怕小兵的,我要使坏,还有周小遇护主呢!”那狗见宋珂出来,赖坐在她的床边不走。宋珂伸手拍它头哄道:“周小遇,晚上周大遇要是变成了狼,你可要帮我。”周良遇笑得爽朗:“那我不当狼了,今晚我披上羊皮看羊,俺们爷俩一快保护你。”宋珂在被窝里笑,周良遇拍肚子又道:“饿了,饿了。其实是我是大尾巴狼,让我看羊?那好比猴子看桃,到头只会把桃看成个桃核儿。”宋珂半信半疑,把呜呜叫的周小遇抱上床,举高它两双前爪对他做扑食状:“我不怕,我有牧羊犬——周小遇。它是没尾巴狗,专对付大尾巴狼。” 宋珂拿了张塑料膜,朝着周良遇那床的一侧铺开,把狗抱起放上面占地,隔着被子趴靠在她腰边。周良遇明白这潜行为,笑道:“晚上周大遇会变成羊,会变成柳下惠。”说着,拉开叠起的被子,只把外套脱了在床上躺下。狗趴在里侧,不会“呼哧、呼哧”睡着。宋珂捂嘴笑:“这哪是狗呀,简直就是猪!”周良遇翻身道:“我真羡慕周小遇。”宋珂转头问:“羡慕它能吃能睡?”“不,羡慕它不恪职尽守,待遇还比我高。” 两人睡不着,在黑夜里聊起了童年。宋珂是地道的青岛人,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大学的一位行政干部。宋珂六岁时,父母去外地工作,这期间宋珂在舅舅家长大,舅母不孕,一直未有孩子,他们对宋珂视如亲生女儿。宋珂十二岁时,父母才回青岛,这才与父母相聚。 宋珂渐渐睡着,周良遇还想着自己的童年。与宋珂相比较,他的童年平淡无奇,尽跟些烂泥巴、蜻蜓、乌龟、蝌蚪、小鱼小虾凑一起,可没有弹钢琴,吃巧克 力、穿漂亮衣服、抱洋娃娃的经历。周良遇打起哈欠,翻身起来上卫生间。宋珂半睡中听见响动,微睁开眼,见一个声影出来正走到自己床前,当下心一紧,闭上了眼,一动也不动。周良遇把狗抱下床,把她露外的胳膊轻轻放回被里,蹑手蹑脚地回去。 这夜,周良遇白天开车疲劳,晚上睡得塌实,一夜无梦。早上睁开眼时,宋珂的床上空空,看表已到八点。出了蒙古包,他站在草地上吸着新鲜空气。外面的草地粘着露水,阳光一照,晶莹晃晃遍地。晨曦中,一些鸟儿隐在身后的白桦林雀跃欢叫,树林里四处散着白白雾气。周良遇看那些白桦树,内心隐隐酸涩,走到木屋那拍门,陶岩开了门说再睡会,又道白天不懂夜的累。周良遇笑,懒得再去吵韦洛鹏,便四下里寻找宋珂。 一个婀娜的身影从蒙蒙晨雾里渐现,宋珂带着狗正从白桦林散步回来,脚上的白球鞋湿漉漉,上面黏着一些碎枯草屑。狗在草丛里钻得浑身湿透,仿佛洗了个澡。周良遇说我以为你带它去泡了澡堂呢。宋珂跺脚把鞋上草屑顿掉,那狗跟人学样,鼻子一歪,摇头打个喷嚏,煞有其事地像长毛的落水狗一样猛抖身子。周良遇道:“周小遇别晃了,你晃不出水珠的,没毛还净瞎得瑟”。 六人来到马场,各自挑好了马。牧民们给各匹马检查了肚带,周良遇讲完骑马的要领,建议大家多和马交流感情。他陪马走了几圈,喂了两个苹果,不时又抚摩马脖。周良遇做上马示范,让大家依样画葫。他于马头前方而过,在左侧踩了蹬翻身而上,拉着缰绳,两腿一夹,轻喝一声,那匹棕马立刻撒开四蹄快跑。大家忍不住叫好。韦洛鹏羡煞不停,夸良遇还有这一手,真想不到。 周良遇挺直腰,骑着高头大马噔噔而回,宋珂看他英姿飒爽,豪气顿生,心里欢喜,问他从哪学的骑马。周良遇爽朗大笑:“在下常伴将军左右,自然是马术精湛,骁勇善射。”他侧身下马,宋珂喊着要他再教一遍。他抱拳道:“遵命!——臣心如水,当以宋将军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宋珂不嫌这肉麻的献媚,兴趣盎然,陶岩躲在她身后,对着周良遇挤眉弄眼,不停地作呕吐状。 陶岩急不可待,撅着屁股爬上马背,两腿乱夹,马如木桩定在那。周良遇给宋珂挑了一匹小白马,扶她小心上去,自己上了马背,手把着两根缰绳,带了小白马慢慢遛,其他人骑上马背,慢悠悠地跟来。半小时后,大伙逐渐熟悉要领,胆也放大,夹着马儿欢跑起来。三女子笑声叮当,叫声串串,把欢乐撒得草原到处都是。 放荡到中午,众人勒马折回。宋珂骑的白马一见返家,四蹄生风,跨沟跃壕,跑得飞快,宋珂在马背颠簸厉害,吓得花容失色,喊叫不停。其他马争先恐后在后面追,花姿语尖声惊叫。周良遇追上白马,提醒她快快收紧缰绳。白马腾起前蹄,嘶嘶连叫,剧烈摇晃着头,挣扎了十来步终于停下。宋珂连蹦带跳下了马,扔了缰绳,离得马远远,再也不敢靠近。白马一扬蹄,朝着回家的路疯跑。 周良遇急忙下马安慰,宋珂惊魂未定,脸色煞白,梨花带泪地靠在他怀里。周良遇拍着她背哄她。其余人勒住了马,抚慰完三女子,韦洛鹏骂:“这害群之马,兴风作浪,差点害死大家。”周良遇嘴上也骂,望着跑远的白马,心下对着那白屁股于虚空处亲了亲,暗道天助我也!宋珂心神定下,娇楚楚地离开他怀抱。见她无恙,周良遇放了心,叮嘱大家看紧马缰,以免再生意外。 秋日高照,此时周良遇却春风得意。宋珂坐在他身前,周良遇在后双手抓着缰绳,等同把她拥在怀里。他任马由缰,风迎面扑来,宋珂身上的脂粉香气让人心摇意荡。宋珂不再害怕,偎靠在他怀里,娇颜轻笑。两人在马背宛如一对情侣,陶岩在后面坏笑,对韦洛鹏道:“周良遇真会挑马,阴谋得逞,终于抱得美人归。花姿语笑,聪明地道:“傻瓜,说不定昨天就得逞了。”陶岩说没有,早上我问了,昨天人家可是正人君子。 回到马场,逃跑的白马正立在马群里。众人交完了马,回到车上。周良遇拍醒睡在车后座的周小遇,周小遇一脸懵懂地抬头,见了宋珂忙起来扭搭撒娇。两部车返回村里,在集市上买了羊肉、土鸡,把车往西开了十来公里,找了片景色怡人的白桦林停下。白桦林旁绕了一条小溪,后面立了座山丘,正好挡风。周良遇、陶岩把车后厢打开,韦洛鹏喊着三位看风景的女子过来帮忙。周良遇、陶岩变戏法般,拿出帐篷、叠椅、烤架,一阵忙乱。 木炭泼了汽油点着,不一会劈啪直响,烧得红彤彤。六人围在一圈,把腌好的羊肉就着洋葱片穿好,宋珂葱白漂亮的手拿着铁签条在眼前晃,周良遇恨不得把那手捉住,狠狠亲上一口。花姿语道:“昨天五十年大庆,天安门的大阅兵不知怎样?可惜没看到。”陶岩说以后有重播,回去看也一样。花姿语道:“昨晚天安门广场有焰火晚会,我们没在现场可惜了!”宋珂也说是,广场上的礼花肯定很漂亮。 周良遇接完公司的电话,拿小铲在草地挖个洞,把黄土刨松用水浇成浆,扯出几张荷叶把腌好的鸡包裹了,用线圈绑住。许丽婷纳闷,问这是什么做法,周良遇说是叫化鸡。他用黄泥浆把荷叶包糊好,放在火上煨烤。不一会,黄土干了,一丝香味钻出,诱得斗牛小犬不住叫唤。陶岩在烤架上烤羊肉串,热油滋滋响滴下来,肉香四溢;许丽婷铺开塑料地垫,把水果、点心、罐头、香肠、酒水摆好,韦洛鹏猴急,伸爪就吃,被她一掌打回,让他去烤鸡翅。 许丽婷开心,道从小就没在野外烧烤过,烧烤只能在书里去体味。宋珂说她也是,突然间,她怔住发呆,纳纳回神,无比激动道:“天呀,我想起来了!这情景我曾经历过——对,这情景我小时梦见过两次,和这一模一样,梦里也是你们,但面目模糊都看不清。”大伙面面相觑,花姿语问:“真的?太不可思义了!”宋珂努力想着,激动地确定:“对,还有这狗,绝对没错!”韦洛鹏马上道:“我前些年也有这种感觉,感觉那瞬间似曾相识,就像曾经历过。”周良遇、陶岩听了奇怪,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良遇肉串、烤鸡没吃多少,酒却被陶岩、韦洛鹏强灌了一肚,怕在宋珂面前露丑,去帐篷里拉上拉链躲了。下午的秋日一烘,他晕糊地竟然睡去。五人在白桦林游玩回来,陶岩喊了几次,他仍昏睡不醒。陶岩对着帐篷恐吓:“再不起来,就刑法伺候啊!”帐篷里“嗯”了一声,无动于衷。 炭火未灭,陶岩找出块巧克力在火上烤化,悄悄脱了周良遇的鞋袜,把巧克力在他脚底涂满,捉了周小遇钻进帐篷。宋珂哭笑不得,不好制止。周小遇对那棕糊糊的两脚死命退缩,陶岩按住它嘴凑近。周小遇闻着香,下意识地舔出大舌头——嗯!好吃。陶岩放开了手,周小遇再不走,照着脚底忙不迭地舔。帐篷里响起难抑止的呵呵大笑,不会一会变成了哈哈狂笑,帐篷剧烈摇晃,顷刻间坍塌下,扭乱成一团。周小遇狼狈,像个贼一样,从拉链缝探出头,慌慌张张钻出,边跑还边舔吧着嘴。 太阳在草原边际沉下。大家玩得尽兴,在白桦林检了干树枝。篝火燃起,六人围坐在旁,说说唱唱,嬉闹到夜深才回府。当晚,周良遇睡得香甜,宋珂却没入睡,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忆起童年那个奇怪的梦,心思忡忡。难道这一切天注定?在十五、六岁的少女时代,就有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里藏蕴,它茫然悸动,常在灵魂里隐约起伏——它仿佛在一直执著地寻找和期待。随着年龄日益增长,那潜伏在心的温柔越来越躁动不安,她常渴盼他能快些来到。她愿意变成那似水的温柔,依偎在他怀里,与他缠绵得心醉,她确信——她能把他全部的融化! 周良遇与少女时所梦想的白马王子判若两人。在她框定的类型里,他戴着一副眼镜,书卷气浓厚,斯文却 不文绉;穿着蓝色鸡心领的毛背心,格子衬衣,蓝色牛仔裤;他坐在书桌前看书,阳光洒进来,映照得脸生动。他阳光灿烂,温柔一笑,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周良遇与理想中的他截然不同——吊儿郎当,她奇怪自己竟莫名对他有些喜欢。对这份好感刻意地否认完,宋珂又自信周良遇对她在意,但仿佛不是很认真,似乎有些无所谓——想想不免怅怅。 草原回来后,周良遇腰酸背痛,在家歇了一天。十月六号,他上午来公司,刚进大门,前台小姐拿着几瓶化妆品与一位带眼镜的人说话,见周良遇进门,忙驱逐那男子离开。周良遇想到自己的经历,一听推销员的口音,停下脚步把他叫住,对前台小姐道:“以后上门推销的可以让进,多给他们一些希望,大家都不容易。”转头问这推销员是哪地方的人。推销员满脸讨好,说是安徽。周良遇笑,听口音就像。 推销员在办公桌前拘谨。周良遇拿出烟给他一支,他双手接过。两人点了烟,周良遇说我也是安徽人,推销员的表情一下亲近。这戴眼镜的男子叫杨海盛,三十一岁,安庆地区人,老家在农村,大学毕业后分在一家厂里。这几年工厂效益差,刚好北京有几个朋友,便离开老婆和孩子,来北京谋份工作,现来北京已半年。周良遇坐在那,缕缕青烟中思绪回到从前——如果当初自己留在那电子厂,今天就和杨海盛没任何区别。 杨海盛经历他刚到北京时的经历,是他另外一个翻版。周良遇把烟掐灭,问他现在每月能挣多少,杨海盛羞愧地说了个数字,说完眼神期待地看了看周良遇。周良遇把目光移开,不露声色又问其它。杨海盛留下联系电话,周良遇送他出了公司,回到办公室,把市场部经理汪健叫来,把这事说了,让汪健三天后和他联系,安排他到市场部上班,待遇与其他业务员同样,倘若三个月后业绩不行,照样辞退。 汪健刚走,一封快件就来,是合肥的夏锋所寄。签收完拆开信封,里面一张红色的结婚请柬及两张照片,请柬注明二零零零年一月一号婚礼,女方名为戴璐。夏锋真会挑结婚的日子,周良遇拿夏锋寄来的婚纱照看,照片里的戴璐漂亮迷人,几年不见,夏锋略显发福。 找出夏锋家的电话打了过去,正好夏锋在家。周良遇一通恭喜,聊了一刻,说元旦他赶到合肥来。挂了电话,想夏锋结婚也许着急用钱,把会计叫来,把夏锋单位的地址给了她,吩咐明天汇一万元过去。过了几天,夏锋来电话,说周良遇你疯了,汇这么多钱干吗?夏锋怪不好意思,感觉给周良遇寄的请柬像张催款单。周良遇说我没什么朋友,这钱是真心送的,客套就真见外了。夏锋问他那天确定能来?周良遇说应该能来,万一来不了,过年时大家再见,今年春节他回家。夏锋说他和戴璐春节也回老家,到时可聚上一聚。 宋珂拿着木兰围场的照片发笑,对桌的王羽琴、赵显铭好奇,呼地抢去。王羽琴对照片里的人评头论足,十多张照片后,王羽琴看出端倪,羡慕地指着照片里的周良遇问是谁。宋珂说是朋友,王羽琴才不信,说瞧这人一副讨女人喜欢的样,宋珂抢过那张照片歪头看,嘴里说是嘛,我怎么看不出来?赵显铭说这人应该是宋珂的追求者,李钧义放下手上的工作,走过来见一张照片上有周小遇。周小遇在照片里正忙着吐舌头,李钧义大叫:“明白了,这人肯定在追咱们宋珂,那狗很可能就是他送的。” 宋珂把照片抢了,死活不承认。快下班时,周良遇打来电话,宋珂说照片已收到,周良遇说晚间大家都闲着,建议去游泳。宋珂说她不太会,周良遇故作惊奇:“你老家在青岛,大海的女儿怎能不会游泳?”为宋珂的名誉,他决定当个义务教练,要让她成为浪里白条。宋珂抱怨道:“所长又给我介绍对象,非逼我今晚去见见。”周良遇问所长男的女的?问完笑这老太太真多事。周良遇算盘落空:“游泳那改天吧,你个人的事情重要。哈哈,万一错过好良缘,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张毅伟敲门进来,周良遇挂上电话,心里酸地慌。张毅伟问:“是不是宋珂?”周良遇点头。“现在快十月中旬,天都冷了,还游什么泳?倒不如约她唱歌。”周良遇往椅子上一靠:“没脑子了吧?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泳’,没看杂志上说:男人和女人在泳池里容易亲近,她要是不会游泳,那更是好机会。你碰、触、抱、搂,她也不好介意——岸上你哪能揩到这便宜?“ 张毅伟直点头:“嗯,就差亲了。”“还有,她穿上游泳衣,春光外泄,你眼睛还能占便宜;她一下水,水把她脸洗得干净,雀斑、疤痕、毛孔的大小都能瞧个真细;不光这些暴露无遗,胸、腰、腿及皮肤好坏一样能瞧得仔细,在岸上有化妆品及衣服掩盖,你哪能考察得这么真实又详细。”张毅伟张大眼睛,周良遇得意:“长见识了吧?以后有女友一定把她扔下水,千万别在岸上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地瞎猜忌,结婚后你若大失所望,可别怪我没教你。”张毅伟佩服,学电影《地道战》里的高司令,竖起了大拇指对他道:“高,实在是高!” 二楼很安静,上面还没坐多少客人。宋珂不情愿地四处张望,这相亲你挑我,我选你,刻意得让她别扭。对方正在,身边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宋珂心凉了大半,这男人带了母亲来很让她瞧不起。他和周良遇一般年纪,在银行工作,父母是建筑业的知名设计师,遐耳于国内。宋珂微笑:“李老师好。”李老师见宋珂满心欢喜,那男子一见宋珂,紧促不语,过一会道:“你,你喝点什么?”宋轲要了茶,与李老师搭话,谈些设计院的事。这见面言语乏味,宋珂无聊,勉强了去应付。 李老师爱子心切,儿子沉默无话,只得帮腔说他人挺好,不抽烟喝酒,平时工作忙,也没时间交朋友。言语间,李老师透露出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就一个独生子,儿子在银行受领导赏识等信息。宋珂心不在焉,熬了二小时才得以散席。过了两天,周良遇在电话里突然想起这事,随意问起。宋珂道:“哦,哪次啊?”“就是约你游泳的那次。”“哦,那次见面挺好,那人不错,挺招人喜欢。”宋珂又道:“我才不急,暂时不考虑这事。”周良遇挂了电话,想着她前半句又琢磨后半句,一时推敲不停。宋珂见他好几天没来电话,有些起急,怪那话的前半句又悔后半句,只怕周良遇变成傻小子,对她的这些话全当了真。 周良遇真把她当成了哥们,有饭局常叫她,电话里哈哈道:“宋大侠,没事过来一起吃饭。”去ktv歌房也拉她:“宋将军,快来救驾,我不会唱,你来你来——哦,今天要约会啊?那改天吧。”他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忽冷忽热——阳光灿烂时,周良遇会突地拍头:“糟了,今天要提早走,有重要客户。”他撇下她,匆忙而去;月上树梢头,他从身上脱下外套:“风这么大,也不多穿点衣服。”他把外套替她披上,为她体贴系上衣扣。周良遇有时盯住她,赞美道:“左看又看,还是俺们周小遇的干娘最漂亮——蹲下又问周小遇——周小遇,我能不能做你干爹?稀罕死你干爹了!”他们在街上走,周良遇会悄声催她道:“快看,快看,美女,美女。”说完一脸稀罕,美女走远,他还扭头痴痴回望。时间一久,宋珂好奇心愈来愈强,常常揣摩,颠来复去想答案。 周小遇块头越变越大,耷拉着满脸皱皮,一脸肥头大耳的憨样。它走路屁颠屁颠,惹来院里的一堆人笑话。宋珂异常喜欢周小遇。周小遇躺在草地晒太阳,吐着舌头东张西望,一位中年男子开车从旁边经过,看了看它,把车停在路边,下车见宋珂漂亮动人,倒把周小遇给忘了。中年男人蹲了下来,看着周小遇,周小遇嘟拉着那张天生不高兴的脸,半截舌头搭在外,扭头斜了他一眼,爱搭不理。中年男子道:“这狗很纯正,颊骨宽大,上唇厚宽,头、脚都长得不错。从哪 买的?”宋珂道:“我男朋友送的。”可惜周良遇不在旁,否则乐得天都要塌下。“哦,这狗不错,怎么也要两万以上。”宋珂睁大眼:“两万?我还以为才几千呢!”中年男子笑:“这英国斗牛犬地道,说两万还算少!它体型、皮毛都很好,眼睛圆,鼻大,位置正,双眼也分得开。” 中年男子走后,宋珂仔细看狗,没想到周小遇纯种得这么值钱,还具有贵族血统。想起周良遇说狗场朋友送的假话,立刻明白几分,她蹲了下来,摸着周小遇头道:“周小遇,周大遇坏透了!” 千禧年就快到,雪知趣地及时下了,天地间粉裹银妆。街上商场、店面的窗玻璃上贴着圣诞老人,五颜六色的气球围在门框。绿色的圣诞树满城遍立,挂满了闪烁的小彩灯。世界浪漫得如圣诞童话般,只差那铃儿响铃铛,可爱的鹿儿前来拉雪橇了。 白皑皑的雪城,宋珂又想起周良遇。从草原回来后,这几月像在梦里,成天都浑然而过,她隔三岔五地与他见面,周良遇精彩,常给她意想不到的惊喜。宋珂与恋爱中的女子一样,无时不刻地等待下次相遇。有这个男人在,一切都不再枯燥乏味,世界仿佛鲜活多姿。 二天以后,期待的电话终于来了。周良遇在电话里笑得爽朗,明天是一九九九年最后一天,为了这天,他连安徽好友的婚礼都没去参加,特邀宋珂参加庆贺活动,望宋大将军赏脸。宋珂问是不是和圣诞节一样,与陶岩他们在一起?周良遇说也许,明日六点半在王府井集合,不见不散。 王府井人山人海,人多得摩肩接踵,步行街上张灯结彩,各类霓虹灯开着,彩线、银灯挂得琳琅满目,屋角墙沿的各色霓虹线全亮,街面横挂了许多彩色条幅及节日标语。人们释放着快乐,街上笑声鼎沸。街心正放着音乐,一些人在表演娱乐节目,宋珂在满街的火树银花里不时顾盼,身边的人流熙来攘往。周良遇躲她身后,在她左肩轻拍,又迅速闪向右侧,宋珂忽地扭头,却不见左边有人,下意识回身,忙转脸右看。周良遇正把脸在右,凑着守株待兔,宋珂的嘴唇在他脸上滑过,仿佛轻轻一吻。周良遇得逞,哈哈道:“谢谢!节日大礼,万分感谢!”宋珂跺脚,满脸羞涩,对他饱以粉拳,他笑着闪躲:“你主动亲我,与我何干?” 宋珂的快乐四溢,不再追打他,问:“陶岩他们呢?”“就我和你,我不想他们打搅。这千年才遇一回的夜晚,除了我陪你,任何人在你身边我都会妒忌——我陪着你,从上一个千年陪到下一个千年。”宋珂快乐无边,幸福在胸间萦绕。她问晚上去哪?“吃饭、看电影、逛街,像大街上的很多人一样,就这么简单。”宋珂已不在乎什么节目不节目,周良遇就是她最好的节目。 两人在东华门品尝天南地北的小吃;在街心乱逛,看各类文艺表演;他们玩起“高空弹跳”,呼得瞬间窜上夜空,宋珂刺激得不敢睁眼,兴奋地在发射塔间大声尖叫;他们在游艺厅玩“街头霸王”,宋珂与他对打,连连失败,撅嘴撒娇,赖皮要重来。周良遇被妩媚所迷,存心让她,宋珂摇着控制杆,笑呵呵道:“打死你,打死你。”角斗士轰然倒地,宋珂道:“你死了,你死了。”周良遇突然一本正经,盯住宋珂的眼道:“我其实早就死了,从见到你的那天——我就死了!”宋珂腹部的温暖在轰地爆炸,顷刻漫布全身,她盯着屏幕,不敢看他,心却在尖叫飞扬。 电影散场出来,已是十一点,再有一小时就到二千年。外面的人更多,人人热情洋溢,四处挤得水泄不通。她鞋带散了,周良遇蹲下身帮她系上,起来道:“把手给我,万一走丢了,想要再见你,就得等下一个千年了。”周良遇牵住她柔软的手在人流里穿梭,宋珂很乖地跟在后面——那手温暖而有力。“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宋珂问去哪?他神秘一笑,拉她进了地下停车处,把车开出,往北京西客站的方向走。 车在羊坊店路停妥,周良遇带她上了一座高楼。上了露天高台,他们鸟瞰着北京城——城间万家灯火,复兴路上灯火辉煌,世纪坛近在咫尺,那儿正群灯耀照,亮如白昼,歌声锣鼓声沸腾喧天。世纪坛上狮舞龙腾、载歌载舞,人们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禧年,周良遇感叹:“没想到两千年这么快就来了!小时候,我看《小灵通漫游未来》,天天盼望2000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总以为一到这天,一切就天翻地覆,车可在天上飞,西瓜会变成桌子大。”宋珂笑,说我也是,我也盼望。“小时候的愿望虽没实现,但这天却给了我另外一个奇迹。” 周良遇把宋珂衣服拉链拉上,紧了紧她领口,默不出声看她。宋珂预感到什么,紧张得厉害,逃开那灼灼目光,低头朝世纪坛出神地望。宋珂口齿干燥,喉间干涩,忽然觉得异常口渴。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口渴得难受,很想喝水。周良遇跑下楼,买了两瓶饮料急忙上来。宋珂仿佛能喝干大海,喝完一瓶后仍感觉干渴,难为情道:“我还是渴。”周良遇把手里的大半瓶饮料递来。 冷风吹来,周良遇脱了外套给她披上。宋珂语无伦次,说不冷,心里倒希望能更冷些,她全身在发烫。周良遇盯住她,她匆忙瞥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正经,严肃得不带一丝笑。周良遇沉默许久,鼓起勇气道:“我感谢上天,能让我遇到你。”宋珂羞涩一笑,依旧不敢看他。周良遇声音紧张:“有些话,我……想告诉你,世界上很多男人都说过这话,但他们如何说已不重要,我只在乎我是否用心对你去说。” 世纪坛下,数万名群众对着时钟齐声高呼:“十、九、八、七……。”周良遇喉间紧绷,伸出手把侧了身的宋珂转了过来。宋珂抬起眼帘,脑里一片空白,周良遇在灯火下目光凛凛,语气坚定:“宋珂,我其实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得快忘掉我自己!!!”宋珂仿佛忘了一切,心跳地剧烈,周良遇把她狠狠拥在怀里,霸道地吻她。宋珂用手去推开,手脚却软绵无力,她绝望地挣扎,最后情不禁地搂住他脖子,迎合他,再也不去逃避——这一吻已跨越了千年。 二千年来了,楼下欢声雷动,世纪坛上圣火点燃,摆放的大钟被敲响,钟声雄浑悠长,上万只气球徐徐升空,城市各处庙里的大钟齐响轰鸣。四周“砰砰”巨响。羊坊路、西客站、世纪坛三处的礼花在他俩头顶炸响,把楼台照耀得彻亮,无数银色、红色艳丽菊花齐齐怒放,在夜空里争奇斗艳。两人忘了这世间的一切,仍在热烈拥吻。 宋珂面对这缤纷世界,在流光溢彩的不夜天里无比欣喜。焰火仍在空中啸响不绝,缤纷的礼花在绽放,远方钟声阵阵传来。宋珂靠在他的怀里,与他目不暇接。大朵大朵的烟花密集腾空,砰砰盛开,熠熠生辉,宋珂比烟花还灿烂,兴奋地欢跃,手指着漫天烟花,这朵、那朵的让他快看。周良遇眼花缭乱,在身后搂着她开怀大笑。各色气球飘来,两人欢叫追逐,宋珂抓住几支气球,顾此失彼,又舍不得错过天上美景,急得大叫大笑。周良遇随手撩到几支,把气球递给她凑数。 夜空飘散着烟火气味,天上白蒙蒙一片,世界寂静了下来。周良遇拿开她手里气球,把它绑在栏杆,把她拥在怀里,吻了吻她凉凉的额头,玩笑问:“我们什么时候吵架?”宋珂柔声一笑,打了他一下,心笑在这新的千年,当颗心终于紧靠一起,这竟是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她把头依靠在他肩膀,呢喃道:“我们永远不吵架!”周良遇道:“对,我们永远不吵架!我永远都要你快乐!” 月色中,他深情款款,轻轻吻着她,温柔得让人心碎。宋珂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住,周良遇有力抱住她,吻着她光滑腻白的脖子——轻轻一触碰,已有电流动……!宋珂动情得闭上双眼,心在喃喃自语:我恋爱了,我真的恋爱了!这一夜,幸福来得汹涌澎湃,来得太突然,让她措手不及。她仿佛醒过来,可心却没舒 缓,欢喜甜蜜地问:“我们是不是疯了?”周良遇微笑:“那就疯吧!我陪着你疯!” 她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滞下,别流逝得这么飞快。幸福在心浓郁,已积淀得来不急细细品尝。宋珂靠在他怀里,意犹未尽地望着夜空,含泪道:“我害怕这一切会像这焰火一样,它那么美,却那么快地消失!”周良遇一笑:“美好的东西总那么短暂,就像雨后的彩虹、夏日的玫瑰、少女的青春,正因它们短暂,所以格外让人珍惜。”宋珂难受,失望不语,周良遇“扑哧”一声,把她转过来,他不再笑,诚挚无比道:“但你不是,你是我永恒的钻石,光芒璀璨——感谢老天,我万分庆幸能遇到你,你明媚耀眼,永远是我唯一稀罕的珍贵钻石!” 第十五章 黑色的本田在辅路戛然而停,林巧妮下了车,把车后厢的大衣取出进了路边干洗店。一会,她从干洗店速速出来,上了车便问:“车后厢两大块黑乎乎的是什么玩意?”张严冰道:“哦,托人在东北弄的两只熊掌,晚上送给王总、魏总。”林巧妮疑惑:“前天你不是给他们拜了年,怎么又送?“那些东西,他们见多了不稀奇,不送点特色的能行?”林巧妮再不说话。张严冰道:“妮妮,你该给黎经理及其他领导拜个年,逢年过节嘛!人之常情,道理我也不多讲,以后难免会有个照应!”林巧妮纳纳道:“部门里资格比我老,业务能力比我好的人多了,来公司才两年,我才没那份野心。”张严冰笑她孩子气,一路循循开导,林巧妮皱眉,没了好脾气:“黎彦那小人得志的脸看了就恶心,给他拜年,休想!”见她依旧顽固,他摇头一笑,便不再劝。 第二天下班,张严冰送林巧妮回家,半路上手机突响。林巧妮见他开车不方便,随手拿过手机——是陆白瑶的电话,她也没接,把手机塞给张严冰,说是陆白瑶。张严冰咳嗽一声,硬生生把电话接了。林巧妮扭头瞧车外,一副漠不关心。陆白瑶在电话里开心道:“昨天你给的那两只熊掌,今天保姆拿出来,毛茸茸的吓死我。以前这东西都在饭店吃,保姆不会做,我妈也不会,干脆打电话来问你。”张严冰尴尬,说自己在开车,也不知道熊掌的具体做法,等向别人问清,他再来电话。 车内长时间沉默,空气凝滞得让张严冰仿如透不过气,把车窗开了,林巧妮却怄气把它关上。张严冰拧眉:“闷得慌,开窗透透气,换换新鲜空气。”说完又把车窗降下。林巧妮再次把窗升上,怨气道:“我冷!”“不是开了暖风吗?”林巧妮头靠着车座,眼直直看车外,目无表情道:“我心里冷!”“那熊掌是送给陆白瑶父母的,怕你误会,所以……。”林巧妮哼鼻冷笑:“就陆白瑶?她还不至于让我心胸狭隘。你要送就送,送给她一只熊都行——我只讨厌你骗我,内心没鬼,还能怕我误会?”“只去拜个年,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啊你,哎!” 林巧妮哪肯依饶:“就因为她爸是个副部长?可她爸隔行如隔山,管不了咱公司,也提拔不了你。陆白瑶回来这一年,你对她及她家可真费尽心思。认识你两年,你怎么不向我爸妈去拜个年?”“咱们的关系不是还没定吗?要定了我能不去?”“你不去见我爸妈,这关系能定吗?我不逼你,你要想当陆白瑶家的乘龙快婿,我不会阻拦你,随便!” 车停在路口红灯处等候通行,林巧妮越想越愤恨,夺起包迅速开门下车,快步跑上人行道,瞬间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 宋珂这一个月像着魔,上班时心神恍惚,心思里全是周良遇。见办公室只有王羽琴在,她鼓了勇气问:“琴姐,你有没有遇到过口很渴的时候?”王羽琴发笑,说当然有,尤其在夏天常常有。宋珂也笑,补充道:“我说的是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喉咙像快要干裂冒烟的那种口渴?”王羽琴一脸茫然,摇了摇头,问宋珂是否有了心上人?是不是照片上那位?宋珂终于承认。王羽琴见那满脸的幸福,追问了有关周良遇的二三事,嫉妒得要死,羡慕万分。 宋珂在网上搜索安徽歙县。大学时期,系里曾组织过去黄山、徽州写生,在歙县停留过二日。当时只觉那地方风景很美,根本没料到未来的男友会是这的人,他的祖祖辈辈也都在这里。印象中,有条河好像在县城里蜿蜒穿行,此外,歙县的一切在记忆中已模糊不清。现在,她却对这个曾漫不经心、顺带而过的歙县竟充满了无比好奇。 她又在网上搜索“北京嘉阳公司”,嘉阳公司的信息有一百多条,大多是些广告;又在网上搜索“周良遇、宋珂”——周良遇查无一人,叫宋珂的却满页都是。周良遇在世上果然稀少,宋珂欢喜,默念“周——良——遇”,对她来说,这三个字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它们所蕴涵的意义漫无边际! 临到春节,游泳馆内人不是很多,浅水区稀稀拉拉散着十来人。宋珂逐渐喜欢上游泳,已能在浅水区自由来回——她没让周教练失望。当然,周良遇更没失望的是那曲线婀娜的身条。宋珂在碧波荡漾的水里游动,粼粼斑驳的水里,皮肤白腻光滑得犹如玉脂——宋珂已变成一条美人鱼。他确信胡老头的话——宋珂就是那颗蜜口糖果,已甜得他心不再苦涩。他心里只窝着宋珂,林巧妮消失匿迹,只剩个淡薄的影子。这影子淡得如袅袅烟云,若干年后,也许这影子将随风而逝,再也了无踪影——那一切不过是场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经历! 这游泳让周教练揩了不少便宜。他鼓励宋珂去深水区,宋珂笑,畏缩道:“我不敢,还是害怕。”“你要不尝试,就永远毕不了业。别怕,我在前护驾,会一直保护你。”宋珂钻过浮栏,不知深浅地向他游去。周良遇面对她,悄悄后移,永远离着她半米。宋珂游得累了,手脚一松,被水呛了一下,脚下如深渊般的可怕,忙连喊带叫,惊慌挣扎,对着靠过来的周良遇投怀送抱。周良遇一手拉住了浮栏,一手搂抱着她腰,笑道:“别怕,我在这呢!”宋珂抱住他脖子,镇静下来,要回浅水区。周良遇趁水打劫:“我没了动力,累了,累了。”望着那几十米,宋珂再没勇气游过去。“怎样才有动力?”“除非让我亲一下。”宋珂咯咯笑,见救生员没往这看,故作无奈地把俏脸送上。 周良遇慢吞吞地冲完澡,坐在大厅等候。二十分种后,宋珂提着袋子出来,他摇头道:“女人真是天生拖拉,冲个澡也要半天——这哪是冲澡?我看是躲在里面数头发。”宋珂笑:“男人天生是坏蛋,连游泳也心怀阴谋,你这哪是游泳?分明是借着游泳耍流氓。”周良遇哈哈笑,喜欢她这伶牙俐齿。 两人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吃完饭已是十点。在宋珂家的楼下,周良遇把车停稳,道:“明天下午我过来送你。”宋珂拿好东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晚安!”说完眼波款款,欲言又止。周良遇想厚脸皮上去喝茶,可这理由恶俗,踌躇间想找个委婉又充分的借口,宋珂却已上了楼。 周良遇丧气回去,懊悔不停。回到住处,夜空荡地难受,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给宋珂发了条短信要她早睡。片刻,宋珂打电话过来,柔声道:“睡不着,外面风有点大,吹得窗玻璃直响,吓死我了。”周良遇这时像个傻瓜,仿佛不解潜台词:“闭上眼,数羊就能睡着,不信你试试。” 宋珂不知再说些什么,聊了些无紧要的话便挂了电话。 她把灯关了,随身躺下,思忖平时是不是太过矜持?这矜持让周良遇不敢有任何想法?对这份做派,她明白内心的潜意识,自己对他矜持,是希望他能好好珍惜,因为她已经去珍惜;她这么做,是希望能把他征服,因为他已经把她征服——想着猜着,对以往不可侵犯的傲然颇有悔意。宋珂没去数羊,在暗夜里细数与周良遇的点点滴滴。未认识他之前,在夜晚的世界会偶有些无聊,但现在,每个夜晚都让她倍感寂寞。与他每次分开,都会怅然若失。 寂寥的屋内,宋珂的手机在响,周良遇在电话里笑:“我也睡不着。”宋珂捂嘴,问他为什么不去数羊?“数了,可数来数去,脑海的每只羊最后都变成了你,索性不数了,我想干脆过来看看这些羊!”宋珂心跳地快,笑而不答,听着他探试道:“我飞过来,好不好?”宋珂顿了顿,笑着傻问:“你能飞吗?”“我能飞,但夜太黑,你把灯打开,给我引路就能飞来。”宋珂骗他,说现在我已把灯开了。那头沉默片刻,道:“你没有,现在把灯打开,我就能真的飞过来,相信我!”宋珂心紧得厉害,躺在床上随手把台灯开了。半分钟过后,门外轻轻响起敲门声,敲得她心咚咚狂跳,忙下意识把灯关了。她竖起身来,在黑暗中听门外的动静。门又轻轻响了两声 ,她呼吸急促,脸颊发烫,脑里晕糊成一片空白……。门又坚定地轻响了两声,她再也犹豫不住了,忽地跃下床,仓促间把卧室整理,匆匆把门开了。 黑暗中,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客厅的周小遇被惊醒。周小遇爬起,晃荡着脑袋颠颠前来,对他的双脚缠绕不停。周良遇抱起宋珂走进卧室,周小遇不屈不扰跟过来,周良遇把它一推,快速关门,霸道地搂住了她的腰,紧紧拥在怀里……。月亮在外高悬,幽幽月色撩人,宋珂全身发烫,喉间又是一阵干涩。窗帘拉上了,黑暗中的热吻贴来,宋珂身软心醉,眩晕阵阵——空气里仿佛弥漫了柔情蜜意,浓厚得难以化开……。 翌日中午,宋珂把周小遇带到单位,交由王羽琴照看。下午,周良遇开车送她上了火车。回青岛的第三天,宋珂吃完晚饭,给周良遇发了几条短信,又不时地查看是否回复。父亲宋宗泽把报纸放下,玩笑说女儿走火入魔,这几天心里嘴里全是周良遇。母亲陈玉婕从卧室出来,在沙发斜身坐下,再次缠着女儿问东问西。 宋珂耐性回答完,陈玉婕仍不放心:“周良遇公司的规模多大?”“不知道,还没去过他公司,我喜欢的是他又不是他公司。”