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妃权倾天下》 第一章 弑夫毒妇李程玉 已是不烧炭火过不了日子的季节了,江南阴冷蚀骨的冬雨一茬接着一茬,寻常人家都知道买新炭火来烧才暖和,可晋王妃的府邸却只分到了去年发霉了的旧炭火。 霉了烧不动不说,即使烧起来了也是浓烟滚滚,呛的烧炭火的小丫鬟咳嗽不止,在心里不甘的委屈着。 恍惚间,她看见远处一个虽不常见却颀长潇洒的身影。 看他行走的方向 “娘娘,晋王爷过来了!”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蹦蹦跳跳朝大殿里跑来,险些被半丈高的门槛绊了脚。 高座之上,半卧着一个穿着雍容华贵头上却佩戴破烂头饰的诡异女子,目光涣散。 晋王?那是谁?像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了。 李程玉拿起已经碎出缺口的白玉瓷杯,又往嘴里缓缓倒了一口桂花酿。嫁到王府中数不尽的日日夜夜,难道不是只有婢女和狸猫作伴? 屋外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程玉涣散的目光逐渐聚集,从毫无生气变为恶毒狠戾。 这一年来,除了大婚当日,她连他的面都没再见过,说是王妃,却过的连侧妃的狗都不如,忍着侍妾的辱骂欺凌,苟延残喘,他终于想起她了! 她等的就是今天! 小丫鬟看着自家娘娘枯草般的披头散发,怯生生道,“娘娘,我给您梳洗吧。” “他人都在门外了,现在梳洗来得及吗?”李程玉走下高座,面若冰霜,把尖锐的匕首往袖口里又藏了几分。 冰冷的匕首一侧贴在她的藕臂上,渗出丝丝血迹,可她却浑然不觉。她脸上本就有一块猩红丑陋的疤,如今这般冷笑,更是有如鬼厉。 陆瑾怀一袭长袍漆黑如墨染,踏进他几近忘却的寝殿里,若不是此次朝堂上左丞相相问,他还甚是想不起这位晋王妃呢。 陆瑾怀居高临下的看着贵妃塌上的人,厌恶深入眼底,他冷道,“你这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是给本王看的” 他话未说完,猛然间只听见一阵匕首扎进血肉之躯的沉闷声响。接着殿中婢女传来惊声尖叫,仿佛要将他的耳朵穿透。 陆瑾怀嘴唇霎时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睛里透出难以名状的痛苦,不可置信的低头,看见自己心口处被匕首扎出殷红一片。 他倾身想要掐她脖子,却因为意识逐渐丧失,跪在了地上,“你” 话没说完,“轰隆”一声,陆瑾怀八尺长身倒地,周身鲜血似红莲绽放,向阴曹地府蔓延。 “哈哈哈哈!他死了!他死了!河开!燕来!他死了!”李程玉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双手沾满了鲜血。 被她叫做河开和燕来的两位婢女被吓得坐在地上,惊恐的抱在一起,看着王妃异样的诡笑。 她们还不敢相信,王爷一年多没来过王妃的寝殿,今日好不容易前来,王妃竟然杀了王爷? 堂堂大雍的晋王,当今圣上最属意传皇位的王爷,王妃为什么?! 一阵疾风吹过,屋中破败的帘幕迎风跳起了诡异的舞。沾满灰尘的琴早已断了弦,被孤零零的扔在角落。 第二章 过河拆桥陆鹤元 李程玉大笑过后面目狰狞,怒道,“你们都不懂!你们都是废物!” 说罢她不再理会两位婢女,奔到寝殿里她陪嫁带来的箱子前,挨个的翻,一个个空荡荡的大箱子被翻得七零八落。 终于,她在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个崭新的妆匣。 精雕细刻,比她梳妆台上最显眼的地方摆着的破败妆匣好上千倍。 “就是这个!”她的眼里闪着近似痴狂的喜悦,从妆匣最下面拿出一只通红的鸣镝,走到外殿。 河开与燕来面面相觑,嫁入王府以来,从未见过主子用过这么好的妆匣,更不知道她何处来的鸣镝? 王府的侧妃及侍妾皆是花容失色惊慌赶来,看见眼前的模样更是有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李程玉只当是没看见一般,点燃手中的鸣镝,看着绚丽的烟花在眼前绽放,心中的喜悦越来越甚。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陆鹤元携手下近百侍卫从府邸中赶来,包围了晋王府。 陆鹤元的脸上带着和李程玉一样的嗜血兴奋,向被困在晋王里的一众女眷询问李程玉的住所。 ——直到他看见自己的叔叔,当今晋王像睡着了一般倒在血泊中。 忽然,一个穿着脏旧破烂有如乞丐的女子抱住他,陆鹤元正欲推开,却听那女子说,“鹤元哥哥,现在可以带我走了!” 陆鹤元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他柔声对着那女子道,“程玉,不急,我还有事要对你说。” 李程玉笑着看着她的鹤元哥哥,连连应下。 她自以为笑的甜美,去没看见陆鹤元在看见她脸上令人作呕的猩疤时眼底露出的嫌恶。 昔日上好的沉香木床边破旧的罗帐垂下,将士们隐约能看见帐中浓情蜜意,可帐中人似乎完全没有要掩盖的迹象。 一阵翻云覆雨后,陆鹤元起身穿衣。 李程玉嘴唇还红肿着,她拽了拽陆鹤元的衣角,千娇百媚道,“鹤元哥哥,你怎么这么急?我们去你府邸,不也是相同的?” 陆鹤元一声冷哼,头都不屑低下,“程玉妹妹,你竟然不是完璧之身!” 李程玉大惊,看着穿好衣衫的陆鹤元负手而立,她慌忙解释,“我与陆瑾怀那贼子仅大婚当日” “够了!”陆鹤元毫无留情的打断她的话,“以不堪之躯骗取当今皇孙恩宠,李程玉,你该当何罪!” 李程玉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鹤元哥哥今天怎么了?她拽着陆鹤元上好的金丝衣袖喃喃道,“鹤元哥哥” 陆鹤元厌恶的甩开她尚有血迹的脏手,匆匆向门外走去,脚步十分轻快,临走前,他对看守屋中的将士大开恩德,“屋中这位当今左丞相嫡女,随你们处置,我没下命令前,必须活口。” 将士大喜,“是!殿下!” 整整三日,陆鹤元手下的将士们如禽兽般,对李程玉百般欺辱,比扬州瘦马有过之而不及。他们恐她自戕,随意扯了她的破烂衣衫将她的嘴堵住,双手亦绑在身后。 三日后,陆鹤元再次来到晋王府。 厉声随口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训斥手下将士,大意是他们误解了他的话,竟然趁他不在玷污了他的程玉妹妹,叫他脸上无光。 直到看见李程玉看他时眼里的愤怒快要迸发出来了,陆鹤元才收起那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对着李程玉轻笑,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嗯,我的程玉妹妹长大了,都不会被鹤元哥哥骗到了呢。” 在陆鹤元的命令下,他的手下把李程玉压上马车,再下马车时,已是一处灯火通明的暗房。 李程玉一路都是被在地上拖着走的,脚趾磨的皮开肉绽,分不清指甲盖和指头,鲜血直流。 就算再怎么折磨她,她也不会有感觉了,因为心死了。 她本这么以为。 直到她被人绑在高高的炉壁上,血肉之躯被烫到皮肉分离,她在炉壁上身体扭曲,像个垂死挣扎的小兽,尊严和生命一同化作天地间一抹尘埃,她终于用尽生命中的最后一丝力气,“陆鹤元!若有来生,我李程玉要你不得好死——” 第三章 冤魂不灭竟归来 大雍,祈正二十四年,四月初五。 正值初夏,暖风温柔的拂过人们喜洋洋的面颊。 百姓们嬉笑着,往日里总打骂孩子天天上街玩闹不省心的妇人们,今日也肯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带着自己的孩子去欣赏这盛世奇观,一路走着还不忘叮嘱孩子们那些穿红衣裳的人一旦撒喜钱,一定要捡回来,娘亲明日给买糖葫芦。 自祈正帝开国建大雍以来,可今儿个是最热闹的一天了。 “你说是左丞相官大,还是大学士官大啊?”卖猪肉的屠夫问自家娘子。 妇人瞧了他一眼,“反正都比你官大!——哎,又撒喜钱了,阿良快去捡!” 阿良听他娘的话撅着屁股捡完一捧铜板,笑嘻嘻跟娘亲说,“娘,我以后日日都要捡喜钱!” 旁的人听见先笑了,“小娃就是傻,当谁人结婚都有喜钱啊?今天左丞相家的嫡女嫁孙大学士家嫡子,庶女嫁圣上最看中的晋王,才有的今日这般盛况!下次这种事,到你死都不一定看不看得见咯!” 妇人觉得这话不中听,皱着眉头把阿良拉到一旁,“呸呸呸,我们阿良吉人天相。” 好吵。 坐在轿子里的李程玉心想。 她想伸出手去捂耳朵,却发觉手重的抬不起来。 轿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忽然一道刺眼的光直射进李程玉的眼睛,强迫她不得不清醒一些。 一身红衣的喜娘看了眼新嫁娘还在睡,就把轿帘放下了。 真是奇怪,人家新娘子出嫁都是喜气洋洋的,怎么就这左丞相家的嫡女就一睡不醒呢? 李程玉动了动手指,她只觉得浑身疲倦。 疲倦? 难道 她没死? 李程玉猛然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头上的红盖头掀起来,脑子里迷茫一片,却不影响她看清眼前的一切,耀眼的大红缠金丝纹路轿身,饶是旁人看不见的内里都绣着连理枝,看上去喜气极了。 她慌张的掀开轿帘,动静大的毫无准备的车夫没抬稳,轿身都轻晃了起来。 喜娘憨笑看着主家新娘子,开心道,“王妃娘娘您醒啦!” 李程玉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一切,她抓着喜娘的肩膀,“你是谁?!” “奴婢,奴婢是喜娘啊。”喜娘不知是疼着了还是吓着了,笑容僵在脸上,话都说不利索了。 “喜娘”从指尖传来的战栗让李程玉不得不松了燕来的肩膀,身子一软,瘫坐在轿塌之上,片刻间她又起身,“喜娘,现在是哪年?” 喜娘看着李程玉,呆呆道,“祈正二十四年。” 李程玉把轿帘再次放下,全身止不住的发抖,可她这次是高兴的。 祈正二十四年,苍天有眼,她回来了! 这一年,正是她听陆鹤元的话,与自家庶妹换亲,嫁给晋王陆瑾怀的时候。庶妹李祺玉早已与晋王情投意合,是陆鹤元联合李程玉的父亲,当朝左丞相李善,硬生生的拆散了李祺玉和晋王,换了轿子,让李程玉顶名替身嫁给晋王。 前生,她单纯可爱,哪怕是后来遭遇欺凌,也从没有想过报复,甚至为了报答陆鹤元对自己的好,连人都愿意为他杀,可到后来,她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思及此,李程玉把手指节掐的“咯咯”直响。 第四章 丑姑嫁进晋王府 重来一世,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不能把心思放在无用的悔恨上,李程玉把盖头放下,思索当下的对策。 若是现在唤人停轿,自己宣告众人陆鹤元的阴谋诡计,有多少人会信她这个久居深闺的女子? 倒不如将计就计,嫁进晋王府,届时陆鹤元一定会来找她商议对策,那时便可为昔日自己报仇雪恨! 她想起刚才自己的四肢无力,怎么前世没发觉陆鹤元在出嫁当日给自己下了药?怕的是以防万一自己不听话嫁不进晋王府吗? 他这么傻?倘若自己真的中途反悔,就算嫁进晋王府,又怎么会替他杀人? 李程玉在心中冷笑,片刻后她忽然觉得不对。 陆鹤元虽然看上去天真烂漫,可是心思极为缜密,绝不会犯这种愚昧的错。难道说下药的另有其人? 李程玉心头一紧。 看来重来这一世,还有诸多秘密等着她去一一揭开。 喜轿已游街三巡,但因为喜钱层层撒下并未止过,街上老百姓像过年似的热热闹闹的跟了三巡,直道左丞相真阔绰! 轿子在喜娘的一声喝下,稳稳的停在地上。 数十里的红妆,从街头一字铺开,足足摆到街尾。 红锦的地毯早早的铺好备下,等着喜娘把新娘子搀扶出来的时候围观的人群连声惊叹,站在后面的恨不得踩着前面人的脑袋,把这盛况看个仔细。 流光溢彩的火红嫁衣,一根根金贵的羽毛金丝线缠绕在红嫁衣上,勾勒出绝美的双飞比翼鸟。繁复的下摆层层叠叠,却因剪裁细致绝不显累赘,仿若盛开的红牡丹,华贵的让老百姓光是看一眼就此生无憾了。 平日里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晋王,此时俊美的脸上也似有淡淡的笑意。他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美娇娘从轿子中请出。 新娘子的葱葱玉指,犹如旷世美玉一般,轻落在那双舞刀弄枪的大手上。 不知疲惫的喜乐在此时吹得更响。 拜堂,成亲,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 喜娘一声“礼成”,李程玉隔着红盖头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正待她由喜娘搀扶往新房走时,不知是当官的还是百姓,兴头上起开了哄,“让我们也看看新娘子呀!” 方才高头大马迎亲时,陆瑾怀就吃了不少旁人递来的酒,虽然说不上醉,但有几分上头还是免不了的。 李程玉只觉得头顶一片轻风起,霎时间喧闹声便都化作虚无,零星有些东西掉地上了的声音。 沉寂只是片刻的,忽然人群中有个孩子喊出声,“是丑姑!” 接着大人们才都纷纷反应过来,“怎么是左丞相的大小姐啊?” “是啊是啊,不是说迎娶的是二小姐吗?” “天哪,难道嫁到大学士府的才是貌若天仙的二小姐?” “真是可惜了堂堂晋王的一表人才!” 三年前,丞相府一场离奇的大火,本来所有人都逃了出来,那时李祺玉哭着喊着要自己去帮她取琴,嚷嚷着那是他们老大家欠二房的,李程玉一心软,摇摆不定间,竟被李祺玉踹进了大火中。 就在此时,火势惊天蔓延,李祺玉被吓得跑远了。 最后大火灭了,李程玉脸上却落了疤,不仅相貌粗丑,甚至每到季节交替之时还会奇痒难忍。 曾经的声名远播的相府才女就这样落幕,因着名声而来的万千宠爱也不复存在,连亲爹亲娘都嫌弃她,纵容下人对她百般冷待。 只有陆鹤元,依旧如从前一般,待她不离不弃,若非如此,前世的她怎会舍弃大好的前程,嫁来晋王府,只为了替他杀个绊脚石? 第五章 不寒而栗陆瑾怀 “各位看官,各位老爷,不知各位是哪来的消息?想必是听差了,晋王位高权重,我们相府定是嫁我这个能与之相配的嫡女的,不然岂不是亏待了晋王?”李程玉说完,抬手搁在面纱前,像是捂着嘴笑了。 只是没人看见她眼中闪过的狠戾。 一句话,在众人面前抬高了自己,踩了一把李祺玉,顺带连着骂了相府配不上好的。 客堂之上,本就是来凑个热闹的宾客顺水推舟的接受了这个解释。片刻间就又恢复了热火朝天,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唯独还一个人怒不可遏。 李程玉看向远处的从未离开过自己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若不是喜娘及时搀住她,恐怕是要当着满堂宾客面前丢人了。 一双黯黑色的瞳眸,目露凶光,丝毫没有和缓之意,在与李程玉的眼睛对上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眸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那双眼睛,正是陆瑾怀的! 李程玉拽了把喜娘,匆匆往新房走去。 趁陆瑾怀现下被宾客缠住脱不开身,她能有一定的时间去思考对策。 谁料天色暗的这样快,李程玉在屋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打转,却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 换轿是自己同意的,若说完全不知情鬼都骗不过去。前世他暴跳如雷,却碍于她是丞相之女杀不得,新婚当夜在床榻之上对她极尽侮辱,默许府中所有下人对她当狗一般,便是再也没来看过她一眼了。 窗外拴着铃铛的雕花灯笼被晚风吹得打转,听得李程玉心里烦躁,一模一样的新房,她轻车熟路的一脚榻上红木桌子,伸手去够灯笼,想着一把扯下来心里清静。 就在此时,门被人推开了。 还没等李程玉回头看见人,就先听见他阴狠的声音,“相府的嫡女,便是如畜生般上蹦下窜?” 窜你姥姥个腿儿! 李程玉转过身,大红的喜袍由桌子向地面倾洒开来,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惊恐之意。 陆瑾怀眉心微蹙。 反正也是这个结果了,李程玉破罐破摔,一把摘了头上斜插着的价值连城碧玺翡翠簪,一头佼佼乌丝如海藻般垂在她的肩后。 李程玉与陆瑾怀皆是一怔。 李程玉怔,是因为她忘记了有多久没见过自己这样光可鉴人的柔软长发了。 陆瑾怀怔,是他竟然觉得摇曳红烛光下,她身如巧燕娇生嫣,竟也不似传闻那般粗鄙。 直到她又扯下自己遮住面颊的朱红轻纱,一张猩红可怖的脸便一览无余的展现在陆瑾怀的眼前。 李程玉跳下桌子,往床边走去,边走边道,“晋王,您来吧,丞相之女杀不得,左右也不过是床第之辱。” 反正她也受过了,倒是不怕。 她说的正是陆瑾怀方才所想!他心中一惊。 随即陆瑾怀一声冷笑,改变了主意。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李程玉还什么都没看见,他有力的大手就抓紧了她的脖子,勒的她喘不过气。 这双手,和几个时辰前挽着她下轿子的手,明明是同一双。但是为什么,可以从温柔变的如此冷酷? 就因为她不是李祺玉? 第六章 大婚当夜唤疯狗 可李祺玉现在所拥有的,都是从她那里抢来的啊! 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得不死死的扣住他的手,可他这双手是战场上拿过刀杀过人的,怎是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能够抓动的?她李程玉重来这一世,难道连一天都活不过? “说,为什么嫁到王府的是你?祺儿呢?”他的声音充满狠戾,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了她。 李程玉的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挥舞着双臂不停的指着他的手。 意思是大哥,我不是不想说,但前提是你得让我能说出来话啊! 陆瑾怀终于把手松开,李程玉止不住的咳嗽,贪婪的大口大口呼吸,好像身上的血在刚才都停了一般。 看着她撑在床上狼狈的模样,陆瑾怀给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形容,“狗一样。” 大哥,你的动物知识能不能稍微丰富一些?前生是狗,今生还是狗,你让猪啊,鸡啊的情何以堪? 况且它们还更好吃一些。 李程玉撑着坐起来,斜靠在上好云顶檀木的床边上,气息微弱,“还不都是你害的。” 陆瑾怀眯着眼看了一眼李程玉。 李程玉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忙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陆瑾怀对这等心思重重的丑姑一点耐心都没有,咬牙切齿道,“本王问你,为什么嫁到王府的是你?李祺玉呢?” “我跟我庶妹换亲了。” 陆瑾怀的眉毛都拧在一起了,只当李程玉是不知廉耻,此等龌龊之事都能说的如此坦然,掩盖不住内心的愤怒,“所以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他这不问还好,问了之后李程玉也是一愣。 他们把李祺玉怎么样了? 把李祺玉也迷晕了? 学士府发现自己娶得不是说好的嫡女,难道不会闹?就算他们会庆幸自己取的不是自己这个丑姑,难道李祺玉到了学士府,发现自己嫁的不是晋王而是大学士之子,也不会闹吗? 还是说,这一切,李祺玉和学士府也参与了? 怎么可能呢?如果他们都知道这一切,还能轻而易举的把陆瑾怀瞒在鼓里? 不对,李祺玉不是和陆瑾怀情投意合吗? 看来所有的一切谜题,竟然是要从陆瑾怀身上开始找线索。 李程玉垂着的头忽然仰起,她定定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陆瑾怀,我问你,你和李祺玉什么时候交好的?” 陆瑾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的光芒,但很快就冷了下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疯子。”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转身便向门口走去,他一刻也不想再看见这个又丑又疯的女人了。 她不能让他走,走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 李程玉连忙下地,她的腿不如他的腿长,快走几步才追上陆瑾怀的脚步,踉跄两步不慎踢倒了梨花木椅,跌在地上前,她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袖子,“陆瑾怀,你今天必须告诉我!” 陆瑾怀厌恶的把李程玉的手甩开,他用的力气之大,竟然让李程玉的整个身体随着手的弧度向后倒下,头“嘭”的一声重重磕在梨花木的桌子上,不知把什么东西打翻了,清凉的液体自头顶倾泻一脸。 陆瑾怀头也不回的推开大门,对着门口的家奴,说了一句前世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日后,你们便只当我王府里多了一条疯狗。” 待到陆瑾怀走后,李程玉自嘲的勾起了嘴角,伸出舌头,舔了舔流下来的液体。原来是酒,是大婚当日,给新娘和新郎准备的合卺酒,祝一对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活了两世,婚了两次,她竟然一次都没喝过。 第七章 御史夫人李祺玉 夜已深了,京城万籁俱寂,唯有阵阵幽风吹过。家家门户紧闭,睡得甘甜。 只有晋王府的新房中,沉香木阔塌之上,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女子,口中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声。全身不停蠕动,上好的衣料随着她的身体发出“沙沙”声,像是一条巨型蟒蛇入了人身。 合卺烈酒沾染了脸上的伤口,痒的李程玉痛苦难耐,摧心剖肝。 说也奇怪,伤口已经成形有三年,却还是如新伤一般,时常疼痒,更是禁不起一点刺激。 怕河开和燕来坏事,左丞相未曾让二人在今日陪同,平日里李程玉的药都由她们收着,现下连个可以寻的折子都没有。 本就破败的脸上又被她抓出了几道新的疤痕,一直折腾到天露出了鱼肚白,她才终于得以睡去。 这一觉她睡得也不安稳,中了梦魇,梦里是她被绑在炉壁上挣扎的狰狞丑态,铁链有如成年男子手臂般粗,未断气之前,她甚至能闻到身上的肉被烤焦的味道,又一点点从自己身上剥离。 “啊!”一声尖叫惊醒,李程玉发现自己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河开与燕来抱着梳洗的用具,闻声相视一眼,快步向寝室跑去。隔着数十步之远,两人就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 慌慌张张的推门,看见床榻上的人还好好的坐在那里,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自脸伤以来,大小姐无数次寻过死,若不是皇太孙不离不弃,恐怕早已没有今日的小姐了。 河开放下手中的木桶,拍着李程玉的后背给她顺气,“小姐,不是,娘娘好些了没有?” 李程玉咳了几声,舒坦了过来,看见河开跟燕来,她更是多了几分安稳。 前生她虽无人理会,且惨遭利用,但好在河开与燕来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只是可惜了自己蠢笨,让她们同自己一起遭了秧。 困在房中那几日,只有她李程玉活了下来,陆鹤元的将士们在她们身上发泄过欲望后,有着特殊癖好的禽兽毫不留情的取了她们的性命,让她们死后连尸体都没有尊严。 李程玉怜爱的抚摸着河开和燕来如今活生生的脸蛋,虽然常年累月的劳作已经算不得娇嫩,但尚完好无损。 两个丫鬟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受宠若惊,很是开心、自家小姐生性善良,从未把主仆关系看的那么重,对她们是极好的。 河开脆生生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说罢她将红珊瑚的刷骨递给李程玉,自己则端起木桶为她接下吐出来的水。 燕来在旁边小声问道,“娘娘,今日监察御史携夫人前来探访,王爷说让您早紧些收拾一番见客。” 监察御史? 李程玉漱着口在脑海里想这个名字。 大雍开国元勋,当今大学士宋基的独子宋琏。 携的夫人,便是昨日与自己一同出嫁的庶妹李祺玉。 李程玉不禁想起了前世,当她嫁做人妻的当晚,一向胆小怕事的她不是没有过想与晋王过一世的想法,却就是李祺玉在大婚第二日,来到晋王府亲手毁掉的这一切! 第八章 丑妃招摇赴前堂 “娘娘,咱们不梳了,这样就够了。”燕来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自那场大火毁了容貌后,主子再也没有打扮过,如今这般想来是戳到主子的痛处了。 “燕来,梳妆!”李程玉目光如炬。 前世便是因为没有梳妆,被李祺玉抓到了把柄,让她被幽闭在府中近一年光景,今时今日,便是我们做个了断! 燕来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忽然同意梳妆,还以为是变为娘娘后转了心性,开心的“哎”了一声,细致认真的给主子扎着精致的发髻。 透过铜镜,李程玉好像看见河开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河开,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河开摇摇头,“没有没有。” 李程玉轻笑,“没关系,有你就说。” 河开咬了咬牙,终于开口道,“小姐,不是,娘娘,虽然您已是晋王妃了,但奴婢还是奇怪,咱们不是应该嫁到学士府吗?” 李程玉看着河开圆圆的大眼睛里装满的困惑,不难想象今早她们二人得知自己在晋王府里那副茫然的模样,忽然就笑出声了,然后神神秘秘的说了两个字,“缘分。” 河开,“啊?” 就是缘分,昨日李程玉也想过,既然重来了,为什么不重头来? 若能重头来过,当日王府中那场大火,她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心软去帮李祺玉拿那把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琴。 就在昨晚奇痒难忍时,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能重头来,自己断不会嫁进晋王府的。 但她,她实打实的欠了晋王一条命。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几千年前不变的规律,所以她逃不掉。 她的命如今不值钱,死了便死了,但或许,可以用他梦寐以求的皇位来抵? 李程玉看了眼铜镜,里面高贵清雅的凌虚髻在燕来的巧手下已然成形,她自己伸出玉手将常戴的月牙白轻纱遮在脸上,“河开,去我的嫁妆里,挑来几幅上好的首饰。燕来,你去帮我挑一身衣裳来。” 出了寝殿,她便看见眼前熟悉的一切,她前生虽避不见客,但王府里她还是走过的,连这府里多少块砖瓦,几时破了,她都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真实而又陌生,指尖不受控制的微微颤动。 我李程玉,回来了! 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院中阵阵栀子花的甜香袭来,她不顾河开与燕来的担忧,大摇大摆的向正堂走去。 随着她走路的摇摆,头上的凤翼挂珠钗发出清脆可爱的碰撞声,路过奇草仙藤,李程玉一眼看见开的正好的鸢尾花,玩心大动,随手摘了一朵,让燕来好生插在自己的发髻上,燕来的手艺不用说,她看也不用看,就知道定是插的正好。 前生,她胆小怕事,虽然在王府里走过无数遭,却从没敢迈进正堂过一步。 虽然她想看见陆瑾怀,但她更怕打扰了陆瑾怀的正事,暴戾的陆瑾怀直接把她杀了。 这样就没有完成鹤元哥哥给的托付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那个人面兽心的陆鹤元! 府中绿柳荫荫,廊回路转,那架生长了百年的藤萝古树便出现在李程玉面前。李程玉抬头看了一眼,祈祷古树保佑,便一咬牙踏进了正堂。 琉璃瓦的屋顶,云顶檀木做梁,四周庄严的金丝楠木柱子,无不彰显着主人地位之高,当今雍朝共十位亲王,恐怕晋王府是最华贵的。 要说最至高荣耀的,还是当堂悬挂的那把尚方宝剑,那时战乱四起,晋王刚到舞象之年,竟代祈正帝守住了重要城池,当今圣上看中晋王年少才俊,特赐他尚方宝剑。 “咳。”李程玉轻咳一声,身边两位丫鬟气喘吁吁方才跟来。 屋中交谈甚欢的三人看清这位风风火火的来人,皆是变了脸色。 第九章 仙姿佚貌晋王妃 李程玉躬下身子,轻声道,“臣妾来迟了,还请王爷恕罪。” 陆瑾怀愣了一下淡淡道,“无妨,来座。” 绣着百鸟嵌金的水绿色立领斜襟长衫,配着藕色的马面褶裙款款而来,和着头上的凤翼挂珠钗,脸上的轻纱仿佛成了装饰,修饰着女子的仙姿佚貌。 李祺玉没有想到自家长姐居然在嫁到晋王府之后又打扮了回来,她知道李程玉一向身材婀娜,稍一打扮,竟然还是当年那个相府声名远播的才女模样,李祺玉恨恨的攥了攥拳头。 李程玉往日一向如富贵花,大火毁了容貌之后才疏于打扮,渐渐的丑态毕露,让人忘记她的华贵。 与李程玉的大气不同,李祺玉长于小家碧玉,常以一幅人淡如菊的清雅之美示人,李程玉容貌尽毁疏于打扮后,人人都说她李程玉东施效颦,可今日她的珠光宝气,竟把李祺玉显得处处小家子气! 前生李程玉饶是在王府未踏出半步,她也知道李祺玉装弱扮可怜,坐上了御史夫人之位依然穿着简朴,扮猪吃老虎没少让宋琏在她身上下工夫,再说宋琏那几房侍妾入府后要么被休,要么离奇暴毙,难道都是巧合? 她正是对她的伎俩一清二楚,今时今日才要让她输的彻底! 李祺玉握在手里的武器,焉知今日,竟成了她的死穴! 李程玉抿了口茶,青花瓷的茶杯盖住了她唇边的冷笑。 只是她茶还没来得及放下,李祺玉就迫不及待的起身,走到她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大礼。 按雍朝律例,亲王妃和御史夫人同属正三品,李祺玉本不需要向她行此大礼,李程玉连忙站起,将自家庶妹扶起来。 就在两个人的手臂刚刚碰上之时,李祺玉抬起头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她在起身之时不偏不倚的踩中李程玉的裙角,手不偏不倚的正朝李程玉脸上的纱巾伸去! 她与自家丑姐相处三载,最知道当她身上有这股熟悉的血腥味的时候,脸上的猩疤必是破了。 平时就已是令人作呕之状,如今破了,血肉模糊的脸给外人看去,难道陆瑾怀不觉得丢人? 还未等她继续下一步动作,眼中的得意就戛然而止。她用了如此大的力道,为什么她的轻纱还牢牢的贴在脸上? 反而是她头上从进屋就开始伶仃作响的凤翼挂珠钗“啪嗒”一声从头上掉落在地上,散成两半。 前世便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轻纱掉落,本就没打扮,一张丑陋可怖的脸难堪的露在众人眼前,她即刻不顾一切的向陆瑾怀解释是李祺玉故意摘她面纱让她出丑。 李祺玉自是不承认,倒在宋琏怀里一句话没说,只是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陆瑾怀更是又气又恼,脸都不知道该放哪,令人当众打了她二十大板。 行刑之时,她分明看见李祺玉得意的笑。 也是那二十大板,让她前世死了心,最后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李程玉闭上了眼,李祺玉,我这次来,不过是想清楚你和陆瑾怀之间的事情,这一生,我本是有意不与你为难,但你既然硬要与我难堪,那便怪不得姐姐心狠手辣了! 第十章 前堂对峙恶庶妹 李程玉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后退了两步,让府里的下人都看清李祺玉慌乱收回的手,“妹妹,你是庶女,纵使嫁妆不及姐姐一半,心有再多不甘,你也不能毁了姐姐的呀!” 李祺玉姣好的容颜霎时有了一丝慌乱,“我没有啊,我没有啊” 李程玉心里冷哼了一声,摸着自己发髻里藏得隐秘的面纱细线。到底是没见过世面只会宅里斗的野丫头,轻轻吓一下就怂成这样。而她也分明看见,在李祺玉抬头的那一刻,先看的是陆瑾怀的脸! 光这一眼,李程玉想要的东西就已经得到了。 没让她有多解释的机会,李程玉蹲在地上,轻轻的捡起地上的珠钗,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中途河开走上前来想要接过,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太贵重了,我自己拿着吧。” “是。”河开退下。 李程玉把珠钗捧到李祺玉面前,“妹妹,我知道这珠钗你喜欢,姐姐送你了,莫要嫌弃,姐姐只戴过这一次。” 这下李祺玉真是骑虎难下了,若是收了,姐姐连丫鬟碰都不舍得碰的贵重陪嫁都肯给妹妹,这日后示弱的戏,是做是不做了?谁还信长姐日日欺负她? 若是不收,难道要说她嫌弃姐姐戴过的? 这时还是宋琏及时走来,报赧道,“多谢晋王妃美意,心意我与祺儿收下了,此礼过于贵重,依在下看,就算了吧。” 李程玉觉得宋琏这幅护妻狂魔的样子觉得好笑,本来已经想要结束的戏又做了起来,“看到妹妹嫁了个好人家,我这做姐姐的也就安心了。这礼物,因着家妹喜爱,请御史大人务必收下。” 直到宋琏再三推辞后还是把珠钗收下了,李程玉看见妹妹眼中恨铁不成钢,却又敢怒不敢言的憋屈。 心里爽快的紧,朝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的陆瑾怀福了福身子,“王爷,臣妾去梳洗一番再来见客。” 陆瑾怀眼底蒙了一层阴骛,不置可否。 李程玉欢欢喜喜的走出了大堂,往寝殿里走的时候都快跳起来了。 河开与燕来也是解气的很,自家窝窝囊囊的小姐终于硬气了一回!竟然没让二小姐欺负! 主仆三人哼着歌在曲径通幽中闲逛,反正李程玉也没想过再回去见客,梳不梳理又何妨? 河开一向谨慎,思索良久还是开口道,“娘娘,以二小姐的脾性,这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嗯,我知道。” 她毁我容貌,抢走属于我的后半生,就算她想这样算了,我都不会给她机会! 今生第一个,便由你李祺玉开始! 只是比起心胸狭隘的李祺玉,刚才陆瑾怀阴骛的眼神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你去告诉四叔,我就在他的萃园里玩会儿再过去向他行礼!” “是,殿下!” 这个声音! 李程玉就是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 前世以她做刀,替他杀人,最后将自己活活烤死! 李程玉捏紧了拳头,从手心到全身止不住的颤栗。 丝毫不知情的燕来开心的在主子身后笑道,“是皇太孙殿下!” 直到李程玉回过头来,燕来看见李程玉双眼鹰瞵鹗视皇太孙的方向,里面还有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要杀人一般。 第十一章 太孙王妃皆落水 晋王府的荷花池颇富盛名,年年皆有王公贵族来府里相约观赏。远远望去就像碧波上摆着青翠的玉璧,莹润清雅,一只只含苞待放的淡粉色荷花像是娇羞的少女般,静待盛夏。 两个方才被皇太孙打发下来的小丫鬟躲在细垂的郁郁纤草下,窃窃私语。 凉亭中,陆鹤元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趁四下无人,偷偷牵起了李程玉的手,他惊呼一声,“呀!程玉妹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半响,无人应答,却悄然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蒙着轻纱的女子,眼神空洞,像是即将窒息般的剧烈喘气,轻薄的身子随着她的喘息一抖一抖的。刚刚摸过她的手,那是像死人一样的冰凉。 “程玉妹妹?”他在她的眼前挥了挥手,金黄的绣袍映着日光,刺的人眼生疼。 李程玉内心不停的有个声音在呼唤她。 把他推下去!把他推下去!让他死在这里!前生的仇就报了!这一生便死而无憾了! “啊——”她捂着耳朵尖叫,想让那些讨厌的声音从脑海里消失。 你还在等什么?荷花池只有你们两个人!陆鹤元根本不会水!让他死易如反掌!难道你还爱他?! 李程玉摇头,泪水混着汗珠从顺着脸颊大滴大滴的掉落,掉在地上,碎成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不!不!” 陆鹤元被李程玉的模样吓傻了,他上前钳住她的肩膀,“程玉妹妹!程玉妹妹你怎么了?我是鹤元哥哥,你看看我!” 前生的种种场景历历在目,李程玉杏眼猩红,宛若地府中来的女鬼,她拼命想挣脱开男人的手,漫无目的在凉亭中四处逃窜,可陆鹤元就像真的很担心似的,手一刻也没从她的肩膀上移开过。 且说王府前堂。 李程玉退下后,前堂一时陷入尴尬的地步,李祺玉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依偎在宋琏的肩膀,陆瑾怀看见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咬的后槽牙发出“咯吱咯吱”声。 宋琏正进退维谷间,皇太孙手下的侍卫忽然来报,陆鹤元人已到王府,正在花园中闲逛。 宋琏正好借坡下驴,与晋王好生告别,带着李祺玉逃也似的离开了王府。 待送走了御史宋琏,陆瑾怀对侍卫道,“二位带路,本王去花园中与皇侄一叙。” 侍卫带着陆瑾怀走到方才与皇太孙殿下分离之处,却四下找不到皇太孙的身影。 正欲分头寻找时,忽然凉亭中传来惊声尖叫。 两位侍卫交换了惊恐的眼神,双双向晋王抱拳道,“晋王殿下,我等前去一看!” 陆瑾怀应下,带着手下人也向凉亭中走去。侧眼瞧见凉亭旁边有两个眼熟的侍女,陆瑾怀心中有种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一双剑眉始终没有松开。 “救命!救命!”陆瑾怀等人赶到荷花池时,只见李程玉在水里呛水挣扎着,她身边一袭淡黄袍服,如浮萍一般,没了半分动静。 陆瑾怀眉头紧锁,“快救皇太孙!” 第十二章 冰冷刺骨荷花池 初夏傍晚,水深光浅,荷花池的水越来越冷,李程玉挣扎着双手,就在陆瑾怀的这声命令后,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池水毫不留情的涌进鼻子里,眼前变的漆黑一片,只有水像刀子一样在身体里游荡。 “咳咳咳”李程玉吐了好几口水出来,意识逐渐清醒。她侧过头看见自己身侧,陆鹤元被王府的郎中围在中间,挤按他的胸腔,强迫他排出身体里的水,而自己能够醒来,不过是被河开和燕来两个丫鬟依葫芦画瓢把水逼出来了。 陆瑾怀蹲在李程玉身边,从李程玉这个方向只能看见他精致的下颌,声音微弱道,“方才在凉亭中,皇太孙殿下自己失足落入池水中,咳” “皇太孙醒了!皇太孙醒了!”郎中报喜的声音,拦住了陆瑾怀要说的话。 陆鹤元借着亲信的力道坐直身子,嘴唇白的如宣旨,“皇叔。” 陆瑾怀闻言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瞬间柔了下来,“皇叔在。” “今日来府上,多有叨扰,侄儿先行回宫修养身体,来日登门向皇叔赔罪。”陆鹤元说罢撑直了身子,不顾陆瑾怀的好言相劝,扶着自己的亲信从地上坐起来,没有提一句李程玉。 趁陆瑾怀去送客,河开和燕来将虚弱的李程玉抬回房里,卧榻之上,李程玉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絮。她确实是想过推陆鹤元下水,但这个举措太过冒险,万一不成等待着她的将是万丈深渊,甚至可能害陆瑾怀死第二次,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陆鹤元竟然自己跳下水了! 她跳下水是为了救陆鹤元,可她哪知这溺水之人碰到其他人后便会死缠,明明已经够到陆鹤元了,脖子却被手上的人紧紧勒住往下拽,她水性本就没多好,咕咚咕咚呛了几口水也就不省人事了。 湿透了上裳刚被河开解下换上干净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下裙,陆瑾怀面色铁青的冲进房中。 河开和燕来双双行礼,“奴婢见过晋王。” “退下!”陆瑾怀声如洪钟,丝毫没顾虑床上的人需要休息。 河开和燕来怯生生的应下,转身走出房间,临走之前还担忧的回头看了几眼王爷和娘娘。 下半张脸遮着轻纱,柔软的秀发如同厚密细软的黑缨络一半散在床榻上,单看上半张脸,眉如青黛,眼如秋水,丝毫不负当年江南第一女子盛名。 可陆瑾怀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他伸出大手一把捏住李程玉的下巴,像是要把她捏碎一般的力道,“为何你会和鹤元单独在凉亭中?” 李程玉的下半身被湿透的马面褶裙盖着,冷的发抖,下巴处传来的疼痛让她好看的眉眼拧在一起,气息微弱,“陆瑾怀,你是在怀疑我吗?” 陆瑾怀半眯着眼睛,像是毒蛇看着猎物般的眼睛,“若被本王发现你有一丝他想,别怪本王不顾相府颜面!” 李程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起烧了,前世的回忆和今生的经历渐渐糅杂在一起,她喃喃道,“陆瑾怀,成大事者,最忌心软,若疑人有他心,切不可轻易放过。” 第十三章 惨遭杖刑下决心 自己心爱之人被眼前的丑姑换亲,不过入府第二日竟然害陆鹤元在自己府中落水,现下又不痛不痒的说些什么论调。 切忌心软是吗?那他就让李程玉看看,什么叫心狠! “来人!王妃罔顾夫纲,以下犯上,将王妃拉下去,赏二十大板!”陆瑾怀面无表情道。 话音未落,屋中冲进来数名训练有素的家仆将奄奄一息的李程玉从床上拖起,李程玉无力反抗被拖到当院,架在戒椅上。 李程玉心中生出许多无助,原来都是命数,这二十大板无论如何,最后都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只是害自己的人从前世的李祺玉,变成了今生的陆鹤元。 河开和燕来两个小丫鬟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上有血渗出,“王爷!王爷打不得啊王爷!王妃她再怎么说也是您的结发妻子!二十大板下去人就没了!” 陆瑾怀冷眼走过丫鬟身边,端坐在家仆抬来的梨花木椅上,一派威严,“动手吧。” 李程玉感觉到下体传来一阵剧痛,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流淌,头脑竟然意外的清醒了起来。 她不能认命! 第二下板子,李程玉无意隐忍,发出痛苦的叫声。 无论命数如何,那便都是他人定的,打她,那是陆瑾怀的事,她要做的,是借陆瑾怀之手,复前世之血仇!上天已经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没有把握!怪不得别人! 第三下板子,木板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疼的李程玉彻心彻骨。 陆鹤元前世欠她的,从来就不止是一条命,那是一个女子一生的岁月,是亲手打破她对于人世间的所有憧憬,她今日在凉亭就已经决定,她不杀陆鹤元,她要陆鹤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如何待她,她要他十倍奉还! 第四下板子,李程玉疼的咨牙,抓着戒椅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祈正帝在太子死后立陆鹤元为皇太孙,却数次向众人暗示,自己中意于晋王陆瑾怀,为的目的也不过是让陆瑾怀树大招风,替陆鹤元遮风挡雨,至于这其中的猫腻陆瑾怀自己知晓多少,还待日后他肯告诉自己才行。 第五下板子,刚刚落下,创巨痛深。身为王妃最后的尊严,她没有被绑在戒椅上,出乎求生本能,她的身子向侧边翻滚过去,像个易碎的瓷器一般,重重摔落在地上。 家仆看着空空的戒椅,只能傻愣着举着竹杖,面面相觑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谁也不敢多动一步。 陆瑾怀从椅子上站起来,长身覆手,走到李程玉身边,淡淡垂首,居高临下,“抬走。” 河开与燕来谢恩,抽泣着将地上气息奄奄的李程玉托在身上。李程玉虽是千金之躯轻巧的很,可两个丫鬟身形亦是单薄,无人敢上来帮衬,主仆三人走的极慢。 走了不过两步,王府里冲进许多锦衣卫服饰的宫人。 为首的王镇抚使拱手道,“晋王,圣上有请。” 陆瑾怀一怔,父皇来找他,怎么会让锦衣卫来?难道是宫里出什么事了?他不敢多耽搁,跟着王指挥使向皇宫中赶去。 第十四章 殿前心生计中计 夜色入暮,河开看见睡了近三个时辰的主子终于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心中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李程玉身上的痛楚随着意识的清醒只增未减,“河开,晋王呢?” 河开的小眼睛肿的像两只小桃子,这几个时辰她都是哭过来的,“晋王还在宫中没有回来,方才来人说了今晚不回府了。”说罢她又气不过道,“娘娘都这时候了,您怎么还顾着王爷!他打您时,可丝毫没顾忌夫妻情分!” 李程玉轻轻叹了口气,前世种种她无法向河开说明,只得想了个借口,“我既然嫁来王府,做了晋王妃,日后便是要三从四德,你那般胡话,日后休要再提。” 河开皱着眉头不解,“娘娘,昔日在相府时,您不是曾说非皇太孙殿下不嫁吗?” 陆鹤元,提到这个人,李程玉手无意识的攥成了拳头,“河开,此事在王府,亦是提不得,让它烂进肚子里!” 河开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翼翼的应下。 取完晚膳的燕来回来了,布下菜后,一口一口喂给趴在床上无法动弹的主子。 前世她因为李祺玉被打了二十大板后昏死过去,醒来陆瑾怀也是在宫中,那是她让河开去给丞相报信,丞相闹到宫里,说是心疼女儿,左不过也就是想找晋王的麻烦,皇帝为了给丞相撑腰,将晋王在大牢里关了近半个月,他所有的门生都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去参加科举了。 今生,莫不是关进大牢的原因从她变成陆鹤元了? 但既然前世的二十大板可以成为五大板,那半个月的牢狱之灾也一定有办法改变! 李程玉冥冥中察觉,她反客为主的机会来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朦朦亮,她就吩咐河开去准备马车入宫,以晋王妃的名义去给皇上请安,马车驶到皇宫之时,宫门才正缓缓开启。 一身金茶色莲丝琵琶衿的上裳,赤白象百褶如意月裙,都是合着王妃规制裁制的,华贵大气。宫人见到这位晋王妃时,即使听过相家丑女的传闻,却也觉得她脸上的藕色轻纱只是面上装饰,以掩盖她从九天下凡尘之真相。 宝相庄严的大殿之上,李程玉盈盈跪拜,婉婉有仪。 祈正帝已四十有二,年少时推翻前朝暴政,一举建立大庸,威严之上,不见老态。 一阵礼尚往来的请安,祈正帝欣慰道,“难得老四媳妇有这般孝心,孤身一人前来看朕。” 趁着皇上起了恻隐之心,李程玉正想乘胜追击,却听得身后公公高声来报,“皇太孙殿下到——” 陆鹤元!李程玉的手在宽大的袖摆下无声的攥成拳头。下面的话绝对不能让陆鹤元听到,否则他定然会起疑心,李程玉思索再三,向皇上行礼告退。 从养心殿出来之时,李程玉压住心中的恨意,在陆鹤元耳边轻声道,“我在殿外等你。” 她今日来面见圣上,就是为了让皇上见到她能够生出恻隐之心,放了陆瑾怀,因为她不能让陆瑾怀的门生去参加科举!却没想到半路杀出陆鹤元这个程咬金,那不如因地制宜,将计就计! 第十五章 婉妃娘娘棠宴宫 烈日炎炎,一袭华服实在是让人不舒服,不消片刻,就隐隐有汗渍在腰间流淌了,再加上昨日的仗伤,实在让人痛苦难忍。 若是前生,李程玉大抵还要心底不满两句鹤元哥哥居然让她等这么久,现下她心里明镜一样,自己在陆鹤元心里还不如草芥,不要说晒,就是死了也不过是死个棋子,大不了再换一颗罢了。 “前面可是晋王妃?”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 李程玉艰难地回过身,碧玉八宝玲珑步摇时不时在头上发出碰撞声,只见朱翠华贵的宫轿上,端坐着一位雍容尔雅的宫妃。 宫妃身边的太监道,“婉妃娘娘驾到。” 李程玉在河开的搀扶下跪地行礼,“臣妾参见婉妃娘娘。” 婉妃娘娘的美貌李程玉一直有所耳闻,可今日她第一次见到,还是被惊艳了一番,已是过梅之年,却丝毫不见老态,反倒将她衬得更加韵味得体,国色天香。且性子淡雅,不争不抢,祈正帝对其信任宠爱,不仅让其位居四妃之首,更是从把锦衣卫总指挥使之重任交给婉妃之子宁王。 婉妃娘娘并未下轿,轻声对李程玉道,“看这模样晋王妃可是在等人?若是还得许久,不妨来我宫里坐坐,本宫的棠宴宫离这里不远。” 在宫中,有人愿意相交,且不管来人是敌是友,都焉有拒绝之礼,况且来人乃是婉妃,她若是拒绝,甚至是大不敬之嫌,李程玉只得恭敬道,“臣妾受宠若惊,求之不得。” 吩咐河开在此等候陆鹤元,若陆鹤元出来了告诉他自己去了婉妃的棠宴宫,她便跟着仪仗向棠宴宫走去。 棠宴宫着实如婉妃所说,离养心殿并不远,若是正常走不过几步路,可是她身上还有伤,每走一步都有着切肤之痛,王妃是外命妇,在宫中是不能坐轿子的,李程玉苦不堪言。 棠宴宫之所以取名为棠宴宫,便是当年婉妃刚入宫时一句喜欢海棠,祈正帝便把这整座宫殿种满海棠花,此时正值初夏,海棠花开的正盛,有如晓天明霞,海棠盛宴。 婉妃走下轿子时,看到李程玉惨白的脸,吓得惊呼出声,“晋王妃?晋王妃!” 李程玉强撑着一口气,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来,汗水顺着脸颊涔涔流淌,从婉妃惊恐的语气中不难猜出自己有多狼狈,李程玉不欲在此时多生事端,气若游丝道,“婉妃娘娘,臣妾许是中暑了身子多有不适,今日便不去贵殿叨扰了。” 不料到婉妃一把反握住李程玉的藕臂,语气急道,“若是平日里你不来便也罢了,今日如此,本宫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李程玉几下便被婉妃娘娘拖拽到棠宴宫内,吩咐宫女打碗消暑的酸梅汤又备了点心,婉妃关切道,“晋王妃请坐。” 李程玉无奈道,“臣妾腿上有旧疾,坐下便疼,站着就好。” 婉妃蹙眉,“怎么身上这么些病?何时沾染的?可能痊愈?” 第十六章 无故示好生心慌 苍天呐!大地啊!婉妃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李程玉不知道答哪个,因为她哪个也答不上来! 见晋王妃不作答,婉妃也不恼,又问道,“晋王妃能否趴着?” 李程玉一惊,按理说自己和这位婉妃娘娘不沾亲不带故,昔日在相府中也没听说过家中与婉妃交好,怎么初次见面,她待自己就这么好? 不由得想起对自己同样无缘无故好的陆鹤元,李程玉心下生出一阵不安,竟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后退带动伤口,李程玉腿一软,心想完了,这要是屁股着地摔了,基本上后半生就得在床上过了! 手臂上忽然传来一股力量,李程玉失控身体被抓起来,竟然是婉妃娘娘。婉妃娘娘不由分说,“碧玉,翠兰,拿床被褥到坐塌上来,还有软枕!” 管她想什么呢,反正在这不能杀了我,这么想着,李程玉任由自己被婉妃娘娘搀扶着,缓缓在宽阔的坐塌下趴了下去。 别说,肚子上垫了个柔棉软枕,这么趴着还真舒服,李程玉喜滋滋的喝着婉妃递来的酸梅汤,等着陆鹤元过来找自己了。 把碗还给婉妃娘娘的时候,李程玉又看见她脸上惊恐的神情,仿佛她见到婉妃的这一天,见到她脸上最多的就是这个表情了。 婉妃指着李程玉的下身,“王妃血” 李程玉一愣,难道刚才这一路走来,伤口破了?怪不得他娘的这么疼啊! 婉妃娘娘似乎是心疼的语气,“晋王妃,今天说什么,我都要看看你这身旧伤!” 李程玉叹了口气,明白今天拦是拦不住了,只得先商量着,“婉妃娘娘,臣妾给您看是能看,但您给答应臣妾,不管看见什么,绝对不跟任何人说,包括皇上。” 她不能让皇上知道自己被陆瑾怀打了,否则他恐怕会为了给丞相面子多关陆瑾怀半个月。 没想到婉妃想都没想,竟然一口应下了。 棠宴宫中的罗帐悉数拉上,内室中静悄悄的,只有婉妃和李程玉两个人,堂堂四妃之首,竟然亲手褪下李程玉的下裙。 直至看见纤纤玉腿之上,尻尾处竟皮开肉绽,没有一丝好的皮肤。 李程玉只感觉脖颈处一阵湿润,回头一看婉妃盯着自己伤口处竟然哭出了眼泪。 原来婉妃不止温婉,还如此善良啊,李程玉心想。 “是晋王打的?”婉妃声音颤抖着问。 李程玉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她早就不习惯被人呵护的感觉了,心里陡然生出几分不适应。 婉妃走出罗帐,须臾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手框的药回来,坐在李程玉身边,拔开其中一瓶的木塞口,“金松粉磨成的药,止痛愈伤的效果是极好的,只是有些疼,你忍着点。” 李程玉嗯了一声,已经做好疼痛的准备了,待到药粉落在皮肤上的时候,却只觉得是一阵轻凉落在火辣辣的伤口上,非但没有半点疼的感觉,反倒有种久旱逢甘露的舒爽。 正闭着眼享受的时候,罗帐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一声敞亮的少年声传来,“母妃大白日里怎么拉着罗帐!” 赶上来的碧玉和翠兰纷纷下跪,“婉妃娘娘恕罪,奴婢没拦住宁王殿下!” 婉妃手中的金松粉“吧嗒”掉在坐塌上,青白色的粉絮洒了一塌。 第十七章 手足无措陆瑾离 李程玉在婉妃的帮衬下,急匆匆的将下裙重新穿戴好,婉妃在帮着穿裙子的时也没忘记嘱咐下人,“今日之事若有半句传出棠宴宫,你们便休怪本宫不顾主仆情分!” 宫俾连连点头称是。 这件事李程玉倒是没放在心上,她知道婉妃必会处理好这一切,只因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宁王不死也是要掉层皮的,这皇宫中看似安静祥和,其实处处暗藏杀机,你死我活,婉妃不会让威胁到她儿子的事情发生的。 出了这档子乌龙,再与婉妃告别,婉妃就没有拦她了。 刚刚踏出殿门,猝不及防的被一把茶白色的折扇拦住去路,李程玉怒目而视折扇的主人。扇子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宁王,方才他进的急逃得也快,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现在竟然还敢拦她去路! 宁王手腕轻挥,折扇在他手上展开,竹青丝线攒成坠,茶白玉纱铺扇面,上好的檀木芊芊骨泛着香味,好一幅公子哥做派,“这位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本王无意窥探,但敢作敢当,择一良辰吉日,自是会上门拜帖。” 李程玉不禁轻笑,原来是要上门求亲啊,她细细打量了宁王一番,虽然他与陆瑾怀是一脉所出,但是五官模样却大相径庭,一个是眉眼凌厉的活阎王,一个却是少年清朗的面若冠玉,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看上去让人不住想保护他,“宁王大可不必,我不是谁家小姐,按照礼数,你该称我一声四皇嫂。” “呀!”陆瑾离扇子一合,“你竟然是四哥娶得那个丑姑!怪不得戴着面纱!” 堂堂皇子,竟然当着人家面就唤丑姑?李程玉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惊奇他的天真了。 陆瑾离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抓起扇骨叭叭打在自己嘴上,“呸呸呸,怎么说话的!皇嫂莫要怪罪!” 本欲离去的李程玉看见陆瑾离这幅无邪的模样,心生一计,委屈道,“今日之事,程玉羞愧难当,本就相貌粗鄙,还不如死了算了!” “四嫂万万不可啊!”陆瑾离丝毫不出意外的傻眼了,认真思考了半响,最后咬牙道,“实在不行四嫂与四哥和离,我愿意再娶四嫂!” “”真是打死李程玉她也没想到陆瑾离能想出这种办法啊! 陆瑾离见李程玉不说话,以为她是不信,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程玉吓得连忙找借口,“宁王一表人才,日后定有的是佳人美眷,程玉不欲高攀。” 陆瑾离一脸诚恳,“不不!方才是小王糊涂说错话了,四嫂实则美若天仙,除了母妃之外,四嫂是我见过天下间最美的女子了!” 这件事情已然偏离了她的初衷十万八千里,李程玉只好强行掰回来,“那宁王的好意程玉心领了,其实我只是有一事相求,宁王若是能应下,便是救命了。” “好,嫂嫂你说。” “你四哥不知何故被关进了诏狱,守牢的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宁王可否托人带我进去看看晋王?” 陆瑾离“唔”了一声,陷入了深思。 第十八章 长生不老回转丹 李程玉傻了,娶她都愿意,找个人带她进诏狱都不行?这事难道这么困难?难道这次陆瑾怀进的是死牢?那这样的话,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这辈子就只有活守寡的份了?李程玉咬紧牙关,快要哭出来了。 良久,陆瑾离考虑好了,李程玉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消息的准备了,只听陆瑾离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四嫂你要答应我今天发生的事你不能告诉四哥,否则他会杀了我的。” 你他娘的考虑半天是在考虑这个?李程玉两眼一番差点气晕过去。她疯了才会把这事跟他说吧! 李程玉匆匆谢过,便往养心殿走去。这对母子她前生没有见过,是两个意料之外的陌生人,只在遥遥听说过这两人擅长制药,在性子上是与世无争的母子二人。婉妃经历过后宫万千,心里捉摸不透,但是陆瑾离位高权重却天真无邪,生性善良,又愧她在先,虽然有些浪荡公子哥做派,但日后想必是一个有用的人。李程玉把手里的玉佩放进袖袋里,那是陆瑾离给她的玉佩,说是诏狱管事的小旗认得。 还没走到一半,李程玉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薑黄色的身影,身后还跟着河开。 大庸律例,非天子其余人不可着明黄,陆鹤元啊陆鹤元,你是多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皇太孙,才整天穿着薑黄衣裳呢?只是早晚有一天,这身衣裳会被我踩在脚下,碾成齑粉。 “程玉妹妹!”看见李程玉,陆鹤元笑着唤她,明眸皓齿,李程玉前世就是被他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害的骨头都化成灰! 李程玉强忍住杀心,笑着回应,“鹤元哥哥。” 陆鹤元一愣,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看错了,好像李程玉的眼中添了成熟和仇恨?不,那不是她该有的。再一眨眼,果然她又是那副天真模样,眼里对自己只有信赖。 一路闲谈,陆鹤元没有坐轿撵,陪着李程玉走到了东宫。 一支开下人,陆鹤元就抛开皇太孙身份,委屈巴巴道,“程玉妹妹,那日在王府里,你怎么对我那样冷淡?” 装的跟真的一样! 李程玉换了一幅受了欺负的可怜样,“鹤元哥哥,程玉好后悔嫁进王府啊!我那日着实是被吓着了!晋王辱我欺我,还因我换婚,差点活生生把我打死!” 陆鹤元安慰道,“不会的,我与左丞相早已安排好,陆瑾怀绝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你放心,只要我们大计得成,我即刻接你入主东宫,来日当我的皇后,冠绝六宫之首。”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说辞,只为一步一步圈自己跳进他画好的陷阱里,若非亲身经历,面对这张懵懂的脸,真是谁跟她说她都不信陆鹤元会那般恶毒! 只是今生冷静下来,她才发现原来端倪早已显露,他说的冠冕堂皇,却只字不提替她脱离苦海,一心怕她性子娇悔婚坏自己大事。 不过这倒也不是坏事,说明他的小辫子在自己手里攥着呢,李程玉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是一幅少女撒娇的模样,“鹤元哥哥,我腿痛,我被陆瑾怀打了三十大板呢!你府上不是有回转金丹吗,给程玉吃一颗好不好?” 五毓回转金丹,原是大学士宋基主持给祈正帝做长生不老药的败品,虽是败品,但也极为难炼,不要说解人疼痛,便是救人性命也不再话下,这三颗金丹,前世三次在重要关头救下陆鹤元的命,极为珍贵难得,天下也不过只有十颗,三颗在陆鹤元处,一颗赏给大学士,其余全在天子处。 第十九章 不知廉耻丑丫头 陆鹤元不出所料大惊失色,安抚李程玉道,“不过是挨了几十道板子,程玉妹妹不至于如此娇气,乖,听哥哥的话,早些回府吧。” 倒还挺会下逐客令,李程玉都快气笑了,她趴在坐塌上,锤着墙头大喊,“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不要去杀晋王了!我要嫁到东宫来!”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陆鹤元已经惊慌失措的捂住李程玉的嘴巴了,好在殿里的宫人已经被他逐出去了,不然这种弑兄的事情让人听去了那还得了!李程玉的声音不小,得亏他眼疾手快捂上嘴巴了,谁知道东宫里有没有他人的眼线! 李程玉被捂着嘴巴,心里快要乐出花了,嘴上却喊着,“鹤元哥哥你不疼程玉了!程玉快疼死了!” 陆鹤元心中又气又恼,若不是眼前这个人留着还有用,他恨不得把她掐死在这里!权宜之计,陆鹤元哄着李程玉,“程玉乖,我去给你拿药,吃了就不痛了。” 陆鹤元走出中殿,留李程玉一个人趴在坐塌之上,心中盘算着日子,六日后便是科举,五日之内,他必须要把陆瑾怀救出来,就是把诏狱炸了,陆瑾怀也得出来!若刘希被陆鹤元得到,后果不堪设想! 陆鹤元拿着一个袖珍的冰裂纹宝瓶葫芦进来,坐在李程玉的榻前,从里面倒出一颗精巧的丹丸,递到李程玉手里,李程玉看了一眼手中的药,眯起眼,毫不犹豫的扔进嘴里。 陆鹤元把水递给李程玉,李程玉却没有伸手接过,反倒是将面纱掀起,撅着嘴道,“鹤元哥哥喂我。” 陆鹤元看见她脸上那道猩疤快恶心吐了,但是为了安抚李程玉,却是从背后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将碗里的水递到她嘴边。却没想到李程玉还是没喝,目光流转,轻声道,“用嘴喂。” 陆鹤元心生厌恶,几欲将碗砸在这丑姑的头上才解恨!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丑丫头这么不知廉耻? 只见李程玉瘪瘪嘴,“鹤元哥哥,你是不是嫌弃我丑?嫌弃我丑,还怎么娶我啊?” 陆鹤元只好柔声道,“不嫌弃,不嫌弃,程玉妹妹永远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说罢,陆鹤元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覆上了李程玉的嘴巴,两瓣柔软交叠之时,他缓缓的往她嘴里里面送水。 李程玉心里的恶心一点不比陆鹤元少!从前,她怕陆鹤元嫌弃,只要他在的时候,她从不摘面纱。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杀不了陆鹤元,但是恶心恶心他都还是要的,反正她这幅身子,从前又有什么没经历过呢? 喝下清水的李程玉忽然嘴里发出痛苦呜咽声,挣扎着的两只手颤抖着抓着陆鹤元上好的袍子,力度之大,袍子上的丝线都在撕裂,刚喝进去的水全吐在坐塌上了,“好疼,鹤元哥哥,好疼” 陆鹤元惊恐万状,不过是给她吃了一粒红花丸,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要是李程玉这时候死在这里了跟谁都无法交待!心急如焚之下,他狠下心,从袖口里拿出另一个和除了纹路之外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宝瓶葫芦,从里面又倒出一颗丹丸,情急之下送进李程玉嘴里。 第二十章 兵符利诱放晋王 李程玉自己也争气,往前趴了几下,抱着装清水的碗咕咚咕咚全喝下去了。 少顷,陆鹤元见李程玉不挣扎了,扶着她肩膀,关切道,“程玉妹妹,好些了吗?” 李程玉茫然的点点头,“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陆鹤元长舒一口气,自然错过了李程玉脸上狡黠的笑。 不料李程玉话锋一转,“鹤元哥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陆瑾怀放出来?” 陆鹤元惊诧,“放出来?为什么要放出来?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才让皇祖父把他关进牢里的!你为什么要为他求情?”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鹤元的语气中带了一丝阴狠。 李程玉故作轻松的笑道,“求情?鹤元哥哥你别笑话我了,我还不是想让他早些出来,好替你永解后顾之忧嘛。” 陆鹤元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草木皆兵,李程玉这种为了自己能做出换亲之事让人贻笑大方的草包,怎么可能有其他想法,“嗯,他大约半月后就出来了,到时候再做也不迟,落水之事还要多谢程玉妹妹相助,毕竟亲眼看见的只有你。” 半月?绝对不行!可还有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鹤元哥哥,虽然你是在晋王府落水的,难道圣上就这么笃定是晋王害的?” 陆鹤元轻点了一下李程玉光洁的额头,笑道,“傻妹妹,皇祖父压根就没觉得是四叔做的呀!否则还能只是把他关进大牢?只不过是事情危及到龙脉,皇祖父做做样子杀鸡儆猴给那些有不良居心的人罢了,不过我已经买通了当差的狱卒,这半个月陆瑾怀一顿饭都吃不上,若是能让他吃点苦头的同时让他与皇祖父起了嫌隙,便是一石二鸟了,程玉妹妹,你说是不是?” 陆鹤元果然是陆鹤元,在说如此心机深沉的话时还能面带笑容,李程玉的凉意从指尖开始蔓延至全身,却不动声色道,“程玉还有另一条一石二鸟之计,比鹤元哥哥的好上千万倍。” 陆鹤元起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李程玉一边语气天真,一边在脑子里快速组织言语,“鹤元哥哥,大婚当夜陈骁将军来找过晋王,说是要共谋亲征边关战事,说月中之时他会来验兵符。” 陆瑾怀手中有一只赫威三卫,是陆鹤元一直想得到的骁骑战队,把她安插在陆瑾怀身边,除了要她杀掉陆瑾怀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兵符所在,前世她实在是过不下去那种生活,找到兵符前就把陆瑾怀杀了,而直到自己死时,陆鹤元都还在为赫威三卫兵符之事耿耿于怀,所以她断定,兵符对他的重要程度,绝对远超过让陆瑾怀吃些苦头。 不出所料,陆鹤元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若真是如此,那你到时一定拼死都要看清兵符所在!找到兵符,迎娶你便指日可待了!” 李程玉假装开心道,“嗯,那是自然!离月中不远了,鹤元哥哥,恐怕得先把那厮放出来了。” 第二十一章 求人办事进诏狱 见陆鹤元还在犹豫,李程玉撑着头侧卧起来,“他生性多疑又心狠手辣,不知道以后还要怎么对付我,我只想让他快些死,免得夜长我噩梦多。只是如果鹤元哥哥如果在圣上面前替他求情了,想必也是能让圣上对哥哥多偏袒几分。” 解铃还须系铃人,比起她一个外命妇去卖惨,陆鹤元显然合适的多。况且他就是以慷慨大度以示众人的,这样能在皇上面前留下好印象的事他不会不做。 陆鹤元想了不过片刻,伸手抚着李程玉的发梢,眼神中半是欣赏半是欣喜,“真是我的好妹妹。” 遣了下人送李程玉回晋王府,陆鹤元觉得既能得兵符,又能让皇上偏心于自己,这种两全其美的事情,真是天助他成!连带着为了丑姑损失了一颗金丹,好像也没那么心疼了。 李程玉趴在软轿上,把方才借喝水之势从嘴里抠出来的回转金丹小心翼翼的放进袖口里,等着回府后妥帖安置,这么贵重的东西,指不定哪天就派上大用场了,虽然现在屁股也疼,但她还没傻到为了屁股去吃一个救命的药丸。拿假药骗她?居然随便试试就露底了,呵! 人,一旦被眼前的胜利的曙光冲昏头脑,等待他的便不会是失败,而是比失败更可怕的灭亡。 回到府中,李程玉换下繁琐的官服,随意扔在床头,将回转金丹收好后把寝室的门锁了起来,她知道她就算吩咐下人不去打扫也根本没人听她这条王府中的疯狗说的话。 随意吃了两口稀粥,穿着一身不引人注意的酡颜曳地裙装,不顾河开跟燕来的阻拦,向诏狱赶去。 她此行不可招摇,命河开从街上叫了辆马车,趴在马车之上,李程玉思索该怎么样才能让陆瑾怀能听自己的话,不让刘希去参加科举。 这可真是让她为难,不论前世今生,她好歹都是相府的嫡女,受不受宠的另说,但都是从来没有做过求人的事情,况且这个人对自己还是积有怨恨的。 但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吧? 况且他这几天应该都没吃饭才对。 待到她在马车上摇晃的快要散架了,才终于到了离诏狱最近的街道上,李程玉命马车停下。 一来是民间马车从不通诏狱,二来是她有事求人,需要买些伴手礼。 初夏时分,城中大街上人头攒动,一片市井繁华景象,对于李程玉来说多多少少有些陌生,前世自从容貌被毁之后,她再没有出过街,后来嫁进王府之后,更是门都没出过,未曾想,上街再一晃,竟是来世了。 来不及多生感慨,只因申时一到小旗便不再守牢了。 道西侧多是卖杂货的摊贩,泥人,刀剑,还有卖艺杂耍的应有尽有,道东则是卖吃食的,也有茶坊酒肆。道上来往的除了孩童便多是一些穿着简朴的青年,想必是从各地进京赶考的文生。李程玉在一家老伯的摊上买了三个饼,一个芝麻的,一个肉的,一个糖的。 第二十二章 嚣张跋扈狱小旗 老伯脸上沟壑层层叠叠,面容祥和,“姑娘买这么多,是一家人吃呀?” 李程玉掏出铜钱递给老伯,“不是的,给夫君买的,怕他挑嘴。” 老伯找钱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嗔怪道,“这便是你这个做娘子的不对了,怎么夫君的喜好都不知晓?夫妻之道,最讲究一个‘懂’字,懂了,便离不开了,老伯我说句糙的,我撅着屁股,我娘子就知道我要拉什么粪!若他日有人比你更懂你夫君,你可如何是好?” 李程玉心不在焉的应下,看着手里的热腾腾的大饼,心里总是想着一个“粪”字,好像这三个饼都是粪馅的,李程玉嫌弃的捏着鼻子把病拿远了一些,并没觉得哪里对不住陆瑾怀。 忍着走路时下体传来的剧痛,李程玉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诏狱,与人说话前,她先把饼揣进怀里,送吃食一事,还是最好不要让陆鹤元的眼线发现。 塞给守卫处一些找下来的银两,守卫二话不说便毕恭毕敬带着李程玉去找小旗了,临走之前还嘱咐道,“小旗今日心情不大得好,姑娘还请小心。” 一个穿着官服五大三粗的汉子朝她走来,言语不善,“哪家的妇人?找本小旗何干?” 刚出锅的饼只有一层单薄的牛皮纸裹着,没隔着衣料贴在少女娇嫩的皮肤上,烫的疼痛难忍,怕烫,又怕掉出来,让李程玉拿信物的手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那小旗又张口,“光天化日之下,你蒙着面纱做什么?” 说罢不等李程玉反应,一把抓下她的面纱,李程玉眼见他面露惊诧,也正好拿到陆瑾离的玉佩了,摊在手掌上。 看清玉佩的小旗表情从惊诧变成惊恐,一改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小的张沛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尊驾是宁王的贵客,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李程玉懒得搭理他,弯腰从地上把面纱捡起来,却因为手端着病腾不开手,只得把面纱抓在手里,“我要见晋王,带路吧。” “是,奴才这就带您去!”张沛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站起来,膝盖上的土都没来得及掸,麻利儿的带李程玉往牢里走。 烫饼在怀中装了许久,针扎一样的烫疼。张沛在前面引路,走在李程玉前面,因着她脸上没戴面纱,猩红的疤就这样一览无余,牢里当差的纷纷侧目,有的惊恐,有的讥笑,张沛看见了替她一一呵斥。 终于走到诏狱牢底,李程玉看见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他颀长的身躯上套着一件崭新的囚衫,有些松垮,却因为干净不显得狼狈,他负手而立,器宇不凡,诏狱的小窗透着一道光打到他的身上,多了几分出尘。 “晋王殿下,有人看您来了。”小旗张沛毕恭毕敬的冲着陆瑾怀的背影行了个礼,便留李程玉一人在此,自己溜之大吉了。 陆瑾怀转身看清来人之际,眼底的期许霎时变为厌恶,他语气沉冷,丝毫不掩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来这里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献宝不成反被擒 趁着四下无人,李程玉赶紧把怀里烫的像烧起来似的饼掏出来,像献宝一样,“饿不饿?” 陆瑾怀反问道,“这是什么?” 这问的李程玉都没反应过来,又低头看了一眼牛皮纸里面包着的确实是饼不是粪,眨眨眼,“饼啊!” 陆瑾怀蹙眉,“本王有眼睛!” 李程玉反唇枪击,“有眼睛你还问?” 陆瑾怀侧过身,不再看李程玉,“与你庶妹换亲,在我府中害皇太孙落水,现在这是送毒饼想一心害死本王吗?” 李程玉垂下眼睛,一言不发,就在陆瑾怀以为她都走了的时候,李程玉终于开口了,“你这人心眼儿怎么这么小啊?不能忘了那些吗?给个赎罪的机会重新开始不行吗?” 陆瑾怀一声冷哼,“赎罪?” “嗯!”李程玉闪着一双明亮的瞳眸,在漆黑的牢里像个夜明珠,往前走了两步,把饼放在她跟陆瑾怀之间,“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怕你挑嘴,什么馅的都有。” 言语间,她回溯到前世,也是这般英俊潇洒的眉眼,却被自己的愚蠢害的那般下场,从前总被人说是连蚂蚁都死的不肯踩死善良,到最后却成了助纣为虐的一把利刃。 轻叹了一口气,李程玉忽然瞟到了陆瑾怀的囚服,一对栩栩如生的刺绣小鸳鸯,在他胸口上活灵活现,纵然是皇家囚服,也绝不可能有那般精细的刺绣,凭这巧夺天工的绣法,李程玉也不难猜出来这是谁绣的。 “李祺玉来过?” 她怎么会来过呢?牢狱之中,他不可能把囚服公然脱下来,必定是李祺玉在他身上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以刺绣之精美,没有三五个时辰绝绣不完。自己能进来还是拖了意料之外的宁王,那她呢?不可能是宋琏,难道是爹? 陆瑾怀倒是坦然,“她与本王情投意合,自然来看过。” 李程玉头次觉得,男人一旦被感情蒙了心也是如此可怕,“情投意合?你当换亲这等大事我一人便可为之?你真的相信李祺玉一点也不知道?” 陆瑾怀眸光一凛,长臂伸出铁牢抓着李程玉的袖口,轻而易举的将她拉近,两个人中间只隔了几根铁栅栏,陆瑾怀丝毫不沾,倒是李程玉整个身子都被他的手控制贴在上面,饼“吧嗒”一声全都掉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陆瑾怀看都没看一眼,直勾勾的盯着她,“毒妇,信不信本王撕烂你的嘴?” 快到申时,小旗要退守前急匆匆的过来找李程玉,却被他撞见这一幕,顿时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进了。 倒是陆瑾怀看见他畏畏缩缩的身影,冷声道,“什么事?” 张沛把脸别过去,假装一幅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回、回王爷的话,奴,奴才,来告知探监时间到了。不、不过” 他差点要说“不过您想掐的话还可以再掐”,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没说,有点劫后余生似的窃喜。 李程玉感觉自己脚尖又能踩到地面上了,长舒了一口气,跟着张沛出了诏狱,心里却想起卖饼老伯说的话,人的伴侣,最重要的就是懂得,看来李祺玉倒是很懂陆瑾怀啊,呵。 第二十四章 打探消息左丞相 她没看见身后陆瑾怀被阴影遮住半张脸,阴骛而恐怖。 只是一直上了回府的马车,她才想起来,哎呀今天的正事好像忘记做了。 前脚刚踏进府邸,后脚就看见燕来急匆匆的过来,“娘娘可回来了,丞相大人等您许久了!” 左丞相李善,也是大庸的开国元勋之一,在朝中颇负盛名。从前她才貌双全之时,他对李程玉呵护有加,极为和蔼,逢人便要她出来吟诗作赋。不料一日大火,再醒来时,他就像不认得自己还有个嫡女一样,不仅将她向阳的大闺房勒令让给庶妹李祺玉,而且动辄下朝后对她非打即骂,当个撒气桶,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直至她再次有了利用价值,才颜色稍作缓和。 陆鹤元害死她身上的无数根稻草,李善是最重的那一根。 进了正堂,李善一幅慈父的模样走上前,牵起她的手,“丫头,你娘问我你怎么一直不回家省亲,放心不下,特意叫我过来看看。” 李程玉没忍住,从鼻子里一声不屑冷哼,给了李善在王府下人面前一阵难堪,看的李善心中惶恐,今天也正是来此探她口风的,唯恐她归顺于晋王了, 李程玉没回父亲的话,先把下人遣走了,才脆生生道,“爹爹,我们有话可以直说了,我今天去见了鹤元哥哥。” 李善觉得自己大约是看走眼了,他的女儿他还能不知道吗!给个甜枣就感恩戴德的,方才的难堪不过是女子上不得台面罢了,“殿下这次可受苦了,也不知道这份苦,能从陆瑾怀身上讨回来几分。” “我让他把陆瑾怀放出来了。” 李善大惊失色,“什么?!” 李程玉直到李善完全变了脸色,却又顾忌在晋王府气的敢怒不敢言,心里稍微舒爽了一些,才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跟李善复述了一遍,越听到后来,李善的表情就越是愉悦。 最后,李善笑道,“真是我的好程儿。” “爹,祺玉那边怎么样?” “她无功无过,只需制衡我与宋基之间的平衡,只待昙会上一展手脚,让宋基那老匹夫再多些忌惮就足够了。” 说起昙会,那是京中权贵的一场盛宴,原叫官会,后只因年年在昙花开的最盛的白昙湾举行,久而久之被称为昙会。女子无论出阁与否,都可以参加的,不过往往上了年纪的妇人都不爱凑这热闹罢了,让年轻的女子玩耍去。昙会和科举一样,都是三年一度。 同科举一般,昙会分为比试分为群试、胜试和殿试,群试,是琴棋书画中任一胜出一元,便可取得九品敕命,四位一元再放到一起,再比试一番吟诗烹茶,选出一位,便可直接晋升为三品诰命,官家子女不得入仕,便想出这等玩意儿来让大家热络热络。 想来李善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让自家没用的丑女儿去送死杀亲王,貌美的去制衡高处之间平衡,李祺玉是庶女,对方难免心中会有异议,但若是加封诰命,那便是大不相同了,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至于杀了亲王之后自己的女儿是死是活,恐怕他李善是想都没想过! 那既然如此,她恐怕是不能让李善如愿咯! 第二十五章 冤家路窄诏狱逢 翌日一早,身上的伤口竟然化脓了,由于是趴着睡的,被子都染上了血脓。 河开进来伺候洗漱,她年纪尚轻,哪里见过这番血腥景象,吓得跌坐在地上,手里的水盆都洒了。 李程玉顺着声音看过去,忽然想起前世她看见陆瑾怀倒在血泊中,也是这幅样子,两个精心伺候她的丫鬟,最后却被她害的死后都不得安生,李程玉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来,给我上药。” 河开忍着眼泪,出去拿了一瓶疮药又进来了,跪在床榻边缘,小心翼翼的给李程玉敷着药。 陆瑾怀让府里下人当她是疯狗,王府的药她是不能用的,只能用从前从王府带过来的旧药,比前日在棠宴宫敷的可是差了不少,洒在皮肤上像一颗颗小刺扎在身上一般,李程玉咬着被角才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敷完药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刚起过床,居然只是做了敷药这么一件事后就不知道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太慢了,一切都太慢了,这一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这样下去,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杀了陆鹤元。明明她和陆瑾怀是同一个敌人,可这榆木脑袋偏偏不明白,帮着敌人打战友! 李程玉猛的睁开眼睛。 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事不宜迟,她自己翻箱倒柜了一身水红罗裙,趴在床上让燕来随手扎了个日常髻,吃完了河开喂来的午膳。 河开知道李程玉午后又要去诏狱之后都急了,“娘娘,娘娘您身上还有伤啊!要养啊!” “不养了!多动动就好了!”李程玉道,绕是没打死,她没那么多时间去养伤了!想着万一王府里的人要趁她不在的时候硬闯她房间河开和燕来也拦不住,她索性又把自己的房间门锁了。 一切如昨日一般,李程玉在王府门口叫了辆马车,停到街口,在老伯处买了三张饼,走到诏狱口时,揣进怀里。 还是昨日的守卫,接过李程玉递来的碎银子,欢天喜地的带她去找小旗。 张沛看见李程玉,寒暄道,“您也来了。” 李程玉心想,什么叫您也来了?明明是您又来了吧!但是怀里揣着烫饼,她也不想去和张沛多废话。 狱里阴暗,刚进诏狱没几步,离牢底还远得很,李程玉先看见了一个着藏蓝色衣裳亭亭玉立的身影正往外走,这下她明白了什么叫“也”来了。 藏蓝色少女与她收拾的别无二致,都是简单朴素,绝计让外人猜不出她是御史夫人。 此时李祺玉也看见她了,笑盈盈道,“姐姐。” 李程玉“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从李祺玉身边走过。 李祺玉也不恼,只是在李程玉走过她身边时在她耳畔悄声说了一句,“别白费功夫了,没人会爱上丑女的。” 李程玉步子一顿,侧过头,唇边沾上一分冷漠的笑意,“白费功夫的究竟是谁还说不定呢,御史夫人。” 李祺玉她没想到唯唯诺诺的李程玉竟然会当面顶撞她!还故意提及她是御史夫人,气的她脸红一阵白一阵,她低声道,“御史夫人又怎样?晋王还不是心属于我?” 第二十六章 心急难吃热豆腐 只是她转过看见李程玉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了,她这句狠话李程玉压根就没听见!拳头锤在棉花上的挫败感!李祺玉恨得牙根痒痒。 当年本想在大火中烧死这个永远压她一头的嫡姐,后来她竟被家仆救下,只是见见她活的生不如死样子,李祺玉觉得真是比烧死她还快活!只是没想到嫁到晋王府后她竟然比从前嚣张了不少,难道毁颜这三年的唯唯诺诺都是装的? 那你就把这条命还给我吧! 站在远处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张沛看着两人悄咪咪说话的身影,还以为这是姐妹俩共侍一夫,在这讨论心得不想让他听见呢! 陆瑾怀身上有功夫,可以听出人脚步声的不同,李祺玉的脚步似她人般轻巧,李程玉的脚步慢似有心事,于是在听见有来人时,他即使背着身也知道是谁,语气不善,“你怎么又来了?” 李程玉掏出怀里的糖饼,心里默念着别生气别生气你欠他一条命,让他凶凶吧没事的没事的你要忍住要忍住,“来看看你,看你过得好不好。” 在牢里哪还有过得好的,这不说出来跟找事一样吗?刚才脑子光想着别生气,忘了其他了。 陆瑾怀泰然自若,淡定道,“滚。” 李程玉叹了口气,上辈子杀了他都不眨眼啊,这辈子竟然沦落到给他卖笑脸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带了病,你吃完我就滚行不?” 陆瑾怀扫了一眼她手里的饼,沉声道,“无事献殷勤。” 李程玉一咬牙,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是,我是无事献殷勤,我先不知廉耻的与我庶妹换亲,又在你府中害皇太孙落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那你能给我个机会不?” 陆瑾怀蹙眉,谨慎的眼神盯着李程玉。 李程玉觉得不错,不管什么眼神儿,起码他是看她了,有进展!于是认真给他规划道,“你喜欢李祺玉对不?不喜欢我对不?那你帮我个事,只要你帮了我这件事,我就去死!死的尸体都凉透了的那种!我死了之后你再娶李祺玉怎么样?你放心,我绝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我死之前会写好遗书,就嫌弃自己太丑配不上你所以自戕了,你看这样行吗?” 这个就是李程玉今日醒后想到的好主意,他不就是想让她死嘛,那她就死呗!反正她杀了陆鹤元之后也就不知道活着能干嘛了。 陆瑾怀言简意赅,“不。” 李程玉困惑不解,“这又是为什么?你还没问问我是什么事?” 陆瑾怀唇角勾起一丝清冷的弧度,“本王行得正坐得端,不欲与你这种做出换亲小事的人为伍,让庶妹改嫁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李程玉,你找错人了。” 李程玉气的踹了一脚栏杆,“那她这样做别人妻子又和你勾勾搭搭的难道就是正人君子所为了吗?” 陆瑾怀眸光一凛,语气冰冷,“我还用不着你来教!” 完了,全毁了。 李程玉走出诏狱,被炎烈的阳光刺痛了眼睛,这次是败在太心急了。 第二十七章 疼爱有加李程景 从诏狱里出来,李程玉没有回晋王府,而是改道去了将军府。 她当时为了让陆鹤元放陆瑾怀出来,扯谎说陈骁会去跟陆瑾怀验兵符,王府周遭必然会有陆鹤元的眼线,若月中陈骁没去王府,那事情可就棘手了,毕竟眼下还不是和陆鹤元撕破脸的时候。眼下得趁着陆瑾怀还没出来,她得去跟陈将军通个气儿。 骁勇将军陈骁,是她爹左丞相李善的故交,两人曾跟着祈正帝打天下,年轻时在战场上是过命的交情,只是大雍建国后,国泰民安,太平盛世,二者一人依旧隳肝沥胆,另一人却是开始玩弄权术。在政见上颇有不合,早早不欢而散了。 早年前她还是盛名远赴的相府嫡女时,他时常会从各地带些她没见过的玩意儿给她,把她当小女儿一样疼爱,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长辈。 “姑娘,将军府到了。”赶车的驭夫打断了李程玉的回忆。 李程玉掀开帘子,看见门匾上苍劲有力的将军府三个大字,威风的好像能看见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好怀念啊。 李程玉痴痴的站在将军府门口,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怀念,顶着炎炎烈日,竟是看得呆了。 直至身后传来一声铿锵有力的男声,“程玉?” 李程玉回过身,看清来人,笑的牙都露出来了,她终于看见第一个想见的人了,她大呼,“哥哥!” 李程景是相府的嫡长子,与李程玉一母同胞,在政见上多与陈骁不谋而合,陈骁也提点他同赴战场,对他赏识有加,哥哥便和她一样不招父亲待见。后来她一朝容颜改,全天下的人对她都变了,只有陈骁还会托付同在战场上的哥哥给她带些东西,只是她那时自己心态变了,以为陈骁和哥哥对她的疼爱不过是可怜她罢了,把人家的好心当做驴肝肺。直至前世被陆鹤元幽禁在晋王府折辱那三日,来询问她下落的竟然只有哥哥和陈骁,她才知道原来这二人是真的对自己多有疼爱,只是为时已晚。 正欲朝哥哥走去,方才拉车的驭夫小哥忽然说话了,他看出来这姑娘的来头不小,说话的声音弱弱的,“姑娘,车钱还没给呢。” 李程玉正欲掏钱,就看见哥哥先递给那驭夫一锭银子,“安全的送我妹妹,就是有功!这是赏你的!” 那驭夫又惊又喜,他都做好今天要不到钱的准备了,没想到不仅受到钱了,还是一锭银子!不敢相信的在牙上咬一口,牙印竟然清晰可见,这都顶他拉一年马车的钱了! 驭夫激动的跪下了,喜极而泣的给李程景哐哐哐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李程景挥了挥手让他走了,转身对李程玉道,“妹妹怎么在这?” 和牢里那个问的同样的话,但是哥哥说出来可是要亲切的多,毕竟这是一个为了妹妹能随手给驭夫一两银子的哥哥。 李程玉嬉皮笑脸,“我来这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哥!” 李程景的惊喜一时间竟不比那车夫少,妹妹自从脸毁了以来,除了跟皇太孙之外,她几乎不跟外人多说一句话,连他这个哥哥也从来都是冷脸以待,不要说笑,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是许久没说过了。 第二十八章 共商大计陈将军 看见李程景这个模样,李程玉心里不是滋味儿极了,鼻子酸酸的。 她这个异样的举动并没有逃过哥哥的眼睛,李程景把她单薄的身子掰过来,使她直视自己,轻声问道,“妹妹怎么了?” 李程玉吸了吸鼻子,耸耸肩,“没什么啊,大概是太想哥哥了吧。” 李程景听见这样撒娇似的话没来由的一愣,反手敲了下他妹妹光洁的额头。 李程玉吃痛,嘴里却发出“嗷唔”的声音,像个孩子一样。 陈骁就在庭院里赏花,看见李程玉调皮的样子,忽的一怔,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一男一女慢慢走近,他才惊讶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李程景恭敬行礼,“我是来与您闲谈的,正巧在府外遇到妹妹了,怎么,你们不是约好的吗?” 陈骁言语中满是不敢相信,开心道,“程玉你来找我?” 李程玉嗯了一声,心里却不住的心疼陈骁。这样疼爱自己的长辈,赫赫有威名的大将军,竟然会因为自己过来一趟就开心成这般,太折煞她了。 陈骁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是快要哭了的激动,“程儿,你不怪我了?” 李程玉一愣,这才想起来,前世大火那天,陈骁也在,自己醒过来知道容颜尽毁后,言语恶毒的对陈骁破口大骂,怪他无能不从火里救出自己。但她其实自己知道的,若不是他,自己连后面的命都没有了,那群小厮是为了拦他冲进火场才去救她的。她想不通,前世自己怎么就遮了心蒙了眼能对这样疼爱自己的长辈说出那样狠心的话呢? 李程玉内疚的跪在地上,为前世愚笨的自己向陈骁请罪,“程玉被自己的愚笨蒙了心,对您言语上多有冲撞,历来种种,皆是程玉的不好,万万没有怪罪您的道理。” 陈骁连忙把李程玉从地上扶起来,“好孩子,好孩子,你没错,还肯认我这个长辈就好!” 站在一旁的李程景也好久才反应过来,“那程玉你今日来找陈伯父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了?” 李程玉说话之前扫视了四周,陈骁不待她开口,让家仆都退下。 庭院中霎时就剩下他们三人了。 日头落下,血红的夕阳在杂乱无章的云朵里徐徐下沉,风吹在身上渐渐有了凉意。 李程玉面容严肃道,“程玉有一事,非伯父不能帮。” 陈骁的脸色跟着李程玉严肃起来,预感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许会难过登天,嘴上却还是说,“但说无妨。” 李程玉一字一顿,“月中之时,还请伯父来晋王府一趟。” 李程景争先问道,“晋王府?去晋王府找你做什么?陆瑾怀欺负你了?我也去!” “没有没有没有,他对我很好!”李程玉连忙摆手,已经多生出了太多事端,她可太担心出什么乱子了,“哥哥你想去便去,但是切记不是去找我的,你们是去找晋王陆瑾怀的。” 陈骁不解,找陆瑾怀?是陆瑾怀让的?那为什么要李程玉来传话? 第二十九章 再遇故人陈汶清 李程玉看出陈骁的困惑,她也知道这件事很难解释,可她也没办法把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不然事情要从前一世说起,到时候这件事没解决,弄不好自己还要被先送去医馆看看有没有癔症,只得咬牙道,“这件事和陆瑾怀无关,陆瑾怀现在人在诏狱里,他并不知道我来找过陈伯父,若伯父愿意助我,也请不要让他知道是我来找过您。” 良久,陈骁默不作答,李程玉知道,这样要人家不问来由的去问自己做事实在的荒唐,但她没别的办法了。 李程景看见妹妹一幅焦急的表情,自告奋勇道,“虽然不知道妹妹你要做什么,但我可以去找他,这样行吗?” 李程玉一愣,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当时危急之下,她怎么直接说了陈骁的名字把哥哥给忘了呢! 唉,太悔不当初了! 没想到此时沉默了许久的陈骁忽然开口,“让我去晋王府,不是不可以,但我去做什么?还有,程玉,能否告知缘由?” “做什么都可以,谈兵法,论国事,哪怕是路过想起同僚想去看一眼都行,只要去就行!”见陈骁答应,李程玉大喜,可话分两说,“至于缘由,我现在没办法完全说,等到时机成熟了,我自然全都告诉您,我只能告诉您,这件事对您对社稷而言,绝无关紧要,却是能救我命的!” 陈骁叹了口气,点头应下,他自然知道一个小丫头让他去趟王府不会跟社稷有什么关系,只当是小姑娘在王府里受了欺负找他去撑场子的,“好,你生性纯良,既然能过来找我,我信你。” 李程玉眉开眼笑,心中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要不是屁股疼,她能轻巧的跳两圈。 “好你个李程玉,来我将军府都不来看我!”从远处飘过来一个亮紫色的身影,鼓着圆圆的小脸蛋就出来了,挥舞着小手臂,“李程景,打你妹妹这个没良心的!” 李程玉一愣,原来又是一位老故人,陈骁尚未出阁的小女儿陈汶清。前世,陈汶清与哥哥交好,两人暗下私生情愫,是两家长辈心照不宣的事情,自然和她的关系也是好的如亲姐俩,比她那个心狠手辣的妹妹可好多了。却不料荷会上觥筹交错多喝了几杯,怎么她就错上了皇太孙的床榻,一朝清名辱,陈汶清欲了结自己,皇太孙陆鹤元却挺身而出,说是已倾慕她许久,愿娶陈汶清为妻,为证明自己所言不虚,还立做正妃,陈骁以为皇太孙是为了保全女儿清誉愿意下娶,自那之后便誓死效忠皇太孙。 至于李程景和陈汶清二人,纵使再有情,中间也隔了层层阻拦,直至李程玉死,也都再没有他钟情谁家小姐的消息了。 现下想来,从荷会伊始,这一切便都是陆鹤元的安排了。心思歹毒,心狠手辣,且懂得攻于心计,他当真是不负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 “哎,我说着玩的,你不至于这么严肃吧,小气鬼!”陈汶清不知道李程玉在想什么,只看她眉心紧蹙,没轻没重伸出小拳头擂了李程玉一拳头。 “清儿太无礼了。”陈骁的声音四平八稳,倒也没生气,只是提醒。 第三十章 娘娘不急丫鬟急 “无碍的。”李程玉回完陈骁,话锋一转对准了陈汶清,“我找不找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敢说你是冲着我来的吗?” 陈汶清听懂了李程玉的话,白皙的小脸蛋霎时飞上了一抹粉红,嘴上却不肯落了下风,“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我便是什么意思咯!”李程玉轻松道,又眼见日薄西山,她该回王府了,便向众人告别,还不忘故意打趣道,“唉,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再说我看我在这也是耽误了别人说话,我还是回我的王府吧,毕竟嫁出去的妹妹,哪有没出阁的小姑娘香呢。” 李程景古铜色的脸上也被说出一丝粉红,不过不那么容易看出来就是了。 陈骁也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笑道,“程玉啊程玉,又欺负清儿。” 李程玉嘻嘻哈哈的出将军府,坐着将军府的马车赶回了王府。 一到府里,河开便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我跟燕来都快急死了,以为您出了什么事了!” 燕来也焦急道,“是啊是啊,怎么这天都擦黑了才回来?娘娘碰到什么了没有?下次出去说什么也得让我俩跟着啊!” 李程玉怜爱的摸了摸两个丫鬟的头,安抚道,“我没事,王府这帮走狗没欺负你们吧?” 河开摇了摇头,“没有,他们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曾越矩,互相当不存在似的。” 李程玉叹了口气,王府的陪嫁丫鬟,竟然在王府里能被那些下人漠视,也是河开心思纯良,才不做他想的。 用晚膳时河开神神秘秘道,“我今天王府里的下人忙忙碌碌的,好像说是王爷明天晚上就要回府了,也不知道听错没。” 李程玉一愣,明天?这么快?呵,她倒是小瞧陆鹤元的嘴上功夫了,“河开,你听谁说的?” 河开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就王爷身边,身边,那个叫,叫、糖子儿?” 李程玉瞧了一下河开的笨脑瓜,“什么糖子儿,他叫子堂,王爷的贴身护卫。” 河开尴尬的吐了吐舌头,“老了记不住事儿了。” “什么老了,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李程玉笑骂道,忽然想起明天晚上陆瑾怀就能回来了,那自己也该把玉佩还给陆瑾离了,毕竟那是身份的象征,想起刚才她们俩担心的模样,李程玉道,“明日我还要去看晋王,完事之后我去上街买点药,从府里带过来的都不好了,晚些回来,你们别担心。” 燕来有些心有余悸,“让我俩也跟着吧,不然心里总觉得没着落。” “去诏狱还带丫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凤驾亲临呢!算啦算啦,你们两个如果不忙的话明天给我买点香蕉屯留着吧,有点馋了。”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只能随着李程玉去了。 李程玉不怎么爱吃瓜果,只爱吃香蕉,吃香蕉也有奇怪的讲究,新的好的通体金黄的香蕉她碰都不会碰一下,反倒是一定要吃在家里屯留着,长了黑斑烂了的香蕉,因为她觉得那种香蕉香甜不涩嘴。 前世今生,思维变了一圈,这个奇怪的习惯却还是保留住了。 第三十一章 诏狱相逢两姐妹 这一世活的实在太累了,好像每天都被推着走,和她上一世整日抱怨在屋中无所事事大相径庭。 原来人要做到事情是要做完的,前世不做就要拖到下辈子,李程玉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就匀一些到前世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这一觉睡醒,李程玉再度往诏狱赶去。 大概想了一下,算上今天,他已经是第四天没吃饭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吧。 对陆瑾怀这个人,她说不上喜欢,虽然打了自己,却也并不恨他,只觉得自己欠了他一条命,那就助他铲除登帝路上的绊脚石,仅此而已。 这是陆瑾怀第一次对这个女人产生厌恶之外的想法,他觉得这个没有过一天好脸还能天天来的人奇怪。她说她有事相求,究竟是多重要的事,才能让一个女人天天往牢里跑? 而且她一介女流,虽然只挨了五下板子,但是应该也不怎么好受。 如果这话让李程玉听见了,李程玉一定要说何止是不好受!快疼死老娘了! 李程玉被烫的呲牙咧嘴的,就是被面纱遮住了让人看的不真切,从怀里掏出烫饼,“吃些东西吧,人是铁饭是钢,你厌恶我是一回事,但别饿坏了。” 李程玉终于想明白了,她不能走激进路子了,她要以柔克刚,任劳任怨,但说白了就是在哪摔倒了就在另一个地方爬起来。 而万万没想到,陆瑾怀竟然真的把饼接过去了,李程玉觉得自己找对门路了,今天像是有戏了!只是接过去半天,都没看见他往嘴里送。 李程玉眨眨眼,不明所以,解释道,“饼什么馅的都有!你掰开一点就看见了!” 只听见陆瑾怀淡淡道,“我不吃面食。” 李程玉,“” 很好,什么馅都买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步。李程玉望着牢里的铁栅栏,在想如果一头撞上去能不能没痛苦的死掉。 “姐姐也在这里呀。”二人正相对无言之间,李祺玉来了,从宽大的袖口处拿出两个一路过来已经没有温度了的米团,递给陆瑾怀,“有肉松还有红豆,都是你爱吃的。” 李程玉愣在一旁,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又是卖饼大叔的话,他说伴侣之间,最重要的懂得。李程玉摇了摇头,不对,她和陆瑾怀之间算不得什么伴侣。自家妹妹和自己的夫君在这里浓情蜜意,把她衬得像个局外人。 但她不能走。 这是她最后能跟陆瑾怀相处的时候了。 等他今晚回了王府,行踪就再由不得她知晓了。 李祺玉看了她一眼,咬了咬下唇,语气依依不舍的对陆瑾怀说,“你和姐姐在这里吧,我先走了。” 不要说是陆瑾怀,李程玉都听得出她语气中不想走的意思,但是她更不能走,情急之下,她想赌一把,“陆瑾怀,我” “你走吧,有事回府里再说。” 李祺玉侧过脸,冲着李程玉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李程玉不是看不出她笑容中的讽刺,但她忍着天大的屈辱此时也决不能走,因为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眼睛酸酸的,她朝陆瑾怀走进了两步,语气里甚至有几分哀求,“我不想走。” 第三十二章 伏低做小李祺玉 “嗯,姐姐与晋王夫妻伉俪情深,是祺玉打扰了。”说罢,李祺玉撩起裙摆,一幅受伤的模样。 “你不走就死在这!”陆瑾怀急了,一把抓紧李程玉的胸口,胸前的布瞬间起了褶皱,衣领顺着褶皱往下短了几寸,露出一小节胸骨。胸骨上一颗一颗的小脓包,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伤,陆瑾怀撒开手,蹙眉道,“这是什么?” “被饼烫的。”李程玉头也不回,往外走去,她知道自己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路过走五步还没她走一步迈的大的李祺玉,对上她奸计得逞的眼睛,李程玉冷哼了一声,用力抓了一把李祺玉的臂膀,这次是真的把她抓疼了,眼眸里有了几分恐慌。 把她一推到陆瑾怀面前,懒得看她弱柳扶风的做戏,李程玉冷冷道,“滚到你男人那边去。” 李程玉这话说的难听,她是御史夫人,却在推到晋王面前说这是她男人,就差直指奸夫淫妇了。 李程玉走了以后,李祺玉心里恶狠狠的骂了句泼妇,那一下子把她真的抓疼了,可是当着陆瑾怀的面,她只能娇滴滴的揉了揉臂膀,委屈道,“我不过是来看看怀哥哥,姐姐实在是太狠心了。” 陆瑾怀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问她,“祺儿,不管你如何不愿意,但你已经是御史夫人了,总这样来,宋琏不会说什么吗?” 李祺玉虽然有点不高兴陆瑾怀不顾她的手臂,但还是觉得是在关心她,轻言细语道,“不会的,我没让他发现。” “嗯,那趁他没发现,你早些回吧。” 李祺玉心里一丝错愕,陆瑾怀第一次对她下了逐客令,心里生出一些慌乱,难道是李程玉打动他了? 饶是心有再多不甘,她也没哭没闹,只是懂事的和陆瑾怀告了别,再没说其他的,满怀心事的出了诏狱。 她知道,当男人的心稍微动摇了一分,越是安稳不闹的那个,就越是容易赢。 她的懂事救了她。李程玉饶是容颜毁,但从小的宠溺让她心高气傲已经刻进骨子里了,论伏低做小,李程玉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她也知道,碍于身份,其实这也是李祺玉最后一次能和陆瑾怀独处了,下一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次能假借回相府之名来诏狱,那下一次呢?爹爹还会帮她吗? 她对陆瑾怀说不上爱,但她是虚荣的,她是庶女,不可能拥有昔日李程玉的万千宠爱,但是若是两个位高权重的人,尤其其中一个还是她的夫君都爱她的话,也算是她赢过李程玉了。 不过是会投胎,早比自己生了半年,就能处处都压过自己一头,凭什么?她善良、她貌美,为此声名远播她还能认,可她竟然连容颜尽毁都是人尽皆知!可自己呢,被人寥寥提及,即便是提及,也不过是个相府的庶女。她连丑都能是嫁给皇子的理由,哪怕这个皇子日后一定会被爹爹除掉,却还是嫁的比她门槛高,她这一生,死都想赢李程玉一次! 第三十三章 狐假虎威两门童 李程玉坐上了去宁王府的马车,脑子里混沌一片,不过与李祺玉不同的是,她一点也没想着争风吃醋的事儿,那些小姑娘家的把戏跟她没关系,她要做的是覆皇朝的大事,李祺玉不过是顺手铲除掉的小喽啰而已。她现在更害怕的是,刘希文采卓绝,且深谙权术,因年事已高在王府中并不多受重视,可若是他一旦去参加科举,必会被陆鹤元发现,到时候陆鹤元有了这一得力帮手,她再和陆鹤元对抗,那就难了。 到了宁王府,李程玉让小厮通报,门口小厮见她穿的一身简朴,斜靠在门边抖着腿,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的打发她,哦不对,打发叫花子还会给两个馊馒头呢,对她就只有鄙夷了了。 直到李程玉拿出那枚玉佩,小厮的脸色才稍微严肃了些,不过他不认得这玉佩,只觉得看着名贵,有些拿不准主意,进屋里去喊了一个看衣着就是官比他大了不少的守卫过来。 守卫身份只是比小厮高了些,但也没高到哪去,那玉佩他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就跟着小厮一起轰人了,两个人一个人打嘴仗,一个人舞刀弄棍吓唬她,合作的天衣无缝。 李程玉要不是觉得宁王无辜,一狠心都恨不得想把那玉佩摔了!思来想去,她搬出了相府的名号。 此时的随口一提,她也没想到日后还会帮了自己大忙。 于是守卫这一下子也不敢再挥舞了,进府里去找了头领来。 头领一看见那玉佩,吓得手都抖了,那是宁王随身的信物,马上对李程玉毕恭毕敬。刚才舞刀弄枪的守卫和打嘴仗小厮看见头领都这幅模样,一改嚣张跋扈的模样,二话没说转头就冲着李程玉点头哈腰的喊祖宗。 李程玉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个,“我也不欲重罚打板子什么的,你们两个就互相扇巴掌吧,多少下都行,我看见手印就行。” 对于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仗势,前世她都是默默忍下来,某日想起再难受的抓心挠肝,今生她学乖了,仇都懒得记,直接报了就完了。 小厮和守卫欲哭无泪,面对面挥起了友谊的巴掌,一边挥还一边喊,“对不住啊兄弟!” 把李程玉安排在正堂,头领先是一顿道歉,然后才说,“王爷一大早就进宫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李程玉嗯了一声,谢过头领的安排,然后就站在那里等陆瑾离。毕竟玉佩那么贵重的东西,她不敢冒然让他人转交,况且也还没有当面道谢。 站在屏风旁呆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换个位置,靠在门框上等,又无聊了又换个位置,直到李程玉快把他屋中能站的地方都站过一遍,腿都要折了,终于看见那浪荡公子哥回府了。 陆瑾离当真是没辜负李程玉给他起的这个浪荡公子哥的名号,拿起手中茶白折扇,轻挑起李程玉的下巴,“我当是谁呢,说等了本王好几个时辰,原来是四嫂啊,四嫂来鄙府,不知有何贵干?” 不提这好几个时辰还好,提到了李程玉就气,此时李程玉已经没有心思什么耐心长篇大论的道谢了,她面无表情的把玉佩拍在陆瑾离手里,“谢谢啊!还给你!” 第三十四章 浪荡公子陆瑾离 陆瑾离一把反扣住李程玉的手,“哎,欺负了我宁王府的人,这么就想走了?” 李程玉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想起那小厮和侍卫,虽然明知道陆瑾离这是没事找事,还是跟还在屋中的头领说,“你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别打了!” 说罢提起裙子就要走,只是刚转过身就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陆瑾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到她面前了,声音浅浅,覆在她耳边只有两个人听到的耳语,“我还以为嫂嫂是要来让我负责的。” “你!”李程玉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提起这件事情,却因为他撞到了自己胸口烫肿的脓包,疼的脸上表情有些扭曲。 陆瑾离知道自己没用内力,即使是撞上也绝不会疼成这幅模样,拂去脸上的轻浮,蹙眉道,“嫂嫂怎么了?” “与你无关!”李程玉脸都气红了,跳出八丈远,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的胸口,怒目而视。 陆瑾离见严肃反倒没用,换回方才玩忽的模样,“哦?那这样的话,我倒是要看看了。” “疯了吗!”那种地方怎么是能看的!李程玉又气又恼,好像火气都冲在头顶了,却又怕他真的动作了,说道,“是烫的!” “啧啧啧,真是不小心,哪哪都有伤。”陆瑾离一看就是故意这么说的,然后从身后的架子上随手拿出一个青花瓷的瓶子,扔给李程玉,“嫂嫂拿着吧,对烫伤有奇效的。” 李程玉咬牙切齿的从嘴里挤出谢谢两个字,着急忙慌的从他府里跑了,踏出门槛的时候因为走的太快了还不小心绊了一跤,听见身后陆瑾离嘲弄的笑声,脸红的像个大西红柿。 登徒子!李程玉在心里咒骂。 暮色像是一张恢恢天网,趁人不注意时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人间。 李程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王府,只见王府中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绸缎随风飘零,像又娶了一房媳妇儿似的。 其实早在三个时辰前,陆瑾怀就回到王府了,那时候李程玉还在宁王的正堂中等着还玉佩。 听子堂说完府里近几日发生过的事情,处理了几件重要的公事之后,他忽然破天荒的想起了李程玉。 子堂只说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陆瑾怀让人把河开跟燕来找来。 两个小丫鬟没见过世面,每次看见这个俊冷还总爱穿一身漆黑的王爷都吓得瑟瑟发抖,心想她俩不过就是上街买了个香蕉,这也不行吗? 陆瑾怀问,“你们主子呢?” 河开说,“去诏狱里看您了。” 燕来说,“出来之后就去买药了。” 陆瑾怀问,“买药?府里什么药没有?” 河开说,“娘娘身上的仗伤一直没好。” 燕来说,“府里的药我们是不准我们用的。” 陆瑾怀问,“为什么不准你们用?” 子堂说,“因为您说把娘娘当疯狗就行了。” 陆瑾怀沉默不语,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屋里安静的河开能听见燕来的心跳声。良久,陆瑾怀站起来,尨眉皓发,没有一丝刚从大狱出来的疲惫,自己漫无目的在萃园里徐徐行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就走到了他们的新房,他从没在里面过过夜,同从前一般,住在他的沉苑里。今日走到这里,他陡然生出去看一眼的想法。 第三十五章 良心发现陆瑾怀 新房的大门是紧闭着的,上面还挂了把袖珍的金锁,看上去像是锁嫁妆用的,河开跟燕来匆匆赶回来,只看见晋王长身伫立在门前,薄唇紧抿,于是谁也没敢再往前踏一步。 陆瑾怀头也没回,听细碎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盯着那锁问,“谁锁的?” 燕来知道晋王一定是生气了,平白无故的忽然把门锁起来,谁不膈应呢,于是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答,“奴、奴婢锁的。” “她为什么要锁门呢?”陆瑾怀像在问燕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燕来愣了一下,她刚才怎么答的来着?把小姐卖了?没有吧? 陆瑾怀自然是不知道回转丹的事情,李程玉虽然把丹药藏好了,但她怕府里的下人会借清扫的名义来偷东西,其他的陪嫁偷了也就罢了,但金丹绝对不行,于是她就日日锁着门。 然而那把袖珍的小锁,被陆瑾怀抓在手里,内力轻轻一震,就像个小石头一样落在陆瑾怀的大手里了。 推开大门,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混合着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比诏狱里的湿潮还要难闻,陆瑾怀不禁蹙眉。 床上摊着一条酡颜裙,一条水红裙,陆瑾怀记得那两条裙子,是她前两天来牢里看自己的时候穿的,此刻正胡乱散摆在床上,下体处殷着丝丝血迹。 他忽然想到了很多,她与李祺玉换亲的歹毒,她几次三番进诏狱,听过冷言冷语后落魄离开的身影,她害陆鹤元落水的灾祸,她被烫破的白皙胸膛。 “你怎么进来的?!”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洋洋盈耳,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她还以声音更胜黄鹂远近闻名过。 陆瑾怀侧过身子,看见她把什么东西往身后藏掖,挑眉问道,“什么东西?” “烫、烫伤的药膏。”药是陆瑾离给的,李程玉不是很清楚这药瓶上有没有宁王府的御封才往身后藏的。 只是这话在陆瑾怀耳朵里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眸里的闪烁。 李程玉不知道发生什么了,茫然的看着河开跟燕来,眨了眨眼睛瞟来瞟去,意思是“发生啥了?” 河开跟燕来用更迷茫的眼神回应李程玉“我们也不知道”。 陆瑾怀忽然的声音打断了她们主仆之间的眼神交流,“你之前在牢里说要我帮个忙,是什么忙?” 李程玉把茫然的眼神对准了陆瑾怀。 她就是去宁王府拿了个药膏,中间发生了什么啊?先前不是说不帮的?良心忽然发现了? 但她当然不会这么问了,清了清嗓音答,“你府里门生,有个叫刘希的” 陆瑾怀有些疑惑,像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刘希?” 李程玉点头,“嗯,刘希,也许你记不清这个名字了,他只是你诸多门生中的一个。” “我都记不清,你怎么知道的?” 李程玉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该怎么答了,她命河开跟燕来退下,把门关上,还是如大婚当日一样的陈设,屋里的气氛霎时有些暧昧。 第三十六章 门生之事疑惑多 她戴着最平常的月牙白面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瑾怀,认真的扯谎,“那日皇太孙来你府里,我跟在他后面听见他要找你府中一个叫刘希的门生,我猜测这个门生大概非常重要,不能被他发现,所以你不能让他去参加科举。” 陆瑾怀没完全信这个谎,但是她费了这么大周折,竟然只是为了一个门生,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她会想着怎么断了自己跟李祺玉的联系,“你这是在帮我吗?” 李程玉,“当然!” 陆瑾怀,“为什么要帮我?” 李程玉敷衍着说,“喜欢你吧。” 陆瑾怀,“胡扯,你都没和我相处过。” 李程玉也不辩解,能拦下刘希对她来说绝对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嗯,胡扯就胡扯吧,带我去找刘希。” “好。”陆瑾怀大步走向李程玉,李程玉顺着他的脚步往外走,两个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走到屋外碰到了王府里两个小丫鬟,毕恭毕敬的向陆瑾怀行礼,陆瑾怀淡淡嗯了一声之后道,“你们去把新房的被子换了,衣服洗了,日后我不想再看见王妃寝殿里一点脏乱。” 既然是陆瑾怀安排的人,那李程玉也就相信她们不敢手脚不干净,随着她们去了。只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唤他,“陆瑾怀,你不要喜欢上我。” 陆瑾怀,“要脸否?” 李程玉,“不要。” 陆瑾怀,“” 李程玉,“真的,不要喜欢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她不是没来由的说这句话的,她只是忽然觉得,陆瑾怀很可怜。他是庶出的皇子,战乱时分,他连自己的生母都未见过,或许是谁都不知道。皇上表面最中意他,实则却立太子的儿子为皇太孙,让他来抵挡小人。她不喜欢他,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尽早扳倒陆鹤元而已。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不能喜欢上自己,否则前世今生,她的债就还不清了。 李程玉跟在陆瑾怀身后到了墨湮书斋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里面的人却都还在挑灯夜读,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科举在即,谁都不敢放松。 众人看见陆瑾怀来了,才放下书本,向王爷请安。 李程玉看了一圈,看到了许多她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人,却没看见刘希。 记得他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按理说应该也还在书斋才对,李程玉绕着屋里走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他。 李程玉看了一眼陆瑾怀,陆瑾怀没说话,李程玉只好自己清了清嗓子,但是又不敢太大声,“各位对不住,我来打听个人,刘希去哪了?” 门生们知道眼前这个蒙着面纱的女子是晋王妃,也都放下傲骨,却是面面相觑,“刘希?没听说过这个人啊。” 李程玉瞬间惊恐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道,“没听过刘希?没人听说过刘希吗?” 得到的却是让人绝望的回答。 所有的血液往头顶冲去,李程玉眼前一黑几乎站不稳,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了她一把。 怎么可能! 刘希怎么可能不是陆瑾怀的门生!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第三十七章 不咸不淡过日子 晚上,陆瑾怀照例住在他的沉苑,李程玉独自住在新房。 月亮爬上了树梢,把黑夜照的明晃晃的。 李程玉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借着月色能清楚的看着枣红色的床顶,满脑子都是刘希的事情,她思来想去,就只想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虽然这一世重来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和前世一样的。 李程玉想起来了,前世被打了二十大板之后,她在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见过刘希一面的。那时候刘希曾说过一句话,说她是命格纯阴,大灾之命,她当时身子虚,也没把这个神神叨叨的门生的话听进去,现下想来,或许他当时就已经知道什么了? 这一世,她躲过了二十大板,换成了五下,所以她没见到刘希,难道跟着她改变的,也有刘希这个人? 可是如果只是这样,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安呢。 月色清凉如水,可是李程玉的心里却燥的发烫。 不安,能做什么? 这一世是否有刘希?如果有的话他在何处?难道已经被陆鹤元找到了?还是这个老谋深算的门生,也重新活了一世?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竟然就这么想了整整一宿。眼睛涨的酸疼,可是心里却塞满了事情,脑子清醒的睡不着。 日子过的不咸不淡,自那日陆瑾怀从大牢里回来后,府里的下人就开始把她当成王妃看待了,对她尊重了不少,什么东西都给她备最好的。王府里的郎中也给她拿了不少药,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至于她跟陆瑾怀的关系,不冷不热的,他不再对她动辄羞辱打骂,但也没有热络,就像她是寄住在他府邸的生人一样。不过李程玉倒也乐得自在,偶尔会去萃园呆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日子过的好像波澜不惊,但是李程玉总是隐隐的觉得,在平静之下掩盖的看不见的黑暗中,早已经有惊天阴谋在暗潮流动了,可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这种迷茫的未知,就像是在漆黑的悬崖边走路,不知道哪一脚踩空,就会落入万劫不复,让人心里发慌。 这天,李程玉让河开跟燕来去歇着了,自己照例在萃园的荷花池旁发呆,想事情想得太入神,身后有人也没察觉出来。 还是陆瑾怀说了话,“过几日就是昙会,你要不要去裁件衣裳?” 李程玉侧过身,“还有近半月,你急着裁衣服做什么?” “昙会在京郊白昙湾,过去要整整一天一夜,要裁衣还要制衣,太粗制滥造我晋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李程玉整个身子转过来,“哎,陆瑾怀,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喜欢我的吗!” 陆瑾怀深吸了一口气,提起手就要打人,李程玉一边喊着“哎呀我好心提醒你你别打我呀”,一边因为躲的太认真,一个没注意脚一歪噗通掉进荷花池。 池子里的人非常熟练挥舞着手臂,高喊“救命呀救命呀!” 呼救声吸引来附近的一众家丁,大家也都非常熟练的拿绳子的拿绳子,拿网的拿网,毕竟距离上次救人还没月余。 只是众人在看见荷花池畔那个从容淡定的漆黑身影,全都不敢动了。 第三十八章 落入池里没人救 一个两个心里嘀咕着,王爷不是不把王妃当疯狗了吗?怎么看见王妃落水了还是不救呢?那既然王爷都不救,他们是不是更不能救了呢? 这么想着,一种黑压压的人影怎么来的怎么原路返回了。 在水里泡着的李程玉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觉得半天没人来好像有点奇怪,但是岸上这个一直看着她露出诡异笑容的男人也明明什么都没说。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陆瑾怀居高临下的看着泡在荷花池里的人,“我问你,我喜欢你吗?” “你他娘的”话还没说完,荷花池就没了人影,只剩下一堆圆嘟嘟的透明泡泡不停的在往上冒。 陆瑾怀神色一紧,跳入荷花池,像是一滴肆意的墨,啪嗒,落在荷花池这篇巨大的宣纸上。 他大手一伸,拽到了李程玉瘦弱的肩膀,轻轻一用力,就把她回到了岸边上,而他只是宽大的袖口处沾了一点水。 “咳咳咳咳咳咳”一上岸,李程玉就坐在地上拼了命的往外吐水,她其实是懂一点点水性的,不然上次也不会跳下去救陆鹤元,但是荷花池里有水草,她不敢轻举妄动,万一真勾进去,这辈子就死的不明不白了。一边咳她还在心里想,这个人太小气了,真的太小气了。 陆瑾怀站在李程玉身边,还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你以后没事不准靠近荷花池,回去换衣服!” 李程玉瘪了瘪嘴,没办法只能回去换衣服了。 刚换完衣服,府里小厮急急忙忙的过来报信,说宫里来人给她送东西了。 “宫里?谁会给我送东西?”嘴里嘀咕着,脚上的动作却没慢,李程玉跟着家丁往前堂赶去。 到了前堂,只见几位宫人穿着的人齐心协力累的气喘吁吁的,而他们抬着的则是一把落霞式的古琴,琴漆还有罕见的梅花断纹,绝对是一把世间难见的好琴。 为首的宫人讨好的笑道,“王妃娘娘,这是我们婉妃娘娘送给您的礼物,她说自三年前在府上难得听过一曲佳音,自此日思夜想,还望您在昙会上赏脸呀!” 婉妃?这究竟是个什么人?陆鹤元的人?还是爹的人?李程玉有些拿不准主意,正欲推脱,那宫人像是早有准备似的,“王妃,我们娘娘说了,这个琴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就算是她赔罪的。” 赔罪?想来她和婉妃唯一的交集便是在棠宴宫里的那次,若说赔罪,那也只可能是陆瑾离的事情了。 罢了罢了,话都说到这了,李程玉知道这婉妃娘娘是吃了称砣铁了心要她收下了,便谢过公公,收下了那把名贵的古琴。 宫里的人走了以后,陆瑾怀看着李程玉手里的琴,淡淡道,“这婉妃对你们相府的人真是好。” 李程玉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相府,但她知道和陆瑾离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跟他说的,让河开跟燕来把琴收起来,她留在正堂,沉静的看着那一袭墨色衣裳,“陆瑾怀,本王妃去当个诰命夫人可好?” 第三十九章 水泄不通斜芙阁 在荷花池畔还说着不着急的李程玉第二日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大摇大摆的出了王府,临走之前还找陆瑾怀要了两个侍卫,原因是觉得他树敌太多总觉得会连带到自己。陆瑾怀忙着打理昙会的琐碎,就随她去了。 斜芙阁是京城最富盛名的店,来往客人都是天潢贵胄,听说宫里的娘娘若嫌弃裁缝裁的款式不够靓丽,都要来这里订上两件当下的时装。 前生她脸没被毁时,可是这里的常客,霍老板常说她是最打紧儿的,次次都给她加急的制衣服。 可眼下赶上昙会,京中尽数官家女子都来此处裁衣服,竟然把这她记忆中冷冷清清的斜芙阁挤了个人满为患,水泄不通。 李程玉心道不好,不要说兴许霍老板这样的大忙人已经不记得她了,饶是记得她,她来的这样迟,上好的布料恐怕也要被前头的人定光了。 “哟,这不是四嫂吗?”一阵少年的清朗声从旁边琴音茶肆的二楼传来。 李程玉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陆瑾离,现下用不上他,她就理都懒得理他这个浪荡公子哥。 琴音茶肆,是一家和斜芙阁一般的茶肆,都是供京内有钱的少爷公子哥儿享受的地方。随意一壶菊花清茶能卖到二两银子,贵的原因却不是因为他们的茶好,而是由于琴音。里面抚琴姑娘环肥燕瘦,单拎出来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弹琴好手,供这些王孙公子听琴品茶,以彰显自己高雅,与那些逛花楼的好色之徒不同。 却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经公子何必要美女作陪,可见这陆瑾离也不算什么好人。 其他在斜芙阁门口排队的高门姑娘倒是都被陆瑾离的声音吸引去了目光,起先只是好奇,忽然人群中有个姑娘喊了一句“那不是宁王吗”!瞬间姑娘们就都争先恐后的踮着脚看了。 陆瑾离一看见这阵势,笑的那叫一个风流倜傥,迈着莲步下楼了,“各位姑娘可还有看得上在下,没婚配的呀?” 谁人都知道宁王风流倜傥,最会讨人欢心。那些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却还是一个个被他逗得脸都红了,嘻嘻笑笑不出声。 李程玉斜睨着他,这个宁王,明明什么都没见过,嘴上工夫倒是比谁都好,活一个大绣花枕头。 陆瑾离扇着手里的茶白色折扇,明知故问道,“四嫂你不会是现在才来裁昙会的衣裳吧?” 李程玉冷哼了一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搭理他。 陆瑾离悠然低着头看李程玉,又换了衣服忧心忡忡的语气,“四嫂你来的太晚了,等到你选布料的时候,恐怕是打补丁的都不够了。” 他这句话算是戳到李程玉的心窝上了,李程玉没好气的说,“是啊,你在这里没完没了的叨叨就有布料了吗?” 少年话锋一转,在李程玉头顶轻声道,“四嫂不妨来我蘅莲榭一看?” 李程玉终于有了反应一愣,“你的?” 陆瑾离挺直了腰板,“嗯,在下不才,别的不行,就是这做生意的心思不少。” 李程玉看了一眼门庭若市的斜芙阁,想了想既然是陆瑾离的店,再次肯定也次不到哪去,二话没说就带着丫鬟侍卫跟在陆瑾离身后去了他的蘅莲榭。 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四十章 五脏俱全蘅莲榭 蘅莲榭虽是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全是各式各样稀奇的布匹,姹紫嫣红,琳琅满目,李程玉看得眼睛都亮了,像老鼠进了粮仓一样,这也想要那也想要,到最后都快挑瞎了眼,才挑出一匹荔枝红的,一匹淡青的,还一匹蜜合色的布,挑着款式让店里的裁缝按照时下最新的款式给她做三身和规制的衣裳。 李程玉笑道,“不错嘛陆瑾离,算你对你四嫂孝顺,一共三身,多少钱?” 陆瑾离比划了一个八。 “八十两银子?”李程玉想着倒是不贵,转身要叫河开掏银子。 “八百两!”陆瑾离面不改色。 这简直是不肖子孙!李程玉惊了,高声道,“你要不要脸啊!三件衣裳你要我八百两?你把我劫了去找陆瑾怀勒索八百两他都不见得给你!” 陆瑾离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膀,“那随四嫂意咯,反正我蘅莲榭一向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李程玉气冲冲的走出去,这陆瑾离心思善良归善良,但是这爱钱的心思到底是跟谁学的?早知道他这么无耻就不会忘记先把价格问清楚了!那些绚丽多彩的布见也见了,挑也挑半天,心血就这么白费了! 只是若是裁缝手巧,裁出来的衣服不知道是何等的美轮美奂! 刚下楼出了店门,李程玉想到过了这里大概真的裁不到合适的衣服了,跺了跺脚,咬牙跟河开说,“去,上楼,把银票给宁王!” 河开想,那可是快一千两啊!心疼都要心疼死了,“娘娘,这” “别废话了,快去!”李程玉心一横,转过身冲跟来两个侍卫怒道,“你们两个,跟上去!去把宁王打一顿以消我心头之恨!”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面对王妃这种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要求谁也没动一步。一个是自家晋王妃,一个是当今宁王,哪个都得罪不起,此刻都非常希望自己脚在地上能够生根拔不起来这样就名正言顺的不用动了。 宁王在二楼单手支着头,一幅满不在乎道模样懒洋洋的说,“王妃让你们来你们就来啊。” 李程玉抬头,看见陆瑾离在窗台上那张细嫩白皙的小脸蛋,恨不得拿头上的发簪把他脸划花。 他单手靠在窗栏上,接过河开给他的一千两银票,笑眯眯的对楼下的李程玉说,“喂,四嫂,欠你二百两,给你送衣服的时候顺便给你送到府上。” 李程玉没说话,看见五大三粗的侍卫上了楼,魁梧的身子一个人能顶陆瑾离那瘦瘦弱弱的小身板俩!明明是一耳光就能把陆瑾离打的找不着北的两个人,却只是娇弱的伸了一下手,轻轻在陆瑾离的身上碰了一下,李程玉看的一清二楚,他衣服连褶都没褶一下,皮肤都没碰到! 陆瑾离却跟唱戏的一样,弯着身子“哎呦”了一声。 他身后两个侍卫笑的像两个二傻子一样。 李程玉气呼呼的带着河开和跟燕来回王府了。 每次遇到这个人都不会有好事! 婉妃和这个宁王都够奇怪的! 第四十一章 余音绕梁瑶筝乐 一连几天,每天下朝回府时,陆瑾怀都会听见府里有悠扬的瑶筝乐声,如山涧泉鸣,余音绕梁,气势恢宏的晋王府仿佛都在筝声中化作琼楼玉宇。府里的下人也都爱去长知阁附近走动,细听这天籁之音。 长知阁是礼部给晋王新房题的字,皇上亲选的,取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两个字,不过阁楼自建成起,住着的就只有李程玉和她两个小丫鬟。 李程玉原先的瑶筝弹得极好,声名远播也是靠的筝,她原先人称江南第一女子而非江南第一美女,就是因为她除了模样沉鱼落雁,还有首屈一指的琴技,只是后来脸烧了,自己性子变了,就没再碰过瑶铮,弹的都是古琴。筝声悠扬,轻拢慢捻,配上曲子,那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古琴则是音沉,凄凄艾艾,冷冷清清,只能弹给自己听得。 久日不碰,第一女子也难免手生,她既然想一举夺魁,还是要多练练的。于是王府上下,人人都愿意凑近,大饱耳福。 离昙会还有两日,蘅莲榭的人准时把裁的新衣裳送上晋王府,还送了一个红木箱子,包的严严实实。李程玉心下一赧,想着可能是错怪陆瑾离了,毕竟人家堂堂皇子,可能不是真的想要那八百两银子,毕竟这箱子成色看起来也是上好的呢。 下人送完衣裳转身就要走,李程玉“哎”了一声叫住那二人,“我当天给了宁王一千两,不是还要找我二百两吗?” 下人笑了,“王妃娘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箱子不是正好二百两吗?” 李程玉气的鼻子都快歪了,刚才那点报赧都喂了狗!对着蘅莲榭的下人大骂无奸不商,要他们务必转达给陆瑾离。 离去郊外白昙湾的日子越近,李程玉心里的不安就越重,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要趁着她去白昙湾的路上不注意把她推向万丈深渊。 临出发的前一日,风和日丽,李程玉照例奏着筝,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重重“当”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琴弦竟然断了! 琴弦意心境,李程玉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当晚竟是整整一夜未眠,李程玉思来想去,让河开留下,吩咐她必须日日去贡院,听人报官籍也好,挨个循着问也罢,只要遇到一个叫刘希的人,就立刻叫人传消息给她。 她总觉得,刘希这件事,蹊跷的厉害。不然不会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心里就难受的紧。 第二日,晋王府便浩浩荡荡的上了路。 虽然晋王和晋王妃同乘一辆马车,但用李程玉的话说那就是君坐马车头,她坐马车尾,也就是马车不够大,不然她打心眼儿里觉得陆瑾怀能坐天上去。 郊外比京城里凉快不少,白日里还不是昙花盛开的时候,只有大片大片青葱绿叶围裹着白昙湾,清风徐来,便沙沙作响,带来不知是什么花飘来的盈盈芳香。 这是她前世没见过的光景,竟然不由得看呆了。 第四十二章 幕后黑手初浮现 直到陆瑾怀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昙湾共有住处二百余间,你我住在东四厢,莫要走错。” 李程玉哦了一声,正要接着看美景。 听得陆瑾怀又道,“我是怕你走错给我晋王府添麻烦。” 李程玉忍不住了,“我也没说你提醒我是因为喜欢我啊!” 于是留给李程玉的就只有陆瑾怀越来越远的墨色背影,鬼知道他去干嘛了,反正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时候燕来也回来了,掏出了一张画的歪歪扭扭的纸。 那是刚才李程玉让她去看的各人住处画的纸,按照前世的轨迹,这次昙会,陈汶清会上陆鹤元的床榻,无论两人是否真的发生了什么,陈汶清的名声都毁了,而陆鹤元也因此得到了陈骁手下的军队。 这一世,她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燕来指着纸上画着的一只小鸟,告诉李程玉,“东一厢住的是皇太孙殿下。” 李程玉问,“那你为什么要画个鸟?” 燕来低着头说,“娘娘,那是鹤” “我们继续。”李程玉尴尬的挠了挠眉毛。 燕来又指着纸上的一个更小的鸟,“这是东南五厢,和咱们算是挨得极近,住着陈汶清陈姑娘,陈骁将军住在西五厢。” 李程玉问,“那为什么又是个小鸟” “娘娘,那是蚊子我用来顶替的。” 李程玉又指着西五厢的位置问,“那这个芝麻烧饼呢?” 燕来快哭了,“娘娘,那是一个长了胡子的男人” “哦,我们继续。” 燕来这次指的小心翼翼的指着最后一个标记,“东南一厢,住着的是二小姐和御史大人,西一厢住着的是大学士。” 李程玉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李祺玉也是个饼?” “娘娘,那是棋子,是二小姐的闺名” 李程玉面无表情,“” 燕来面如死灰,“” 李程玉好好的盯着这张住宅图看了一会儿,大概看明白了部署,正东厢都是给皇子们住的,东南则是给大臣们住的,西厢住着的都是老臣。 所以陈汶清是怎样进的陆鹤元的居所呢? 正蹙眉看着部署图,忽然间李程玉一个激灵,声音都大了几分,“哥哥住在哪里?” 燕来虽然没在图上标出来,但是她记在脑子里了,她咬着手指想了一下,指着纸上东北一厢的位置,“这里。” 原来如此,李程玉豁然开朗,如果是有人跟陈汶清说,哥哥要她去找他,诱导陈汶清往东北一厢走,那发生的一切就说的过去了,因为这里乃是皇家别院,处处门窗别无二致,若是夜里,对这里不熟悉又走了歪路,走进陆鹤元的东一厢就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会是谁跟陈汶清说的呢? 李祺玉吗? 李程玉摇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应该不是是她,因为陈汶清和哥哥的关系,她知道哥哥和李祺玉不交好,如果是李程景冒然让李祺玉带话,又是在陌生的白昙湾,这一切就显得太刻意为之了,陈汶清不会不怀疑,而如果陈汶清怀疑,又跟陈骁说了,他们的计策不仅会毁于一旦,恐怕还会牵扯出幕后主使,让陈骁更加急于搓成陈汶清和李程景的婚事。 那这个带话的人是谁呢? 想到这,李程玉忽然间周身冰冷,身体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她隐约觉得,陆鹤元背后的那个黑暗之手要浮出水面了。 那些曾经觉得无法解释的问题,还有那个在大婚之日给她下药的人,好像都要有答案了。 第四十三章 校验官妃初登场 李程玉再看见陆瑾怀的时候,是他一袭黑衣长身与陆瑾离同站在婉妃凤驾旁,她站在离他有百尺的远处,与众人一起,给婉妃请安跪拜。 “原来这次的校验是婉妃。”李祺玉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婉妃满是海棠的轿子喃喃道。想来宫中各位娘娘都有公主,今日也都一同在此欢聚一堂。众嫔妃中也就婉妃是个例外,她只有宁王这么一个独子,这样一来既公平合理不会偏袒,又因她是四妃之首能展示皇家威严,请她来当校验倒也确实是最佳人选。“可是” 宋琏抓了抓她的手臂,意思是告诉她不必紧张。 李祺玉回给宋琏一个温柔的笑容。 与此同时,高头大马之下站着的陆瑾离看见李程玉,扭头冲着陆瑾怀道,“四哥,四嫂可真漂亮。” 陆瑾怀面无表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嗓音沉冷,“是吗,那你娶她吧,心黑得很。” 陆瑾离则是直接忽略最后一句话,眨着大眼睛问陆瑾怀,“真的可以吗?四哥你要跟四嫂和离吗?” 陆瑾怀终于转过头看着陆瑾离,就像刚发现身边有这么个人似的,眼神冰冷刺骨,让陆瑾离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你随意和哪家姑娘飞嘴媚眼,那是你的一贯作风,前提是主意不能打到我的人身上。” 陆瑾离撅着嘴道,“知道了,我就这么一说嘛。” 陆瑾怀淡漠道,“我知道你是这么一说,不然你现在也就不可能站着说话了。” 咦?刚才是冰窖在说话了吗?怎么陆瑾离顿时觉得白昙湾可真呀嘛真凉快? 陆瑾怀生在祈正帝推翻前朝暴政,打的伏尸百万,血流成河那几年,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在战乱中死了,还是活在某个角落,默默的看着这个曾经与她鱼水之欢的男人建立起大雍王朝。 他活的自私又小心翼翼,不然他不可能在前面三个哥哥都死了以后,还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也造就了属于他的东西他半分也不会让给别人的性格。 接了婉妃到这,剩下的就由陆瑾离和宫人护送去大会场,陆瑾怀回到东四厢正好看见李程玉拿出一身新裁的衣裳。 他第一次好好看那身衣裳,问她,“这是在蘅莲榭裁的?” “是啊。”李程玉简直莫名其妙,衣服送到府里的时候他不问,现在都到了白昙湾了才跟做了梦刚醒似的,“还有,我建议你现在出去,不然你看我换衣服,我会觉得你喜欢我。” “”陆瑾怀转身就出去了。 李程玉顿时觉得这句话就好像她跟陆瑾怀之间的命门一样。 晋王和晋王妃进会场的时候,其实大多数人都已经到场了,女孩子家趁着这样的热闹叽叽喳喳的在一起聊个不停,官家老手彼此试探底线,好不热闹。只是李程玉脸上的薄纱因为太过于与众不同而鲜艳,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李程玉一袭浅蓝底玉涡镶金线滚边素色百合裙逶迤拖地,披着一件素白底多罗呢灰鼠烟纱,腰系玄色如意流苏腰封,都是当下时新的样式。 第四十四章 新月佳人丑王妃 其实也有其他家姑娘想要裁她身上的这件,却因为这样式的衣裳不仅布料极为考究,用料还极为繁琐,斜芙阁的布匹不够,姑娘们一时又找不到其他地方有同等材质的布料只得作罢,现在看着李程玉穿着这样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羡慕的眼睛都直了。 再有燕来的一双巧手给李程玉挽了一个瑶台髻,和田玉雕的水仙花步摇被风轻轻吹得像是活物一样灵巧,月牙白面纱下露出一双犹似一泓清水的眸子,连李程景都看呆了,他好像觉得当年那个被人称作江南第一女子的妹妹又回来了。 张府丞的女儿张若雨拽了拽陈汶清的袖子,低声问,“晋王旁边那个人是谁啊?” 陈汶清扬头,“当然是晋王妃啊!” 张若雨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程玉,不可置信道,“天啊,不是说晋王娶了个丑女吗?” 陈汶清皱了皱眉毛,悄悄离张若雨远了一些,并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个人不可交。 李程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众人的羡慕和惊艳,陈汶清的开心,陆瑾离的玩味,陆鹤元的震惊,还有李祺玉的熊熊妒火,一个也没逃出她的眼睛。 只是当她看向婉妃的时候,却不禁皱了眉头,那是她没见过的眼神,前世今生都没见过,她不知道那种眼神要怎样形容,也不知道由何而来。 李程玉进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在场天潢贵胄众多,没引起什么太大的波澜。不消多时,婉妃宣布昙会正式开始。 琴棋书画都是一起举行的,毕竟男子不参与,又都是日理万机的达官贵人,若是分开举行未免太过耗时。 对弈、书法、画画都同时进行,到时辰后众人同时落笔,除了对弈是按照结果来,书法和画画则是按照婉妃选择她最喜欢的一幅来。也就是说不仅要对绘画和书法精通,也是对琢磨人性和人脉的考验,因为要对准婉妃喜欢的东西下笔,这也是昙会不到最后一刻不公开校验的原因。 而琴则有些不同,丝竹众多,未免乱耳,为了增添昙会的可欣赏性,琴都是在其他三项同时进行时,在一旁一个一个的弹奏,也让坐在底下的男子不那么乏味,最后也是由婉妃选一曲她最喜欢的曲子。 李祺玉选了琴,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曾经近距离目睹过李程玉是如何用琴音博得众人欢呼喝彩,被爹奉为掌上明珠,相府上下把她捧到天上的模样。一直以来,她没有一天不惦记着能够有昔日李程玉那般的光彩照人,为此不惜苦练了三年之久,终于,今天也是她一雪前耻惊艳众人的时候了。 李祺玉勾了勾嘴角,有些可怜的看了一眼陆瑾怀。想他堂堂晋王,不仅娶了个貌若无盐的丑妇,还碌碌无能,想到这,她有些骄傲的牵住了宋琏的手。宋琏一愣,随即温柔的反握了回去。 这时候,从御史府跟出来的小厮在李祺玉身后咳了三声,两声深一声浅,李祺玉听见脸色一沉,从宋琏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轻声道,“我去方便。” 第四十五章 荒废三年重拾筝 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李祺玉停下脚步,不耐烦的问,“这个节骨眼能出什么事?” 咳三声,两长一短是暗号,意思是有大事有变故,需尽快解决。 小厮垂着头,“夫人,晋王妃也选了琴。” “什么?怎么可能!”李祺玉大惊失色,李程玉早就一蹶不振了,瑶筝已经被她荒废了三年之久,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忽然把琴拿出来?她稳了稳语气,问道“古琴吗?” 小厮摇摇头,“不是,瑶筝。” 李祺玉不傻,她随便想一下就明白,现下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她去选更为擅长的画,但是想到一雪前耻的机会已经近在眼前了,难道要她这时候放弃吗?李祺玉紧咬着下唇,都快失去知觉了。半响,她一字一句道,“她现在瑶筝未必比得过我。” 小厮只是平静的说,“大人让您务必有把握,最低也要九品敕命。” 李祺玉咬牙切齿的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的陷入掌心,疼得她必须面对现实,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猝不及防的就漾开了,轻飘飘的扔给小厮一句“知道了”,踏着小莲步走回会场。 她让夏花拿好自己的琴,跟宋琏说道,“方才去如厕碰到了姐姐身边的河开,说姐姐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了。” 宋琏神色瞬间变的有些担忧,他想起昔日去晋王府拜访时吃下的暗亏,竟然在离府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免有些担心李祺玉要被为难,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她找你?我陪你一同去。” 此时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大学士开口了,历经官场,即使是在放松的昙会上也坐的端正,不怒自威,“你去做什么?要敬酒的人敬个空座?” 宋琏一时间有点尴尬,张了张嘴没出声。 “别担心,或许姐姐有些琴上的技艺要教我呢,她曾经可是江南第一女子呢。”李祺玉善解人意的安慰道。 宋琏叹了口气,把李祺玉揽在怀里,“祺儿,是我对不住你。但李程玉早已不是当初的李程玉,如果你真要去,切记万事小心。” 如果现在宋琏低头,他一定能看见李祺玉脸上满的快要泛滥的恶毒,可惜他就像是被细心保护好的翠玉,一心赤诚。 李程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却已经飘回到京城里,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刘希的事情,刘希此人精通星象八卦,又颇为心狠手辣,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是个怪人。前世就是他说她命格纯阴,与大雍国运相冲,她才最后沦落得活活烤死的下场。 恨不恨刘希?恨的。如果不是他,她明明可以死的更舒坦一些,或者根本就不必死,一番凌辱后,陆鹤元说不定可以让她碌碌无为如蝼蚁般活完一生。 可他忠主善计,这一生若是能够得他帮助,也算是万事俱备。 “姐姐。”李祺玉诺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李程玉的胡思乱想。 李程玉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要找晋王吗?他去盯点会场周边了不在这。” 第四十六章 不怀好意有蹊跷 周围的讨论声一下子就嘈杂了起来,众所周知一开始要嫁给晋王的是李祺玉,虽然早就被家里下令不许讨论这件事,但此时两个传闻中的女主角针尖对麦芒的碰上了,早就被憋坏的女孩子们哪里忍得住。只恨她们说话的声音太小听不清,自己巴不得把耳朵伸的再长一些。 李祺玉的脸色在脸上僵了片刻,很快就换上了笑盈盈的模样,“姐姐说笑了,我是来找你说说话的。” 前几天在诏狱里还大言不惭的挑衅她,今天就一幅唯唯诺诺示好的模样,说书的恐怕都没她这个妹妹变脸快。 李程玉忽然想到前世,不管别人怎样欺侮自己,只要事后肯道歉,再笑盈盈的与她说话,她总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傻子一样的就原谅了,人人称她“大度”。如今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大度,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正是自己当初的愚善和懦弱,给了别人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她的机会。 所以李祺玉也是习惯了给自己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屡试不爽,呵呵。 “祺儿?”陆瑾怀忙完部署之后回来,正好就看见李祺玉一个人带着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李程玉剥了一颗葡萄,把晶莹剔透的水晶果肉从面纱下面放进嘴里,满不在乎道,“你们先聊,我去找陈汶清了。” 李祺玉霎时慌了神,如果她这时候走了她的计策就全完了,本来她还想趁着机会跟陆瑾怀说几句话的也就此作罢,可怜巴巴道,“算了姐姐,既然不欢迎妹妹,那妹妹走就是了,姐姐不必动了。” 李程玉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她了,李祺玉前脚刚走,陆瑾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陈汶清蹦蹦跳跳的过来了。 “你还真是禁不起念叨,刚说要去找你呢。”李程玉又剥了一颗葡萄,递到陈汶清嘴边。 陈汶清倒也不客气,一口吞下她手里的葡萄,李程玉的手指头都被她吃进去了半根。吃完就大大咧咧的坐在李程玉旁边,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台上写字画画的姑娘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有的人在乎敕命夫人之位,有的人则是在乎自己的作品能不能比别人好,但无论如何,这些官家女子到底都拿出了空前的认真。 “哎,姐姐在这呢。”左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祺玉又回来了。 她这次喊的声音极大,其他想凑热闹的姑娘连头都不用伸就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陈汶清皱皱眉头,“刚才都唱到你名字让你候场了,你来这里干嘛?” 李祺玉也不恼,脸上带有几分歉意,“是呢,实在对不住,方才来找姐姐说话,怎么就把琴给落这了,瞧我这破记性!” 说罢,她让身边的夏花去拿琴,凑热闹的人一看可不是,就在晋王身后放着呢。李祺玉连连道对不住对不住,带着夏花匆匆去候场了。 伸着脖子等着听热闹的众人什么也没听着,扫兴的老老实实去听曲儿了。 李程玉觉得有些蹊跷,悄悄吩咐燕来让她去看看自己的琴,仔细看看上面的每一根弦,绝对不能出问题。 第四十七章 大珠小珠落玉盘 李祺玉坐定,十指抚上琴弦。只听了前三个音,李程玉就笑了,她弹的这首曲子,是梅花三弄。那是一首她后来在相府常弹的古琴曲,不知道李祺玉什么时候听到改成瑶筝了。 一袭月白色杭绸撒花裙,配上别具风情的曲子,她倒是用了心。 李程玉顺着她的曲子,不慌不忙的轻轻点起了节拍,其他家小姐的曲子认真归认真,但其实算不上细致,李祺玉比她们可要强多了。 正点着节拍,忽然间,曲子戛然而止,连着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的一串杂响,紧接而来的便是李祺玉的一声惊呼! 众人听得声音都连忙站起来看,宋琏更是护妻心切直接跑上了琴台。 李祺玉把脸埋在宋琏怀里,薄薄的身子一起一伏,原来白皙的双手已经微微红肿,有意无意的贴在宋琏的肩头,哭的梨花带雨,不停的重复“好疼啊” 原本是站在博弈那头的婉妃看见琴台这边忽然嘈杂起来了,先命书画这边的都不要停,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自己则在宫人的搀扶下在喧闹里匆匆向琴台走近。 看了一眼整架琴的琴弦竟然悉数断开,整齐的绝不是自然断裂的琴弦,心下一惊。 宋琏觉得怀里的爱妻像是玻璃似的晶莹易碎,在台下人都七嘴八舌的讨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直直的把矛头指向李程玉,冲台下同样茫然的李程玉怒道,“作为长姐,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喧哗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眼睛都聚集在李程玉身上,晋王妃霎时成了众矢之的。 “刚才御史夫人去找晋王妃的时候,晋王妃一点好脸色都没给自己妹妹。”安静的人群中不知道谁接了句茬。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瞬间讨论的沸沸扬扬,李程玉多是听见的自己的名字。 忽然又有人尖声道,“是啊,御史夫人的琴落在晋王妃那,赔礼道歉了半天,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结果,真是可怜。” 刚才还有些困惑的李程玉终于明白了,原来方才李祺玉过来找她的目的根本就不在自己的琴上!如果是她的琴被毁了,大不了换一个就是了。但如果是李祺玉在琴台上弹到一半琴毁了,再推到她身上,那么肯定往后就只算李祺玉的成绩,她也自然是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么歹毒的主意,亏你李祺玉想得出来! 李程玉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你自己拿着琴跑到我这,然后琴就在我这里被毁了,这也太巧了吧?” 你是多没自信自己能赢过我? “你!”宋琏气的万目睚眦,冲着李程玉怒吼,“你让你身边的河开叫祺儿过去,现在却污蔑她自己去找你!祺儿以为你要教她琴技,还跟我好生欢喜,却没想到原来你是个蛇蝎毒妇!” 这时候去巡查的陆瑾怀回来了,宋琏远远的就看见了,收敛了一下情绪,对陆瑾怀道,“晋王,这乃是女儿家的玩耍小事,与朝堂大事不沾干系,你我日后依旧是共事同僚。今日宋某只信您的话,还望您您如实相告,李程玉和您坐在一起,她是否在祺儿的琴上动了手脚!” 第四十八章 琴板之下现湿土 听见晋王的名字,李祺玉哭的更是连肩膀都颤栗了,委屈的我见犹怜。 嚯,刚才气的要死,现在就不沾关系了,还真是拉同盟一把好手啊,李程玉静静的看着陆瑾怀,看他准备如何说。 陆瑾怀的声音不大,波澜不惊,像是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冷静,“本王方才去巡查了,只在坐上喝过一杯茶,喝茶的时候,未曾看见御史说的所谓手脚。” 确实是如实相告,没说做了也没说没做,就是把自己摘出去了。 众人一阵窃窃私语,声音太小李程玉听到不真切,隐约听到类似于“不近人情”“不徇私情”这样的评价。相面识人,晋王妃脸都丑成这幅样子,估计心也好不到哪去,嫉妒自家妹妹出的招数! 李程玉笑了笑,有条不紊的开始回击,“御史大人,您方才说河开唤了令夫人来找我?” “是!”宋琏梗着气的通红的脖子。 李程玉拍了下手又摊开,面容严肃,“可河开根本就没跟来!” 一片哗然。 宋琏也愣了一下,紧接着后背都僵直了。 李祺玉的目光蓦地狠了起来,她刚才没看见河开,还以为河开是有事去忙了,正好栽赃给她,没想到根本就没来!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收了收神色,在宋琏耳旁轻轻懊悔的说道,“我怎么总是记错河开和燕来呢!” 宋琏明白爱妻的意思,再次怒道,“是燕来!祺儿记错了!” 只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势已经比刚才差远了。 忽然被提到燕来急得快哭了,红着脸解释,“我没有啊!我没有去叫二小姐!我一直在小姐身边!” 李程玉抬手,止住了燕来的话。她知道不管接下来燕来说什么都没用,众人都会觉得就算她做了她也不会承认,反而越描越黑。估计李祺玉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当着众人面睁眼说瞎话的。 李祺玉从侧面不紧不慢的走上琴台,在宋琏的怒目而视下坐在李祺玉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琴。如果重活到现在教过她什么道理的话,那就算凡事如果是故意为之,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琴弦断的很整齐,断开处干净利落,是在她弹奏之前就已经划开了。不过李祺玉要做成这样还真是费工夫,她不仅要嫁祸给自己让自己上不了台,还要确保自己能弹出来一半的曲子能进入到最后的评选中,看来,这个敕命夫人对她很重要。 李祺玉垂下眼睛,像是被吓到了不敢看一样,声音柔柔弱弱,“姐姐,我知道不是你做的,都怪我自己,拿了把破琴,不小心就弹坏了。” 宋琏一听更心疼了,再看向李程玉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杀了一样。 “妹妹可别这么说呀,谁会出门就拿把破琴,若是我做的,你可一定要讨回公道呀!”李程玉笑着说,她巴不得李祺玉没完没了呢!不然这戏可真是无聊透了,无视众人或疑惑或愤怒的眼神,伸手抹了一把琴板底部,“诸位可以看看,这琴板下面的湿土都还没干呢。” 李程玉看见宋琏怀里的身子闻言一抖,差点笑出声,心想这才哪到哪啊。想诬陷我?你还嫩了点儿! 第四十九章 梅花三弄无扫弦 “那又怎样!”宋琏依旧是怒目相向。 李程玉不知道宋琏是护妻心切还是真傻,没准儿两者都有,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一点儿都不明白,又不急不慌的解释道,“说明这琴是被人放在湿土地上过!且上面会沾有泥渍,就绝对不是轻轻放在上面,而是琴板是在上面被人用力割开琴弦的时候沾上的!而无论是我坐的位置,还是从会场到琴台,都绝对不可能有湿土。那若是我抱着这么一把瑶筝跑到远处土地上,难道不会被人看见?你且问问,有人看见我抱着琴了吗?” 宋琏眼里的怒气像是要把李程玉生吞活剥了,嘴上却说不出有理的话来反驳。 倒是李祺玉,还是目光含水,楚楚可怜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但我刚刚就说过,不是姐姐做的,大家真的都误会姐姐了,我代宋琏的冲撞,向姐姐赔罪。” 说完,李祺玉当真就对着李程玉行了个大礼,显得她大度又知书达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宋琏心里是怜惜她,还有些愧疚觉得是自己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众人看这场戏到这也就结束了,原来不过是一场误会,纷纷扫兴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该吃瓜果的吃瓜果,该谈天的谈天去了。 李程玉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你诬陷了我,让我当众被骂,甚至处理不当还会被问罪,冲着我命来的,这样就想结束了?李程玉扯出一丝冷笑。 她的笑看的李祺玉浑身一个冷颤。 李程玉颇有长姐风度将李祺玉扶起来,抚摸着李祺玉的葱葱玉指,语气中尽是怜爱,“姐姐自然信得过妹妹不会害我,只是这琴的弦没有一根好的,想必是妹妹扫了一遍弦才扫断了吧?” 李祺玉的手在李程玉手里迅速变僵,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像个冰柱子,不可置信的看向李程玉。 瑶筝的梅花三弄,根本就没有扫弦这样的曲调,如果李祺玉承认自己扫了弦,则说明她方才弹错了,如果弹错,那就再无可能夺魁!她设计这一出,不就是为了夺魁得敕命夫人吗? 她方才心急想弄伤自己的手让宋琏替她出头,却把这点给忽略了! 同时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李程玉居然对梅花三弄的瑶筝曲调这么熟悉!她竟然被李程玉轻巧的一句话逼得进退维谷! 宋琏皱了皱眉头,给李祺玉出头,“废话,要不是全扫了一遍,祺儿的手怎么可能肿成这幅样子!弦又怎么可能会全断!” “别再说了!”李祺玉厉声打断了宋琏的话。 宋琏吓了一跳,像是不相信这样的话和语气会是他护着的爱妻跟他说的,小心翼翼开口试探,“祺儿?祺儿你怎么了?” 李祺玉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了,惺惺作态的捂住胸口,“我真的是我拿错琴了,我坐下来的时候就看见琴弦断了,好几根弦我碰都没碰它就断了。” 宋琏惊愕失色,“祺儿,你在说什么?” 李祺玉抿抿嘴,闭上眼睛盖住眼里阴毒的眼神,“是真的。 第五十章 腐鼠相随势亦高 沉默了良久,站在宋琏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她这最后两个字抽走了,觉得自己刚才怒发冲冠的模样好像个傻子。他一改刚才耀武扬威的模样,头垂在胸前,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夏花,你带着夫人回去吧。”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夫人,而不是祺儿。 李祺玉像个傀儡一样,任凭夏花把她拉走,泪水潸潸。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委屈了。 可那有什么用呢,李程玉只觉得可惜了,众人早早的散去了错过了大戏,这精彩的可都在后面呢! 宋琏是高门子弟,今天只是气极了,平时他也是温文尔雅的正人君子。他躬下身子,板板正正的像李程玉道歉,字正腔圆,毫无含糊。 李程玉叹了口气,怜他不过是个被利用的无辜人,和前世的自己倒也有几分相似,生了恻隐之心,没有为难他。 同时她想起了另一件事,李祺玉这件事做得漏洞百出,显然是临时起的主意,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不可能自己做这么多,那是谁帮她的呢?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帮她把琴弦划断,还能划的如此精准,会是谁能如此一手遮天? 李程玉身子一颤。 那个人,出现了。 李程玉走下琴台,却看见陆瑾怀还笔直的站在那里,昙会的侍卫是他部署的,现在都站在他身边,倒衬出他有几分天子威严,让坐在底下的小姑娘们羞得都不敢看他。 “怎么回事?”陆瑾怀的嗓音低沉。 李程玉觉得莫名其妙,他竟然会关心这等小事,这是多喜欢李祺玉啊?懒得搭理他,叫燕来抱来她的琴去候场了。 她是最后一个上琴台的,旁边对弈的都已经角逐出一甲了,今日的比试快要接近尾声,她才在瑶筝前缓缓落座。 不过也正是为此,她的听众比之前人都要多些,开始之前,李程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婉妃。 十指葱葱,轻轻抚上琴弦,在别人看来,那不过是三年后她再一次登台罢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今生第一次登台。 慢慢划动下细细的琴弦,一声声蒹葭动人的音律从她指尖泻出,叫人觉得像耳朵里灌了春风一样,又痒又柔。 李祺玉听到,却忽然如释重负,她的琴声虽然和三年前别无二致,但是比自己来已经差得远了,心里开始懊悔方才的多此一举。 只听得琴声从一开始的悠扬婉不知何时已经转成了大气磅礴,李程玉开口,唱的更是气势磅礴—— 依倚秋风气象豪,似欺黄雀在蓬蒿。 不知羽翼青冥上,腐鼠相随势亦高。 辛辣讽刺的诗句被李程玉从她掩着面纱的口中唱出了缠绵悲切的味道,合着灵透的琴声,添了许多空灵与悠远。仿若山谷幽兰盛开,又像漫天彩云飘动。 陆瑾怀听得一愣,他只听她在王府里弹过前半段,至于后半段和唱词,和前半段的天真烂漫截然不同,好像是一个人忽然转了性向,腐鼠相随势亦高,她又是在骂谁狼狈为奸呢? 人群中,正和大臣们笑着谈天的陆鹤元眯起了眼睛,朝琴台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一曲毕,余音切切,回味绵长,每个人都从琴音里听到了不同的意味。 第五十一章 琴类一甲唱排名 众人皆不知原来昔日的江南第一女子竟有如此美妙绝伦的嗓音,前半段的悠扬婉转和后半段的大气磅礴结合的如此相得益彰,像是真的经历过一番风雨一般的韵调,前面那些官家女子的小家碧玉根本不值得相提并论,竟不由自主的纷纷鼓掌。 阴暗和恶毒抑制不住的从李祺玉的眼睛里流出来,流淌到地上,生根,发芽。 直到燕来抱着琴跟着李程玉下了琴台,李程玉才发现陆瑾怀竟然还在刚才她候场前的位置一动没动。 燕来抱着琴怯生生的,毕竟只是个丫鬟,经历了当众指责有点吓到了,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娘娘,晋王” “当没看见,走。”李程玉面不改色的往自己的坐席上走。 “刚才她为什么会改口?”陆瑾怀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平静如水。 李程玉皱了皱眉头,她都没发觉陆瑾怀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直想着他大概是个身手比宋琏强的草包,“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呢?我逼她的?” “想听实话。” 李程玉觉得这人可真是个怪胎,想听实话也不想想自己受不受得了。不过想了想,不管他信不信,李程玉还是轻描淡写的把李祺玉改口的原委跟他说了一遍,也算是对他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作伪证的感谢。不过至于她为什么非得拿到敕命她倒是没说,因为说了反倒会牵扯出更多事端,到时候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了。 陆瑾怀听完之后没什么反应,良久,才淡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知道了?这算是什么反应?不震怒吗?不骂我一句血口喷人吗?怎么好像他就像是听人家说了段书似的? 这下李程玉愣住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一点也不了解陆瑾怀。 回到座位上不多时,开始有宫人唱排名。 这是一场在大多数人眼里不过是姑娘家的小打小闹,唱名次也都听得不甚为意。得了名次便是好的,齐声喝彩,得了敕命夫人自然是锦上添花,不得名次撅撅嘴哭着闹闹也就过去了,又不是寒窗苦读了十年的雪中送炭。 棋类一甲是最没有争议的,众目睽睽之下比出来的,胜出的是王少保的三女儿王夜柳,少保之女得了一甲,也是实至名归。 画类一甲是断事官的女儿,拿出她的画作给大家展示,上面画的是成片娇艳动人的海棠花,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当时海棠中的上品西府海棠,灼灼灿灿。画工不凡,又是婉妃最爱的海棠,一甲当之无愧。 书法一甲是击参知的女儿,字体清秀又不乏苍劲,有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说起这击家,原本也是姓陆的,只因与当今天家撞姓,自己觉得羞愧不配,去掉了左半边。击参知聪明的紧,他这一招以退为进,日后但凡是皇家之事,必有其身影,此次昙会也不例外。 到最后便是这琴类,宫人的嗓子尖,唱的细,“琴类一甲——晋王妃李程玉。” 第五十二章 胖胖圆圆惹人爱 陈汶清一直坐在李程玉身边,这会子开心的巴掌拍的啪啪直响。 此时,人群中一直和人举杯对饮的陆鹤元忽然开口了,笑眯眯的,看起来纯良可爱,“婉妃娘娘,您这明显是偏心晋王妃啊。您最喜欢花花草草,不选弹了梅花三弄的御史夫人,却选了骂了小人的晋王妃。难道是因为四叔和六叔关系好,卖了个面子?” 一句话,直指结果不公。若再是深究,甚至可以直接听出宁王和晋王有暗中勾结之嫌。四两拨千斤,却没人觉得他说的话有问题。 人群中只有李程玉愣了一下,他怎么这时候会公开挑自己的毛病?难道已经被他发现了自己不再是他的傀儡了?什么时候? 婉妃莞尔一笑,“皇太孙殿下这就说笑了,本宫虽喜欢花草,但是晋王妃弹的汉宫秋月,却是更符合本宫心境。何况晋王妃别出心裁,歌声婉转,实在是当之无愧的一甲。” 陆鹤元眨着圆圆的眼睛认真的听完,只是又笑了笑,声音轻巧,自嘲道,“我竟然没考虑到这一点,我可真笨呀。” 众人本就对这一甲没其他异议,听婉妃这么一说更是觉得有理,况且虽然陆鹤元是皇太孙,可皇帝明显更偏爱晋王,日后没准谁会登基,此时没理由惹晋王,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不由得掌声更胜了,自然也不乏夸赞皇太孙大气公正的声音。 没人看见皇太孙殿下一直明亮的眼底闪过的一丝阴骛。 更没人看见李祺玉伸开手时,白皙的手掌心被指甲抠出的道道血迹,触目惊心。 “呐,你这边的果子我也吃完了,我要去爹那边玩了。”陈汶清拍了拍手,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 李程玉低头一看,好么,三大盘果子她就吃了几颗葡萄,剩下的竟然全被这小丫头吃光了!但她不敢让陈汶清离开自己身边,“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多拿点果盘来。” 白昙湾不比京城里,到处都有卖果子的,况且都是王孙贵族,寻常的果子他们是看都不惜的看一眼,这些果子都是从宫中御供送来白昙湾的,自然每个人的都不会多。 李程玉走到陆瑾怀身边,侍卫的部署都是他统领的,想来找些果子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你能不能,替我找些果子来?” 陆瑾怀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别过头说了一声,“好。” 这就是他二人的相处模式,与相敬如宾没关系,纯粹是两个生人。 回到座位上,陈汶清眯着眼睛,一幅把李程玉看透的模样,“喂,李程玉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是啊,求你千万别出岔子,不然你后半辈子就要嫁给陆鹤元,终日以泪洗面了。 前面那句话自然只是李程玉的腹诽,她开口幽幽道,“是啊,求你多吃一些,吃的胖胖圆圆的,毕竟我哥就喜欢这样的。” 陈汶清瞪大了眼睛,一片赤诚,“真的吗?” 李程玉眯起眼睛瞧着陈汶清,陈汶清一下子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圆圆的小脸颊霎时飞上了一抹红晕,气鼓鼓的不理李程玉了。 不过直到众人散席,准备要去晚宴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甚至陆鹤元看都没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难道又错了?这一世也没有陈汶清和陆鹤元那一出了?李程玉不禁皱了皱眉头。 第五十三章 不明所以陈汶清 其他人都离开会场,唯独燕来被陆瑾怀扣下了。 刚才被二小姐当众污蔑,现在被晋王单独留下,燕来觉得自己大概上辈子造了太多孽都在今天找上门了。之前还笑话河开不能来赏昙花,现在恨不得拿一年的俸禄跟河开换。 毕竟她跟河开都是对不苟言笑又常着一袭黑衣的晋王都是敬而远之的。 陆瑾怀问,“你们娘娘之前在府里,可有人对她不利?” “不利?”燕来喃喃的重复这句话,思考着话该从哪里说起,“从前娘娘在相府时,常受冷眼相待。” “那她被什么人陷害过吗?”陆瑾怀想起他在琴台下看李程玉弹琴时的字字泣血,不像是一个仅仅受了冷落的相府嫡女。 燕来认真的想了想,终于摇了摇头,“回王爷的话,没有,那时都很少有人来找娘娘。” 来的最多的也就是皇太孙殿下,不过这句话王妃吩咐过她要烂在肚子里,她自然也是不敢说。 陆瑾怀沉下眼睛,思考了半响,大概觉得是从燕来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相府那场大火又是怎么回事?” 燕来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晋王会问那么远的事情,便多说了几句,“娘娘当时在府里和二小姐谈天抚琴的时候,所处的结香居忽然起火了,娘娘本来都跑出来了,后来为了给二小姐救琴,烧毁了脸。” “救琴”陆瑾怀眯起眼睛。 在燕来被陆瑾怀扣下的时候,李程玉正和陈汶清一起手挽着手往宴席走去,虽然事情不一定会发生,但宁可信其有,她与陈汶清算是寸步不离。 忽然间一道薑黄色的身影拦住了二人的去路,陈汶清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看了一眼来人,原来是陆鹤元,就又恢复了嘻嘻闹闹的模样。 正在李程玉犹豫是护住陈汶清安危还是听陆鹤元的话要紧的时候,陆鹤元自己就先开口了,他眨了眨小凤眼儿,“程玉妹妹。” 既然敢在陈汶清面前说话,那看来不是什么大事。李程玉松了一口气,倒是省的她左右为难了。 没想到陈汶清一听就急了,一步跨到李程玉面前,“鹤元哥哥你怎么只看见程玉没看见汶清呀!” 李程玉心想,这傻子,回头他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的时候你看他看没看见你! 陆鹤元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汶清妹妹,我是来跟程玉妹妹道歉的。” 陈汶清挠了挠头,“咦?” 陆鹤元瘪了瘪嘴,看上去有些局促,“程玉妹妹,方才校验之时,我不是故意要替李祺玉说话的,当时就是有点奇怪,顺口就提出来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陈汶清“唔”了一声,看了一眼李程玉,李程玉伸手,撩开陆鹤元掉落的一缕发丝,笑道,“鹤元哥哥说什么呢,你我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如今我这般落魄,只有你真心实意待我这样好,我怎么会生气?你要不提这事,我都忘了呢。” 这话哄哄前世愚善懦弱的自己也就罢了,至于眼下,既然你要装傻给甜枣,那我就陪着你!只要你没发现我早已有了其他心思,其他的一切都能随你。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特意把自己落魄的事情强调出来。 第五十四章 亲者痛便仇者快 陆鹤元如释重负的笑了,一脸天真无邪。 陈汶清见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嘻嘻笑笑的站在二人中间,一起往宴席里走去,一路走着还跟陆鹤元说,“鹤元哥哥真是小瞧程玉,谁不知道程玉是最不记仇最大度的,你居然还来道歉,她肯定会原谅你呀!” “嗯,是啊。”陆鹤元笑道,可他心思细腻,倒是心底还是生出不安了。他低头看着蹦蹦跳跳的陈汶清,忽然觉得光靠李程玉或许不够,有些事情该加快速度了。 宴席是男女分席,为的让大家尽兴,只待天一擦黑,霎时鼓乐齐鸣,鼎食钟鸣,既彰显出皇家威严,又让人兴致高涨。 陈汶清就坐在李程玉身边,想来陆鹤元身边的亲信都是男子,轻易也过不来女席这边,李程玉也就暂时放松了一些,任由小丫头吃吃喝喝。 陈汶清果真吃的高兴极了,还喝了几口秋露白,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冲着李程玉嘿嘿傻乐,说的话也颠三倒四的,她叫,“傻子李程玉。” 李程玉敲了一下她的脑门,还有些烫,“晚上我跟你一起睡。” 只要能确保她一直在自己身旁,只待明日午后昙会一结束,应当就是没问题了。 “李程玉你变了。”陈汶清直勾勾的看着李程玉,还打了个嗝。 李程玉抬起手,扇走她打嗝的酒味,“你才喝了几口秋露白就醉了?” 陈汶清坐正,眼神虽然有些迷离,但大概是离喝醉还有一段距离,“我没醉,我认真的,我下午听见你和李祺玉在琴台上说的话了,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李程玉愣了一下,扇风的手都顿住了。 陈汶清接着喃喃道,“你以前的时候,总是喜欢当老好人,还对伤害你的人总是格外仁慈,想着感化这个感化那个,反倒是心疼你的人,你一个比一个苛刻,比如我爹。亲者痛仇者快,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李程玉呆滞住了,她僵硬的扭头看着陈汶清,陈汶清虽然喝了酒,但说的都是实话。李程玉忽然没来由的开始猛的咳嗽,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她是个傻子,全天下都知道。 陈汶清拍着李程玉的后背,咧开嘴笑了一下,“不过还好,你现在已经改了。” 李程玉的手紧紧的扣住桌沿,淡粉色的指肚已经泛上了一层青白色,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单薄的身体止不住的开始抖动。她改了,代价却是那样的惨重,助纣为虐,死无全尸,灰飞烟灭! 再睁开眼睛,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只剩下愤怒和仇恨,她死死的盯住正被文武百官团团围在中间的陆鹤元。 “汶清。”一个熟悉的轻柔声音从头顶传来,李程玉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李祺玉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柔,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酒壶,声音放的更轻,“汶清,我这里得了一壶香甜的葡萄酿,思来想去,你最爱喝甜的,分你一壶吧。” 说完,她给陈汶清斟上了一杯,又拿起陈汶清的酒盏给自己斟满,“那我也来喝一口你的。” 接着她像是馋酒一般先干为敬,给陈汶清亮了亮杯底。 第五十五章 肆意狂妄诡秘香 李程玉想了想,忽然猛的掐了一把陈汶清的腰,这一下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陈汶清疼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扶着腰哎呦哎呦的。 李程玉趁这时候她能全把李祺玉的视线挡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的酒杯和自己的酒杯换了,才应上了陈汶清吃痛的惊讶眼睛。李程玉假装好意道,“祺儿来给你敬酒,我看你半天没动静,想提醒你一下,谁知道你反应竟然这么大?” 李祺玉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没关系的长姐。” 陈汶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冲着李祺玉嘟囔了一声,“不好意思啊。” 接着转过身就拿起被李程玉换了的酒盏,一饮而尽,给李祺玉亮了亮杯底。 “真爽快,不愧是景哥哥喜欢的人呐。”李祺玉笑道,陈汶清听完脸颊飞上了一抹红晕。说罢她拿起自己的白玉酒盏,转身欲离开。 “祺儿,不来敬长姐吗?”李程玉泼了她给陈汶清倒的那杯酒,开口把她叫住。 李祺玉的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先是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就坦然一笑,“好啊。” 说着,她给李程玉倒了一杯,只是酒刚倒到一半,她的手忽然就僵住了。 李程玉察觉到了,故意问她,“妹妹怎么了?” 李祺玉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了,手上的动作却不能停,慌乱道,“没、没事,姐姐,不如我们喝喝你的酒吧?”接着伸手就要拿李程玉的酒盏,李程玉眼疾手快的拦住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妹妹,酒席都结束了,你这香甜的葡萄酿要留到几时?不如你我同饮葡萄酿吧!” 接着,不管李祺玉手足无措的慌乱,她抢过白玉酒盏,直接给李祺玉倒上,随即一饮而尽,冲李祺玉亮了亮杯底。 再然后,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的盯住李祺玉的酒杯,直到看见她饮鸩一样饮了那杯酒。 其实李程玉也不知道那酒到底是有什么问题,但是大庭广众之下,那必然不可能是毒酒。至于其他的,便没什么受不住的,哪怕是春酒,晚些自己泡个凉水澡也就舒服了。 女席这边也都散了,大家今天都不约而同的要早些休息,因为明日晚间要赏昙,都想攒个足够的精神头,好等着明天大饱眼福。 李程玉吩咐燕来,让她去跟陆瑾怀说,晚上她不回东四厢宿了,有事去东南五厢找她。接着她又在陈汶清耳边轻轻说,“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许反驳。” 陈汶清呆呆的“嗯”了一声。 李程玉心想这葡萄酿可真是太烈了,她这一晚上就只喝了这么一杯酒,竟然已经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大地好像跳起了舞一样不平整,反观喝了好几杯秋露白的陈汶清,现在就跟没事一样。 “走吧,我们一起回卧房吧。”李程玉主动邀请李祺玉。李祺玉喝了那杯葡萄酿,此时也有些晕晕乎乎,半推半就的跟着李程玉走了。 三人一起往回走的时候,鼻腔中闻起一阵浓郁的花香,在京郊的夜晚格外的诡秘。夜晚是世间万物沉睡的时候,也是人心肮脏疯狂生长的时候,从皮肤里渗透出来,黑压压的缠绕着,肆意狂妄。 忽然眼前多出了一双镶绣祥云的乌色锦鞋。 第五十六章 鬓边华发皆利刃 三人皆是一怔,抬头看去,来人竟是当今大学士宋基,也就是李祺玉如今的公爹。 见她们三人如此醉醺醺的,一向规行矩步的大学士虽然没生气,但语气也不怎么好,不顾三人的身份,直接训斥道,“官家女子,如此这般,成和体统!” 三个人把头低低的,人人都知道大学士的威严,谁也不敢吭声。尤其是李祺玉,更是吓得不轻。 言语间,宋基又把矛头对准了陈汶清,语气严肃,“方才程景不是找你吗?你醉成这样,还怎么去!” 陈汶清愣了一下,虽然宋基言语不善,可她却喜上眉梢,兴高采烈道,“知道了!” 李程玉也被陈汶清的开心感染了,跟着笑了笑。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笑容猝不及防的僵在了脸上,须臾间,竟然连手心上都已经冒出冷汗,打湿了裙装。 陈汶清刚要跑开,李程玉悄悄在裙子下面伸出一只脚,陈汶清踩了一个身子不稳,摔了个狗吃屎在地上。 “宋大人,汶清晚上没注意吃酒吃的多了,喝的路都不会走了,让您看笑话了。”李程玉抢在陈汶清面前开口,陈汶清正欲说什么,李程玉冲她皱了一下眉头,陈汶清想起方才李程玉的话,乖乖的闭上了嘴。 宋基覆手,宽大的衣袍尽显威严,“无妨。” 他没有阻拦。 李程玉的血液像是一点点在凝固,宋基鬓边华发像是生成了利刃,抵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石子路,陈汶清的膝盖都被擦出血了,饶是她想跑到李程景的住所,却也是不得不忍着膝盖上的剧痛一步一步往那边蹭。 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李程玉在心里祈祷,千万别出事。 陈汶清走了,宋基也走了,就剩下李程玉和李祺玉这相府两姐妹互相依偎了。 李祺玉醉的不轻,半个身子都压在李程玉身上,李程玉觉得累赘,才想起她这个庶妹是一点酒力都没有的。 走到东厢的时候,李祺玉含糊着问,“姐姐,你不是跟晋王住在东四厢吗?” “是呀,咱们这不是刚走到东南厢吗,离东厢还好一会儿呢。” 李祺玉“咦”了一声,茫然的朝四周看看,又看了眼东一厢的屋子,确实是和她住的一模一样的,“姐姐,妹妹就住东南一厢,喝的醉了,便不陪你走了,还请姐姐恕罪。” 李程玉佯怒,假意不放过她,李祺玉却逃似的奔向屋里,她才不想管李程玉的死活呢。 在她身后,李程玉的步子虽然疲软,眼睛却是明亮的。 白昙湾对她们而言都是生疏的地方,全是一模一样的房间本来就分辨不清,更不要说是夜幕下没有赤日帮助辨别方向。 李祺玉心虚的紧,李程玉只要轻轻的一推,就能把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这一生,总怕时间和精力不够,不欲与李祺玉相斗。甚至看在可怜的宋琏份上,想过放了李祺玉,可是她却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还如前世那般得寸进尺,那就不能怪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客气了! 第五十七章 狼子野心初展露 若陆鹤元的计谋真的得逞,恐怕负责侍卫守护的陆瑾怀都要牵连下场,到时不仅陆鹤元能轻而易举的得到陈骁的兵权,还能让陈骁和陆瑾怀自此反目!陆鹤元的狼子野心,在李程玉这里已经昭然若揭。 可她虽然脑子清楚,身子却越来越乏,李程玉拖着疲乏的身子踉踉跄跄的走到东南五厢。陈汶清的屋里一片漆黑,住在附近的几厢都已经睡着了,李程玉扶着额头,合着夜色也倒在了陈汶清的床上。 忽然间一直困扰在李程玉心中的最大困扰迎刃而解了,怪不得相府换亲这等大事学士府那边一点声响都没有,原来竟然宋基就是整件事的主谋!她以为李祺玉不可能是陆鹤元的人,今天险些对她放松警惕,没料到她竟然是受宋基指使的,还好自己留了一手,否则前世陈汶清的悲惨恐怕要再次上演了。 看来陆鹤元早已暗中勾结当朝重臣,只差兵权了!他一时拿不到陆瑾怀手里的赫威三卫,竟然就打起了陈骁的主意,为此不惜毁了陈汶清的名声! 陈汶清!想到她,李程玉又艰难的坐起来,虽然陈汶清没有喝醉,但她还是担心。 只是刚刚站起来,头疼的像是要炸开一样,又重重的跌坐回床上,心急如焚。 就在此时,门忽然开了,“李程玉你怎么了?” 李程玉看见来人,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汗流满面,像看见了鬼一样,惊恐的踩着床一点点把身体往后,声音里满是不敢相信,“李祺玉?你怎么在这?” “李祺玉”往前走了两步,摸了摸李程玉的额头,“李程玉你怎么啦?怎么能把我看成李祺玉?“ 李程玉怔了一下,认真听她的声音,有些难以相信的开口道,“汶清?” “是啊,当然是我啊。”陈汶清莫名其妙,以为李程玉是喝多了,还顺口和她抱怨道,“我刚去问你哥,你哥说他根本就没找我!你都不知道有多尴尬!这大学士怎么胡说呀!” 陈汶清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李程玉心乱如麻,眼前的人明明是李祺玉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葡萄酿!那酒竟然能治人产生幻象!她方才心里一直想着李祺玉,竟然看谁都能是李祺玉到了脸! 怪不得前世陈汶清会和陆鹤元出现那等龌龊之事! 当真是蛇蝎心肠! 而这时,她身体里忽然出现了异样的反应,心跳开始加快,李程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浑浊了。虽然她只受过凌辱,未曾真正享受过鱼水之欢,但活了两世猜也能猜出来这种感觉是什么。 “汶清,去帮我把浴桶里放满冷水,要冷的!”李程玉越说,身上就越发燥热。 陈汶清被她的模样吓到了,应下了去看了一眼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配备浴桶,这也不奇怪,大家都是只出来住一宿,估计谁也没想过要在这里沐浴,没有浴桶再正常不过了! 她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既然能帮她找到果子,应该也就能帮李程玉找到浴桶吧! 万籁俱寂,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焦急的跑着。 第五十八章 葡萄酿酒惹事端 东南五厢和晋王住的东四厢挨得极近,没跑两步她就看见了守在屋外的子堂。 陈汶清喘着粗气,两只手撑在膝盖上缓着气,“你,快去告诉晋王,就说晋王妃快不行了!” 子堂一惊,毫不犹豫的冲进了内屋。 听完子堂传报的陆瑾怀走出屋,皱着眉头,冷声问底下的女子,“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陈汶清根本没办法跟陆瑾怀解释那么多,前言不搭后语,“王爷,你能找到浴桶吗!” 陆瑾怀走到陈汶清面前,他大概也是不指望陈汶清能说不出个前因后果了,直接了断道,“带我去找李程玉。” 陈汶清一口应下来,跑在前面。 左右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只是等到他们回到东南五厢陈汶清的住处的时候,李程玉一幅痛苦的表情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折磨。 她像个被困的小兽一样蜷缩在角落,嘴里发出囫囵的轻喊,却又带有几分娇媚,双手无意识的在空中挥舞,露出一截白皙的藕臂,惹人驰思遐想,屋中甚至还有浅浅的女子身上独有的气味。 暧昧的气氛连子堂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都察觉到不对,红着脸退了出去。 陈汶清忽然发觉陆瑾怀周身开始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离陆阎王远一点,才解释,“我、我那个” 她后面“方才李程玉不是这样的”还没说完,就见陆瑾怀长腿迈了两步,弯腰打横将李程玉抱在怀里,留她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在屋里。 陈汶清想着应该是陆瑾怀那里也许有木桶吧,那剩下的就是人家夫妇俩的事了,她累了一天,打了个哈欠,闭了灯,就和这漆黑深夜融为一体了。 陆瑾怀吩咐燕来去打些冷水,径直把李程玉抱进屋中。 此时药的幻象已尽,后劲却越来越甚,吞噬了李程玉全部的理智。 她伸出双臂搂住陆瑾怀的脖子,不停的低声呢喃,“陆瑾怀,我难受我难受” 以往陆瑾怀见到的李程玉都是那副强硬的模样,不论是大婚当夜她要他不许走,还是在诏狱之中把李祺玉推到他身边,她总是带着刺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柔弱可怜的一面。 燕来端着一盆凉水进来,只见自家小姐在床榻之上痛苦的扭着身子,双眼迷离,口中不停的喊着晋王的名字,正想说什么,却被陆瑾怀厉声喝出。 燕来饶是担心李程玉,也不敢违背陆瑾怀的命令,应了声就出到外阁。 陆瑾怀拿了一块丝绵布,蘸了凉水往李程玉脸上盖过去,丝绵刚刚碰上李程玉的脸,陆瑾怀的大手就被李程玉的两只小手箍在那里,她喃喃道,“陆瑾怀,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陆瑾怀眉头紧锁,他知道现在他做什么能让李程玉好受,但是,现在? 丝绵一点点浸湿李程玉的面纱,她忽然缩回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脸上有疤,有疤,太难看了” 原来她是在意的,记得大婚当夜,她可是毫不犹豫当着他面把面纱扯下来的。 陆瑾怀的喉咙微微发紧。 第五十九章 如胶似漆缠青丝 东五厢大门紧锁,本该最该警备森严的地方,屋里却一个守卫也没有。同样是那张圆扑扑的小脸,陆鹤元的脸上却早已不是白天那副人畜无害的纯真模样,在黑暗中,他连眼底都透着淫邪的兴奋。 京郊寒夜阴森,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只有那些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陆鹤元探了探头,小心翼翼的问,“睡了吗” 床上躺着的女子发出一声轻柔的呢喃,像是在回应。 陆鹤元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他知道药的作用正在挥发,他也知道,今夜过后,他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薑黄色的明袍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陆鹤元迫不及待的爬向床榻。 昙会的第二日清早,宋琏被日光晃了眼,才艰难的睁开眼,发现头还是疼的,他不胜酒力,也不知道怎么昨天就喝多了,到今天这个酒劲儿还是没下去。 宋琏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旁边,空的? 他用胳膊撑起来半边身子,只觉得头像坠了铁一样的沉,轻唤了一声,“祺儿?” 没人应他,宋琏有些苦恼的笑了笑,他这个娘子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过于执着。昨天明明尴尬的是她,却还一直自责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尽管宋琏说了许多次不要紧不要紧,但李祺玉就是不听。这不,一晚上竟然都没同他睡觉,也就是仗着昙会熟人多。 宋琏扶着头缓缓起身,在家仆的服侍下把衣裳穿好,心里想着等一下要怎么他给这个惹人疼爱的夫人赔礼道歉。 东一厢里,薑黄床榻上躺着两个不着寸缕的人并排而卧,折腾了一宿,身上全是暧昧的痕迹,青丝都如胶似漆的缠绕在一起。 从东宫里带出来的小太监拿着洗漱的东西,怕吵醒殿下,推门的动作放的轻极了,一步一挪的走过去,别提有多小心。忽然间,他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两个人是谁,“啪”的一声,烫金陶瓷的东西全都砸地上了,小太监一改谨慎的模样,见了鬼似的吓得瘫坐在地上! “不可能,见鬼了!见鬼了!”小太监一边惊恐的的叫着,一边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心中的惶恐之大到摔碎的瓷杯子把手心划出了一道血口子都没察觉。 被惊醒的陆鹤元眼睛还没睁开,心中有的全是胜券在握的得意,人证,和能吸引人来的叫喊声,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现在就等人来了。 陆鹤元摸到了女子细腻的皮肤,把她柔荑般的手放在手心里细细把玩,心里却冷哼了一声,这个看似单纯的将府小姐竟然不是完璧,呵,说到底陈骁还该是是感谢他了,若不是他,谁娶了这样一个肮脏女人还会立做正室呢? 李祺玉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从模糊一点点变清晰,手还在男人手里握着,握着她手的人人却从熟悉的监察御史宋琏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皇太孙陆鹤元。 李祺玉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用劲全身力气打自己大腿,皮肤之间发出清脆的拍击声。 陆鹤元侧过身,看清女人的脸,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六十章 疑云四起宋学士 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陆瑾怀的声音略显得有些焦急,“鹤元?你在里面吗鹤元?” 方才一大早宋琏就来找李程玉,想说到处也找不到李祺玉的下落,正好昨晚有人看见她们两个在一起,就来问问下落。 结果他刚到东五厢,话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这边有宫人撕心裂肺的尖叫,晋王担心出事,带着手下的人赶紧就过来了,他一过来李程玉也过来,宋琏觉得人家主人都走了,自己留在卧厢太失礼,也跟着赶过来了。 李祺玉伸手一把把被子抱在胸前,连着胳膊全缩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没事了似的,她看着陆鹤元那张现在好像鬼魅的脸,祈求这是一场噩梦,她哆嗦着嘴唇,慌的眼泪都不知道流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会这样?” 陆鹤元也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却不得不强装镇定,他厌恶的怒吼道,“臭婊/子,把衣服穿上!” 门外陆瑾怀听见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的声音,可是房门离得远听得又不真切,“鹤元你在里面?我进去了,得罪!” 门应声而开。 宋琏看见李祺玉的时候,她正在穿衣服,半个香肩还露在外面,满室旖旎味道,他经历过,他知道那是怎样才会有的味道。接着宋琏像是傻了一样眨了眨眼,表情不知道是疑惑还是震惊,连声音听起来和平时都有几分不同,“祺儿?” 所有进来的人都被屋中看见的景象吓傻了,几个带着刀的侍卫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最后要么看看天要么看看地。 陆瑾怀皱了皱眉毛,“都出去!” 他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出去了,李程玉跟在他身后。 李祺玉顾不得整理好衣服,三两下爬下床,跪着爬到宋琏身前,哭喊着,“宋琏,宋琏你听我说,宋琏你听我解释……” 宋琏就傻站在哪里,任凭自己的衣袖被李祺玉拽着,一边身子不停的往下倾斜,可他却连表情都是那副样子没有变过,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只是喃喃重复,“祺儿?” 李祺玉已经哭的泣不成声,跪在地上,两只手死死的拽住宋琏的衣袖,衣服上的褶皱越来越深,她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瑾怀低着头看李程玉,言语中听不出喜怒,“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程玉刚要说话,一张口却是连着几个喷嚏,吐沫星子都喷到陆瑾怀的衣服上了,本来漆黑的衣服被喷上了几颗细小的水珠,连带着颜色更深了一些。 这也不能怪李程玉,她也不知道昨晚那个药劲那么大,陆瑾怀试着给她泄出去一些,却没想到人虽然清醒了一些,却依然没泄干净,最后陆瑾怀大半夜把她抬到白昙湾的凉水池子里泡了一夜,天都见了鱼肚白了才给捞出来。 两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好像刚闭上眼睛,都不知道睡着了没有,陆鹤元这边就出动静了。 本该是静谧的京郊清晨,却因为人渐渐聚集在东一厢而变的嘈杂,晨光刚刚透过薄雾穿过云层,宫人的尖叫声就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又看见大群带刀侍卫神色匆忙,就都跟着来看看出了什么事。眼下都被晋王的人拦在外面了,大家只能凭空猜测,要么垫高了脚尖儿等着看。 宋基怡然自得的走到东一厢,看着门前围了这么多人却没能能看见里面,心里有些不痛快,心里怨陆瑾怀管得太多,都没法让人亲眼瞧见皇太孙和陈家丫头的这出好戏。 宋基抬了下眼皮,极力做出威严的姿态,“老夫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程玉这才发现宋基,看见他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大概也是一宿没睡等着看今天的好戏呢? 呵,那可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啊。 陆瑾怀伸出一只手把宋基拦下,低声道,“大学士请留步,御史大人在里面,有什么事情让他出来和您说吧。” 宋基有些疑惑李祺玉怎么会在里面,不过倒也没多想,脸上笑意不减,“也好。” 李程玉笑了。 她笑的是宋基笑不了多久了。 陈汶清起晚了,本来以为都赶不上今天的昙会了,急急忙忙洗漱完却看见人都聚集在东一厢了,她伸着个大脑袋,先看见晋王旁边的李程玉,“哎呀,李程玉你没事了呀?” 李程玉给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髻,笑着说,“没事了呀。” 宋基的眉头霎时拧到了一起,心中疑云四起,陈家丫头怎么会在这? 毫不知情的陈汶清点了点头,言语中满是对陆瑾怀的赞赏,笑着锤了一下陆瑾怀的肩膀,“嗯,还是晋王有办法。” 陆瑾怀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有点僵。 陈汶清还在旁边叽叽喳喳的描述昨天晚上的事情说个不停,李程玉听着都尴尬,连说带哄的让她离开这,去参加第二日的昙会了。 今日说白了才是昙会的正日子,重要的比试和娱乐全在今天。 陆瑾怀留下来处理陆鹤元的事情,李程玉自然而然也就留下了,反正已经有个敕命了,其他的事情哪有她这亲爱的妹妹的事情重要呢? 况且戏还没做完呢。 至于陈汶清那边,最危险的人现在还在屋里,况且她有哥哥照顾,李程玉也就没什么不放心了的。 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走了以后,李程玉看着陆瑾怀略有些红晕的脸颊,她知道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想了想还是说了,“陆瑾怀,昨晚谢谢你,但是你不要喜欢我。” 陆瑾怀眯起眼睛看着李程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疯子。” 待到晌午,早已穿戴整齐的陆鹤元从屋子里走出来了,他看着陆瑾怀的时候,眼神儿里都是委屈,好像挨了欺负是的,瘪了瘪嘴,眼里水汪汪的,“四叔……”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御史夫人怎么会在你房里?” 早在陈汶清叽叽喳喳的时候就已经黑了脸的宋基听见“御史夫人”四个人,吓得后撤了两步,脸上的惊愕藏都藏不住,“怎么可能是祺儿?!” 第六十一章 拿颗石头砸脚面 宋基对李祺玉这个儿媳妇没什么可挑剔的,模样长得不错,心思深沉能得以用处,宋琏又把她视为心头肉。若不是因为她是李善那老匹夫的女儿,他早就乐意把宋琏的官途都交给李祺玉打理,这样他也就能完成自己的夙愿,让儿子落个清闲半生。 在这个时候,李祺玉若是出事了,不说断他左膀右臂,但也绝对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棋子! 在场的人只有李程玉听出宋基话里的疑惑,她笑了笑,故意问宋基,“冒昧问一句大学士,如果不是我这妹妹,屋中又该是何人呢?” 宋基心里已经是惶恐不安到了极致,他努力告诉自己事情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样的,却因为不想牵扯进去而不得不和众人一样站在外面,急得脸都白了。 听见李程玉的话,宋基色厉内荏道,“太孙殿下屋中本不该有人。” 李程玉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对准自己的冰蓝绣梅花月牙锦鞋就是一砸,小石子儿砸了她的脚以后啪嗒啪嗒滚远了,李程玉看着那小石子儿笑了笑,“是呀,本不该有人的。” 宋基的手在织金的绣袍底下攥成了拳头,“咯吱咯吱”直响,她这分明是在嘲笑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向李程玉的眼睛几乎要迸出火。 可震怒的同时,宋基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怀疑,昨晚是她和祺儿还有陈家丫头在一起的,这件事本来就和她没关系,为什么她会横插出来一脚? 李家大丫头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难道是皇太孙殿下告诉她的? 不可能。 可她刚才问的话,明显是知道了内情才会问的。 宋基的眼里生出几分阴狠,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有所察觉,但这个李程玉是不能留了。 李程玉拍了拍手上抓石子儿后留下的土,坦然的对上了宋基的眼睛,尽是轻蔑。 她知道宋基在想什么,但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陆鹤元身边的人,她会一个一个的除掉,李祺玉是自己撞上来的,就当是给他们今生的见面礼。 下一个,就由宋基你来吧! 宋基是只老狐狸,他当然看出来了李程玉的轻蔑,但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丑姑,弄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和他逗?连做他个对手都不配,以卵击石! 一直到了午后,宋琏才从陆鹤元的厢中出来,那双总是文雅的眼里已经是一点生气都没有了,像一汪满是污垢的水沟。李祺玉的脸上红红的全是巴掌印,手掌心也红通通的,看样子是自己打的。 这件事情最后只通报了婉妃,因为事情关乎御史夫人和皇太孙,有关国家社稷之根本,婉妃当机立断,此事不可闹得人尽皆知,大家只得尽力把这件事情压住。最后对外一律宣称是皇太孙得了急病,今天早上小太监看见了急得叫了出声,后来就直接把陆鹤元送回了东宫。 不是没人怀疑这件事有蹊跷,但是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像是密不透风的铁墙,问不出一句实话来。 至于那个小太监,早上退出来的时候撞见了李程玉,李程玉只是轻轻提点了他一句,撞破了这等大事断是活不了命,人就早早的就跑了没影了,陆鹤元等到下令杀人灭口的时候才发现找不到他了,恨的只能锤墙,天衣无缝的计策毁在李祺玉这个窝囊废手里了! 李程玉在送陆鹤元回东宫的时候,做完了最后一场戏。她一幅受了伤的模样看着陆鹤元,记得前世她知道陆鹤元和陈汶清的事情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哭道,“鹤元哥哥,你怎么,怎么和祺儿做那种事情,你不是要娶程儿吗?” 陆鹤元心里已经是堵得厉害,但是现在眼下没有陈骁的兵权,他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这个丑女身上,“程玉妹妹,都是你那妹妹放/荡下/贱,趁着我昨晚喝醉上了我的床妄想一步登天,我心里可只有你啊!” 李程玉又不依不饶了几句,才让陆鹤元回了东宫,平白给陆鹤元添了堵,又给自己多争取了几分时间,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聪明了,等陆鹤元走了以后得意的插了会儿腰。 陆鹤元不得不在自己心烦意乱的时候还要哄着李程玉这个丑八怪,心里对李祺玉的恨更深了! 时入深夜,京郊的江天夜色无纤尘,皎皎明月空中轮,江南水乡,一纸泼墨,美得像一幅画。饶是王孙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也都在等着此番昙会上最美的时刻,赏昙。 李程玉换了一身衣服,也是从陆瑾离那里新裁的,一身淡黄底浅褐色荷花暗纹宫裙,晚上露重,又披了一件绛紫底多罗呢灰鼠薄纱在外面,可真是杨柳细腰,合着夜色,美的不似凡间物,只是月牙白面纱下终是罩着一张见不得人的脸,无不让人叹着可惜了。 她远远的看着李祺玉,堂堂御史夫人早已不似昨日的无限风光,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一样,呆立在夜色中。世人皆知最疼爱夫人的宋琏,现在却连站着都不肯和李祺玉挨在一起。要不是碍于皇家颜面,不得不和李祺玉同进同出,他恨不得从此再也不要看见这个女人。 李程玉心想,李祺玉这个人算是废了。 可如果她走近了看的话,就能看见李祺玉咬牙切齿的脸,那张曾经温柔贤惠的脸上现在满是狰狞,昨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不想纠缠于李程玉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但是既然李程玉不让她好过,那她就是死,也要让李程玉在前面垫背! 她没想到李程玉居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从那个胆小懦弱的嫡女变的睚眦必报的晋王妃,之前是小看她了,但既然她已经身败,那她和陆瑾怀也别想好过! 陈汶清的一个大脑袋忽然钻到李程玉眼前,吓了李程玉一大跳,往后退了两步,就正好被人拽住了,李程玉定睛一看,原来是哥哥。 好嘛,这两个人已经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在一起了! 陈汶清拍了拍手,语气中满是惋惜,“唉,你今天没来参加昙会,太可惜了! 第六十二章 千金难买早知道 “哦?很精彩吗?”李程玉笑着问,明显就没把这事当事。 陈汶清看出来李程玉的不在意,说话的表情都夸张了,连说带比划,“可不是嘛!那可真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啊!” 李程玉点了点头,非常给面子的继续往下问,“那最后是谁胜了呢?“ 陈汶清故弄玄虚,指了指这家小姐,又指了指那家夫人,就是不肯说。 还是李程景这个大老粗看不下去了,“根本就没有人赢呀!大家拿了个平局!这次昙会没人封上诰命!“ 陈汶清一下子就急了,跳的老高跟飞起来了似的,小拳头啪啪啪的打在李程景肩头,“你怎么这么就跟她说了!她马上就要求我了!李程景你个不争气的!就知道向着你妹妹!” 陈汶清就这么闹着打李程景,太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闹了,李程玉看着自家好歹是个少将的哥哥竟然被个丫头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嘴上却是笑了。 差一点,他们就要失去这个活泼可爱的陈汶清了。 入夜时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昙花终于有了动静,陈汶清左右催促提醒着,“快看快看!” 一朵朵昙花像是一个个出尘绝艳的女子,娇嫩的花骨朵因为紧张微微的颤动着,虽说此处名唤白昙湾,实际上却是各样世间难得一见的昙花都有,嫣红、雪青,在同一时间就像是一齐被唤醒,丰腴的花苞一瓣一瓣打开,顿时梦幻的香气四溢。 昙花一展开,柔美的花瓣就像是名贵的薄玉,在月光下清透而雅致。 李程玉看了一眼陆瑾怀,这才发觉抛开是非恩怨,他也是一个挺好看的男子,芝兰玉树,等到自己完成了大事,就再替他找一房夫人吧!李程玉笑了笑,别过脸不再看他,她知道自己大概也就应该如这昙花一般,在世间恣意一番,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几分苦涩,几分坦然。 是夜,昙花还没有凋零,京郊有些偏凉,娇嫩的小姐们有的受不了了,一个两个回去睡觉,这样一来,一些人在寝厢,一些人在宴席上,陆瑾怀自然也就不可能接着赏花,去安排守卫去了。 李程玉唤来燕来,“你去跟晋王知会一声,让他忙着,咱们今晚就打道回府了。” “咦?今晚?不都是明天早上走吗?” “来不及了。”李程玉淡淡的说,河开那边现在都没传出来消息,如果是没有刘希的消息,那最好不过,但如果是消息没传到,那后果真是太不敢想象了。 燕来点了点头,“晋王不跟咱们一起走吗?” “他?这边的守卫都要他来管着,恐怕要最后一个走吧。你去跟他说吧,说完就去收拾东西,我去马车里等你。”说完,李程玉抬头看了一眼陆瑾怀那边,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的发丝细碎的落在他的额角,明明是在忙着公务,却有几分傲慢的姿态,墨色的衣裳衬得他身躯颀长,人面昙花相映成章。 李程玉见过的男人不多,陆瑾怀应该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不然前世也不会一开始想过要和他终老。 可惜了。 大概是如老祖宗传来的那句话,她命不好。 在马车上的一宿睡得没有安稳可言,半梦半醒之间,总是会想起昨夜间的种种,李程玉“呸”了一声,做药怎么也不做全乎了!要是能一气儿忘了该多好!也不至于后头想起来再羞恼! 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马车才终于停落在晋王府,而此时的李程玉骨头都快摇散架了。 踩着脚垫下了马车,李程玉一抬头,有点惊讶,“子堂你怎么也在这?晋王也回来了?” 子堂恭恭敬敬的拱手,“没有,王爷说他自己一个人应付的过来,怕半路出岔子,吩咐属下照顾好娘娘的安危。” 李程玉说了声“哦”,原来子堂是跟了她们一路,是她自己没察觉到。不过李程玉没再理会这茬,匆匆跑进府里了,没人知道王妃这么快就回来,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燕来紧赶慢赶跟上来,笑挂在嘴边,开心的说,“晋王这对娘娘也挺好的,以后咱们就都不用过苦日子了。” 李程玉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 说话间到了长知阁,里面竟然空无一人,眼看着河开也是跟外面回来的,跟李程玉不过前后脚,看见李程玉河开也吓了一跳,“娘娘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明天一早吗?饭都没预备。” “别说那些了。”李程玉没给河开喘口气儿的机会,连她自己也是水都没喝一口,“我吩咐你的事情,找到了吗?” 河开点点头,拿出一张人名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她虽然认得字,但是笔墨功夫还是差了些,那是她花钱找人从墙上照抄下来的,上面写着的都是本届考生的名字,“前两天到处打听也没找到这个号人,今天在贡院榜上才看见。” 李程玉慌忙拿过来,一目十行的扫过,忽然间,她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露出了诡异的表情,心里巨大的恐惧疯狂的生长,所有的光和呼吸都像是被恐惧吸走,喉咙像是扎进了无数根密密麻麻的细针,深深的没入皮肤里,李程玉面色死白,再看向河开的时候,僵硬的脖子甚至发出了“咔嚓”的声响。 刘希最终还是考科举了。 李程玉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的倒下去了。 急火攻心,李程玉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大碍了。可是就算是醒了,她也只是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床顶。 刘希心狠手辣,善用权术,又精通八卦六爻之术,本朝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进士,她一个连兵书都没看过的女子,拿什么跟他斗? 李程玉绝望的翻了身,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世人都说千金难买早知道,可是早知道了又能怎样?谁人谁命,又怎么是区区凡人一个早知道就能阻挡的呢? 李程玉猛的坐起来! 第六十三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李程玉忽然想到,自己早知道了,但陆鹤元没有啊!从一开始,她就把刘希放到与自己的对立面了,但是这一世都是刚开始,科举结果还无人知晓,陆鹤元也还没发现他,那她为什么要和刘希去斗? 本来以为是绝望,却无意中一个翻身翻出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傻死了傻死了!”李程玉激动的使劲拍了拍自己脑门,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吓了河开跟燕来一跳。 河开本来就胆儿小,哆嗦着嘴,“娘娘这横不能是诈尸了吧” “去去你俩换身衣裳跟我出去!”李程玉坐在梳妆台前面对河开跟燕吩咐道,她一坐下看见自己头发没怎么乱,又急道,“别换了别换了现在就走!” 直到李程玉斩钉截铁的跟车夫说要去贡院的时候,河开跟燕来都有点云里雾里。 贡院东起清风渡,西至状元楼,南邻洛儿河,北抵府前街,占地之大,尽显皇家威严,同时让各地的考生不受外界清扰。 李程玉一路上都在看着外面的人和物,甚至眼睛都没眨几下,忽然,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此时马车刚走到府前街,李程玉掀开轿帘对车夫说,“停下。” 河开顺着掀开的轿帘看了看外面喧闹的大街,“娘娘咱们不去贡院了?” 李程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不去了。” 河开顺着李程玉看着的方向跟着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背着个破布篓子,撑了个台架,台架上方摆着笔墨纸砚,还立着一纸大字,“解元捉刀”。 河开虽然认得几个字,但也就仅限于认得,她问李程玉,“娘娘,捉刀是什么意思呀?磨刀的吗?” 李程玉面色凝重,“就是替不认字的人写字的,多用于写家书,也有人做假官籍。” 河开点了点头,“那解元是什么?” “那个字不念“姐”,念“谢”,解元就是当地乡试的第一名。”李程玉跟河开说话间,就已经到了那捉刀解元面前。 书生看见来了人,站起身,一袭霜色旧衣被风吹开行云流水,破旧的补丁也没盖过他挺拔的腰身,他温文尔雅道,“这位夫人可是找在下?” 今生再相见,李程玉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可她却没有,她只是直对着刘希那双温润的眼睛,轻轻的问他,“你记得我?” 刘希笑的有些讪讪,“在下贱民一位,万万不敢高攀晋王妃。” 李程玉蹙眉,“那你又如何得知我是晋王妃?” “在下原是晋王府中的门童,后得罪了府里门生,才被赶出来的,马车虽然没坐过,但也是看过的。”刘希言语间彬彬有礼,没有丝毫的恼怒不甘。 李程玉倒抽了一口气,这个刘希察人观色竟是如此细致,马车停在远处,洋洋数步远外的人他都观察到了,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而他言语间,李程玉才知道原来他压根就不是门生,而是个门童,怪不得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但他一个解元,请不起书童不说,连在京城活下去都是要找个门童的差事,还真是穷酸到极致了。 不过也是,他要是不穷成这样,也不至于刚考完会试,就替人捉刀了。 李程玉又问,“你既然已经得了解元,为何不在我晋王府做门生,反倒屈尊做个门童?” 刘希坦然一笑,神情中多了些磅礴,“君子不与小人苟合,区区读书人,不配与在下为伍。” 燕来看不下去她这幅自大的模样,低声对河开说,“自己还不是个臭读书的!” 她的声音小,刘希没听见,但李程玉听见了。李程玉也知道,面前这个看似文弱书生的志向,从不在读书,甚至也不在做官。 他为的,只是把这朝堂搅的翻天覆地而已,自然与那些读书人不同。 李程玉从燕来那里取了一两银子,放在刘希临时撑得破木台架上,刘希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以为王妃这是可怜他给的赏钱,面色微愠,转过身一摆手,尽现读书人的文人傲骨,“恕在下不接受晋王妃的慷慨!” 燕来看见这穷酸书生这时候居然还敢冲自家娘娘摆谱,本来就心疼银子的她上前走了两步,把那银子揣回到缠枝莲纹织锦金锻的钱兜子里,“你不接受,我们还不给了呢!” 李程玉面不改色的对燕来说,“给刘先生放回去。” 燕来不甘心的小声嘀咕了一句,“娘娘” 李程玉不可置否的看了一眼燕来,这下燕来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把银子又拿回来放了在那破木架子上。 其实刘希也吓了一跳,他又转回来,仔仔细细的想把李程玉看个清楚,但是她下半张脸都被面纱遮住了,只剩下一双乌黑的杏眼,让人看不透彻,刘希记得自己方才从未介绍过自己,不禁疑惑,“娘娘怎知在下姓刘?” 李程玉笑了,故弄玄虚道,“我不但知道你姓刘名希,还知道你不仅学富五车,还精通八卦六爻之术,至于我还知道些什么,就要看你肯不肯收下这钱了。” 刘希还以为这是棋逢对手了,对方竟能相面识人,比他更胜一筹,他看了一眼李程玉给的银子,那是自己替人捉刀一个多月都赚不回来的钱,试探着问,“王妃可是要做假官籍?” 李程玉看着刘希的眼睛,“非也,我要你替我写字。” 刘希愣了一下,想着相府嫡女号称江南第一女子,不应该不识字,又想着王府里那么多门生,哪一个拎出来不能替王妃写字?难道她这是有什么惊天的大事,不能用王府的御供纸? 这要是一般人要么是没想到这一层,要是想到这一层的绝对不会干了,但他刘希虽然瞧着文弱,实际上最爱干这种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了,即刻正襟危坐,李程玉见他有要写字的动势,竟然吩咐河开去给他磨墨,让刘希受宠若惊,越发觉得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刘希迫不及待的问,“请问王妃要在下写的是什么?” 李程玉看着刘希急迫的样子,只觉得他正一步一步的迈到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的陷阱里,只等着自己瓮中捉鳖。 第六十四章 怪人自有奇人磨 “我要你写八个字。”李程玉道。 刘希忙不迭扯起水袖,提笔蘸磨,毕恭毕敬的等着这石破天惊的八个字。 “乙酉,辛卯,丁巳,癸丑。” 听李程玉一边说,刘希就在纸上一边写,连具体是哪个字都没有过问,就直接在纸上一字不差的写下来了。李程玉一直观察着刘希,他笔虽然没有停下来过,但是面色却越来越凝重。 刘希写完,又看了一遍这八个字,像是确认一样,但他又不敢确定,只好试探性的问,“敢问娘娘,这可是生辰八字?” “不错。”李程玉点了点头。 刘希倒吸了一口凉气,张了张嘴,想了想却又没说出什么。 李程玉拿起来那张纸,对着那张前生把自己害的死无全尸的八个字也仔细的看了一番,心中像打翻了五味杂陈,不知不觉的把宣纸的一角都抓皱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刘希自然是不知道李程玉在想什么,但面色也一样凝重,他拱手道,“还请娘娘不要多与此人相处。” 李程玉放下宣纸,像是要笑但是脸颊有些僵,表情就变的有些奇怪,“为什么呢?” 刘希看向李程玉,四目相对之时,他从王妃的眼睛里隐约看出了一丝恨意。堂堂晋王妃对着他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人,这恨意从何而来呢?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恨意却还在。 刘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可能,“敢问晋王妃,这是谁人的生辰八字?” 李程玉盯着刘希,眼睛都没眨一下,回他掷地有声的两个字,“我的。” 刘希心下一惊,却不敢表现出来,话不敢全说又不敢不说,略作思付,“娘娘这八字好生特别。” “哦?怎么个特别法?”李程玉像是来了兴致一样问。 河开跟燕来偷偷在身后嘀咕,不是个书生吗?怎么现在跟个江湖道士似的? 谁知道呢?娘娘又什么时候对奇门遁甲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了? “娘娘的八字纯阴,世间罕有,古书上常说女子若八字纯阴,注定常伴青灯古佛,孤独一生。”刘希边说话边看李程玉的脸色,却看不出个喜怒哀乐,顿了顿他话锋又一转,“但这具体是真是假,其实谁也没有过真的印证,娘娘其实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李程玉这回是真笑了,她当然知道刘希这是在敷衍她,什么青灯古佛孤独一生,这些混话骗骗河开燕来也就罢了,骗她?门儿都没有!李程玉的眼神瞬间有如鹰隼般锐利,牢牢的盯住刘希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穿,“旁的我不在乎,敢问先生我这八字,与我大雍国运如何?” 听见这话,刘希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半晌都没作答,李程玉也就这么耐心的等着他。 紧接着,他做出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刘希退出他那一亩三分地,走了两步到李程玉面前,河开跟燕来在身后听不见两个人说了什么话,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忙护在主子跟前,却只听“噗通”一声,这个八尺男儿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了李程玉面前,磕了一声响头之后,连头都没再抬起来。 这一下吸引过来不少围观的百姓,毕竟这种当街给人跪下的事还真是不常见。在场的除了刘希自己,就只有李程玉知道,刘希是个怪人,他的慕强已经刻进骨子里了,他只佩服在他精通的领域比他还精通的人,否则就是见到当朝太孙陆鹤元,他一身傲骨也不会跪一下。 看他这幅五体投地的样子,肯定是以为自己是连他想说什么都算出来了。 嗤。 怪人自有奇人磨啊。 刘希也不管旁边多少人对他指指点点,直到他自己觉得够了,才缓缓的站起来,再看向李程玉的时候,目光里多了几分敬佩,“娘娘此番来找刘某,有何指教?” “嗯,是有一件大事,刘会元,我给你五天时间考虑要不要听,五日之后,你来晋王府找我。”李程玉说完,想起他曾经从晋王府被赶出去过,不假思索的从手上摘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碧玺带珠翠饰十八子手串递给刘希,“你如果想来,就拿着这手串给门口的门童,他们一定会让你进来的。” 刘希往后退了两步,那镯子的成色连他这个外行都看出来非比寻常了,他有些不敢接。李程玉却没给他这个拒绝的机会,直接扔进他怀里,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带着河开跟燕来打道回府。 刘希再抬头,看见的就只有那一头乌绸般的长发。 在回府的马车上,河开还是在心疼那手串,“娘娘,您看他一看就是个穷书生呀!您实在不该给他那么贵重的手串!” 燕来也跟着搭腔,“是呀,河开说的对,那镯子是陈骁将军从西域带回来给您的,当时就说了天下间都不能有第二串的成色那样好了,这下可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李程玉瞧着两个小丫鬟,“你们怎么这么肯定,他就不会拿着手串回来找我?” “您看他替人捉刀,咱们跟他说了那么许久的话都没人来,说明他根本开不了张!人又穷,到时候他把那手串一卖,都够在城里买个宅子的了!谁还会来找您!”河开理所应当的模样,好像没人比她更懂。 “人不可貌相。”李程玉撑着脸,知道现在没法跟她们解释,只吩咐她们,“你们可要记得叮嘱好门童,看见拿着那手串的人,务必要放行,决不可阻拦。” “嗯,知道了。”河开跟燕来对视了一眼,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是徒劳,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好娘娘吩咐的事情要紧。 直到晋王府的马车都走出去老远,刘希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一阵微风吹动了他的霜色长袍,像是才把这人给唤醒,他哆嗦了一下,连忙把那串珍贵的手链放进袖子里,玲珑澄澈的珠翠,好像还带有让人魂牵梦萦的馥郁清香。 其实,当刘希看见李程玉八字的时候,他就已经有选择了。 第六十五章 来生不入帝王家 前朝是北方政权,当朝的都是北方人,北方在风水中属阴,祈正帝推翻暴政,建立雍朝,建都在南方,正是以阳震阴,可这位晋王妃的生辰八字,恰恰就是纯阴的命格,与这王朝对立。 他想在这王朝里兴风作浪,有什么比跟一个命里注定与大雍相冲的人更适合的?至于男女,那从不是他考虑的事情。他唯独奇怪,这个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难道这世界上真有大罗神仙下凡? 五天后,正是放榜的日子。 她刚刚叫自己什么? 会元? 会试第一名才能称得上是会元,连他刘希自诩精通奇门遁甲,都不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这晋王妃,究竟是什么人? 陆瑾怀刚回到王府没多久,后脚李程玉就回来了,忙忙碌碌的看上去比他这个日理万机的晋王还要风尘仆仆。回府后看见他就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的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接着和她的婢女有说有笑的回了长知阁。 ——就好像把他当成个空气一样。 陆瑾怀抿起了薄唇,让他整个人顿时看起来凌厉又刻薄,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冷落过? 随即陆瑾怀又一愣,什么时候她的一举一动自己都记下了? 他图什么? 图她心机深沉,还是图她貌若无盐啊? 而回了长知阁的李程玉对陆瑾怀的腹诽一无所知,随手掰开了一根外观已经黑成芝麻粒的香蕉,在心里盘算着,陆瑾怀回来了,那李祺玉肯定也就回来了,她因为自己没拿到敕命,那家子人会在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呢?她早已迫不及待想看一场由自己主导的,狗咬狗的大戏了。 过了一宿,李祺玉这边的消息没来,宫里的消息倒是先来了,今天是封敕命行赏的日子。 李程玉悉心梳妆了一番,在河开跟燕来的陪同下,去宫里领赏赐了。 临走之前,陆瑾怀颔首道,“今日我不能和你同去了,突厥告急,今日要同陈骁将军一同议事。”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替本王向父皇带好。” 李程玉“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陆瑾怀。 她内心马上开始活络了,陈骁要来?是真议事还是假议事?管他呢!李程玉之前去找过陈骁,但没想到陈骁居然来的这么巧!她知道王府附近一定有诸多陆鹤元的眼线,那她可是名正言顺的入宫去领赏,这次行赏可真是帮了她大忙了! 于是在陆瑾怀那句话之后,众人就看见晋王妃忽然变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大摇大摆的出了王府,就差横着出去了。这一大早的,李程玉生怕陆鹤元安排的人没睡醒看不见她。 李程玉走了之后,陆瑾怀还坐在刚才的地方纹丝未动,修长的手指上拖着一个青花宝相花纹杯,杯子稳稳的在他手中,陆瑾怀也不急着喝水,问子堂,“李祺玉出事那天,晋王妃为什么会宿在陈家人的卧厢?” 子堂想都没想,答的那叫一个实诚,“兴许就是不想和您一起住吧。” 陆瑾怀眯起眼睛,扫了一眼子堂,饶是他身子动作那么大,杯子里的水却纹丝未动,可见此人功力之深。 子堂立马觉得周身寒了一圈,连忙改口,“应该是跟陈家小姐关系好吧!” 陆瑾怀这才回过头,继续把玩手里的杯子,关系好?这关系好的也太巧了吧?偏偏李祺玉出事的那天,李程玉不在自己身边,而那天他明明看见陈汶清在大晚上还去找李程景了,明明更有危险的该是陈汶清,最后怎么成了李祺玉?还有她那天弹琴时候的眼神,给他的冲击太大了。人人皆知李程玉与陆鹤元青梅竹马,但是她每次提到陆鹤元的时候那种语气和态度绝不是交好的模样。 她或许不是敌?难道是友? 正想着,就来了通报说陈骁已经到了。 陆瑾怀往门口看过去,一个威猛大汉身边,跟了一搓小小的水红身影。 男人心下一定,或许,她该知道点什么。 陈汶清央求了爹许久才被爹带出来的,出门前答应听话答应的那叫一个诚恳,结果刚一看见晋王,颠儿着就冲他跑过来了,陈骁都没反应过来拦,她一抬手,杵了一下陆瑾怀的胳膊,“晋王,又见面啦!李程玉呢?” 陈骁慢了两步跟上来,看见陈汶清无礼的举动,目光凌厉道,“清儿!不准对晋王无礼!” “哦。”陈汶清应着,本来高兴扬着的小脑袋立刻就垂了下去。 “无碍。”陆瑾怀毫无波澜,听不出喜怒,对陈汶清道,“她去宫里了,要晚些回来,你可以去萃园里玩一会儿等她回来。” 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陈汶清一下子就高高兴兴的在下人的陪伴下去萃园里玩了,顺便盘算着等李程玉回来兴师问罪。 陈骁却是有些奇怪的,晋王生性冷淡,方才陈骁怕陈汶清冲撞了他,但是陆瑾怀不但没生气,还一副哄小孩的模样,该不是对清儿有什么想法了吧?不行不行,自己早已经属意李家少将了。 “将军。”陆瑾怀一声低唤,把陈骁从神游中带出来了。 等李程玉到了宫里,她才知道为什么临出门之前陆瑾怀要跟她道歉。 原来论功行赏封敕命这是大事,与她上次冒然进宫大有不同,宫门口早已停下了数辆高头大马,除了她这个晋王妃之外,其他来领赏的都是格外重视,举家前来的。 李程玉孤身一身,硬着头皮进了紫禁城,她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倒是无牵无挂。内心毫无波澜,反倒是欣赏起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毕竟上次她身上伤重,没来得及好好看。 琉璃瓦的墙帽,椽子飞头的彩画,四处皆有素琉璃坐装饰,脚踩的也是汉白玉的台阶,无声的宣扬着这座皇城的威严,气势慑人。 站在太清宫外的拱桥之上,李程玉把这苍茫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却蓦地生出了一丝悲凉。 若有来生,她再不入这帝王家。 “哟,这是谁这么可怜,一个人来宫里呀?”身后冷不丁的传进了一个刻薄的女人声,李程玉皱着眉头转过身看过去,却发现这人她并不认识。 第六十六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沈流菡不用李程玉转过头,就知道她是谁,在这后宫的日复一年中,最不缺的就是各样的是非消息,所以她自然也就知道这位整日蒙着面纱的女人是不受宠的丑女晋王妃。 李程玉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流菡,衣裳虽然珍贵,却已经是旧年的款式,可见这位是个曾经一时风光过却已经失宠了的妃子。如此嚣张跋扈,头上却仅仅是别了一只珊瑚象牙钗子,想来最好的首饰也不过如此了,那品级最多不过是个贵人。 既然两个人并不相识,那就是她过的不好,来找自己晦气了呗。 李程玉忽然就笑了,这个事儿她曾经倒也是个老手,前世的时候过的不顺当没少找人晦气,河开跟燕来因此倒霉了多少回了,重活了一世,居然还棋逢对手了。 沈流菡怒了,以为李程玉的笑是在讽刺她,带着自己的宫人就冲着李程玉过来了,抬手就是要给李程玉一个巴掌。 李程玉反手抓住了沈流菡的手腕,重重的捏在手里,又使劲儿往外一推,沈流菡竟然被推的后退了好几大步,被身边的小丫鬟抓住了才没摔倒。 “你!”沈柳菡怒火冲天,她一个贵人,再怎么不受宠,品阶也是比王妃这个外命妇高的,“晋王妃,好大的狗胆,竟敢以下犯上!” 河开小心翼翼地靠近李程玉,声音压的低却盖不住不安,“娘娘,算了吧,宫里的主子咱们惹不起。” 沈流菡没听见河开说什么,但是看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大概就是在提醒李程玉了,沈流菡得意洋洋的看着李程玉,摸了摸自己古钱纹的指甲套,心里连怎么羞辱李程玉的办法都想好了,“唉,原来这晋王妃是个傻子,还不如自己手下的人懂规矩呢!” 说完,沈流菡自己就笑了,身边的宫女也跟着她一起嗤笑。 燕来见自家主子被这样挖苦,作势就要跪下求沈流菡高抬贵手,只是膝盖才刚刚弯下,就被李程玉给拦住了。 李程玉原来总是让河开跟燕来忍着,不许她们跟人起冲突,不然容易被人说闲话,过去如果河开跟燕来替她出头,她还反倒要说她们两个不好,现如今李程玉自己变了,河开跟燕来却已经习惯了怯懦。 李程玉眼神变的伶俐了起来,她今儿个就要告诉河开跟燕来,她李程玉已经变了!她们不惹事,但这事儿自己不长眼的来了,她们也就不能怕事儿! 李程玉平静的看着沈流菡,问她,“你叫什么?” 沈流菡还没说话,她身旁的宫女就先站出来了,骄横道,“我们家娘娘叫什么也是你配知道的!” 李程玉点了点头,“好,这位‘你配知道的’娘娘,你可知我今天来宫里所为何事?” 沈流菡被气的快要七窍生烟了,“不过是个下三滥的敕命夫人,也就你这种人当宝!” “嗯,不过是个下三滥的敕命。”李程玉笑着,像是同意她的话一样,忽然间她眼神变的狠戾起来,“王夜柳,赵诗莹,击怡悦,也全是受敕命夫人之赏,难道她们也都是下三滥?” 沈流菡愣了一下,刚才晋王妃说的这三个人身后的分别是少保,断事关和参知,没一个是她惹得起的,但是对着这个外命妇,她不可能认输,反唇相讥,“我没说他们,断章取义,怪不得晋王不待见你这个毒妇,无德不受宠!” 李程玉忽觉倒是小瞧了无理也要搅三分的贵人,明明骂人在先,还要倒打一耙,她一步一步的向沈流菡走近,逼得不明所以的沈流菡步步后退,李程玉这才笑着,不痛不痒的说,“我虽是王妃,可今日也是奉旨前来受赏的,可你是后宫嫔妃,没有通报,擅自来前朝太清宫前,该当何罪?!” 这下轮到沈流菡瞳孔收紧,一下子就慌了,眼睛担惊受怕的四处瞟,生怕被人发现。她方才在御花园里受了吴才人的气,本来正想回宫里砸东西发泄,好巧不巧正好看见晋王妃在这想撒个火,毕竟以前总听说晋王妃窝囊,挑个软柿子捏捏,谁知道今日一见竟是谣言! 沈流菡见事情不妙,咬了咬牙,好汉不吃眼前亏,带上下人灰溜溜的就走了。 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在这后宫中,宠爱便是最至高无上的,像她这等失宠的贵人,估计也没少挨欺负,李程玉没再多追究什么,就让她这么去了。 河开看见那伙人远去的身影,对李程玉的佩服都快要溢出来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程玉这么硬气,眼睛亮闪闪的,“娘娘哎!你太棒了!宫里的主子哎!都被你吓跑啦!” 李程玉放松了下来,笑着拍了一下河开的头,“吓跑?我是豺狼虎豹还是凶神恶煞啦?” “嘻嘻,都不是,娘娘就是厉害。”河开接着说,又替李程玉扶正了头上银镀金点萃嵌珠长簪,提醒道,“娘娘进殿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李程玉应下,快步走向太清宫。 她是第三个到的,此时皇上还没有下朝,大家都毕恭毕敬的站在太清宫中等着,不多时,赵断事携着赵诗莹也到了,今日行赏的四人便是到齐了。 祈正帝是踩着巳时的点儿到的,他一到,殿内众人便齐齐跪拜。 一阵繁琐又拘束的册封过后,皇上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和颜悦色的聊了几句闲谈。 到了李程玉这里,自然是少不了问问陆瑾怀的去向。 李程玉福了下身子,如实作答,“回父皇的话,晋王日理万机,正在为突厥战事与将军商议兵法,临行前,晋王要臣妾问父皇安好。” “嗯,老四这孩子有心了。”祈正帝笑道,眉眼之间的威压似乎也柔和了一些,李程玉正暗喜自己没给陆瑾怀带来什么麻烦的时候,又听祈正帝说,“还是老四心怀天下,从不为旁的事纷扰,朕倍感欣慰啊。” 李程玉猛的心里一紧,像是寺院里被重重锤了一下的晨钟暮鼓。祈正帝这句话乍听是在夸陆瑾怀,但实际上却是把陆瑾怀往火坑里推,暗指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如他。这哪里是夸?分明是在给他树敌! 第六十七章 她的人让她来护 旁的不说,王文柏是陆鹤元的教习少保,连自己都能听出来祈正帝言外之意,他能不替陆鹤元察觉出危机?他一个晋王,又凭什么比参知和断事关更为国事国事担忧? 一句话,能让陆瑾怀四面受敌,李程玉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陆鹤元就是宝贝疙瘩,陆瑾怀都要被你如此视如敝屣,给那个狼心狗肺的挡刀子? 这是她今天看见的,在她没看见的时候呢?既然她嫁进了晋王府,那陆瑾怀就是她的人,她在晋王府一日,就绝对不让陆瑾怀吃这没头没脑的亏!这辈子,李程玉欠他陆瑾怀的,拼了这条命也要还上! 众人都附和着皇上的话,阳奉阴违的夸着晋王,李程玉却是一幅愧不敢当的模样,“父皇过奖了,晋王怎么会不为旁的事纷扰,他不过是染了些许风寒,怕传给父皇才不来的。又怕父皇担心,不许臣妾多嘴,但若是因此误导了父皇,臣妾这岂不是欺君之罪了?” 李程玉偷偷瞟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击参知一眼,看见击参知在听完她这句话后脸上顿时从紧绷化作了不屑,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能被人不在意便是最好不过的了,哪怕是觉得她这个晋王妃只会溜须拍马,如此才能有足够的时机让陆瑾怀韬光养晦,不要过早的就让别人觉得他有威胁。 祈正帝坐在威武龙腾的龙椅上,不动声色的抬眼扫了一眼晋王妃,他经历过谁主沉浮的尔虞我诈,自然听得出她那句话看似是不经意的奉承,却是四两拨千斤的给老四开脱了不少。 一个深闺女子,如果是故意的,那心机也太深沉了,况且朝堂之事,她也不可能懂得。想来应该是无意奉承的草包罢了,那放在老四身边,倒也合适。 受封典礼结束后,各位公公来送众人出宫。 李程玉走出去两步,对身边的公公道,“还请公公带路去棠宴宫。” “喳。”小太监满心欢喜的应下,棠宴宫,那可是婉妃娘娘的住处呀!这一下就能拿两家的赏钱了,他能不高兴吗! 河开糊涂了,小声问燕来,“娘娘什么时候跟婉妃如此交好了?” 燕来摇了摇头,也是对此一无所知,她就隐约的觉得,嫁进了王府之后,她家娘娘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是真说是为什么变了,谁也不知道,不然王爷也不至于在昙会上专门问她这事了。 临出门之前李程玉其实已经在心里做好打算了,她肯定要在陈骁出了王府之后再回去,这样陆鹤元的眼线在跟他汇报的时候他就能知道自己没能看见兵符的位置。虽然她这一生不会为陆鹤元所用,但是也不想这么早的和陆鹤元撕破脸面。加上陆鹤元最近一定被昙会上的事情气恼不已,她也正好能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李程玉的计策是这样的,等到了棠宴宫,自己就会假意说是宁王让她来这里找他的,然后装作弄错了,再在婉妃这里稍作逗留,差不多也就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她再离开,想陈骁那个性格一定不会在王府用午膳的,这样就正好满打满算的和陈骁错开了。 至于如果回头宁王和婉妃碰上面了,估计宁王也不会专门来晋王府问她,要实在来问她就说是自己听错了。 李程玉一路往棠宴宫走,一路就还不停的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估计水浒传话本里智多星也就是自己这样的脑子吧,简直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呀。 李程玉心里这叫一个得意! 刚走到海棠宫,还没进宫门口,李程玉就听见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这声音她还有点耳熟。 李程玉傻眼了,这赶得也太巧了,陆瑾离在这她那堪比智多星的谎不用拆就穿了!她没多犹豫,转头就要走,不料身边一心想着自己赏钱的小太监高声通报,“晋王妃到——” 小太监通报完,谄媚的转过身儿,河开会意给了赏钱又道了句谢。 李程玉俩眼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儿,现在是走也走不了,留也没法留了,这下真是沙滩上行船,进退两难。 正犹豫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眼前一个略眼熟的小宫女走过来,把赏钱给了小太监,又对着李程玉福了福身道,“晋王妃,我们娘娘请您进去。” 李程玉想起来这是婉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好像是叫碧玉,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她进了棠宴宫。 “臣妾李程玉参见婉妃娘娘。”李程玉进屋便向婉妃娘娘行礼,同时脑子里正飞快的想着怎么向婉妃解释自己今日没有通传贸然前来的事情,心里把无辜的陆瑾离骂了个遍。 婉妃笑着点头,“起来吧。” 李程玉刚站起来,脑袋就被扇子骨砸了一下,陆瑾离一脸得意的模样居高林下的看着李程玉,“嘿,四嫂,我们又见面啦!” 婉妃嗔怒的凛着脸,“离儿,休得对晋王妃无礼!” 陆瑾离瘪了瘪嘴,委屈道,“知道了。” “晋王妃不必拘礼,坐吧。”婉妃温婉的对着李程玉笑道,顺便问她,“难得晋王妃有心,今日进宫领赏还来看我,怀儿没来吗?” 陆瑾离抢在李程玉牵头卖乖,“母妃,你怎么那么关心四哥呀?从小您就偏爱他!我看四哥才是你亲生的!” 李程玉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婉妃对自己多有疼爱,原来是沾了陆瑾怀的光了,李程玉松了一口气,加上刚才陆瑾离那一扇子,虽然砸的不疼,倒是把自己来这的目的给盖过去了。 婉妃笑骂陆瑾离,“多大的人,都是一方疆土的王爷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 陆瑾离把扇子一合,为自己据理力争,“儿臣在母妃面前,可不永远是个小孩子吗!” 李程玉闻声看了那个拿着茶白扇少年一眼,眉清目秀,珠圆玉润,倒还真是一幅少年模样。 婉妃被陆瑾离这么一打岔,也忘了方才陆瑾怀那茬了,问李程玉道,“这快正午了,我本来让小厨房做了饭让离儿跟我一起吃的,快做好了他才跟我说急着出宫,晋王妃若不嫌弃,在我这赏脸我一起吃个便饭可好?” 第六十八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程玉连忙起身跪谢,“娘娘这话折煞臣妾了,臣妾求之不得,多谢婉妃娘娘赏赐。” 不等李程玉站起来,陆瑾离又一扇子砸向她的头,“谁不知道我母妃的小厨房做饭是最好吃的,要不是本王有急事,哪能便宜你呢!” 李程玉被敲了头也不恼,笑着揉了揉脑袋,连连称是。这哪里是一顿饭呀,李程玉心想这简直是救命的呀! 她在宫里留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可能在王府碰到陈骁。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留,倒是留的比她设想的时间还久。 也得亏李程玉留在宫里了,陈骁在王府中见日头已经正当午了,正准备跟晋王拜别,差人去翠园把陈汶清叫上。 就听得陆瑾怀不慌不忙道,“将军今日可还有别的事情?我这里有人刚从西南进贡来的鲜笋,本王吃着味道不错,不如将军留在府中一同尝了再走?” 陈骁愣了一下,他和晋王同朝共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晋王留下吃过饭,他心想,这下完了,陆瑾怀肯定是看上清儿了,留下吃笋?这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表面陈骁却是没有显露出来,他想着若是席上晋王有一丁点儿出格的地方,他就要当众宣布,把清儿许配给了丞相府的事情,想到这,陈骁向晋王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陆瑾怀淡然一笑。 因为陈骁和李善政见上多有不和,他以前一直对清儿和李程景的事情有所芥蒂,属于不闻不问的状态,现在看来是已经由不得他了。 开席后,陆瑾怀并没有多对陈汶清说什么,连看也没多看几眼,就自顾自的吃着碗里的饭。 陈骁心想,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陆瑾怀心里想的却是担心陈骁在这里,有些话陈汶清会不方便说,想了想道,“你刚才在萃园里找到荷花池了吗?” 陈骁眉毛一挑,心想我还在这呢你这小子都敢明着来了啊?! “没有啊。”陈汶清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宫保鸡丁,她刚才一直在萃园里跟婢女玩躲猫猫来着,居然把晋王府最美的荷花池给错过了! “那饭后我带你去看。”陆瑾怀淡淡道,他想知道李程玉的事情,没人比眼前这个李程玉毫无心机的闺中密友更合适了。 “好啊好啊。”陈汶清正遗憾没看见荷花池呢,当然满口应下了。又想着晋王府的宫保鸡丁做的可真好吃,以后如果能天天来找李程玉来玩,就可以天天来吃了,扬着脖子问,“晋王,以后我可以常常来吗?” 陆瑾怀淡淡了“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陈骁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清儿这什么情况!昨天还跟李程景腻腻歪歪的,怎么今天就要天天来找晋王了!虽然晋王这张脸长的是标致,但嫁给李程景,清儿好歹怎么也是个名正言顺的少将军夫人,嫁给晋王,清儿就只能当侧妃了!怎么清儿被没明白这个到理呢! 不行,他得帮帮自己的女儿,陈骁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清儿,李程景说要来府里找你,你和晋王谈事情注意一些时间,别让人家等久了。” 陈汶清一听见李程景的名字,脸都红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爹会忽然在外面大摇大摆的说起李程景,他不是一向不爱在外人面前提起程景哥哥吗? 陈汶清不知道,陆瑾怀想了一下,却什么都知道了,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了。 吃完饭,陈汶清蹦蹦跳跳的跟在陆瑾怀后面到了萃园,看着满池的荷花,成片成片的嫩蕊凝珠,比她见过的画卷还要美,不禁惊呼出声。 陆瑾怀一袭黑衣,与明艳亮彩的荷花池格格不入,连看都没看一眼,“陈汶清,李程玉在相府的时候,有人对她不利过吗?” “不利?”陈汶清看着荷花池,大概想了想李程玉在相府时候的事儿,“反正她脸烧伤了以后相府的人对她就挺不好的,尤其是” “不用说了。”陆瑾怀打断她,想着陈汶清是李程玉的好友,能知道些下人不知道的事情,结果没想到她知道的比下人还少,他转念问,“昙会那日,你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吗?” 陈汶清有些不满意自己的话被打断了,没好气的一屁股坐在长廊上,“李程玉忽然又弹琴了这算不?” “……”陆瑾怀沉默了一会儿,“我说的不是全部,是李程玉出事的那天晚上。” 陈汶清这才又认真道,“那天晚上……李程玉忽然间呼吸变得急促?” 陆瑾怀听见这个描述,脸忽然有些发烫,轻咳了咳掩饰住自己的异样,“嗯,她为什么会忽然变成那样?” “我不知道啊,她忽然就变成那样了。” 陆瑾怀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只能试图引导她,“那她有吃过、喝过什么没有?” “吃过?喝过?咱们不都是吃的一样的?”陈汶清反问道,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犹豫道,“我不知道算不算啊,就那天李祺玉莫名给了我一杯说好喝的葡萄酿,其实和秋露白一个味儿,李程玉还不许我问,然后她也喝了一口葡萄酿,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醉了,明明我喝都没事呀!” 陆瑾怀不语,低头大概把那天的事情过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一点眉目。 王府这边的饭吃完了,棠宴宫这边的饭才刚刚摆上桌。 陆瑾离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走了,婉妃跟李程玉东问问陆瑾怀,西问问自己在王府的事儿,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对宫外的事情了解的不多,很是好奇。李程玉也净是挑些好玩的说,把婉妃逗得捧腹大笑,也就不觉得尴尬了。 小厨房的饭摆好了,李程玉坐上饭桌,心里想着等自己在这吃完饭,陈骁他们怎么也应该走了。 刚夹起一箸鲜花豆腐,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忽然从外面进来一个管事太监,一路上应该是跑来的,还喘着粗气呢。 婉妃蹙眉,被打扰了待客的雅兴,言语间有些不悦,“正中午的慌慌张张什么?没看到本宫这里有客人吗?” 第六十九章 洋洋百人太清宫 小太监自知婉妃的地位尊崇,不是他能惹的起的人物,二话不说跪地磕头道,“小的多有冲撞,还请婉妃娘娘恕罪。” 婉妃摆了摆手,想来是她自己的烦躁迁怒了太监,语气不由得平稳下来了几分,“罢了,来的这么急想必是有急事,是皇上要找本宫吗?” 婉妃心里想着大概就是要陪着皇上一起用午膳了,放下青玉箸,擦了擦嘴做好要去见皇上的准备,不料那小太监哆嗦了一下,颤颤道,“回婉妃娘娘的话,奴才不是来找您的,是皇上叫我带晋王妃去问话的。” “找晋王妃?”婉妃惊讶道。 小太监怕再度惹恼了婉妃,只得怯生生道,“回婉妃娘娘的话,是。” 李程玉的惊讶只比婉妃多不比婉妃少,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过头见那太监依旧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李程玉皱了皱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皇上能有什么事找她,不确定道,“皇上……找我吗?” 明明是来提人的小太监当着婉妃娘娘的面也使不出官威,弱弱的点头称是。 既然是皇上来拿人,李程玉也不好耽搁,饭还一口没吃就跟婉妃娘娘别过,带着河开跟燕来又回了太清宫。烈日当头,在宫门口等宣的时候,她看着门口那几个小宫女好像有点眼熟。 宣进殿里,大殿正中跪着一个女子,脱簪素衣,娇娇弱弱,肩膀一颤一颤的,好像是在哭。李程玉不明所以,盈盈向皇上跪拜。 皇上看见李程玉来了,也不理她,问那跪着的女子,“沈贵人,你看清楚了,你确定是晋王妃吗?” 沈贵人?听见这个名号,李程玉心里蓦地生出了一丝不安。 沈贵人转过头,正是今天早上在太清宫门口看见的那个找她晦气的妃子,她此时却是一改初见时嚣张跋扈的模样,不住的擦着眼泪,好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回皇上的话,臣妾确定就是晋王妃,绝不会血口喷人。” 李程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皇上给身边的钱公公使了个颜色,钱公公便高声道,“今早沈贵人在御花园里闲逛,正巧碰上来领赏的晋王妃,晋王妃见到贵人便嫌弃贵人的位分低,不仅不跪拜,反而出言不逊,甚至还把沈贵人推倒在地,晋王妃,奴才替皇上问您,可有此事?” 李程玉更是听的云里雾里,这都是哪的事?她摇了摇头,“回皇上的话,绝无此事,臣妾今早也并未去过御花园……” 不等李程玉说完,沈贵人又哭了起来,“皇上,您看啊!晋王妃如此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人证物证据在,她竟还敢撒谎!” 人证?物证? “呈上来。”钱公公收到皇上的眼色,又高声道。 沈贵人身边的宫女低着头从宫外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金镶珠花蝠簪,李程玉下意识就摸了摸头顶,正是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戴在头上的,想来应该是在拱桥上跟沈贵人推搡的时候掉的,就被这宫女捡走当物证了。 不过这能说明什么?至多也就是她捡到了自己的簪子,说明两个人碰到面而已。 却没想到这时候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年纪不小的太监,跪在地上,“皇上,今天早上确实奴才在御花园里看见沈贵人和晋王妃了,两个人是有些口角,最后晋王妃离开御花园的时候,沈贵人也确实是在地上坐着,疼的好久都没能站起来。” 李程玉大概扫了一眼后进来的太监的衣裳,剪裁精细,黛紫色的官服,起码也是个掌事公公,说的话可信度自然高,但是他为什么要替沈贵人说话呢?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沈贵人手里了?但是欺君可是死罪啊,他怎么敢冒这个险? 但不论如何,人证物证皆在,李程玉这回怕是回天乏术了。 皇上终于再度开口,声音威严让人不寒而栗,“晋王妃,你有证据证明你没去过御花园,没有和沈贵人有过冲突吗?” 证据?李程玉想了想,宫门口站着那么多宫人,宫里又有那么多巡逻的御林军,按理说每个都能做她的证人。但是沈贵人既然连掌事太监都能买通,买通其他人对她来说想必恐怕更是易如反掌。至于河开跟燕来,那更是不能当作证人了。 见晋王妃低头沉默,皇上的声音越发冰冷,“不说话?那是认了?” 认了?她不能认!她若是认了,便是外命妇以下犯上,她被贬成庶人是轻的,弄不好晋王的爵位都要因此受牵连,而真正再这里胡作非为的人,反倒要占了上风! 李程玉余光间好像看见了沈贵人已经胜券在握的笑容了。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李程玉心急如焚,血管都要从皮肤里迸裂出来了,诺大的太清宫,洋洋数百人,肃静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皇宫中她谁都不认识,对方又是有备而来,怎么办?谁能证明? 人命关天的大事,李程玉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她此时跪在地上,盯着太清宫泛着幽光的漆黑御砖,指甲都好像深深的陷进砖缝里了。 “皇上,婉妃娘娘求见。”忽然一个太监过来给皇上报信,突兀的把急火攻心的李程玉吓了一跳。 听见婉妃的名号,皇上紧蹙的眉头都不自觉地松开了一些,“宣。” “宣——婉妃娘娘觐见。” “皇上息怒。”身后传来婉妃轻柔温婉的声音,好像是仲夏的一抹凉风。 皇上的声音比刚才温柔了不少,“爱妃怎么来了?” 婉妃顺着皇上的意思,坐在宫中一旁,娓娓道,“晋王妃方才在臣妾宫中与臣妾用着午膳就被方公公给带过来了,臣妾怕是因为自己给晋王妃带来什么麻烦,特意来看看。” “爱妃多虑了,是方才沈贵人来宫中,说是辰时朕没下朝的时候,晋王妃在御花园里冲撞她了。”皇上面对婉妃,是难得一见的有耐心。 这样的去叙述一件事在对其他人都是跟对李程玉一样,让宫人代劳的。 沈贵人朝婉妃委屈巴巴的磕了一头,怯懦道,“婉妃娘娘明鉴。 第七十章 大宗正院的手段 “明鉴?!”婉妃的声音霎时就比刚才高了不少,添了不少的怒意,动作大的头上的金镶珠翠挑簪险些打在脸上,“你口口声声污蔑晋王妃,还要本宫明鉴?” 此话一出,莫要说皇上和沈贵人,连李程玉自己也是一怔,纷纷向温婉和善,此刻却大发雷霆的婉妃看去。 已是正晌午了,盛夏的日头把王府的青石板地烤的像是要冒烟,树上的夏蝉不知疲倦唱的此起彼伏。 在书房里的陆瑾怀蹙眉,觉得今天的蝉鸣格外刺耳,他已经喝了第三碗凉茶,心口还是觉得烦闷。 陆瑾怀把兵书倒扣在一旁,把站在门口的子堂叫进来,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堂看了一眼日晷,“未时了。” “未时了?”陆瑾怀微微蹙眉,“王妃几时去的宫里?” 子堂想了想,“约莫卯时还是辰时吧。” “怎么去了这么久?难道宫里出了什么事吗?”陆瑾怀总是觉得,京城中最近有些不太平,但具体不太平来自哪里,他总也找不出头绪,“你去问问,看看其他去宫里受封的人有没有消息。” 子堂应下,转身退出了书房。 陆瑾怀把一只没蘸墨的竹管羊毫架在修长的指尖上转来转去,他知道自己在这朝中树敌众多,也不知道李家那丫头嫁过来会不会连累到她,自己今天已经派了不少人跟着,从王府去到皇宫,应该没人敢图谋不轨吧? 想到这,陆瑾怀颔首,将羊毫蘸上了黑墨,提笔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写什么。 太清宫里,婉妃竟然当场训斥了沈贵人,她很少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看来这次是真的气不过了,连皇上的言语中都多了一丝好奇,“爱妃怎么就知道是沈贵人诬陷的晋王妃呢?” 婉妃缓缓跪下,逐字逐句说的真切,“皇上明鉴,今日皇上还没下早朝之时,臣妾也正巧与宫仆在御花园里闲走看花,在御花园中没看见晋王妃,反倒是在回宫之时,在太清宫殿口的拱桥上瞧见沈贵人了,后宫未经传召不得进前堂,臣妾正纳闷沈贵人为何在前堂,就看见沈贵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至于谁冲撞了谁臣妾不清楚,但是绝不可能是在御花园里冲撞的!” 婉妃的话说的有理有据,只说了自己看见的,言语间也没偏颇谁,李程玉僵直的身子终于恢复了知觉,她知道有婉妃这番话,自己的罪名算是洗刷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靠自己就行了。只是她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个婉妃要三番五次的帮自己? 这恐怕成了她今生最想不通的事情。 皇上先让婉妃坐回去,然后沉默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人,面色铁青。 良久,皇上又再度开口,问那个后进来的掌事太监,“于公公,朕问你,你可是在御花园里瞧见晋王妃了?” 于公公抖的像个筛子,支支吾吾道,“回,回皇上的话……奴才,奴才大约是看见了神似晋王妃的影子,但是是真切的瞧见沈贵人坐在地上好久才起来的!” 他这话倒也不假,他是真的瞧见沈贵人被人推倒在地的,沈贵人也看见他了,所以才会把他喊来作证。只不过于公公不知道的是,他看见的沈贵人是被吴才人推的,而方才来人通报他的时候,来人口口声声说的是晋王妃把沈贵人推在地上了,皇上心疼的龙颜大怒,他是琢磨着皇上的心思也这样说的,却没想到彻底断送了自己的生路。 皇上看向于公公,面对他这前后不一的供词,已是满脸不悦,“神似?你方才口口声声说看见晋王妃了!” 于公公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真正被买通的是那个来报信的!可惜为时已晚,他再辩解也无用,皇上已然龙颜发怒,吓得于公公在地上连连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响头。 “你的人,你看着办吧。”皇上看了一眼钱公公,语气淡漠,脸上尽是失望的神情。 钱公公最懂的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实在是不愿意惹这一身骚,重了不是轻了也不是,但他能在皇上身边服侍这么多年,自然是七窍玲珑,钱公公想了想道,“念于公公劳苦功高,打发进大宗正院吧。” 大宗正院,明上是审理案件,实则都是刑罚,说是屈打成招也不为过,进那里的人,扒了皮都是轻的! 钱公公说是念他劳苦功高,实则却是手不沾血的杀人,还在皇上面前做了好人! 于公公在这宫里当了半辈子的差,当然知道大宗正院的手段,知道以自己的身子骨绝对活不了了,惊慌失措的喊道,“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沈贵人,沈贵人救我!” 而此时还被他当作救命稻草的沈贵人,早已是自身难保了,面如土色,绝望的跪在地上,身上力气都没了。 皇上冷哼了一声,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朕政务繁忙,你这贱/人还要来惹是生非。辛苦爱妃,帮朕处理了,爱妃随意。” 最后这句话皇上是对婉妃说的,与前半句的冰冷不同,后半句中既有对婉妃的信任,亦有对婉妃的爱护。婉妃得了这般宠爱也不骄不躁,贤敬的跪在地上接旨。在这后宫之中,婉妃最是拿捏的准皇上的意思。 而一旁的沈贵人听见这话,整个人子都软的瘫在地上了。 皇上又最后安抚了李程玉两句,说日后会给些赏赐给晋王府算是天家这次错怪她了,便匆匆摆驾御书房,战事吃紧,还有不少奏折等着他御批,他不想在女人芝麻蒜皮的小事中耽搁时间,哪怕眼前是一条人命,这等不受宠的妃子,在他心中,也是过不了几天就忘了。 皇上走了以后,婉妃把李程玉扶起来,柔声安抚道,“王妃吓坏了吧?” 李程玉连忙摇头,“没有,还要多谢婉妃娘娘相助,否则程玉身上的污名恐怕无法如此快就洗清。” 说罢她又要跪谢婉妃,被婉妃拉住了,沈贵人跪着爬过来抓住婉妃的脚踝,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饶命,再也不敢了之类的话,她本来就是脱簪来的,现在头发都零散在脸上,邋遢不堪。 婉妃扫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沈贵人,对李程玉轻声道,“她冤枉的是你,你想怎么处置她,听你的。” 第七十一章 浮世众人真荒唐 沈贵人一听见自己的命攥在李程玉的手里了,想都没想转过头就跪在李程玉脚下,磕头的声音门外的宫人都能听得见,丝毫没有往日里宫里娘娘的贵气模样,活像一条哈巴狗,“晋王妃,晋王妃你大人有大量!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也是鬼迷心窍了,我疯了,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李程玉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睛里净是冷漠。想起她早上灰头土脸带着下人们离开的样子,那时候她无缘无故对自己出言不逊找晦气,自己心里说不上舒坦却也没多追究,就这样那样让她走了。结果呢?才不过几个小时,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倒扣上一盆脏水,一个不小心就要连累整个晋王府。 那些曾经被原谅了的人呐,再害人的时候,竟然是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恨不得拿着一个人,吸光她所有的血才算完。 所以所有人伤害过自己的人,都决不能手下留情,这是沈贵人又一次教她的道理。 李程玉忽然笑了,她对沈贵人道,“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知道,对于伤害过你的人,一定不能手软。 沈贵人一听这话,以为自己没事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李程玉又道,“婉妃娘娘,依臣妾来看,沈贵人既然害的于公公进了大宗正院,不如让沈贵人也进去,和于公公做个伴可好?” 婉妃娘娘一愣,她在后宫中对李程玉的传闻也有所耳闻,听说她是个窝囊的性子,刚才还以为她会心软放了沈贵人呢,没想到原来是个拎得清善恶的人,倒也不用自己劳心了,随婉妃点点头,“好。” 宫人得令,像拖牲口一样把昔日尊贵的沈贵人拖下去了。一直过了乾门,好像还能听见沈贵人的咒骂,骂的自然是李程玉。 李程玉叹了口气,自己有什么好骂的呢?做错事情的,难道是自己吗? 这浮世众人啊,生来如此,做得了错事,却承担不了恶果,总想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非得有个可以记恨的人,才好活在这世上。 真荒唐。 婉妃见她叹气,以为是她心里把人罚重了不好受,不禁问道,“你最是善良,那为何在本宫面前,都不做善良的戏,不怕本宫心里惦记着你不好吗?” “臣妾并非善良,只是怯懦。”李程玉反驳了婉妃的话,这个词竟成了她今生最不喜欢听见的词,她摇了摇头,“不怕娘娘笑话,臣妾不怕娘娘怎样想,因着以前就是因为太在意别人怎么想自己了,对得起天下人,就是没对得起自己,太累了,臣妾不想做那样的日子了。” 婉妃笑了笑,牵起李程玉的手臂,李程玉心里的慌乱好像瞬间就安定了不少,婉妃轻声道,“好孩子,没做错。” 李程玉愣了一下,心里真是感谢陆瑾怀有个这样好的额娘,让她也跟着享福了。又想了想婉妃既然对陆瑾怀这样好,那也就别让她误会了自己,把早上出的事情又具体又跟婉妃复述了一遍。 婉妃没想到原来之前还有这么一茬儿,直道沈贵人是自作自受!不过沈贵人找李程玉麻烦,应该也不是找晦气那么简单。 沈贵人的父亲是在保洲提辖,因为私吞了河道善款,被朝廷发现发配充军了,之前沈贵人也来找婉妃求过情,如此大逆不道之时,婉妃自然没理由帮她,估计后面沈贵人也找了不少人求情,看样子应该都是碰壁了。今天一早她去找吴才人,想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找李程玉晦气,算是她铤而走险,如果她这把赌赢了,皇上自然会看在她受了委屈的份上宽待她父亲几分,说不好她自己也能再度受宠。 李程玉一直到出宫了还在想婉妃的话,她又想了想,沈贵人赢了,便是赢了个大的,举家与有荣焉,输也不过是一条命。那她李程玉赢了,赢了又是个什么东西呢?区区天家的赏赐而已?可输了呢?恐怕要连累王府满门。 这是一场本来就不公平的较量,所以赢了的人心里也没多爽快。 子堂过来通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陆瑾怀正在纸上拟排兵图,大雍现在看似祥和一片,其实早已危机四伏,血战一触即发,可是陆瑾怀心里乱,布阵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此时子堂过来,陆瑾怀笔也顺势就停下了。 “王爷,打听出来了。”子堂有些犹豫,停了一下。 “说。” “其他去宫里领赏的人都回来了,王、王妃她” 陆瑾怀见子堂有些犹豫,以为李程玉出事了,厉声问,“王妃怎么了?!” 子堂一咬牙,像是为自家王爷的关心感到不值,“王妃她留在婉妃宫里用膳了。” “用膳?”陆瑾怀愣了一下,果然脸色就黑下来了,“用膳不知道差人回来说一声?天都黑了!本王真是纵容她!” 子堂还没来得及接话,就有人报王妃回府了。 李程玉一回府直接进了长知阁,脸耷拉个不行,怎么也提不起劲儿。毕竟也是,谁被这样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儿,心里都得后怕不舒服一阵。 气的她自顾自的吃了半盘儿香蕉压惊。 结果正吃着,通传说丞相府的人过来了,丞相府的人算是撞节骨眼儿上了。李程玉一点儿好脸都没有,手里的香蕉都没放下就去见人了。 等她慢慢悠悠的到了前堂,丞相府的人已经走了,前堂里只剩下陆瑾怀身边的人,子堂传话,说是相府夫人病重,让她回去看一眼。 李程玉冷哼了一声,夫人病重跟她有什么关系?以前没出嫁的时候挨她欺负挨少了还是怎么着?现在病了想起来让自己去看,呸吧! 是她那个趋炎附势的丞相爹要因为李祺玉的事儿找茬呢吧! 虽然她现在心里也有个釜底抽薪的计策要跟左丞相说,但是因为宫里那档子事儿她不怎么痛快,摆了摆手,“让人去给相府传话吧,就说我身子不爽,不去了!” 陆瑾怀今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李程玉的事情,把他烦的不行,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感觉,看见李程玉就觉得有点想找茬,“不去?你说不去就不去?你懂不懂得百善孝为先!” 第七十二章 气氛低沉的相府 李程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只当他是闲的没事抽风,低头咬了一口香蕉,“我不懂啊,你懂的话你去看一眼她到底病了没有?” “你的意思是,你母亲没病,你父亲撒谎骗你?”陆瑾怀的声音愈发不悦,听的怪瘆人的。 子堂跟在晋王身边久了,知道王妃这下子是大难临头了,可他不但没想过要帮王妃说话,反而还觉得王妃真是活该的。 李程玉嚼着嘴里的香蕉,小声说,“我可没这么说。” 陆瑾怀今天看李程玉不爽,就是哪哪都不爽快,连看她手里的那根香蕉都别扭,“我晋王府是穷的连跟好香蕉都吃不起了吗?非要吃烂的?” 说完,他一把把李程玉手里的香蕉夺下来,伸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触碰到她清凉的手指尖,继而用力的把烂香蕉摔在地上。 “陆瑾怀你疯了吗!你看我不顺眼你扔我香蕉做什么?你晋王府里的东西我一口也不会碰!还有,我就是爱吃烂香蕉,你管得着吗你!”李程玉这下子急了,觉得全天下的人好像都在今天莫名其妙找她晦气,对着身后跟来的河开跟燕来道,“晋王府盛不下咱们要哄咱们走了!走吧收拾收拾去看我那个病重的娘!别叫人撵!” 李程玉故意把“病重的娘”加重了,不知道陆瑾怀能听出来几分嘲讽。 等到李程玉出了王府,陆瑾怀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舒服了,可没想到却更烦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自昙会上李程玉知道宋基这个人心思之歹毒之后,就决定此人留不得,想起今天沈贵人的事情,她就更加不会手下留情了,她自己对付不了宋基,但她可以挑拨离间,她其实早就等着李善来找她了,要不是今天心情差,她倒是巴不得赶紧回相府呢。那既然来了,就得把事情做了。 刚一进相府,李程玉就觉得气氛低沉的怪异。 一转眼,她就看见她那个“病重”的二娘身边,站着李祺玉。 两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恨不得要把她抽筋扒皮。 李程玉这个今天病重的娘,就是李祺玉的亲生母亲。 俗话说的好,娶妻娶贤,娶妾娶色,这个二夫人,生的倒是极美,不然李祺玉也不会生的如此标志,但她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茶女,直到李程玉的亲娘,相府原先的大夫人死了,她才被扶上正位。 三年前相府大火,底下的下人不救自己,她可是功不可没。 而李程玉的生母,也就是相府昔日的大夫人,只是在生自己的时候,难产死了,这也是李程玉长久以来的一个心结,在许多时候,自己会对这个父亲产生一些感情,也是恍惚间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出世,带走了他心爱的女人。 哥哥常年不在府中,如今相府中有一个算一个,都巴不得她死。 李善的眼神冰冷,一点也不像在看自己嫁出去的女儿,反而像是在看一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陆瑾怀对你怎么样?” 李程玉如实作答,“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李祺玉尖牙利嘴的反问,嗤笑她,“我看他那是根本不想理你!嫁进王府数月,我看你还没有过夫妻之实吧?” 李程玉平静的看着得意的李祺玉,直到把李祺玉看的有些恼了,才略有所指道,“是啊,我连与一个人的夫妻之实都还没有呢。” 李祺玉不是傻子,自然听的出来李程玉是暗指在说她和皇太孙的事情。李祺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程玉身边,抬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 李程玉还没来的及防她,就听见李善在一旁喊道,“你们去抓住大小姐!” 李程玉一惊,忽然胳膊就被冲上来的家仆擒住了,李祺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扯下李程玉脸上的面纱抬起手就往她脸上打,李程玉的双臂被反擒在身后,逃也逃不掉,只能生生的挨巴掌,李祺玉手下不留情面,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 李程玉看见二夫人脸上解气的笑,和她爹依旧面带怒气的脸,她不能被动挨打,喊道,“爹!我有话跟你说!” 没想到李善早已是和二夫人家一鼻孔出气,不由分说怒道,“说什么说!我让你妹妹去拿敕命夫人,你倒好!你做了什么!老夫的脸真是让你丢尽了!你这个丑恶毒妇有什么资格跟老夫说话!” 直到李程玉的脸颊都涌上腥甜了,李祺玉才打累了住手,捏着李程玉的下巴,恶狠狠道,“李程玉,跟我玩阴的,我告诉你,这都是轻的!” 夏蝉叫了一天,此时也歇了,星斗泛着幽幽的光,爬上了夜空,府里的藤萝古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切都和府里每一年,每一天的盛夏没有区别。 陆瑾怀还保持着方才李程玉出府时的模样,独自一人坐在黄花梨木桌旁。 原来他是想看见李程玉的。至于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他暂时还没想,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其实是想看见她,跟她说话的。 没人提醒他,他就是自己忽然间发现了。 灯火通明却鸦雀无声的正堂里,只有陆瑾怀低沉的声音响起,“子堂。” 子堂,“卑职在。” 陆瑾怀波澜不惊道,“去趟相府。” “去相府?”子堂看了一眼已经漆黑了的天,不禁有些疑惑,有什么事很着急吗? 陆瑾怀听出子堂的疑惑,却也没解释,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先起身了,子堂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动作丝毫没慢下来,跟着王爷走了。 相府中,谁都没注意到李程玉忽然间低下头,对准李祺玉的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狠狠的就是一口! 李祺玉疼的厉声尖叫,另一只手不停的薅李程玉的头发,但是李程玉就像疯了一样,她越薅李程玉咬的越用力,不过多久李祺玉就感觉不到自己手指的存在了,好像是被李程玉给咬断了似的。 以前的李程玉认打认骂李家人已经习惯了,不要说家仆了,连李善都没反应过来今天她会忽然当众反击,说时迟那时快,二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祺玉已经疼的五官都扭在一起了。 第七十三章 奄奄一息遭毒手 二夫人茶女出身,以前这种女人间打架她也见得多了,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跑到李程玉面前,狠狠的往她肚子上锤了一拳,李程玉吃痛,嘴里发出一声呜咽,但是也没放开嘴,二夫人喃喃道,“疯了,疯了。” 李程玉嘴里的腥甜越来越浓重,二夫人率先冲着家仆大喊,“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往死里给我打这个贱人!” 家仆看起来早有准备,得了命令便拿着成年人手臂那么粗的棍子像李程玉逼近,接着数不清的棍子就往李程玉身上砸。 李程玉被棍子打瞬间就有些晕眩,不得不放开嘴,呵斥道,“我是当今晋王妃,你们打我,就不怕晋王摘了你们的脑袋吗!” 她原来洁白的皓齿上染上了一层扎眼的鲜红,怒目而视,几个家仆顿时不知所措,纷纷停了手。 李祺玉后退了两步,看着自己手上触目惊心的一圈血痕,歇斯底里的冲着家仆喊道,“停下来做什么!打啊,你们别听这个疯子胡说,她在晋王府就是一条疯狗!听我的,打!有什么问题,我替你们担着!” 家仆一听见这话,又虎视眈眈的朝李程玉挥起了木棍子。 李祺玉咬牙切齿补充道,“注意一点,别打到头跟脸了,不然死了不好交代。” “是!”家仆应下,拿起木棍子就往李程玉身上抡,毫不留情。 木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沉闷又刺耳,李程玉纤瘦,木棍子一下一下子都打在她骨头上了,疼的她咬紧了牙关,把自己缩起来都没用。 李善和二夫人就这么冷眼的看着李程玉被打的皮破血流,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一旁相府里的郎中正在给李祺玉包扎伤口,李程玉下嘴下得狠,伤口深的几乎能看见李祺玉的白骨,一向娇生惯养的李祺玉疼的快要晕过去了。 忽然间门口冲过来一个人影,跪在地上通报,“大人不好了!” 李善皱了皱眉头,不满道,“什么事大惊小怪?” 家仆慌忙道,“晋王来府里了!” 李善大吃一惊,连忙让家仆住手,低声道,“把大小姐抬到从前住的屋里去!”接着又转头对李祺玉道,“你跟着去照顾你长姐!若我应付不了晋王,你管好让你长姐不许在晋王面前胡说!” 已经被晋王来访的消息吓得六神无主的李祺玉只能听爹的话,连包扎也是草草了事,跟在下人后面一起进了卧房。 下人走了以后,李祺玉看着李程玉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心想这应该是说不出来什么话了,但是万一她醒了怎么办?会不会跟陆瑾怀揭穿自己?李祺玉眼神冰冷,低声道,“姐姐,还真是对不起了。” 她走了两步,到李程玉的床榻前,两只手死死的掐住了李程玉的脖子,李程玉瞪大眼睛,身上却疼的没有力气去掰开李祺玉的手。 李善迎上陆瑾怀,点头哈腰道,“王爷,您怎么这么晚了才过来呀?” 陆瑾怀反问他,“王妃不是在这里吗?” 李善的紧张了一下,依旧笑道,“哦,是呀,程儿是回来了,王爷与程儿真是伉俪情深。” 陆瑾怀坐在相府的椅子上,思索着丞相的话,淡淡的反驳道,“算不得伉俪情深。” 李善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摊上麻烦了,既然晋王否认了,那一切就都好办了,“唉,都是我家程儿不争气,那您就让给她在相府住几日吧,老夫来管教管教这个不成器的女儿!” 陆瑾怀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但丞相说的合情合理,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反驳丞相的提议。 二夫人见晋王一直没说话,冷着一张脸像是在思考,便自作主张道,“是呀王爷,都怪我,从小太溺爱程儿了,让她得了这么个骄纵的性子,这回她回来了,我替您说说她!” 陆瑾怀眼眸一凛,扫了一眼说话的二夫人,“夫人不是病了才急着唤王妃回来的?本王看夫人还好好的坐着,敢问夫人得的是什么重病?” 二夫人心里一惊,慌忙给自家老爷使了个颜色,自己连忙咳嗽了起来,李善打圆场道,“其实不是什么重病,就是天热贱内贪凉感染了风寒,这是想程儿了,才把她叫回来的。” 陆瑾怀好歹是经历过朝堂血雨腥风的人,二夫人这点把戏根本骗不过他,方才眼底的慌乱也被他悉数看见了,他冷冷道,“二夫人病了孤身坐在这,怎么从一进府就没看见我那不孝的王妃?” 李善愕然,李祺玉明明跟他说过李程玉在王府过的还不如一条疯狗,怎么晋王这样关心她?难道李祺玉的消息有问题?但他很快就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王爷,程儿已经睡了。” “是啊是啊,程儿一向睡得早。”二夫人搭腔道,却不料对上了老爷警告的眼神,连忙闭了嘴。 陆瑾怀呷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似笑非笑,“睡了?那本王去看看。” 李善竟也没藏着掖着,伸手道,“请。” 二夫人吓得脸都白了,要是让他看见了李程玉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阖府上下都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她死死的抓住了自家老爷的衣袖,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都不会走路了。 李善不动声色的摆了摆手,看上去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了,二夫人这才定下了神,她虽然不知道李善做了什么,但是她知道老爷必然已经安排好了。 陆瑾怀跟着李善,一路从相府的前堂走到卧房,他惊觉相府竟然如此之大,从前堂到卧房竟然走了近一炷香的工夫。 而陆瑾怀自然不知道,中间李善带他走过多少弯弯绕绕没用的小路,李善在来之前就已经吩咐好了下人,要二小姐先把房间的灯关上,先把晋王糊弄走,一切就好说了。 等到了李程玉的卧房,李善指了指已经闭了灯的屋子,“王爷,你看,灯都关上了,您要去看看吗?” 陆瑾怀扫了一眼李善,有些犹豫,这时候看见忽然从房间里跑出来一个穿着寝衣的女子倩影,陆瑾怀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祺玉。 第七十四章 六神无主二夫人 李祺玉像是不知道府中来了这么多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把衣服抱在胸前,遮住纤细的身姿,“爹,晋王,你们怎么来了?” 李善明白李祺玉的意思,声音立刻沾染上愠怒,“堂堂御史夫人,怎么在回了家这样没规矩的乱跑!” 李祺玉吓得跪在地上,“爹!您错怪祺儿了,是姐姐睡着了,让我把衣服帮她放到水房去!而且” 李祺玉的话没有说完,抬头怯生生的瞧了一眼陆瑾怀,好像是她没想到陆瑾怀这么晚会过来,眼神里说不上是想念还是委屈。 “起来吧!”李善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唉!老夫真是把程儿惯坏了,天天使唤祺儿算什么!” 李祺玉娇娇弱弱的跪在地上,真跟那么回事儿似的。陆瑾怀上前把她扶起来,没多说什么。仔细看了一眼她怀里的衣服,还真是李程玉今天出门穿的那身,心想自己怎么草木皆兵的,略带歉意的对李善道,“丞相打扰了,本王告辞。” “哪里的话。”李善拱手,“王爷来相府多走动,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夫求之不得啊!” 屋里黑漆漆的,李程玉并不知道外面有谁在,巨大的绝望把她笼在小小的床前。她刚才被李祺玉掐晕过去了,要不是这会儿被撒开,她估计今天晚上会不明不白的死在相府里。 李程玉想喊人,但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出不来,不过就算能喊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整个相府都听她那个蠢爹的。 李程玉想跑,但是身上已经被打的像散了架,动也动不了。 因为家仆把她抬进房里的时候放的急,现在李程玉的身子紧挨着床沿,她稍微挪了一下身子,忽然就从床上掉下去了。 陆瑾怀一行人还没走远,忽然耳边传来沉重的声响,他好奇问道,“什么声音?” 李善虽然不知道屋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想节外生枝,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成事不足的李祺玉一眼,李祺玉紧张的身子都抖了一下,李善转眼笑眯眯对晋王道,“什么东西被府里的猫碰倒了吧,来福,你去看一眼!” 叫来福的下人应了一声,就朝李程玉卧房跑过去了,陆瑾怀本来也没当回事儿,可是当他转过脸的时候,忽然看见二夫人的脸色煞白。 不对! 陆瑾怀不管丞相的拉扯,跟着来福大步往李程玉的卧房里走,李善还没想好怎么劝,黑夜中就连陆瑾怀的一袭墨衣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二夫人眼前发白,急得直拍腿,哆嗦着道,“完了,完了!” 李祺玉跟上来,拍拍二夫人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娘,晋王就把那丑八怪当条狗,别害怕。” 二夫人抓着李祺玉的手,好像这样就真的不怕了似的,给自己定了定神,喃喃道,“一定是的,一定是的,那个丑八怪不会好过的。” 李善却觉得,事情真相好像好像跟李祺玉说的南辕北辙。他面色一沉,带着人也往卧房里跑过去了。 不明所以的来福把灯掌上的时候,李程玉躺在冰冷的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外裳被脱了,里面的贴身寝衣血肉模糊,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她脸上的疤痕没有面纱罩着,更显得触目惊心。 李善带着李祺玉和二夫人赶到的时候,看见李程玉的脖子上还多了一道掐过的淤痕,李祺玉自己也吓到了,她没有掐过人,并不知道掐人之后会留下痕迹,脸上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陆瑾怀转过脸的刹那,把屋里所有人都吓到了,他的五官本来就很深,此刻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从地狱里的厉鬼,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好像这间寝室顿时就成了浮尸千尺的沙场,陆瑾怀手里的血刃还在滴血,没人敢说话,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他长臂一展,扯过李祺玉手里的衣服,李祺玉没反应过来“哎”了一声,衣服已经轻轻的盖在李程玉身上了。 只是一件薄如蝉翼的夏衣,盖在李程玉身上她却发出了痛苦的轻哼,陆瑾怀微微皱起眉头。他把李程玉打横抱在怀里,但是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出好地方的李程玉难受极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额角打湿了鬓发,面色苍白,像一个随时都会散架了木偶,发出小兽濒死时的呜咽声。 陆瑾怀察觉到,他今晚大概没办法把李程玉带回王府了,回身一言不发的把李程玉放在床上。在李程玉的身体接触到床的瞬间,陆瑾怀猛地想起,如果今天不是自己骂她,把她逼回相府,是不是今天她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她嫁进王府之后,自己打过她,骂过她,她的胸口被热饼烫出脓包,除此之外,自己还给过她什么? 相府众人都看着陆瑾怀的一举一动,谁也没敢说话,被他骇人的样子吓到了。彼此心知肚明,李程玉成了这副样子,他们谁都逃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道陆瑾怀会怎么样。刚才自信的觉得陆瑾怀只把李程玉当成一条狗的李祺玉,现在也紧张的咬紧了下唇。 “今晚就要在相府叨扰一日了。”一阵沉默后,陆瑾怀嘶哑着声音道。他不是在同李善商量,他只是在告诉李善这件事情。他要等着李程玉醒过来,亲口问她是谁造成的这一切。 李善不知道陆瑾怀要做什么,只能紧张的拱手应下,“是。” 第二天将近卯时,李程玉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浑身创巨痛深,她仍然说不出来话。手腕被人搭上了脉,李程玉心里想着相府这算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把戏?打个半死还给找个郎中治病? 过了一会儿,李程玉眼前的景色渐渐具象,她这才忽然觉得眼前的郎中有点眼熟,咦?这不是王府的郎中吗?怎么在这? 又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一个更让他惊讶的人。 他一袭黑衣,站在自己从前常抚琴的紫檀木长桌后面,上面摆了几摞不知是文书还是线本的东西,手里拿着的是她从前用过的歌舞升平羊毫,认真的在纸上写写画画。 陆瑾怀? 第七十五章 勾勒一纸江南夏 李程玉说不出话,但是眼神已经表现出了她的震惊。 陆瑾怀观感敏锐,她不过是呼吸的的速度有所改变,他就察觉到李程玉醒了,抬眼道,“怎么样了?” 李程玉不说话,倒是郎中替她说话了,“王妃娘娘被伤了喉咙,会有短暂的失声,不过不要紧,动手之人功力不深,没有伤及要害,再喝两服药就没大碍了。” 陆瑾怀敛眉,“嗯。” 此时隔着他们不远的地方,李祺玉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御史府,忽然二夫人进来了,她看见李祺玉的动作,惊讶道,“祺儿你在做什么?” “娘,我得回去了,不知道那丑女给晋王吃了什么迷魂药,昨日晋王的模样您也看见了,简直像从阴曹地府里来的。万一她醒过来指认我,我横竖没好果子吃。”李祺玉话说的很快,一刻也不想耽搁,那样的陆瑾怀她从来没见过。虽说李祺玉自昙会后在御史府里如今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但是比起遭些白眼儿,陆瑾怀实在是恐怖太多了。 二夫人拦下了李祺玉,跟她说,“那丑八怪已经醒了。” 李祺玉惊恐的睁大眼,“什么?” 二夫人又拍了拍李祺玉的手,让她静下来,声音沉稳道,“不过她如今说不出话。” “永远说不出话了?”李祺玉带有一丝侥幸,试探着问。 二夫人摇了摇头。 “那又能怎样?她醒了还不是一定会告诉晋王!”李祺玉快要疯了,拿起包袱就要走。 二夫人一把拽住李祺玉的手臂,心中有些恼怒李祺玉的不成气候,把李祺玉抓得生疼,“你慌什么?趁她能说话之前,你能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李祺玉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恍然大悟道,“娘,您的意思是” “孺子可教。”见李祺玉已经有些顿悟,二夫人终于笑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怜爱的摸了摸李祺玉的鬓角,又轻轻的把她昨天包扎用的麻布摘下来,李祺玉虽然疼,但是咬牙忍住了,昨天被李程玉咬过的伤口还没愈合,深可见骨,二夫人满意的看了看自己女儿手上的伤,“你看,你也受伤了,还是那丑八怪咬的,你不委屈吗?” 李祺玉就算是再傻,也听懂娘的意思了,她像欣赏宝贝一样欣赏起了自己的伤口,方才的慌张烟消云散,眼底尽是得意,“这条狗真是会咬啊。” 陆瑾怀把郎中遣走,缓缓向李程玉的床边走过去,陆瑾怀自带强气场,风好像都绕着他打转似的。李程玉摸不透这人在想什么,下意识就很想躲开,结果这么一动身子没躲开半寸不说,倒是撕心裂肺的疼让她直皱眉头。 陆瑾怀停下脚步,低声说了一句,“别怕。” 李程玉说不出话,心想我怕又能怎么样呢,身子好的时候你都能一手制住我全身,现在这样你就算弄死我我连声儿都出不了。 陆瑾怀坐在床榻边缘,霎时李程玉的鼻息间就被淡淡的檀香味扑满,听他道,“我把府里需要的东西拿来了。” 李程玉撇了一眼桌上那一摞摞的书本,对陆瑾怀眨了眨眼,陆瑾怀猜那意思大概是“我知道”。 其实李程玉的意思是“我又不瞎”。 陆瑾怀垂下眼睛,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他眼中一贯的阴沉,黄昏的余辉打在他身上,竟然将他渲染出了几分温柔,他淡淡道,“我以前不知道你喜欢吃带有斑点的香蕉。” 李程玉一脸疑惑的看着陆瑾怀,心想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陆瑾怀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亲率过百万兵马浴血奋战,也曾经眼睛都不眨一下深入敌军,可如今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李程玉,他竟然有些犹豫了,良久,陆瑾怀才把眼睛抬起来,直视着李程玉的眼睛,深褐色的瞳眸像是注入了四月浅浅杏花水,有些无奈道,“李程玉,我好像喜欢你了。” 李程玉瞪大了眼睛,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这是惊恐还是不可置信。 好巧不巧,陆瑾怀话音刚落下,窗外忽然飘起了细雨,暮色苍茫,百鸟归林,绵绵而斜斜的江南梅雨好似笼罩了奶白色的薄雾,让屋中燥热的空气霎时冲进了几分清甜。 冥冥梅雨,勾勒出一纸江南夏。 入夜时分,雨逐渐停了。本该乏的不行的李程玉却心乱如麻,在她卧房不远处的地方临时搭起了一架木床,陆瑾怀就寝在那里。 相府里的人自然不觉得夫妻二人睡在一起有什么,李祺玉暗喜,什么怕碰着了李程玉的伤口分床,根本就是陆瑾怀嫌弃李程玉才不跟她睡一张床的!不过是在相府人多嘴杂不好直截了当的说明白而已。而李祺玉不知道的是,他陆瑾怀如果不想跟一个人睡在一起,那是连借口都不会找的,不然他也不会新婚这么久都没宿在长知阁过。 李程玉第一次和陆瑾怀住在同一个屋里,好像呼吸都找不准韵调了。 若假以时日,陆瑾怀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喜欢,是用他的命换来的,他会怎么办?她又该怎么办呢? 感情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既莫可名状,又难以企及,陆鹤元曾经用这样的东西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他的心腹之患,事到如今,她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东西呢?事情一步一步向着她未曾想过的方向发展,节外生枝,真可谓是剪不断,理还乱。 只是李程玉觉得自己大概是要负了陆瑾怀了,她自认今生碰不得感情,前生她自己犯的错,没资格让陆瑾怀同她一起承担,她只想尽自己所能,让陆瑾怀远离喧嚣纷扰,登天为王,长命百岁,最好能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也再不要同她这个罪人有瓜葛。 李程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黑夜中,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男人的耳朵轻轻动了动,未曾让李程玉察觉到。 第二天陆瑾怀去上早朝的时候,子堂告知今日李相突发高热,告病在家歇息。陆瑾怀想也没想,让子堂从王府派来重兵把守相府。 相府按理来说再怎么样也是晋王岳丈的府邸,陆瑾怀这样做,当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给相府留,气的二夫人抓心挠肝,在心里把李程玉连同她那个死的骨头都成渣了的娘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七十六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李程玉在喝完第二剂药后,果然像郎中说的那样开始可以说出话了,只不过还是有些疼,所以她话说的也不多。 回相府那日就被关起来的河开和燕来被陆瑾怀放出来了,两个人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在身前伺候着。 “嫁进晋王府之后,小姐就没发生过好事!”河开带着哭腔抱怨着,哪怕她知道这话如果传进晋王的耳朵里,恐怕她小命都保不住,但她还是忍不住。 “就是啊,以前咱们虽然在相府里受人冷眼,但好歹没挨过打,这样好了就打好了就打,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燕来小声应和,说到后面又忍不住哭了。 李程玉脑子里忍不住会想起陆瑾怀昨天说的话,心里乱糟糟的,她打断河开和燕来,声音嘶哑又低沉,“咱们上次见到那个贡院门口的书生,是哪天?” 河开想了想,“算上今日是第三日了。” 李程玉点了点头,那就还有两日,就要放榜了,还没等盘算好刘希后面的事情,门口传来一阵喧嚣,李程玉皱了皱眉头道,“你们去看看,门口怎么了?” 李善一早便听下人来报,得知李程玉已经能说话了,立即早朝也不上了,宁可欺君,也要一早上就带着二夫人来找李程玉,二人已经商讨好该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跟李程玉解释那夜发生的事情,以求她在晋王面前能够给自家留几分薄面。晋王日夜守在李程玉身边,这是他唯一能和李程玉说上话的时候了。 此刻李善正在门口气急败坏道,“老夫乃当朝左丞相,敢拦老夫,你们一个个不要脑袋了吗!” 从王府调来的守卫把长矛一收,“王爷有令,未经王爷王妃准许,任何人不准入内!” 李善看见守卫把长矛收回去了,抓准空子抓起二夫人就要往里面冲,但他毕竟是个文官,守卫油盐不进的,又敏捷的把长矛立回在他们面前,差点扎到左丞相的脸也无动于衷,急得李善在门口团团打转。 正束手无策之时,李善看见李程玉身边的丫鬟过来了,眼下时局不同,他好言好语对昔日他瞧都懒得正眼瞧的丫鬟道,“小丫鬟,你去跟你家王妃娘娘说,本相过来看她了,让她过来接本相进去。” “王妃此时还下不了地!”燕来听得来气,王妃身上的伤全是他们打的,现在王妃刚刚好受一点,李相就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燕来一点客气都没有,说完话一扭头,脚跟都没站稳就跑了。 李善见竟然连李程玉身边的小丫鬟都敢不把他当回事,气的火冒三丈。二夫人拍着老爷的后背安抚他,顺带把李程玉骂了个狗血淋头,把当年茶女背后嚼舌头的劲头使了个十成十。 李程玉见燕来面带愠色的跑回来,问道,“门口出什么事了?” 燕来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和善,“老爷想要进来,被门口的守卫拦着了,在门口闹呢。” 李程玉想了想,大概能知道她爹这时候过来所为何事,只是惊异于他的胆大,不过这样倒是成就了她,毕竟许多事情她没打算让陆瑾怀知道,“去吧,跟守卫说一声,让爹进来。” 燕来瞪大了眼睛,以为李程玉又回到那个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弱懦小姐的状态了,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小姐!您忘了您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李程玉当然记得,这一身伤,算是把自己对他最后的愧疚打没了,但当下还不是和李善撕破脸的时候,在她这里李善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况且自这一顿毒打,以后用起他来,只会更得心应手,李程玉勾起了嘴角,眼神间丝毫不退却,“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分寸,去吧,听我的。” 燕来虽然不知道李程玉在想什么,但是她笃定的眼神却让燕来心里踏实了不少,想起小姐嫁入王府之后的种种,确实是和从前多有不同,“奴婢这就去。” 二夫人看见燕来,假惺惺的问,“怎么啦?是不是王妃大人有大量,让我们进去呀?我就说,我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狼心狗肺呢?” 她言语间丝毫没给李程玉退路,李程玉如果不让她进去,好像就坐实了狼心狗肺的名号,守卫的全都是晋王妃的人,她这个做姨娘的还说出这种阴毒的话,真是其心可诛!燕来瞪了二夫人一眼,清了清嗓子,“回二夫人的话,是的,我家娘娘让人进去了。” 二夫人一愣,她肚子里还有一堆挖苦的话没说呢,怎么刚才还油盐不进的李程玉这么好说话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真的?” 燕来点点头,“是的,我家娘娘让老爷进来了。” 王妃早就教导过自己和河开,遇到恶人,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即可,不用忍着。她作为一个丫鬟,虽然不能骂二夫人,但是能当众让二夫人难堪,燕来心里别提多解气了。 李善一听,不禁喜笑颜开,也不管一直陪在身边安慰她的二夫人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笑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颜面尽失的二夫人还傻站在原地,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太丢人了,她想了想,快步离开这里,带着一肚子的阴毒去找李祺玉了。 李善走到李程玉的床边,变脸似的成了一幅慈父的面容,张了张口又欲言又止,抬眼扫了一下河开跟燕来。 李程玉看懂了她爹的意思,却只是眨了眨眼,没说话。 李善有些尴尬,率先开口道,“你们两个,没事就先退下吧。” 