宋宗泽把报纸一放,摘了眼镜:“经济条件是很重要,但人品和才华更重要。女儿这么大了,你别总为她操心!”陈玉婕道:“小珂过完年才二十四虚岁,这般大年纪能懂什么?等以后知道现实的重要,可那时就晚了。”宋珂不满道:“我相信我的眼光。”“这人没个安定的工作,又没房,户口还不在北京,还是小县城的,人品我们也不清楚,只听你自己说好。你现在喜欢上这人,能不说好?妈妈能不操心?”宋宗泽对女儿道:“这事你先别急,等夏天我和你妈去北京再决定,你妈也是为你好!”宋珂不高兴,拿起手机跑回卧室。陈玉婕憋了气,在客厅闷了几分钟,起身敲女儿的房门进去。 宋珂的情绪渐渐平息,与母亲并肩躺在床上谈心。想了想,说周良遇虽然没买房,但经济基础不会差。陈玉婕问他大概有多少资产?宋珂说应该上百万,犹豫会又说或许没有,具体多少真的不是很不清楚。“那他没有告诉你?他要是瞒着不说,钱应该不会很多,现在几万块钱开个公司的人遍地都是。你啊,这方面也得知道个清楚。”“这我哪好问?开口都开不出。”陈玉婕明白女儿难处,又问他俩认识的经过。宋珂的话多了起来,对母亲聊起与周良遇相识的过程。但这过程,她对某些情节略有删减或修饰。陈玉婕听完,干脆直问:“你和他现在走到哪步,发展到什么关系?”宋珂忸怩,脸有些热,说和他目前还是朋友关系。陈玉婕宽下心,举例生活中许多女子轻率恋爱及嫁人的后果,要女儿引以为鉴。陈玉婕不厌其烦,针对男人的好与坏,传教了些辨认心得,方才停了唠叨,起身告退。 宋珂熄了灯,刚才的话题仿佛没完,还撇不下周良遇的影子。对于父母,她不愿意谈及周良遇的经济基础,说这话题仿如会玷污她对他的感情。她对父母厌烦地抗拒,显示自己的爱不带着任何铜臭气,可此刻,扪心自问:自己对周良遇的经济基础是不是很在意?想了想,终于承认自己在意,自己确实在意——这是她喜欢他的一个原因;她又想,如果周良遇此时没有经济基础但仍有能力,自己也依然会去爱他——她对他充满了自信。 嘉阳公司在大年前二十七日放假,周良遇二十九日晚赶到了家。家里摆设几乎未变,一切还是老样,让他既熟悉又陌生。家人欢天喜地,奶奶握住他手抚摩不停,父母、周良贵及嫂子都在等着他。几年未见,父母又变老了些,白发丛生,脸上皱纹增多,看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奶奶八十二岁,小脚走路颠颠,挪到厨房要给孙子做他爱吃的点心;小侄子遥遥已六岁,见周良遇陌生,躲在李芳梅的身后不出来,只敢在大腿隙间偷偷看叔叔。 周良遇挂念奶奶,进厨房陪奶奶说话,其他人拥蔟着挤到厨房。奶奶在锅灶边擦眼泪,说三年了才见到孙子,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呢。方秀珍在案板上切着菜,不时也拿围裙抹泪。周如仁安慰母亲:“大过年了,良遇这不是回来了吗?妈,你放心,你肯定能看到良遇娶媳妇,给你抱个曾孙子。” 全家人团聚一桌,喜气洋洋吃着团圆夜饭。周良遇爱吃的菜满满地摆在面前。这顿饭,他吃得塌实尽兴,喝了很多家乡酿的米酒,熟悉的酒香,久违的菜味,无不让他起情生性。全家人吃完,也不下桌,陪着他道些家长里短。周良遇饭毕,打开两大行李箱,拿出给家人买的各类礼物,每人好几件,吃的穿的尽有。老奶奶生性节俭,心疼孙子多花钱,拿着东西一个劲问价钱。他把价格缩小十倍说了,老奶奶还是嫌贵,说这么多钱花在她身上真是糟蹋了。嫂子李芳梅试着羊绒衫,一听价格快上千,欢喜道:“奶奶你就安心吧,这是良遇孝敬您老人家的心意,良遇在北京开公司,能挣钱。” 宋珂坠在情网,当晚发来十多条短信,周良遇忙着回复。李芳梅见此明白几分,问是不是有了对象。周良遇说是,夸宋珂如何漂亮,可惜忘了带她照片回家。周如仁、方秀珍闻声围上来,抢了手机左瞧右看,仿佛宋珂随时会从里面蹦出,对他俩一脸笑意地喊公婆。周良贵笑着说这是手机,可以发短信相互联系。奶奶问什么是短信?周良贵说就是发电报,对方马上就可以收到。周如仁听了感慨万千,说人真是聪明,现在科技真发达,发电报都可以不用再去邮局。大家缠着他问宋珂的情况,周如仁疑惑:“宋珂,是不是那个北京的女娃?”周良遇心隐隐犯疼,说不是,他和北京女孩开始挺好,但性格不和,后来只是一般的朋友。他把与林巧妮的事如蜻蜓点水,轻轻带过,只谈宋珂。 全家人围着火盆聊天。周良贵说:“你那公司多少人?”“快六十人。”周良贵一怔,李芳梅道:“哎呀,那么多人!那养他们多少钱啊!”“我和你嫂子在做一个事业,你要是把他们动员起来,那没几天你就比开公司还赚钱。”周良遇哦一声,问什么事业?“这个啊,给你讲了,肯定感兴趣,机遇千载难逢……。”李芳梅拉丈夫的胳膊说:“良遇人家在北京,什么不知道——就是传销!”“哦,这我知道,常有人拉我去听课,我一直没时间。”周良贵急切道:“他们的产品我不贬低,我说说我这个,公司在广州,投资大了,做到钻石级别的,一年都上千万。我们从事的是保健产品,富态康按摩机,听说过吗?是国际专利……。”李芳梅打断道:“过几天再讲,见谁都说这事,良遇才刚回来。” 直了半夜,周良贵及李芳梅带着儿子,拿上礼物尽兴而去。周如仁送完母亲回来,周良遇从包里掏出一沓钱给父亲,说这一万是给家里过年的费用,又从上身口袋摸出两个存折,把其中一个递给父亲。周如仁愣得不敢去接,儿子把存折塞在他手里。周如仁打开看,竟是十万,忙退还给他,高兴道:“我和你妈钱够用,你在北京处处都要用钱,现在房还没买,你靠自己努力不求父母,我们已经很高兴。”周良遇不接存折,夸自己有钱,要他们放心,说还剩一个存折过明天再给周良贵。方秀珍问是多少钱,周良遇说三万,父母很是高兴。方秀珍说:“你哥厂里效益不好,你把这钱给他们,这也好,免得你嫂子常和你哥吵。”周良遇说知道,以后自己挣了钱,还会继续帮他。 周良遇旅途疲惫,不断打着哈欠。方秀珍把床铺好,催促儿子赶紧睡觉,让周如仁别再和儿子瞎聊,明天再叙不迟。半夜,周如仁和方秀珍拿着这十万的存折坐在床前,不知藏在哪是好,换了几处地方,仍不塌实。周如仁想了个办法,把存折包了,趴在地上用胶布把它粘在大衣柜底,起身拍着身上灰尘,说这钱先帮儿子保管,万一良遇以后要急用再还他。 第二天下午,周如仁备了猪头、鱼肉、 水果、点心,领着周良贵、周良遇及孙子遥遥去祠堂祭拜。大家出了祠堂来到祖屋,老奶奶早跟那等候。院里大厅内,周如仁贴了红对联,带着周姓男子点了蜡烛,上了香,给各类牌位躬身作揖。院门外鞭炮震天,各家各户的鞭炮响个没完。小孩们穿上新衣,拿着压岁钱和烟花,在院子里喊叫,兴奋追逐。周良遇重温起年少过年的感觉,大年三十的春节气氛萦绕在心,久久难以散去。 周姓一家及亲戚们热热闹闹围了三大桌,在祖屋大堂里吃年夜饭。老奶奶立在牌位前念念有词,说阿遇回来了,祖宗们保佑阿遇一切大吉,早娶媳妇,生官发财,身体健康。周良贵怀里揣三万元存折,心情异常好,不停向各亲戚们敬酒,随后拉着周良遇挤在几位善饮的男人堆里,猜拳行令,直到杯盘狼藉芳才散席。 年后的几日过得飞快,周良遇走亲访友马不停蹄。初四,去了黄山市与夏锋及几位大学同学见面,大伙分外亲切。夏锋的妻子戴璐没照片中那么漂亮,让周良遇略显失望。戴璐性格内向,话也不多,周良遇找话与她攀谈,戴璐一句答完再无下文。周良遇与夏锋等聚了两日赶回歙县,陪父母前往各亲戚家忙拜年。这些天,家里的各类人与事纷纷扰扰拥簇在心,占据了宋珂的空间,对她的想念缩减了少许。 但这十天春假,宋珂却过得恍惚。在返京的航班上,她望着窗外云雾,恨不得能立刻着地。周良遇已回京,此时正在机场等她。飞机快要下降,她匆匆把化妆镜打开,左右审视小镜中的自己。 宋珂拖着行李箱,远远见周良遇在出入处盯住自己,不禁手足无措,全身别扭,又不好意思小跑,只低头窃笑,拉了行李,一步步向他走去。周良遇一手抢过行李,牵她来到地下停车处,在一拐角,见周围没人,这才反身把她抱住。一阵窒息的长吻后,宋珂软绵得无力。上了车,两人继续温存,情话喃喃,恨不得把这些天的时光全找回。这晚,她没有回家,在车上与父母报了平安,当晚在周良遇处住下。 第二天早,宋珂醒来给单位打电话请假。周良遇外面采购回来,正在厨房忙碌早点。宋珂起来,把房间收拾了,洗漱完毕,到厨房帮忙。周良遇不让,吻她脸蛋道:“现在没有了战争,男人没事干,做饭——应让女人走开!”宋珂笑,倚靠在厨房门看他背影。吃完早餐,周良遇看表,要去公司一趟,中午十二点前赶回,下午再去胡老头那拜个晚年,让宋珂在家等他。宋珂舍不得他走,神情留恋,周良遇想想道:“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公司,下午直接去胡老家,也省得我回来接你。”宋珂有点怕见嘉阳公司的人,可心里却想去,迟疑道:“我去你那?他们肯定会瞎想,怪让人不好意思。”“什么瞎想,他们不用瞎想。你本来就是我家宋宝宝,宋宝宝去自己先生的公司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好意思?”知趣的皮厚让宋珂开心,却犹豫了会才答应,又道:“你就说我是你的一个朋友,我不喜欢他们盯着我直好奇。” 春节过后,员工大多都在公司,不是很忙。公司各部、店面及分部的管理人员陆续到齐,正等着下午的年初会议。周良遇与宋珂进来,一大厅的人齐刷刷盯住宋珂。张毅伟认识宋珂,笑着过来问好。秘书赵晓凌问:“周总,是新来的员工吗?”周良遇得意大笑:“赵晓凌,她是你嫂子!”张毅伟这才知道周良遇已攻城略地,早和女将军订了城中之盟,改口哈哈道:“嫂子新年好,好久不见!” 嘉阳公司四下哗然,人们纷纷起身。宋珂骑虎难下,不好承认却又不想否认,众目睽睽下对着张毅伟笑,算是默认。市场部经理汪健、店长方波、杨海盛等都在,过来向宋珂招呼。宋珂压得住台,露出落落大方的笑意,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过来,各人的名字早已混乱,一个也没记下。设计部、财务部、建材部的女职员围了上来,盯着宋珂像看动物园的大猩猩。女同事们拍马,对周良遇恭维,说宋小姐真漂亮。宋珂如坠云里雾里,已不记得和她们说了些什么。 宋珂应付完,终于进了周良遇的办公室。赵晓凌端了一杯咖啡过来,说嫂子请喝咖啡,宋珂说谢谢,脸上一片淡红。赵晓凌一走,她立马娇嗔道:“周良遇,你存心害我。”周良遇嘿嘿:“木已成舟,大功告成!”半小时后,周良遇与各部管理人员聚在会议室开会,宋珂呆在他办公室,隔着门玻璃看外面的职员,不好意思出来。宋珂拿着茶杯,在男友的办公室踱步:一直以为嘉阳公司面积大概百来平方,寥寥二十来人,没料到这么正规气派,员工众多——周良遇从未对她吹嘘这些,想到这,心里越发觉得这男人可爱。她却不知道男友经林巧妮后,不谈这些是另有意图。 元宵一过,嘉阳公司在北京佳居装饰城又租下一处店面,面积比建材市场的店还大,由汪健任店长。张毅伟副职转正,接替了汪健原市场部经理一职。周良遇越来越忙,在周六、日里常陪不了宋珂。宋珂在双修日孤单无聊,周小遇也无能为力,只得望宋吐舌兴叹。于是,周良遇替她在驾校报了名,催她在休息日里学车,每日夜晚时再与她相聚。时间一长,两人变成同居,周良遇的衣柜里挂着女性的睡衣,宋珂家的鞋架摆有男人的拖鞋。时间再一长,你来我往,各自的用品及衣物有一半进行了调换,按周良遇的话讲,这叫“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他俩的恋情像春日里的竹笋,在这春的季节蓬勃茂盛地恣意疯长。 嘉阳公司的业务四处延伸,周良遇盯上了美林地产公司的七套样板房。这日,他与张毅伟及设计总监刘登在美林地产公司的会议厅坐候,美林公司企划部经理何裕敏与市场部李经理进来,双方寒暄完毕,笑谈片刻,刘登把电脑笔记本的样板间文件打开,让何裕敏与李经理看效果图。待两人看完,周良遇满脸带笑,请两位经理提提意见。 何裕敏说我们先听听李经理的看法,说完拿出笔在本子准备记录。李经理说效果图他还算满意,设计理念及风格也吻合要求,但小户型感觉有不足之处。李经理陆续提了两条小意见,周良遇等人用笔“唰唰”记下,何裕敏却一脸严肃,对色调方面提出了疑问,刘登忙给予解释。何裕敏依旧挑刺,把话题转到家具上面,刘登有些急迫,涨红脸想解释。周良遇在桌里下照着他的小腿轻轻一踢,刘登只好软着陆,几句话过后,谦虚说何经理的意见很有借鉴,回去将参照这些建议进行修改。一帮人杂七杂八聊了些其它细节。讨论完后,周良遇放了心,称回去将结合两位经理的意见再做二套方案,目前的这套效果图也会进行部分修正,届时将准备三套方案供美林公司挑选。 从美林公司出来,三人上了车,张毅伟开车,周良遇坐在副座一言不发,刘登在后骂:“这姓何的女人鸡蛋里挑骨头,提的建议极不专业,什么破审美观。” 刘登与几位设计师对这方案加班加点,忙了许多天,周良遇内心对此设计很是满意。他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设计方案出来后,曾与何裕敏单独碰了一次。何裕敏一看方案,嘴上说还行,脸上满意的表情周良遇可是看在眼里。她今天这般刁难,确实在鸡蛋里挑骨头,周良遇听着刘登的抱怨,点了烟,安慰完他道:“客户就是上帝,咱们按客户要求做,当前不是去教育客户如何审美,把合同签下来才是目的。 回到公司,他把张毅伟叫到办公室,吩咐他私下约约那位李经理。周良遇提示了几句,说了回扣的数额,张毅伟领命而去。周五晚上,周良遇给何裕敏再次通了电话,何裕敏热情,约了他明天下午在星巴克咖啡厅见。宋珂在客厅,听得周良遇和一女子要去咖啡厅,忙把周小遇扔了跑进卧室来找衣服。周良遇挂完电话,主动坦白说是客户。宋珂“哦”了一声,周良遇道:“这客户比周小遇漂亮,但脾气比周小遇还差。”宋珂笑:“你不用跟我解释,哪有你这么比喻人的?”“我可烦透这女人,装 模作样,在美国留学三年回来,全是一副洋做派,洋脾气。” 为讨宋珂欢喜,他把对方损得体无完肤,但也确实不喜欢何裕敏。在他眼里,何裕敏心机玲珑,观色察样,一眼就能分辨人的三六九等;她脸生动,待人态度丰富多姿,傲、卑、柔、硬无一不会。她可是个优雅又讲究的女人,何裕敏说她休闲时从来不穿阿迪达斯和耐克,轻蔑的口气吓得周良遇再不敢买这些牌子。周良遇一看见何裕敏,便浮想起阳光明媚挂着葱绿吊兰的阳台,她淡淡寂寥地坐在这阳台上,在这怡静的午后喝着温香的咖啡,手里捧着怀旧的《莎菲女士之日记》,米兰•;;昆德拉的书或许会翻,村上春树不能确定。那些港台流行的靡靡之音是决计不听的,要听也应该听巴赫或艾尔加,偶尔还有罗西尼。 何裕敏是甲方,周良遇是乙方。甲排在乙前面,他可不敢得罪,提早半小时到咖啡厅,挑了个僻静之地坐定,要了杯冷饮正随手翻阅杂志。何裕敏还真准时,只迟到几分钟,进来对他礼貌一笑,周良遇起身相迎。服务员上来,何裕敏对服务员道:“coffette,嗯,再来一份兰莓松糕和牛奶曲奇。”说完问周良遇喝什么?要不也来杯咖啡?周良遇说行,何裕敏问他要哪种咖啡,周良遇被问得窘了,平日里他只会灌啤酒、白酒,还没学会细酌咖啡。周良遇也就知道雀巢,哪知什么tte”不tte”。周良遇笑着说随便,何裕敏于是点了杯“卡布奇诺”。 聊了些题外话,熬了十来分钟,周良遇这才把主题切入。何裕敏说设计方案总体上还是不错,但价格可以变通些,毕竟是样板间,材料及家具看上去一定要上档次。周良遇一听价格要变通,以为嫌报价太高,忙说价格可以再低些。何裕敏淡淡一笑,点醒到:“价格高些没关系,家具可不用顶配,但看起来要很有档次,关键是能让样板间出效果。”周良遇懂了,说回去再把报价改一改,除上次说的那笔数额外,这高出的部分按百分之五十返还于她。 何裕敏不露声色,兰花细指挑了一块饼干闭嘴轻嚼,慢慢吃完才道:“这次等方案定稿,我签完字就应该没问题——现在还有两家公司在争取这份合同,他们的设计也很不错。”周良遇惊叹女人的贪心,爽快道:“这样,这高出的部分返百分之六十?我这边还得交税,嘿嘿,请大美女多体谅体谅。”何裕敏达到预期的目的,笑道:“那就这么订了,我信任你——家具及用材一定要按照名目单走,别鱼目混珠以次充好,否则到时大家都不愉快。”周良意说这种规则他还是懂,请她万万放心,他可不会贪得无厌,傻得让大家都处在尴尬之地。 何裕敏把话题换了,变得可爱起来,歪头问周良遇休息时都干些什么?“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我的生活乏味之极。”“你没有女友?”见她眼光疑惑,周良遇想这“海归”难道看上我?为了这笔业务,他厚脸道:“平时瞎忙,还没有女友。”说完亏心,心里对宋珂和何裕敏补了一句——“但我有老婆”。周良遇怕粘上此类话题,见她脖子前晃着十字项链,十字上挂了耶酥,问她是不是信基督?何裕敏说:“是啊!你怎么知道?”“我一看你项链就猜到。”何裕敏笑:“人没有信仰是可怕的——中国人很多人都没有信仰。”周良遇心想你信教还坐这和我暗谈百分之五十或六十?何裕敏想上天堂,看来碍于教规戒律,要钱不能明说,也许担心上帝听到,故此把话说得这么隐晦,让他费着脑子地直猜忌。 何裕敏打算拯救周良遇,对他谈起基督,论起教义。听了一会,周良遇暗地发笑,这信教的女人竟对新教和天主教不加区分。大学时他曾捧过几本宗教书,依稀记得一些宗教常识。但何裕敏仿佛弥撒和礼拜都做,对基督和圣母玛丽亚都信;何裕敏说自己在美国时就已经入教,周良遇想若她信的是天主教,梵蒂冈罗马教廷的教皇定会杵杖大怒,幸得何裕敏早日回国,只能让教皇鞭长莫及。她占尽了新教和天主教的便宜,怎么样都可进天堂——倘若玛利亚生气不为她代求做中保,何裕敏手里还握有圣经。 何裕敏聊完了信仰,问他平时看些什么书,听什么音乐?周良遇心想糟了,何裕敏对他的文学素质和艺术修养摸底来了。为博得她好感,小心认真地对付了过去。何裕敏听了好像还算满意,建议他平时多看些村上春树或是沈从文的书,这样男人才能学会细腻——粗犷及细腻合一的男人更能让人欢喜。周良遇点头说是是是,突地想起什么,忍不住煞风景问:“对了,李经理是不是也要签字?”何裕敏立刻回到现实界,一脸正色说他不用,她不过礼貌性地征求他意见而已,这方面主要由企划部负责,由她签完字上报就行。 何裕敏没了兴致,停了风花雪月,担心李经理的态度,想了想感觉不塌实:“要不,你私下和他谈谈也行。”周良遇暗地发笑,张毅伟早已把李经理拿下,于是道:“先不用,如果到时李经理反对,我再想办法。现在去找他,肯定会疑心我一定也找过你,同时还要给他好处,这样会对你多方不利。”这话正中她要害,何裕敏想想还是决定自己单干,这蛋糕自己独吃。她同时又放下心来,看来周良遇没和李经理有过接触,有着猫腻。 嘉阳公司的三套设计方案及报价送来,何裕敏心中有了底。嘉阳公司的设计水准比另两家公司要好,她立即给另外两家公司打电话,要求家具及材料必须高档,语气间仿佛美林公司财大气粗,有着大把银子。这两家公司被何裕敏误导,把价格报得比嘉阳公司还高。等了几天,何裕敏拿着三家公司的设计案及报价开了个讨论会。两部门几位正副经理凑一起讨论,都认可嘉阳公司。市场部的李经理在报告书上签了字,何裕敏脸上对嘉阳公司的方案仍不满意,可民主当前,当着几位同事的面,她只得摇头无奈地拔出了笔。第二天,美林公司的总裁拿着三家设计案一比较,再看看各自的报价,二话不说,提笔在报告上批示——“同意”。 第十六章 林巧妮下班很晚才回家,饭也不吃,沉着脸对父母称不舒服,把卧室门反锁上,闷在被窝一声不吭。父母相继过来敲门,她在黑暗中烦躁得不愿搭理。晚上九点,客厅的门铃叮咚骤响,不一会,罗亦佳在客厅与父母招呼。她慵懒起来,扭开了台灯把门开了,汪茗跟在罗亦佳身后想挤进来,林巧妮跺脚把门,红着眼睛死活不让。母女俩在那僵持,林跃汉过来劝:“女儿有心事就别烦她,这不亦佳过来了吗?让她们好好聊聊。” 罗亦佳在床沿坐下没几分钟,林巧妮就已哭成个泪人。罗亦佳义愤填膺:“分了就分了,下午你打电话过来,我听了就生气,张严冰的行径真恶心,现在分了说不定是件好事。”罗亦佳板脸把张严冰恨骂完,挪上前来,手拍林巧妮的背道些安慰的话。林巧妮抽出纸巾擦泪,不停擤鼻子,说自己真得快疯了,陆白瑶究竟有什么好?自己竟然会输给一位三十二岁的女人。罗亦佳手理开林巧妮脸上粘住的几缕湿发:“你怎会输给她?你只输给了陆白瑶的父亲。我看,输的不是你而是张严冰,他太野心勃勃了,名利永远胜过一切。我真瞧不起他,倘若是个女人,这么干还理解,可一个男人这样那就真让人鄙视。” 门外仿佛有脚步声,两女子息了声听动静。过后,罗亦佳压低了声絮絮低语。见男友在她嘴里如此一钱不值,林巧妮不免护着他。两人你一句我一语聊到深夜,林巧妮哭得心满意足,心情宣泄不少,这才抽噎着问罗亦佳最近怎样?罗亦佳累了,脱了外衣裤,拉过被子斜身靠在枕头上:“欧阳杰对我还行,现在房子已经装修完,十月就结婚,反正日子就这么过呗!” 罗亦佳又笑:“对待男人真像放风筝,线拉得太紧太松都不行。太紧他飞得不自在,容易把线绷断逃了;太松又担心他会不负责任地掉下来,就算不掉,也怕他漫无边际地多情乱飞——我是想明白了,他每月只要按时交钱,在外的事情我也懒得管;不管应酬到多晚,他不在外面过夜,能回家就行。”林巧妮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美容专业的培训课快完,我计划八月份开美容院,到时你就有地方可去。”林巧妮羡慕,揶揄道:“你忙完房子又忙美容院,十月份又要结婚,女人喜欢的事全让你沾上了。”洗漱完毕,两人回到床上,罗亦佳眼光烁烁,不知不觉又扯到新房上,说周良遇其实真不错,挺够朋友,新房装修得让人挺满意,兴许美容院的装修还会去找他。 罗亦佳睡去,林巧妮把台灯关了,侧着身子睁眼难眠,想到张严冰又忆起周良遇。张严冰廉耻寡义让她咬牙切齿,想到这,终于体会到周良遇与自己分手的苦——也许他那时比现在的她还更无助。她忘不了周良遇那双绝望又痛楚的眼睛——现在这一切真是报应!那年,自己认真地筛选未来,可这明智的选择到终来却如镜花水月,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周良遇现在有了更吸引女人的资本,应该是有了女友。 罗亦佳在一旁呼吸均匀,林巧妮扭头看她,心下苦涩——罗亦佳高中时总对自己的容貌及家庭企羡不已,常常依顺、巴结她。今天,她却比自己要幸福得意。她嘴上安慰自己,说不定内心却幸灾乐祸地暗自窃喜。想想“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话,林巧妮绝望又黯然。 上午十点,两人起来赖在床上窃窃低语。林巧妮想起张严冰难受,又颠来倒去地把分手之事理了一遍。罗亦佳哄劝完,依照自身的成功案例,把经验和心得对林巧妮示教,说你应怎样怎样,不该怎样怎样。自知与张严冰就此无望,林巧妮还是听得一脸认真。两人窝在被中,对张严冰正要进行解剖,林跃汉已在外敲门催她们吃午饭。 林巧妮心情仿佛好些,撑起一张笑脸,故作轻松地与罗亦佳出来。汪茗扫了她几眼,看不出什么悲伤痕迹,外人在场不便问,只当阴天已过。饭间,汪茗与罗亦佳闲聊,听到她新房已装修完,问她下午是否方便,今天正巧周六,她想和叔叔过去看看。林跃汉道:“我们在四环刚买了一套房,你阿姨想下月装修,看把她给急的。”罗亦佳欢喜道:“太好了,叔叔阿姨买了新房真值得高兴,我今天有空,欢迎叔叔阿姨过去。”罗亦佳说完,瞄了眼林巧妮,要她也一快去。林巧妮犹豫,忍不住好奇,点点头答应。 林跃汉开车带她们去了罗亦佳的新家。汪茗在屋里四处看完,夸新家的设计漂亮,装修质量不错,问是哪家装修公司干的?价格如何?罗亦佳迟疑,对汪茗说了装修价格,解释是一位朋友的装饰公司帮忙,所以价格便宜。汪茗来了兴趣,问可否给她也介绍介绍?林巧妮听了发急,不停在母亲后面使眼色,罗亦佳支吾说这家公司已不在北京,老板去了上海发展。汪茗听完惋惜,跑到厨房去看橱柜的款式,罗亦佳松下一口气,对林巧妮吓得直吐舌头。 回到家,汪茗念念不忘那套新房,对林跃汉说罗亦佳这孩子真懂事,新房也弄得漂亮,房间也大,一百四十平方,面积快赶上我们刚买的那房。林跃汉对妻子说你就别羡慕了,咱们不是也买了房?汪茗说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担心妮妮。林巧妮无精打采靠在沙发上,立刻皱眉喊:“妈,怎么又把我扯上?”“怎么把你扯上?你看罗亦佳,现在什么都齐备了,你呢?男朋友谈了两年,到现在还不靠谱。你与张严冰的事也该定下来,明年你就二十八,总不能再任性得瞎闹下去?”林跃汉泡了茶,在另一处沙发坐下:“你妈说得有道理,别这么任性,也别总和小张闹矛盾。过一阵,你让他正式和我们见见,就别再挑了,恋爱不能当游戏,这早晚会害了你。” 林巧妮不吱声,汪茗道:“我和你爸知道你昨天为什么不吃饭,又和张严冰吵架了,对吧?” 林巧妮低下头,委屈得双肩耸动,把拖鞋踢了,蜷曲双腿半躺在沙发,泪珠簌簌滑下。汪茗递了纸巾过来,在女儿身前坐定:“年轻人吵架是常有的事,过几天就好了,为这些小事伤心值得吗?过些天,等你们好了……,”林巧妮再也忍不住,抬头哭道:“我不想再提他,我讨厌他,我和他已经分手了!”林跃汉与汪茗愕然对望,林巧妮泪不可止,伤心万分地把事件重头彻尾讲了。 林跃汉在茶几上拿出了烟点上,起身站在窗前不语。汪茗心疼,拍女儿的手安抚,如今年轻男女的恋爱离离合合也是常事,也许张严冰会回心转意。林跃汉近年仕途很不如意,常招小人坑害排挤,青了脸回身于沙发,怫然道:“这种惟利是图的恶心人不要也罢,幸亏现在分了,等以后原形毕露,光我就容忍不了他。”当晚,夫妇俩半宿没睡,躺在床上讨论女儿的事,可除了叹气,却想不出有效的解救之法。 林巧妮与张严冰的分手难逃单位同事的洞鉴。大家观察得仔细,常凑一处私下议论。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时,林巧妮常和张冤家相逢,便傲然昂头擦肩而过,仿佛当他不存在。有日,她故意错开饭点,刚进食堂门,没料张严冰正出来,与她撞个对面。林巧妮顿觉难堪,张严冰微笑,礼貌地与她招呼:“好久不见,最近工作忙吧?”林巧妮听得那语气客套,假惺惺一副同事态度,宛然他俩之间的故事从未发生,当下气恨,只想把手里饭盒扣在他脸上。林巧妮不搭理他,冷漠斜了他一眼,直径走进食堂。她心里烧着怒火,想真瞎了眼,怎会喜欢这种无耻卑鄙的人?那年周良遇痛殴他,他那猥琐胆怯的求饶嘴脸历历再现,只怪周良遇当时没把他揍得再狠一点,就算打得他四分五裂也难消现在的心头之恨。 一切已是杯弓蛇影,单位同事神情怪异,她见谁都仿佛能感觉到对方内心的耻笑,每日的上班已变相成一种折磨。这窘困之地,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她,都在看她的笑话。林巧妮愁眉不展,把感受与父母说了。林跃汉让林巧妮请一个月长假,女儿却哭着说再不想在这公司呆了。汪茗把张严冰一顿恨骂,怪女儿当初不会挑人,埋怨完后对丈 夫说还是给妮妮换个单位,否则治标不治本,她早晚会疯的。林跃汉平时最怕求人,这时无奈道:“那我找章闻天看看,他应该会帮这个忙。” 章闻天果然帮忙,让林巧妮去了“中国华丰进出口总公司”,安排在贸易部上班。时光匆匆,春日将尽,林巧妮心情逐渐好转,情绪终于稳定。汪茗认为女儿单纯既幼稚,不由得地替她婚姻操心,隔三岔五,常拿些未婚男子的照片回家。可惜林巧妮毫无兴趣,说自己还不至于没人要,嫌怪她尽瞎折腾。生活中没有了张严冰,林巧妮的日子变得孤单乏味,趁着闲日,把这几年对自己爱慕的男子逐个理了一遍。和张严冰恋爱期间,追求自己的男性也不少,可挑挑拣拣,满意的人却不多。她想起医学博士柳青卫,一年前曾追求过自己,可那时柳青卫仿佛子虚乌有,只能在她对张严冰炫耀、威吓时才得以出现。 接到林巧妮打来的电话,柳大夫高兴无比:“你朋友眼睛的病建议去同仁医院看看,那是专科医院,我有个朋友在那医院,可帮你联系?”林巧妮说不用,她只是咨询咨询。柳医生闻声又生情,仍没绝望,顺嘴道:“好久没见你,哪天大家吃吃饭?”林巧妮在电话里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说自己换了公司,把新的手机号给他。上天仿佛知道林巧妮的心思,过了几天,贸易部一位同事的父亲刚好得胰腺癌,急得四处求医。柳青卫的医院在胰腺癌治疗方面首屈一指,她便自告奋勇地再次与柳青卫联系。柳青卫听到是林巧妮的同事,又听出林巧妮很是着急,忙卯足了劲,把病人的入院及治疗事项安排得妥妥当当。林巧妮万分道谢,请柳青卫吃饭,于是你来我往,日渐熟悉起来。 林巧妮只喜欢那个穿大白褂,戴口罩,露出眼睛的柳大夫。这时的柳青卫有一种神秘,让她莫名地有些崇敬,可一旦柳青卫脱下工作服,她对他的那种感觉便荡然无存。柳青卫皮肤白皙,戴副眼镜,人看上去很斯文,可这类斯文男对林巧妮的感染及杀伤不大,她有着较强的免疫力。“五一”节将到,柳青卫早有准备,提前与同事调了几天休假,蓄意与林巧妮去北戴河游玩。林巧妮去过北戴河两次,对那早没兴致,才到五月,也不能下海游泳,可柳青卫的盛情很难去推却。 前往北戴河的旅游大巴上,柳青卫给林巧妮在削苹果。他用消毒纸巾把水果刀擦完,又把苹果擦了一遍,这才十指纤纤,白嫩的手儿捏住苹果,指尖翘出兰花状,小心翼翼细削起来。苹果被分成小块放在纸碟上,他拿牙签一一插好递给她。林巧妮礼貌报笑,嘴里说谢谢,心里却别扭,暗想这苹果吃得可真麻烦,柳青卫或许就像这切好的苹果,会一样的让人不痛快。车一拐上高速,司机狠踏油门,把大巴车踩得飞快,柳青卫走向前去建议减速,这样可太不安全。司机嘿嘿笑,要他放心,他在这条路上跑了五、六年,对它比对自己的老婆还熟悉,路上每个凹凸都能背下来,闭眼睛都能开。柳青卫看着车速发怵,打电话要投诉,司机畏缩,嘟嘟嚷嚷把车速慢了下来。 新人旧景,林巧妮没趣,耐性逛完几处景点,选了一家海鲜馆与他就餐。各类海鲜放在玻璃箱里,排成一溜在饭店外空地上摆着。柳青卫蹲下身挑海蟹,不时与店员讨价。林巧妮挑了香螺、花蛎,回过身来见他还一只未买,正手拎起一只海蟹细看,依旧与店员还价不停。争了半晌,店员让步,林青卫定下两只大海蟹,起身在盛满皮皮虾的水箱边停下,问在另一处看海鲜的林巧妮要不要皮皮虾?林巧妮也不过来,远远笑说行呀。林青卫摘下眼镜,把挑海蟹时溅上的水珠给擦了,提起装了皮皮虾的塑料袋掂量,在袋底破了两个小洞,把水漏得干净,往秤上一放嚷着店员又加了两只。 柳青卫走过来,见林巧妮在看海蛰头,热情得要买。林巧妮不让,说海鲜够多了,两人根本吃不了。饭间,柳青卫也不喝酒,陪着林巧妮喝果汁。林巧妮问他真的不会喝酒?柳青卫有点得意,说自己滴酒不沾,还从不抽烟,他讨厌烟酒的味道。她听完欣然一笑,倒希望他能大口抽烟大碗喝酒。柳青卫想起什么,提过背包在里面一通乱摸,掏了半天,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摆在桌上,最后在里找出一小瓶药,说是“氟派酸”,外面餐馆怕不卫生,又是海鲜,怕胃受不了,让她也吃几颗。林巧妮就着茶水把药服下,盯桌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瓶罐看,多是些洗面奶、防晒霜、洗发水之类,维生素、消毒液混于其间。林巧妮包里有的他全有,包里没的他也有,当下心凉下一半——想起与周良遇外出旅游时,这浑男人只会带毛巾、牙刷,其它物品一概忘记,实在要用便厚皮老脸来她这蹭。记起那年夏天,她追着周良遇往他脸上抹防晒霜,像一位母亲追自己淘气的孩子般,周良遇却躲开她,怪那东西抹在脸上油腻得难受。林巧妮对柳青卫笑道:“这么多瓶罐,都快把家搬来了!”柳青卫不好意思:“都是我妈逼我带上的。外面的东西也用不习惯,现在假冒伪劣的东西太多了!” 晚上,两人从海堤边散布回来,于宾馆两间房分别住下。柳青卫过来敲开门:“我可以进来坐一会吗?”林巧妮让开:“可以啊,现在不晚,我还没睡。”“谢谢,那我陪你看看电视。”电视上播放都市言情剧,剧中男女吵架,正为炒股亏本而伤心,柳青卫摇头:“中国的股市暗箱太多,根本就背离了涨跌规律,去年我砸进去三十六万,现在亏得就剩下三十万。”林巧妮瞅了一眼他脚上从家带来的黑色拖鞋,笑道:“亏了是挺多,股票还真是要慎重。”“我妈还行,当初跟着她走就好,她七十多万倒变成了快九十万,哎,这股票真的没规律可循。” 这话里的潜信息她当然能听懂,心里轻蔑一哼,再不回话只看电视。柳青卫心不在焉,聊起了自己的工作,言语间露出优越感,又说想在西三环附近买房,可那楼盘不多且贵。他发完地产商的牢骚,踌躇间不知在哪买房,问她有何建议?林巧妮心想你买房跟我有何关系?她盯住电视漫不经心应付,问他买多大的房?柳青卫说怎么也九十平方,林巧妮说平时自己不太关心这些,万一有好楼盘一定帮他留意。聊到了十点,林巧妮见柳青卫言辞乏味,想一人独处,推说自己困了。柳青卫起身,绅士般地立即告退。 林巧妮关了门,心烦意乱,后悔与柳青卫的北戴河之旅,下楼买了包女士烟,关了房间内的灯,打开大窗,倚在窗口点着香烟。烟味让她不停咳嗽,她拭去呛出的眼泪,不服输地用力吸了两口,又是一阵咳嗽,一阵苦涩的薄荷味泛在喉间。林巧妮在心里历数往事,痛恨张严冰。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彤红的星火隐约映出一张倦脸,这脸眉头紧蹙,探在窗前,神情漠然地远望着星星漫天的夜空。 返京后,柳青卫暗思量,林巧妮能独身与他游于几百里之外,其意义不点而明,便信心加倍,紧锣密鼓,加大了攻势。林巧妮残留了最后幻想,与他几次接触,却愈来愈失望,后悔自己去招惹柳青卫,干脆狠心推诿了后几次的约会。柳青卫依然不屈不扰,她再也找不出借口,只好答应在周六见面。周五晚上,汪茗要去家具城看家具,让她明天作陪,林巧妮二话不说就同意,仿佛找到一条结实的理由,这借口真实得让她不心虚。她理直气壮给柳青卫手机打电话,对方却关机,打到他单位,同事说他早已下班,忙翻出包里的电话册,查了柳青卫家里电话急急拨了过去。 一位中年女性接的电话,说柳青卫不在家,去亲戚家了,问她有什么事?林巧妮说他手机关机或许是没电了,能否告诉他亲戚家的电话。中年女性在电话里口气淡漠,说我是他妈妈,你找我儿子什么事?林巧妮发窘,不好意思说。对方立刻很不礼貌:“你是谁?有事情跟我说吧!”林巧妮有些生气,说不太方便,还是亲口对柳青卫讲为好。对方一声嗤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能把电话告诉你 吗?