河开跟燕来面面相觑,等着李程玉开口。 李程玉笑了笑,“她们两个刚出来,我也有点想她们,就让她们在这多呆呆吧。” 李善心里有些不快,也没听出李程玉话里的暗指,心想自己要跟女儿说话,她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二夫人没能一起进来,他接下来的话里要是出了破绽,万一李程玉一个人听不出来,这俩小丫鬟听出来了呢! 李善还是没有放弃,“我们父女两个说的话,让小丫鬟听见不好吧。” 河开都忍不住腹诽,他们这个父女,恐怕还不如她们主仆情谊深呢! 第七十七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 李程玉让李善进来,从李善的角度来说本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尽管他如此咄咄逼人,李程玉也不想再给他台阶下,“无碍的,河开和燕来与我情同姐妹,不是外人。” 李善还不知道李程玉已经变了一个人,拿出他的威严想要震慑住李程玉,“姐妹?!你有祺儿啊,还需要下人?!” 提到李祺玉,李程玉的眼神忽然就变的狠戾,吓了李善一跳,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到了不该说的,怕李程玉把他轰走功亏一篑,也就不再计较丫鬟的事情,赶紧转移了话题,“程儿啊,今天爹来,是有些要紧的事情跟你说,我们管教你……” “爹,我都知道,您不用说了。”李程玉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李善的话,心里忍不住的泛恶心,那天若不是陆瑾怀来的及时,按照家仆的打发,她不死也要没半条命,他居然在这里轻描淡写的说管教? “程儿,你要知道,为父是最不愿意看见你受疼的人了,想当初你娘……”李善没有被打断影响,恬不知耻的还在说,他相信自己已经做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证词,只要李程玉听了,绝对会原谅他。 “爹,我知道,您都是听了小人谗言。”李程玉蹙眉,再次打断了李善的话,她怎么之前没发现,只要她一有什么情况,李善都会把她娘搬出来压制她呢? 这下轮到李善愣住了,“小人谗言?什么小人谗言?” 在李善的认知中,李程玉还是那个言听计从习惯性讨好的女儿。自己只要把她娘搬出来,再挤出几滴眼泪,倾诉这些年的不易和相府目前的处境,李程玉就一定会原谅他,李程玉原谅他了,晋王那边自然就好办了。至于小人谗言又是什么?那完全不在他的计策当中。 “爹,您不用在女儿面前装了,那天我撞破了皇太孙和大学士的对话,他们二人在圣上面前参您谏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李程玉明知道李善不是装的,还假装出一幅担忧的模样。 果不其然李善大惊失色,“什么?!” 当年他们几百人随着祈正帝建国打天下,到最后死的死残的残,至于这其中祈正帝本身忌惮他们功高盖主又参与了多少,李善心里也是知道一些的。这么多年,他伏低做小,卧薪尝胆,终于熬到今日他们这些老臣的风光渐去,只待着皇太孙登基再来个釜底抽薪,谁料这个宋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除掉了自己,他不就稳坐君上之位了吗! 李程玉故作惊讶,“爹,您不知道吗?祺儿没和您说吗?” 李善回想起李祺玉回府时的话,一言一行中全都是说李程玉是怎样忤逆自己,又说了在御史府中过的不好,从家里拿了些钱走,决口没有提谏本的事情! 李程玉见李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趁热打铁,假意安抚道,“算了,或许是妹妹不知道这件事吧。” “不可能!她绝对知道!”想到李祺玉对李程玉的诬陷,根本就是要借自己的手杀了李程玉,原来他这个苦心栽培的二女儿,早就没把自己当成相府的人了,还要恶人先告状的想要借自己的手杀人灭口,想到这,李善恨得牙根直痒痒,“我要去杀了那个逆子!” “别!”李程玉拦下李善,为了区区一个李祺玉,才不需要她浪费如此大的周折,她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呢,“爹,当务之急,是要小心皇上对您的态度!”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李善垂手,早就坐立不安了。宋基深谋远虑,从反抗暴政之时,他就最得祈正帝喜爱,地位绝对是在自己之上,自己与他曾经共事,最知此人心狠手辣,脸厚心黑,这样的一个人和自己作对,他就像胳膊和大腿斗!为此他不惜让自己最得意的李祺玉去制衡,却没想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程玉等的就是李善这副一筹莫展的模样,越急越好,这样他才能完全听自己摆布,“待我身子爽了以后,会在民间散播大学士的谣言,届时还请爹爹帮忙将此事闹大。” 李善面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却很快就冷静下来,他问道,“若是如此,为父便是最有动机的人了,皇上不会怀疑吗?” “不会。”李程玉摇了摇头,“届时您不仅要帮着大学士阻碍圣听,还要在皇上知晓此事后第一个站出来给大学士说话。” 李善愕然,“这是为何?” 李程玉笑了笑,随便编了个理由,“宋基为我大雍立下汗马功劳,皇上绝不会因为一点坊间传言而真的对他怎么样,咱们就只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日后不敢再对爹爹怎么样就行了。这样一来不仅能洗清您的嫌疑,还能让皇上觉得父亲宅心仁厚。且毕竟妹妹还在学士府,咱们也不好让妹妹过的太惨不是?” 李善这才如释重负,连连称赞李程玉,脸上对李程玉的关切也比刚才真实了不少,“还是我的程儿!聪慧不减当年!你没有愧对你死去的母亲!你身上的伤是为父被一叶障目,为父一定会尽快给你救治!” 李程玉谢过李相,内心更加冷静,她这个父亲,只确认事情不牵扯到他身上就万事大吉,至于李程玉要怎么善后,这件事又会对晋王府有多大的隐患,他想都没想过!如果不是她自己有办法,这真要查出来,王府怕是要满门抄斩。 人性凉薄,虎毒尚且不食子,她这个父亲还真是驱名逐利到了极致。既然李相不仁在前,那就不能怪她李程玉以夷制夷。 左丞相一走,河开就笑的摇头晃脑,她虽然没听懂后面小姐跟老爷说的那些计策,但是她听懂了老爷说要严惩二小姐的事情,开心道,“太好了,二小姐终于自食其果了!” 李程玉却摇了摇头,李善的性子她多少还是了解那么一些,针还没扎到他身上,他不会如此冒然行动。不过她不在乎,她如此运筹帷幄,李祺玉不过是顺带手解决的事情,不值得她多费心思。现在才刚刚撒了网,还没到她高枕无忧的时候,她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七十八章 好心当成驴肝肺 李程玉不愧是李善的女儿,这几年的人情冷暖,已经让她对李善近乎了如指掌。李善刚出了李程玉的屋子,头脑顿时就清醒了一些,他想起自己已经被李祺玉无凭无据的骗过一次了,会不会李程玉也是在挑拨离间呢? 目前皇上对他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他不应该如此捕风捉影。虽然近些年的朝堂早已不用他多费心思,但他曾经也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一番人物,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想到这,他打算去做另一件事了。 李善找来来福,让来福对二小姐说,因为宋基把他在外面的营生盯得紧,支账的时候才发现府中财务已经吃紧了,之前答应给她的银子,至多只能给一千两。来福走后,李善又吩咐了府中所有的郎中,务必要尽快把王妃娘娘治好,否则各个都不用干了! 尽管目前李善不打算真的对李祺玉怎么样了,但是对李祺玉也有了几分戒心,宫里的消息藏得紧,连他还不知道昙会上李祺玉和陆鹤元的那档子事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觉得李祺玉这笔钱要的蹊跷。而李程玉后面要做的事情,对他来说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且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愿意。 陆瑾怀一回府,就看见几十个郎中在房内忙忙碌碌的,他虽然安排了几个王府的郎中过来,但是毕竟是这里是相府,他行动多有不便,郎中固然越多越好,但陆瑾怀还是忍不住问,“哪来的这么多郎中?” “相府里的。”李程玉已经能斜倚在床上,脸色比她早上刚起来的时候红润了不少,只是声音还有些虚弱,“他们知错了,你也不必再为难他们了。” 晋王这几天明显对小姐格外关照,燕来还等着小姐会怎么靠着晋王这棵大树惩戒相府的人一番呢,听见这话小脸儿顿时脸就耷拉下来了。燕来以为小姐又三言两语就被李相说服了,又心疼又生气,红着眼圈默默退出去了,河开接过她手里的活,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叹了口气。 燕来一出去就碰到守在门口的子堂,子堂看见燕来红通通的眼睛,还以为屋里发生什么事了,忙问,“王爷怎么了?” “王爷还能怎么样!难得做次好人还被我们家娘娘拦住了!”刚才在里面不敢说话的燕来,把气全撒在子堂身上了,谁让这子堂自己撞上来呢! 子堂重点抓的也是歪,一听更急了,“什么叫王爷难得做次好人啊!你们王妃嫁进王府来做过一次好事吗!我们王爷大半夜过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都替王爷不值!” 燕来瞬间把难过抛到脑后,开启了战斗模式,“那我还真是巴不得离你们远点,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河开忙活完退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院子里子堂和燕来各执一词,争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心想好不容易里面不吵了,怎么外面又闹起来了呢! 陆瑾怀想不通李程玉怎么这么轻易就原谅把她打的这么重的人,但毕竟是李程玉自己的意思,他便只说了一声,“好。” 面对这样的陆瑾怀,李程玉内心百感交集,匆忙转移了话题,“我们今天回王府吗?” 陆瑾怀笑道,“身上的伤还没好,急什么?你的香蕉要烂透了?” 李程玉听见这话忍不住也笑了,好像她堂堂一个王妃为了个烂香蕉命都不要了一样。 “想回去吗?”陆瑾怀柔声道,看见李程玉点了点头,他道“如果你身子爽了,明天我安排人回去。” 李程玉“嗯”了一声,算是应了陆瑾怀的话,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心跳快了。好在脸上遮着面纱别人看不见表情,不然她该多丢人。以前被陆瑾怀又打又骂了那么多次,她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熬过来了,怎么今天说两句话心跳就这么快了! 亏她还是是活了两世的人啊! 太没出息了!李程玉心想。 临到晚上的时候,李程景和陈骁都来相府了,李程景和陈骁即将出征平漠北战乱,来找陆瑾怀商议军事。若不是眼下京城外忧内患需要有人把守,本来陆瑾怀也应该去的。 一开始是陈骁和李程景一起去晋王府,后来从门童处得知晋王竟然不知怎的住在了相府,就正好跟着李程景一起回了他家。 李善看见与他不合已久的陈骁,一点也没尽待客之道,出于国事他没有阻拦,自觉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连着对他这个大儿子,也没有多少父爱可言。 陆瑾怀看见李程景的第一件事,便是跟李程景说了李程玉的伤势。其实等李程景看见她妹妹的时候,李程玉因为又喝药又涂膏,还新换了从王府取来的衣裳,身上的伤已经被盖的七七八八不怎么明显了,但却还是扎进了李程景的心。 李程景一把拉住了陆瑾怀的衣襟,顾不上什么朝纲礼数,说时迟那时快一拳头挥向陆瑾怀的脸,“我把我妹妹交给你,你就把她照顾成这副模样!” 陆瑾怀微微皱眉,他知道李程景的力气有几分,刚才他还是顾着自己的身份,没下狠手,不然他现在也不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了。 李程玉心想这是哪跟哪啊!想拦住李程景,结果“哥”这个字才说了一半,就看见李程景忽然拿起剑冲出去了,李程玉一下子着急的被自己的吐沫呛到了,躺在床上咳嗽了半天,好容易顺过气来,忙喊:“还傻站着干嘛!快去拦住我哥哥啊,别让他闹出人命!” 今天的所有人都和李祺玉没关系,不管府里的热闹,她已经准备睡下了,李程景进来的时候她只穿着一身寝衣,猛的看见男人的身影把她吓得厉声尖叫。 李程景拿着剑直指李祺玉的眉心,李祺玉吓得腿发软,直接跪坐在地上,李程景沉声道,“拿命来!” 手抬起之时,冰冷的银光打在李祺玉眼睛上,吓得她竟然连动都不知道动一下,忽然门口传来陆瑾怀的声音,“程景,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李程景手起刀落,刹那间,李祺玉忽然感觉到什么东西落在肩膀上了。 第七十九章 鬼门关易情关难 直到屋子里传来了打碎的瓷器的声音,李祺玉才胆战心惊的睁开眼睛,本应含水的双眸,此时装满了恐惧。 因为刀偏了,她青丝如绢的秀发齐齐的落在肩头,想到方才若不是陆瑾怀用手里的石子把李程景的手打偏,自己的头颅就要和青丝一般命运,李祺玉眼前一黑,竟然吓晕过去了。 李程景虽然生在相府,却一点没遗传上他那个老谋深算的丞相爹,做事鲁莽从不记后果,他长剑指向所有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家仆,“你们谁敢把这个恶毒的女人扶起来,别怪刀剑不长眼!” 家仆各个吓得直哆嗦,连声道不敢不敢。 陆瑾怀以前从来不知道李程景这个哥哥原来这么护着妹妹,心想得亏没跟他说这事李相跟二夫人也参与了,不然今天相府非得翻过来。 直到半夜,李祺玉觉得自己的骨头被硌得生疼,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冰冷的地板上睡了半宿,黑暗中,李祺玉恨得咬牙切齿。 正厅灯火通明,晋王,陈将军和李少将正在商讨不日后征战漠北之事。 李祺玉便也不睡了,她这几日虽然都没找到能单独和陆瑾怀相处的机会,但她不想再等了。陆瑾怀怎样或许都不要紧,只要李程玉能够心死,那就足够了。 天蒙蒙亮,李善清晨起来洗漱,才发现昨日在相府商议军事的三人竟然一夜未眠。 陆瑾怀怕扰了李程玉休息,便叫燕来去房里把朝服拿进来,自己在外阁换的,李祺玉拿起来陆瑾怀换下的那身墨色长袍,抱在手里。接着她随意找了一个看起来弱小的家仆,忍着心里的恶心,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欢爱的痕迹。 那家仆都想好了该如何去和伙伴显摆自己近了二小姐的身,二小姐的肌肤又是如何肤若凝脂,刚出二小姐的门,便看见二夫人和来福。 直到他死的时候,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过了什么,眼睛都合不上。 李程玉是听见一阵嘈杂的劈里啪啦的声音醒过来的,一睁眼便看见被吓了一跳的李祺玉。 四下无人,李程玉的身上又没好利落,她不觉得李祺玉会是为了什么好事来的,不禁皱眉,警觉的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祺玉假意慌张的把自己的袖口往下拉了几寸,遮住了白皙胳膊上面红红的印记,眼神慌乱不敢看李程玉,“没事,没事,我是来把王爷的衣服送回来的,没想到吵醒了姐姐,还请姐姐海涵。” 李程玉看了一眼李祺玉手里的那身黑袍子,正是陆瑾怀昨天晚上穿的那身,他昨晚对自己说要和哥哥跟陈将军商议军事,看这副样子,原来是商议到李祺玉的床上去了? 若是如此,又跟她说什么喜欢呢?原来不过是想起来逗了个闷子,真是枉费她昨天还认真的考虑了那么久。不过,这不怪他,他从不欠自己什么。 李程玉嘴角的苦笑并没有逃过李祺玉的眼睛,李祺玉定了定,就等着李程玉破口大骂,最好是能下床打她一顿,她掐着晋王往日回府的点儿过来的,如果能被晋王撞到就再好不过了,新仇旧怨,她要连本带利的让李程玉还她!毕竟谁能忍受就在自己伤重之时,自己的夫君却和妹妹同床共枕呢! 没想到李程玉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陆瑾怀倒是不嫌脏。” 李祺玉没想到今日的李程玉居然已经学会了拿捏人的软肋,她横眉冷对,“李程玉你这个贱/人,三番五次提及此事,别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别人不清楚,你最清楚!” 这回李程玉倒是笑了,笑中不乏讥讽,笑她恶人先告状还告到本尊面前了,“我清楚?清楚什么?倒是我想问问妹妹你,可你为什么连自己夫君跟皇太孙都分不清呢?” 那明明就是酒有问题!可李祺玉如果说出来,日后就更是洗不清,她还望着日后能够一雪前耻,重回御史夫人盛宠呢。李祺玉转念一想,自己不能轻易被李程玉激怒,换了副语气道,“呵,那我就是脏,可那又怎样?晋王就是喜欢我,我怎么样他都喜欢我,这可怎么办呀?我也不想呀!唉,只是我要是你这么个丑八怪,那是早就没脸活到现在了呢。” 李程玉皱眉看着李祺玉,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李祺玉不是一向自诩名门闺秀,什么时候变成如今这幅撒泼耍横模样的? 但是莫名的,李程玉真的就心口一紧。 好容易出了鬼门关,怎么轻易就要把命扔在情关里? “在二小姐眼里,本王原来这么不挑食的?”陆瑾怀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像是开玩笑的话,语气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李祺玉得意的笑容瞬间就僵在脸上了,她不知道陆瑾怀听到了多少,只能慌乱道,“怀哥哥回来了,我正跟姐姐说些体己话呢。” “体己话?”陆瑾怀挑眉,像是饶有几分兴趣。 李祺玉见自己还有机会,娇滴滴的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是啊,前几日姐姐不高兴,把我手咬了,我这就来看看姐姐高兴点了没有。” 李程玉斜睨了一眼李祺玉,眼神冰冷,除了伤口是自己咬的,其余一句实话都没有。李祺玉看的出李程玉眼里的鄙夷,但她不在乎,女人之间的战斗,太过于看中对方是没意义的,她在意的是陆瑾怀的心。 这点李程玉也知道,所以她知道自己输定了,就算陆瑾怀方才有些不高兴,但是见自己这个毒妃把娇弱的美人给咬成这样,大概是个男人都要心疼了吧。 果不其然,陆瑾怀脸色一沉,“是不是你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蠢?” 李程玉和李祺玉皆不知这话从何而起,但李祺玉见陆瑾怀生气了,心里暗自叫好,眼泪在眼眶里溜溜打转,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以前她只要这副模样,陆瑾怀必然心疼不已。 “还不滚出去!”陆瑾怀冷道。 李程玉刚想说“伤口还没好没办法滚”,抬头却看见他竟然看着的是李祺玉! 第八十章 最后的一张王牌 李祺玉走了,明明屋子里就剩下陆瑾怀和李程玉两个人,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了,稠乎乎的空气好像凝住了,陆瑾怀轻咳一声,“你身上好些了没有?” “嗯,没伤到骨头,皮外伤,再养养就差不多了。”李程玉把这话说完,陆瑾怀就好像没事人似的点了点头,逼得李程玉不由得好奇问道,“你不是很喜欢李祺玉吗?” “吃醋了?”陆瑾怀的表情让人看不出真假。 李程玉脸上浮上一抹绯红,前世今生加起来第一次庆幸自己脸上有面纱盖着别人看不出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瑾怀垂下眼睛,浓密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一丝落寞,认真道,“喜欢的话,算不上。” 李程玉激动的坐了起来,又因为身上的伤口没好利落疼的“嘶”了一声又躺回去,“算不上?那当初因为娶不上她,把我打成那个样子?!” 陆瑾怀镇定道,“那不是因为鹤元” 李程玉一脸“你当我傻吗”的表情打断了陆瑾怀,“你拿陆鹤元当幌子这事,陆鹤元知道吗?” 陆瑾怀,“” 李程玉,“当天李祺玉跟宋琏来府里你不就觉得我欺负李祺玉了,然后记恨在心嘛,后来又因为陆鹤元,让你打的更心安理得了而已,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吧?” “那时候你忽然换亲,我以为你有什么阴谋,只是比起她更防备你而已。”陆瑾怀自有生以来,这可是他最窘迫的时候了,毕竟他作为王爷,能当面拆穿他谎言的人不多,而仅有的那些人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种尴尬的第一次会是来源于自己的王妃,陆瑾怀咳了咳,冷不丁的转移话题,“那今天我们就回王府了,你可以吗?” “嗯。”李程玉也不多追求,满意的点了点头。 李祺玉在房中颓然,毒日照的她睁不开眼,这仿佛成了她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候,怎么陆瑾怀对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定是李程玉!李程玉设计害她,让她名誉扫地,不仅失去宋琏,连陆瑾怀也不再将她视若珍宝了。 李祺玉猛的睁开眼,把烈日融在自己的眼睛里,看着府中王府的下人为了李程玉忙来忙去的身影,如果当初不是听了爹的话,为了看不见摸不着所谓长久的荣华富贵换亲嫁给宋琏,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她的! 晋王府的人陆续都搬离相府了,李祺玉打算去找账房拿完钱就走,她多留一刻,就多恨李善一刻。 谁知这时账房却跟她说府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了,李祺玉快疯了,她后续的每一步,都是需要钱才支撑的!有了钱,她才能恢复荣宠,有了钱,她才能将李程玉置之死地! 反正府里没别人了,李祺玉也无所谓大家风范,在府中一哭二闹三上吊,二夫人来劝她,她告诉二夫人,“李善是左丞相,固然在府中下人面前丢不起这个人,她拿了钱,待到日后卷土重来,咱们娘俩这辈子都不别再回相府了!” 二夫人觉得李祺玉说的有道理,为了自己也为了她决定帮上一帮,她“哎”了一声,就跑去老爷的书房,可惜她们根本就不知道李善心里在想什么,他防李祺玉的心已定,才不是一个会因小失大的人。二夫人找老爷一番哭诉,李善却是理都不理,让来福泡了杯上好的竹叶青,一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还让人遣走了二夫人。 二夫人见老爷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咬牙,把自己攒的所有私房钱都拿给了李祺玉。虽然和相府之前答应给李祺玉的数少了不少,但是着已经是李祺玉能拿到的所有钱了,李祺玉接过那些钱,心里的恨意又浓了几分。 她现在没了相府的支撑,在御史府便更是要受气,她能成为今天这副模样,全都是拜李程玉所赐!李祺玉对李程玉的恨几乎不共戴天,她对车夫道,“走,我们去学士府。” 学士府,便是她的最后一张王牌,她的公爹宋基。 宋基戎马半生,生了前八个都是女儿,宋琏是老九,他却也老了。人老了,对待儿女的心境就变了,前八个女儿,有送去和亲的,有送入宫里的,都是为了他的基业,等到了宋琏这里,他却一改前态,只想让宋琏能够安稳、平凡的一生,为宋家传宗接代。 所以在李祺玉心中,宋琏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草包,宋基才是她能够依赖的靠山。 从前李祺玉很少来学士府,来也是和宋琏同道,二人琴瑟和鸣,宋基每每见了都是要嘘寒问暖的。如今出了事的李祺玉一人前来,宋基早就不像从前那般把她当成宝贝一样供着,连茶盏都没给李祺玉备下。 宋基把茶叶吹开,呷着茶,如无其事就好像在问一个来禀报的下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李祺玉不是看不出宋基的敷衍,她内心窝着火别着气,干脆也就不再伪装,“回公爹的话,祺儿有一计,可以挽回我们今日的局面。”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宋基干脆眼睛都没抬,他们如今的局面怎么了?昙会上的事因为牵扯进了皇太孙,天家把消息封锁的好好的,外面没人知道这些事,自然也没人挑他们学士家的短,宋家依旧权倾天下。如今只有李祺玉自己朝不保夕,若不是宋家碍于天家不让多生事端无法休妻,李祺玉早就该被扫地出门了!说起来,他们和李祺玉早就不是“我们”了。 见宋基良久没有回应,李祺玉情急之下便把自己的计策全盘托出,宋基听完就笑了,这哪里是挽回他们的局面,她这儿媳分明就是想借自己的手让晋王妃死的无声无息罢了,但是李家大丫头死,也是他所需要的,宋基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李祺玉。 只是他刚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就看见李祺玉手腕上的暧昧痕迹了,琏儿早就嫌她脏不肯碰她了,这个痕迹不知道是和哪个野男人留下的,合着他这个儿媳根本就是个狐媚的下/贱/胚子啊!宋基勾起唇角,“帮你也可以,不过有件事你得满足我。” 第八十一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在李祺玉的心中,宋基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学士,对他龌龊的想法一无所知,毕恭毕敬道,“只要祺儿做得到,必不推辞。” 宋基笑了,从前他对李祺玉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可今时不同往日,他的儿媳人尽可夫,又不多他一个。若能享用了那李善娇生惯养的女儿,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李善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样暴跳如雷的反应呢?况且他这儿媳的模样着实不赖。 剔红香榻,一树梨花压海棠。 不着寸缕的李祺玉咬紧了牙关,此等奇耻大辱,皆是因李程玉而起,她会牢牢的记住这份屈辱,日后百倍千倍的还给李程玉那个贱/人! 陈骁在宫中领了出兵令,出了太清宫便看见陆鹤元守在门口,如今祈正帝病重,皇太孙当真有心,不分日夜的跟在身边操劳,陈骁对陆鹤元不由得多了一份欣赏之情。 回府的时候,他看见陈汶清正在院子里逗狗,陈骁把女儿叫过来,跟她说了自己即将再度奔赴沙场,陈汶清毕竟是将门之女,清楚的知道沙场有多危险,她没有多扭捏,只是忍不住问道,“程景哥哥也要去吧?” 陈骁一愣,想起之前在晋王府时候的事情,他忽然察觉到或许女儿跟李程景的事情也该有了结果了,笑道,“嗯,等到我们平定漠北归来,我就让那小子下聘。” 陈汶清一把搂住陈骁的脖子,把陈骁勒的快要喘不上来气儿了才撒手。她圆圆的小脸霎时变的和院中的木槿花一个颜色,惹人喜爱。 饭后,陈骁便去沙场点兵,陈汶清照例去送父亲。陈汶清一袭散花百褶裙,快把李程景的魂儿勾走了,却因为陈骁在此,他不得不多多掩盖。 陈汶清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羞答答道,“程景哥哥,等你回来,我便是将军夫人了。” 一身戎装的李程景看似英姿飒装,可只要别人说的话稍微拐个弯儿,他的脑子就一如既往的像是被盔甲糊住了一样不灵光,火烧火燎的,“什么?你要嫁人了?将军?还有哪个将军?” 陈汶清痛苦的差点撞墙,弱弱道,“李少将的夫人。” 李程景还是没反应过来,急切的追问,“哪个李少将?我取了他的项上狗头!” 陈骁脸上的褶子快笑成一朵花了,实在看不下去这个傻小子了,这才说,“归来之时,记得给我这个老丈人送上好的聘礼,不然清儿我可不嫁!” 李程景终于反应过来了,看看陈骁又看看陈汶清,喜不自胜,“真的可以吗?!” 陈汶清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点头里,包含了日后的千万情深意切,夜夜相思。 李程景也不顾此时是在军营了,激动的抱住了陈汶清转了好几个圈儿,快把陈汶清勒的喘不过气了才放下。 李程景与数个时辰前陈汶清的举动实在太像了,陈骁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日后真的成了家,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先掐死谁? 一个时辰后,陈汶清还站在原地,注视着李程景和父亲远去的方向,身边的小丫鬟关切道,“小姐回去吧,老爷和小李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会试放榜的这天,刘希起了一个大早,因为晋王妃的出现,他对于这次的结果他心里又好奇又有些害怕。 刘希迈着像儿时淘气爬上邻居家高墙的那样兴奋又小心翼翼的的脚步走到巡抚署门前,先看见年月缝合处钤盖的巡抚关防大印,再然后都不用他找,就看见自己名字赫然在一甲。 祈正二十四年,会元,刘希。 来此看榜的多是书童,他们认不出刘希,只看见身边有个白面儒冠的书生在喃喃自语,“奇了,奇了。” 他这一反常举动吸引来了不少目光,也不乏有亲自来看榜的考生,一下子就认出他了,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得了会元高兴的都傻了,纯围观的人看见会元亲自来看榜,都热闹的起哄。而本场与他同考贡生们则鄙夷他的大惊小怪,明明心中妒羡,表面上却是一幅瞧不起他的模样。 忽然间,刘希像疯了一样,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狂奔,他穷的叫不起马车,只能自己跑着去晋王府。 到了晋王府,府里的小厮还不知道刘希已经得了会元,刚要冷嘲热讽,看见刘希掏出手里的什么什么东西,那样东西王妃身边的河开和燕来姑娘已经跟他们说了许多次了,只要看见就务必要把人放进来,他们也不敢耽搁,把这个曾经看不起的老熟人迎进了府里。 将军与少将都不在,京城的防卫部署的重担都在陆瑾怀一个人的身上了,忙的赶上了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劲头,李程玉好几天白天都看不见他人了,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都快没时间亲自上茅房了。好在如今李程玉做事他早已不加阻拦,让她如鱼得水,做起事来游刃有余。 李程玉让人把刘希带到了萃园,自己现在萃园里等他。她今天着了一身品竹潞绸螺纹百合裙,刘希远远的看见李程玉的背影,清风徐来,晋王妃好像都要随着风飘走了。刘希上前,二话没说就给王妃跪下了,“草民刘希见过王妃娘娘。” 已经拿了会元,按照大雍律例便是可以入仕为官了,刘希却还是在王妃面前已草民自居,可知他如今对李程玉的崇拜已经到了奉若神明的地步了,李程玉淡淡了笑了笑,“起来吧。” 刘希站起来,便比李祺玉高出半个头,“请问娘娘唤草民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有。” 刘希拱手,“还请娘娘赐教。” “你去裁一身衣服吧。” 什么?刘希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想着晋王妃费如此大周章,就算不是为了抄家灭族的事,也得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举动,裁衣服是什么?养面首吗?刘希茫然的看着李程玉,却看见李程玉从容不迫的点了点头,好像已经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刘希便只有顺从的份儿,谦卑的问道,“请问娘娘喜欢什么样款式什么样的料子?” 李程玉道,“你挑你喜欢的就行。” 刘希蹙眉,“草民愚钝,敢问王妃娘娘的意思是?” 第八十二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这身衣裳都已经有了补丁了,等去殿试拿了一甲,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大雍的状元连件好衣裳都买不起?” 说罢,李程玉让河开给刘希拿了一千两银子,便让人送刘希出府了。 刘希迷迷瞪瞪的被河开送出相府,走到半路了也没反应过来晋王妃的话,倒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敢信。晋王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自己能中状元,可这怎么可能?大雍开国二十四年,还没有连中三元的先例! 荷花池把李程玉黑色的瞳眸都映成粉绿相见的色彩,她知道,一次说中就算刘希觉得神奇,但也极有可能怀疑自己只是碰上了。只有她再把这次的几乎不可能说中,刘希才有可能完全相信她,并且为她所用,李程玉在心里默默祈祷,今生的一切千万不要有任何变故。 刘希这件事其实不算急,毕竟殿试的时间也不是她急就能改变的。当务之急是宋基的事情,当下他和陆鹤元才是最恐怖的威胁,李程玉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入宫去找婉妃一趟。只是在此之前,她还需要提前去准备另一件事情。 李程玉让燕来给她找了一身寻常人家妇人穿的衣服,没有坐晋王府的马车,而是从街上随意叫了一辆,去到远一些的大街上,从老伯的手里买下了全部的泥人,几个买不起却又喜欢的紧的小孩全被李程玉吸引了目光。 李程玉走到哪,这帮孩子就叽叽喳喳的跟到哪,尤其是看见李程玉也不像别的大人那样拦着他们的时候,这帮孩子们的胆子更大了。 走到了巷口人少些的地方,李程玉“噔”的一声把泥人棍戳到地上,小孩子们有些害怕,不敢再上前,但是又被五颜六色的泥人吸引的挪不开腿,纷纷站在原地,你推推我我搡搡你,就是谁都不肯离开。 李程玉笑了笑,对着那帮想要却又不敢说的孩子们道,“你们人少,我这里泥人多,你们多叫一些朋友来吧,等你们的人和我手里的泥人儿一样多的时候,我就不要钱送给你们!” 孩子就是孩子,不会过多思考别人的意图,也不讨价还价。李程玉话音儿刚落地,一蜂窝的跑开去呼朋唤友了,生怕跑慢了这个姐姐就要反悔一样。 好像一眨眼儿的功夫,平时喜欢泥人又买不起的小孩一下子全都凑过来了,围在李程玉身边,争着抢着要她手里的小泥人。 “白送是白送,但你们要答应姐姐背下来一首诗。” 小孩子眼睛里冒着光,争先恐后的应下来。 “开国靠家木,其土功最大,隐忍二十四,终将破土来。”李程玉一字一句的念着诗,小孩子就不明所以的的跟着重复,李程玉满意的看着这些孩子,“今天谁先背下来,我就给谁一个小泥人。” 这首诗算不得工整,连押韵都没有,但胜在不会让人第一时间察觉出不妥,又朗朗上口,是李程玉想了一宿的呢! 孩子们有的直接就地坐下,有的瞧着脑袋面壁,无一例外的是,人人口中都念念有词,小孩子的声音稚嫩,吵吵嚷嚷的竟然像一首儿歌。 有的小孩背的快,先背下来把李程玉手里的泥人领走了,没过一会儿,李程玉手里的泥人儿就分完了,剩下还没背下来的小孩看见泥人没了,觉得自己的辛苦都白费了,委屈的嘤嘤哭了起来。 李程玉也没当甩手掌柜,安慰道,“大家都别哭了,过几天姐姐还会来,你们今天回家再好好背一下下,如果这几天你教会其他五个小朋友背了,我就给你们每人三个泥人,教会的小朋友也会再给一个泥人。” 一个梳着羊角辫儿的小姑娘止住了哭泣,惊讶道,“真的吗?” 李程玉点点头,“当然呀,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顿时露出笑容,“那拉钩!” 李程玉愣了一下,伸出手,和小姑娘碰上了大拇哥。到底是孩子,心无城府,不过李程玉一定会说到做到,因为这才只是第一步而已。而且她相信,这种自己和朋友都有好处的事情,这帮小孩子一定会完成的积极又认真。 夜晚的晋王府,灯火通明,因为陆瑾怀府里一个叫江天佑的门生也考中了,虽然不是会元,但也有了入朝为官的资格。晋王府出来的门生,陆瑾怀免不了大设宴席,送江天佑出府。 李程玉见到江天佑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竟然有两面的印象,第一面前世陆瑾离包围晋王府时,他是跟在陆鹤元身边的人,不论他忠心与否,官职都不大,不足为惧。第二面是今生的印象,李程玉那时候没细看,没认出来前世的他,只是他确实年岁不小,在一众门生里有点格格不入的意味。 江天佑是个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从来没有碰过酒,自然不胜酒量,眼下酒过三巡,他就开始迷迷糊糊的醉了,开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自己这些年的苦,基本上就是说这世道如何如何对不住他了。 李程玉跟陆瑾怀对了个眼神,在江天佑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偷偷问陆瑾怀,“他不是已经考取功名了吗?怎么还在这哭?” 陆瑾怀点点头,竟然也随着李程玉说别人小话,“就是啊,那么多人破釜沉舟砸锅卖铁还没有考上功名呢,让他们去哪哭呢?” 李程玉和陆瑾怀相视一笑,在人家鬼哭狼嚎的时候都快笑出声了。 江天佑哭完了,酒却越来越上头,他指着河开,大着舌头对晋王道,“王,王爷,王妃,不愧,不愧是江南第一女子。” 李程玉蹙眉,心想这人喝多了真是烦,谁人不知道她如今脸已经破成这副样子,居然还要提从前的事情,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由得对这人的反感多了几分。 没人搭理江天佑,他自顾自接着道,“连王妃身边的小婢女,也是好看的紧呐。” 河开不知道这人说这话有几分意思,但是心里已经觉得有所不安了。 “王、王爷,您可否把小婢女许配给在下做妾室?”江天佑结巴着问。 第八十三章 惊天巨变的朝堂 河开一听见这话,脸都吓白了,要不是燕来扶了她一把,她都要吓得坐地上了,这样一个几乎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怎么第一次见面就说要她当妾室呢? 李程玉更是生气,几乎站起来要拍桌子了,这人是什么毛病,竟敢口出狂言!且不说他现下还没有真的入朝封官,就算真的入朝封了官,也不能在她这个王妃还没发话之前就要了自己的丫鬟吧?!况且他可真是自视甚高,谁知道他能封个什么官?若是看他年纪大了不中用,只分给他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呢?怎么河开就能是他的妾室了?刚愎自用! 陆瑾怀也觉得不妥,他拉住李程玉的藕臂,让李程玉别冲动,淡漠道,“你要的婢女是王妃的人,恐怕要王妃定夺。今日天色不早了,来人,送江天佑回书院。” 江天佑还大着舌头口齿不清的要说什么,就被下人搀扶着走了,子堂有眼力见儿,跟着下人送江天佑边走边打圆场,“您瞧瞧,王爷多敬重您,怕您喝多了摔着,还特意请人送您就寝。” 江天佑一听,好像瞬间酒就醒了似的,挣开下人的搀扶,扑腾一下就转身跪地上了,冲着晋王磕了三个响头,“晋王大恩大德,江某没齿难忘,今后同朝为官,只要晋王您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在下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陆瑾怀平静的扫了他一眼,抬手让下人继续把江天佑送走了。 江生走了以后,陆瑾怀扯了扯嘴角,“你从前与江生有来往吗?” 河开知道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扑腾一下就跪下了,小脸煞白,“王爷明鉴啊,河开从前从未见过此人,更不要说来往!” 李程玉一听就不乐意了,以为他们成了一伙的,眉毛一立,“陆瑾怀你什么意思啊?” 陆瑾怀态度立刻软了下来,“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君子有成人之美,万一他们两个是两厢情愿呢。” 李程玉“哦”了一声,觉得好像陆瑾怀说的也有点道理,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嘛,对已经被吓哭了河开说,“王爷就是那么一问,你别跪着了,没什么事起来吧。” 河开肩膀一抖一抖的抽搭着,“娘娘,我是不是不用嫁给那个人当小妾了?” “当然不用了,没有我的同意,谁也别说想娶走我身边的人!”李程玉对着河开信誓旦旦的保证,扭头问陆瑾怀,“这个江天佑什么来头?怎么敢在府里说话没轻没重的?” 陆瑾怀想了想,“没什么来头,一个酒后胡言,为老不尊的人罢了。” 李程玉点头,继而想起这人后来这是陆鹤元的人,忍不住问道,“那若他说的誓死效忠你,又能信几分?” “一分。”陆瑾怀斩钉截铁,继而转笑,“怎么了?我的爱妃要给我着手人选了?” “切,少臭美了,本王妃冰雪聪明,才不屑于做这种小事。”李程玉笑着和他打趣,不过既然陆瑾怀这么说,看来李程玉心里可以免除做这件事的打算了,李祺玉一事后,她便相信陆瑾怀看人的眼光,“那个,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好。” “帮我收集我爹,这些年在朝中为官过失的证据。” 陆瑾怀微怔,一幅“你没毛病吧”的表情,“在相府你让我放过你爹,现在又要来收集过失的证据?” “嗯。” 陆瑾怀敛起眉毛,收起玩笑的语气,“你这是要干嘛?” “我”李程玉顿了一下,“想让他吃点苦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对于陆瑾怀来说,既然李程玉都不在意,那他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爽快的应了下来。 过了几天,李程玉又跟在晋王身后与他前后脚出府了,她不想让陆瑾怀参与到这种危及到他自身的事情,半叮嘱半威胁府里的下人,不能告诉晋王自己出府的事情。 这次李程玉包了两家的泥人,老伯们出了一辈子的摊儿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主顾,泥巴没捏完也不干了,兴致勃勃的收摊了。 她又走到那天遇到孩子们的地方,虽然已经是几天没来了,但是远远的就能看见几个不到半人高的小身影在巷口三五成群的扎堆,看见这个带着面纱的大姐姐,孩子们高兴的手舞足蹈,那天没拿到泥人的几个孩子立刻站在前面,把那首诗背了一遍,又推了自己身边的五个小孩背了一遍,也有人直接推了十个小伙伴过来背。 李程玉没有食言,发了带头小孩三个泥人,其余背诗的孩子一人一个。 领完泥人的孩子跑着离开了,又把附近的孩子们都叫过来,他们不知道面纱大姐姐哪天会来,就组成了一个小组织,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专门负责在这里等人,如果人到了就去把其他在别处玩的小孩叫来。 有个那天已经背过诗的小孩问,“姐姐,已经拿过一个泥人了,再背还能再拿泥人吗?” 其实那么多孩子,李程玉又只见了一面,根本记不住谁背了谁没背,她看了一眼手里的泥人桩子,上面还有不少,点了点头,加强记忆这主意也不错,她笑道,“好,再背过的,今天还是能拿一个泥人。” 孩子们手里拿了一个泥人,却也全都记住了,自己也要去找小伙伴过来,这样就可以拿三个了。 当晚,陆瑾怀递给了李程玉一个册子,李程玉看见册子里的内容,不禁惊呼出声。她不得不佩服陆瑾怀做事的效率,没几天的功夫,他竟然就已经收集到了李善在朝的所有过失的证据。 李程玉在册子里找了又找,翻到了其中最轻的一条,不过是朝廷发给各地难民的过冬衣物晚到了驿站一天,现在还是夏天,时节尚早不说,何况其中还因为下了大雨道路泥泞难走,衣物晚了一天实在是一件情有可原的小事。 估计李善自己也觉得这事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故意隐瞒,没有上报给朝廷。 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件看似不痛不痒的小事,最后却能引起大雍朝局的惊天巨变。 第八十四章 百姓之事无小事 李程玉也没数具体是又过了几日,就是自己估摸着差不多了,又去到了街上。这次她包了一条街的泥人,卖泥人的都以为是活财主来了。巷口那里乌泱泱的小孩子在等着她,比前些日子多了近百个,而这还只是一部分来望风的而已。孩子们看见带着面纱的姐姐依旧是手舞足蹈,争先恐后的背诗。李程玉自然也是按照约定,给背下来诗的小孩子给了一个泥人,给带人过来的小孩子两个泥人。看到这样的奖励,起了心思的小孩更多了。 李程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以晋王妃的身份,给宫里通传了一声,说自己要前去与婉妃娘娘一叙。 棠宴宫的秋海棠开了,婉妃正在宫人的陪伴下,亲手摘着海棠花预备着给皇上做海棠清露,祈正帝不耐寒,一到冬天就咳的厉害,如今年岁大了,身体状况更是每日愈下,严重的时候还咳血,婉妃过去听人说秋海棠晒干了做的清露正有止血的功效,便年年都要亲手摘秋海棠,李程玉来的时候,婉妃正好摘完,笑道,“还是老四媳妇儿有心,能想着看我来。” 屋里探出一只茶白色的扇面,从扇面后面露出一只顽皮的脑袋,撅着嘴,“母妃,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我又不是听不见!” 李程玉愕然,她没想到宁王来看婉妃竟然如此频繁,脱口而出,“你怎么也在这?” 这下陆瑾离真的急了,刚才还说日头大不愿意出来,现在三步并作两步找李程玉过来理论了,把李程玉的头当鼓面似的敲,边敲边念叨,“还我怎么在这!还我怎么在这!这是我母妃,我没问你,你还问起我来了!” 李程玉捂着头,“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么激动干嘛!” “你还敢躲!你还敢躲!”陆瑾离掰开李程玉的手,使劲弹了个脑瓜蹦儿。 李程玉吃痛,跳开三步远,头上的镂空金属步摇发出清脆可爱的碰撞声,佯怒道,“陆瑾离,我警告你,你再打我,我可就还手了!” 陆瑾离当然不会被吓唬住,喊道,“你来啊,你来啊,我要是打不过你,我还真是不配当这个宁王了!” 陆瑾离说完,抄起袖子颇有鱼死网破的气势。李程玉内心的小孩好像被陆瑾离唤醒了似的,跟陆瑾离两个人嘻嘻笑笑的在偌大的棠宴宫里你追我赶,婉妃看着两个孩子闹得这样欢快,把手里的秋海棠交给碧玉,眼睛里满含着笑意的看着他们闹。 河开跟燕来都不禁惊诧,自从那次烧伤后,仿佛都再没看见李程玉这么开心过了。 追了好久,李程玉觉得累了,不得已让陆瑾离弹了个脑瓜蹦儿,才让河开扶着自己进了屋。 李程玉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进屋喝备好的水缓了一会儿,面容严肃道,“婉妃娘娘,臣妾有话要单独跟您说。” 陆瑾离一听又急了,撸起袖子又不干了,“什么叫单独啊?本王难道不能听?!” 李程玉这回没有闹,而是严肃的摇了摇头,婉妃看见李程玉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便对陆瑾离道,“离儿退下吧。” 陆瑾离见母妃这样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愤愤不平的“哼”了一声,不得不退了出去。 待陆瑾离走后,李程玉拿出李善过失的证据,是找人誊写在纸上的,只有棉服一件事。 婉妃看着那罪状,蹙眉问,“晋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李程玉从容不迫道,“我爹为官数十载,最早也是为国为民的父母官了,如今年纪愈长,权利越大,做事却频频出错,做女儿的提醒他却不肯听劝,如今臣妾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婉妃娘娘能将此罪状上报给皇上,让皇上当众责罚他,好让他从此以后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婉妃收起罪状,眼神里流露出不知是什么样的神情,这倒是令李程玉没想到的,不过她这几天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婉妃是和相府没有交集的,难道她收集的信息有误? “好,本宫愿意帮相府这次。”婉妃道。 李程玉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消息是没错的。除了婉妃和相府没有交集之外,据她所知,婉妃一向对祈正帝情爱有加,这样对国之根本有好处的事情,她没理由不做。 而自从这天之后,李程玉知道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在巷口等她,但她都没有再去过那里,因为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况且现在会被这首诗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如果她再出面,极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至于这件后续事情会发酵到多大,就不是她的能力范畴能够控制的事了。 李善分发棉服不利的事情祈正帝很快就知道了,朝堂之上,当祈正帝第三次提到“百姓之事再小也是大事”的时候,不少人都发现反常了。祈正帝在起兵造反之前是被压迫的非常穷苦的贫民,所以对于百姓之事看的极为重要,一是对和自己有同样遭遇的人的同情,另一部分则是担心他们中有人会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起义造反。终于,在临下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祈正帝把李善骂了个狗血淋头,并当众责罚打了李善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不要说李善已经到了迟暮之年,就是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挨了二十大板也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御鸾殿上,皇帝亲监,就算禁卫军有心,手上也绝对不敢手软,这二十大板打下来,几乎是要了李善半条命。 李善在家里养伤,思来想去,棉服到当地日期这么机密的东西,除了当朝的官员之外,绝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如此清楚!本来李善还有所怀疑他已经年老不中用了,谁会如此针对他,但想起之前程儿的话,那必是宋基无疑! 只是宋基为什么只抓了这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来害他呢?这件事李善还是有些没想明白。是他没找到其他事情的证据吗?还是,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他的手头已经有自己的罪状了,要威胁自己呢?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宋基这个人,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他终于开始期盼李程玉的计划能快一点了。 第八十五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各人有各人的猜测,只是谁都想不到,这件事会是当今晋王妃,李善的亲生女儿做出来的。哪怕是知道这件事的陆瑾怀,都不明白李程玉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往父皇那里捅? 朝堂动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善的伤还没养好,一首打油诗好像在一夜之间就被传的沸沸扬扬的。 开国靠家木,家下面一个木,不就是宋?其土功最大,其下面一个土,不就是基?隐忍二十四,终将破土来。后面的两句,直至他功高盖主,蓄意谋反。皇上到了如今脾气愈发敏感古怪,若是这首诗真的传进皇上耳朵里,不要说他一个大学士,就是皇上的亲爹如今还在世,都绝计是保不住命的。 宋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肯定是李善那老匹夫干的!皇上刚刚训过他,怎么紧接着自己就遭殃了呢?难道李祺玉那个贱人真的不顾廉耻把那天的事情跟李善说了,李善这是要为自己的女儿出头吗?等到宋基派人去查诗的源头的时候,那诗早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一茬接着一茬了,根本查不出来是谁当初播的种。 宋基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权倾朝野,在查消息和封锁消息的同时还拦截下了不少递给皇上关于这首打油诗的奏折,故而等到祈正帝听见这句打油诗的时候,已经是传的京城里人尽皆知的时候了。 祈正帝看见这诗,顿时面色巨变暴跳如雷,臣子查不出来来源,便和皇上说这是民间自发的诗,但祈正帝比任何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散布了这一切,因为三十年前,他下定决心破釜沉舟以命相搏推翻前朝暴政之时,也曾用过类似的手段,让无知的百姓信任他,拥护他,而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宋基就是其中之一。 祈正帝不敢保证这首诗一定是宋基派人去散播的,但是他可以肯定,眼下在京城众多老百姓眼里,宋基恐怕已经比他更适合做大雍的君主了。 再上早朝时,祈正帝表现的一切如常,宋基便以为这件事又被搪塞过了一天,谁想在临下朝时,祈正帝忽然假装不经意的向文武百官问道,“众位爱卿,可曾在市井中听到些流言蜚语啊?” 众位大臣中拥护有宋基的人,也有与他不怎么对付的人,此时都面面相觑,说没听到过未免太假,可若是说听到了,可就是把仇恨搬到明面上公然与宋基为敌了,为了头上的乌纱帽,谁也没敢站出去。 鸦雀无声的御鸾殿压抑的让人心口直发慌,每个人都觉得祈正帝的眼睛像是蛇一样盯着自己。 一片悄然无声中,唯独左丞相李善站出来了,“回皇上的话,微臣听见过。” 宋基听见这话,顿时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果然是李善这个老匹夫!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祈正帝面色一凛,目光深邃的看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哦?那李爱卿说说是什么样的流言呢?” 李善按照之前和李程玉说好的,不慌不忙的认真为宋基开脱,“回皇上的话,民间市井流言众多,微臣认为皆不可信。大学士为我大雍立下的功劳,众人有目共睹,这场流言蜚语,恐怕是有人故意针对大学士而传播的,当务之急,微臣认为是要止住流言,以防撼动我大雍根基。” 宋基一愣,他没想到李善竟然真的是在为他说话,他又仔细想了想,这话里好像还真是没有一丝不妥之处。 宋基与李善不合之事祈正帝早有耳闻,没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李善会如此深明大义,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宽慰,“那爱卿说说,该如何止住流言呢?” 李善认真道,“既然此事是因大学士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大学士当众澄清,月余祭天之时,微臣认为是最好的时机。” 皇上面色大悦,看来是认同了李善的想法,宋基这几天他忙着阻拦消息和各处查探,甚至都没有仔细思考过该如何解决此事。如今李善在朝堂上提出来了,宋基自己想了想,这确实不失为一个上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主意是李善提出来的,就让他如此惶恐不安。 祭天之事早数月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为的是让老天感受到天子的诚意,每年祭天,都是一场颇为壮观的大事。京城中的百姓都会来看这一盛况,今年大学士的事情传出来了,大家就更想来看看这个大学士和皇上究竟谁厉害,因此今年比往年来看祭天的人数都多。 说来可笑,京城中的百姓竟也不知道这打油诗从何而起,一开始的时候只有几家小孩子在说,家里大人不识字,也听不懂话里的深意,还以为自家小孩听人家学堂里的诗自己学会的,就放任他们念去了。直到有一天说这个的小孩就变多了,连着大人也会偶尔说上几句了,然后这话就被有文化的人听去了,意思也被他们告诉先前那些不懂的老百姓了,而这时候这首朗朗上口的诗已经人人皆知了。 祈正帝观看完祭品焚烧,往年此事祭祀就已经结束了。今年特殊,按照礼部下的流程,宋基应该应五体投地,燎之青丝,向天及天子展示对大雍的忠诚,以结束这场撼动朝局的现状。 谁知烧祭品时天还好好的,宋基刚要跪下,忽然就狂风大作,暴雨袭来。这好像就坐实了宋基功高盖主,连风雨都能预测,宋基顿时面如纸色,不知如何是好。 礼部的人也没有提前做好这样的准备,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自求多福。 祈正帝面色铁青,他堂堂天子,竟然连风雨都控制不了,岂不是让知晓此事的文武百官笑话?又有多少人自此更加效忠宋基?因是祭天,他只能步行回宫,一路上瞋目切齿,还迁怒了身边两个小太监。 祈正帝面无表情的下了决定,看来这个宋基是留不得了。 祭天之时,宋基自己也知道自己应该是凶多吉少,在层层掩护之下,他想方设法在在皇宫外见了皇太孙一面。 第八十六章 不复昔日少年狂 陆鹤元自然是一早就知晓祭天时狂风大作之事,他不但没有怪罪宋基,反倒认为宋基真的如民间传言那般非同小可,若此次自己帮他了,日后待他登基时,宋基必能为己作用,且忠心耿耿。 陆鹤元想了想,凭借对皇爷爷的了解,给宋基指出了一条明路。 皇宫里,祈正帝从大祭坛回宫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棠宴宫。 婉妃身上的幽幽香气,总能让祈正帝心里觉得安稳,宋基之事让他这几天太累了,竟然不知不觉的就在棠宴宫中眯了一小觉。 人终究是老了,不复昔日少年狂,遇到事情了,就只盼着回到温柔乡里躺一躺。 祈正帝心里有事,这觉睡得也不怎么安稳刚醒过来,刚睁开眼,面前就摆好了一碗清热解暑的酸梅汤,翠玉碗上流淌着晶莹的水珠,不知道是让人换了多少次,只为他醒过来的时候里面的酸梅汤还是冰霜可口的。 祈正帝心头一暖,他娶了婉妃几十载,最初他不过是婉妃生父麾下的一员将士,娶了将军家的女儿,自那之后,这个温柔如水的女人便陪着他过沙场暴乱,把脑袋放进裤腰带上别着的日子,到后来他建立大雍,成为高高在上的皇上,婉妃始终无怨无悔,十年如一日的陪伴他。无论他在前朝多么腥风血雨,在这棠宴宫中,永远有人为他排忧解乏,他堂堂帝王,也有了贪恋的温柔。 皇上把酸梅汤喝下去心口瞬间就舒爽了不少,此时小太监才敢来报,宋基请求面圣。 “不见!”皇上听见宋基的名字,反手把翠玉玩重重的磕在桌子上,声响之大把一屋子丫鬟太监吓得齐齐跪在地上。 小太监转身就要去回绝了大学士,婉妃娘娘把他拦住,柔声对皇上道,“皇上为何不肯听听大学士怎么说呢?”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为自己开脱,这时候开脱还来得及吗?恐怕全天下都认为他宋基比朕更适合做这个皇帝!”皇上龙颜震怒。 婉妃问道,“所以皇上心意已决吗?” 皇上点了点头,他的杀心,从祭天那日狂风大作起,就已经萌芽了,且愈演愈烈。只不过他不能直接杀了宋基,以防朝中有人觉得他是心虚,导致人心惶惶,他在等着挑一个合适的错处。 “既然心意已决,又何妨听听大学士的说法呢?他一个臣子罢了,自然是无法撼动皇上的想法的。” 皇上想了想,觉得婉妃说的也有道理,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婉妃从来都是劝他冷静些的那个人,后来祈正帝冷静过后,真的发觉事情会有不一样的转机,自然也就愿意多听婉妃的话劝导,祈正帝命刚才被斥走的小太监,去把宋基宣进来。 宋基来的不巧,皇上正在睡觉,烈日当头,他为表忠心不得不在太阳下苦等了半个多时辰,在外面被晒得快成人干了,可他明白,此时在皇上心里他就像个瘟神,巴不得他即刻暴毙,几乎没见他的可能,可他来都来了,若是中途走了岂不是太落人话柄了?这样想着,以至于起初听见小太监来宣他时,他还以为自己是晒太久出幻听了,直到太监伸手请他进去,他才如梦初醒,连忙走进棠宴宫。 不同于屋外的炙热,棠宴宫里帘子把日头遮起来了,屋子里凉快的很。宋基一下子没接受了这样的温度差,进门的时候,两眼一黑,看见皇上二话没说就跪下来了,因为整个身子都压在上面,跪下来的时候膝盖磕地的声音听的人头皮直发麻。 祈正帝半卧着身子听宋基请安,听完之后冷哼了一声,心里想的是你赶紧死了,比请一百遍安都好使。 祈正帝半眯着眼睛,“你来找朕何事?” 宋基磕头请求一本正经道,“请皇上准许老陈告老还乡。” “什么?”祈正帝这才睁开眼睛,在婉妃的搀扶下缓缓坐起来,婉妃原是以为宋基会有什么隐情或者冤屈才劝祈正帝让他进来的,没想到他竟然要辞官,心中的震惊也不小。 “是的,民间流言蜚语皆因老臣而起,臣本是愚钝不堪的榆木疙瘩,幸得皇上知遇之恩才有今日这番成就,虽然如今局面非老臣所愿,但是终究是对我大雍不利,皇上您乃唯一真龙天子。微臣没有脸面再伺候在您左右,更为了我大雍长治久安,还请您成全老臣。” 祈正帝打量着宋基,他已经认识宋基二十多年了,这个人阴险狠毒,看事情高瞻远瞩,如今说要辞官的那套说辞祈正帝一个字都不相信,哪怕他再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祈正帝相信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对他下手了,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而已。但祈正帝也有另一番打算,如今不要说他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宋基真的犯下滔天大错自己下令斩了他,恐怕都会有人觉得他是在公报私仇,毕竟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 但如果宋基自己提出告老还乡,自己再加以赏赐,那不仅宋基功高盖主的传闻可以不攻自破,自己还能落个贤君的名声。再者说日后他不过是一届平民,自己再对他除之后快,做到无声无息就容易的多了。 就这样,两个心怀鬼胎的人达成了共识。 而这正是那天陆鹤元给宋基出的注意,他让宋基先想办法避一阵子风头,官爵权利都是身外之物,先保住性命要紧。等到风头过后,皇上冷静下来,他会主动向皇上请命,让宋基官复原职。宋基不是不怀疑此事的可行性,最后陆鹤元向他保证,待他日陆鹤元登基,一定会更加重用他。 宋基思来想去,这便是如今危机之下,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他咬咬牙,便最后一搏。 第二天的早朝上,在文武百官看来,便是大学士宋基忽然提出辞官,祈正帝好言相劝却未果,对失去了左膀右臂依依不舍,最后含泪同意了大学士的请求。念在大学士劳苦功高,赏万户,粮食万石,京中豪宅,让宋基得以安享晚年。 宋基离朝后,令其他人没有想到的是,另一个人也跟着他一起辞官了。 第八十七章 紫薇之术占天相 这个人便是监察御史,宋琏。 这是宋基与他长谈之后,宋琏自己做出的决定。因为宋基早先做宰相的时候,位高权重,但是记恨他的人也不少,如今自己不在朝中,那些人一定会把仇恨都释放在孤立无援的宋琏身上,届时丢官事小,唯恐牵连九族,那宋基此番的韬光养晦可就全白费了。 宋琏本不是贪图富贵之人,如今为了父亲与族人,他毅然决然同父亲一起辞了官。 不日便是殿试,刘希在宫人的引荐下,与几位贡士一起进了太清宫殿试。刘希殿试之前,听晋王妃的话,去店里裁了一身上好的月牙白直襟长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裁一身月牙白的,或许是因为晋王妃总是戴着这个颜色的面纱吧。那衣服垂感极好,把他整个人勾勒的仙风道骨,一头乌黑的长发飘落在肩后,可是非常俊朗。 皇上的身体愈发差了,往年到冬天才犯的病,如今立秋刚过就开始咳了,乌青的眼窝深深的陷进眼底,让已过古稀之年的皇上看上去多了十分憔悴。 殿试自古以来便是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定,除了读书多文采好,长相也要好,才能入得了当朝君主的眼。从前的刘希穿的破烂,不显身姿,其他贡士只觉得他是个书呆子,本来没把这个会元放在眼里,谁知今日一番打扮,他竟把其他人比出去几条街都不止。 皇上出了几个礼部呈上来的殿试题,左不过是四书五经里的那些东西,能进殿试的贡生早就把书的滚瓜烂熟,啃的皮软芯烂,自然难不倒他们。祈正帝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想到这些贡生们日后终要入朝为官,他便自己出了一道题,“前些天有人在民间散播谣言,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若当日你们是文官,该如何解决这档子事?” 这首打油诗虽然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可是来参加殿试的竟然有不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下子连皇上的考题都听不懂了。 听过考题的,便是占了优势,一个身着青碧长袍的男子站出来,答道,“镇压众人,绝不可再造谣。” 祈正帝“嗯”了一声,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答案,因为想起最一开始,宋基大概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此时又站出来一位身着栗色长衫的男子答题,“也可以由皇帝您亲自出面,展现天家威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祈正帝又“嗯”了一声,他对这个回答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他确实有天家威严,祈正帝问道,“你叫什么?” “弟子江天佑。” “好。”祈正帝含笑道,“你们还有谁要答题吗?” 刘希站出去,不慌不忙道,“弟子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其实最好的主意,应该是找个百姓在场的日子,让大学士表明对我大雍朝的衷心。” 因为刘希实在是太过于仙风道骨,在人中鹤立鸡群,一进来祈正帝便注意到他了,他如今说的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过于接近昔日的正确答案了,毕竟那时他们也是打算在祭天之时让宋基表忠心的,但是当天宋基并没有做成此事,所以此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 生的俊俏,又如此天资聪颖,祈正帝对此人好感大增,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欣赏过谁了,像是近乡情怯,他遇到有才能之人,反倒担心对方不配得此殊荣,世间无完人,祈正帝竟然给他出了一道无解的题,“那若是表达衷心之时,天下暴雨,阻挡了这一场衷心之事呢?” 刘希依旧不疾不徐的答道,“提前做好预防便可。” 祈正帝顿时笑了,也放松了不少,他就知道没人能是完美的,果不其然此人也不例外,反问道,“说的轻巧,谁人能知晓天相呢?既然无从可知,又怎样预防呢?” “紫薇之术,自然可以占卜天象。”刘希不卑不亢的答。 龙椅之上,祈正帝大惊失色,病了这么久眼睛里第一次闪出光亮。自古以来,通晓天象之人,便是世间奇才,祈正帝没再犹豫,问过姓名,当即封了刘希状元。自此,这个一表人才的状元,成了大雍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三元的人。 刘希听见自己真的中了状元,连高兴都没来得及,心里想的是晋王妃竟然又说准了!他被吓得竟然在太清宫里直接尿裤子了,可他却没顾得上这些,心里还被晋王妃真是个神仙这件事震惊着。 原本,祈正帝对这个一表人才的状元郎极具看中,甚至觉得他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已经在心中打算让他直接连中三级做太傅了,谁知心里承受能力竟然如此之差,当朝尿裤子!祈正帝认为这也说明他太过于看重名利,瞬间对此人失望之至,看都懒得再看一眼了。 状元郎带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例行簪花之礼。大街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除了凑热闹,大家都想看看这个在殿前被吓到失禁的三元状元郎长成什么窝囊样子,却在见到真容后震惊此人竟然是如此器宇轩昂风流倜傥,纷纷以为是消息传错了。 游行的队伍路过晋王府时,王府里曾经为难过刘希的人也不顾脸面,纷纷上来套近乎,絮絮叨叨的说着或真或假的从前怎么怎么好,刘希没应下也没打断,充耳不闻。直到他在众人中看见晋王妃,作势就要下马跪拜,在他心中,自己的这个状元头衔,其实远没有李程玉的首肯来的重要。正欲下马,他忽然看见李程玉冲他摇了摇头。 刘希会意,这是晋王妃要他不能声张的意思,他不得不压下内心的激动,像没事人一样走过了晋王府。 第二日,刘希的状元府被上门递画像递喜帖的人都快踩破门槛了,好容易借着去吏部领官职的由头杀出重围,却是先偷偷去了晋王府。 刘希已经对李程玉佩服的五体投地,在心里认定了李程玉是老天爷派下凡的神仙,“在下愿意为晋王妃立下犬马功劳,做牛做马都愿意。” 李程玉等的就是今天,她也不再伪装高深,缓缓道,“我不用你为我做牛做马,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第八十八章 至高无上的皇位 刘希拱手,在他心中晋王妃已有通天的本领,想来会拜托他的事,也一定非常重要,“微臣洗耳恭听。” 李程玉近乎的一字一顿,盯着刘希的眼睛道,“我要你,誓死效忠晋王。” 刘希一晃神,这也算事情吗?他仔细分辨晋王妃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禁疑惑的反问,“这有何难?” 李程玉若有所思的看向远方。如今祈正帝在位,天下新主尚未定论,皇太孙陆鹤元与晋王陆瑾离各执半壁江山,此时要他效忠晋王固然容易。但是一旦结局打开,皇上实则中意皇太孙,晋王只是挡箭牌,届时陆鹤元登基,本性暴露,赶尽杀绝,谁还敢说自己效忠晋王? 可越是难做到,事情就越重要。 李程玉了解刘希这个人,一旦他说出去的话,便是君子一言,日后便是面对千难万难他也绝不悔改,所以她才设下这层层戏码,要的也不过是刘希一句话,“究竟可否做到誓死效忠晋王?” 刘希这才意识到王妃竟然真的是认真的,丝毫没有犹豫,颔首道,“微臣万死不辞,只要还有一口气尚留人间,微臣便是晋王的人,若微臣这口气活在了阴间,那微臣便是晋王的鬼。” “嗯。”李程玉点了点头,”陆鹤元应该已经注意到你了。” “陆鹤元?”刘希一介布衣,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李程玉道,“当今皇太孙。” “原来如此。”刘希点点头,以为自己明白了晋王妃的意思,当即表下忠心,”请晋王妃放心,在下绝不会为名利做出一丝一毫叛离晋王的事。” 李程玉摇摇头,”你去吧。” 刘希愣住了,要他誓死效忠晋王,却接受皇太孙的招揽? 忽然间,刘希明白过来晋王妃的意思了,她这是要自己去做晋王的细作!此事凶险极大,一旦被发现便死无全尸,可刘希却莫名的兴奋了起来,浑身热血倍看,他在这朝堂之上的作用,终于要展现出来了!抱拳道,“是!” 又与刘希简单说了两句,李程玉便准备送客了。临走前,她问了刘希最后一件事,“除了我晋王府的人,还有别人看见你进王府吗?” 刘希想了想,他此时已是状元,一言一行都难免遭人围观,更何况晋王府的门童同时他昔日同吃同住的旧人,他如实道,“难免会被人看见。” 等到陆鹤元的眼线在暗处看见刘希出来的时候,看见状元郎与进去时候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趾高气昂的出来,还一幅文人高高在上的模样指着晋王府的大门叫嚣,“你们这帮趋炎附势的小人,我刘希日后,定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程玉面色铁青,吩咐门童,“关门!” 正红朱漆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晋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把刘希的叫嚣声逐渐隔绝在门外。 大门一关,李程玉立刻就活泼起来了,摇头晃脑的问河开,“怎么样,我刚才演的像不像真是生气那么回事?” 河开点头笑道,“像,像极啦!” 宋基告老还乡之后,因为有了皇帝的赏赐,又不用为朝事劳心,加上他知道自己不日便会有再回朝的那日,日子过的竟然比从前在朝为官还轻松自在几分。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养花逗鸟,宋基忽然来了出门的兴致,领着宋琏,跟着从学士府带出来的几个誓死追随他的家仆,出门游山玩水去了。 他们如今身处漩涡之外,身边跟着的都是可信的人,宋琏就连戏都不做了,把李祺玉扔在他们的新宅子中,问都没问过一句。他已经许久没有和李祺玉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了,就算李祺玉想找他说话,他也是敷衍了事。之前是因为担心引起其他人对昙会之事的怀疑,他才不得不让李祺玉住在御史府,当她名存实亡的御史夫人,李祺玉不守妇道在前,宋琏想好了,等他们一回来,他就要把李祺玉休掉。 而李祺玉把这些都记在了李程玉的身上,她已经和宋基布下了天罗地网,却不料自己一朝被贬为庶人,她竟然再也没有机会和李程玉斗了。 如今宋琏已经对她心灰意冷了,她觉得自己也指望不上宋基了。趁着宋家人都走了之后,李祺玉去宋基的房中偷了他的银票,花钱又陪色买通了晋王府的下人,给了他们一幅毒药,让他们放在李程玉的饭里。那药是宋基从西域得来的,可以让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剧毒无比。 李祺玉如今真的是走投无路了,竟然想出了这样愚蠢的主意,从前她逼人做事,还懂得铺长线,绑架家人威胁其就范。如今她举步艰难,又急于求成,怕宋基半路折返,事情败露会让自己的地位更加尴尬,这样大的事竟然做的如此敷衍。 她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把柄在别人手上,仆人毒害了晋王妃,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于是那仆人收了李祺玉的钱,享用了相府二小姐的身子,转脸就把李祺玉交待他的事情告诉晋王妃了,两边不耽误。 仆人说李祺玉事情的时候,陆瑾怀也在,他沉默的听完,抬头看了一眼仆人,那一瞬间下人还以为自己看见活阎王了,吓得腿都软了。 李程玉面无表情的接过仆人呈上来的毒药,洒进他们刚才吃饭用的八宝吉祥纹高脚杯里,药瞬间和水融为一体,无色无味,肉眼绝对看不出来。李程玉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放进去,那树叶竟然瞬间就化成一滩黄水,可见这毒药的药性之烈。 李程玉叹了口气,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陆瑾怀遣走仆人,他之前本来还想一个合适的时机,但是现在的一切都让他措不及防,他的神情看不出喜怒,“昙会上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这一切,你是不是都知道?” 李程玉不打算瞒他,声音略显疲惫,“是。” “那你陷害你爹,目的何在?” 李程玉看着陆瑾怀的眼睛,目光如炬,“我要你,登上至高无上的皇位。” 陆瑾怀愣了一下,“那恐怕是很难做了到了。” 李程玉蹙眉,“为什么?” 第八十九章 当局者清旁观迷 陆瑾怀淡淡道,“父皇虽然看似中意我,但实际上不过是让我替鹤元挡枪而已,这皇位,最终是鹤元的。” 李程玉怔住了,往往当局者迷,她没想到陆瑾怀竟然早已把这朝堂看的如此透彻,倒是那些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的人成了旁观者迷,她顿了顿,笑道,“可你比陆鹤元更合适,不是吗?” 陆瑾怀挑眉问道,“你想做皇后?” 李程玉摇了摇头,面对陆瑾怀审视的目光,她丝毫没有退却。 陆瑾怀的大手落在李程玉的头上,“那是为什么?难道我娶了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王妃?” “嗯,嫁个板凳儿我骑着走。”李程玉点了点头,甩开了陆瑾怀的手,给自己披了件石青色绿的萼梅蝉翼纱,“我想去看看李祺玉。” 陆瑾怀薄唇紧抿成一条线,良久才道,“好,那我陪你一起。” 夜深人静,陆瑾怀一袭黑衣,把那石青色的单薄身影揽在怀中,马车当啷当啷的驶到城西,那便是皇上分给宋家的宅子。 李祺玉原是相府的二小姐,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官家女儿,后来嫁给监察御史,不论后来发生了什么,至少她都是没有做过粗活的。陆瑾怀进到宅子的时候,看见李祺玉正在收拾包袱,准备把穿脏了的衣服全都扔了。 她在相府被李程玉咬到深可见骨的伤口因为没有及时救治,如今发脓显得格外粗大,做起事来也笨拙极了,动作看起来虽然狼狈,可她的表情却是愉快的,她看见陆瑾怀铁青的脸,以为陆瑾怀在为死去的李程玉难过,毕竟那毒药那样烈,李程玉一定已经死了。暂时的难过没关系,她会有办法让陆瑾怀忘记那个丑女的。 她才刚朝着陆瑾怀走出两步,忽然就看见李程玉出现在陆瑾怀的身后,李祺玉还以为见鬼了,惊声尖叫,直到她看见陆瑾怀沉默不语,才意识到事情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她定了定神色,举起手臂,委屈道,“瑾怀哥哥,你看,这都是她弄得。” 陆瑾怀面色冷漠,眼睛没有停在她抬起的手上,而是从她的脸上扫了一眼,冷漠的眼神顿时让李祺玉生出一后背的冷汗。 李祺玉慌了,她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了,李程玉没死,又找到宅子里,等宋基回来了知道这件事不会饶过她的,她连滚带爬的去抓陆瑾怀的袍摆,声泪俱下,“瑾怀哥哥你不爱我了吗?” 陆瑾怀蹙眉,厌恶的向后退了两步,李祺玉竟然把他的腿抓的死死的,跟着他在地上甩了几步。 看着曾经那样宠爱她的人如今对她如此冷漠,李祺玉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情,放声大哭。如果三年前那场大火,她没有把李程玉推进火场里,李程玉没有毁容,还是那个江南第一女子,是不是所有事情都会不一样了?李祺玉忽然后悔了,她边哭边往李程玉身边爬,嘴上念念有词,“长姐,是祺儿对不住你啊!” 陆瑾怀看见李祺玉往李程玉身边去,下意识的挡在李程玉前面,抽出腰间的剑,直指李祺玉的眉心。 李祺玉这才发觉,她已经被厌恶的彻底了,她像疯了一样高声尖叫,“瑾怀哥哥,你的剑怎么能指向我啊,我这么爱你,我死了算了!” 李祺玉说完话,不等众人反应,一头撞向大树,顿时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李程玉看着李祺玉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心中本来有许多话,她也都不想再说了,咬紧了下唇,牵起了陆瑾怀的大手,声音略带哀求道,“我们回去吧。” 而在李程玉他们走了不久之后,微凉的秋风让李祺玉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她失魂落魄的躺在地上,眼角露出了一滴晶莹,她真的错了。 忽然间,她看到了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约而至,她一直都觉得是他欠了自己的,以为他这次来是来还她的,她摸了摸自己胸口上的石板,刚要开口喊他的名字,那个人身后的人忽然掏出一把利刃,直插李祺玉的胸口。 李祺玉眼睛瞪得死死的,倒在血泊中。 陆鹤元本来想着就这样离开,但是他忽然想到,若是等到宋基半月后游山玩水回来,恐怕李祺玉的尸体已经发臭了。 宋基和宋琏对李祺玉早已是如敝履,都不想多生事端,他们不会报官,但是若是附近的百姓闻到了气味,把事情闹大了怎么办? 思及此,陆鹤元带着手下人随便找了一处山野脚下,把她埋了起来。 他冷眼看着曾经辉煌荣耀的相府二小姐,至高无上的察御史夫人,多么令人羡慕赞叹,最后却落得了一个连死都没牌坊,如果别人想来祭拜都找不到她的下场,活活枉费了这一生。 李祺玉感觉到冰冷的黄土一点一点堆在自己身上,忽然开始忏悔,如果自己曾经,在某个瞬间善良一些,会不会结果是不一样的呢? 然而现实,却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希去领官的时候,还没有等他想好该如何吸引陆鹤元的主意,陆鹤元就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通过祭天时风云大变之事,陆鹤元便知道了天相的重要性,他本来就已经派人去寻找民间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了,没想到刘希自己撞上来了。 刘希便顺理成章的入了东宫,成了皇太孙的少保。他想办法给晋王妃拖了信,告诉她自己已经进了东宫。 李程玉得了信,过了几天便找机会进了东宫,她告诉陆鹤元,自己已经看到了令牌的所在,拿到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陆鹤元顿时觉得天助我也,他刚刚得了刘希这样一位奇才,竟然转眼又要得到赫威三卫了。 趁陆鹤元放松警惕,李程玉偷偷找到刘希,她交给刘希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要刘希告诉在三日之内告诉她,在刘希的心中,陆鹤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刘希听了不禁有些摸不到头脑,晋王妃究竟是哪边的人? 不日后,晋王府忽然闯进了一个乞丐,扬言要见晋王妃,燕来本来给拦下了,却不料李程玉愿意见她。 问她,“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那乞丐虽然穿的破烂,可脸上还是白净,实在有些诡异,她说,“有人心狠手辣,有人精通兵法,却是纸上谈兵。” 第九十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滚滚滚。”仆人挥着手哄人,王妃能让这种人进来,这人不但不感恩戴德,反而还装腔作势在府中故弄玄虚,实在是让人看着不爽。 “慢着。”李程玉伸手拦下仆人,对乞丐道,“我知道了。” 这是她交给刘希的任务,看来刘希进了东宫后,恐怕连写信出来都很难了,就找人假扮成乞丐来给她送信。 她不得不佩服刘希的手段,包括刘希的观察能力。 陆鹤元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到底是皇宫中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太孙,懂得都是大宗正院和兵书上的手段。不过刘希倒是提醒了她,这是陆鹤元的优点,又何尝不是陆瑾怀的长处? 今生不知道结局如何,但如果有朝一日他们针锋相对,至少李程玉知道如何能让陆瑾怀的胜算更大一些。 日后发生的那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让李程玉无比庆幸今日做的决定。 陈骁出征漠北后,陈汶清第一次来晋王府找李程玉,两只眼睛肿的像两只血核桃,和从前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判若两人,把李程玉吓了一跳。 “怎么办啊,程景哥哥已经月余没有给我来信件了,他会不会,会不会……”陈汶清看见李程玉,招呼没打半个就直进主题,话没说完又哭了个梨花带雨。 李程玉的心也被她说的揪在一起,眉头紧锁,“从前,哥哥给你信件,是月月都有吗?” 陈汶清哽咽着摇头,“不是啊……” 李程玉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陈汶清的后背,“那就没事了,可能前线忙起来了吧。” “可是,”陈汶清又哇哇哭起来了,“从前一月有好几封的。” 李程玉一听这话,再看着陈汶清哭的如此伤心,她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来哥哥躺在沙场死不瞑目的模样,差点两眼一黑。 在旁边坐着的陆瑾怀看着这两个从来没有去过战场在这瞎着急都不知道来问问他的人,有些无奈的开口,“如果前线有了意外,不要说月余,恐怕当日便会有前线快马加鞭来报。” 陈汶清哭的抽搭抽搭的,断断续续道,“真,真的吗?” 陆瑾怀没接陈汶清的话,自顾自往下说,“每日送入军中的信件那么多,程景不可能每封信都回,如果他每次都回你的,被有心的人发现了,那送信之人和你都会很危险,他不能冒这个险。这也说明,与漠北之战已经进到最激烈的时候了。” 陈汶清紧张的揪起了衣袖,“噌”的一声站起来了,“那怎么办呀?” 陆瑾怀看她这幅激动的模样,面无表情的动了动嘴唇,“要不然你去帮忙上场杀敌吗?” “可以吗可以吗?!” 陆瑾怀抿了抿嘴,没说话。李程玉知道他大概是无奈了,把陈汶清拽到一边,“他们正在最紧张的关头,你最重要的,就是要照顾好自己,别想其他的。等我哥回来了,得让他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你,才能让他安心不是?” 陈汶清陷入了沉思,她觉得李程玉说的似乎是对的,但是如果真吃的白白胖胖的,也显得她太没心没肺了吧!这时候,不知道从哪传来了一股清甜的味道,陈汶清一抬眼,就看见李程玉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盘金黄酥糖的凤梨酥,她伸出爪子,从盘子里抓出来了一块,放进嘴里,边嚼边思考,觉得味道不错,又拿了一个,嚼着嚼着,就忘了自己刚在想什么了。 不过晋王是打过不少胜仗的,陈汶清相信他。 正如陆瑾怀所说,大雍与漠北的战役,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刀剑无眼,主战场已经浮尸千里,僵硬的躺在沙场上。若要把死人的尸体叠起来,比一座山都要高。因为死人的身体腐烂后会导致瘟疫,不知是大雍的人还是漠北的人,放了一把火,一把把尸体烧成灰烬。 他们曾经也是谁家少年郎,鲜衣怒马,剑指天涯,如今却被小小的火把引燃,死的无声无息。 活着的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患难与共的兄弟从此消失在人世间。 赤红色的火焰倒影在李程景黑色的瞳眸里,他年岁尚轻,已经是人见人夸骁勇善战的少将,可他从来,从来没有因为打仗而快乐过。 他这一生,见过的死人比见过的活人还要多,他为了保卫他的国,直面鲜血,他不后悔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李程景的内心还是希望,有那么一天,人间能再无战争,那他今日的痛苦,便是值得了。 但愿有那么一天。 与大雍一样,漠北的数千将士也是沉默的看着这场熊熊大火。 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李程景想的一样。 再稍晚些的时候,大雍的三万援军到了,因为有不少前朝余孽都在漠北,所以祈正帝对这场战役非常看重,前线方告急,祈正帝就快马加鞭派出援军。 大雍军队一鼓作气,趁着漠北军队陷入悲痛中时,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昏天黑地中,大雍军队奋起直冲,十几万人齐声高喊,“杀——” 原本黑着的漠北阵营忽然亮起了火把,一把,十把,百把,千把,眨眼间,漠北阵营竟然亮起了数不清的火把,把黑夜都照亮了。 李程景惊愕,“不好,中计了!” 漠北做出只剩不到一万人的假象,一直按兵不动,给大雍布下天罗地网,如今他们却有五万人。 陈骁立即指挥道,“撤退——” 漠北自然穷追不舍,双方实力悬殊,到了天亮的时候,大雍又损失了一万将士,才得以撤回到自己的营地。 陈骁和李程景脸上都是新长出来的胡子青茬,眼下有深深的乌青。掀开营帐的帘子,便能看见滚滚浓烟,烧焦的味道和刺鼻的烟味一齐涌进鼻腔里。李程景在心里想,他今天会不会命丧于此?以往总听妹妹的话本上说,但凡将军与爱人诀别,说待到平安归来之时便终生相守的将军,都不会再回来了,他居然忘记了。 早知道,当初他就不给陈汶清留下念想了,陈汶清天真活泼,又乐观可爱,自己离开后,她应该会伤心一阵子,然后就把自己忘了吧? 清儿,你可一定要,忘了程景哥哥啊。 第九十一章 接风洗尘为将军 李程景一直盯着那场大火,猛然间,他的眼睛里闪出了希望的光芒。李程景激动的把累到不行的陈骁叫起来,兴奋的跟他讨论了自己的想法。 陈骁听完以后,已经如同死灰一样的眼睛慢慢也开始复燃,他拍了拍李程景的肩膀,“就这么试试!” 大概眯了不到一个时辰,大雍将士又被叫起来,准备再次出征。 与昨夜高涨的士气不同,大家今天都有些无精打采,好像是要赴死的一样。 我知道昨夜一役大家损失惨重,心中难免低落,我也知道,你们其中,有的人还没睡醒——”李程景站在高台上,冲着还剩下的不到三万将士高声喊道,“但是,大家一定要拼死一搏,我们都还会有生机,去见我们父母妻儿!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必胜的办法!“ 直到李少将说完最后一个字,沮丧的议论声变为互相打气,或许朝廷派了新的援兵已经赶到,或许他们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有使出来,至少大家在听到有必胜的办法的时候,都愿意再努力一把,毕竟,谁都想活命。 漠北除了少数人在勘察敌情之外,大多数人尤其是首领都睡了,大雍忽然来攻,密密麻麻的长枪像天罗地网一般朝他们扔过来,穿破了简陋的营帐,许多漠北的将士就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睡梦中。 火是大雍的人放的,他们在放火之前,收回了所有留在战场上的兵器。 士兵们无法集结,首领的命令无法即使下达,大雍的将士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损失惨重。 身边人横尸遍野之时,漠北将士人学人,学到了一个统一的战术,大雍的长枪虽然多,但是只要看准了抓住枪柄,他们的枪就扎不死人。 渐渐抓得多了的,漠北会被长枪刺中的人越来越少,大雍的长枪也停了。 起初,漠北的人还以为是大雍的长枪用完了,集结人数,发现他们竟然损失如此严重,昨晚还有近五万将士,眼下竟然已经不到三万了。 今日大捷,未损一兵一卒,大雍的士气逐渐高涨起来了。 漠北的人以为大雍要休战了,没想到他们一鼓作气,竟然又朝他们扔了第二波长枪。 不过大雍的将士已经有经验了,可谁知当他们伸手去接的时候,那铁铸的枪柄竟然被烤的滚烫,只要碰上连手上的肉都会被沾掉一块,可是他们如果不接更不行,军队顿时像一盘散沙,哀嚎声不断,溃不成军。 陈骁和李程景带领着大雍的军队,把漠北的逆贼杀了个片甲不留。温热的鲜血洒在脸上,糊住了眼睛便用手抹开,所有人的脸上、身上,都变的粘稠,他们亲手结束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三日后,传讯军快马加鞭回到京城,陈骁将军与李程景少将告捷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陈汶清激动的眼泪簌簌落下。 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因为是在大雍与漠北交接的临利山作为主战场,故而史称临利之战。 陈骁官升两品,为正二品龙虎将军。李程景官升两品,为从四品广威将军,赐广威将军府。 当晚,广明宫中设宴,邀请文武百官,为两位将军接风洗尘。 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八珍玉食,五味俱全,人人歌颂两位将军的神勇,更有文官当场作诗助兴,好不热闹。 公公宣完赏后,如同往常一样,祈正帝问陈骁,“除了朕赏赐你的,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回皇上的话,微臣不敢,谢主隆恩。”陈骁恭恭敬敬道。 “广威将军呢?” “回皇上的话,臣有。” 此言一出,不仅是皇上,在场百官,皆是怔了一下,尤其是李善,脸上的惊恐都要藏不住了,谁人都知道,皇上这样问,不过是客气了一番,问了不要,便是皇上仁慈,若真的要了,那不是公开打皇上的脸吗! 李程景是战场上见死人见多了,想去陪他们吗?! 祈正帝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了,“你想要什么?” 李程景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回皇上的话,微臣已中意陈将军爱女陈汶清多年,还请皇上赐婚!” 陈汶清没想到自己会忽然在今天被提起,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开心。 祈正帝眼中的沉冷渐渐化开,慢慢的带上了笑意,“哦?陈将军家的爱女?今天来了吗?” 陈骁拽了一把陈汶清,陈汶清收起往日的彪悍,柔柔的跪在地上,“臣女陈汶清,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是个标志的姑娘。”祈正帝笑道。 在满朝文物百官面前,被皇上亲口夸赞,陈汶清的小脸瞬间飞上了一抹红晕。 祈正帝笑着问陈骁,“朕赐婚容易,还请问龙虎将军,可否愿意将爱女嫁给李将军呐?” 陈骁无奈的点了点头,眼中尽是慈父温柔,“回皇上的话,微臣愿意。” “好!”祈正帝的声音拔高了几分,笑道,“今日真是双喜临门!那朕便赐婚,龙虎大将军之女,择良辰吉日,嫁与左丞相之子李程景为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善最先反应过来,百官在他之后,纷纷跪下。 酒席的后半场,大家除了跟二位将军嘘寒问暖之外,多了不少人围着李善,向他道喜,他心中别提有多得意了。 如今的朝堂之上没了宋基那个绊脚石,他便是一家独大,送礼的都要踩破相府的门槛了!李程景也争气,居然娶到了陈骁的女儿,那他的地位便是更加稳固了,这后半场酒席,李善的嘴都要裂到后脑勺了。 陆鹤元狠狠的看着李程景,娶了那个女人,便是意味着得到了陈骁的兵权,那本来是他的东西!这无疑是为他的登基之路拆掉了左膀右臂,他还能靠谁? 刘希作为皇太孙的少保,今日也跟着皇太孙来参加宴席了,他通过别人的反应,在摸索着每个人的性格,在日后,这些都是他制胜的关键。 与他行为别无二致的,还有李程玉,她也默默的在观察着宴席中每个人的反应,心里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变了。 第九十二章 红红火火将军府 近些日子里,京城最让人翘首以待的,便是李少将和将军府小姐的大婚了。 陈汶清大婚前,找李程玉借了燕来去给她梳妆。她一直觉得燕来从前给李程玉梳的每一个发髻都好看的不得了,她羡慕好久了,趁着大婚才好意思开口,还是让李程景去说的。 燕来也不负重望,一双巧手扎了整一个早晨,精巧绝伦的鸾凤凌云髻跃然头上。 大宝从外面拿了一盘子水果,递到小姐和晋王妃中间。大宝原先是有名字的,叫轻烟。她刚分给陈汶清的时候,陈汶清年纪还小,觉得轻烟这名字不好记,强行给她改成大宝了,美名其曰朗朗上口,与她同样遭遇的还有二宝,三宝,四宝。 陈汶清用两只手指从果盘里拎出一只烂了的香蕉,满脸嫌弃道,“这香蕉都坏了,你怎么没看见?快拿出去扔了!” 大宝弱弱的说,“这是晋王妃娘娘专门要的” 李程玉悠悠地从陈汶清手里把香蕉拿过来,轻飘飘的白了陈汶清一眼。 陈汶清这才想起来,李程玉一直都挺爱吃烂香蕉的,她感慨的“唉”了一声,“妹妹啊。” 李程玉嚼着香蕉,“你哪来的妹妹?” “我嫁给你哥了。”陈汶清坐正,开始倚小卖老,“你可不就是我妹妹了?” 李程玉,“” 秋日的风轻轻扫过了红红火火的将军府,秋高气爽,天都比前几日清朗了许多,雪白的云彩挂在湛蓝的天空下,像极了一个个活泼又可爱的胖娃娃。 将军府的喜轿一路抬到了广威府,阖府上下喜气洋洋的,李程景笑个不停,洁白的牙齿就没收进去过,反倒是把他的脸衬得更黝黑了。 李程玉的轿子先到的广威府,她看着李程景一幅二傻子似的模样,忍不住把哥哥拉到一边,善意的提醒道,“哥哥,你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傻子。” 李程景给了李程玉一个不痛不痒的手刀,“晋王到了好久了,你快去找他吧。” 陆瑾怀一袭黑衣坐在宾客中间,不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先看见李程玉,招呼李程玉坐在自己身边。 李程玉为了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像寻仇的,把手里酡红的惠兰花轻轻别在陆瑾怀头上。 陆瑾怀蹙眉,伸手就要摘下来,“显得流里流气。” “哎,别别别。”李程玉拦住陆瑾怀的手,“挺好看的。” 陆瑾怀停下手,淡淡的“哦”了一声。 “四哥四嫂!”老远的陆瑾离就跟他们打招呼,实在是因为他也觉得陆瑾怀的黑衣服太显眼了,等陆瑾离走近了,指着陆瑾怀头上的大红花,“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啊?四哥你今天要表演唱戏吗?” 陆瑾怀黑着脸把花摘下来,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你来有什么事吗?”陆瑾怀冷着脸问陆瑾离。 陆瑾离嘿嘿一笑,“当然有,四嫂这么美艳,来看四嫂,便是事情一桩!” 陆瑾怀一反手,把陆瑾离一个八尺男儿瞬间钳的动弹不得,冷汗都下来了,若无其事的问他,“是吗?” “开玩笑,四哥我开玩笑的!”陆瑾离怕被别人看见了笑话他,疼的呲牙咧嘴还是不敢声张,憋屈极了。 陆瑾怀撒开手,“没事的话就哪来回哪去。” “我来参加喜宴,还能回哪去?”陆瑾离撅着嘴,小声嘀咕着,陆瑾怀一记眼风,把陆瑾离吓得一激灵,“四哥,我有事,真有事,五哥回来了。” 陆瑾怀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陆瑾璋?他回来做什么?” “不知道。稀奇吧?蹊跷吧?”陆瑾离说完话,看了一眼门口,不动声色的展开了玉骨扇,遮住了脸,压低了声音,“四哥四嫂,弟弟告辞了。” 陆瑾怀也看了一眼门口,点点头,“嗯。” 李程玉一脸茫然的也跟着看门口,“发生什么了?怎么陆瑾离忽然就走了?” “击怡悦来了。”陆瑾怀淡淡道。 “击怡悦?”李程玉有些疑惑,“是击参事家的女儿?” “你知道?” 李程玉点点头,“昙会上她是画类的一甲,所以有些印象,她怎么了吗?和陆瑾离什么仇什么怨?”她在陆瑾离这混小子那里什么便宜都没占到,看见陆瑾离挺害怕这个姑娘的,李程玉霎时来了兴致。 说起那些陈年旧事,陆瑾怀的脸上有些无奈,“六弟这个人你知道的,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平时爱瞎招惹姑娘,这个击怡悦就是其中之一,真对六弟动了心思,但是六弟根本没那个意思。现在她一看见六弟就缠上去了,反倒让六弟看见她就跑。” “扑哧。”李程玉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原来陆瑾离这小子也有今天啊。 说曹操曹操到,击怡悦也是在众人中先看见一袭黑衣的晋王,上前来请安问号便直入主题,娇滴滴的问道,“王爷看见宁王了吗?” 陆瑾怀还没说话,李程玉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了挑眉,给击怡悦指了条明路。 陆瑾离无声的对李程玉做了个“你等着”的口型,便逃之夭夭了。 李程玉看的解气极了,在心里猛的拍起了小巴掌。 这时有宫人通报,“皇太孙殿下道——” 听见陆鹤元的名讳,李程玉的脸瞬间就黑下来了。 陆鹤元也是先看见陆瑾怀的身影,按照礼数像陆瑾怀请安,“见过四叔。” 陆瑾怀与陆鹤元简单的说了近况,便没提别的事情。 李程玉仔细的看了一下,陆鹤元身边没有带着刘希,看来是刘希还没有取得陆鹤元全部的信任。但是李程玉也不慌,她相信以刘希的能力,这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陆鹤元向陆瑾怀打过招呼之后,便对着李程玉打招呼,眼底有不少询问的意思,但是人多他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李程玉也是多次欲言又止,好像给了陆鹤元希望。 等到陆鹤元走了,李程玉才想起方才让陆瑾怀提之色变的五哥,问道,“陆瑾璋是谁?” 提起陆瑾璋,陆瑾怀的表情严肃了一些,跟李程玉解释道,“是齐王。他一向在岭南与大雍交界处驻扎,鲜少回京,此次回京,恐怕不是岭南出了变故。” 第九十三章 二小姐浑身是血 人群中一阵骚动,红彤彤的三十六担彩礼先到了,这是大雍朝最高规格的礼制。跟在彩礼后面的,便是今天的主角之一,龙虎将军陈骁之女陈汶清。 足抵红莲,红衣素手,不难想象出锦盖着的是一张多么莞尔娇羞的脸庞。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金缨络的霞披,上面的孔雀栩栩如生仿佛要活过来一般,裙尾长摆拖地半尺有余,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胸前嵌着一颗赤金红宝石,美艳极了。 李程景身着朱红色的新郎服,托衬出他孔武有力的身材,明朗而高大,笑盈盈的与陈汶清成亲拜堂,喜结良缘,真真是一对璧人。 每个人脸上都喜笑颜开的,李程玉也是看的心花怒放,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哥哥和她关系最好的闺中密友终于花开并蒂桑结连理了。 陆瑾怀不是很喜欢热闹的场合,因为热闹的场合总会出现各种不可提前预知的意外,但是当他侧头看见李程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格外闪烁的时候,“你很喜欢?” 李程玉不假思索道,“这么热闹的事情,当然喜欢啦!” 陆瑾怀靠近李程玉的耳朵,淡淡道,“那本王给你一个更大的。” “嗳?”因为陆瑾怀忽然的靠近,李程玉满脸通红,他们不是已经拜过堂成了亲吗?又给个什么更大的? 等到开酒席了,李程玉才想起来,她和陆瑾怀的那场婚礼,说白了是为他和李祺玉准备的,自己不过是李代桃僵,所以他要补的,是自己和他的那场吗? 大家正吃着饭,人群中忽然有人拍桌而起,“你这分明就是让老夫下不来台!” 李程玉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说话的人正是她爹,也是今天新郎官的爹,左丞相李善。他这番脾气,冲着的是他的亲家公,龙虎将军陈骁发的。 陈骁的眼睛已经有了几分迷离,看样子没少喝酒,踉跄的拍拍李善,嘴里胡乱的说着劝解亲家的话。李程景和陈汶清也赶过来帮忙劝着,李程玉隐约听见他们在说陈骁真的喝多了之类的话。 可李善依旧不依不饶,“怎么别人来喝都行,到我这就喝多了!分明是不给老夫面子!” 李程玉起身也要去劝劝,被陆瑾怀拽了一下,“先别急,你怎么看?” “我爹有些过分了。” “为什么就不是将军故意不给你爹面子呢?” “将军为人耿直,不是那样的人。” 陆瑾怀勾起唇角,“你倒是帮理不帮亲。”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走到李善跟前,点头哈腰的跟着劝李善,李程玉刚觉得这人有些眼熟,陆瑾怀就提醒道,“江天佑。” “江天佑?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陆瑾怀摇摇头,“没关系,不过是在你爹面前混个脸熟。” “吃里扒外的东西!”李程玉这下坐不住了,三两下走到李善面前。 江天佑一看是晋王妃来了,连忙请安,把位置让出来,李程玉看都没看他一眼,在李善耳朵旁轻声提点了一句,李善就此安静了不少。 陆鹤元见李程玉终于离开陆瑾怀,不动声色的走到李善身边,低声问道,“兵符的事情怎么样了?” “鹤元哥哥放心,很快就可以拿到手了。” 陆鹤元点点头,“你要快些,免得夜长梦多。” 李程玉心里一惊,朝堂上大概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才会让陆鹤元忽然心急起来了吧。 等到众人散去,李程玉和陆瑾怀坐上轿子回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陆瑾怀正在闭目养神,倏然开口,“李程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李程玉一惊,“什么?” “你和陆鹤元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方才她去和陆鹤元说话的时候,那种态度又好像两个人的关系很好,让他实在看不懂了,他不喜欢未知感,况且这种未知还是来自于他的女人。 李程玉想了想,未来的许多事情恐怕还需要陆瑾怀的帮忙,况且她现在在做的事情,对陆瑾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或许他们可以站在同一战线上,她压低了声音,“外面太嘈杂,我们府里说。” 陆瑾怀对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此时的李程玉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和陆瑾怀解释了,要和他说自己重新活了一世吗?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但是这样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自己都不会信的事情,李程玉没办法保证陆瑾怀会相信。 “轰隆隆——” 突然,一道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大地都照亮了,吓得李程玉惊呼了一声。 陆瑾怀睁眼,搂过李程玉的肩膀,轻声道,“别怕。”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她浑身都在发抖,陆瑾怀又把怀里的人抱的紧了一些。 马夫加快了步子,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到王府了。 河开和子堂各撑着一把油纸伞在主子的头顶,把他们护送到院前。 夜幕三惊天,因为下了雨,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好像已经注定了这是一个不眠夜一样。 夜幕三更天,李程玉抬起脚,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一团黑压压的毛发,好像是被人遗弃的野猫,软乎乎的。身上有些泥泞,周身都是粘稠的泥土。 “轰隆隆——”又是一道闪电,把黑夜打的亮如白昼。李程玉低头看了一眼“野猫”,忽然惊叫出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那不是野猫!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陆瑾怀扶着李程玉进了王府,留下河开和车夫看看那女子的情况。 李程玉手里抱着一杯热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此时燕来哆嗦着嘴巴进来了,小脸煞白,好像是见了鬼了一样,整个身子都被雨淋湿了,看上去狼狈极了。 “怎么样了?”陆瑾怀问车夫。 车夫“扑腾”一声跪在地上,好像也被吓到了,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晋王妃,咽了口吐沫,“回、回王爷的话,是,是御史夫人!” 陆瑾怀蹙眉,“李祺玉?” “是,是二小姐!”燕来哆哆嗦嗦的说,“二小姐浑身是血,像是厉鬼一样!” 燕来话一说完,竟然就晕过去了。 第九十四章 死而复生疯婆娘 齐王突然回朝,祈正帝自然是设宴款待,君臣父子俩一阵嘘寒问暖后,祈正帝方才进入正题。 “你此番突然回京师,所为何事啊?” “回父皇的话,儿臣在边疆听说,父皇身体不大好啊?儿臣心急,想着在京城多陪父皇几日吧,多尽尽孝。”齐王如实道。他在封地呆的久了,说话便直来直去的,明明是关怀的话,但是他一个封王大老远的跑回来,多少有点不吉利的意思。 皇上自然是感觉出来了,面色并不怎么好看,不过也许是和他近日病痛折磨有关系,那双从前总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如今看上去很是疲惫,“老五有心了,不知你这般回朝,岭南可还好啊?” 齐王就怕皇上不问这事呢,一拍大腿爽朗道,“回父皇的话,好,好的很!维持一年的和平不成问题!” 岭南与漠北不同,岭南军没那么激进,也与当地的地势有关系,易守难攻。三番两次吃了败仗,如今他们只求自保。 祈正帝这才露出久违的笑容,这便是他所期待的结果了,众藩王在封地戍守,换得京师长治久安。 可是祈正帝终归是大雍的第一代帝王,不知道身为藩王心中所想,这大雍王朝,真的如他那般想象中的发展吗?谁又天生该去打仗?谁不想做那个被护着的人呢? 与此同时,晋王府中,李祺玉醒过来了,只不过依旧高烧不断。只是相比昨天晚上像是在土地里滚了一圈的乞丐模样,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只是胸口有一处刺穿了身体的剑伤,依旧触目惊心,伤口周围的皮肤都已经溃烂了,不知道是谁下的如此狠手。 “陆鹤元,陆鹤元……”李祺玉好像是做噩梦了,在床上张牙舞爪的喊着陆鹤元的名字。 李程玉皱着眉头站在一边,虽然宋家已经告老还乡,但如果李祺玉出了事情,按理说朝中不应该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府里的郎中给李祺玉把脉,每次都是忧心忡忡的,那箭再偏三寸,李祺玉必死无疑,不知道这个娇滴滴的小姐,一路上究竟是受了多大的罪,才能来晋王府。 可怜她吗?李程玉在心里默默问自己。这个害自己容颜尽毁,又数次想致自己于死地的妹妹? 不了,这种傻事,她不想再做了。与其可怜她,不如说自己更好奇,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这么恨她呢? 后宫中,又新晋了一批秋选的小主,可皇上见也不见,任凭那些花容月貌的小姑娘在后宫中勾心斗角,蹉跎岁月,他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日日岁月静好的扎在棠宴宫中。 偶尔听婉妃说说过去的峥嵘岁月,偶尔和婉妃一起谈谈今年秋天要不要去围猎。 只是每日他小憩的时候,婉妃都会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她见过他风光无限的大好时光,自然也知道他如今接近油尽灯枯了。 还有多久? “阿蓉……”祈正帝无意识的喊了婉妃的闺名。 婉妃连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回头看向她的君王时,原来是一声梦呓。 记得上次他这样唤她的时候,那是前朝的事情了,他是侍卫统领,怕爹发现,每日与她阁楼闲谈都还要先砸一颗石子,待她小心翼翼探出头时,总能看到他笑意盈盈的脸庞,“阿蓉,我来啦!” 前朝旧事,在她心里,就好像是昨天一样。 若早知道他如今会累的早生华发,没有一天是属于他自己的,当初她还是否会以死相逼,让父亲出兵援他? 还是不管尘世繁杂,与他浪迹天涯? 婉妃的玉指轻轻抚上了皇上的眉心,那里因为常常皱起来,好像如今展平了都留下抹不掉的印记了,她轻轻的叹了口气。 子堂看见李祺玉有了动静,连忙去禀告王爷,这是王爷给他下的命令。 “姐姐,姐姐救我!”李祺玉惊恐又无助的对李程玉喊道。 李程玉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已经多久没听过她喊姐姐,便被一个黑色的身影挡在身后了。 陆瑾怀眯起眼睛看着李祺玉,“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爷”李祺玉的眼泪簌簌落下。 陆瑾怀扫视了李程玉一圈,确认她没有受伤,才再度开口对李祺玉道,“收起你这一套吧。不如从你为什么成了这幅模样说起?” 李祺玉目光一冷,把那日他们走后,陆鹤元如何闯入宅院对她痛下杀手,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所以,陆鹤元没能杀死你,宋琏他们把你活埋了,你又自己爬出来,摸爬滚打到了我王府?”陆瑾怀总结道。 李祺玉点点头,她依旧很虚弱,说完这许多话,又体力不支,浑浑噩噩的睡过去了。 陆瑾怀拉着李程玉到屋外,“李祺玉的话,你信几分?” “全信。” 陆瑾怀挑眉,好像是揶揄又好像是认真,“当真如此姐妹情深?皇太孙可不是一个会下狠手的人呐。” “与那没关系,李祺玉不是一个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你看她那副样子,明显就是死过一次了。”李程玉顿了顿,“你不是想知道我和陆鹤元的关系?正好我告诉你。” 陆瑾怀遣走了下人,眸子平静的像黑夜星河,静静的等着李程玉的话。 “在很早的时候,陆鹤元就已经在朝中打点关系了,只是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招数,让我爹,以及大学士宋基,都成了他的拥护者,我嫁入王府,目的是揭穿他伪君子实小人的真面目。”李程玉抬起眼,看着陆瑾怀的眼睛,“以及,我始终认为,你比他,更适合守护我大雍国土。” 还不等陆瑾怀反应过来李程玉话中的意思,忽然屋里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郎中不断安抚的声音。 陆瑾怀和李程玉皆是一惊,对视一眼看出对方的意思,齐齐向屋中跑去。 “王爷,王爷,御史夫人受了惊吓,已经失了心智,您和王妃万万不可靠近啊!”郎中边说,边要把陆瑾怀和李程玉往外请。 说时迟那时快,李祺玉像疯了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向陆瑾怀扑过来。 第九十五章 王府大火显端倪 陆瑾怀反手轻而易举的钳住李祺玉,李祺玉一开始还奋力挣扎,渐渐的力气越来越小,慢慢的坐在地上,不知道是累了要休息,还是忽然哭起来了。 “姐姐!”李祺玉猛然高喊,陆瑾怀下意识的就把李程玉护在身后,然而李祺玉在地上纹丝未动,语出惊人道,“三年前王府那场大火,是我对不住你啊!” 李程玉皱了皱眉头,那场大火对于李祺玉来说是三年前的事情,可对她来说已经是前生发生的事了,再谈起来也已经可以冷静不少了。那场大火说到底,罪过最深的不是李祺玉,如果不是自己优柔寡断,也不会被她三言两语蛊惑冲进火场救琴了,真要说罪过,拦着不让救人的二夫人,还有那个至今没查出元凶的放火者,各个都比她罪孽深重。难道? “那场火是你让人放的?!”想李程玉冲开陆瑾怀的保护,抓住李祺玉的衣领质问道。 李祺玉仰天长笑,还没见好的伤口随着她的笑又开始渗血,“姐姐,你好生看得起妹妹啊!” 也对,李程玉松开手。那时她是相府远近闻名的江南第一女子,而李祺玉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况且那时年岁小,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凡是李祺玉能够接触到的人,都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那场大火,是皇太孙放的!”李祺玉的声音蓦地尖锐了起来。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李程玉甚至张了张嘴巴,才发现自己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可能”李程玉从嗓子眼儿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 “姐姐,危难关头,只有你还肯收留我,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还骗你?!”李祺玉拍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回忆,“三年前,那场大火之前的几天,皇太孙与父亲在书房里议事,和往常一样不许任何人靠近。我和夏花本来在远处放风筝,正赶巧风筝脱了线,飞到书房去了,夏花不敢靠近,说玩些别的,可我那时玩心正浓,什么都听不进去,就自己偷偷摸摸的去到书房那边找风筝去了,才误打误撞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我那时候虽然羡慕你,嫉妒你,可要我害你性命这种大事,我怎么敢?!” 后来,李祺玉又断断续续的说着大火那日的事情,李程玉已经听不进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就已经死死的抓住陆瑾怀墨色的衣袖,圆润的指肚已经没了血色,呆呆的看着远方。 她就算恨陆鹤元,也是以为陆鹤元在她脸烧坏之后才动了利用她的心思,可是如果一开始,整场计划就是陆鹤元一步一步精心设计好的,那她可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为人所害,还替人杀人。 陆瑾怀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玩偶,把李程玉小心翼翼的抱回了长知阁,她就像失了魂魄一样,虽然睁着眼睛,却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方才陆瑾怀喊她她也没有听见。 直到陆瑾怀把她放在床上,掩好了被角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指尖忽然被一个凉飕飕的小手指拽住了。 李程玉的声音轻飘飘的,“陆瑾怀,对不住。” 陆瑾怀回过神,把她冰凉的小手放回在被子里,轻轻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曾经做了多么过分又愚蠢的事情。如果你知道的话,你会恨死我。 不知不觉,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一小块痕迹,可李程玉还是眼巴巴的看着床顶。 陆瑾怀在抱李程玉回来的时候,李祺玉已经因为体力不支又睡过去了,那边吩咐了太医,陆瑾怀也懒得再去看了,而且他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后面的话李程玉没有听清楚,但是陆瑾怀听了个一字不落。 “子堂,你偷偷的去查三年前相府大火后,给王妃治过烧伤的人现在都在何处。”陆瑾怀低声对子堂道。 子堂拱手,“是!” “慢着!”陆瑾怀拦住子堂,交待道,“记得,一定要偷偷的查,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是!” 根据李祺玉后面说的话,陆瑾怀猜想李程玉的脸之所以会成为如今这幅模样,十有八九也是刻意为之的,那场大火多是烧的她的身子,可是身上的疤在京城名医的照料下都好了个七七八八,唯独脸上的伤留下了。 李程玉也发了高热,听河开和燕来说,她连昏迷中都在喃喃重复对不住自己。 可她究竟有哪里对不住自己呢?陆瑾怀垂下眼帘,想不出个所以然。 而第二天陆瑾怀刚下朝回府,子堂就已经在府中等候了,这倒是比陆瑾怀预计中的时间短了不少。 陆瑾怀问,“怎么样?” 子堂摇了摇头,面色沉重,“回王爷的话,当年给王妃娘娘疗过伤的郎中,皆在医治过数月后离奇暴毙了,唯独还有一个宫里的御医,目前生死未卜。” “宫里的?哪位御医?” “是高申,高太医。” 陆瑾怀点点头,“宫里的太医,想必要灭口没那么容易。” “可是”子堂的表情依旧没有半分松懈下来的意思,“高太医在三年前,就已经被赏赐给东宫了。” “东宫?”陆瑾怀眯起眼睛。 这个天真无邪的皇太孙,当真是步步为营啊。 “你现在就拿着我的名帖去一趟宁王府,要宁王速速赶来。”陆瑾怀沉静道。陆瑾离那小子,虽然平日里总没个正形,又不热衷于朝堂之事,但是对药理多有研究,李程玉的事情他不想打草惊蛇,一下子就想到陆瑾离这个最合适的人选了。 “是!” 子堂刚准备出府,迎面撞上了一个不速之客。他看出来者不善,但是怕耽误了王爷的事情,咬了咬牙拿着名帖往宁王府赶去。 陆瑾璋也不管那些繁文缛节,没能下人通报,一脚踹开了正堂的大门,正对上陆瑾怀冷冰冰的眸子,见陆瑾怀没上来跟他问好,气焰更凶,“老子戍守边疆,天天喝西北风,你他娘的倒是舒坦,整日在府中坐着喝茶,连个娘们儿都不如!” 第九十六章 吃亏方悔读书迟 “你来做什么?”说话间,陆瑾怀腰间的刀已经出鞘半寸。 “多年没见,你倒是愈发的下得了手了!”陆瑾璋一眼就看见了陆瑾怀的手,也抽出自己的佩刀,奋力向自己的四哥挥舞过去。 陆瑾怀一个轻巧的翻身,躲过了刀光凛凛,泛着冷光的刀刃直直劈进花梨木桌,吓得满屋的婢女惊声尖叫。 陆瑾怀目光平静的从婢女脸上扫过,“小声点,王妃在休息。” “你欺人太甚!”陆瑾璋被陆瑾怀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激怒了,从桌子上把刀拔起来,复而怒气冲冲向陆瑾怀砍过来。 惊吓不已的婢女们被王爷一句话说的叫也不敢叫,只能四下逃窜了。 陆瑾怀身子向后微微一仰,轻而易举的躲过了笨重的砍刀,趁陆瑾璋吃力身体前倾的时候顺势大手一把抓住了陆瑾璋的手腕,另一只手快速而准确的磕了一下他手腕上的麻筋,银花柄腰刀应声落地。 陆瑾璋看见自己上阵杀敌的东西都被人家打掉了,不悦的挥挥手,自顾自的坐在刚才被他差点砍成两半的梨木桌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不耐烦道,“没意思没意思!” 陆瑾怀还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伸手摸了一把木屑在指腹间揉搓,“可惜了我这上好的桌子。” 在屋里的下人全都惊异于事情的走向,怎么刚才还不共戴天恨不得要对方死的两个人现在就能旁若无人的说起家常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从前大雍齐王和晋王还小,那时候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大雍才逐渐百废俱兴,他们二人便一起习武,论功夫拳脚,在众多皇子中不分伯仲,可是有一样,齐王是远远不如晋王的,那便是读书。陆瑾璋虽然小,但也亲身经历过战场,觉得拿本书读来写去那是女子做的事情,男人就该上阵杀敌,舞刀弄枪!以至于他从来不去文华殿学习。别人习武时他习武,别人读书写字的时候他还习武,祈正帝也明智,知道陆瑾璋志不在此,便也没有多逼他。 谁哪知后来,陆瑾璋身边也都永远少不了谋士,可陆瑾怀早已熟读万卷兵书了。直到陆瑾璋去了封地,对陆瑾怀都是又敬又气,见面总是要先过两招才能好好说话。 “你那王妃就那么金贵?让你我兄弟二人都不能打个痛快?”陆瑾璋想起来刚才陆瑾怀让小丫鬟不许叫唤时候说的话。 提及李程玉,陆瑾怀又忍不住拧紧了眉头,他没答话,而是把陆瑾璋带到了书房,才问道,“五弟觉得,鹤元此人如何?” “陆鹤元?”陆瑾璋看见陆瑾怀把下人都遣走了,事情又涉及到他人,不由得严肃了起来,想起了其他事情,“朝里出事了吧?” 陆瑾璋的语气比起疑问,更多的是陈述,陆瑾怀不由得几分惊讶他这个远在封地的人怎么会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何以见得?” “你当我为什么回京城?” 陆瑾怀沉默了半晌,他之前也听到过消息,说是五弟在封地听说父皇病重,特地回京城看望,但是他本来就不信这些个鬼话,如今听见五弟这样问,那就更不可能是因为父皇的身体了。 陆瑾璋道,“如果不是朝里出了乱子,分到我那里的粮饷,怎么会莫名其妙比往年少了一千石?” “一千石?”陆瑾怀不可置信道。 陆瑾璋冷哼了一声,“朝中百官暗中勾结,结党营私,往年从我这遥远的地方克扣粮商,一两百石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年竟然硬生生的少了一千多石!我就是傻子也知道朝中有变故!” 陆瑾怀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了片刻,便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原委,言简意赅道,“宋基告老还乡了。” “什么?!”陆瑾璋惊讶的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陆瑾怀把从前的事情稍稍给陆瑾璋说了一些,陆瑾璋就举一反三明白过来粮饷的去处,宋基离朝,左丞相李善便一家独大,在朝中便是最大的官儿,克扣他粮饷中饱私囊便是谁都牵制不了他,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奶奶的李善,看我把这事告到父皇面前,不诛了他九族!”陆瑾璋气的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椅子险些没散架了。 “所以,你不能直接把这件事告诉父皇。”陆瑾怀淡淡道。 “为什么?!” “因为他的九族里,还有我的王妃。” 陆瑾璋一拍脑门儿,这个记性啊!他其实是知道四哥娶了丞相府的嫡女做王妃的,不过他本就常年不在朝中,这一着急一生气,竟然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得亏这事他嘴快提前跟四弟说了,不然这不就是把人家夫人给杀了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表情,瞬间变的有些讪讪的,“那这事总不能这么算了吧?” “不能。”陆瑾怀斩钉截铁道。不说这个老奸巨猾的丞相害他的王妃容颜尽毁,就说他三番五次的设计自己,如今这么大的辫子在他手里握着,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怎么办?” 陆瑾怀缓缓看向屋外,“我觉得今年秋天,我府中的桂花好像都开的艳了些。” 陆瑾璋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了半天这是个什么暗语,又后悔了半天小时候没好好跟着太傅读书,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禁感慨这个四哥真是太高深莫测了,最后只能眼巴巴的问,“什么?” 大门被人从外向里推开,书房霎时桂花的清香扑满,来人爽朗的喊道,“四哥你找我呀?咦!怎么五哥也在这?我还说去找你呢!” “去去去,一边去,小孩子别打岔!”陆瑾璋看见陆瑾离,一点也没有兄弟久别重逢的喜悦,“四哥,你接着说你刚才的桂花那个事。” 陆瑾怀沉默了片刻,“方才我听到有脚步声,以为是有人来偷听,所以随口一说。” 陆瑾璋愣了一下,好像有一点不可置信,“所以我刚刚思索了那么久你话中的深意,其实是他娘的你胡编乱造的?!” 第九十七章 莫名走水晋王府 陆瑾怀没说话,意思就是默认了,把陆瑾璋气的吹胡子瞪眼,奈何他打不过陆瑾怀,只能锤了陆瑾离一拳头撒气了。 陆瑾离委屈巴巴的看着陆瑾怀,“四哥,你找我是来当出气筒的吗?” “不是。”陆瑾怀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我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与他人无关。” 陆瑾璋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再一眯,跟一条小缝一样,“我就是那个‘他人’呗?!” 陆瑾怀置若罔闻,问陆瑾离,“六弟,人有没有可能被火烧伤了,全身上下只有脸留疤?” “这怎么可能呢!”陆瑾离甚至觉得四哥是在跟他开玩笑,“除非那个人是整个身子都逃出来了,偏偏把头放进火场里滚了一圈儿!” 陆瑾怀依旧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沉静的思考陆瑾离说的这种假设,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李程玉被救出来的时候是被人拖着脚踝拖出来的,可那场大火他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子堂,去把王妃身边的婢女叫过来!” 子堂赶到长知阁附近,见燕来正红着双眼睛从远处跑过来,忍不住问道,“燕来姑娘怎么了?” “你们王府的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燕来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又哭着脸跑开了。 原来李祺玉在晋王府的事情,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她的存在对于王爷和王妃来说是一回事,对于王府的下人来说又是一回事,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王爷果不其然还是喜欢二小姐,不然怎么会当着王妃的面把二小姐迎进府里呢。 燕来这一哭,是偷偷听见了他们的话,为自家主子委屈。 府中人在后院议论,以为王爷听不着就万事大吉了,可是这些话不仅被燕来听见了,还被其他的,他们不知道的,有心人听见了。 子堂自然是不知道燕来遇到的事情,但是他见燕来如此沮丧,又考虑到王妃高热不退,身边不能离了人照顾,便只叫了河开回去复命。 只到了一个人对陆瑾怀来说便是足够了,况且李程玉那边确实也离不开人,他低头看着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河开,“我问你的话,你想好了再说。” 河开一进门就看见三位王爷都在,本来就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事了吓得不行了,听了晋王这句自以为是让她放松的话后,顺理成章的更恐惧了,“是。” “三年前相府大火,李程玉被救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听见这件事涉及到李程玉,陆瑾离也换下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认真了起来。 河开仔细的回想,把大火当天的情形断断续续的禀告给晋王。 “你是说,李程玉在被陈将军救出来的时候,还是醒着的?” “回、回王爷的话,是。” 看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再次毫无头绪的陆瑾怀摆了摆手,“你退下吧,王妃什么时候醒了,立刻告诉我。” “是。” 虽说诸事烦杂,但他们三兄弟毕竟也是许久未见,今日又这么凑巧的聚在了一起,到了晚上还是一起吃了顿饭,说了不少话。 忽然间外面有家丁焦急的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陆瑾怀话都没说完,扔下手中的玉箸,让五弟和六弟自己小心,自己便冲向长知阁。 还好,李程玉没事,陆瑾怀松了口气。 一阵骚乱过后,陆瑾怀先安排陆瑾离在府中住下,又送走了陆瑾璋,便听子堂来报,走水的是后院大家都在吃饭,谁也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火星子,正好就点着了后院的柴火堆,反正这场火来的离奇,不过好在没一会儿就扑灭了,损失也不大。 明明是一场反常的走水,可是却什么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陆瑾怀不禁想,难道真是秋日天干物燥?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郎中急匆匆的禀告晋王,他本该是该给李祺玉换药的时候,却发现李祺玉人不见了。 陆瑾怀有些没明白,“不见了?什么是不见了?她走了?” 郎中严肃道,“绝不可能!以御史夫人目前的状态,是绝对不可能在府中没人发现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走出王府的!” “知道了。”陆瑾怀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就当没发生过就行了。或许是李祺玉恢复的好,着急回去找宋琏也说不定,反正等她需要的时候,她自己会回来的。” 郎中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晋王留给他的就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可是陆瑾怀这时候还不知道,他从今以后,都不会再看见李祺玉了。李祺玉在那场离奇的走水后,便消失在了人世间,连同她知道的,所有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秘密。 李程玉发了一天的汗,身体比昨天好了许多,陆瑾怀便来同她商量,想让陆瑾离来看看她的脸,或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其实李程玉自己心里知道,她这张脸已经烂了三年了,没有再好转的机会了,况且她也已经习惯了。但是想到河开对自己说陆瑾怀专门为这件事找来陆瑾离,看他为这件事如此上心,李程玉也不想扫了他的兴,“先说好,如果没治好,你也不要太沮丧。” “好,你也是。”陆瑾怀笑道,便差人去叫了陆瑾离来。 陆瑾离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桂花糕,听到有人来叫他,依依不舍的把盘子放下,拿着自己的折扇小跑着往长知阁赶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李程玉的全脸,以前他只能看见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下半张脸总是被一张月牙白的面纱遮住,他知道李程玉的脸上会有烧伤留下的疤,但是他没有想到那疤痕竟然是如此的触目惊心,就好像被人用鞭子抽出的皮开肉绽一样。 “四嫂,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要抠它呢?”陆瑾离脱口而出。 李程玉茫然问道,“抠它?我为什么要抠它?” “四嫂你没有抠过这伤疤吗?!” 李程玉想了想,“也不是完全没有过吧,有的时候又疼又痒,我忍不住会挠几下。” “疼?!痒?!这怎么可能?!”陆瑾离大惊失色! 第九十八章 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程玉的伤疤是三年前留下的,如果不是自己留了心病总是去抠导致疤痕这么多年来都无法愈合,早就应该不痛不痒的结痂了,怎么可能又痛又痒呢? 陆瑾离收起折扇,难得的严肃正经问李程玉,“四嫂你这些年可有在脸上做过什么特殊的处理?” “没有了。”这么些年李程玉都已经没对脸上的疤抱有什么希望了,除了偶尔疼痒的时候会抠两下,没什么特别的了。 陆瑾离皱着眉头,蹲在床边仔细端详着李程玉的脸好一会儿,李程玉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被人盯着看过了,一时间不免有些不自然,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了。 陆瑾怀不知道是看出来李程玉的局促还是因为他的什么别的,轻咳了一声,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由于房间太安静了,就好像是平地一声雷一样。 陆瑾离突然觉得那种熟悉的后背冰凉感又回来了,经过深思熟虑后再度开口,“那四嫂刚被烧伤的时候,脸上有做过和身上不一样的治疗吗?” “没有吧”李程玉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并不太确定的答案,毕竟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前世的记忆,太久远了,她抬起头,问河开跟燕来,“有过吗?” 河开也跟着想了一会儿,“好像都一样的吧” “好像也不是?”一直低头咬手绢的燕来终于不确定的开口了,“好像除了治全身的药之外,脸上是不是还多涂过辛粉?” “哦,是,不过这不算吧?辛粉又不是药。”河开接过话茬,又接着说,“后来在脸上多涂了小半年呢,为的是让伤口快点愈合。” 只是越到后来,河开说话的声音就越小,说到最后一个字儿的时候,都几不可闻了。因为她看见宁王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睛像是快要瞪出来了。 陆瑾怀也看见了陆瑾离的异常,“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吗?” “竟然想出这么阴毒的手段怪不得,怪不得!”陆瑾离恍然大悟的拍了一把扇骨,“辛粉是由生姜磨成的,若是寻常人涂抹,确实有加速伤口愈合的功效,甚至食之还有解表升阳的功效,但是四嫂的脸是烫伤的,绝不可以碰到生发之物,竟然还涂抹了半年之久!现在呢?是不是还有用辛粉?” 李程玉听完陆瑾离的话,忽然面色苍白,弯腰趴在床头,欲吐无物,河开眼疾手快的冲上去给李程玉顺背。 “竟然是生姜,竟然是生姜!”燕来跪在地上不敢置信的哭道,“王妃娘娘真的被害惨了” “说下去!”陆瑾怀厉声道。 “那场大火之后虽然脸上留了疤,但宫中请来的御医对娘娘说,是因为脸上的皮肤细腻,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好,只要日日在饮食中搀用生姜,饮姜水,让体内阳气生发,还是有希望的,本来娘娘已经不相信了”燕来说到这,就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然停下了。 李程玉虚弱的靠在陆瑾怀的肩膀上,“没关系,继续说。” 燕来想了想,这才把事情的原委道出,“后来皇太孙来看娘娘,一直劝说娘娘要听御医的话,为此还把御医收到东宫中,为的就是能更好的照顾娘娘,给了娘娘希望。自那以后,娘娘的饮食就有些许改变,几乎每顿饭中都会加有生姜,连喝的水都是用生姜煮开的,这习惯,一有就是三年呐!” 李程玉跟着这番话浅浅的回忆了一段过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就是她昔日里最相信的人对她做的事情! 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让她生不如死!而自己就还真的像傻子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本来,她只想解决了宋基,但是现在想来,就让她这个冷血无情的爹,一起滚出朝堂吧!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李程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坚定和狠戾,她抓住了陆瑾怀的手臂,就是这个男人,她要这天下,都是她身边这个男人的! 出乎意料的,陆瑾怀反握住了李程玉纤细的手腕,他实在是心疼李程玉,她什么都没有做错,竟然就被自己最亲的人设计伤害至此,陆瑾怀试探性的问陆瑾离,“六弟,那如今依你看来,程儿的伤还能好吗?” 陆瑾离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我不敢保证能不能好,待我回去会与母妃商讨下方子,但是在此之前,请四嫂务必要停下所有的生姜,吃的,喝的,用的,都不能再有生姜了。” 李程玉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陆瑾怀有些诧异,若是一般的女子听到这样的事情,恐怕早就已经心灰意冷了,他没想到她的王妃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冷静对待。 陆瑾怀送走了宁王之后,就陪着李程玉在长知阁里吃了顿便饭。说来可笑,这竟然是他大婚近半年来,第一次陪着王妃单独在长知阁里用膳。 李程玉摘下小小的白白的一张像是纸一样薄的面纱,心情与往日的难堪截然不同,很是坦然,“陆瑾怀,你觉得,这天下,该是谁的?” “父皇的。”陆瑾怀想也没想,夹起一箸土豆丝,又在碗里面拨了几下,确定了没有生姜,“但未来,是我的。” “哦?”李程玉笑看着陆瑾怀,“你就这么肯定父皇会把皇位传给你吗?你不是也觉得父皇更中意陆鹤元吗?” “本来,我没那么在意这个皇位的。但是他陆鹤元既然如此对待我的王妃,那么这个皇位,就是杀尽朝堂满殿血,也该是我的。”陆瑾怀不紧不慢道,语气平静的好像在说荷花池里的荷花已经谢了一样。 晚上,陆瑾怀竟然破天荒的说要在长知阁宿下,吩咐子堂让下人把他的用品从沉苑里搬过来。 “哎哎哎哎哎。”李程玉惊讶的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怎么你就要住我这了?” 陆瑾怀勾起唇,“你这?长知阁,难道不是我晋王府的?” 李程玉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敢确定这个满脸痞气的男子真的是那个面若冰霜的晋王,“那你住这,我住哪?” 第九十九章 弄巧成拙出差错 陆瑾离宿在长知阁一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李程玉迷迷糊糊的睡到日上三竿,陆瑾离已经去上早朝了。 而宿在棠宴宫的皇上,这一晚上却过的不怎么好,胸腔像是憋着一口气传不上来,咳了半晚,婉妃温了秋海棠的清露给皇上服下也没见好,后来还是御医来下了剂药,病情才有了一些好转,只是皇上仍然觉得胸口闷。 临睡着前,祈正帝把婉妃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揉了揉,“阿蓉,朕是不是快要崩了?” 婉妃心口一颤,“怎么会呢,吾皇万岁,这才哪跟哪,咱们不是还说等来年天好些了,一起去围猎吗?” “嗯,爱妃言之有理,只是朕是许久没有骑马了,如果到时候没能拔得头筹,你可不许笑话朕。”祈正帝把婉妃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臣妾才不会呢”婉妃刚说话,就发觉皇上的气息已经平稳了,她立刻收住了声,在心里对自己说,皇上吉人天相,只是最近太累了,等过几天,秋老虎过去了,皇上就会好起来的。 只是翌日一早婉妃在给皇上梳头的时候,发现好像就在这几天,皇上鬓边忽然就生出了许多华发,明明前几天还没有的。她不动声色的给帝王盘着发髻,却如鲠在喉。 等到皇上去上早朝了以后,婉妃坐在铜镀金的妆奁前,对着宝相花纹镜,让自己的贴身侍女一根根的给自己挑华发剪掉,好像这样那些银白的头发就没有生出来,皇上也不会老去一样。 尽管华冠丽服,收拾的一丝不苟,但是朝堂之上的帝王依旧掩盖不掉眼底的疲倦。 钱公公看出皇上的疲倦,看大臣们禀报的差不多了,便高声宣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儿臣有事要奏。”说话的是一位朝堂上的生脸,齐王陆瑾璋。因为他常年驻守边关,许多人不认得他也是一件正常事。 “说吧。”祈正帝料想他这个武将儿子能说出的应该不外乎是战场上的事情,也没有多在意。 “禀告父皇,今年朝廷告知儿臣,送到儿臣封地的粮食本应是七月初五就该到的。边关将士满打满算,将粮食用到了七月二十,谁料最后竟然是晚了整整一月,八月初五才将粮食送到。这其中日子,我将士弹尽粮绝,揭不开锅,怨声载道,幸得父皇天子庇佑,岭南贼子未在此时发起进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次粮食迟运一事,还请父皇明察,杜绝此事再次发生!” 陆瑾璋越说,朝堂中有个人脸色就越难看,到后来大腿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到陆瑾璋说完,殿中一片哗然。 祈正帝拍案而起,“李善!朕问你,可有此事?!” 李善吓得连忙跪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留到地砖里,“回、回皇上的话,臣不知此事,但臣一定明察,给皇上一个满意的交待!” 祈正帝冷脸道,“那朕就给你三日的期限,若三日之内你查不出结果,那就不用再来上朝了!” “谢主隆恩!” 下朝后,陆瑾怀拦住陆瑾璋的脚步,让他等下直接去趟晋王府。等到二人前后脚到晋王府的时候,午膳刚巧就备好了。 陆瑾璋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拿起筷子就开吃,吃着吃着他忽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岭南之地多寒冷,做饭多习惯用姜驱寒,陆瑾璋吃习惯了,“咦?你家做饭怎么一点姜都没有?” 陆瑾怀坦然道,“我家夫人吃不得。” 李程玉默默的扶了扶额头,在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在朝堂上参丞相本这个主意是谁出的?”陆瑾怀侧着头问道。 陆瑾璋吓得看了一眼李程玉,然后挤眉弄眼的冲着陆瑾怀使眼色。 陆瑾怀奇怪的看着陆瑾璋,又看见他的眼神在自己和李程玉之间瞟来瞟去。 还是李程玉先明白过来陆瑾璋的意思,主动说,“你们先聊吧,我吃完了先去休息了。” “嗯?不用。”陆瑾怀这才明白过来他什么意思,拉了把李程玉让她坐好,又刻薄的对陆瑾璋道,“又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傻,你但说无妨。” 陆瑾璋不满意的“嘿”了一声,“你说谁傻呢?”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哦。我问了我的谋士林先生,既然不能明着说左丞相贪污的事,那就不如随便找个由头,杀杀他的威风,总得让他知道,我这一回是为了谁折腾来的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陆瑾璋上套的速度,不禁让李程玉咋舌。而对于她爹是贪污了还是杀人了,李程玉倒是显得淡定的很。 见晋王夫妇二人都不说话,陆瑾璋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吗?我这样说,有问题吗?” 陆瑾怀思索了片刻,“应该是没有,不过你这样在朝堂之上参左丞相本子,总还是有哪里不妥。” 陆瑾璋不以为然道,“应该没什么吧,林先生之前打听到,好像李相之前就因为送出去的棉服晚了被父皇责骂过一次,我这样再一说粮食之事,应该就是让父皇觉得大学士告老还乡以后李相无法无天了,以后会多加管教而已。毕竟我没说贪污的事情,只是晚了而已。” “什么?!你在朝堂之上参了我爹的本子?!”李程玉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 陆瑾璋一幅讪讪的表情看了一眼他四哥,意思是“你看吧,我说不让当着人家女儿的面说,你非说无所谓”。 可是陆瑾怀知道李程玉不会是为李相担忧,但是她这个反应却更加让人紧张,“怎么了?” “太糊涂了!”李程玉痛心疾首道,“这样确实会让父皇对我爹产生嫌隙,甚至会剥夺他的权利,但是正如齐王所说,父皇也会觉得是大学士离朝之后无人牵制我爹,那么若你们是父皇,现在会想要怎么做?” “找个人牵制住丞相?”陆瑾璋试探性的问道。 听到这句话,陆瑾怀也不禁恍然大悟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终于知道,自己一直隐隐不安,觉得不妥的源头是出自哪里了。 第一百章 晋王妃的对立面 回到东宫,陆鹤元把朝堂上的事情跟刘希说完后,浅笑问道,“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做为好呢?” 刘希颔首,乌黑的青丝顺着月牙白的长袍子流下,“在下认为,是时候把大学士请回来了。” 陆鹤元点点头,这也是他自己所想的,既然连刘希都这么说,那看来更是万无一失了。 从立本宫出来,刘希一个人坐在了屋外的石凳上,修长的手指无力的垂在了腰侧,他知道晋王妃花了多大的心血才能让宋基得以离朝,可他却不得不主张大学士回朝,与晋王妃对立。其实这些日子刘希跟皇太孙相处,刘希明白以皇太孙的行事风格,即便是他不提,也躲不过这样的结局。他把茶杯放在嘴边,呆滞了许久,最后只是轻叹了口气。 秋风萧瑟,东宫专拨给刘希的宫女给先生取来一件精白鹤氅,“天凉,还请先生披上。” “不用了。”刘希放下茶杯,向房中走去,宽大的长袍披在身上,显得他有些文弱。 刘希住进东宫已经有些日子了,但他对这宫中的各人一向是彬彬有礼又不即不离,让人琢磨不透。而此时刘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希望晋王妃明白,这非他的本意。 只是不论如何,宋基这样一回朝,李程玉日后的日子怕难了不是一点半点,锋芒露出去容易,如果没刺进别人,那收回来的时候,就一定会伤到自己,躲也躲不过。 自从宋基离朝后,暗地里参李善的本子其实也有几本,但是也许是已经失去了一个左膀右臂,祈正帝于心不忍,也或许是左丞相在朝中权利太大,根基过深,一下子动两个老臣担心朝堂动荡,那些谏本祈正帝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只是没想到边关都会出变故,还在朝堂上被捅了出来,若是再坐视不理,恐怕李善会越来越无法无天。 忽然间,祈正帝皱紧了眉头,一手撑在龙椅侧,一手捂住胸口,伴随着猛烈的咳嗽声,身体剧烈的颤抖,脸涨的通红。 钱公公看的腿直发软,膝盖没忍住一个打弯,一边给皇上顺背,一边急促道,“宣御医,宣御医——” 又过了几日,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的齐王默默无闻的离开了京城,本来是来给朝众人下马威立威的,结果威立的怎么样不不知道,反正一上朝几句话就把自己人给卖了个底儿掉,陆瑾璋走的时候只敢给四哥留了封信件,便灰溜溜的赶路了。 李程玉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只是无奈道,“这时候走与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 “嗯。”陆瑾怀撩开袍子,发觉李程玉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条不紊,“你让我感觉,你不像是一个寻常的女流之辈。” “是吗?像个男子?还是你在挖苦我们相府出来的人都心思深沉?”李程玉笑着问道。 长知阁里一片幽静,陆瑾怀的嗓音因为低沉好像有魅惑的回声,“都不是。你总给我一种感觉,好像你已经经历过一番世界了。” 李程玉怔了一瞬,竟然一时间想不好该怎样说后面的话,又听见陆瑾怀仿佛是自嘲的声音,“怎么可能呢。” 李程玉咬紧下唇,长长的指甲掐进指肚里,指肚瞬间红的像是能滴出血一样。 “王爷,娘娘,宁王来了。”就在李程玉纠结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河开通报的声音。 陆瑾怀深深的看了李程玉一眼,“去前堂吧。” 就是这一眼,让李程玉的心跳顿时都停了一拍,陆瑾怀的眼神让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陆瑾离带了身边的家仆,摆出整整九九八十一个袖珍可爱的青花瓷小药罐。 “这是什么?”李程玉随手拿起来了一个,看见上面写着“大黄”两个字,“你家里养的狗吗?” “什么狗!”陆瑾离抢回李程玉手里的瓶子,手掌轻轻碰到她的指尖,“四嫂你的脸要是想好就得靠他们!算了算了,我觉得和你说你也不见得能听明白。” 一直沉默的陆瑾怀,带有一丝危险气息,“嗯?” 陆瑾离一下子嚣张的气焰就被灭下来了,明明是来送药的恩人,却卑微的好像是来借钱的一样,“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们这有没有人会写字,记下来也好呀,免得日后用药的时候出错了。” 陆瑾怀勾起唇角,满意的,“嗯。” 河开稍微懂几个字,虽然难的不会,但是毕竟只是剂量,她在瓶子上做了些记号,再誊写在纸上也就足够用了。 陆瑾离一旦碰了药,也不再是一幅浪荡公子哥的做派,他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每讲到一种药的时候,都会把瓶塞打开,让河开跟着闻里面的味道,大概有个印象,再使劲儿扣回去。九九八十一个药罐这样说下来,说的口干舌燥。 只不过临到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对李程玉说,“四嫂,这些药确实是能治你脸上的旧淤不假,但是你脸上的疤实在是年岁已久,我无法保证一定能够完全治好。” 李程玉点了点头,她本来就已经不对脸上的疤抱有希望,做好了这样过后半生的准备了,能淡多少就淡多少吧。不能好也无所谓,至少她还能记得清那些人是怎样的阴狠恶毒,让她脸上留下这些疤,毕竟她可是要亲手把这些疤还给他们的。 隔天便是九月初一,是李程玉开始用药的第一天。 当天晚上她敷上药后,让本来就不怎么光洁的脸蛋上看上去就像是粘了两块泥巴,又丑又可笑,她对着镜子还做了个鬼脸,觉得自己真是适合去演小丑戏。 可没想到,到了晚上,脸忽然就开始发烫,脚底却开始发凉,冷的她浑身打哆嗦,可是脸像是被开水烫了一样,又疼又热,好像头和身子都不是一个人的。 李程玉不想让任何人担心自己,拼命止住声音,可是嘴里忍不住的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像是濒死的野猫,无力又痛苦。 第一百零一章 扑朔迷离的朝堂 原本李程玉以为这种剧烈的痛楚忍一忍一会儿就能过去,可是没想到却越来越重,而且还不单单是疼痛,还奇痒无比,想伸手挠一下结果刚碰到就疼的瞬间缩回手。 伤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难受过了,痛苦到李程玉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这个夜晚,陆瑾怀睡得也不踏实,尽管宫中没有传出任何确凿的消息,但是父皇的身体有恙遮不住满朝文武老谋深算的眼睛,都已经开始各自有了谋划,有些人开始和自己亲近,也有另一些人投靠了陆鹤元。本来就像他和李程玉说的,他认为父皇并没有把皇位传给自己的打算,但是近些日子父皇却总在下朝后偷偷的让钱公公把自己留下来,借着奏折询问自己对朝政的看法,偶尔说的有所偏差父皇还会加以辅佐,难道是自己之前想错了? 本来清晰明朗的朝局,好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洒了一片迷雾,不知不觉中变的扑朔迷离。 陆瑾怀坐起来,思考了片刻,还是披了一件玄英的外袍,灭了烛灯,往长知阁的方向走去。陆瑾怀本来今天晚上还是想睡在长知阁的,但是李程玉说他睡觉鼾声如雷让她睡不着,不由分说的就让子堂收拾了他的东西把他轰回了沉苑。陆瑾怀当然知道这是借口,因为他常年都是浅眠的状态,就算是睡着了都不会错过风吹草动,自己就更不可能打鼾了,不过陆瑾怀也没拆穿李程玉的小把戏,随她去了,只是到了晚上他想起这毕竟是她第一天用药,他得来看看她会不会有哪些不适应。 走到阁楼门口,陆瑾怀见灯都已经灭了,想着那李程玉是已经睡着了。夜已经深了,陆瑾怀静静的站在阁楼下,秋日露水重,他的袍子上都沾上了细密的露珠,在黑夜玄衣上显而易见。 忽然间,阁楼里好像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陆瑾怀眉毛一挑,难道还没睡?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顿时冲进了一股凉意,河开看见来人,眼睛缓缓瞪大,“王爷!” “不用了。”陆瑾怀看见李程玉在河开怀里躺着,便拦住了她想要行礼的举措,问,“这是怎么了?” “回王爷的话,这是宁王给的药起反应了。”河开答到,可是语气里满是担忧。 陆瑾怀看见李程玉浑身都在抖,胳膊被燕来箍住了动弹不得,头正用力的摆动,像是要挣开一层看不见的囚笼一样的可怜,“这算是什么反应?!” “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宁王吩咐过上了药两个时辰后娘娘会觉得脸上烫,嘱咐我们看好娘娘,绝对不能不能让娘娘碰!” 李程玉难受的开始哽咽,胸膛一喘一喘的。 陆瑾怀没有多做犹豫,冲着河开跟燕来道,“你们起来。” 河开跟燕来偷着看了一眼彼此,却是谁都没敢动,她们怕这时候放开娘娘,她会控制不住的去抓脸,那这前半夜的罪可都白受了。 “起来。”陆瑾怀又重复了一边,语气变的冷淡,却又比刚才更让人提心吊胆。河开跟燕来咬了咬牙,终归还是放开了李程玉。 出人意料的是,挣开了束缚的李程玉没有像人预想中的那样开始抓脸,她的两只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抱在了胸前,跟着身体一起在发抖。 陆瑾怀走进床榻,看着李程玉痛苦的样子却无能为力,“不治了,把药洗掉吧。” “不”李程玉瞪大了眼睛,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抓着我” 这些年因为伤疤带来的耻辱和伤痛,眼看着在这么多人的努力下即将有了成果,她怎么能临阵退缩呢?长痛不如短痛,她可是曾经活生生被烤的灰飞烟灭的李程玉啊,她怕什么? 忍着伤疤带来的巨大的痛苦,李程玉哀求道,“帮我” “怎么帮?”陆瑾怀都快不忍心看了。 “抓着我的手” 陆瑾怀背靠着床榻,让李程玉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三千发丝顺着袍子如绢散开,和他的长袍像是融为一体了。陆瑾怀把李程玉的两只手都握在自己的手里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竟然凉的像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冰块,怪不得她一直在发抖。 李程玉的小手在陆瑾怀的大手里忽然抽出来了,陆瑾怀还没来得及抓回来,额头上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冰凉,接着听到怀中人轻轻的声音,“别总是皱眉头,这样不好看。” “是吗?” “嗯,你总不能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随意的糟蹋吧。”李程玉自己不知道,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的眉头又锁的有多紧。 陆瑾怀明白了,李程玉这是在说些有的没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嗯,我若不长的好看些,怎么能误打误撞的娶得上江南第一女子为妻呢?” 李程玉一直无力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错愕的看着陆瑾怀,想起自己现在的脸上大概是像抹了黑煤球一样的难看,鬼使神差的就想伸手把脸捂住,伸到一半的时候,被陆瑾怀拦住了,“捂什么?” “丑。”李程玉的声音瓮瓮的。 河开跟燕来听到李程玉的话都有点惊讶,她们都不记得上一次王妃娘娘提起自己的容貌是什么时候了。 燕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偷偷对河开耳语道,“我那天,听见子堂跟别人说,女为悦己者容。” 河开一半猜一半领悟,大概是听懂了这句话,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只是忽然间她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最终看了燕来一眼,两个人就心照不宣的退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李程玉的意识因为陆瑾怀慢慢的开始清醒,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手不去碰脸,只是气息依旧薄弱。 陆瑾怀如实道,“在想事情。” 李程玉身体里不停的在冒寒气,刚才河开给她盖了两层三九天才该盖的厚被子,她一个不留神就给踹掉了,身上又开始发冷,哆嗦着问道,“什么事情?” 陆瑾怀把刚才李程玉踢掉的被子又拽回到她身上,把她的手重新握回到自己的大手里,嗓音有些沙哑,“可能是朝堂上的变动,也可能是一些有的没的。” 李程玉这幅模样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思考朝堂上的事情,便只问,“有的没的,那是些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昭恭皇后的功劳 夜渐渐静了下来,窗外有秋风吹过反衬得夜更深了,陆瑾怀手指并拢成一个扇形,在李程玉的脸庞轻轻摆动,“为什么你觉得,我比鹤元更适合做大雍的君主呢?” 李程玉顿时觉得脸上舒服了许多,陆瑾怀身上清冷的檀香气息也让她慢慢的静下来,挣扎都浅了几分,闭着眼睛缓缓道,“君王的气度与一国命运兴衰密不可分,一个攻于心计却又纸上谈兵的人,怎么配得上做一国之君呢?若是陆鹤元登上了帝位,我大雍岂不是要和东汉一般,昏君奸臣,宦官当道?” 陆瑾怀勾住了李程玉的手指,“你有多想做皇后?” “不想。”李程玉答的没有一丝迟疑。 陆瑾怀似笑非笑道,“撒谎。” “没有,我从来都不撒谎。” “真的?”陆瑾怀手指无意识的就在李程玉的手背上敲了一下,却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李程玉的回应,低头一看李程玉正咬着下嘴唇像是做着多么艰难的决定,陆瑾怀没来由的就笑了,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好像是问出了一个多么严肃的问题一样。 怀里的人忽然认真道,“其实也不是。” 陆瑾怀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骗过你。”李程玉的语气依旧认真,反倒是让陆瑾怀有些哭笑不得,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沉闷的“嗯”,却听见李程玉又自顾自的说了,“你刚从诏狱出来的那次,我说喜欢你是假的,其实那句话才是假的。” 一句绕口的话,陆瑾怀却听明白了,指尖一顿。 “不是,这句话才是假的!”李程玉说完忽然就后悔了,不等陆瑾怀反应,忽然欲盖弥彰的叫嚣道,她大概是忘记自己的脸上有两团黑乎乎的药膏了,言语间的认真和脸上的滑稽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看起来有些好笑,直到李程玉听见陆瑾怀轻声的嗤笑,终于恼羞成怒聚集了浑身所有的力量“噌”的一下坐起来,裹紧了棉被,指着陆瑾怀的鼻子,“你!不许笑了!我都说了是假的!” “好。”陆瑾怀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应下了,不嘲讽她也不反驳她,让激动反驳的李程玉瞬间陷入了尴尬,手僵硬的弯曲挠了挠后脑勺,一直蜷缩着的骨头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头皮在接触到指尖的时候被冰了一个激灵。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手掌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阵温热是来自于哪里,身子就被一股力量往前带走了,她本来是半跪着的动作,身体的重心瞬间都放在被牵扯的手上了,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掉进了陆瑾怀的怀里,黑团团的脸颊上同样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额头上就沾染上了浅浅的湿润,是陆瑾怀轻轻的吻。 李程玉依旧没反应过来,又快速眨了眨眼睛,就是刚才觉得脸上的难受也都随着她的放空的大脑被扔了,茫然的摸了摸还有些湿润的额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袭黑衣的男子,嘴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你怎么亲我?” 陆瑾怀挑眉,“我的王妃,我亲不得?” “”这句话问的乍一听没什么,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但是为什么能让李程玉从头皮别扭到脚后跟呢? “你刚进王府的时候挨得板子疼不疼?”陆瑾怀的嗓音低沉。 “疼啊!疼死了!”李程玉正想着趁这时候讹诈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前世插进他心口的那一刀,莫名的自己心口忽然就一疼,再看着陆瑾怀此刻平整的胸口,有些难过,喃喃道,“大概是没你疼吧。” “什么?”李程玉的声音太小,陆瑾怀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李程玉摇了摇头,她忽然发现,从前她不想说前世的事情,是因为怕陆瑾怀不信,今天她不想提及前世的事情,是害怕陆瑾怀从此厌恶她,她不想被厌恶,一点都不想,扯起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今天忽然提及陆鹤元了?” 陆瑾怀看着李程玉,却又像看着很远的地方,“我只是想到,从血统上来说,鹤元比我更合适。” “血统?”李程玉觉得奇怪,他和陆鹤元一个皇子一个皇孙,怎么陆鹤元的血统就比他更合适了? “鹤元的生母是显仁太子妃,太子的生母是昭恭皇后。”陆瑾怀把尘封的事迹再次提及,在李程玉的心里扬起了厚重的尘土,“而我的母亲,则是父皇当年打仗在某处休息时候遇到的一个渔家女,早已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这曾经是陆瑾怀的心病,只是后来渐渐看得淡了,近些日子朝堂上的巨变,又把这件事情放到了眼前。 李程玉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不由自主的就陷入了沉思。那些年大雍的刚刚经历过一场战火后建成,实力虚弱不堪一击,东南羞辱大雍,要派出皇后和亲,只是当时后位还无人,祈正帝当机立断封了一位重臣的亲妹妹为皇后,派她去东南和亲,以造福大雍与东南数十年和平安稳。李程玉虽然没见过她,但也知道她是大雍朝的功不可没的女中豪杰,不然也不会让他最看中的婉妃依旧在后位空了这么多年后依旧为妃。 李程玉轻轻叹了口气,这样血统上的难题,她知道是无解的。 说着说着,天就亮了,河开和燕来来收拾整理的时候,看见王爷斜倚在床栏上,王妃就躺在王爷的腿上这么睡了一夜。 皇太孙近些日子天天往御书房里跑,照料皇爷爷的身体,可是皇爷爷的身子担不住日益衰落。 终于有一天,在太医给皇上诊过脉后,陆鹤元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头撑在手上,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似不经意的提及,“皇爷爷,你一直在吃的白色药丸怎么最近都没看见了?” 陆鹤元说的白色药丸,是长生不老药,祈正帝自建立大雍起便让宋基看人去造的,他要长生不老,长命百岁,至高无上。看着大雍的子民,世世代代兴旺,永远在他的统治之下,太平永存。 第一百零四章 长生不老仙丹药 黄陵缎带的奏折托在祈正帝的掌心等着朱批,朱红色的墨水却延着羊毫笔肚流在了鼻尖上,摇摇欲坠,皇上在听了陆鹤元的话之后,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沉思,脑海里幻想出未来数百年大雍盛世繁华的景象,而那时的自己也如今日一般端坐在龙椅上。他最近总是这样,精神很难集中,稍微一不留神就走神走远了,想些有的没的。 陆鹤元手握着磨块,乖巧的在清云宝月砚里的朱砂墨里打圈,哪怕祈正帝已经神游许久了,他也没有一丁点不耐烦或者要去打断的意思,甚至开始在心里数起了打圈数。 当磨块在砚台里转了第四百五十七下的时候,祈正帝像是惊醒了一般晃了一下龙体,墨水随着他身体的摆动啪嗒掉落在地上,“朕的药炼制的怎么样了?” 这句话是皇上问钱公公的,钱公公抬了下拂尘,轻声道,“回皇上的话,丹药一切如常。” “咦?”陆鹤元瞪圆了眼睛,像孩子一样好奇的问钱公公,“所以就算大学士不在,丹药也是一样能炼的吗?” 钱公公像个长者那样温和的笑了,“回殿下的话,大学士已经把方子都留下了,兜率宫里照着炼就行了。” 若是从前,有人敢在皇上批奏折的时候说话,祈正帝定会龙颜大怒,人头保不保得住都要看命,可是自从身子变差之后,他好像许多事情都不那么在意了,反倒跟着钱公公的话喃喃重复道,“兜率宫” 他忽然想起,那是二十多年前,他刚刚占地为王,与手足们算了一笔账,如果要一统天下,满打满算一切都顺利也需要九十年的时间。但是那时候他都一百多岁了,根本不可能活到那个时候。而就算他能如李善所说是天之骄子能活到万岁,恐怕是牙也掉光,路也走不动了。 又要怎么样才能驰骋沙场,亲手摘下敌人统领的头颅,一统天下呢? 那时宋基便自告奋勇要帮他炼制长生不老药,不仅要万岁,还要永葆少年之态,正合祈正帝所想。于是宋基不仅翻阅古籍,四处搜寻秦始皇长生不老药的药方,还加以改进,远赴天竺国引进丹药。后来那天竺国的方士来晋见过祈正帝,自言已经两百多岁了,可是看着还是少年模样,祈正帝大喜,对自己长生不老这件事情势在必得,甚至直接用了太上老君的兜率宫命名他的丹药殿,就等着百年后一统天下了。 只是后来朝堂上的事情远比他想的繁多复杂,他像是被困在这寸土寸金的宫殿里一步都没再踏出去过,把打仗的事情都交给了他的儿子们。 祈正帝的雄心壮志,便是如今大雍战事不断的主要原因。 神思恍惚间,祈正帝忽然想起,好像就是宋基“告老还乡”以后,他的病忽然就重了,难道是长生不老药出了问题? “宋基如今在何处?”祈正帝的嘴里再度出现这个许久没被提起来的名字,他以为自己是忽然想起来宋基的,但是只要他精神再清醒一点点,他就能发现,其实他是被人引导着想起来的。 “大学士不是住在皇爷爷赏赐的宅子里吗?不过之前的时候听说他为了不影响皇爷爷在朝中的威严,自己避到山里去了,不知道现在过的在那么样。”陆鹤元歪了歪头,一幅不解的模样,“大学士在民间起了谣言,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呀?” 以前祈正帝还想着,如果宋基出了什么幺蛾子,就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处死他,没想到宋基竟然真的如此忠诚,连御赐的宅子都不住,为了止住谣言,竟然自己住到了深山里,祈正帝伸手摸了摸陆鹤元整洁的鬓发,反问自己,宋基做错什么了吗? 他又想起,自从宋基离朝之后,李善就愈发胆大妄为。或许君臣一场,他是时候见见宋基,看看他过的怎么样了。 陆瑾怀下朝的时候在长知阁里没看见李程玉的身影,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昨天晚上折腾了大半宿,这个人就这么有精神出府去闲逛了? 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啊。 如今陆瑾怀再想起来李程玉的时候,莫名的心里就有了几分温柔,至于这份温柔从何而起,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 不过不就是这样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陆瑾怀随口问了府里的人,“王妃去哪了?” 令陆瑾怀意外的是,被问到的小厮忽然紧张的跪在地上,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惊恐道,“回王爷的话,奴才不知道啊!” 之前李程玉出府散播宋基谣言的时候,曾经嘱咐过这个小厮不许告诉王爷自己出府了,谁知道那时候王爷没有问过,反倒是今天王妃娘娘什么都没说,王爷莫名问起了,他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他不知道,吓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就不知道,又没说你什么。”陆瑾怀莫名其妙的看了小厮一眼,颀长的身子穿过了萃园小道。 萃园那条郁郁葱葱的小道入了秋便开满了浅紫色的藤萝,一阵微风吹过如雨轻轻飘落,把萃园染成人间仙境。 在小道的尽头,陆瑾怀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笑了。 “娘娘,王爷来了。”河开侧站着,正好看见晋王走过来的身影。 李程玉听见陆瑾怀来了,吓得花容失色,撒丫子就跑,脸上的轻纱迎风吸在了脸上,不过跑了几步,李程玉的余光看见月牙白的面纱已经被染成了鲜红色。 “你跑什么?”陆瑾怀在李程玉的身后追,想当初他们两个人水火不容的时候李程玉看见他来了也没跑过,怎么今天跟耗子看见猫了似的? 李程玉久居厅室,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的了,陆瑾怀的腿又长,不一会儿就到了李程玉的身后。 李程玉自知跑不过他了,停下脚步面对着他,两个人中间隔了不到五寸,李程玉伸出两只手隔着面纱挡在脸前面,慌张道,“陆瑾怀,你别过来!” “到底怎么了?”陆瑾怀的眉头微微皱起,试探性的往前伸了一步。 “你再过来我就死给你看!”李程玉猛的从头上摘了一根发簪,尖锐的竹签抵在了自己白皙的脖颈上。 第一百零四章 花蛇拿人死复生 “好。”陆瑾怀说着,真的就没再动过,因为他看见李程玉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四双眼睛对上的一刹那,李程玉察觉到自己的泪水被陆瑾怀看见了,她猛的一个抬头,把眼泪怼进了眼眶里头,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陆瑾怀还没反应过来,李程玉就已经又把头低下来了。 “带着面纱,你还捂着脸做什么?”陆瑾怀保持着除了嘴巴,全身纹丝不动的姿势。 李程玉一步步的后退,“你别管了!” 别管是什么意思?陆瑾怀的眼神锁定在李程玉身上,偌大的晋王府,只要他想,哪里他走不到?眼前这个人到底在后退个什么劲呢? 目光锁在李程玉身上的陆瑾怀忽然眼神一凛,“别动!” 一条蜿蜒曲折的蛇在草地里缓缓的游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李程玉顺着声音看过去,脚瞬间僵硬的像粘在地面上了一样,绿色的花纹鳞片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暗红色的信子在空中一吐一吐的,两颗浑浊的眼睛露着凶光,像是找到了自己猎物,正向李程玉爬过来。 李程玉全身血液骤停,从指尖开始发麻,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瞪大的眼睛在陆瑾怀和花蛇指尖游离。 陆瑾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李程玉走过去,厚重的云头靴落在地上竟然一点声响都没有。李程玉这时候也知道老实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除了头顶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忽然发展成这幅样子,刚才还在你追我赶的两个人忽然就携手共进了。 然而陆瑾怀是一个记仇的人,就在他和李程玉指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脚步,唇角勾起了一抹狡黠的笑容。李程玉没想到陆瑾怀会来这么一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陆瑾怀无声的抬起了手臂,学着李程玉捂脸的动作把自己的手捂在脸上又拿下来,然后给了李程玉一个“跟着我做”的眼神。 李程玉没想到这时候陆瑾怀会趁人之危,比了个“无耻”的嘴型,又看了看草地上的蛇已经爬出去有些距离了,心下一动,想试试如果现在动是不是蛇已经不会再追上自己了,于是她没理陆瑾怀,反而是轻轻的向后撤了一小步。 跟着她后退这一小步的,还有头上玉粉色的玲珑步摇发出的碰撞声。 蛇就像是听到了召唤一样,刚才还在草地缓缓爬行,忽然蛇头一转,横冲直撞的爬过来,连“沙沙”的摩擦声都变大了。 “小心!”陆瑾怀瞳孔微张,挡在了李程玉面前。 花蛇冰冷的身体以几乎不可见的速度缠上了陆瑾怀,从脚踝蔓延到了膝盖上,恐怖又恶心。 “啊——”李程玉尖声叫到,吸引来了翠园中的一众家丁,但是已经晚了,花蛇早已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陆瑾怀的小腿。 有个抱着水桶来的家丁当机立断把手中整盆水向王爷的腿上倾洒过去,蛇就像是受了惊,一下子就从晋王的腿上松软了下来落在地上,还没等它逃开,那家丁扎了根棍子下来,蛇柔软的身体就像刚才一样瞬间缠上了木棍。 “快弄走!”李程玉见那家丁收服了蛇之后仿佛还要说什么话似的,急促道,又冲着其余家丁焦急的喊道,“快去请府里的郎中来!” 家丁见事情也解决了,该忙的去忙,该去叫郎中的叫郎中,剩下的一部分人在王妃的指挥下,把王爷抬进了长知阁。 等家丁走了以后,李程玉的眼泪簌簌的落下来,自责的抽泣道,“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我不该不听你的话的,疼不疼啊?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陆瑾怀这时候才看见李程玉的脸,面纱有几处被被鲜血湮成了暗红色,在月牙白的纱布上显得极为刺眼,“怎么会这样?” 李程玉知道陆瑾怀在问什么,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再遮掩了,毕竟可能陆瑾怀命都要没了,“蛇都是有剧毒的,况且这蛇还能挨到秋天,陆瑾怀,你别死啊,求求你了,一定要活下来啊” 说到这里,李程玉忽然想起来陆瑾怀前世轰然倒地,胸口一片殷红的惨状,哭的泣不成声,“怎么办,又是因为我,又是因为我” 陆瑾怀蹙眉,一言不发。 郎中知道王爷被蛇咬了,带着药箱匆匆赶来。 “求求您,一定要治好王爷,一定要治好王爷啊!”李程玉也不顾自己什么王妃身份了,冲着郎中哭喊道,她把陆瑾怀抱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体上,“陆瑾怀,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比起李程玉的又哭又喊,被蛇咬了一口鲜血直流的陆瑾怀显得冷静的多,面无表情的模样和平时也别无二致,甚至郎中一时都有点恍惚到底是王爷和王妃谁被咬了。 “这蛇没毒。”陆瑾怀于心不忍的开口道。 李程玉没被安慰到,反而哭的很厉害了,“到这时候你就别骗我了,一般的蛇到了秋天都冬眠了,也不知道这个蛇的毒性有多强,居然能在这时候还能活动,不过你不用担心,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孤单的。” 郎中刚要开口说什么,被陆瑾怀一个眼神吓得又低头战战兢兢的处理伤口了。 陆瑾怀叹了口气,声音渐渐虚弱了下来,“可惜我临死前,也不知道你的脸究竟是怎么了,终究是要抱憾了。” 李程玉用力咽了口气,再说话时已经有了重重的鼻音,眼泪打湿了面纱,“我不想你临死前看到这样的我啊” “没关系,我的王妃,我总要看的。”陆瑾怀说着话,就伸手去够李程玉的面纱了,李程玉呆愣愣的看着陆瑾怀,终究是没有阻拦。 轻飘飘的面纱落在陆瑾怀的脸上,李程玉的脸就这么毫无遮拦的出现在了陆瑾怀面前,陆瑾怀终于知道李程玉为什么今天要躲着她了。 从前大婚当夜,或者是在诏狱里,他看见李程玉的脸都是满脸暗红色的疤痕,就像民间流传的那样丑陋可怕,可是如果和今天李程玉的脸比起来的话,那样的伤疤好像已经是好太多了。 第一百零五章 白首老翁多感怀 她整张脸上的伤疤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新划出来的一样,白皙的皮肤外翻,露出狰狞的血肉,面纱上的血就是从上面来的。 “怎么会这样?”陆瑾怀的声音又低沉有力了起来,吓了李程玉一跳,还以为他回光返照的这么快。 李程玉哭的一抽一抽的,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反正不是说脸的事情,陆瑾怀一句话也没听懂。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燕来的尖叫声。 “河开,你去看看。”李程玉不想离开陪在陆瑾怀身边的这最后短短的时光。 河开担心的小跑着出去,看见子堂手里竟然抓着一条蛇,燕来就是被蛇吓得落荒而逃的。 “我就是想跟你玩会儿,你别怕。”子堂对燕来讨好的笑道,燕来吓得腿都打软,慌慌张张的跑出了院子,子堂想叫住燕来,“哎”了一声之后就连燕来的影子都看不见了,转过头来撅着个嘴巴委屈的嘟囔着,“不就是一条蛇嘛,又没毒,怕什么。” 抬头看见河开,子堂怕再吓着人,老老实实的点了个头,往屋里面走过去了。 又看见那条罪魁祸首的蛇,李程玉俩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子堂浑然不觉的高兴道,“王爷您看,花花又蜕皮了!” “花花?”李程玉浑身都写满了抗拒,但听见这奇怪的名字又有些好奇。 “是呀王妃,这是王爷养在府里的,平时挺温顺的,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就咬人了,不过这会儿又好了,您看,可爱吧?”子堂以为王妃是对这蛇有兴趣,如数家珍的把这蛇的来龙去脉三言两语的说清了。 “你养在府里的?”李程玉不敢相信的问陆瑾怀,随即她又想起什么试探的问子堂,“那这蛇有毒吗?” “当然没毒啦!”子堂心直口快,没接收到王爷给他的眼神暗示,不过他也很快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劲,“哎?王爷没跟您说吗?” 回答子堂的是王爷和王妃两张看上去阴晴不定的脸,子堂这时候才看见王妃脸上还有没干的泪痕,空气好像静止了,子堂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应该是哪句话说错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带着“花花”溜之大吉了。 跟着子堂一起溜之大吉的还有扔下一句“伤口已经处理好上好药了,这几日不要沾水”就跑的郎中。 静默的房间中又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陆瑾怀咳了一声,“是你一直哭着闹着说要陪我去死的。” 言下之意是,他可从来没说我会死。 一句话让李程玉从震惊中苏醒过来了,这才明白自己好像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陆瑾怀给耍了,正欲生气的时候又想起不管怎么样陆瑾怀也是因为她才受的伤,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就导致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抬起腿气鼓鼓的往外走,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下来,回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又取下一片全新的面纱,带上去又重新走出去。 陆瑾怀知道李程玉虽然是个金枝玉叶,但其实骨子里非常要强,就没拦着她,而是把子堂叫进来了。 子堂已经安顿好了花花,局促不安的进了屋,等待暴风雨来临。 “拿着我的腰牌去宁王府,就说本王有急事要找他,要他速来。”王爷的声音出其不意的冷静,也完全没提花花的事情,就在子堂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逃过一劫的时候,就听见王爷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至于刚才的事情,我回头再跟你算。” 子堂哭丧着一张脸应了下来。 他一出门就碰上了还没走远的王妃,李程玉终究还是有些担心陆瑾怀,“王爷他养蛇做什么?” “王爷几年前带兵打仗的时候因为战事紧张,腰上的刀伤没有及时治疗留下了旧疾,后来婉妃娘娘给了一个偏方,说是用新的蛇皮做引子可以治好,王爷才养的。” 李程玉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微微发怔,子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等李程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进了房间,和背靠在床上的陆瑾怀四目相对。 “你的腰伤,现在好些了吗?”李程玉说完,才发现自己今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陆瑾怀除了愧疚之外多了一些其他的感情,这种感情让她在得知了陆瑾怀有腰伤的时候会隐隐心疼,在她发现了自己脸上的伤疤狰狞吓人的时候会不想让他看见。 “好多了。” “嗯,那就好。”李程玉说完话,忽然就发现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在李程玉犹豫要不要向陆瑾怀道歉的时候,就听见他磁性的嗓音问道,“你方才说的,如果我死你也要陪我,是真的吗?” “什么?”李程玉诧异的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看见陆瑾怀脸上的表情写着“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李程玉抿紧了嘴唇,轻轻的“嗯”了一声。 陆瑾怀忽然就笑了,看的李程玉一怔。 原来真的有人,笑起来的时候犹如三月暖阳,又如春风拂面,把自己融入世间光景,变成一幅赏心悦目的水墨画。 一笑倾城形容男子是不是很奇怪,可李程玉心里再没别的词了。 而与此同时的太清宫,则与长知阁里的氛围天差地别。 在京郊宅子中赋闲已久的宋基再一次回到了这个让他熟悉又陌生的皇宫,熟悉的是宫中的砖瓦,陌生的是像是瞬间老了十岁的祈正帝。而祈正帝看见宋基的感觉与他是一样的,从前二人是君臣之时,作为臣子之礼,宋基总是收拾的一丝不苟,如今以草民之身见驾,又没有侍女为他梳理,宋基好像白首老翁一样蓬头散发。 只是这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让人不得而知。 宋基双膝跪地,向祈正帝行大礼,“草民宋基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前天天相见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时隔数月,宋基又好像真的像是第一次见到皇上的百姓那样,再想起曾一起驰骋沙场的两位少年,连伺候皇上已久的钱公公内心都生出诸多感怀,不知道两位当事人心中又是如何百感交集。 第一百零六章 醋海翻波丞相府 祈正帝像是君王待普通百姓那般,关怀了一番宋基的身体,又问了问他关于家里人的情况。得知宋基的儿媳意外“失踪”以后,还问了宋琏有没有再娶的想法,极尽天家恩惠。 虽然此番全然没提朝堂上的事情,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宋大学士不日将再次回朝,已经有玲珑的人备好轿子等在宫门口送宋基回家了。 消息传到丞相府的时候,李善正在和新纳的小妾缠绵,他在朝堂上可以说是一家独大,金银财宝不必说,每天送进丞相府的美妾也是数不胜数,饶是如此行为奢靡,也没有人敢拿他怎么样。二夫人虽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是心里早已经不痛快许久了,听见宋基回朝的消息,立刻让府里的家丁备好藏红花,自己迈着小碎步去侧阁了。 藏红花是她以相府当家主母的身份赏赐给每一位被丞相宠幸过的女子的,当初大夫人死了,她就是凭着肚子里有李祺玉还坐上了二夫人的位置,如今她已经人老珠黄,绝不能再让任何一位女子有身孕,以免夜长梦多。 门外传来“哒哒哒”的敲门声,李善身子一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悦的吼道,“没长眼睛吗?滚!” 接着不管门口的人滚没滚,李善又迫不及待的继续了刚才的动作,屋里再度传来承欢的声音。 二夫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强压下心中熊熊燃烧的妒火,“老爷,是我。” 本来被人打断了两次就已经够心烦的了,又听见了令人扫兴的声音,李善心不在焉的速战速决后匆匆穿上了衣服,他推开门,冷漠道,“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二夫人心里冷哼了一声,已经从担心变成了看好戏的心态了,心里念叨着“我看你能神气多久”,夫妻做到此,着实可悲。 屋中女子重新穿戴整齐,款款前来,向左丞相和二夫人行过礼后正欲离开,被左丞相叫住了,温情万种道,“怎么还在用这根桃木簪?快去让来福带着你去府里挑几个像样的首饰,再去账房里支些银子,去裁两件当下时新的衣服。” 小妾兴高采烈的应下,再度向左丞相和二夫人行李告辞。 他这个大方的举措瞬间让二夫人想起从前李祺玉穷的叮当响的时候他连一分钱都不肯给自己女儿的吝啬模样,还是自己动用了私房钱,顿时恨得牙根痒痒,于是也根本不管会不会拂了老爷的面子,当着小妾的面高声道,“老爷,皇上接见了大学士。” “大学士?”李善眉毛一横,疑惑道,“哪个大学士?” “宋基,宋大学士。”二夫人垂首道,看着李善脸上的惊讶,他心中满是看好戏的愉悦。 “宋基回来了?”李善发现,自己竟然连在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忍不住会打个冷战。 不过他又想起来,宋基离朝事情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按照李程玉的办法去做的,宋基应该对他只有感激才对。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慌张呢? 李善没发现自己已经在安乐的日子中失去了面对危机的思考能力,如今出了事他居然第一个想起来的是自己嫁出阁的大女儿,李善一不做二不休,备车去了晋王府。他相信既然李程玉上次能有办法把宋基赶出朝堂,这次也一定有办法阻止宋基回朝。 二夫人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李善纳了几房小妾之后几乎天天捧在手心,她终于找到机会去展示她当家主母的威风了。 她第一个下手的就是刚才才被老爷宠幸过的芸姨娘,芸姨娘在新晋几房姨娘中长相最为出众,因此也最得李善喜爱,但是芸姨娘有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她出身低位。 其他家小妾多是官家为了讨好李善送来的自家女儿,官职有大有小,二夫人不敢多生事端,于是芸姨娘这个从琴音茶肆里赎出来的琴女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芸姨娘从账房出来的时候,正迎上来者不善的二夫人,芸姨娘还什么都不知道,向二夫人行了个礼便准备着出去裁衣服了。 可是二夫人就是找茬来的,怎么可能让她走呢,厉声道,“跪下!” 芸姨娘也是荣宠最盛的,多少有了一些恃宠而骄,况且她本来也就没做错什么,规矩礼数样样俱全,底气也足,“请问二夫人,青芸做错了什么呢?” “让你下跪你不跪还顶嘴,便是不懂礼数,顶大的错事!”二夫人横眉冷对。 这下芸姨娘再傻也明白二夫人是来胡搅蛮缠的,年轻的脸庞上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也不欲再在此处与二夫人争口舌之快了,“既然二夫人觉得青芸做错了事,那就不要见好了,从今往后您与青芸井水不犯河水,告辞!” 二夫人怒目圆睁,要是让芸姨娘这样就走了,往后她在这相府岂不是更没有地位可言了,气的脑子一片空白,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芸姨娘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是二夫人不后悔,她还觉得自己下手轻了。 府中闻声来账房的人越来越多,有府中的家丁也有其他妾室,大家都隔岸观火远远的看着,不愿意多牵扯进去,毕竟一个是备受宠爱的小妾,一个是举足轻重的二夫人,谁都惹不起,况且不管两个人是谁输了,自己都不仅没损失,还白白少了个劲敌,一个个都巴不得两个人闹得再狠一些呢。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芸姨娘也觉得丢人不干了,脸上火辣辣的,想起方才老爷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对二夫人的嫌弃,底气不禁更足了几分,言辞犀利道,“二夫人,我如今还尊称您一声二夫人,也愿您别欺负人太甚,为老不尊!已经是老树枯柴了,您就安稳做好自己二夫人的位置,颐养天年便是了,何必来在我们姐妹面前自取其辱,白白当个笑话?” 她虽然没动手,但是句句戳到二夫人的要害,这么多人看着,二夫人看都没看,随手从身边家丁的手里抢过了一个成人手臂粗的木棍子,朝着芸姨娘的头上砸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芸姨娘眼睁睁的看着木棍子落下来,竟然躲也没躲,她打心眼儿里就不相信,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二夫人真敢光天化日之下活活打死她? 然而芸姨娘错了,她高估了一个人在愤怒时候的对自己理智的掌控能力。 二夫人手上的木棍重重的落在芸姨娘的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棍子打过头传回来的力道震得二夫人的手掌都麻了,这才松开手,棍子噔噔噔滚开了老远,耳朵里传来了几声惊呼。 芸姨娘直挺挺的倒在了血泊中,面色苍白,全然没了方才据理力争的英姿。 二夫人本来是留了让芸姨娘躲开的余地的,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心里乱作一团,却因为这么多人看着不得不强行定了定神,下令让人把芸姨娘抬回房里,又假装是慷慨的模样让郎中去看芸姨娘。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二夫人在慌张之后心里就有了一丝快感,不论如何,她这招杀鸡儆猴,让自己的威严算是立住了,日后但凡有人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恐怕都会回想起今日血泊中的芸姨娘。 李善到晋王府,接待他的竟然只有子堂,说是府中出了事,要他在前堂先等一会儿,李善急得在前堂里喝了一壶又一壶的菊花茶,却连菊花茶是什么味儿的都没喝出来。 陆瑾离刚到晋王府,就差点被他四哥的吓死,两只手护在胸前,“哎呦我的好四哥,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刀放下。” 陆瑾怀瞥了他一眼,放下削水果的刀,“你四嫂的脸恐怕比从前更差了。” “什么?!”陆瑾离大惊失色,“这是我与我额娘合开的药方,又是亲自去找的药,怎么可能出错呢?” 陆瑾离就这么提心吊胆的摘下了李程玉的面纱,摘得过程中心跳一直“通通”的,哪怕是从前因为贪玩差点被父皇摘了脑袋他也没这样紧张过,等到他看见李程玉的脸的时候,瞬间松了口气。 陆瑾怀没懂他这个表情的意思,顺手就拿起了手边的刀在手中把玩,“拿你的脸赔给你四嫂吧?” 陆瑾离惊呼一声,两只手“啪”的一声盖在了脸颊上,因为下手太狠导致耳朵里嗡嗡的,“四哥你胡说什么呢?四嫂这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现象了!” 陆瑾怀敛眉,“好?” 陆瑾离知道他这个四哥说话言出必行,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就忙不迭的解释,大意是旧的伤口淤毒已经逐渐排出,坚持敷药,等再过几天,这伤口就会像新伤口一样慢慢愈合,到时候再去治疗,就可以像治疗新伤一样,容易的多了。 陆瑾怀将信将疑的看着直到把整句话都说完,两只手都牢牢的贴在脸颊上的陆瑾离,忽然间陆瑾离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额头上一凉,陆瑾怀还是把匕首抵在了他的额间,淡淡道,“那若是到时候你四嫂的脸没好,那就撕下来你这张脸换给她。” 如果真没好,撕下来我这张脸也没用啊!陆瑾离在心里苦不堪言的腹诽,但是他没敢说,并且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上了贼船。然而和所有上了贼船的人一样,等到发现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 陆瑾离欲哭无泪的“嗯嗯嗯”了好几声,直到陆瑾怀收回了匕首,他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拿起腰间的折扇在脸上吹的风生水起。 李程玉看的不禁笑出了声,好心提醒道,“放心吧,你四哥逗你玩的。” “王爷。”门外忽然传来子堂的声音,而陆瑾怀分明吩咐过,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事情,眼下一律先推掉的。 其实李善也没跟子堂说这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就是在他喝了泡了第五次的菊花茶之后,非得要求现在非见王妃不可了,子堂被左丞相烦的不胜其扰便想着来通报一声,到时候若是王爷和王妃不同意见他,也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进。” “禀告王爷,左丞相来了。” “他来做什么?”问这话的不是陆瑾怀,反而是李程玉和陆瑾离异口同声,李程玉奇怪的瞥了陆瑾离一眼。 陆瑾怀以为他把这当宁王府了,也没多说什么,问李程玉,“你要见吗?” 李程玉思考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她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爹此时过来找她的原因,点了点头。 陆瑾离见四哥和四嫂要去见客了,便不多做停留打扰,告辞回府。 这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举动,可是却让李程玉的心猛的“咯噔”了一下,因为陆瑾离是从后门走的,与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性格有些不符,像是刻意要跟李善避开一样。 但他一个不争不抢的亲王,能为了什么事请要与左丞相刻意避开呢?李程玉想不明白。 陆瑾怀也察觉到了陆瑾离的反常,和李程玉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也打断了李程玉想要和陆瑾怀一问究竟的想法。 今生明白了李善的所作所为之后,李程玉本来就已经对她爹没有了父女之情,如今知道了脸上的伤疤都是她爹为了权利而故意为之,她已经掩饰不住对李善的恨之入骨了。 “程儿,宋基回来了,他会威胁到为父的官职吗?”这是李善看见李程玉之后的第一句话。 李程玉面无表情的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焦急的李善,破口大骂道,“若不是你当初玩忽职守,以为宋基离朝之后就有恃无恐了,贪污受贿,目中无人,现在又何至于到如此田地?” 李程玉的言辞犀利,李善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更慌了,李程玉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个不要脸的爹。 “那怎么办呀?当初可是你让爹做的呀!”李善已经坐立不安了,但是他句句话却都只顾着自己的安危,甚至把黑锅都推给李程玉一个人。 与他们仅有一架屏风之隔的陆瑾怀眯起了眼睛,却遮不住眼中的狠戾。 其实李善不知道的是,比起他这个被李程玉安排在暗处的棋子,李程玉自己要危险的多,只有她才是在正面与宋基抗衡的那个人,如果皇上真的因为要平衡李善而让宋基回朝,只会更加倚重他,到时候她与宋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第一百零八章 液情味醇云雾茶 李善在晋王府碰了一鼻子灰,胆战心惊的回了相府。 陆瑾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还尚不知晓李程玉在整场事件中的角色,单纯以为李善是要来寻求帮忙的,满不在乎道,“你打算怎么办?” 李程玉,“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宋基回朝。” 陆瑾怀,“为了你爹?” 李程玉摇了摇头,前世今生的回忆交织在一起,疲乏的闭上了眼睛。 陆瑾怀把李程玉轻轻揽在自己怀里,下巴轻轻磕在她的头顶,“以后的事情不用自己扛着,你还有我。” 李程玉的眼皮轻轻的跳动了一下,浅浅的“嗯”了一声。 宋基虽然再度见到了皇上,但是皇上却对让他重回朝堂的事情只字未提,宋基想来想去,去了一趟参事府。 击参事是太孙党的人,同时也是陆鹤元的心腹,因为陆鹤元住在东宫里传递消息多有不便,便把参事府当做二人的一道桥梁。 陆鹤元得到消息后风尘仆仆的赶到参事府,他最近在试探祈正帝的口风,在殿前鞍前马后忙的精疲力倦。 而出乎宋基意外的是,皇太孙身边还跟了位白衣书生,陆鹤元一向行事严谨,这种时候还能带在身边的人该有多信任呢?可是如果真的这么重要的话,为什么宋基从来没见过他呢。 “在下刘希,见过宋学士。”白衣书生的嗓音与他的长相一般温润,却是不卑不亢的。 宋基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肯进入正题,但陆鹤元已经乏了,直接了当的点破,“先生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宋基这才彻底明白了这位叫做刘希的年轻人在陆鹤元心中的地位,左右衡量中,便把在朝堂上与祈正帝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向陆鹤元复述,向其询问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推进回朝的速度。 陆鹤元听完宋基的话,问刘希道,“先生觉得呢?” “兜率宫。”刘希淡淡道,看向宋基的眼睛里像一汪泉水般波澜不惊,“如今圣上龙体抱恙。” “不愧是先生,一语中的。”陆鹤元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等宋基再问些什么,便带着刘希离开了参事府。 等过了好久,宋基才反应过来刘希话里的意思。 回到了东宫,陆鹤元邀请刘希一同品尝今年新进贡的云雾茶。 云雾茶产在高山云雾中,故而得名,每年都由南诏国进贡给大雍,极为名贵。色泽嫩绿的茶叶外形紧细,条索紧细,卷曲秀丽,刘希双手捧起茶杯,细细品尝。 “先生觉得这茶如何?”陆鹤元貌似不经意问道。 “液清,味醇。”刘希垂眸看着杯中悬浮的一抹茶叶,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好像坐在他对面的只是一位普通人一般,“清香宜人,名不虚传。” 陆鹤元又斟了两杯茶,自己拿起一杯,递给刘希一杯,“嗯,说的不错。本宫曾与南诏国使者交好,除了两国之间的往来,本宫也多次私下给予过其不少赏赐,为的是有朝一日南诏国若有策反的心思,他能及时告知本宫,这些茶叶便是他在使节之外单送给本宫的。” “如此,甚好。只是殿下为何觉得使臣会在国家有难之事,一定会告知您呢?”刘希说着,将胸前的一缕发丝拨到身后,动作轻柔和缓。 “因为他本不是南诏国人,他的国家曾经要过他的命,是本宫设法救了他,并将其送入的南诏。”陆鹤元说话向来点到即止,他也相信刘希能够听明白,他又斟了一杯茶但是拿在手里却没喝,“云雾茶固然金贵,但是本宫自然也不稀罕这些东西,本宫送他去南诏,要的是南诏的国情,这该怎么办呢?” 刘希沉思了片刻,“设限。” “设过了,无果。” “殿下可觉得使臣有二心?” “未知。” 忽然间,刘希听懂了陆鹤元的话,什么云雾茶,什么南诏国,不过是个幌子,陆鹤元这根本是要对晋王妃下手了,刘希后背一凉。他曾经猜测过陆鹤元和晋王妃之间的纠葛,刚刚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还没想明白晋王妃究竟是站在哪边的人,没想到陆鹤元就已经有了下一步想法。 或许就像陆鹤元说的“未知”,他自己也没明白晋王妃究竟是哪边的人,但是这个人于他来说已经无用了,却又掌握了他的把柄,须得处之而后快。 与此同时,刘希也瞬间明白过来皇太孙殿下这也并不是单纯的在询问他的想法,而是在试探自己的忠诚度,毕竟他曾经是晋王府出来的人,陆鹤元澄澈的凤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刘希,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将自己和晋王妃置于死地,刘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拧紧了大腿,一字一句道,“除之。” 陆鹤元笑了,这才吹开杯中的浮沫,品了已经有些微凉的茶,“先生是个聪明人。” 算算皇上睡在棠宴宫里已经连续有一月了,任凭后宫妃子怎样给钱公公好处,钱公公又是如何吹耳旁风,祈正帝就是雷打不动的往棠宴宫里跑。 到后来钱公公也不肯吹耳旁风了,因为皇上的身体实在是恶化的太快,若不是婉妃娘娘精通医理又足够了解皇上,恐怕好几个晚上都熬不过来,如今太医也是彻夜在宫外候着,生怕出差错。 阳光无力的洒在皇宫冰冷的地面上,本来在高处遥不可及的树叶也变枯黄,迎风飘荡几圈后终归无力的落在地上,被太监宫女抱怨着扫走。 “阿蓉,我们该去围猎了。”祈正帝拉着婉妃的手,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拐到这里了。 婉妃照顾着皇上喝完了药,轻轻把瓷碗放在一边,“好,那等皇上您的咳嗽好些了,我们就走。” 这些日子祈正帝偶尔会提起围猎的事情,婉妃的回答措辞大概会换一些,但也是换汤不换药的把这件事情搪塞过去,毕竟如今谁都知道,皇上的身体连每日处理政务都已经力不从心了,更何况是打猎呢,可是今天皇上却忽然执拗了起来,“不,眼看着就要秋分了,等到秋分过了,野兽都该冬眠了,就该趁着眼下,他们储备食物的时候,又多又肥,才最合适!” 第一百零九章 受宠若惊扬清居 于是围猎的事情居然真的就这样交由礼部操办,定于下月初五,事情传入朝中百家,众人皆诧异,不乏有人猜测祈正帝原先是装病,为的是试探人心,愈演愈烈的朝堂之争渐渐的平息了不少。 东宫中人都觉得刘希先生是一个神秘的人,他久居深宫,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却偏偏得皇太孙倚重,像是一个天赐的人一般。因为大家对他多有好奇,所以都喜欢时不时的来关心他一下,而刘希也从来不拒绝,总是以礼相待,甚至有的小宫女已经会把先生当做意中人了。 这天,轮到春熙去扬清居照顾先生了,她先去小厨煮了一碗冰糖雪梨羹,又特意回房换上了一身洗的干干净净的樱草色比甲,又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过年时候宫里赏赐下来的点翠八宝钗,小心翼翼的插进发髻里。 今天可是好不容易才轮到春熙的,她起的最早,随口扒拉个几口早膳,便准备去伺候先生了。 刚一出西苑,便碰上了刚从扬清居里换下来的晴云,晴云比她早入宫几年,她向往常一般福了身子,“姐姐。” 昨日先生和殿下品过茶之后便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晴云也是如春熙这般收拾了一番,但是却连先生的面都没见着,如今见到春熙,她心里忽然就不平衡了,在春熙从她身边小跑着过去的时候,向侧伸出了脚尖。 春熙没留意,被绊了个跟头,可是她却没有多停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想也没多想就和晴云告了别,直奔小厨去了,多留一会儿就得少伺候先生一会儿了,腿疼什么的回头再说吧! 晴云见春熙这幅不以为意的模样,扬起头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低声咒骂道,“下贱的东西。” 她忘了自己昨天也是这样的一幅模样了。 春熙一路小跑到了小厨,把摔出石子印儿脏兮兮的小手在抹布上胡乱蹭了蹭,才细心的冰糖雪梨羹盛进瓷碗里,一路端进扬清居。秋日天亮的晚了些,才刚刚显出鱼肚白,先生就已经起床了,春熙远远的看见刘希穿着他那身月牙白的长袍坐在案牍旁,可能是这几天又瘦了,明明是合身裁的袍子居然就有几分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了,更是让刘希看起来更加出尘,墨发行云流水的散在肩头,只剩下白皙修长的脖颈吸引了所有的目光,春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真是天下掉下来的人呀。 春熙端着甜羹走进来,刘希正在心里酝酿出一首隐晦的暗语,他拿着笔刚写了前几个字,春熙就已经走到他身边了,刘希全神贯注的鞋子,身上又没有功夫,春熙脚步不重,等到她把碗放到刘希面前的时候刘希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 刘希一惊,笔都险些滑落,可是丫鬟已经看见他在写字了,如果此时再把纸收起来则显得太过欲盖弥彰,刘希定了定神,镇定道,“你识字吗?” 刘希一向鲜少与府中下人说话,不明所以的春熙受宠若惊,思索了一下,认真道,“奴婢识得自己的名字。” “是吗?”刘希把笔放回笔搁上,端起那碗还热腾腾的冰糖雪梨羹,“那你写给我看。” 春熙脸都红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发髻乱了没有,胭脂会不会不够红,颤抖着小手拿起了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了“春熙”两个字,写到一半发现没墨了,又蘸了蘸。等写完了名字,她把毛笔放下,顺手摸了摸珠钗的位置是否还整齐。 刘希默不作声的喝着甜汤,他从春熙写到一半的时候就知道这姑娘不识字了,方才的心慌意乱顿时收起来了,又回到从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不过他这场心里的海啸,春熙一无所知而已。刘希看着纸上歪七扭八又粗细不定的两个字,念道,“春熙。” “奴婢在!”春熙笑眯眯的应下,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名字是这么好听的啊。 “没事了。”刘希淡淡道。 眼看着先生下一秒就要轰人了,春熙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先生我给您盘发吧!” 刘希这才抬头,第一次看向这个让他心有余悸的丫鬟,东宫里人多,他记不全,也全然不记得这个姑娘是谁,只是忽然间他看见这丫鬟头上带着的八宝钗好像有些眼熟,好像是什么时候见晋王妃也戴过,不同的是晋王妃用的翡翠装点,“好啊。” 春熙眼睁睁的看见先生就是在抬头的那一刻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这可是对府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先生啊,她激动快要哭了。 陆瑾怀下朝后换了一身玄色的衣裳,从城西宋基的宅邸外一跃而起,偷偷摸摸的进了宅子。这座宅子从外面看起来和其他家没有别的两样,可是进去之后却别有一番精致,古玩字画,御用珍品,全都应有尽有,极尽奢华之态,俨然成了从前学士府的复刻。 可见宋基虽然离了朝堂,日子过的一点也不比从前差。 然而有一点,这里虽然房屋众多,但里面摆的不是古玩便是珍宝,没看到有人影。 难道是宋基把这里当成仓库,实际上没住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偷闯进民宅的陆瑾怀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人家的院子里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在心里嘀咕。 “是谁?!”陆瑾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等到陆瑾怀转过身,看见宋琏一幅惊讶的神情来不及掩饰,尴尬的把手里的大铁锹扔在一边,“王爷?” 陆瑾怀看着那笨重的铁锹,心里想的是就这种东西,你拿十个也伤不着我,更何况他来这里一番,找的就是这个人呢。被主人发现了陆瑾怀也没有半分羞愧,嘴角还带着笑,懒洋洋的走向宋琏,然后轻轻一抬手,给了宋琏一个手刀,宋琏脑袋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人就像大树上的落叶一样,轻飘飘的倒在陆瑾怀的身上了。 陆瑾怀纵身一跃,出了宋宅,他连宋宅的大门在哪都还没摸清楚,就已经是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是两个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昔日故人再相逢 李程玉手里捏着吃完了的香蕉皮,黑乎乎的皮里带着黏腻的白丝糊成了一手,可李程玉好像浑然不觉似的,河开和燕来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当没看见了。 她的脸一直都没有好,每次上了药都像是划刀子一般让伤口重新渗血,浮肿粗涨,血痕纵横,又偏爱月牙白的面纱,总是时不时就要换一次。 刚换好了一幅新的面纱,陆瑾怀颀长的身影远远的映入眼帘,李程玉定睛一看,他的肩头上好像驼了一坨什么东西似的一起一伏。等陆瑾怀走近了,李程玉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她认识的人,宋琏! 李程玉抬起手,放在宋琏的鼻子下面,不可置信问道,“你从哪把他捡回来的?死啦?” 陆瑾怀瞥了李程玉一眼,正欲把宋琏放在床上,看着大红的床单忽然停顿了一下,“去沉苑。” 到了沉苑陆瑾怀“噗通”一声把宋琏扔在床上,揉了揉肩头,“看着弱不禁风的,没想到顶头老母猪沉。” 李程玉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还背过老母猪?” 陆瑾怀一个眼风瞪下来,李程玉才发觉现在好像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的手在陆瑾怀和宋琏之间游离了几个来回,一时没想好该从哪开口。 “没死,从他家宅子里打晕了抱回来的。”难为陆瑾怀把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运回来,气息还是平稳的,只是脸颊上难免泛上了淡淡的粉红色,一颗浑圆的汗珠落在脸颊上一动不动的。李程玉看的难受,要说这汗要么落下来,要么就蒸发,停在脸上算是个怎么回事呢,这么想着,她伸出手,想把陆瑾怀脸上的汗滴擦掉。 陆瑾怀察觉到脸庞有东西,习惯性的伸手挡住,随即他察觉到这只白皙的小手没有恶意的时候,放下手就显得太刻意了,于是他的大手把她的手握住,温热的气息顺着手掌传递到李程玉的身体里,李程玉的脸忽然就跟被火烧了一样的烫,比忙活了半天的陆瑾怀脸还红。 可陆瑾怀没有撒手,“宋基如今的身份是寻常百姓,很难再找到他的错处,且无论是要平衡你爹,还是父皇的身体需要医治,除了他自己不愿意以外,几乎没办法拦下他回朝。” “医治?宋基懂得医术?”李程玉歪着脖子疑惑问道。 陆瑾怀摇了摇头否定,“他不懂,但是兜率宫中的长生不老药,是他炼的。” 兜率宫! 听见这个名字,李程玉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尽管手被陆瑾怀握着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发抖。她唯一一次见过“兜率宫”这三个字,便是她前生临死的时候,她像浮萍一样被人拖进那座暗无天日的“宫殿”,金碧辉煌的“宫殿”外面,赫然写着兜率宫三个字。里面却只有一座巨大的烤炉,她就是被活生生的架在上面烤死,骨头渣子都不剩。 “怎么了?”陆瑾怀察觉到李程玉的反常,握紧了她冰凉的指尖,他总是觉得李程玉好像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如今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没,没事。”李程玉随口答着,可她从陆瑾怀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陆瑾怀恐怕不信她没事,一言不发,耐心的等着一个解释,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我” “咳咳咳。”在二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李程玉的话,“陆瑾怀” 二人一回头,看见宋琏一张急得喘不上气的脸涨的通红,陆瑾怀叫了府里的下人过来照看着点儿。 这时候李程玉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问陆瑾怀,“看见李祺玉了没?” 宋琏大概是也发现了晋王并没有对自己有恶意,不然也不会让人来照顾自己,听见李祺玉的名字,他不等王爷开口,嘴角扯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怎么,你们还不知道,祺儿已经死了吗?” 人已经死了,宋琏曾经也是真心爱过李祺玉的,爱恨都搁浅,他终究还是称他的亡妻闺名。 “又死了?”李程玉蹙了眉头。 宋琏猛的抬起头,惊讶道,“什么叫‘又’?” 陆瑾怀和李程玉对视了一下,眼睛里也都流出一丝惊讶。当陆瑾怀把李祺玉死而复生,还来过晋王府的事情告诉宋琏的时候,宋琏惊诧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吗?”李程玉还是将信将疑。 “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宋琏痛苦的摇了摇头,他本来想与父亲云游四海之后就与李祺玉和离的,后来李祺玉死了,他也是听得父亲的意思将李祺玉草草埋葬的,但是在后来的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里,他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把李祺玉带在身边,会不会她就不会死了?说到底,他也是造成李祺玉死的凶手之一。宋琏颓然的垂下了头,“现在呢?她人在哪里?” “她没去找你吗?”陆瑾怀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李祺玉从王府失踪那日,正赶上王府里莫名的走水,当时又是李程玉刚知道害自己毁容的元凶是李善情绪不稳定,他没心思管这茬子事,理所应当的以为李祺玉是回去找宋琏了。 宋琏茫然的表情一看就是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的模样。 李程玉就在这个时候,抓住了宋琏的弱点,她本不该利用死者,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她也就不得不利用她那个曾经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妹妹了,“你知道为什么李祺玉会和陆鹤元苟合吗?” 宋琏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芒,就像那日他从东一厢走出来的表情一样,一幅自嘲的模样,“祺儿生的貌美,又通四书五经,大概是觉得嫁给我这样的庸才委屈了自己吧。” 李程玉愣愣的看着宋琏,李祺玉不过是相府的庶女,可他宋琏可是大学士心尖儿上的独苗儿,李祺玉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蛊,才能让他有这样荒诞的想法? 不对!李程玉瞬间反应过来了,李祺玉纵使再有心计,有些主观上的意识她是改变不了的,能操纵宋琏主观意识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宋琏的亲生父亲,宋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义灭亲为上策 “不。”李程玉斩钉截铁的否了宋琏的话,宋琏茫然的抬头,听见李程玉再说出晴天霹雳一样的话,“她是被你爹害的。” “什么?”宋琏从小就被宋基养在手心儿里保护的一尘不染,哪怕是入了仕也仗着宋基这颗大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他心里宋基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怎么可能会害人呢?宋琏一介文人,哪怕再生气说不出来什么难听的话,气的发抖,“晋王,您光天化日之下不由分说的将草民打晕劫到相府,为的就是听尊夫人诋毁在下的父亲吗?!” 诋毁?陆瑾怀听的挑了下眉毛,宋基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还用得着诋毁?说他老奸巨猾都是夸他! 李程玉一惊,这才明白宋基和宋琏之间的微妙,可她为了保命,却不得不做一个坏人,她要亲手拆掉一个人对自己心中英雄的全部幻想。 残忍吗?残忍。 有的选吗?没得选。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为了让宋琏相信她不是在栽赃诋毁,李程玉只能从最一开始说起,“你在成亲之前,以为自己要娶的是谁?” 宋琏没想到李程玉会说起这个,下意识的就心虚的看了陆瑾怀一眼,但是因为他还在气头上,就气呼呼的不说话。要不是挨了手刀头还有点晕,就算外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冲出去的! 李程玉捕捉到宋琏的眼神,追问道,“你也以为,你要娶的人是我,对吧?你有的生辰贴也是我的,对吧?” 宋琏从鼻腔里哼了哼,“也不知道是谁弄错了。” “弄错?呵。”李程玉被宋琏的自欺欺人逗笑了,“当朝大学士之子娶亲,就是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弄错吧?我也不妨告诉你,直到掀下盖头的前一刻,陆瑾怀都以为他要娶的是李祺玉!” 提到李祺玉的名讳,宋琏的眼皮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李程玉不给他时间思考,“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换亲!你爹也参与进来了!而且” “你胡说!”宋琏强自镇定的打断了李程玉的话,却只有他自己没发现他说话的时候尾音都在颤抖。 李程玉目光如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宋琏,因为她眼神中的怒气太盛又太过笃定,让宋琏的气焰慢慢的就弱了下去。 李程玉这才心急如焚的发现,要让宋琏站在他们这边一起阻止宋基入朝为官,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了,不由得哀怨的瞥了陆瑾怀一眼。 而一直沉默的陆瑾怀则把这个眼神理解为求救,以为他的夫人总算想到自己了,轻轻扯了扯唇角,走到宋琏面前,宋琏坐在床上不明所以的抬起头仰视陆瑾怀,然后猝不及防又挨了一下手刀,吃痛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床上了。陆瑾怀收回手,扬了扬下巴,“看见了没,他要这么用。” 李程玉,“?” 陆瑾怀把宋琏扶正,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把李程玉按在椅子上,摘下她已经染红了的面纱,李程玉想要挡脸的手被他抓在手里,长袍一撩坐在她边上,“怎么?你还真想以正义和爱打动宋琏,让宋琏和你一起大义灭亲阻止宋基吗?” 李程玉没了面纱气势都弱了几分,也不敢再看陆瑾怀,盯着绣花鞋面小声问道,“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陆瑾怀,“当然不是,告诉宋基他儿子在我们手里就行了,宋琏可是他的宝贝疙瘩,别说是官职了,就算是命我看他也未必不给。” 李程玉瞪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从陆瑾怀手里揪出来一只手比了个大拇指送到他面前,真是没想到这个人能把这么无耻的计划这么光明正大理所应当的说出来啊! “伤口痛不痛?”陆瑾怀的大手在李程玉的鬓角处打圈,连带着她耳朵都酥酥麻麻的。 “不是很痛,就是挺痒的。”李程玉如实答道。 静下来,她才仔细的看陆瑾怀一直住着的沉苑,房间不大,却装点的纵横交错,一眼看不到头。廊上有墨色的栏杆,挂着缟色的细竹帘,秋风轻吹,珠帘便跟着轻动,冷清又别具一般风雅。 听得见风的声音,房间安静的不真实。 以宋琏威胁宋基,虽然是下策,但是百发百中,要怪就怪他非要做出一幅离朝后不谙世事的假象,没派人保护好宋琏吧。 但是事情如果真的这样,是不是太过于简单了? “王爷!大事不好了!”子堂慌慌张张的跑来沉苑,刚欲张口,看见王妃也在这里,到嗓子眼儿的话又给咽回去了,欲盖弥彰的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怎么了?你快说!”李程玉没有给子堂掩饰的机会,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起,“是不是和宋基有关?” 子堂不敢拿主意,迟迟不开口,直到看见王爷颔首,他才支支吾吾道,“宋、宋大学士,回朝了。” 李程玉浑身的血就像被抽走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头上的金钗随着她单薄的身板摇摇欲坠。 他们占尽了地利人和,却唯独失算了时间,李善姑且不谈,祈正帝的身子骨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更加耽误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河开的声音也从沉苑外面焦急的传进来了,“王妃娘娘,奴婢有要事求见!” “进来吧。”陆瑾怀替李程玉应下。 河开怯懦的走进沉苑,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不敢乱看,在看见李程玉的时候愣了一下,声音比方才敲门的时候轻软了不少,“娘娘,换药的时间到了。” 李程玉当是多大的事情,手肘搁在桌子上撑起额头,正想打发河开回去的时候,看见河开紧咬着下唇,一幅紧张兮兮的模样,李程玉一愣,恐怕不是换药这么简单的事情!河开机灵,是以换药当幌子,看来这是一件不该让陆瑾怀知道的事情,或许是河开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让陆瑾怀知道。但是无论是哪种可能,等待着李程玉的都会是一场新的腥风血雨,她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跟陆瑾怀暂别,以换药的名义跟着河开走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杀人不见血的鬼箭 走出几步,李程玉因为精神一直紧绷着,脚下一个没注意抽筋软了一下,踉踉跄跄的靠在河开的肩头,她没戴着面纱,府中人从前只是听说,第一次看见晋王妃这样猩红恐怖的真容,不知道是不敢靠近还是没认出来她,纷纷躲得老远,没人上去搀扶。 燕来远远的看见了,小跑着过来跟着河开一起,把娘娘搀回了长知阁。 “怎么了?”李程玉知道河开是有事情找她,可直到进了屋坐下才有力气问,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的小脸已经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感觉这座为她大婚而设下的楼阁仿佛已经隐伏了眼睛看不见的杀机,夹杂着哪怕她已经重活了一世依然无法预知和控制的阴谋。 河开面色凝重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男子用的白玉透雕莲花纹香囊,乍一看和陆瑾离身上的那个有些像,但是李程玉接过手仔细看就会发现在花纹和用料上考究了不少,香囊的主人也该是一个风雅之士。 可是香囊上有一处花纹就是怪怪的,明明是一个崭新的香囊,却有一处裂开了。 难道是送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李程玉望着那香囊,左右不得其法,问道,“是谁送来的?” “是”河开刚要说话被燕来拦住了,燕来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速走到窗前,四处看了下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偷听,小心翼翼的取下栏杆,把窗户关上,确保长知阁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之后,才冲着河开点了点头,整个房间中弥漫着危机四伏,河开附在王妃娘娘耳边谨小慎微道,“是皇太孙。” 陆鹤元?李程玉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指腹轻轻在香囊上摩擦,香囊的裂纹处细致光滑,显然不是摔破的,可是为什么有什么样的消息不能借着由头来王府给他说,要如此费尽心机的刻在香囊上呢? 李程玉的眉心几乎要拧在一起了,“去,备文房四宝来。” 燕来呈上文房四宝,把墨研开后,李程玉蘸了少许在笔尖上,轻轻涂在香囊有有裂纹的那一面,然后把香囊压在宣旨上,花纹连带着裂痕便一览无余复刻在纸上。 李程玉观详了许久,花纹虽然是宫中也并不多见的莲花花纹样式,但也没什么特别的,至于这个裂纹,是个二?还是个一?还是个三?陆鹤元究竟要跟她说什么呢? 为什么笔画之间又要做出断裂呢? 故意为之?还是做功太赶,不小心断开了? 李程玉白皙的手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清晰的牙印,但是因为她思考事情太过于专注,一点也没察觉到,紧蹙的眉头也一刻未曾松开过。她脑袋中浮现许多前世今生陆鹤元和自己说过的话,想过千万种陆鹤元可能和她做出的暗号,但是都未果。 小小的裂纹就像个谜面,可她没有谜底。 “送信来的人认识吗?或者说了什么没有?”李程玉试图中人身上找到答案。 信物是燕来拿来的,她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认识,是个宫女,自称叫晴云。” “晴云?”李程玉在脑海里想了一遍这个名字,她前世今生接触过的宫女都不多,不存在把名字忘得一干二净的可能性,“那她说了什么没有?哪怕是隐晦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或者除了这个香囊之外给没给过你别的东西?再不显眼的东西都算!” 燕来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把那宫女来时的场景在脑海中反反复复的过了无数遍,才笃定道,“没有。她只说她是东宫来的,叫晴云,说把东西给您,您自己就能明白了。” 李程玉毫无头绪的把纸又拿起来,让河开把窗户打开,对着光亮也依然没看出个所以然。这让李程玉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就是错了?既然宫女特意说自己是来自东宫,那或许这个香囊根本就不是暗号,只是陆鹤元提醒自己要早些要到兵符的提醒? 忽然间,李程玉的脑海中划过了一道电闪雷鸣的光亮。 错了! 一切都错了! 这确实是暗号,但是这暗号虽然是以东宫的名义送来的,却不一定是皇太孙送来的! 东宫,除了陆鹤元,还有刘希! 数字,画象,断裂,这分明就是八卦图!这裂纹是卦中的阴爻和阳爻!是刘希借着皇太孙的幌子送来的!刘希确实机灵,他知道王妃与他有牵连这件事这件事不能声张。因为晋王妃和刘希说过,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其他人包括他要誓死效忠的陆瑾怀都不知道,但李程玉嫁入晋王府之前与皇太孙来往亲密,如今与皇太孙礼尚往来则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李程玉把香囊复刻在宣旨上的八卦图重新找了张宣旨,放大誊写在上面,她对奇门遁甲之术了解的不多,之前故弄玄虚唬住了刘希,没想到却害惨了自己。看来这刘希真把晋王妃当成同道之人了,以为她精通周易,二人可以通过卦象传递出许多他人看不懂的话,殊不知他这个举动第一个难住的就是晋王妃。因为李程玉光是回想那八八六十四卦的图象,就又快要了她半条命了,更别说去想这个意思了,真真是叫人欲哭无泪。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李程玉所记得的卦象不多,但是正好就记得刘希给她的这一卦,上乾下震,异卦相叠,卦名曰无妄。 无妄卦?他这是要告诉自己要有无妄之灾吗?哪来的无妄之灾呢?是他算出宋基要回朝了? 李程玉忽然发现,她解决了一个问题,后面竟然还有无数个问题再等着她,可是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去解了。 思来想去,李程玉觉得应该去找陆瑾怀,说出实情,再一起思考对策,否则别无他法。想来陆瑾怀为了她连挟持宋琏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她也没什么再好瞒的。 未曾想李程玉人还没踏出长知阁,远远的就看见陆瑾怀带着陆瑾离过来了。看见这两个人,李程玉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没来由的就平静下来了。可此时的李程玉不知道的是,陆瑾离的忽然出现,就是在她往后平静岁月中的某一天,埋了一支杀人不见血的鬼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晴云抢了春熙功 少年爽朗的笑声传来,即使入了秋陆瑾离依然是折扇不离手,看样子陆瑾怀是没有跟他说起他们目前的处境,他虽然已经做好准备李程玉的脸因为剔旧的缘故会很狰狞,但是真当他面对面地看见李程玉斑驳纵横的脸时,若不是认出了那双分外漂亮的眼睛,他还是不太敢相信初见时惊艳他的女子面纱下竟然是这样一张脸。 陆瑾离不见外的坐上了主座,仔细的端详一番李程玉的脸,询问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又叫来河开燕来,把后面几日的药方开出来,刚拿起羊毫还没落在纸上,陆瑾离忽然“咦”了一声,“四嫂你这是起的什么卦?” 李程玉心力交瘁,不想和这个浪荡公子闲聊,敷衍道,“随便画的。” “这样呀。”陆瑾离也没多说什么,虽然四哥没说,但是他看得出来四哥与四嫂的神情都明显很紧张,知道府里应该是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陆瑾离低着头把药剂和用量都写清楚之后,又扫了一眼放在手边的卦象,忽然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河开就站在陆瑾离边儿上,觉着宁王应该是问自己话的,思索了一下,答道,“回宁王爷的话,今儿个是葵酉月,己酉日。” “月份属金,日子也属金呢,正克卦上的寅木。”陆瑾离打开折扇,一双精致的凤眼从扇子后面冒出来,盯着李程玉道,“四嫂,玉五行属木,你这随便画出来的卦,可要多加小心呐。” 李程玉以前从不知晓陆瑾离竟然也懂得奇门遁甲之术,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你懂看卦?卦上还能看出些什么?!” 陆瑾离又盯着那张宣纸看了一会儿,像个老道士一般大拇指在手指上点来点去,不得不摇了摇头,“看不出了啊,这是周易上懂的东西,父皇从小让我们几个皇子都学一些,结果大家都没有这个慧根,谁都没学出个所以然,不信四嫂你问四哥,他也会。” 李程玉惊讶的看向陆瑾怀,后者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陆瑾离话说完了,药也开完了,因为眼下时局紧张,陆瑾怀就没多留他。等陆瑾怀去送客,两个人都出去的时候,李程玉又拿着那张写着卦象的纸,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玉属木,金克木,金子是黄色的,卦是无妄卦。 把这一连串的信息串在一起,李程玉的瞳孔猛然放大。 刘希这是在告诉自己,陆鹤元要对自己下手了! 晴云送完了香囊回到了东宫,正欲去扬清居向先生邀功以求多在他身边伺候几日的时候,被皇太孙手下的人叫住了,把人带进了正殿。 “今天是你去伺候的先生?”陆鹤元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下面的晴云,俨然有几分帝王之姿。 “回殿下的话,不是奴婢。”晴云跪在地上,惊慌的答道。 今日伺候先生的本来是春熙,转送香囊先生本来也把这件事情交给春熙去做的,她伺候先生的那天,可是连面都没见到,凭什么春熙就又能写字又能出府呢,于是晴云趁春熙不注意,便偷偷拿了香囊“替”她转交了。可是晴云万万没想到只是抢了春熙的功这种常见的小事,况且东西她都已经送到了,竟然会让皇太孙如此兴师动众。 “那既然不是你伺候先生,你出宫又是去做什么了?”陆鹤元眯着眼睛打量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心里想的自然和小宫女所担心的芝麻蒜皮宫女之间的斗争不同,他担心的是如果这个小宫女真的勾结刘希做出背叛他的事情,不管她承认与否,陆鹤元都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解决掉。 晴云以为皇太孙在为自己抢功的事情兴师问罪,想想好如果事情败露了,便把这件事的罪责推到春熙身上,说春熙逼自己做的。有了借口,底气都硬了几分,“回殿下的话,是先生让奴婢送东西给一位故交。” 虽然表面上陆鹤元对扬清居放权不理,但是事实上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他继续问宫女话,“故交?哪里的故交?” 晴云答,“是晋王府的河开姑娘。” 河开陆鹤元猛地一听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思索了一会儿便想起来这是李程玉身边侍女的名字。他知道这个小宫女带出宫的是一个白玉香囊,甚至他明确的知道,香囊里面没有任何藏字据的可能,但他没想到这个小宫女会连着去了晋王府的事情都承认的这么痛快。是刘希没想到自己会调查?还是刘希压根就无意隐瞒呢? “你下去吧。”想来从这个小宫女身上是套不出什么话了,陆鹤元摆摆手让她退下了。 晴云以为是春熙来告状了,皇太孙才会大动干戈把她压来正殿,连不能活着出去的心思都有了,没想到只是这样?都白瞎了她在心里编瞎话的功夫! 然而晴云还是松懈的太早了,陆鹤元为了要套出刘希的话,也为了不能让刘希知道自己在暗中调查他,自然不能让晴云有机会跟他说起这件事。而管住一个人嘴巴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她再也不能说话。 晴云“不小心”掉进了宫中的枯井里,而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都没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是不是不应该抢春熙的功劳? 陆鹤元一脸焦急的快走到扬清居,把小宫女给他送了香囊之后意外落井的消息告诉刘希,刘希听完却是不解的看了一眼春熙,“你不是说那香囊丢了吗?” 两双位高权重的眼睛一起盯着春熙,把这小宫女吓得“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带着哭腔焦急道,“真的呀,奴婢本来要送出去的,结果谁知道一转头就不见了,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晴云姐姐手里了呀!” 陆鹤元遣走了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宫女,问刘希,“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也说不上是重要吧。”刘希言语间有些怅然,他当然不信宫女是意外落井的,只是他本来让春熙去送,是已经为她想好了后路,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是害了一条人命,嗓音愈发低沉,“只是一个新打的香囊,在下想送给一位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的故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性凉薄的陈世美 “先生何以见得,再也见不到那位故友了呢?”陆鹤元又向前走了一步,听上去有些疑惑,但是眼神中的猜忌依旧不减。 刘希也只当什么都没察觉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借口,“她性子烈,主子走了,自然也不会苟活于世。在其位谋其政,在下不会把国事与儿女私情混作一谈,送她些贵重的东西,便当是赎罪了。” 原来是一个生性凉薄的陈世美,说白了也就是在给李程玉送行,陆鹤元笑了笑,便随意说了两句话后就告辞了。 秋日天高,不知不觉黑的也比从前早些,陆瑾怀听陆瑾离又念叨了几句里沉痼脸上的疤痕,想了想又决定宿在长知阁。 李程玉知道他已经把宋琏安顿好了,本该向陆瑾怀询问几句,但因她自己的日子已经过的如履薄冰,朝中重臣和未来天子都对她虎视眈眈,让她已经乏力再去多管了。 夜凉如水,李程玉的呼吸轻轻的传到陆瑾怀耳朵里,陆瑾怀知道她还没睡着,问道,“陆鹤元为什么要忽然送香囊给你?” “嗯?”李程玉的心思不在这,也不欲让陆瑾怀多担心,想了想觉得如果全说明白太乏力了,翻了个身道,“没什么,大概是让我早日得到你的兵符。” “在佛堂里。” “什么?” “兵符,在佛堂里,你背对珠帘往东走七步,有一块地砖是活动的,下面押着一枚发了锈的铜钱,拿着铜钱塞到佛堂里笑面佛的嘴巴中,就能看到暗室,记得进暗室千万不要用火照明,摸黑顺着台阶往下走十六阶,伸手就能碰到一块石头,石头上面的令牌便是兵符。若有一天,你遇到任何危险而我不在,你拿兵符,便可指挥三十万赫威三卫。”陆瑾怀说完,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重要的秘密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 在黑暗中,李程玉用手肘把自己大半边身子撑起来,轻轻向陆瑾怀靠近,忽然间,陆瑾怀感觉嘴巴上被一个湿湿软软的东西覆盖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脸上又落下一滴滚烫的热泪。 李程玉在入水的夜色中想起她曾经对陆瑾怀说过的,不要喜欢自己呀。她曾经负了陆瑾怀一生,没想到竟然又负了陆瑾怀第二世。把自己整个人、整颗心通通还给他,够吗? 宋基离朝多时,权势非但没有分散,反而因为他能再度回朝,对他表忠心的人越来越多,权势也比从前大了。 宋琏自然而然也回来了,只是宋基隐约觉得,再度回朝后,宋琏和自己好似不如从前一般亲近了,可惜他终日汲汲忙忙,都抽不出时间和宋琏好好聊聊,宋琏前后想了想,能想到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没了李祺玉寂寞了,寻思着再给宋琏找一房夫人。 在宋基回朝后,祈正帝的身子竟然一天天的比从前有起色了,婉妃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反常,但是观察了几天之后并没有什么异样,御医也说皇上脉象稳固了,祈正帝也安慰了婉妃几句,她便也将信将疑的觉得是长生不老药起了作用。 这日早上,李程玉在河开与燕来的服侍下,小心翼翼的洗去了昨晚上的药,随即主仆三人惊奇的发现,娘娘脸上原本血腥外翻着的伤疤竟然真的如宁王所预料中的愈合了,虽然还是有疤,但是已经比从前的轻浅了不少,而且也不那么狰狞了。 恢复成从前的模样,真的指日可待了! “快,先梳妆吧,今儿个是围猎的大日子,可别耽误了。”燕来催促道,虽然她自己眼角激动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拭去。 “嗨,是呢是呢,瞧我开心的差点给忘了。”河开一拍脑瓜子,蹦蹦跳跳的去找衣服了。 秋分前后,天气愈发的冷了,河开给找了一身着妃底石青色色荷花暗纹丝缎裙,外面又披了一件同色的薄氅,脸上的面纱虽然还是月牙白的,但是因为陆瑾离交待了不能一直捂着要多透透,换成了轻纱的材质,薄若无物,隐隐约约的能大概看出五官的轮廓,又正好将变淡的疤痕盖去了,因着是围猎,燕来不过是给李程玉简单地绾个朝天髻,着了几枚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随意点缀发间,竟然也能衬托出她艳绝一时的姿色,这才刚刚好了一些,就让陆瑾怀在马车上看见李程玉的第一眼,看出几分惊艳。 皇家围场位于京郊,偌大的丛林一眼看不到头,时不时丛林间有动物的影子一闪而过,都会引起人们的一片追随。 围猎场上,李程玉看到了许多相熟的面孔,却唯独没看见陆瑾离,正纳闷儿的时候,一个小丫头风风火火的冲过来跑到陆瑾怀面前,“见过晋王!” 李程玉一愣,觉得这小丫头有几分眼熟,却没想起来是谁。 陆瑾怀看也没看她,一声“嗯”,便是应下了。 那小丫头也不觉得敷衍,继续问道,“请问晋王殿下看见宁王了吗?” 见陆瑾怀摇了摇头,小姑娘也不多客套,“在下告退!” 李程玉看着小丫头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她说的话,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小丫头的名字,击怡悦,那个非陆瑾离不嫁的小姑娘。想到这,李程玉都不禁心疼起了击参事几分,也知道了看不见陆瑾离露面的原因,不知道是躲起来了,还是压根就抱病了。 只是,她方才觉得这小丫头眼熟,好像是因为觉得好像她眉眼间长的有几分像谁,不过又想不起来了。 围猎开始了,李程玉坐在女眷席中,旁边坐着许久未见的陈汶清,自从和哥哥成亲以来,他们二人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自然是没什么时间来找李程玉的。如今陈汶清愈发落得清秀,举止也比从前规矩了许多,像个少将军夫人的模样了。两个昔日闺中密友有说有笑,难得的过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远远的,李程玉觉得好像有一束目光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原来是另一位故人,刘希。围猎场上耳目众多,李程玉不方便前去,轻点了下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不过也是因为离得远,李程玉看不见刘希眼中的担忧与惶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圣上聊发当年狂 不多时,有宫人来报,说是婉妃娘娘好久没看见晋王妃了,要说说家常,把李程玉叫了过去,李程玉起身之时,发现刘希依然巍然不动的盯着自己,心里一顿,不由得多了几分慌乱。不过她和陆瑾怀都知道这次出门有危险,已经在自己身边插了不少暗卫,想来应该没有大事。 李程玉连脚下会有万丈深渊的陷阱都想到了,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可直到走到婉妃跟前了,才发觉真是草木皆兵了。 婉妃娘娘的说家常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假,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一日三餐吃了什么,衣服用什么料子才暖和又好看,李程玉还从婉妃娘娘这知道了陆瑾离今日是感冒了才没来之类的。 和婉妃娘娘坐得近,自然就离天子也近了,李程玉听说父皇的身子好了不少,这次是头回见到。可是事实却好像让她有些难以接受,因为祈正帝的精神头好了许多,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生气。 那样的眼神,和她在前世将死之时在兜率宫里的铜镜上见到的自己的眼神的一样的。 “晋王妃,晋王妃?”婉妃察觉到李程玉的走神,轻声唤她。 李程玉回过神来,“娘娘怎么了?” 婉妃把手中剥好的蜜果放在皇上旁边的玉碟中,回过头冲着李程玉笑道,“晋王妃是不是近日没休息好?眼睛都发直。” 李程玉很讶异婉妃对自己出神的失礼举止没有生气,把鬓发撩到耳朵前面盖住因为报赧而微微发红的耳尖,“兴许是吧。” 一群乌鸦跟在李程玉的话音儿后面扑棱棱的飞成一团黑云,顿时把临时打起来的营帐围上了阴冷之气。 “皇爷爷,皇爷爷”一个薑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的向营长走过来,可怜巴巴的声音听起来是要哭了。 祈正帝立刻走下去,把一瘸一拐的陆鹤元扶过来,让陆鹤元坐在自己身旁,一脸的担忧与心疼,“鹤元怎么了?遇到危险了?” 陆鹤元的眼睛里噙着委屈的泪水,瘪了瘪嘴,“没有,我不小心把脚崴了。”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动,好容易趁着围猎让你也练练,脚还崴了。”正欲将围猎紧急叫停的祈正帝忽然眉头就松开了,拍了一下陆鹤元的后背,给他拍的直咳嗽,模样有些滑稽,离得近的几个女眷都用袖子掩住嘴巴怕笑出声来。随从的太医正拿着药箱准备前来的时候,被祈正帝拦下了,又有了几分当初在马背上的豪气,“这点小伤,朕还是解决的了的,用不着别人!” 陆鹤元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被祈正帝看在眼里了,佯怒道,“怎么,朕还不如太医让你放心吗?” “没有没有,能让皇爷爷为孙儿治疗,孙儿感恩戴德。”陆鹤元忙解释道。 祈正帝哈哈大笑,一般人给崴脚的人治疗,都是让人家坐在椅子上自己再蹲着,可是祈正帝自然是不会给陆鹤元蹲下的,他一抬手,把陆鹤元的脚就拽到了腰前,陆鹤元筋可没有那么软,崴脚的疼加上拉筋的疼一起涌上来,他也不管在场许多人了,吃痛的喊了出声,可是因为祈正帝在前,他又不敢真的喊,以至于声音听起来还有点享受的意味,这下再也忍不住了,连跟在身旁的御医都别过身笑了。 祈正帝顿时觉得这个弱不禁风的孙子丢人,松开手不管他了,意气风发道,“你这个半大的小子,身子骨竟然还不如朕!你可看好了!” 接着,不管周围人再怎么劝阻,祈正帝都一意孤行,非得要亲自去围猎了,再度跨上马背的那一刻,祈正帝是兴奋的,这么多年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快要把人做的挛缩了。好像只有策马奔腾,才是人生的意义。 然而他如今的身份不同了,跟在他身后的人也从一起提着脑袋厮杀的同僚变成了保护皇上安危的大内侍卫。当然,还有他的阿蓉。 皇上去打猎了,婉妃走了,大内侍卫也走了一大半,营帐里瞬间就空了不少,以至于他们也没发现,有一个不该走的人,也走了。 陆鹤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的在一众人里打量了一圈儿,最后把眼神落在李程玉身上,好似哀求道,“程玉妹妹,扶我去我的营帐里休息吧。” 因为提前知道了陆鹤元要对自己不利,对于单独和陆鹤元相处这件事,李程玉心中已经是十分恐惧了,却只能佯装不知道,“鹤元哥哥这么早就要回营帐吗?不等大家回来了吗?” “嗯,我还有些话想和程玉妹妹单独聊聊,我们都许久没有单独说过话啦。”陆鹤元一脸赤诚,任谁看来,这都像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长大了叙旧的模样,甚至还因为是天潢贵胄,而更加难能可贵。 李程玉在心中快速思索了一番,陆鹤元的营帐虽然离这里不近,但她身边有暗卫,陆鹤元又受了伤,肯定是不能在这时候把她怎么样的。而如果她再故意和陆鹤元唱反调,可就是主动和陆鹤元撕破脸了,前有宋基,陆鹤元这头还是能拖几时是几时吧,李程玉扬头笑道,“好,那我送鹤元哥哥回去。” 陆鹤元的几乎半个身子的力气都架在李程玉身上,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外走,走着走着还因为疼的紧得歇一会儿,还没走出几步李程玉就累的气喘吁吁的了。 刘希跟着祈正帝的人马一起出了营帐,方才皇太孙一回来,他就发觉事情的发展已经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了,他找不到马匹,也不会骑马,只能跑着去想办法通知晋王。但是猎场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已经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口干舌燥,身体都要炸开了,他绝望的发现,竟然连其他人的人影都没有看见一个。而更让绝望的是,丛林中参天的大树遮住了日光,看不见太阳他分不清东南西北,跑着跑着他似乎迷路了。 李程玉已经搀扶着陆鹤元快要到他自己的营帐了,忽然觉得肩上一直压着他的力量小了很多,受了重伤的陆鹤元竟然已经可以自己行走了,他褪去了方才的赤诚,唇角带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程玉妹妹,兵符也该是时候给我了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思歹毒陆鹤元 陆鹤元的开门见山惊的李程玉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眉骨上的青筋不受控制的突突跳起来,僵硬的指尖紧张的抓住了裙摆,等到她生理性的想把陆鹤元从自己身上推开的时候,才发现陆鹤元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可以完全不依靠她了。她悄悄的把身子和陆鹤元拉开一些距离,李程玉愕然发现自己的裙摆和陆鹤元的裙摆竟然被系在一起了。 他根本不是把身子倚着自己那么简单! 一切就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进行,所谓的崴脚不过是个幌子!想想能让皇太孙欺君罔上的事由 李程玉头皮发麻!她的眼睛不安的四处搜寻之前在自己身边安插好的暗卫,四下除了荒草就是旷野,哪里有半点暗卫的影子?! 不过她安慰自己,要是连自己都能看见的暗卫,算是什么暗卫呢? “程玉妹妹,你在找什么?暗卫?”陆鹤元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李程玉的眼睛中盛满了惊恐,呼吸都变的急促了起来,陆鹤元阴狠的神情映入她的眼帘,喉咙就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抓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皇叔不会以为只有晋王府才有暗卫吧?真是可笑。”陆鹤元笑着摇了摇头,向李程玉走近,两个人抻平的衣角慢慢落下来,李程玉被他逼得节节后退,但是身后是无尽的旷野,从他们的营帐走到这里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这几步杯水车薪,况且衣服还连在一起!陆鹤元收起了笑容,板着脸道,“皇家围猎,皇爷爷也在,不管是四叔的暗卫还是我的暗卫,都是进不来猎场的,傻妹妹。怎么,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我比你们早发现这一点吧?” 李程玉不知道这时候她该做出什么反应,装傻?但她连陆鹤元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都不知道,她是真傻!这时候说话便容易出错,跑也跑不掉,她不可能跑得过陆鹤元,只能沉默的站在原地。 陆鹤元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烧蓝玛瑙瓶,与装五毓回转金丹的瓶子差不多的袖珍大小,李程玉忽然再也忍不住了惊声尖叫,身子也从微微的颤栗成了大幅度的颤抖。陆鹤元只是轻蔑一笑,“你叫吧,如果你觉得你的声音能穿过丛林到营帐里,我也不拦着你。” 见李程玉又死死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瓶子,陆鹤元轻声道,“别怕,这不是毒药。” 这当然不是毒药,这比毒药还让人求死不能!这个药瓶她前生见过,是被陆鹤元的手下反锁在屋中的那三日,那些人告诉她是毒药,吃了就能死,她毫不犹豫的吞下去才发现是媚药。 百虫噬骨,欲火焚身。 众目睽睽之下陆鹤元脚崴了动弹不得,自己又是唯一一个跟在他身边的人,到时候她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陆鹤元这是要活生生的把她毁了,李程玉终于崩溃了,嘴唇不停的哆嗦,“为什么” “我的好妹妹,本宫给你最简单的任务你都完不成,你说你是不是废物?不过是要枕边人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事情。不过也是,毕竟你连美人计都用不了。”陆鹤元把灭绝人性的话说的轻描淡写,高高在上的贬低李程玉,他自以为了解李程玉,以为自己是李程玉在毁容后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却毫无留情的把这份幻想亲手打破,看着李程玉痛苦的眼神,他依旧用一幅淡然的语气道,“乖妹妹,你知道本宫太多事情了,本宫这也是不得已,你原谅鹤元哥哥吧。” 李程玉早已经看穿陆鹤元人面兽心的本质,痛苦不过是装出来的,努力在拖延时间,想出可以逃生的办法,毕竟陆鹤元是有早有计策,而她要急中生智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陆鹤元看着李程玉,就像是看着待宰的羔羊,像是为了能够更加欣赏到她绝望的,陆鹤元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在看清楚的时候有了一丝吃惊,虽然还是丑陋的,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不少,仔细看还有几分当年的美貌,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阴骛,盯着李程玉的面色变化,一字一句道,“对啦妹妹,相府里的火是不是很离奇?是我放的。” 出乎陆鹤元的意料的是,李程玉的眼睛里不是怨恨,也不是痛苦,而是懊悔与悲痛? 不过他懒得去思考那么多因为所以,一把扯住李程玉纤细的手臂,把自己手臂绕着她的身体把她压在地上禁锢住,她的双腿不停的在地上挣扎,可是脖子却被陆鹤元牢牢的卡住,胳膊肘用力的硌在她的肩头,疼到她五官都扭曲了却不能张嘴喊出声。 他的手就像铁臂一般压在李程玉的脖子上,任凭李程玉怎样用力都拽不动,慌乱中,李程玉趁陆鹤元扣自己嘴的时候去解两个人的裙摆,药被强行塞进李程玉嘴里的那个瞬间,她用出全身力气在拳头上,重重的向陆鹤元要害处用力。 陆鹤元吃痛松了力气,李程玉趁这个瞬间脱开了他的禁锢,刚站起来,就被陆鹤元的刀子直直的插进了膝盖窝。 李程玉咬着牙把刀子拔出来,可是却再也跑不动了,鲜血顺着小腿肚汨汨流出,她走了两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上好的点翠花簪早就在方才挣扎之时散落了一地,凌乱的发丝盖住了李程玉绝望的双眼。 陆鹤元站起来,一双凤眼净是阴狠,又疼又恨让他的表情变的狰狞,他一脚踹在跪在地上的李程玉的肩膀上,李程玉单薄的身子自然受不住,整个人顺着陆鹤元的力气向地上倒过去,头重重的磕在不平整的石子上,膝盖窝处的血还在不停的流。 陆鹤元一脚踩在李程玉的胸口上,让她再无法动弹,再一用力,李程玉只觉得从胸前涌出一股热流,吐出一口鲜血,陆鹤元被激怒了,戏也不再做,面露凶残,“贱/人!你和你妹妹都是贱/人!都该死!” 听到这里,李程玉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李祺玉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是李程玉知道陆鹤元这时候不想让她死,否则他的计策都要泡汤,死时浑身是伤的他就更没办法解释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惺惺相惜父子情 但是如果他的计策成功,等待李程玉的将是无尽的黑暗,和上一世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也说不定。李程玉心一横,把舌头放在了上下两排贝齿中间。 急促的马蹄声从身下的土地上传来,陆鹤元看见远方有个人影驾马朝自己跑过来,打破了自己完美无缺的计划。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又撒气似的跺了一脚李程玉的胸膛才不得不趁人来之前拿开,李程玉疼的低吼了一声,贝齿也松开了,陆鹤元立刻装出一幅担忧的模样站在李程玉身边。 李程玉的眼睛已经被凌乱的头发糊住了,遥远的天空在她眼前忽明忽暗,她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到他们身前的时候,马上的人发出“吁”的拟声,勒住了缰绳。 “殿下怎么会在这?晋王妃这又是怎么了?”来人忙从马上跨下来,因为他实在是不善骑术,下马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被他不小心左脚踩了右脚,踉踉跄跄了几下才站稳。 李程玉从声音分辨出了对方的身份,可她分不出对方是敌是友,只能绝望的躺在地上,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昏了过去。 同样分不清来人是敌是友的,还有陆鹤元,他打量了来人一番,还没来得及说话,直到他看见对方冲着昏过去的李程玉念道“失礼了”,又把李程玉打横往马上抱的时候,才知道对方至少不是友。 刚才插进李程玉膝盖的匕首就在陆鹤元的眼前,被太阳照的闪着金光,此时宋琏又背对着他,他只需要捡起来匕首,对着来人的后脖颈插进去,再把其抛尸荒野,大计依然可成。情迷意乱的李程玉依旧会出现在他的床榻上,届时他会请旨赐死晋王妃,又压制了陆瑾怀。 可是他却不能,因为来人是宋琏,今天知道他要做这件事的,除了刘希便只有宋基!他如果杀了宋基的儿子,岂不是自断臂膀! 这可比李程玉要棘手多了。 权衡利弊后,陆鹤元只得在宋琏不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装回袖口,又一瘸一拐的帮他把李程玉扶上马背,才“惊慌失措”的解释道,“御史大人有所不知,方才程玉妹妹送我回营帐,半路碰到了野兽,妹妹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幸好有您及时赶到。只是御史大人不在围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宋琏被这个故事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读书人的脸色都吓成了猪肝色,“竟然如此危险!不怕殿下笑话,在下是围猎时迷路,与其他同僚都失散了。顺着一条小路,歪打正着就走到这了。” 宋琏的这句话只说了一半,重要的另一半,他在迷路之后如何碰到了刘希,刘希怎样探出他的口风,他又是如何决定来救晋王妃一命,两个人是怎么从茂密的丛林里找到出口的,他通通略过了。 宋琏又劝陆鹤元回营帐休息,但是陆鹤元执意亲口向皇上禀明此事,好让皇上放心,宋琏也就不再劝了。他让陆鹤元在马上抱着晋王妃,自己签着马的缰绳走在前面。 一马三人回到了休息处,李程玉浑身浴血的模样吓坏了一众女眷,陈汶清一蹦三尺高,在宋琏的帮助下,把人送到了自己的营帐里,紧随其后的还有闻讯而来的太医。 太医检查了一番李程玉的伤口,膝盖上整齐的伤口隔开了皮肉,明显是人为刀伤。 陆鹤元上前走了几步,拨开围着的一众女眷到御医身旁,脸上的愧疚和言语中的焦急都不禁让人有几分动容,“高御医,程玉妹妹怎么样了?都怪我让她送我回营帐,才不小心遇到野兽的。” “野兽?”高御医的眉毛微不可见的挑了一下,才明白这番话皇太孙是说给自己听的,“晋王妃福大命大,只是浅伤到了膝盖处的筋骨没有骨裂,仔细医治百日便无大碍了,敢问殿下,野兽是否还伤到了王妃的胸腔?” 晋王妃的胸膛有一处不自然的凹陷,恐怕胸骨是已经被踩断了,这才是导致她久久不醒的原因,陆鹤元自然是顺着高邵伯的话往下说。这让高邵伯想起了三年前,当时还是相府嫡女的李程玉容颜被毁,送到太医院看病,在皇太孙的威逼利诱下,他也是这般指鹿为马的。 围猎并没有被李程玉的“意外”受伤打断,在皇太孙的授意下,这件事只是告知晋王,侍卫找到晋王的时候,王爷和皇上正在角逐御猎。御猎是每年围猎都要选出来的狩猎最多的人,因为大雍重武,每年的御猎都要大加封赏,而今年祈正帝见老四如此风光,竟然动了孩子心性,要与陆瑾怀一决高下,说是角逐,其实反倒有了几分父子间的惺惺相惜。 围观他们角逐的朝臣们纷纷都觉得,这是祈正帝在向他们暗示会传皇位给晋王的意思。 晋王毕竟是李善的皇婿,自宋基回朝以后被压的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的李善也终于有了一两分扬眉吐气的意思,但是这毕竟只是大臣自己的猜测,李善也只能在心思暗戳戳解气。 陆瑾怀自己也非常珍惜这次机会,毕竟能够抛开正事和父皇如父子般相处,他这一生可以体会到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当侍卫告诉晋王,王妃身受重伤的时候,还不忘劝慰让他不用着急,王妃没有生命危险,身边也有人在照看。 当祈正帝休息够了,换上了更加轻便的猎装,笑着派人去叫晋王,自告奋勇做见证人的百官们也摩拳擦掌,等着看祈正帝与晋王大展身手的时候,出现了令人愕然的一幕,有宫人来报,晋王已经回阵营了! 祈正帝气的火冒三丈,把准备好的弓箭毫无留恋的砸在了地上,一点打猎的兴致都没有了! 刚才还兴致勃勃的朝臣也都瞬间噤声,一言不发的面面相觑。 宋基轻蔑的瞥了李善一眼,李善就像个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婉妃连忙跟在皇上身后,以她对皇上的了解,此时他应该兴头正上来,好言相劝只会适得其反,于是她不由分说的也换了一身胡服,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皇上,与臣妾角逐一番,晋王之前打下的猎物就算本宫的,可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没有硝烟的战场 不管祈正帝嘴上有多不愿意,到了后来都是跟婉妃一起狩猎,直到大家都回营帐休息,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上心爱的四妃之首,校验官根本不敢公布谁才是御猎,生怕说错了脖子就搬家了,总共两只手就只能点出来的猎物,硬生生的让好几个人来回又数又校验了无数遍。 “把朕打的算婉妃的!”皇上见校验官们为难,大手一挥慷慨道。 校验官这才松了一口气,生怕皇上后悔,忙不迭的宣布本届的御猎。婉妃笑着福了身子,“谢主隆恩。” 祈正帝后来知道是晋王妃出了事才让老四走的,本来还对那点儿没能尽兴有些耿耿于怀,此时也终于把那最后一点儿芥蒂放下了。他走上前把婉妃扶起来,回说起方才打猎时看到的趣事。 这世上,但凡快乐皆短暂,天家尤甚,只是当局者迷。 李程玉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陆瑾怀坐在床旁冷冰冰的棺材脸,悬丝还挂在手腕上,和陆瑾离那把快要扇上天的茶白色扇子。 “先别动。”李程玉有坐起来的动势,才刚刚抬起手臂,陆瑾怀就在在一片沉静中开口,把李程玉都吓了一跳,她还以为陆瑾怀在闭目养神呢,怎么着这人难道鼻孔还能看见吗? 陆瑾怀睁开眼,帮她把腿上的被子掩好,李程玉这才看见他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妈耶!”陆瑾离一把把扇子合上,扇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么重的一脚居然还没让人踩死!” 陆瑾怀冷眼瞪了陆瑾离,嘴比脑子快的陆瑾离两只手一起捂住嘴巴,发出比扇骨更清脆的撞击声。 “我躺了多久了?”李程玉以为自己已经躺了许久了,没想到外面天还大亮着,奇怪的问道。而她一张口,才觉得自己的胸腔疼的厉害,说出去的话也变成了气音。 “才两天!”陆瑾离手比了个二,声音大的快把房顶震下来了,非常不意外的他再次收到了来自他四哥冰冻三尺的眼神,比刚才的还要冷峻几分,陆瑾离眼神飘忽看向外面,“我看外面天色也差不多暗了,四嫂也醒了,是时候该回府了哈!” 少年的身影一溜烟儿的蹿出了晋王府。 陆瑾怀把郎中也遣了出去,把被子拿开,解下包扎在膝盖窝的麻布,麻布在陆瑾怀的手上一圈圈展开,每展开一圈,血印都会更清晰一些。 膝盖窝会传来震震痛感,李程玉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伤口,能让陆瑾怀的眉头从方才就不曾放松过,可惜她胸骨碎裂,坐不起来。 又有变化。 超乎她预料的变化。 陆鹤元比她想象中的还心急,前世为了兵符,他足足等了李程玉一年,可是今生他却连半年也等不了,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了。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大概是看出来自己的行为反常了,但是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李程玉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陆鹤元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一步,他们之间没有硝烟的战场就已经拉开帷幕了。 没有硝烟,但关乎生死存亡,皇朝易主。 “不是野兽。” 虽然没头没尾的,但是陆瑾怀知道李程玉在说什么,手下的动作一顿,“你先休息好,不急。” 李程玉胸骨碎裂,能发出来的只有气音,可是她依旧没停下来的意思,“陆鹤元已经动手了。” “我知道。”陆瑾怀认真的垂首在缠麻布,语气也听不出喜怒。 他从陈汶清那里得知李程玉是跟陆鹤元一起离开营帐的时候,看都不用再看就知道这伤口是陆鹤元的手笔了。他不仅知道是陆鹤元下的手,还知道他和陆鹤元这皇位之争,他必须非赢不可了。 陆瑾离一路逃似的回了宁王府,坐在马上正赶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快要把路边的树都吹到了。 下了马车正想冲进府里喝碗热汤,忽然一个穿着栗色小衫的家仆冲到他面前,这身衣服不是宁王府的,领头的侍卫喝了一声“保护宁王”,那柔弱的家仆轻而易举便被一群大汉包围,反锁住肩膀跪在地上。 “我不是刺客!”那家仆跪在地上,发出女人的声音,侍卫们都以为见了鬼了,更加用力的扣住了她的肩膀,疼的家仆嘶哑咧嘴的。 领头的再度喝道,“大胆贼人,报上名来!” 家仆抬头的瞬间,陆瑾离瞬间傻眼了,“击” 想起击怡悦穿着参事府下人的衣服,又是在外面偷偷等自己,此行必是不好宣扬的,陆瑾离话说到一半又把嘴闭上了,“把人带进府里!” 击怡悦老老实实的跟着陆瑾离进了宁王府。 陆瑾离吩咐下人去熬热汤,奇怪的看着击怡悦,“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瑾离。”这个名字是击怡悦自己非要这么叫的,每次听见这个肉麻兮兮的名字陆瑾离都会打个冷颤再掉一身鸡皮疙瘩,谁能想到他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怕这个非要缠着自己娶她的击家女儿呢! 不过今天的击怡悦也很反常,平时她会借参事府的名义过来找他,都是坐着轿子穿的花枝招展的坐在王府里等他,一看见他就黏上来说些有的没的,偏偏她爹是参事,总有些时候难免有交集。以至于后来不管击怡悦为了什么来的,陆瑾离只要知道她在,宁可在大街上闲逛一天,也绝对不会回府找罪受。 陆瑾离脑海中一个荒唐的想法出现了,击怡悦该不会是为了见自己一面穿成这样吧? 这个呼啸的大风天,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瑾离,我快要和宋琏定亲了。”击怡悦说完,把脸埋在袖口里又哭个不停,她今天快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陆瑾离还沉浸在他自己那个荒唐的想法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击怡悦再抬头,陆瑾离才看见她的眼睛肿的像两颗血核桃,脸上还有被风干的泪痕形成的白色印记。陆瑾离忽然想起自己看过一双很类似的眼睛,是在昙会上,那个在宋琏肩头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李程玉的亲妹妹,李祺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少年艳过茉莉花 “那恭喜你啊!”陆瑾离对这个击怡悦真是没什么感情,他连什么时候招惹到击怡悦都记不清了,再来说这么多年出门拦见面堵的,他也实在是被搞怕了,如今击怡悦出嫁了,对他来说算是个解脱。 击怡悦哭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头骂道,“陆瑾离,你怎么这么薄情!” 陆瑾离欲哭无泪,他可真对这击姑娘没什么感情,要说感情还不如被他不小心看了几寸肌肤的李程玉大呢! “如果你愿意娶我,我可以抗旨!”击怡悦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你带着我走,我们” “击姑娘,对不住。”陆瑾离打断她,这也是他第一次正面审视击怡悦对自己的感情,是单纯的,炽热的,尽管这份感情让他过去真的很烦也很尴尬过。只是到底是闺中女子,不懂抗旨的严重性,以为两个人可以远走高飞,忽略了她身后的击家和宁王府。看着击怡悦渐渐的从慷慨激昂又颓废下去,陆瑾离看了眼屋外的狂风大作,轻声道,“若你不嫌弃,在这里喝完热汤,我再差人送你回去。” 击怡悦笑了,眼泪顺着她的唇角流进了嘴巴里,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陆瑾离见终于安抚住了击怡悦,也笑了。 少年的笑好似击怡悦儿时与父亲进宫偷偷摘下的一朵茉莉花那般,让人如痴如醉。陆瑾离从来不知道,许多年前,也是因为他的粲然一笑,让击怡悦一见倾心,芳心暗许。 冒着腾腾热气的汤水下肚,击怡悦打了几个喷嚏终于感觉稍微暖和了一些,其实陆瑾离不知道,昨天击怡悦已经来这里等过他一天了,他因为在晋王府里照顾李程玉没回来,今天是第二天,外面的大风都快把击怡悦瘦弱的骨架吹散了,可她就是想来见陆瑾离一面,哪怕她知道什么结果也改变不了。 击怡悦捧着碗,栗色的衣裳把她的脸衬得粉白粉白的,两只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一动不动,忽然她把碗磕在桌子上,做出了惊人之举—— 她直接扑进了陆瑾离的怀里! 少年急促的心跳近在咫尺,击怡悦声音颤抖着哀求,“求求你,别推开我,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饶是大雍民风开放,但是像击怡悦这般大胆的,恐怕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陆瑾离与其说是不推开,还不如说是被吓傻了。 第二日早朝没什么大事情,早早的散了。 陆鹤元正要往东宫走,被一只劲瘦的玄色手臂拦住了去路,陆鹤元也不慌,笑眯眯的看着陆瑾怀,“四叔怎么啦?” 陆瑾怀比陆鹤元高了半头,身上清凛的檀香笼罩出阴骛的气场,居高临下的冷眼看假装嬉皮笑脸的陆鹤元,沉声道,“你不该动她的。” “她?谁呀?不该动她,该动谁呀?”陆鹤元还是笑着装傻,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活像个恐怖的鬼娃娃。 陆瑾怀脑子里浮现出李程玉刚到王府里说过的那句话,成大事者,切忌心软,当时他还以为是李程玉的胡言乱语,如今才知道,是他从前太顾忌叔侄伦理了,也是时候到他放手一搏了。 二人面对面站着,近到只要陆瑾怀一出手,陆鹤元就绝无生还的可能,忽然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横在二人中间,惊讶的问陆鹤元,“殿下!您怎么还在这?” 偏偏这个声音,陆瑾怀多少是有点熟悉的。等到官服男子转过身,陆瑾怀想起来了,是江天佑,那个扬言要报答他却再没见过人的门生,原来到了陆鹤元的麾下? 江天佑这才看清原来是晋王,问候后心虚的躲在了皇太孙身后,把废物呈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场无声的较量,而陆鹤元在江天佑来了以后输的一败涂地了。 陆瑾怀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让陆瑾离先去照看李程玉的伤势,自己去了一趟御书房。 晋王被宣进去的时候,祈正帝正在批奏折,把他晾在了一边,陆瑾怀非但没觉得有尴尬,反而还有些暗喜。原本陆瑾怀只是来请个平安,顺便来告个围猎不告而别之罪就走的,现在他能在书房中多留一会儿,外面的人又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平给外头的庸人添些烦恼,难道不好吗? 祈正帝手握朱砂笔在走着上批注,钱公公在他身后一刻不停的皇上捏腰,看上去忙碌极了,愣是萧瑟的秋风里汗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只因为祈正帝近来虽然精神头好些了,但是身上不是这疼就是那疼,有时候腰疼的坐都没法坐,钱公公一心为了让皇上舒服些。 “啧——”祈正帝不耐烦的咂嘴,钱公公以为是自己捏重了,正要下跪领罚,又见皇上把手上那奏折扣上看了眼上奏的名号,“这个扈员外活腻歪了,找天王老子借来的胆给他女儿求情?” 钱公公见皇上不是为了自己不快,钱公公悻悻的把弯下的膝盖又立直了,不动声色的继续手上的动作。 “都是为了女人!”祈正帝不屑的从鼻子哼了哼气,好似不经意的看晾在一旁的陆瑾怀一眼。 陆瑾怀无辜的都要背过气了,心想人家是为了女儿,他那是王妃差点送命,这能一样吗?但是表面上他又不能拂祈正帝的意,讪讪道,“父皇英明,都是舒嫔咎由自取!” “你知道什么!”祈正帝把那奏折一扔,陆瑾怀眼疾手快的接住奏折,又听祈正帝道,“你看看怎么办!” 陆瑾怀见父皇竟然能给他看折子,本来以为这是赏赐,结果他一看就明白了,好嘛,这是遇到了后宫棘手的琐事无心处理,正好就扔给犯错了的儿子了! 扈员外在奏折上把前因后果写的一清二楚,原来是前阵子祈正帝身子不舒坦,一直呆在棠宴宫而冷落了后宫其他人,身体好了以后又宠幸了几个新进宫的秀女,就是忘了舒嫔。 舒嫔好歹也是个嫔位,比不上婉妃不算什么,这下连新来的秀女都能站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她可再也忍不了了! 然后舒嫔就做出了她这一生最让自己后悔的举措。 第一百二十章 秋高气爽梦里安 舒嫔想方设法的给敬事房塞了不少好处,把自己的绿头牌天天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来二去,皇上也是顾念旧人,真的就去看她了。 按理说,到这一步,舒嫔得偿所愿,皇上见到旧人,本是皆大欢喜。可错就错在舒嫔太心急了,她竟在当晚的膳食中掺了催情药,祈正帝当晚也确实按照她所计划的重新宠幸她了。 正在舒嫔想与皇上说上两句体己话时,皇上忽然大发雷霆,斥其毒害天子,将其贬入冷宫,敬事房的小太监更是直接处死了。哪怕舒嫔再怎样解释那药对龙体无害,她也绝没有害圣上之心,也都于事无补了。 其实皇上用膳时就发觉了自己身体里的异样,但他察觉时已有几分迷离,就把一切都放到了最后。 舒嫔一朝后宫敬仰,一朝命如草芥。 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 若是放在从前,可能皇上发现了也就是斥责几句,顶多褫封号也就罢了,可祈正帝对前段时间病重时的恐惧还没过去。这时候不要说给他下药,就算是谁把皇上不小心吓了一下,他都要龙颜大怒的,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若不是舒嫔的母家是扈员外,后宫牵动前朝,祈正帝甚至动过直接赐死的念头,以儆效尤。 这不,舒嫔进冷宫还没几天,扈员外的求情折子就递上来了。 祈正帝苦恼的是朝政,但是陆瑾怀却看出了另一层机会。 扈员外在朝中已有十多年了,在朝中各处都有不少部署,虽然他官职不是朝中最大的,但是威望斗重山齐,这也是祈正帝顾虑他和舒嫔的原因所在,而这个人棘手在于,他归顺于陆鹤元。 “这个扈员外还真是棘手。”陆瑾怀捧着折子,若有所思。 祈正帝拿开一本新的折子,眼睛都没抬起来一下,“还用得着你说?” “总不能太伤权臣的心吧”陆瑾怀思索着,而这句话在祈正帝耳朵里就是句废话,真正让祈正帝听进去的是陆瑾怀后面的半句,“但有求于人,总要将功补过,舒嫔娘娘在冷宫里,就让父亲代受吧。” 祈正帝手里的笔顿了一下,正要写的朱批停在了一半,“什么意思?” 陆瑾怀挑眉,“岭南贼子蠢蠢欲动了。” 祈正帝一惊,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折子,正是老五陆瑾璋递上来的,说的正是岭南预计有战! 陆瑾怀虽人在京城,但是心怀天下事,又熟悉战略部署,让祈正帝惊讶的同时也有了几分骄傲和放心,眼角的沟壑都柔和了下来,放下折子,“说吧,今天为什么事来的?” 陆瑾怀叩首,为围猎之事告罪,祈求父皇宽容大量。 祈正帝当然不会为了那么点小事真的与陆瑾怀生了嫌隙,况且陆瑾怀又是事出有因,把他晾了这么会儿就已经解气了。 陆瑾怀从御书房里出来,看见在外面站的笔挺的陆鹤元。陆瑾怀在台阶上低头眼中不屑,陆鹤元站在台阶下仰头满脸震惊,气场不言而喻。 陆鹤元请求见驾已是一个时辰之前,听闻皇爷爷有要事,他以为是接见贵客,没想到竟然是陆瑾怀? 陆瑾怀在里面那么久,和皇爷爷说什么了?难道把李程玉的事情说了?不可能!他没有证据!陆鹤元就是抓准了这一点,方才才敢和他装傻充愣,因为他不敢说,说了皇爷爷不会相信! 未知的恐惧让陆鹤元背脊发凉,尤其是陆瑾怀嘴边嘲讽的笑。 陆瑾怀回到晋王府,陆瑾离已经走了,但是他带来了一个武侯车,椅子下面带有两个轱辘,河开和燕来就可以在天好的时候把李程玉推出来晒晒太阳。 秋天的天气阴晴不定,昨天还是乌云密布,今天就挂了一个大大的太阳,秋高气爽。李程玉觉得天气不错,又新鲜那武侯车,直接让河开把自己推出来了。 日头高高挂起,照在人身上不知觉的就多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境,河开推着李程玉到了萃园,夏天的花落了,结出了累累硕果,清甜的葡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李程玉想起了那日在园里遇蛇的情景。 那时候脸还是狰狞外翻的血痕,如今已经越来越轻浅了。 她这一世过的太不安稳了,把命悬在指尖上过日子,重生当天就被打了个半死,活下来的日子得知了太多前世未曾知晓惊心动魄的秘密,前些天还差点死在那个世人眼中不谙世事的皇太孙手里。 好累。 被命运的齿轮逼迫着一刻不停歇的奔跑,累到精疲力竭也不敢停下来,什么时候才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悠闲的晒着太阳呢。 李程玉一直在发呆,连身后什么时候换了人推都不知道,身后的人好像也很享受这一刻的安宁,连墨色的衣裳看上去都好像没那么阴沉了。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李程玉喃喃道。 “会的。” “哎?”李程玉听见声音惊诧的回头,才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陆瑾怀! 陆瑾怀的身上被阳光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在李程玉回头被阳光照到眼睛的时候伸出了大手替她遮住了太阳。 再后来李程玉就累了,陆瑾怀在的时候她总是有无限的安全感,在摇晃的武侯车上她就睡着了,还忙里偷闲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梦里她在一片安静的树林从独自行走,抬头就能看见树荫中穿插而过的金色光晕,她在树林里蹦蹦跳跳的追那渐渐西沉的太阳,在树林的尽头,是陆瑾怀在等着她。 如此安逸的场景,奢侈到只能在李程玉的梦里出现。 这场关于生死存亡的斗争已经从暗地转到明面上,一触即发,以后的日子只会比今天更难。 在这又往后的半月,学士府给参事府下了聘书,送了聘礼,宋基与击参事脸上的笑容不断,却不见主人翁宋琏和击怡悦的身影。 晋王府也收到了大婚的请帖,陆瑾怀得知此事的时候有些惊讶,击家那丫头有多喜欢老六他也是看在眼里的。李程玉也只是淡淡的下了结论,不过一场权利之下的悲剧罢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永远无后顾之忧 岭南虽是易守难攻之地,但不意味着就它不危险,相反的,这是一块极其危险的地方。 因为他们沉得住气。 安定的时候极其安定,多的时候甚至可以三五年相安无事,但是他们每一次的进宫,都是在深思熟虑之后进行的,武器,军队,都会比上一次强上加强,更难对付。加上也有传闻,旧朝的皇帝也退隐在岭南,因此大雍对岭南的戒备从来就没有放松过。 陆鹤元本不善掌兵,从不结党营私的龙虎将军陈骁不在他的麾下,扈拓印便是他手中最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因此,陆瑾怀既然提出让扈拓印支援岭南了,就决不能让他活着回来,但大雍的国土依然要护,所以他自己也要去。 陆瑾怀把要去岭南的想法和李程玉说了之后,李程玉激动的把武侯车拍的差点散架了,“带我一起去吧!” 陆瑾怀扫了一眼坐在武侯车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李程玉,“怎么带?把武侯车栓马尾巴上跟着跑吗?” “这主意真不错!”李程玉眼神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陆瑾怀的大手覆在李程玉的头上,冷静的檀香气息冲进她的鼻腔里,抿唇静默着一言不发,李程玉眼里闪烁的光随着他的沉默,渐渐的散去了。 长久的沉默。 陆瑾怀蹲下身子,好让李程玉不用扬头看他了,她的眼睛随着往下移动的时候,睫毛忽闪了几下。 “害怕吗?”磁性的嗓音从蹲着的男人嘴里传来,这是没人见过的陆瑾怀,和平时的他大相径庭。他走了以后,她就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害怕吗? 李程玉摇了摇头,“不怕。” 陆瑾怀以为李程玉在逞强,好意的不去揭穿她,又站起来,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他站着,她坐着,她的头刚好倚在他劲瘦而温暖的小腹上。陆瑾怀在心里默默的想,等到做完这些事,削弱了陆鹤元,他们就可以永远无后顾之忧,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一定要平安。”李程玉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事情。她欠陆瑾怀的太多了,所以在知道自己可能会成为陆鹤元挟制陆瑾怀的工具之时才会毫不犹豫的想要自戕,她可以死,也可以败,但她真的希望陆瑾怀能有光明的一生。 陆瑾怀愣了一下,淡淡的笑了,“好。” “如果有下次,一定要带上我。”李程玉把头埋进陆瑾怀的小腹里。 “好。”陆瑾怀的指肚摩擦着李程玉的发丝,温柔缱绻。心里想着,不会再有下次了。 陆瑾怀修长的手指在李程玉发丝游离的时候,不小心就勾到了她缠在耳后的面纱,轻飘飘的面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地上。陆瑾怀这时候还心无旁骛的去蹲下捡面纱,等他回过头,才发现李程玉的脸竟然比他想象中恢复的还要好,疤痕之外的皮肤几乎吹弹可破,脸上还有在阳光下找出来淡金色的细软绒毛。 和普通人相比,她这张脸仍然是丑陋的,但是和她自己,尤其是前几日皮肤外翻的模样相比,已经是云泥之别了。再合着方才被陆瑾怀摩擦发丝时带来的悸动,让她的脸上染了一层淡粉色。 陆瑾怀喉咙一紧。 情迷意乱时,陆瑾怀忽然间起身,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三步并两步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饮而尽。 一连几杯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到身体里,终于陆瑾怀清醒了些,吸气,呼吸,来回几次,心跳终于恢复正常。 他怕再吻下去,会克制不住。如果不是李程玉身上有伤,他今天一定会把她吃干抹净。 “帮我一个忙。”陆瑾怀的嗓音沙哑。 李程玉也红着脸不敢去看他,“什、什么?” “帮我把自己照顾好,等我回来,要一个活蹦乱跳的李程玉。”陆瑾怀说完,竟然就逃出了长知阁。 他不能再看李程玉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了。 这个就是后来陆瑾怀重大耻辱的源头,吻了自己的王妃却害羞的落荒而逃。 出兵的日子定在大后天,除了陆瑾怀,李程景也会去,陈骁年纪大了,朝中还有人的时候基本上不会劳烦他,首当其冲的便是广威将军李程景。但陈骁曾多次剿灭匪徒,所以陆瑾怀出发前多去与他商讨。 没想到陈骁比陆瑾怀还急,竟然一大早就拎上李程景去晋王府拜访了。只是不巧,那时候陆瑾怀刚进书房,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所以就算来人了子堂也不敢去通报。 于是李程玉安顿好了陈骁将军和哥哥之后,便吩咐燕来和子堂在前堂照料着,让河开推着自己往书房去,毕竟她可是偌大的王府里唯一一个能在这时候去叫王爷的人了。 离书房还有百步远,李程玉让河开停下,可以回去帮衬着前堂那边了。毕竟如果陆瑾怀真在里面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让河开听见或者看见了不管对谁来说都是危险的事情,河开也明白这层道理,感慨王妃娘娘的缜密,感激的退下了。 李程玉对武侯车已经算是熟能生巧了,石子地她过不去,平地自己轱辘几下还是行的,反正剩下这百步也都是平地,李程玉自信满满的两只手一直轱辘,眼看着书房就在眼前了,却意外的发现武侯车忽然推不动了。 一百二十二章 张灯结彩的宴席 惊心动魄的日子过惯了,李程玉第一个反应就是身后有人,不过又转念一想这是在王府,怎么可能呢。 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李程玉一边低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地面,才发现原来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坡道。具体有多小呢,大概就是若是平日里正常走路,根本注意不到的程度,所以李程玉去过书房那么多次,也是第一次知道这里有个坡,估计别人也都忘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小小的坡道,对李程玉来说可是个大难题。 因为陆瑾怀吩咐过不许靠近书房,唯一的河开也被她支走了,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都没有。李程玉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想打退堂鼓的无力感,又想起来现在回去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无奈只能咬着牙,两只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滚轱辘。 武侯车动了!再使一点劲儿这个坡就过了!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喜上眉梢,就发觉自己根本就不能动了!她的力气不够大,没能直接越过这个小斜坡,如果现在撒手再滚轱辘,武侯车肯定会顺着坡道滑回去,那可就又是重头来,刚才的劲儿可就都白费了。 进退两难间,李程玉灵光一闪,与其两只手去滚动两边的车轱辘让力气分散着,还不如加大一边的力度,由一边的轱辘去带动整个武侯车! 李程玉“嘿嘿”的笑了一声,一不做而不做,马上把两只手都转到一边儿的轱辘上,再一使劲儿。果然!武侯车如她所料的又动了,轻而易举的越过了那道小斜坡。 李程玉正沾沾自喜准备喘口气儿的时候,忽然发觉武侯车就像自己长了腿儿一样全然不听她使唤了,顺着她刚才使大劲儿的力度和斜坡的力,整个车身顺着里面的轱辘将李程玉带着跑,如果这时候有人站在后面的话,大概能看见的就是晋王妃那双因为想要停住轮椅而在空中胡乱挥舞的两只小手,以为她在玩儿什么杂技吧。 武侯车歪歪斜斜的带着李程玉“咚”一声栽进了跟前的屋子。 房门忽然大开,正在拟兵图的屋中人眼神由专心致志瞬间化作鹰凖般锐利,高度的警惕让他在人还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的时候就猛掷出手中才蘸过墨汁的羊毫,穿过风时发出凌厉的啸声,其力道直大,若是能正中敌人,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穿过眉心,必死无疑。 蓦然闯进来的李程玉还是迷迷糊糊的,一脸茫然的状态。 陆瑾怀定睛看清来人,脸上略有惊讶,却未作迟疑,掷出毛笔的胳膊再次轻轻一动,说时迟那时快,勾起笔架上另一支毛笔,从方才那支羊毫的的侧边方向再次一掷。 “咔。”不过眨眼间,蘸过墨汁的羊毫从笔杆处被劈成了两半无力的掉落在地上,在地上画了浓重的一笔黑点,另一支崭新的羊毫则是笔挺的穿过羊毫后,一动不动的插在门上。 由于这些动作说起来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李程玉的手还停在刚才揉鼻子的动作,若不是掉在自己脚下的两节毛笔和黑色墨点,她甚至以为方才眼前的两道闪光是错觉。此刻李程玉两眼呆滞,僵硬的扭过脖子盯向门上插着的毛笔,吞了吞口水,呆呆的问,“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陆瑾怀从容不迫的收起手中的兵图和手边的兵书,淡然答道。 李程玉回过神,瞪着那双绝美的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幅不相信他刚刚说过话的模样,要把他瞪到实话实说为止。 “别这么盯着我了。”陆瑾怀知道李程玉想要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他要怎么说?难道直接跟她说,你差点就死了? 陆瑾怀觉得好笑,唇角勾起了一个自然的弧度,慢慢的把眼睛从手中的卷宗转向李程玉。 自从长知阁的深吻过后,陆瑾怀的眼睛就仿佛有了魔力,他能震慑住人的心,勾走人的魂儿。 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在两个人的眼神对上的瞬间连忙把眼睛瞥向别处,在心里暗暗鄙视了一顿自己的定力。 就是李程玉这么欲盖弥彰的一转头,忽然让陆瑾怀觉得有些好笑,“有什么事吗?” 李程玉这才从“自己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闯进别人的书房里”这件事情从走出来,步入到正事的环节,“陈骁将军和我哥哥来了。” “也好。”陆瑾怀垂眸看了眼手中的兵图,放在李程玉的腿上,“帮我拿着。” 李程玉把兵图牢牢的握在手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的身子一轻,武侯车在男人的力气下再次滑起来了。因为陆瑾怀的力气大,退的车也比河开推得稳,好似儿时的摇篮,鼻尖还有淡淡的香气。 第二日,便是宋击两家大婚的日子,李程玉犹豫着问陆瑾怀,“咱们去吗?” “去。”陆瑾怀答的笃定,出征在即,陆鹤元这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 “可是今天的新郎官还被你敲晕过。”今日他们议事的时候,李程玉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事。 “那不是敲,是打”陆瑾怀觉得自己一个八尺男儿,被人说成“敲”实在有些奇怪,不过意识到现在并不是纠正这件事的时候,陆瑾怀对李程玉解释道,“那日围猎,宋琏不会是那么凑巧路过的,既然他愿意去救你,就说明至少在东宫与晋王府之间,他站在晋王府。” 李程玉点了点头。她理解宋琏的做法,关于她那日和宋琏说的话,不管他后来又通过何种方法验证或者思考,至少宋琏是相信的。但是即便相信,他也做不到大义灭亲,毕竟那是疼他爱他,把他护在心尖上的人。即便不能大义灭亲,但在他在心中也对日后的选择有了自己的规划,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李程玉在心中感激涕零。 张灯结彩的宴席上,李程玉远远的看见了陆鹤元,他还是瞪着一双小凤眼,好像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的模样,偶尔有人与他交谈,他都会一视同仁,以礼相待。就这样的一个人,前几天想要毁了自己的时候,暴戾恣睢。 陆鹤元也看见了李程玉。 一百二十三章 十里红妆满城庆 四目相对之际,陆鹤元率先把眼睛移开了,这倒是有几分出乎李程玉的意料,记得他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前世哪怕他放任手下侮辱自己,还能再转过脸像没事人一样安慰她,现在不过是想杀了自己又未遂,就心虚了? 然后李程玉一别过头,看见陆瑾怀也在和她看同一个方向,冰冷的眼神像凝了一层白霜。 好像明白了。 大红绸,绯锦色。入眼皆是红艳的华丽,宾客间尽欢,觥筹交错。不知几分真心,多少假意。因为击怡悦入御史府依然是正妃,所以依然声势浩大,十里红妆,满城皆庆。那个曾经同样是御史夫人的相府二小姐,就好像被从人们的记忆中抹掉了一样,没人再提起。 吉时到,一对朱红色的新人缓缓走入礼堂。 宋琏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棱角分明的脸上因为没有表情而显得沉闷。虽然李程玉没见过他从前娶李祺玉的场景,但是想来他们曾去王府里那般恩爱的场景,那时候他应该不是这个模样吧,活像皮影戏后面的影人。 热闹的都是看戏的,演戏的被人操控着。 击怡悦的脸被绣着精细鸳鸯的大红纱盖头盖着,脸上的表情看的不真切。就在李程玉还奇怪这丫头围猎那日还打听陆瑾离,怎么转脸就嫁给宋琏的时候,台上的新娘子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转过头来,任凭身旁的喜娘怎么劝导,她的脸也没再转回去。 她看的方向坐着陆瑾离。 罢了,不用看她的脸也知道了。说到底,纵使那鲜红的盖头盖得住姑娘的千行泪,却盖不住她内心蚀骨的痛楚。 要怪就怪她那双长得像李祺玉的眼睛,被宋基看见了吧。 一场喧闹喜庆的悲剧,席间每个人在刺探每个人,李程玉这顿饭吃的也是食不知味。 散场时,陆瑾怀推着李程玉,二人与陆鹤元狭路相逢,李程玉说不怕是不可能的,毕竟命差点第二次丧在他手里。 陆鹤元也是一愣,经过上次在皇宫的事情之后,他确实不敢轻举妄动了,彬彬有礼道,“预祝四叔凯旋而归。” “嗯。”陆瑾怀毫无诚意的应了声,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又一语双关道,“彼此。” 李程玉和陆鹤元有暗中交易在前,没人会怀疑她的伤是陆鹤元弄得,而知道真相的人也不可能说出口,所以李程玉不得已吃了场哑巴亏。现在看见陆鹤元这幅吃了鳖的表情,别提心里有多畅快了。 陆瑾怀在临出征前和陆鹤元如此正面对峙,也是为了警示他,哪怕人不在京城也依然有底气,让陆鹤元做事的时候三思。 明天一早要出发,今天晚上陆瑾怀就要去军营里过夜,王府上下打点,一切都有条不紊。 一整个晚上,李程玉都说不话来,他去征战岭南,有他自己的私心,那陆鹤元就没有吗? 一个是手掌兵权的扈拓印,一个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子,陆鹤元会不会为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弃车保帅?以陆鹤元的心狠手辣的性格,他太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决策了。 陆瑾怀已经换好了一袭冷银色的军装,身姿挺拔如苍松,这是李程玉第一次看见他穿黑色以外的衣服,却亮的让人流着眼泪才能看清。 李程玉拿出了一个亲手绣的荷包,轻轻的放在陆瑾怀的手上,把他那双带有厚茧的手心合上,“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也会平安。” 陆瑾怀淡淡的笑了,“会的” 没人知道,这是李程玉做的第一个荷包,里面放着她一直戴在手上的手钏。她娘走得早,只留了这个手钏给她,前世她衣衫被褪尽,临死的时候便也只有这串手钏陪着她,钏毁人亡。今生她愿意把这个寓意着她生命的信物交给陆瑾怀,只愿陆瑾怀能够多一条性命。 血流成河的战场,盘根错节的朝堂,一别数月,彼此都要活的小心翼翼。 陆瑾怀走后没多久,京城里就下了祈正二十四年的第一场雪。江南的雪与北方的雪不同,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地即溶,打着油纸伞也没用,以至于一旦落雪,在街上走动的人要比平日里少了一半还不止。 