我儿子关机了自有他关机的道理,请你别骚扰他!电话都打到我们家来了,像话吗?”林巧妮怒气冲上心头,怎会有这样一位母亲?今后要是有这样的婆婆,婚姻可想而知。她铁了心,冷冷道:“那我就跟你说吧——请您转告你儿子,明天我没时间和他见面,今后也没时间,他不用再给我来电话了,请他别再来骚扰我!”说完,狠狠挂上电话,气呼呼把电话本往床一扔,半晌儿说不话来。 汪茗看女儿心情阴郁,好言好语哄着她,把一个月前的一叠男子照片拿出,在茶几上排成一溜。林巧妮别扭,极不情愿,极不甘心,像商场挑物一样,俯身盯住照片上每张陌生面孔——就这样在这里面挑选爱情和婚姻?少女时的浪漫梦想和现实的这一刻对照,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她选了一张比较顺眼的男子照片,认真看完交给了母亲。汪茗如负释重,翻过照片看反面,念着上面的小字道:“王煜,31岁,在法院工作,是名法官——父母都在最高人民法院,父亲还是庭长。”林跃汉在旁听了微笑,说要不见见?林巧妮起身道:“我这些天没心情,过些天再说!” 过了些天,对方挑了个日子传话过来。父母催促得紧,林巧妮抱着新生的希望与王煜在茶馆会了面。王煜一见林巧妮,立刻笑得讨好,不时地为她添茶倒水。王煜比照片上显老,看来给母亲的那张照片是多年前照的。他牙齿被烟熏得发黄,人也有点发福,肚腩很明显。在包厢聊了一个小时,林巧妮上了洗手间,回来听见王煜正在接电话。王熠大声笑,对着电话骂:“孙贼,半年都没消息,你丫死哪去了?哥们一直找你,哪天大家见见,再不出来,非抽你丫不可——明儿给你电话,我这有事,啊!”等他挂完电话,林巧妮停了停才进去,呆了十来分钟,找了个理由便要走。王煜见挽留不下,开车要送她回家。林巧妮推辞完,慌慌出了茶馆,赶紧打了辆出租迅速逃离。林巧妮失落又沮丧,在车上心想自己真傻,和这种酒色财气之徒相亲。她埋怨父母,后悔听他们的话——要去相亲的男人都好不到哪去,他要是优秀早被身边的女人捷足先登,还不至依靠这方式来寻找爱情;女人也是,花香蝶自来。自己刚失恋不久,也许是急需有人来给予安慰;或许自己与他缘分未到,用不着这么刻意地去和别人生硬凑对。林巧妮不停安慰自己,绝望之下反倒宽了心。 第十七章 蝉儿颤着透明薄翼,紧挂树枝在酷日里热闹嘶唱。宋珂在办公室感觉闷热,开了空调与对桌的王羽琴抱怨:“今天才六一,天气就这么热。”王羽琴感叹转眼又到六月,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一年她就三十。宋坷低头描图,笑:“又来了,你才大我几岁罢了。”王羽琴怨怨道:“你和我不一样,你有周良遇天天来宝贝,饱妇不知饿妇饥。哎,没夫的女人是根草!”说话被同屋的李均义、赵显铭听去,李均义一脸坏笑,问赵显铭什么是“饱妇不知饿妇饥”?赵显铭结婚好几年,孩子已三岁,笑了笑,说不知道,让李均义别胡闹。李均义笑得依旧暧昧,羞得王羽琴红了脸,把桌上的铅笔照他扔了过去。 宋珂白了李均义一眼,怪他满脑肮脏,尽往歪处想,这时手机“滴嘟”响,她拿起手机看完短信,不住抿嘴笑。“又是他的吧?”王羽琴过来一把抢过手机,对着短信念:“祝宋珂小朋友‘六一儿童节’快乐!周叔叔下班接你,晚上请你吃‘麦当烙的包’或‘啃得动的鸡’。”王羽琴把手机往宋珂手里塞,说受不了,肉麻得让人没法活了。李均义嗲着童声道:“我也去,我也去,我也要吃汉堡包和鸡块,想死了麦当劳叔叔和肯德基爷爷啦!” 建筑院的大门口人织如潮,周良遇把车停在百米外。远远的,宋珂出现,身上的一袭黑裙衬得她更是妩媚。她裙袂飘飘,快步走来,一头大波浪的黑发在风中飞扬。周良遇快活,庆幸自己能有如此艳福,这尤物般的人儿竟是自己的女友。 宋珂上了车,把王羽琴没法活的嫉妒话告诉他,周良遇大笑:“这也算肉麻,还有更肉麻的呢!”宋珂问是什么?周良遇车也不开,在手机在键上一通快按,发了一条短信到宋珂手机上。“你明天给王羽琴看,非得把她麻死不可!”宋珂打开手机,屏幕上两行字赫然入目:“你轻盈快步地走向我,微风吹动了你的柔柔长发,它——让我看到了风的线条……!”宋珂快乐欢笑,满心的甜蜜难抑止,忍不住亲了他一下,娇嗲说讨厌,想了想又笑,问他是怎么想到的?周良遇道:“当男人爱上女人,他会做诗。”宋珂乐得不行:“那女人呢?”“当女人爱上男人,她会做梦!”宋珂大笑,幸福地依偎在他怀里,撒娇道:“那我宁可做梦,要作一辈子的梦!” 罗亦佳在周良遇的办公室晃荡。工程部把美容院的装修价格核算完,周良遇拿了价目单进来,罗亦佳看完,喜上眉梢,犹豫了一会,问可不可再优惠些?周良遇为难一笑:“我都快成罗大小姐的劳工了。”罗亦佳速从包里掏出几张贵宾卡:“这是二万金额的美容卡,我和你交换,良遇,再便宜一万二,行嘛?”周良遇无奈,想起宋珂,这卡她肯定喜欢。“就帮我一次,就最后一次,啊!”周良遇拗不过,勉强答应。罗亦佳把装修合同签完,聊了些林巧妮的近事,这才心安理得地去了。大厅外人声嘈杂,周良遇把门合上,听到林巧妮与张严冰竟然分了手,不免幸灾乐祸——这女人也会有今天,真是活该。他快活无比,在办公室内来回走动,兴奋完后,顿时忘却了对林巧妮的恨。恨已随着这突其而来的快乐走了,爱却顽固地在那留守下。这爱淡薄了许多,可它依然还在,它让他想起往昔不免叹气,惆怅伤怀。 周良遇心不在焉,为宋珂挑了张一万元的美容卡,剩下三张卡倒可送给美林公司的何裕敏及其他客户,但愿这卡比回扣管用,损失的一万二权当是公关费。周良遇安慰自己,忽的手机响了,对方说话断断续续,声音里藏着胆怯。周良遇问是哪位?“是周良遇周老板吗?我是谢长顺呀。”周良遇在脑海里筛想,一时记不起这个人。“我就是去年春节和你在地铁口下棋,你给路费让我回家的那个人。”周良遇嘴里“哦哦”长响,想起来了。谢长顺操着河南腔说工地上五个月没发工钱,问周老板要不要他。周良遇考虑了下:“你明天上午过来,见面再聊。” 晚上在宋珂家,陪宋珂与周小遇在楼下遛弯回来,周良遇冲完澡,理着换下的衣服,想起那张美容卡,忙从钱包里掏了出来。宋珂在客厅,用浴巾擦着湿发,一手拿着美容卡欢喜地迭迭叫唤。周良遇笑:“这卡二个月后才能用,这家美容院还没装修呢!” 宋珂对罗亦佳早有耳闻,听完卡的来源,把空调定了时,关灯上床靠在他的臂弯。两人零碎聊了会,宋珂突然沉默不语,周良遇问:“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宋珂在黑暗中抱住他:“那位罗亦佳的朋友——林巧妮——她现在还好吗?你很少提起她!”“不知道,一直没和她联系,她好不好和我已没关系!”宋珂还是好奇,缠住他讲与林巧妮的往事。周良遇轻描淡写,简要道完,语气从容地不带任何感情,仿如在叙说别人的故事。宋珂收获甚微,挑了几处逼问,他敷衍完毕,对她亲了亲,打哈欠道:“那些事都过去,懒得再去想了,我现在心里只有宋宝宝!”答案让人满意,宋宝宝仍意犹未尽,问了个久埋在心的问题:“你夏天认识我,为什么不追我,非要等到冬天?” 周良遇闭目呵呵笑:“那哪行?兵不厌诈,对你我可是费尽心机!谁让你属蛇啊——夏天打草会惊蛇,而冬天你正好冬眠。这好比打兔子,猎人抗枪追它,只会吓得兔子远远逃开;猎人要是停下来,视兔子若有若无,爱搭不理,它就会失望地停下,说不定还好奇地竖起耳朵,跑回来看究竟哩!”宋珂发笑,用手掐他胳膊:“我可不是兔子,才不上你欲擒故纵的当!”“ 但我这猎人没出息,抗枪去打猎,却被一只青岛的母兔咬了。”宋珂咬唇不甘心,希望能重来一遍,静了静片刻,听他再没说话,摇了摇他,周良遇迷糊中应了一声。宋珂只得放弃,想着这答案,嘟嘴翻了个身。良久,确定宋珂已入睡,周良遇这才轻声起来关了空调,走到客厅躺在沙发上抽烟,想起刻骨铭心的那四年,内心又酸又疼。 嘉阳公司还没开门,河南的谢长顺便早早守在门口。他不敢靠近大门,远远在走廊处徘徊,张望嘉阳公司的职员在大门处打卡,鱼贯而入。到九点半,周良遇来了,见他正要进去,谢长顺情急下憋出一句话:“周老板,我在这,我谢长顺啊”!周良遇回过头,满脸是笑:“怎么不进去,干吗在外等?”谢长顺嘿嘿笑,怯生生道:“这些人都不认识,不好说话,刚刚到,我刚刚到。” 一年多未见,谢长顺气色好了些,其它一概未变。周良遇靠在大巴椅上问:“工头差了你几个月工资?”谢长顺说快半年没给工钱了,年底才能拿到钱。周良遇有点担心,问年底真得能拿到?“工头是我老乡,照理说是跑不了——也不是工头故意不给,主要是上面的老板不给。老板平时很少见到,老板说也不是他不给,是更上面的大老板不给。后来大老板派人到工地开会,说是开发商不给,他也没办法——工头让我们再等等,年底应该能发工钱。”周良遇笑,心想这工程不知被转了几手,问谢长顺在那干什么工种?“我干了很多年,抹灰工、钢筋工、混凝土工、架子工、木工都会,你这要人吗,嘿嘿”。周良遇想自己公司目前没有正式的工程队,不如把他安排到陶岩父亲那,问谢长顺愿意不愿意去别的工地。谢长顺的神情顿时失落,说去了别的工地也是一样。周良遇想想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谢长顺去了只能干老本行,最后还是要分在下面的施工队,陶岩的父亲总不能跳过大小工头单独给他按时发工钱。 寻思一会,他给在嘉阳公司承活的刘工头打电话,刘工头说让谢长顺过来,周总安排的人怎能不要。周良遇道谢,开玩笑又道:“你可得按时给他发工钱,否则我就从你施工款里扣。”刘工头满口答应。安排妥当,周良遇带谢长顺在公司楼下饭店吃午饭。谢长顺喝出个红脸,拿着酒杯说:“我这人不会说话,周老板,你的情我记着,我还欠你六百块钱,等过几个月有了钱就还你。”“钱你就不 用还了,你好好干就行。”回到公司,周良遇拿了五百块钱硬塞在他手里,让张毅伟开车陪谢长顺去工地把被褥衣物取上,再送他去刘工头处。 中午喝了啤酒,昨晚又睡得晚,正想在沙发上小睡,桌上的电话响起,周良遇耐烦地接了,对方是章荣福。“周总啊,打搅您了,我最近把单位的活给辞了,您这现在要人吗?”周良遇心烦,前脚刚送完谢长顺,后脚又来章荣福,嘉阳公司快成职业救济所了。“哎呀,荣福呀,最近公司人员都满了,目前留不出岗位来,哪天要行的话我再给你来电话。”章荣福快没了希望,索性提醒道:“周总,您公司不是刚买了两辆福田小货车吗?要不我来你这干老本行,我是老司机,保养车也有经验,北京的道路也熟悉。”周良遇一愣,他怎知道公司刚买了小货车?转念想到张毅伟,立刻明白过来。章福荣紧着说:“哎,再找不到活,我媳妇李玉菊那真不好交差!” 想起那年冬天与张严冰相殴时脑部受伤,章福荣借钱给他上医院,李玉菊给他熬的那锅鸡汤,周良遇恍然大醒般:“哎呀,怎么把这忘了!是刚买了车,瞧我这记性!你现在就过来,下午我跟毅伟说,到时他给你安排。”周良遇放下电话,只好宽慰自己——熟人虽不好管理,但熟人也有熟人的好处,他对章荣福知根知底,车交给他开倒也放心。 下午张毅伟回来,周良遇道:“刚才章荣福来电话找我,他失业正闲在家,我想让他在我们公司开车。他下午过来,这事你安排一下,你们也熟,都住一个院里。”张毅伟道:“他也够幸运,刚好咱们买了车,否则真不好安排。平时他总问我能不能在这给他找个工作,我怕你为难,总推辞他,没想今儿他找上你来了,想是被李玉菊逼急了。”周良遇笑:“你为公司着想我也理解,大家都是朋友,谁没有个难处,那就让他过来。” 章荣福到嘉阳公司吃了一惊。嘉阳公司比张毅伟平时所描述的还感觉气派。章荣福与张毅伟在周良遇办公室坐了会,张毅伟陪他到人事经理处,安排完毕已是下班时间。周良遇过来打招呼,说改天把黄胖子叫上,大家好久没见,哪天一起吃顿饭。 下班路上,张毅伟问章荣福在电话里怎么跟周良遇说的。章荣福把提醒周良遇的话隐了,张毅伟听完放下心,对他交代:“既然来了就在这好好干,对他可要尊敬些,他可不是以前的周良遇。”章荣福完谢,说明白,他自有分寸,让张毅伟放心。当晚,李玉菊爆炒了几道可口小菜,章荣福把张毅伟拉上凑一处交杯。工作已着落,他心情极好,高声喊门外炒菜的李玉菊。门帘掀起,李玉菊满脸是汗进来。“你也敬毅伟一杯,要不是他帮忙,这事还没谱呢!”李玉菊手擦了汗,端起酒杯道:“是啊,是啊,要不是毅伟,老章还真没指望。”张毅伟喝完啤酒连忙摆手:“别谢我,要谢就谢周良遇,他这人还不错,挺仗义。”“先谢你,再谢他。毅伟啊,从今你也是老章的领导了,他这人老实,日后还指望你照应。”张毅伟道:“哪里话,咱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相互照应。” 几瓶啤酒下肚,章荣福感受颇多,顿着小桌上的酒杯道:“良遇这人厉害,这才几年功夫,就发了大财,人跟人真是不一样!”李玉菊道:“你别跟人比了,良遇和毅伟都是大学生,日后都是干大事的人,你就好好开你的车!”张毅伟哈哈道:“你们笑话我啊,我哪能啊?”李玉菊说:“我虽是个农村人,没读多少书,但看人准,你以后一定有出息,那时我看良遇就准,还跟老章说了。周良遇要没出息,那个姓林的女的当初也就不会跟他了。”章荣福撇嘴:“那她后来还不是跑了?”李玉菊白眼道:“那是她目短没长眼!”张毅伟摇头:“塞翁失马,焉知祸福!现在良遇又找了个女朋友,比以前那个还漂亮。”李玉菊关心起张毅伟,说你二十八,也该有个对象。张毅伟笑:“可没人瞧上我,咋办?”李玉菊圆话:“你一个月挣大四五千的,怎会没人看上?是你自己看不上。”张毅伟苦笑,瞪眼只管喝酒。 时光来到了七月,嘉阳公司又陆续设立了四家业务分部,规模效应立现。不久,又接下几家地产商的样板间业务,周良遇经济丰收,爱情得意,信心膨胀得常在夜里规划未来,未来前程似锦,他已急不可待。他换了辆黑色奥迪,捷达车给张毅伟和汪健共用。张毅伟、汪健抚摸那锃亮的黑色奥迪,汪健一脸羡慕:“怎么也三十多万吧!”周良遇伸出四个手指头:“这是新款,奥迪a6,1。8t,全下来四十一万多。”张毅伟咋舌叹贵,说这车街上不多,这可是省部级的待遇。周良遇道:“你们好好努力,过几年都是省部级待遇。” 食长猪膘,钱壮人胆,周良遇要置业安家,开始四处留意楼盘,比来算去,还是美林地产的“美林观澜”令他满意,陶岩刚在那买了一套房,天天鼓惑周良遇与他做邻居。他私下会了何裕敏,一听周良遇考虑美林公司的楼盘,何裕敏忙说没问题,一定拿最低价给他。周良遇道只想买个中户型,一百多平方就行。 算好了自身利润,何裕敏把三种户型图及报价传真过来,周良遇早打听完最低底价,何裕敏给的价格只比美林公司售楼小姐低了几百,当下不满,拖了几日也没给她回电话。何裕敏憋了几天,再次打电话给他,说昨天刚开完会,公司有了政策,各部门经理留了几套人情房,他要的那套户型能降到九千五。周良遇直道谢,说感觉还是有点贵,刚好他有个朋友的地产公司正开盘,楼盘不错,价格也便宜,只买八千多。周良遇顺便问:“你们美林那大户型听说才九千左右,怎么比中小户型便宜那么多。”何裕敏落入周良遇挖得坑里,解释道:“大户型太大,买不动,没中小户型走得快,大户型报价九千七,现在最低买九千一,这还要特批,一般销售员拿不到这价,怎么也要九千四。” 这回,何裕敏终于说了实话,陶岩找美林公司一位朋友,花九千二买了套大户型。周良遇想了想:“要是中户型也买九千一就好,我肯定买。”何裕敏玩笑道:“周总真是精明,其实也不差这几万块钱,你要是买大户型我肯定能九千一给你,但中户型实在紧俏,何况又是高档现房,九千五已是最低了!”周良遇道:“好,在这我先谢了,晚上考虑考虑,明天给你电话。” 第二天上午,周良遇打电话来,听得何裕敏眼发直。“我啊,回去和父母电话里一商量,他们想过两年来京和我住一快,干脆买大户型得了,下午我就过来看房。”何裕敏没了退路,只得应承下来,周良遇也算是个大单,自身利润虽薄,但也算个业绩。 周六,周良遇拉宋珂上车,要带她去一处地方看看。宋珂狐疑,问他又搞什么鬼花样?周良遇神秘地笑,说去了就知道。车在气派辉煌的售楼处停下,宋珂心里已猜到几分,周良遇不急着去找何裕敏,让售楼处的小姐拿了钥匙上了十九层。宋珂在客厅一转,问售楼小姐房的面积,一听二百六十平方,吓了一跳,对周良遇道:“买这么大的房干吗?”周良遇对售楼小姐道:“我们自己先看看,呆会过来把钥匙还你。”打发完售楼小姐,周良遇道:“这户型你喜欢吗?先别管大,只想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宋珂的心打鼓般地跳:“价格太贵了,北京楼盘现在均价才四千多点。”“我买这房不是一人住,我啊——准备把你娶进来,只要你喜欢就永远不贵!”宋珂喜色难藏:“那也太大了!”说完改口又道:“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你也没向我求婚!”周良遇嘿嘿,手搓着手,一副老实巴交态:“宋大妹子,俺看上你了,你就嫁给俺吧,俺家有白馍馍,你可日日抱着啃呢!俺还想要你给俺生一窝娃哩!”宋珂羞红了脸,跺脚笑:“什么呀,老没个正经,讨厌啊!” 周良遇忽地过去,一把抱起宋珂走到阳台。阳台上视野开阔,四下里一览无遗 。他放下宋珂,打开落地窗,鸟瞰着北京城。周良遇指着阳台外的天地问:“这是什么?”宋珂拂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城市啊。”周良遇笑,眺望远方道:“不,这是世界,是全世界!”他转过头,目光炯炯盯住她道:“我要告诉全世界,要你嫁给我!”周良遇双手环嘴,用尽全力对着窗外的世界大喊:“宋珂,嫁……给……我!宋珂,周良遇……求你……嫁给我!” 喊声在高楼间响彻,回音阵阵,楼下几位保安和一些行人驻步抬头;对面楼的各处阳台现出一些人来看究竟。宋珂难为情,拉住他手急忙道:“你这疯子,怕你了,别喊了!”见目的未达到,周良遇运了一口气接着喊。宋珂羞色地妥协:“ 我嫁给你,周良遇,我嫁给你!”周良遇回身一把抱住她。宋珂从热烈长吻中苏醒过来,靠在他肩头,脸色微红,捶了他一拳,快乐未尽地道:“你总趁人之危,讨厌!” 宋珂情绪缓下来,想着刚才对他的应允,怪他的狡猾,埋怨自己太没定力。她仿佛不甘心,仰脸幽幽地问:“你爱我吗?”周良遇笑而不答,停了会,看着她的眼睛道:“说出来的爱就是爱吗?曾经有多少男人对女人说过‘我爱你’,可后来呢?当时那些听得快乐的女人最后却哭泣地对他们喊‘我恨你’。宋珂避开他目光。“看着我的眼睛,宝贝!我只想央求你——嫁给我!我只会娶我最爱的人,这就是我对爱的定义!不管你以后老了,病了,丑了,我都会对你疼爱、呵护,与你厮守终老。等我闭眼的那一天,你再对我盖棺定论。到那时,你依旧认为我爱你,我也值得你去爱,我一定会问心无愧对你说——我爱你!”宋珂身子发抖,眼泪啪嗒落下,搂住他脖子只愿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当日,周良遇把购房合同签下,首付了百分之四十的房款,余下的余款以按揭形式十年还清。宋珂那天心摇意荡,对房看得不是很仔细。她意犹未尽,拉了周良遇再次前往“美林观澜”。她在空荡的毛坯房内来回走动,户型为五居三卫二厅,厨房及储备间也够大。她心里满意,又犯愁除了卧室和书房,剩下的三间不知作何用。周良遇指着一间道:“这间是周小遇晚上用来打呼噜的;这间是周小遇的干妈和周大遇用来吵架的;那间是她与周大遇万一和好不了,回娘家太远,暂时用来过夜的。”宋珂笑得直不起腰:“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我怎么会遇到你啊!” 宋珂细细看了房,设想装修风格,坚信这个爱巢一定会与众不同——它会是个浪漫温馨,充满格调的天地。她深信自己的审美情趣,最近也不忙,想自己设计,届时方案出来再听取刘登的意见。宋珂在所里从事景观设计,有扎实的美工基础,周良遇索性由她而为。 宋宗泽夫妇暑假在家闲来无事,给宋珂的电话来得更勤了。女儿与周良遇好得如胶似漆,陈玉婕不免担心。宋宗泽说:“你不是对女儿放不下心,你是对周良遇放不下心。”陈玉婕道:“难道你就放得下心?”宋宗泽一呆,心想自己也放不下心。两人惶惶,一嘀咕,决定过两天去北京看女儿。 火车票买好,陈玉婕才给女儿打电话,宋珂在电话里怨:“你们明天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票买好了才跟我说。”陈玉婕推脱:“这是你爸的主意,我昨天才知道。我们半年也没见你,过来看看你。”陈玉婕放下电话,宋宗泽委屈地抗议:“明明是你的主意,怎么栽赃到我头上?”陈玉婕因女儿的态度正没好脾气,气嘟嘟对丈夫道:“你看你把她给惯得,现在我和你去北京看她,她都不高兴!她以前多乖多孝顺,天知道那个周良遇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心里只有周良遇!”宋宗泽却不在意:“听说他象棋下得不错,到北京我会会他。”陈玉婕哭笑不得:“你去北京是帮我看这人怎样,不是让你去和他下棋。”“这你就不知道了,其实从下棋就可以……。”陈玉婕把手对空一挥,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就可以看智慧,看理性,看逻辑,棋品如人品——你那些我都会背了。” 军情一到,周良遇急急回到宋珂的“柏丽苑”,两人在房间内忙着收拾,周良遇的衣物及用物品装了满满两大纸箱。打扫完非法现场,宋珂里外查看一遍,确定没了同居的痕迹才放心。周良遇说:“你父母前来扫荡,我撤,他们一走,我再进。”宋珂捂嘴乐:“这是地道战,你是穿山甲!”“不对,这是麻雀战,我是麻雀,偷吃的麻雀!不过,他们永远也没想到,宋珂同志弃明投暗,已和敌人沆瀣一气,凤雀一窝了,哈哈。”宋珂看他得意,愤愤不服气,把床上毛毯照他头上一蒙,雨点般的拳头打了下去。 海鲜楼里音乐悠扬,包厢里周良遇正忙着为宋珂父母倒茶。宋宗泽翻完菜单,说这饭店的海鲜可真贵,比青岛要高出很多,怪周良遇太破费。宋珂道:“爸,这饭店是我挑的,我是海鲜王,就算一辈子吃海鲜也不会腻。”周良遇说:“这家是广式海鲜,阿姨叔叔难得来北京一次,顺便来这尝尝,看看口味是否和青岛的一样。”周良遇把菜单交“海鲜王”,由她负责点菜,自己陪着宋宗泽、陈玉婕小心说话。宋宗泽身形高瘦,戴着眼镜,颇有教授风度;宋珂皮肤像妈,陈玉婕皮肤也很白皙,但人到中年形体已发胖,隐约中却有几丝宋珂的影子。周良遇心里奇怪,二老怎会生出这般标致的女儿?当着他们的面,周良遇举止大方,谈吐文雅又收敛,尽量露住一副憨厚正派样。宋珂斜眼看去,他装得老实规矩,吊儿郎当全无,忍不住暗笑。这顿饭,周良遇几乎没吃,只忙着给三位剔蟹剥虾。 饭后送三人回家,周良遇上楼陪他们坐了一小时,道叔叔阿姨舟车劳顿,于是告辞。宋珂借口忘了东西在车上,陪他一并下了楼。周良遇夸张地在脑门上擦汗:“没露馅吧?我狐狸尾巴藏得还行!这一关要是过不去,以后我就得长驻青岛,在你家门口长跪不起!”宋珂吃吃笑,感激地亲了他一下:“没露尾巴,但你露嘴脸了。”周良遇“咦”的一声,纳闷自己哪不对。宋珂看他脸色十分在意,心下高兴:“笨蛋,你露出让我父母喜欢的嘴脸了。”周良遇的呆脸又活泛开,蠢蠢欲动搂住她要香脸蛋。楼下有人在,宋珂一把推开他,逃也似得上了楼。 陈玉婕拉上丈夫、女儿就周良遇一事进行了开庭。宋珂成了律师,常常为男友辩护;宋宗泽当陪审员,由女儿自行决定。最后,陈玉婕一言堂,当庭公布了裁定——周良遇长跪青岛就此免去,进门女婿遥遥在望,宋门触手可及。过了几天,陈玉婕又担心起来,对宋珂问:“周良遇到底是干什么的?年纪青青,一人在北京哪来这么多钱?”宋珂不耐烦,嫌母亲恶俗。陈玉婕想对这未来女婿全方位考察,女儿却不配合,丈夫也不支持,只好按下念头,暗地观察。周良遇每隔一天过来,与他们慢慢熟悉。宋宗泽嫌北京太热,开着空调在家蛰伏了几日。这日,周良遇一过来,便忙拉着他要下棋。周良遇知道他棋艺精湛,看逃也逃不过,只好硬头皮上了场。宋珂在卧室也不过来观战,周良遇刚坐定几分种,手机一响,忙看短信。短信是宋珂发来:“不许谦让,给我狠狠下!”周良遇强忍笑意,看来宋父是在比武招亲了,明知山有虎他也得虎山行。 宋珂终于在卧室坐不住了,悄无息的出来,立在他后面静静观战。一局过后,周良遇败北,手心里全是汗,通身一片燥热。宋珂把空调的温度调低,周良遇削尖了脑袋钻研着棋,三盘过后,勉强赢了一局。宋宗泽被斗得更来精神,说再来三局。周良遇一鼓作气,却又输了一局。宋父不敢轻敌,等第二局赢完,第三局开始,见女儿立在周良遇身后冲他满脸不高兴。宋宗泽哈哈笑:“小周厉害,这是最后一盘了,好好努力。”这一局,宋宗泽故意老马失踢,与周良遇战平。周良遇长嘘了一口气:“侥幸,其实我不是叔叔对手!”宋父道:“下得不错,平时你工作忙,如果能 多练习,多琢磨,你就能赢我。” 晚饭时间已到,周良遇提议不如去外就餐。宋宗泽棋下得高兴,立刻答应,晚饭他请,让周良遇别争,他和阿姨是长辈。周良遇点头应了,说他公司附近那有家餐馆不错。宋珂知道那地方,立即赞成。四人到餐馆时只有散席,宋珂说无所谓包间,都是一家人,坐在大厅也行。陈玉婕一听“都是一家人”,暗怪女儿太不矜持。等父母走在前时,宋珂在后朝周良遇回眸一笑,淘气地直吐舌头——那鬼脸娇俏动人,让周良遇爱意顿生,恨不得立时就把她搂在怀里。 饭吃到一半,陈玉婕问周良遇:“你公司在这附近,那每天上班远不远?周良遇答完,陈玉婕道:“这地方比较繁华,公司的租金也肯定贵,要是面积大了,那压力更大。阿姨真替你们这帮年轻人担心!”周良遇聪明,吃完饭出来,随意道:“我上班的地方就在前面一站地,不如顺便去那坐坐。”陈玉婕正中下怀,嘴里说怪麻烦。宋珂白了一眼,嬉笑道:“妈,都这么近了,你就去吧!” 陈玉婕考察回来,到家再不多疑,只探问周良遇的作风问题。此时,宋珂眼里的周良遇已是金光灿烂,熠熠生辉,对母亲回答得坚决又自信。到了周末,宋珂拿了新房钥匙陪着父母于“美林观澜”走一遭,陈玉婕与宋宗泽看着豪宅喜在心。这次北京调研不枉此行,陈玉婕很是塌实,过了几日便喊要走,宋珂挽留了父母几日,周良遇讨好,买了两张头等舱把两人送上飞机。 第十八章 宋珂在周良遇的住处四下翻找衣服,惊讶道:“天,这件夏天的衣服也在你这,我还一通找呢,以为丢了。”周良遇把行李包拎了过来:“带这么多衣服干吗?快时装展了。”“海南那么热,多带几件也好——呀,太阳镜也放在这!”宋珂从衣柜又翻出一套泳衣,以行李包里的另外一套对比。周良遇摇头:“这套太露,还是包里那套好。我去不了海南,也不能让你单位的男人眼睛占便宜!”宋珂撇嘴,把泳衣往床上一扔:“就知道你的公司,是你自己不陪我去。”“国庆公司里忙,明天罗亦佳结婚,六号还得参加韦洛鹏的婚礼。你们所里组织海南园林景观考察,一半旅游一半公务,我跟着去那像什么啊?”宋珂持宠而娇,不讲道理地不高兴。 晚上宋珂睡不着,对天花板发了一会呆,问身旁的周良遇:“罗亦佳明天的婚礼都谁去?”周良遇说不知道,她的亲朋好友都不认识。宋珂单手抱住他:“那,林巧妮她肯定会去吧?”周良遇撒谎道:“她们这几年关系挺不好,她应该不会去,就是去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宋珂寻思了会,突地问:“你想她吗?”周良遇大笑,把右手枕在脑后,坚决道:“不想,我只想你!”宋珂笑:“骗子,骗子又在花言巧语。”骗子于是道:“这一趟,你一走就是八、九天,我能不想你?”宋珂放下林巧妮,合上了眼帘。月光透过树叶,从窗缝外倾泻而入,照得地板上一片斑驳,幽冷的光里,宋珂的脸像玉瓷儿般的白腻。那恬静光洁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弯弯翘起,周良遇胳膊撑起,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宋珂朦胧中已感觉到,闭眼甜笑,搂住他朝他胸口紧了紧,把头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早上八点,他起来把宋珂送到机场,便匆忙往罗亦佳家赶。到她家楼下,布满鲜花的六辆黑色奔驰正停在那。欧阳杰一身黑色西服,胸前插着花,忙前忙后。周良遇下了车,欧阳杰春风满面迎来,周良遇与他双手紧握,对新郎一阵恭喜。周良遇让他去忙,自己把车移了,开到奥迪列队里。两位女孩上来往车镜挂红气球。不一会,又有几辆黑色奥迪排在他车后。他下了车,数了数,一共十辆奥迪,这排场也够大,周良遇心笑不已。 罗亦佳起了个大早,坐在镜前绘妆,不时对身旁的林巧妮问效果。林巧妮走前退后,看完道:“眼影是淡了点!”化妆师立刻把色加重了,罗亦佳盯住镜中的自己挑剔,问口红是不是太重?林巧妮摇头,说没问题。化妆师把发型固定完,这才往上加饰物。楼下欧阳杰打电话上来催,林巧妮接了说快了,快了。客厅里挤了一堆人,罗亦佳的母亲从人群里冒了出来,进房道:“快点,今天是国庆,路上可能要塞车,过了十二点就不好。”林巧妮疑惑:“十二点过几分都不行?”化妆师嫌罗亦佳麻烦,担心又要改妆,帮腔道:“那不吉利,这可是头婚,十二点前怎么也要赶到那。”林巧妮与化妆师忙手忙脚,帮罗亦佳把白礼服穿了,戴上了婚纱。罗亦佳穿着婚礼服,提着衣群,在衣镜前满意地扭转。 门外欧阳杰在敲门,罗亦佳的七大姑八大姨把里门开了,隔着锁住的防盗铁门嚷:“新郎倌给红包才开门。”孩子们哄闹围在门口,把手从防盗门伸出争讨红包。欧阳杰从西服口袋里拿出红包一个一个散。发了十多个后,铁门还不开。欧阳杰着急,屋内一位妇女道:“不行,不能就这么把我们亦佳嫁你了,新郎得当着我们面发誓,要爱她一辈子。”屋内人齐声赞同,欧阳杰被逼无奈,右手高举,像小学生加入少先队宣誓般,冲屋内罗亦佳的娘家人信誓旦旦:“亦佳,我发誓保证爱你一辈子。老婆,让他们开门吧!”罗母眉开眼笑:“开吧,开吧,小罗都发誓了!”门开了,欧阳杰一个大鞠躬对罗亦佳父母喊爸喊妈。 周良遇坐在车内,听到外面喧闹非凡,彩花砰砰爆响,欧阳杰正抱着新娘出来,楼梯间涌泄出一大堆人。新郎新娘上了头车,伴娘却不是林巧妮,一位陌生的女子与新娘上了车。亲朋好友依次进了后面的几辆奔驰。林巧妮等化妆师把化妆具件收拾停当,与其他几人赶下楼来。一位男子拦住她们道:“后面的几辆车都空着,两人坐一辆,别让后面车都空了。”林巧妮拉着化妆师急急上了辆奥迪。她在前面副座坐下,与后排的化妆师说笑。周良遇戴着墨镜,心咚咚不停。车辆徐徐开动,周良遇跟着前车,等她们话完,侧脸冲林巧妮微微一笑,林巧妮立刻愣在那。周良遇的声音干涩:“好久不见,妮妮同志!”林巧妮六神无主,盯住他不说话,化妆师打趣道:“原来你们认识。”周良遇换了车挡,哈哈道:“何止是认识!我追了她四年,可她不搭理我——哎!妮妮同志从来都不搭理我!”化妆师嘴角露出笑,林巧妮对化妆师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前面一排车在不停闪灯,三人呆坐不语,车内显得寂静。怕车内闷得尴尬,周良遇扭头问:“好几年没见你,近来可好?”“我当然好,用不到你来关心!”周良遇转头对化妆师哈哈笑:“你看见了吧,她还是对我这态度,伤人心喔!”化妆师只是窃笑,周良遇把墨镜摘了,又道:“怎么罗亦佳不找你当伴娘?还以为拌娘是你呢!”林巧妮笑:“欧阳杰怎么不找你当伴郎?”周良遇吊儿郎当:“欧阳杰怕我比他帅,所以打发我来给你们当司机——呦,明白了,罗亦佳原来和欧阳杰一个样!”车上的化妆师在,林巧妮怕隔座有耳,转移话题道:“几年不见,你可比以前贫多了!”周良遇一笑,扶着方向盘紧跟着前车上了主路。 这一路,两人心神散乱,各有各的感触。车队浩荡,齐齐打着蹦灯,招摇过市。路上不断遇到结婚的车队,周良遇打破沉默:“国庆结婚的人可真多,妮妮什么时候结婚?”林巧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你管呢!”周良遇咧嘴又笑。 车队在饭店一溜停了,林巧妮未打招呼就与化妆师下了车。周良遇停好车下来,见摄影师正对着两位新人不住地拍。罗亦佳妆化得快认不出是罗亦佳,陌生得像另外一位女人。四下里电子礼炮轰响,彩纸彩片撒得新郎新娘满身都是。两人披红挂绿,伴娘伴郎帮二人收拾完毕,夫妻俩这才露出原色,黑白相映地凑在一起在大门口迎客。 饭店里富丽堂皇,几十桌整齐排开。周良遇四处寻望,谁也不认识,心下正孤独。这时一人过来,冲他一拍:“周良遇!”周良遇仔细一认,却是张恺。周良遇拉住张恺像水里捞到了一根稻草:“是你啊,小子,快认不出了!”“你也快认不出了,越来越派,比以前神气多了!”罗亦佳真行,把前男友都请来了,他对张恺玩笑:“今天可别冲动,不许撒闹发酒疯。”张恺也不示弱,对着远远的林巧妮努嘴道:“你也是,一定要冷静。”两位前任男友互笑,选了位坐下,刚喝了亮光口茶,又来了张恺的几位大学同学,有一位周良遇认识。 张恺眼尖,对着门口挥手:“刘小磊!”刘小磊颠颠过来,照张恺一通捶,又对着周良遇大惊:哎呀,周导游也来了。周导,我想死你了!”周良遇起身与他握手,刘小磊说毕业后就再没见着你,转身问张恺:“林巧妮来没来?”“来了,在那,没看她正忙呢!”周良遇想:坏了,早知不该和张恺一起,呆会他们让林巧妮也过来就坐,这场面可就尴尬。寻思着要换座,可找不到合理的借口。这借口一戳就破,自己若欲盖弥彰,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惹他们笑话?张恺都不怕,自己倒心中有鬼,想想索性坦然坐定。 宾客越来越多,林巧妮四下招呼,走得热了把外套脱下,在父母座前把衣服放了。汪茗拿纸巾往女儿额头拭汗。周良遇正拿眼朝这偷瞟,他看过林跃汉与汪茗的照片,知道是林巧妮父母,当下感慨万千。刘小磊喊林巧妮,林巧妮款步轻移,笑笑过来与各位同学打招呼。林巧妮落落大方坐下,与同学们言笑,却不与周良遇搭话,仿佛他是个 微生物,非要架上显微镜才能看清楚。周良遇尊严难保,窘得厉害。刘小磊故意道:“林巧妮,刚才我还和张恺说你,你太不仗义了,好几年都没音讯,让大家好找——周良遇也在,你给大家作证,对吧,周良遇?”周良遇听了一笑,不置可否,林巧妮这才看见了周良遇,对他展颜一笑,淡淡点了下头。周良遇想变成空气逃个无形,盼了好些天,没想与林巧妮相遇是这种情形,不免懊恼来参加这婚礼,早知和宋珂一快飞海南,倒也落个快活惬意。 客人陆续坐齐。欧阳杰与罗亦佳在司仪的引领下上了大厅前台,主持人拿着话筒贺喜,不时插科打诨,引来满堂大笑。周良遇无心去听,一脸轻松样地在那抽烟。