寒意越发浓重,李程玉揣着暖手炉走到檐下,看着银装素裹,与天同色的大地,想到陆瑾怀的模样,浅浅的蹙了下眉毛,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岭南又有没有新一番的进攻。 自晋王走后,晋王府就门可罗雀了,毕竟平日里会登门到访的大多数都是找陆瑾怀的,至于像李善这样会来看她的人,她也是想也不想打着身子不爽的幌子一律回绝,因此晋王府也算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室外桃园。 也是因为如此,除了陆瑾离之外,外面没人知道晋王妃的脸已经复旧如初了。再也不用总带着那张月牙白的面纱,白雪映出她一张小巧白皙的鹅蛋脸柔美如玉,吹弹可破,清素若九秋之菊。 饶是陆瑾离见过天下的女子无数,那日摘下李程玉的药贴时还是忍不住在倒抽了一口凉气。 河开和燕来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倒是李程玉自己见到镜子的时候面不改色。想到她这张脸给她带来的灾难可比机遇多多了,难免的又生出了几分怅然。 只是她还是很希望陆瑾怀能快点回来见到她。 人这一生,真是变化无数,曾经以为自己对他只有愧疚,却在一天天的茶米油盐酱醋茶中渐渐的再也离不开他了。 听陆瑾离说,她药剂中的药引子叫鸦胆子,是一味非常名贵的药材,仅南诏国生长,且生长在高山中的山麓灌丛中,极为难得,是婉妃得知李程玉需要这种药的时候偷偷从太医院里求来的。 李程玉想了想,她也许久没出过王府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棠宴宫拜会婉妃娘娘一趟,就当是散散心思。毕竟她重生这一世,婉妃和陆瑾离母子二人帮了她不少。 陆瑾怀带着的一行人也早已经到了岭南领地,和陆瑾璋汇合了,还没正式开始正面御敌,李程景在一清早清点人数的时候,忽然间发现阵营中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扈拓印。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离奇失踪扈拓印 李程景第一时间冲到晋王的营帐里,他这些日子风吹日晒比之前更黑了,从古铜色变成了正经八百的黑色,陆瑾怀没反应过来一抬头还以为他这个大舅子被烧焦了,忍不住打趣了他几句。直到听到扈拓印失踪的消息,他瞬间严肃了起来,前后判若两人。 扈拓印手中有三万精兵,他会带着这三万精兵去哪里?战争还没打响,没有回京的指令,回京便是死罪一条不可能,那么他就有两种可能,好的一种是他临阵脱逃了,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种则是他投敌卖国了! “去,搜扈拓印的营帐!”陆瑾怀眸光一凛。 众人把扈拓印的营帐翻了个遍,发现诸如兵符、铠甲、行军图碎片等重要的东西一样没少,唯独少了几样干粮,根据火头军清点,他带走的也不过是一个人两天的饭量,饶是省着吃,也撑不过第四天。 可是他为什么要逃呢?陆瑾怀当机立断抓了扈拓印最为信任的左先锋严刑审问,可他却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在和他讨论局势,制定战略部署,句句中要害,不像是会逃的人说出来的话。 陆瑾怀,李程景和扈拓印三个人各自掌握了行军图的部分碎片,并且彼此都不知道另外两块的内容,所以如果扈拓印想要投敌,擅自带走行军图碎片的话,他们的军心自然会打乱。 可是扈拓印没有,没人知道他走的原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以后要做什么。 于是扈拓印的离奇失踪成了迷。 大雍军队本来是要速战速决,杀岭南乱臣一个措手不及的,但是由于扈拓印的临时脱逃,以防万一,陆瑾怀临时决定改变战略部署。 他要深入敌军,直捣岭南首都阳城,草草的给京城写了封信,军队就这样驻扎在城外,等待时机。 大雍的探子几次潜入阳城里,中途有一次在被发现了,被抽筋剔骨,血淋淋的身体和头分开,晾在城门最显眼的位置上。岭南的百姓路过看见都呕吐不止,更不要说大雍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了。 岭南人多矮小黝黑,大雍人多高大,同样是黑,却能一眼看出来区别,为此挑探子次次谨谨慎慎,谁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找不到问题的源头,就无法解决问题,只剩下白白苦恼,焦头烂额。 李程景问,“那我们选什么时候进攻?” 陆瑾怀看向京城的方向,淡淡道,“元日。” 李程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反问,“元日?!那不是合家欢聚的日子?岭南守城的将士也许只有那一天才” 陆瑾怀看着李程景由高声到自己反应过来,无法相信的闭了嘴,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是啊,他们要过节,可是我们的将士过不了,所以这才是最好的时机,难道不是吗?” 那些无辜的在襁褓里还没来得及好好熟悉这个世界的婴孩,那些趁着大好节日难得吃上一顿油水的人家,都要在元日的炮竹声中,死的不明不白。但是李程景知道,如陆瑾怀所说,元日确实是对于大雍来说,最适合进攻的日子。 “不能心软,他们杀鸡儆猴的大雍百姓,何尝不是一样无辜。”陆瑾怀侧首看了一眼面露痛苦的李程景,才发觉原来人经历过再多的战争,见过再多的死人都不会越来越冷血,反而更加以己度人,比寻常百姓更渴望和平与团圆。 前线的信在近元日之时传回了宫里,寥寥几句话,祈正帝就发觉扈拓印的失踪疑点重重,先审问了在冷宫里整日发疯的舒嫔,又下旨把扈府上下都带到大宗正院。为了不引起百姓的恐慌,派了暗卫去做这件事,然而等到暗卫在深夜把扈府所有喘气的连一只狗都没有放过的带到大宗正院,才发现扈家夫人和受宠的妾室全都跟着扈拓印一起失踪了,那些孱弱的下人在大宗正院的严刑拷打之后,依然给出一无所知的答案。 看来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失踪。 大雍这个新年过的都不安生,若不是宫中各处悬挂着五福吉祥灯,甚至都感觉不到有年的味道。 从前陆鹤元是最得祈正帝喜爱的皇太孙,加上他又“孝顺”,祈正帝总是喜欢三不五时的听他说些小笑话,但是此次扈拓印一事后,祈正帝就没再召见过陆鹤元了。 陆鹤元这才发现,皇爷爷比他想象中的聪明,哪怕没有十足的证据,恐怕皇爷爷知道他和扈拓印之间联系紧密了。可是这件事陆鹤元确实无辜,他也不知道扈拓印失踪的原因。 和刘希商讨下一步对策的时候,刘希却和他意见相左,刘希认为皇上并不知道他和扈拓印之间的联系,否则就绝不该是怠慢这么简单,怠慢不过是因为他整日为国事战事操劳而已,且真正应该担心的,应该是宋基。 陆鹤元有些不解,这件事从表面上看和宋基应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才对。 事实却正如刘希所说,祈正帝觉得岭南冒然进攻有猫腻,前些日子他沉疴难起,算算岭南应该正是那个时候发起的战争,他怀疑有内奸。 所有的机密文书都在宋基掌管的内阁。 在宋基离朝后他就想到了宋基是因为猜到自己动了杀心,才主动辞官避难的。 再度回朝后,他真的就能专心为朝政而没有想过为了自保而吃里扒外吗? 这就是天家的猜度。 但是这次祈正帝按兵不动,他要一步一步的削弱宋基的官职,把宋基架空。首先他做了一件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摸清宋基炼丹的秘密。 祈正帝想起了那位精通紫薇天象的状元,刘希。 陆鹤元已经冷落了刘希一些日子了,他觉得刘希看问题有所偏颇,但是刘希也不急,俗话说的好上赶着不是买卖,时间能证明对错,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又何必贱嗖嗖的热脸去贴冷屁股呢。要怪就怪这个皇太孙鼠目寸光吧,反正赖不了他。 如果宋基的事情真的连累了陆鹤元,祈正帝一怒之下废了他的主子皇太孙的名号怎么办? 刘希当然已经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了,如果真有那日,他当然是第一时间想办法送信给晋王府送喜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惊心动魄的元日 刘希领皇旨,顺理成章的进了兜率宫,得知是皇上派的人,负责烧纸的道士们各个还对这个状元毕恭毕敬,他说往东其他人绝不往西,可是后来整日看见他如懒散仙人一般慵懒的宫里游荡,能躺着就绝不坐着,久了就把他当成是个吃闲饭的,不觉得他有什么特殊的,对他说的话也有爱答不理,阳奉阴违了。 自从陆鹤元知道扈拓印失踪后,比前线的陆瑾怀还着急,他想不到找到扈拓印的办法,心里却生出另一计,不过之前没听刘希的话,让他眼下已经不敢轻举妄动了。 但是自己曾经因为错误的判断冷落了刘希,如今刘希离了东宫,便不再是他的谋臣,陆鹤元不确定他会不会还如从前那般帮自己了。不过自己从前待刘希不薄,也依着他的性子没有让他恪守礼节,如今他有难了,刘希应该不至于完全不顾念旧情吧?思来想去,陆鹤元挑了一个之前伺候过扬清居看着眼熟的宫女,希望能够将功补过。 “你叫什么来着?”陆鹤元知道宫女们会轮番伺候扬清居,但这个宫女他好像眼熟一些,那想来会和刘希近些。 宫女头也不敢抬,身上止不住的发抖,她曾经几个姐妹被皇太孙单独召见,后来都没回来过,她害怕极了,嘴唇也哆嗦着,“回殿下的话,奴婢叫春熙。” “嗯,从今往后,让你再回先生身边照顾,你可愿意?”陆鹤元垂眼看着她。 “先、先生?刘希先生?”这种恩赐让春熙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偷偷的抠自己的膝盖,发现自己膝盖挺疼的,不是做梦,激动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跪在地上头磕的咚咚的,“奴婢愿意!” 刘希如往常一样懒洋洋的躺着,耳朵里忽然传进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殿下,您怎么来了?” “本宫来找人。”这兜率宫里又熏又热,大冬天陆鹤元一进来就不停的抖身上的衣服,要不然喘不上气儿,说话也比平时快了许多,“刘希先生在何处?” 刘希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声,唉,这傻子又来了。然后慢慢悠悠地起身,走到陆鹤元面前,看着陆鹤元心烦气躁的模样,他忍住了自己想哄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殿下,请随在下来。” 陆鹤元跟在刘希后面到了他如今住的地方,说好听了便是简单淡雅,说难听了就是屋徒四壁,唯独几张纸是宫中特有的,勉强能看出他一个是被重用的状元。 看着陆鹤元掩饰不住的嫌弃,刘希也不觉得尴尬,直入主题,“殿下特意前来何事?” “本宫怕先生从扬清居搬走,新分来的丫鬟照顾的不周先生不习惯,便特意把从前伺候扬清居的春熙带来了。”从兜率宫走到刘希的住处,简直是冰火两重天,陆鹤元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春熙?是谁?刘希早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只是淡淡道,“殿下有心了。” 看来至少刘希对这个送婢女的行为是不反感的,马屁没有拍在马腿上,陆鹤元松了一口气。 “嗯,丫鬟收拾细软,即刻就到。”因为他们的对话陆鹤元不想被别人知道,所以自然也没有带上春熙来,但是这种话不用想就知道是借口,于是陆鹤元的声音放的极为尊重,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和他那位太子爹曾经有没有这么尊重的说过话了,“从前是本宫看事情浅薄了,如今本宫又有一事想向先生请教,还请先生知无不言。” 刘希心想你还知道自己浅薄啊,就知道他不会无事献殷勤,要不是应了晋王妃的话在他身边,刘希恨不得在兜率宫借尿遁逃走,为了掩盖自己不耐烦的情绪,刘希倒了两杯清水,一杯放在皇太孙面前,一杯自己一饮而尽,口是心非道,“在下荣幸之至。” 陆鹤元自然不屑用他这最普通不过的瓷杯喝水,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这处太容易隔墙有耳,于是抓起刘希的毛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拿到刘希面前,冷笑着问道,“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刘希不急不忙的接过那张纸,在看清纸上写着的字时,顿时耳边一阵寒风呼啸声,把他的手都吹得微微发抖。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如方才一样别无二致,寒意从脚底而生,“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急。”陆鹤元放心的笑了,从知道扈拓印失踪后,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他知道刘希既然这样说,就一定有办法,“我会将先生需要的文书不日送上门。” 陆鹤元走后,刘希把那张纸默默的烧了。连同纸上“四叔不必回朝”的六个字,烧成了白灰的烬。 从那日起,刘希便会在房中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发现前线战术的复版,和有关于行军路线图的文书。 日子就这样到了元日,依据史书记载,祈正二十四年的元日是大雍史上过的最惊心动魄的一年。 史官分了两部记。 第一部发生在皇宫里, 冬天本来亮的就晚,盛装的祈正帝圣驾到太清宫时,天还是漆黑的。历朝历代的皇帝为了祈福国土来年风调雨顺,都要在元日当天亲手写福字,已经是千百年的规矩了。祈正帝在僧人们的诵经声中焚香,又摆御架进了御书房,丝绢做的丹砂底纸,皇上大手一挥,在金云龙纹洋洋洒洒写了一个“福”字。 新的一年便正式开启了。 李程玉进宫是在晚上,那天是除夕家宴,她作为晋王妃理应到场。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关注,她按照旧习,戴上了自己的月牙白面纱。 她这张脸并没有完好如初,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有一些印记在,但是李程玉并不在意,或者说她其实是希望留一些印记在的。这样就能她照镜子的时候时时刻刻提醒她,那些害过她的人还没有得到应有报应。 皇宫中依旧金碧辉煌,操办的花团锦簇,还有丝竹声不绝于耳。 这是在陆瑾怀走后,李程玉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是她在围猎那日后,第一次与陆鹤元单枪匹马见面。 远远的陆鹤元看见李程玉,快走了几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尖叫不断的除夕 李程玉紧张的腿都不稳了,抓住了陈汶清的手臂,陈汶清疑惑了看了一眼李程玉,“姐姐怎么啦?” 话音刚落,陆鹤元就走到她们二人面前了,陈汶清还什么都不知道,笑嘻嘻的和陆鹤元打招呼。李程玉呼吸逐渐增重,脸色也有几分僵硬,把陈汶清护在自己身后。 陆鹤元看见李程玉的动作,意味深长的笑了,压低了声音在李程玉耳朵旁边道,“程玉妹妹,别来无恙。” 陈汶清想着鹤元哥哥怎么又只和程玉说话而忽视她呢,急得又要跳脚,小臂却被李程玉死死的拽住,让她轻易无法动弹。再然后,陈汶清看见陆鹤元就带着那种难以名状的诡异笑容,从她们二人身边走开了。 天上挂着一轮冰冷的月亮,把凡间所有人的脸都照成惨白色。那些看不见的,布满黏腻胶液的爪牙,一丝丝,一点点,无声无息的从皮肤勾进血液里。 陆鹤元一走,李程玉紧绷的身子一软,靠在了陈汶清身上。 照理说陈汶清不是皇族众人,是没有资格进除夕宴的,但天家念将军陈骁战功显赫,佳婿李程景又在前线杀敌,便赏赐陈骁和陈汶清一起进宫过元日。 两人一起进了宴席,陈汶清乖巧的坐在李程玉身边,先端庄的坐了一会儿,但到底是本性难移,她就忍不住在姐姐的耳边偷偷问道,“怎么还不开席?” “等昭恭皇后吧。”这是李程玉自己猜的原因,因为前些日子她来看婉妃的时候,听说南魏国要送昭恭皇后回来过年。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南魏国地广人稀,土地肥沃横行霸道,终于惹得周边列国集体反攻,经历了多年坎坷,内忧外患,已经残破不堪,于是便想起了这位盟友。毕竟当年大雍刚刚建国时昭恭皇后是为了两国建邦才送去当使者的,使者只是明面上的,实则就是人质,如今为了向大雍示好,他们便以顾念皇后思乡之情,大张旗鼓的派军队把皇后送回到大雍。但是今天能不能回来谁也说不准,毕竟路上长途跋涉,下了雪又泥泞难走,晚个一两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天色越来越晚,依然没有仪仗队的动静,皇上不再等了。 宫中饭菜已是日日珍馐佳肴,除夕夜的宴席比往常的还要更津津有味。 这样红红火火的日子,钱公公仍是照例拿出银针给皇上试毒,透亮的银针扎进前菜里,银针一如既往的光亮,开席。 李程玉与婉妃遥遥相望,举起了酒杯,隔空对饮。 “护驾!”在充耳的琴瑟琵琶声中,钱公公惶恐的声音像一把尖锐的冰刀划破了天际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银针在他手里越来越乌黑。 天家人的惶恐,女眷们的尖叫声,瞬间把一场其乐融融的除夕宴打破了。 另一头,岭南的首都阳城,男人焦急的呼喊,女人惊恐的尖叫和婴儿无助的啼哭,也同样打破了团圆。 热气腾腾的团圆饭七零八落的洒在地上,鲜血和大红的福字染成一片。 早在此之前,大雍军队每晚上都会派出几人在营地外要么对歌,要么吵闹,反正一嚷就是一晚上,已经把岭南的驻防军吵得好几夜睡不成一个好觉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陆瑾怀带领的军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杀到了岭南的皇宫外。 他的面色比纸还白,一点表情也没有,有的是从死人身上溅出来的鲜血,有几滴血掉进眼睛里,本来白色的眼仁也变成血红的。黑色的战袍外包裹着浓厚血浆的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杀了哪个人,被长枪勾出来掉在上面的。 南宣帝坐在皇位上,不停的听人来报大雍进攻到哪一步了,而立之年的皇帝头发在几个时辰之间肉眼可见的变白了。这次大雍的进攻和从前的试探不同,这次他们是真的直接杀进要害,不留一点余地。 后宫中人心惶惶,嫔妃们抱着年幼的公主世子不断地安慰,但是止不住的泪水她们连自己都骗不过。此时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谁也救不了岭南了。 就在成宣帝自己也觉得岭南结束就在今晚的时候,上天就像听到了嫔妃们的祈祷,真的给他们下了一场奇迹般的大雪。 突如其来的大雪像是老天爷的信纸,撕碎了洒满人间。 已经开始松动了城门,在大雪的帮助下再次牢不可破,岭南的将士终于再次燃起了希望,爬上城门,以黑夜做掩护,从四面八方向大雍的人马放箭,从城门上源源不断的滚下铁球,铁球顺着雪地把大雍的马匹滚了个人仰马翻,逼得陆瑾怀的人马步步后退,最终面对那座重中之重的岭南皇宫一筹莫展。 这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雪让陆瑾怀手下溃不成军,死伤越来越多,加上李程景的人马善后还没有完全到齐,陆瑾怀当机立断,撤退! 陆瑾怀不是不怀疑岭南已经无计可施了,但是这不是一件可以赌的事情,轻则丧命,重则灭国,陆瑾怀不能冒这个险。 茫茫雪夜,陆瑾怀脱下银色戎装外的黑色战袍,上面已经全是浓稠的鲜血,但是却不明显,只是加重了黑的颜色,陆瑾怀从前没说过,这是他喜欢黑色的原因。 除了守夜的将士,其他人都因为打了一天的帐而疲惫的睡死过去了。这其中有一个例外,是陆瑾怀。此刻的他站在营帐中,负手而立,一言不发的听雪落在地上的声音,他知道里面有数不清的哀嚎,其中的许多,还是他亲手结束的生命。深邃的眼神里倒影出白茫茫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守夜的将士忽然传来急报,打破了宁静的深夜,“报!岭南来使求见!” 陆瑾怀蹙眉,这时候来,只有一件事情,便是求和。岭南已经多次进攻大雍,这次他不想再给他们这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了,他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不见。” 将士得到命令却没有第一时间撤出营帐,陆瑾怀瞥了他一眼,看见他正鬼鬼祟祟的从腰间在掏什么东西,陆瑾怀瞳孔一紧,不动声色的抽了下袖子,袖口中的短匕首落在手掌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公主上官有乔 “岭南来使说,让您看了这个再决定。”原来将士的手因为长时间盯梢被冷风吹得僵硬了,艰难的掏出了一根上好的红玉翡翠簪子。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垂首瞥了一眼,想不出那根一看就是女人的簪子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再次斩钉截铁的答道,“不见。” 陆瑾璋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他在援军来之前吃力的与岭南打了几场硬仗,受了几处重伤,后来就不带兵,跟在陆瑾怀的后面。这么晚来他是睡不着,想问他四哥关于后续的作战计划的,正好和要出去复命的将士迎面撞上。 “见过宁王。” 陆瑾璋低头看了一眼那根簪子,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羞涩的脸。 他第一次看见那张脸是年关前夕,大雍正在为岭南发现探子的事一筹莫展的时候。军中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担心会派自己去做探子,被敌人抽筋拔骨的挂在城墙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士兵可以退缩,但将领不可以。那时候陆瑾璋的伤还没好,没办法操练,于是便身着便装,避开大雍和岭南的士兵,孤身一人在交界的角落徘徊了几日,却都无果而归。 岭南有一位人称是活菩萨转世的三公主名曰上官有乔,聪慧灵巧,是成宣帝最疼爱的一位公主,善良慷慨,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亲自给贫苦百姓施粥。 平日里但凡她施粥,老百姓绝对是把一条街都要挤得水泄不通,摩肩擦踵的,每个人的脸上看见三公主都是喜气洋洋的,尤其是这次是腊月十五,临近年关,上官有乔想着人肯定是会更多,想着穷人也要是过年的,她不仅多加了几锅粥,还命人去买了些干粮。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今天来的人会比往常少了有将近一半,甚至不少人都还哭丧着一张脸。 上官有乔问丫鬟,丫鬟也是一无所知,她又问当地负责维护秩序的官兵,“百姓们怎么今天这么反常?” 官兵无奈又愤慨,“回三公主的话,大雍之前的几次进攻,让本地人死的死伤的伤,原本其乐融融的家庭如今支离破碎,也有许多百姓吓得根本不敢出门!” 三公主点了点头,在心里把大雍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在皇宫中,不是没听过外面在打仗的消息,但听到死伤数字和真正见到百姓们无依无靠的样子,冲击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这场施粥比往常快了许多,上官有乔心中心疼又愤怒,她为了不引起宫里的注意,以想要慰抚百姓为借口,只带了丫鬟冲到了两军交界处。毕竟是宫中养大的公主,她不懂战争的残酷,竟然想着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就在那天,她看见了孤身一人的陆瑾璋,他身上带着与众不同的气场,眉眼生的极好。 其实她还在很远的地方,陆瑾璋就看见她了,她的红衣红裙,在土黄色的沙场上格外醒目,身后还跟这个丫鬟,看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子,女子先他一步开口,“你是岭南的,还是大雍的?” 陆瑾璋想了想,“岭南的。” 女子忽然就笑了,半是娇羞半是庆幸,偷偷对着身后的婢女说,“你看吧,我就说没有危险的。” 婢女还是有些担心,挤眉弄眼的对着女子道,“这人实在奇怪,战争当头,他不在家躲着,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干嘛?” 陆瑾璋心思一动,“我只是想来这边偷些打仗用的铁枪卖了贴补家用,” 女子不搭理她的婢女,直直的盯着陆瑾璋的脸,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你很缺钱吗?” 陆瑾璋点了点头。 红衣女子又道,“那明日,还是这个时辰,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拿些银钱来,你不要偷他们的东西了,太危险了。” 陆瑾璋道,“好。” 于是第二天,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三公主真的等到了那个英俊的男人,他也收下了她给的银钱。 后来的几天,陆瑾璋终于从她的嘴里知道,原来他们的探子会被发现,是因为岭南人有他们几个独特的用词,一听就能听出来与大雍人的区别。 在她把这件事情毫无察觉的告诉了男人之后,第二天,跟她一起出来,说好在远处等她的丫鬟不见了,三公主以为她是担心被责罚偷偷溜回宫里了,可是回宫后发现,丫鬟竟然莫名失踪了。 第三天,那个男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上官有乔本来以为自己会忘记他的,可是她发现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男子的脸,和他说话时候的一举一动。她不知道男人的名字,因为她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公主,于是男人也不告诉她。 而在上官有乔日日相思的这几天,大雍军中已经迅速传来了一份密报,上面是所有岭南的官话。一开始,婢女是有所隐瞒的,可是她毕竟细皮嫩肉的,经不住严刑拷打,最后还是招了。 再后来,大雍的探子再进岭南就如鱼得水了,这也是今晚他们能够首战大捷的重要因素。 在今天晚上之前,上官有乔还在担心,是不是他又去大雍偷兵器被抓住了?那大雍会怎么对他?一定不会留他性命吧。每每思及此,她还会偷偷流眼泪。 于是今晚,当她在城门上看见陆瑾怀的时候,还傻傻的想他与他的眉眼真像,好像亲兄弟一样。直到她看见了策马而来的陆瑾璋,原来他不仅没死,还活的好好的,而且自己还会死在他的手下。 上官有乔第一次知道,原来开心和绝望离得这么近,近到她深吸一口气,情绪就能像刀子一样把自己划的支离破碎。 她也知道了被白雪掩埋的尸骨,都是她害的。那些失去了家人的百姓,也是她害的。 敌军撤退的时候,她去求父亲,让她去做使者谈和。 成宣帝很感动女儿有这份心,愿意为他排忧解难,但是他也知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大雍不可能与他们谈和的,就算是三公主前去,恐怕大雍也只会在“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契约下,让公主受尽侮辱。 他想有尊严的死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忽如一夜春风来 那一场战役,在大雍的史书上记载的只有寥寥几句话,祈正二十四年元日,边关大战告捷,岭南降,归于大雍,赐名南岭五洲。 古书上的每个字,细细品来,里面都包含了无数人悲惨的一生。 于是没人知道,那天陆瑾璋是如何跪下来求陆瑾怀去见来使的。在那之前,陆瑾怀也以为,像他五弟这样骄傲又粗鲁的人,这一生都不会给人跪下。 而陆瑾璋的一求,也是求出了一夜春风来。 没有谈判,没有虚与委蛇,岭南给出的投降条件比他们曾经任何一次的投降都有诚意,对大雍有百利而无一害,让陆瑾怀没有理由不去接受。 一个国家,想要扩大自己的国土,也想保护自己的子民。 直到天都亮了,岭南的使者上官有乔才向陆瑾怀施礼,结束了这一场不甘却又不得不做的请求。 上官有乔那身红色的衣服,在寒冷的冬天里显得有些单薄,起初陆瑾怀也没想到岭南会派出名望最高的三公主来当使者,这个三公主他在大雍也有所耳闻,是成宣帝最疼爱的女儿,陆瑾怀在她走之前,拿出那根红玉翡翠簪子放在上官有乔面前。 上官有乔轻轻的垂下眼,一整个晚上她都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使者,宠辱不惊,唯独在看见那根簪子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道悲悯的光,“我是罪人。” 陆瑾璋已经冻僵的身躯在营帐外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连再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自欺欺人的想,一定是因为冻僵了,掀不开营长的帘子了才没有进去。 帘子开了,一袭盔甲的陆瑾怀从营帐里走出来,侧眸淡淡的看了一眼陆瑾璋,他的睫毛上已经冻出一层浅浅的白霜,鼻子和脸颊红通通的,陆瑾怀记得他身上有一处重伤是在小腿上,不知道他是怎么样才能撑住站这么久的。 陆瑾璋第一次觉得陆瑾怀的薄唇在不说话的时候锋利的像一把刀子,一言不发也能把他的心划得稀巴烂,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疯子一样一瘸一拐的冲进营帐,送客的帐帘没有关,桌子上那跟簪子反射出雪地里的白花花的光,照的陆瑾璋的眼睛酸酸的,再抬头,那抹小小的红色身影已经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红点。 “不是你,是我。”陆瑾璋喃喃道。 其实早在上官有乔看见陆瑾璋的半年前,陆瑾璋就已经见过她了。他常驻岭南边防,在两国交好的时候去宫里走动,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位三公主是出了名的活菩萨,陆瑾璋自然也听说过,但是和成宣帝的几次鸿门宴中,岭南的各个皇子公主他都见过了,却唯独没见过那个名声赫赫的三公主。 终于半年前的一次,他忍不住像成宣帝询问,这才知道每次他去的时候,三公主都正好是在民间施粥。 于是半年前,他特意绕了个远路,隔了老远遥遥的看见过那抹活在幻想中的身影,大红的衣服比他想象中的要鲜艳,得到百姓爱戴时的笑容比他想象中的要腼腆。 在她心中,陆瑾璋不过是个穷的要去用命换钱的贫苦百姓,可是她却愿意慷慨相助,这样的人,她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她应该很后悔认识自己吧,陆瑾璋想。 陆瑾璋这样胡思乱想了不知道有多少天,装满红血丝的眼睛下面有一层憔悴的乌青,下半张脸满满的胡茬看起来又脏又萎靡。 军队修正了几天,该赶路回京城了,陆瑾怀穿回他那一身惯有的墨色长袍,淡淡的问陆瑾璋,“你要不要回京城?” “我?” “岭南归降,你可以不用驻守封地。” “此番回大雍,南岭王带三公主了吗?”陆瑾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先是问了上官有乔。俗话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岭南既然已经投降,那从前的皇帝也就该归顺大雍,自然要带到天子眼前才好把控。 陆瑾怀知道陆瑾璋在问什么,“没有。” “那我也不回了。” “好。” 陆瑾怀也没有多劝,他早就和陆瑾璋说过了,此番回京,他会禀明此次岭南一役中陆瑾璋功不可没,朝廷和父皇都不会亏待他的。 陆瑾璋想的却是原来三公主还留在岭南,这样一来他就有机会当面道歉了,他从前一直觉得道歉这东西娘们唧唧的不屑一顾,他也知道,有关家国大恨,三公主那样善良爱民的人大概是不会原谅他,他已经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了。 可是上官有乔连道歉的机会都没给他。 一大早,同臣民们一起送父亲上了去了大雍帝都的马车,上官有乔回到寝室里,换上了自己最不喜欢的白色素衣,向岭南将士们的火葬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写了了一封遗书放在妆奁上,又打了一盆水放在地上。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上官有乔光着脚丫,面带着愧疚的笑容躺在了地上,她觉得自己是岭南的千古罪人,是没有资格躺在床上的。短短的刀尖上泛着冰冷的银光,像那天在城楼上她看见他的铠甲一样。 刀刃抵在手腕上,原本平静的青色血管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突突的不停跳动。上官有乔轻轻滑动了一下短刀,刀子就像打翻了一盆彩墨,手腕上开始有汨汨的热血止不住的流。 上官有乔忍着疼,把手腕放进了水盆里。 其实她本来不知道割腕是要手放在水里的,是陆瑾璋告诉她的,他说他自己小时候淘气和他四哥打架,后来没打过,气的要割腕,割完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在床上睡着了,割腕的疤也被宫里的御医包裹好了,从那以后他身边的人都叫他“小气鬼”,后来他就离家出走了,离开了那个屈辱的地方。他说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要把手腕放进水里,才能不让伤口愈合,血才能不断的流出去,人才会死。 她那时候不知道他的名字,咯咯的笑他傻。 后来她知道了她的身份,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却只能有气无力的恨自己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暗无天日的囚牢 盆里的水很快变成了红色,白色的袖口浸泡在水里,渐渐的把半只胳膊都染成了血红色。 是她喜欢的颜色。 她从前总觉得红色是喜庆的颜色,所以无论是衣服,配饰她总喜欢红色,如今她才知道,红色也代表结束。 上官有乔想,自己大概是这天下最恶毒的女人了,那些因为她的粥没有饿死的人,活下来却要承受妻离子散,生不如死的痛苦,那还不如早些一死了之。 来生老天爷可不可以对她好一些?至少灭了她国的那个人,不要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盆里面的血越来越多,上官有乔余光能看出来里面的血水往外溢出来了,应该已经流到她身上了,可是在寒冬腊月的地板上,她竟然丝毫不觉得冷。 于这个国家,她有太多的愧疚和歉意;可是于她自己,她不后悔。 她终于在这个冬天,为自己活一次了。 鹅毛般的大雪静悄悄的落在地上,雪花就好像是天兵天将,在不知不觉中把三公主接回了天上。天地白茫茫的一片,清冽而刺骨。 后来,没人知道为什么齐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日日把自己喝的不省人事。 除夕夜那天之后,大雍皇宫中四处有消息传来,除夕夜那天不过是钱公公人老眼花弄错了,拿错了老早以前的皇上赏赐给他的那根银针,那根银针他得了赏以后从来没舍得用过,可不就变黑了吗?为了证实所言非虚,早朝上钱公公还特意当着文武百官的把那枚银针拿出来,果然还是那根闪闪发亮的银针。皇上念在钱公公伺候多年有功,只是把那根旧的银针又收回来了,没再给他多的惩罚。原来不过是一场闹剧,百官纷纷松了口气。 刘希听见这消息都快笑了,哪怕他并未亲眼所见,但是也知道后来文武百官亲眼见过的那枚银针,一定是被换过的,这可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他也知道祈正帝这么做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宋基放松警惕,再次露出马脚。 因为下毒的人在除夕当晚众人散去的时候就已经抓到了,不是众人揣测的什么内里深厚的武林高手,而是一个负责上菜,不起眼儿的小宫女。 但是一个小宫女,就是借她一百条命,恐怕她也不敢毒害当今圣上吧?毕竟这要是查出来,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祈正帝也是这么想的。 宫女被抓来的时候,皇上正在和刘希询问长生不老药的事情,此次下毒事件让他多少有些后怕,甚至异想天开的想在长生不老药里加上解毒丸,为此连夜和刘希商讨。 跪在地上瘦弱又狼狈的宫女已经换上了常服,看来是下毒之后就想逃出宫被抓回来的,祈正帝巍然不动的坐在龙椅上,一幅了然于心的模样单刀直入的问,“是宋基派你来的?” 宫女听见这话,无意识的缩了一下手指,高高在上的皇上没看见,但是站在一旁的刘希看见了。刘希是个聪明人,早就无意中向皇上表露过自己已经知道皇上要架空宋基的讯息,为的就是像今天这样,和宋基有关系的秘闻,皇上能够不用过多的背着他。 “你若说实话,朕便只杀你一人,若你说谎,朕便斩你全族。”见小宫女踌躇不语,皇上又道。 “回皇上的话,是宋基大人派奴婢下毒的。”小宫女答道。 不是宋基。刘希在心里想着,但他没有说出来。小宫女的那个手指暴露了她,局促的举动说明皇上的问题是一个她没有想到的人。那么她就有其他的目的,这个目的在她心中显然更为重要,她是为了保护那个目的,顺水推舟的嫁祸给宋基了。 真傻。刘希在心里又想,她这时候要是能卖几个关子求求皇上,没准皇上还能饶她不死呢。 不过这也真叫刘希明白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在皇上要是拿同样的问题去大牢里问问那些的囚犯们,一百个囚犯里有一百零一个都会说是宋基指派自己犯罪的。 大殿上散发着诡异的宁静,跪在地上的宫女手上有个不自然的转动,刘希瞳孔一紧,猛地上前一把把她手上的东西踹出老远。侍卫们看见动静,眼疾手快的把宫女按在地上,让她四肢都无法动弹。 刘希一袭潇洒的白衣站稳,静静的看着短匕首从宫女的的手上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宫女看刘希的眼神里有了恨意。 但是刘希没看她,因为刘希脚疼。他没有功夫,那一脚只是看着潇洒,但是实际上踢在刀柄上了,估计大脚趾明天早上起来能肿成一颗荔枝那么大,刘希默默的瘪了瘪嘴。 皇上想得到的消息已经得到了,甚至没问问她自戕的原因,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就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语气平稳的下令斩首,就把小宫女被押进大宗正院了。 但是在她死之前,刘希觉得有些事情他得知道。 于是第二天,刘希借着要来亲自教训校训小宫女的由头,踏进了暗无天日的大宗正院。 众所周知刘希现在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掌院司看见刘希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路上就像介绍景观一样事无巨细的给他介绍大宗正院里各种酷刑手段,听的刘希头皮直发麻,在被刘希第十六次打断之后,他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话,向刘希表达了一下自己想要升官的想法,希望他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刘希面上淡淡的应下了,心想就你这点眼力见,能一辈子完好无损的呆在大宗正院都应该感恩戴德! 小宫女被带出来了,昨天她还是一个完好的人的模样,不过是经历了一晚上,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魂儿一样,确实刘希让惊了一下,转念又想想方才那些刑罚,他又觉得人要是正常才是出了问题。眼神无意间瞟到了小宫女的下体,隔着厚厚的囚服也有丝丝血迹印出来。刘希不用想也知道她昨晚除了那些刑罚之外又经历了什么,毕竟是一个必死无疑的女子,想也知道这些狱卒们也不用手下留情。 第一百三十张 心狠手辣的刘希 掌院司和皇太孙交往甚密,想想他手下的人也就这点出息,刘希的嘴边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方才掌院司在知道小宫女得罪了刘希之后,早就给刘希安排好了一百零八种用刑的器具了。这会儿把小宫女带出来了,他把刑具挨个准备好,站在一旁准备给先生叫好了。 密不透风的牢里压抑的让人心慌,刘希的一袭白衣与这个黑暗的地方看起来格格不入。 “你下去吧。”刘希淡淡道。” “没事的先生,我已经看惯了,您不用为下官着想。”掌院司以为刘希是怕自己被吓到,忙不迭解释道,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和刘希拉近距离的机会,非常珍惜。 刘希侧过脸,懒洋洋的眨了眨眼,又重复了一遍,“下去。” 还有不少狱卒看着,但是刘希说的话让他不敢质疑,掌院司脸上一僵,应下了就准备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吩咐其他狱卒,“把她给我捆上,别让她又伤了大人!” 刘希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掌院司把伤不伤的挂在嘴边,好像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女人都打不过的窝囊废一样。刘希懒得与他计较,再回头一看,小宫女已经被五花大绑的摁在刑椅上了,剩下的绑她的那些狱卒和掌院司,隔着一层铁栅栏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等着。 刘希接下来要问的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于是他再度开口,“走远些。” 掌院司脸上浮起了一丝丝的尴尬,讨好似的对刘希道,“那什么,先生,恐怕这不太好吧?” 刘希蹙眉看了掌院司一会儿,直到他发现掌院司的眼神不自主的看了小宫女的下体,他才明白过来掌院司说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他的这个想法快要把刘希气笑了,合着在这掌院司的眼里,他刘希只配玩一个被玩剩下的女人? 刘希一言不发,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掌院司见状二话不说的就带着手下走的远远的了。 等到他们都走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刘希才不慌不忙走进小宫女,小宫女被蹂躏了一晚上,看向刘希的眼神既憎恨又恐惧,她恨他,如果不是他,她本可以在大殿上一死了之的! 她亦恐惧,昨晚那样嚣张跋扈的大汉们,竟然对这个书生这样敬畏有加,他一定不是看起来这般文弱。 “谁派你下的毒?” 小宫女万万没想到,书生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被这么冷不丁的一问,她反问道,“你,你不是知道吗?” “你说谎。”刘希垂首,直截了当的戳穿她的谎言。 小宫女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说谎的?如果他知道,为什么昨晚在大殿上不揭穿自己?他这不也是欺君之罪吗?她好像瞬间明白了那些狱卒们为什么会怕这个风度翩翩书生,因为她实在是太恐怖了。 “如果你说了,我可以现在就让你死。这件事情除了你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知道。”刘希依然云淡风轻,“当然了,如果你不说,我也可以让你晚一天再死。” 小宫女半信半疑的问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有得选?”刘希伸手掸了掸落在胸前的尘土,他不着急。 “是我自己。”小宫女虽然不知道刘希是谁,当时方才掌院司对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就证明了这个人说的话一定有能力说到做到, “说谎。”刘希眼睛也没抬,继续掸起了下一处灰尘,这件月牙白的衣服总是一尘不染的,哪怕是在大宗正院里刘希也不想让它例外。 “我没有!”小宫女激动了喊出了声。 “嘘,小声点。”刘希打断她,声音听上去甚至有些温柔,不像是在大宗正院里能听到的声音,“这件事你希望多少人知道?” 小宫女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我是秋雎宫里,舒嫔娘娘的贴身宫女,我家娘娘对皇上一派痴情,可是薄情寡义皇上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娘娘打入冷宫!这还不算,还把整个扈府都抄了!那些曾经被我们踩在脚下的贱人,三不五时的就来折辱娘娘与我,我们在冷宫里过的生不如死!” “倒是一个衷心的仆人啊。”刘希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评价道,让小宫女不由得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她都看不出来这个人是站在哪边的了,刘希想了想又问,“就因为这个?你就敢毒害皇上?” “嗯。”小宫女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你撒谎。”刘希再度不留情面的揭穿她,“你为了能给皇上送膳,不惜为此杀了御膳房的另一个宫女。不过是一位后宫娘娘,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下手精准的婢女?况且你为了主子,连诛九族这样的大罪都敢闯,恐怕翻遍史册里也找不到第二个比你更衷心的丫鬟了吧?”刘希冷冰冰的看着那个被他揭穿后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没动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所以你是不说了?” “能说的都说了。”小宫女身上抖的厉害,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嘴巴倒是一如既往的硬。 刘希从火架子上拿起一根烧的通红的烙铁,没有一点迟疑的烙上宫女肩膀上露出来的皮肤,皮肤上和烙铁烧红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声响,小宫女疼的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然后她脖子一歪,疼昏过去了。 小宫女越是不肯说,刘希就是对背后的秘密越感兴趣,毕竟能够毒害皇上,绝对不是一个小角色,否则他也不会只身来到大宗正院了。至于烙铁这种事情,刘希自认为从来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连犹豫都没有。 看小宫女还是耷拉着脑袋,刘希不得不拿起放在一旁的冷水,发现满满的一大桶他提起来有一些费劲,于是就用手抓起来,一把一把的往她脸上甩。 一把水和一桶水的分量可想而知,宫女被水激了一下,有了几分朦胧的意识,却没有立即醒过来,半昏半醒之间,她忽然喃喃吐出了几个字,“加瓜。” 刘希手下的动作陡然停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善门孔氏的渊源 加瓜,是岭南人在说冷的时候用的词。 刘希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兴奋之余,他抬起剩下大半桶的水,“唰啦”从小宫女的头顶浇下去。 小宫女被冷水激的苏醒过来,好像看着厉鬼一样看着刘希,她以为这个儒雅的先生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可是她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他下手比其他所有的凶悍的狱卒都要狠。 “你是岭南人?”刘希问完,就知道自己不需要小宫女回答了,他已经看见她惊恐的眼神,说明自己猜对了,“所以你是岭南的密探来刺杀皇上的?” 比起忠心,很明显这才是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但是还没等小宫女回答,刘希又想想自己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她若是岭南派来的密探,又怎么才能是舒嫔的丫鬟呢?难道舒嫔也是岭南派来的?那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舒嫔明明是扈员外的女儿啊。 “我是岭南人不假。”小宫女心里只剩下绝望,皮肤上通红褶皱的伤口疼的锥心刺骨,在刘希困惑的时候开口道,“但没人派我杀皇上,是我自己。” “为什么?”刘希竟然屈膝蹲在小宫女身前,一幅很有耐心的模样询问,好像那个拿烙铁烫人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样。这就是刘希的过人之处,他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候做出什么样的举措才能够得到他想要的,能屈能伸。 她最大的秘密就是岭南人这件事了,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往下的话也没有藏下去的必要了,“我战乱时与父母失散,误打误撞的逃到大雍境内,当时为了不被饿死,就进了员外府里做丫鬟,一开始只是下等丫鬟,我不常说话也就被人怀疑过。后来贴身伺候舒嫔娘娘后,因为几句话说的是岭南口音,被娘娘发现了,可是娘娘与员外知道后非但没有将我处死,反而替我瞒了下来,我这条命都是娘娘救下来的!”小宫女说到这里,泪水打湿了前襟,看样子是真的动情了,“看着她在冷宫里疯癫的模样,我就觉得那个男人不配坐在皇位上,他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那个男人自然指的就是祈正帝。 刘希听完沉默了片刻,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再生之德确实值得她为了主子铤而走险,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烦就烦在一时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在这里耗得太久了,刘希一言不发的向外走,不管还有多少蹊跷,都留着他在兜率宫里慢慢想了。 “慢着。”坐在刑椅上的小宫女叫住刘希,“你不是说我告诉你就送我个痛快吗?” 刘希想了想,自己确实答应她了。于是又后退了两步,从眼花缭乱的刑具里拿出一把刺刀,想都没想就扎进了她的胸口。 刺刀扎进皮肤里,发出渗人的沉闷声,鲜血顺着小宫女的胸口沿着破旧的囚服向外不断涌出鲜血,就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她结束了这复杂又痛苦的一生。 重见天日的瞬间,惨白的天空刺的刘希眼睛生疼。 同样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大雍和岭南打仗,她一介女流怎么能越过重重兵马,逃命到大雍呢? 刘希的脑海里闪出了四个字。 善门孔式。 当年祈正帝起义时,天下四分五裂,其中他与孔滇孝所掌控的西蜀周旋最久,兵马损失也最惨重。收复西蜀后,祈正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孔滇孝的老巢,善门孔式赶尽杀绝。 想当年善门孔式有数十万人,就算百姓人人手无寸铁,大雍的军队就真的能杀的片甲不留吗? 如果留下来了,他们的后人会躲的地方,就一定会是离他们最近,且当时兵力最强的岭南。 所以这个小宫女是在那个时候被遗落在大雍的。 那与其说小宫女是岭南人,不如说她是善门孔式人。 她的身世自己可以如此简单的推断出来,那扈府难道查不出来吗?可是如果扈府知道丫鬟就是当年的善门孔式后人,又为什么肯留下她? 这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刘希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身上,抽丝剥茧挖出了一条不为人知的深井,他甚至有种预感,如果能把井里的秘密全挖出来,甚至能够釜底抽薪覆了大雍王朝。 他有点后悔杀掉那小宫女了。 但是他不得不回去了,因为自从刘希进了兜率宫,皇上接见他的次数就变多了,毕竟炼制丹药是大雍的绝密,如果皇上召他他又不在,恐怕不是一件可以搪塞过去的事情,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就是刘希常常会早于常人知道许多消息。 比如此次岭南战败,成宣帝归于大雍,他甚至比皇太孙知道的还要早。 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前,刘希早就和晋王妃联手,以他的军队不便出城为理由,让他的兵在城门口埋伏。 届时李程玉会带领陆瑾怀留下保护晋王府的几位精锐,在陆鹤元埋伏的地方把贼人擒获。如果能留下活口,甚至可以将陆鹤元的狼子野心直接在祈正帝面前揭露。 然而这个计划看来是没有必要进行了,因为让陆鹤元的人直接被天家的兵马抓到,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消息带出去就可以了。 在陆瑾怀回来之前,李程玉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一闭上眼睛,就是他浑身浴血的模样。 那是她今生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人。 终于挨到了正月初七,陆瑾怀的大军抵达京城的日子。 李程玉笑了笑,终于回来了啊,他要是再不回来,恐怕自己就要在王府里先着急的暴毙了。 脱下红装换上铠甲,李程玉带着府中精锐埋伏在各个隐秘的角落,只等着瓮中捉鳖。他们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如果有任何异动,李程玉会学蛐蛐儿叫,只要听到蛐蛐儿声,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一路掩护晋王妃撤退回府。 远远的,李程玉看见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是她朝思暮想的人骑在上面。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冷冰冰的,看起来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对! 不是说他此次回城只有三万兵马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圣上有旨抓王妃 地面的震抖程度,和陆瑾怀身后黑压压看不到尽头的长龙,绝不是三万兵马那么简单的! 李程玉蹲下身子,让杂草把自己的身形完全覆盖住,为什么陆鹤元的兵没有了?为什么和宫中传到晋王府的消息完全不同?就在她想要再度起身张望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些原本埋伏好的精兵一个个都不见了。 是他们训练有素躲避起来自己没看见吗? 李程玉的心里开始没来由的发慌,那是中了计的慌乱。 难道是陆鹤元知道了自己的计策,所以把她的人都已经解决了? 不论如何,现在军队人马众多,李程玉在心里估量了一下,陆瑾怀不会有事,如此看来他们的计划也就可以不必施行了。按照定好的暗号,李程玉撅起嘴,惟妙惟肖的学起了蛐蛐儿的叫声,然后把自己的身子整个趴在地上,确保可以完全被草盖住,不被任何人发现。 数十万大军踏过的土地快要震得地动山摇,李程玉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算着要多久才能散去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前不到数寸的地方,“起来!” 只是声音狠戾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李程玉弯了下胳膊肘,脸上的稻草随着她坐起来的幅度落在地上,忽然间她的眼睛就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瞬间白茫茫的。她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直指她胸口的剑。如果她坐起来的再快一些,剑就可以直接刺破她的胸膛。拿剑的那个人也是她朝思暮想的人,陆瑾怀。 陆瑾怀诧异的看着坐起来的人的脸,脸色骤变,“怎么是你?” “我本来想……” “王爷抓到刺客了!”远处李程景的叫喊声打断了李程玉的话。 刺客?依然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李程玉歪了歪脑袋。 “抓到刺客了?!”李程玉反应过来了,刺客不就是陆鹤元的人马?竟然抓住了!简直大快人心! 但是她从陆瑾怀和跑过来的哥哥的眼睛里却没有看见一丝一毫高兴的意思,相反的是震惊与困惑。 李程玉被紧随哥哥而来的侍卫反擒住,李程景和陆瑾怀试图阻拦,但他们仅凭一句“圣上有旨”就轻而易举的堵住了陆瑾怀的嘴。 陆瑾怀脸色一黑,竟然不顾圣旨,就要抢人。李程景看见陆瑾怀的动势,不仅没有要拦的意思,反而跟着沉了沉脸。 侍卫眼疾手快的把剑抵在了李程玉的脖子上,嘴上却是软话,“王爷,将军,下官多有得罪!” “你!”陆瑾怀虎目圆瞪,却因为李程玉白皙的脖颈上眼见的红色而不得不住手。 李程玉像是阶下囚一样被关进诏狱里,甚至没人知道圣上下了什么旨。 她迷茫的坐在诏狱里,本来想回忆发生的一切,肚子却没出息的咕咕直叫。 “早知道早上出门就吃点东西了。”李程玉两只手抱在腿上,嘴上嘀咕着。早上天不亮就出了门,本来想着回府就和陆瑾怀大快朵颐,她真是死也没想到自己会为了救夫君而入诏狱。 陆瑾怀脸色僵硬的回到张灯结彩的晋王府,桌上有李程玉前一天就吩咐人准备好的点心,旁边还有一根黑乎乎的香蕉,仿佛刻上了“李程玉专属”五个大字。本该是喜庆的一切,却因为她的离奇入狱而显得颇有讽刺的意味。 与晋王府里诡异的气氛不同,在兜率宫外的陆鹤元看上去神采奕奕。他只穿了一身常服,哪怕刘希已经说了今日身子不爽不见客,他也依然不耐烦的等着,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来找刘希吃闭门羹了,颇有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的决心,而这份卑微也与他皇太孙的身份判若两人。但是他不在意,因为他想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李程玉进了诏狱死牢,皇上下旨,谁也不能先去探望,违者杀无赦,想到这陆鹤元的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刘希满面倦容从兜率宫里出来,对着那个薑黄色的身影冷冷扫过,就像没看见一样。 “先生留步。”陆鹤元放下身姿,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希身后。 刘希脚步也不停,面无表情道,“见过殿下。” “都是我的错,恳请先生原谅,从今往后,若我再有任何怀疑先生的举动,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希淡淡看了陆鹤元一眼,“知道了。” 陆鹤元满怀遗憾的叹了口气,以安抚春熙在天亡灵为由,吩咐下属搬了几大箱金银财宝把刘希的寝殿塞得满满当当。 事情要从三日前说起,那日刘希在太清宫里得知大雍会增添二十万兵马,名为迎接军队回城,实则为了监视成宣帝,也就是如今的南岭王,以防对方虽然投降却留有后手,他就知道他和晋王妃的营救计划是时候取消了。 出了东宫,刘希和李程玉传话的方式变得比从前方便了不少,比如李程玉身边的小厮可以伪装混进兜率宫,但是晋王妃出府的时候却屈指可数。就在上一次刘希把陆鹤元要对晋王不利的消息传进去的时候,隐约感觉晋王府好像被人监视了。 这个人不一定是陆鹤元,但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刘希猜这个人和陆鹤元是同一战线的。 于是刘希也明白李程玉不进宫的原因,恐怕她早就已经意识到了危机。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他需要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刘希想到了春熙。 自从春熙被陆鹤元带来,分配在刘希身边后,刘希观察过她,发现她不但忠心耿耿,而且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都滴水不漏,好像她就是为传信这件事而生的一样。 刘希写好信,把春熙叫到屋里,又破天荒的让她把房门关好。 春熙心里不禁疑惑,从前她嫌屋里冷要关门的时候,先生不是总是说这屋子烧了碳关起门来喘不过气吗?怎么今天喘气喘的这么利索了?还是太阳打北边儿出来啦? “春熙姑娘,我现在很需要你。”刘希坐在椅子上,把墨迹才风干的信纸折起来,诚恳道,“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凶险异常,所以你若不愿意可以不去做,我亦不怪你。” 第一百三十三章 生不如死的肛狗 或许是因为因为刘希从前也做过小厮的缘故,他几乎不对任何一个下人的颐指气使。因为他比天生就是王侯将相的人更加清楚明白,比起对他们威胁和严刑,其实真诚才会他们更加忠诚,在面对利益和恐吓时才更不会背叛自己。 他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如履薄冰,他无法经受任何背叛,他甚至没有试错的机会。 春熙福了福身子,“先生说笑了,奴婢自从进了兜率宫,便生是先生的人,死的先生的鬼,没有愿不愿意这么一说的。” 刘希把信封好,却没有直接给春熙,他站起来,走到春熙面前,“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你我没有主仆之分,这件事情兹事体大,我给你权力,你可以拒绝。” 换句话说,如果这件事她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和能力去做好,还不如不做。 两个人的距离近的春熙仿佛可以闻到刘希身上的味道,她蓦地就红了脸,低着头语气却坚定,“先生的事情便是春熙的事情,既然先生这样说了,那奴婢就更是要去做了。” “多谢。”刘希抿了抿嘴,“事成之后你有什么想要的奖赏?可以提前同我说。” 春熙想了想,不确定的低声问道,“真的可以吗?” “说来听听,如果我能做到,定然给姑娘,当做刘某的酬谢。”刘希微微笑道。 “先生一定能做到的。”春熙有些急切,像是生怕先生改了主意,刘希这时想,那看来她要的钱不多,忽然看见春熙的头顶一低就跪在地上了,“恳请先生允许春熙一生都侍奉在先生左右。” 刘希不解的挑眉,“就这样?” 春熙又磕了头,“还请先生成全。” “这有何难?”刘希把地上跪着的春熙扶起来,“这该是我求你的事情才对。” 刘希这一生注定是为翻云覆雨,尔虞我诈而生的,他走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算计和前途在里面,以至于无法理解一个人这样纯真的感情,更无法理解春熙在他同意过后激动的涨红了脸。 他把信交给春熙,又嘱咐了她一句话,要她务必带给晋王妃后,就给她换上了一身东宫小太监的衣裳,并给了她出宫的令牌。 春熙把信小心翼翼的装进自己的袖口里,事无巨细的安排好先生的午膳和点心,便换上了小太监的衣裳出了宫。 坐上了备好的马车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拐角处,马车骤然停住了。 春熙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叫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她偷偷掀开轿帘,看见外面十几个彪形大汉把马车团团围住,为首的那个人骂骂咧咧的咒骂道,“吵死了。” 手起,刀落。车夫就浑身是血的半个身子栽进了马车里,他的身子在春熙面前抽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动过了。 春熙从来没有见过人死在自己面前,吓得眼泪都不会流了,她怕自己叫出声连忙捂住嘴巴,希望这些人不要发现自己。 然而这些杀手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轿帘猛的被人掀开,为首的人踩着车夫的尸体凶神恶煞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近在咫尺的距离,吓得春熙后背发软。可是她心里虽然害怕,仍然一言不发,眼神死死的盯着杀手的动作,观察有没有逃出去的机会。 “就凭你?也要想逃?”杀手看透她的目的,不屑一顾的笑道。 春熙也意识到了逃出去的可能几乎没有,紧张的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怎么办?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是从先生的话和语气中春熙不难判断出信的重要性,若是那封信落入这些人的手中,不要说自己,恐怕连先生的命都要一起搭进去了! 既然如此…… 春熙心一横,手比脑子反应还快,她把信从袖口里猛地抽出来,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背过身直接把信揉成一团吞进嘴里! “你!”杀手睁大了眼睛,身手敏捷的钻进轿子里一把掐住了春熙的脖子,逼迫她把嘴张大。 春熙两只手拼命抓挠却没能挣脱开那双手,但是她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都强撑着没有把嘴张开。 等到杀手从春熙的嘴巴里把信拿出来,信已经被浸湿了一大片。 “蹇崖?”暗卫大白天出现在东宫里出乎陆鹤元的意料,平时这些人应该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才对,尤其蹇崖是他最为信任也是身手最敏捷的暗卫,才会被他安排在兜率宫,他很快反应过来,低声问道,“刘希出事了?” 被唤作蹇崖的暗卫把从春熙嘴里抢出来的信双手奉上,还有一个从春熙身上搜到的腰牌。 陆鹤元看见腰牌冷哼了一声,刘希啊刘希,本宫赏赐给你不时之需的令牌,你倒用来背叛本宫了? 呵。 他的眼神愈发狠戾,就连杀人如麻的蹇崖也不寒而栗,因为他作为陆鹤元的暗卫,见过太多陆鹤元折磨人的手段,能让人生不如死。 “我倒是要有一个当过状元的肛狗了。”陆鹤元接过信,冲蹇崖诡异的笑了笑。 肛狗是陆鹤元如厕过后,用舌头替他将污物整理干净的人,陆鹤元担心肛狗咬人,还会命人扒光牙齿,光是想想都是让蹇崖觉得痛苦。 “送信的人呢!”陆鹤元在打开信后,连懵带猜的把浸湿的信猜了个七七八八,面容瞬间有如土色。 蹇崖第一次看见皇太孙这样的失魂模样,“回、回殿下的话,死了。” “死了?!谁杀的?!”陆鹤元怒吼,薑黄色的靴子一脚踹在蹇崖的肩膀上,鞋印清晰可见。 蹇崖万万没想到,下一个被做成肛狗的人不是刘希,而是从小就跟在陆鹤元身边保护他的自己。 因为他不会知道,当陆鹤元打开信的时候,先认出来的四个字竟然是“殿下亲启”。 这是刘希给自己的信! 上面有许多重要的内容都被湮了,但是能够看得出来是刘希进了兜率宫之后所知道的朝堂秘闻,想必是万分重要,所以才会让小宫女假意出宫做幌子,实则是为了给自己传消息。 但是这一切都被蹇崖毁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唯人心瞬息万变 蹇崖拿回来的那封信里面,写的是刘希提醒陆鹤元在晋王回朝后他应该注意的人和应该做的事情,若把那封密信里的内容比作棋局,那刘希写的每一步,都是生死棋。 因为刘希当然知道以陆鹤元的心性会在自己身边安插人手,他需要一封信做幌子,把真正想说的话让春熙口传给晋王妃。到时候以陆鹤元的猜忌和肚量,一定会担心这封信泄露,然后用陆鹤元自己的手除掉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臭虫。 千算万算,刘希唯独忘记算进了春熙的忠诚,他没有算到春熙的死。这天下间,一切命数皆是死物,唯有人心,瞬息万变。 刘希为了安抚春熙的在天之灵,给她买了一处风水宝地,陆鹤元赏赐给他的奇珍异宝他一样也没留下,通通运到宫外给春熙陪葬了。他懒洋洋的在兜率宫里躺着,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独来独往的他。 话说另一头,陆瑾怀觉得发生的一切都过于离奇,但是皇上下旨不得进诏狱看望,他想要找出个线索只能把长知阁翻个底儿掉了,也没找出来什么眉目,唯独他看着眼生的只有一张纸,看起来不像是李程玉的手笔,但是歪歪斜斜的他又看不懂画了什么。 河开和燕来进来打扫,看见晋王一张阎王似的冷脸快要窒息了。 按理说明日就是皇上设的接风宴了,但是陆瑾怀就是没忍住,连夜就进了宫。 江南的冬夜寒风萧萧,参天大树在寒风中枯败不堪的摇摆,御书房的灯火通明照出里面的暗影。 “王爷,我的好王爷,您怎么今儿个就来啦?”钱公公看见陆瑾怀,忙不迭的上前迎了几步,如今晋王战功赫赫,可是个香饽饽,钱公公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儿。 陆瑾怀轻点头没有多寒暄,“劳烦钱公公通报父皇,陆瑾怀求见。” 钱公公眼睛骨碌碌一转,把晋王拉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王爷您来可是为了晋王妃一事?” “嗯。”陆瑾怀抿着薄唇点了点头。 “王爷,老奴可以给您通报,这是老奴的差事,合该是老奴做的。但是您听咱家一句劝,万万不可提晋王妃的事情,为了这事儿触了皇上的霉头,回头儿不但王妃娘娘出不来,王爷您还得搭进去呢。”钱公公的声音压的极低,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恳切。 钱公公在宫里起起伏伏大半辈子,早就是个人精了,与其他人的守口如瓶不同,他的为人处事之道就是与人交善,但剩下的话他不能再说了。 这和陆瑾怀预想中的不同,李程玉既然被怀疑是杀自己的刺客,那自己去和父皇说明这是一场误会不就行了?何至于像钱公公说的那般把自己搭进去? 忽然间,陆瑾怀明白了,如果真是刺杀自己,何至于连去牢中探望都不允许?想想他此行,以及和陆鹤元之间的剑拔弩张,陆瑾怀想到了一个人。 这件事恐怕牵扯到南岭王了。 陆瑾怀是个聪明人,想了想便捋出了其中的要害,他向钱公公道过谢后,告辞离开皇宫了。 第二日一大早,李程景就敲了晋王府的大门,看样子他和陆瑾怀一样,一夜未眠。 “今晚洗尘宴,请晋王务必替妹妹讨个说法,是彻查此事也好还是放程玉出来,总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把人关在里面不知道死活了!”要不是因为下旨抓李程玉的是陆瑾怀的老子,李程景恐怕这时候都已经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了。 “急不得。”陆瑾怀和李程景一样心急如焚,但是越是这个时候,他越是不能自乱阵脚。 李程景一听就急了,“什么急不得?前面有人要杀你妻子,你在后面给我嚷嚷急不得?好嘛这可不是沙场上要你命,你勇往直前的时候了!” “恐怕不是要程玉的命。”难得陆瑾怀在面对李程景的怒发冲冠还能冷静的分析局势,“有刺客的消息是跟着援军一起来的,你我都知道,援军是为了确保南岭王能够顺利抵达大雍的,如果刺客根本不是杀你我的,而是杀南岭王的呢?” “那就更不可能是程玉了呀!”李程景急得一跺脚,脚瞬间都被跺麻了,“你我二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敌,为的是让妹妹挟持南岭王?这怎么也说不通啊!”说到这,李程景忽然脑子又闪过一道灵光,“对啊,你我上阵杀敌,今晚宴席上,咱们合力求祈正帝,皇上总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咱们吧!” “不行。”陆瑾怀眉头紧锁,这个想法他自己也不是没有过,但是他尚不知道父皇在知道刺客是李程玉的时候为何还要把她抓起来并不许人探望,这实在不符合常理,在不知道所有事情的时候,他们决不能走错任何一步。一旦走错,将会是万劫不复,“在席间你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我的,我自有办法。” “真的?”李程景有些质疑。 陆瑾怀斩钉截铁的答道,“嗯。” 虽然李程景还是有所怀疑,但是陆瑾怀一向行事稳妥,加上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办法,暂时就被稳住了。 打定了主意,李程景就没有多做停留,向陆瑾怀告辞回了将军府。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陆瑾怀还没摸清事情后面错综复杂的利害,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凤驾回朝了。 虽说昭恭皇后是当年赶鸭子上架临时选了个人当人质,又多年未见,祈正帝已经把她的模样都忘记了。但她无论如何算是整个大雍的恩人,又在南魏诞下太子险些难产,皇上绝不可能亏待她。 这个皇宫对于皇后来说是陌生的,她只待过短短的数月,肚子里有了皇种便去南魏做了人质,以至于是她偷偷与南魏的使者说不必提前通报,甚至是从皇宫的侧门入的宫。 她这一生,生在大雍,长在大雍,却是如履薄冰的活在南魏。 皇后一回宫,便说她不想见许多人,此时便只有皇上与皇后两个人在长椅上,以至于偌大的坤安宫中皇上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细微的回音,“本来今晚是给将军的洗尘宴,但你回来了,直接让礼部改成接驾宴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陆鹤元的反间计 然而皇后却笑着婉拒了,“多谢皇上美意,但是臣妾有些劳累了,实在受不住那些热闹,还是皇上去给将军们接风吧。” 祈正帝一愣,随即笑道,“你在这,我自然不会丢下你不管,你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御膳房去做些,你刚回来,补补身子。” “皇上这是觉得臣妾身子差了?”皇后依旧是笑着的,屋中的气氛却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是她的心病,她是太子的生母,但就是因为身子不好导致太子早产,一生都泡在药罐子里。后来太子妃因为生陆鹤元死在了产房里,他便一直郁郁寡欢,在陆鹤元八岁的那年终于也驾鹤西去了。 彼时昭恭皇后在南魏,连亲生儿子的最后一眼也没看见。 皇上脸色僵了僵,随即起身,“天色不早了,你舟车劳顿好好休息,我去御书房了。” 皇后看了一眼窗外,也不过是才擦黑而已,自嘲的笑了笑。 “皇上,臣妾可以看看鹤元吗?” 祈正帝一只脚踏出坤安宫,身后传来了皇后略带哀求的声音,皇上心烦意乱,头也没回,直接对着门口的公公下旨,“去,宣皇太孙来。” 陆鹤元听是皇上宣的,很快就过来了,到了坤安宫里却只看见了一个粗糙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来,鹤元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陆鹤元乖巧的“哎”了一声,走过去像是个小玩物一样被皇后转来转去,也难怪,她老人家从来都还没见过这个白白嫩嫩的孙子,自然是稀罕的紧。而陆鹤元他从来不做无用的伪装,既然他会老老实实的在皇后面前装乖,就一定有他自己的主意了。 皇宫中因为要“迎接”南岭王本就是重兵把手,如今又多了一位皇后,几乎严防死守的连只苍蝇都进不去,没了接风宴,对于陆瑾怀来说反而是一个机会。 他需要去见李程玉,因为他们之间一定有消息是未通的。 冰冷的月光像水一样倾泻下来,陆瑾怀着了一身黑色的长袍,被夜色包裹的滴水不漏,一路小心翼翼的走到诏狱。 陆瑾怀在诏狱外面蹲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失算了。哪怕如今宫里守卫森严,但是诏狱里的守卫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想要悄无声息的进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想来和父皇的旨意不无关系。 “王爷?!”身后蓦地传来了一个惊诧的声音,陆瑾怀把力气都聚集在手刀上,回过头却看见了李程景。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们二人不谋而合,都抓住今天这个机会势必要来看个究竟,又因为害怕连累彼此而孤身前来。 李程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陆瑾怀看向诏狱的大门。 那个人一袭月牙白的衣裳,背影看上去十分熟悉,像是不久前在哪里见过。他在和守卫说什么,虽然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是一定是非常重要的消息,不然守卫也不会全都聚集在了一起。 陆瑾怀和李程景对视了一眼,趁守卫聚集在那人面前的时候一跃而起,落在大牢里面。 踩在诏狱高墙砖瓦上的瞬间,陆瑾怀回头看了一眼,认出那个是经常跟在陆鹤元身边的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陆瑾怀总觉得那个人也看见自己了,甚至还对自己笑了一下。 陆瑾怀蹙眉。 他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因为他发现诏狱里面的把守更森严,甚至感觉像请君入瓮,李程景也发现了这一点,因此他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陆瑾怀率先做出决定,“你去引开他们,我进去找程玉。诏狱我来过,几个重要的防守点还是能摸清楚的。” “好。”李程景点了点头,“只要王爷能看见程玉,确认她一切都好就行。” “嗯。” 二人分开不久,远处传来了一股浓烟,陆瑾怀躲在暗处,看着狱卒一个个的冲过去救火。 在里面拐了许久才看见李程玉小小的身影,她在寒冬腊月里穿的极为单薄,冻的缩成一个小团子。 “程玉。”陆瑾怀隔着牢笼,轻轻唤她。 小团子看见有人喊她,不可思议的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到铁栏旁,“你怎么来了?皇上不是下了旨不许人来探望吗?” 陆瑾怀长话短说,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和李程玉知道的消息糅杂在一起,还没等说出个所以然,就已经没有时间了。 “有人来了。”陆瑾怀知道李程景的那场火会被扑灭的很快,但是也没想到这么快,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这帮人就回来了。 再一转眼,牢里面就只剩下李程玉一个人了,陆瑾怀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他从前没来过一样。 一阵阴风吹过,李程玉把自己又裹的紧了一些,她被关押在这里,没有受过任何刑罚,只是稍微冷了一些。 陆鹤元要害陆瑾怀,李程玉成了刺客,成宣帝也就是如今的南岭王来大雍。 所有的消息在李程玉的脑海里串成了一个整体,她忽然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陆鹤元知道了大雍会增派二十万兵马保护南岭王后,知道自己的刺客绝对伤不了陆瑾怀,他干脆将计就计,向祈正帝禀明有刺客会在城门口劫走南岭王,以此在制衡晋王府。 她中了陆鹤元的反间计。 但是增援是一个突然间的决定,所以陆鹤元临时做出的这个计策也漏洞百出,李程玉忽然就笑了,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被抓在这里恰巧就说明祈正帝根本就不怀疑她,而是以她为诱饵,在等真正的幕后黑手出现。 祈正帝在等那个给陆鹤元通风报信的岭南人。 然而李程玉知道,根本就没有那个通风报信的人,一切始作俑者都是陆鹤元自己。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李程玉蹲下,从地上抓了一个石子,往黑漆漆的墙角砸过去。 是砸在衣服上的沉闷声,角落里有人。 李程玉不禁勾起了嘴角。 看来这场皇位之战,祈正帝终于站在了陆瑾怀这边。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兵荒马乱的一年 这个年一开始就过的兵荒马乱,大概是昭示着今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与这片慌乱有所不同的是坤安宫,里面常常会传出来阵阵和睦的笑声,因为自从皇后回宫后,陆鹤元几乎每天不落的去看望。 皇后怜爱的摸着膝盖上陆鹤元的小脑袋,眼中皆是慈祥,“原来我的小孙儿这样孝顺,不知道是不是我在南魏时祈福被老天爷听到了。” “一定是的,皇祖母一心向佛,佛祖最是保佑善良的人了。”陆鹤元坚定的点了点头,撒娇的在皇后膝盖上蹭了蹭脸。 “小嘴儿真甜。”皇后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 “嗯,孙儿的少保教得好,对了皇祖母,孙儿的少保是” 皇后听着无趣,直接打断了陆鹤元的话,“你说的那些人,哀家都不认识。” “孙儿和皇祖母多说说皇祖母就认识了。” 皇后无所谓的笑了笑,“我认得他们做什么?他们能来陪哀家说话吗?” 陆鹤元的脸色顿时僵了一瞬,他来陪皇后几天了,发现自己打错了非常重要的一盘棋,他在皇祖母身上根本就是白白浪费时间! 皇后离朝已久,在朝堂上是个局外人,跟她说起来哪个大臣她都不认得,更不要说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这些陆鹤元都可以告诉她,可她却还根本就没有想要去认识的心思! 他费尽心思靠利用李程玉护夫心切把陆瑾怀打了胜仗的风头给灭了,本来以为皇祖母的偏爱会让他多一份筹码,没想到这个祖母根本一点忙都帮不上!陆鹤元虽然看上去每天无忧无虑的,但是实际上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蛰伏了这么多年,刚刚开始和陆瑾怀正面抗衡,他就打了一场胜仗解决的皇上多年以来的心腹大患,压风头只是暂时的,等到陆瑾怀官晋一爵,一定会把他死死的踩在脚下,若真的让四叔得了皇位,他这么多年的筹谋全都要功亏一篑了! 然而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皇后一点都不想参与,她也知道朝中过的并不是像外界那样看来的平稳,一样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但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就她自己来说,比南魏时整天提心吊胆好了不知道有多少。如今的她不奢望盛宠,能够在皇宫中无忧无虑的颐养天年已是幸事一件。 一切就如李程玉猜想的那般,她在诏狱里一点罪都没受,陆瑾怀也会“偷”着去看她,一次比一次明目张胆,角落里的人一直都在,但是看见陆瑾怀就像没看见一样。 甚至上次陆瑾怀怕她馋了,给她带来了一根有黑点的香蕉,她还听见了角落里暗卫的笑声。 皇上的心越来越偏袒晋王府了。 刘希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只是觉得晋王府实在是太平静了,晋王妃进了诏狱那么久,晋王竟然在钱公公的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来问过。 思前想后,他大概就知道了其中的猫腻。 只有陆鹤元还在对诏狱的事情耿耿于怀,他认为李程玉是一个太大的威胁,知道他太多秘密,只要她能活着出来,一定会查到自己身上的。 刘希就在此时恰到好处的推波助澜,“那殿下您让晋王妃再也张不了口不就万事大吉了?” “先生有所不知,黄祖父下了旨谁也不能去看望,我担心我的人一旦进了诏狱,会中了埋伏,到时候得不偿失。”陆鹤元的脸上露出了愁容,谨慎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他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而他能够立住脚跟最重要的就是人脉,诏狱里的人早就提醒他了,如今的诏狱绝对不能冒然闯进去,里面的皇家暗卫谁都不知道有多少。 “那还不简单。”刘希笑了,“总要有人去诏狱里提人的,到时候您安插自己的人在里面不就行了?” 陆鹤元恍然大悟,猛的一拍脑门。 然而刘希根本就不是看上去的那般云淡风轻,他终于知道晋王妃为什么要派自己在皇太孙身边了,因为皇太孙几乎无时不刻想要她的性命! 陆鹤元走后的几天,刘希天天去和皇上说炼丹的事情,又因为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皇上所在意的,宋基的动向,药剂的危害以及该如何做,皇上每天几乎一有些时间就会听刘希说这些事情,随行也把他带着,刘希就差和皇上同起同住了。 他所作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待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终于在婉妃进御书房的那天等到了。 皇上批了近两个时辰的奏折,婉妃一言不发的给皇上揉腰。 “也够日子了,今天晚上把晋王妃提到太清宫,朕去审审她。”不知道是因为是和婉妃说话的缘故还是其他的,皇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甚至有些俏皮的意味,这是他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的。果不其然,皇上扭头对钱公公说话的时候就严肃了,“你去做吧。” “皇上,晋王此行有功还没来得及论功行赏,咱们就这样审晋王妃,会不会让晋王心寒?” 刘希诧异的抬头,这话正是他想要说的,没想到婉妃竟然还先他一步。不过这样也好,婉妃说话的分量比他可要大多了。 皇上笑了笑,面对婉妃,他总是和善的,“那爱妃意下如何呢?” 婉妃福了福,主动请缨,“臣妾就带着怀儿和离儿一起去诏狱里把晋王妃带出来吧,一来是为了护晋王妃一个周全,二来也是让离儿知道,您心里一直是有他的,也好安抚人心。” 皇上愣了愣,眼神不自觉的就温柔下来了,把婉妃的手攥在手心里,“委屈你了。” “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气。”婉妃的声音柔的像水,任谁听了都要赞叹一句深明大义。 刘希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看着这样情意绵绵的帝妃,觉得自己简直多余的都该死!反观一旁的钱公公,悠然自得没有半分不自然,好像是已经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了。刘希默默的擦了把汗,不过不论如何,既然会有这么多人去诏狱里提晋王妃,那他这么多天来的奔波也算没有白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骑绝尘的宫轿 东宫的暗卫得到今晚要提审晋王妃的线报,第一时间回东宫向皇太孙复命。 “好!”听到这个消息,陆鹤元的眼睛里抑制不住的露出了嗜血的兴奋,他派去诏狱的暗卫夺魇擅长用暗器,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只要李程玉走出诏狱,就绝不可能活着到宫里,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陆鹤元还是问了一句,“宫里派了多少人去提人?” “尚不知晓。”暗卫答。 “不知晓?”陆鹤元不满的皱起了眉毛,“你没等着看见人就回来复命了?” 暗卫一惊,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还请殿下责罚,因为婉妃娘娘要带着晋王和宁王一起去,属下不便尾随,便先行回来复命了!” 陆鹤元的眼睛骤然瞪大,红唇瞬间失了血色,“你说什么?婉妃?晋王?” “是”暗卫从来没有见过皇太孙这般失控的模样,再想起蹇崖的遭遇,头皮都麻了。 陆鹤元真的失控了,他拽住暗卫的肩膀,全然不顾主仆之别,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来,“你快去诏狱!最快的速度去诏狱!让夺魇不许动手!” “是!”暗卫用他平生最快的速度一溜烟的跑出了东宫,逃离了陆鹤元这个活阎王。 这确实是陆鹤元生平最失控的一次了,他颓废的坐在太师椅上,寒意从脚底生起,暗卫走出去好久他都还没有缓过来。 陆瑾怀和陆瑾离的身边都有暗卫,恐怕皇上的暗卫也会在暗中保护婉妃,夺魇对付狱卒和侍卫绰绰有余,但是那么多人,万一夺魇暴露了,查到东宫里,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是他不确定暗卫能够来得及通报,从他得到消息到来东宫复命,中间已经隔了太长时间。 夺魇已经等候多时了,他看见诏狱里那样多人来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了一丝顾虑,他心里知道,这不是一个适合出手的机会。但是想想曾经杀伐果决的蹇崖因为一时做事不利都能变成生不如死的肛狗,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退缩。 今天晚上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晚,夜色冷的天上的星星好像都在颤抖,漆黑的夜色被淡金色照成诡异的幽蓝。 婉妃一行人进了诏狱,在千户的带领下走到关押李程玉的牢房,低头看见地上摆着的残羹冷饭,婉妃竟然不管今日自己前来的目的和身份,语出惊人的冲着统领千户怒道,“王妃是否有罪还未有定论,只是暂管在你诏狱里,你们凭什么就给王妃吃残羹冷炙?谁给你们的权利?!” 婉妃本来眉眼生的美艳,生起气来竟然有几分盛气凌人,再加上她宠妃的身份,身后的千户、百户、总祺顿时人人自危,忙不迭向婉妃请罪。 李程玉和陆瑾怀对视了一眼,想想他们前几天做的简直无法无天的荒唐事,一天三顿饭几乎都是陆瑾怀送进诏狱里的,再看看面前因为被自己连累而跪着的这一群统领,甚至都有点羞愧了。 李程玉小心翼翼的在婉妃娘娘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娘娘,无碍的,您别生气了。” 婉妃回过神攥了攥李程玉冰凉的手,又给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像是有些心疼,“晋王妃委屈了。” 李程玉不小心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神情,各有各的精彩。 陆瑾离一向会因为婉妃对李程玉的上心吃醋,要不是因为在诏狱里不合时宜,恐怕已经闹起来了,现在只能一脸不满的看着李程玉,恨不得把自己锁进牢里里再关个一两年;狱中的统领脸色僵硬,纷纷在回想晋王妃在诏狱里这段时间自己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看婉妃这个样子,恐怕自己要是得罪了晋王妃后半辈子都没好果子吃了;只有陆瑾怀的神情和李程玉是差不多,好像明白但是又带有一点点疑惑。 他们明白这是皇家为了抓出幕后主使,派出这样的阵仗是因为对晋王府有所亏欠,但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婉妃要这样设身处地的为李程玉着想? 自重生以来,在李程玉心里,对于婉妃这个人都是谜团重重的,一直到今日都没有一点头绪。 李程玉在众人保护之下出了诏狱,一路上心事重重,她在复盘自己的前世和今生,她不相信一个毫无渊源的宠妃能让一个几乎从不生气的女子为了自己三番五次的和人翻脸,哪怕她本性再温柔。 一定是哪里漏了。 “小心!”李程玉低头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陆瑾怀急切的声音。 李程玉错愕的抬头,只看见一片银色向自己飞来,还没有反应过来下一步该做什么,身子猛的被一个强劲的力量推开,接着就听见了婉妃痛苦的低吼。 婉妃的身子随着她的声音慢慢跌在李程玉的身上,李程玉这才反应过来在刚才的那个瞬间看到的那片银色是暗器,婉妃竟然用自己的身子替她挡住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诏狱外顿时乱作一团,刚刚松了一口气的诏狱统领看见婉妃身上的血直接吓晕过去了,陆瑾离扔下他从不离手的白茶扇,撕心裂肺的喊道,“母妃,母妃!” 李程玉的脑子乱作一团,六神无主,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抱紧了怀中的人,唤道,“婉妃娘娘,婉妃娘娘!” 陆瑾怀本来要去追凶手,但是看见浑身是血的婉妃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一声令下,吩咐手下和暗卫去追拿,“快,把婉妃娘娘送上宫轿!” 众人这才从慌乱中如梦初醒,七手八脚的把婉妃抬上宫轿,婉妃自始至终都被李程玉抱在怀里,口中不停哭喊着,“娘娘婉妃娘娘” 好在婉妃的宫轿足够宽敞,陆瑾怀和陆瑾离为了保护婉妃也一同坐在轿子里。 载着四个人的宫轿一骑绝尘。 陆瑾离慌乱中仍然不忘给婉妃把脉,在李程玉和陆瑾怀的注视中,他的脸色刷的变了,“不好,暗器有毒!” 陆瑾怀瞳孔一紧,迅速点住婉妃的穴位,封了她的经脉。 婉妃好像是因为疼,骤然皱起了眉头,重重的咳了一声,翻身吐了一地的发黑的鲜血。 第一百三十八章 延绵不绝的泪水 “母妃!”陆瑾离的声音直发颤,一只手牢牢的抓在婉妃手心想要给婉妃一些安慰,李程玉注意到他抓在宫轿上的另一只手,因为用的力气大已经白透了。 李程玉不知所措的咬住了手指关节,五官都拧在一起了。 婉妃身上的血像是关不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在轿子里,李程玉抱着她,能感觉自己的胸口也温热了一片。 “母妃您说什么?”婉妃的嘴唇动了动,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是身子已经虚弱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陆瑾离看见了忙不迭把耳朵凑近了听。 在李程玉和陆瑾怀的注视中,陆瑾离抬起头,疑惑的抬头盯着李程玉,眼睛里还有一丝戒备,忽然没头没脑的喊了一声,“程玉。” “什么?”陆瑾怀和李程玉异口同声的诧异,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让李程玉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个时候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好像中了蛊一样的陆瑾离,李程玉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焦躁,愠怒问道,“怎么了?娘娘说什么了!” 问完李程玉看见婉妃娘娘嘴巴又动了动,干脆自己把头低下去,婉妃的声音真的很小,小到仿佛是耳语般的声音,但是李程玉瞬间明白陆瑾离的异常,因为在她低头的时候,也听见了那句“程玉”。 从前,婉妃都是唤她晋王妃,偏偏在这个她该喊陆瑾离的节骨眼儿上,却唤了李程玉的闺名。 “娘娘,我、我在呢”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该有的回应,但是却因为诡异的,不合时宜的呼唤,而让李程玉觉得好像艰难的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婉妃抓着李程玉的手,以至于李程玉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消失,冰凉像是一条蛇,“不要叫我娘娘好不好?” 莫名其妙的,所有的疑惑都聚在一个点上,让李程玉的脑子轰隆一下炸开了,好像她知道婉妃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 陆瑾离愣了一下,“母妃,您说什么呢?这是晋王妃。” 话音戛然而止,马车猝不及防的停在了棠宴宫门口,宫轿一掀开外面已经有诸多宫人在等着了,皇上亲手把婉妃从宫轿上接下来,小心翼翼的抱进棠宴宫。 宫人小跑着进进出出,手里抱着无一不是沾了血的麻布。 祈正帝一遍遍的听着坏消息。 陆瑾离像失了魂儿一样跪在地上,恐怕这个世界没什么事情比看着浑身浴血的母亲躺在床榻上,而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更让人绝望的了。陆瑾怀和李程玉的表情却是凝重的,他们在等待着迎接那个没来得及说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折腾了大半夜,李程玉在外面脚都站麻了,终于等来了太医的结果,只要婉妃能撑过十二个时辰,人就算救回来了。 紧绷着的陆瑾离像得到了特赦,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弯着腰揉了揉发酸的膝盖和大腿。 李程玉和陆瑾怀也相视一笑,虽然是模棱两可,但这个时候,没有坏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又有些难办了,李程玉穿着的衣服还是囚服,不管中间有多少皇家秘事,她也依然是待罪之身,还不能自由回王府,只能继续在外面等消息。 陆瑾怀把李程玉揽在怀里,让她发抖着的身子渐渐回暖起来。 翘首以待的钱公公向李程玉走过来,他看了一眼李程玉染着血的囚服,深吸了一口气,“晋王妃,随老奴进来吧。” “钱公公。”陆瑾怀开口,“只有程玉?” 钱公公一幅了然于心的模样,对着陆瑾怀和同样眼神的陆瑾离道,“若皇上叫王爷了,老奴自然会再来恭请。” 寝宫里那样的人来人往,竟然还能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模样,只是房间中弥漫的血腥味让李程玉差点吐出来。 “罪妇李程玉参见皇上,参见婉妃娘娘。”李程玉跪拜在地上。 “过来吧。”皇上背对着李程玉坐在床榻上,声音听上去已经很疲惫了。想来也是,他整日奔波于政务,又陪着折腾到半夜,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李程玉站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小心翼翼的上前走了几步,才看见床榻上面如纸色的婉妃。 “原来皇上都知道”婉妃轻轻说道,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嗯,朕知道。”皇上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李程玉,就带着钱公公出去了,偌大的寝殿里就只剩下李程玉和婉妃两个人。 那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如果婉妃今天晚上死了的话,这个消息也许会随着她埋入黄土里,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祈正六年,体弱多病的太子驾鹤西去,皇上整日郁郁寡欢,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太多事情,上天惩罚自己才带走了自己最喜爱的大儿子,为此甚至把政务扔在一边,整日在酒色中沉迷,朝中顿时上下乱作一团。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同年年底,婉妃身怀有孕,祈正帝才终于有所好转。 为了让皇上相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上天重新归还给的礼物,婉妃给新生儿的所有东西都是按照皇子的规格裁制的,皇上感恩上天垂怜,坚信这是上天在补偿他,幡然悔悟,不过一年时间,就让整个大雍重新回归正途。 然而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明明已经找了高僧祈福,又尝试了千百种偏方,可是依然天不遂人愿,婉妃不争气的肚子里还是生出了一个小公主。 或许是命中注定,同一天晚上临盆的,除了婉妃还有相府大夫人,大夫人生下了一个男婴。婉妃这一生温良恭俭让,但是她却不得不为大雍的社稷和皇帝的期望着想。 最终她心一横,让那个晚上在相府出生的男婴抱回宫里,而她生下的女婴,也顺理成章的进了相府,成了相府尊贵的嫡女,从禾从玉,李程玉。 还记得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像是延绵不绝的泪水,一整夜都没有停下来过。 可是婉妃始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整日郁郁寡欢,甚至有几次恍惚中差点把剪子插进襁褓中婴儿的脖颈里,最终她谎称这孩子与她相克,把那孩子交给奶娘抚养,说他生母已亡不再认他,宫里所有知道这件事情内情的宫人全部被打发走。后来那年的婴儿逐渐长大成人,历经腥风血雨,跟随祈正帝又打了不少胜仗,才终于取得了他应有的待遇,赐封晋王。 隔年婉妃再次有孕,诞下了一名男婴,念在头胎自生下来开始就与自己分离,便给男婴取名陆瑾离。 有一些事情,从它发生了开始,就是一把是一把沾了毒液的匕首,然后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活着的人划得遍体鳞伤。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泣不成声陆瑾离 李程玉感觉自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密闭的玻璃里,随着玻璃一点点缩进把她包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张大了嘴却只能喘着粗气,说不出来一句话。最后玻璃被打的支离破碎,最尖锐的那一片不偏不倚的插进李程玉胸口,逃都没地方逃。 她的眼眶红的像血,嘴上却不由自主的笑了,“所以,你在宫轿里,说不要喊你娘娘,是为了认我?” 婉妃那双盛满热泪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李程玉,和她从前一贯的眼神一样,从前李程玉总是看不懂婉妃眼神里东西,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原来她总觉得婉妃的眉眼之间看着熟悉,那不是曾经见过的熟悉,而是自己日日照铜镜对自己的熟悉! 上一世她没有见过婉妃,这一世再见到,婉妃这么帮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她的亲生女儿? 人的感情在许多时候不是爱和恨就可以形容的,那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感情,足可以把一个人摧毁。李程玉跪坐在地上只能不停的锤自己的胸腔,她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恨我吗?”婉妃的声音弱到几不可闻,长长的青丝从床边垂下,变成网攫住李程玉全部的理智。 “恨你?我恨你又能怎样?我恨你我就能不经历那场大火?还是我恨你就不用被炼丹炉活活烤死?!”李程玉浑身发抖,几乎是尖叫着说完这些话,前世今生的痛苦都糅杂在一起,但是这些苦,本来通通都不该是属于她的! 婉妃好像又说了什么,李程玉没听,像逃一样冲出寝殿,她身上的手铐和脚镣发出烦躁的碰撞声,等待棠宴宫里的皇上听见了,顾不上李程玉,又快步走回了寝殿去照看婉妃。 宫外陆瑾怀的脸色同样难看到像个活死人。 李程玉忽然间觉得好累,比她经历的每一个人生的瞬间都累,是那种从心口一点点向外蔓延,最后打破四肢百骸,冲破她所能够承受的累。最后眼前一黑,她竟然晕过去了。 没有人再去在意李程玉的待罪之身,她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在陆瑾怀的保护下回到了晋王府。 这一觉很长,再睁开眼却是黑漆漆的一片。 仔细听,耳朵里传来了轰隆的雷雨声,李程玉站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周围有宫人忙来忙去,有的端着热水,有的递剪刀,把本来宽敞的地方挤了个水泄不通。 床上那个众人围绕的人下体满是鲜血,头发被汗水打湿了狼狈贴在额角,强撑着一口气问,“是皇子还是公主?” 在听到是公主的答复时,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在发现那张脸是婉妃年轻时候的容颜时,李程玉知道自己在做梦了,眼前刷的一黑。 一个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在宫闱角落里玩耍,身边的宫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都纷纷露出了嫌弃的神情,甚至嬷嬷在走过的时候恶狠狠的说了一声,“灾星!” 李程玉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看到那张被泪水打湿了的小脸正是幼年的自己。 还是梦! 场景又变了,这次去的地方李程玉来过,那是皇上的御书房,案牍上的奏折散落了一地,皇上坐在龙椅上怀里抱着一个衣裳大敞的宫女,嘴里说着不堪入耳的话,引得小宫女一阵娇羞。 但是眼前的情况明显不允许他们这样淫靡,数不清的穿着盔甲的将士前赴后继的冲进御书房,嘴里不停的报着危急的战况,可是皇上充耳不闻,一心和怀中的女子你侬我侬。 李程玉急切的大喊想要叫醒祈正帝,却无论多大声发现没有人向她看过来,哪怕一眼。 没人能听见她说话! 再一眨眼,皇宫中横尸遍野,血流百尺。踏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走过去,李程玉的脚踝忽然被拽住了,惊诧间,她认出了那张满脸是血的脸。 “陆瑾怀!”床榻上李程玉惊坐起,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别怕,我在。”陆瑾怀把李程玉完全揽在自己宽厚的怀里,大手覆住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在后背上轻轻的哄拍着。 小小的身体在他的怀里一直在发抖,撑着不发出声音,但是他胸口的温热是骗不了人的。 “难过就哭出来。”李程玉能感受到陆瑾怀在说话时候喉咙和胸膛的微微震动,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终于放声大哭。 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她的恐惧,她的无所适从,她的爱,她的恨,抑制不住的宣泄着。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李程玉终于哭累了,上半身都酥麻无力,软绵绵的趴在陆瑾怀的身上。 陆瑾怀也不着急问她话,只是用修长的手指耐心的给她把打结的长发拢开。 “王爷,宁王求见。”子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见。”陆瑾怀不留一丝情面的拒绝了。 “四哥、四嫂,陆瑾离求见!”李程玉皱着眉头,听见屋外陆瑾离的喊声传来,沙哑的不像是他从前清爽的少年音。 李程玉叹了口气,轻轻道,“见见吧。” “担心宫里的事情?”陆瑾怀反问。 “不算吧。” “四哥、四嫂,陆瑾离求见!”陆瑾离的喊声再一次传来,夹带着浓重的哭腔。 陆瑾怀充耳不闻,抓着李程玉冰凉的手放回被窝里,“你再躺一会儿,我去见他。” 李程玉无力的摆了摆手,“你知道他来也是要见我的,让他进来吧。” 陆瑾离的叫喊声越来越频繁,就在他几乎绝望了的时候,没想到子堂竟然让他进去了。 出人意料的,陆瑾离一进长知阁就直接跪在了李程玉面前,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无助,李程玉在惊愕中猛然想起来,他不过是个孩子,是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是和自己一样痛苦和无所适从的。 “四嫂,我求求你,去见见婉妃娘娘,不,去见母妃最后一面好不好?”这样惊天秘闻,让谁一时间都无法正确认识到彼此的身份, 李程玉吃惊的反问,“最后一面?!” 陆瑾离忽然泣不成声。 第一百四十章 安安稳稳的生活 “等我一下,马上跟你去。”李程玉扔下这句话,飞快跑回长知阁。心里乱如麻的思绪还没有理清,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想让婉妃这个时候死, 她回到长知阁翻箱倒柜的找出她以前从陆鹤元那里骗来的五毓回转丹,本来是留着保命用的,但是她现在决定给婉妃用。 宫中庆贺新年的大红绸缎还在不知疲倦的飞舞,红底金色的福字入眼皆是,但是反观宫中站着的仆人,各个眉头紧锁,有些宫女还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如此一来,格格不入的说不清是喜庆还是悲伤。 一路畅通无阻的小跑到棠宴宫,曾经姹紫嫣红的海棠树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 棠宴宫今天没有生火,却因为人头攒动挤满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而让人觉得闷热的喘不上气。 李程玉在陆瑾怀的带领下,在人群中灵活的穿梭,忽然被一只薑黄色的胳膊挡住了去路。 “四皇婶还是待罪之身,恐怕不便进寝殿,还是请回吧。”陆鹤元的声音不大不小,就是恰巧能让屋中人听到的声音,话音一落,果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在李程玉身上。 这句话说者有意,听者自然也有心,这样慌乱的日子本来许多人都把晋王妃待审的事情忘了,皇太孙这样一提,可就是提醒了大家,婉妃可就是去诏狱里提晋王妃的时候受的伤。 “你让开!”李程玉不留情面的冲着陆鹤元怒吼,现在可是生死攸关的紧急关头,明明一刻也耽误不得。 陆鹤元轻轻的抽回了胳膊,但是方才听到陆鹤元说话的几个侍卫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李程玉围住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毕竟有关皇家根基和颜面,知道的人并不多,陆瑾离又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下把这个秘密告诉陆鹤元,陆瑾离虽然是陆鹤元的六皇叔,但陆鹤元是皇太孙,地位比他高,陆瑾离就是气,于礼也是不能和他起正面冲突的,只能恨恨的攥紧了拳头。 像是为了昭示自己的身份一样,陆鹤元又对陆瑾离道,“六皇叔想要进去就通报一声吧,婉妃娘娘可是您的母妃。” 这句话若在昨天之前说就只是普通的一句话,但是在眼下,这句话足以让三个人心里都“咯噔”一声。 陆鹤元今天高兴极了,因为婉妃终于没有熬过去,婉妃虽然是六皇叔的生母,但是如果在四皇叔和自己之间选一个的话,陆鹤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会选择陆瑾怀,偏偏她还是皇上最爱的妃子。但是婉妃死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皇后贵为六宫之首,身份尊贵,又于大雍有恩,重要的是皇后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再看着眼下这本来胜算最大的三个人凝滞不动得表情,陆鹤元得意的快忍不住笑出来了。 “晋王妃在吗?”钱公公看着累极了,佝偻着腰出来在宫里扫视寻找着。 侍卫们看见钱公公,二话不说就给李程玉让出了一条路,李程玉忙不迭的迎上去,回头厌恶的瞪了陆鹤元一眼。 陆鹤元的得意消失殆尽,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他退了两步,愕然自语,“怎么可能呢?” 钱公公把李程玉送到寝殿门口,自己在外面站着等。 屋中昨夜的血腥味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李程玉走到一半,猛的停住了脚步,一步都不敢往前。 床榻上的婉妃闭着眼睛,安详的像是睡着了,金銮步摇插在她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像李程玉从前无数次的见到她的样子。 皇上背对着李程玉,他好像是一夜之间就老了,背影好像是个沉疴难起的老人,李程玉进来了他就好像不知道一样,依旧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年少的时候你说,要与我一同策马围猎才算不枉此生,你看,我从不骗你那时候,我真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那总不能让你的人生遗憾吧,你说是不是?” 他说话的那个人,再也听不见他的话了。 李程玉活了两世,都以为自己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娘亲了,如今才刚刚有了,就转瞬即逝的被夺走了,快到她甚至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要不要认回这个娘亲。 眼前的景象变的氤氲,李程玉好像行尸走肉,一动不动的站在寝宫里,手里死死的攥着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五毓回转金丹。恍惚间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好像站起来了,然后好像没走出去两步,就轰然倒地。 紧接着耳朵里传来钱公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最后是连绵不断的尖叫,和玉器被打碎的声音。 一直到第二天的晌午,皇上才又苏醒过来,他没有像众人担心的那样忧思过度或者颓废沉迷,反而是从他一醒过来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御书房里批奏折,甚至脸隔天的早朝都没有耽误。 所有人都觉得天子就是天子,不以感情用事,拎得清轻重缓急。 只有刘希察觉了事情的异样,从前皇上几乎每天都要和他过问丹药的事宜,但是自从婉妃过世后,皇上就把这件事完全置之脑后了。 李程玉不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了,因为从皇上把她关进诏狱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皇上早晚会把皇位传给陆瑾怀的。至于是哪一件事让皇上改变了注意,李程玉也不想去想了。 她只想过一段安安稳稳的生活。 胜仗的奖励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里送进晋王府的,钱公公唱完奖赏后满是歉意的像陆瑾怀解释,“皇上近些日子忙于朝政,连设宴的工夫都没有,但是心里依然想着您,不然也不会专门让老奴来折腾这一趟了不是。” 陆瑾怀淡淡的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谢过钱公公。” 望着钱公公的背影,陆瑾怀叹了口气,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皇上哪是没有工夫设宴,只不过他是不想在那么热闹了而已。 或许皇上对婉妃是愧疚的吧,他这一生对的起大雍百姓,对得起列祖列宗,最后就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点私心,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李程玉后来一直想着那日在棠宴宫的寝殿里皇上的自言自语,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在祈正帝重病的时候还固执的要去围猎,原来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自己快要不行了,所以才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留有遗憾。 这就是帝王家的深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眼有光流而不动 茫茫天地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于是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祈正帝不再设宴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不想热闹,而是他不能再看见李程玉的那双眼睛了。 婉妃毕竟是在皇宫里生下皇子的,祈正帝不是没有听过风吹草动,但是不管真假,只要婉妃有这份心,他就亦不会辜负。 从前他也在欺骗过自己,暗卫的消息也不是全都准确无误的。 直到他看见李程玉。 那双眼睛,和她年轻时候的眼睛,太像了。 不说话的时候像是在笑,眼有光流而不动,千娇百媚悉堆眼角。所以他才会和婉妃说,他知道。 但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陆瑾怀的正妃。 或许连婉妃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大雍开国不过二十余载,为了稳固根基,生下来的公主全都被送出去和亲了,唯独她的亲生女儿,虽然没能在宫中锦衣玉食,但是却可以留在大雍,做大雍高高在上的晋王妃,过的比那些人人敬仰的公主可要自在多了。 从前一切都是秘密的时候,她是他的王妃,如今真相大白,是不是也该各自归位了? 陆瑾怀也问过李程玉,“你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李程玉思考了片刻,眨着眼睛问,“做你的王妃,算不算是打算?” 陆瑾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程玉神安气定的摆了摆手,一幅学者的模样,“世间一切皆是因果,你我皆是人生过客,别在意那些过往,该怎么活怎么活吧。” 李程玉说完偷偷看了一眼陆瑾怀,好像很佩服自己的豁达模样,很是心虚的想起陆瑾怀胸前的那一刀。 重生这短短的时间,知道了许多自己前世到死都没能知道的秘密,也确实令李程玉自己都意外。 就这样,有心人的刻意规避,无心人的各自忙碌,让日子过的好像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说李程玉是为了逃避也好,或者是为了忙碌起来也罢,在一个时节逐渐回暖的晚上,李程玉突发奇想要种一颗香蕉树。 “香蕉树?”陆瑾怀对这个想法果然非常的不理解。 李程玉点点头,“对啊,这样以后我想吃烂香蕉的时候就不用再专门买回来再等它了,从树上直接摘下来就可以吃了啊!” 陆瑾怀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整棵树上都是烂香蕉的奇幻场景,有些无力的扶了扶额头,“那个” “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找种子!”李程玉说完,一拍桌子站起来就要出去。 陆瑾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李程玉就像个小鸡被拎回来,“这么晚了,你去偷种子吗?”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李程玉就常常这样,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就很高兴,陆瑾怀一开始担心这是她想要掩盖自己悲伤的刻意举动,但是日子久了,发现她好像就是真的在享受生活中一点点的小事,当然前提是陆瑾怀每次都会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令人悲伤的人和事。 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想了想觉得陆瑾怀说的有道理,恨恨的给自己剥了一根香蕉,吃到一半递到陆瑾怀面前,怒了努嘴示意他也咬一口。 尽管陆瑾怀已经在长知阁里住了这么久,但是他依然没有吃过这种李程玉专属款的香蕉,面对这样盛情邀请他不好拒绝,只能勉为其难的咬了薄薄的一小口。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甜很好吃?”李程玉睁大了眼睛,等着陆瑾怀的回应,迫不及待的催促他,“快说一下,什么味道?” 陆瑾怀想了想,如实说道,“就是烂香蕉的味道啊。” 李程玉沉默了一下,“早知道就不给你吃了,浪费我半根上好的香蕉” 陆瑾怀对天发誓,他也就咬了就能尝出来味道的那一小片,比一半的一半的一半还少,于是面对李程玉这样的污蔑,他也佯怒道,“那我还给你好了。” “嗯?唔——” 李程玉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身子一软,腰上覆上了一张燥热的大手,被轻而易举的带进了檀香味道的怀里,陆瑾怀弯着腰,唇瓣挨在李程玉的耳垂边上,一张嘴就会不经意的碰上,“程玉。” “啊?” 李程玉的嘴唇被轻而易举的含在陆瑾怀的嘴里。 就这样被轻易的攻占了全部的精神意识。 “程玉”陆瑾怀迷离的嗓音开始嘶哑。 “嗯。” 烛影摇红,映照在阁楼里两个如胶似漆的身影上。 长知阁取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今天才终于被赋予了它真正的意义。 第二天李程玉起来浑身疼的快要散架了,睁眼看见罪魁祸首正意犹未尽的看着她,一双瑞凤眼欲言又止。 “王爷”子堂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李程玉看见陆瑾怀的眼睛里的火苗瞬间就灭了。 陆瑾怀,“不许进来!” 屋外子堂眨了眨眼睛,停下来叩门的动作,他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又听见王爷好像有点不高兴,害怕自己成为被连累的池鱼,子堂逃跑的速度比老鼠偷食的速度还快。 逃出来的子堂看见了正在打扫院子的燕来姑娘,燕来看他这样气喘吁吁的样子递给了他一幅手绢,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 子堂接过香香的纸巾,笑的傻憨憨的,囫囵擦了把汗,“不知道啊,我看王爷睡到这个点儿还没出来,本来以为出事了想去看看,结果谁知道差点被骂,他们两个不会又出了什么事吧!” 燕来一惊,手中的扫把直接扔在地上,“那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快去看看!” 两个人跑出去没两步,心里各自把刚才子堂说的话过了一遍,猛的停住了脚步。 忽然间,他们两个对视一笑,脸上都飞上了一层粉红。 在床上的李程玉把“临阵脱逃”的子堂在心里骂了个遍,但凡他能勇敢一点直接把门推开,她也就不至于再被折腾一次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到了用午膳的工夫,李程玉是被饿醒的,她给自己穿戴好,为了掩盖羞怯,她想起了拿昨天晚上没能种成的香蕉树当由头,气鼓鼓的吩咐陆瑾怀,无论如何都要把香蕉种进萃园里,不然就别想有下一次了! 李程玉不曾想,陆瑾怀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吃,带上子堂直接一头扎进了萃园。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陆瑾怀的上心感动,自己柔弱的小身板而感到无力。 第一百四十二章 针锋相对二夫人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却不道流年暗中偷换。一转眼,竟然陆瑾怀不知道从哪来弄来的香蕉树已经开始冒了小芽,萃园里的迎春花也陆陆续续的开了。 这些日子以来,李程玉表面上过的波澜不惊,其实她一直不动声色的推算着皇朝易主的日子,因为前世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死的,想来今生也该差不多了。 但没想到皇朝易主的消息没等来,却意外的得知宋基得了重病。 他这场病来的蹊跷,前一天还能上朝,得了病的第二天据说就连床都不能下了。李程玉隐约察觉到,平静的日子到此结束了。 浇完了香蕉树的幼苗,李程玉拍了拍身上的土,休息了这么久,她也是时候该回相府去看看了。陆瑾怀不置可否,只是以防万一,让她把子堂带在身边。 李程玉到相府的时候据说李善还在宫里没有回来,相府的小丫鬟给她递上了一杯茶,让她坐在正堂里好生歇息。 李程玉拿起凉的差不多了的茶盏,打开闻了闻不由得蹙眉,“这是什么茶?怎么味道这样淡?” 她记得李善对茶叶是很讲究的,这样连味道都没有的茶,相府从来都是用来打发给下人喝的。河开跟燕来果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好像吃了一口苍蝇似的表情。 “我们相府自然是不能跟你们晋王府比了,穿金戴银的,如果是来讨钱的,还请晋王妃免开尊口了。”一个刻薄的声音进了正堂。 李程玉抬头看了一眼,进来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女人,刚才刻薄的话就是从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的,高耸的颧骨上面两只眼珠子像是随时快要掉出来似的,要不是认出来她那身不合她年龄姹紫嫣红的绫罗绸缎,李程玉都快认不出来这是二夫人了。 从前二夫人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地位尊贵,喜欢戴浮夸的珠宝首饰,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戴了个纯金的祥云珠钗,在太阳底下活生生能把别人眼睛闪瞎了。 李程玉把茶盏扔在一边,不搭理她的刻薄,“我是来等父亲的。” “等你父亲?等他做什么?”二夫人的脸颊瘦削的凹进去了,一说话的脸一动更是明显。 俗话说相由心生,看她如今这幅嘴脸,李程玉知道她大概是过得很不好了,也懒得和她计较,“我与你说不着。” 二夫人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狗,一下子就炸了,“怎么就和我说不着了?我是你姨娘!你今天这话传出去,任谁都要说你是个白眼狼!” “传出去?除了你谁会往外传?”李程玉见二夫人变本加厉,自己也就不客气了,又补了一句,“善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二夫人拍案而起,“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子堂见二夫人朝王妃坐过来,一句话不说就挡在了李程玉面前,不让二夫人靠近半步。 二夫人推了几下子堂,发现子堂就像是个铁人一样屹立不动,更气极了,跌坐在椅子上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叫骂,“李程玉你这灾星,克死了你母亲又克死了你妹妹,现在还回来,想要克死你姨娘我吗!” 连晋王都要小心翼翼避开的话题,被二夫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提出来,彻底的激怒了李程玉,她从前乖巧懂事,与二夫人狭路相逢自知惹不起躲得起,但是有些人就是不能给脸的。 她坐在椅子上,对子堂轻轻说了一句,“起开。” “哼。”二夫人以为李程玉这是要服软,嘴角一扯,提前发出一声胜利的冷哼。 子堂身子微微一侧,李程玉想也没想直接抄起方才府里丫鬟送上来的热茶,冲着二夫人的头就砸过去了。 二夫人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热茶哗啦啦的洒在她的肩膀上,烫的她一下子跳起来,周围围上去了不少丫鬟,嘴里除了说烫就是在骂李程玉了。 河开跟燕来也都没想到这会是一向逆来顺受的李程玉的手笔,惊讶过后满是解气。 提到李祺玉,李程玉又想起来她昔日就是被她们母女两个在这个府里打到只剩下半口气的,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李程玉吩咐子堂,“把其他人给我抓住了!” 子堂“哎”了一声,冲上去一个扫堂腿就把那堆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绊在地上,磕的哎呦哎呦的,屋外又有下人想要冲进来,子堂眼疾手快的挡在了大门口。 屋里顿时地上疼的“哎呦”直叫的相府丫鬟,就只剩下李程玉这边的人和二夫人了,李程玉一声冷笑,一把薅起了二夫人,“你是活糊涂了吗?克死你女儿的是我吗?我还觉得是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娘呢!” “疯了,来人,来人啊!”二夫人满是恐惧的喊,但是门被子堂堵的严严实实的,连条狗都进不来,只能扯着喉咙喊试图震慑住李程玉,“目无尊长!” 这要从前那个知书达理的李程玉恐怕还真会被框住,这也就是她从前不肯跟二夫人起正面冲突的另一个原因,闹成市井泼妇是在难看,但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知道对付这样的无赖,需是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二夫人两只手一直在抓李程玉的手,李程玉不仅没松开,还吩咐河开跟燕来钳住了二夫人的手,“目无尊长?我是堂堂晋王妃,你不过是个二房夫人,谁是尊,谁是长?” 二夫人还真的愣了一下,以她的层次根本没法去深究底层的逻辑,连连求饶,“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一个身影快步向正堂走来,子堂看了一眼连忙给李程玉报信儿,“娘娘不好!左丞相回来了!” 李程玉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抓着二夫人的手,嫌弃的把拽掉的一手头发扔在地上,意犹未尽的轻轻道,“可惜了。” 本来她还想着找找棍子,让二夫人也尝尝她受过的苦的,反正已经自降身价了,本来她是不介意降的再彻底一些。 李善已经被宫里的事情愁的焦头烂额,一回府又看见这躺了一地的丫鬟和扯着嗓子在叫喊的二夫人,惊愕又烦躁,“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问她啊!问你的好女儿啊!”二夫人觉得自家老爷回来了,有人给自己撑腰了,瞬间气势又足回来了。起来前她还不忘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镶金步摇,看的李程玉没忍住发出一声冷哼。 既然李程玉被提到了,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今日来府里看看爹爹,未曾想就被狗咬了一口,不过没事的,爹爹不用担心我。” 二夫人听到李程玉说这样的话,气的七窍生烟,后牙直打颤。但是她同时也是高兴的,因为她没想到李程玉会这样不识好歹的在李善面前还敢指桑骂槐,正好让李善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于是二夫人干脆不说话了,闷头就是哭。 但是二夫人的如意算盘到底是打错了,李善确实在得知李程玉在相府里着急的往屋里走了几步,但他不是来着急主持公道的,而是他正好需要李程玉。李善摆了摆手,指着地上爬起来的丫鬟,“去,先把二夫人扶回房里休息。” 二夫人不敢相信,狼狈的跪在地上,指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我不走!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李程玉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儿,“既然二夫人不想走,那正好,和本王妃道个歉吧。” 从李善方才的态度就不难看出来是有事情要求她了,不然不会上来就想把二夫人轰走。李程玉借着二夫人的坡,下了头自己的驴,今天她就要彻底让相府里的人明白,如今的李程玉骨头是有多硬。 “你说什么?!”二夫人气的浑身发抖,转脸哀求李善,“老爷,老爷你看看她啊,把我打成这个样子,还要我做姨娘的给她道歉!您再不管她,恐怕她这是要反了天啊!” 李善尴尬的看了看泰然自若坐在椅子上掸灰的李程玉,又看了看明显是占了下风的二夫人,心一横,转过头劝二夫人,“程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定是哪里出了误会,你做姨娘的,就给她道个歉,啊。” 二夫人明显是没想到李善会这样说,整个人都愣在地上了,沉默了一瞬又更大声的哀嚎,“这是天要亡我啊,如此奇耻大辱,我死了算了啊!” 好么,这下一哭二闹三上吊全占齐了。 李程玉像看猴子一样的看着二夫人,有点后悔砸了那杯茶,不然还能一边呷茶一边好好看戏呢。 这样闹了一通,李善还是没有要松口的事情,二夫人本来想借着自戕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但是李程玉没给她这个机会,她一抬手,让子堂把疯子一样摇摇晃晃走出去的二夫人拦下了。 李程玉扬扬下巴,“二夫人,您恐怕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本王妃说要您道歉,您没听见?” 二夫人根本没想到李程玉会这样咄咄逼人,只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自家老爷。 如今满朝文武心知肚明,晋王继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故而晋王妃就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就算是李善也见到她晋王妃也是不敢不给几分薄面的。二夫人这个深闺妇人,李善平时也不会和她说起这些朝堂上的利害,她到底还是败在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但是事到如今,李善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二夫人耳旁低语了几句,李程玉懒得管他们中间那些见不得人的猫腻,又懒懒的坐回在高座上,看着二夫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最后二夫人的脸变的像猪肝色,声若蚊蝇般哼哼唧唧,“是我的不对。” 李程玉充耳不闻的扣了扣耳朵,对河开道,“我有些渴了,你去给我沏杯茶来吧。” “是!”河开神清气爽,声音故意放的洪亮,和二夫人的声若蚊蝇有如天壤之别。 李程玉又把头转回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耐心的等着二夫人道歉。 二夫人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难看,最终为了老爷还是不得不败下阵来,“是我不懂得规矩,让糊涂蒙了心才会一时冲撞了王妃娘娘,还望王妃娘娘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一回吧!” 李程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让二夫人退下了。 本来李程玉为了不让李善觉得是自己仗势欺人,想让二夫人在李善面前把她做的事情自己说出来的,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了。首先二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恶毒的事情李善恐怕再清楚不过,其次就是她根本不在乎李善是怎么看她的。 毕竟,从她知道李善是害她生不如死的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开始,她就没打算让她这个爹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而没想到真就这么巧,李善自己就把这个机会双手捧在李程玉的眼前了。 二夫人一退下,李善忙不迭把李程玉请进了自己的书房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河开就在这个时候敲门,递上来一盏热茶。 李善帮李程玉接过来,一看那个茶叶,不满的摇了摇头,吩咐府里的下人去拿一杯新的上来。 新茶盏送进书房里的那一刻,顿时茶香四溢,清爽宜人。和方才她在正堂里砸的那杯,有如云泥之别。 “程儿,父亲知道从小你就最聪慧伶俐,如今父亲有一件事还得来问问你的意思。”李善连假寒暄都没来得及,开口就开门见山,李程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父亲请讲。” 李善“唉”的叹了口气,从身后拿下来了一个大盒子,把上面华丽耀眼的云龙绸缎掀开,一个精致的透雕花卉纹八方盒呈现在二人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扑鼻的药香。 “这是什么?”李程玉疑惑的问道。 “为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李善面露愁容,看上去比李程玉还要疑惑,只能一五一十的和李程玉说起了事情的原委,“这大学士不是宋基得了重病吗,今天为了这事,皇上一下朝就把我叫去御书房,说这是赏赐给宋基的药,我与他同朝为官,让我带过去给宋基,这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是药,为什么他不自己赏赐,或者交给钱公公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愁绪如麻的圣旨 李善从得了这个旨意就愁绪如麻,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李程玉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现在了相府。李善一拍大腿,灵光乍现,这可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从前让宋基狼狈离朝的主意不就是程儿想的吗,如今正好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正好程儿又回来了,感情她是上天派下来给自己排忧解难的啊! 况且最重要的是,眼看着晋王即将继位,就算李程玉什么都不知道,他这个未来国丈有难,晋王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一想到这,他甚至觉得自己毁了李程玉的脸,让李程玉嫁给晋王,是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了! 李程玉听完李善的话,结合之前发生的事情,皇上把宋基召回来就是为了压制李善,这两个人水火不容的关系相比他老人家应该是比谁都清楚的,在这个时候把送药这种不值一提但又至关重要的事情交给李善,任谁也不能不多想吧。但是可惜了她不懂药理,和李善一样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觉得爹担心的不无道理,这样吧,爹您让我把这药带回去,我让王爷看看这药里的玄机。”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好歹能旁观者清,李程玉表面功夫做的一套一套的。 “这”考虑到这是皇上赐的药,又是给宋基入口的重要之物,直接拿走恐怕还是不妥当,李善有些犹豫,“不如让王爷来府中一叙,女儿意下如何?” 李程玉眼风一变,“既然爹不放心,那就权当女儿没有提过这一嘴,晋王近来日理万机,家事国事都要亲力亲为,还是不要让他为这点小事劳心劳力了。” “为父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女儿请便。”李善并没有漏掉“国事”这个重点,想想不过是一幅药,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请大不了他还可以直接说是李程玉拿走了以后出的事情,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那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哪有什么家事国事,近来听陆瑾怀的口风,皇上日理万机,忙的连觉都没功夫睡,并没有分出任何权益给其他人。 就这样,李善连求带哄的说了不少好话,怕李程玉不解气又把二夫人喊来当面训斥了一顿,才吩咐人护送李程玉回相府。 李程玉掀开轿帘,唤了一声跟在轿子后面子堂。 “娘娘请吩咐。”子堂听到呼唤,走快了两步跟上,担心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李程玉咂了咂嘴,“方才我跟二夫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替我兜着点,别什么都跟陆瑾怀说,听见没?” 子堂心说这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差闹出人命了,但是明面上只能应下晋王妃这个要求。 回到晋王府,李程玉把药材的事情和陆瑾怀说了一通,考虑到药材贵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二人一拍即合,让人去宁王府差了陆瑾离过来。 “你的手怎么了?”陆瑾怀方才就看见李程玉手上的破皮,等到事情都说完了才来得及问。 李程玉顺着陆瑾怀的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上面有一处不小心被二夫人抓破的手印,想想自己在相府里的泼皮样,李程玉讪讪的把手藏在身后,“啊,没什么,可能在哪里划破了没注意到,小事小事。” 这样欲盖弥彰的瞎话怎么可能瞒得过陆瑾怀呢,那样的伤口明明就是抓出来的,想起之前她在相府里危在旦夕的模样,陆瑾怀心口一紧,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就严厉起来,“光天化日也敢动用私刑?子堂!你说怎么回事!” “没,没动用私刑啊”子堂老实巴交的,没想到一抬头看见晋王冷冽的眼神,一哆嗦,选择性的遗忘了晋王妃的嘱咐,一五一十的把在相府里李程玉是怎么教训二夫人交待了个一干二净。 没想到陆瑾怀越听,眉眼越舒展,最后听到二夫人最后道歉的时候,陆瑾怀满意的点了点头,“嗯,不愧是我的王妃,有胆识,有气魄。” 子堂噎了一下,不是,这不刚还是动用私刑吗?这会儿就是有气魄了?咱们这一碗水不能歪的这么明显吧?考虑到他面对的是晋王,子堂不敢说话憋得脸都红了。一抬头,看见燕来朝他投来了可怜的眼神儿,子堂点点头,表示自己接收到了。 “来了。”陆瑾怀看见门口来人,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刚进来的陆瑾离身上。 当陆瑾离得知要来晋王府的时候紧张中还有一丝雀跃,一路上都没想好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心情面对李程玉,这是秘密曝光后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还是那个茶白扇不离手的少年,只是多了几分无措。 “怎么不坐?还要我请你不成?”李程玉笑着看陆瑾离,一幅打趣的模样,像是真的把什么都放下了。 陆瑾离接了这份暗示,也松了一口气,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怎么,请我来府里,就不能请我上座?” 陆瑾怀理所当然的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意思是有他在,你小子永远都坐不了上座。 陆瑾离捂着脑袋,默默的瘪了瘪嘴。 她依然是她的晋王妃,他也依然是他的宁王,一切都按照原定的轨迹不慌不忙的继续前进。 李程玉拿出从相府带回来的药箱,摆在陆瑾离面前,陆瑾离得令一句也不多问,一丝不苟分辨盒子里的药和药性。 陆瑾离从药箱子把头抬起来的第一句话便问,“这是给宋学士的?” 陆瑾怀和李程玉相视的震惊表情,便给了陆瑾离最好的回答。 “这些药材极为名贵,说得上是无价之宝,便是有钱也难买得到,更不要说每幅药都是精心调剂,宋基吃了不说药到病除,但起码也能缓解一大半不适。不过四哥四嫂你们把这么名贵的药材给宋基那个老狐狸做什么?”陆瑾离终究是没按捺自己的好奇心,毕竟这些药材大多数人一生都难得一见。 李程玉不懂药材,她随手拿起了装点好的一副药,面露疑色,“你确定这药就这么神,一点错都挑不出?” 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程玉怎么舍得 陆瑾离见李程玉这么说,复又趴回地上,找下人要了个毯子,把每幅药材都平铺在毯子上,仔仔细细的又是算又是冥想,好久才艰难道,“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每幅药中开的白胡椒好像都少了一点,没能完全克制住木鳖子的寒性,但是这样说其实是有些牵强的,因为宋基是身强体壮的男子,身子底子也是有的,这点寒性奈何不了他。” 见陆瑾离都这样说了,李程玉也不好再执着,陆瑾怀便差人送陆瑾离回宁王府了。 暮色降临,陆瑾离的话还一直在李程玉的脑子里打转,这很奇怪不是吗?如果皇上只是想把药给宋基的话,他何必要绕那一圈经李善的手呢,自己天家的赏赐难道不是更显得体恤重臣,得以拉拢人心吗? “还在想药方的事情?”陆瑾怀轻轻拨了一下李程玉紧缩的眉心。 李程玉点了点头,“嗯,还是觉得奇怪。” “不要想了,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去浇你的香蕉树。”陆瑾怀捏了一把李程玉纤细的腰身,声音暧昧并带有蛊惑性。 为了这棵遭天杀的香蕉树,李程玉想不起来这已经是第几次偿还了,偏偏陆瑾怀在这些事情上贪得无厌。 一阵翻云覆雨后,李程玉的嘴巴还微微有些红肿,就急着不满的抗议道,“夫妻之情,无节之流。” 陆瑾怀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李程玉的话,反正脸上神清气爽满意的神色还是没有褪去,“嗯”了一声,复而又拽了李程玉一缕青丝享受的在鼻尖扫过,“爱妃言之有理。” 明显陆瑾怀就是对自己的话根本没听进去,李程玉红着脸把头发抓回去,又补充道,“故鸳鸯连理必为之节制!” “鸳鸯,连理?”陆瑾怀剑眉一挑,“那兄妹是不是可以?” 说完,他的手又不老实的游荡在李程玉的腰间,任凭李程玉怎么撬,那双大手就是贴在上面好似无感,“虽然你夫君不才,但是不巧也是看过一些古书的。” “哎?” “从未有哪本古籍上记载过汉惠帝或者汉成帝节制过,我还不过是个王爷,难不成比天子还明事理?这未免太越俎代庖了。” 李程玉默了,她万万没想到从前用来比喻他们二人之间关系的比方会被用在这个地方上,红烛被再度吹灭的那一刻,李程玉只能恨恨的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要脸的。” “嗯。”陆瑾怀非常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称呼。 第二天醒来,李程玉又腰酸背疼的,对于她如今会睡到日上三竿的这件事,河开跟燕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习惯了。 迟迟没有看见陆瑾怀回来的身影,李程玉猜想他大概是在宫里有什么事情被绊住了,借着这个时间,她正好要去做一件决定好了的事情。 从前李祺玉用来害她的毒药,她也让小厮留起来过,一小颗不起眼白色的药丸,一旦溶进水里,无色无味,却是剧毒,喝下去便五脏六腑溃烂,绝无生还的可能。 皇上把宋基视为眼中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与其用这药的寒性一点点摧毁宋基,还不如给他来个痛快。 就让那些新仇旧恨,全都一起溃烂吧。 李程玉把花卉纹八方盒打开的时候,意外的看见里面已经放了一颗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白色药丸,惊得腿不自主的一软。 里面的每一副药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哪怕昨日陆瑾离打开过但是封回去的时候她检查过,绝不可能有这样一个明显的白色药丸却没有被看见! 很明显这颗药丸是新放进去的,李程玉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陆瑾怀昨日再让她不要去思索这件事情的模样,原来他让自己休息的原因,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他也知道,自己与宋基和李善之间的深仇大恨。 但是李程玉怎么舍得。 她随意梳洗了一番,拿着八方盒回了相府。 二夫人一听见下人通报李程玉又来相府了,回想起她昨天那副要吃人的架势,茶都没喝灰头土脸的回房了。李程玉进府正好看见二夫人逃遁的背影,心想终究是个只会挑软柿子捏的茶女,一辈子也上不了台面,摇了摇头,也懒得再搭理她了。 倒是如今扬眉吐气了的河开跟燕来,两个人高兴的差点击了个掌。 李善一听见李程玉来了,忙不迭的亲自迎接,府里的下人看见老爷连晋王妃提着的盒子都要帮忙拿,放下的时候还那么小心翼翼,心里顿时对晋王妃的畏惧又高了几分。以后就算是二夫人的命令,他们也要斟酌几分了。 李善见李程玉这么快就能回来,肯定就是已经想到办法了,反而是不着急了,围着李程玉嘘寒问暖,渴了饿了的。 倒是李程玉懒得做这些表面功夫,单刀直入道,“这些药没问题。” 