林巧妮嫣然微笑,对左右同学说客人们还需照应,她呆会过来。周良遇把眼睛盯住婚礼仪式,只当没听见。 仪式完毕,林巧妮再不过来,挨着父母那坐下。饭间,她斜眼往周良遇这桌快速一瞥,他与大家聊得正欢,一桌人笑得前仰后合。周良遇这两年变化很大,一副意气风发,自信尽现,穿着也十分得体。同桌的几位女子被他逗得在嗲嗲发笑。林巧妮有点恨周良遇,他好像对刚才所受的冷漠全然不放在心;过了一会,再拿眼光扫去,周良遇还在对那几位女子殷勤卖弄,她心里隐隐犯疼,他竟如此健忘,自己在他心里就像夏日窗玻璃上的呵气,还没白蒙得彻底便蒸发而去,再没有了一丝痕迹! 刘小磊、张恺与周良遇互换完名片。张恺叹:“周兄原来是总经理,三日不见,真刮目相看啊!”其他人也纷纷向周良遇索要名片,周良遇发完,拿着张恺名片道:“行啊,都成it人士——网中网,这网站天下知名,满天都是它的广告。”刘小磊得意:“等网中网在美国上了市,张恺花得就是美帝国主义的钱了。”全桌哄笑,林巧妮听见笑迟迟不过来。 等欧阳杰夫妇过来敬完酒,周良遇坐了一会,与众位聊了片刻,前去罗亦佳那告辞。欧阳杰握住他手连声道谢,说上次新房的事还没谢周总,周总今天又帮忙出车。周良遇客套完毕,罗亦佳提醒说:“八号我们的美容院正式营业,到时一定来捧场!”周良遇说没问题,一定来。林巧妮正在门外帮忙送客,周良遇走向饭店大门,笑意可掬地对她道:“我走了,你多保重。要开心点,懂吗?”林巧妮看出那眼神里的关切,以往一切刹时涌在心头,她想哭,酸了鼻子回道:“我一直都很开心!”周良遇不知说啥是好,温和地一笑,转身出了大门。 宋珂不在身边,周良遇寂寞又失落,日日感觉不适。晚上八点,他按时去电话,与她一阵长聊,完后一把抱起周小遇,凑近手机道:“来,周小遇,跟你妈告个别,亲她一下。”这块黑黑的东西里竟有宋珂的声音,周小遇震惊,东张西望地四下找宋珂。确定完声音的来源,它瞪起铜铃大的牛眼,对着手机喘粗气,就是不亲。周小遇不乖,周良遇只好代劳——手机里传来“叭叭”的吻声。宋珂知道是大遇所为,掩口而笑,撒娇道:“遇遇真乖,都会狗模人样了,光亲可不行,我还要你说——你爱我!”手机里传来窃窃坏笑,又突地静了下来,她竖起耳朵等候,只听到周良遇的三声——“汪!汪!汪!” 罗亦佳婚礼后的第二天,林巧妮接到原单位同事的电话。同事神秘兮兮:“巧妮,张严冰昨天结婚了,公司的王总、魏总他们都去了,咱们部里就请了黎经理参加。”林巧妮心猛地往下坠。“听说张严冰要调到别的公司任副总,据说他岳父大有来头。”林巧妮控制了情绪,冷淡道:“随他吧,这人已跟我没任何关系。你近来可好?刘嘉她们都好?”“刘嘉年底打算去英国,要嫁给那个英国人,跨国婚姻,以后孩子混血,肯定漂亮……。”与同事聊完,林巧妮内心翻江倒海,躺在床上怅然无声。细想张严冰的一切,蔑视又痛恨,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临到下半夜,周良遇的影子又在心间浮现,与前者不断交迭。林巧妮失眠,开了台灯,在抽屉里找出香烟。人生如此戏剧,也许这就是报应——她默默出神,注视着烟头——那股青烟不断升腾,散在空中恣意轻舞,袅娜地变幻出各色身形。 国庆节间,嘉阳公司各店面生意兴隆。上午九点,周良遇在建材市场督战,业务分部的电话不时打来,处处告捷。这刻手机又骤响,周良遇一看电话,猛然心里抽紧——是林巧妮家的座机电话。他血往头涌,快步走出店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音,接通电话问:“喂,哪位?”电话里静默了几秒:“是我!”周良遇顿时窃喜,故作迟疑道:“你是……?”“我是林巧妮。”周良遇笑:“林巧妮是谁?”那声音变得哽咽,抱怨道:“周良遇,别闹了,能不能正经一点?”周良遇收敛了笑,关切道:“别哭,别哭,你怎么了?”林巧妮泣泪不停,迟迟疑疑道:“你……能现在……来我这吗?”周良遇心跳加剧:“你父母在家,会不会不方便?”“就我一人在——算了,以后吧,我只是心情不好。”“你和他吵架了?”“我们早分手了,或许我太冲动,竟然想给你打电话,现在没事了。”周良遇挂完电话,在店外站了许久,回到店里与方波交代完毕,去了林巧妮家。 门徐徐微开,林巧妮穿着件黑色睡衣,楚楚怜人地立在门口。周良遇见她眼睛发红,云髻微乱,脸上微酡,哭颜依旧未消。他进了屋,扫了客厅几眼,在沙发上坐下。周良遇系着领带,一身灰褐色西服,利落和干练彰然尽显。林巧妮暗暗惊讶,第一次见他穿西服,没想到会这般男人。仿如见了久别的亲人,她也不顾忌,偎在他肩膀轻声抽泣。闻着她身上那久违的香味,周良遇心荡神迷,早把恨意丢在了云霄。他好言安慰,抽出纸巾递给她,哄了半天,林巧妮终见好转,慢慢止了泪,拿纸巾拭了脸,在沙发上咬唇不语。 周良遇环视着房间:“你爸妈呢?”“他们在新家住,这几天我心情不好,所以一人在这呆着。”林巧妮拢了拢头发:“不知为什么,只想见见你。”周良遇笑:“是不是那花花公子惹得你?”林巧妮别过头去,看着别处道:“我不想再提到这人,想到他就恶心!” 周良遇给她倒了杯水:“哎,你们说掰就掰,游戏一场,也不落个美满,最后害惨的可是我——我尽作无畏的牺牲,为你们付出这么大代价,你们却不好好珍惜!”林巧妮不高兴了:“你变了,越来越玩世不恭,没心没肺,这时还有心说风凉话。”周良遇忽地止了笑:“有的男人心碎了,碎得没了心,就只会说风凉话。”林巧妮叹气:“是我不对,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会记恨——她又忍不住流泪——那时是我太傻,女人总会犯错,可你那么轻易地就放弃,那时你要争取的话,其实什么都可改变——你逼得我们都没了退路。”周良遇在客厅内来回走动,激动道:“不是我去轻易放弃——做一个男人要知趣。有些东西是争取不到的,去争取只会让你更加厌恶!”林巧妮哭出声来,委屈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周良遇又抽出纸巾递去,拍着她背道:“算了,过去了,不提也罢。” 周良遇煎了鸡蛋,在冰箱里找出面包、火腿片陪她吃完,又冲了咖啡与她一起喝着。这份久违的体贴,让林巧妮情绪好点,洗完脸回来,在茶几下摸出女士烟娴熟地点上。周良遇奇怪:“怎么学会抽烟了?以前你可是最讨厌抽烟的人?”林巧妮往烟缸里弹烟灰,抬下眼帘道:“人往往会成为自己曾经所唾弃的人!”周良遇一笑,喝咖啡再不说话。林巧妮起身把音乐开得轻柔,蜷腿坐在沙发,问他:“你有女朋友了?”周良遇点了点了头,林巧妮心嫉妒,酸酸地道:“很漂亮吧!我猜她肯定很爱你。”周良遇此时已没了报复心,依旧笑而不答。 接完公司的电话,他看了看表。林巧妮失望问:“是不是要走?”“不,再陪你呆会——你怎么知道我电话?”林巧妮把烟按灭:“我昨天问罗亦佳要的 。”这两小时,周良遇不停地接电话,林巧妮感觉出他的兴隆,又嫌心烦,拧眉说:“能不能把手机关了?”周良遇关了手机,林巧妮下了沙发,把头埋在他怀里,抱住他道:“对不起!”周良遇软了心:“没关系,都过去了!”林巧妮呜咽,继续道:“对不起!”周良遇想起身,她死死不放,抬脸哀楚楚地又道:“抱我,抱我好吗?只想你抱抱我。” 周良遇犹豫,单手抱住了她。闻着那久违的男人气息,她偎他怀里喃喃道:“这两年,我一直都想你,可已经回不来了。我知道你恨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对不起!”说完又哭,周良遇怕乱了心,起身想挣脱开,怀里的她泪痕满面,慌忙站了起来,手绕住他的脖子不撒开:“别离开我,抱我。”她双唇微开,娇柔动情道:“我常常想你,到现在还爱着你!” 一想起以前,恨又满胸,周良遇狠心推开了她。“别这样对我,是我错了,可我真的爱你。”林巧妮缠了上来,紧紧贴紧了他。周良遇只觉幽气如兰,她身子软绵,柔似无骨,温香的体温触动他,让他躁动难安。林巧妮呼吸急促,滚烫的双唇吻他耳根,梦呓般地道:“爱我,我要你爱我,和以前一样的爱我!”周良遇情不禁地用手搂住那婀娜腰肢,全身热血贲张,下身膨胀地发硬,牵得小腹隐隐生疼。她嘴唇移了过来,周良遇彻底妥协了,狠狠把那身子搂紧,发疯般地吻她。林巧妮嘤然有声,热烈回应。两人跌跌撞撞,茶杯、烟缸“哐啷”碰翻在地,林巧妮缠住他倒在了沙发上,喘息地迎合他,媚着他。周良遇发了狠,用力搓揉她的身体,林巧妮呻吟叫唤,手在他身上摸索,急切扯开了西服的衣扣。周良遇已忘了一切,脑海里一片沸腾,火一般的欲望熊熊肆虐开,再也无法熄灭……。 机场内灯火通明,把夜色耀得靡丽暗红。宋珂下了飞机,在出站口的人潮里翘首寻找。宋珂早被思念折磨得肆无忌惮,于众目睽暌下飞入周良遇怀里,“叭”地亲他一下,撒娇问:“有没想我?”周良遇笑:“回去告诉你。”后面王羽琴、赵显铭等过来,周良遇与他们笑脸招呼,说不如一块走。王羽琴道:“单位有车过来接,你们小别胜新婚,我们就不当灯泡了。” 在宋珂住处,周良遇从卫生间出来,宋珂正靠在床上用电吹风吹头发,见他过来,立刻把电吹风丢了,快速把他刚穿上的圆领t恤扒了,俯身上来索吻。怀里的佳人艳若桃李,媚眼如丝,周良遇蚀骨销魂,这夜仿如春宵。两人缠绵得热烈,直到午夜才从温柔乡里渐醒。宋珂枕在他胸前,聊起海南之旅,周良遇似听非听,宋珂问:“这些天公司很忙吧?”“很忙,忙得不可开交。”“罗亦佳的婚礼怎么样?”“就那样,仪式千篇一律,但婚礼比普通人豪华。”“那林巧妮来了没?”周良遇心里划过一道闪电:“鬼知道来没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也没留心看——韦洛鹏的婚礼办的不错,许丽婷那天还问你呢。”宋珂得不到满意答案,干脆直接问:“说,我不在家,干了坏事没有?”周良遇哈哈笑,极力掩饰道:“做了。你不在,我夜夜萧歌,灯红酒绿,好不快活!”宋珂咬牙掐他耳朵,周良遇求饶,紧紧抱住她,满心愧疚地亲她额头道:“我心里只有一你个,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和你相比!” 宋珂海南归来,热带的阳光和海风把白皮肤弄黑不少。她神情沮丧,在镜子前跺脚,周良遇道:“黑就黑点,怕什么?欧美人还常常去热光浴,故意晒得古铜黑——看你现在多健康!”宋珂抹着嫩白霜,笑道:“罗亦佳的美容院开业了吗?”周良遇最近如鬼魂附体,心不在焉,倒把这事忘了。“开了,要不现在带你去看看?”宋珂雀跃,收拾利落,挽着他欢天喜地出了门。 罗亦佳一见周良遇,笑得十分讨好,直喊贵客,又惊讶地盯住宋珂。周良遇道:“这是我家领导,宋珂。”罗亦佳热得像亲姐姐一样,拉着宋珂的手夸她漂亮。两位女人交际完,周良遇随着她们上了二楼,看了各处环境、设备也不错,问投了多少钱?罗亦佳说:“一百万刚出头,我哪能和你比。”周良遇笑:“罗亦佳,你又骂我了!” 两位戴口罩护理人员进屋来。周良遇问:“做皮肤护理要两人?”罗亦佳说:“顺便给你也做做。”周良遇慌忙摇头:“大老爷们不玩这个,别扭。”“很多男士都做的,今后有钱了,我还想开家男子美容中心呢!你常在工地上跑,污染也重,今天试一下,看看感觉如何。”宋珂帮腔:“你这大工头就不能尝试一次?你不在身边陪,我怪无聊的。”一位护理上来,周良遇拗不过,只好乖乖躺下,由她在自己脸上折腾。 罗亦佳忙完,进了屋来,与宋珂聊完美容常识,问宋珂老家是哪人。周良遇从梦里醒了,哼声问完了没有,宋珂说快了。罗亦佳说别急,呆会给他们做全身按摩。周良遇道:“刚才是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抹,我梦见周小遇用那大舌头在舔我。”宋珂吃吃笑,罗亦佳问周小遇是谁?宋珂道是只可爱的斗牛犬,说起草原它舔周良遇脚上的巧克力,罗亦佳和护理人员听了,个个忍俊不禁。 “美林观澜”的房已开始装修,装修由刘工头负责。周良遇去场地上看了看,正巧河南的谢长顺也在。谢长顺满身石白灰,正在卫生间贴瓷砖,看到他来了很是高兴。周良遇问:“老谢,在这习惯不习惯?刘老板有没有按时发工资?“发了,发了,刘老板人很好。”刘工头在旁说:“周总介绍过来的人我哪敢怠慢。咱谢长顺技术没得说,这才多久,啥都会了,活还干得真不错。”周良遇电话响了,又是林巧妮打来。他作贼一样,捂嘴小声说:“我今天在工地,改天过来,好吗?”林巧妮道了几句话,好脾气地挂了电话。 下了楼,周良遇上了奥迪车,坐在车内打开车窗,点了支烟怔怔发呆。林巧妮与他的肌肤之亲,已让他遗憾全无。他了却心愿,不再恨意满怀,想起她哀怨神情不免叹息,心下里无奈又疼惜。他知道对林巧妮的爱意还在,可这份爱意已不澎湃,宋珂占据了他身心,他对宋珂心存愧疚。这两位女人让他意乱心迷,他恨不得能分身有术,晃变出两个自己,一个去旧情不舍,一个去新欢挚爱。郁闷了良久——仍是一个周良遇在车里。他狠狠拍了下方向盘,坚定了决心,意图鲜明地选择了宋珂。 休息日时,宋珂把嘉阳公司的捷达开了,在各建材及家具市场转悠。她用数码相机把喜欢的家具拍下,晚上给周良遇看。周良遇惊讶宋珂的审美能力,上周的装潢设计图一出,刘登看完忍不住称赞。他看完家具照片,放心道:“你不用征求我意见,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说完学着名言,用湖南话道:“你办事,我放心!”宋珂一脸得意:“那是,也不看我是谁?”周良遇笑,一语双关道:“呵呵,你是我老婆,是我唯一的宝贝老婆!” 周良遇一个月都没过来,林巧妮无聊,周六时去了罗亦佳的美容院。罗亦佳陪她一块做皮肤护理。两人靠在躺椅上,话没说几句,罗亦佳便聊到周良遇。林巧妮拐着弯,旁巧侧击打听他的关情况。罗亦佳问:“你上次给他打电话了?”林巧妮犹豫半晌,说打了。罗亦佳看了她一眼,暧昧地道:“见面了吧?就知道你们见了面。我觉得他还爱你——你们啊,藕断丝连。”她又撒谎道:“上次,他来我这了,尽问你的事情。我看你和他是好上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我可不是傻瓜!” 听到周良遇对自己如此在意,林巧妮高兴,自己倒成了傻瓜,开心道:“你别胡说八道!”罗亦佳好奇万分,套话问:“别不承认,其实我早猜到——老实交代,你们什么时候,在哪好上的?这也没什么,他以前就是你男友嘛!”林巧妮心理复杂,小心道:“有两次,在我家,旧家,国庆的时候。”罗亦佳心登地一跳,继续确定:“你采取措施了吗?”林巧妮说完有些后悔,却奇怪自己依旧老实: “事后采取了。好了,别问了,讨厌啊!” 罗亦佳得到答案,舒缓地躺平:“你们见了几次面?”“就见了两次,他最近忙。”罗亦佳口气一转,立刻把周良遇变坏:“忙是男人最有借口的借口。他要在意你,怎么忙都会过来。”林巧妮被说中心事,闭嘴不语。罗亦佳起来,把身上毛毯撤下:“妮妮,我不知该说不该说。有次,周良遇带了一位女孩过来,二十来岁,是位什么建筑设计师,山东人。这女的看上去很爱周良遇,我看周良遇也挺宠她,张口领导,闭口老大,哄得那女孩让我这的护理员们都妒忌。”林巧妮心颤,漫不经心问:“长得怎么样?”罗亦佳想了一秒,安慰她道:“还行吧,小姑娘一个,但肯定比不过你。”林巧妮躺在那,心沉甸甸难受,手脚轻飘飘,飘得直发冷。 外面飘起蒙蒙丝雨,空中阴霾,死沉沉地没一点生气。林巧妮打车回到旧家,立即给周良遇打电话。 周良遇出了饭店门,道:“我在饭店,和黄胖子、张毅伟、章福荣他们吃饭。大家好久不见,今天抽空聚聚。”林巧妮想起了这些人,问:“什么时候能完?我想见见你,就今天。”周良遇说漏嘴,不好再推脱,说下午二点。林巧妮无心吃午饭,冲了个澡,穿了睡袍在客厅看电视。盼到二点,还盼不到门铃响,她烦躁异常,不停看时间。熬到三点,再拨了电话过去,周良遇说快了,快了,这就赶来。 三点半,周良遇一身酒味,终于磨蹭地来了。林巧妮怪道:“又喝酒了,开车多危险!”“我打车来的,他们死活灌我。黄胖子在中关村开了两处店面,做计算机配件,几年没见,一副小老板样,都快认不出来。” 林巧妮对什么黄胖子、王瘦子没兴趣,撒娇要他去洗脸刷牙。周良遇不去,坐在沙发上如如不动,林巧妮泡了杯茶放在他面前。“为什么你总忙,是不是不想见我?”周良遇点了烟,憋了半晌道:“以后我就不过来了。”林巧妮定在那,问为什么?周良遇老实道:“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林巧妮无力地坐在沙发,潸然泪下:“那你何必来惹我,招我?”周良遇哭笑不得,林巧妮不甘心,过来抱住他:“你还爱我,对吗?你还爱我!”“有些事情我无法选择,就像当初我无法选择一样。我承认还喜欢你,可我回不来,我只能有一种选择!”林巧妮已是泪人,伏在他肩膀,固执又坚定地道:“不,你爱我!你爱我!” 周良遇无动于衷,林巧妮从泪里出来:“我想和你重归于好,真的。我要你回来。”想起那年冬天,林巧妮的无情无意,周良遇痛心道:“你要我走就走,要我回来就回来?即使回来,我心里也有阴影,对我来说它永远都是个裂缝。”“是我错了,你就当我傻,原谅我一次不行吗?”周良遇咬牙,喉结上下一动:“有些错是无法原谅——我得走了。” 林巧妮愤然止住了哭:“你走吧,走了就永远别见我,周良遇,那四年的一切你都忘了。”周良遇愤然道:“我没忘,这几年我念念不忘,那四年是你忘了。你疯了,那时候你真的疯了,为了张严冰干那种疯狂的事。你毁了最美好的东西,它在我心里是那么珍贵——那年我想死的心都有。”客厅内静得出奇,周良遇指着她道:“你曾当着那男人对面对我说,那只是一场梦!你不想解释!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场梦——张严冰要没离开你,今天你还会回来?” 两位伤心人在爱恨里纠缠,争执了许久。林巧妮悲恸欲绝,妥协地过来抱住他道:“不,我爱的是你,一直都爱你,与张严冰在一起时也是,我忘不掉你,我真的忘不了你。”周良遇摇头,大声地道:“你爱得太不坚决。爱是刻骨铭心,永不退色,容不得来回犹豫和背叛!”他奋力争脱开,用力拉开了门,林巧妮尖叫一声,用身子拦住他。周良遇推开她,狠狠把门开了,林巧妮束手无措,对着慢慢合拢的大门,撕心裂肺地喊:“周良遇,你回来。周良遇,我……恨……你!” 街外的秋风飒飒,毛毛细雨飘了小半天,到下午已停了,将落的夕阳一照,路面干干爽爽。周良遇走在人行道上,失魂落魄,街面的音像店传来一首粤语歌,这歌听得熟悉,这歌曾经让林巧妮最喜欢,每当听到这歌,她便说总会想起和他在黄山的那刻。他不由停下脚步,听那歌唱道:夕阳醉了,落霞醉了,任谁都掩饰不了;因我的心,因我的心早醉掉……。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噤,擦去眼角溢出的泪,低头捂紧领口,匆匆地往前快走。身后的歌声传来:回来步入我的心,好吗?回来别剩我一个人。寻寻觅觅这一生,因你;寻寻觅觅这缘分……。 第十九章 嫉妒就像陈醋,在日夜酸蚀林巧妮。她不相信周良遇对那位女子的感情能超越自己。那四年的日与夜,积攒的情份厚重难化,他虽在恨,但有恨必有爱,这说明他依旧在乎。林巧妮不恨周良遇,她原谅了他,也原谅了以前的自己。她懊悔曾经的错,把周良遇伤得太深——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 那位大学留京的山东女子,不过一位普通的小小设计师,林巧妮没把她放在眼里。这几年,她不在他身边,有女人人在他身边很正常,周良遇招女人喜欢,现在事业有成,有女友更不足为怪。可林巧妮对这陌生的情敌还是嫉妒,嫉妒得无法隐藏,莫名地对宋珂恨起来。宋珂抢了自己的胜利果实——她用了四年心血栽培的果实。这果实本应属于她,但在快开花结果时,却不小心把它丢了,现在她沿路回来找,这女人就应该把他归还。 这几日,周良遇对林巧妮发来的短信看完就删,也不回复。林巧妮的任性愈显热烈,一个主意油然而起,狠下心地非要“铁树开花,哑巴说话”。她换了张手机卡,等到晚上十点半,想了想给他拨过去。 周良遇正在卫生间给周小遇洗澡,外套的手机直响,忙湿手跑进卧室,却见宋珂正拿起手机。“我来接,我来接,可能是客户。”宋珂把电话给他,听他对着手机道:“喂,喂,你哪位?”对方挂了,不一会又打来,周良遇接通一通喊,对方依旧不说话。宋珂道:“是不是对方信号不好?” 林巧妮听到宋珂的声音,快速挂上了电话,过了几分钟又打过去。周良遇心有鬼,抱怨道:“什么信号!”说完要挂电话。林巧妮立刻道:“是我,刚才断了,你说话方便吗?”周良遇去了客厅,哦哦不知如何回答,支吾道:“信号不是很好,明天我给你电话。”他把手机关了,宋珂听见关机声,过来笑问:“干吗把手机关了?”“一个材料商,老来催款,烦死了。”他怪自己不镇定,口气心虚地连自己都不信。宋珂道:“遇遇还没擦干呢,别让它感冒了。” 周良遇大咧咧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扯了毛巾把周小遇擦干,手朝它屁股一拍,周小遇边走边打喷嚏,乐颠颠地跑回狗窝。周良遇不想冲澡了,脱毛衣要上床,宋珂怪道:“不行,去冲澡,周小遇都比你干净。”周良遇忐忑去了卫生间,宋珂听见水声哗哗,飞快进了卧室,关了门把那手机打开。一条短信蹦了出来:我一直都在爱你。别这么狠心不见我,你还爱我,对吗!”宋珂头皮发麻,全身僵在那,恍惚了几十秒,拿着手机快速回短信。 周良遇进了卧室,见宋珂脸上两行泪痕和手上的那部手机,绝望得没了底气:“怎么了?”宋珂不理睬,把林巧妮回的短信立刻删了,对他没完没了地盘问。周良遇边回答边小心套话,确定了短信内容,只好承认是林巧妮,又道:“她呀——最近和男友分了,或许想找个人安慰,想见见我,发了几条短信来,我也没回。”宋珂恨道:“我替你回了。”周良遇一副无所谓:“哦,是吗?”为了让林巧妮就此死心,也让周良遇从此无望,宋珂道:“我假冒你,对她说你不爱她,永远不想见她,你只爱你女友,让她以后别再来短信!” 周良遇哈哈笑,宋珂越俎代庖,以爱的名义,对他的感情取向要进行独裁,看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宋珂狐惑:“她怎会有你手机?”“我还纳闷呢!应该是罗亦佳告诉她的。”宋珂立即警觉:“你们见过面,对吧?”周良遇惊讶无比,反问:“见了面,她还会问我为什么狠心不见她?” 宋珂关了灯,暗夜里对他询问起林巧妮的前生后世;他们如何认识?如何分手?周良遇回避不开,把前因后果说了。这爱虽已成往事,但宋珂听完很不是滋味。她可怜林巧妮,更鄙视她,又对林巧妮的厚颜无耻十分愤怒,很想狠狠扇她两大耳光。宋珂吃醋,嫉妒他们的那些恩爱时光;遗憾深爱的男人为何不留空白来与自己相遇。宋珂搂住周良遇道:“答应我,你不会去见她。”周良遇笑:“放心,我不会见她!”宋珂撒娇,亲了他一下以示奖励:“我相信你,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要是见她,那可让人瞧不起。”周良遇被这话堵得欲罢不能,玩笑解嘲道:“如果是好草,回头咬一口,再往前跑也不迟!”宋珂手猛然撒开他脖子,背过了身生气。他转身过来在后抱住她:“哈哈,生气了?哎呀,我红彤彤的小辣椒!话还没说完呢——天下难觅好草,除非遇到像你这样漂亮花草,那宁死也要回头,打死我也不会走。” 一切应防范未燃,星星之火也有燎原的危险。宋珂把周良遇的手机拿了,要让火星彻底熄灭才安心。每天,宋珂常查看有没有林巧妮的短信,周良遇怕林巧妮疯得厉害,短信里不知会道出什么话来,情急之下,给林巧妮打了电话,说换了手机号,以往那号码已不再用。林巧妮琢磨完,当下猜到几分,兴奋异常,绝望的缝隙里露出了新生机。 没两天,周良遇的手机响了,宋珂从包里拿了出来,那号码她早熟记在心。宋珂跑出了办公室,接了电话,声音动人地问:“你好,哪位?”手机里声音迟疑:“我姓林,找一下周良遇,他在吗?”宋珂心发紧:“我老公不在,你有事我可以转告他。”林巧妮没料宋珂会这么回答,笑问:“您贵姓,怎么称呼?”宋珂礼貌道:“我姓宋,叫宋珂。”林巧妮笑,说我听说过你,哪天我们见见?”宋珂怒火烧心,也笑:“明天周六我方便,可以见面。”两女子心下什么都明白,说话不绕弯,直来直去,又忍不住对对方的好奇,约了明天下午在一处茶楼会面。挂完电话,林巧妮脸色阴下来,满脸鄙夷道:“什么玩意,真不害臊,还故意老公老公的叫!” 当夜,两人情绪亢奋,在床辗转难眠,都为这不见硝烟的战争运筹帷幄。她们想象着见面情节,设计着应战台词——情场如战场,敌人万般不可轻视。早上,周良遇已去公司,宋珂起来做完面膜,犹豫了一会,给陶岩打电话,要借宝马车用一天。 林巧妮盘好发髻,来回换了几套衣服,最后对穿衣镜前后转身,一脸地自信,这才满意地拿上包,换了鞋出门而去。她早早到茶楼,在二楼靠窗的桌台坐下,心里充满争夺的快感,又是紧张,又是心虚。周良遇的无情让她没了底气,所能支撑她的,只剩那恩爱的四年及一个月前的肌肤之亲。 宋珂上楼寻到目标过来,美目流转,巧笑艳兮。林巧妮大方一笑,欠身相迎。宋珂穿了一件短款黑裘毛外套,衬得皮肤更加白腻。她把外套脱了,对她笑意盈盈,林巧妮沮丧到极,自信骤然下降——宋珂娇艳动人,女人看了都动心,何况周良遇。想起罗亦佳恭维她的话,林巧妮恨地打紧——宋珂绝对比她漂亮,不但漂亮还年轻。林巧妮异常失落,斗志全无,昨天想好的巧话如同竹篮打水漏得干净,一切不知从何说起。 宋珂心怦怦跳,林巧妮让她有巨大压力,对方的那份淑雅秀丽甚至让她有些自卑。两人说着客套话,淡淡聊着家常。宋珂心急,不设烟雾阵,几句话完便把话题落在周良遇身上。谈起男友,宋珂神情立刻一变,满脸幸福都是甜蜜,林巧妮心恨得要命。这山东的女子坦率得可怕,所有话都说得直来直去。林巧妮友好地微笑,淡漠地听着。宋珂喝了一口茶,摇晃茶杯道:“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我们不可能分开,我敢用我的生命作赌注!”林巧妮依旧微笑,幽雅地点了支烟,转头望窗外,言不由衷道:“他那时也很爱我,但我放弃了,是我伤害了他,所以我希望他现在能幸福,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林巧妮控制不了自己,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宋珂回道:“他曾对我说过,那些早就烟消云散,不过是一种经历,一个男人在感情中必需的经历!他说每个男人都会有这类经历,等历练成熟,就会更懂得去珍惜以后,更懂得去爱他真正要爱的人。” 林巧妮轻轻摇头,淡淡一笑,笑得不可捉摸。宋珂狠下心,突地道:“对了,我们春节后就要结婚了。”林巧妮夹烟的手一晃,有点惊讶:“哦!”宋珂说完,又装着傻得可爱,蛮横道:“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很傻的,更别说是婚姻。谁要是破坏我的婚姻,成为我和我老公之间的第三者,我肯定会和泼妇一样,才不管什么幽雅斯文,我会像疯子般地去她家吵闹,去她单位撒泼。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无耻行径——我呀,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干得出。” 宋珂说完,淘气般地笑,笑得林巧妮分外厌恶。她想把上个月与周良遇的暧昧事给抖出来,想想却怯怯没了胆,只好收起报复心。宋珂要是知道,或许真会那么做!她无法去面对父母、同事及朋友。她已经让人嘲笑得够了,不能再添上这份笑料。无谓的牺牲已没必要——她顿时泄气,从周良遇那看不到一丝希望,更从宋珂这得不到一线光明。 时间静静过去,茶楼里的音乐婉转轻柔。林巧妮镇静下,对宋珂叹声一笑:“你啊,还是小女孩,和我当初一样,陷在感情里出不来。你爱的男人也许并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你美化了他。”宋珂反驳道:“每个女人都对爱情迷惑,对女人来说它就是一个梦。可有的人太清醒,反而就没了梦——一个人活得连梦都没有,都不能做,那多可怕多可悲!”林巧妮装着不在乎这奚落,以胜利者的口吻笑道:“不管怎么样,你爱他,我也就放了心,毕竟我曾经伤害过他,他要不好,我真的会内疚,是我对不起他。只希望他能忘了以前,希望你们能幸福!” 见林巧妮为找回尊严,故扮大度,宋珂心下高兴,再不针锋相对,倒希望她能这么想,也这么做。宋珂顺水推舟,干脆送她一程:“我知道你内疚,也知道你不爱他,否则你不会离开他。但这没关系,都过去了,谁要是恬不知耻,还对以前记着、惦着、缠着,那就真是个无赖,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我想我老公也不会,我相信他有这骨气。” 话已说完,意图已到,宋珂下楼去了洗手间,出来悄然把帐结了。两人又聊了会,林巧妮没了谈话的兴致,事实摆在眼前,一切尘埃落定,清晰得让她不抱任何幻想。出了茶楼,宋珂与林巧妮道完别,遥控开了车门,林巧妮正在茶楼附近等出租车,宋珂把车开了过去,降下窗道:“我送你吧,咱们一块走。”林巧妮笑说不用,宋珂不坚持,客套一笑,狠踩油门,红色的宝马在林巧妮眼前一个漂亮的转旋,呼呼直叫,神气活现地走了。 林巧妮与宋珂一役,傲气全无,憋了满肚子的气,要说的都没说,不想说的倒傻傻地说了。她轻蔑看那远去的车影,一个建筑设计院的小设计,年纪轻轻绝然买不起这车——完全是周良遇所为,用着臭钱去讨好美色,一副暴发户恶心行经。这女人俗气得显摆,靠着男人四处虚荣,和那傍大款的婊子有何区别? 林巧妮阴沉着脸,木然上了出租车,全身发虚,心轻飘得厉害,终于彻底死了心。她后悔与宋珂的见面,后悔为何会去惹周良遇?他现在怨气已出,复仇完毕只会搂住这狡猾的女人看她笑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脸是别给的,可面子却是自己丢的,自己真不该来。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她真应该让周良遇永远抱着遗憾。可自己却傻傻回头,苦苦地送上门,变得一钱不值不谈,还招来宋珂这霸妇的一通鄙视。 林巧妮落寞万分,脑里浮现宋珂的容貌,对周良遇的内疚化为乌有——周良遇无情无义,喜新厌旧;她那四年的心血好比是为宋珂做嫁衣,这刁蛮的女人却不存一点感激,眼中全是敌意,嘴里尽是嘲讽——这一男一女真不是东西。 林巧妮的短信就此销声匿迹,宋珂把手机还了周良遇。她神情欢愉,周良遇暗放下心,满不在乎道:“放你那吧,你不是喜欢看短信嘛?”宋珂嘟起嘴,解释道:“本小姐不过是考验你,吓吓你,还真以为我要你手机?林巧妮我才不放心上——我信任你,知道你不可能做那种傻事。” 这晚,周良遇的父亲周如仁来电话,问房子装修的怎样?周良遇道已经装修完了,过些天进家具,元旦左右就可入住。周如仁话没说完,方秀珍抢了电话道:“那你什么时候结婚?都三十了。你家里的中学同学都结了婚,孩子都那么大,有的快上小学了。”周良遇敷衍:“快了,快了。”宋珂这时过来,夺了电话对方秀珍甜道:“妈,我是宋珂。”这妈叫得晴天霹雳,让周良遇与方秀珍万分欢喜,接下来的话更让人振奋:“我和良遇商量好了,今年春节就结婚,到时我们回来。”方秀珍在电话里高兴得不行,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道:“好,好,好!我和他爸爸赶紧准备,他奶奶知道了会非常高兴!” 结婚的决定来得突然,周良遇措手不及,对宋珂诧异:“我们真结婚?”“对,我想春节结婚。”周良遇惊奇,仿佛还没准备好:“好像还没准备,婚纱照还没照呢?”周良遇竟然没露出惊喜,宋珂生气道:“没婚纱照就不能结婚?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结婚。”周良遇绽出笑容来:“我高兴得都呆了,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能嫁给我,我一万个愿意。”他用手掐自己的脸,作态道:“哎,这不是在梦里吧?哈哈!” 下完了这个决定,宋珂有些担心又兴奋,缠得他无法入睡。周良遇问:“这么突然,你爸妈会同意?”“我决定了要嫁你,天下就没人能阻挡得了我,不管是谁!”周良遇听不出话外音,感动又欣喜。宋珂开始计划结婚日期,春节先去青岛,再去安徽;自己喜欢什么婚纱,结婚照等明年秋季户外景色好时再补。两人并头商量,把结婚有关的事要理了一遍,等大致的计划确定,这时天色已微明。 宋珂的父亲在电话里听到女儿要在春节结婚,大吃一惊,建议是不是再等一年?宋珂就想春节后结婚,过完年她二十四周岁,虚岁都二十五呢,为什么不能结婚?周良遇明年三十,家里的父母也着急,他奶奶更急。宋宗泽想了想:“我和你妈商量一下,回头再给你电话。” 陈玉婕下班回来,宋宗泽把女儿的婚事说完,陈玉婕道:“小珂也不小了,到春节,他们认识都已一年半。我猜他们早就同居,和结婚有没什么区别;周良遇三十岁,在他们老家这年纪可确实不小;他们经济条件也够,水到渠成,我反正不反对。”宋宗泽意味深长地笑:“你可是少有的民主!对女儿生活上的琐碎小事计较,终身大事却体现了少有的开明。” 结婚的计划获准,周良遇与宋珂忙转不停,于两处高档家具专卖店订购了家具。周良遇一年下来钱挣了不少,所以不怕花银子。他花了六万元为宋珂买了结婚钻戒,陪宋珂订做了婚礼服。宋珂试穿上白色礼服,镜中的她如新娘般楚楚动人,兴奋得已找不到自己。十二月底,周良遇带她在京城各大高档专卖店购置衣物。两天下来,他累得全身乏力,宋珂却热情高涨,精力充沛得让男人都要吃惊。 第三天晚,周良遇提了一堆衣袋,坐在专卖店的沙发上看宋珂试装,身边沙发处坐了一位中年男子,耷拉了脸看着女友在试衣间进出。周良遇心里发笑,自己与这男人同病相怜。宋珂换了一件衣服出来,问怎么样?周良遇歪头,说挺好;那位中年男子的女友也出来:“浩哥,这件行吗?”浩哥不看衣服,让她走近,看了看标签上的价格,仿佛有点心疼,提议去别的地方逛逛。年轻女子把衣服放下,脸色不悦跟他走了。几位女店员整理着挑乱的衣服,相视而笑,眼神里藏着几分暧昧。 宋珂怕店员们误会,把她当了不良女子,拿了一件衣服贴身比划,朝周良遇道:“老公,这件适合我吗?”