这显然和李善之前想的不一样,脱口而出问道,“这是晋王看了说的?” “王爷近来日理万机,今日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宫里没回来呢,自然是没有看过这些药的。”李程玉言语温和,却有着不可质疑的口吻,“是我和王爷说了这些事,听王爷的口风的这个意思。” 陆瑾怀有心帮她解决后顾之忧,李程玉自己也有自己的思量,她前世欠了陆瑾怀一条命,今生就要处处护他周全,不会让他处于半分危险之地。下药这种事情,哪怕牵扯到晋王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还是要把他撇的越干净越好。 这件事情来的蹊跷,又事关重大,李善当然不能放过每一个细节,“口风?王爷还有说些别的什么吗?” “说了。”李程玉停顿了一下,故意引起李善的好奇,看着李善心急如焚的模样,李程玉才故作高深的模样道,“好像这药本该大前儿个就送到学士府了,但是不知道是皇上忙啊还是怎么的,这药竟然没送出去,我寻思着这事儿不会耽误了大学士的病吧?” “大前儿?”李善微微皱着眉,喃喃的重复这个时间节点,忽然他脑子一亮,自己想出了事情的原委。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众叛亲离十倍还 大前儿个皇上应该给宋基的药因为忙于朝政给忘了,怕药送到了晚了让宋基心里不爽快,干脆就对外称是把药给自己了,这样所有人都会以为是自己把这事忘了,自己就顺理成章的替皇上把这个黑锅背了。 李善眼底狡黠的笑容越来越深。 “爹您怎么了?”李程玉问道。 李善缓过神来,欲盖弥彰的摇了摇头,“哦,没什么。” 李程玉心中冷笑,只当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没事就好,爹您也别多想了,抓紧时间把药给大学士送过去吧,别耽误了落了话柄,正好今天我也在,要不然咱们一块去?” 这话正戳在李善心窝子上了,他还正需要有个人给他见证顺便壮个胆呢,毕竟宋基回朝了之后,他就被百般刁难的打压,如今真给了他这个机会去会会这个故人,他心有余悸呢。 一路上李善都面带微笑,李程玉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引而不发的引导李善,让他觉得这是他在外人面前替皇上背了黑锅,等到事成之后皇上一定会重重赏他,届时宋基已经病入膏肓,他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 这不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策,但是通过过去种种李程玉已经太了解李善了,一个能够为了爵位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害的发妻悲痛难产而死的人,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人无欲望不成器,但他的能力配不上他的野心,欲望过多就成了贪念,说到底,他是败给了他自己。 学士府早已不似从前那般门庭若市,空荡荡的大院只有家丁在清扫几乎没有的灰尘,唯有气势磅礴的大门向来往人无声的宣誓着这座府邸过去的辉煌。 府里除了荒凉还隐约透着一股奇怪,好像所有人都训练有素的不像是普通的家丁一样,李程玉一进去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宋基张着嘴,他身旁的婢女正在喂他喝药,看见李善来了,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的药碗行礼,李程玉心里又是一惊,她和宋基交手过这么多次都没有看见过这张脸。宋基怎么可能会在病入膏肓的时候忽然把身边的亲信换了呢? 最让李程玉觉得意外的还是宋琏竟然没跟在这里,就她所知,宋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宋基庇护下的,如今宋基失势,按理说宋琏应该也就无所事事了,那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跟在宋基身边伺候呢? 忽然间,李程玉的脑海里有了一个令人恐惧的想法,是宋琏不跟着伺候,还是他不能跟? 李善宣旨,宋基身边伺候的两个婢女把宋基从床上扶起来听旨。 这样一个合乎常理的动作,却让李程玉的脸都白了。 宋基已经沉疴难起了,若是奴才真的尽心侍奉,这个时候不折腾他,或者好歹替他求个情完全合乎礼制,但是她们一句话也没说。李程玉和屋中其他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偷偷把头抬起来打量宋基,他的眼球已经浑浊的像个盲人,原本应该是眼白的地方也黄的一塌糊涂,这些都是一个重病者该有的现象,但是唯独有一样不合常理的是他的脸,不是苍白无色,而是隐隐有些发紫,李程玉忽然心下一惊,外界都说宋基是得了肺痨,可是这样看来,难道宋基是中毒了? 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让宋基悄无声息的中毒,任凭任何医者都无法诊断? 李程玉茅塞顿开。 李善从看见宋基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已经神清气爽,昨天晚上着凉腰酸本来难受了半天都瞬间觉得没事了。 李程玉手持装着药的八方盒,试探着走到宋基身边,果然没有人拦下她,她弯下腰在宋基耳边轻语道,“你一定很奇怪,昙会上为什么陆鹤元床上躺着不是陈汶清,而是你当时寄予了重大希望的御史夫人李祺玉吧?” 宋基本来无力的眼睛忽然惊恐的瞪大,好像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娇弱的女子,而是一头洪水野兽,“含血喷人!” 李程玉笑了笑不反驳他,反正这对于她来说也不重要,唇角忍不住又向上扬了扬,“那你知道,围猎场上,你和陆鹤元想要杀了我,又是谁救了我吗?” 宋基的手抬起来想把李程玉推走,却光是抬起来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慌乱中他干脆把眼睛闭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是宋琏。”李程玉没给他这个机会,轻飘飘的说出让宋基闻之色变的名字,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她不顾宋基的质问,又用更小的声音耳语道,“大学士,把你害成今天这幅模样的流言蜚语,你好奇是从哪里来的吗?” 宋基终于慌了,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失声怒吼,“原来是你!你这个蛇蝎妇人!” 喊完这句话宋基痛苦的咳嗽了许久,整个身子都震的贴着床板剧烈起伏。 “大学士糊涂了,程玉一届女流,怎么能害您生病呢?”李程玉耸了耸肩,看着一众婢女围过来给宋基顺气,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直起身子,用屋中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拨弄反正,然后把手里的八方盒小心翼翼的放在宋基的床头,“大学士可要保重身体。” 话音落地,她头也不回姗姗走出屋子,手握圣旨的李善都只能跟在她身后,像她的小跟班一样。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体会过的众叛亲离,定会十倍奉还。网已经布好了,宋基是第一个,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出了学士府,李程玉长长的舒了一口浊气,把方才趁人不注意从八方盒里拿出来的白色药丸丢在路边,用脚碾碎成渣。 从学士府走出来的一路上,李善都在询问李程玉究竟在宋基耳边说了什么,李程玉自然不会说,随意打了两句哈哈把他打发了。 一路合着眼歇息回了晋王府,迎面看见了眉头紧锁的陆瑾怀。 陆瑾怀把李程玉微凉的手窝在手心,“去哪里了?” 李程玉把手抽出来一只,按在了陆瑾怀的眉心,看着不自觉的就把眉头松开,她老实交代,“我跟着父亲去给大学士送药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斩草除根灭幽州 陆瑾怀的身子轻微震了一下,因为李程玉的手在他手里才能感受到,她知道他紧张的原因,为了让他宽心,她把自己看到的结果告诉陆瑾怀,“宋基中毒了。” “中毒?”陆瑾怀虽然不知道李程玉为什么要没头没脑的提起来这件事,但也觉得奇怪,“谁会给他下毒?” 李程玉没有直接说,只是提醒道,“宋基可是功高盖主,市井皆知。” 陆瑾怀瞬间理解了李程玉的意思,但同时因为她的判断过于准确和果断,让他内心的疑云再次翻涌,李程玉自从嫁进晋王府后鲜少与人走动,却好像是千里眼一样准确的知道所有事情的动向,甚至有些时候比他看事情都要清晰,这太反常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请没有和我说过?” 因为李程玉对他的信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脱口而出问道,“什么事情?” 陆瑾怀沉默了片刻,李程玉在他的沉默中思考过来发生什么事请,正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前世的事情,听见他低沉的嗓音道,“没事了。” 平静中带有一些失望。 “王爷,广威将军来了。”子堂没想到进屋就看见这样僵硬的氛围,只能硬着头皮汇报。 “知道了,让他去书房等我吧。”陆瑾怀答道。 李程玉已经无所谓自己再隐瞒这些事情了,但是却因为想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去解释这一切而错过了坦诚相待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瑾怀墨色的身影无声的离开。 李程景来将军府,第一件事不是来看他这个妹妹而是直入主题,一定是发生了非常棘手的事情。 幽州突发暴乱。 那里住着诸多部落,暴乱多是一些强盗土匪,往年大雍镇压漠北都是派强有力的军队,但是漠北就像是野草一样烧不尽,杀了一干人,又会有一干人起,可攻却不可守,尤其今年是年初大雍攻占岭南费了不少心力,更是让幽州反了天了。 强盗土匪是一群散沙,没有兵法可言,但是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兵法,不按套路走,所以越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对付起来他们就越头疼。常被赞誉用兵如神的陆瑾怀次次都会被打的损失惨重,所以皇上此次派李程景带兵出战,因为李程景常常出其不意打他个落花流水。 本来这次李程景是可以按照往常一样出战的,但是他这次却接到了令人意外的军令,大雍不惜殚财竭力,也一定要守住漠北,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找陆瑾怀商议了。 但是陆瑾怀再用兵如神也只是人而已,他如果有能力去制止每年幽州暴乱的话,幽州早就不至于到了今年还能闹事了。 两个人密谋到了深夜,却也只得出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原始办法,那就是每攻下一个寨子,就把当地人都杀光,彻底斩草除根。 但是如此一来,残忍不说,他们的兵力也要比往年多许多才行。因为幽州的暴乱每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杀几个土匪就能镇压住,这次如果赶尽杀绝的话,保不齐会让后面几个寨子的人也拼尽全力。 这就是涉及到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幽州部落的实际兵力,他们从前谁也没有去探过底。 李程景足足请了比往年多了三倍的兵马。 好不容易等李程玉想到该怎么和陆瑾怀去解释她为何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时,陆瑾怀却因为李程景开始着手镇压幽州的事情,也跟着忙碌了起来,每日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人。 其实李程玉知道的,陆瑾怀是生气了在故意躲着她。 于是她每天都只能照顾好那棵发了小芽的香蕉树,顺便在心里默默算着这是他第几天早出晚归。她要把这笔仇好好的记下来,然后一股脑还给陆瑾怀,想想陆瑾怀在知道真相那天震惊又悔不今日的模样,李程玉笑的浇水的壶都拿不稳了。 皇上正在御书房里批奏折,身边只有钱公公一个人伺候着,他削瘦的厉害,新赶制的龙袍还没有做出来,如今身上穿着的龙袍松松垮垮的,一头青丝已经从发根生了浓密的华发,好像金冠下面戴了个白色的小毡帽。 小太监来报,随即一个月牙白的身影快走了几步进了御书房,跪地低声道,“皇上,宋基殁了。” “哦?”皇上一心看着奏折,眼皮也不抬一下,“倒是比朕预想的还要快一些。” 刘希看见皇上拿朱批的那只手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两只深陷的眼睛昭示着他的苍老和疲惫。 皇上侧脸冲着钱公公,言简意赅道,“传朕旨意,厚葬宋基,同时给李善一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喳。”钱公公领命,同时看见皇上随手就从旁边拿出了两道圣旨,看来是早有准备今天的事情了。 李程景才刚刚出兵镇压幽州,李善还没来得及沾光受贿,就被不明不白的打进了诏狱,哪怕他再怎么喊冤祈正帝也置若罔闻。 因为祈正帝自然比他还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是李善如果不解决,将来毕竟是大雍的一大隐患。 与此同时,祈正帝更清楚的是,尘世间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自己所能的给这个朝代的下一任君主一个稳定的朝堂,这也是他此次要求李程景不择手段务必守住幽州的原因。 自那之后,祈正帝的身子骨也每况愈下,早朝也是能免就免,朝中有人猜测是皇上同时失去了两个心腹伤心过度导致的。 但是陆鹤元却开始着急起来,他每天都要往兜率宫跑,快要把兜率宫的门槛的都踩破了,他整日都在询问皇上的身体状况,因为他知道比起御医,负责炼丹的刘希恐怕更清楚。 事实也正如陆鹤元所想,刘希自从开始炼制长生不老药就发现了宋基药里的猫腻,从前宋基所谓的返老还童,实则不过是在药里加了大量的淫羊藿,短时间里看起来确实又返老还童的功效,但这本是对将死之人用的药,对身体的损害是无法估量的,而且一旦停下来,药力的作用下人会迅速衰老。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李程景卒于幽州 这也是祈正帝让决定宋基留不得的一个致命因素。 哥哥已经走了半月,这半月里听子堂说王爷每日焦头烂额,看来是幽州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故而她看见陆瑾怀的机会就更少了。 前世嫁进王府后,除了大婚当夜,陆瑾怀就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了,更不要说是战场上的事情,所以哪怕她重新活了一世,对幽州之战也是一无所知。李程玉蹲在地上,按照河开四处搜集来的种香蕉的法子悉心照料着他们的香蕉树,心里却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宓姬,李程玉记得她是陆瑾怀从前北下时带回来的,就是幽州人。 大概是一幅平平无奇的长相,以至于李程玉现在回想起来她的五官都是模糊的,李程玉能拍着胸脯说自己比她好看了那不是一星半点儿,但是她这个人有一样与众不同的就是身段,一颦一笑皆是风韵,柔弱无骨就是李祺玉看了都要甘拜下风,因此得名宓姬。 至于她的手段李程玉倒是也没领会过,毕竟前世她也从不争宠,宓姬见到她也就是规规矩矩的,都是侧室见到正室的礼制。 但是李程玉觉得自己的担心仿佛有些早,先不说今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陆瑾怀就算是要纳妾也要先问问她的意见,就单说这陆瑾怀还没去幽州呢,哥哥又不可能把宓姬带回来,那到底为什么心一直在猛跳不止呢? 她心不在焉的在除杂草,看见远处一个熟悉的墨色身影朝自己快步走来,因为走的太快几缕鬓凌乱了,却在快要靠近她的地方又放慢了脚步,好似在顾虑什么。 他可真是难得过来找自己一趟,李程玉偷偷笑了笑,站起来朝陆瑾怀小跑着过去,虽然心里的不安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是看到陆瑾怀多少能平和一点,至少他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 那想来也就没有什么太难熬的。 李程玉把脸埋在陆瑾怀的胸膛里,感受到陆瑾怀的背脊是僵直的,她以为他在气自己不去找他,不满的撅了撅嘴,“你还好意思生我气?我早就想找你了,但你忙里忙外就差连茅房都让人替你去了,我也得找得着你人啊。” 陆瑾怀的一声叹息从李程玉的头顶传来,一言不发的揽住李程玉的肩膀,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朵,痒的她咯咯直笑。 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是陆瑾怀先低了头,那她也就让一步先开口服软道,“这些日子不见我挺想你的,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程玉。”陆瑾怀的嗓音格外低沉,隐忍了无数的情绪在里面。 被他这么一叫,李程玉的心里又开始发慌,好不容易平缓下来心跳又急速起来,她觉得要听到不好的消息了,但她想也许陆瑾怀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就决定收回自己的话呢,于是李程玉像是逃避一样嘴巴上下一碰,语速快极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有什么事情没告诉你吗?我现在告诉你” “程玉。”陆瑾怀覆在她肩膀的手用力把她往自己的身子里揽了一下,同时打断了她的话。 李程玉莫名眼泪都要下来了,因为她知道这件事陆瑾怀已经在意许久了,连宋基中毒这样的大事都不及它的九牛一毛,李程玉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大的事情能让他这样上心,她无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只要她离陆瑾怀远一些,这个消息就会让她没那么痛苦。 陆瑾怀的大手扣在李程玉的肩膀上,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充斥着痛苦与不忍的眼睛,“李程景,卒在幽州了。” 李程玉的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她怎么也没想到让她心慌的原因竟然会是哥哥,然后她好像听见了冰刀冷枪在耳边挥舞的声音,她僵硬的歪了下头,脖子里传出了咔嚓的声音,然后她的七情六欲好像消失了一样,从天边传来了自己的声音,“哥哥的尸首呢?” 陆瑾怀知道李程玉是堕云雾中的,沉默着把她又揽回怀里,李程玉没有挣扎,过了不知道有多久,陆瑾怀听见怀里人压抑不住的失声痛哭。 她前世受过那么多无妄之灾,如果有什么让她觉得感恩的人,哥哥李程景首当其冲。 二夫人膝下无子,只有李祺玉一个女儿,为了能给自己庶出的女儿谋一个好前程,她过去明里暗里百般欺负李程玉,要不是有哥哥李程景在前面替她遮风挡雨,恐怕她早就死一百次都不够的了。 记得小时候二夫人和李祺玉曾经联起手来给她下套,她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可能斗得过诡计多端的二夫人,任凭哥哥李程景百般阻拦也不听,鬼迷心窍偷了李善的官印给她娘祭祀。 官印相当于对官员的重要性相当于命根子,李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言行逼问下很快就查到了李程玉身上,李程玉从来没见过爹那般怒发冲冠的样子,加上二夫人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李程玉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和她吵得不可开交的李程景在紧要关头站出来,自己揽过了所有的责任。 记得那一年,李程景被打的一整个冬天都下不来床。府里趋炎附势的下人看见老爷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如此狠的手,连同从前分配给大夫人的下人都倒戈向二夫人了,二夫人一时风光无限,在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他们兄妹俩身为相府嫡子嫡女,却连过年都上不了桌,李程景去学堂被人戳尽了脊梁骨。 从那之后李程景就看不上玩弄权术的事情,一心学武,和李善的父子关系渐行渐远。 也是从那之后,李程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和二房家来往,自己窝在屋里练习琴棋书画,直到她成为江南第一女子。那时候李程景也打了几场胜仗,他们相依为命的兄妹俩在相府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 李程玉记得李程景被打的血肉模糊醒过来时,不但没有怪她,反而眼睛里闪着星星,坚定又自豪的问,“哥勇敢不?” 第一百四十九章 陆瑾怀再战幽州 气都还喘不匀却还在逞强怕李程玉担心的哥哥看上去让人心疼又有几分好笑,以至于今天的李程玉想起来都记忆犹新。 她保留着相府嫡女这个身份,或多或少也是不想失去李程景这个哥哥,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么大的事情一直瞒着了。 悲伤像是一朵巨大的食人花,把人生吞活剥进肚子里后死死的合上,绝不给人喘息的余地,李程玉一直被困在里面。 到她听到陆瑾怀再战幽州的消息。 幽州像是一座散发着诡异绿光的城市,里面住满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前世宓姬生在那里,今生已经带走她最亲的哥哥,难道要把陆瑾怀也带走吗? 李程玉第一次抛弃了所有的理智,她抓着陆瑾怀的手,哽咽道,“我们不去,跟皇上说你不去行吗,我能做什么阻止皇上的决定吗?我去求求他?我是他的女儿,他会听我的!” 陆瑾怀心疼的一把把李程玉揽进怀里,下巴抵住她的头顶,“程玉。” 同样的两个字,会让她心慌,也会让她心安,李程玉喃喃重复着,“别去,别去” “听我说。”陆瑾怀的大手顺着李程玉的后脑勺轻轻的顺她的头发,让她安定下来,“我不会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所以你就一定要去吗?!”李程玉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就生起气来了,她可以尽一切努力面对她所有不想面对的东西让陆瑾怀不去那个驰魂夺魄的地方,为什么陆瑾怀却如此执着? 忽然间,李程玉感觉自己手上被塞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惊呼出声,“这是?!” “是虎符。”陆瑾怀淡淡道。 虎符是皇上用来调兵遣将的兵符,一分为二,一半留在皇上手里,一半留在将领手中,届时皇上派兵,只要虎符能够验和,即全部皇家军队都按照使者传递的命令行动。 换句话说,得虎符者得天下。 大雍自建立以来,包括如今龙虎将军陈骁都没有人得到过虎符,陆瑾怀是第一个,可见此次皇上对陆瑾怀的重视和信任,以及对收服幽州的势在必得。 同时陆瑾怀又悄悄告诉李程玉另一个秘密,皇上已经拟好旨意,并且几个朝中已经有重臣都知晓了,帝位将会传给陆瑾怀。所以幽州他不仅是为了大雍,更是为了以后的自己打的。 “真的吗?”短短的时间里先后经历了这么多困难,这样的喜从天降甚至让李程玉有点不敢相信了。 “嗯,等我回来,你就是大雍母仪天下的李皇后了,可不能再这样哭鼻子了。”陆瑾怀轻轻拨了下李程玉红通通的小鼻头,他见到李程玉的笑容可真是太难太难了,“等我回来,把你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告诉我。” “好,我正好想想怎么说。”李程玉认真的答道。 “嗯,不要太假,起码我听了能信服的事情。”陆瑾怀挑了挑眉,好像已经认定了李程玉要说假话一样,被李程玉一个巴掌在后背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儿。 几日后的一个清早送走陆瑾怀,李程玉想了想,去了一趟广威将军府。 陈汶清与哥哥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因为父辈之间的层层纠葛,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如今哥哥走了,李程玉甚至不敢想想陈汶清该有多难过。 广威将军府挂满了白丧幡,在外面站着就能感受到府里的绝望与哀凄,李程玉欲语泪先流。 燕来守护在李程玉身边,河开上去对腰间围着白幡的守门小厮自报家门后说明来意。 “将军夫人哭坏了身子,人已经被龙虎将军接回府里了,晋王妃如果要找夫人的话,去将军府看看吧。”小厮事无巨细的交待道。 河开回到李程玉身边,转述完小厮的话后问道,“娘娘,咱们现在去龙虎将军府吗?” 李程玉擦了擦眼泪,“罢了,知道汶清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她现在也不好,就不去打扰了。” “是。”河开点头,从钱袋里拿出一些银钱正准备赏给守门小厮,忽然从人群中一跃而起一个乞丐,趁河开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抢过了她的钱袋。 河开反应过来手里的钱袋没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乞丐跑的飞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算了。”李程玉伸手拦下想要追出去的河开,“一个钱袋而已,当破财消灾吧。” 河开恨恨的跺了跺脚,只能转身跟着燕来一起把李程玉送回轿子里。 李程玉在轿子里坐下,脸上的神色凝重了几分,方才那乞丐偷钱袋是掩人耳目,传消息才是真,想来只有刘希才会如此深思远虑,李程玉便一刻也不耽误,小心翼翼的展开从外面看上去脏兮兮的纸条。 看清上面的字,李程玉想了一会儿,掀开轿子对车夫道,“去诏狱。” 纸上面写着皇上已经有意要把李善放出来了,不过是降了官职,更为可笑的是皇上这样做的理由竟然有一条是因为他抚养李程玉有功, 诏狱的小旗认得李程玉,毕竟如今晋王得势,晋王妃自然也是招惹不得,李程玉轻轻松松就进了诏狱。 被小旗领着到牢里看见李善时李程玉吓了一跳,他在牢里呆了这么些日子,竟然比从前在相府时还要肥头大耳,刚吃的油腻腻的猪头肉还挂在嘴边没来得及擦掉。 “程玉你终于来了,爹想你想的好苦,是不是皇上有要放我出去的旨意了?”李善看见李程玉来不急不慌的从铺的松软的床铺上坐起来,听上去不像是在询问,好像是胜券在握,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一样。 李程玉默默的打量着李善的干净的囚服,以及他吃完还能剩下半碗的伙食,比自己从前进诏狱时候过的都要潇洒,而且看来他的消息很灵通,连自己是怎么进的诏狱都不好奇,想来大概是诏狱里的看守都知道了晋王得势的消息,作为晋王妃的生父谁也不敢得罪他,把他贡在诏狱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好像来这里享清福来了。 李善以为李程玉来了就是他重新呼风唤雨的开始,实际上他恰恰想反了,从他进来的那一天起,李程玉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走出诏狱。 第一百五十章 纸里千万别包住火 见李程玉久久不说话,李善竟然不是着急,而是摆出了丞相的威严,单手背在身后,厉色道,“不管日后你的身份多么至高无上,都要永远记住我是你爹,为人子女,要知礼孝廉耻,如今这才刚刚有了一点眉目,你就敢和爹摆上脸色了,成何体统?” 礼笑廉耻?摆脸色?李程玉双手还在胸前好像看杂耍一般看着李善,不但没有被震慑住,反而都快要笑出声了。 “你笑什么?”李程玉的反常使得李善怒目圆瞪,但是声音不自觉的已经不似方才那般威严有力。 “你说你是我爹”李程玉话说的极慢,故意留给时间让李善思考,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僵硬,眼神陡然锐利,“你也配?” 李善惊讶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问道,“李程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程玉扬了扬头,伸手把脸上的面纱解下来,一张白玉无瑕的小脸蛋儿瞬间呈现在李善眼前,美得不可方物。 方才装出来的威严消失殆尽,李善慌得抓了一把栏杆才站稳,二月春风似剪刀,从狭小的风口处毫不留情的全刮进张着嘴的李善的肚子里,“你你的脸,怎么这样了?” 李程玉勾了勾嘴角,霎时摄人心魄,反问道,“婉妃娘娘那样国色天香,我的脸这样不是应该的吗?” 李善没想到李程玉会知道这一层事情,眼看着道德这一层关系已经无法绑住她了,他就像是被人点住了哑穴,一句狡辩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动不动的盯着李程玉,剧烈的呼吸让他的嗓子像被春风剪开了一样疼。 “还是你需要我帮你回忆相府那场离奇的大火呢?”李程玉懒得装,连尊称都免了。 看来她是全都知道了,李善紧张的吞了口气,却因为喉咙太干疼的他直咳嗽,慌乱中他忽然想到晋王继位的消息,“如果不是那场大火,你也进不了晋王府不是吗?眼看你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爹这是为你步步为营,爹不求你感谢,但你不能就此和爹恩断义绝啊!” 恩断义绝?看来李善还是把她想的简单了一些啊,既然李善不愿意面对现实,那李程玉只好帮他了,也好让他死个明白,“陆鹤元下药害陈汶清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若那次他成了,你是不是要让我去亲手了结了晋王,再和陆鹤元联手把我了结了?” 这是前一世他做过的事情,看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李程玉就知道他这一世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见软的不行,李善不甘示弱的硬气了起来试图恐吓住李程玉,“我此番入狱,为的可是皇上分忧解难,你现在这样百般挑衅,就不怕我出去以后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吗?” “为我父皇分忧解难?”李程玉面不改色,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开,语气平静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去给宋基送药的那天,我在宋基床前呆了好一会儿才走?” “是你!”李善一下子抓紧了铁牢的栏杆,他方才能经得起李程玉所有的挑衅不过是因为他内心认定这是小孩子家的玩闹,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如果下毒的事情是她做的又陷害给自己则完全又都不同了,“毒妇!纵使我不是你的生父,含辛茹苦十几载把你养大视如己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你做的这些事情早晚会有纸里保不住火的那天!” 呵,李程玉费尽心机的把这一切告诉他,就是害怕火被纸包住了呀! “您嘴里的含辛茹苦我不记得了,能想起来的全是那些克扣大房的日子,让我和哥哥都每天要看着下人眼色活着,哦对了,说到哥哥,有件事我好像还没来得跟您说呢。”李程玉顿了顿,压下心中的酸楚,表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微笑着,看的李善心惊肉跳,“我哥哥死在战场上了,恐怕您还不知道吧?” 虽然李善和这个李程景这个大房所出的嫡长子并不亲,政见也是南辕北辙,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看中如今的李程景,并且想要倚靠李程景的赫赫战功坐稳位子的想法,听到李程景死的消息,李善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我要撕烂你的嘴!” 李善的身子紧紧贴在栏杆上,张牙舞爪的伸胳膊想要抓李程玉的脸,但他不可能越过铁牢,李程玉不过是轻轻向后仰了一下头他就无计可施了,唯一做到的就是把自己的肩膀硌的生疼。 “我是不是骗你,陆鹤元自然会来告诉你,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你的主子吧?”李程玉温柔笑道,好像是在街边逗一条流浪狗的语气,“顺便我也不介意让你提前知道,因为你胆大包天敢偷换御赐的药材,直接害死我大雍大学士宋基,皇上已经下令问斩了,至于其他再具体的,恐怕要皇太孙来的时候再亲口告诉您了。” 李程玉把对李善所有的仇恨和鄙夷化作唇边的一抹冷笑,戴好面纱,转过身,对身后李善的质疑和咒骂置若罔闻,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李善好像听见令人恐惧的女人临走前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只差最后一个了。 前世今生她和陆鹤元交手过太多次,已经对这个人的行事风格了如指掌,他从前最重要的两枚棋子已经废了一枚,如今皇上即将放李善出狱,他为了稳住另一枚还活着的棋子是一定会过来看李善一次的。 但是李善不能活,且不说他是怎样害前世懵懂无知的自己一步步把她推入万丈深渊的,单说如今这世上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宋基功高盖主的打油诗是自己散步的,就绝对留不得了。不用李程玉自己动手,她只需要把话带到,生性多疑的陆鹤元一定会解决的更干净。 走上长长的台阶,李程玉从那个阴森的牢房里出来,迎上守候在这里多时的河开和燕来。 河开走近了几步,看清李程玉的脸惊讶的问道,“娘娘您怎么哭的这样厉害?” 第一百五十一章 趋炎附势的东西 李程玉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低头看见手心湿漉漉的一片,才知道原来自己从转过身的那一刻,就已经为了对她疼爱有加,最后却死不见尸的哥哥泪流满面。 次日陆鹤元果真像李程玉说的那样出现在诏狱了。 这个地方可是陆鹤元最恶心的,脏兮兮的到处是虱子不说,地上还总是有没擦干的血迹,虽然他不是见不得血腥的人,但是他最讨厌事情做的不干净的人和地方,总让人心生膈应。 而更让他今日心情不好的是狱卒的态度,虽说恭敬,但是越是有意撇开距离的,要知道从前他来这种地方的时候,但凡能看见他的人没有一个不点头哈腰来巴结他的。 狱卒照例只送着他到牢口,黑漆漆的牢房陆鹤元看不清路,一抬脚差点就摔了,随手取了石壁上的火把照路。 “殿下,火把取不得。”狱卒提醒道,往下走了两步双手想要接回火把。 陆鹤元停下脚步,却并没有把火把递过去,压住心中的怒火,“怎么,本宫拿不得你们一个火把?” 狱卒见状忙摆手解释道,“殿下误会奴才了,因牢中囚犯睡得皆是草席,若是拿着火把进去,容易走水。” “意思是本宫在你眼中是个火把都拿不住的废物?”陆鹤元并没有接受他这个解释,把火把点着火的那头在狱卒没注意的时候烫在他想要接火把而伸出来的手上,狱卒抽回已经烫破的手,疼的失声惨叫,陆鹤元依旧不依不饶,“本宫没说你可以收回手了。” 打死狱卒都没想到皇太孙稚嫩的脸庞下身体里竟然住着一个魔鬼,迫于他的淫威,狱卒挣扎着把已经烫出水泡的手缓缓出去,听见皇太孙一声“给你吧”,火把点着火的那头再一次被扔进他手里,同时因为他的手是伸在胸前的,火把直接点着了他的衣服。 陆鹤元听见狱卒带着撕心裂肺的尖叫着跑开,又伸手从石壁上取下了另一只火把,冷声咒骂道,“趋炎附势的东西。” 昭狱里充斥着刺鼻的铁锈味道,陆鹤元的耐心全都耗尽了才找到李善的牢房。 牢房上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敞开着,陆鹤元到的时候李善正因为觉得冷站在床铺上想把通风口关上,但是他把脚点的指尖都痛了还没有够到,最后一个重心不稳从床铺重重摔在了地上。 陆鹤元这时候已经非常后悔来昭狱看这个没用的老东西了。 见李善躺在地上哎呦了半天还不起来,陆鹤元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提醒他。 “殿下!”李善强忍着疼看清来人,眼睛里忽然出了神采,面露欣喜。 但是找到了李善的陆鹤元一点也不欣喜,因为他现在看起来蓬头垢面的比乞丐还不如,在火把的照耀下能清晰的看见李善嘴边的白色痕迹,一看就是让人作呕的唾液痕迹,至于那痕迹是他睡觉时候流的,还是老了不中用了,陆鹤元就不得而知了,他也懒得去知道。 李善看见陆鹤元就好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殿下,老臣有一事想问,还请殿下告知!” 陆鹤元万万没想到,自己想好了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竟然是李善先开的口。火把把他沉默孤傲的影子映照在地上,因为有风吹来诡异的晃动着。 李善这一在大牢里就开口问事的不识抬举作为,让陆鹤元心中只剩下鄙夷和愤怒,甚至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离开这里。 李善真的快要被李程玉的几句话折磨疯了,甚至没有注意到皇太孙的异样,“殿下,敢问犬子是真的卒在战场上了吗?” “你怎么知道?”陆鹤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句,这比直接回答还要斩钉截铁,李善无力的顺着栏杆倒下,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但是陆鹤元还在纠结自己方才的问题,难道是狱卒告诉李善的? “李程玉说的都是真的……”李善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喃喃自语,口水和鼻涕留了一脸。李程玉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李祺玉又已经死了,他不仅失去了唯一的一个孩子,还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一个靠山,以后能出去又能怎么样? 现在对于陆鹤元来说,李程玉这个名字比诅咒都让他忌讳,“李程玉来看过你了?” “对!”李善的眼神忽然狠厉了起来,他擦了擦脸上的秽物,坚定的对陆鹤元说道,“殿下,我知道宋基冤死的来龙去脉,只要您能把这件事告诉皇上,李程玉必死无疑!” 陆鹤元听到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忍住没有拂袖而去是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了,“丞相请讲!” 李善刚要说话,忽然想起昨日李程玉最后的话,改口道,“殿下,老臣出昭狱可还有望?” 能耐不大,鬼心眼子不少,陆鹤元心想,这还什么话都没说呢,就先想到自己出狱的事情,他倒是精明!不过皇上已经决定要把李善放出来了,只是这个消息还没有公开,陆鹤元也本来就想着先来李善这里卖个人情拉拢他才来的,为的是和陆瑾怀的最后一搏,假意关切道,“皇上还没有下旨,但是丞相你稍安勿躁,等本宫回了东宫便向皇爷爷求情,待到赦免您时,本宫亲自为您洗尘!” 李善听完陆鹤元这样一番保证,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生了一丝迟疑。昨日李程玉明明说过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为什么到皇太孙这里却成了没下旨呢?李程玉连李程景的事情都如实告诉他了,没必要骗他圣旨的事情,但是陆鹤元就不一定了,他一心要李程玉的命,说不定就是为了套自己的话而谎称要替他求情,实则一旦他全盘托出,就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直接把他抛开。 思及此,李善自然是留了个心眼,“老臣怀疑,宋基的死和李程玉有关系。” “哦?”陆鹤元的态度瞬间就冷了下来,半眯起眼睛打量牢里的人,“这就是丞相所谓的来龙去脉?” “老臣奉旨送药时,李程玉曾在宋基的病床前停留了许久,在场奴才众多皆可证明老臣此言非虚。”李善这话说的十分坦然,全然忘了昨日还在跟李程玉邀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事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龙生八子半为尊 很明显,这并不是陆鹤元想要的答案。一个没有证据的怀疑,并不足以让李程玉到李善所说的那样必死无疑的地步。 陆鹤元没头没脑的忽然笑了,笑的心无城府,这是他在其他人面前的常态,但是早于他同流合污的李善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态了。 在李善还在研究他的笑容时,陆鹤元手轻轻一拨,手里的火把顺着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在李善睡觉的草席上,灼热感瞬间笼罩了李善肥大的身躯。 早先牢里的狱卒都认为李善会安然无恙的出狱,为了巴结他,在草席上做了不少的文章。别人的草席都是潮湿发霉的,只有李善的草席又干又厚,在上面还铺了一层柔软的棉花。这些,都是最易燃的东西。 谁曾想到,那些曾经让他与众不同的东西,今日恰恰成了杀死他的帮凶。 陆鹤元还是那样温柔的笑着,一动不动的看李善从一开始的迷惑不解,到后来用力裁草席试图把火踩灭,再到他被滚滚浓烟呛的直咳嗽。中间夹杂着李善无数次的质问和求救,可陆鹤元充耳不闻,就好像在言传身教什么是“隔岸观火”那样。 这时候,从通风口又吹进来了一阵恰到好处的风,火势霎时不可阻挡的烟烈张天,诏狱中关押着的其他囚犯也都开始察觉到了灼热,七嘴八舌的喊起了救命希望引起外面人的注意,诏狱开始嘈杂,渐渐人声鼎沸,陆鹤元看时机差不多了,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正撞上方才那个送他进来的狱卒,他的手裹了厚厚的一层麻布,但是却因为一时没找到人来顶着差事而不得不继续看守,他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可都指望着他的例银活着呢。丢了这份差事跟丢了命也差不多,这么想想灼伤双手的疼痛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以忍耐了。 原来方才那样的火把没烧到这狱卒的皮肉,真是命好,陆鹤元想。 再度看见陆鹤元,狱卒怕再做什么惹到喜怒无常又心狠手辣的皇太孙,二话不说直接双膝跪地,直到皇太孙的脚步从他身边离开,又听见了“多谢”。狱卒疑惑的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皇太孙怎么能和自己说谢谢呢? 多谢你告诉本宫,诏狱里面睡得都是草席,容易走水。 陆鹤元不慌不忙的往前走了一会儿,看见管事的总旗,从容不迫的淡淡道,“有个小狱卒拿着火把探监,失手诏狱走水了,里面关押的可都是朝中罪臣,你就是这么监管下人的?” 总棋听见诏狱走水,脸色骤变。像陆鹤元道谢又请罪,连忙派了所有能调动的人手前去救火。 然而总祺不知道的是,他能从陆鹤元的嘴里得知这个消息,就说明这个消息已经来的太晚了。 李善到死也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是给自己留了一个后手,为什么皇太孙还是能毫不犹豫的要了他的性命。 陆鹤元走出诏狱,呼了两口浊气,轻轻咳了一声震出嗓子里的一点烟尘,他在想李善实在是不聪明,竟然在皇爷爷毒杀宋基后告诉自己是李程玉害的宋基,难道他以为自己会边缘到这个程度吗?竟然把他堂堂皇太孙当做杀人的刀子?不自量力! 晋王府得知这个消息并不算晚,李程玉静静的听河开绘声绘色的描述她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诏狱失火,左丞相被烧成灰烬的消息,心里暗暗的想着,这一次,又是她赢。 既然陆鹤元和李善都这么想置自己之于死地,那她就帮他们一把,把仇恨的炸药累积的更大,然后在火药味最浓的时候抽身,到时候不论两方谁死谁伤,李程玉都是赢家。 因为太过于了解这两个人的性格,所以这只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真正让李程玉差异的消息在后面,燕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一首儿歌,“龙生八子半为尊,尊卒龙亡终成恨。” “燕来,这是你从哪听来的儿歌?”因为小调儿谱的顺,李程玉也是当儿歌在唱,仔细品了几遍里面的词儿,她猛然察觉到词里面的不对劲。 燕来想了想,一五一十的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也不清楚是哪儿听来的呢,就是今儿个上街去给娘娘买香蕉,听到几个小孩儿在唱,当时本来没在意,结果谁知道这歌儿这么容易,一听就学会,忍不住就唱出来了。” 词里说的龙生八子,指的是祈正帝生的八个儿子,八的一半就是四,意思是老四陆瑾怀才是最尊贵的那个龙子,至于后面的半句,说最尊贵的那个龙子如果卒了,那整条龙脉都要灭亡,最终整个陆家的皇位都要成为一段憾事。 这样口口相传最后到达人尽皆知的手法李程玉太熟悉不过了,让宋基从不可一世的丞相到死不瞑目,李程玉用的就是这一招,如今这一招明显就是在帮陆瑾怀在继位之前建立威信,同时也在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究竟要不要做两败俱伤的事情。 而这个人还比自己高明了那么一些,他不仅词写的深奥,还给绕口的词句谱了朗朗上口的小调,比她日日去买泥人给小孩儿不知道传播起来要快了多少。 想想这普天之下能把消息在最快的速度传的人尽皆知,愿意帮他们晋王府又深谋远虑的,恐怕除了刘希李程玉也想不到第二个了。 脍炙人口的儿歌顺着雕梁画栋传进了东宫,陆鹤元听懂这个儿歌里面表达出来的意思惊惶万状,十万火急的赶到了兜率宫。 自从婉妃过世,皇上已经不再关心长生不老药的事情了,刘希也因此更加悠哉,每日就是计算着加几钱药,看看炉火,剩下的事情全交给宫里的道士,在这个令人作呕的皇宫里睡个昏天黑地。 “先生,先生醒醒!”陆鹤元看见刘希睡得香甜的模样,饶是急得火烧眉毛,仍是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去推刘希,生怕他会因为没睡醒而迁怒自己,卑微的都不符合他皇太孙这个身份。 第一百五十三章 百炼钢与绕指柔 如果说陆鹤元形式用心狠手辣来形容,那么刘希就是诡计多端,他们二人一个是百炼钢,一个绕指柔,如果两个人真的联起手来去做同一件事,恐怕天下都要被搅得风雨飘摇,常常陆鹤元需要杀人才能够解决的事情,刘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办到,这也是陆鹤元如此器重并信任刘希的原因。 但是陆鹤元不知道的是,早在刘希碰到自己之前,他就已经找到了自己决定效忠的人,或者是说如果他没有找到自己效忠的人,压根就不屑于进东宫辅佐。这一切也和时间的早晚没关系,只是因为越是强者,越是慕强。 刘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转身看见阴魂不散的皇太孙,懒洋洋的把自己的头发往身后拨了拨,乏力问道,“殿下,这次是什么事?” 陆鹤元心有余悸的把刘希编出来的儿歌说给刘希听,刘希没办法只能装出一幅第一次听见的模样,把利弊分析了一个底儿掉,最后下了一个结论,就是陆鹤元已经输了,为了让陆鹤元绝望的更加彻底,刘希把自己昨天夜里算的卦都摆出来了,皇旨已定,晋王继位,一切只等陆瑾怀凯旋而归。 五脏六腑像是被看不见的人开膛破肚全都取了出来那样的痛苦,从喉咙深处涌上来一股粘稠而浓厚的腥甜,陆鹤元这一生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晴天霹雳。 他装了这么多年的乖巧懵懂,蛰伏隐忍,为的就是最后一刻的扭转乾坤,他又已经和李程玉乃至晋王府针锋相对,如果陆瑾怀真的登上了皇位,等待着他的将会是难以想象的生不如死。 就算李程玉肯放过他,陆瑾怀也会把他生吞活剥了的。 “先生,还能再想想办法吗?”陆鹤元这次不但卑微,甚至带上了哀求的声音,刘希惊得不自觉都多看了他两眼。 “殿下请先回东宫稍安勿躁,一切都还没到最后定论,请容在下再想想。等有了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知殿下。”刘希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指,又一幅善解人意的模样好像在为陆鹤元着想,实则心里想的是他终于可以远离这个自诩天老大他老二,实则满脑子就只有权术那点儿芝麻大点事的窝囊废了! 表面上在给陆鹤元想主意,实则刘希的心已经飞到了晋王继位成为新皇,他在晋王妃也就是到时候的皇后身边继续拨乱反正,兴风作乱的幻想里。 陆鹤元出了兜率宫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不想回东宫,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如果回了那座宫殿仿佛就和等死没有区别了,他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难道再和上一次一样,想方设法让四叔无法回朝么?想想上一次已经天衣无缝最后都失败了,更不要说这次四叔是带着虎符去的幽州。 他现在只是还没有名号,实则手里的权利已经和皇上一样了。 遣走了身后所有跟着的仆人,陆鹤元失魂落魄的在偌大的皇宫里走了一遭,一抬头,竟然到了皇祖母的坤安宫。 陆鹤元拦住了想要通报的宫人,他这个时候并不想进去曲意迎合皇祖母,从身体里猛的又涌上了一阵腥甜,陆鹤元咽了几次才把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顺下去,最后停留在仰着头怔怔看着坤安宫牌匾的姿势,天空中飘过了阴沉的白云,把陆鹤元的眼睛刺的生疼。 已经是这样注定悲惨的短暂余生,上天甚至不肯赏给他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陆鹤元多希望这时候能有一道闪电,能把他劈的灰飞烟灭,让他结束面对痛苦的现实。 “鹤元,你怎么在这里?还有你们,怎么都不通报一声?瞎了吗?看不见皇太孙殿下?把今日当值的太监有一个算一个,一人赏赐二十大板!”皇后看见好像一个提线木偶的陆鹤元孤零零的站在自己宫前,声音从惊讶转为愠怒。 那些授了皇太孙意才没有通报的宫人哀嚎声遍地,陆鹤元就像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还是那样魂不守舍的站着,一动也不动。 “孙儿怎么啦?”皇后粗鲁的拍了拍陆鹤元的脸,在南魏当了这么多年的人质让她一点也没有一朝国母的威严。 这几巴掌倒是把陆鹤元拍醒了,陆鹤元见皇祖母身穿墨绿五寿捧寿妆花袄,云鬓里插着金丝偏凤步摇,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有气无力的问道,“皇祖母可是要去看皇爷爷?” “是呢。” 陆鹤元浑身一个机灵,理智一点点恢复到自己的血液里,“那,皇祖母带着孙儿一起去看看皇爷爷可好?” “这”皇后面露难色,如今皇上病危,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太医们已经下了禁令不让任何人前去探望,她今日能够去到盛乾宫面圣,完全是因为她皇后的身份。只有皇后去看了皇上,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让天下人觉得皇后名存实亡,在晋王没回朝,大雍动荡的危急时刻雪上加霜。而皇太孙没有召见,就算是皇后也不能冒然把他带进盛乾宫。 但是陆鹤元就是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说着说着话还流了鼻血,种种迹象都是太过于想念皇上,甚至到了急火攻心的地步。比起宫中的种种冷冰冰的规矩,皇后所经历的种种导致她认为感情更重要,尤其是看到陆鹤元这幅样子,皇后更是于心不忍,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让陆鹤元换上了小太监的衣服,跟在皇后身后一同进入盛乾宫,以满足他去看皇上一眼的心愿。 皇后这样做自然不是完全的感情用事,她也有她自己的思量,因为皇上曾经和她说过,陆鹤元虽然从小长在深宫中,但是从不与人勾心斗角,难得的心思澄澈,一片赤诚,是他引以为傲的孙儿,否则他也不会仅仅是为了保护陆鹤元这一份纯真,而在太子死后直接让他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太孙,血浓于水,所以皇后相信,就算这件事情被皇上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怪罪她的,毕竟陆鹤元的这份忠诚与孝顺,是皇上亲口承认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人不见血的笑 纵使是朝夕相处的两个人,都无法准确的知道彼此掩盖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想法,更不要说皇后与皇太孙已经多年未见,血浓于水也抵不过咫尺天涯。 毕竟是皇后的尊驾,侍卫也只敢例行公事的进行一番算不得严格的盘查,终于让陆鹤元跟在皇后的身后进了多日不见的盛乾宫。 这里是最至高无上的地方,能进的来这个宫里的不是人人羡艳的宠妃就是权倾朝野的重臣。但是由于皇上病重,任何人未诏都不得入内,让这座昔日无上威严的偌大宫殿显得空旷到孤苦。寝殿的门被小太监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好似垂暮老人无力的叹息。 一阵阴森的风吹进大殿,明黄的帷帐随着风挣扎着呼啸,又因为风停得急诡异的戛然而止。从前都没有过的异象,昭示着今天的不同寻常。 “你们都下去吧。”皇后向往常一样对身后跟来的宫人道,顿了顿又看向把头埋得低深的陆鹤元,“你留下伺候就行了。” 皇后一向生性淡泊,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人,大家也都习惯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陆鹤元无声的点头。 韦太医和沈太医嘱咐让皇后把床头的药喂给皇上后也退下了。 皇后目送他们到被层层的屏障拦住看不见身影,一直到听见大殿门被阖上,贴近皇上耳语道,“皇上,您猜我把谁带来了?” 祈正帝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眼前的景象等了须臾才逐渐清晰,嘶哑的声音问道,“是鹤元吗?” “是呢,就是鹤元。”皇后亲切的笑着坐在了龙塌的一侧,拉起皇上枯槁的手,天真的以为这是在让皇上享受天伦之乐。 “你在做什么!”祈正帝似乎是想要发怒,但是他的眼神和声音已经支撑不起来他想要的情绪,话音像破败的棉絮一般无力落地。 “在”还在自己营造出来的温馨环境中没有醒过神的皇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中顺着皇上的眼神看过去,皇后瞬间像见了鬼一样。 吾龙香是刘希根据长生不老药里面的精华提炼出来的一种香,这种香在皇上重病之后每日都要闻之以醒神,在前朝后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可以说皇上能够撑到现在还能在紧要时刻治理朝政,依靠的就是吾龙香也不为过。而此时小太监装扮的陆鹤元就这样把香掐灭了,虽然殿中还有袅袅余香,但是殿中宽阔幽深,味道散的极快。 皇后先是惊愕而后表情又变的生气,起来走近陆鹤元,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像在教育小孩子那般,“鹤元你年纪小,你可以什么都不懂,但是吾龙香至关重要,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就把它掐灭?” “皇祖母,不懂事的不是本宫。”陆鹤元冷声道。他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装下去,干脆就卸下了纯真的假面,让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毕竟他这幅假面骗的就是现在在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个人,他有预感,从今往后他再也不用装成那副连他都戳之以鼻的假面了。 皇后的迈出去半步的脚瞬间僵在原地,她从来都没看见过这样的陆鹤元,甚至连陆鹤元这样冰冷的声音他都没听过,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是不是被脏东西俯身了?” 也许是对太子的自责让皇后回到大雍之后唯一一个愿意敞开心扉的人就是陆鹤元,陆鹤元的这幅模样让她不敢相信,她宁可相信自己是大白天见了鬼。 陆鹤元这回是真笑了,但是他的笑容里藏着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匕首,“皇后,不懂事的是你。” 皇后僵硬的看着陆鹤元,终于不得不开始接受这样令人恐惧的他,她想躲却无处可逃,慌张之下皇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殿外,只要她一喊,殿外的侍卫就能冲进来把陆鹤元抓起来。 “您不会是想要叫人来吧?”陆鹤元惊讶的问皇后,好像这是一个很离奇的想法,“皇上病重,您得了特诏才能进来看皇上一眼,现在我却出现在这里,就算现在外面进来的人能把我抓走,甚至可以把我就地正法,可是您觉得自己就能安然无恙的活过今天么?” 说完,陆鹤元看着脸色骤然大变但是却迟迟没有叫人的皇后又笑了,那样的笑容让皇后有一瞬间的晃神,还以为从前的陆鹤元又回来了,但是不是,从前的陆鹤元没有那样阴狠毒辣的眼神。 “来人呐!”皇上在床上试图大声呼喊,但是本来就紧绷的喉咙又因为叫喊涌上了一股浓痰,堵得他瞬间无法呼吸,只能翻过身扶着床板用力咳嗽。 陆鹤元走到龙塌旁边蹲下来,他的脸正好和皇上的脸在同一个高度,皇上的下唇上还沾有咳出来的口水,浑身散发着老朽才有的腐臭味道。 四目相对,一双震怒而防备,一双激进而毒辣。 在今天看见皇后之前,陆鹤元还是绝望的,但是一切都在知道皇后要来盛乾宫之后变的不同了,或许这就是上苍指引给他的一条路。 所以陆鹤元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皇爷爷,本宫扶您躺好。”陆鹤元真的就把因为咳嗽而把头垂在床边的祈正帝扶好,还把头小心翼翼的放在枕头上,方才皇上因为咳的急而弄乱的被角,陆鹤元也不耐其烦的给皇上盖好。 不对!他不仅仅是给皇上盖好,他还在把被子往上拽,在陆鹤元的动作下,缂丝刺绣飞龙在天的御被在把皇上整张脸都覆盖上了,好像是已经薨了盖上的盖纸。 皇上的两只手都被陆鹤元攥在手里,他已经是沉疴难起之人,肯定是挣扎不过一个正值壮年的陆鹤元。 皇后忽然明白过来陆鹤元要做什么了,她想要阻止陆鹤元的手,却因为走的着急左脚绊了右脚直接跪在了陆鹤元的脚边,皇后哭着扣起陆鹤元的手,哀求道,“鹤元,鹤元你清醒一点啊!这可是你的皇祖父!你想好不要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滚开!”陆鹤元一脚把皇后踹翻在地上,从方才皇后选择沉默没有叫来侍卫的那个瞬间开始,她已经没有选择的站在了陆鹤元这边,所以陆鹤元自然也就不用对她留有情面,只会觉得她在惺惺作态。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终于不再是殿下 祈正帝的手挣脱不开,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有双脚可以动,但是他怕丧心病狂的陆鹤元发现,只能悄悄的一点点往下挪,只要被子能够挪下来,他就算拼死也要闹出动静让外面的人发现异常,眼看被子被踹的越来越往下就要露出头脸。 然而祈正帝的行为最终还是被陆鹤元发现了,他更加狰狞的直接抬起一只脚踩在被子上,让被子固定住无法动弹。 踹被子已经用掉了祈正帝所剩无几的力气,到被子被踩住时一点点绝望,他堂堂一代君王,征战沙场所向披靡,历精为治运筹帷幄,在无数场尔虞我诈的厮杀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被血肉至亲踩在脚下。 陆鹤元隐约听见隔着被子皇上在里面说话,什么饶恕,什么喊人,大概是说给皇后听的,倒是让陆鹤元不禁有些佩服,已经在这个时候,他还在想着解决办法,而不是抓紧时间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不过他就算不盖着被子也发不出多大的动静,盖着被子的声音连陆鹤元都听不清,更不要说门外那些没有顺风耳的侍卫了。 祈正帝在陆鹤元手里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微弱,陆鹤元也开始有了多余的精力去和他说话,那些他曾经疑惑,现在却不想得到回应的话,“皇爷爷,您不是说最疼爱鹤元吗?所以才在父王死后赐鹤元皇太孙之位,那为什么不把天下交给本宫呢?您不是想要一个乖顺可爱的孙儿吗,鹤元做的还不够好吗!” 话说到最后一句,陆鹤元的双眼猩红。若是他早就知道皇上不会把皇位传给他,他又何必卧薪尝胆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活的这样心力交瘁?若他能正面和四叔抗争,谁输谁赢尚且未有定论,他又何必落得今日离经叛道的下场! 这天下对他不公!是老天爷对不住他!陆鹤元抓着皇上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气,恨恨的把所有的情绪加在他身上,好像这样就真的能够名正言顺的杀人了。 此时无情无义的陆鹤元不知道的是,祈正帝曾经给他这个身份,是因为珍惜他的那一份纯真与善良,想要用皇太孙的身份保护他,让他这一生都能不争不抢不忘初心,但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份保护,却让他恰恰相反的走上了夺位的不归路。 江山是祈正帝带着人一手打下来的,他没有经历过子嗣夺嫡的事情,故而他也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咿呀学语的婴儿,最终也会因为对权利的渴望而变的冷血贪婪,祈正帝这一生从不低估对手,却低估了血亲,输的一败涂地。 “阿蓉,我来了”祈正帝在喉咙里艰难的挤出这几个字,这五个字,是他今天说的唯一不在意是不是被人听到的五个字。 今生戎马倥偬,日理万机,他有许多,许多,多到数不清的日子没有能坐下来和她说说话,他知道她一直担心自己知道李程玉身世的秘密而活的心惊胆战,可惜他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跟她说,他早就已经没在意那些事情了。 祈正帝的手脚停止了挣扎,陆鹤元微微一愣,他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丧尽天良的行为,陆鹤元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但是他似乎也没有做好准备,皇上的手在挣扎时他一心想着他停下来,可是在他的手真的停下来的时候,陆鹤元的心里忽然就空了,空的发慌。 刘希在兜率宫里睡醒,随手卜了一卦,脸色骤变,反复看了几次卦象,又凌乱的卜了另一卦,忽然腿一软,险些栽进烧炉火的热灶里。 皇后还保持着被陆鹤元踹开的姿势,面容呆滞的躺在地上,象征着身份的金丝偏凤步摇掉落在地上,她与祈正帝几乎是两个陌生人,从怀上太子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晃就是十几年。但是陆鹤元的身上留着她的一部分血,所以她才会一时糊涂,做了陆鹤元的帮凶,杀死祈正帝的帮凶。 有一些错事是有机会去弥补的,但是有一些错事一旦犯下,往后余生日日都要为这个决定后悔。 陆鹤元跪在地上,捡起来皇后的步摇,举起手像曾经无数次在坤安宫里哄皇后开心的那样给皇后插在鬓发上。 “到我了吗?”皇后声音颤抖着问,一滴清泪顺着眼角,划过太阳穴,在鬓发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祖母,您说什么呢?”陆鹤元躺在皇后的腿上,又好像回到了皇后回朝,他们初见的模样,“方才皇爷爷在我们眼前驾崩了,对皇祖母口谕将皇位传给鹤元,皇祖母您忘了吗?” 皇后猛的坐起来,眼眶红的像血,冷冷的看着陆鹤元。 “皇祖母,你不要这样看着鹤元,鹤元害怕。”陆鹤元坐起来,抱着皇后的肩膀,她头上凤钗扎在他脸上也浑然不觉,“如今您成了太皇太后,不就可以高枕无忧的享受您想要的天伦之乐吗?您这样疼爱鹤元,鹤元一定会把您伺候好的,因为鹤元知道,皇祖母在南魏过的阶下囚的日子,自然也不想再成为杀害皇爷爷的主使,在大雍也成为人人喊打的阶下囚吧?” 殿门被人从外面“嘭”的一声撞开了,狂风骤然吹进寝殿里,金黄色的帷帐汹涌的绕了一圈又一圈。 陆鹤元看见带头冲进盛乾宫的是一抹熟悉的月牙白色身影。 “殿下!”刘希叩首。 “殿下?!”那些跟着刘希一起冲进来的太医侍卫们面面相觑,留在这里的的明明只有皇后和一个小太监,皇太孙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身上还穿着小太监的官服! 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发现了事情的异常,不动声色的把刀抽出了半分,只待皇太孙动一步,就地拿下。 “殿下?”陆鹤元看着刘希,喃喃的重复,渐渐的从呆滞中苏醒过来。 刘希听到这一声反问,就知道自己来的已经太晚了。 陆鹤元终于可以以他本来面目出现在天下人面前了,单手背在身后,冷静的看着依旧失魂落魄的皇后,“方才殿中皇爷爷驾崩前与皇祖母说了什么,还请皇祖母如实向在场的众人宣告,这样一来才好安葬皇爷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先帝驾崩举国丧 “皇帝驾崩,传口谕于本宫,皇太孙陆鹤元聪明才智,足智多谋,立为新帝。”皇后目光直愣愣的看向前方,短短的一句话,毫无生气可言,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振聋发聩。 殿门大开,阳光透过树影斑驳的落在盛乾宫殿内,一切都如梦似幻,让人分不清虚实。 皇上驾崩,那面前的皇后和皇太孙就是大雍两个地位最高的人,屋中的太医哑然,侍卫们抽出一半的刀不知道该抽出来还是该收回去,这屋中的许多人都曾经见过皇太孙,活蹦乱跳,满口童言,可是面前这个和他长了同一张脸但是却志在气势逼人的人竟然被宣告为新皇,试问谁能不目瞪口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惊涛骇浪过后鸦雀无声的盛乾宫中,一个高亢的声音奋然而起,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跟随刘希下跪叩见新皇。 可是如果这个时候他们有谁回头去看一眼龙塌上的祈正帝,就能发现慌忙被安置好的祈正帝眼睛都还没阖上。 陆鹤元看着第一个说话的刘希笑了,和把吾龙香掐灭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刘希掩在宽大袖口里的双手攥的死死的,指甲盖和他月牙白的长袍一样白,他和在场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知道陆鹤元的皇位是偷天换日得来的,所以他从牙缝里喊出这句话比任何人都痛苦,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宣告这句话的是大雍人人敬仰的昭恭皇后,他们可以不信任皇太孙,但是不能不信任皇后,她是大雍的恩人。晋王远在幽州,没人能奈何的了陆鹤元,陆鹤元一定能颠倒黑白坐上皇位,比起被登上皇位的陆鹤元一脚蹬开送进大宗正院里严刑拷打,他只能选择投诚,如果他没有能帮晋王妃除掉陆鹤元,就只能在日后想方设法替晋王府消灾,因为陆鹤元继位一定会除掉晋王府,否则他恐怕连觉都睡不踏实。 祈正二十五年,祈正帝驾崩,谥号开天行道望重德高皇帝,庙号太祖,举国丧。 同年四月,皇太孙陆鹤元得遗诏继位,年号正明,大赦天下。 刘希跪在离正明帝最近的地方,在听到年号正明时默默的想,陆鹤元啊陆鹤元,你这个皇位坐的到底是有多名不正言不顺,才会如此欲盖弥彰呢? 晋王府一共收到了三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一个五雷轰顶。 好消息是陆瑾怀到了幽州,首战大捷,在给晋王府的信中他一直在宽慰晋王妃让她安心,所有让她难过和伤心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李程玉只当他是怕自己担心,没太放在心上。 坏消息是幽州真的如陆瑾怀所想,从前他们只是闹事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如今见大雍真的赶尽杀绝,他们也奋不顾身与大雍决一死战。 五雷轰顶的消息天下皆知,陆鹤元登帝了。 那个与李程玉连带晋王府势不两立,前世利用她后过河拆桥把她被活活烤死的陆鹤元,登帝了。 从脚底泛起的寒意化成刀子坚硬的从李程玉的心上碾过,她紧紧的咬住下唇,直到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的流到地上宛若红莲,她不知道该怎么做,跪在地上无助的痛哭,一字一句仿佛泣血,“怎么会这样!既然老天终究没有放过我,那又何必让我重活这一遭再让我痛苦这一生!” 皇上赐虎符给陆瑾怀,又没有把皇位传给他,如今大雍易主,虎符落在陆鹤元手里,陆瑾怀还能好过吗!李程玉她自己还能好过吗! 陆鹤元自知自己的皇位做的尚不稳妥,要刘希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左右,连睡觉也特许刘希在外殿守着,以备他被噩梦惊醒时刘希能第一时间解出梦境的含义。 一日清早,陆鹤元下了早朝回来时安然无恙,坐在御书房里审批奏折时忽然大发雷霆,在他周遭伺候的小太监已经习惯了新皇的喜怒无常,只当无事发生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 “陆瑾怀,陆瑾怀,晋王,晋王,全都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说了吗!”陆鹤元把手里堆着的奏折一股脑推到地上,咬紧了后槽牙,满脸气的涨的通红。 小太监默不作声的拾起地上的奏折,陆鹤元出其不意的站起来阻止太监的工作,他在满地的奏折上又踩又跳的泄愤,一时间不知道是他真的气到失去理智,还是过去活泼的面具待久了已经不会摘下来了。 刘希默默的等着正明帝踩累了,才吩咐小太监把地上的奏折再捡起来,他习以为常的当着陆鹤元的面拿起一本踩的还不算脏的奏折看了一眼,一下子也就明白了皇上的暴跳如雷。 只是随意的一本奏折,上面直言不讳的写了先帝对陆瑾怀的看中以及这么多年来陆瑾怀在朝中的德高望重,然后在最后莫名其妙的问候的新帝安,好像就差直接写上让陆鹤元退位了。 “你们退下吧。”陆鹤元压低了声音道,待到屋中只剩下自己和刘希的时候,他询问道,“如今朕已经登基,是不是可以直接让四叔,哦,陆瑾怀死在幽州了?” 刘希的心脏惊得漏掉了一拍,表面上却依旧看上去很镇定,“回皇上的话,在下认为不可。” 陆鹤元为了让刘希能够不畏皇权,可以向从前一样知无不言,并没有给他任何官职,依然让他以先生自居,并赐他兜率宫,依旧向从前一样研制长生不老药,俸禄同三公,然而这一切实则都是徒劳无益的,不管刘希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要陆鹤元是皇上,刘希就不可能像从前对待皇太孙一样对待他,更何况刘希始终就没有忠于过陆鹤元。 “为何不可?”陆鹤元问。 刘希淡淡的垂下眼睛,认真分析道,“皇帝登基,正是该重振朝纲的重要时机,若此时天下人得知晋王卒于幽州,恐怕百姓会惶惶不可终日,且幽州本就狼子野心,否则先帝也就不会在病危之时都要惦念此地,故在下认为,皇上可以不急于眼下,至少我们可以等到幽州大捷再做打算。” 第一百五十七章 坤安宫里尼姑庵 陆鹤元不得不承认,他从前的装傻充愣给他带来的恶果是无法估量的,哪怕他已经当上了皇上,但是对时局依然不甚了解,甚至不如后来侍奉皇爷爷左右的刘希。 思来想去,陆鹤元觉得刘希说的也许是对的,他手中握着半块掌握着陆瑾怀生死的虎符却用不得,疲惫的缓缓合上了眼睛稍作休息,只能等想到了其他办法时再做决定。 如今陆鹤元已经是大雍至高无上的君主了,他的行为也不再受任何人约束,从前几番通报才能去的后宫今日可以随意穿梭,陆鹤元思来想去,决定去一趟坤安宫,看看如今大雍的太皇太后。 毕竟他能够顺利登上皇位,太皇太后功不可没,想到不过时隔数天,两个人就已经是以全然不同的身份见面,陆鹤元心里生出许多欣喜。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是刘希,最感恩的是皇祖母,既然是去见皇祖母,他自己主动提出褪去朝服,换了一身明黄团蝠常服,这样好像还有些过去的影子,从前他一心求皇位,对于皇祖母的天伦之乐不以为意,如今当上了皇上,反而有些怀念被疼爱的日子,他暂时抛下了所有的烦心事,坐着龙辇到了坤安宫,看着硕大的匾额,他忽然想到几天之前,他还在这里发呆祈求了结余生,没想到这里原来是他的福地。 “改日让工部来人把坤安宫重新修正一番。”陆鹤元扔下这一句吩咐给身边的小太监,便让其他人停下,迫不及待的独自一人走进了宫里。 “奴才遵旨。”曾经在东宫是小元子,如今已经是黄公公的太监应道。 坤安宫陆鹤元曾经是皇太孙的时候来过不少次,这里总是冷冷清清的,偌大的宫殿里因为没有用来点缀的器物而显得空旷,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国库中挑选了几样最为珍贵的器物送过来,为此还得了一个孝顺的美名,想来这里应该已经是琳琅满目了。 “为什么都堆在一起了?”陆鹤元踏进坤安宫,赫然看见那些他精挑细选百里挑一的宝贝都被层层叠叠摆在宫中一角,不但毫无美感可言,甚至看上去像是朝新幕敝的杂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还不习惯新帝的脾气,全都吓得“噗通噗通”的跪在地上,为首的太监怯生生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回皇上的话,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奴才们是奉旨行事的。” “太皇太后的旨意?”陆鹤元狐疑的看着小太监,扫视了一圈才发现这里没有皇祖母的身影,遂问道,“太皇太后人呢?” “我在这,这些确实是我的旨意,皇帝不必为难做奴才的。”太皇太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陆鹤元心里开始觉得有些奇怪,太皇太后虽然不懂得宫中礼节,但她还不至于把哀家的自称都忘记了,这是越活越糊涂了么?他扔下跪了一屋子的奴才,顺着声音进了太皇太后的大殿深处。他记得这里原来摆了一个先帝赐的黄花梨嵌寿字五屏风,不知道何时被换成了一架极为素雅的纯色屏风。 “皇祖母?!”陆鹤元看见太皇太后好似见了鬼,不可置信的惊呼,连连往后撤了几步。 太皇太后目光平静了扫视了一眼陆鹤元,眸中不带有一丝情绪,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默不作声的转过头,单掌做礼,另一只手敲打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令陆鹤元吃惊的是她的头发已经尽数削去,身着素衣,和尼姑毫无区别,丝毫没有太皇太后的威仪。 陆鹤元勃然大怒,一把推翻了太皇太后面前供奉的佛像,佛像倒下撞倒了香炉,未灭的香把他新制的龙袍烫出一个窟窿,香灰跟着洒在了他重木底赤舄上,一片狼藉,“朕赏给你金银首饰你剃光了头发,赐给你绫罗绸缎你却穿着素衣,甚至把这上好的坤安宫改成了尼姑庵,你是故意跟朕对着干吗?” 太皇太后面对震怒的陆鹤元依旧平和,像是把他说的所有话都阻绝在外,“阿弥陀佛,贫尼无意与皇帝作对,还望皇帝成全。” “成全,成全,你们各个都要朕成全,你们有人成全过朕吗?!”陆鹤元一番怒吼冲出大殿,把在角落里堆着的珍贵宝物一把推翻,断了线的珠子滚了一地,打翻的瓷器碎片掉落在宫人的手边,有那些个不幸被重物砸到手指头的也不敢声张,咬紧了牙关忍了下来。 皇上火冒三丈的冲出坤安宫,“去兜率宫!” 走在龙辇旁边的黄公公看见皇上的脸色,猜到了里面大概发生了不好的事情,高声唱完了旨意后回头问陆鹤元,“皇上,还用让工部修整坤安宫吗?” “这种废话你再问一遍,就去给你的师傅陪葬!”陆鹤元厉声道。 黄公公的师傅是钱公公,先帝死后他本来该辅佐新帝,但是黄公公却称病一点动静也没有,哪怕陆鹤元亲自去请他,他也次次都是婉拒。 于是陆鹤元知道钱公公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如此倔强,直接将钱公公打入大宗正院,他想来没根的东西自然也没有骨气,却没想到钱公公是真的生病了,在大宗正院里一天都没熬过就断气了。 陆鹤元失去了重要的帮手,气的当即下令处死了给钱公公用刑的狱卒。 黄公公听见皇上这样说,自然是不敢再问了,但是他却也没得到个准信儿,皇上到底是要不要修了,于是他也过上了每天把腰带捆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哪怕得了准信儿都还不知道怎么着呢,这下问都不让问,修是死,不修也是死,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了。 陆鹤元在暴怒的同时也在不解,明明已经是皇帝,为何这天下还会有人不对他言听计从,为何他做事情还要处处畏手畏脚,想到早上看的那几封让他万目睚眦的奏折,陆鹤元思考,是因为他手中没有足够大的兵权吗? 为了早日能够得到更多的兵权和威望,陆鹤元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决定。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含苞待放的荷花 陆鹤元意图立其未亡人陈汶清为后,曾经他布下天罗地网不慎落空,让李程景得了空,如今李程景已经卒于幽州,已经成了皇帝的陆鹤元手中却依然无法掌握大雍的多数兵权,李程景是李程玉的亲哥哥,陈骁一定是偏向晋王府的,惟有从其女儿身上下手了。 礼部尚书得知此消息大吃一惊,连夜请旨面圣。 “启禀吾皇,微臣认为此举万万不妥,陈家小女已嫁做人妇,恐其脏了陛下龙体,况且李将军战死于幽州,于礼说她应该为将军守寡三年,方可再嫁。”朱尚书道。 又是万万不可!陆鹤元自继位以来,好消息没听见一个,倒是万万不可这四个字像烦人的苍蝇一样终日环绕在耳边,赶都赶不掉。 “你是在教朕做事么?”陆鹤元沉声道。 朱尚书连忙跪下,急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没想朱尚书说完,陆鹤元厉声打断他,“你不敢?!朕看是没有你不敢的!朕看这顶戴花翎也镇不住你想要篡位的心!” “皇上明鉴,微臣冤枉啊!”朱尚书是朝中的老臣,前后几乎经历过祈正年间的所有事情,大到皇上祭天,小到节庆宴席,做事一丝不苟,先帝极为看中,他虽然也对新帝的阴晴不定略微耳闻,但是他绝没有想到陆鹤元对他竟然是这般不留情面。 然而他说的话陆鹤元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用以下犯上的罪名赏了他二十大板,打掉了朱尚书的半条命,同时也断了所有想来劝阻他的人的念想。 “先生可有何见解?”夜深人静的御书房,陆鹤元久久不能平静,双手覆在疲惫的眼睛上试图得到片刻的安宁,朱尚书说的顾虑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了。 刘希从金漆点翠玻璃围屏后面缓缓走出,颔首道,“陛下登基不久,立后确实是重中之重,若陛下心意已决,在下认为此事应该快刀斩乱麻,以防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么?陆鹤元闭着眼,好像坠入了幽深不见底的地狱里,但是他不得不考虑朝中那么多双眼睛,脑子里乱成一片,他想把陈汶清的事情放在幽州大捷后。 此时的陆鹤元并不知道,他这一放,就错失了拉拢陈骁的最佳时机,从而引发巨大的变动,然而刘希之所以敢这样说,也就是因为他知道陆鹤元不敢这样做。 “若陛下有所顾虑”刘希看出陆鹤元的纠结,“在下可以给陛下引荐一个人,此人精通军事,对大雍的兵马了解颇深,且在下可以肯定,此人有绝对的忠诚。” “谁?!”陆鹤元猛的放下双手,眼前逐渐有了光亮。 “中书省中书舍人,江天佑。” 江天佑陆鹤元在脑海中默默重复这个人的名字,在把这个名字和人对上号时,他猛的一拍脑门,怎么把他给忘了! 虽然陆鹤元娶陈汶清的这个计策搁下了,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陈汶清的耳朵里,她已经回到了广威将军府给李程景守灵,得知这个消息几乎快要昏过去了。 得知李程玉和陈骁也在同一时间赶到广威将军府,挂满白幡的府邸一片肃穆,随风扬起的纸钱无声诉说着痛苦,李程玉看见那座空荡荡的棺材,眼睛又是一酸。 陆鹤元继位,让她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哥哥逝去的悲伤里,但触景生情,她难免会想起哥哥戎马一生,最后死了却连个尸体都没能运回来。 “回禀将军,回禀晋王妃,夫人不知道去哪了。”陈汶清的贴身婢女大宝去寝殿里找了一圈,急着跑回来复命。 “什么叫不知道去哪了?”陈骁蹙眉,又问屋中的二宝三宝四宝,“你们都没看见吗?” 二宝三宝四宝和屋中其他在场的下人面面相觑,纷纷一头雾水,表示今天压根儿都没看见夫人。 “坏了!”李程玉和陈骁异口同声,脸色同样凝重,他们都猜到了陈汶清下落不明的原因。 “我们分头找!”李程玉慌张道。 就这样,他们二人和将军府里的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各自绕着王府四处搜寻陈汶清的下落。 整个将军府都找遍了,再碰面时依旧一无所获,他们都知道,越往后拖陈汶清就越危险,陈骁和李程玉都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既然将军府里找不到,恐怕陈汶清是想到了他们一定会找她,所以已经跑到外面了,“可有什么地方,是你们将军和夫人曾经常去的地方?” “没有啊,自从将军与夫人成亲,总是觉得聚少离多,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光,不喜热闹,总是习惯足不出户。”大宝急得团团打转,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却一点主意也没有。 二宝这时候忽然脑袋一亮,在众人期待的眼光中抬头看向李程玉,“我想起来了!有一处夫人很喜欢的地方,但是” 被她盯着的李程玉急得直跺脚,“但是什么,你快说啊!” “但是这个地方在晋王府。”二宝说着声音就小下去了,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太过于荒谬,“是晋王府的萃园。” 李程玉刚从晋王府过来,如果陈汶清进了晋王府她不可能不知道,一片混乱中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个地方,“我知道了!” 来不及解释,李程玉想起这个地方什么都顾不得了,提起裙子发了疯一样的跑到将军府的后院,陈汶清确实喜欢晋王府的萃园,但是其实她喜欢的是里面的荷花池,为此哥哥曾经专门找陆瑾怀问过修建荷花园的匠人,就修在将军府的后院。 将军府是先皇赐给李程景打了胜仗的,十分宽敞,等到李程玉跑到后花园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的了,这里的荷花池确实和晋王府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些。 陈骁和下人们也紧随其后,却只看见了平静的湖面,和含苞待放的荷花。 第一百五十九章 荷花深处陈汶清 三宝哭喊道,“这里方才已经找过了,没有看到夫人的身影!” 李程玉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如果这里再没有,那就真的是毫无头绪了。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陈骁猝不及防的跳进冰冷的荷花池,打破了属于荷花池的宁静。 “将军!伯父!”荷花池畔的众人皆被这一行为惊呆了,不通水性的丫鬟们被吓得乱作一团。 李程玉趴在地上,看着陈骁的身影迅速被绿色的池水淹没,“快,水性好的人快跟着一起下去!” 几个家仆这才反应过来,鞋也来不及脱噗通噗通的像饺子一样跳进了池水里,荷花池里渐渐从四面八方浮上来了许多泡泡,在岸上的人只能看见泡泡越来越集中,最后全都消失在大片荷叶中。 不过少顷,人头一个接着一个浮出水面,在他们最中间的,是双眼紧闭,面无血色的陈汶清。 李程玉忽然坐起来,屏住的呼吸终于恢复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陈汶清已经一点意识都没有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把一个溺水无意识的人从湖底带到湖面就已经精疲力竭,实在无法再把她从水下抬上来,岸上的李程玉当机立断吩咐所有人把腰带全都解下来,系成一股绳,一个一个把水里的人拉上来。 陈骁上岸,把陈汶清身体里的水逼出来,在经历了这样一番生死搏斗后,知道陈汶清没有性命之忧的他紧绷的弦一下松开,他也顾不得礼节廉耻,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了。 李程玉披头散发的接过手,按的胳膊都失去知觉了,终于等到陈汶清吐了几口水出来,直到看见陈汶清睁开双眼,李程玉才来得及喘上一口完整的气,跟着累倒在了陈汶清身边。 春日乍暖还寒,一阵冷风吹过,陈汶清冻的发了个抖,终于渐渐清醒过来了,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听得人无不同感悲戚。 李程玉挣扎着站起来,顾不上清理身上的尘土,吩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家仆,“你们把将军和夫人抬回房中,各自给他们换上干净的衣服,该去煮姜水的煮姜水,这个节骨眼病了可不行。” “是。”家仆们得了主心骨,行动起来十分利落。 陈骁毕竟年事已高,加上从前身上的旧伤无数,累的已然昏死过去了,陈汶清痛哭流涕过后,被仆人抬起来双眼呆滞的看着天空,眼睛被天空刺出一柱清泪,眼睛也依然一眨不眨。 李程玉不放心,跟着仆人一起进了陈汶清的寝居,事无巨细的帮她把已经湿透的衣服换下来,擦干身上的水,又给她换上新衣裳。 “李程玉。”陈汶清呆呆的看着她。 李程玉给她穿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我在。” “我不能嫁给陆鹤元。” “我知道。” 陈汶清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落在衣服上,比头发上掉下来的水还要多,“程景还尸骨未寒啊,我每天晚上都还能梦到他啊,他说他下辈子还要娶我啊,我不是去寻思,我只是等不及了。” 李程玉端着姜汤的手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她努力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口却是哽咽的,只能不停地重复,“我知道,我知道。” 御书房里,江天佑心里直泛嘀咕,他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中书舍人,何德何能来皇上的御书房面圣,难道是从前皇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他的马屁都拍对了? 直到一个明黄色的朝靴映入眼帘,江天佑收起心里的所有想法,毕恭毕敬跪下,礼还没来得及行,皇上一句言简意赅的“免了”径直走到龙椅坐下,江天佑低着头,看见明黄色的身影后面跟了一抹月牙白。 “抬起头来。”陆鹤元面无表情道。 江天佑这一抬头,忽然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了。 他吓的不是皇上,是皇上身后的那个月牙白的身影,刘希。 从前他是晋王府的门生,刘希是晋王府落魄的门童,江天佑恃才傲物,又嗜酒如命,喝醉了对待门童这样地位的人打骂都是常有的事情,这个刘希也没能幸免。后来他知道刘希深得皇上倚重,日日惶恐刘希翻旧账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寻仇的身影,江天佑还以为刘希把他这茬给忘了。 没想到他竟然等到新帝登基后,仗着自己非比寻常的地位,竟然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叫来了,还是皇上给他撑的腰! 江天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生怕过一会儿脑袋就搬了家。 “江舍人,好久不见。”刘希淡淡道。 “微臣不敢高攀。”江天佑双手抱拳,说话的声音直发抖。 刘希没接茬,单刀直入问道,“在下问江舍人几个问题可好?” 江天佑脑门顶的汗都流下来了,御书房大门紧闭,房中密不通风,他呼吸不禁急促了起来,“微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请先生放在下一条生路,江天佑默默想。 “敢问江舍人如何看待祈正二十四年,晋王岭南一役?”刘希问。 江天佑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刘希会问从前在晋王府的事情,没想到问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岭南,思索了一番,他认真道,“岭南虽然易守难攻,但是他们来势凶猛,我方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得以收复。” 江天佑知道当今圣上曾经和晋王争得水火不容之势,自然是聪明的避开了晋王,只道这件事情最简单但是最核心的部分。 陆鹤元点了点头,江天佑所说确实与他所看的记载别无二致 “在下还一问题,请问江舍人如何看待幽州一役?”刘希问。 国家大小事都有中书省记载,这些问题江天佑都在熟悉不过,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刘希要在皇上面前给他表现的机会呢?不过这些他现在来不及深究,只能根据知道的如实道,“幽州兵力强劲,始终是我大雍的心腹,对其兵力我方始终没有底细,但微臣认为,广威将军带领十五万兵马前往幽州却战死,原因无非有二” 这些话陆鹤元已经听过差不多类似的话了,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打断他,“那你如何看待晋王出兵之事?” 第一百六十章 此番别后会无期 陆瑾怀是李程景死后,幽州之战的主帅,从前还是晋王府门生的时候,江天佑就已经知道他在兵法上出类拔萃的造诣。但是比起那些客观存在更可怕的,是皇上与晋王之间的恩怨纠葛。 江天佑夸也不是,骂又不敢,到嘴边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报!前线急报!”身着铠甲的战士一路从城门横跨洛儿河,拿着军中信物一路畅通无阻飞驰进宫,横冲直撞到御书房,可见事态之紧急。 陆鹤元拍桌而起,迫不及待的听幽州大捷的好消息。 然而那战士开口却严肃道,“启禀吾皇,我军主帅晋王不幸罹难,卒于幽州广阳郡。” “什么?!”陆瑾怀死了? 陆鹤元在心里喃喃自语,为什么陆瑾怀在这个时候死了?他现在又是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 幽州隐藏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才会让我军陆续派出的骁勇善战的将领个个有去无回。 陆鹤元失魂落魄的跌坐在龙椅上。 刘希在陆鹤元身后,手指蜷缩成拳头,紧紧的夹住衣襟。他清楚的记得曾经在王府萃园,晋王妃要他誓死效忠晋王,他还信誓旦旦的应下,可是却连他的罹难都是别人来通报的。 他这一生中,经历过怀才不遇,也经历过穷困潦倒,可是没想到最沉重的无力感,竟然是在他成为大雍朝最受敬仰的先生以后才来的。 只要这个陆鹤元回头看一眼刘希,就能看见刘希那张惨白的无以复加的脸庞,他就算没有证据证明刘希和晋王府有直接瓜葛,至少也会起疑,可惜他没有。 江天佑暗喜,看来是天无绝人之路,自己从来的主子就这个节骨眼传来死讯,救了他一条命。 从前陆鹤元是很想让陆瑾怀死的,只要陆瑾怀死了,他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高枕无忧的坐稳龙椅了,但是当他期盼的这一天真的来临之时,他却开始慌了。 陆鹤元疲惫的看着下面还跪着一言不发的江天佑,声音绵薄无力,“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此时派谁再战幽州最为稳妥?” 这个问题不论陆鹤元是问谁,龙虎将军陈骁肯定都是首当其冲,他曾多次北下幽州,对幽州地形以及国土人情都甚是了解,若不是因为他年事已高,这件事情本来都轮不上李程景和陆瑾怀,但是现在这两个派去的人都卒在幽州了,哪怕陈骁身子跟不上,却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回皇上的话,臣妾认为宁王最为妥当。”这是江天佑的答案。他在中书省任职,自然知道陈骁才是真正能用的人,但是比起打仗,皇上要娶陈汶清的事情才是他考虑的重中之重。 摸透皇上的心意,比答对问题,要重要的多,这也就是江天佑的生存之道,细说起来,他在皇位之争选择站在陆鹤元这边一个很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摸不清陆瑾怀的想法,而相对的,陆鹤元就要简单的多,虽然他要的东西很多。 “原因呢?”陆鹤元继续问,没有直接否定这个离奇的答案。 刘希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既然他无法效忠晋王,但是看来至少可以给晋王拉个陪葬的。 江天佑终于在今天第一次抬起头来,头头是道,“众所周知,朝中宁王和远在岭南的齐王都是晋王的党羽,只要他们在,晋王的余孽就没有清除,晋王有没有给他们留下起义的余地,都是未尝可知的事情,所以微臣认为,既然晋王已死,当务之急便是斩草除根。” 刘希眯起眼睛打量了江天佑一番,如今新帝继位不久,又因没有圣旨只有口谕,龙椅坐的并不稳妥,眼下重要的要么立后,要么平幽州,才能让新帝站得住阵脚。至于清余孽?这个江天佑别的不行,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真没让刘希失望。江天佑看见了刘希的眼神,慌忙又把头垂的低低的。 倒是不傻,知道自己这是个搜招。 这个计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下下策,甚至可以说不算是个计谋,但是偏巧陆瑾离等人就是陆鹤元的心结,好像只有他们死了,他这个龙椅就能坐的名正言顺了一样,“好,就按照你说的去坐。” 陆鹤元既然有意置陆瑾离于死地,便根本没有给他活着的余地,派他当晚出兵,却只派了三万兵马增援。 陆瑾离一身冷银色铠甲,与他少年白皙稚嫩的模样格格不入,他站在王府灵堂里,面对一身素衣素簪的李程玉,和她身后空荡荡的棺材,一阵风从两个人身边吹过,像是哭泣的声音,沧桑哀恸。 陆瑾离少年磁性的声音还如从前一般清朗,说的话却字字珠心,“此番一别,后会无期,还请长姐照顾好自己,不要哭坏了身子。” 眼下无人,陆瑾离终于可以喊李程玉一声长姐,然而这第一声,恐怕也是最后一声。 他们都知道,陆瑾离对带兵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不要说打仗,他连架都没有打过,此番让他去幽州,陆鹤元安的是什么心,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是却无可奈何。如今陆鹤元已贵为天子,若陆瑾离胆敢抗旨,陆鹤元就更有理由取他的性命了,届时再给他安上叛乱的罪名,还要连累不知道多少人。 李程玉已经快要哭瞎了,前后左不过都是这个春天,生母为自己而死,夫君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连如今唯一的血亲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命,李程玉怎么舍得! 她向前跑了两步,抓住陆瑾离冷冰冰的盔甲,低声啜泣,“陆鹤元想要对付的是我,我去求求他,求求他放过你,!” 陆瑾离轻轻给李程玉拭去泪水,她光洁如玉的小脸蛋一直在流泪,被风吹起了一层干皮,从前烫伤的痕迹隐隐浮上来了一些,“没有用的,我们输了,还望他能念在长姐是他四皇婶的份上,留长姐一条生路。” 这话说出来陆瑾离自己其实都不信,他是陆鹤元的六皇叔都尚且是如此下场,更不要说李程玉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或许是在自我安慰,李程玉哪怕千金散尽,至少还是有活着的可能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少喝一口孟婆汤 “将军,该走了。”因为灵堂不可随意进出,副将只能在将军府的庭院里高声唤道。 在此次出征之前,陆瑾离甚至不知道副将是用来做什么的,结果不言而喻。他扬起清澈的脸庞,扫视了一圈王府,用眼神和晋王府,和大雍,和他这一生,做了一场无声的诀别,高挺的鼻梁上面还有一滴没来得及擦干的清泪。 李程玉抓着陆瑾离太过用力,指甲都劈开了一层却毫无知觉。 陆瑾离用力把她的手拿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白玉折扇,那是他从前从不离手的扇子,放到李程玉手中,“长姐,留个念想吧。” 李程玉目送陆瑾离的背影一点点远去,单薄的素色身体好像一片孤零零的羽毛随风而起,低头,眼泪打湿了扇骨。 猛然间,李程玉喉舌间涌上了一股灼热的腥甜,她来不及弯腰,一口鲜血吐在纯白的素衣上,十分扎眼,可她就好像不知觉一样,一步一步走向陆瑾怀的灵柩,灵柩是从前他一贯爱的黑色,他说黑色的衣裳沾了血,不容易被看出脏,李程玉看了看自己胸前,是了。 李程玉想,如果自己躺在里面,那么也就算是和他合葬了吧? 前世她欠他的一条命,终于是没能还成,那么这一生,就以他王妃的身份,给他殉葬吧。 终于解脱了,李程玉淡淡的笑了。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摆放的都是陆瑾怀生前的遗物,还能陪着她。等过了今天,这里也该要摆上自己的东西了。 原来命中注定的东西,就是翻过头重来,也一切都不会改变,轨迹就在那里,任凭直走还是拐弯,都是白费力气。 但是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那就是陆瑾怀,前世陆瑾怀总是冷冰冰的,今生李程玉在他冷冰冰的外表下发现了一颗炽热的心,所以你要等等我啊,我还有个秘密,没来得及和你说,若你还没过奈何桥,记得少喝一口孟婆汤。 若你已经喝了,那就由我来记得。 李程玉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铜剪,闭上了双眼。 “娘娘!”同样是一身素衣的河开刚从外面过来,正好撞见李程玉要自尽,她急得把手中的东西直接扔在地上,纵身扑向李程玉拦下剪子,两个人都重重摔在了地上。李程玉手一抖,剪子直直掉在地上。河开惊魂未定的跪在李程玉面前,顾不上拦剪子时割破的手掌,砰砰磕头,“娘娘你不要做傻事啊,不要做傻事啊!” 李程玉的眼神已经和将死之人别无二致了,她没有让河开离开,也没有让河开起来,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太累了,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长长久久的休息。 河开头都磕破了,李程玉却依然不为所动,河开爬了两步捡起方才被她扔在地上的盒子,送到李程玉眼前,“娘娘,娘娘这是不知道从哪里递进来的,您打开看看,万一里面有一线转机呢!” 天下也已经是陆鹤元的,哥哥和陆瑾怀也已经战死沙场,再有能让自己苟且活命的转机,又有什么用呢?这一生,活着已经没有意义了,李程玉乏极了,她之前以为陈汶清投湖,是因为陈汶清想不开,等事情真到了自己身上,李程玉才明白其实恰恰相反,是想开了。 河开的模样实在可怜,磕头磕的头破血流,手上的鲜血也流了一地,李程玉低声道,“你把盒子留下吧,我会看的,如果真的有一线转机,我不会放过的。” “娘娘,河开不能走”河开泪眼婆娑,跪在地上哀求道。 李程玉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一点情感也没有,“我已经这幅模样了,你总不能让我再求你做事吧,就当是可怜可怜我。” “娘娘”河开拼命摇头,哭到不能自已。 李程玉道,“去吧。” 河开趁李程玉不注意,偷偷把地上的铜剪拿走,缓缓的站起来,哭着走出了灵堂。其实她知道,如果王妃娘娘真的想死,可以有一百种方法,拿剪刀只是徒劳,劝阻也无用,河开只盼着盒子里面的东西,真的能让她振作起来。 等到河开走了,李程玉才发现铜剪被拿走了,这旁边没有绳子,李程玉看了一圈,目光停留河开放在地上的盒子上,那盒子外面包裹了一层破破烂烂的碎布,还不知道展开有多大,李程玉坐起来,伸手解布带。 碎布越解越多,可惜都是断断续续的,原来以为里面会有一个妆奁那么大小的盒子,可谁知解着解着只剩下小小的一坨,还是没看见庐山真面目。 到最后,李程玉的手轻轻一拨,差点被破布里面金黄的纹理闪痛了眼睛。 这不起眼的碎布里,里面装的根本不是什么盒子,而是上好的凌棉蚕丝,上绘祥云瑞鹤的圣旨! 李程玉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打开圣旨,才看见第一行字,仿佛就被夺去了所有气息!李程玉眼睛一瞥,玉玺赫然醒目,此事不会有假!这份圣旨上的秘密,足够她颠覆整个皇朝! 而这份圣旨能够落在李程玉手里,自然是刘希的手笔。 今日一早,晋王战死幽州的消息传回京城,刘希亲眼看见陆鹤元对江天佑提出的建议表示欣赏时,就知道后续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来做了,他相信以江天佑的无能和对皇上内心极强的把控能力,这个皇朝就不会喘息太久。 刘希在兜率宫中一隅,点起了纸钱,点纸钱在宫中本就是大忌,更何况此时晋王的死讯才来,若是被有心之人拿来搬弄是非,刘希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若是被查出来他真的和晋王府私通,在陆鹤元的手段下,抽筋剔骨恐怕都是轻的。 但是刘希已经不在乎了,他来这个世上最想要做的事情已经失败了,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碌碌无为比死更让他痛苦。在临死之前能让新帝心生惶恐,那他刘希就是死得其所了。 纸钱的白烟一点点飘起来,刘希仰头,那袅袅白烟,就像是他身体里面的魂魄,一点点飘上天庭,等到时间再长一些,他的魂魄到了天堂,在人间的肉体也就该消亡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漫天飞舞的齑粉 刘希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怕死,但是好像有点怕疼,正在想怎样的死法会不那么疼的时候,忽然看见另一处竟然升起了与这里一模一样甚至更浓厚的白烟,他愣住了。 在皇宫中,烧纸钱是大忌,许多宫女太监哪怕是爹娘的忌日都不曾烧过,更不要说现在是大白天,皇宫中这么大,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谁能和他一般胆大? 扔下地上的一片灰烬,刘希一言不发的站起来,朝着白烟的方向大步走去。这样稀奇的人,死之前也该去看上一眼。 刘希在皇宫中身份特殊,竟然不知觉的一路走进后宫都没人敢拦。刘希抬头一看,竟然这个方向只有太皇太后的坤安宫,这个结果倒是让他失望了不少。 是在给先皇烧纸钱么?早就知道太皇太后行为与宫里格格不入,举手投足更像是民间的做派,但是刘希也没想到能这么民间。 还以为是个同道中人,原来是他想多了。 殿门站着的太监好像是很久没看见人了,看见兜率宫的先生来了,兴冲冲的就跑进殿里通报了,刘希连拦都没来得及。 这是太皇太后削发为尼后刘希第一次看见她,也是吓了一跳。从前她就后宫中人看上去不甚相同,总是一脸慈爱与满足,哪怕头上的白发已经似严冬初雪,她也总是穿戴的素雅,无畏而坦然。而今削发为尼,她的眼神好像变的死气沉沉,说变了一个人也不为过,变的更像是深谙后宫之道的妇人了。 “在下刘希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刘希回过神来,一边跪拜一边想着该用如何借口逃脱。 “千岁就免了。”太皇太后双手合十,向刘希回礼,顿了顿,又仔仔细细端详了刘希一会儿,“原来你就是刘希,生的如此儒雅,会的竟然这样多。” 刘希沉默,他心不在此,一时没明白皇后说话的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生可否随我来?”太皇太后虽然一袭法衣,却碍于身份没有寺院能接纳她,她整日烧香念佛,却依然无门入佛家,她自己不再接纳太皇太后的身份,不再自居哀家,只是简单的一个“我”。 刘希不置可否,跟在太皇太后身旁,一起进了内殿。 内殿中曾经就没有什么贵重的摆件,如今华丽的帷帐和名贵的桌椅已经悉数撤去,摆上了佛像与香炉,看上去和简朴的寺院别无二致。 “你从前给先皇的吾龙香,究竟是有怎样的功效?”太皇太后背对着刘希问道。 刘希一五一十的答道,“吾龙香可以提神醒脑,助阳气生长,驱寒祛湿,常以吾龙香熏陶,可以延年益寿。”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所以你告诉过别人,吾龙香吹灭后,人会须臾间虚弱乏力吗?” 吾龙香,从前只有皇上可以用,太皇太后这个时候问他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 刘希猛然想起自己的卦象,心像装了铅一样控制不住的往下坠,难道陆鹤元不仅偷天换日换了口谕,连先皇的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陆鹤元的心狠手辣他不是不知道,但是手刃血亲,那人又是他最为敬爱的黄祖父,他竟然这样冷血无情! 连刘希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太皇太后以为刘希这个表情就是默认了,一边转着佛珠一边面无表情的念道,“人在做,天在看,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刘希没听懂太皇太后话里所指,但是她这幅神神叨叨的模样让刘希觉得不适极了,随意寒暄了两句,便由宫人引领出了内殿。 走出没两步,刘希的脚步陡然停住。 在坤安中并不显眼的角落里,赫然摆着一个灵位,旁边灰烬上还有没灭的火花,刘希没有猜错,方才烧纸前的人就是太皇太后,但是那样简单的灵位不会是先皇的 ——刘希被自己脑海中蹦出来的想法吓到了。 太皇太后也从内殿里出来,顺着刘希的眼睛看过去,她知道刘希看见了什么,也没有隐藏的想法,只是转动佛珠又冷冷地念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肉体凡胎,唯业障永存。” 这次刘希不知道怎么就听懂了,他对引他出来的小太监低声道,“你下去吧。” 小太监回头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闭着眼念念有词不置可否,他想了想,默默的就退下了。 刘希向灵位走去,他的腿上像灌了沙袋一样他走的极慢,短短的几步路,像是走了余生那么久。 ——直到他看见灵位上的名字和他心中猜想是一样的,巨大的冲击像一道刺眼的闪电,让他内心不知道是解脱还是更加痛苦。 太皇太后亦没有阻拦,连当今天子身上流着都是她的血,她还害怕刘希去告状么?再者说,大不了就是一死,等到九泉之下,她也好像先皇赔罪。 她日日遭受自己内心的谴责,日子煎熬的太痛苦了。然而令太皇太后意想不到的是,刘希竟然跪在灵位前,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头。 “在下敢问太皇太后,先皇真的如您当日在盛乾宫所说的那般么?” 太皇太后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 “还有。”刘希站起来,走回到太皇太后身边,咬牙切齿的在太皇太后耳边一字一句问道,“您当日在盛乾宫里宣的口谕,是先皇的口谕么?” 太皇太后的眼睛猛然睁大。 一阵春风轻拂,太皇太后手上的念珠竟然被风吹得都拿不动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刘希俯身捡起念珠,忽然听得头顶上太皇太后颤抖着声音问,“今天难道不是皇帝派你来的?” 刘希把念珠还给太皇太后,双手合十行礼后,沉默的摇了摇头。 太皇太后方才那副冷静的模样好像都是装出来的,眼下被刘希轻轻一戳,碎成漫天飞舞的齑粉,她隐忍了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撕心裂肺的哭道,“是我对不住先皇,是我对不住大雍啊!” 陆鹤元是如何得到的皇位已经不言而喻,然而已经太晚了,陆鹤元已经继位,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第一百六十三章 腥风血雨不安宁 “在下有一事相求。”殿外只有刘希与太皇太后二人,他在一片哀恸的环境中不为所动,说话的声音依然沉静。太皇太后听见相求两个字,眼神瞬间变的警惕,刘希还是一幅坦然的模样,“若是可以,在下希望您能在皇上身边说上两句耳边话,在下相信,皇上是愿意听您的。” 听她的?她连先皇都能毫不留情的置之于死地,凭什么听她这个一共没见过几次的祖母的呢?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但普天之下,除了您之外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能做到,您可以去试试,上苍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刘希是精通奇门遁甲之人,自然对佛法也略通一二,如今她欲图心安给自己赎罪,佛法也正是她的命门。 太皇太后不自觉的又转动起了念珠,“那你先说来听听。” “皇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与晋王府水火不容,登基以来政务军务繁忙他没得空,如今晋王已死,皇上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对晋王妃下手,届时还请您想办法,救晋王妃一命。” 太皇太后不禁脱口而出的问道,“你与晋王妃?” “知遇之恩。”刘希坦然道。 刘希在看见晋王灵位时,就明白过来了从他进内殿开始太皇太后说的所有让他云里雾里的话,在太皇太后认为他是陆鹤元的人的时候,能够说出那样决绝的话,无论原因如何,太皇太后已经与他是同一阵营的了。当然,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她就是装的,不过刘希也不在乎,反正活着死了都无所谓了,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一定会想办法救晋王妃一命。 太皇太后没有直接回答刘希的问题,而是谨慎的向外面看了一眼,确认宫中所剩无几的宫人都在很远的地方,听不见他们说话,才低声道,“你随我来。” 刘希再度被太皇太后领到佛堂一样的内殿,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她把殿门关的死死的,蹑手蹑脚走到床铺下,抛开她的身份,整个身子跪在地上,在找些什么藏得很深东西。 她把用衣物包裹的圣旨交给刘希,只交代了一句话,“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今天给了你东西。”便把刘希再度送出了坤安宫。 她同刘希一样,亦分辨不出来对方所说话中真假虚实,但是有一样,真正写有传位遗诏的圣旨,在她这里一文不值,但如果是刘希,她相信以他的能力和立场,这个圣旨的用途会更大。若刘希是陆鹤元派来来刺探她的,她也认命。 就这样,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抱着同样的信念,竟然相互猜忌,又不谋而合。同天,那封圣旨快马加鞭,送到了晋王府,救了李程玉一命。 原来一切都是陆鹤元一个人的阴谋诡计!李程玉看着那封圣旨里的内容,眼睛里的光亮恢复,直至烧起了熊熊怒火。 她不能死,陆鹤元狼子野心,前世害她活活烤成灰烬,今生害她夫君枉死,她一定要把他皇朝搅得血雨腥风不得安宁,让天下人知道他的不耻! 至于这个皇朝日后的兴衰与生死,与她毫无瓜葛,这一切本来就该是陆瑾怀的,不如让整个皇朝给她的夫君陪葬! 李程玉定定的看着墨染的灵柩,抚上去手指还在轻轻的颤抖,本该躺在里面的人安然无恙的坐在龙椅上,而她的夫君却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尸骨无存,连他们的香蕉树长高了都再也看不见了。 夫君,弟弟,若你们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不要怪我,待我解决完陆鹤元和他这个偷来的皇朝,再来与你们作伴! 李程玉跑出灵堂,没顾得上河开惊喜的请安,把圣旨藏到长知阁里,和她藏的五毓回转金丹放到一起,她一双纤细的秀眉拧在一起,开始思考陆鹤元的一点一滴,试图从里面找出破绽,同时还在整理她现在能用到的全部人脉,最重要的是,她在想前世有没有她遗漏但是致命的东西。 如今的江天佑已经被陆鹤元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提拔到从二品的参知知事,此刻他们二人正在太清宫里和江天佑议军。 从前他是皇太孙,能够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不觉得,如今做了皇上,他发现此人说话行事,每一样都深得他心,甚至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仿佛得到了一个蒙尘已久的夜明珠。 “启禀皇上,坤安宫的小罗子求见。”黄公公从外面进来,见缝插针的通报道。 陆鹤元正与江天佑说的火热,又一听见是坤安宫,想都不想直接摆了摆手,“不见不见。” “喳。”黄公公应下,转身欲离去。 “等一下。”刚把人轰走的陆鹤元又把黄公公叫住,他想到皇祖母态度已经如此决绝,如此这时候会让人来太清宫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你问问他什么事情,如果觉得重要的话再进来告诉朕,不重要就自己打发了。” 黄公公欲哭无泪,他哪知道什么是皇上口中的重要和不重要啊!对于他来说,皇上的事情就没有不重要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皇上的心可就是海底的一根汗毛!不但捞不到,就是捞到了也捡不起来!如今他才明白那句伴君如伴虎的老话有多精准,这黄公公才当了不到月余,感觉比从前在东宫里当了十五年的小元子还累呢! 唉! 至于刘希倒是有几分意外,他没想到太皇太后的动作会如此之快。 小元子去问完回来,准确的报上了一件不管对谁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太皇太后突发急病,危在旦夕。 虽然这个消息是重要的,但是他还是挨了二十下板子,因为他报消息的时候想到这一定是个很重要的消息,为自己的判断感到庆幸,一不小心是笑着说出来的。 刘希本来以为太皇太后是装的,等到了坤安宫,他看见太皇太后一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庞,才知道她是真的病了,刘希不知道她对自己用了什么办法,但是他知道绝非偶然,不然这也太巧了。 御医们各个心急如焚。毕竟如今皇上的性格愈发古怪,他们唯恐自己没治好病,各个都要跟着陪葬。 “皇祖母!”陆鹤元坐在太皇太后的床头唤她。 第一百六十四章 四皇叔在天之灵 太皇太后不知道陆鹤元眼睛里的担心是真的,还是装给在场的眼睛们看的,毕竟她公认为大雍的恩人,陆鹤元的戏不能不做。 充满猜忌与阴谋的亲情,实在可悲,倘若早知道回大雍后会面对这样的局面,她想她宁可做一辈子人质,至少那些猜忌和阴谋,都是敌人带来的。 跟到坤安宫的除了有刘希,自然还有与皇上说的火热的江天佑,陆鹤元在听完御医的禀报后,确认了太皇太后只是突发急病没有大碍,又在大殿中继续和江天佑说起了朝中诸事。 在话题被陆鹤元带到晋王府的时候,江天佑略思索了一番道,“晋王与晋王妃伉俪情深,晋王已卒于幽州,微臣以为,晋王妃不得不防。” “防?”陆鹤元不屑的反问,“她一介女流之辈,朕何以需要防她?岂不显得朕小肚鸡肠?” 陆鹤元的话说的一半真一半假,他从前还没登得皇位,尤其是先皇属意于四叔那段时日,他确实有几分忌惮李程玉,但是他如今已经是当今天子,就算李程玉手里有再多把柄,也奈何不了他了。只是说不上来原因,陆鹤元提起李程玉还是会觉得心头有些不安定。 如果真的不需要防晋王妃,他又何必主动提及晋王府呢,江天佑当然知道皇上口是心非的毛病又犯了,眼睛滴溜溜一转,“皇上圣明,晋王妃确实不足以皇上为她分心,但是臣妾曾是晋王府的门生,如今晋王罹难,于情于礼微臣都该去晋王府拜访。” 陆鹤元笑了,默许了这件事,“朕有今年云南新进贡上好的普洱茶,你若是去了,替朕把体恤皇叔的心意带到了。” 是体恤还是毒杀,陆鹤元与江天佑心照不宣。 “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在唤您。”他们刚说完话,从内殿里跑出来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好像是掐着时间过来的一样。 陆鹤元虽然觉得奇怪太皇太后对他态度的转变,但是还是受宠若惊的跟着宫女进了内殿。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如果不是太皇太后当日在盛乾宫里的一番话,这个皇位一定不是陆鹤元的。 “皇祖母唤朕何事?”尽管陆鹤元的皇位坐的岌岌可危,但是从来都是雷打不动的自称为“朕”,熟练的仿佛从前练习过不少次一样。 太皇太后还是穿着上次和刘希相见的那身法衣,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看陆鹤元,“晋王薨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晋王妃?” 陆鹤元脸上的神色猛的一紧,他所到之处每个人都会提到晋王,没想到连从前和晋王府一点交集的皇祖母都没例外,如果这个人是别人,陆鹤元此刻一定大发雷霆,但是这个人是太皇太后,他恨恨攥紧了拳头,抿紧嘴巴一言不发。 “要陪葬么?我记得大雍的王妃该是贞洁之妇。”太皇太后轻声道。 刘希眼神一凛。 “皇祖母您说什么?”陆鹤元又惊又喜,当即蹲在了太皇太后的床榻旁,他怎么就没想到殉葬这样好的借口呢!还是皇祖母心细,想的周到,如此看来,皇祖母还是疼他的,前些日子的冷漠与拒人千里之外,都是一时没有接受过来而已。 陆鹤元的变化被太皇太后尽收眼底,恨得她一时胸闷,猛的咳嗽了起来,陆鹤元关切的给她拍了拍后背,过了好久才缓过来,鼻子也一直喘不上气,一边用嘴喘气一边说话,“先皇离世,那么多妃子都跟着他去了,听我最后一句劝,不要伤害晋王府的人,你的皇位才能坐的长久。” 陆鹤元皱了皱眉头,不明白皇祖母话里的意思,“为什么皇祖母这样觉得呢?” “龙生八子半为尊,尊卒龙亡终成恨。如今晋王已逝,你一定要尽你所能保住晋王府,明白吗?我不会害你的。”太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她早已不对陆鹤元抱有任何善心的希望了,一次次的失望让她绝望。 先帝驾崩,除了她这个先皇后之外全都不得不殉葬,这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全都是因为她造成的,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眼下能救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吧。 刘希惊了须臾,他没想到那首儿歌竟然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陆鹤元的颜色略微僵了一下,垂下眼睛淡淡道,“朕知道了。” 次日午后,李程玉正要去灵堂里跪拜,忽然晋王府被宫中来的带刀侍卫团团围住,而为首的那个人,就是曾经口口声声一定要报答陆瑾怀的江天佑。 刚刚还好好的天气说变就变,在江天佑进了晋王府之后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势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大,像一道冰冷的珠帘隔在李程玉与江天佑之间。 “晋王妃不请在下进去说话么?”江天佑手里拿着圣旨,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样贼笑着问道。 李程玉一身孝服,站在灵堂外,隔着仗远的距离冷冷的看着他,“不必了,江参事有事直说,说完便不要惊扰晋王休息了。” 江天佑被雨打的冷了,一听这话生生打了一个哆嗦,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李程玉身后庄严肃穆的灵堂,咳了几声给自己壮胆,他打开圣旨,大雨瞬间把明黄染成了土色,一字一句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晋王陆瑾怀一生英明善战,才华出众,如今卒于幽州,朕深表惋惜,为安抚未亡人,特赐云南上贡特级普洱,以告慰四皇叔在天之灵。” 一堆破烂茶叶,说是告慰陆瑾怀,其实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程玉冷冷道,“臣妾乃晋王正妃,如今王爷尚未头七尸骨未寒,臣妾只可拜死人,不添晦气,还请皇上见谅。” 说完,李程玉走上前,福也没福,从江天佑手里把圣旨抢过来,让河开跟燕来把那些破烂接下来。 “河开姑娘,好久不见了。”本来江天佑被李程玉的态度气的险些燥怒,但是看见河开的时候他瞬间收起眉眼,不怀好意的笑了,其实刚中科举,或者再早一些,晋王妃刚嫁进晋王府,她去书院给王妃拿题字的时候,江天佑就看中她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或许有一线生机 那时候他不过是个从七品小官,晋王妃给他难堪他可以宽大为怀既往不咎,但是如今他可是炙手可热的参事,皇上面前的红人,比起待在晋王妃身边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自己还记得她,也不知道这姑娘心里得有多美,晋王妃又该怎样感谢他呢。 “河开,回来。”李程玉声音冰冷,好似寒冰刺骨。 河开像是得了大赦,连茶叶都没接全交给燕来了,红着脸跑回李程玉身后。 江天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气的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还请晋王妃慷慨,与在下同饮一杯御赐的普洱。” 李程玉扫了一圈围在王府这一圈带刀的侍卫,知道这个时候来硬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燕来你去煮茶吧。” 瓢泼大雨中,河开给李程玉撑着伞,素色的孝服上沾了几块溅起来的泥点,江天佑则没有预料到天气的转变,带出来的只有宫里的侍卫没有自己人,只能独自咬着牙在雨里死撑,难堪极了。 李程玉,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堂堂七尺男儿拿着圣旨依旧遭此大辱,江天佑磨牙凿齿。 过了一会儿,燕来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出来了,递给江天佑的那杯在沾到雨水后瞬间溢出来,烫的江天佑“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围在他周围的侍卫都觉得有点丢人。 再把茶水给李程玉的时候,燕来轻不可见的冲她点了点头。 李程玉拿起滚烫的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渣,轻轻抿了一口,交到燕来手上,“太烫了,赏你吧。” “是。”燕来过来双手接过茶盏,退回到灵堂里。 雨还在不知疲倦的下着,当着传旨人的面就把茶赏赐给下人,李程玉也是大雍头一份了,江天佑本来也想尝一尝那茶再像李程玉那样无所谓的扔开,但是想一想皇上的态度,茶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致命的毒药,只能小心翼翼一动不动的抱在手里,江天佑从来没想过自己升到从二品还能如此憋屈,只能恨恨的看着李程玉,在心里默默计数,看着这药多久才会发作。 一,二,三,快到三十,江天佑越数心里就越没底。 李程玉脸上勾起了讽刺的微笑,“怎么,圣旨也宣了,我晋王府大度的也把御赐的茶赏给你了,你还不走?要留在我晋王府过夜吗?” 也许这是一味慢性毒药,留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江天佑心里恨不得把李程玉食肉寝皮,嘴上却只能恨恨的说一句,“告辞!” “不送。”李程玉扔下这两个字,连送都没送他,转过身就带着自己的人进了灵堂。 裤脚被雨浸的发湿,李程玉不想弄脏陆瑾怀的灵堂,拧了拧裤脚才进去,进去后她低声问燕来,“茶叶被你换过了?” 陆鹤元在这个时候赐的茶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一定有问题,如果不是方才河开冲她点了点头,她一定是不敢喝的。 燕来摇了摇头,“没有。” 李程玉皱了皱眉毛,又顺了几口气,才确定这茶真的没问题,但是陆鹤元为什么这个时候给她送茶叶?这比送白绫还让人觉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既然茶叶没有问题,李程玉也就没有时间去思考陆鹤元在作什么幺蛾子,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她本来已经规划好的推翻皇朝大计,被陆鹤元的临时决策打乱了。 谁都没想到,陆鹤元会忽然决定在这个时候娶陈汶清,据说是要给太皇太后冲喜,好像自从江天佑得到赏识常常出入御书房后,皇上的决策就变的越来越难琢磨,不按常理行事。 这次的消息来得急,面对陈汶清的万念俱灰,陈骁根本来不及思考对策,竟然直接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回了皇上的想法。 试问当今朝堂上谁不觉得迎娶陈汶清是一件荒谬的事情呢,但是当今皇上的阴晴不定让他们谁都不敢提。 果不其然,陆鹤元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了,声音听上去充满了威胁,“陈爱卿的意思,是朕做的是个错误的决定吗?” “微臣不敢,还望皇上三思。”陈骁方才已经和皇上说的很明白了,况且以他对陈汶清的了解,在这个时候让她嫁进后宫比让她死还难受,陈骁身为人父,怎么舍得让女儿受这样的人间疾苦,所以嘴上说着不敢,但是语气却是坚定无比。 “朕的六皇叔已经去了幽州有些日子,竟然一封前方战报都没有发回来,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陆鹤元像是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一样,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正在陈骁想告诉皇上此事不应该急于一时的时候,陆鹤元话锋一转,“如今我朝危急存亡之秋,虽然陈将军年事已高,还请您不辞辛劳,为我大雍再战最后一次。” 所有人都知道,前些日子陈骁大病了一场,这个时候身子该是非常虚弱的,陆鹤元也不例外。 这个时候忽然让陈骁出兵,安的是无非是让他死的心,等到他一出京城,陈汶清的事情自然也拦不住了。同时也在杀鸡儆猴警告在朝所有人,前有谏言被打二十大板,后有劝阻让其死的不明不白,日后所有与皇上相左的意见,都要三思而后行。 李程玉知道这件事情,第一时间从晋王府坐马车赶到了广威将军府,果然看见陈骁已经在这里了,知道出兵之事的陈汶清泪眼婆娑,李程玉也几欲泪下,“伯父您糊涂啊!” “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下下策!”陈骁几乎哽咽,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他这一走意味着什么,但是就和陆瑾离一样,他们都是被逼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我这一走,清儿都要羊入虎口了!到时候我们谁也拿他没办法!” 李程玉吩咐下人离开,低声对陈骁道,“反正走也是一死,留也是一死,程玉这里有一计策,还请您听程玉的,或许您,晋王府还有汶清,我们都还有一线生机。”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京城中三座空府 翌日凌晨,陈骁率一万军队出发增援灭幽之战。 大雍派出的近二十万几乎已经全军覆没,没回来的也已经没了下落,这一万军队对于幽州来说杯水车薪,陆鹤元分明是已经下了决心让陈骁死在幽州了,不过是寻个正当的借口。 陈骁一死,兵权自然回归陆鹤元手,届时他娶了国将之女,也能在百姓中落得一个好名声,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江天佑与陆鹤元一致同意做出的决定。另外还一个考虑就是陈汶清和李程玉之间的关系,李程玉动不得,可她出阁前唯一的闺中密友就是陈汶清,如果陈汶清在自己手里,李程玉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不敢闹出事端,否则陈汶清必死无疑。如此一来,所有他忌惮的人都被牵制住。 夜晚的京城在沉睡,春日的空气凉凉的还有些惬意,好像一幅寂静典雅的水墨画。直到天刚刚露出鱼肚白,盔甲之间摩擦的碰撞声,打破了这幅有如水墨画般的江南清晨,这是江天佑带着宫里的人浩浩荡荡地去广卫将军府里拿人了。 江天佑自从升为参知知事,除了在皇上面前伏低做小,其他任何时候做事都极为讲究牌面,出门非金丝楠木做的宽轿不坐,雪青色珠帘从轿顶一泻而下,耀眼的缁色纹路彰显着主人的威风凛凛。江天佑掀开轿帘,偷偷看了一眼外面确认没人会打扰到他,把圣旨打开看了一眼。 江天佑啧了一声,心想可惜了,原本如果陈骁在,这丫头怎么也能封个嫔位,现在竟然落得了个昭仪,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同时他又想到了晋王府的那个小丫鬟,如果晋王妃能好好求求他,他没准一高兴还能卖晋王府个面子给个妾室,可是李程玉如此让他难看,那她那丫头也就配个通房丫鬟。现在他就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大雍的地位,所有跟他对着干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等到陈汶清的事情一落地,他就求皇上把那丫头要来,到时候晋王妃就算想阻挠也不敢抗旨不尊,江天佑对此势在必得,脸上升起了一抹淫邪的笑。 轿子稳稳的落在广威府大门前,棕黑色的大门上肃穆的白幡迎风飘荡,谁能想到这座刚刚经历过丧事的府邸,转眼又是一场喜事呢。 江天佑也不急着下轿子,想想自己在念圣旨时陈汶清那丫头悲痛欲绝的模样,他莫名就有些兴奋,哪怕他从前和陈汶清无冤无仇,他只是享受自己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快感。 “参知大人,大事不好了!”江天佑的贴身小厮敲了门,忽然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在轿子外面复命。 轿帘被掀开,江天佑满不在乎的掸了掸袖子,双手拿起圣旨,慢条斯理道,“慌什么,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厮立刻把嘴闭上,但是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接江天佑下轿子的手都伸不稳,江天佑摇了摇头,像是觉得扶他的手都丢脸,自己走下来了。 广威将军府不愧是先皇赐的府邸,大门看上去都比他的参知府要气派不少,江天佑正事没来得及干,先又动了把府邸占了的心思。 “去敲门啊!”江天佑看小厮站在原地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一顿无名火从心底升起,不满的踹了他一脚。 “是是是是。”小厮领命,走上前去紧张的都顺拐了,江天佑觉得自己的气势全被这小厮给败了,一生气更加用力踹了他一脚。 多大点事!一个破将军府就能吓成这样! 小厮顺着被踹的地盘不稳,晃晃悠悠一瘸一拐地冲上了台阶,接下来眼前发生的事情令江天佑瞬间浑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人像布偶一样僵住一动都无法动弹,两只眼睛瞪得像两个巨大的窟窿眼。 小厮被台阶绊了一下,横冲直闯的向将军府的大门冲过去,头直接磕上了庄严肃穆的大门,沉重的大门像是纸糊的一样,竟然一下子就被撞开了,发出低沉的“吱呀”声,悠长连绵,是从空荡荡的将军府里传来的回声。 江天佑连忙提起下摆,像疯了一样跑上台阶,已经准备好的威严荡然无存。 人头攒动的广卫将军府竟然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府!所有人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如果不是地上还有人慌忙中留下的脚印和重物拖动的痕迹,江天佑几乎要以为这里已经是做荒府了! 江天佑方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将军外竟然没有人守着! “走!去龙虎将军府!”江天佑攥着圣旨,声音不自觉的发慌。 轿子上面的珠帘因为轿子走的太快频繁的碰撞,撞的江天佑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了,饶是这样,江天佑仍然在不停催促,直到圣旨掉在他脚下,江天佑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抖成这样了。 一模一样! 龙虎将军府也已经是一座空府了! “去”江天佑本来想说回皇宫,但是转念间,他忽然莫名想到了另一处,那个曾经让他难堪却又不得不忌惮的地方,“去晋王府!” 晋王府与前两座别无二致,空空荡荡,飘着阴森森的风,好像是陆瑾怀的魂魄来索命的。 “完了!”江天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圣旨从他手里脱落,咕噜噜的滚出了几仗远。 而此时的京郊小路上,幽幽的草丛长出有半人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跟在队伍末端几个又瘦又小的身影已经被拉出去一小段距离,手拉着手跑的气喘吁吁的。 “李程玉,我不行了,能不能休息一会儿?”陈汶清穿着一身守备军的衣裳,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旁边长满苔藓的高树问道。 毕竟她们从前都是娇生惯养的名门望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和那些整日沙场点兵的将士们自然没得可比,别人走着就行,他们得连跑带跟。 李程玉回头望了望京城的方向,抬手擦了擦她同样一脑门的汗,压低了声音道,“再撑一会儿,等到离京城再远一些,我们再休息。” 第一百六十七章 这座皇城欠她的 大雍皇宫,御书房。 江天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把城中三座至关重要的府邸空了的消息告诉皇上时,陆鹤元勃然大怒,气的一把掀翻了手中的砚台。 砚台不偏不倚砸在江天佑的脑门上,砸的他脑袋直发懵,眼前不断有白色的影子闪过,却一动都不敢动,只能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 “派人去追了吗?!”陆鹤元一想到自己已经是当今天子,竟然被几个小妮子和一个老不死的耍的团团转,心中顿时杀意四起,只要今天他们能够回来,陆鹤元定要他们生不如死! 江天佑磕头如捣蒜,“去了去了,已经派人去追了。” “那你还在这里干嘛,跟着去啊!”陆鹤元疾言遽色,顺手抄起来手旁的笔山往地上砸去,青花加彩五龙纹的笔山掉在江天佑撑在地上的指甲上,一片片地碎了一地。 “是,是,微臣告退。”江天佑就像得了大赦一样,捂着自己肿起来的指甲站起来,倒退着向殿外走去,然而他没注意到脚下从笔山上掉落的毛笔,“噗通”一声摔坐在地上,好像听见了尾巴骨碎裂的声音,但他还是一刻也不敢耽搁,连滚带爬的迅速离开了这个阎王殿一样的御书房。 陆鹤元窝火憋气,脖子上青筋暴起,厌恶地冲着江天佑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重重的喘着粗气,他颓废的跌坐回龙椅上,双目呆滞,余光瞟到旁边站了许久的刘希,他有气无力道,“唉,朕不该不与你商量。” “微臣不敢,江天佑是在下引荐的人,在下亦有责任。”刘希缓缓以退为进,不疾不徐好似春日微风,不知怎的,只要刘希在,陆鹤元的心里就能稍微安定一些。 陆鹤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皇祖母那边怎么样了?” 刘希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回皇上的话,太皇太后如今一切如旧,昨日稍有缓象,能吃下去几口淡饭了。” “朕也不该不听皇祖母的话。”陆鹤元喃喃道。 再多走了几步,到了树林深处,雾气逐渐重起来了,小路开始变的泥泞,潮湿的泥土里满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陈汶清本就累的走不动了,泥泞更是雪上加霜,李程玉拉着她又跟着军队的脚步跑了一会儿,陈汶清忽然捂着小腹痛苦地蹲在地上,“李程玉,我真的不行了,岔气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比方才也就多出去了几里路,但是想想他们从凌晨就已经出发了,休息一下等陈汶清好一些再走应该不会被追上,毕竟陈汶清这个样子肯定是走不了了,何况李程玉一路拉着陈汶清,状态比她好不了多少,于是这荒郊野岭的,李程玉带着陈汶清干脆背靠着大树,席地而坐。 站着走路没发觉,一坐下才发现满地和泥土融为一色的蜈蚣、蝗虫、螽斯,甚至还有许多她们见都没见过,叫不出来名字的虫子在身旁爬来爬去。 “夫人喝点水吧。”大宝拿出水壶,递到陈汶清手边,可是陈汶清竟然连伸手的力气都没了,李程玉见状把水壶接过来,慢慢的递进陈汶清的嘴里。 河开也把自己带着的水壶拿出来给李程玉,让李程玉也解解渴。 “其实你们真的不该跟着我受这种苦,拿着钱走不好吗?”李程玉放下水壶,忽然想起前世这两个丫头被自己连累惨死的模样,心里陡然生出一阵愧疚。其他王府里的人都被她遣散,拿着钱走了,唯独这两个丫鬟,说什么也不走,李程玉不敢多耽搁,只能把她们也带出来了。 河开忽然就哭了,也不顾地上的泥泞就跪着,“娘娘您说什么呢,河开跟燕来这辈子都是您的丫鬟,离了您我们哪也去不了啊!” 燕来跟着跪在一旁,连连点头。 “好丫鬟,以后咱们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但是你们放心,只要还有我李程玉一口饭吃,就一定不会饿到你们。”李程玉目光如炬,她狠狠的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这座皇城欠她的,她通通要他们还回来。 跟着军队逃跑的主意是她提出来的,陆鹤元登帝,她们再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陆鹤元的想法一天一变,扔下满目疮痍的皇朝不管不顾,处处与他们这些重臣针锋相对,与其在这里被动挨打,还不如跟着大雍的军队一路跑一路寻找机会。 广威将军府的情况和李程玉这边差不多,只是李程景死后宫里的人手不干净,该分给将军府的俸禄少之又少,陈汶清一时拿不出钱,直接让府里的人拿走值钱的东西,让他们自己去当了,身边也只剩下着大宝和二宝。 喝了水的陈汶清稍微缓过来了一点点,但是小腹处还是传来钻心的疼痛,她不知道是累残了还是觉得委屈,或者两者都有,唰啦一下就哭出来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遇到点事情就爱掉珍珠。李程玉像疼爱自己妹妹那样把她揽进怀里,任凭她在自己的怀里哭鼻子,汗水和泪水全洒在她的肩头。 李程玉心里默默的想,若哥哥与陆瑾怀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安无事啊。 陈汶清哭着哭着,竟然累的在李程玉的肩头就睡着了,她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呼吸极为薄弱,在这样疲惫的环境下,不知不觉的,她们这一帮没有累成过这样的主子丫鬟,全都睡着了。 睡惯了床榻的人在泥土里肯定睡不实,李程玉休息了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醒了,但是本来就走得慢的她们还是已经被大部队落出去了好远。军中鱼龙混杂,她们为了以防万一,都是默默的在最后面,这些侍卫都是临时提拔上来的,也没人认识他们,连掉队了也无人问津,好在她们能顺着泥泞的脚印跟上去。 李程玉拍醒陈汶清,轻声问,“好些了吗?” 陈汶清试探着喘了几口气,抓着李程玉的胳膊站起来,“好些了。” 忽然间,李程玉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僵住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逃离了是非之地 就在李程玉抓住陈汶清的瞬间,感觉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把她们脚踩的泥土地震的发抖,从这个颤抖的程度听上去,至少也是上百匹马。 不仅是李程玉,大抵这样明显的地动山摇陈汶清也感觉到了,只能六神无主地盯着李程玉,两只冰凉的小手死死的抓住她获得一些安全感,一句话也不敢说。 “快走!”李程玉压低了声音,推了一把腿肚子都僵了的陈汶清,其他人也一并迅速跟上,一刻也不敢耽搁,因为她们都知道后面来的是什么人。 马蹄声打破了丛林中的宁静,一群黑色的乌鸦像受了惊一样四下飞起,发出报忧的叫声,翅膀呼扇呼扇,逃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不要说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儿家,已经听到身后的声音,怎么才能跑得过飞驰的骏马呢? 山林里这样宽阔,她们连藏身之处都没有。 “束手就擒吧,你们跑不了的。”李程玉等人还在没了命的跑,为首的黑衣男子驾马轻而易举的挡住了她们一行人的去路,李程玉等人被迫停下,而在她们身后,则是乌泱泱数不清的大队人马。 马蹄飞奔扬起了成块的泥土漫天溅起,待陈汶清看清来人的时候,惊呼出声,“肖子仪?” 听到这个名字,李程玉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人她也认得。这是从前数次与哥哥李程景并肩作战的副将,后来从军途中强抢民女,犯了奸军之罪,按律本当斩,哥哥念其出生入死屡立战功鼎力相保,才留住了一条命发配边疆,至于是什么回来的她们就无从得知了。 “末将见过夫人。”肖子仪坐在高头大马上,冲着他救命恩人的亲妹妹和夫人点了点头,“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子仪不会为难王妃与夫人,还望王妃与夫人也不要难为子仪。” 这话说的狡猾,如果李程玉和陈汶清不难为他,意味着束手就擒,等被他抓回去了,他是不难为了,她们没一个能有命活的。 “将军曾经对你那样好,如今他驾鹤西去了,看在过去你们曾经一同驰骋沙场,把命交给对方的日子,你能不能只抓我一个?我跟你走,你放过晋王妃,可以吗?”陈汶清小心翼翼的与肖子仪谈判,见他迟迟不说话,她为了表达诚意,甚至往前迈出了一小步。 李程玉知道这个时候跟肖子仪废话根本没用,陈汶清的投诚也是异想天开,但是趁着陈汶清与肖子仪谈判的时间里,倒是留给了李程玉一些时间去观察地形。 高山密林里浓翠蔽日造成的泥泞,其实也造就了机会,除了她们走的这条大路有缝隙之外,其他树木之间靠的极近,走人绰绰有余,但是目测他们所骑的高头大马是绝对行不通的。 “谁是河开?”就在陈汶清把步子迈出去第二步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听见肖子仪的声音。 被点到名字的河开晃了晃身子,屏住了呼吸,抓着燕来的袖子一动也不敢动。 李程玉蹙了蹙眉头,想到了江天佑,他从第一次见到河开就对河开心怀不轨,不过怎么这会儿没见他人呢? 肖子仪的眼睛平静扫过河开和燕来,又问了一遍,“你们谁是河开?保你不不死。” 李程玉心下顿时明了,原来是江天佑贼心不死,哪怕是来抓人的,还不忘吩咐留河开活口,不过事情好像这样就稍微有了些余地,她身子不动,眼睛注意着肖子仪的一举一动,嘴巴一张一合,“陈汶清,你等一下带着河开和燕来往东走,没命往前跑,跑到约莫第一百棵树的时候再分开三个方向,跑到能跑的最远的地方,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去找你们。大宝、二宝,你们两个跟着我,等会儿我数一二三,大家马上行动。” 把丫鬟们混淆,至少可以一时半刻迷惑住肖子仪的眼睛,为了河开可以为她们争取一些时间。 “不说话么?”肖子仪居高临下的俯视李程玉,忽然间从怀中抽出一把利剑对准她,剑刃上寒光凛凛,映在李程玉的眼睛上,“那还请问晋王妃了。” “河开?”李程玉晃了晃眼睛,假意想了想这名字,然后反问道,“你说的是将军府的河开,还是我晋王府的河开?” 河开懵懵地往大宝和二宝的方向看了一眼,肖子仪的目光也在四个丫鬟之间游离,江参知只让他活捉河开,其余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行了。但是至于是哪边的河开,他没交代啊! “一。”李程玉开始小声数数,河开跟燕来抓紧了背上的行囊,咬紧了牙关。 “二。”李程玉数了第二下,大宝和二宝用力抓住陈汶清的两边手臂,怕她再度体力不支。 “三!”李程玉最后这个字一出,主仆六人就像惊弓之鸟一样向两个相反的飞奔而去。 “追!”肖子仪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们非但没有束手就擒,竟然还想着逃跑,即刻下令,又想起了江参事下的命令,咬牙切齿补了一句,“所有主子丫鬟,全都留活口!” 身后近百人马接到命令,来不及多加思考,传来了接二连三的驯马声,马屁股挨了鞭子,横冲直撞地朝树林里跑去。果然和李程玉预料的一模一样,他们人和马一同被卡在了树木之间。有的马精壮,能直接把一棵参天古树撞倒,但也是两败俱伤。 将士们只得反身下马,赤手空拳地向前方影影绰绰的人影追过去,这样的举动给李程玉等人的逃跑留下了时间,但也是非常短暂的。 陈汶清跑的脸色越来越白,脸上的汗珠像是下了雨一样的往下掉。忽然间她不止是肚子疼,甚至还有些想吐,这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登时她心里涌上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河开、燕来,我快不行了,等到再往前跑一点,你们两个可以扔下我,肖子仪以前是将军手下的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陈汶清体力实在支不住她再跑下去,身体极限传来的让她不得不放弃。 第一百六十九章 被抓的河开大宝 “夫人、夫人您再撑一撑,千万别放弃。”燕来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给陈汶清打气。 可是陈汶清真的已经累的撑不住了,五脏六腑都快要炸开,已经注定要放弃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该拖累你们。” 一直低着头跑的河开忽然间抬起头,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满脸泪水,“燕来,你带着将军夫人跑,一定要跑,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能回头,身后是万丈深渊,只能跑,不要回头。” 在燕来和陈汶清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了一个被人用尽全力推动的力气,给了她们身体跑步的助力。 凭借这么多年跟河开同吃同住的了解,燕来瞬间明白过来河开的想法了,她放慢了脚步回头声嘶力竭地喊道,“河开,河开你别犯傻,咱们一起跑,一定能行的!” “带着夫人跑!不要回头!不然我做的这一切都白费了!”河开站在远处,目光坚定的朝燕来吼道,看着她们的身影越来越远,河开慢慢地,开心的,满足的笑了。 一个小小的身体,平时只会端茶倒水,淘气的时候偶尔还会被李程玉拍拍头就要把嘴巴翘的老高的河开,孤零零的只身面对几十身强力壮的将士,她竟然无所畏惧,或许是因为要保护的人已经被保护好了吧。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自然不会被一个小丫头吓住,几个人留在这里抓他,剩下的大部分人继续追赶陈汶清。 河开举起背上鼓鼓的行囊,朝着那些想要跨过她的人高声道,“如果你们谁敢跨过我身后一步,我这行囊里有炸药,一定点燃会和你们同归于尽,反正我河开今天绝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说到做到!” 