周良遇道:“你穿什么都漂亮?”几位店员在旁随声附和,都夸宋珂漂亮,身材又好,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宋珂脚下发飘如驾祥云,继续挑衣物,三位店员簇拥在旁,为她忙前忙后。半 小时后,周良遇把茶喝完,宋珂已选下两件冬装。店员们折叠装包,店长过来送了宋珂一件小礼物及贵宾卡。周良遇指着另一件衣服问:“这件你穿了不是很好?怎么又不要了?”宋珂说太贵,价钱低点还差不多。周良遇笑,转身对店员道:“这件也要,麻烦你包起来。”周良遇把卡刷了,一共三万八千元。 两人在店员们的恭送下出了门。几位店员凑一处议论,一位道:“哎,自古男财女貌,你看他们买衣服,好几万连眉头都不皱下!”另一位补充说:“你看他老公手里提着的那几个袋子,那两个牌子算上咱们店的怎么也要六七万。这男的年轻有钱,漂亮女人能不跟他。”店长过来驱雀:“大家回到各自岗位,你们就别羡慕了,人比人得气死人,认命吧!” 宋珂满脸幸福,挽着周良遇的胳膊,心疼道:“明年我再也不买冬衣,今天太奢侈了——谢谢老公!”周良遇笑:“钱挣来不就是花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不哄你开心,那哪行?”宋珂的心在呐喊欢叫,欢喜得像只呼啸烟花,快乐得在冒烟,仿佛飞上了明月当空的天。 第二十章 “美林观澜”六号十九楼,宋珂指挥工人把装饰画挂完。工人一走,周良遇看了看表,取了车钥匙催宋珂下楼吃饭。宋珂道:“搬进新家的第一天,第一顿饭要在家吃。”她从冰箱里拿出肉类及果蔬,周良遇赞同,把外套脱了要陪她一起下厨。宋珂系上围裙,把他从厨房推了出来。“这顿饭我一个人做,你在客厅呆着。”周良遇奇怪:“两个人一起做不是更好?”宋珂一副女主人的口气:“我就想一个人做,我要给你做,给我们的这个家做。” 周良遇会意一笑,开了电视,在沙发上呆了片刻,起身于各房内走看。新家宛如温馨的天堂,手摸着房内的家具,他忆起刚来北京的那刻,这些年的变化天翻地覆,一切恍然如梦。感触万千下,想起前些年的艰辛和潦倒,他自言自语在心里道:“人是自己成就自己!”人生的磨难有时是种财富——这话道理深刻,实在是正确——那时的走投无路,现在想想倒像是一种恩赐。它让自己绝处逢生,让他否极泰来。 他笑命运太戏剧化,为前几年的决定万分庆幸。若那时一切顺利,即使兢兢业业,成为某大企业的白领,那又如何?白领可是他以往的梦想,是那时的最大心愿——想着曾经的理想,他摇头嗤笑,拉开窗帘,站在落地窗前俯望楼下的湖水。公园里的湖面在夜色里倒映出灯火,水光潋滟。每次,他往这湖边经过,可湖太大,很难感受出它完整的形状。现今,在这豪华公寓的高处,他仿佛能高瞻远瞩,把这微波荡漾、盈盈的湖水尽收眼里;看湖边的柳树、松柏在湖边密密围绕,突然想起这公寓的名字——美林观澜,对这名字的隐意顿有会意。是啊,自己已经在这高处——美林观澜了! 周五下午,周良遇与宋珂采购回家,嘉阳公司的一群人已在门口按铃。周良遇开了门,人们搬了几大盆绿植进来,宋珂迎上,连连道谢。汪健直起身子,环视客厅惊叹:“美仑美奂——比咱公司做的样板间还牛,现代欧式风格真是典雅温馨,稳重气派!”宋珂笑,说得感谢刘登,这是刘登的功劳。刘登道:“我哪行?这些全是宋珂自己设计,她要是做家居设计,我就没法混了。”宋珂谦虚,领着汪健、方波、赵晓凌参观其它房间。 片刻,陶岩带着新女友杨雯也到,两名工人扛了一对玉石雕的貔貅进来。周良遇愣脸:“咳,陶岩这是干什么呀,这东西多贵!”“给你招财来了,明年我新房也摆一对,这东西摆厅门口好——有什么贵不贵的?别矫情啊!”杨雯是重庆人,与周良遇、宋珂曾见过几次。宋珂向陶岩道完谢,与杨雯说话,这刻,杨雯及韦洛鹏夫妇也到。一帮人在各房参观,韦洛鹏啧啧称赞,许丽婷看得震撼,却不多话。陶岩道:我那房明年装修,现在我改变主意,不弄什么巴洛克、洛可可风格,色调也选咖啡、暗红和米色,你们看这房多温馨多富丽,我照搬宋珂的设计就行,哈哈!” 大家参观周小遇的房。人多手杂,周小遇担心碗里的狗粮被偷,打着响鼻进来守在自己的窝前。陶岩看靠窗摆了一架钢琴,故意道:“周良遇会谈钢琴?”“宋珂会弹,弹得好着呢!我哪会。”宋珂道:“我平时瞎弹,他可不爱听,我只能弹给遇遇听,对狗弹琴。”陶岩笑:“这么说遇遇,它可不高兴,它不是狗,人家是斗牛,怎么也算半只牛——纠正一下,这叫对牛弹琴。”大家笑完,移步去了书房。狗粮安全了,周小遇窜了出来,缠住宋珂的脚在人群中凑热闹。宋珂嫌它绊脚:“遇遇讨厌啊,老跟我,走开——跟屁虫!”陶岩道:“遇遇真要生气了,它不是一条虫——人家不是跟屁虫,是跟屁狗!”一群人又笑,杨雯抿嘴白他一眼:“你贫不贫啊,油嘴滑舌的,成天没个正经。” 书房里一墙壁都是书,多是些企业管理及文史大著,陶岩夸周良遇是儒商,周良遇忙说门面罢了,可当不了儒商。陶岩道:“那就是骚客。”周良遇老实,坦白这些书买来后,就翻了两本,一本《宠物狗》,另一本《新编企业会计》。 众人参观完,周良遇陪陶岩、韦洛鹏在客厅沙发处聊天;张毅伟、汪健等自告奋勇地在厨房里忙活;宋珂仍和许丽婷、杨雯在卧室细看。许丽婷睁大眼,里里外外一处也不落下,不停夸宋珂懂设计,摸着高档的家具问了价格,脸上却没惊讶表情,只道真漂亮。 厨房里有人喊宋珂,宋珂过去,杨雯晃了一下回到客厅,把许丽婷独自留那。许丽婷逛到衣帽间,小房内的橱柜门正打开透气,一排排衣服挂在里面。她下意识看了看宋珂的衣服,翻开内领查了查牌子。身后的摆架上全是高档鞋,摆架上方有四、五件女款的顶级包,见四下没人,她拿起一个,辨认完真假,慌慌张张地出了衣帽间,快步去了书房。 客厅里笑得热闹,她随手抽出书架上的杂志,漫无目的的翻了翻,又把杂志放了踱步出来。韦洛鹏在沙发处乐得正欢,拍身旁陶岩的背道:“上次没招,这次招了吧,我和良遇就放过你。”周良遇道:“我说那阵陶大侠忙,感情天天是在舞蹈学院蹲着!”陶岩摇头:“杨雯早就毕业了,我跟那蹲啥!”杨雯倒老实:“半年前我们团里演出,在保利剧场认识他。”陶岩忙说:“那时我老去看她演出,没想到看上瘾,后来晚上我便在那上班了,可那时杨雯把我当了坏蛋,天天白眼对我。”韦洛鹏笑:“陶岩可是我们的好同志,已经过组织上的严格考核……。”周良遇接口:“此人思想端正、作风正派,廉洁自律,可委予重任。”杨雯道:“你们蛇鼠一窝,才不信……。”宋珂过来,催大家就餐。十来人围着餐桌坐定,开酒摆杯,共祝周良遇、宋珂乔迁之喜。 饭间,周良遇问陶岩的新公司装修完否,陶岩说快了。张毅伟问:“听说陶总成立了家影视公司?”陶岩道:“哎,纯粹瞎玩。”周良遇说:“他现在是多元发展,不干泥瓦活了,彻底脱离我们这行,进军文艺圈。”“装饰公司我让别人管,干了这些年,再不换个行业,实在是腻歪。”许丽婷道:“杨雯,以后可得看紧他,娱乐圈美女如云……。”韦洛鹏桌下碰了碰许丽婷,打住道:“说什么呢?陶岩可能吗?我、陶岩、周良遇都是好同志,对吧,良遇?” 周良遇还没回答,宋珂却道:“你和陶岩我相信,周良遇是不是就不知道。”周良遇心有鬼,没底气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个好同志!只好哈哈一笑,右手一举:“多解释无用,请宋珂今后考验我。诸位在座,为了降低风险,我保证我不进娱乐圈。”陶岩放下杯子:“又把矛头指向我了,招你们惹你们了?为了杨雯,我天天站岗值夜班,当司机,我容易吗我?”大家哄笑,杨雯掩嘴,抬头道:“我也是文艺圈,文艺圈没大家想得那么坏,也没大家想得那么好。商业圈就好?”大家点头都说是,韦洛鹏举杯:“不管进什么圈,我们一样不变坏,大家出污泥而不染,来来,毅伟、汪健、刘登,大家干一杯。” 周良遇喝完杯中酒,道:“陶岩现在既是文艺圈又是生意圈,文艺圈不好,生意圈也不好,这回陶岩要坏得发亮。”陶岩辩道:“我现在就文艺圈,生意圈已退了,坏的别全让我沾,行不行?”刘登心细,对陶岩一身笔挺的西服道:“陶总不像,一身西服,完全是一幅商人打扮。”陶岩不好说昨晚没回家换衣,在杨雯那过的夜,举手发誓道:“行,明儿我正式进军娱乐圈。我,换身行头还不行吗?从明儿起,整一小圆墨镜戴,剃个大秃瓢,留个大胡子,最好马克思那种,实在不行,整个小山羊胡也凑合;牛仔裤破洞及长发,扎个大马辨,那太低级,那也就是剧务、美工的干活。我再套个唐装开褂、中山装什么的。”一桌人哈哈笑,陶岩人来疯,一本正经瞪眼道:“以后不许叫陶总,要叫陶老师,懂不?”大伙更乐,齐声都说懂。周良遇笑完,正经道:“说真话,陶岩做这行相信他能成功,陶岩不用扮酷、玩深沉 就能做好,我相信他的商业头脑,他有这能力。”一桌人听了点头附和。 夜已深宵,韦洛鹏夫妇回到家互不说话。韦洛鹏洗漱完倒身于床,对正在拖地的许丽婷说:“别吵了楼下,大半夜的。”“你睡吧,我睡不着。”韦洛鹏道:“在周良遇那,你别说什么杨雯今后可要看紧他,娱乐圈美女如云的话,这不揭陶岩的短吗?陶岩花花肠子一个,这让杨雯怎么想,面子上也放不下。”许丽婷把拖把卫生间放了:“本来就是,娱乐圈什么女人都有,这事明摆着,开开玩笑怎么了?清者自清,浑者自浑,还担心别人说?”韦洛鹏掐了烟,翻了个身道:“都是朋友,也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许丽婷拉下脸:“我不喜欢跟你的这帮富朋友在一起,压抑!怪累的,说话还要想好怎么说。我也不低他们什么,凭什么要我讨好这些外地人,真跌份!”韦洛鹏起身点了一支烟,把话混着烟一快吐了出来:“外地人怎么了,咱北京人就怎么了,还不都是人,谁也不比谁差?” 许丽婷的鼻子冷哼:“那,你平时还老巴结这帮人,没事常往那跑,总请客吃饭干吗?他们钱比你多!”韦洛鹏把脚一蹬,坐起愤慨道:“你懂什么!我干广告这行能不维持客户关系?陶岩、周良遇没少在我这投广告——真是没脑子!交际圈重要,朋友圈重要,人脉就是钱脉!”“那也不见你钱脉怎样,跟你快四年,结婚还得住我爸的房子,我可不想永远挤在这五十平方的老房里。晚上我在他们家,看了都失落。周良遇一个小地方人,他有什么人脉、后台?你别说我,回来你一路不说话,我看你比我还难受呢!” 韦洛鹏最恨她这快嘴直肠的性格,说的话刺得他没了自尊,恨恨道:“人不要太没远见。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懒得跟你说,我韦洛鹏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不信你等着。”他把烟又掐了,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到了周六,周良遇、宋珂的炫耀再次进行。宋珂邀请了王羽琴、李均义、赵显铭及大学的几位校友来家聚餐。吃饭时,校友温瑞兰对宋珂道:“费诗明回国了,现在就在北京,你知不知道?”宋珂美目一怔,喜形于色问:“真的!?”“就前几天,我听程浩说的,他们见了面。”宋珂惊讶又欢喜,周良遇心头一阵别扭,淡淡的醋意冒上心来。 两人刚热恋时,宋珂把情窦初开的往事对他说过。费诗明曾是宋珂的心仪对象,他与宋珂同校,高宋珂几届,读的是绘画专业,不过与宋珂认识却晚,两人的情丝如荷叶刚露尖尖角,费诗明就出国留学去。早几年两人常有书信来往,宋珂毕业后,便再与他少有联系。这刻,宋珂对温瑞兰道:“哪天把其他同学都叫上,一起见见面。记得那时学绘画时,我们总找费诗明帮忙交作业。” 宋珂的同事及朋友刚走一会,温瑞兰就来电话,说刚和费诗明联系上,费诗明说明天就聚。宋珂与校友婆妈了会,进卧室来见周良遇正躺在床上。宋珂轻问:“你睡了?”周良遇忽地睁大眼,拖长了声音忧郁道:“哎!睡不着啊,著名的大画家回来了……!”宋珂咯咯笑,照隆起的被子拍了下:“你烦不烦,无聊!” 宋珂脱了衣服,变成滑溜的人鱼钻进他怀里。周良遇合上被子:“明天你请客,好好给大师接风洗尘。”“明天你也去,说好了带家属的。”周良遇任性道:“我不去,怕见他一急,就算没刀也要拿根筷子和他决斗。”宋珂双手搂住他脖子:“你也会有吃醋的时候,还以为你没心没肺呢!”宋珂撤开双手藏在他怀里:“我和他只是牵牵手,每个女孩都会有初恋的时候,那只不过是种情窦初开,朦胧的好感罢了。” 宋珂快活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女人一生都没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她们都遗憾和不甘心地认了命,最后结婚生子,昏昏耗耗,就这么过了一生。真感谢上天能让我遇到你,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超过你。我只想嫁给你,和你恩爱一辈子。”周良遇听了感动,柔情肆虐,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她前额,沉思片刻,说:“我一定要经营好我们的婚姻。婚姻不会是坟墓!宋珂叹息:“生活中最大、最难的就是婚姻,都说它是一门精深的生活哲学,可世上有无数人都没把这门功课学好。” 周良遇心想也是,书上,报纸对婚姻的教育遍布,可依旧无数人姻缘不得善终,最后横眉冷对,结婚结成冤家仇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他伸了个懒腰,对怀里的宋珂坚定道:“我截然不干那种傻事,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对你。”宋珂莞尔:“说话算话,你永远也不许气我、欺负我。”“说话当然算话。就算以后和你吵架,我也只用爱和宠来折磨你。”宋珂欢颜:“我们不吵架,永远不吵架……。”两人天仙配,喃喃的情话直至午夜仍未息。 宋珂把宴席定在国贸附近,周良遇一时难找停车位,让宋珂先上酒店,开车下了地下,泊完车上楼进了包厢,宋珂却不在,去了大堂点海鲜。屋内已到六人,其中一位扎马尾巴,穿牛仔外套的青年在桌前。周良遇上前热情握手:“是,费诗明吧,你好,你好……”温瑞兰发笑:“他不是,他是我男朋友阿威——这位是费诗明。”旁边一位立即起身,听着温瑞兰介绍,过来与周良遇握手。 费诗明比周良遇小两岁,两人一般高大。这人与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周良遇本以为画家该是不太修边幅,一副的不羁和叛逆。费诗明真不像个艺术青年,一头短发,脸很白净,斯文之极;这人很亲和,着装也随意,但不是随便的随意,而是一种非常精心的随意——或许费诗明正像他很会穿衣服一样,才华横溢在骨子里,表面却不显山露水。 费诗明对他笑得友好既真挚,这笑不像男人初见面时那种交际客套的堆笑,笑得倒像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让人看不到生疏和刻意。在这笑容里,周良遇已经忘了该跳将起来,拿根筷子去挑衅。饭桌上,费诗明细心地照顾到每位的情绪,谈话待人处处得体。周良遇不停与他碰杯,费诗明从不推诿,豪情爽快地一口而干,周良遇甚至有点喜欢费诗明。 过了几日,费诗明来周良遇处拜访,闲谈间知道他正在找公寓,打算从宾馆里搬出来。周良遇道:“我们刚搬进新家,宋珂那刚好空出一套二居,你要不嫌弃,可在那住上一段时间。你先忙你画展的事。”费诗明道谢礼让,宋珂道:“就这么定了,快到春节,房也不好找。你可从来不婆妈的,对吗,费诗明?”费诗明感谢,说要给房租,周良遇一笑:“你要这样,宋珂可就跟你急了,见外不是?” 翌日,费诗明便搬到宋珂处暂住。宋珂心细,把二居中的一间腾空,留出来给他当画室。没过几日,周良遇在客厅看报纸,大叫宋珂,宋珂过来拿报一看,上面有费诗明的大名。报纸说费诗明留学意、德两国多年,于他国取得可喜成就,蜚声海外,现回北京举办画展,并在新年伊始与京城几位知名艺术家于某艺术厅表演行为艺术……。周良遇道:“费诗明来北京才几天,就成知名人士了。我看让他在你那多住几日,以后“柏丽苑”那房也蒙个名人故居,说不定有极大文物价值。”宋珂笑他这风凉话,指尖戳他脑袋一下独自回了卧室。周良遇盯住报又喊:“呀,这大画家还关注环保及生态问题,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真是可喜可贺,值得我去敬仰!” 临到年关,又到周良遇给各单位领导及有关人士拜年之际。这几年,财富迅速地增长,他却越来越没安全感,常常感觉社会地位及人脉势力的异常缺乏。平时工作繁忙,很难抽出时间去交结应酬,于是琢磨出个偷懒的办法:公司的客户名单里不乏有各单位的高官或某某要人的子女。每半年,周良遇都带上工人为这些客户做装修维护,费用大都免费,有时还主动垫些钱。周良遇常挑周六、日才去,主人往往都在家,他送上鲜花,递上名片,一次二次,便混得个脸熟。中秋及春节 ,他带上秘书提了礼物去登门回访;元旦、端午时,他便用手机发短信,以自己之名默默恭祝他们节日快乐。人心都是肉长,情谊到水也甜,周良遇投入的时间、费用不大,收效却是奇佳。 几年下来,权势们或权势夫人们都知道嘉阳公司的周良遇,他价格公道,装修质量好,人情味还十足,又从不提任何帮忙的要求。大家渐渐喜欢他,亲切地叫他“小周”。小周这人不错!——这种好感与平时那些前来送礼、受贿之人的好感有本质区别。后来,亲戚、子女及朋友们买了房要装修,他们便会不由自主推荐:“装修我给你找个人,这家不错,我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故此,周良遇一举两得,攒了许多人情,人脉关系日发厚重,豪宅的利润也大,实在有利于创收。 周良遇与宋珂在朝阳区领完结婚证,跑了几家商场,买了许多礼物及补品,封了四个大纸箱给双方的父母寄去。宋珂向单位报了婚假,把一切大小事就备完毕,只盼婚期来临。一日,陶岩来电话,问两人的行程,周良遇说:“年后初三去青岛,双方父母建议在北京过完年再走,第一年春节最好在新房过。”陶岩问:“机票订了?”“早订了。”“干嘛不开车去?青岛离北京也不远。”周良遇说麻烦,一辆奥迪别惹老婆的娘家人笑话。“我把装饰公司那黑奔借你,那还有一辆奔驰,你把奥迪拿过来调换就行。”周良遇客气,说不必。“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要不你问问宋珂,看她怎么决定。” 宋珂在旁听得真确,想想道:“开车去也行,一路上就当旅游呗!”周良遇正合此意,对陶岩道完谢,找出地图看行车线路,宋珂凑上来,看完地图道:“从青岛到黄山,中间经过连云港、南京,这两城市我都没去过。”周良遇也没去过,这次顺便可做短暂游玩。这时,宋珂却离了话题:“奔驰车后厢够大,我再多拿些衣服,我要在你们家做最漂亮的新娘。”周良遇说好好好,心想罗亦佳结婚时自己还嘲笑那车队,如今在虚荣心的驱使下,自己也难免俗套。 宋珂坐在沙发查看歙县,开心道:“歙县究竟是什么样子?”周良遇往沙发一躺,懒洋洋说:“和国内很多县城大同小异,不过风景清秀、古迹多些罢了,你不去过吗?”“我忘了!那时我永远没想到会嫁给你——那我婆婆家是什么样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我家在一个农家老院里,房屋是木质结构,鸡鹅和黄狗成群结队,屋里屋外到处跑,它们还常去隔壁院串门,捞些偏食来。一吃饭,那就热闹了,它们便忙着在桌底下争地盘。那鹅脖子老长,但总恨自己不是长颈鹿,只好踮起脚掌,支起屁股,伸长了脖子往饭桌看,还眼巴巴的叫鹅、鹅——饿、饿……。”宋珂大笑,把靠垫照他扔了过去。周良遇躲开起了身,一脸正经道:“真的,真的!你在我家吃饭时要小心,我家饭锅在地上,你蹲下盛饭时,我帮你喝退桌下的狗,拽住大鹅的脖子;你呀,要一手摁住母鸡的背,一手才能往碗里添饭……。”话还没完,又一只靠垫在笑声中凌空飞来。 周良遇青岛之行给自己长够了脸,也为宋珂的娘家挣足了面子。宋珂的舅舅、舅母从石家庄赶来。婚礼举办的热热闹闹,周良遇的一表人才,宋珂的天生丽质,周宋结连理的喜事在青岛的院校广为流传,但也有人感叹世风,鄙夷这“男财女貌”之姻,背里说宋家的女儿嫁了大款,以后的命运实在难预料。 第二十一章 阳光正媚,周良贵穿上新年刚买的西服,手扶阳台翘起了脚往远看,突然对楼下的表兄弟们喊:“来了,来了,拐到西路口了。”楼下的人七手八脚忙拆鞭炮。车拐了弯,不一会进了小学校区的宿舍楼,刚露出车脸,鞭炮就震耳欲聋的响。黑色奔驰在楼下停了,等鞭炮放尽,弥漫的呛人硝烟里,周良遇开了车门,到副座牵了宋珂出来。周良贵的儿子周小遥迫不及待,与一帮小孩争抢着地上的鞭炮。李芳梅一把拉过,拍着儿子的裤脚道:“哈!刚买的新衣就脏了,看你爸不打你!”说完拽住儿子,死死盯住宋珂直挑剔。 周如仁气喘地跑回来,见宋珂却不知如何说话,只冲周良遇道:“我在岔路那等,就是没见你车?”“我从西路那过来的——爸,这是宋珂。”宋珂见周围全都是人,早有几丝羞涩,对周如仁不好意思地喊:“爸爸,您好!”周如仁笑得尴尬,嘴里应着:“好,好!”周良遇上前,拉住奶奶手,拥抱住奶奶。奶奶满脸是泪,周良遇为奶奶拭了泪,鼻子发酸。宋珂上前喊奶奶,奶奶握住宋珂的手,满脸皱纹的笑:“这么漂亮的女崽,我的阿遇有命,好哇!好!”周良遇把亲戚介绍完毕,各楼里又出来很多人,把两人围得水泄不通,争着要看新娘子。 周良贵忙着搬车箱里的行李,几个表兄弟把后排宋宗泽为亲家买的海货鲜干件件提了出来,周良遇扶着奶奶与众亲戚上了楼。楼下几十号人还不散,盯着黑色奔驰前后打量,一人问:“这什么车?这么大?”周良贵放下行李不走,大声道:“这是奔驰,这车都不认识?这车快二百万——他指着远处校内的一栋教学楼——这车能买那栋楼!” 方秀珍在厨房里切菜,心慌意乱,听得客厅内人声嘈杂,却不好意思出来。周良遇进来抱着母亲喊妈,方秀珍应完,望着娇艳的儿媳妇,听得她喊妈妈好,只会不停地笑,又手无所措地给宋珂泡茶。 元宵节的前五天,也是阳历年的2月2日,周良遇与宋珂的婚礼在当地最好的饭店举行。周如仁把小学的教职工全请了,再加上亲朋好友及周良遇、周良贵的朋友及同学,大摆了四十来桌。夏锋春节回家看父母,当天早早与几位同学从黄山市赶来。宋珂一袭洁白的婚纱惊得众人咋舌,夏锋感慨,拳打周良遇的胳膊直叹:“世上的好事全让你占了,怎么也想不到你能混出这样来。”周良遇谦虚,夏锋道:“你现在已是我们那届的名人,大家常谈起你,无不羡慕啊。” 周良遇很是得意,嘴上依旧谦虚,拉宋珂与几位同学在宾馆前共同合了影。周如仁、方秀珍、周良贵等人前人后,忙里忙外。周如仁换了身新衣,喜形于色,立在迎宾处,见宾客过来生怕别人不知,拽着儿子的手就道:“这就是我儿子,这是我媳妇!”宋珂不懂当地方言,听了几次才逐渐明白,问周良遇:“爸爸是不是说媳妇?”周良遇说是,宋珂纳闷:“那我怎么是爸爸的媳妇呢,我是你的媳妇?”周良遇笑:“我们这方言媳妇就是儿媳妇的意思。”宋珂笑这南北差异,挽住丈夫的手对来宾嫣然甜笑。这一刻,周良遇想起宋珂在青岛婚礼时说的话,宋珂在少女时想过自己的婚姻,总感觉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婚姻就这么快来了——是啊,婚姻这么快就来了,冥冥之中它已经来到! 司仪主持完仪式,两人给奶奶、父母及众人鞠完躬,周良遇陪宋珂进了一间客房换衣服。宋珂穿上中式套装,周良遇关切问冷吗?宋珂摇头,说这比青岛可暖多了。伴娘用白酒把几个杯子泡了,拿了个空白酒瓶倒满矿泉水,陪他们出了房下楼来到大厅。大厅内桌桌坐满,哄哄闹闹,烟酒熏天,与青岛的婚礼大致相同。望着满厅蠕动的人头摇头,周良遇对宋珂道:“陋习已久,中国式婚礼非要改革,从我儿子做起。”宋珂笑:“这时还说这话?”周良遇搂住宋珂:“入乡随俗吧,委屈娘子了。”宋珂道:“我已经很开心了,我嫁的是你这相公,不是这一场婚礼!” 夫妇俩在伴郎、伴娘的引领下一桌桌的给宾客敬酒。周良遇灌了一肚子的水。到同学、朋友那,周良遇自觉,主动换了白酒,喝了三杯,脖子根便开始红泛。夏锋领了几位起哄,夏锋说:“祝贺你娶了这么漂亮新娘,喝了!”周良遇僵持不住,拿酒杯一口干了。另一位同学葛振啸接阵:“多少年没见了,祝贺你出人头地。”周良遇推杯不喝,葛振啸眼一瞪,推开伴郎、伴娘,急态道:“老同学还不给面子?”周良遇又仰头喝了,接下的几位同学把“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前程似锦”等贺完,周良遇要给面子收不了尾,一杯杯喝完,把杯子递给了伴郎:“打死我也不喝了,接下还有喜结良缘、百年合好、白头偕老呢!”一伙人大笑,夏锋道:“哎呀,你倒提醒我们!来来来,还差三杯。”宋珂心疼:“夏锋,你和良遇最好,放过他吧,这三杯我替他喝。”众人说不行,宋珂道:“谢谢你们的祝福,这三杯我愿意喝!”夏锋是聪明人:“来,来,大家一齐祝贺他们,真心祝愿周良遇与宋珂喜结良缘、百年合好、白头偕老!”众人起身来,一齐向宋珂敬酒,宋珂一笑,看了看周良遇,不顾他阻劝,把三杯白酒饮尽。 周良贵忙完,宴席已快散,周良遇夫妇及父母和李芳梅正在一桌吃饭。他与司仪、摄影等人凑了一桌。周良贵兴致好,自倒自饮,不时起身与众人交杯,道些辛苦了的感谢话。周良贵喝多了,在同桌的询问下聊起周良遇,说完扯起宋珂:“她家就一个女儿,父母都在大学里,父亲是个教授,她舅舅是省银行的行长。”周良遇放下了筷子,嘴上叼了支烟,起身照圈散烟,旁边的人给他把烟点上。周良贵一手拿筷,一手夹着烟道:“他们房加装修就快三百万,他老婆还有一套房——有人远远对他打招呼要走,周良贵起身扬手——我弟给她家礼金钱,她家不要,人家是什么家庭——有素质!我弟买了对结婚戒指就用了六万块。这么小的两个东西,就花了六万。”全桌人看他伸手掐出一丁点小指节,摇头嘘叹,一人无奈道:“哎,这是命,人比人要死哦!” 宋珂当晚头微微发疼,第二天上午醒来直昏沉。周如仁、方秀珍着急,周如仁说:“莫不是昨天穿少了,伤风感冒?”方秀珍说要去医院。宋珂说不用,周良遇喂她吃了几片药,猜到:“可能是水土不服,昨天还喝了很多白酒。我陪她一会,让她多躺躺。”宋珂道:“你好几位同学外地赶来,下午就走,去陪陪他们,我没事,睡会就好。”周良遇犹豫,宋珂说:“去吧,你们好久没见。你要不去,我反而难受。我在家躺着陪爸妈聊聊天。” 周良遇放了心,待要出门,周如仁把他叫住,说这是什么钱?周良遇接过一看是美金,共一千五百元,看了红包上的署名,他道:“这夏锋,前年他结婚我汇了一万,现在他换成美金还回来了,折合人民币还多了几千。爸,其他同学送来的礼金,你都给我,我还给他们,这钱不能收。”宋珂知道夏锋曾帮过丈夫,也说不能要。周良遇把红包收齐,在宋珂脸上一吻:“下午我送完他们,结完饭店的房钱就回来。”宋珂见周良遇走了,听周如仁、方秀珍说起丈夫的童年趣事,躺在床上笑不停。宋珂在心里感谢他们,正因为他们才有了周良遇。宋珂暗暗告诉自己:自己绝不能成为个狭隘女人,一定要做个好儿媳,对他们应该和对待自己父母一样无分别。 下午,周良遇一身酒气的回来,推开卧室门,宋珂睡得正香,忙悄无息地退了出来。父母正在另一房间,周良遇进去,桌上红包堆成小山,方秀珍拆开一个红包念:“王和福,八十块……,周如仁戴着老花镜埋头记下,本子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记它干吗?”周如仁道:“记下好,以后谁家孩子结婚,贺喜钱给的就有数,别给低了,让人怪怨。”周良遇摇头:“中国人就兴这个,给来给去,来回够累够折腾,不如大家都别给……。” 周如仁道:“门面压死人,人活在世,礼节还是要讲。”周良遇问:“这次酒席钱用了多少?”方秀珍说:“两万多一点。加上礼金,亏倒没亏。”周如仁问儿子:“宋珂睡了?”周良遇点头,周如仁压低了声道:“上个月你给我们寄的十万都没动,钱你拿回去。”方秀珍小声道:“这事宋珂晓得么?”周良遇也低声说:“没跟她说,就算知道也没事,她性格我知道。”方秀珍说:“这钱我们不要,你有出息了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你公司那么多人要养,也不容易……。周如仁帮腔:“酒席钱我们出,你的是你的,爹娘的是爹娘的,这说出去也好听,再说亲家知道也不好。” 周良遇不答应,对父母讲道理。看儿子坚决,方秀珍犹豫道:“要不,你把其中三万给你哥,他也不容易,剩下的我们帮你存着。”周良遇想想说行,周如仁解释:“你去年给你哥的钱,他们俩做传销也败得快差不多,钱没挣着,还惹了亲戚朋友的骂,哎!”周良遇提醒道:“这钱你们去给李芳梅,说我也知道,让他们别搞什么传销,你们去给,她会感激,这和我给的效果不一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芳梅牵了遥遥敲门进屋,周良遇逗遥遥,遥遥害羞不敢说话。李芳梅说:“这孩子闷,和他爸一样。”又摇着遥遥的手道:“叔叔给了你那么多压岁钱,还不叫叔叔,快叫叔叔。”遥遥委屈,钱在口袋没半分钟就被妈给收了,连买漫画卡片和跳跳糖的钱都没留,那么多压岁钱他可没得到,理应妈妈谢谢叔叔才是。 宋珂被吵醒,在房里喊老公。周良遇进去:“呦,宋宝宝醒了。”宋珂举着胳膊,在被窝里惬意伸腰:“我感觉好多了,呀,天都黑了,睡了这么久!”周良遇把与同学告别的事情说了,夏锋推了半天才把钱拿回去。周良贵这时正接了奶奶上楼来,听得声音,周良遇拍拍宋珂,哄她起来。 奶奶说过几天就是元宵,让孙子那天别和同学、朋友约饭,那天周家的族人都会去老屋吃元宵饭。周良遇答应,宋珂已穿好衣服出来,甜叫完奶奶便跑去洗漱。待宋珂进客厅,奶奶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给了宋珂。“这是给你的,这些物是阿遇的太爷留下的,现在我给你,你好好管看。”宋珂好奇,也不长个心眼,当场就把包裹解开,李芳梅急急盯着那包里的东西——包里是四块金条,几件翡翠玉镯、玉簪及二十来块银元。包里还有一个小红布包,宋珂打开了,露出两块玉来,这两块玉白如羊脂,色泽光润柔和,一个雕着猴子偷寿桃,一个是喜鹊上梅枝。宋珂不好意思,推让说不要。奶奶道:“我把东西分了两份,两个孙都有,这份是传给你们的,你拿着,阿贵以前结婚,那一份也给了芳梅。” 到了晚上,众人散了,方秀珍从自己房里也拿出个小布包来,当儿子面把包给了宋珂。这包又是沉甸甸,宋珂明白了,脸上笑得欢喜。周良遇道:“给你你就拿着。”方秀珍说:“这是我结婚时,你们奶奶给我的。”包里又是四块金条和一些金银首饰。周如仁进来了,从身上摸出个大红包,纳纳地道:“这是我们给你的见面礼。这小地方收入不高,少了莫怪!”宋珂推了一会,红了脸说谢谢。 与父母聊到深夜,周良遇夫妇才进了卧室。宋珂把两包东西打开,凑一起放被子上看,兴奋道:“天啊,发财了,我婆婆家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东西?”周良遇也诧异:“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奶奶竟然还有这些金银首饰。”宋珂好奇,细问太爷爷的经历,这才对周家的祖上有了更多了解——周良遇的太爷爷在上世纪初随父在南京经商,做的是茶叶、粮食生意,后因战乱返回老家。那时,周良遇的爷爷已是十来岁。太爷爷买田置地成了大地主,成为当地楚翘。解放后,历经土改、文革劫难,家境早已败落,太爷爷在六十年代含恨去世,爷爷在文革时期自杀,留下奶奶扯着独子周如仁含辛茹苦地过活。周如仁从小带着地主阶级、狗崽子的帽子长大,熬过文革,落实政策后才进了小学教书。宋珂心想:怪不得公公平时性格内向,沉默不语,也许和他少年及青年时受的创痛有关系。周良遇又道:“我记得奶奶说过,文革抄家时,家里家具都被红卫兵烧了,奶奶和我爸住在柴棚里,那时还剩了点东西,她把它们都埋在屋后的地里。”周良遇给宋珂倒了开水,拿了药笑:“或许今天这些东西就是奶奶从那里刨出来的。” 李芳梅这晚憋气回了家,遥遥背运,刚巧新衣服破了个小口,被她在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遥遥哭得人心烦,周良贵边洗脚边道:“破就破了,过年间打孩子干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李芳梅怨气道:“你心疼有个屁用,你家里人可不心疼,遥遥还是长孙呢!你奶奶今天把东西彻底分了,遥遥什么也没有。”“老人家还活着呢,你怎知道她不会给遥遥,急什么?”李芳梅说老太太就是偏心,只看得周良遇重。周良贵擦着脚解释:“良遇她从小带大,看得重也是应该。”李芳梅说:“都是周家的媳妇,我结婚时,你爸妈怎没摆那么多桌?你可是父母从小带大?你还是长子呢!”李芳梅见遥遥停了哭,拉他去洗脸。厨房里脸盆咣当哐啷响,只听传来的声音说:“我结婚时就没看你爸妈这么高兴过——鬼晓得他们给了她多少礼金钱。” 李芳梅的怨气第二天顿消,方秀珍把三万现金取了,交到大儿媳妇手上:“这钱是良遇给我的,你们现在困难,我们与良遇商量了把这钱给你,你们也别声张。”李芳梅赶紧点头,心想这哪能让宋珂知道,想起去年周良遇还给了他们五万,心下才记起小叔的好来。 周家的祖屋在歙县老区,车开到巷口便进不去。周良遇把车停好,老奶奶出来在巷口接,宋珂扶了奶奶,奶奶指了奔驰车问:“这车跑得比火车快么?”宋珂说:“奶奶,它跑得可比火车快多了!”周良遇心血来潮,拉上奶奶在街上慢慢兜了一圈。奶奶晕头下了车:“这车比你太爷爷的轿子舒服,我刚嫁给你爷爷时,老偷那轿子坐——那时能坐四人轿子可了不得。你太奶奶凶,不让女人坐,你太爷爷的二房三房怕她,我也怕她。可你太奶奶讲道理,把整个家管得好呢!”奶奶想起以前心酸,抹泪道:“我家孙子有出息,也有轿子坐了,你爷爷要在世,还不知有多高兴哩!” 宋珂一见周家的祖宅,立刻颇有兴致。宅子在巷子显要处,坐北朝南,依了山傍着水,大门前是一片开阔地。大宅为大四合式结构,前厅与后厅相向,中间是大天井。前厅为三间式,为正厅堂;后厅也为三间式。宋珂懂建筑,见顶上的梁架粗大,横梁微微供起,两端雕着圆形花纹,猜到是清代所建,问周良遇房屋的年代,周良遇摇头,说太爷爷的父亲就在这出生,具体多少年,他也不清楚。 宋珂望着早已陈旧的黑瓦白墙、飞檐翘角,不难想象周家那时的荣华富贵,而今百年后却残垣断壁,颓败冷清。宋珂不禁感叹,富贵真的如梦,那时的显赫辉煌到如今仿如一场浮华梦境。各处的窗楣、墙壁上精雕细刻,上面的山水人物、花鸟鱼虫虽已模糊,但依旧栩栩如生,她拿出相机对着拍起来。这时,院内住的些外姓人家出来,好奇地盯着宋珂。方秀珍把亲戚们为儿子结婚多送的礼金钱拿了出来,众亲戚不接,拥着方秀珍来回推搡,热闹地争执成一团。周良遇过去劝了会,亲戚们念叨叨,这才高兴地把钱收进口袋。 拜完祖位,上了香,周良遇夫妇与亲戚们午餐已毕,陪亲戚们聊了会便去了野外。周良遇指着那青山秀水道:“这就是我小时总来的地方。”四处峰峦叠秀,田园古镇混在期间,宋珂禁不住大吸一口清新空气。周良遇拉着宋珂走去河滩,溪涧卵石遍布、木桥横跨,宋珂说:“我现在知道了,原来你的讨厌都是在这吸来的。”周良遇正要说话,宋珂包里的手机响了。费诗明来电,祝宋珂夫妇新婚愉快,问宋珂在安徽如何,何时回京?宋珂 正要回答,周良遇插嘴道:“让费大师赶紧过来支画架,这风景好着呢!”费诗明听见,在电话里笑,说现在忙,以后一定来。 宋珂挂完电话,周良遇道:“费诗明肯定在忙他的行为艺术,你该劝他到这来,环境和自然生态的重要性在这最有说服力。”“你为什么总跟他过不去?”周良遇扔了块石头在河里,看水花四溅,道:“我要和他过得去,你就和我过不去。我得证明你对我的重要性。”宋珂开心道:“他的行为艺术可不妨碍你,你说他可以,但不能说行为艺术的本身。”周良遇低眼,指着河滩上一堆牛粪道:“行为艺术我也会,看见这牛粪没?你往这牛粪上一站,这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另外,也暗指你嫁给了我。”宋珂大笑:“我才不站在臭哄哄的牛粪上。”周良遇道:“好,你不站,我站!我往这牛粪上一立,主题就叫‘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这两个行为艺术所表达的第一层面意思是——你是一朵鲜花,我是一根庄稼;第二层意思是——同是面对一堆牛粪,而你厌恶我却喜欢,这说明物种的高低其自身的需求也存在高低,我们的境界不比即见高下……。”宋珂笑得直不起身,周良遇故意背了双手,一本正经地抬脚从牛粪上从容而过。 宋珂追了上来:“讨厌,怎会有你这种人?”想了想,又捂嘴发笑:“你和你哥哥真的太不像了!都同一父母所生,差别却这么大?”“小时我就想过这问题,别说是兄弟姐妹不一样,就算是双保胎、三保胎,即使他们是同性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穿一样衣服,吃一样的饭,血脉、家庭、教育、经历等等都一样,可他们长大后,健康、性格、思想及命运却完全不同,甚至差别非常大,这是为什么?” 宋珂也讲不出所以然,只想到一句话: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周良遇道:“我哥比较老实,小时我常欺负他。遇到打架我却知道要拉他凑份,结果总让他陪我一起挨揍。有次,家里一罐糖被我偷吃光了,我把糖纸全放在我哥的书包里,父母一查,证据确凿,我还趁机故意大哭,说我的那份没了,结果爸妈又买了一份赔我,我一人赚了三份。” 宋珂笑个不停。“我不但好吃还好色。小时候,有次我妈得来两个苹果,我和我哥一人一个。那年代物质缺乏,水果稀罕,我半天也舍不得吃,抱着苹果左闻右嗅,扎到小朋友堆里去现宝。后面跟了一溜流哈喇的鼻涕虫,当中有个漂亮小女孩我喜欢,一脸羡慕地看我。我于心不忍,偷偷把她叫到没人的地方让她亲我一下,亲完就把苹果给她。她害羞,见四下没人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宋珂莞尔道:“原来你小时就有这德行,本性难移,初吻可是挺早啊!” “别提初吻了!她一亲完,我顿时好失望,心想亲脸蛋也就那样,根本没想象的好,还惹上一脸黏糊糊的口水。她夺过苹果也不花时间去宝贝,对着苹果就咬,后悔得我直心疼。我抢过苹果耍赖,她急了,说我亲了你呢!我也急了,说不就亲一下嘛!大不了还你,你还咬了大苹果一大口呢!我‘叭’地狠狠回亲她一下,便拿了红苹果跑没影。”宋珂听完,笑得再也走不动道。 回到家,一家人都已回来,周良贵正在客厅,宋珂看见他,想起周良遇小时偷糖吃的事又止不住发笑。周良贵扫了自己上下身,晃到镜子前照了照,莫名其妙。父亲把周良遇叫到阳台:“你哥找你,他不好意思说,要我跟你讲,看你同不同意。”周良遇猜是借钱,问什么事?“你哥和你嫂都下了岗,在家没什么事做,去年两人做那传销,亏了钱又天天吵,你哥也不容易,哎!”周良遇道:“要不,我再给他点钱,让他坐点小生意?”“这金山银山也会花光,你在北京能不能帮帮他,让他也去北京发展?” 周良遇心有点发紧,没想好周良贵能干什么?让哥哥去别的单位肯定不行,家里人也会怪;在自己公司,干苦力活不行,管理的工作更不行。周良遇犯难,点了烟不说话,周如仁道:“我和你妈总觉得对不起他,我们培养你读了大学,虽然你哥没考上,但你嫂子会有想法。你开公司那会,你哥也借钱帮你……,周良遇吐了烟:“去倒没问题,就怕我哥吃不下苦,毕竟什么都刚开始,什么都得重头学。”周如仁赶紧道:“你哥说了,他什么苦都能吃。这你放心,要实在不行,他就回来,说不为难你。” 吃完晚饭,周良遇把这事与宋珂在卧室说了。宋珂想了会说:“我没意见,家里人不帮还帮谁?我不是那种势力小心眼的人。”周良遇夸宋珂开明,和父亲与周良贵谈起细节。宋珂此时出来,在客厅对周良遇道:“要不,这次就让哥和我们一快去北京,一路上多个人也热闹。”周如仁、方秀珍听得受用,看着宋珂笑,只怕这笑宋珂看不见。宋珂干脆道:“我们房间也大,哥哥可在客房里睡。”周良贵对宋珂道:“不了,不了,怪麻烦。”周良遇道:“那就和我们一快走,这样也方便。开车两个白天就到。” 周良贵骑车兴冲冲回了家,李芳梅着急问怎么样,你弟怎么说?“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宋珂让我和他们一起走,还说我住他们那,一家人一个锅里吃饭哩!”李芳梅关了电视:“你住你弟家平时一定要注意,亲兄弟没什么话说,可宋珂不一样,你别让人嫌。”“这个自然晓得,家里还有剩菜没,我再喝几杯”周良贵打开冰箱边看边问。李芳梅热完菜,陪丈夫喝起来。周良贵道:“你知道良遇让我在他公司干什么?干管理。”李芳梅问什么管理?周良贵说:“反正是管人,具体管什么,管多少人还不晓得。” 李芳梅突然说:“哎呀!你还是过一个月再去。他们回北京还要去出国旅游,你一个人在北京谁也不认识。你和他们这次同路,人家刚结婚,卿卿我我,你莫扫了他们的兴。我三月份过完三十岁生日你再去。” 第二十二章 林巧妮与父母在客厅看电视,听得卧室内手机响忙去接了。罗亦佳在电话里问:“你在哪?我和我老公在吃西餐。”林巧妮没回答,只笑道:“今天是情人节,你们老夫老妻还兴这个。香槟、玫瑰、音乐环绕你,欧阳杰对你可够浪漫。”电话里在幸福地笑:“什么呀,我们在麦当劳。欧阳杰和我打赌输了,本来要请我西餐,却没想到他却带我来这,我可上这骗子当了,恨死他了——你在哪?”林巧妮的笑声带着暧昧,依旧不回答。“和哪个帅哥约会,晚上要不你们一起过来,我们唱歌去。”林巧妮把卧室门关了:“不了,我晚上还有其它安排。”又用不方便的语气道:“改天给你电话,好吗?你们好好玩。”罗亦佳好奇:“这么神秘,真不够意思,今天饶了你,以后带他让我见见。”她不置可否笑完,应了一声把电话挂了,出了卧室对父母道:“罗亦佳叫我去唱歌,我不想去,呆会她要是给家里来电话,就说我不在。” 古装连续剧越看越乏味,林巧妮再没心思坐下去,故意打了个哈欠,起身回到卧室,把门关了,灯也不开,站在窗口望着满城的灯火发呆。夜上了浓妆,马路上车灯如织与各楼宇的灯火交相辉映,照得天空彤红一片,看不见星星。这热闹的繁华夜,林巧妮仿佛独身世外,孤零零地瞧着这人间的男欢女爱,可怎么也挤不进这缤纷世界去。今天是情人节,爱与恨在今晚都变得汹涌强烈。林巧妮无法忍受这孤单和空白,真希望此时身边能有个人,哪怕他对自己不说爱而只说恨也愿意。 汪茗蹑手蹑脚过来,见女儿把卧室门关了,回到客厅直叹气。林跃汉说:“今天我下班回来,路上全是年轻男女,人人捧着玫瑰。她独自一人,心情肯定不好,就别去烦她。”汪茗道:“为了张严冰值得吗?这孩子钻了牛角尖。又不让我介绍,去年为这事还跟我急。新闻中心的魏艺玲总问起妮妮,特喜欢妮妮,她有个弟弟,在御苑宾馆是副总,今年三十三岁,春节前这人我还见过,人真的不错。”“她父亲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魏政委?”“是,她父亲中将军衔,前些年刚从副政委的职位上退下来。魏艺玲是老二,还有个姐姐在军区医院,听说是个副院长。魏艺玲提过两回,问我能否让妮妮和她弟弟见见。”林跃汉说:“你让她再去相亲,她更有逆反心理。”汪茗道:“所以这事我一直没提,她听你的,你再劝劝她。” 林跃汉忽然有了好主意:“这样,找个借口,我们一起去郊外玩玩,这样自然。”汪茗赞同:“这不错,顺便你也可见见这人——不行,大冬天的在郊外怎么玩?”林跃汉皱眉:“那去室内,打保龄球、游泳——不行,不行,这太明显,我睡觉时好好想想。” 汪茗第二天和魏艺玲见了面,下班回来便与林跃汉唱起双簧。汪茗在饭桌上猛然想起一件事:“跃汉,魏艺铃的朋友送了她一些滑雪场的票,让我们这周末也一快去?”林跃汉笑:“我老胳膊老腿的,你和妮妮去,我就不去了。”“生命在于运动,老了就更应该去。妮妮肯定去,家庭活动你也应该多参加,换个生活方式。”滑雪是近年刚兴起的户外活动,林巧妮单位曾组织过一次,林巧妮听了说:“我去,我支持妈妈的倡议。”林跃汉无奈:“好,好,那我去,女儿去我也去。” 林跃汉把车拐进高速,停车区一辆银灰的帕萨特闪着蹦灯在那,忙把车靠近了停下。魏艺玲与大姐魏红玲及弟弟魏之晨从车里出来,林跃汉夫妇上去和他们招呼,林巧妮只认识魏艺玲。魏艺玲介绍完毕,魏红铃与林跃汉相互握手问好,林跃汉没想到魏红玲也会来,指着女儿道:“这是我女儿妮妮,林巧妮。”魏艺玲把一脸带笑的魏之晨对林巧妮做介绍:“这是我弟弟魏之晨。” 林巧妮对这活动目的当下明白三分。魏之晨礼貌地上来握手,突然惊讶道:“呀,我认识你!”林巧妮茫然,魏之晨兴奋地提示:“前年我去上海,在飞机上正好坐你旁边。”林巧妮想起来了,高兴道:“记起来了,下飞机时是你帮我从行李舱拿的行李。”魏艺玲十分高兴:“世界太小了,你们真有缘分,又见面了。”大家都在笑,说太巧了。林巧妮暗地惊叹这次相遇,觉得不可思议。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两辆车在高速路上疾驰,两车人彼此满意,都怀着期望,朝滑雪场的方向飞奔而去。 那两天,在皑皑白雪中,林巧妮难得那般高兴。林跃汉、汪茗瞧在眼里,于是这户外活动又举行了一次。一回生二回熟,林巧妮在雪道中已和魏之晨能随意说笑打闹。林巧妮早明白这活动的意图,也不对父母点破,等第三回滑雪活动结束,她与魏之晨已成为朋友。半个月后的一晚,汪茗看着电视,当女儿的面故意对林跃汉道:“你觉得魏之晨这人怎么样?”经过几次细心观察,林跃汉客观地说不错,人稳住、大方,感觉很踏实,汪茗补充:“这人外表也不错,在五星级饭店还是个副总。父亲在军区是个中将,这孩子也算‘将门之后’了。哎!妮妮,你感觉小魏怎么样?” 女儿在沙发一旁不说话,林跃汉笑,插缝讲了一个老套故事:柏拉图问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苏格拉底叫他去麦田,不可回头,只能摘一棵最好的麦穗,但只可一次。柏拉图最后空手而归,说每次看见一株不错的,却不确定是否最好,到尽头时,才惊觉手上一棵麦穗也没有。苏格拉底告诉他:那就是爱情!柏拉图又问什么是婚姻?苏格拉底叫他再去树林一次,柏拉图有了教训,很有把握地去了。最后一身疲惫拖了一棵翠绿,却稀疏的树回来。苏格拉底问他:这就是最好? 柏拉图遗憾说:只可以取一棵,好不容易看见一棵看似不错的,又发现时间、体力快不够,也不管是不是最好,所以只能拖了回来。这时,苏格拉底告诉他:那就是婚姻!” 林巧妮掩嘴摇头,说我不是那意思,她会对婚姻好好把握。汪茗再次问:“妮妮,你觉得他怎样?”林巧妮抱着靠垫沉默,这话会从母亲嘴里传到魏艺玲那,斟酌了片刻,淡淡说了三个字:“不讨厌!” “不讨厌”是可以继续交往的通行证,虽没有“很喜欢”让人理直气壮,但仍可让魏之晨小心前行。魏之晨在林家有内奸,得知林巧妮喜欢网球,或许是机缘巧合或是确有天意,魏之晨的网球打得干脆利落,正好可大展潇洒英姿,于是主动约她,林巧妮推不过,终于姗姗应约。 周良贵到三月中旬才来北京,周良遇去火车站接了他。周良贵一进弟弟的家门,对奢华雅致的客厅有些畏生。宋珂还没下班,周良贵换了拖鞋,闻到自己的脚臭味忙去了卫生间,打了几遍香皂,把脚洗了个干净,这才安心出来。周良贵在房间四处逛荡,看完自己房间,跑到阳台上俯视北京城。周小遇跟了过来,对他那陌生的裤脚嗅来嗅去,周良贵怕它咬,回客厅问弟弟:“这什么狗,真是吓人。” 周良遇泡了杯龙井茶给他端过来。“叫斗牛犬,名字叫周小遇,哈哈,宋珂是它妈。”周良贵可不认这丑侄子,想那有这么取名字和打比方的?周良遇见周良贵还穿着过年那套西服,袖子上的标签赫然在目,笑道:“你把这袖子上的标签剪了,袖子上最好不要标签。”周良贵不解,抖着袖子说:“这可是牌子,气派。”周良遇也不好解释,只说:“现在不流行在袖子上留标签,留了人要笑话。”周良贵怕城里人笑话,用随身带的小弯剪把标牌给处理了。兄弟俩聊了会,周良遇让他在北京玩几天,下周再上班。周良贵说不玩了,来这是工作的,不是来玩的。周良遇说也不差这几天,接着把工作内容跟他说了。 门外开锁声响起,宋珂进来,对周良贵热情地喊:“哥,路上还顺利吧?”周良贵站起来,哈腰点头:“顺利,顺利!良遇去接了我。”宋珂道:“嫂子知道你到了吗?”周良贵说还没给她打电话,宋珂从包里掏出手机忙让他给李芳梅报平安。 周良遇陪了周良贵一天,带他去天安门、故宫转了转,在王府井给他买了套衣服。第二天,周良遇要忙,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拿了份地图自己逛。周良贵什么也没买,只带着眼睛四处看。到了晚上,他很晚才回来,对弟弟道:“哎,坐错车了,我看见43路就上了,结果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只好打车回来。”周良遇问完,笑道:“你坐反了,不是上了43路就能到家。”他把上下行路线给解释完,周良贵听懂了,心疼道:“哎,早知道坐回来就行,白白花了四十多块打车钱!” 进了嘉阳公司,周良贵更是拘谨。在家虽已有准备,但在众多陌生人面前还是手脚无措,像待嫁的姑娘羞面,不敢抬头见人。周良贵在心里骂李芳梅,还是在家搓麻将自在。周良遇下午回来,见他在桌前盯住公司简介发愣,安慰他到:“过几天熟悉了就好,先把员工手册看完,明天秘书会给你讲解公司业务及运作流程;后天人事经理和材料采购部郭经理会告诉你岗位要求。你先在采购部熟悉建材,有人带你——没事,你在自家公司还怕什么?”周良贵想是啊,在弟弟公司还怕什么?自己可是他亲哥呢!有弟弟撑胆,周良贵胸膛抬高了些,打起精神,捧了员工手册认真看。 费诗明忙完画展,找了一处公寓搬了过去,周六晚去周良遇夫妇家登门拜访。周良贵见费诗明陌生,坐了会跑回自己房里看电视。宋珂拿了一摞在欧洲度蜜月的照片出来,费诗明一张张地看,问他俩去了哪儿哪儿没?周良遇道:“我们不熟悉,只能任导游牵鼻子走,下田就下田,上岸就上岸,就这样把欧洲列国串了一个遍。”费诗明惋惜,他要在就好,一定为他们做个好导游,说完拍脑袋道:“差点忘了,你们新婚我还没祝贺。前半个月,我在上海忙画展,你们在北京的宴请也赶不回参加,真是抱歉!这副画是我送给你们的,一点小心意。”周良遇客气,说礼太重,费诗明说:“不就一副画,你们收下是看得起。房租的事让我别见外,这画你们倒见外了。” 周良遇见费诗明把画展开了,不忍拂了送礼人的好意,只得热情无比凑近了看。周良遇夸张开表情,用喜爱的语气道:“这油画太栩栩如生,连我这外行都能感觉它的冲击力。”说完嘴里直叫好,又生怕假得生硬,便专了心去感受这画,走远看了会道:“咦,不对!这风景里有文章。近看我觉得它热烈——他在搜肠刮肚地找词汇——能看出画者对生命的感悟和热爱。对!奔放又积极,唯美;远看这画,却感觉很颓败消极,与世隔绝的孤单,带了很多忧伤?”周良遇瞎猫逮住了活耗子,费诗明微微一笑:“这画送定你了,非你莫属!”周良遇暗想没露拙,还没被费诗明看成白丁,心存侥幸地老实问:“这画属于什么风格?”宋珂抢了回答:“是写实风格。”费诗明道:“是写实。”周良遇心想怪不得我远看感觉很真实,费诗明幸亏不是毕加索,否则自己真还找不到北。 宋珂这时问:“你以前不是什么野兽派嘛?那时,同学们给你取的外号就叫野兽。”野兽摇头笑:“那时年轻叛逆,喜欢标新立异,疯了地追随弗拉曼克、马蒂斯,后来又热爱莫奈、西斯莱,甚至杜尚我也喜欢。但不管是印象派还是后现代,这些年我还是选择了回归。”宋珂不解地点了点头,费诗明又道:“刚到意大利时,我挖空心思,总想找些出奇制胜的观念,极端排斥视觉,结果都是些矫揉造作的作品。在物象与心象的表达上,我走了弯路。这次回国,感觉到写实派的兴起,在这方面,国内已有不少这样的优秀画家。”宋珂点头:“艺术不能完全脱离基础,艺术如果生涩隐晦,只是个人扭曲的意念,那就容易成为个人臆想。”周良遇立刻笑:“如果看不懂的才是艺术,那我这些普通人就惨了,全要被艺术害死。” 过了半个月,周良遇翻晚报,对在卫生间做面膜的宋珂叫唤。宋珂戴着白面具跑来,周良遇放下报,急切问:“上次那油画呢?放哪了?费诗明的画值很多银子!”宋珂接了报看,报上说新兴画家费诗明在上海的画展取得巨大成功,有四幅画被海外藏家买下,成交价在三十万至五十万人民币之间。周良遇直径进了书房,在书柜间一通翻找,宋珂靠着门,撇嘴笑:“油画送人了,送给王羽琴了。”周良遇气败:“费诗明送的礼物怎可转送别人——也不跟我说一声。”宋珂呵呵道:“你不说就一块涂鸦的布吗?挂在书房你还不乐意。”周良遇站了起来,两手叉腰,懊恼道:“哎,这回走眼了,损失了大把银子!”宋珂再也忍不住:“瞧你那心疼样——我放好了,放在储藏室!”周良遇把画找出展开了细看,高兴道:“幸好还在,否则还得请费诗明在‘柏丽苑’住上一段。” 费诗明一搬走,“柏丽苑”的房就一直空着,勾得周良贵心下有想法。在弟弟家住,感觉还是别扭,宋珂爱干净,又不爱吃辣,平时也说不到一快,周良贵有着寄人篱下的压抑。一日,他对弟弟道:“住了这些天,宋珂对我真不错,可你们结婚不久,我在这别扭,就像只大灯泡。”周良遇说都是一家人,宋珂都不在意,你倒在意起来。周良贵闷了一会,才道:“我想住她原先那,我一个人住也自在。”周良遇本就有这想法,一直迟疑没说,见他主动提出,便道:“这哪行,到时误会了,爸妈和嫂子那也难解释,你在这吃住也方便,去那还得一人做饭。”周良贵摇头,还是想去,周良遇无奈道:“那我随你,怎么开心怎么来,关键是你自己能自在。” 宋珂明白周良贵的想法,其实自己也别扭,挽留周良贵在新房多住了几日,到了周六,陪他们去了“柏丽苑”把房屋打扫完,就此让他在那住下。周良遇第二天晚接到李芳梅的电话,李芳梅说北京的房租那么贵,你哥一人住那太浪费。周良遇说没关系,李芳梅在电话里感谢完宋珂,又道:“就怕你哥一人住那不安全,大城市乱,听说小姐都敢在大街上拉人……。”周良遇明白了,有了主意道:“嫂子放心,公司一位姓张的副总这几天要搬过去,一人一间。那副总开车,正好可拉他一起上下班。工作上的事,我哥平时也可问问他。”周良遇挂完电话,宋珂笑道:“女人都这样,你哥一人住那,肯定会让她担心。让张毅伟搬过去住最好,免得你嫂子放心不下。一人住也是住,二人住也是住,张毅伟刚提了副总,他搬过去肯定高兴,总比住那平房要强。” 费诗明在国内名声鹊起,闲暇之余在北京也没什么朋友,偶然一天给宋珂打电话,听他们要去游泳,也喊着要去。自从娶了宋珂,周良遇对游泳早没了兴趣,可宋珂为了保持婀娜体型,周良遇无法,只好相随。费诗明是上海人,童年却没在黄浦江里泡大,只敢在浅水处流连。周良遇夫妇在深水处嬉笑玩闹,已成一对戏水鸳鸯,费诗明只羡鸳鸯不羡仙,见他们在水里耳鬓厮磨,顿觉孤单失落。宋珂累了,靠池边略作休息,周良遇担心冷落了他,过来教他游泳。费诗明呛了几口水,站起来直捂脸,宋珂在旁笑,手不住地拍水泼他脸,费诗明不敢张嘴,背过了身子落荒而逃。看时间差不多,宋珂先上了池岸,费诗明也要起身,周良遇笑:“咱们再呆二十分钟,她冲澡慢着呢。现在没人捣乱,我再教教你。” 三人去了饭馆,费诗明说今晚我请,别跟我争执。费诗明酒喝得多了,脸上红晕一片,对周良遇说:“良遇,你有宋珂,我真羡慕你,这是真心话。”周良遇微笑,费诗明桌上乱找:“有烟吗?”周良遇找出烟,给他点上。费诗明咳嗽几声,道:“过些天我回意大利把事处理完,呆上个把月就回来,我决定了,以后就在北京发展。”宋珂和周良遇立即赞成,宋珂说:北京的文化及艺术氛围不会差,你回来也好。” 周良遇与他碰杯,祝费诗明今后在北京宏图大展,费诗明自信道:“托你吉言,一定会!”费诗明一口而干,宋珂劝他别再 喝,问他日后在北京的打算。费诗明说完,给周良遇和自己倒满了酒,眼神真挚,举起杯道:“良遇,你可要对宋珂好,保证要让她幸福!”周良遇笑着说我保证,费诗明眼发直,盯住他道:“那这杯酒就是誓言,你要有这信心就把它喝了。”宋珂拉费诗明,说他已经喝多,别再喝了。费诗明道:“我很清醒,只希望周良遇能对你好一辈子,希望你们永远幸福!”周良遇笑笑,与费诗明的杯子一碰,仰头饮尽。费诗明也喝完,玩笑道:“你要对宋珂不好,我可饶不了你!”周良遇心下不悦,脸上笑道:“别说你,首先连我自己也饶不了自己!” 夜晚,宋珂从温存乡里出来,激情仿佛还没退,她快活地伸了个腰:“年轻真好!有你真好!”周良遇理着她的湿发,慵懒地道:“有身体真好!”宋珂默声在黑暗里笑:“你可保证了要一辈子只对我好,不许反悔!”“一定,我保证只对你和只对你的身子好。”宋珂笑出声来:“你这个花言巧语的家伙,可我笨,却相信你这些话。”“谁让你有颗柔情悦性的女人心呢 ?如果这花言巧语发自肺腑,那有何不可?” 宋珂满心幸福:“我说不过你,反正你就是一张甜言蜜语的嘴。” 周良遇道:“甜蜜的人就会有甜蜜的话,我也情不自禁没办法。”夜深了,宋珂听情话永不烦腻,周良遇困倦,哈欠连连,哄她道:“小朋友,小喇叭广播已经完了,哒滴哒,哒滴哒,再见!”宋珂不依,赖着他继续说话,周良遇有气无力:“不行了,眼睁不开了。大王我最近缠绵床笫,贪恋于美妾,长此以往,如此沉溺,嘉阳公司可要国将不国了!” 宋珂上班又迟到,王羽琴玩笑:“又起晚了吧?”宋珂羞色,把包放了:“堵车呢!现在北京的车越来越多了。”李均义哈哈对赵显铭道:“哎,自打宋珂结婚后,这车就更堵了。”王羽琴说:“人家小俩口新婚不久,恩恩爱爱,李均义妒嫉吧?”“我何止是妒嫉,上次参加宋珂的婚宴,我硬是三天三夜没吃没喝,现只能企盼宋珂能有个双胞胎妹妹了。”赵显铭抬头道:“你就别拿宋珂涮了,天天油嘴滑舌,赶紧把图纸完了,所长急着要呢!” 在单位食堂,宋珂与王羽琴坐一处用午餐,王羽琴打量她:“新婚的女人就是漂亮,你现在容光焕发,瞧爱情把你滋润的,跟朵花一样。”宋珂抿嘴:“你又来了!”王羽琴一副专家态:“美好的性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我看这不假。”低了声又问:“他那方面怎么样,肯定好吧?对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宋珂看了看四周,不好意思地点头。两人不紧不慢吃完,路上王羽琴问:“上次你们结婚时,坐在你们对面那个男的是谁?”宋珂回想起来,确定是张毅伟:“他是周良遇的同事,是个副总。”王羽琴哦了一声没说话,宋珂道:“他这人特踏实,人挺不错,但不知道你合不合意。”“人好就行,关键是能做老公,其它都无所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宋珂于是道:“你要有兴趣,介绍给你认识?”王羽琴想问张毅伟在嘉阳公司有没有股份,又把这话咽下,道:“我只随意问问。”走了几十米,王羽琴笑:“认识倒可以,多个朋友也不是坏事。你啊,真替我操心!” 宋珂对丈夫提起这事。周良遇担心:“王羽琴满脸雀斑,就怕张毅伟看不上。”宋珂揽了活,见他不响应,道:“你怎么知道张毅伟不喜欢她,王羽琴性格好,人也可爱,说不定他们俩还真有戏。”周良遇给植物浇完了水,过来说:“反正媒人这行不好干,以后他们结了婚,若天天吵架,你就是千古罪人;他们要是两情相悦,新郎新娘进洞房,媒人便扔出墙——也不会记起你的好来。”宋珂嘻嘻笑:“我看王羽琴对张毅伟挺有好感,你就让他们见一次,见一次又能怎样?” 过了一周,宋珂给周良遇打电话,说已和王羽琴约了明天吃饭,要张毅伟也去。周良遇为完成任务,起身去了张毅伟那,邀他明天没事一起吃顿饭。张毅伟问还有谁?周良遇把原因对他说了,张毅伟受宠若惊,仿佛有话要说,周良遇拍他肩道:“不管你满意不满意,你吃你的,顺便成全下别人的心意,免得人家天天朝思暮想地惦记你。”第二天,张毅伟下了班,开车跟随周良遇而去。两人进了日本料理店,穿和服的服务员引着他们去了包厢。周良遇拉开门,把鞋脱了上了榻榻米,张毅伟犹豫了下,脱了皮鞋走上前来。 王羽琴变了发型,脸上的粉抹得细致,把雀斑遮得藏痕匿迹。王羽琴变得动人了多了,让周良遇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起扔女友下泳池的笑话,不知张毅伟是否还记得?周良遇把双方介绍完,王羽琴一改平时大咧习性,像个乖巧淑女,说话柔声细气。四人坐定,各自点完东西。王羽琴听张毅伟说话,问:“你老家在哪呀?”张毅伟说我是东北的。王羽琴说:“哦,你说话还真没口音。东北人很豪爽,大气,我有几个好朋友也是东北的。”张毅伟忙点头示笑。 几人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等到饭局散时,周良遇提醒到:“张毅伟和王羽琴好像顺路。”张毅伟道:“我送,我送,你就别送了。”王羽琴与周良遇夫妇道完别,上了捷达车,笑问张毅伟:“你住哪,离我那远吗?”“不是很远,宋珂那房空着,我和周良遇他哥住在那。”王羽琴猛然想起周良遇以前开的就是捷达,心下明白几分:“那还真不远,正好顺路。咦,你是不是和周良遇以前就认识?”“我们早就认识,后来他开这公司,我才过来帮忙。” 王羽琴进了家门,把皮鞋用脚一甩,换了拖鞋在客厅穿衣镜前不舍地照了照,在卫生间把脸上脂粉洗净,露出原色去了卧室。父母在卧室问:“吃了吗?”“吃了,我累了,先去睡了。”王羽琴憋了一肚子气,关了房门,躺在床上给人打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问:“见面了,人怎么样?“就那样,他吃饭时吧唧着嘴,吃相真难看,跟饿鬼投了胎似的——不喜欢,早知道就不去了。”电话里问怎么了?“一个东北人,我最不喜欢东北的。在周良遇那打工,住在宋珂那,吃饭时脱了鞋,两个袜子都露出个大洞,看得我都恶心。”电话里笑:“这事你别急,急也没用。”王羽琴与他絮叨完,挂了电话越想越气,想宋珂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把一个东北农村的男人介绍给我,在你宋珂眼里我就这档次,和这样的男人相配?要和他结了婚难道还叫你老板娘不成?长得漂亮,嫁个有钱人有什么了不起! 过了半小时,宋珂来电话问,王羽琴恨意消退了些,笑道:“不是同一种人,好像说不到一快。对了,代我向你老公道谢,晚上让他破费,真不好意思。”给王羽琴打完电话,宋珂让丈夫明天问问张毅伟。“算了吧。男人喜不喜欢女人,第一眼就能看出来。张毅伟见她目光呆滞,只盯住生鱼片眉来眼去,明天去问,他肯定会说——饶了我吧,兄弟!” 宋珂无奈,靠在沙发不满地道:“王羽琴真是,口口声声说不挑剔,到头却这个身高不行,那个又没经济能力。这两年与十多人见了面,总挑不到满意的。大部分都是她不喜欢别人,偶尔有几个不喜欢她,而她却偏偏喜欢这几个。”周良遇合上了书:“其实婚姻到处都有,不是婚姻难找,难就难在人心,难在每人的欲望。男人都想娶美妻,女人都想嫁富男,世间美女和富男毕竟少数,但无数人争抢这少数,能不难? ”周良遇又道:“王羽琴要是漂亮,就能换个姿态挑选婚姻,这个姿态叫俯视。张毅伟要是有钱,这道理也一样。”周良遇感觉有点指桑骂槐,怕她误会,嘿嘿笑:“可我命好,能娶了你。你是美女找富男就更容易,我们容易加容易,和别人比,我们特别容易。”宋珂不喜欢这比喻,皱眉道:“你没钱我也嫁你——讨厌,不许拿我们打比方。” 周良遇说得尽兴,把手里的书往空中一挥:“好,不拿我们比方,那我们放眼全人类。你想男人为什么天性好 色,而且还喜新厌旧?这是原始社会遗留下的本性。那时生存恶劣,人类容易灭绝,所以公猿疯狂地追求异性,大量的交配,大量的繁衍,所以男人天性好色,是怕人类灭绝……。”宋珂把靠垫捂了过来,恨恨说:“你是不是想为未来的风流找个依据?”“我哪敢?我肯定不会”周良遇移开沙发垫,想了想道:“哎!爱美貌和强健或许是人的天性。在那遥远的——强肉弱食的原始社会,为了优生需要,女猿选择健壮男子,男猿也会不由自主地选择与貌美女子交配,这样繁衍的后代才能强壮、俊美。” 宋珂不服:“那女子为什么物质?” “古时物竞天择,适者才能生存,那时生存环境苛刻,女子为使所生育的子女不受恶劣的生存环境所害,能够安定快乐,茁壮健康地成长,就本能地会去选择强大及富裕的男子交配。这些完全是为繁衍后代,为物种优化所迫,正因为这种本能,才使得我们人类一代比一代漂亮,一代比一代健康长寿。”宋珂不满:“照你这么说,男人好色,女人好财,那都是为繁衍后代才具有的本能意识?”“我觉得是——所以男人是感官动物,女人是物质动物,这特性都是来自远古祖先的遗传,现代人仍保留了这些本能。当今的社会也同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也许比古代还更残酷。你看王羽琴不漂亮,就没男人来娶。张毅伟不富裕,就没女人愿嫁。”宋珂听得惊奇,嘴里道:“谬论!尽是些歪理胡说。” 周良遇哈哈笑,已成达尔文,为自己的进化新论鸣鸣自得,却忘了当初被林巧妮抛弃的事。照此理论,他该大肆赞扬林巧妮才是。那时,周良遇穷困潦倒,林巧妮为人类的繁衍与进化背他而去,实为舍小顾大的英明之举,林巧妮没有错,错就错在周良遇不富裕。 第二十三章 为了更加富裕,周良遇收集了国内外近年房产市场的资料仔细研究,通透完毕,把资料打印出来。宋珂捧着厚厚资料,问他何意?“我想对房产这块投资,钱必须生钱,你不理财,财就不理你。”宋珂早有此意:“你让我保管的那两百万,我都放在银行里,现在利息少,还不如多买几套房呢!”周良遇笑,去了书房出来,拿了两个存折给她:“我把公司的帐转了,留了二百万备用,其它的钱都在这,就这么多了,今天都交给你保管——我好吧!?” 宋珂一直忍住好奇,从未追问他到底有多少存款,只在心里估个大概。这刻,谜团将解,她脸窘得微红,手有些抖,打开两个存折:“天呀,一千万!”存款数超乎了想象,宋珂心花怒放,惊喜得无法抑制,抱住他狠狠亲了几下。周良遇得意:“拼死拼活干了这几年,挣这些钱也应该。现在凑到一千万给你,加上你保管的二百万和公司的二百万,共一千四百万,今天只想给你个惊喜。” 宋珂被钱弄得发晕,心脏突突跳,跳得快听不到其它声音。暗自一算,除了房产与车,丈夫竟有一千四百万现金。“我老公竟然是传说中的千万富翁!”周良遇讨欢:“不是我,应该是我们竟然是传说中的千万富翁!”宋珂脚有些发软,坐在沙发上把存折又看了看,笑得一脸灿烂。 宋珂平息完,周良遇道:“平时我忙,房产投资的事你去负责,看好增值潜力大的房,买哪买几套你说了算。先把一千万花出去,按贷款方式,这些钱可以买很多套房!”宋珂开心:“买那么多?会不会有风险?要不投资些股票也行?”“就投资房产,你放心去买,现在房产市场蓬勃,装修业不愁挣不到钱。”周良遇拿过茶几上的资料,信心百倍:“这一个月,我把日本、韩国、香港近二十年的房地产发展规律摸了个透,中国经济飞速发展,房产增值的幅度和速度还会更快。就算时势变更或战争,倘若房产价值下跌,那其它的也必将会跌——连不动产都要贬值,那还有怎么能保值?” 宋珂笑:“费诗明说现在文物和艺术品增值最快。”“哈,等战争来了,它们就是最不值钱的垃圾……。”宋珂没心思去听,早已相信周良遇的眼光。夫妇二人凑在沙发,商量房产的投资方式及出租细节。 当晚宋珂半宿未睡,那两个存折让她兴奋异常。到了休息日,她再不感觉无聊,找业内朋友要了地铁、城建规划图,常在北京各新开楼盘处转悠。看了十几处楼盘的品质,确定了一处高档楼盘,她拉了周良遇前去确定,这才独身前往。宋珂摸清了楼盘底价,也不找售楼小姐,直接去找了销售经理。销售经理在沙盘前唾沫横飞,诱得她更加动心。沙盘边围了些男女买家,穿戴不俗,对动辄上百万的投资还是显得谨慎。几位男子不时斜眼看她,当中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一副老板样,对售楼小姐道:“我想要一套更大点的,有没有二百平方左右的户型?”售楼小姐说有,这男子嘴对售楼小姐心对宋珂道:“还有没有更大的?” 众人坐上电瓶车去看户型,他借机坐在宋珂边,闻着她身上的香水,搭讪笑了笑,宋珂礼貌点头,这男子掏出名片:“我姓吴,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邻居。您贵姓?”宋珂看了看吴总的名片:“姓宋。”对方幽默道:“哎啊,那几百年前,咱们是一家——宋江和吴用可是好搭档。”宋珂勉强一笑,矜持地不说话。 看完户型,售楼人员带着各位去了样板间。吴总无心看房,满脑都是宋珂,找了个时机搭上话,一会又问:“宋小姐做什么工作?”“景观设计。”吴总看她年轻,孤身来看房,忍不住起了幻想:“原来是搞美学设计,我正想买完房请人帮我设计设计,宋小姐留个电话?”宋珂没转头,侧身看完样板间的家具,盯住一幅墙画淡淡笑道:“ 我的专业和室内装潢设计不一样,主要做园林设计。”吴总买不起园林,只能睁大眼睛“哦、哦、哦。” 回到售楼处,与售楼经理交涉完,宋珂步履轻盈回到沙盘,记了各类户型及面积。吴总挤了过来,又不时与宋珂套话。售楼经理精得明白,趁机问吴总今天是否能下订,吴总迟疑道:“户型还不是很满意,我考虑考虑。”售楼经理转脸对宋珂:“宋小姐您呢?要不我等您电话。”宋珂啪一声合上了小本子,不经意道:“不了,二单元那五套我全买了,今天就下订金。”售楼经理亢奋,忙喊人拿笔记下房号及户型,恭维道:“宋小姐真爽快,第一次来,才两个小时就决定了,而且还是五套,像您这样的客户真不多。” 买房是一种快感,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它让宋珂感觉优越,虚荣心得到极大绽放。她享受被售楼人员拥簇的感觉;享受身旁看房人一听五套的那种诧异;售楼小姐们望着娇艳的宋珂,眼里全是企羡。售楼经理及几位员工恭送她出来,在那些笑容可掬的脸庞下,宋珂留下雍容俏丽的身影,从容地上了黑色奥迪车。 周良遇下班回家看了订单,哈哈道:“呦,买了五套!行啊,成地主婆了。咦,怎么都写我名字?”“我的还要去单位打收入证明,我可不想让同事知道买了这么多房。”“这有什么难?下次你到嘉阳公司开收入证明,想写多少写多少,银行审批不过走个形式。”“你就不怕写了我名字,我把房卷跑了。”周良遇甜嘴道:“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才不分呢!”宋珂爱听,霸道地撒娇:“ 不!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只是我的。你什么都是我的,连你的人都是我的!” 宋珂把买房时被男人纠缠的事说了,不屑道:“这人烦死了,像只苍蝇一样,缠得我甩都甩不掉!”妻子惹人,常遇这类事,周良遇早已习惯,呵呵道:“你可不许说他是苍蝇,苍蝇只缠着臭烘烘的那东西飞,说他是只苍蝇等同骂自己。”“那我该说他什么——色狼?”周良遇狡猾一笑:“你说他是只嗡嗡大蜜蜂,蜜蜂尽缠着美丽的花朵飞。”宋珂笑颜顿开:“你就是只烦人的蜜蜂!甜言蜜语,尽拐了弯来哄我,还教我这么自己夸自己。” 宋珂饭后上楼,在客厅给父母打电话,窃窃聊起今天买房之事。父母为姑爷的大手笔欣喜,陈玉婕见一下就买五套,怕日后还款压力大。宋珂又低声把丈夫前些天给存折的事说了,要父母保密,绝不可对外人道。陈玉婕惊得眉开眼笑,说这哪会去说,良遇还真不错,很多开公司的男人都不会这么做,背里都留一手,鬼着呢!宋珂得意:“那是!妈,你也不看是谁挑的老公,也不看看我是谁。”陈玉婕笑,说当初还不是为了你好。 宋珂进了书房,看周良遇还在伏案,想起什么来,拿了吴总的名片道:“这是那缠人的……不,蜜蜂给名片,过些天你让业务员和他联系,他买了房就要装修。”“你现在不讨厌他了?”宋珂鼻子轻哼,昂起脖子:“为了我老公的公司,算了,不讨厌他了。” 宋珂又想起一事:“现在初夏,叶子花儿都茂盛了,风景也漂亮。这两天,你陪我去补婚纱照,你答应的,不许耍赖。”周良遇存心逗她:“不说了秋天照吗?都结婚了,还照?不如等宝宝出生了,一起来个全家福?”宋珂不上当:“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结婚,我还要把我们的照片留给儿子、孙子看呢——知道你会去的。”“女人虚荣起来可真没底,还想到了八十岁在摇椅上的炫耀。看来老话没错——要爱一个女人,首先得战胜她的虚荣。”宋珂在他脸上抓耳搔腮,愤恨说:“不想去照,那就算了,没必要刻薄人。”说完,故意很生气地走了。 她在客厅等了会,没见他动静,关了电视,把周小遇赶回窝,对书房大声提醒:“我在客厅生气呢!”周良遇正在看统计表,忍住笑,无动于衷:“哦,在客厅,那没事,只要不在厨房开煤气或拿刀就行。”过了会,这甜嘴的蜜蜂还没嗡嗡过来,她只好去卫生间冲澡,出来见他还在忙,赌气进了卧室,开了 灯却见床头贴了张白纸,上面大字写到:女人虚荣才可爱,我爱太太虚荣!宋珂回嗔作喜。周良遇书桌上的手机立刻有短信提示,他忙打开看——阿遇,我在床上生气呢! 才到初夏,气温刚变热,街上的一些女子已迫不及待换上夏装。周良遇停了车,搂着宋珂往婚纱相馆走。摩肩接踵的行人里,一位穿贴身白衣,黑超短裙的女子腰肢扭娜地在前方独行,高跟鞋衬得修长圆润的双腿让人遐想无比。周良遇被这性感吸引,惊讶这女子皮肤白嫩,身材赏心悦目。宋珂发现这妖娆女子,忙警觉转头看他,丈夫歪头正看路边店面,喃喃道:“怎么这又开了家专卖店?”“快看,你快看,前面那女人怎样?诱惑吧?”“哪呢,我怎么没看见?”宋珂下巴一抬,努了下嘴,周良遇终于看见了,漫不经心道:“就那样,还行,你要这么打扮,肯定把她比下去。”宋珂也有一双美腿,心里很认同这恭维:“我才不这么穿呢!太招摇,我的诱惑只给自己的老公看。”趁着她得意,周良遇借机多瞟了那女人两眼,又满意宋珂的话,窃喜得像独自进食的周小遇。 郊外公园,周良遇耐着性子让影楼的化妆师补状。日头正当午,阳光发起狠来,周良遇夫妇与另外一对准夫妇套上婚服,腻着满身汗,轮番站在万紫千红的花前。摄像师一声口令,周良遇立刻与宋珂拥在一起,摆出种种甜蜜恩爱。摄像师放下镜头摇头,对他进行纠正,周良遇脸上肌肉僵直,像得了面瘫病;宋珂倒满心欢喜,沉溺这后补的婚姻程序,在镜头前俏魇如花,搔首弄姿。周良遇暗叹妻子的天赋,可惜没去演电影。 那对准夫妇闹了别扭,准新娘生气嘟起嘴扮鸭子,准新郎要走,脸拉长得像狒狒,工作人员上前相劝也不管用。周良遇夫妇拍完,宋珂换了衣服,牵准新娘手去了绿荫处。二十分钟后,她拖着婚纱与宋珂过来,这时鸭嘴已短成鸡啄,看来心情好些。周良遇插科打诨,逗了几句笑话,准夫妇的脸色活泛起来。人们装着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摄像师贴着相机笑吟吟:“好,就这样,准备……!”准夫妇依偎一起,慌忙露出甜笑,摄影师还没按镜头,这表情就如定格了般,僵在那等待。“一、二、三,好!”话刚完,准夫妇间的温馨顿时全无,两人各自散开,背过身去解衣服,再也互不搭理。 周良遇心想以前看别人的婚纱照,感觉颇浪漫,现在才明白这浪漫往往是人工造就。世上有多少人婚姻是真正的快乐?也许很多人掩藏了内心,只撅着幸福假脸装给外人看。婚姻如饮水,个中冷暖滋味也只能自己体会。他暗暗庆幸,盼望与宋珂能幸福长久,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不能对宋珂讲,她幸福正当头,万一问罪,否则又得在床上贴纸头。 暑假快到,陈玉婕在海鲜市场穿梭回来,宋宗泽翻看大包里海货道:“离暑假还有好几天,别急!”“ 你不关心小珂,我可关心。”包里还有几条山东名烟,宋宗泽故意问:“女儿又不抽烟,买烟干吗?”陈玉婕让他起开,理着包里东西道:“明知故问。”“ 你不是最反感你女婿抽烟吗?”陈玉婕嘴硬:“总得给他带点东西吧,一个女婿半个儿。不知道他喜欢啥?看他抽烟,那就买烟啦。” 陈玉婕思女心切,更好奇女儿的新房,学校放假第三天,拽着丈夫大包小包地去了北京。看了结婚的新房,陈玉婕替女儿欢喜,夸新房比杂志上的还漂亮。宋宗泽笑话她,也不看看女婿和女儿是干哪行?宋珂把婚纱照搬出来给父母看,父母赞口不绝,宋珂得意:“影楼给我们打了半折,还把我们的照片多洗了几套用来做宣传呢!” 宋珂谈起夫家的奶奶、婆婆,飞似得跑去卧室,捧出一个木盒,说里面东西是奶奶和婆婆送的。陈玉婕打开盒子,宋宗泽是文史类出身,对古物有些研究,见盒里的二十来块银元,顺手抓了几块。“呦!”宋宗泽扶了眼镜:“这块是江南省造,还是‘老江南’。”周良遇问什么是老江南?“光绪年间,江南省造银元,最早一批上面没有标明干支,所以叫老江南。”周良遇兴趣即来:“那值多少钱?”“怎么也上千,现在价格每年都在涨。” 几人又挑出四块‘老江南’。宋宗泽看了看金条:“这都是清末年间各银号造的,值得收藏,价值超过黄金的本身,你们好好保存。”陈玉婕打开了红布包,翻出几件翡翠玉镯、簪枝,说这几件玉倒真好看。宋珂把另外一红布包打开,露出两件玉佩:“这两件白玉佩我也喜欢。” 宋宗泽把玉拿了近看:“这玉像和田玉,如果是就贵了。”宋珂着急:“那到底是不是啊?”宋宗泽不敢肯定:“我有一个棋友是研究玉的,哪天拍个照片带回去给他看看。”宋珂等不了父亲回青岛,问他家有没有电脑,宋宗泽说这人就是卢伯伯——卢教授。宋珂让父亲给他去了电话,拿了数码相机把几块玉照了,又对着阳光拍了几张,急急传了十来张给卢教授发去。二十分种后,卢教授来电话,对宋宗泽说:“是和田羊脂玉,老东西假不了,品相很不错,成色和工艺没问题,白不发青,柔润和通透度也好,这么好的东西现在很难有。”卢教授估了个价,称两件东西值个四、五十万,又道这几年还会涨,七十来万应该没问题。四人听了发愣,卢教授又道:“那几件翡翠也不错,值个十来万。” 周良遇把两块玉小心翼翼看了几遍,生怕有个闪失。宋珂用厚绒布把玉佩仔细包了放入木盒,锁在衣帽室墙内的保险柜里。宋宗泽问起了女婿的家源。下午,等二老去午睡,周良遇夫妇回到卧室,宋珂说真不能小看奶奶,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竟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周良遇欢喜完毕,感慨道:“没想到半个世纪后,我还能承蒙祖荫。”想想又拍腿:“我哥还不知道这事呢。”说完拿手机要打电话。宋珂拦住:“奶奶疼你,要是这玉只给了你没给你哥,你嫂子肯定不高兴。”他立刻给家去电话,方秀珍接了电话,说奶奶也给了你哥两块这样的玉。 周良遇兴奋,给周良贵挂通电话,劈头就问:“奶奶送你的两块玉呢?”周良贵正在公司,茫然地问:“什么玉?”“你和嫂子结婚时,奶奶送你的那两快白玉呢?”周良贵想起来了,支吾地不知如何解释,周良遇忍住,笑了问:“我今天收拾东西,看见奶奶给的那两块玉,所以问问你,看你那款式和这两块配不配对。”周良贵说配,都是什么老鼠和喜鹊。一种不祥上心头,周良遇套问:“你啊,我就知道你把它买了,我也不会对奶奶说,免得她生气。”周良贵尴尬:“其它东西我还留着呢,金银我都没卖,刚结婚那时没钱,所以就把这两块玉卖了。”周良遇血往头上涌,气得直想摔电话。 见电话里无声息,周良贵解释:“那年我和你嫂子刚结婚,她想要辆女式摩托车。有个收文物的广东人,看了玉也不收,嫌我开价五千太贵,只给三千,我没答应。等了两天,他不来了,介绍另外一个广东人来看玉,说二千八他要了。我看他要走,想想就卖了……。”“你穷疯了,买什么破摩托,你知道奶奶给的那两块……。”宋珂快速夺了电话,关上了手机,安慰道:“都已经这样了,你再告诉他,这不让他们发疯吗?后悔有什么用,你总不能让他们天天吵,爸妈、奶奶知道了也伤心。这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周良遇开了空调,咬牙切齿,把怨气转到李芳梅身上。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宋珂的话确实有道理,他开了手机道:“刚才手机没电——奶奶给的那两块玉是祖上传下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卖——刚才我脾气不好,说话急了。以后你再不能这么干。”周良贵忙说是,要弟弟保密,千万别让奶奶和父母知道。周良遇答应完,丧气倒在床上,想起大学的寒假那年回家,常见李芳梅骑着那辆摩托在大街小巷穿梭,好不招摇——现在,这车早已一堆破铜烂铁得不知了去向。 宝玉换摩托的事 ,让周良遇面有愠色,周良贵心虚,不敢进弟弟的办公室。到了下午,周良遇心宽了些,过来说他岳父母昨天到北京,晚上让周良贵过去一起吃饭。周良贵应了,又说起卖玉的事,那时刚结婚,自己穷,也没什么好送给李芳梅。周良遇明白男人讨女人欢心的不易,说没关系,卖了就卖了,那玉也值不了多少钱,不过是祖上传的东西,卖了有些别扭。前台小姐过来,说周总有位黄先生找您,周良遇知道是黄胖子,点头让他进来。 黄胖子腋下夹了个小黑包,满头是汗——黄胖子已快成黄瘦子。周良遇让秘书去忙,给黄胖子泡了杯茶。“明涛,怎么瘦成这样?我看得叫你黄瘦子。”黄明涛喝了口茶,说:“上次参加你们的婚礼后,大家都五个月没见面——这不,大家都忙,你看把我累的。我在中关村又开了家店做配件,现在电脑生意竞争激烈,能不瘦成这样?你咋就不瘦哩?”周良遇笑,让财务经理蔡申平过来,说本想凑十万,但自己这也紧,方方面面都要钱——黄明涛道:“周哥,你能借五万给我周转,我就感谢不尽了,另外五万我再去想办法。”黄明涛去了财务室打了借条签了字,夹着鼓囊的小包回来问张毅伟在否? 周良遇说我看看毅伟回来没。张毅伟电话里说十分钟就到公司。 三人头上烟雾腾腾,聊起在平房的那段日子。黄明涛高兴:晚上我请客。章荣福呢,把他也叫上。”张毅伟道:“他在家蹲着正等查处结果,公司马上要开除他。良遇看在当年情分上,见他失业了,让他来这工作,还提他为车队队长,没想到他却贪污汽油钱,每月不是上百,而是上千——这人已经没法用了。”黄胖子夸张出一脸惊愕,愤愤不平,周良遇摇头:“算了,已经仁义尽致了,不提了。”又说饭免了,丈人昨天来京,晚上要与周良贵回去。 黄明涛道谢走了,留下周张二人在房内谈事。张毅伟内急,聊了一半去了洗手间,刚走片刻,落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周良遇没去接。手机再次响了,他过去接了,对方说店面出租的事,周良遇说你半小时后再打,机主不在。张毅伟刚换新手机,周良遇感觉新颖,想送岳父一部,按键查看各类功能,却打开了手机信箱,第二条很是醒目——晚上你在我这住,还是回你那?——周良遇发笑,这小子早有相好,还这般保密。打开短信把后面看了,短信没有署名,但电话号码似曾熟悉,定了几秒,他快速走到桌前查看员工通讯录——竟是行政秘书赵晓凌的机号! 这种办公室恋情让他很是反感,张毅伟身为公司副总,却违反常规,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几分种后,张毅伟进来继续聊工作,周良遇一边听,一边思忖如何把这话题插进。他手托起下巴,看张毅伟嘴唇上下而动,慢慢地把主意改了。下班时,他在车上问周良贵,张毅伟是否有时在外住?“每周有个两天不回来,说在老乡那打牌,呆在房里闷,也没什么娱乐。”“ 他打牌就打吧,你别说我问过。你在那住是不是也闷?”“这个我当然不会说—— 我闷什么?我也打牌,我用宋珂那台电脑在网上‘斗地主’。” 水清则无鱼,当前正是用人之时,汪健、杨海盛野心大,这两人得提防;刘登只能管设计,做管理肯定不行;方波面软心善,大事压不住台面,只有张毅伟较全面,能替自己分一些担子。周良遇怕张毅伟自立炉灶,像当年敢闯敢拼的自己。他与赵晓凌暗度陈仓,现已木已成舟,既然成事实也就不好再打压,待以后大白天下再定。张毅伟做事思前虑后,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与赵晓凌的情事定能保密。周良遇想想发笑,王羽琴对张毅伟嗤之以鼻,却被赵晓凌当宝拿去,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两女子都是北京人,但赵晓凌可比王羽琴漂亮,怪不得那天相亲,张毅伟磨蹭,一万个不乐意。 笼络人心得先从女人开始,世界上男人的选择往往因女人而起。过了几天,找赵晓凌谈话,赵晓凌做贼心虚,神情略为拘谨。周良遇为她沏了杯茶,面容可亲:“最近我也忙,一直想和你谈谈,可事一来又拖了。你也算老员工,公司现在走上规模,你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对你进行提拔也是理所当然,公司决定——下周由你担任行政主管。”提拔来得突然,赵晓凌毫无准备,急忙感谢,周良遇摆手:“我信任和赏识的人不多,张总和我没话说,这你是知道,剩下的也就是你们这些老员工,对嘉阳公司不离不弃,我记在心里。等嘉阳公司壮大,你们都会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好好努力,晓凌!”赵晓凌笑:“周董,那我具体工作是什么?”“主要协助王主任日常工作,明天人事部的谭经理会和你谈,你的待遇也相应提高。这两天准备一下。” 赵晓凌异常开心,对嘉阳公司怨气全无,当晚约了张毅伟吃饭,两人在餐厅碰了头。张毅伟问谈话内容,听完道:“行政主管属于副经理级,二千工资能提到三千五,王主任才四千!周良遇这人其实不错,也给我配车,房也我有的住,我要不干了,真不知怎么向他解释——男人嘛,要道义!”“你们东北男人就会傻仗义,你的去留自己考虑,现在嘉阳公司发展也快,我平时也就是一个想法,没说非要你怎么着。” 人的命运仿佛被性格决定。在赵毅伟的意识里,他才不会去傻仗义,开公司的风险太大,目前存的二十来万已够买房,过半年结婚的钱也会有。与周良遇闹翻,万一血本无归,那时一穷二白什么也不是。人做事要稳,冲动有时候是魔鬼,比如章荣福。这之前,张毅伟的欲望之火被女友煽动得跳跃,现在赵晓凌妥协了,他更是没了燎原的勇气。 章荣福打蔫了,萎靡在家哪也不去。媳妇李玉菊下班买完菜回来,用脚拨了小凳逼他摘菜,章荣福不屑地把凳踢开,又躺在床上。李玉菊道:“你窝在家也帮个手,又不是街上的二狗油,累的就我一人。”章荣福白眼:“你冲我急睁暴眼啥?我愿意呆家?还不是你那馊主意,说了每月不能报那么多油钱,你偏不信,现在班甭上了。”李玉菊推卸:“谁让你那么不小心,一股脑儿全报了,分批分次不行啊,真没个脑子!”李玉菊拽了他起来推到菜堆前,章荣福僵持了会,提了小凳坐下。李玉菊边淘米边怪怨起周良遇太不留情,张毅伟也不是好东西。 章荣福道:“八月份就别让孩子来北京了,明年有了钱再换个大点的房就把他接过来,孩子先在家读小学。”希望又变得渺无,李玉菊念子心切,难受地坐在床沿呜呜哭咽,抹泪擤鼻:“你不想儿子,我想。八年了,我见他几回了?过年好不容易回家,也就那么几天。你妈都把他带得成啥了?寒碜得像个讨饭鬼!”李玉菊没心思做饭,章荣福见天已黑,洗了青菜下了几挂面,夫妇俩胡乱吃了。刚吃完饭,院里大狗在叫,章荣福掀了门帘朝外看去。 两只狗的鼻子“呜呜”直响,缠住一位年轻时髦的女人摇尾正欢。王叔在屋喊:“谁啊?”“爸,是我,我回来了。”章荣福赶紧对李玉菊道:“王丽娜从深圳回来了。”赵大姐呼得窜出来,高兴喊:“到了也不圆一声,我和你爸都等急了,这么大闺女,电话也不打一个。”王丽娜说我上飞机前打了,家里没人接。章荣福顶了门帘出来:“回来了?丽娜,几年没见你,真长大了。”李玉菊也跟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女大十八变,丽娜越来越漂亮。院里站了几家的房客,问长问短,问深圳是否呆得惯?赚钱难不难?王丽娜应付完毕,婀娜着腰肢进了自己的房。 王叔吩咐赵大姐弄菜,哼着歌儿去胡同口买熟食。李玉菊贴窗缝看院里没了动静,对看电视的章荣福轻声道:“对门的小四说小丽这几年在深圳没少挣钱,她才职高毕业,在那还能干吗?说不好在那给人当二奶、三奶了呢!”章荣福扭头道:“你管那么多干吗?话别乱说,少惹事。”李玉菊快意全无,把饭前的事捡起絮叨,章荣福烦了,摸了桌上的烟,悻悻出门, 逃到街外纳凉去了。 自打岳父母来京,周良遇胃口极好。陈玉婕每天都做一桌可口佳肴,可惜宋珂没得遗传,只会西红柿炒鸡蛋、炖排骨。炒菜时,她套塑料头套、手套,离得锅远远,生怕热油毁容。宋珂常怨做饭麻烦,洗菜、洗锅、洗碗,末了还惹一身油烟气,还要洗手、洗脸、洗头发。周良遇在外多年,嘴也谗,厨艺虽非凡,可惜公司缠身,没时间下厨,吃了几次宋珂烧糊的排骨后,干脆把晚饭改在楼下的餐厅解决。 周良遇早早下了班,与岳父摆了车马炮厮杀。岳母买菜回来,棋毕,他献殷勤,跑去厨房去帮忙洗菜。胡萝卜上全是泥,周良遇边洗边道:“怎么这么多泥?”岳母说:“千万别买那些红彤彤、水灵灵的,那都用硫磺熏过,不能吃。你看这肉,这还超市买的,也注了水。我还以为北京会好些,没想到和青岛一个样。” 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岳母念叨,恨世风日下,贪商为了挣钱,什么黑心的事都做得出。周良遇为岳父倒了干红,附和道:“吃的,穿的,用的,不是有毒就是伪劣,连药都有假,人命关天的事——哎!妈说对,现在确实是世风日下!”宋宗泽摇头:“世界现在变成这样,那是我们没有信仰!反过来说,这世界变成这样,那也是我们有了信仰,这信仰就是——钱!每个人都成了经济教徒,而且是虔诚又狂热的教徒!”周良遇心有触动:“爸,您说得很贴切,我也有同感。想起一个笑话:过去人们见面招呼,总问‘吃了没’?现在只问‘发了没’? 宋宗泽说:“现在钱是一切。为了钱,尔虞我诈称为法则;欺骗与投机叫做能力;算计和世故名为成熟;冷漠和狠心算作理智。”周良遇在岳母眼里是个商人,一切利为先,陈玉婕怕殃及池鱼,丈夫开火,女婿难免会遭遇到流弹,一个劲对他使眼色。宋宗泽的义愤填膺正在兴头,没法去察言观色,叹气道:“现在,拜金现象盛行,连各大高校也难免,象牙塔里都没有净土了!采购、招生、基建等环节的腐败现象比比皆是,教师都忙着经商,没能力经商的就忙学术造假,更别说你们所处的商业社会。”宋珂夹了菜,闭嘴暗笑,只听得周良遇道:“爸,首先声明,我可不会去昧良心挣那些不该挣的钱,绝不会去坑害客户,以次充好。”宋珂补充到:“良遇老家还有祖训呢!上面告诫后代若经商,绝不可为利坑人。”岳父道:“我知道你不会,小珂早跟我说了。” 宋宗泽继续道:“这几十年,人的意识变化太大,不是黑就是白,总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人生观与价值观都变成疯狂状态。”周良遇应和:“是,是,这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从人的意识形态与当时相对的社会来讲,其实哪个年代都疯狂,人就一直没有理智过!”宋宗泽聊劲上来,牢骚发得如船帆鼓风,疾泻千里,周良遇洗耳恭听,把酒当茶陪着岳父谈古论今。 半夜,两个男人各回各房,各找各妻。宋宗泽醉眼对陈玉婕说:“良遇不错,这女婿挺有思想。”陈玉婕埋怨:“这放了暑假,职业病就又犯了,天天说教,夸夸其谈。良遇可是女婿,不是你学生。”周良遇对宋珂道:“咱爸渊博,教授就是教授,让我感悟许多,受益匪浅。”宋珂道:“你们是英雄所见略同,能聊一快,我倒开心。我妈就不爱听,总说他是老愤青——”话还没完,周良遇已睡着。 女婿与岳父相处甚好,常拿棋盘对弈,家里两位女人看在眼里,暗喜心头。周良遇忙于挣钱,棋艺荒废,下棋十有十输,陪了泰山几日便懒散,想起了胡老头,两人都是教授,又都爱好围棋,干脆带了岳父前去拜访。宋宗泽与胡老头一见如故,守着围棋盘常常比高低。与胡老熟悉后,宋宗泽不再要周良遇陪了,隔三岔五,一人独自去胡老家下棋,常常连夜不归。期间,宋珂的舅舅陈其昌要来北京开会,听到宋宗泽夫妇在京,带了妻子宋恩敏从石家庄赶来相聚。陈其昌与宋恩敏的婚姻关系特殊,陈其昌是陈玉婕的亲弟,宋恩敏是宋宗泽的亲妹,夫妇俩与宋宗泽、陈玉婕可谓亲上加亲。陈其昌夫妇不能生育,宋珂小时在他们家长大,夫妇俩视她为亲生女儿般。周良遇停了工作,细致周到地陪着四位“岳父母”,宋珂对舅舅姑姑撒娇发嗲的声音听得他诧异,他与宋珂风格迥异,对父母情感的表达方式内敛,属于传统做派,含蓄得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宋宗泽夫妇走后,夫妇俩的饭厅又改在楼下的饭馆。周良遇倒完杯啤酒,停下不喝,闭眼祷告:想念咱爸,感谢咱妈,更想念咱妈做的泰国鸡翅,阿门!”宋珂难为情,给他碟里夹了菜:“娶了我,后悔吧?”“娶鸡随鸡,娶狗随狗,——认了!”宋珂听了笑,像个犯错的孩子:“下周我去书店,买很多烹饪的书,我要学会做菜,栓住你的胃,栓住你的心。” 晚饭将尽,宋珂想起一事:“王羽琴有事找你帮忙,她表妹是《尚都》杂志的记者,要写一篇家居装修的文章,想披露些装修业的黑幕。”周良遇知道《尚都》影响力,瞪大眼:“黑幕,还揭露?你行,带了外人来掘自家墙角了!要是业界同行知道,我可是死无葬身之地?”宋珂板下脸:“我都在电话里答应她表妹了。你公司这方面不是做的很好吗?那些黑心公司,早就该曝光了。这是在帮自己,你不常常说这行业要自律、自爱嘛?”周良遇拗不过,边结账边问:“什么时候采访?”宋珂作喜:“就这几日,她表妹说了,只作匿名采访,不会提你的大名。” 想象中《尚都》的这位记者该是个话语辣练,思维尖锐的人。王羽琴的表妹韩容仪,名如其人,让周良遇大大吃了一惊。现在的青春女子,没几个能清纯可爱,大多被社会熏得心机狡诈,世故贪婪,而这女子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清丽之气。韩容仪腰肢似弱柳,与他握了手,仪态万千坐在那。周良遇对面坐下,没好拿眼细看,谈笑间不经意扫了几眼:长直的黑发,五官姣好匀称,细眉如弯月,白皙的脸上透出几丝矜持。她皓齿明眸,笑得让人心摇意荡;说话轻柔婉转,好听得让每个毛孔都舒展——韩容仪是这年代少有的罕物,宛如块凝脂白玉,柔润清雅地让周良遇丧失了抵抗力。他关了会议厅的玻璃门,对着录音笔把装饰业的合同、预算、材料、采购等环节的黑幕抖个干净。听着这些猫腻,韩容仪用笔记了要点,不时抿嘴微微一笑。 采访完毕,周良遇讨好:“我这是自我倒戈,自掘坟墓,韩记者该去当警察,专职审问犯人。”韩容仪问为什么?“你身上有种气场,往这一坐,我全不打自招,要换别人,打死也会不透露!”韩容仪笑着把录音关了:“打死就说不了,不能打死,只能打个半死。”周良遇跟着笑,把弄手里的烟盒,韩容仪赶紧道:“我不介意烟味,我爸也常抽烟。你可以抽烟,没事。浪费你两个小时,真的感谢你。联系了几家装修公司,只有你答应采访。”怕韩容仪误认自己也是奸商,周良遇道:“接受采访是因为问心无愧,企业要长久发展,诚信的重要我当然得明白。”“我相信,有时男人的情操,能从言语里感觉到。”女人的眼光温柔地射来,周良遇笑笑不言,笨嘴拙舌,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 一周后的晚十一点,周良遇陪完客户回了家,洗漱正待上床,宋珂从枕下摸出本杂志:“采访你的报道出来了,王羽琴的表妹顺道送到我单位,还送了我一瓶香水,说是感谢。”周良遇接过细细看了,三页篇幅,经韩容仪的笔,文章深刻了许多,把他的见解提炼得入木三分。文章没提他的名字,周良遇放下心:“这韩记者挺有文笔。”宋珂挣了瓶香水却后悔:“她表妹和王羽琴真不同,人挺漂亮,又是才女,你说呢?”周良遇放下杂志,关了床柜灯:“还行,一般漂亮!”宋珂不满意:“漂亮就漂亮,怎么还有一般漂亮?”周良遇干脆给个最佳答复:“她有几分姿色而已,反正没你 漂亮!” “我漂亮?”宋珂问。“你当然漂亮!”“有天,等我颜老色衰,你就会嫌弃我了——你肯定会嫌弃!”周良遇笑:“我四十了你就三十四,女人这般年纪,是挺可怕!男人四十还是朵灿烂的花,女人一到三十五,哎呦,就不行喽!如今年轻漂亮的女人多得像春天发芽香椿叶,摘了一茬飞快地又长出一茬。宋珂明知他这德行,但还是难受,半晌不说话。 看玩笑过了,他哄她。宋珂骂了声无聊,背过身不搭理。周良遇把她扳过来,收拾难局:“傻瓜!即使你到八十岁,老得跟肉馅大包子一样,肉馅饺子的我也一样爱你——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十八岁。”宋珂扑哧一声:“我不信,男人即使是娶了天使,三年后也会看成凡妇,何况是你?时间久了,距离近了,你就腻了。”周良遇按开床灯:那我近了看你。”灯光刺眼,宋珂闭起双眼,长长的睫毛耷拢下来,只听得他道:“都说距离产生美,可这么近看你,你还是这么美,美得让我心疼!”情话让女人心醉,宋珂一片笑,软了身心,温顺腻在他怀里。 灯灭了,宋珂睁开眼,想想道:“你发现没?小时候漂亮的女孩,大了往往都变得不漂亮,不是很漂亮的却越长越漂亮。”周良遇倒没注意:“哦,是嘛!你小时漂亮吗?”“我一般漂亮,我表表姐就比我那时漂亮,看见她我总自卑。”周良遇在青岛见过那表表姐,脸庞很大,像快柿饼,于是说:“那是她长开了,不过她长得忒开了!”宋珂捶他,不许这么说,问:“那我呢?”“你也长开了,出落地跟朵花一样!” 天气依旧炎热,到八月中旬,陶岩在“美林观澜”的新房才装修完毕。周良遇夫妇前去参观,吓得一跳。室内雅致,竹画齐全,水溪叮咚漫地,一派中式风格,很有禅的意境。陶岩笑,自嘲肤浅,开了影视公司,多与文人交道,为了不跌份,干脆装得有文化有品位些。陶岩约他们过几日同游五台山,韦洛鹏刚买了辆帕萨特,正急着想到处窜。宋珂赞同此行,扭头看丈夫态度,没等周良遇想好,陶岩双手一拍:“就这么定了,大家天天忙,好久没出去野了。周六一起去,谁也不许脱逃。” 到了周五,周良遇让公司的王主任去花鸟鱼虫专卖店,花了一万多元买了个进口的水族箱给陶岩新家送去。晚上,宋珂收拾行李,突地说糟糕,数码相机落在单位了。周良遇嫌太晚,来回麻烦,陶岩、韦洛鹏会带相机,在五台山共用就行。宋珂坚持,除人物照外,想拍些寺庙的建筑回来当设计素材,说完拿了车钥匙匆匆下楼,留下周良遇收拾行囊。 进了设计院,宋珂开了景观设计部的玻璃大门,刚到大厅按开灯,却听里间会议室微有响动。宋珂心发紧,壮了胆子过去,里面一片寂静,颤抖声音问道:“谁?”又慌乱摸索开灯键。灯刹那亮了,白昼如雪,透过两片玻璃门,只见两团白花花的肉正分开。宋珂惊慌失措,捂嘴一声尖叫,王羽琴、赵显铭各自捂了羞处,惶恐万分地立在那。宋珂迅速跑回办公室,取了相机就要跑。赵显铭赤着上身,提了裤子,满脸煞白地出来,宋珂闪身躲开,一路惊慌地逃出了大楼。 到了家,她惊魂未定,把事情对丈夫说了。周良遇瞪大眼:“我说她为什么看不上张毅伟,原来早有相好,还是有妇之夫。”宋珂后悔此行,踌躇日后与他们的相处,想想觉得尴尬。周良遇说又不是你做亏心事,没什么难为情。这事就从没发生过,过些日子就习惯了。话正当口,赵显铭打电话来,宋珂犹豫地接了,周良遇坏笑,凑耳上前旁听。 赵显铭在电话里支吾,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宋珂说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去单位取相机。赵显铭说不好意思,言语间让她一定要保密。宋珂说其实也没什么,这事就当过去,她永远都会保密。挂了电话,宋珂吐了口气,轻松又兴奋,周良遇问:“这下放心了?”宋珂满脸鄙夷,说那场景简直恶心,那一刻,她觉得这两位同事特别陌生。周良遇道:“这办公室恋情怎么到处都是?王羽琴和赵显铭;张毅伟与赵晓凌!” 第二十四章 魏之晨的车刚进院内,楼前警卫员见了立即飞奔入屋。林巧妮下了车,院内一片宁静,眼前一栋漂亮的二层将军楼,一圈郁郁葱葱,长满月季花的高铁栅栏围了它。院门左边种了些银杏树,旁边搭着葡萄架,几张藤椅和一个方形茶几在下摆放;左边是大片花圃,种满了各类花,正五颜六色的开着,一些果树立于其间。魏之晨指着楼后露出一半的池塘道:“那是我父亲的鱼塘,他把钓来的鱼都放在这里养。”林巧妮正想说话,魏之晨的大姐魏红玲和二姐魏艺玲已出来迎接。四人寒暄进了屋,二姐对楼上喊:“爸、妈,小林来了!”楼上应了一声,魏之晨的父母魏丰远、曾景贤忙下来。魏丰远身材不高,微微发胖,头发虽全白,神采却奕奕焕发。将军下楼热情道:“欢迎!欢迎!小林来了!我们非常欢迎!”曾景贤下了楼,亲切地抓着林巧妮手:“妮妮,你爸妈还好吧?我快有二个月没见他们。来,妮妮,到这边坐。” 魏家的人热情陪着林巧妮,魏将军问了些工作及生活上的事,魏夫人责怪儿子一番,要他平时多对林巧妮体贴些。林巧妮替魏之晨说好话。这时,工作员采购回来,与警卫员大袋小包的进了厨房。一人过来贴魏夫人的耳边小声说话,魏将军摆手道:“今天你们不用管了,我和阿姨自己动手。”魏将军坚持要下厨房,林巧妮起身要帮忙,魏夫人一把拦住:“今天,我和你伯伯高兴,我们亲自下厨。之晨,你们陪小林去楼上坐。” 魏丰远祖籍湖北,四六年参军,参加过四十余次大小战斗,戎马一生,军功显赫,曾获胜利功勋荣誉章。九四年,魏丰退出军区副政委职位,九九年离职休养,享受大军区副职待遇。魏丰远的书房很大,一面到墙的书柜里摆满了书及军事纪念品。对面墙上挂满照片,林巧妮好奇地看着,魏之晨指点道:“这是我父亲八八年授少将时与战友们的合影,这张是后来晋升中将时的照片。”林巧妮挪开目光,上放还有几张是魏将军与国家领导人握手的照片。林巧妮在二楼的客厅坐下,翻看魏之晨小时的相册,魏艺玲在旁讲解:“ 这是之晨十岁的照片,那时我们在山西;这是他十五岁的,你看他穿着我爸的军服,空空荡荡,撑都撑不起来;这张啊,是他刚到北京那会,变化大吧?”林巧妮笑了点头,感觉那时的魏之晨一脸憨厚,比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饭菜甚是丰盛,勤务员把餐具摆放整齐悄然退了。大家入席,魏丰远笑声朗朗,领家人共同举杯欢迎林巧妮的到来。林巧妮夸魏伯伯、魏阿姨的手艺,魏夫人说:“这都是你伯伯做的,我帮忙打下手。”林巧妮惊奇,魏红玲说:“我爸能文能武,下次你再来,让他给你做‘糖醋佛手卷’、‘山西烧鸭’、‘过油肉’,这些都是山西名菜,他做的口味与山西大厨的一样地道。”魏之晨笑:“我爸在山西很多年,快成半个山西人。我就在太原出生的。”魏艺玲问:“妮妮,去过山西吗?”林巧妮摇头:“没有,连五台山都没去过。”魏之晨接话:“前几天,我刚和妮妮商量这周末要去五台山。”魏艺玲说:“要去,要去,你们去完五台山,顺便可去下平遥。” 年轻人一议论,魏丰远动了思绪,山西是他的老基地,很多老战友及部下都还在那。这几年,军事顾问及大小的举手会议也烦了,自离休后,军队事务骤减,除了看些文件,平时真有些无聊。魏将军道:“好些年没去山西了,你们什么时候去?我这老头子也去,欢迎不欢迎?”林巧妮当然欢迎,对魏夫人道:“要不,伯母也一快去?”魏夫人和蔼道:“我真想去,但就怕坐车,晕车厉害。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魏丰远突然问:“小林,你父母去不去?他们要是有空,我倒想邀请他们一起去。”魏红玲、魏艺玲齐声附和,魏艺玲对林巧妮道:“妮妮,你爸妈要是去的话,我也去,我陪他们,另外,我还想去小时住过的大院看看。” 魏家的盛情邀请,林跃汉夫妇当然没道理不去。周六大早,一辆军牌的黑色奔驰停在林巧妮楼下,魏之晨上了楼,热情地为林家把包提了,陪林跃汉一家三人下了楼。司机是个年轻的小战士,开了后车厢,把行李放好,一路踩着油门上了京石高速。进了收费站,一辆奥迪军车和一辆黑色奔驰正在那等候,魏丰远笑眯眯地出来,与林跃汉夫妇热切握手。林跃汉夫妇与魏丰远上了奔驰车,魏艺玲过来与魏之晨、林巧妮同坐一辆车。奥迪军车闪着警灯,引着两辆奔驰飞奔上路。 车出了高速,中午到新州地界。新州军分区听说大军区首长魏丰远要来五台山,负责人早早赶来,在两辆三菱吉普里等候。军分区司令员及政委等见魏将军下了车,连忙敬礼,司令员道:“欢迎首长前来新州视察!”魏将军很是受用,与他们握完手,摆手道:“我这趟只是来旅游,谈不上视察。”中午,军分区几位领导陪魏丰远一行在酒店用完餐,一路开道,带着北京的几辆车上了五台山。 这日早上八点,周良遇夫妇起来,陶岩家的小保姆过来,牵上周小遇,说:“陶哥、杨姐他们马上就下楼,我先带狗过去,让你们快点。”周良遇催着镜前的宋珂,自己先下了楼。韦洛鹏正在楼下,陪陶岩看他新买的那辆帕萨特。周良遇未见许丽婷:“许丽婷怎么没来,不都说好了吗?”韦洛鹏道:“他们那网络公司最近忙,这两天风险投资方过来,忙加班呢。”韦洛鹏的表情让周良遇疑惑,不好再问。 下午三点,还没到五台山景区,见国道边一处立了几座庙,陶岩把宝马车拐了过去,韦洛鹏在后跟来。大殿外香客众多,车上的杨雯问:“这是什么地方?”“鬼知道,挺热闹,下去看看。”陶岩戴了墨镜下车,神气活现,活脱脱一个花花太岁。周良遇下了宝马,挺腰伸腿,喊宋珂出来。韦洛鹏停完车过来,见陶岩要进店买香,忙把他支开:“我来侃价,旅游区宰人狠着呢!你一看就像个挨刀的主。” 五人进了店,老板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笑容满面,脖子上戴了一串佛珠,对他们躬身行礼:“阿弥陀佛,客人远方来,欢迎,欢迎!”韦洛鹏问香价,老头说:“这个十八,这个二十二,贵的二十六。”这么一大袋,倒真不贵,韦洛鹏放了心,随意拿了五袋香,算算刚好一百。老板问:“你们打算去哪朝香?”各人面面相看,不知如何作答。“年轻人一般都求财,求事业、婚姻。这最灵的庙要属五爷庙和财禄庙。”陶岩道:“怎么这也有五爷庙、财禄庙?”老头道:“这儿的庙可比五台山的灵。”陶岩手一挥:“那我们就去五爷庙和财禄庙。” 老头道:那你买这香,这是五爷香,这是财神香。你们既然来了,附近几个寺庙也应该去,给佛主、菩萨们也敬敬,这是佛香、观音香,这对你们有好处。”陶岩说:“那是,那是。”五袋香一算,价钱才九十六元,陶岩抢先掏了一百,说不用找了。老头说:“那可不行。”闪身回柜台,硬把零钱找了。 大家刚要出店门,老头道:“五爷庙、财禄庙就在附近,你们走小路,抄近路就到。”他朝屋内喊了一声,出来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回头道:“让她带你们去,反正她也闲着。”杨雯说:“太麻烦您和大姐了。”老头笑:“进我这店就是缘分,还谈什么麻烦。”众人感谢,客气了一翻跟上大姐走了。 没走多远,路上几位妇女上来把他们缠住,问要不要导游,十块钱,便宜。大姐皱眉地一挥手,喊着本地话,妇女们作鸟兽状散了。大姐说:“可别信她们,尽带你们去买工艺品,上黑店吃饭,坏着呢!”大家说知道,知道,跟了大姐鱼贯进了小巷,拐了几道弯,绕了几处民宅便到财禄庙。庙门口立了两位二十开外的和尚,合掌向五位行礼,嘴里念念有词。大姐说:“这是几位北京来的客人,你们带他们参观参观。”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迎上,对大家一笑,合掌弯身行了个礼。一问,原来 是佛学院刚毕业的学生。 小和尚不紧不慢,把财禄庙的历史渊源介绍完。大门处的墙上镶着几块黑碑石,上面刻的是清末间捐赠银钱的名录,山西几大钱庄也在列。周良遇不爱人文景观,只好些山水,耐下性子左顾四盼。和尚指了指正庙前右角的盘龙石柱,说是乾隆皇上钦送,众人一听是皇家御物,为求发财,纷纷上前轮番触摸。 和尚带大家向庙内的各菩萨跪拜,周良遇不愿下跪,对它们敷衍地哈了哈腰,心想这些泥木人偶是人塑造,人应该是它的造物主,现在人却把所造之物当成神,对它顶礼膜拜。宋珂倒是虔诚,对着几位菩萨暗许了三个愿,见他在旁袖手旁观,怕他又发神经,说出些不敬的话,叮咛道:“你可不许胡说八道!”大家在许愿红卡上写了三个愿,交给里屋敲钟的司仪。 不一会,小和尚让几位到屋里请香,杨雯道:“我们买了香,烧自己的可以吗?”小和尚双手合拢,低头行礼,说屋里的是高香。五人进去,确实是高香,每枝香高得有一米来长。问了价,每枝二百,陶岩不想财神发怒,掏出一千元买了五枝,每人发了一根。光头司仪说最好买莲花蜡灯,供在菩萨及财神前。周良遇也不答话,要了五对蜡灯,刚好也一千。在和尚带领下,五人在院内大香炉前,举起高香四方朝拜。小和尚闭眼念:“敬佛、敬法、敬僧。”大家煞是有事,周良遇忍住笑,学着大家依样画瓢。 敬完香,一行人被领进北屋,屋内闭眼坐了个穿暗红夹黄衣的老喇嘛。喇嘛给大家加持,给大家摸顶消完业,回蒲团垫上坐如钟,口里高声哼念:“……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缔,揭缔,波罗揭缔,波罗僧揭缔,菩提萨婆呵。”周良遇听得一头雾水,一脸茫然地出了门,也没深悟到法喜。 来到南屋,有一年轻和尚在内,讲了些佛教知识及保佑、消业之法门,最后端出几个仿檀木的木盒,里面是精装《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称这几本经由西藏的大上师加持,有很大功效,力量不可思议。一听价格六千八,周良遇着实吓了一跳,借口说我们没带这么多现金。大家要走,和尚从桌下拿出pos机:“我们这能刷卡,经送有缘人,三千八一本,剩下的三千免了,请回家可安宅保平安。”陶岩刚搬进新房,有点心动,琢磨要请一本,韦洛鹏一把拉过。五人出了门,见那佛学院的小和尚正领了其他几位客人在院内烧高香。 出了庙门,陶岩缓过劲来,看见那大姐还在,顿时哭笑不得。大姐热心地不走,非要带五人去五爷庙。韦洛鹏强行把她打发了,周良遇哈哈笑,陶岩悻悻道:“感情是个香火托,闹了半天,竟然喝了那香店老头的洗脚水,想想就搓火,这钱尽打水飘儿。” 众人摇头上了车,风驰电掣地往五台山景区赶。车到台怀镇,吃完饭天已黑,当晚挑了家宾馆住下。第二天早,外面阳光明媚。吃了早点,五人买了一背包的香火,遇庙就进,见佛即拜。中午山上下来,在大街店旁用完餐,旁边有家佛教书店,大家便进去闲逛。陶岩拿起一本精装《金刚经》看价格,直骂财禄庙的和尚黑心,店老板过来道:“山外那些庙是私人承包。” 宋珂奇怪:“那些不是真正的庙?”“那些庙是私人经营,完全商业性质。”“那和尚呢?”宋珂睁大了眼,老板笑了反问:“你说呢?” 陶岩买了几本佛经,回去装点书橱。老板道:“我们这儿的庙正规,你们要佛经,也可在庙里请,庙里结缘会赠送,完全免费。” 陶岩心存疑惑,老板道:“那些野和尚可骂,但千万别对佛教毁谤。它是一种大智慧,记住,不经过真正了解,千万别去妄加评判!” 依照书店老板的指路,一行人去了塔院寺。宋珂对佛教建筑拍个不停,周良遇陪她走马观花。五台山是中国唯一汉地佛教及喇嘛教的道场,各地香客形形色色,那些远来的藏民一路匍地,虔诚地长拜让他们感动又奇怪。在大白塔下,香客绕着藏有释迦牟尼的舍利子的白塔,边抚转法轮边念经。宋珂拉了丈夫随香客一起绕,三圈下来,他懒得动了,晕头转向地挑了个台阶坐下。 宋珂拍照片去了,周良遇见白塔墙内供着一尊黑色的小菩萨,也不认识,一些香客伸出手上前触摸,喃喃祷告,他也想沾些灵气,把手放在小菩萨上抚摸,却不知道——若时空能重叠,那手所触之处正是林巧妮在二小时前摸过的地方。林巧妮祈祷能有一个美满姻缘,周良遇所求的是荣华富贵,财源滚滚。 过了半小时,陶岩、杨雯嬉笑过来,却不见韦洛鹏。周良遇起身去找,四处晃了一通,见巍耸的大白塔下,韦洛鹏在一角来回踱步,青筋暴露地在打电话。周良遇明白几分,在一旁远远地等他。韦洛鹏铁青脸过来,陶岩安慰了几句,周良遇轻轻拍完他背,牵了宋珂的手要出庙门。寺庙门口,一些游客围住屏墙上的一幅彩画左右移看。壁画上是山水,一弯大河从山群间流出,河上一叶轻舟,上立三僧,当中一人正划桨进山。从中间看,壁画中的那河笔直地插入山涧,船头往正方前行;移到画的左侧一看,河道却大大右移,船头明显偏航,朝着右边前行;跑到左边观察,河道与船头却全变左了。宋珂觉得有意思,在各角度拍了三张照片,周良遇道:“回去交给大画家费诗明看,问问是不是视觉错误,还是这画另有玄机。” 正当要撤,一位和尚从入门口里进来,周良遇一把拦住就问。和尚合上掌:“你眼睛看得那么真实,但见的往往都是虚幻,不光是眼睛,连你的心都会欺骗你。”周良遇听得呆想,对后半句不知个所以然。和尚和蔼一笑:“左、右、中,你在三个不同的立场,就会看见三个不同的答案。只要有立场就会有答案,但那是不是真正的答案?”和尚微微一欠身,念了句阿弥陀佛,低头走了。 四人上了宝马车,韦洛鹏开车在后跟着,走了几百米,道上挤满各省的小车,已是水泄不通。堵了十来分钟,后面的警笛呼啸急促,一行车队从后面缓缓前来。前面的警车在前头开道喊话,陶岩把墨镜摘了:“妈的,什么玩意,军车就了不起?大爷就不让。”后排的宋珂睡着,周良遇正闭目养神,杨雯道:“行了,让一下吧,少惹事,这可是山西。”陶岩不满地把车挪开,后面车队移过来,陶岩探出车窗:“呦,北京的牌——什么大人物啊?” 林巧妮坐在车里,头探出车窗看外面,见陶岩离自己不到一米,正伸长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来,副座的一位女子揪他耳朵把他扯回车里,陶岩疼得咧起嘴,一脸滑稽。林巧妮在心里笑了笑,与宝马上的一车人擦肩而过。“看什么看?那可是官小姐,官太太,又想入非非了吧?”陶岩对杨雯呵呵道:“切,我就那么没见过世面?还不至于!”前面的警车又一通尖啸,周良遇被吵得睁开眼:“我就恨这些人,横行霸道。什么官小姐、官太太,去它妈的,看了就来气。” 从菩萨顶下来,又去了显通寺、广化寺,傍晚才回到台怀镇。大家饿了,挑了家最知名的饭店进去,要了个包厢,点了些本地特色菜。杨雯满脸沮丧,只吃一些素色青菜。陶岩道:“我家杨雯命苦,天天活得跟小兔子似的,就吃些萝卜、青菜。”周良遇、韦洛鹏不解,都说杨雯这么苗条,用不着减肥,宋珂笑他们笨:“杨雯是舞蹈演员,怎能不保持体型?” 狼吞虎咽填了半饱,三个男人这才想起酒来。喝了一会,看韦洛鹏有借酒消愁之势,宋珂与杨雯困倦,对了个眼色,挑了个借口先回宾馆。韦洛鹏去了洗手间,周良遇忙问其因,陶岩对许丽婷早有不满:“最近他们老吵架,摔锅砸盆,因为钱的事。她嫌大韦的收入低,我看她是想钱想疯了。”周良遇不解:“大韦都有钱能买车了,在公司也算管理层……?”“她嫌他是个高级小打工,大韦这不是还没买房嘛!他擅自买车,许丽婷 非常生气,昨晚还跟他吵了一架。”陶岩道完,点了支烟,玩世不恭地在那昂头吐烟圈。 韦洛鹏摇晃着回来,周良遇扶他坐下:“不开心的事情别往心里去,哪有夫妻间不闹别扭,不吵架怄气那才不靠谱呢!”他替韦洛鹏倒满了酒:“结婚对男人来说就是黑夜,恋爱时倒是白天,所以你婚前睁大眼,婚后睁一眼闭一眼。”韦洛鹏抬起沉重的头,打岔笑:“何止是睁一眼闭一眼,我两眼都闭上了,都它妈的快睡着了,可她还聪明地醒着呢。” 周陶二人直笑,与韦洛鹏碰杯,陶岩道:“女人对待恋爱和婚姻的态度就像猫头鹰,白天昏昏瞌睡,天一黑就精神了,眼瞪得跟铜铃似的!”韦洛鹏把玩酒杯:“这女人啊!要善变起来,会若判两人得让你不认识。”周良遇立刻想起林巧妮,内心隐痛阵阵,灌了一口酒陪韦洛鹏惆怅。陶岩道:“恋爱中的女人是最伟大的演员,男人也一样,都互相捧着假脸,脸上写满了可爱,可结了婚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前车之鉴,我也得小心了。”周良遇想着宋珂,心下却不认同,忍不住道:“认识时都会拿出好的一面,这是人的本性,别说是人,连动物也这样,没看鸟雀求偶时都要梳洗打扮,起舞相拌,孔雀会绚丽开屏,青蛙会高亢大唱,谁都会把最美的一面向对方绽放。” 陶岩抓话柄道:“如果说人有动物的本性,那对女人就更要小心。雌蜘蛛在交配后,会把雄蜘蛛吃掉,听说母螳螂也这样干。”周良遇不愿拆台,希望韦洛鹏夫妇能和好,一个劲对陶岩给眼色:“那女人也得小心男人,男人有见异思迁、妻妾如云的本性,没看雄狮子拥有众多雌性,公鸡总带着一堆母鸡转?男人和女人都有不好的本性,尽批判女人也不该啊!” 陶岩怕许丽婷记恨,知道玩笑太过,韦洛鹏和许丽婷今后和好,枕头上难免会管不住嘴,立马附和:“对,对!刚才我不过开玩笑。女人嘛!相比男人会现实一些,总爱唠叨计较,甭搭理她就行了。”又劝韦洛鹏宽心,夫妻之间没有过不去的槛,吵架总会难免。周良遇有些醉了,撑起身来,到洗手间门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对方连连道歉,这人是魏之晨。周良遇跌跌跄跄退开:“您先请,您先请,刚才没注意。”魏之晨一笑,侧身绕过。 回到包厢,韦洛鹏还阴郁了脸,周良遇道:“夫妻间应相互宽容,感情久了终究会归于平淡,最后就会转换成亲情。”韦洛鹏点头称是,心舒坦了些,醉眼揶揄自个道:“结婚才一年,我已成功地把爱情转成亲情了,哈哈!”听着这笑声,周良遇心想:许丽婷或许也把爱情进行转换,但换成的不是亲情,而是夫妻间淡漠后,相敬如宾的友情了。 万籁寂静,当晚周良遇发梦连连。凌晨时分,又做一梦,梦见白天财禄庙里的老喇嘛过来,手拿一本经书照天上一抛,经书顿时化成无数本纷纷落下,有些砸在周良遇身上,他慌忙抱头躲避,脚却使不出劲,只好欲罢不能地定在那。这时,老喇嘛化成一长须白袍老者对他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周良遇迷惑不解,那老者莫测一笑: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爱即恨,恨即是爱。”说完,从天上唤下一条黄金灿灿的长须大龙,呼得腾云而去,转眼消失在云端。周良遇一身盗汗地醒了,挣扎坐了起来,宋珂背身睡得正酣,摸索到茶杯灌了一通冷茶,刮肠搜肚地回忆这梦。想了半晌,依稀记起这人的话,心想这梦荒谬,照这说法,那男即是女,女即是男;大即是小,小即是大;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了?周良遇摇头笑,拉上被子,心思慢慢疲惫,千头万绪模糊下来,形成一片混沌,不知不觉中又沉沉睡去……。 魏家、林家在五台山停留了二日。第三天早,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去了太原,下榻于省军区招待所。在军区几位领导的陪同下,魏丰远去完军区大院,兴致一发又想下营地去看看,怕林家人无聊,便让魏艺玲、魏之晨陪林家去了太原几处景点转了转。省军区司令员及政委正在北京开会,来不急赶回,打了电话来问候。各军分区领导听得老首长来太原,有的怕被骂忘恩负义,有的怕被怪人走茶凉,于是争先赶到。当晚,招待所的贵宾大厅内的济济一堂,二十多位少将、大校列成一行与魏丰远行军礼,魏丰远和当年下部队检阅视察一般,笑着与他们一一握手。见自己余威还在,将军心情大悦,握住一位穿衬衣的中年男子问:“现在回地方了,哪个单位?”旁边省军区的一位副司令员忙道:“李献明现在是太原市副市长,前年刚上任。”魏丰远高兴:“好!好!小子有出息!”李副市长满脸堆笑:“首长这次回来,真要在太原多呆几日,我们都想念您,这回可要好好陪陪您!” 接风宴摆了三大桌,林跃汉全家与魏丰远坐了一处,由省军区几位主要领导作陪。看着满桌的少将,林跃汉不是滋味,从未与军人打过交道,难免别扭。少将们肩上的将星熠熠生辉,威风凛凛,自己不过是个副司长,而已退二线,林跃汉脸上泰然自若,心里却矮了一截,说话仿佛没了底气。 魏丰远拉林跃汉并肩坐了上位,少将们心下自然明白,不时与林跃汉碰杯,夸着林司长在部委里当职的好处,十分羡慕;又道军队太苦,纪律严,忙得去北京看老首长的时间都没有。”魏艺玲笑:“首长们谦虚了,你们常来北京看我爸。”魏丰远说:“不用常来,心里念着就行,部队里也忙,你们要隔三岔五地来,我就烦了,这几年还想清静清静!”大家笑,聊起老首长在山西的历历往事,称魏将军治军的严厉。一位副司令员拍脑:“我还记得,好像有十七、八年了,那时我还在团部,有次因战事演习出错,上面一批评,我赌气想转业回地方,结果老首长把我一顿狠骂,一脚把我踢回团部——这事怎么也忘不了。”副司令员说完,倒满了酒,起身感谢。众少将与首长聊了些军区的事,问起老首长是不是还常去钓鱼?魏之晨微笑,替父亲回道:“雷打不动,现在每礼拜都去。” 军区招待所装修豪华,大套房内摆满鲜花和水果。林巧妮与魏将军道完别和魏艺铃共一个大套房睡下。早上起来,走廊内几位战士还在站岗,林巧妮出了门,两位战士一见,双腿腾得一并,身子一挺,正规正矩向她敬了个军礼,林巧妮点头报之一笑,忙进了父母那房。魏将军昨晚与同僚夜谈,很晚才睡,还未起身,林跃汉对魏之晨道:“不如你让伯伯多在太原呆一日,昨天那副司令员还劝呢!平遥他也去过,现在天也热,年纪大了也辛苦,让他和部下多聊聊。”魏之晨正合此意,与警卫员刚交代完,军区副司令员与几位正从楼下上来,陪大家吃完早点,送了他们上了车。 平遥之行由一位副参谋长作陪,几辆军车刚发一动,旁边停的两辆警车立刻警笛着响。林巧妮坐在奔驰车里纳闷:“怎么警察也来了?”魏之晨道:“部队这些事,平时都由警卫来负责,不过警察出面也方便些,毕竟是在地方,这是昨天那位李市长的好意。”两辆警车一前一后护送着车队,一路畅行无阻,快到平遥县时,几十辆运煤的大货车在省道上把路堵了。一名警察下了车与交警说了几句,警察们指挥大货车靠旁让开,一一停在道两旁。后面的小车见机想钻进来,交警把车拦了,让军车先行。警车拉响警笛,车上的警察对着话筒喊:“让开,让开,车号68578让开,68578让开。”货车司机及行人纷纷注目,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车队招摇而过。两个小孩追逐车队,指着军车兴奋地喊:“奔驰!奔驰!” 平遥古城的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蚰蜒巷让一行人转得头晕。参观完双林寺、镇国寺,林跃汉夫妇热得不愿再走道,躲在一个古色古香的茶馆里歇息。林巧妮游性正浓,魏之晨带她去了“日升昌”。下午返回太原,车队在半路上停下作片刻休息,林巧妮下了车,见路旁几个摊铺在卖工艺 品,顿时来了兴致,钻进人群里看热闹,顺便买了一对彩绘泥人。上了车没几分钟,她把泥人放在包里,却发现钱包不见了,魏之晨听了着急,问钱多吗?林巧妮沮丧道:“有三千多现金,可钱包里还有银行卡、美容卡及其它一些重要东西。”“你想想,钱包什么时候还在?”“刚才都在,你上洗手间了,我在路旁买这泥人时钱包都在。”魏之晨下了车,去摊铺前盘问,小摊老板慌张,左右看完:“这儿人杂,有几个人老在这瞎逛,你们别说我说的。”两人四下找,那伙人早没了踪影,林巧妮郁闷上了车,副参谋长眼尖,下了车走过来问究竟。魏之晨把事情一讲,参谋长脸色铁青,对身边的警卫、警察道:“就是把这翻遍,也要把这伙小偷刨出来。” 一位警察走开了,拿出手机给当地派出所打电话。不一会,所长带了几名警察匆匆赶来,说已经布防,已动员所里的警察去抓了。等了二十分钟,林跃汉道:“丢就丢了,算了。我们赶回太原去。”参谋长给当地公安局长挂完电话,对所长淡淡道:“我们不等了,这是你的辖区,自己看着办——啊!” 参谋长笑成弥勒佛,安慰林巧妮:“这帮人都是惯犯,钱包能找到,他们掘地三尺也会把它找出来。”一位警察说:“我们这车人留在这,等他们找到钱包,再送到招待所去。”参谋长哼鼻一笑:“不用了,一快回去,让他们亲自送来。”第二天早,钱包果然送来,送来的还不止是钱包。在副参谋长的陪同下,两位警察提了两大袋土特产站在走廊,林跃汉招呼他们进了房,说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这东西。林巧妮查看了钱包,签了字,警察不停道歉,怪自己工作失职,说完拿了签字单,撇下两袋礼物,风似地跑了。 第二十五章 魏家上下对林巧妮及其家境很是满意,催着魏之晨早日完婚。没几天就到阴历七月七,正是牛郎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魏之晨想借中国的情人节,向林巧妮大胆求婚。听完魏之晨的表白,林巧妮放下了红酒杯,低下眼帘,突地抬头愉悦一笑:“我相信你的话,结婚后你会对我好。可我们才认识半年多,会不会有点快?”服务生过来,把最后一道菜送上桌,魏之晨欲言又止,微笑地望着窗外。 夜空的月正半圆,银河却暗淡无影,魏之晨只希望那天上的鹊桥仍在,静了静,转头道:“感情的事,不是时间的长度,而是它的深度。这半年,其实我一直就有这冲动。那年在飞机上遇见你,就开始在乎你,否则下飞机时我不会主动要你电话。后来给你打过电话,你手机却停了机——林巧妮忆起和张严冰的分手,那时刚换了手机号——这两年,我一直都很遗憾。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你,这缘分是天注定!我没有一时冲动,慎重地考虑过,只希望你能嫁给我——别拒绝我!” 林巧妮也信这缘分,内心跳得剧烈,却犹豫不回答,仿如少女般羞涩。魏之晨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精致小盒,诚恳道:“今天是七夕,对我来说,也只有你才能让这一天变得有意义——你的答应与否,对我非常重要!”盒子推过来,里面大概是求婚戒指或项链,她忍不住好奇,笑笑打开看了——粉色的细绒布上嵌了一枝黄金玫瑰,栩栩如生,金光熠熠。林巧妮有点惊慌,合上小盒道:“也许我还没准备好,总觉得有些突然。”盒子无声息移了过来,面对退回的礼物,魏之晨没料到是这结局,昨晚打好的腹稿,要说的情话只能憋在肚里,尴尬地不能再继续。 餐厅内人不多,优雅的钢琴声如水泻一般流过,林巧妮双手支起托住腮帮,遥望窗外,半天没说话。魏之晨心沉下去,结完帐,开车送她到家门楼下,道了几句关切的话,走时笑里全是失意。 车灯耀眼,林巧妮见车调了头,觉得戏太过,后悔地想要挽留,可轻易答应却不甘心——轻易得到的,男人往往不会珍惜。夏晚微风习习,小区内有人在长椅上纳凉,她心下惆怅,挑了个僻静处在长椅上坐下。魏之晨不抽烟不酗酒,也没有其它恶习,更没有高干子弟的纨绔习气;无论从家境、外貌、经济基础都无可挑剔;性格脾气也好,几乎从不生气。想着他的体贴,林巧妮的心却怎么也澎湃不起,或许经周良遇、张严冰后,身心早已榨干,已是爱无力,她记起少女时的坚定信念:嫁爱自己的,也同时自己爱的!如果没有,那宁可嫁自己爱的。自己都不爱,婚姻就如同嚼蜡。和一个不爱的人厮守一生,那婚姻就不是婚姻,而是地狱!林巧妮神经质地跺了下脚,对曾经的浪漫和固执,轻轻一笑了之。 岁月蹉跎,越来越感觉到时间的残酷。二十八周岁,对待嫁闺中的女人来说是个不小的年纪,明年虚岁就到三十,想想便恐慌。她心烦意乱,只觉得不是在选择婚姻,而是在选择命运,又想起父亲那个故事,那个爱情与婚姻的比喻——苏格拉底没错,也许魏之晨不是她最爱的那棵树,但在世人眼里,却是棵最好的树,自己还妄求什么?林巧妮情不禁笑了笑,干脆挑这棵最好的树嫁了,说不定以后还很难遇到。心想的这刻,最好的那棵树打来电话,向她道晚安。林巧妮说:“我没回家,在楼下小区坐着,想好好想一想。”沉默片刻,加了一句:你的话让人意乱心迷,晚上我要失眠,那全是你害的。”魏之晨如黑夜里撇见一道曙光,怕她明日又成铁心肠,趁热应打铁,求婚应一鼓作气,要锲而不舍。魏之晨抓住机会:“你等我会,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林巧妮却无所适从,咬嘴唇发完呆,赶紧飞奔逃上楼。父母还未睡,正盼她回来。她洗了脸,挑了件素雅的睡衣穿了,与父母一起在客厅看电视。二十分钟后,还没听见门铃响?魏之晨太不勇敢或太识趣,难道还在楼下犹豫徘徊?林巧妮希望他能有血性,愿意他不屈不扰敲门,咄咄逼人地冲进来向她求婚。她内心忐忑,墙上的钟在滴答转圈,每分钟都那么漫长。门玲终于如愿地响了,汪茗去开了门,热情地惊讶道:“呀,是小魏啊,哎呀,快,快进来!” 关上了门,魏之晨不好意思:“阿姨,这么晚,打搅了,我有重要的事找妮妮。”林跃汉迎过来:“我们都还没睡,来,到沙发坐。”林跃汉开了冰箱,拿了饮料给他倒上。魏之晨手脚有些木纳,欠身对二位道:“我想了很久,叔叔,阿姨,我……,希望你们能把妮妮嫁给我,我永远都会好好对她!”林跃汉夫妇感觉突然,但又在期望中。林跃汉笑,说我和阿姨不反对,婚姻自由。汪茗道:“我和叔叔都挺喜欢你,妮妮太任性,都被我们宠坏了。”林巧妮怪母亲太汉奸,任性地对汪茗道:“我怎么任性了,胡说八道!”她跑去卧室回避,门却未关,躺在床上偷听客厅的交谈。 半小时后,林跃汉在客厅叫妮妮,汪茗也过来喊,她不情愿地出来,对魏之晨的求婚不置可否。时间临近午夜,魏之晨礼貌告退,父母人起身送他出门,林跃汉把女儿叫过:“你送送小魏,好好聊聊。”林巧妮披了件衣服,拖拉换了鞋与魏之晨下了楼。两人并肩走着,魏之晨突然搂住林巧妮:“嫁给我,我一生都会爱你,好好爱你!”男人的目光真挚,让她无力再拒绝,魏之晨就差西式单膝下跪,对她诚恳万分地再次道:“嫁给我!” 林巧妮嘴角动了动,轻轻脱开他双臂。魏之晨苦涩笑道:“本以为今天是我最重要的日子,它会刻骨铭心,我……。”魏之晨转过了身,走向了车,林巧妮停下步,看那落魄的背影,突然有想哭的冲动。车门开了,身影弯身要上车,林巧妮猛然地喊:“魏之晨,你回来!”魏之晨风一般过来,紧紧把她拥在怀里,林巧妮热泪滑落,躲在那怀里哭腔道:“你保证永远不欺负我,不骗我,只疼爱我!”魏之晨迭迭不停地发誓,林巧妮靠在他肩,听着海枯石烂的话,慢慢止了眼泪……。 林跃汉、汪茗听完女儿的决定,如负释重,一唱一和地说着魏之晨的好话,汪茗打开在茶几上留下的小盒,捏出那枝金玫瑰:“小魏对你可是真心真意,这人稳住踏实,又不浮躁——还挺浪漫,真是用心良苦!呦,盒子还有张卡片。”林跃汉看了,把卡片给了女儿,上面正是他的笔迹。卡片上字体优美:未会牵牛意若何,须邀织女弄金梭。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落。魏之晨望文生义,改了杨璞的《七夕》借花献佛,林巧妮不熟悉这诗,解了文没了解义,读完后了笑而不语。 魏之晨成婚有望,终于如了心愿。如诗中所喻,魏之晨是迢迢牵牛星,林巧妮是落入凡间的皎皎河汉女,两人从此可纤纤摸素手,札札弄机杼。过了几日,魏家决定把婚事定在年后春节间,新年新婚,大吉大利。林巧妮定了嫁人的心,倒不愿意把婚事拖在明年,那时已虚岁三十,这让她很是忌讳——她不愿自己在这年龄结婚。她对母亲说冬天太冷,不好穿婚纱,反正早晚要结婚,倒不如今年国庆办婚礼。这意图自己不能去说,否则倒显得急迫,汪茗心照不宣,立即与亲家见了面,建议最好婚礼在国庆节办,冬天婚礼有诸多不便。自己的女儿那边她会去劝,问魏家意见如何?魏之晨早有此意,但想到求婚时,林巧妮总说没准备好,怕急着结婚吓了她。汪茗提出在国庆结婚,魏家求之不得,离国庆只差一个月时间,双方把婚期及一些事要定下,于是两家分头准备,欢天喜地张罗着即将来临的婚事。 结婚是女人的大事,林巧妮修了发型,隔几日就去罗亦佳的美容院做皮肤护养。听她即将成婚,罗亦佳表情夸张,欣喜地大喊大叫,抱住林巧妮欢跳,恭维道:“御苑宾馆是五星级,魏之晨虽是那的副总,即使能打折,但婚宴设在那,费用可不低。哎,魏之晨,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嫁的,我 看也只有咱妮妮配。”林巧妮道:“我不看重婚礼的质量,只看重人的质量。婚姻要是不幸福,仪式再好,再奢侈又有什么用?”罗亦佳说:“魏之晨当然好,第一眼看他就知道这人不错,反正,他比我家那位好。”“ 欧阳杰挺好的,你呀,就是不满足。”罗亦佳低了声,贴林巧妮耳际道:“那我们俩换,行吗?”林巧妮眉开眼笑,掐着她道:“你这疯女人,喜新厌旧,当心我告诉欧阳杰去。” 做完蒸面、指压,卸完了面膜,护理人员拿了两罐保养品,说是罗总送的,林巧妮接了,知道罗亦佳在忙,与护理说了几句话便独自下了楼。魏之晨刚到,正在外面车内等她。 影楼里人满为患,十一期间结婚的人确实不少。林巧妮心情愉悦,捧了样册精挑细选,旁边一对男女走了,工作员把桌上另几本相册搬来:“这几套也不错,林小姐您看看。”她随手拿了一本翻开,愕然间直起了身,样册里的两人竟然是周良遇与宋珂?手急切翻了几页,里面的浪漫和恩爱让她心发颤,宋珂的美丽容颜刺激她,周良遇拥着那女人一脸幸福,林巧妮脸色苍白,痛得心尖都疼,酸涩顷刻布满了身心,恨不得把相册撕个粉碎。 工作员殷勤道:“这套非常好,价格高是高点,但真的是物有所值。”“啪”地一声,影册重重丢在桌上。“我不想拍了,抱歉!”林巧妮起身拎了包,头也不回出了影楼,魏之晨跟了出来,迷惑不解。走了一站地,她抑制住情绪,回了身来:“我今天突然不想拍了,明天吧,去别的影楼看看。”她觉得失态,笑了笑:“也许我有婚前恐惧症,对不起。”林巧妮想一人静静,打发完魏之晨离去,只身在街上走着——心绪难定,又嫉妒及愤恨。她大口呼吸,排解胸口的郁恨,转念想到魏之晨,内心只有负疚。这个男人痴心傻傻地爱她,他一定会比过周良遇,自己会比宋珂幸福,会的,这天一定会来到——不,它已经来到,只是自己从未用心去察觉! 婚纱照拍得让人感觉仓促。室景一完,当日去了怀柔选外景,第二天又匆匆赶去北京植物园。林巧妮不爱穿影楼的婚纱,定制的婚纱已赶了出来,款式是她花一天的时间选定的。绿茵草地上,一袭洁白在身,林巧妮甜笑嫣然,惹来四周的游客纷纷停足观望。一些人轻声交耳,夸新娘真漂亮,魏之晨听在耳里,分外地受用和骄傲。 到下午,三对男女拍完,摄影和助理正忙着收拾器材,一辆挂军牌的黑色奥迪直接开进公园,小战士下车提了两包衣物与林巧妮上了车。魏之晨与他们告完别,上了车就叹:“有五、六年没来植物园了,变化真大。”林巧妮心情很好,遗憾地笑:“一个月后,这儿的银杏叶就要黄了——可惜现在还是绿的。”“哦,那没关系呀,等它们金黄了,再来这补拍几张。”车拐到公园门口,林巧妮突然摇下车窗,盯住香山那处不说话。魏之晨看了看表:“现在不太晚,要去香山看看吗?我也很多年没来这。”“不了,回去吧。” 车上了郊区路,加快了速度,路旁两排高大的白桦树飞快地往后掠过,林巧妮下意识抓住车门把手,欲言又止,终于急促道:“停车,停车。”车立刻靠向了路边,闪着蹦灯停下。“我,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住这,好久没见她,她应该结婚了,想去看看她。”车调了头,在香山脚下的一排楼前停下。“我去看看同学,明天再给你电话。”她没邀请同行,魏之晨只得体贴道:“晚上我开车过来接你。”“不了,太麻烦,晚上我打车自个回去。”林巧妮下了车,转身就进了楼。几分钟后,见车离去,她从楼间里出来,朝香山对面的山脚快步而去。 山顶坡前的那棵白桦树,粗壮挺拔得让她感觉陌生。林巧妮喘气小跑了过去,离树前几十米无力地停下,慢慢走近辨认着它。她百感交集,在树前愣了会,好像突然间清醒,在坡地上四下张望,捡了根粗树枝过来,噼啪地把一端折断,折成一根木棒,蹲下身撬开树下的草皮,用力的挖起来。 身前堆起小山般的土,树下的铁盒不见踪影。林巧妮泄气,手背拭着下巴的滴汗,愤然把树枝一丢,停了下来。周良遇恨自己,早把铁盒挖出来丢了,里面的物件或许被他狠狠抛在山下。“周良遇,你混蛋……。”林巧妮又绝望又不甘心,拣起树棍在坑里一通戳。“你混蛋,混蛋,混蛋……,林巧妮流泪了,为自己,也为男人的绝情。坑里“咚”的一声,木棍停住,朝那地方又戳了一下,声音再次响了,林巧妮丢下树棍,迫不及待地用手刨开土。 一个大铁盒露了出来,锈迹斑斑,却不是原先那个。挖了出来,拂去上面的泥土,费了一通功夫用力撬开,铁盒里的东西被黑塑料袋严实地包住。她搓净手上的泥,拍拍手,小心把包解开。塑料袋是厚厚的一摞信,都是她在那年为他写的,他一封不落地保留了。他曾给自己的信,分手的那年冬天,她却把它全烧了。一叠两人的照片放在一个信封里,她来不及细看,拿起铁盒里的玻璃瓶——五粒红色心形的玻璃球在里面,阳光一照,依旧像玛瑙般耀眼——不对,应该是三粒,他俩只放进去了三粒。刹间,林巧妮猛然明白:九八年,九九年的情人节,他依然来过,独自在里面放进了两粒。 林巧妮潸然泪下,悔意万千,擤鼻抹眼地在塑料包里摸索,掏出一块手表,表面已裂烂,指针木然停下——这是他那天想送自己的生日礼物,可她拒绝了。林巧妮捏住手表,身子剧烈抖动,手捂住了脸,悲悲切切,无助无望地大声哭了……。她流泪了满面,抱着玻璃瓶瘫靠在白桦树下,忆起那时那景,一切依然如昨——七年的时间眨眼就过,白桦树叶茂枝繁,可物是人非,曾经的誓言已飘忽难觅,仿佛与那时的山风随风而逝。 一片绿色的白桦叶盘旋而落,挂在她肩头。风儿起了,戏弄着叶儿在草坡上滚了滚,风一扬,挟了它窜上半空——它像个绿蝴蝶,在风中无奈地翻了翻,翩翩飘舞飞下了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