直到这个时候,那些想要越过河开去抓人的将领才被吓住,有一两个趁着河开不注意还是追过去了,但是大多数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死死的盯着河开手里鼓鼓囊囊的行囊。 “你们不是要抓河开吗?我就是河开,你们抓了我回去复命,一样有功!”河开目光如炬,视死如归。她知道此时此刻除了她,没人能救将军夫人,她别无选择。 燕来抓着陈汶清的手臂飞奔,泪流满面,她知道河开的判断是对的,陈汶清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踉跄,如果没有河开去拖住后面人的脚步,她们三个今天一个人也逃不掉,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河开能得上天庇护,一定没事。 差不多已经跑过了一百棵树,此时她们二人身后已经听不到有人追的脚步了,前面再往前跑看起来就出了树林,为了以防万一,燕来当机立断推了陈汶清一把,把陈汶清往路看起来更平顺的那边推,“夫人,您一直往那边跑,等到身后没有人的时候,我会过去找您!” 陈汶清一言不发的顺着河开推的方向接着跑,头发像粘在脸颊上一下,整张脸都白的像是一张纸,其实她没有说的是,她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白茫茫的一片,随时随地都会昏过去。 “你说你是河开,你有什么证据?”站在河开面前的将士中有一个长的极为壮实的开口,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头头,其余人眼睛都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手中的行囊。 河开怒目圆瞪,狠狠的剜了一眼说话的人,“证据?我还需要什么证据?让你们抓我的人不是那个肖子仪,是江天佑对吧?他还能不认识我吗?” 然而河开没有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匍匐在她身旁的一个人,在她对着别人说话没注意的时候一跃而起,抢过了她手中那个令人胆寒的行囊,河开被巨大的力气推到,在泥泞的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方才跟她说话的那个壮实的将领把河开打晕,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对其他人道,“章严你跟我一起把她送回到将军那里,其余人接着追!” 河开瘦小的身躯被两个壮实的将领抗在肩上,衣服和头发在泥里打了滚已经脏乱不堪。 李程玉那边还不知道河开这边发生的事情,她带着大宝和二宝依旧在往前冲,到了她觉得差不多的地方,她猛的把大宝和二宝往两个不同的方向推,“快跑!” 与陈汶清那边不同的是,这边的人追她们追的极近,有好几次都差点抓到了。如今她们主仆三人一分离,将士们这才群龙无首,在原地被困了一会儿。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人提议道,“肖将军说的那个河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晋王妃身边的河开,这样,我们追两个丫鬟的人稍微多一些,如果晋王妃实在没抓不住活的,想必将军也不会怪罪我们!” 他的这个提议被所有人接受,一时间只有追李程玉的人是最少的。 方才大宝跟着晋王妃跑的时候,都是晋王妃怎么跑她怎么跑,到了她自己这里,她就在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森林里迷失了方向,竟然跑的七扭八歪,追她的人的浑浊的呼吸声她都能听到。 忽然间,大宝的脖子被套上了一条手臂粗的麻绳,她被追上了。 套绳索的将士用力勒着她脖子,把她一点点往自己身边拽,一边拽,口中还说着肮脏不堪的骂人话。 大宝知道,自己的这一生就此结束了,她还是没有能够终生陪伴在夫人身边,日后夫人的衣食住行,再也没有大宝能给她分担了,也不知道二宝能不能伺候好,大宝担心的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将军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夫人平安无事啊,然后她就不再给他们羞辱她的机会,双手死死抓住手中的麻绳,拼尽了全身力气,撞向了离她最近的一棵树,死之前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是河开!” 抓着大宝的将士瞬间慌了,连晋王妃都可以死,但是河开可是万万不能的,他一着急,连忙高声呼唤附近还没有追远的人,商量对策,毕竟如果他们如果敢河开的死尸搬回去,一定也是死路一条。 大宝的死给李程玉和二宝争取到了一丝逃跑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章 右眼总挑个不停 两个侍卫把河开抬到肖子仪跟前,一边复命一边观察肖子仪的脸色,“禀告将军,这人就是河开。” 肖子仪扫了一眼已经被泥糊的都看不清脸的人,把目光投向远方,“邱文虎,将军夫人呢?” “跑、跑了”壮实的将士原来叫邱文虎,他看见肖子仪瞬间阴沉下来的脸,他又忙不迭的补充,“不过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了,相信很快就能追到!” 方才李程玉的逃跑计策算不上高明,只是出乎意料而已,肖子仪颠了颠手里的弓弩,如果方才他真的想,本来一个人都逃不掉的,想到这,他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奇怪的感觉,好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下来了,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忠心于大雍的。 李将军,今生欠您的,算我还清了。日后再有得罪,恕不相认。 江天佑一路马不停蹄地从京城飞驰过来,中途嫌马慢还换了一匹,这才终于追到了这里,与肖子仪等人汇合。然而这空旷的森林里,入目却只有上好的马儿在懒洋洋的吃着鲜草,江天佑勒马,眼珠子惊得都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人呢?!” 肖子仪虽然官职比江天佑低,却不是直属于他,面对这样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询问,他不屑一顾的把头撇到一边去了,还是跪着的江文虎把之前和肖子仪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们跑了,不过我们的人正在追,很快就能追到了。” “跑了?!”江天佑一声惊天怒吼,马受了惊往前扬了两脚蹄子,差点把将士活活踩死,将士一躲,江天佑才看见他身后躺着的被五花大绑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这是什么?” 邱文虎一听这话瞬间来了精神,抓了河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笑盈盈答道,“回参事的话,这是河开姑娘。” 江天佑好歹坐上了参事的位置,他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和捆着的河开,瞬间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眯起了眼睛打量那个还舔着脸笑的将士,“所以你们就为了抓个河开,放走了晋王妃和将军夫人?” 这时候河开刚好睁开眼睛,她前两次直面江天佑的时候都是退缩的,但是这次她没有,她死死的盯住江天佑,眼神里写着视死如归的坦然。 邱文虎很快往后撤了几步,退到了河开身后,生怕参知没注意到这个女人,谄媚道,“是的,参知您真是料事如神。” 谁料江天佑出其不意的抬起了左手,手起刀落,河开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胸前湿乎乎的一片,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河开死的时候,看着李程玉跑的方向,确认没有人被抓回来的迹象,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怎么的,在临死前,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晋王倒在血泊中的模样,那是一个熟悉的寝,旁边拿着刀的晋王妃在开怀大笑,河开甚至看见了自己,自己在角落里抱着燕来,瑟瑟发抖。 那是什么?人死之前的幻象吗? 同样在幻想里,河开看见了早已经死去的丞相老爷,老爷好像给了她什么东西,然后场景一变,河开看见自己回到了王府,王爷来了,但是她好像摆摆手说了什么,王爷就没踏进长知阁,阁楼中只剩下望眼欲穿的王妃娘娘。 那真是一个坏河开,河开心想。 可我是一个好河开,我永远守护在王妃娘娘身边,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 邱文虎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剑从河开胸口拔出来时温热的血洒了他一脸他都没想起来去擦,不是要活捉河开吗?怎么抓到人就捅死了?会不会是他抓错了?那怎么办? 问题一股脑蹦出来,邱文虎忽然拔腿就跑,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想消效仿晋王妃的路子逃跑。 然而江天佑自然是没给他这个机会,插过河开的剑再度向邱文虎心口刺过去,邱文虎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鲜红扎眼的半截剑,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剑刃在邱文虎的心口剜了一圈,发出渗人的动静,连见惯了人命的肖子仪都不禁“嘶”了一声,表示他对这样残忍场景的感叹。 邱文虎抓来的人当然是河开,但是江天佑是何许人也,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太知道什么时候该保住,什么时候该放弃。让邱文虎来抓人的时候,江天佑还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种地步。 他要河开,一来确实是觉得河开小脸长的标志,人也能吃苦,二来也是为了从某种程度上踩晋王府一头。 所以当江天佑知道邱文虎竟然会蠢到为了河开把李程玉和陈汶清放过,可能会影响自己仕途的时候,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李程玉还在没了命的跑,她东拐西拐了几条小路,竟然不知不觉中就跑到一条马路上了,马路上人来人往,还有推着推车的小贩,躲身后的追兵就变的更容易了一些。 最后,李程玉的身后被她甩的还剩下一个人,她猛的拐进了一条小巷子,抓起了百姓们用来赶羊的木棍和一个转头,喘着粗气守株待兔。 剩下的最后一个追兵被这条弯弯绕绕的小路弄得五迷三道,拐来拐去竟然没有找到晋王妃的身影。 李程玉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远,小心翼翼的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也实在是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已经筋疲力竭了。 不知道怎么的,李程玉的右眼皮还是突突直跳,她不知道是哪边出了问题,但是心里没来由的开始发慌,怎么按都按不下去。 尽管已经累的口干舌燥,但是李程玉不敢像在丛林里那样大意睡过去,她用最后一点意念撑着,躲在草垛里,实在渴的不行了,她捡起身边一块小石头扔向远方,把从旁边人家养的小狗注意力吸引过去,趁狗不注意,从喂狗的小碗里偷偷舀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口腔和干裂的嘴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神仙姐姐李程玉 喂狗的水又臭又脏,但是李程玉已经不得不这样做了,她堂堂大雍晋王妃,昨日这个时候还北窗高卧,今日竟然就已经沦落到和狗抢水喝的日子了,真道个人生无常。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得已的保命举措,却差点让李程玉丧了命。 李程玉偷水喝的这个举动好像是惹怒了人家养的小狗,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冲着李程玉狂吠,任凭她怎样威胁它安静,小狗依然吠叫不止。 小狗这样叫,一定会把追兵引过来的,李程玉已经彻底没力气了,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李程玉恶狠狠的看着面前的小狗,却迟迟没有下手,难道真的要杀掉这样一条无辜的生命么? 追兵听到了狗吠,虽然他不能百分之百保证那边就是晋王妃的缘故,但是至少比他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瞎找要强不少,他顺着不停歇的狗吠,一步一步走到李程玉躲着的人家的地方,麻杆搭的狗窝旁边立着一个不小的筛子,那个筛子一动一动的,明显里面就是躲着人的,追兵顿时喜出望外,他忙活这几个时辰,终于是没有白费。 河开要活的,但是晋王妃可不一定,她鬼点子太多,侍卫怕抓住她再出什么幺蛾子,在他一步步靠近那个还在动的大筛子的时候,就先从腰间把佩刀抽了出来,他要拿晋王妃的尸体回去复命领赏。 就在他和筛子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侍卫用尽全身力气把刀子捅了出去—— “啊——”一声痛苦的叫声,打破了小巷中原有的寂静,都说狗通灵性,它这时候也不叫了,呆呆的看着面前倒下的人,和一滩越来越大的血迹。 李程玉手里抱着一块染了血的砖头,呆呆的看着地上那个被她砸的浑身鲜血的追兵。 她杀人了,她第一次杀人了。 李程玉手一抖,吓得把砖头扔在了一边。 “丫头,没事了,别怕,来,进屋坐坐吧。”从筛子后面站起来了一个老农妇,她面目和蔼,鹤发童颜。 古语有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狗这样异于常态的狂吠,虽然确实吸引了跑远了的追兵的注意,但同时也吸引了这家院子的主人注意。 院子的主人就是这个老婆婆,老婆婆听见自家狗吠,奇怪的走出来看了一眼,就看见了躲在狗窝里的李程玉,她嘴边还挂了半截的麻秸杆,好像是从狗盆里拿出来的。 “老婆婆,老婆婆您救救我,我被人追,他们的贪官看上我要把我抢回去做小老婆,他们已经害死了我相公,我不得已才躲到这里来的!”李程玉泪眼婆娑的看着面前的这个老婆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知道自己骗了老婆婆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是她已经别无他法了。 老婆婆虽然老了,但是眼睛还亮晶晶炯炯有神,她看着李程玉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但是她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看这个丫头唇红齿白,若稍微打扮一下一定是个美人胚子,穿着宽大的衣服把这妮子衬得更加瘦小,自己心里的血气方刚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她让李程玉躲在凉棚后面,自己窝在李程玉躲着的筛子里,告诉李程玉只要一看到来追杀她的人,一定要拼劲全力让他再无生还的可能,同时老婆婆一直在抱着她养的看家狗,让看家狗保持狂吠的状态。 为了自己,也为了帮她的老婆婆,李程玉没有选择的余地。 追兵一死,李程玉最后一点意识也土崩瓦解,直挺挺的晕在了地上,倒在了浑身浴血的追兵身旁。 再醒过来的时候夜已经黑了,李程玉还穿着那身不合身的衣裳,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床头,头疼的厉害,鼻腔里涌进了大量的海腥味,让她差点吐出来。 “丫头你醒啦,发烧了,先别动了。”老婆婆正在穿针,脚边放着一个渔网,应该是渔网哪里漏了,她正穿针准备补起来。 原来是出海捕鱼的老人家,怪不得眼神那样沉稳有力。 “婆婆,谢谢您救我,等我回家,找到了我娘家人,一定会想办法感谢您的。”李程玉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了,但是她没有时间养病,陈汶清还有她的那些丫鬟们现在都还生死未卜,也不知道那些追杀她们的人走了没有。 婆婆按住了试图挣扎着坐起来的李程玉,她虽然年事已高,但是手上的力气竟然超乎李程玉的想象,李程玉本来体力就不支,被这样一按竟然又重重的磕回在了枕头上,“丫头,虽然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但是你真当我傻呢?今天追你的那个人真是要讨你做小老婆的?” 李程玉一愣,脱口而出,“既然您知道我在撒谎,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老婆婆憨憨的笑了笑,“你这小姑娘虽然没跟我说实话,但我老婆子仗着年纪高,比你多吃过几碗米,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个坏人,你现在发烧了,先别动,等烧退了,你再想办法回去吧,老婆子这里破,你也别嫌弃,将就这一晚上。” 老婆婆的话刚说完,忽然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小女孩从外面拿了一小锅热粥,说是粥,真是比从前晋王府给下人喝的稀米汤还不如,晃晃悠悠的汤里,可怜巴巴的飘了几粒米在上面。 李程玉又重新观察了这间小屋子,添添补补,可谓家徒四壁。等到她把眼神绕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个端着粥的小女孩还一直在盯着她。 “我认得你。”冷不丁的,那个小女孩忽然说话了,把李程玉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身份被认出来了,她想自己应该从被发现的那时候开始,陆鹤元就已经把自己画像贴满了京城,小女孩又说,“你是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李程玉皱了皱眉头,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称呼? 李程玉怔怔的看着那个因为认出来她忽然高兴的蹦跶的兴高采烈的小女孩,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无数个与她同样大小的孩子的身影。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老婆婆在找儿子 这是从前李程玉在街上散播宋基流言的时候,遇到的那么多个孩子的其中一个,不过孩子们都长成一个样子李程玉实在记不清,但是喊她神仙姐姐的,就只有这些人了。 老婆婆扬了扬头,炫耀似的看了一眼李程玉,好像是在炫耀自己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一样,“你昏过去的时候,阿良说他见过你,以前你给过他泥人还是什么东西,老婆子就知道你不是个坏人。” 李程玉再度挣扎着坐起来,逃出身上一个皱皱巴巴的口袋,那是她为了不引人注意准备的,但是事实上里面的钱足够老人家和这孩子后半辈子不愁了,李程玉把钱袋塞到婆婆手里,嘶哑着声音道,“老人家,我出门出的急,没带什么钱出来,这是晚辈带的所有钱了,麻烦您给孩子买点糖吃吧。” 老人家笑着摇了摇头,把钱袋往李程玉身上推了推,“我老婆子虽然年岁大了,但是跟着乡里人出海捕鱼,补贴些家用还是够的,以前我儿子还会往家里添补些,但是最近好像很久没消息了,连家书都没寄回来一封,之前听他说好像是去北边打仗了,丫头你门路应该不浅,你知道他去哪了不?” 李程玉心里咯噔一下,既然是去北边,最近就只可能去了幽州,去了幽州,怕是绝无活命的可能,李程玉又看了看这家徒四壁的房子,只有半只白蜡烛微微摇曳,要是不小心碰倒了,婆婆和这孩子怕是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李程玉明知道结果,但是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婆婆真相,“老人家,我夫君是在军里当差的,我也认识一些军里的人,不妨您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好帮您打听打听,好歹让他给您来封家书。” 老人家这时候像是找对门了眉开眼笑,这样的笑容让李程玉心里更难受了,“好,我儿子叫梁绪观,你要是拖关系帮我老婆子问到了,一定告诉他家里一切都挺好的,让他别担心,啊。” 老婆婆赤诚的模样,让李程玉的心头一酸,差点哭出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李程玉只能谎称自己困了要睡觉,婆婆与孩子什么都没说,灭了灯就让李程玉先睡,他们要出去接孩子娘回家。 万籁俱寂,李程玉听见老婆婆插门的声音后,睁开了佯闭的双眼,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陈汶清她们现在怎么样了,河开那丫头机灵,应该能把一切安排好,但是陈汶清身边的大宝二宝,李程玉一点把握也没有。 估摸着差不多婆婆和孩子也走远了,李程玉偷偷把自己的钱袋拿出来,放在了他们的床铺旁边,她本来是想留个字条,但是这里家徒四壁,连张纸都没有,她只能默默的在心里保证,若有一天她能够活着回大雍,一定会报答善良的婆婆,并且在心里又把老人家儿子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想着如果她的孩子是在陈骁的军队里,自己想尽办法也要让他回来。 做完这一切,李程玉悄悄翻身下床,从院子里接了捧水,让自己稍微清醒下来一点,才偷偷默默的走出去。 她凭借自己的记忆,走回到那片充满恐怖的森林里,夜晚的森林和白天的森林大有不同,李程玉甚至分不清楚她应该怎样走,又基于也许追兵们都还没有撤退的考虑,她迷迷糊糊的靠在一颗大树下,头昏脑胀的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李程玉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并不认识的侍卫,就是他把李程玉拍醒了,一边拍一边轻声唤道,“晋王妃,晋王妃?” 经历过昨天的生死逃亡,李程玉面对穿着盔甲的男人心里就有说不上来的恐惧,她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人,手不安的在身旁抓来抓去,试图像昨天一样能抓到砖头之类的东西。 “晋王妃,别怕。”侍卫看穿了李程玉的恐惧,小心安抚道,“我是将军派来的人。” “将军?!”李程玉忽然一激灵,面露喜色,也许是高烧让她的脑子开始混乱了,“哥哥还没死?是哥哥派你来的?” 侍卫脸上露出了一些不忍的尴尬,“回晋王妃的话,不是广威将军,是陈骁将军。” “哦哦。”李程玉一瞬间有些失望,她昨晚在梦里还梦到哥哥了,但是既然是陈骁将军,李程玉也知道自己是安全了。 侍卫又问道,“陈汶清呢?” 李程玉愣了一下,指着西边的方向,“陈汶清,陈汶清在不远处那边那棵树下靠着,你去看看她,我有点累,你把她喊醒再过来找我,我们再一起去找陈骁将军。” “嗯,好。”侍卫干脆的应到,不疑有他转过身,朝着李程玉手指的方向走过去了。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连李程玉都不知道高烧不退的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她方才真的摸到了一块硬石头,毫不犹豫的朝他的脑袋顶上砸过去。 然而李程玉低估了他头上盔甲的力量,这一下只是砸的那将士头有些晕,并不致死。 将士被砸了一下,方才的温顺瞬间被狠戾取代,他转过身一把掐上李程玉的脖子,“好个晋王妃,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聪明,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李程玉挣扎着想要把他那双铁钳一般的手挣开,但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的双脚竟然被抓的离开了地面,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好像就一瞬间的事情,李程玉眼前的光景慢慢变的发灰,又一点点的发黑,喉咙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忽然间,将士撒手,发出痛苦的吼声,李程玉重重地掉在了地上。 待到眼前的景象恢复,李程玉这次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哭着抱住了面前的人,“陈将军,陈将军,是你吗陈将军!” 陈骁心疼的把李程玉抱住,这才发现这丫头周身已经烫的快像烤熟的山药了,“是伯父,是陈伯父,让丫头你受委屈了,清儿呢?你们身边的丫鬟呢?都去哪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惊肉跳的一夜 李程玉泣不成声,给陈骁断断续续讲述昨天她们与大部队走散之后发生的事情,听得陈骁心惊肉跳。 “幸好你及时发现这不是我的人了,不过他们也确实在找,但是却被大雍的人抢先了一步。”陈骁有些后怕的向李程玉解释道,同时他更后怕,如果方才不是他被李程玉的叫声吸引到这里,又来的够及时,恐怕丫头真的会死现在就躺在他们身后的人的手里。 “嗯嗯。”李程玉抽吸了一口鼻涕和眼泪,“若是您派来的人,绝不会让人喊陈汶清的大名,只有如今恨我们入骨的江天佑,才会暴露。” “将军——将军——发现人了!”从离他们所在地方的不远处,发出了几声焦急的叫喊。 “找到人了,我们去看看!”陈骁看了看远方,把已经浑身无力的李程玉拉起来,拖着她一步步往前。 回来跟着陈骁一起搜寻李程玉等人踪迹的都是他的心腹,剩下大雍派来跟着支援的陈骁让他们驻扎在前方休息了,心腹们找到的是大宝的尸首,等他们到的时候,大宝的尸体已经僵硬了,她的头上一片黏糊糊的脑浆,上面围着一圈密密麻麻的黑色蝼蚁,脖子上还有扎眼的勒痕,不知道临死前受到了多大的折磨,眼睛都没闭上。 李程玉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死法,她也一天没有吃饭了,转过身不禁吐了一口酸水。 陈骁叹了口气,给大宝把眼睛阖上了,在场的人一起挖土,就把大宝的尸首葬在这里了,希望她能够安歇吧。 另一头,燕来没有跑出这个树林,她在里面躲了一宿,她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用地上大片大片的叶子盖在自己身上小心移动,睁大了眼睛一宿都没睡。等到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她估摸着大雍的人也该撤了,开始延着他们分开的方向,去寻找将军夫人的下落。实在饿的不行了,燕来就随手揪一点草嚼一嚼苦涩的味道,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别晕过去。 一路找,眼泪就一路无声的掉,她太想知道这时候河开的下落了。 找了不知道有多久,天都大亮了,燕来看见了一处破旧的茅草屋,看上去应该是捕获野兽的人搭建的。 燕来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一小间简单的茅草屋,又低又潮,甚至经不住风吹雨打,里面只能爬着进去然而让燕来惊喜的是,她看见躲在里面同样战战兢兢的陈汶清,她小心翼翼的蹲在角落里,陈汶清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头深深的扎在膝盖里,像是鸵鸟一样地在逃避现实,燕来闻到周围发出一股呕吐过的气味,想来她大概是吐了也不敢动地方。 “将军夫人,将军夫人。”燕来轻轻唤她,心里有了一丝久违的安定,找到了一个人,就比一个人都没找到强。 陈汶清这才把头伸出来,看向燕来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忽然间,她看到了燕来身后的两个穿着铠甲的男人,那两个男人也看见了陈汶清。 “身后!”陈汶清说完,捂着耳朵尖叫了起来,叫的难受了,她又吐了自己一身的苦胆。 燕来被陈汶清的叫声下了一跳,径直走过来的她不小心偏了一下,紧接着她看见就在自己方才爬过来的位置,掉下了两把明晃晃的刀子。 “夫人快跑!”燕来指着陈汶清身后的那个狗洞一样大小的窗户,声嘶力竭的吼道,看来那些人方才就已经发现她了,就是跟在她身后为了寻找陈汶清的下落的,燕来知道自己躲不过,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要在阴曹地府与河开团聚的时候,身后相继传来了人身倒下的声音,河开回头一看,他们的身上和她穿着的衣服是一样,而方才听她话从窗户钻出去的陈汶清,已经扑到了陈骁将军的怀里。 陈骁一路上已经杀了数十大雍的将士,江天佑赶回去复命,那些将士是被肖子仪留在这里的,他们也已经累了一晚上,极其乏力了。这些从前是他一手操练出来,本来应该是一同杀敌的将士,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死在他的长枪之下。开弓没有回头箭,陈骁这样做,注定今生就已经再也不可能回到大雍了。 陈骁带着仅仅分别了不到一日就已经面颊深深凹陷下去的陈汶清回去,在路上就和陈汶清说了大宝的事情,陈汶清心疼不已,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坚决要去大宝的坟前跪拜,陈骁也只得同意了。 陈汶清在跪拜,旁边跪着的是一样好不容易被找回来的二宝。 而另一头的李程玉,也在陈骁亲信们的陪同下,看到了地上被捆的五花大绑的一个人。 李程玉怔怔的看着那个小人儿,那样熟悉的身形,那件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李程玉几乎不用看就能肯定那就是河开!但是她一动不动的模样,忽然让李程玉不敢靠近,两条腿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了地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骁带着陈汶清等人也到了,因为河开的尸首是被扔在林间大路上,所以周围现在聚集了所有他们自己的人。 李程玉僵硬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泥泞的身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对地上那个身影做着怎样不可相信的幻想。 直到李程玉缓缓的跪在地上,眼泪随着膝盖跪下无声的滑下,她伸手把那个身影拨到正面,看见正面浑身是血,脸已经被森林里潮湿的雾气熏的有些看不出人形了。 “河开——”李程玉抱着河开的尸首,仰天痛哭。 河开随着她过了两世,两世,都是因为陆鹤元! 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地方,陆鹤元,我要你给我的河开陪葬! 就在李程玉还没有来得及把河开的尸首放下的时候,陈汶清忽然又猛的吐了一口胆汁,然而这一吐不要紧,竟然嘴边的鲜血止不住的就往下流,就在周围人把陈汶清团团围住的时候,陈汶清身上竟然不知道哪里也开始流血,流到了她的鞋面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李程玉不是不关心陈汶清,但是陈汶清的突发情况已经瞬间吸引过去了所有人,李程玉索性就抱着河开的尸首,怅然若失,陪在她身边的只有与河开一同长大的燕来。 “程儿,伯父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现在非常时刻,我们先去附近的镇子上给清儿看看身子好吗?”陈骁抱着再度昏过去的陈汶清,向李程玉询问。 李程玉木然的抱着经过了一宿已经面容泡的发大,显得有些诡异到可怕的河开,心里却生出了另外一番思索,“伯父去吧,待找到了地方,寻人来差程玉一声便是。” 陈骁看着同样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李程玉,十分不舍却又不得不听从李程玉的决定,他打横抱起陈汶清,放在她身下的那只手已经沾满了鲜血,解下了已经死了的雍军昨天留下的马匹,把陈汶清放在上面,慢慢朝林子外面的方向走去。 李程玉与燕来两个人,一言不发的一把一把挖着地上潮湿的泥土,徒手给河开挖着属于她的安歇冢。 河开,前世今生都是我李程玉对不住你,前世已矣,实在我愚蠢,但今生,我不会让你白死,你看见你身下葬的这片土地了吗,来日,这土地上所有人,都会给你陪葬,让你绝不孤独。若有来世,我李程玉愿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路走好。 忽然来了一阵呼啸的南风,吹得树叶发出摇摇欲坠“沙沙”的声响,吹得李程玉额头前的碎发扎进眼睛里,她拨也不拨。此时却忽然又吹来了一阵与那阵风正相反且温柔的东风,正好把李程玉眼睛里的头发吹开,她沉默着看着河开的安歇冢,在冢前磕了三个沉重的头,心中默念感谢,她知道这句话是一句无用的话,但是除了感谢与愧疚,她心中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燕来,你去找找看,将军他们的人来了没有。”李程玉跪拜完转过身,目光严肃的看着燕来。 燕来哭的眼泪还没干,一直无话的她终于开口,悲痛欲绝道,“娘娘,您骗的了被将军夫人急昏了头的陈将军,您还想骗得过与您朝夕相处的燕来吗?” 李程玉一愣,转过头怔怔的看着燕来,原来她一直都低估了她身边的这个小丫鬟。是的,李程玉就是要支开燕来,自己孤身前往幽州,刘希给她的那份圣旨她带在身上了,幽州之所以一直以来骚动却不敢奋勇直击,就是因为他们少了一个正当的理由,而李程玉要把这个理由送给他们。 之所以选择幽州,是因为在这几个周围骚动的列国里,幽州是兵力最强且不可捉摸的地方,她的哥哥,她的夫君都死在那里了,到时候等她亲眼见证幽州拿下了大雍,陆鹤元的尸首在城楼上风干示众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追陆瑾怀而去。 至于陈骁、陈汶清和那些亲信,李程玉想经历过了这番与追兵的正面抗争,他们大概是不会去增援幽州了,就让他们在这个地方安稳的过完余生,不要跟着一心为复仇的她坎坷多磨难,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娘娘,将军夫人应该是有了。”燕来像是看穿了李程玉的想法,在这个时候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吗?”李程玉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嘴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样再好不过了,他们李家的后人也有人传承了,若哥哥在天有灵,也能安歇了。李程玉又转过头,看着她身边熟悉又陌生的人,“燕来,我现在要走的是一条险路,这条路可能会让我死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本意不愿你随我去冒险,所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现在离开我,我不会怪你,甚至会为你感到庆幸。” 燕来笃定的摇了摇头,“燕来生是娘娘的人,死的娘娘身边的死人,这一生奴婢与河开一样,誓死随主。” “苦了你了。”李程玉怜惜的拨弄了燕来同样乱糟糟沾满泥点的头发,自己先站起来,又把燕来从地上拉起来,“这一路艰辛,又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再以主仆相称,你唤我程玉便好。” 燕来垂了垂眼睛,像是有些无所适从,轻轻道了一声,“程玉。” 李程玉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话音刚落,从远处传来了马匹的声音,李程玉恐惧的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是方才陈骁的随从之一才放下心来,朝他走了两步。 亲信翻身下马,“王妃娘娘,将军和小姐已经安顿好了,小的是来接您一同过去的。” 李程玉没有动,忽然想起来问他,“在你们军中,有没有一个叫梁绪观的人?” 亲信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回娘娘的话,在下就是梁绪观。” 李程玉也未曾想过竟然会这般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惊讶的问道,“你可是本地人?” 梁绪观抱拳,“是本地人,医馆与客栈都是在下方才为将军寻得的,只是请问娘娘是如何知晓的?” “你无需管我是如何知晓的,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回家去看看你的母亲与孩子。”李程玉稍微有些激动。 梁绪观忙问,“母亲?孩子?他们怎么了?” 李程玉故作玄虚的摇了摇头,“你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梁绪观毕竟是将士,他天生就学会服从命令,哪怕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家人,“那请娘娘先随我回去与将军复命。” “梁绪观,我有一事相求。”说时迟那时快,李程玉从自己袖口抽出一把短小但是寒光粼粼的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梁绪观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到他看见匕首刚往前走一步的时候,竟然看见李程玉把刀子又往自己脖子上压深了一点,她的脖子上本来就已经有一道掐出来的淤痕,刀子压深了渗出来一点血更是惊心动魄,吓得他顿时不敢往前走了,连燕来也没想到李程玉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死相逼这一招 以死相逼这一招,李程玉在多少身份显赫的人面前求人办事都没有用到这一招,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对着一个小小的士兵用上了,也难怪会把梁绪观吓得面露土色,他着急的摆了摆手,脚后跟往泥土里插了几分,“娘娘请讲,不管是多难的事情,小的都会为您办到!” “现在,上马。”李程玉的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威严,她知道对着梁绪观,自己还是应该拿出晋王妃的架势才能够服人。 梁绪观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娘娘您说什么?” “上马!”李程玉冲着梁绪观又喊了一声,梁绪观这次确认自己没听错,虽然感到疑惑却身姿矫健的蹬上了马鞍,坐在了马背上。 李程玉语速加快,一件事一件事有条不紊的交待给梁绪观,“首先,你等一下骑着马返回镇上后,先去见陈骁将军,告诉将军李程玉已经带着燕来离开了,至于去哪里,还请他们不要找,安顿好陈汶清和陈汶清肚子里的孩子为重。” 光是第一件事,就已经让梁绪观震惊的两眼一黑,差点从马上跌落下去。 李程玉没理会他,接着说,“第二件事,你要告诉陈骁,让他把身边的亲信就地解散,回家或者自谋生路,万不可再白白牺牲,如今已经和大雍的追兵正面抗衡,我们已经坐实了反贼的身份,再增援幽州也是徒劳无功。我知道陈骁将军这一生忠心护主,但是请你转告将军,如今的这个一心想要他死的王朝,已经不值得他再守护了。” 梁绪观沉默的看着马下那个娇小的身影,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女子也是可以这样足智多谋,甚至不输男子的。 “第三件事,你,现在,在听到我这句话后,转身,驾马回镇上,以最快的速度传达我跟你说过的所有话,一个字都不能差!”说道最后一个字,李程玉几乎是吼出来的,两只眼睛通红。 梁绪观低头看了一眼李程玉颈间触目惊心的匕首,想到她方才井井有条的几句话,知道她一定会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然眼中饱含着热泪,马飞驰起来的时候,泪水不知道是随着风消散了,还是掉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李程玉望了一眼北边的方向,从这一刻开始,她前世就已经没再经历过,她只能靠着自己对时局的把控,带着燕来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进。 昨日的追兵们留在丛林中的马匹,没想到今日都被自己人用了,先是陈骁用她驮着陈汶清,后来李程玉和燕来又一人牵了一匹马,走向未知的幽州。 燕来虽然从前没出过什么远门,但是她知道出门一定要用钱,背碎银子又多又沉不方便,她全换成了银票,若是她们主仆二人省吃俭用,足足够她们这一程去幽州的盘缠了。 然而就在李程玉以为解决了盘缠就万事大吉的时候,竟然在出到大雍城门时竟然看见城门口上自己被通缉的画像!当然除了自己,陈骁陈汶清等人的画像也一个没少,虽然不像,但是李程玉猛的想起了自己的官籍! 官籍上面她姓甚名谁写的一清二楚!京城中做假官籍的不少,但是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李程玉甚至连个办法都想不到! 一来今天凭借她们这张与画像上八九不离十的脸,二来是李程玉想来欲速则不达,她干脆拉着燕来在这附近的客栈里住上一宿,等到这一宿想到了办法明日再出城也不迟! 附近的客栈是二层的小阁楼,大概比长知阁大不了多少,却上上下下的排了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是小之又小,大概也就是能伸个胳膊腿那么大,这里南来北往的都是要出城的人临时找一个落脚点,全都操着各地的口音,简陋一些也在所难免。 “小二,住店。”燕来站在李程玉身前,对着店里点头哈腰的小二道。 “好嘞,客官您是住一间还是两间,我们屋里地儿小,若您两位活菩萨地儿大,小二我觉得住两间合适!”小二嘻嘻笑道,南来北往皆是客,他早就已经养成了油嘴滑舌的习惯,但是这样热热闹闹的一喊,李程玉竟然觉得心里好像莫名的就爽快了一些。不过也就是他这样一喊,李程玉才发现经历了昨晚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夜,自己与燕来的头发都散的差不多了,轻而易举的便能让人家发现自己是女儿身。 “住两间。”燕来答。 “住一间吧。”李程玉抢过燕来的话对小二道,转过身对燕来道,“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好歹也有一个照应。” “话是这样说,但是娘”燕来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四下看了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到她这句引人注目的口误,又轻轻说,“但是程玉我怕你受不了。” 李程玉淡淡笑了,眼睛里有一丝哀伤,“没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就这样吧。” 小二听到李程玉这样说,也不接着劝他们,高声一喊,“二位客人,地字三号房请!地字三号房,本店镇店之宝,风水雅间!” 李程玉与燕来跟着小二的脚步走到了地字三号房,刚刚推门进去,忽然从她们隔壁地字七号房走出来了一个清瘦的女子,身形倒是和李程玉有几分相似,只是对方浓妆艳抹,下巴上还有一个惹眼的黑痣,光是站那里气场就让人觉得不舒服,“小二,我说你怎么来送个热水送了这么久!”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小二连忙作揖不止,陪笑道,“小的这不是忘了吗,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你说对不住就完了!老娘渴死了你负责吗!”对方见小二如此无心之失,依然得理不饶人,光吼叫不算,甚至一脚差点把小二踹飞。 李程玉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操着外地口音嚣张跋扈的女子,对方不甘示弱的回瞪了瘦瘦小小的李程玉一眼,李程玉被衬得就像个小虾米。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头悬梁盯住对面 小二自认倒霉,二话没说就跑下楼去给这活祖宗送水了,李程玉也懒得多管闲事,带着河开踏进她们的地字三号房,谁知反身关门的时候,门竟然死死的卡住了。 李程玉转过身,看见方才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牢牢的抵住了她们的门框,她沉了一口气,尽量压住心中的不悦,问道,“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你刚才的眼神什么意思?”女子开口就兴师问罪,声音好像卡了一只死苍蝇一样让人听着难受。 燕来从房门中退出来,挡在李程玉跟前,眼中充满了愤怒,从前哪怕是在相府中不受宠,也没人敢和娘娘这样说过话! 可惜燕来忠心有余,眼界不足,明显她和李程玉都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而且就在那女人别过身的一刻,李程玉注意到他们地字七号房里竟然躲着数十个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恐怕等着她们真的敢对这个女子做什么的时候,后面的人会把她们吃的骨头都不用吐出来。 李程玉轻轻拨了一下燕来,燕来担心的回过头,却只看见李程玉冲着她摇了摇头,燕来虽然心里气,却咬了咬嘴唇只能算了。燕来算了,那女子本就不是善茬,根本没想着善罢甘休,抬起大脚冲着燕来的后背就是重重的一脚! 燕来脚下一个不稳,被那女子踹出了仗远,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停下,李程玉惊呼一声,连忙追上去把燕来扶起来,本来她们的发髻都散的差不多了,被那女子一踢帽子掉下来,燕来沾着泥点的头发像水一样倾泻下来,顿时吸引了在客栈中打尖儿的人的眼光。 李程玉抓紧拍了拍燕来身上的土把她扶起来,搀扶着她把她往房间里扶,这个客栈离城门太近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引人注意。路过地字七号房的时候,那女子还站在门外,等她们路过的时候拳头攥的咔咔直响。 “对不住,是我们冒犯了。”李程玉知道她等的就是这一句,毫不犹豫的就道歉,哪怕从头到尾得寸进尺的都是对方。燕来心疼她受了委屈,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李程玉就当没感受到,一刻不停的把燕来扶回房间。 那女子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嘭”的一声把门撞上了。 回到房间里,燕来都要哭了,“奴婢就是替您觉得委屈,您什么事都没做还要替燕来道歉,您可是晋王妃啊,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李程玉慌张的一把把燕来的嘴巴捂住,幸好燕来说话的声音不大,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她面色严肃,“记得,现在我们都和大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所有在大雍的荣辱都要忘记,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在这一点的基础上吃亏与否都没关系。” 燕来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李程玉见状把方才见到地字七号房里的一切一股脑说给燕来听,听的燕来一愣一愣的。 半晌,燕来给自己涂完了药月亮也都上来了,她们从客栈里面随便要了些吃的,又让小二打来了一盆水,把头发和身上稍微理了理,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泥点子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又重新挽回了男子的发髻。 等到她们二人一切都弄完,没注意已经是深更半夜,客栈里面的人都睡着了,燕来也打了个哈欠,准备出门把铁盆还给店家,忽然李程玉在她身后警惕低声道,“别动!” 燕来抱着一盆脏水顿时停在原地,那么沉的一个铁盆,她愣是一动都没敢动。 离她们房间很近的地方忽然传来了铁器指尖摩擦的声音,但是很细小听不太轻,但是这样半夜不睡觉动铁器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很可疑的行为了。 李程玉觉得奇怪,手指上蘸了一点燕来盆里的脏水,轻轻的在纸窗上抠破了一个黑眼珠大小的洞,扒在门缝边上,悄悄的往外看过去。 竟然是今日白天在地字七号房里面看到的那些彪形大汉!他们三五个人抬着一个大箱子,正准备把箱子从客栈里面转移走!而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正在有条不紊的指挥他们。 本来半眯着眼睛的李程玉在看清了箱子上的官印后猛然瞪大了眼睛,背后直冒冷汗,只因那个官印她再熟悉不过,那是来自哥哥的广威将军府! 李程玉转过身背对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气了粗气,开始思考这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把将军府的东西转移出去。 忽然间,李程玉像是被一道闪电激中,开始把所有的事情都归拢到一起。 哥哥带着十五万精兵出发,竟然不到月余就卒于幽州,恐怕幽州行从一早就被人出卖了,而出卖他们的人,除了路线,还偷偷拦下了他们的武器,而这些武器从月前哥哥的兵马出发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处理干净! 想到哥哥惨死幽州,竟然是被内贼出卖了,李程玉只能使劲掐紧大腿,不让自己哭出声。 就在这个李程玉又想到,这些兵器要运出城去,城外一定需要有一个接应的人,想来那个能够指挥的动如此多大汉的人便是这件事情的主谋,李程玉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主意。 李程玉连比划带比口型,让燕来先去睡觉,她仍留在这里继续观察这些人的动态。 燕来也是太累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天大亮,看见李程玉还保持着昨天的姿势,坐在客栈的小椅子上,她学古人头悬梁,把头发绑在了梁上,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程玉,咱们今天该出去找做官籍的地方了。”燕来低声道。 李程玉摇了摇头,“我们已经不用去做官籍了,我有别的办法,现在我去躺一会儿,你务必时时刻刻盯紧对面地字七号房女子的动向,她若是有出客栈的迹象,一定要把我叫醒!” 燕来虽然不知道李程玉又动了什么心思,但是她一向相信她的聪明才智,表明自己会牢记在心后,换下了李程玉的位置。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幽州城竟遇故人 原定只休息一晚的计划被女子突然出现的意外打破,李程玉决定在这里多住一晚。 她们主仆二人就这样,二人轮番守岗,监视对面房间的动静,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快要城门关闭的时候,燕来终于看见对面有要离开的动静,赶紧叫醒李程玉。 李程玉二话不说让燕来拿着纹丝未动的行囊,悄悄跟在女子的身后一起出了客栈。她果然没有猜错,那些大汉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有女子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在出城的地方排队,李程玉带着燕来,跟在了那女子后面隔了几个人的位置。 “官籍都拿好!行囊都打开!查得严挨个看!”城门口的官兵们像赶牲口一样呼来喝去,排队出城的百姓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终于到了那个女子,李程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动静,看着她验完官籍,查行囊的时候几个守城的官兵忽然大惊失色,惊动了这四周的所有官兵。 此时急着出城的百姓看见城门要关了官兵又抛下她们不管,急得嘈杂一片,李程玉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官兵们的动向,确认好自己的位置和官兵们的方向后,她抓准时机,大喊一声,“快出城啊!” 蠢蠢欲动的百姓们就缺一个出头鸟,听见这样的声音又看见人群中两个影子跑出城门,全都受到了鼓动,不受控制的一拥而上,趁着官兵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出去了近百人,等到官兵们反应过来关城门的时候,李程玉也已经带着河开跑出来了。 城门关上时,惊动飞出了一排南去的乌鸦。 一直到城门合死,李程玉还听见那女人声嘶力竭的辩解声,“我真的不是晋王妃!我真的不认识她们!我不知道她们的官籍为什么在我这里!” 然而李程玉也知道,她这样的辩解太苍白了,守城的这些官兵们没有一个见过她真容的,他们知道的晋王妃应该还戴个面纱,那女子脸上的黑痣倒也是成了她们最大的帮手。 离开了这座让她生过死过的城市,李程玉头也没有回过,心里亦没有一丝眷恋。再见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幽州国作为大雍的周边过,离大雍说不上远,大概是花开了半季,丛林中的野虫子开始变多了的时候,李程玉就带着燕来到了幽州,幽州与大雍不同,多与东营高丽贸易来往,加上他们前不久刚与大雍一役元气尚未恢复,连查官籍的人都没有。 “程玉,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燕来到了幽州看见街上来来往往这些穿着与她在大雍看到有些许不同的人,心里生下了几分紧张,抓了抓李程玉的袖口。或许是因为幽州与大雍的气候不同,燕来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 她们身上还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小厮衣裳,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被这里的人当成异类,于是当机立断道,“去裁一身衣裳。” 找裁缝铺的时候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走了几条热热闹闹的街,李程玉觉得自己鼻子上好像有些痒,一抬手竟然蹭道了鼻子上的一手血,再回头看看燕来,她竟然也是鼻子上的血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流,只是她还没有发现。 看来幽州真的是太干燥了,她们从南方难免有些水土不服。 擦完鼻血一抬头,李程玉忽然抬头看见头上的匾额,愣住了。 茶色底,金色磨,相得益彰,潇潇洒洒的写着蘅莲榭三个字。 莫名的李程玉就抓了抓自己一直别在腰间的茶白扇,那是她亲弟弟临走前给她唯一的信物,从晋王府,她再也没有半分陆瑾离的消息了。 犹记那年昙会前,她在陆瑾离的帮助下裁得的三身极为美轮美奂的衣裳,惊艳四座,那处地方也唤作蘅莲榭。她和那座王朝的纠葛早就在不知不觉间错综复杂,只是当时日头好,还以为只是平凡的一天。 一转眼,李程玉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瑾离!”李程玉尖叫着,拨开了身前站着的许多人,像发了疯一样的跑进了这个熟悉的牌匾但是陌生的裁缝铺里。 等到李程玉冲到那人面前,看着少年一脸疑惑的转过头,问道,“小姐您在叫在下吗?” 不是陆瑾离,李程玉绷紧了的心神忽然就断了,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靠在墙壁上,这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情,在异国他乡,碰到一模一样的名字已是难事一件,她怎么会想着这人是陆瑾离呢。 就在李程玉失魂落魄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颤抖着的少年声,少年轻轻唤道,“长姐。” 李程玉浑身瞬间僵硬,瞪大了眼睛始终不敢转过身去,她已经失望了一次,她不想再失望第二次。 为了不失望,她宁可不转身不面对,哪怕浑身上下都已经紧绷了起来。 “长姐不看看我么?”少年的身影再一次在耳后响起。 这个声音,在逃亡来大雍的路上曾经无数次听到他在哭喊,他喊疼。李程玉也无数次梦到过这个声音的主人,浑身是血,马革裹尸。 “陆瑾离!”李程玉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看向声音的主人。 正是那个俊朗的少年,他在人群中还是一幅君子模样,眼角带有浅浅的痞笑。 燕来手中的行囊“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捂紧了嘴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是宁王!她们竟然在幽州看见了宁王! “你怎么会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宁王陆瑾离一生从未带兵打过仗,陆鹤元派陆瑾离所谓支援,根本就是让他死,李程玉也知道,陆瑾离也知道,所以李程玉才会在这个时候看到一个活的陆瑾离时,整个身子,整个声音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长姐非要在这里说吗?”少年轻轻蹙眉,指了指周围喧闹的人群,如果不是眼角的泪水,李程玉还真以为他要如此淡定。 少年还是从前的那个少年,但是脖子间有一处非常明显的疤痕,李程玉记得陆瑾离一向是臭美到可怕的,他根本就不会容忍这样的疤痕存在,在众目睽睽之下,李程玉没有忍住,轻轻的抚上了那层疤痕,陆瑾离的身子在她的触碰下,难以控制的抖了一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每况愈下的病情 大雍在接二连三派出兵马远赴幽州之后,让原本就动荡不安的朝局雪上加霜,从前陆鹤元的左膀右臂宋基和李善早已在他登基之前就前后死在了诏狱里,有一天晚上沐浴时,忽然一个瞬间,他发现自己除了刘希和江天佑之外竟然没有其他可以信赖的大臣,从前那些在夺位之战站在他这边的大臣们,并没有在他真正继位之后带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而是想方设法从他这里拿到曾经不属于他们的好处。 在他们这些官场浮沉半生的老油条眼里,陆鹤元不是君主,而依旧是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他曾经狼狈的样子他们都见过,故而虽然明面上喊着吾皇万岁,但是事实上内心还是一点尊重都没有,即使陆鹤元在登基后,曾经故作天真的神态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鹤元自己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是他却没有立竿见影的方式去解决这些居心不良的大臣们。因为陈骁的反叛,李程玉的失踪,陆瑾离的渺无音讯,早就已经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登基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光,陆鹤元的笑容甚至屈指可数。 “或许,陛下还可以有一个人可以为您所用。”刘希看出陆鹤元的迷惘,及时提议道。如今的他变的越来越懒散,和皇上说话的时候都很少弯腰,总是仙风道骨站的笔挺,意气风发,如果不是陆鹤元穿的龙袍,刘希穿的长衣,真是要分不清谁是君来谁是臣。 “是谁?”陆鹤元一下子来了精神,之前刘希给陆鹤元推荐过的江天佑,虽然成事不足,但是至少从忠心上来说,这个人是比朝中其他人强出百倍的,所以如今的陆鹤元依然信任刘希的推荐。 “这个人您再熟悉不过了。”刘希淡淡道,“宋基宋学士之子,宋琏。” 陆鹤元皱了皱眉毛,“宋琏么?” 宋基是在先皇手里经历过两次进朝,最后又死在了先皇给的药里,虽然最后李善把这个黑锅给背了,但是陆鹤元有一点担心他心中有芥蒂。况且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和这个宋琏有过夺妻之恨,哪怕这件事情也并非陆鹤元本意。 “是的,宋琏。”刘希笃定道,“宋琏此人早些是被大学士的光芒盖住了,但先皇弥留之际,在下曾经有幸与他交手过几次,极度忠诚,且在朝政上的事情,在下认为他与大学士也有不同,且皇上在未登基之前与他也算知根知底,如今他退隐,抱负无处施展,想来如果皇上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是我朝重臣中的一个不二人选。” “那”陆鹤元还是有几分犹豫,“李祺玉的事情?” 刘希忍不住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在被人看见之前很快收回来,“这又有何难?如今宋琏已经娶了击怡悦为妻,击参事又在朝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他宋琏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亡妻而抛下击怡悦和击参事吧?” 陆鹤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两只手交叉放在下巴上面,开始思考刘希的建议。其实这个建议中是有许多不妥的地方的,但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好像除了宋琏之外,陆鹤元也确实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 “皇上,皇上,坤安宫的小罗子求见。”在陆鹤元犹豫不决的时候,黄公公以为他们没声就是说完了,掐着细声插嘴道。 听到坤安宫三个字,陆鹤元的思绪瞬间被打断,他如今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因为那日在盛乾宫中皇祖母给他撒过谎,更是因为太皇太后如今在大雍朝臣百姓中的地位让陆鹤元的位置更加稳固,所以他决不能在这个动荡的时刻让太皇太后出事,陆鹤元焦急问道,“可是皇祖母病又加重了?” “好像,好像不是加重了”黄公公吞吞吐吐道,听得刘希恨不得一脚把他肚子里的话踹出来的费劲,但是黄公公确实更加欲哭无泪,小罗子就在外面皇上不宣,让他带什么话呢,跟个乌鸦是的,“奴才听小罗子的话音儿,太皇太后恐怕是要不行了。” “什么?!”陆鹤元脖子上露出发黑的青筋,拍案而起,跟着黄公公就要出去见小罗子,临走前他还没忘记把宋琏的事情吩咐给刘希去做,哪怕这个提议中还有许多漏洞,但是陆鹤元已经无暇顾及。 最近陆鹤元忙的不可开交,来坤安宫的次数少之又少,但是每次来坤安宫,见到太皇太后的情况都是每况愈下。 “皇祖母,皇祖母,朕来看您了。”陆鹤元推开太皇太后床榻前伺候的太监丫鬟们,一袭明黄的龙袍坐在太皇太后床榻旁,太皇太后的脸色已经白到可以反出他衣服上的光。 然而太皇太后却没有睁眼。 “快,宣太医来!”陆鹤元急得不管不顾,其实太医早就叮嘱过在太皇太后的榻前不可高声喧嚷,可是此时陆鹤元的声音都快顶破房顶了。 太医们一蜂窝的涌进了坤安宫,陆鹤元一边催促,一边口头不断咒骂着,庸医,废物之类的词不用经大脑便脱口而出。 其实陆鹤元是打心眼儿里不尊重这些御医的,若要追本溯源,大概是要追溯到他曾经收买的高御医,可是他亲手把李程玉的脸变成丑女的模样的。 只是拖人家办事,人家办的无可挑剔之后又瞧不起人家,想古往今来,陆鹤元大概是这头一份儿了。 “启禀皇上,太皇太后的身子只是虚弱,并无大碍,只是睡着了而已,她老人家的睡眠如今和常人多有不同,一旦睡着便很难叫醒,只有等她自己醒来,皇上孝心可表,还请您大可放心。”御医一顿忙碌后,向陆鹤元汇报道。 其实陆鹤元不知道的是,若要是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太皇太后这样心疾重,早就应该撒手人寰了,只是御医们担心如今性格暴戾的皇上会头脑一热让他们陪葬,只能用着大量温中的药拖着太皇太后的一口气。到了今日,太皇太后已经严重到几乎只剩下一具皮囊,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粉。所以,太皇太后这样吊着一口气活着,仅属于她自己的那一口气早已经痛苦不堪,但是她可怜就可怜在,自己的命数完全无法自己掌握,全在她那个只手天下的皇上孙子手中,这样的生不如死,大概也是一种报应。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杀人诛心的皇上 刘希办事的效率一向快的惊人,消息第二日清早就传到了宋琏的府上。 击怡悦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小腹上明显的隆起了一块,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中给宋琏研磨,她与宋琏平时话不多,宋琏读书时她就刺女红,给未来的小孩子缝些贴身的衣物,宋琏写字时,她也就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研磨。 等到宫中传信的人走了,击怡悦破天荒的主动与宋琏说起了话,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推了推酸痛的后腰,问道,“你可是要回朝?” 宋琏语气平缓道,“天家的话,说着是请,实际上若是敢违圣令,大概我连孩子的面都见不到。” 击怡悦冷不丁的发出一声冷笑,“说到底,你就是想要为那个杀人诛心的皇上卖命!” 宋琏像是没听到,头也不抬继续写字。 可是击怡悦却没想过要罢休,她声嘶力竭道,“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啊!宋琏你不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回去?告诉我啊!你说话!” 宋琏搁下笔,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击怡悦的肚子一眼,“说到底,你还是忘不掉他,不是么?” 说完,他不等着击怡悦再度爆发,掀起衣服,走出了让人心里发闷的书房,留下大着肚子的击怡悦。 击怡悦整个人顿时无力的颓在椅子上,凌乱的发丝无意识的垂在上面,一点也没有孕女子的喜悦。 她一点也不恨宋琏的离开,因为她知道,哪怕方才宋琏不走,她也不会反驳宋琏的话,自他们成亲以来,心也就从来没有放在彼此的身上过。从她知道皇上竟然派陆瑾离去增援幽州以后,她的心就没有一刻能安心的放在肚子里过。若不是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她甚至想过抛下一切,跟着陆瑾离从此天涯海角,因为就连击怡悦也知道,陆瑾离此行一去,定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其实宋琏又何尝不是呢,娶了击怡悦后,他反而会更加想念李祺玉,后悔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如果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甚至真的会原谅昙会那天的李祺玉,因为李祺玉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样时间久了,他甚至在xing房时都会浮现出李祺玉的脸,有次情浓时,他竟然迷离间唤了李祺玉的名字,他知道,击怡悦一定听到了。 夏日炎炎,冰尖却扎在了每个人的心口上。 与此同时的幽州,陆瑾离带着初来乍到的李程玉从蘅莲榭后门弯弯绕绕的小路穿出去,幽州的蘅莲榭和他原在大雍的不同,少了几分奢靡和热闹,多了几分复杂和繁琐,一如少年的心境。 一路从大雍逃亡到幽州,天气渐渐转热,此处的日头火辣辣的,映在地上照的人眼睛发晕。 不知道一路上转了几个弯弯绕绕,李程玉跟在陆瑾离后面到了一处小宅院,小宅院虽然小,但胜在干净,只是相比从前陆瑾离所居住富丽堂皇的宁王府,可谓是天壤之别了。 “陆瑾离,真的是你吗?”一直到了这会儿,李程玉的头脑还是懵着的。 陆瑾离怕李程玉担心,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随长姐开心,唤我阿离也是可以的,这里的人都这样唤我。” “好,阿离。”李程玉淡淡的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她伸出手摸索着陆瑾离变的粗糙的面颊,顺着脸颊往下缓缓滑落,最后停在他那处疤痕上,“太好了,你还活着。”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能活下来。”陆瑾离的神情变的飘渺,神思飘到一月前的大雍,那段让他生不如死的回忆。 众所周知,大雍的宁王对于用兵一窍不通,但是也没人想到他会连长枪都不会拿,弓也拉不满,说他是主帅,但是跟带着一个累赘一点区别也没有。 那时候陆瑾离虽然知道陆鹤元铁了心要铲除自己,但是他也没有动过要临阵脱逃的心思,因为毕竟长姐李程玉,还有那些曾经与他相熟的人,都还在大雍,命也都在陆鹤元的手里,陆瑾离不敢为了一己私利而做出不计后果的事情。 然而这仅仅是陆瑾离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陆鹤元既然不想让他回去,就一定会做好完全的准备。 有一天夜里,陆瑾离起床如厕时,听见了营帐中他两个副将的对话,对话中,若是陆瑾离活着踏进了大雍土地一步,他们的九族都要遭受牵连。 陆瑾离从来生活在金钱和女人堆里,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他脸色一变,竟然赤手空拳的就要逃跑。 可是他不仅没有上过战场,连跑步也是跑不过那些整日带着沙袋练的士兵们的,陆瑾离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他有多绝望,曾经还一同吃肉的同盟,竟然一直是抱着想要他死的想法,如果不是亲耳所听,单纯如那时的陆瑾离根本不敢相信。如今想来,他的心境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变的吧。 陆瑾离的逃跑很快就被名上保护他实则是为了监视他的士兵发现了,他一路没了命的跑,却听见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此处正处于大雍与幽州的交界处,陆瑾离跑到了山上的一处断崖,反正他横竖都是死,没办法纵身一跃,跳下了断崖。 说来讽刺,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刻,大雍不想着如何才能打赢这场仗,而是想着如何铲除自己人,陆瑾离那时候想的是,大概他就算那时候不死,照这样的统治下去,大雍灭亡的时候,他也不会有好下场。 然而或许是陆瑾离命不该绝,断崖之上,他竟然掉在了一个树杈上面,然而树杈虽然救了他的命,却极为锋利,他是脖子整个卡在了树杈上面!身下是万丈深渊,眼前是如果他敢动一下细小的树杈就会崩断。 陆瑾离满脸是血,他虽然未经过沙场,但是也是血气男儿,并不愿意窝囊的落在这里。他只念着“长姐保重”,手一抬,整个人便从小树丫上脱落了下去,福大命大的掉在了山谷一片农家种的麦地里。 第一百八十章 前赴后继的女子 “所以人心本来就是恶的,对吧?”在他发着抖的回忆中,陆瑾离冷不丁的跳出来,问了这样一句话。 李程玉刚想开口劝他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忽然又想到了陆鹤元,她与陆鹤元前世今生何愁何怨呢?如不是人性本恶,陆鹤元又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面对陆瑾离好像在渴求被否定的眼神,李程玉劝解他的话却说不出口,良久,化作了长长一声叹息。 “阿离、这位姑娘,喝杯茶吧。”二人正相对无言的时候,从屋中走出来一个娉婷女子,说不上大家闺秀,甚至在小家碧玉中也算不得什么佼佼者,她手中端着一盏热茶走出,看向李程玉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只是哪怕眼神是警惕的,话音儿还千娇百媚,想没看到她眼睛的人,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旷神怡。 陆瑾离冲着出来的女子指了指李程玉,“丛丛,这位是我远道而来的长姐。” 丛丛听见“长姐”两个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快走了两步把手中的热茶放下,热茶不小心烫到了她的指尖,她也只是大咧咧的放在了耳垂上揉了揉,亲切又熟稔的挽过李程玉的手臂,“哎呀,原来是阿离的长姐呀,他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害我这什么都没准备的!哎,你们聊着你们聊着,我去买些好菜再杀只鸡给姐姐接个风。路途遥远,阿离你一会儿准备给长姐烧些水,好好把身上都洗洗晚上才睡得舒服。” 丛丛一幅屋中女主人的模样,毫不怯场,场面应对自如,大方得体。 “长姐你怎么了?”丛丛走了之后,陆瑾离看着李程玉异常的模样,奇怪的问道,他想了想又解释了一下,“方才不是说到我掉到山下的农家里了?丛丛就是那户人家的女儿,兴许是看我长的好看吧,没日没夜的照顾我我才活下来的,我好以后,她说什么都要跟着我,给我做牛做马的,我初来幽州,人生地不熟的,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啦。” 然而李程玉并没有陆瑾离俏皮的话而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从她看见丛丛开始心就紧紧揪成一团,心上面仿佛踩过了千军万马,也是刚刚丛丛提到了要洗了洗身子,李程玉才低头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上泥垢的指甲。 她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一生,她会在异国陌生的地方,比陆瑾怀先遇到宓姬! 本来,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李程玉还只觉得有一点眼熟,但是她的行为举止,气质谈吐,哪怕其貌平平,李程玉也绝对可以肯定就是她! 前世她嫁入晋王府,把晋王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除了因为她本身有能力之外,更是因为李程玉自己愿意放权不管,只安心做她的晋王妃。但是今生的李程玉遇到她的时候心里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因为她今生,爱上陆瑾怀了。 况且冷静下来再想想,一个异国农家女,能在大雍做上晋王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恐怕也不只是能力强这么简单一句话可以带过的吧! 如今陆瑾怀已经战死沙场,她竟然又缠上了陆瑾离,难道宓姬就非要针对他们陆家人,针对李程玉不放吗! “长姐,你是不是累了?”陆瑾离看着李程玉越来越惨白的脸,忍不住关切问道,“你与燕来长途跋涉确实累了,先歇息吧。” 李程玉缓了缓,却没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情绪,虽然陆瑾怀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李程玉仍然觉得宓姬十分危险,这是一份来自于内心的直觉,“阿离,你离宓姬远一些,离她远一些好不好?” “宓姬?”陆瑾离愣了一下,显然这对于他来说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李程玉抓着陆瑾离的胳膊,焦急道,“就是丛丛,就是丛丛!” 陆瑾离听见丛丛的名字,露出痞痞的一笑,像极了从前他在大雍时候那副登徒子的模样,“长姐,你怎么连丛丛的醋都吃啊?” 李程玉忽然发觉,她现在和陆瑾离说什么都没用,陆瑾离也不会相信,她倒抽了一口凉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与其现在强迫陆瑾离和宓姬断绝关系,还不如她想办法让宓姬从此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 连刘希她都想办法让他归顺于自己了,宓姬也一定会有办法! 李程玉忘记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的冲个身子,洗净身上的污泥了,好像洗完之后周身都轻松了许多,脱胎换骨了一样。 她到了幽州境内,再也没有戴过面纱,一张如花似玉的鹅蛋脸光洁示人,浅浅淡淡的伤疤除了自己之外别人根本就注意不到,洗净铅华后,更是芳华绝代,美艳如花,惊鸿一瞥,便叫满城遍地无颜色。 若要说容颜,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李程玉压根就不屑于和寡淡的宓姬相提并论,但是一个丑妃,一个宓姬,二者在前世的差距,可见一斑。 “长姐美极了。”饶是亲手把李程玉的容颜恢复的陆瑾离,再度见到李程玉卸下面纱后的容颜,都忍不住咋舌赞叹。 “油嘴滑舌。”李程玉轻轻弹了一下陆瑾离的鬓发,然后让陆瑾离帮她把门关好,褪去了长衫,躺在了这处并不大但是被宓姬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房间里,比她在逃亡路上睡的每一张床都要柔软。 二人自从知道彼此是姐弟关系后,李程玉对她这个弟弟就多了几分宠爱,尤其是他才刚刚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哪怕陆瑾离还像以前一般油腔滑调,李程玉也根本就凶不起来,况且陆瑾离也根本没有真正做错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只是习惯处处温柔,四处留情而已。 前有为了他险些逃婚的击怡悦,后有不相识就能把一个半死之人照顾好,后又为了他倒贴银钱给他开裁缝铺的宓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前仆后继,拦都拦不住。婉妃把容颜留给了李程玉,倒是把风情留给了陆瑾离,一碗水端的不能再平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玩世不恭是好事 或许是他乡遇故知,或许是她这一路的颠簸太累了,也应该是二者都有。让李程玉这一觉睡的很沉。 梦里出现的是前世广阔威严的晋王府,戴着面纱的李程玉在河开与燕来的陪伴下在庭院里百无聊赖的晒着太阳,忽然耳朵里传来了有说有笑的声音,哪怕李程玉是女子,也喜欢这般黄鹂鸟般动听的笑声,定睛一看,是一袭黑衣的陆瑾怀,和知书达理的宓姬,正结伴向萃园的方向走来。 李程玉记得因为整个王府里,她只爱来萃园里的荷花池旁闲坐,因此陆瑾怀没有什么必要的情况几乎都不来,如果远远的看见自己在这里坐着,他也二话不说转头就走,生怕撞到她这个晦气的瘟神。没想到啊没想到,只是因为和宓姬话说的开心了,连躲她都忘记了。 看着他们琴瑟和鸣的恩爱模样,李程玉觉得自己好像多余的都该去死了,匆匆忙忙叫起了河开与燕来,逃似的跑回了长知阁。 李程玉的心里生出了诸多苦涩,但是她除了陆鹤元之外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她把心中这份苦楚说给陆鹤元后,陆鹤元告诉她,这是因为她恨陆瑾怀,只要陆瑾怀死了,她嫁进东宫来,这种感觉就再也不会有了。 李程玉记住了这一份感觉,每当这份酸楚来临的时候,她杀陆瑾怀的心就在心里更笃定一分。 “程玉,醒醒。”燕来趴在床边,一边叫李程玉,一边用手中的湿布给她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解释道,“您做噩梦了。” 李程玉醒过来,不知道有多恨前世的自己,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挂满火药,与陆鹤元同归于尽,她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是一场噩梦。” 燕来带着李程玉出了房门,陆瑾离好像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燕来还是在晋王府里丫鬟的模样,老实巴交道,“奴婢退下了。” 陆瑾离不置可否,随即他看见李程玉身上除了冲洗之外连睡觉都不曾离开的行囊,不禁疑惑的问道,“这里面装了什么?” 李程玉左右看了一眼宅子中大敞的院子,想了想,把陆瑾离叫到了房中,关房门之前还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周围连个多余的鸟都没有,才把门关上,解开自己的行囊。 陆瑾离从前见过的女人多是爱金银珠宝的,他想着李程玉大概就是逃亡不方便,把钱财变成了宝贝能够随身携带,看着她一边解行囊,一边故作惊讶道,“哎呀,该是什么样的惊天大宝贝呢?” 李程玉没理他的油嘴滑舌,解开的时候从行囊外面掉出来了一把茶白色的扇子,正是临行前陆瑾离给她当做信物的那一把。霎时间,姐弟二人好像都想到了那天离别时的场景。 方才初见时候的难以置信,在这个时候才慢慢缓过来成为了感动,空气中流淌着傍晚才有的淡淡金色,打在了姐弟二人乌黑的鬓发上,暖洋洋的又不显得闷,让一切说不出口的情愫,都溶在了日光里。 “长姐”陆瑾离沙哑着声音,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大雍时以为的最后一声长姐,竟然是一切的开始。 李程玉的眼角挂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摩挲着陆瑾离的鬓发,一个人过的是否称心如意从鬓发上都能看出来,绕是丛丛照顾的再怎么好,他的头发也不似从前养尊处优时那般细滑柔软,“阿离,受苦了。” 陆瑾离堂堂七尺男儿,从前摔下悬崖时浑身浴血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在听到李程玉这短短的五个字之后,泪水竟然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绵绵不断的从脸颊上滑下来,他抱住李程玉的胳膊,像个孩子一样用力,母妃已薨,父皇驾崩,继位的皇侄陆鹤元一心要他性命,曾经属于他的国土再也没有半分他的容身之处,他本来以为自己无家可归,虽然苟活了下来却成为了沦落在幽州的一抹孤魂野鬼,但是如今有了李程玉,就是长姐在哪,他陆瑾离的家就在哪了。 姐弟俩紧紧的抱在一起,像是要把从前姐弟二人分开的日子全都抱回来一样,过了许久,天都渐渐暗下来了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陆瑾离从地上把属于他的那把茶白扇子捡起来,熟能生巧了绕了一圈,“唰”的一声在李程玉耳边把扇子展开,像从前做过的千万次,李程玉眼睁睁的看着陆瑾离的眼神从沧桑,竟然一点点的变回属于他的玩世不恭。 是好事。 李程玉生平第一次觉得,玩世不恭是一件好事。 从行囊里随意滑落一个物件都能陆瑾离如此惊喜,他便更加迫不及待的催促李程玉继续把行囊打开,想看看里面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能比他的扇子更让李程玉珍藏。 李程玉解开行囊的脸色变的越来越凝重,重得茶白扇的陆瑾离也发觉了事态的严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程玉手中的行囊,忽然间,那破旧的布袋中,忽然露出了一角明黄色。 久违的祥云飞龙纹圣旨再次出现在陆瑾离的眼前,上面的一品玉轴彰显着这张圣旨的重要性。他惊讶的从李程玉手上接过圣旨,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五脏六腑都要炸裂了。 “陆鹤元是他篡位了?”圣旨摆在眼前,话都已经说出来了,可是陆瑾离依然对这一切不敢相信。他虽然不在朝堂中尔虞我诈,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真的是陆鹤元篡位,那父皇的死便跟着有了不可告人的猫腻。 陆鹤元在陆瑾离的眼中,一直是那个天真可爱的皇侄,哪怕是到了后面他与陆瑾离渐行渐远的时候,陆瑾离也一直以为他是忽然长大,而不是从一开始就颇有心计。 李程玉目光坚定的冲着陆瑾离点了点头,他惊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仍然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到了这个时候,他都还不敢完全相信。 然而李程玉却没有跟他再多说这件事情,因为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可怕的事情,从她睡觉之前就说出去买菜杀鸡的丛丛,到现在天都黑了却仍然不见踪影!李程玉收起圣旨,连忙问道,“丛丛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凌驾于王妃之上 “去买……”陆瑾离话说到一半,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大黑了的天空,这才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虽然他对丛丛没有过多男女之间的情愫,但是他们的命包括他能在幽州生存都是丛丛帮忙的,难免有些担心,自言自语道,“丛丛不会出事了吧?” 夜深露重,陆瑾离说完话就套了一身薄罩衫,慌慌张张的跑出去,临走前向李程玉解释道,“夜这么黑外面不安全,长姐我去找找看看,厨房里有些现成的吃的,你让燕来帮你热一下就好了!” 李程玉看着陆瑾离远去的身影,想了想没有拦下他,但是她自然不会像他那般慌张,陆瑾离不了解宓姬,李程玉却是在前世就已经和她无数次明里暗里交过手的,眼下她人刚到幽州,宓姬就失踪了,如果说宓姬的失踪不是冲自己而来的,那只能说这件事情太巧了。 但是这样好像也不完全说得通,毕竟前世她们二人之间的纠葛是因为陆瑾怀而起,而今世这才刚刚遇到,而且看宓姬方才的反应,应该是不记得自己才对。 提起陆瑾怀,李程玉心里忽然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虽然李程玉逃离大雍的时候没有确切的消息知道陆瑾离的下落,但是所有人都以为陆瑾离一旦出征大雍必死无疑,可是陆瑾离依然好端端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如果手无缚鸡之力的陆瑾离都可以死里逃生,那身经百战的陆瑾怀会不会也活在某个地方?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来,就像是在地上蛮横生根的野草一样,再也灭不掉,长成一棵参天古树。 “吧嗒”,门外响起了小石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李程玉这才想起来燕来这么久了都一个人在外面,如今她也没个伴,李程玉本来想着就当多她一个姊妹,她推开门,唤来一直守在外面的燕来,“去弄些吃的吧。” “不等宁...阿离吗?”今日稍早些的时候,李程玉已经和燕来交待过了,在幽州境内,没有晋王妃,亦没有宁王,有的只是程玉和阿离。 李程玉看了眼大黑了的天,以她对陆瑾离的了解,虽然他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但是毕竟宓姬对他有恩,以他赤诚的性子他今晚不把地撅出来三尺恐怕是不会回来了,李程玉摇了摇头,“不了,我猜你也饿了,我们吃完给他留一些就行了。” 燕来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流,感恩的点了点头,临去小厨房前她又随口问了一句,“只留阿离一个人的份吗?” 李程玉想了想,直觉告诉她,今天晚上宓姬绝不可能找回来,就点了点头。 “是。”燕来答。 在异国他乡,这也是李程玉这么久以来能好好坐下来吃的第一顿饭,心满意足的拍了拍鼓起来的小肚子。这时间她忽然想起来陈汶清,她刚走的时候陈汶清刚刚有怀孕的迹象,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陈汶清和陈骁真的就住在他们分别时候的那个村子里了,那个村子叫霞阳镇。当陈骁知道李程玉回不来的时候心急如焚,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丫头给找回来。 然而陈汶清的身子却不足以支撑她再这样长途跋涉了,李程景走了不就后她就发现自己有孕,李程景离开后,三番两次沉重的打击向她袭来,若不是因为肚子的孩子,恐怕陈汶清早早就已经随李程景去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远在天边的李程玉和近在眼前的陈汶清,陈骁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最后他含泪割肉,遣散了身边的亲信,带着陈汶清从此归隐在霞阳镇。花了身上带出来的一半钱财买了个宅子,陈汶清补身子需要不少银钱,陈骁知道他们不能坐吃山空,便把剩下的钱盘了个铺子,靠着一身征战沙场的本事开了个武馆,就在这霞阳镇算是扎了根了。 毕竟还是在大雍,为了掩人耳目,陈骁给自己换了个姓氏,把陈改成了沈,于是天下也再没了龙虎将军陈骁和将军夫人陈汶清,多了一个从远处而来,精通武艺但是严厉的沈武师,和一个常常胎象不稳的沈家姑娘。 第二日鸡还没晨叫,李程玉就早早的起来了,纤细的手腕上,能看见突突跳个不停的脉搏,然后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发丝凌乱的陆瑾离,正一个人坐在院子中焦急不已。 “宓姬还没找到么?”这句话是李程玉从心底问的,自从她隐约觉得陆瑾怀还没死之后,就觉得宓姬这次的失踪会和陆瑾怀有关系,因此也随着关心起了宓姬的动向。 陆瑾离沮丧的摇了摇头,拿起手边粗糙茶碗里的凉水一饮而尽,随即疑惑的问道,“为何长姐总唤丛丛为宓姬?以前也从没听说过晋王府有这号人物。” 李程玉看着陆瑾离认真疑惑的模样,想到自己从前无数次和陆瑾怀想要袒露心迹都阴差阳错的没能说出口,一直到最后陆瑾怀如今生死未卜,她似乎觉得有些事情她应该说一些出来,这样也会让陆瑾离更加理解自己的心境。 “如果我说,我前世曾经遇到过丛丛,她在前世叫宓姬,你相信吗?”李程玉死死的盯住陆瑾离,观察着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陆瑾离一幅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似的表情,只是难免被李程玉认真严肃的表情感染到才没有打断她,而是继续问道,“然后呢?” 李程玉不管陆瑾离能信多少,还是继续说,“她前世嫁到晋王府,虽为侧妃,但地位远凌驾于我之上,所以” “所以什么?”这次陆瑾离的表情是真的认真起来了,但他并不是相信这个故事了,而是他觉得李程玉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能帮助他找到救命恩人丛丛。 李程玉顿了顿道,“所以我怀疑这次宓姬的失踪与陆瑾怀有关系,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陆瑾怀和你一样,我们都以为他死了,但是其实他也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等着我们去找他?”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眸一笑百媚生 显然陆瑾离对李程玉的话不以为然,他觉得所谓前世和宓姬,大概是李程玉是太过于想念四哥做出的梦境,加上遇到死而复生的自己让她虚实不分了,于是陆瑾离认真给李程玉分析道,“长姐,你之所以能在这个地方遇到活下来的我,是因为我身边出生入死的副将要置我于死地,我没办法不得不躲在这个地方,但是四哥他不一样,他是晋王,也是身经百战的亲王,他身边不仅有赫威三卫,还有无数骁勇善战的亲信,甚至还有父皇赐给他的虎符,如果他不是真的卒于幽州了,绝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半点他的消息。” 陆瑾离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李程玉的表情,生怕自己说的话太直白她受不住,见李程玉好像很平缓,陆瑾离顿了顿才继续道,“逝者已矣,虽然我也不想这样,但是长姐你不能这样自欺欺人下去了,未来不论你是要做什么,我作为弟弟都会帮助你,也希望长姐能够为了故人好好活下去。至于丛丛,如果长姐不愿意与我一起找的话,我自己找就好,你就在家里好好歇一歇。” “不,我愿意。”李程玉斩钉截铁,目不斜视道。 陆瑾离轻轻笑了笑,“嗯,我的好长姐。” 李程玉本来要直接把圣旨呈给幽州君主的事情暂时搁下了,她决定留在这里先帮陆瑾离找到宓姬再说后续的事情。 陆瑾离不愧从前在大雍就爱做折腾买卖的事情,他选的这块地方是几国进幽州的必经之路,幽州虽然几经战乱,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经济贸易往来,南来的北往的穿着打扮都兴入乡随俗,故而他这里的布匹哪怕是卖的比城里面贵了不少,生意还是做的红红火火。 陆瑾离像和上次给李程玉裁衣服那样,照着幽州境内最时兴的样子,找了最好的料子,给李程玉裁了一身逶迤拖地的孔雀绿底间银白挑线长裙,配上一件轻飘飘的同色平绣盘花四合如意碧霞罗,衬的本来就闭月羞花的李程玉好似仙女下凡,腰系一条湖蓝底孔雀纹丝绦,让纤细的腰肢看上去不盈一握,乍一看好似月里嫦娥。也不知道这陆瑾离是不是故意的,反正自从李程玉来了他的蘅莲榭后,方圆数十里的裁缝铺就再也没有生意可做了。 自然,这次陆瑾离也不收她钱了。 而但凡路过的有稍微生些的脸,李程玉都会拿着宓姬的画像,询问来往的客人有没有见过她离家出走的小表妹,而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让人心灰意冷。 偶尔,陆瑾离也会让李程玉带着燕来两个人在裁缝铺里看店,他自己去稍微远一些的村落里找一找丛丛的下落。 于是这天和往常一样,李程玉和燕来在院中吃着简单的过水面,听到外面敲门的声音。 “是阿离回来了,今天回来的还稍微早些了呢。”燕来放下碗筷,跑着去给陆瑾离开门。 然而打开门,燕来却没看见那张熟悉的少年脸。 门口站着两个黑黝黝的彪形大汉,大汉中间站着一个又矮又小但是一脸愠怒的小老头儿,燕来匆匆扫过,看见这两个大汉其中一个断了根手指,另一个脸上有丑陋不堪好似蜈蚣似的令人作呕的疤痕,散发出危险的信号。 站在中间的小老头儿看见燕来也是一愣,随即怀疑的问道,“这里不是蘅莲榭掌柜住的地方呢?让你们掌柜出来见我!当缩头乌龟算什么本事!” 李程玉听见这寻衅滋事的口气,大概就猜到了这小老头儿应该是隔壁不远处几个裁缝铺其中一家的老板,嫉妒陆瑾离一家独大,上门威胁警告来了。李程玉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碗筷放下,跑到门口像迎接客人那样笑盈盈对着小老头儿道,“哎,这不是贺老板?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啦?” 贺老板一老早就知道蘅莲榭有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美人儿,曾经远远的看见过一眼没当回事儿,如今亲眼看见李程玉,连自己是来找事的都忘了,直勾勾的盯着这美人儿,“你怎么认得我?” 个头矮的像个三寸丁,站在他身边的个个都像踩了高跷,心眼小的像针眼儿,抠抠搜搜好大一把还娶不到媳妇儿的贺老板,可不就是眼前这个人么!李程玉不想激怒这号小人,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贺老板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要找我们掌柜的呀?他今儿个出去了,恐怕您得明儿再来了,明儿他肯定在!” “那我就坐在这等他到明天!反正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贺老板虽然好色,但是难得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来的,他脸一鼓,气的像个癞蛤蟆,不由分说的就坐在了李程玉方才吃饭的石板凳上,为了显得几分气势,还把左脚翘在右脚上,却不知道在李程玉眼里,他就好像一个演木偶戏的小人。 “等着也是一天十钱银子。”那个断了手的大汉见贺掌柜坐下了,不由得提醒道,毕竟他们也知道贺老板抠抠搜搜的性子,生怕现在没说回头他再赖账了。 贺老板眼皮子一跳,仔细算了算账,两个打手本来就是来壮胆的,跟在他们身边什么也不敢还想拿二十钱银子?这亏本的生意他可不做!况且他们这就两个女人跟一个弱不禁风的掌柜,想来一个人也就够了,贺老板手一抬,指着那个脸上有蜈蚣疤痕的大汉,“你留下吧,剩下的可以走了,等明日我解决完这里的事情,你们两个的钱我一块结了。” 断手大汉想了想,大概是闲贺老板太抠了,临走前没忍住在当院地上吐了口涂抹,但是这贺某人也是没脸没皮惯了,看见了全当没看见。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院子的大门又被人敲响了,这次敲的声音弱了很多,好像门外的人已经累的有气无力了。 李程玉和燕来对视了一眼,表情渐渐变的凝重。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手中的刀剑无眼 “燕来,去给贺掌柜切块西瓜来解解暑。”李程玉在这个节骨眼,吩咐了一句在外人看来没头没尾的话,但是她背过身的一个无声的嘴唇动作,让燕来看懂了李程玉要做的事情。 “是不是你们掌柜的回来了?!”姓贺的这时候当然是已经不想着什么西瓜不西瓜了,他打一听见声音开始,一双精打细算的眼睛就盯紧了门口,眉毛都立起来了,说话的同时给了打手一个眼色,打手会意,在李程玉和燕来之前走到了门前准备去开门。 幽州地界的太阳好像都比大雍地界的要大,热的人发燥,李程玉能感觉到自己身后汗涔涔的一片,侧头看见端着西瓜出来的燕来,也是几缕头发都浸湿了结成一绺,黏在额头上。燕来拿出来的托盘上面,用来切西瓜的刀子泛着明晃晃的冷光,在它旁边的西瓜红色沙瓤流着甜腻的汁水,像是血一样顺着燕来手中的盘子一滴滴落在地上。 贺老板忽然觉得脖子后面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刺痛的同时他听到身后一个冰冷的女声,“如果你敢开门,我手中刀剑无眼,刺穿了他的脖子,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李程玉知道打手有打手的江湖道义,就算这时候她说要出三倍的钱对方也不会临阵倒戈,所以她这话根本就是说给贺老板听的,希望能够吓住他这等贪生怕死之徒。 贺老板倒是也没有辜负李程玉的期望,脖子一动不动的立在肩膀上面,指挥门口的打手,“听这女人的!听这女人的哎,轻点轻点,有点疼!” 打手沉默的看了一眼贺老板这边的动向,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把准备开门的手放下,在李程玉的示意下,走到了她旁边不远处的位置。 门外虚弱的敲门声忽然停了,李程玉以为是陆瑾离察觉到了屋里的反常停手的,正当她想着先把打手和贺老板都捆起来的时候,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再然后是什么东西顺着大门滑落的声音。 李程玉来不及思考,把刀尖又往前捅了点扎进贺老板的肉里威胁他老实些,焦急的对河开道,“快去开门!” 燕来匆匆忙忙的跑过去,开门一看,竟然是满身泥泞的陆瑾离一头栽倒在了门前,巨大的声响应该就是他头磕到门发出的声音。 就在李程玉因为担心陆瑾离不小心晃了一下神的时候,贺掌柜抓紧时机,仗着自己身子矮小一下子就冲出了李程玉的控制,同时冲着打手喊道,“去抓他们掌柜的!” 短短数月间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的李程玉精神瞬间就失控了,她想都没想就拿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朝着虎背熊腰的打手扎出去!匕首上被太阳的光芒打着照的李程玉短暂失明,她忽然感觉拿着刀的双手遭受到阻力,听到了刀扎进肉里难以名状的声音。 手上沾满了黏答答的液体,不是燕来端出来的西瓜。 贺老板看着自己花十钱银子找来镇场子的打手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那个美艳女人的脚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腥场面的他快要吓疯了,指着李程玉念念有词,“你杀人了,你杀人了,你杀人了,啊!” 最后一声“啊”,真可谓是惊恐万状。李程玉低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打手,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抱头鼠窜的贺老板,心里猛的生出了一阵恶寒,说不上是对死人的,还是对自己的。 贺老板看见李程玉这样的眼神,吓得抱着头蹲在墙角,头发被他自己抓的七零八落,看上去真好像是疯了似的,“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别杀我!” 李程玉啪嗒一声把匕首扔在地上,贺老板看见自己安全了,撒丫子就跑,李程玉也不想滥杀无辜,索性不去管他随他去了,和燕来一起把倒在门口的陆瑾离扶回到房中。 给陆瑾离大概看了一下身子,没有血,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至于晕倒大概是中暑了,但是他这样狼狈逃窜的模样,李程玉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担忧不已。她亲手把他的外裳给退下来,又喂他喝了几口凉水,然后就认认真真的给他扇起了小扇子,吩咐燕来道,“去,把咱们的行囊收好,等阿离一醒咱们就走。” 燕来愣了一下,问道,“走?咱们去哪里?” “还不知道。”李程玉摇了摇头,没停下手中的扇风的动作,“但是那姓贺的是来找事的,等他清醒过来一定会报官,我们现在身份特殊,这个地方怕是不能留了。” 一盏茶的功夫,陆瑾离终于醒了,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李程玉的眼神几乎是求救的,李程玉知道他一定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时间紧急,他晕倒了又浪费了不少时间,只能先把他压住,加快语速道,“阿离,现在什么都别说,最快的速度收拾你的东西,拿好能拿走的所有钱财,我们离开这里!” 惊魂未定的陆瑾离看见李程玉衣服上斑驳的血迹,傻愣愣的点了点头,李程玉拍了他一下才把他拍的稍微清醒过来,于是二人各司其职,一个翻身下床穿鞋收拾行李,一个赶快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裙子,陆瑾离从柜子里随手拿了一件长袍折也不折扔进行囊里,又伸手往里掏了掏,找到衣柜最下面的一个糟木造的不起眼的小匣子,打开的瞬间,面露惊愕。 换好衣服回来与他汇合的李程玉连忙凑过来问,“怎么了?” “钱,钱没了!”陆瑾离指着里面薄薄的一叠银票,像是活见了鬼。 李程玉抓了一把匣子里面还有半个指腹高的银票,奇怪的问道,“这不是银票吗?” “这与我攒下来的银票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陆瑾离刚刚从酷暑中醒过来,现在脑门上又沾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还有谁知道你放银票的地方?”李程玉一边把匣子扣上放进陆瑾离的行囊里一边问道,陆瑾离那副想说话但是觉得荒唐而迟迟不肯开口的踌躇模样,让李程玉在他回答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钱财的去向。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了解彼此的兄弟 这个宅子在李程玉和燕来到达之前,除了陆瑾离之外就只住过丛丛。商铺和宅子都是在丛丛的物色下帮忙挑选的,陆瑾离念她救命之恩,自然不会防着她。 李程玉把宅子的大门从外面锁住,争取能为他们的再度逃亡争取一些时间,陆瑾离拿身上的钱买了一架勉强能坐下三个人的小马车。 燕来坐上马车,主动道,“我来驾吧,咱们去哪?” “往城外走,越远越好。”李程玉说着话,手里不自觉的摸了摸行囊的边缘,确认摸到了圣旨的卷轴,才稍稍放心了一些,她转头对从醒过来就有话要说的陆瑾离道,“阿离,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 陆瑾离那双一直明亮的大眼睛就像被人挖下来换了一双义眼一样空洞,明明是燥热到汗臭的天气,可他却不自觉的抱紧了手臂,“长姐,我看见四哥了。” 李程玉因为担心拽着陆瑾离胳膊的手陡然僵在了半空中,她竟然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心里起的不是高兴而是恐慌,因为陆瑾离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见陆瑾怀也一定不是一件好事情。李程玉颤抖着问,“所以,他真的死了?” 陆瑾离把自己缩成一团,发丝掉落在肩膀之下,露出一截被晒得发红的脖子,“没有。” 马车踏过小石子的时候“咯噔”颠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李程玉从身体的最深处涌出一股寒意,让她在三伏天儿里打了个冷颤,僵在陆瑾离胳膊上的手随着这个冷颤掉落在身旁,“那你为什么还一个人跑回来了?” “他要杀我啊!四哥要杀我啊!”陆瑾离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把自己的头埋在了膝盖里,两只手盖在了头上,比第一次看见死人的贺老板还要失措,说话开始变的语无伦次,鼻涕眼泪一起流,“丛丛丛丛在四哥身边!四哥听见我的名字,就要杀我!” 李程玉一把把陆瑾离拉进怀里,试图安抚住抖个不停的他,并根据他的前言不搭后语组织着又说了一边,“你去找丛丛意外找到了陆瑾怀,并且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你认出他了,但是他听见你叫陆瑾离的时候要杀你,你为了逃开他的追杀,才会跑的那么狼狈?” “嗯嗯!对!”陆瑾离真的是吓坏了,蜷缩着的双腿就没有打开过。 如果说陆瑾离遇到的是陆鹤元这一切还说得通,但是他却一口咬定看见的是陆瑾怀,李程玉觉得这样的事情未免也太荒诞离奇,不符合事情的常理,轻言轻语的问陆瑾离,“会不会是你看错了?那只是一个长的很像陆瑾怀的人?” “不会的!”陆瑾离一口咬定,“脸可以长得像,但是行为举止不可能一模一样,我与四哥一起长大,他的习惯我再清楚不过,那个要杀我的人绝对是四哥!” 他这样的笃定让李程玉更加疑惑不解,思索了许多可能性但总有说不通的地方,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可以给燕来指路,去到你见到陆瑾怀的地方吗?” “别去,长姐别去,四哥会杀了你的!”陆瑾离的情绪再度失控,反抓住李程玉的两只手臂,力道之大留下了十道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可见这次事件对他的打击。 李程玉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没了她刚才听到陆瑾怀名字时候的惊慌失措,不管陆瑾离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陆瑾怀,有人莫名其妙要杀他都是一件必须要查清楚的事情,况且这个人还是和丛丛在一起,她轻轻拍着陆瑾离的肩膀,想让陆瑾离冷静下来,只有陆瑾离冷静下来了,这一切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性。 陆瑾离一直没有按照李程玉设想的那般冷静下来,一直保持着眼神空洞且直愣愣的模样盯着轿帘发呆。 本来李程玉的计划是找到了丛丛并偷摸解决掉她就开始她复仇的计划,但是陆瑾离的忽然失控,以及那个能让陆瑾离一口咬定是陆瑾怀的人让事情变的更加扑朔迷离,不得不把计划继续向后延。 燕来的马车跑了一晚上,渐渐的从荒无人烟的地方跑到了一个算不得繁华的小城镇上,李程玉看了一眼城镇上的匾额,行云流水的写了“左平郡”三个字,匾额上丛生的杂草,透露着这是一个鲜少有外人往来的城镇。 李程玉确认了前后都没有追兵赶过来之后,让燕来停在了镇上的一个客栈门口,这是一个不大的小镇,前前后后也就只有这一个客栈,客栈里面的房间也少的可怜。李程玉本来想要两间房,但是由于客栈太小,只剩下楼上和楼下各一间,李程玉想了想,便要了楼下那间大一些的房间,三个人都住在里面,非常时期,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李程玉记得陆瑾离惯爱吃甜口,让燕来去镇上给他买了些甜饼和糖糕,哄着他吃下去了几块就给他铺了床让他睡下了。 然而夜深露重,李程玉自己是怎么也睡不着的,把另外一个床铺让给了燕来,自己披上了衣服坐在木椅上细细思考下来。 陆瑾离和陆瑾怀从小一起长大,说是最了解彼此的兄弟也不为过,所以李程玉相信陆瑾离自然是不会看错。虽然自己前世和宓姬交过手,但是宓姬说起来也不过是一个乖巧懂得来事的小家女子,绝对不可能让陆瑾怀和陆瑾离反目成仇。而且这一世的宓姬不是先和陆瑾离有纠葛吗?又为什么会让陆瑾怀杀了陆瑾离呢? 陆瑾离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了,披了件衣服坐在李程玉对面的木椅上,精神头看上去已经好了许多,李程玉轻声问道,“吵醒你啦?” “没有,睡太多了,也该清醒清醒了。”陆瑾离轻声道,“长姐,燕来睡了,我们要不要出去说?” 李程玉看的出来燕来没睡,陆瑾离其实也只是想找个借口避开燕来而已,想了想道,“如今你我不是主子,燕来也不再是晋王府的丫鬟,有事情就跟她一起说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曲折的羊肠小道 没睡着的燕来听见自己的名字,有些尴尬的翻了个身起来,“程玉,阿离,我出去透透气。” 陆瑾离看着背过身走出去的燕来,开口道,“你留下吧,一路陪着长姐颠沛流离,也是苦了你了。” 月光倾斜如水映照在燕来的脸颊上,她的身影僵在了原地背对着陆瑾离与李程玉,湿热的泪水流淌了一脸,擦都擦不完。 陆瑾离只是比傍晚的时候平静了些,冰冷的月光暗影下,他的脸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惨白。李程玉的手搭在他的额角上,摸到了一层细密似露水般的汗珠,不知道他又做了些什么噩梦惊醒的,“官兵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眼下还算安全,你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陆瑾离摇了摇头,想到现在的进退两难的处境担心的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你先别急。”李程玉拍了拍陆瑾离,挑了几个细节点循序问道,“你知道陆瑾怀一看见你就要杀你的原因吗?” “不知道。”这个问题让陆瑾离不禁想起了四哥陌生的狰狞模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四哥听见我的名字,就好像是听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名字,任凭我怎样向他解释,他就一定要杀我!” “会不会是丛丛指使陆瑾怀的?”李程玉思来想去,似乎这是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长姐,丛丛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陆瑾离有气无力的和李程玉解释,因为他无法接受李程玉关于前世的故事,自然也无法接受李程玉对丛丛无缘无故的敌意。 “为什么不会?她遇到陆瑾怀之后就想跟着陆瑾怀,怕你出现拆穿她,所以要借陆瑾怀的手杀了你!”李程玉自己说着,也好像觉得这个理由牵强了些,毕竟连她都知道,丛丛和陆瑾离是清白的。 陆瑾离看着李程玉弱下去的气场,叹了口气问,“就算真是如长姐所说,那丛丛图什么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缓过来情绪的燕来在听见这句话后,小心翼翼吞了下口水,弱弱问道,“图晋王比阿离好看?” 李程玉,“” 陆瑾离,“” 陆瑾离,“燕来你还是出去透透气吧。” 燕来,“哦。” 燕来的插话让他们二人几近剑拔弩张的气氛和缓了不少,陆瑾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一件事,“四哥绝不可能是丛丛指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我!” “什么?!” 陆瑾离点了点头,“丛丛眼睛好像是受了伤,被蒙了起来,我能认出来那个人是她,也是因为下半张脸的相似以及那身一看就是出自蘅莲榭的衣裳。”顿了顿,陆瑾离又不确定道,“丛丛好像是被挟持了。” “挟持?!”本来,按照李程玉的想法是,如果那个人真是陆瑾怀,极有可能是在战争中受了伤所以失忆了,成为丛丛手中用来对付他们的利刃,虽然李程玉不知道丛丛这样做的原因,“有人挟持了丛丛,让陆瑾怀与你自相残杀?” 问题刚一出口,李程玉就发觉了自己问题的愚蠢,且不说陆瑾离在幽州不应该有仇家,单说陆瑾怀与丛丛的交情,就不可能挟持丛丛来要挟陆瑾怀啊。 如果按照陆瑾离所说,不是陆瑾怀利用的丛丛,难道是陆瑾怀挟持了丛丛? 本来的一点点眉目,现在又土崩瓦解了,李程玉当机立断,“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白日里你看到陆瑾怀的地方!” 陆瑾离心有余悸的拽了拽李程玉的袖子,“长姐你真的决定了吗?” 李程玉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非去不可。” 如果真的是陆瑾怀失忆了,李程玉打也要打到他恢复记忆。如果像现在这样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坐以待毙,他们就再也不可能有陆瑾怀的消息,那么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明天会是什么。 马车再次奔波在曲折的羊肠小道上,不同的是这次是由陆瑾离赶车。 路上想起四哥那副六亲不认的恐怖模样,陆瑾离牵着缰绳的手几度偏离了方向,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嘱咐李程玉道,“如果今日四哥像昨日那样,对你也痛下杀手,长姐你一定不要留恋,保命要紧,全当那是一个披了四哥人皮面具的野兽!” 听到陆瑾离话时李程玉正在闭目养神,她脑子里全都是待会儿看见陆瑾怀时候要说的话,淡淡道,“知道了。”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如果看到陆瑾怀有一点点被人利用的迹象,哪怕是要付出生命作为代价,李程玉也不能放弃他啊! 又小又旧的马车颠簸了一路,天色渐渐露出鱼肚白,酷暑的清晨有彼岸花的妖艳香气扑鼻而来,终于到了昨日陆瑾离碰到陆瑾怀的广成郡。 郡内天不亮就有几个小贩忙忙碌碌的备起了早点,无声的告诉来往人这座城郡的喧嚣热闹。 本来李程玉以为陆瑾怀会住在和他们一样的宅子里,可到了地方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陆瑾怀住的地方又大又宽敞,肃穆的大门前有重兵把守,俨然一幅幽州境内晋王府的模样! 李程玉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陆瑾离,却看见陆瑾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去和守卫们交涉了。 门口两个守卫一眼就认出来陆瑾离是昨天来找晦气的那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文弱的男子,其中一个还往陆瑾离脚下吐了口粘稠的口水“怎么了,昨天没死,今天继续找死?” 陆瑾离折扇一展,面色自若道,“我要见你们主子,好狗不挡道!” 守卫听见这样挑衅的话自然火冒三丈,手中拿着的长枪威胁似的磕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你这厮,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我是你们主子的亲弟弟,你也敢拦?!”陆瑾离怒目而视,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躲在墙根后面的李程玉知道了陆瑾离是故意要闹出动静,担心他会吃亏,刚要去帮他,忽然感觉衣角被人给拽住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池苏御和陆瑾怀 李程玉顺着胳膊的方向疑惑的看了一眼抓着她衣角的燕来,燕来在嘴巴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眼神示意李程玉继续看。 李程玉长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又继续观察陆瑾离的方向。方才关心则乱,现在好像确实看出了几分异常,两个守卫虽然嗓门极大,说话也难听,手上对着陆瑾离不客气的推推搡搡,但是长枪的枪尖一直是避开陆瑾离的,是怕闹出人命他们不好收场吗?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陆瑾怀要杀陆瑾离,恐怕也就是吓唬吓唬他,不敢真的下手吧? 就在李程玉胡思乱想的时候,宅邸的大门从里面被人缓缓拉开了,沉重的声响像是一位老者在回溯,刺眼的日光下,李程玉看见走出来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她震惊的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个几次出现在她梦中,魂归与卿同的身影,就是烧成灰,李程玉也记得! 那个颀长的身影好像有着蛊术,让她的双脚不听使唤,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李程玉看见他那双曾经无数次抓着自己胳膊,让自己充满安全感的手腕上如今缠了一层麻布,最外面一圈渗出了淡粉色的血迹,心疼的问他,“疼吗?” “这位姑娘是?”陆瑾怀面无表情的问道,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冷冰冰的模样,前世的李程玉看习惯了,但是今生的李程玉却觉得这幅样子极为陌生,陌生到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是看错了。 李程玉的眼泪像开了关的闸一样一滴一滴到最后汇成一条水流滴在地上,烈日当头,蒸发的极快,到后来因为流的太多,形成了一块悲戚的水洼,“这位姑娘是你的妻子,她嫁给你的时候被你打的差点死在你家里,后来她去牢里看过被冤枉入狱的你,胸口被烫出几个清晰可见的水泡,她原来也不长成这幅模样,是你发现了端倪才治好了她的脸,每次你离家远征,这个姑娘的心都和你悬在一起,一直到今天。陆瑾怀,你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陆瑾怀一袭黑衣如墨染,目光平静的看着李程玉字字泣血,“你说完了?” 李程玉愣住了,被守卫们拦住忍不住潸然泪下的陆瑾离也愣住了。 陆瑾怀从腰间取出佩剑,寒光冷的好像冬日厚雪,剑指李程玉的心口,“你也和那个姓陆的是一伙的?” “长姐快跑!”陆瑾离被守卫擒住了手臂动弹不得,只能呼喊希望李程玉不要一意孤行。 “姓陆的?”李程玉有气无力哼笑了一声,“陆瑾怀,你不姓陆吗?” 陆瑾怀的眼神一凛,合上他锋利的五官,更加让人不寒而栗,“我池苏御不杀女子,倒也不介意为你开了先例!” “池苏御?好个池苏御!那我就告诉你!”李程玉话锋一转,眼角陡然凌厉,指着陆瑾怀腰间脏的已经看不清本来模样的一块配饰,“你腰间的荷包,是我亲手绣给我夫君保他征战平安的!里面放着从我生下来就戴着的手钏,池苏御,你敢把它打开吗?!” 池苏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间,莫名其妙的看了李程玉一眼,把那块脏兮兮的配饰拿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要,我送给你。” 池苏御说完,大手一松,脏到看不清纹路的荷包轻飘飘的掉在地上,兴许是因为那个荷包太脏了,吸引到了旁边小黄狗的注意。小黄狗眨巴眨巴眼睛,摇了摇尾巴从他们二人之间穿过,顺势叼走那个脏兮兮的荷包。 陆瑾怀“噗嗤”笑了一声,“原来是喂狗的。” 前世李程玉衣衫被褪尽,身上留着的也不过是那一个手钏而已,今生她把那个寓意着她生命的东西交给陆瑾怀,钏毁人亡,可李程玉竟然连它是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陆瑾怀,你好狠的心!”李程玉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呕在地上,星星点点溅在池苏御身上,池苏御蹙眉,嫌弃的往后躲了一步。李程玉摇摇欲坠,身子不自觉的就朝池苏御的方向倒过去,他手中的剑还没收,直直的插进了李程玉冲过来的手臂上。 说时迟那时快,等到燕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沥沥拉拉的都是的鲜血了,她赶紧从石柱后面连忙跑出来接住李程玉,李程玉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轻的像一片秋日落叶一样落在燕来身上。 “燕来,快带着长姐离开这里!”陆瑾离呼喊道,两个守卫嫌耳朵被他喊得疼了,回手就给了他鼻子一拳,陆瑾离顿时鼻血流的满脸都是。 燕来一咬牙,扛起李程玉瘦的快感觉不到重量的身体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是她魂牵梦萦的人啊,那是她今生还能活到现在唯一的支撑啊,那是她的命根子啊!他怎么就不认识自己了?! 李程玉的身子蜷缩在拥挤的马车里,仿佛忘记了疼痛,喃喃自语道,“陆瑾怀,我欠你的一刀,这样能算我还清了吗?” 马车依旧停在他们下车的地方,燕来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全身而退的陆瑾离,“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找住的地方,等下我去买药和麻布!”陆瑾离解下自己的外裳,草草的裹在了李程玉的大臂上,大臂整个被陆瑾怀的利刃刺穿了,夏日单薄的外裳几乎于事无补。 李程玉睁着眼睛,感觉到天旋地转,好像三魂七魄都被人抽走了,“阿离,我好累。” “长姐,你再撑一撑,你别睡!”陆瑾离摇晃着李程玉,“你还有圣旨,一路的艰难险阻就差最后一步了,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一定要留得青山在!再撑一会儿,我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听见“圣旨”两个字,李程玉艰难的摸了摸一直背在身上寸步不离的行囊,还在,她嘶哑着声音问陆瑾离,“池苏御就是陆瑾怀,你知道的吧?” 陆瑾离当然知道,但是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不管他是陆瑾怀还是池苏御,昨日要杀自己,今天要杀李程玉,都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该庆幸还是难过 经商,医术,这些从前被父皇说是不务正业的东西,没想到在陆鹤元一朝登帝后,全都派上用场了。不知道如果先帝九泉之下有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陆瑾怀的那柄剑虽然利,但是却是脏的,从前每次用过后,他都会小心翼翼的把剑刃擦拭干净倒还好,但是今天陆瑾离亲眼所见,他抽出那把剑已经被血浸的发的污绣,这样直接穿破了李程玉的胳膊,如果不清理,伤口在这样的燥热的天气极易溃烂甚至丧命。 陆瑾离从药材铺买来了四十余种药材,先从中取了雌黄雄黄丹砂等近二十味药材熬煮,滤过残渣,取了一块细绢布在里面浸泡。 “长姐,你的伤口要先处理,会很疼,你要是忍不了就咬我胳膊。”陆瑾离从残渣里面取出浸的发棕的绢布,面露不忍。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李程玉平静地躺在床上,紧闭着的眼珠稍微动了动,这已经是她最后的力气了,大概是知道了的意思。 屋中浓烈的血腥气,让陆瑾离想起了母妃临死前棠宴宫中的味道,因此他内心更加痛苦,手上的动作也更加小心。四哥已经失了心,他决不能,决不能再看着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就这样撒手人寰! “燕来,给我找把剪子来。”正在按照陆瑾离的吩咐满头大汗捣药的燕来放下手中的木槌,这才想起来他们现在住的是一处废弃的荒宅而不是客栈,急急忙忙跑出去,却跑了许久都还是没跑出个尽头,最后还是想起来在他们买来的马车下面放着一把用来修剪马毛的剪子。 燕来把剪子递给陆瑾离,担心的咬着下唇看着陆瑾离把李程玉滴血的衣服剪开,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伤口就已经开始发黑。燕来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这样大抵是很不好了。 “你去捣药,等下我处理完伤口,药必须要尽快跟上。”陆瑾离目不转睛盯着手中的剪子对燕来道,燕来注意到,他为了小心翼翼的避开李程玉的皮肉,光是剪这几下就已经满头大汗了。 燕来点了点头,退到一旁捣药,但是心已经被高高的悬起来了,一边捣药还是忍不住看向他们。她看见陆瑾离把李程玉的衣服剪开后,拿起那块浸的发棕的细绢布,慢慢的往李程玉的伤口处移过去,在他把绢布上的药汁滴几滴在李程玉的胳膊上时,她就已经开始痛苦的躲避了。手臂上腥红的伤口,把李程玉的冬日寒月一样苍白的脸衬托的仿佛是透明的。 陆瑾离不是在给李程玉擦伤口!当燕来看明白陆瑾离要做的事情时,好像自己都感受到了彻心彻骨的疼痛那般疼得发抖。陆瑾离把那块细绢布从李程玉胳膊上的伤口里穿进去了! “啊——”李程玉的眼睛骤然瞪得像是诈尸一般,疼的让她连自己的身子都感觉不到,只能感受到传来痛处彻骨的手臂,细绢布穿过手臂,好像是烤得灼热生了锈的铁刀在皮肤上缓缓割开。手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陆瑾离捆在铁网上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来看见李程玉的身体因为疼腰拱出了一道难以形容的弯度,身上的骨头都随着她的动作在变,以腰弯成了一道人形拱桥。陆瑾离怕李程玉精神错乱会咬舌,手一直放在的嘴里,但是她半张着嘴巴,连咬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李程玉就像是霜打了的梅花,重重的跌在稻草堆成的床上,她那样瘦小,却发出了脊骨透寒的声音。 燕来放下手中的药草,想过去探探李程玉的呼吸,却听见陆瑾离仿佛从头颅里喝出的一声,“捣药!别停!” 李程玉疼的昏死过去了,但是额头上的汗珠就像是落了雨一样打湿了额发,一旁给他处理伤口的陆瑾离也没好到哪去,整个后背都浸透了。燕来抱着手中的药舀子,哭的像个泪人。 燕来这才知道为什么陆瑾离说不能住客栈而是找了这处荒僻的草屋,李程玉嘶吼的声音太大,他一定是怕引人注意。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曾经皇朝中身份崇高的两个人,却在这个杂乱的草屋里如此狼狈不堪。 屋子静的像是一滩死水,只有燕来手中的药舀子发出有序的碰撞声,像是黑白无常来索命的声音。 “燕来,把药给我!”陆瑾离喘着粗气,连头上湿漉漉的汗都没来得及擦一下。 燕来把已经凿的细碎的药递过去,走近了她才看见穿过李程玉手臂的那条绢布已经被黑血浸透了,滴答着的血不是水状的,而是粘稠的,像是鼻涕。最让燕来难受的,是看见上面爬着无数条令人作呕的肉虫。 陆瑾离把草药均匀的敷在李程玉的手臂上,裹了一层麻布后,累的一头倒在了旁边。 “阿离!”燕来惊呼出声。 “我没事。”陆瑾离累的气若游丝,“但我大概要睡一会,你记得看好长姐,千万不能让她起了高热,如果起了高热,一定要把我叫起来。” 燕来像小鸡啄米一样点起了头,在陆瑾离睡着的时候寸步不离守在李程玉的身边,时不时伸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 到了夜里,李程玉的呼吸变的逐渐平稳下来,额头的温度也正常,渐渐的她的嘴巴有几分干裂,燕来确认了这周围没有人也没有野兽后,打了火折子去外面寻寻觅觅,找到了一条小溪流。 虽然是一个荒废了的破院子,但还好还有一个残碎的瓷碗,燕来把水装在碗里,在屋外搭了一个临时的小炉灶,把小瓷碗里的水煮开,才一口一口的喂到李程玉嘴巴里。 喂了几口水,燕来这才觉得困了,迷迷糊糊的坐在地上打了个盹儿。到了半夜,她忽然感觉什么东西烫到她的手了。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搭在李程玉的额头上! “阿离,阿离不好了阿离!”燕来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不管不顾的推了推从傍晚就一直睡到半夜的陆瑾离。 陆瑾离也是累极了,这里到了半夜万籁俱寂,一点光都没有,加上他又累,睡得格外死,沙哑问道,“怎么了?” 燕来自责又担心,“程玉发了高热!已经烫到不行了!” “什么?!”陆瑾离瞬间清醒过来了,眼睛瞪的快要从眼眶脱落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池苏御的破绽 屋中没有水盆,陆瑾离和燕来两个人来来回回去外面的小溪流里洗麻布敷在李程玉额头上给她降温,忙活了一整个晚上,天蒙蒙亮时,李程玉的烧才终于算是退了下来,但是燕来和陆瑾离也都不敢再睡了。 陆瑾离从行囊里掏出来一张银票交给燕来,“去买些肉,等长姐起来让她吃些荤的补一补身子。” 但是燕来没接,“咱们住的地方偏,市集指不定在多远的地方,太危险了,昨儿个夜里打水的时候我看见好几只野兔子跑来跑去的,要不然咱们一起去逮一只?” 陆瑾离想了想,觉得燕来说的有道理,“你还是在这看着吧,我去就行了。” “嗯,也好。” 陆瑾离这一去逮兔子竟然就没了个钟点,眼看太阳从还没升起一直到都有了落日的余辉,陆瑾离就像消失了一样。 最近发生在幽州危险的事情太多,再来之前陆瑾离说过陆瑾怀要杀他的,让燕来的心里难免起了不好的联想,可是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还在昏睡的李程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中来回踱步。 谁知道又过了一会儿,落日的余辉变的金灿灿的时候,陆瑾离竟然像变戏法似的又回来了。只是要不是他脸上的泥和头上的稻草,光凭他那一身滴答着不知道是水还是汗的衣服,燕来还以为他去游了一天的水。 燕来眨了眨眼睛,绕着陆瑾离走了一圈,看着他空空两手,问道,“兔子呢?” 陆瑾离一脸沮丧的模样,“唉,别提了,那哪是兔子,比狐狸都精,比马跑的都快!” 燕来明白了,合着陆瑾离是白忙活了一天,光跟他自己较劲了,要不然说他们这些天潢贵胄四体不勤呢!燕来憋着笑,和陆瑾离互换,自己出去补兔子了。 过了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燕来手里抓着一直比她小臂都长的兔子的耳朵回来了,陆瑾离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燕来喘着粗气把兔子交到陆瑾离手上,她伺候李程玉这么久,其实几乎也没有抓过动物,尤其是这田间的野兔确实难抓,这样一来好像也怪不得陆瑾离了,“阿离,您去杀兔子吧,我得歇一会儿。” 陆瑾离一把攥住兔子耳朵,看了看气喘吁吁的燕来,又看了看瞪着腿的小兔子,一咬牙,给了兔子一巴掌。 燕来,“” 燕来,“?” 陆瑾离尴尬的用扇巴掌的那只手挠了挠头,发出尴尬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声,“哈哈,哈哈,不是这么杀的,对吧?” 燕来快晕了 “水”就在燕来伸手要去接兔子的时候,李程玉醒了。 陆瑾离一惊手一松,兔子双腿落地的瞬间,就再也抓不到了,但是这个时候再也没人去管什么兔子不兔子的了。 燕来喜极而泣,去端过来已经烧好晾凉了的瓷碗过来,“哎,水来了,水来了。” 李程玉想抬手,忽然扯到了伤口,疼的她呲牙咧嘴,五官都拧在一起了。 看见李程玉醒过来,陆瑾离再度问了一次那个昨天他们来广成郡就问过的问题,“长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程玉的脸色比晨间好了些,渐渐有了红润,她抿了一口燕来喂来的水,沙哑道,“去找池苏御。” 燕来听见这个名字,手中的碗没抓住一斜,险些整碗扣在李程玉身上。 陆瑾离强撑镇定,他觉得李程玉不会如此不理智,试探着问道,“去干嘛?” “昨日我与燕来躲在他府中后面的石壁时,看见上面池府在买丫鬟,当时还不知道池府是何许人也,如今看来,我与燕来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混进去。”李程玉答的行云流水,好像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通知他们,并不是与他们在商量。 “长姐你疯了,还要去找他,还要给他做丫鬟?他要杀我们啊!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四哥了!”陆瑾离痛苦的把手扣在头上,十分不理解李程玉的做法并且试图阻止他,说话也开始冲动起来,“长姐你是不是想四哥想疯了,想和他一起去死?” 李程玉看了一眼陆瑾离,又看了一眼同样面色不解的燕来,“你们真当他不是陆瑾怀?” 陆瑾离眼睛猛的一亮,却又因为想起了什么,渐渐又暗淡下去了,但是他与燕来都微张着的嘴巴,无声的透露着两个人对李程玉这句话的不解。 “他是陆瑾怀,不仅我们知道,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后来看到的丛丛也知道。”李程玉淡淡道。 陆瑾离显然是不同意李程玉的话,眼睛有意识无意识的看了几眼李程玉胳膊上的伤口,“可是如果他是四哥,且他又完全有意识,怎么可能不由分说的就要杀我,又要杀长姐你呢?长姐这些你可是亲眼所见啊!” “池苏御的身手你看见了,陆瑾怀的身手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他们二人,不,他们本来就一个人,真的想要治你于死地,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与我说话么?”李程玉的声音不大,但是听的人如梦初醒,“你说,他为什么姓池?因为池水可以掩盖陆地,御是冯虚御风的御,意指无所凭借,也能逆势飞翔,出自陆瑾怀书房里摆在最上面的《前赤壁赋》,来自苏轼。他这个名字打的,也是覆了那座背叛他的国家的主意。” 李程玉说的一切都有理有据,但是陆瑾离还是有一点不明白,“那四哥又是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们?”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虽然看着威风凛凛,坐拥一个宅邸,但是应该是被人控制监视着,才不得不做出那样有背他心的举动。”李程玉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又看向面色逐渐明朗的陆瑾离,“所以我才必须要进池府查出个究竟。况且想要名正言顺的覆了那个狼心狗肺的皇朝,陆瑾怀也需要我身上的圣旨。” 李程玉的分析天衣无缝,听的陆瑾离一愣一愣的,也不阻止她了,呆呆的问一直与他们在一起甚至还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李程玉,“长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第一百九十章 眼熟的大街小巷 “手臂离心口那么近,如果不是他不动声色的躲开,那一剑应该是直插心口的。”李程玉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的不忍,“他口口声声那么想杀我们,却处处留有一线生机生怕我们逃不掉,他不是装的,又是什么呢?” 陆瑾离倒抽了一口凉气,缓缓点了点头,想想以他自己体力,四哥要杀他简直跟碾死蚂蚁一样容易,“原来是这样,亏我与四哥从小一同长大,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李程玉摇了摇头,“正是因为你从小与陆瑾怀一同长大,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幅骇人的模样,才会一时被他吓住,不怪你。” 听到这,陆瑾离疑惑的歪了歪头,“那长姐你不是也没见过四哥这幅模样吗?怎么还能这么冷静的分析呢?” 李程玉愣了一下,她虽然没见过陆瑾怀这幅虚张声势的模样,但是她前世总能看见陆瑾怀真正厌恶一个人的模样,是疏离的,是冷漠的,是没有一句废话杀人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 陆瑾怀在吓他们走,李程玉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不知道他心中有多少苦衷和难言之隐,要他一个人生吞。 “明日一早我们便走吧,去再去一趟广成郡。”李程玉强撑着坐起来,一天一宿的躺着又粒米未进,有些头昏脑胀。 以丫鬟的身份混进池府主意好是好,但是却不适合现在手就像残废的李程玉,陆瑾离知道她心急,但是仍要劝她,“进池府的事情先缓一缓,长姐你先把伤养好,不然也进不去。” 李程玉看着一脸担忧的陆瑾离,刚想说就这么办,话还没说出来她脑子忽然就像被击中了一样,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不行,现在就去!” “现在?”燕来看了一眼外面高高挂起的一轮弯月,和陆瑾离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对李程玉行为的不理解,劝阻道,“太晚了吧,不要说身子撑不住,这一天了连饭都还没吃上呢,明天去也来得及呀!” “来不及了,先上马车,路上跟你们解释!”李程玉挣扎的下地,每走一步,手臂上空洞的窟窿都传来钻心的疼。 陆瑾离叹了口气,燕来急得直跺脚,却也只能一起跟上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李程玉坐在马车里焦急催促着,如果不是现在她手上有伤动不了,怕是直接要抢过陆瑾离手里的缰绳了。 耳边呼啸而过尖锐的风声,陆瑾离的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已经很快了!” 这样快到眼前所有的景物都是一闪而过的速度,连身子好好的燕来都要颠吐了,不知道身受重伤的李程玉是有多大的信念才撑下来的。 马车驶入广成郡,停在了池府附近,李程玉一行人下车,眼前出现了让陆瑾离和燕来嘴巴惊得都闭不上的场景。 偌大的池府大门敞开,哪怕隔得很远也能看得出来里面空空如也,府外只剩下两三个管家模样的人在清点最后剩下的东西。看样子如果李程玉他们来的再晚一些,这些管家也要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夜晚叽叽喳喳的蝉鸣声好像陆瑾离此刻疑惑不解又复杂的心绪,搀扶住李程玉摇摇欲坠的身子,“怎么会这样?四哥呢?他们这是要去哪?” 李程玉手臂上的伤口经过颠簸哪怕隔着厚厚的药粉和绑了几层的麻布都渗出血了,气息紊乱道,“我们太莽撞了,大概是被陆瑾怀身边的人发现了异常,他们怕我们的出现会打乱他们的计划,紧急从这里撤离了,应该是从昨日我们走后他们就开始行动了。” 燕来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我们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晋王,难道就这样再度渺无音讯吗?” “当然不行。”李程玉的声音微弱语气却笃定,“这帮剩下兜底的人一看就是刚进池府伺候没多久,没什么警惕心,否则也不会任由府邸的大门就这样开着,也就是我们都没什么功夫,现在但凡冲出来一个三脚猫,都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他们灭口了。不过对于我们这是好事,跟上他们,就一定能找到陆瑾怀他们的下落。” 陆瑾离点了点头,等到这群管家清点结束,把府邸大门关上以后,跟燕来一起,把李程玉搀扶上了马车。毕竟伤口是一个血窟窿,李程玉怎么呆着都是不舒服的,马车太小又躺不下,只能憋屈的蜷缩起身子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腰间,半死不活的她还不忘叮嘱陆瑾离,“一定要小心。” 话一说完,失血过多开始虚弱的李程玉就昏死过去了,燕来一惊,连忙和陆瑾离交换了位置,剩下的药都在马车上,陆瑾离就在颠簸的马车里重新给李程玉捣药换药。 等燕来看到路之后,才发现情况其实比李程玉想的还稍微顺利一些,池府遗留的东西还有不少,所以管家们先后坐了有七辆马车,后面的四辆车上面只有车夫,而最后一辆马车几乎已经看不见头辆马车的身影了,因此他们这样小马车虽然轱辘声音大到有回声也依然不会被发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等到陆瑾离把李程玉手臂上的麻布解下来的时候都吓傻了,最外面渗出来的只是粉红色的鲜血,到里面竟然是乌黑的血色,伤口黏黏糊糊的夹杂着血和脓,皮开肉绽的手臂上一点痂都没结上,他甚至都无法想象,这一路上李程玉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在催促他。 重新给李程玉换药,她哪怕昏死过去了,也疼的蹙眉,汗珠不止。 四哥,如果你再度见到我们,有什么样的困难和我们说好不好?别再这样对我们了。至亲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李程玉再聪慧理智也只是个弱女子,陆瑾离真怕有一天她会忍不住,会跟着父皇去了,毕竟,那也是她的生父。 池府的人忙着赶路,一路未曾停下,燕来就这样跟着一宿,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看见他们有停下来的迹象了。她停住马车,忽然觉得眼前的大街小巷有些眼熟。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斜芙阁和池允南 陆瑾离感觉到马车停下来了,掀开轿帘看了一下四周,在燕来反应过来之前脱口而出,“这不是上清郡吗?” 话一出口,陆瑾离自己都察觉出了几分阴谋的味道。丛丛是从山脚下救他出来的,等到他伤好之后便以上清郡是国都经济昌盛之由把他带到这里来,现下陆瑾怀又带着整个府邸的人,又正正好迁到上清郡,陆瑾离并不觉得这是巧合,至于丛丛在其中担任了什么样的角色与身份,恐怕里面会牵扯出更大的阴谋。 陆瑾离等人在离池府不远处的客栈里面住下了,不知道是贺老板压根没报官,还是这座城池在经历过与大雍的一役还没有复苏过来,陆瑾离观察过,大街小巷上并没有他们三个人的通缉令,后来陆瑾离找燕来借了个胆儿从官府门前走了一圈儿,还是没人认出来他,于是他们三人就明目张胆的住下并同时观察着池府的动向。 不出半月,池府在上清郡的府邸重新规整完毕,又重新出了要丫鬟的告示,也正巧,这时候李程玉的手臂开始慢慢结痂了,虽然还是会一直流脓。 李程玉让燕来在自己脸上给画了个比鼻孔还大的痦子,又拿胭脂在眉骨和夫妻宫处扫了一大片好像胎记似的红,对着铜镜里面新鲜出炉的丑女打趣道,“亏着阿离又花时间又花银子的给我治脸,早知道还不如丑着,一摘面纱就认不出了,还省事。” “可不都怪我,当时要早知道你是我姐姐,谁愿意管你啊!”陆瑾离不甘示弱的反击李程玉的好了伤疤忘了疼,然后表情才严肃下来,对即将出门去池府的李程玉叮嘱,“真进去了多和燕来学着些,手脚麻利点,别回头四哥面没见到再被人家赶出来。还有,避着点丛丛,虽然你们只见过一面,但是还是小心点以防万一,燕来没关系,丛丛那天压根就没看见她。至于我给你们的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用,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李程玉点了点头,对着铜镜再三确认自己都快认不出来自己的时候才出门,“知道了。” 池府大概是急着用人,因此开的价格格外高,别家月钱十钱,他家月钱三十钱,自然是引得上赶着来的姑娘们络绎不绝。 几轮筛选,淘汰下来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李程玉和燕来竟然还都被选上了,倒是省了一笔贿赂的钱。燕来不用说,从小就在相府里伺候着,手脚麻利又勤快,是个不二的人选,至于李程玉被选上的原因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单纯就是因为丑,放在晋王府里放心。 这个原因若是别人听了也许要自卑一阵子,但是李程玉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陆瑾怀向来坐怀不乱,所以要丑女绝不会是陆瑾怀的想法,至于说到放心,李程玉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宓姬。 怪不得前世宓姬进了晋王府后,进来的丫鬟就一批不如一批,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李程玉还傻乎乎的以为是自己常年不见人不分美丑了,原来原因在这啊。也就是因为这,陆瑾怀自宓姬之后再也没有纳过妾,毕竟那时候能进晋王府让陆瑾怀挑选的都明里暗里先过了宓姬这一关,但凡有点姿色的连晋王府大门往哪开都不一定看得见,至于那些尖嘴猴腮的,哪怕陆瑾怀不是见色起义的人,也看不见去。 只是如今宓姬已经能到可以操持陆瑾怀家事的地步了吗?那他们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脑海里浮现出前世他们二人在晋王府里旁若无人有说有笑的模样,李程玉的心口猛的一紧。 与此同时,幽州上清郡里又新开了一家裁缝铺,名唤斜芙阁,一开张就引得了方圆百里的姑娘争先恐后的抢布裁衣。斜芙阁里面有个桃花眼的少年掌柜,名叫池允南,允恭克让,明烛天南,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被他那一眼就勾了魂儿,就差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直接跟着银子送到掌柜的手上了。 当时李程玉听见这名字扑哧一声就笑了,揶揄陆瑾离是有多懒啊,直接拿了大雍的斜芙阁名字来,要不是自己给他取允南,是不是他还就打算直接叫池瑾离了? 进了池府以后的日子和李程玉想象的南辕北辙,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凭借丑女的身份直接分到陆瑾怀身边,这样一来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可是连从小就分给李程玉的燕来都不知道,她们竟然进来都是最下等的丫鬟,要从苦力做起,连主子面都见不到。 一连几天,李程玉和燕来一个被分配在伙房里,一个成了浣女,二人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会碰到一起之外,平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事情坏就坏在,李程玉的手是不能做重活的,她挨了那一刀,伤筋动骨,一只手就像废掉一样,从来没有抬起来过,也是因为这样,让本来就对粗活一窍不通的李程玉雪上加霜,做起活来比别人慢了不少。 到了晚上,李程玉和燕来拿着药包偷偷跑到没人的墙角下涂药,每一天,李程玉都会因为做活慢身上挨不少棍伤,新伤旧痕加在一起,身上竟然没有一处好地方,燕来一边涂药一边哭,“程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逃吧。” 冰凉的药膏涂抹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又疼又痒,李程玉一边吸气一边低声道,“还能再忍一忍,况且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再退缩前面的苦我不都白吃了吗?” “谁在那边?”她们两个正涂着药,李程玉衣裳还半敞着,忽然听到了丛丛警惕而危险的声音。 李程玉惊慌失措看了一眼声音的方向,却不料和一双幽深的眼眸撞了个满怀,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一丝惊讶,隔得太远,李程玉不确定自己看的是不是对的。 “夏天蛇多。”池苏御波澜不惊的转过头淡淡道,“要不要回去?” 丛丛听见蛇,吓得花容失色,身子一软跌进池苏御的怀里,“你抱抱我,我好怕。”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月光明亮如白昼 池苏御的身子不动声色的微微侧了下,让他身边的丛丛扑了个空却不显得刻意,“先回去吧。” “好,听你的。”丛丛柔柔道,听不出一点不快,就像前世在晋王府里她无数次向李程玉行礼那样软糯。临走前,她又往李程玉这边的草丛里面看了一眼,确认真的没什么异常,才跟着池苏御回了厅堂。 地面变的软软的,走的李程玉颠三倒四好像喝醉了,受伤的那只胳膊随着她走动的颠倒摇摇晃晃,像是折了。 燕来知道李程玉看到丛丛扑向晋王的时候一定难过极了,“晋王认出您了啊,是晋王不让丛丛追究,我们才能逃,晋王心里是有我们的,程玉你别难过了,开心点。” 临回到卧房前,李程玉就像力气没抽走了一样落魄的蹲在地上,“我知道啊,我也知道啊,可我还是好难过啊。” 从前以为最痛是烈火焚身,可谁曾想这情关似战场,明知是死路,却不到万千穿心不可回。 池府没有管事的姑姑,只有那几个从广成郡跟过来的几个老管家,负责看管丫鬟的也是其中之一,他叫骂着,“丑姑你又去找哪个野男人了!” 他们不喊她的名字,只管她叫丑姑,总欺负她手脚不方便,这回真被抓到错了,棍子就像雨点一样打在李程玉的身上,可她这次却忘了躲。有一下子打在李程玉手臂的伤口上,疼得她发出了小兽的嘶吼声。 李程玉的嘶吼和燕来哭劝惊动了房中睡着了的丫鬟,丫鬟们和李程玉相处看她不爱说话,也总爱把脏活和累活分给她欺负她,她也傻乎乎的全认下来,因此也有不少人以为她脑子有问题。然而到了这时候那帮欺负过她的人也没要想着出手帮她,纷纷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连觉都不急着睡了。 “捂着她嘴呀!”其中一个丫鬟笑嘻嘻的摆了摆衣服袖子,“别吵到池公子和夫人睡觉了!” 李程玉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地上猛的翻起身冲到那个丫鬟面前,她认得那个姑娘,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丑姑这个名字就是她先叫出来的,李程玉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揪住她的领子,“你再说一遍,谁是夫人!” 不知道从哪流出来的血顺着李程玉的手抹在丫鬟胸前,吓得她面露惊色,尖叫着把李程玉推开了,“疯了,疯了这丑女疯了!官家你可要好好教训她!” 李程玉力气不多,被她推了一把连连后退,忽然在感觉自己在快要摔倒的时候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周围哄闹着的丫鬟和官家也瞬间安静下来,李程玉心口一热,“陆” 不是陆瑾怀,陆瑾怀的手臂要比他的更精壮,李程玉回头,看见了另外一张熟悉的脸。 “堂当家的,是不是我们半夜教训丫鬟吵到您睡觉了?我该死,我该死!”官家阿谀道赔笑,一边说一边还装模作样给了自己两巴掌。 “子堂”燕来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张曾经无数次与她斗嘴然后消失的脸喃喃出声,两只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与此同时她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你是人吗?还是鬼魂?” 子堂不知道是没听见燕来说话,还是不想理她,看也没看他一眼,把李程玉扶稳后冷冷的盯着管家,“就这两巴掌?轻了点吧?” 管家愣了一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丑姑什么本事怎么就让二当家的替她出头了,咬着牙给了自己清脆的两个嘴巴子,刚要向二当家的复命,还没张口听见一声浑厚的“我来吧”,耳光子就像雷鸣一样铺天盖地的朝他脸上打过来了。 这下子看热闹的丫鬟发觉好像出事了,怕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自己,纷纷避开这个是非之地,躲回卧房里去了。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听好,从今往后,如果我再看见、听见你们谁欺负她,别怪我不客气,想试的尽管来!”子堂的巴掌越来越没章法,管家的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脸的问题,是上半身都快没直觉了。不管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是他打人的声音,都清晰的传到后院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子堂走后,管家两眼眼冒金星,晕倒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妈耶,真让我说中了,丑姑的野男人是堂当家的!” “公子,那不懂事的管家又欺负人了,不过您放心,我已经替您教训他了,保证他不敢再犯。”从后院回来,子堂就跑到前堂复命,毕竟是公子让他去看一眼。 池苏御蹙眉,看着后院的方向叹了口气,“嗯,后院实在是太乱了,明天你清点清点,没用的人都遣散了吧,记得多给她们些银钱。” 子堂拱手,呆了半晌才道,“公子真的决定了吗?” 池苏御点了点头,像是逃避一样不再看子堂一眼,紧攥的拳头在子堂退下后才松开。 丛丛打帐帘后面走出来,体恤地抓着池苏御的大手,自责道,“都是我没做好,还让你为了后院的事情费心。” “不怪你,人多心便散。”池苏御把丛丛的手拿开,淡淡道。 丛丛垂着眼睛,盯着那只被池苏御拿开的手,神色落寞,“在这偌大的府邸里,你我二人看着风光无限,实则中有多少身不由己只有彼此知道,尽管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吗?” 陆瑾怀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丛丛看见的只有他眼中的无助,“我不是不愿意,是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不想就这样与你不明不白,白白糟蹋了你的名声。” “我不在乎。”丛丛因为这个答案脸上露出了娇羞的笑容,善解人意的摇了摇头,“只要是你,我便愿意,哪怕你想起来之后,再也不记得丛丛。” 说着,她吹灭了房中唯一一盏蜡烛,在黑暗中缓缓抬起藕臂,解开了纱衣上唯一一个盘扣,薄若无物的纱衣顺着她的胳膊像是看得见的水,划落在地上。月光明亮如白昼,照在地上那件正红色的纱衣上,像极了大婚当日新娘的喜服,一切都如此的天缘凑合。 第一百九十三章 幽州皇宫的细作 池苏御别过脸,借着明亮的月光给丛丛把纱衣匆匆披上,“丛丛,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不会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失.身的。” “我说了我不在乎啊!”丛丛的声音我听犹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挣扎着,可是池苏御的手就是牢牢的箍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池堂!”池苏御冲着屋外喝了一声,池堂听见急匆匆破门而入,衣冠不整的丛丛这才彻底停下来动作。 丛丛不等池堂驱赶,从池苏御的屋中含泪跑出去了,屋中只剩下从她身上飘出来的一缕暧昧粉香。 等到屋中只剩下池堂和池苏御时,池堂极为小声在主子耳边问道,“主子,您就这么肯定那人是王妃吗?会不会夜太黑认错了?” “不会的。”池苏御笃定道。 那双惊为天人的眼睛,在他面前哭过也笑过,却很少像今晚这样惊慌失措,他看见的时候心都要碎了。虽然他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是他不能让她有一点危险。哪怕从此以后生生不见,也要保她岁岁平安。 池府虽然是民间宅邸,但是四周的重兵把手已经森严到甚至路过不少百姓都会猜测是皇上微服住的地方。 红衣女子一路跑回自己的卧房,被一个看上去最为孔武有力的守兵拦下来了,“怎么样了?” “还是不行。”红衣女子摇了摇头。 “你的时间不多了,别让主子失望。”守兵言语中透露出威胁的气味,不像在同女子说话。 红衣女子皱了皱眉头,好像是对他有些不满,但是却不敢真的发作,恨恨道,“你们要看住的人是陆瑾怀,不是我!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我是需要你协助我才来找你的!你们明天再对我狠一些,一定要让陆瑾怀亲眼看见,我有把握能让他对我能怜香惜玉。” “知道了。”守兵不屑的勾了勾嘴角,毫不客气道,“相貌平平,心计倒是不少,在下佩服。” 红衣女子瞪了他一眼,回屋,把门关的震天响。守兵以为她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殊不知回了屋的丛丛,满脸都是咬牙切齿的屈辱。她自己主动献身,陆瑾怀竟然不要,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耻辱! 但是她有信报,陆瑾怀原在幽州的王妃被大火烧了脸,模样更是惨不忍睹,只能以面纱示人。她虽然长得不算出众,但再怎么样也比他那毁了容的王妃强。再者说,她还有娇柔的身段,她不信,这个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对她能丝毫不动心,除非他是木头! 现在缺的一定只是一点点火候,等到干柴烧成烈火,就算陆瑾怀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她恐怕都已经怀上他的骨肉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到时候再想甩掉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在丛丛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让陆瑾怀亲手杀了陆瑾离,这样杀了自己弟弟的他就再也没有脸面回大雍,而必然归顺与幽州。上一次陆瑾离找到广成郡的时候,要不是陆瑾怀忽然头痛发作,丛丛怕他太早恢复记忆坏事把他拦住了,陆瑾离早就成为他的剑下亡魂了。 后来门口的守卫说晋王妃竟然也找到了池府,丛丛怕他们刺激到他的记忆,连夜搬到了上清郡,这样也离宫中近了些,消息往来更加方便。但是同时,丛丛安排了数百兵马在广成郡搜寻陆瑾离等人的下落,只要看见人就一定要活着带到上清郡来。 丛丛,是幽州皇宫培养的细作里,最优秀的一个。 而令丛丛没有想到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瑾离等人不仅和他们同在上清郡,甚至她今天还在池府与晋王妃擦肩而过而没有察觉。 一轮弯月冷清如水,池府里有数双眼睛盯着它,一夜都没合上。 第二日天还没亮,李程玉便起床要和其他伙房的丫鬟们一起去给主子做饭。 “丑姑,你帮我取那根烂香蕉来,然后记得去外面买几根新的屯着。”池苏御的近身丫鬟澄娘来取早膳时交待道,然后她笑着与其他丫鬟打成一片,“你们说池公子怪不怪,好大的一个人,居然爱吃长了斑的烂香蕉,这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这话别人听着一乐便过去了,但是李程玉却知道她们听不出的一层含义。 他不爱吃烂香蕉,记得自己在王府里当他面吃烂香蕉的时候,他还气得从自己手里抢过去给扔了。 身上的新伤旧痕还没好,李程玉走的格外慢,昨日起哄的那个丫鬟看到了冲着旁边人努了努嘴,“喏,看见了吧,人家这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攀上了堂当家的,做事情更不用急了,跟咱们不一样!” 李程玉咬着牙,从厨房里面拿香蕉出来,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她那一眼,威严端庄,竟不像是伙房一个丫鬟能有的眼神,哪怕是丛夫人,也不见得能有她这般贵气,把丫鬟吓得一哆嗦,心虚道,“您看什么看,我指名道姓骂你啦?见过有人捡钱,还没见过有人捡骂的。怎么了,你这就委屈,要去告状啦?” 旁边人拽了拽她的袖子,提醒她少说两句。不过她敢这么说话,就是断定了如果丑姑去告状,这帮小姐妹也会站在她这边,在堂当家的面前说丑姑含血喷人。想到这,她忽然巴不得想让丑姑去告状,这样堂当家的也能注意到她,她至少比丑姑有姿色,没准能就此取代丑姑呢。 就在她小心翼翼靠近丑姑的时候,看见远处堂当家的身影走过来了,小丫鬟灵机一动,在丑姑面前虚晃了一手,丑姑没反应过来,伸手挡在自己身前,小丫鬟顺着丑姑抬手的动作,尖叫着跌倒在地上,吸引来了周围不少丫鬟。 “怎么了这是?”池堂一过来,就听见后院伙房闹哄哄的,心想主子说的可真没错,这边人可真是多! 小丫鬟手一伸,指着李程玉委屈巴巴道,“我不过是想和丑玉儿道歉,她就怀恨在心把我推到在地上,手都破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冤家路窄贺老板 池堂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小丫鬟口中的李程玉干的,刚要去呵斥他,看见李程玉只身越过自己,走到小丫鬟身前。 “共事了这么久,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李程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里对她不是愤怒和百口莫辩,而是一种坦然的审视与判断。 “奴、奴婢叫轻烟。”丑姑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以至于小丫鬟没反应过来,竟然开口对着她就自称奴婢。 李程玉巴掌二话不说就甩在她脸上,五个红肿的手指印儿霎时清晰可见,围观的丫鬟们都面露惊色,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丑姑竟然出手如此不留情分,好像主子在教训丫鬟,“轻烟?你也配叫轻烟?” 轻烟,是陈汶清身旁婢女大宝的原名,但是陈汶清年纪小才一直唤她大宝的。想到为了护主而死忠心耿耿的大宝,和她身边枉死的河开,李程玉顿时对眼前的这个轻烟感到一阵恶心。 轻烟被打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骨碌爬到池堂脚边,捂着脸惊恐道,“堂当家的,您可亲眼看见了,丑姑她打人啊!” 李程玉这一巴掌,让池堂想起晋王妃刚进王府时候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还要胳膊拧大腿跟王爷对着干,不禁有点怀念。他左右看了看,后厨竟然没有个瓜子,不然还能坐着小板凳上欣赏,可惜了。 “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女子,本不配我动手教育你,今天触着我霉头,算是你该着了。”李程玉话音不带喜怒,像是讨论晚上吃什么一样平静,却听得轻烟不寒而栗,连带着昨天打过她,现在躲在角落里偷听的官家也是一颤。 巴掌那一下子打的李程玉手心麻麻的,这次再下手,她聪明的抄起身边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轻烟身上,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可别出声,别吵到池公子休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打了几下,身上还有伤的李程玉就累了,为了这样一个落井下石的势利眼儿,李程玉也犯不上真怎么着,随手把棍子扔地上了,池堂本来想等她休息一会儿,可谁知李程玉竟然未卜先知的直接问,“池公子让你来清后院的吗?” 池堂一愣,脱口而出,“您怎么知道?” 认出来就认出来,躲着算什么英雄好汉!有什么问题不能一起面对?! 池堂被李程玉愤怒又委屈的眼神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二当家的,咳了咳,“后院人太多了,池公子让我清一些,清掉的人会多给些银钱,全当是府里给的嫁妆了。” 最后这半句是池堂自作聪明自己加上的,刚一说出口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脖子僵僵的不敢回头看李程玉,后脊梁骨直发凉。 丫鬟们登时又期待又担心,谁还不想白拿钱不做事了!但是毕竟又怕自己没被清出去,被主家发现了有二心,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最后总共清出去的就只有六个人,李程玉和燕来占了两个,还两个明显就是来凑数掩人耳目的,最后两个是轻烟和那个老管家。 轻烟和老管家因为品行不端,一分钱的好处都没拿着,任凭他们两个怎么哭闹撒泼,池堂都充耳不闻,最后烦了,一手提起一个扔出池府大门。 燕来手中的钱袋沉甸甸的,把她两只手臂都坠下去了,她呆呆的看着池堂,“你,真的要哄我走吗?我们” “是池府对不住你们几位!还请姑娘拿着嫁妆嫁个好人家!”池堂打断燕来的话,头也不敢抬的一口气说完便溜了。 池堂带过来的老管家已经在一旁等候她们多时,另外两个被清出府的丫鬟已经满面欣喜的去收拾行囊了。 李程玉拉了拉盯着池堂身影发怔的燕来,低声道,“我们走吧。” 燕来错愕的看了一眼李程玉,满是不敢相信。她们才来这几天,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晋王正面说过话,李程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走了?那一剑白挨了? 这就是燕来所思考不到的地方,李程玉知道池苏御有他自己的考量,她虽然无法理解甚至埋怨,但是池苏御已经下令要把他们清出府,哪怕李程玉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作为丫鬟,她也是没资格多说一句话的,否则一定会引起府中监视他的人注意,惹出本来可以避免的祸端。她们如今已经进了池府,清楚了池府的路线,知道了什么样的时间点哪条线上的守卫最薄弱,日后再偷偷溜进来找池苏御的成功可能性也大了几分。况且,李程玉知道,陆瑾怀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看见那张圣旨,只有看见了那张圣旨,他才能义无反顾的做他该做的事情!可是那张圣旨在入府之前,李程玉为了安全放到了陆瑾离手里。 李程玉与燕来一人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囊出了池府,眼睛一瞟竟然就看到了两个不速之客。正是贺掌柜和从前李程玉以为被自己杀了的打手,还真是冤家路窄! 本来李程玉以为是见鬼了,但是看那打手苍白的脸色,应该是她那一刀没有毙命只是受了伤,那就怪不得上清郡这么久了还没有他们的通缉令,原来压根就没事! 李程玉拍着胸脯松了一口气。 再一抬头,那个险些被杀死的打手正凶神恶煞的盯着她们! 李程玉猛的摸了把自己的脸,她脸上厚厚的胭脂粉还在,打手没那么容易认出来她。 是燕来! 她不动声色的把燕来往自己身后拽了拽,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已经看见她们了,打手低头和矮小的贺老板耳语了几句,贺老板脸色先是一惊,和打手一前一后向她们逼近! 她们现在刚出池府没几步,如果李程玉的身份被贺老板认出来在池府门口闹得沸沸扬扬,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只能放手一搏了,李程玉抓起了自己背上的行囊,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子,如果能击中头部,至少昏过去是没问题的。 但是打手已经从李程玉这里吃过一次亏了,眼睛一闪看见她手上的动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脚踢飞了她的行囊!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汉不吃眼前亏 “跑!”好汉不吃眼前亏,李程玉用没受伤的手抓住燕来,冲着打手与贺老板相反的方向没了命的跑。 在池府里的几天带进去的麻布不够用了,这几天燕来都是用旧衣服剪了给李程玉裹着,没跑出几步衣服就散开了,血顺着胳膊流滴到她们跑过的每个地方,连躲都躲不了! 最后,李程玉和燕来被堵进了死胡同里。 腿短又胖乎乎的贺老板已经被甩出去老远,打手面对曾经的仇人红了眼,一句没用的话也不多说,冲地上抄起一块大石头就冲着李程玉的脑袋拍过来,“去死吧!” 李程玉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但是想象中的石头没有落下来,却听到了燕来震惊的抽气声。 李程玉好奇的睁开眼睛,看见打手的双臂被身后的人单手钳住了,来人再一用力,打手胳膊的骨头发出渗人的“咔嚓”声,连石头也拿不稳掉到了地上,池苏御的右脚微微撤了一步,石头就正好掉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的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打手的脸越来越狰狞,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最后他一松手,淡淡道,“滚。” 打手连滚带爬的火速离开了这条死胡同。 李程玉清澈的眼神里倒影出他颀长的身影,久别重逢竟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半晌,竟然说的是,“你来啦。” 池苏御颔首,“我来了。” 微风扬起,吹散了他披散着的青丝,勾勒出他一张面无表情的俊秀容颜。纵使是千百次见,仍有初见时的心动。 “那你是池苏御,还是陆瑾怀?”李程玉说话时,嘴唇止不住发抖。 池苏御垂下眼睑,直视那双满是委屈的眼睛,磁性的声音道,“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李程玉这些天的委屈,思念,都化作眼泪流淌下来,一只手垂着陆瑾怀的胸口,“你还知道你是谁,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如果今天你没来,我就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池苏御你就没娘子了!” 池苏御一把揽过她纤细的腰肢,才发现她现在瘦的不像样,他久违的声音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耳朵里的瘙痒,“好,都是我的错。”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池苏御耳朵一动,警惕的一把把李程玉护在身后,回头看见了一张错愕到石化的脸。 “四啊不是,陆啊不是,那个池公子,你抱着我家长姐,在,在干嘛?”池允南的眼睛在李程玉和池苏御之间瞟来瞟去,手指也在二人之间不安分的指指点点,眼睛瞪得像铜铃大。 这时候本来就不宽敞的小巷子又跑来了气喘吁吁的第五个人,就是那个怕打手闹事自己要被牵连进去,所以提前跑去通知了池允南的贺老板。 贺老板虽然不认得池苏御,但是看他这一身穿着打扮不俗,面相看着贵气,认定他一定是个有钱人,虽然一时没看懂他和池掌柜的还有身后丑女的关系,却张口就没忍住盛情邀请,“遇到就是客,还请公子来我贫舍坐坐?” 池苏御面无表情的扫了贺老板一眼,在心里思考了片刻,“好。” 贺老板本来一点希望都没抱,见公子这样爽快的答应下来,惊得原地打了一个嗝。 李程玉瞬间领悟到了池苏御的用意,他这样冒然跑出池府,势必会引起府中监视的疑心,只有去到一个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池苏御和他们这些人才不会有危险。 本来今天贺老板刚得到信儿,斜芙阁的池掌柜和原先蘅莲榭的掌柜的是一个人卷土重来,本来带着打手想故技重施去找事的,谁知道赶巧半路出了岔子,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误打误撞的得到这位富公子的青睐,那他岂不是高枕无忧了! 想到这,贺老板乐的肚子直颤。 但是令贺老板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回到他的宅邸,还没来得及招呼,竟然就被捆进了厢房里,还蒙上了眼睛,他们也不偷也不抢,就是占了他的院子说话,隔了太远,贺老板一个字也听不见。 池苏御压低了声音道,“程玉,阿离,我时间不多,只能与你们长话短说,上清郡很危险,幽州人远比我们想象中的狡黠,他们在拿我当诱饵引你们出来一网打尽,你们有多远就跑多远,再也不要回来!” “四哥那你呢!”池允南焦急的抓住了他的手臂,“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现在走不了,如果我现在走了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谁也活不了!你们放心,等你们一安全,我自有办法脱身!” “你撒谎。”李程玉一动不动的盯着池苏御,“如果你能走早就走了,何必要等到我们来?” 池苏御愣了一下,李程玉没给他时间去狡辩,问池允南,“东西拿来了吗?” 池允南会意点了点头,背过大家身把衣裳解开,从最里面拿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出来。 “给他看。”李程玉道。 池允南咬住了下唇,双手把翔云飞龙纹的卷轴交到了池苏御手上,“四哥,做好心理准备。” 池苏御奇怪的看了一向无所事事天掉下来当被盖的弟弟,快速把手上的卷轴打开,看清上面写的字的瞬间,他的手就僵住了,寒意从胸口流向了四肢百骸,等他再抬起眼的时候,方才的担心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杀伐与果断,那个大杀四方的陆瑾怀,回来了。 “现在还回去吗?”李程玉问。 “回去。” “为什么?”这次的李程玉不再是歇斯底里,而是想知道他打算的疑问。 池苏御淡淡道,“既然目的相同,那就借他们的手,攀上幽州皇宫,才好借力打力。” 燕来惊恐的盯着晋王与晋王妃,一个字都没听懂,明明她才是一直跟在李程玉身边的人啊! 临走之前,贵公子对着五花大绑的贺老板淡淡道,“如果今天的事情你敢说出去半分,我让你死无全尸。” 这公子周身散发的寒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怕死的贺老板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他今天算是明白,什么叫引狼入室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奇丑无比的丫鬟 池苏御回到池府,府中已经因为他的失踪乱做一团,一群人中丛丛眼尖第一个看见他,满脸担忧的向他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关切道,“这么久了你去哪了?受伤了吗?” 丛丛装作向他身后瞟的那几眼并没有逃过池苏御的眼睛,他道,“觉得闷了想出去走走,差点走丢了,是一个好心的卖布匹老板把我送回来的。” 被当成工具人一路被池苏御挟持过来的贺老板跟着他来到池府后刚想走,就被一个高壮的池府守卫拿刀架在脖子上了,贺老板脖子又短又粗,那刀就夹在他下巴和肩膀的肉上,又冰又疼。 “你认识他?”守卫恶狠狠的问道,一副敢撒谎他就敢让他脑袋搬家的模样。 “不,不认识啊,他说把我送回来,有人给我钱啊。要不,要不我不要了,好汉饶了我吧!”贺老板擦了一把像小溪流一样的汗,按照池苏御交代的说道,倒不是他讲义气要帮着池苏御,实在是因为这帮人知道他家在哪,钱可都在那,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 守卫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矮胖子的怂样,觉得他不像是演出来的,就把刀抽回来,扔给他一袋碎银子,回了池府。 死里逃生的贺老板打开钱袋子一看,简直少的可怜,坐在路边哭的像个再也瘦不下来的胖子。 “嗯嗯,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想起来什么了吗?”丛丛试探着问道,因为好像池苏御出去这一趟,眼睛里的什么东西变了。 池苏御摇摇头,“没有,我累了,可以让我回去休息吗?” 丛丛看见他的眼神又回到了那副茫然无助的状态,说的话也没变,方才好像是她看错了,笑道,“好啊。” 等到池苏御回房休息后,丛丛低声问那守卫,“莫远,是这样吗?” 莫远正在擦拭沾了全是贺老板汗的刀刃,心不在焉答,“是吧。” “这是主子安排的事情,你最好小心点!如果出了差错,我绝不会保你!”丛丛被莫远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激怒了,咬牙切齿道。 池苏御睡醒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睁开双眼,眼神绝不是刚睡醒的人能有的锐利,“池堂,准备好了吗?” 池堂点了点头,“从前赫威三卫里的人,不论身形还是手脚,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池苏御抬头看了一眼房顶上和杉木融为一体的人影,才闭上眼睛,盖去眼中的狠戾,再睁开时,已经又是那副迷离的模样,池堂往他头顶上洒了几滴清水,他抱住自己,无助的呼喊道,“丛丛,丛丛在吗?” 池堂飞奔出去传信儿了。 丛丛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对襟羽纱衣裳,折纤腰以微步进池苏御的寝室,用羽纱袖口轻轻把他额角的水擦掉,“怎么流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吗?还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池苏御摇摇头,抓住了丛丛的手腕,“今天上街差点回不来,我还以为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丛丛永远都在,不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回来。”丛丛笑的温柔又暧昧,顺势就倒进池苏御宽阔的胸膛里,不安分的在他怀里摇晃着,见池苏御这次竟然没有闪躲,她长袖一挥,灭了屋中摇曳的红烛,“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此生足矣。” 丛丛伸手,解开了胸前的盘扣。 第二日一大早,丛丛是被外面敲门的声音吵醒的,“不用了,下去吧。” “丛丛姑娘?!”池堂在门口的声音很是震惊,“池公子在里面吗?” “他在。”丛丛骄傲的轻声道,门外在听到这个答案后鸦雀无声的池堂,更是让她内心有说不出的骄傲。 她看了一眼躺在她身边衣冠不整睡得正酣甜的池苏御,这个男人真是男人中的极品,哪怕是睡着了,也不妨碍他绝美的容颜一贯精致,头发披散着在床上,更是为他添上了几分别样的慵懒。 这样的样貌,哪怕只是利用,丛丛也没觉得自己亏了。 以前拒绝自己拒绝的不是很正人君子?怎么昨天晚上就像发了疯的公牛一样?丛丛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无声的笑了,果然,男人都是一个样子的,她就知道,自己绝不会输。只是或许是她精神太紧绷着了,昨天竟然半途就有些乏累,难免是美中不足。 昨晚确实把她折腾累了,丛丛想着想着,又睡过去了。等她再度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池苏御的身影,要不是身上还没有褪去的痕迹,她甚至以为那是一场梦。 丛丛穿上鞋,重新穿戴好,一脸骄傲的走出池苏御的卧室,屋外把守的守兵齐齐道,“丛夫人早!” “早。”丛丛的嘴角都快扯到天上去了。 她走回到自己的寝室,莫远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挑眉道,“成了?” “成了一部分。”丛丛压低了声音,却没盖住脸上的得意,“只要他再表出诚心来,便可为我幽州所用。” 莫远道,“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他那个神出鬼没的弟弟,据我们的线报来说,他人应该已经不在广成郡了。” 丛丛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冷意,“就算是把天给我翻过来,也要把陆瑾离找到!或者,他从前在大雍的那个晋王妃,一样可以!” “晋王妃?我看你是想取代她的位置吧?”莫远笑道,看到丛丛又要爆发的模样,他才咳了咳严肃下来,“知道了,我会尽快找到他们的。” 两个人说话间,谁也没注意都草丛里那个昙花一现的玄色身影,来去间,竟没带走一片树叶。 “不过,不是说他的那个王妃是个丑女?可是门童说那天和陆瑾离一起找上门来的可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丛丛蹙眉道。 莫远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或许是他的小妾?他堂堂大雍晋王,有个三妻四妾也正常。” 不对,不是小妾,丛丛的信报里面没有这一条,那么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又是谁呢?不知道怎么的,丛丛忽然想起来池府里赶出去的那个丫鬟,听说就有一个奇丑无比。 第一百九十七章 幽州皇宫里的茶 丛丛找来池堂,向他询问他赶走的那几个丫鬟的下落。 池堂对丛丛的态度一向极其疏远,“我不知道,我只负责给她们发银钱,至于人家住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个丑女,是晋王妃吗?”丛丛试探问道,眼睛一刻都没有从池堂的脸上移开过,所以在她说话后他脸上一块不自然突起的青筋都没有逃过丛丛的眼睛。 匆匆几句话后,丛丛打发了池堂,这时她发现池苏御竟然又出去了,她连忙找到莫远,“找人跟着池苏御了吗?” 丛丛带着人凶神恶煞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路过的百姓无不绕道而行,树丛被夏日燥热的风挂着发出“沙沙”的声响,里面全是阴谋的味道。 “就是这了。”跟踪池苏御的守卫指着一处大户人家的宅邸道。 丛丛上去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人,男人先看见的不是丛丛而是她身边的莫远,一下子冷汗又冒出来了,“哎呦我的娘哎,这是什么风把爷爷您给刮来了?” “滚开!”丛丛毫不客气的把贺老板推到一边,一步跨进宅院里,才发现这座宅子虽然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但是里面却寒酸不堪,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再合适不过了,可见这个主人是多虚荣。而那到处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匹,倒是也不难看出来这胖子是干什么行当的。 丛丛干净利落的从身边守卫的剑鞘里拔出一把利剑,架在贺老板的脖子上,和昨天莫远架的地方分毫不差,以至于还没怎么着呢伤还没好的贺老板就先“哎呦哎呦”的,几个跟过来的守卫都被他这滑稽的模样逗笑了,唯独丛丛依旧怒目而视,“我问你,池苏御呢!” “我的姑奶奶!”贺老板吓得都尿裤子了,“池苏御是谁啊?不过,不过” 丛丛手上又使了几分力气,往贺老板的脖子上又深了几分,“不过什么?” 贺老板没说话,眼睛却不停的往西厢房的方向瞟。 “去搜!”丛丛对着身后的守卫道,她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吓得尿裤子的死胖子,满脸嫌弃的收回了刀跟着到西厢房里去拿人了。 在西厢房里躲着的陆瑾离被抓了个正着,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丛丛看见他心里提着的那一口气忽然就送下来了,“你看见陆瑾怀了没?” 虽然陆瑾离早就知道丛丛不是好人了,但是从前的朝夕相处,丛丛的无微不至,让他真的面对这样的丛丛时还是有几分不敢置信,他瞪着眼睛,“丛丛,你利用我?” “说不上利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丛丛晃了晃方才僵了半天的脖子,说的轻轻松松,“你告诉我你看见陆瑾怀了没?” 陆瑾离两只手被人反绑在身后,但他仍然无所畏惧,盯着丛丛的眼睛问道,“如果我说我没看到,你信吗?” “好,我信。”丛丛笑道,她没有半分觉得愧疚的地方,眼神亦没有闪躲,对着陆瑾离身后的守卫道,“绑回池府!” 只要陆瑾怀能当着她的面杀了陆瑾离,她的大计就算成了,届时她不仅是幽州的功臣,还拥有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夫君,两全其美! 丛丛带着五花大绑的陆瑾离回了池府,可是府中竟然还是没有池苏御的下落,她再度私下伪装的面具,回身抽了陆瑾离狠狠的一个嘴巴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陆瑾离委屈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丛丛,没有叫骂只是淡淡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丛丛被他的眼神骗住了,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是我的错,我不该迁怒与你。” 而此刻的陆瑾离心里在想,呜呜,疼死人家了!人家可是第一次挨巴掌,竟然还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等四哥来救他的时候,他一定要把这份仇报回来! 夜色越来越深,叫了一天的知了扛不住了也休息了,换上了田间的青蛙,发出呱呱的动静。 然而池府却灯火通明,因为他们在等的那个最重要的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屋中能砸的能摔的,已经在几次陆续的坏消息中,被丛丛砸了个稀巴烂。 “没有!废物!都是废物!饭桶!”丛丛假装出来的温柔面具被她自己撕得粉碎,在屋中来回踱步,夜每深一分,她的心就越揪起来一分,揪起她的心是一把生了锈的尖勾,一点一点把她割的呼吸困难。 在外面找了大半夜的莫远回来,脚边正好掉了一块被丛丛杂碎的瓷片,丛丛没拿下池苏御是一说,但是池苏御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可就是另外一说了,他眉头紧锁,毕竟他们多少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再问问陆瑾离,就在这里摔锅砸碗有什么用?” “问陆瑾离有用吗!我和他住了那么久,他就是个傻子!”丛丛彻底的失去理智了,声音大的能穿破房顶,在后院捆着的陆瑾离都能听见,“你有空在这里说风凉话,还不快去找!” 莫远冷冷的看了一眼歇斯底里的丛丛,一言不发的转身再度走出府邸,可是毫无线索,连他是死是活,是不是在上清郡都已经不知道了,在这偌大的天底下找人,跟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时的丛丛和莫远一定想不到,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是幽州皇宫派来监视陆瑾怀的人,可是陆瑾怀现在就带着李程玉,在他们幽州的皇宫中品着他们拼死拼活,却一辈子也不可能喝道一口的好茶呢。 莫远走后,丛丛拿着一把剑去了后院,陆瑾离被绑在大树上一幅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她把剑垂在自己头顶的一根细小的树杈上。 “那根树杈撑不住多久,如果陆瑾怀真的跑了,我也活不成,那你就当我的陪葬吧。”丛丛看着那根摇摇晃晃的树杈,冷笑道。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轻巧身影翻墙而过,把树杈上的剑轻而易举的取下来,若不是听见树杈“咔嚓”的一声,陆瑾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师傅?!”看清来人,丛丛惊讶地叫出声。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赏心悦目陈美人 来者一袭暗紫檀长袍,犀利的眼睛中盖不住尖锐的光芒,陆瑾离一眼没看出来对方是男是女。 来人面白如纸,樱桃小口,手作兰花指,从发根处捋到发尾,妖娆的动作和他干净利落的功夫截然不同,倒是别有一番赏心悦目,然而一张口却是与他外貌不同的男人声,“主子让你拿下陆瑾怀后上报,过了这么久你还没信儿?” “回师傅的话,事情已经成了。”丛丛低头道,陆瑾离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丛丛,慌乱中带有一丝卑微。 师傅?陆瑾离瞬间想起了四哥从前在大雍时候就和他说过的陈美人,幽州暗兵处的首领,此人功夫深厚,用招阴毒,偏偏好似女人般的外表。若不张口,雌雄难辨,一旦张口,虽是男人声却悠扬婉转,丛丛这个的燕语莺声大概不如他的一成。 丛丛果然是幽州的细作,虽然四哥早就和自己说过,但是真相这么赤裸裸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心中难免还是几分苦涩。 “事情成了?那你不给主子来信儿?怎么着,等你把孩子生出来,抱着儿子来请主子喝喜酒的时候再说?用不用我给你孩子备上平安锁?”陈美人说着打趣的话,面色却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冷的像腊月飞雪。 丛丛知道他这幅样子是真的不高兴了,单膝跪地,声音中再也没有她从前的娇嗔,毫不拖泥带水,“师傅,丛丛知错了!丛丛是想等陆瑾怀全然归顺我大雍时再做打算!” “这么说,你是觉得主子的主意是错的,你的主意才是对的?”陈美人眉毛一挑。 陆瑾离本来在听见丛丛喊师傅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多了一份危险,但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人话里话外怎么有点像他把黑锅甩给他撩拨过的姑娘那种感觉呢?这人是来帮自己的?陆瑾离这才想起来四哥临走前说过一定会救他的事情,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陈美人。 妈呀,这陈美人是易容的?是假的?是四哥搬来的救兵? 想到这,陆瑾离扭了扭被绳子捆的生疼的身子,提醒道,“你别跟她说那么多了,抓紧时间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你也配和我说话?”陈美人头也没回,给尽了陆瑾离讽刺。 陆瑾离傻呆呆的愣在原地,不明白对方玩的这是什么套路。 丛丛还单膝跪在地上,细小的石头子儿硌在她的细嫩的膝盖上也一动都不敢动,“师傅,丛丛不敢以为自己是对的!只是” “不敢以为自己是对的还这样做,便是不忠。”陈美人垂下眼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陆瑾离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就看见他的身影就像方才飞进院中那样的轻巧瞬间挪到了丛丛面前,说时迟那时快,跪在地上的丛丛在他移动过来的瞬间向后翻了几个跟头,这时候陆瑾离才看见丛丛方才跪着的地方掉下那把方才挂在自己头顶的剑。 两个人在院子里忽然大打出手,陆瑾离吓得攥紧了小手,看着两个人你追我赶一会儿上墙一会儿入土,把陆瑾离眼睛都迷了,难受的他眼皮都闭出了褶子,求天求地求菩萨保佑这俩人千万别打到树这边来,不然一个手刀他跟这棵树都得一命呜呼! 直到耳边没了什么动静,也不知道这俩人是过了多少招,陆瑾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院子里能毁的东西算是一样不留,他一抬头,看见池府的屋顶上站着一高一低两个身影,高的那个正掐着低的那个的脖子,看样子应该今天晚上是和解不了了。不过至少是消停下来了,陆瑾离精神一放松,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丛丛,你野心不小。”陈美人笑道,嫣红的嘴唇,像是一朵巨大的食人花张开了嘴巴。 丛丛闭着眼,“我打不过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嗯,这样才是我的徒弟,不过如果你方才不躲我那一剑,其实我会更满意。”陈美人嘴边笑意不减,手腕轻轻一扭。 丛丛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声,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就被拧到身后转了个圈。 陆瑾离打哈欠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紧,就这样张着嘴,看见刚刚还上蹿下跳的丛丛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从房顶掉在地上,发出巨大“嗵”的一声,烟尘四起。 “痴心妄想的废物。”陈美人冷冷的看着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做出最后的总结,然后从房顶一跃而下,不慌不忙的走到陆瑾离身边。 “你,你,你要干嘛?”陆瑾离也不是傻子,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个陈美人不是什么善茬了,他杀死作为细作的丛丛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如果想杀自己,也就是顺个手的事情。 陈美人看着畏畏缩缩的陆瑾离,眼睛里全是失望,叹了口气,明明是夏天,但是陆瑾离就是觉得这个人叹出来的气有白霜,“你就是陆瑾怀的弟弟?” “啊,我是。”陆瑾离条件反射应道。 “你那个皇帝老子生你的时候,应该快不行了吧?”陈美人认真问道。 “生我的时候”陆瑾离低头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吧,父皇在他都挺大的时候身子骨还挺硬朗的,“没不行啊哎等会儿,你什么意思啊?!意思是我不行吗?有本事你把我松开单挑啊,绑起来算是什么英雄好汉?你以为我堂堂七尺男儿会怕你?!” 令陆瑾离没有想到的是,陈美人在听到他这句完全一气之下完全没过脑子的话之后,真的就过来替他解绳子来了。他靠近时身上的一股香甜,胜过陆瑾离闻过天下间所有女子的体味。 “大、大哥,我,我开玩笑的,你看你这个人气性就是大,怎么这么禁不起逗?你看看我这小身子骨,你一个人能打我两百个的,不用解,我绑着挺舒服的,都不是小孩了,何必打打杀杀的对不对?您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您去忙您的?”陆瑾离被吓得字字发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着说着开始觉得头晕,眼前的陈美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一会儿又变成了三个。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三十载下一盘棋 一直到陈美人变成了九个再九九归一,他对不停在靠近自己不停嗅的陆瑾离笑道,“我身上的香气有剧毒。” “嗯。”陆瑾离吸了吸鼻子,又吸进了满腔的香甜,他忽然猛的睁大眼睛,但是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什么?剧毒?!” 陆瑾离脑袋一沉,歪到肩上两眼一黑。 陈美人叹了口气,给松了绑歪歪斜斜往自己身上靠的陆瑾离封了嗅觉,把人抬到肩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一路畅通无阻的带人进了皇宫,陈美人一把把流着鼻血的陆瑾离扔在地上,一边撩头发一边嘴里念叨着,“看着肌瘦无力,没想到竟然顶个母猪一般沉,累死爷爷了。” 正在宫中与幽州景文帝商事的陆瑾怀猛的站起来,不顾皇帝在侧,厉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陈美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躺在地上好像被人拆了骨头似的柔软的陆瑾离忽然喃喃道,“美人,你身上好香啊。” 偌大的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陈美人眯起眼睛看着陆瑾怀,抬起衣袖捂在嘴边,手作兰花指,娇羞的笑了。 “得罪了。”陆瑾怀的脸色暗下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站在一旁的李程玉恨不得冲下去一脚把陆瑾离踹出大殿。 短暂的插曲后,景文帝再度说起方才被打断的话题,亲手把陆瑾怀面前凉了的茶倒掉又续上了一杯新的,“王爷,你提的条件非常有诱惑,但是你如何让我相信,你是真心归顺于我幽州呢?朕这些年为了大雍损失了不少,可是不敢放虎归山啊。” 陆瑾怀坐下来,举起茶杯,“承蒙皇上抬爱,瑾怀愧不敢当,但是之于诚意,我军被人设计,如今只剩我一人单枪匹马来到幽州,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以茶代酒,以表诚心。” 景文帝看着陆瑾怀的喉结上下一动,茶确实眼见为实的落入了他的嘴中,但是景文帝只是一言不发的笑了笑,把自己手中窑白釉八方斗式杯中的茶末吹开,将茶叶缓缓送入口中。 大殿中安静的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见,景文帝笑着,陆瑾怀面无表情,二人无声的博弈中,流淌着獠牙下的毒液。 “我可以留在这里。”一个轻而温柔的女声响起,吸引了两个男人的目光,李程玉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她的茶没有换过已经冷了,轻轻抿了一口,陆瑾怀用力抓了一把她的手腕,李程玉平静的摇了摇头让他不用担心,“我哥哥也在这里,您手上有两个人可以制衡王爷,这样足够了吧?” 景文帝哈哈大笑,“王妃说制衡实在是太见外了,战场上马革裹尸太危险,是朕替王爷照顾着王妃!” 话说到这,景文帝便是同意了这场交易,陆瑾怀自此归顺与幽州,他出兵给陆瑾怀,五年之内,替他拿下大雍。 他派出细作拿下陆瑾怀,美人计也好,挑拨离间也好,为的都是让陆瑾怀能够为他所用,他作为大雍战无不胜的战神,没人比他更适合胜任攻打大雍,比起控制他,他这样心甘情愿的找上门来归降,岂不是更为稳妥? 至于杀细作,救陆瑾离,全当是他的见面礼了。 李程玉之所以敢主动提出以自己作人质,一来是她知道,景文帝的担心是多余的,陆瑾怀绝不会再归顺于大雍,二来她留下,也能照顾好哥哥,况且她知道,有陆瑾怀在外面,幽州人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现在,能让我见见我哥哥了吗?” “当然可以,来人,把李将军带上来。”与父皇祈正帝亲自上过战场杀敌的气势如虹不同,幽州的景文帝是个攻于计谋的皇帝,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上去总是贼眉鼠眼的,笑起来像个狡诈的狐狸。甚至在陆瑾怀方才暗讽他诡计多端时,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喝茶。 带着手铐和脚镣的李程景披头散发的被人提到大殿上,一脚踩在昏倒在地上的陆瑾离头上,李程景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哥哥!”李程玉惊呼,提起裙子飞奔下台阶去看李程景。 他早已经没了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将模样,那双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只剩下血肉模糊的一层皮,头发上全是稻草渣,比乞丐还不如,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他瞬间把自己缩成一团,手不停的挥摆着,“别过来!别过来!” “哥哥,是我啊,我是程玉啊!”李程玉身上被李程景打的生疼,但是她一点也不愿意躲,看着哥哥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就只剩下心疼了。 直到陆瑾怀过来,把她护在怀里,不让李程景再靠近她,而他的眼睛,却死死的盯在那个把李程景提上来的人身上,一字一句念出那人的名字,“扈拓印!” “晋王殿下,臣在。”扈拓印两只手抱拳,大雍舒嫔生父,那个曾经跟在部队杀敌,后来离奇失踪了的扈拓印,竟然又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如今的身份竟然变成了幽州的上护军! 景文帝斟茶,这次他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惬意的喝着茶,面带笑意的看着大殿中的人,他甚至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了解他们,他又怎么会让丛丛把李程景的下落带给陆瑾怀,好以此钳制住他呢?让他就算伤好了有手有脚也跑不了。 他甚至还知道,扈拓印的亲生父母就是善门孔氏中人,他原叫孔中引,后来误打误撞认识了当时还是小喽啰的祈正帝,与他一起打天下,不过那时候的他自然没有想到,祈正帝会在打下西蜀后灭了善门孔氏全族,他要在大雍忍辱负重几十年,所以扈府的下人丫鬟,有不少都是幸存下来的善门孔氏后人,包括在大雍被刘希查出来的那个。 景文帝聪慧过人,善心计,善用人,唯独差的就是兵力,所以他不惜用三十年的时间下一盘棋,而陆鹤元,就好像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一样,让他在后半场赢得有如神助。只是此时的景文帝并不知道,他最该担心的不是放虎归山,而是养虎为患。 第二百章 清艳脱俗淡扫眉 同大雍一样,幽州经历了战役后也是元气大伤,陆瑾怀虽然已经投诚,但是却还不是他出兵时候,为了表达诚心,幽州赐给陆瑾怀城中一座养身的府邸,不亚于晋王府,并许诺他任意布置,只要他高兴,其他的不用他去考虑。别的对于陆瑾怀来说都无所谓,他知道这座府邸本来也不是给他住的,只是口述了一座长知阁大致的模样,其他的原样即可。 住在这里的除了陆瑾怀和李程玉,还有陆瑾离和李程景,以及院中半是守卫,半是监视他们的护卫皆是从陈美人手下调出来的精兵,和从前的池府大同小异。 陆瑾怀的失忆是装的,但是李程景的失忆是真的,他是最早出兵到大雍的,身边的副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情绪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他是被陆瑾怀一个手刀劈晕运送到府里的,如今的他只有睡着的时候能有片刻的安静,陆瑾离就趁现在抓紧时间做贼一样的给他把脉。 “见过陆大人,陆夫人,小陆大人。”陈美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推门而入,说话也不拐弯,“皇上让我看这帮守卫府邸的饭桶们,怕他们出了什么差池。” 陈美人话音刚落地,李程景在同一时间也醒过来了,他现在被人伤害过的动物没区别,见到人就害怕,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他能准确无误的从陆瑾离手的方向感觉到他人的位置,一拳捅进对方肚子的同时向后把自己缩到床边缘,“啊啊啊!滚开滚开——” 得亏他已经许多天没有吃过饭气力不足了,不然这一拳头能让陆瑾离魂魄上天,他痛苦的捂着肚子,哎呦哎呦的站起来,虚弱的靠近陈美人的怀里,“美人,我快死了” 陈美人捻起兰花指放到嘴边轻笑,一幅见笑了的模样看着陆瑾怀夫妇,好像陆瑾离是他带出来的丢人孩子一样,然后在陆瑾离一片迷茫中喉咙一震一震的数道,“三,二,一。” 陆瑾离两眼一黑,倒在了陈美人脚下。 李程玉嫌弃的踢了陆瑾离一脚,跨过他奔向李程景,“哥哥,哥哥我是程玉,别怕了。” 李程景充耳不闻,把头埋进膝间还是鸵鸟一样,来回重复着,“别过来,别过来。” 眼看李程玉又要过去,感受到气息的李程景又像刺猬做好伤人的准备,陆瑾怀眼疾手快的上前拉了她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摇了摇头。李程玉的手在陆瑾怀的大手里稍微定下了心,她心疼的叹了又叹却无能为力,好好的哥哥成了这幅模样,如果一辈子都治不好,真是生不如死。 “哦,险些忘记了,皇上让我从宫中带了一位赐给李大人的御医来,希望李大人早日康复呢。”陈美人依旧浅浅笑着,屋中人的千种情绪皆与他无关,说完话就自顾自走出门,纵身一跃出了府。 自己唯一的救星就这么走了,面对满屋的陆家人,太医背着药箱抖得跟筛子一样。 “去看吧。”陆瑾怀面无表情对太医道,说完,便带着心疼不已的李程玉出去了,也不管年近半百的太医该如何与疯了的李程景相处。 这怪不得陆瑾怀,要怪就怪造成李程景这幅下场的罪魁祸首景文帝吧。他落在他们手里这么久,从衣着打扮就知道他一定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们不但都没有给他治过病,这时候假惺惺的派来个御医,谁知道是不是来下毒灭口的呢?况且陆瑾怀留意过李程景的眼睛,哪怕稍微上个药,都不至于腐烂成那副模样。 太医低着头,看着像猴子一样乱窜的李程景,心里默默的为自己捏了一把汗,硬着头皮走上前。 出了屋子,李程玉抬头正好看见陈美人留在墙上的鞋印,“这个陈美人,与你相比如何?” “夫人是说外表,还是说内力?”陆瑾怀颔首,看着怀里的人认真问道。 “你!”李程玉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一双小杏眼怒目圆瞪冲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这人一点正形都没有! 陆瑾怀一早就知道李程玉脸上的伤疤痊愈了,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常常戴着面纱,如今到了幽州才以全脸示人,淡扫蛾眉,清艳脱俗,生起气来过于可爱,陆瑾怀一个没忍住,咬住了她的下唇。 “唔”李程玉的脸噌的下子红了。 “王”屋门从里面被粗暴的推开,一双飞毛腿从里面冲出来,但是竟然被他撞到了这样非礼勿视的场面,子堂尴尬的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一脚退回屋里,粗暴的把门撞上,忽然感觉到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低头看到身后地上陆瑾离幽怨的眼神,和他那根踩出鞋印的手指。 陆瑾怀微微蹙眉,打横把这个瘦丫头抱起来,离开院子。 “嗳。”李程玉忙抓住陆瑾怀的脖子,错过了他唇角淡淡的笑。 李程玉被抱进一座与长知阁一模一样的阁楼,她的脸贴在陆瑾怀的胸膛,红的像烧着了一般。 “我们这样,被看守的人”李程玉的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两片带有侵略性的柔软覆盖了。 陆瑾怀的嘴唇从她的唇瓣上一点点往下,声音沙哑道,“他们总不希望看到我们过于认真的样子。” “嗯”好像也是,李程玉脑子乱乱的,已经察觉不到哪里有不对劲了。 从傍晚到深夜,两个久别重逢的人才难舍难分的停下来。 陆瑾怀的手在她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周围打转,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很疼吧?那时” “已经不疼了。”李程玉柔荑般的凝脂玉手覆在陆瑾怀的嘴上,打断他的话后她的手在顺着他的脖颈,胳膊,摸着他上面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疤,“我好想你。” 他把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嗯,我在这里。” “可我还是很想你。”李程玉轻轻呢喃,他们已经不是第一天重逢,但是好像今天才真正感受到彼此是真实存在的,感受到他们真的,都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喜悦。 第二百零一章 打大雍措手不及 第二日,夫妻二人分头行动,陆瑾怀去找宫里派来的太医,开门见山问道,“昨日李大人的脉象可稳定?” “脉象虽然有些紊乱,但是已经有了稳定的迹象。”太医低头道,别的不说,至少是他比这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太医迹象稳定。 “开个药方。”陆瑾怀掏出纸笔,有备而来。 与此同时,李程玉一把推开陆瑾离房间的大门,看见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睡大觉,气的她瞬间想起来了昨天他那个丢人的样子,一拳头打在他肚子上。 “啊——”正做着美梦的陆瑾离被打醒,看清来人之后松了口气,捂着被打过的地方嘟囔道,“你这是要谋杀亲弟啊!” “少废话,昨天把出个什么结果没?” 陆瑾离把被子蒙在头上,瓮瓮道,“脉象玄而不平,心杂而命若” “陈美人你怎么来了?”李程玉惊讶的声音从被子外面传来。 “呀,美人!”陆瑾离从床上颇有病重垂死惊坐起的架势,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一脸愤恨,“长姐你骗我!” 李程玉拿手里的笔敲了敲他的头,“陆瑾离,你空有一身万花丛中过的本事,原来是个断袖?” “断什么袖!”陆瑾离不满的反驳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他皮相生的那样美艳,想和他走得近些讨教些方子而已。况且,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程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又拿笔杆敲了下他的头,“你救命恩人是你四哥!如果不是他找到景文帝,八竿子跟你打不着的陈美人吃饱了撑的去救你?”说完也不管陆瑾离什么反应,赶紧把纸笔塞进他手里,“昨天把出什么结果了,开个药方!” 陆瑾离委屈的揉了揉头,要不是因为开药方是大事,他都想着撂挑子不干了。 李程玉和陆瑾怀手中各持了一份药方,对比看了看大致是相同的只有少许出入,烧了太医开的那一份,把陆瑾离开的那一份交给府里的守卫,说这是太医开给李程景的安神药,要他们速速买来。 守卫不疑有他,一盏茶的功夫就跑了个来回。 药解决了,差的就是人了,李程景的状态这样不稳定,连饭都是吃一半洒一半,让他吃药简直难于上青天了。 “四哥,你去把他打晕吧?”陆瑾离提议道。 “怎么不把你打晕!”李程玉虽然知道自己和李程景不是血亲,但是年少时候的保护与陪伴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心里还是认这个哥哥的。她想了想,从陆瑾离手里接过棕褐色的汤药,“给我吧,我去试试。” 李程景睡着的房门打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又被他揉乱了,正一个人窝在床边角落里发呆。 “哥哥,我进来了。”李程玉端着药,小心翼翼的向李程景走近。李程景感觉到有人,马上换成了攻击状态,他看不见了,但是对声音格外的敏感,能够迅速确认方向,陆瑾怀两步走到李程玉身前护住她,李程玉不想让他担心,就站在那里,把早就想好的话说出来,“哥哥,你还记得清儿吗?” 清儿?不知道怎么的,听见这个名字李程景的心忽然揪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问道,“是谁?”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句对他们不表示抗拒的话,让一屋子的人都又惊又喜,李程玉冲陆瑾怀点了点头,意思是他可以放心了,于是陆瑾怀侧了身,让李程玉走在自己前面,他紧跟在她身后,以防万一。 李程玉一边走一边轻声道,“清儿是陈汶清呀,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她从小就爱和我抢哥哥,结果长大了,真的就把你抢过去啦!” 她一边说着,思绪就飘向了远方,分别的时候她不知道哥哥和陆瑾怀还活着,才会把他们留在了大雍,自己带着燕来踏上艰难险阻的复仇之路,她那时候只是想着,陈汶清身边有陈骁,至少他们都会是安全的。走的时候陈汶清刚有身孕,想来现在肚子应该很大了吧。 她一定会让他们一家团聚的,再给她一些时间。 李程玉情绪飘远的时候,眼前没注意李程景忽然又发疯,她一把抓住了靠近了的李程玉的手臂就往嘴里送,陆瑾怀见拦是拦不住,直接把自己的胳膊塞进了李程景嘴里! 他这一嘴有多狠,李程玉眼睁睁的看着陆瑾怀胳膊上渗出血红的牙印! “哥哥!”李程玉惊呼出声,扔下药碗就要从他嘴里抢人,但是没想到竟然被陆瑾怀伸手拦住。 陆瑾怀蹙眉,他感觉到李程景只是咬了一下,就渐渐的在松嘴,过了一会儿,李程景真的自己把他的胳膊放开了,陆瑾怀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再去盛一碗药来。” “啊,哦。”吓傻了的陆瑾离首当其冲接下了指令,等到盛完药回来的时候看见长姐已经在给四哥包扎伤口了,他和子堂两个人推搡了一会儿,最终把药碗给了子堂去喂。 李程玉看着陆瑾怀血淋淋的伤口难受极了,“都怪我不好,我不走神的话你就不会受伤的,哥哥已经可以开始吃药了,等到他好了,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陆瑾怀拨开她因为低头而垂在额角的鬓发,“程玉,我等不到和你们一起分享这样的好事了。” 李程玉愣住了,“什么意思?”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陆瑾怀知道自己的话有歧义了,笑道,“我很快便要带兵启程了,所以不能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照顾程景。” “很快?”李程玉知道自己会错意却也没有多开心,“不是说幽州一样元气大伤吗?” “嗯。但是他们本来兵力就比大雍雄厚,不可能休整太久,毕竟也要打大雍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只是重整军队的时间。”陆瑾怀早就把一切局势分析清楚,他没说的是,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三日。 大雍国土,曾经养他二十余载,如今他却要亲自率军,与那国的士兵杀个你死我活,其中种种困难,真的是他能够面对的吗? 第二百零二章 大雍正明一年秋 大雍正明一年,可谓内忧外患,危急存亡之秋,叶子枯的都比往年早,秋风染上了血腥的寒冷。 幽州一改从前骚扰的试探,直接从北边进攻,来势汹汹有如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打了大雍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陆鹤元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传来了另一个噩耗,太皇太后耗尽了她最后的阳寿,薨了。 等到伺候在她老人家身边的丫鬟发现时,她的尸身都已经僵硬了,本来最后时刻因为陆鹤元强行让她留着一口气太医用药过烈,让水米不进的她瘦成皮包骨,僵硬了的尸身好像一具裹了层人皮的干尸。 倒不是身边的丫鬟不上心,而是几个给太皇太后诊治的太医发现她最后一点微弱的脉象消失时,知道一旦告知皇上此时他们绝对死路一条,于是几个德高望重的太医们一合计,联手谎称她老人家睡着了,连夜仓皇出逃。 陆鹤元这皇帝本来就当的有几分蹊跷,全靠太皇太后作为大雍的恩人多次“传话”到前朝才勉强稳住了一些人,加上他有几分小聪明,解决了几个先帝遗留下来的棘手之事,皇位也就稀里糊涂的坐到了现在。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几个一开始看不惯他的朝臣越来越明目张胆,几次在朝堂上暗指他应该主动退位,至于这几个老贼是真的觉得他这个皇帝德不配位,还是想取而代之自己坐上龙椅都是两说。 他们甚至抓着他只有口谕没有先皇圣旨一事不放,如果陆鹤元真的问心无愧便罢了,可他慌就慌在,这帮人真的就猜对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鹤元一看见明黄色的东西就觉得恶心,他目之所及能换的一切和黄色沾边的都换掉了。正如刘希曾经所说,他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终归是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有的全是纸上谈兵的能耐,对付他那几个不屑于和他攻于心计的皇叔绰绰有余,但是于治国平天下就显得有如儿戏一般。 “我们现在还能派谁出去平幽贼?”陆鹤元的眼睛里黯淡无光,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大雍真的毁在自己手里了,初得知幽州进宫时,他派出去的江天佑被打的节节败退,几座重要的边塞城池已经失守了。 但是这能怪谁呢?当初赶尽杀绝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自己留着御敌的后路?所谓现世报,陆鹤元真是刘希见过最自食恶果的例子了。 其实说到赶尽杀绝,哪怕别人都这么觉得,可陆鹤元仍然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前头李程景和陆瑾怀的死都不是他的本意,只有最后陈骁,还是因为他想得到兵权不得已才为之的。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为时已晚,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大雍已经无人可用。 天下都是陆家的,陆鹤元不疯不傻,从来没想过把他的天下搞得像如今这帮混乱,拖垮大雍王朝。但是这并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陆鹤元本身对国事就毫无兴趣,他有的只是对权利的崇拜。 北方打乱几日前,刘希占天相时惊现异象,异星夺宫,天下大乱之兆,这样的天相,就算是派出神仙支援恐怕也是于事无补,但是刘希毕竟是谋臣,该做的样子要做到,他想了想,颔首道,“驻守岭南的齐王,或许可以召回重用了。” “五叔?”陆鹤元眨了眨眼睛,因为陆瑾璋从来不上奏也不递折子,他都已经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一想,他驻守岭南多年,不说用兵如神但至少身经百战,竟然是个当今的不二人选,“你怎么没早说呢!” 跑死了三匹千里马,消息一天便从京师传到了南岭五洲。 如今陆瑾璋粗狂的脸上有一双与他外表格格不入的眼睛,千言万语都化作哀思装在里面,他虽然人在朝堂,但和归隐已经别无二致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接下这份有去无回的差事,可谁也没想到,陆瑾璋不仅接下了旨意,还接的心甘情愿,雄心壮志。 他从小最崇拜的四哥不明不白就战死在了幽州,他怎么也要为四哥报仇,陆瑾璋因为三公主上官有乔而熄灭了心复燃了。陆鹤元对他和对前面几位将军有天壤之别,不仅军需出手大方,连派兵也是毫不含糊,因为陆鹤元知道,陆瑾璋已经是大雍最后的希望了,可以说是陆瑾璋胜,大雍胜,陆瑾璋败,大雍败,陆鹤元没得可选。 压倒性的数量让陆瑾怀带着幽州军队一路畅通无阻的杀到了大雍汴梁,这处他再为熟悉不过,虽然不如京城那般命脉,但是他就像大雍的七寸,只要拿下,大雍就再无翻身的可能。所以无论这座城的百姓何其无辜,他都只能赶尽杀绝,在战场上,一丁点的心慈手软,都会让自己死无全尸,这点陆瑾怀从咿呀学语的时候就体会到了。 他并不着急,他有着大把的时间,杀人还是占地,说白了这是幽州的目的,并不是他陆瑾怀的,他放出消息,只要对方的首领只身前来归降,他也还有考虑的余地。 陆瑾怀在营帐里,脱下一身冰冷厚重的铠甲,只着里面一身宽大的玄色长袍透出几分慵懒,也许是太累了,让他的脸色白的有些病气,他不疾不徐的给自己倒了一壶茶,看着好像个富家公子,而不是杀人如麻的将领。 “夫人,请。”杀人不眨眼的将军给面前的空位递了一杯茶,他们二人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实施,陆瑾怀闭着眼睛,摸索着绣在自己长袍上的那一排隽秀的小字,嗯,夫人的绣工还有待提高。 由于许多事情太至关重大,如果要写在纸上被别人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临行的前一天,李程玉一天一夜没有合过眼,用黑色的线在陆瑾怀黑色的袍子上面绣了几个关键的节点,李程玉怕他杀红了眼会忘记,比如她曾经和陈骁陈汶清分别时的郡城,比如提醒他江天佑已经是陆鹤元唯一可以用的人,如今,陆瑾怀已经摸到了倒数的几排字。 第二百零三章 满城惶恐的百姓 满城惶恐的百姓也不管这个消息是哪来的,他们只知道自己似乎有了一线生机,物不平则鸣,纷纷自发抗议逼着当地的官僚去向幽州归降,一切皆如当初李程玉所料,还不等陆瑾怀起兵,汴梁城就已经自己乱成了一锅粥了,年轻的早卷铺盖就逃跑了,剩下这里的老弱病残,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活活饿死,趁着动荡,借机报仇杀人,强抢民女的都不在少数。 子堂来报消息给陆瑾怀的时候,陆瑾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弧度,陆鹤元,这就是你不惜弑兄杀祖也要得到的天下,哧,最终还是被我轻而易举的踩在脚下,叔叔,终究是叔叔。 除了民间的百姓想要投降,其实军中的士兵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都想让江天佑出马去投诚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上有老下有小,况且由于此次战役突如其来,他们军中粮饷不够,每天都是空着肚子打仗,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虽然没有人知道江天佑去了以后是什么结果,哪怕一进对方军营被人家取了项上人头,只要他们还有回家的可能,就没什么是不能尝试的。一方旗开得胜一鼓作气,一方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往后的结果都已经摆在台面上了,任谁都不想一心求死。 所以陆瑾怀这个消息一放出去,如果江天佑不来见他,他便失了军心,成了众矢之的。 “大人,大雍军首领江天佑求见!”子堂从外面冲进来,风风火火通报。 “哦?”陆瑾怀徐徐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请吧。” 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倒是有几分出乎陆瑾怀的意料,甚至可以说是有了几分敬意,觉得自己从前可能是看错了,这个人还是个可塑之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气,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跪下!”从营帐外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是被绳子捆着拎进来的,现在已经被拎着他的人扔到地上跪下了,拎着他的人抱拳道,“大雍宁亲王陆瑾璋,见过将军!” 听到这个名字,陆瑾怀看着茶杯的眼皮子抖了一下,“不,你没见过。” 这算是个什么回应?见过不就是问个好,这人怎么咬文嚼字的?等一下这语气,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四、四四四四四、四哥?!”陆瑾璋抬眼睛本来想着是偷偷瞄一眼,结果这一眼惊得他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陆瑾怀头也不抬,想也能想到这人现在的德性,“来,喝茶。” 陆瑾璋张着大嘴巴噔噔噔走到对方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不安分的小手伸出来想要碰碰对方是不是个假人,脸上纠结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伸手一巴掌重重的拍在陆瑾怀背上,这可以说陆瑾怀征战大雍这半年以来受的最重的伤了,“没死啊!哎?四哥你早就知道我要来吗?” 陆瑾怀摇了摇头,如实答道,“不知道。” 陆瑾璋指了指面前那杯早就倒好了的茶奇怪的问道,“咦?那这杯是?” “我想我夫人了。”陆瑾怀平静道,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为情的事情。 也许是陆瑾怀的表情太过于坦然难免让陆瑾璋想歪了,半晌他叹了口气,遗憾道,“四哥你节哀顺变啊。” “”陆瑾怀的眼皮今天第二次抖了。 陆瑾璋自然而然的坐在陆瑾怀对面,甚至更加自然的盘起了腿,一幅就差一盘花生下酒了的随意感呼之欲出,“哎,四哥你不是死了吗?怎么活过来的?” 陆瑾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了一下还跪在地上绑成粽子,因为嘴巴里塞了布张不开嘴脸憋成猪肝色的江天佑,“在他面前说这个?” “哦,是是是,也对也对。”陆瑾璋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他这次来的目的不是来叙旧认亲的,但是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另外一码事,“四哥你咋现在替幽州那帮蛮夷子做事!还成了他们的首领?!” 陆瑾怀猛的一睁眼,要杀人似的眼神瞬间就把陆瑾璋吓得嘴闭的像缝起来了一样紧。四哥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一定的,陆瑾璋默默的想。陆瑾怀收敛起锋芒毕露的眼神,起身走到还跪在地上“呜呜呜”的江天佑旁边,伸手把他嘴上的东西抽出来扔在一边。 “晋王,您是人是鬼啊!?”江天佑两只眼睛瞪的快脱出眼眶了,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问。 “是人。”陆瑾怀面无表情道。 “是人!是人!太好了!”江天佑面露少许轻松,以为自己是多了几分谈判的筹码,毕竟他曾经是晋王府的门生!徒弟有出息了,哪有做师傅的不开心的道理呢? 然而陆瑾怀的下一句话就当头给江天佑泼了一盆冷水,“当初我晋王府里,你说过要报答我的?” 江天佑顿时从头发丝冷到了脚底板,他记得自己这句话!可是后来他是怎么站在皇上这边对付晋王的,江天佑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重要。”陆瑾怀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与他纠缠,“我找你来,是我夫人有句话要我带给你,不然我本不想脏了自己这双眼睛的。” “是是是,晋王妃大人有大量,小的洗耳恭听!”江天佑想要磕头,但是身上被绑的像个粽子一样压根蹲不下去,只能身子一晃一晃的。 “我夫人说,河开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丫鬟,情同姐妹,但是她却因你而死,所以你是她的仇人,那么巧了,我夫人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陆瑾怀语气平缓的说出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但我夫人又说了,你没有亲手杀她,所以我也不会动手杀了你。” 江天佑的心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快要承受不住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地上都湿了一片像是下雨了,他连连又摇晃身子,“是是是,都是小的该死!小的不是人!小的一定给河开姑娘上坟,把她当祖宗那样日日上供以求她黄泉路能走的安详!” 陆瑾怀背过身,把他的话都隔断在长袍之外,“子堂,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第二百零四章 六宫粉黛无颜色 江天佑的手掌头皮瞬间全吓麻了,全身都抗拒的往后躲,挤出一层油腻腻的双下巴,但是他被绑的严严实实站都站不起来,躲那几寸聊胜于无。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江天佑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来。 陆瑾怀拿出李程玉的手钏放在手掌中把玩,忽然笑着问道,“你是不是会写字?” “小的会写字!”江天佑心脏砰砰快跳出嗓子眼,这可是他能证明自己有用最后的时刻了,“从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从今往后愿意替您鞠躬尽瘁,不论是写字还是研磨” “嗯,砍了。”陆瑾怀淡淡道。 江天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胳膊也砍了。”陆瑾怀把手钏收起来,不想上面沾上脏东西,毕竟这幅手钏,可是保了他这么多次的平安呢。 江天佑被拖出营帐,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冲破云霄,血流如注染红了大地,陆瑾怀在营帐里面一点都没有被打扰到,他摇了摇头,客观了评价了一番自己,“我还真是又高看他了。” “那然后呢四哥?你跟我回去吗?”陆瑾璋不知道陆瑾怀这是要做什么,但是不管出于他是弟弟或者地方归降使者的身份,他都没有能力阻止陆瑾怀的做法,虽然他看不懂陆瑾怀这样做的目的。 “回去?”陆瑾怀顿了顿,中间的留白足够让陆瑾璋想明白自己问了一句傻到不能再傻的话,“至于你方才问的然后,你不用管我,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陆瑾璋眨了眨眼睛,拿手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该做的事情?” “杀敌人,平反贼,为国效力。”陆瑾怀提醒道。 “四哥你在说什么胡话!”陆瑾璋一听就急了,“谁是敌人,谁是反贼?!” 陆瑾怀道,“我。” 他是陆瑾璋见过的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双眉入鬓,丹凤美目,但同时他也是陆瑾璋最看不懂的一个人,他什么都不说,却好像天下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下了,似乎古往今来,唯有帝王能够如此。 陆瑾璋把血淋淋的江天佑带回大雍,被拔了舌头砍了胳膊的他已经说不出话也写不出来字了,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从床上滚到地上哇哇乱叫,别人都以为他是受了刺激疯了,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当然陆瑾璋也不会说。 幽州真的遵守约定没有出兵,哪怕他们现在已经几乎可以做到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收了这座城池,顿时让所有人都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里面的人包括陆鹤元在内。 “你明明知道,我们现在可以一举歼灭大雍。”欧阳明是幽州最出色的将领,此次一同出征同时起了监视的作用,此时他对于陆瑾怀的做法很是不解。 陆瑾怀负手而立,反问道,“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只是觉得奇怪,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停下来?” 陆瑾怀道,“我要回一趟上清郡。” 欧阳明惊诧的退了一步,“现在?” 陆瑾怀背过身,“我孤身一人在外已经半载,发妻与亲人全在上清郡,连封信都没有,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要回去见见他们。兵全留给你,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 欧阳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知道这件事情绝不能交给他自己,首先他确实见识到了陆瑾怀的用兵如神,几次出其不意的埋伏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确实无法想象,其次他们之所以能够旗开得胜,靠的多半有陆瑾怀对大雍地势的熟悉,如果陆瑾怀走了,这一摊事情交给他一个人,欧阳明甚至担心在他手里大雍会反败为胜。思虑再三,欧阳明决定自己守在这里,让陆瑾怀快去快回,免得夜长梦多,同时他给后方寄了信说明情况。 李程玉给陆瑾怀写过信,还写过不少,信里面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但是一封都没有交到过陆瑾怀手里。因为景文帝知道这二人都是聪慧之人,时刻防着他们做手脚,所以把信都拦下来了。 但这件事也都在他们二人的预料中,所以李程玉每次都会在信中夹一些稀奇古怪但又说得通的信物,为的就是让他们起疑但又不可能真的抓到把柄。因为如果信没有拦下来,反而会让他们少了一个说辞。 景文帝收到信后便宣了李程玉入宫,其实在陆瑾怀不在的这半年里,景文帝先后数次借着各种事由宣过她,言语之下表示过想娶她为妃的想法,但是李程玉全都敷衍过去了。 “臣妾李程玉参见皇上。”李程玉跪下,规规矩矩的向景文帝行礼。 大殿中只有他们二人,景文帝走下几节台阶把她扶起来,“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不必行此大礼。” 李程玉悄悄避开了景文帝的手,面无表情的时候眉宇间和陆瑾怀有几分相似,“臣妾于社稷无功,向皇上行礼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景文帝轻轻叹了口气,他已过不惑之年,日理万机的他额角已经生出了几根华发,眼角微微下垂,不严肃的时候也有几分和煦。 一开始,景文帝只是想要借着李程玉的身份羞辱陆瑾怀,但是后来谁曾想,或许是她固执的样子太过于撩人,一颦一笑能让他六宫粉黛无颜色,让他真的生出了几分怜爱之意。但一来是顾及还在征战的陆瑾怀,二来是他也过了沉迷美色的年纪,没有强迫过她。 李程玉知道,景文帝与陆瑾怀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君臣关系,毕竟他也曾经杀了他们幽州那么多精兵,所以他们永远有隔阂,景文帝永远不会像相信自己部下那样去相信陆瑾怀。如今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们只能在还在合的时候,为自己能多争取便多争取。 “陆瑾怀要回来了,你知道吗?”景文帝问。 李程玉一惊,也不掩盖心中惊讶又欣喜的情绪,“真的吗?!” 景文帝沉默,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反应。 第二百零五章 不怕贼偷怕惦记 李程玉注意到了景文帝的表情,后退了半步,“皇上可有事情要交待给臣妾代为转达?” “嗯。”景文帝点点头,他的情绪明显和李程玉是截然相反的,语气中有了警告的意味,“他明明可以一鼓作气拿下大雍,但是他没有,朕不知道他心中是否有所迟疑,此次他先斩后奏,朕念在他征战有功的份上姑且不追究,但是,没有下次,他该做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朕可以给你们的,一样可以收回来,收回来的时候,可就不是几间宅子的事情了。” “臣妾明白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程玉拿捏有度,再度跪下行了一番大礼。 景文帝留李程玉在宫中用了一顿简单的午膳,他不愧是幽州的帝王,哪怕有私心,还是可以排除掉自己情绪刺探几次李程玉的口风,这一点上大雍如今的帝王已经和幽州没法比了。好在李程玉应对自如,并没有被景文帝问出什么来,最后景文帝还派陈美人把她送回陆府。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李程玉下轿子,看见陈美人就要敲门好像要把她送进院子里。 陈美人习惯性的捻了一幅兰花指,其实李程玉一直没跟他说,他的脸虽然生的妖娆,但是那双粗糙的大手,一看就是习武的男人,别提看着有多奇怪了,陈美人笑道,“陆夫人生的如此貌美,若不是亲眼看见您回府,在下也不放心呢。” 李程玉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心想你要是来看陆瑾离你就直说,拿自己当什么幌子啊! 果不其然,大门一打开,陆瑾离从里面第一个冲出来,把李程玉当成空气晾在一边,冲着陈美人噔噔噔跑过来,“陈美人,今天有时间教我习武吗?” 陈美人摇了摇头,“不,我来看看那群饭桶。” “那好吧。”陆瑾离委屈的撅起嘴巴,跟在陈美人屁股后面,“那我跟你一起吧。” 陈美人不置可否。 李程玉在心里不停的重复,这两个人真的不是断袖吗这两个人真的不是断袖吗!那男人之间的欣赏也太目中无人了!而且陈美人不是说要看着自己进去才放心吗?现在他们两个都进去了,自己还在外面啊! 为了以防万一,李程玉竟然要在操劳一家老小性命的同时,还要想着去哪给陆瑾离寻摸个合适的姑娘家。 此次汴梁城保住了,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派出一个江天佑还没要他性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保住了,但事出总要有因,于是举国上下默认是齐王出征大获全胜,陆瑾璋自己稀里糊涂的,不过是会了个亲人,就得到了一个战神的名号。 陆鹤元心中疑云四起,两个人进幽州帐内,一个人被人卸了胳膊和舌头,另一个人却完好无损的回来了,难道是达成了什么交易?陆鹤元是一个疑心重的皇帝,当他知道陆瑾璋意图带兵继续杀敌时终于坐不住了,甚至不惜离开皇宫,摆架到汴梁城只是为了见陆瑾璋一面。 陆鹤元生在东宫,长在皇宫里,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京城西边的宋宅,从京城到汴梁,哪怕他坐着还是最好的马车,里面铺了几层软垫,还是一下车就上吐下泻。 作为一个皇帝,陆鹤元从来没有亲临到京城以外的国土过,不知道是这个国家的悲哀,还是皇帝的悲哀。 清了汴梁城里最豪华的一处酒楼,四周全是重兵把守,吐了两天的陆鹤元面色苍白的会见了陆瑾璋。 陆瑾璋行礼,“见过皇上。” “六皇叔请起,你我叔侄不必如此客套,就当是家宴,轻松些就好。”陆鹤元连忙把陆瑾璋扶起来,吩咐黄公公道,“布菜吧。” 不过是两个人吃,却摆了琳琅满目整整一百零八道菜,陆鹤元对他这个一辈子没见过几面的六皇叔倒真是上心。 “朕听说六皇叔有心报国,不仅要守住汴梁城,还要收复大雍已经被幽贼攻占的国土?”陆鹤元一边问,一边亲手给陆瑾璋夹了一块桂花糕。 “是!幽贼杀我四哥,害我六弟,此仇不报枉为人!”陆瑾璋不等陆鹤元说话,猛的抬头干了一杯烈酒。 陆鹤元瞳孔收紧了一下,只不过陆瑾璋没注意到。自从上官有乔死后一年,陆瑾璋都把自己灌在酒坛子里不省人事,身边的谋士也都被他遣散了,从来没有过问过国事,以至于陆瑾怀和陆瑾离都是在死讯传回来之后他才知道。他虽然也奇怪为什么陆瑾离会出战,但是所有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必然都已经是经过美化的了,他这人头脑一根筋,别人说什么信什么,甚至从来没有怀疑到陆鹤元头上过。 正在这样诡异的静谧氛围里,忽然军中有要事来报,江天佑的项上人头竟然被人活生生的给砍下来了。正在用膳的陆鹤元听到这个消息,加上他路途颠簸水土不服,一扭头就吐了一地,陆瑾璋一看,知道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幽州军指名道姓要见江天佑,江天佑一去对方就收兵,自然有人心里犯了嘀咕,会不会这场战争就是冲着江天佑来了,只是卸了他的胳膊和舌头就能收兵了,那如果江天佑死了,是不是这场战争就彻底结束了? 当年征战沙场的士兵都是一根筋,没读过书只知道听从命令,想事情也不会有深远的想法,陆瑾怀深谙其道。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那军营中如果有人这么想,已经成了一个废人的江天佑就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李程玉和陆瑾怀都不知道河开就是江天佑亲手杀的,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天佑一定会死,只是不会脏了他们的手。 而这个时候的陆瑾璋一定想不到,汴梁城才刚刚有一丝起色,陆鹤元居然又犯了老毛病。他明明不算是个傻子,但是在有些事情上他竟然想不明白,在同一个地方上摔了一次又一次,偏偏又是在最禁不起错误的战场上。 第二百零六章 汴梁城的护城河 陆瑾怀只带了子堂,二人单枪匹马从汴梁城再回到上清郡,已经又是一年乍暖还寒的季节,道路两旁欲言又止的新芽从眼前一闪而过,陆瑾怀无心欣赏,一路飞驰。 早上李程玉喂哥哥吃了安神药,穿了一件酡颜色的半裙就在门口等着陆瑾怀,脸上的欣喜与去期待不言而喻。 “吁——”陆瑾怀远远的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即刻勒马,长腿一跨稳稳的站在李程玉面前,他的手可以一枪插穿两个人胸膛,也可以把她揽在怀里,感受着她微凉的体温,“天气这样冷,怎么在外面?” 李程玉笑道,“等你。” “嗯。”陆瑾怀的心头一热,两个人往府里走时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裙子,忙里偷闲闲说了句家常,“你这条裙子我见过。” 李程玉咳了咳,就在陆瑾怀以为她是冻到了的时候,忽然换了一幅牙尖嘴利的模样,“是啊,你上次见的时候人还在大牢里,当时心里装的可都是” 陆瑾怀知道李程玉在说什么了,反手像是惩罚似的一把掐住李程玉的小脸,李程玉不自觉的就发出“唔”的一声,陆瑾怀笑着评价道,“像个小猪。” 李程玉鼓着脸,“唔唔唔?” 吧唧一口,李程玉的嘴巴上覆上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陆瑾怀满意的撒开手,“软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夫妻二人只要见到面,总是要先腻上一番。 “是不是陈美人来了?”陆瑾离听见屋外有动静,蹦跶着就出来了,看了一眼没有陈美人的身影,高兴而来的他扫兴而归关上了门,过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房门又“嘭”的一声打开了,陆瑾离惊讶的看着陆瑾怀,“呀?四哥回来啦!” 陆瑾怀从鼻子里哼了哼,没理他,转过头继续与李程玉交谈,“程景怎么样了?” 陆瑾离自知自己做错事了,于是上赶着接话,“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现在只能用药安他心神让他对人没那么大攻击性,至于完全恢复记忆,还遥遥无期。” 陆瑾怀看了一眼李程玉,李程玉点了点头,陆瑾怀不傻,当然知道李程玉不会过的像她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想到自己不再的这大半年里,李程玉不仅要顾及一大家子的性命,还要照顾失忆的哥哥与一个长不大的弟弟,陆瑾怀就巴不得陆瑾璋的动作能快些。 陆瑾璋动作之所以会如此慢说来可笑,是陆鹤元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对陆瑾璋能毫发无损的从幽州营帐出来觉得可疑,加上他对几个叔叔生来的不信任,所以他在陆瑾璋即将出征的前一天收回了他后增派的军队,只留给了他原有的部下,而陆瑾璋这边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了。 “妈了个巴子的,这狗娘养的东西是让老子去送死?!”陆瑾璋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把手里的酒碗摔得四分五裂,“倒不是这孙子求我让我支援的时候了?” 营帐里鸦雀无声,陆瑾璋也陷入了沉思,他虽然不懂兵法,但是谁都明白如今幽州军队压倒性的数量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他手下的兵淹死,冒然杀敌简直不自量力,可是那日在营帐里,四哥也说过这是他必须要争取的最后的机会,否则不光是他,整个大雍都会变成一座死人冢,甚至四哥还说过,如果真到了那天,他和陆瑾离也一样活不成,一时间压在陆瑾璋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重到他无法承受。 陆瑾璋本来就不精通于术,曾经的军师一年前就被他遣散了,如今他只能眼神涣散的看着营帐,问自己,如果明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战,还有必要打吗? 目光里从营帐外面跑进来了一个人,开头陆瑾璋还在神游,以至于对方报告了什么他没听清楚,直到他拿出了一个月牙白的锦囊,陆瑾璋才逐渐回过神来。 这种颜色有些偏门,陆瑾璋只记得从前四皇嫂脸上的面纱是这个颜色,那这个锦囊会是哪里来的?四皇嫂从幽州给他的? 陆瑾璋奇怪的打开锦囊,里面只有一张巴掌大的小纸,纸里面画的是乱七八糟的小人画,也就隐约能看出来是小人在放火,放在集市上卖一文钱都不会有人买的那种,简直就不配放在这样高贵的锦囊里,翻了翻背面画的也差不多,整张纸上一个字儿也没写,就像知道陆瑾璋不识字儿似的,他抬起头,问送东西来的士兵,“这是谁送来的?” “回王爷的话,小的不知!” 陆瑾璋像是听了个笑话,“不知?谁给你的你不知道?” 一阵风把这个锦囊从天上吹下来,锦囊上面写着齐王亲启,这种话说出来多少有点天方夜谭,小兵怕自己说出来这话要被当成癔症被军法处置了,还不如说不知道。 但是那张小画就像是有魔力一样,让陆瑾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终于,陆瑾璋看懂了画里的内容。 原计划当天夜里发兵没有变,但是陆瑾璋带了全部兵马却没有发起进宫,而是悄无声息的绕到敌军后方,把能拿得走的粮食全抢了,剩下几把大火烧了对面的粮仓。一场战役打了不到三个时辰就结束了,虽然也有死伤,但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偷粮食这一做法本来就和大雍本身血战到底的一贯路数大相径庭,而接下来陆瑾璋做了一件更另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开河堤。 汴梁城被一条蜿蜒的护城河围绕,正是因为有这条河,才会让之前的幽州军队停下来花费一番时间观察地形,短暂了护了这座城的安全,所以陆瑾璋命人开河堤时,自然是一个意外而大胆的决定。但是只要现在情况有所不同,幽州军没了粮食,一定会进城掠夺甚至攻城,城在高处,幽州军驻扎在低处,河堤一开,水流湍急向下流,至少可以阻挡幽州军五日,但是五日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这层防护,不过那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没有粮食,幽州军也不是铁打的,五日之后自然溃不成军。 第二百零七章 披星戴月的战场 这一次征战大雍,陆瑾怀多有不方便露面的地方,他还不希望自己的身份那么早暴露在对方面前,所以他就像个幕后诸葛出谋划策,冲锋陷阵的都是原本的副将子堂。 李程玉看了看陆瑾怀,问道,“子堂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陆瑾怀这才发现,从他下了马,好像就没看见子堂的身影了,不过一个大活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如果他们静下来,其实就能听见远一点的厢房里传来子堂的叫声。 “哎呦,姑奶奶你轻点!”子堂趴在榻上,疼的五个脚趾头不由自主的分叉。 燕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气鼓鼓的,“现在知道喊疼了,上战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小心躲开点!” “姑奶奶,你开什么玩笑呢啊?我要是能每一刀每一剑都躲开,我还用当副将?我上天当个孙猴子都行了!”子堂说话激动了动作稍微大了些,燕来眼瞅着他一伸手扯开了自己一处伤口。 “你别动了你别动了!”燕来一把把子堂按住,然而子堂本就穿着一身薄薄的衣服在上药,燕来手又没按对地方,“撕拉”一声把子堂的衣服扯出一个大口子。 两个人的脸顿时都跟熟透了的番茄似的,谁也不敢看谁。 半晌,子堂喏了喏嘴巴,打破了这片沉默,“对了,那个害死河开的江天佑,已经死了,也算是她报仇了。” 燕来叹了口气,刚停下来的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落,“他死了有什么用,他死了我的河开也回不来了。” “是是是,是没用,我该死,我不该提这事行吗?你别哭了。”子堂一慌,腾地一下就坐起来了,手足无措的给燕来抹眼泪。 面对子堂这样灵活的动作,燕来惊了,大呼一声,“你不是胳膊已经不能动了吗?!” 门没锁,被人从外面猛的推开了,听见里面动静的陆瑾怀和李程玉一脸担心的出现在房门口,看见子堂衣领大敞的正对燕来做着一些举止奇怪的动作。 李程玉,“” 陆瑾怀二话不说又把门关上了。 屋外的陈美人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手捻兰花指放在脸庞,“怎么了?里面有什么我不能看见的吗?” “有。”陆瑾怀面无表情道。 陈美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陆瑾怀,一双妖娆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大人何必这样严肃,怪吓人的,但是在下没看见里面的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是坏人伤了大人和夫人怎么办?” “能有什么坏人?一个副将一个陪嫁丫鬟,还想伤的了他俩?你想太多了吧?”陆瑾离语气不屑,把陈美人往后拉了拉,“你大概也看过我们这边什么都不缺了,有时间教我练武没?” 陈美人眨了眨眼睛,让女人都嫉妒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悠悠道,“那我们走吧。” 陆瑾离的喜悦溢于言表,蹦蹦跳跳的把陈美人拉到后院去了。 这回倒是让陆瑾怀意外了,众所周知,陈美人是幽州派来监视陆府的,包括他手下的人都是来监视陆府的,方才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就是怀疑府中藏了不该藏的人,虽然陆瑾怀明知道就算陈美人看见里面的子堂和燕来也没关系,但是他就是不想让陈美人看见,本来以为二人可能会大打出手,但是怎么陆瑾离两句话就把这人给带走了? 李程玉看出陆瑾怀的疑惑,咳了咳解释道,“你这个拈花惹草的弟弟,现在一看见陈美人就走不动路,说陈美人真是他见过世界上最妖娆的人,从前父皇耳提面命要他学武他都不听,现在不过是陈美人随口一说他身子骨弱,就吵着闹着拜人家为师了。” 大雍幽州两国打的不可开交,两国的举足轻重的人就在这里师徒相称,实在有些怪异,这就好像耗子跟猫学跳高一样,真是一个敢学,一个敢教。 安生的日子也就过了才一个晚上,陆瑾怀和李程玉大概把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跟彼此做了一个交待,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个晚上的话,头刚沾上枕头就被叫醒了。 前线告急,景文帝命陆瑾怀即刻奔赴前线,一刻也不许耽搁,未曾拿下大雍,决不可再回上清郡,否则他就算回来,也见不到他想见的人,等到战争告捷,幽州自会拿出城池百座,当做给陆大人和陆夫人的谢礼。 软硬兼施,倒真是景文帝的一贯作风,陆瑾怀只是回屋换了身衣裳,便披星戴月的奔赴战场。 回屋时,李程玉重新把她缝好的那个荷包物归原主,“我都洗好了,它保你这么多次平安,这次一定也会没事的。” “竟然这都能被你找回来。”陆瑾怀看着那个曾经被狗叼走的荷包,淡淡的笑了,从袖口里拿出本来放在里面的手钏重新装回去,“我会的。” 李程玉轻轻抱了抱他,贪婪的闻着他身体里传来的檀香,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味道,虽然这次只闻了一个晚上,但是她知道,如果这次能够顺利的话,这会是他们最后的分离。 一切都在陆瑾璋的身上。 陆瑾怀走后,李程玉没再睡,看着一轮弯月挂在半空中,像是破了墨一样的天空零星洒了几颗星星,起身去给哥哥喂了碗汤药。 昨天晚上,李程玉再次和陆瑾怀提起了陈汶清的事情,希望这次能够找到清儿,只要他们二人相逢,李程玉相信哥哥会好起来的。 汴梁城大捷后,陆鹤元才看到了希望,并且相信陆瑾璋是真的有能力且忠心,便把他手中的兵全派给陆瑾璋了,其实陆鹤元不知道,迟来的信任,只会加重他在别人心中的厌恶。他只知道,陆瑾璋一路从汴梁城向北杀去,原来失守的十三座城池正在被他一一夺回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景文帝才会如此急着把陆瑾怀召到前线去,只是天高皇帝远,他们都不知道,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的战争,而这个结果,是他们二人都没有想到的。 第二百零八章 杀人如麻美人军 陆瑾怀又率领幽州五万大军前来迎战,这次的军队是幽州最让人闻风丧胆的美人军,所谓美人军,却都是高大魁梧的年轻男子,各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他们原叫烈焰军,因为是陈美人亲手打造出来的一支冷血军队,又得以美人军的绰号。 美人军所到之处,横尸遍野。 陆瑾怀只负责战略部署,至于他们是杀是抢,他就只是在一旁,不劝阻,因为这些人已经被陈美人培养出杀性,劝阻也没用,何况万一被有心之人加以说辞,还会说成他心系旧主,一个首领却活的如履薄冰;同样也不加入,因为这毕竟也是陆家的天下,哪怕如今和他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 唯独他们冲到霞阳镇的时候,陆瑾怀难得出了一次营帐。虽然是常年征战在外,但是他却没有别人那样黝黑精壮的外表,反倒是一张白皙的面孔,让街上的人以为是谁家富公子流落在外了,这位文雅的公子与大街上争相惊慌逃跑的人向相反的方向走,一直走向镇子深处。 一个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八年华的圆脸小姑娘在逃难时看到了他,兴许是动了什么心思竟然停下了脚步,焦急的提醒道,“这位公子快逃吧!那些人杀人是不长眼的,我身上的干粮也够咱们两个人一起吃的,要是你与家人失散了,跟我一起走吧!” “不了。”陆瑾怀淡淡道,他忽然抬眼,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一滩湖水,看的姑娘不合时宜的小鹿乱撞,“这位姑娘,你们这镇子里是不是有一位叫陈汶清的姑娘?” 可是陆瑾怀再也听不见圆脸姑娘的回答了。 她双眼忽然不自然的瞪得老大,然后在陆瑾怀面前直挺挺的倒下。一厢情愿的片刻动心,让本该逃命的人在不该停的地方停下来,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陆瑾怀向后退了一步,看见一根长枪带着风声向自己冲过来,在马背的美人军看清人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高声提醒道,“大人小心!” 陆瑾怀从容不迫的一抬手,目不斜视的扔回了长枪,便听见一声男子痛苦的呻吟,以及他的身体从马上落下来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不是犯得每个错误都有可以改正的,方才如果不是他退了那一步,说不准死的就是他自己。陆瑾怀头也不回的继续向镇子里面走,把身后绝望的叫喊和厮杀声隔绝在长袍之外。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冷漠的人,原来以为遇到李程玉以后自己变的优柔寡断了,如今看来恐怕是没有,他自始至终就只对一个人优柔寡断。 “爹爹,这样真的可以吗?”陈汶清抱着孩子躺在武馆的大箱子里,听着耳边厮杀声渐渐的弱了,惊喜又不确定的问道。 “不可以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抱着念念跑也跑不远,一切看天意吧。”此时跟陈汶清躺在同一个大箱子里的陈骁叹了口气,隐约听到了人走路的声音,那样沉稳的步伐不是逃命的人可以走出来的,而如今不需要逃命的人,陈骁顿时处于警备状态,把陈汶清的嘴巴捂上。同时他开始更加专心的听脚步声,听上去只有一个人,拼死一搏,如果没有引来他的同伴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两只手握上刀柄的时候,陈骁听到脚步声停下来了,木箱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木板夹缝中能透出几道微弱的亮光,借着木板的夹层,陈骁偷偷往外观察,大概能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在武馆中间停下,看见里面没人又走出去了。 陈骁在心里默默把幽州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狂魔骂了个遍,真是一个活口都不留,已经杀出去了还要回来检查有没有活口,难道他们自己没有心,没有家长,没人妻儿吗?枉做人! 谁都没想到,就在陈骁腹诽的时候,陈汶清怀中的婴儿忽然醒了,嚎啕大哭! 两个人都被这一声啼哭吓得一头冷汗,陈汶清慌得伸手去捂住孩子的口鼻,陈骁听见那人的脚步声直接冲着他们的方向来了,于是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直接踢翻了两人头上的盖板,举起大刀向来人砍去! 那个千钧一发的瞬间,陈汶清捂住婴儿的手下的狠了,竟然一瞬间孩子就没了声音,把她吓得六神无主,顾不得现在的处境,不停的拍打手中的颖儿,一边拍一边喊他的名字,“念念,念念!” 陈汶清没有抬头,但是陈骁却在挥刀的同时看清了来人的脸,匆忙之下他把手向一旁移了个方向,用的力气之大地板都砍出了一道裂痕,陈骁不敢相信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语无伦次道,“晋!是晋王吗?” 陆瑾怀不置可否,颔首道,“在下陆瑾怀。” 与此同时,陈汶清怀里的孩子终于被拍醒了,又放声啼哭,陈汶清心疼的把孩子抱在怀里,跟着喜极而泣,“念念,我还以为你去找爸爸了。” 陆瑾怀走遍了大街小巷,每一个屋子他都这样走了一遍,也许是缘分使然,他们竟然是被一声婴儿的啼哭发现的。 “这、这怎么可能呢?晋王,晋王不是,难,难道”陈骁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不停的揉着眼睛,依旧语无伦次。 “此地不宜久留,随我前来。”陆瑾怀道。虽然美人军是听他指挥的,但是刀剑终究无眼,就像方才出现在他眼前的那根长枪一样,每在营帐外面多呆一刻,危险就多一刻,况且美人军并不认识这两个人。 陈骁不问原因,连连点头,一双眼睛就盯着陆瑾怀了,他连忙跑过去把蹲在地上的陈汶清拉起来,“走,清儿咱们快跟着晋王走!” “晋王?”陈汶清听见这个名字奇怪的抬起头,看见陆瑾怀,吓得手一松,孩子都掉了。 陆瑾怀眼疾手快的一把把命运多舛的小孩子接住,还给心惊肉跳的陈汶清,淡淡总结道,“果然,你就像程玉说的,永远不会长大。” 第二百零九章 一念生父李程景 “程玉,程玉还活着?”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陈汶清全身都麻了。 陆瑾怀一边带着两个人往外走,一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大半年来,因为李程玉的不告而别,让陈汶清日日自责,如若不是当初的自己有了身孕,程玉一定不会这样孤身一人以身涉险。 所以给自己的小孩子取名念念,一念生父李程景,二念姑姑李程玉。 直到如今,陈汶清知道她还好好的活着,不堪重负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甚至来不及问死而复生陆瑾怀发生了什么,如释重负道,“程玉还活着,太好了。” 美人军在霞阳镇杀了一天,到了晚上回了营帐才看见多出来的这两个人,陈美人临时拍出来的首领孑虎指了指,“这二位是?” 他身上一袭铠甲,上面几处鲜红的血迹还没干,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直冲进陈汶清的鼻子里,她下意识的把念念抱得紧了些。 “是李程景的家室。”陆瑾怀道。他不经意的抬头,看见孑虎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陆瑾怀直觉上察觉出几分危险。 猛的一个念头从陆瑾怀的脑子里冲出来,会不会幽州人压根就不想让李程景恢复记忆?毕竟李程景是他们几个陷阵杀敌中伤的最惨烈的一个,难保是他知道幽州什么秘密! 既然心里有了这个打算,陆瑾怀自然不可能把陈骁和陈汶清安排在通铺中,就把他们二人带到自己的帐中休息。 到了安全的地方,陈骁才终于有机会开口,他双手抱拳,“王爷” “大雍的晋王已经死在幽州战场上了。”陆瑾怀打断他的话,“您唤我陆瑾怀吧。” “好,好。”陈骁顿时生出许多感慨,从陆鹤元在李程景“尸骨未寒”时强娶清儿,又派他去幽州送死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个让人失望透顶的君主和国土,但是他仍然不理解,“为何您要替幽州做事?” 陆瑾怀看了看营帐外面,又看了看陈骁,言下之意是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陈骁会意,也登时明白过来陆瑾怀并不像他如今看上去这般风光,满怀忧虑的叹了口气。 “您还活着,所以程景哥哥他”陈汶清话说到一半,忽然不敢往下说了,直到陆瑾怀一个肯定的点头,她才咬着后背不肯哭出声,把念念抱的更紧了些,“念念,娘骗你的,爹没有抛下我们,他还在等着我们,我们很快就要和他见面了。” 陈汶清喜极而泣的模样让陈骁不禁潸然泪下,只有他知道,陈汶清在怀着孩子的时候情绪有多么不稳,他们二人的日子过的有多难,吃什么吐什么,好好的一个人脸颊瘦的都凹进去了,临盆的时候险些一尸两命,却不足为外人道也,因为如今每个人,光是活着都是一样艰难。 连绵的阴雨已经多日盘桓不去,每个人的营帐都透出一股阴冷潮湿的气味。因为陈汶清要给孩子喂奶多有不便,陈骁和陆瑾怀只能在她不远处重新扎了个帐子。 陆瑾璋自从汴梁城大捷后有如神助,取了欧阳明的首级挂在城门口示众,吞并了所有的士兵,一路披荆斩棘,打的幽州军节节败退,美人军虽然赶尽杀绝,但是那也只是身手好,一旦对面有了章法,他们就像是狮子老虎,虽然凶猛,却能被蚂蚁玩的团团转。 眼看陆瑾璋已经收回陆瑾怀昔日打下的所有城池,陆瑾怀手下的兵力已经无法和他抗衡,只能暂时先守住幽州国土,并向景文帝再次请求援军。 大雍皇宫里,陆鹤元露出了登基以来最发自内心的笑容,上天终于又一次垂帘他了,那些趁乱让他退位的大臣他全都记下了,在陆瑾璋大捷后,那些人有的暴毙,有的失踪,总之再也没在朝堂上出现过。 “先生真是用兵入神。”下了朝,陆鹤元神清气爽的夸赞刘希道。 “皇上抬爱在下了。”刘希颔首,五根修长的手指一收,便收起了天下万物,收起了八八六十四卦。 刘希精通奇门遁甲,八卦六爻这些事情是陆鹤元把他纳入麾下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但是这些天来,具体大概是陆瑾璋开始上阵杀敌以来,刘希就更加频繁,陆鹤元看见刘希十次里面有八次,他都是在算卦。 从前陆鹤元从不过问,因为但凡有事情刘希会和他说的,但是这次既然没什么事情,陆鹤元笑着问道,“先生卦象如何?” “齐王大捷。”刘希道。 陆鹤元笑逐颜开,扬眉吐气道,“嗯,大雍大捷,朕也该好好整顿一番朝纲了。” 宫中的红墙被雨涮的深一块浅一块,像是癞皮狗一般,但是陆鹤元却登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这座宫殿是这样美丽,这样富丽堂皇,让他胜券在握。从前的陆鹤元并不是一个自鸣得意的人,但是这次也许是他压抑的太久了,不得不爆发出心中的喜悦,于是洋洋自得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说过这句话之后,刘希并没有接话。 陆瑾怀的军队已经被逼到大雍和幽州的交接,地处广成郡,从前带出去的美人军只剩下零零散散不到一万人,连未上前线的陈骁都能看出来,就算再派人来,他们也无法再反败为胜了。 经常打过仗的人都知道,人一旦一直败,是会败怕的,自己内心的信念感一旦不够强,每个人都是抱着送死的心在打仗,整支军队都会土崩瓦解,而敌方打惯了胜仗,士气大涨,到时候我方就会不战而败。 “子堂,你先送陈骁和陈汶清回上清郡。”到了幽州境内,这竟然是陆瑾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连陈骁都觉得奇怪,哪怕这是一件对他好的事情。而更令他诧异的是,连吃了这么多败仗,陆瑾怀竟然还是镇定自若的样子,如果单看他这个人,还以为赢的这方是他们。 “让我去送,你们还是留在这里继续守着。”孑虎像是分布命令一样,阻止了陆瑾怀的计划,短而稀疏的睫毛,并没有盖住他眼神中的狠戾。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大雍派来的细作 陆瑾怀垂下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不麻烦孑虎将军了。” “大人这是在跟在下客气吗?”孑虎眼皮一翻,兀自笑的阴险。 “你觉得呢?”陆瑾怀这时候猛的把眼睛抬起来,他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暗如深潭,眼角冷冽的寒光像是从风中乍现出的一千根银针,和他眼中的冷酷比起来,孑虎的狠戾就好像是在过家家。 孑虎对于陆瑾怀的表情很满意,因为他知道这两个人的重要性,所以知道陆瑾怀一定不会同意自己的计划,他对于一个大雍人领兵这件事已经看不爽许久了,要的就是陆瑾怀会与自己大打出手甚至撕破脸。 但是孑虎还太低估陆瑾怀了,陆瑾怀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与人撕破脸的人,只见黑色的罩衫一起一伏,再之后就孑虎感受到自己腹部的一阵热流,甚至连疼都还没来得及感受到。 陈汶清的脸上被溅上了几滴滚烫的鲜血,她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同时把怀里的念念抱的更紧了。 孑虎万万没想到陆瑾怀竟然敢毫无预兆的痛下杀手,他瞪大了眼睛,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道,“你果然,是大雍派来的细作” “奸细?别骂人了。”陆瑾怀不屑的勾了勾唇角,他看见孑虎临死前眼睛里的疑惑,陆瑾怀并没有浪费自己口水都打算,也没那个善心让他死的明白。 冷剑入鞘,陆瑾怀理了理自己的黑色长袍,黑色的衣服就算是染了血也像是沾上了水渍,让见过的死人比见过活人还多的他倍有安全感。 “瑾怀,你这是做什么!”陈骁不敢相信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孑虎,他发觉自己自从重新遇到晋王以后,对于他的所作所为都无法理解了,若说他效忠幽州,可是他居然亲手杀了幽州的派给他的副将,难道真的是像孑虎说的那样陆瑾怀是大雍派来的奸细?不,他知道新帝的做法有让人心寒,这太说不通了! 陆瑾怀现在在做的事情,越少人知道,对他们来说就安全,他淡淡垂下眼睛没接陈骁的话,恢复清冷公子的模样,“子堂,送他们回吧。” “是!”子堂抱拳,对陈汶清和陈骁伸手,“二位请!” 陈骁知道陆瑾怀这是在保护自己,也知道如今他们妇女在这里就是在给他添麻烦,他叹了口气,离开之前他对陆瑾怀抱拳,“您多保重。” “好,劳烦多多照顾程玉。”这一句话,陆瑾怀表情终于认真了一些。 “一定会的。”陈骁心中一动。哪怕陆瑾怀不说,单就是程玉对他和陈汶清的这一份保护,他也一定会把李程玉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如此说来,他们陈家人,倒是欠他们二位太多了。 大恩不言谢,陈家父女二人眼眶中饱含热泪,连在襁褓中的婴儿,好像也受到了触动,难得不哭不闹,瞪着葡萄似的眼珠,盯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大人们。 送走了陈家父女,陆瑾怀默默的看着远处战火连天,他仿佛能听见耳边的生离死别的哭喊,但是这是一场从陆鹤元继位起就避免不了的一场恶战,现在只是两个国家的百姓,若再往后拖,就要更多数也数不清的亡魂为他的贪婪牺牲,陆瑾怀也无能为力。 广成郡和上清郡说远也不远,但是婴儿一路上颠簸吐了几次奶,以至于他们都一天一夜了还没赶回去。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日后喂药这种事情,我自己来就好了。”李程景的情绪在药物和照顾下算是稳住了,但是记忆始终都没恢复,他对李程玉还是疏远的,李程景的双手在半空中摸索了一阵,接过了李程玉手中的药碗。 “也好。”李程玉没有和他争抢,托腮坐在床旁边的小椅子上,笑道,“但是你我二人曾经是兄妹,等到哥哥想起来了,我们依旧是兄妹,不存在男女授受不亲。” 李程景也跟着笑了,“在下有像姑娘这样体贴的妹妹,也是福气。” 他知道自己常常控制不住情绪,摔碗打人都是常有的事情,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李程玉身上一定有数不清的伤痕。 事实和李程景猜想的别无二致,李程玉身上多得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偶尔是她陪他散步,偶尔是喂药的时候他忽然发作,李程玉来不及闪躲时候留下的。李程玉也想得开,前世自己烧伤以后对哥哥总是冷冷淡淡的,是一个很伤人心的妹妹,今生能有这个机会让她多少弥补一点自己的过错,李程玉甘之如饴,逮到机会就会给李程景说一说过去的事情。 “咔嚓”一声,李程玉听见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还不等她来得及看发生了什么,感觉到手臂上火辣辣的灼烫感,疼的李程玉叫喊出声。 “为什么这次的药这么苦!你们是不是想害死我!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吗?!”摔了药碗的李程景怒发冲冠,冲李程玉大吼大叫,方才疏远而文雅的他就像是假象一样。 这样的循环往复,李程玉说起来已经习惯了,现在只要是人,哪怕是一只小猫稍微做了一丁点不顺了他心意的地方,他就会暴跳如雷,但是他始终没有说出自己曾经的遭遇,任谁也无从下手治愈他的心病。 李程玉驾轻就熟的喊来陆瑾离帮忙,镇定的让人有些心疼,陆瑾离一早听见李程玉的呼喊就已经赶过来了,所以李程玉刚开口,陆瑾离就冲进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特异的香味。 还是老办法,把李程景捆起来不让他伤人也不要自残,等到过一会儿他好了再松开。虽然是两个人捆一个人,但是李程景毕竟一身精壮的腱子肉,捆的姐弟二人每每气喘吁吁。 等到两个人捆完了,陈美人也不慌不忙的进来了,也不是他躲着不帮忙,而是对于这个院子里的大多数来说,他毕竟是个外人,在这种家事上,他还是多有不便插手的地方。 陆瑾离累的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皱着眉头问,“你刚刚说什么,以后你都不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回忆的惊涛骇浪 “是啊,不来了,方才不是和你说了?怎么耳朵长在天上,听嫦娥洗澡去了?”陈美人两片鲜艳的红唇一张一合,尖酸又刻薄,明里暗里讽刺陆瑾离是猪八戒。 “你要去哪里?”还不清楚前线事态严重性的陆瑾离不解的问道,好不容易借着学武功的名头能天天看见他了,这一走了之他可受不了! 陈美人拿手捂在嘴上,千娇百媚的笑了笑,“当然是去上阵杀敌啊!” 同样穿着粗气的李程玉抬头惊讶的看了陈美人一样,事情的发展比她预想的还要快,看来从前是他们小看陆瑾璋了。 只是是陈美人这个动作太过于妖娆,李程玉总觉得其实陈美人想说的是“客官来玩啊”! “啊?”陆瑾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球,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那会不会很危险啊?” “我?不会。”陈美人笑着摇头,捻起兰花指捋了捋鬓发。 陈美人是幽州的大内总管,同时掌管暗兵处和皇家守卫,这样的人都要被派去上前线,怎么可能不危险,这种用脚趾头想就知道的谎言的话,也就只能骗骗陆瑾离这样的傻子了。 今年的夏天来的格外迟,已经是四月了,还不见得外面冒春芽,连绵不断的雨水让人觉得身子疲乏腻味。饶是冬夏常青的松树上,经历了久了看不见光的日子,也挂着黑乎乎的叶子,让人看了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 陈美人已经走了许久,陆瑾离还保持着那个四仰八叉的姿势,他看着床顶,喃喃问道,“其实陈美人很危险,对吧?” 李程玉正在计算着战争的进程,闻言有些诧异,原来陆瑾离只是什么都不说,而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见李程玉不说话,陆瑾离也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长姐,我也要跟着去杀敌!” “你去杀敌?!”李程玉一下子就不镇定了,声音也随之拔高,“我们已经乱成这样自身难保,你还要去添乱?!” “我不是去添乱的!陈美人这几天都有在教我武功,我可以保护他!” “你保护他?你的武功?”李程玉轻蔑的哼了哼,这是在他们得知姐弟关系后,李程玉第一次对他这样不屑,她不能让陆瑾离再天真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你的那点武功,上街连个混混都打不过,还要保护别人?!你是去给他陪葬的吧!” 陆瑾离猛的愣住了,他看着李程玉眼睛都不眨一下,“长姐你在说什么,什么陪葬?” “没,没什么。”李程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正好此时外面的大门有敲门声,让她得空逃开这个让人窒息的房间,边跑边欲盖弥彰的喊,“来了来了。” 门口有幽州的侍卫守着,本来就不用李程玉自己去开门,所以她刚出屋子,就看见了几张久违的,曾经以为再也看不见的脸。 哪怕陈汶清已经提前许久就知道那扇门一开,李程玉就会从里面出来,也因此做好心里准备,甚至她还想过要戏弄她,所以脸上装出了阴森的笑容。可是等到真的看见那个活生生的人时候,陈汶清比李程玉还激动,向李程玉飞奔过去。 一场无法再回忆的惊涛骇浪拍过来,把李程玉这条鱼留在岸边,她睁大了眼睛和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 “李程玉,你还活着!你怎么能抛下我!你怎么舍得抛下我!”陈汶清哭着喊着,把屋里的陆瑾离都吵的出来看看外面发生的事情。 李程玉感觉她和陈汶清之间好像隔了什么东西一样,低头一看,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她指了指白玉羊脂做的一样的娃娃,歪了歪头,“这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陈汶清单手抹了抹眼泪,被李程玉逗的咧嘴笑开了,“是你的大侄子!” “呀?你生了个人出来?”同样惊讶的李程玉说话也跟着语无伦次起来,逗笑了在一旁看着他们的陈骁。 见多了生离死别,每天又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要因为战乱死去的时刻,有一个鲜活,和他们一样有着鼻子嘴的生命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让一切都有了无限的可能与希望,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激动又感恩的事情! 李程玉接过这个小奶娃娃,终于哭出来了。 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幽州守卫军的处处刁难,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疲惫,照顾哥哥时候的力不从心,对陆瑾怀在外的担心,对于陈汶清和陈骁的想念和此时此刻见到他们激动的心情,在她怀里抱着这个奶娃娃的瞬间,像洪水一样从眼睛里面倾泻出来。 娃娃不通人性,或许是对泪水的好奇,也或许是李程玉不敢用力抱他而把他哪里弄痒了,他在李程玉怀里咧着嘴笑开了。小而薄的唇瓣粉粉的,一张大了里面没有一颗牙,正在半空中挥舞着手臂,看上去很是兴奋。 李程玉抹了把眼泪,对着这个流着口水的小可爱“噗”的笑出声,“真是个小人来疯,和你爹小时候一个样子。” “能让我去看程景哥哥吗?”一提到孩子的爹,陈汶清忍不住问道。 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关着李程景的那个房间,非常刻意的避开了这个话题,“这大胖小子叫什么?” “李程玉,你不要逃避。”陈汶清盯着李程玉的眼睛,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笃定,早在美人军的营帐里,陈汶清就知道李程景还活着,但是过的并不好,“我是他的妻子,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该见到他。” 李程玉和陈汶清四目相对了半晌,眼神在无声的交流,一阵电石火花,终归是李程玉退了一步,说到底,那也是他们现在的家事。 她心疼的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奶娃娃,好像因为他自己变的格外温柔,“把孩子给我,让阿离带着你进去吧。” 陈汶清抬眼越过李程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屋子,“在后面这屋子里吗?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陆瑾离不确定的看了李程玉一眼询问她的意思,李程玉摇了摇头,意思是你我不必做打扰。 一阵凉爽的北风吹过,吹走了被雨打落的枯叶,带来了新的生机。 陈汶清的手在门闩上停了许久,确定自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她猛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那扇像带有诅咒一般的门。 李程景已经恢复意识了,他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晃了一下头,把耳朵冲着门的方向,警惕的问道,“来者何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感恩上天的垂帘 陈汶清两只手死死的捂在嘴巴上,眼泪无声的打在她的手背。 她知道程景哥哥过得不好,但是就是打死陈汶清,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不好。明明是人,却像狗一样被拴在房柱上,眼皮上结了一层血痂,有一半斑驳脱落露出新长出来嫩红的皮肤,黝黑的肤色因为长居室内而淡了一些,看上去有些陌生。 “程景哥哥!”陈汶清心疼的奔过去,手忙脚乱把李程景身上绑着的绳子几下全解开。 陆瑾离想要去阻止,李程玉伸出一只手把他拦下了,也许是她出手这下太着急了,吓得怀里的胖娃娃一个激灵哇哇大哭。 “走走走,出去。”李程玉一边拍着娃娃的背,一边就往外轰人,想着也给他们两个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是谁知道这时候陈汶清走过来拍了拍她,“李程玉,把念念给我吧。” “清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陈骁,他比陈汶清更理智,他们兄妹二人关系这样好,李程玉都能用绳子把李程景捆起来,想也知道他发病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怕,语重心长道,“你们两个相处无所谓,只是万一伤了念念” 陈汶清摇了摇头,“爹,程玉,你们放心,我有分寸的。” 哪怕是血浓于水,李程玉一时也不敢就真的把念念交给陈汶清,万一哥哥待会儿真的发病,陈汶清一个人还好逃脱,如果再加上念念,她实在是害怕到时候会酿下永远无法挽回的大错。 陈汶清抢,李程玉夺,奶娃娃娇嫩的身体哪里承受的了这个力道,才一两下就疼的嚎啕大哭。 陈汶清松了下手,跟着孩子一起哭了起来,“李程玉,我是他的生母,我还能没你在意他吗?” “清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程玉跟着着急,但她也知道陈汶清说的是气话。 “李程玉,你知道念念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陈汶清的声音软了下来,没了力气蹲在地上,“一念让他拥有生命的生父李程景,二念为了护他不惜单枪匹马复仇的姑姑李程玉。”趁着李程玉愣了一下的空档,陈汶清站起来顺手就把念念接过去,“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们念念是不是也想见见爹呀?” 被陈汶清接过去的胖娃娃顿时眉开眼笑,要不是晶莹的眼泪还挂在眼角,李程玉都不敢相信孩子的情绪变化能这么大,终究他们是血亲的一家人,她叹了口气,叮嘱道,“你去吧,我们就在门外,哥哥有任何的反常举动,你都要第一时间呼救。” “多谢。” 一行人从屋里退出来,李程玉没把门完全关死,只是虚掩着放那。 “长姐,你真放心他们两个在里面啊?”连陆瑾离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不由得有点担心李程景的状况。 “放心就怪了!”李程玉烦躁的一屁股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撒气似的薅了一把手边的狗尾巴草,令她意外的是,草竟然是干的,李程玉奇怪的抬头,才发现阴了几个月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大晴了,明晃晃的太阳照的人瞬间眼前一片花白,阴郁的心情好像也被洗刷出几分明媚,语气渐渐和缓下来,“所以你就在这外面不要动,注意好里面的一举一动,千万别出了差池,不然可就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哦”陆瑾离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对劲儿,“哎?我看着?那你呢?” 李程玉翻了白眼儿,“我不得给陈伯伯倒些水,让人家休息休息?” 陆瑾离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倒水和看着人命,哪个轻松哪个累高下立见,但是他又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之前和这些人都不怎么来往! 从陈骁的口中,李程玉听到了自己走后惊心动魄的那些日子,陈骁和陈汶清定居在霞阳镇之后,只有短短的为数不到几个月的时间算是稳定的,陈骁靠着武馆收成足够两个人外搭养胎的开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几个月恰好是陈汶清腹中胎儿最不稳的月份,剩下的一切苦难都是从那以后开始的。战争突然的爆发,让整个大雍都陷入粮食贫瘠,以前一钱银子就能换一斗米,到了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念念这么大的胖小子才能换来一升米还是添了糟糠的。民以食为天,陈汶清自己吃的不够,连带着念念没有奶水喝,小娃娃身上的黄疸到了两个月还没褪下去,身子十分虚弱,好像睡了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似的。夫妻两个人就像是有心灵感应,陈汶清也常常魂不守舍,有时候对着念念絮絮叨叨,一直到陆瑾怀找到他们父女二人的时候,搜刮了整个霞阳镇恐怕找不出一整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那时候一是战争,二是灾荒,能逃的人都逃了,但是陈骁也是上阵杀过敌的,他知道这样的情况整个国家都不会好的,就算逃亡,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饿死,加上陈汶清抱着孩子不方便,两个人就一直留在霞阳镇,偶尔会上街找找残羹冷炙,想办法凑合上一顿饭。 一直听到最后,李程玉就只剩下感恩上天的垂帘了。这样的艰难曲折的经历放到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身上,都已经算是灭顶之灾,而陈骁和陈汶清,不仅自己活下来了,竟然还能带着牙牙学语的念念,这都是福大命大之人!同时也庆幸当时自己的决定做的果断,不然如果她带着他们一起走,恐怕每个人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程儿。”李程玉听到人唤她闺名,背脊一僵。自从李程景离开大雍,李善死在牢里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她僵硬的转过头,看见陈汶清搀扶着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脸上,带着他久违了的温柔,这个声音,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哥哥哥?”李程玉两瓣粉唇都在发抖,手里的水杯“咔嚓”掉落在地上,她踩着七零八碎的瓷片朝李程景奔去,“哥哥!” 第二百一十三章 恐怕是遥遥无期 李程景虽然看不见了,但是他能感受到一个身影正来来回回绕着自己打转,他无奈的笑了笑,“程儿别看了,跟我说说话。” “哥哥,哥哥你真的回来了!”李程景的表情和语气,甚至说话间对于李程玉的宠爱,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大庭广众之下,李程玉甚至顾不得礼节,跳着高一把抱住了李程景!从李程景的肩膀上望过去,她看见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陆瑾离,忙不迭问道,“你给哥哥吃了什么?怎么忽然间就好了?” 陆瑾离一脸茫然,脸上仿佛写了“我不知道”四个大字,倒是陈汶清笑了,“别说宁王了,就算是你我,都没法让程景哥哥这样快的恢复记忆,说起来都要感谢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念念。骨血至亲就算这世上最神奇的存在,哪怕他们从前从未见过,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念念在谁的怀里这样安稳过。” 陈汶清一提起念念,李程玉才看见这个白胖胖的奶娃娃在她的怀里睡得正是酣甜,嘴角炫耀似的咧的大开,挂了一串儿从来擦不干净的口水。 “程儿,这段日子苦了你了。”李程景的脸上带有一丝歉意,拍了拍瘦的抱住他的时候骨头都硌人的李程玉。 “不苦,不苦。”李程玉摇了摇头,喜悦冲破了眼眶,又哭又笑,她心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后半辈子的眼泪都要在这几天流光才甘心,她的手轻轻的在李程景眼睛周围摸了一圈,“哥哥才苦!还疼吗?” “不疼,已经结痂了。”李程景虽然没看见,但是他摇头的动作和李程玉如出一辙,他侧身问陆瑾离,“宁王殿下,我的眼睛一直是您在救治的,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李程玉松开哥哥,眼神环视了四周虎视眈眈的守卫,低声提醒道,“哥哥,清儿,我们如今地处幽州,早就没了王爷将军,大家都直呼其名便好,不要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陈汶清和李程景一齐点了点头。 陆瑾离瘪了瘪嘴,接着方才的话茬小心翼翼的思索道,“这个眼睛,得慢慢养着,先把外伤养好了再说,至于说恢复,那恐怕” “恐怕遥遥无期了是吗?”李程景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也就仅限于此,如果这是从前的他,听到类似这样的话,早就犯病要杀人了。 陈骁走过来,脸上写满了心疼,毕竟从最早在大雍的时候,李程景与生父李善政见不合就一直是跟在他身边的,跟着他打仗,从副将到后来的独当一面,他待李程景一直如亲生夫子。如今娶了陈汶清,两方更是亲上加亲,他咬紧了后槽牙,“到底是谁,下手这样狠!” 李程景听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满足的笑了,“您也来了!咱们这一家人算是团聚了!” 几个人抓紧时间叙了旧,陈骁也和李程玉说起了见到陆瑾怀时候他的那些让人看不懂的举措,一转眼天就黑了。 说也奇怪,前几日的狂风大作甚至还要穿着小单袄,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一打,到了今天晚上府里就有了蛙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也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李程景开始诉说他离开大雍之后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皇上视幽州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连根拔起不可,但是就像那时所说,谁都不知道幽州的真正实力,李程景一路安营扎寨过的小心翼翼,但是打死他也没想到,他居然在刚刚到达幽州边界的时候,遇到了失踪许久的扈拓印。 扈拓印曾经是员外,手中紧握数万大雍兵权,那时候先帝以为他失踪绝不会再回来,加上岭南大获全胜,开心之余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可是谁知道,那些年他欠下来的债,最后竟然是李程景替他还的。 扈拓印手握兵符,暗地里趁李程景不注意调走大量人马,等到幽州突然进攻,李程景想要迎战反击的时候才发现,只是那时候为时已晚,李程景被敌军活捉,抓进大牢里严刑拷打。 有一天,他被打的昏了过去,有人走过来对他说想要放他出去,但是怕他一路上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便残忍的用刀生生的划开了他的眼珠。那时候李程景还不知道自己是被放出去威胁后来的陆瑾怀,甚至陆瑾离和陈骁的。 “究竟是谁对哥哥你下如此狠的手?”李程玉两只手攥紧了拳头,捏的骨头缝直响,只要李程景能说出来,她必让此人不得好死! 李程景摇了摇头,伸手接过念念,靠着感觉把手放在他嫩嫩肉肉的小脸蛋上拍了拍,平静道,“罢了,知道又能怎么样,徒增烦恼。” 李程玉听出了哥哥的言外之意,蹙眉道,“哥哥你知道毁你眼睛的是谁?那你为什么不说?” “没什么好说的,就算知道了,我的眼睛也回不来了。”李程景抱着念念,但是越是这样,李程玉越能看出来他并不是真的放下了,而是在逃避。 陈骁也跟着劝说道,“程景,如果你知道就说出来,哪怕不能做些什么,至少让我们知道有个可以防的方向也是好的!” “是啊是啊。”在场的众人,包括神游太虚想着千百里外事情的陆瑾离都跟着七嘴八舌道。 “防不了的。”李程景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拍念念的动作也停住了,他的脸左右摆了摆,最后在面对着陆瑾离的方向停了下来,陆瑾离不明所以的继续抠指甲神游,李程景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天大的勇气,说出了让所有人闻之色变的三个字。 “陈美人。” “什么?什么陈美人?”陆瑾离一听见这个名字,第一个跳起来,他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一脸好像听天方夜谭似的的表情看着李程景,“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划伤你眼睛的人是陈美人吧?怎么可能?他之前常常来咱们府邸,如果真的是他,难道他不怕你恢复记忆以后会对他不利吗?以他的性子,肯定早就对你痛下狠手了!怎么可能看见了你还无动于衷呢?” 李程景一言不发,陆瑾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脸震惊的众人,表情很是不悦,“你们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以为是陈美人划伤的李程景吗?” 第214章 男人用毒是阴险 幽州和大雍这一仗打的高开低走,自从他们派了新的将领出战又开了河堤的汴梁城一役后,大雍就一发不可收拾,听得前线来报,广成郡已经失手,陆瑾怀身负重伤。 “怎么回事?大雍的陆瑾璋不是陆瑾怀的亲弟弟吗?”景文帝愠怒,伸手打翻了眼前的金光闪闪的金瓯永固杯,纯金铸的杯子在地上耀武扬威的晃了几个圈,完好无损的躺在地上,倒是上面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孤零零的掉在地上。 “启禀吾皇,据前线幸存的将士们说......”来者将军双手抱拳,欲言又止。 景文帝眯起眼睛,阴狠的打量看着他,“说什么?” “据说,就是敌方将领见到陆大人以后大吼大叫陆大人是叛徒,一下子收也收不住,好像是受了刺激,才发了疯一样大开杀戒。所以虽然陆大人受了伤,敌方首领也没捞到什么甜头,算是两派俱伤。” 景文帝思索了这一番话,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是因为陆瑾怀,这次广成郡一战我军才死伤如此惨重?” 将军有些犹豫,“这……” “不用说了!”景文帝猛的一拍桌子,吓了底下的人一跳,“去通知陈汐怜,我不想看见陆瑾怀活着回来求饶的样子!” “陈汐怜……?”将军低头想了一会儿,想想起来这是陈美人的表字,双手抱拳,“是!” 终究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谁与谁也不是真心实意,工具一旦失去了原有的作用,谁也逃不开一脚被踹开的命运。 但是陆瑾怀真的是被利用的那个吗? 他浑身是伤躺在营帐里等着包扎,露出的手背和脸上甚至都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陈美人坐在陆瑾怀的床旁边,看着看着就顺着床旁边趴下去了,风情万种的把手支在他尖下巴上,“喂,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这张脸,男女通吃?” 陆瑾怀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这个白的吓人的男人脸,厌恶的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血顺着他的肌理纹路流到了深邃的眼窝里,“男人用毒,实在阴险。” 陈美人‘“呵呵”的假笑了两声,伸手擦掉陆瑾怀眼睛里的血,“阴险不阴险的,赢了不就行了?成王败寇,历史是胜者写的,我们赢了,只要我想,我怎么写都行,想怎么光明正大都行。” “和你的皇帝老子一个德行。”陆瑾怀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同时他耳朵一直在听门外的动静。 陈美人撅了撅嘴,有点不开心像在撒娇,“你这榆木疙瘩,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想让你死,现在就是一抬手的事情?” “知道。”陆瑾怀淡淡道,“我没想过会活着回上清郡再见到我夫人。” “就看你夫人?不看你弟弟了?”陈美人往陆瑾怀身边凑了凑,把他身上的伤口又蹭开几道。 一个身影从外面急匆匆的冲进来,“大人我来迟了!” 陈美人叹了口气,起身坐起来,“傻孩子,你没来晚,你家大人还没死,哦你,我看着眼熟,叫什么来着,糖子儿?” “子堂!”子堂没好气的自报家门,冲到陆瑾怀床榻前,一把把陈美人拨开,别看这美人看着柔若无骨,推开时候几乎用了子堂全身的力气。 陈美人被推开也不生气,修长的手托在腰上,“哦,子堂,府里人怎么样?” “托您的福,闹得鸡飞狗跳!”子堂护在陆瑾怀的床榻边,盯着陈美人一动也不动,可怕他过来了。 “托我的福?”陈美人歪了歪头,想了想那座府邸里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人,“陆瑾离那小子惹事了?” 说不上惹事,陆瑾离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没见人了倒是真的。 其实那一天一开始李程玉也是,毕竟陆瑾离说的也是有道理的,如果是陈美人动手伤的哥哥,他不应该在见到哥哥的时候那么坦然才对。虽然这个想法不对,但是陈美人也确实应该在看见哥哥活着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要杀了他才对,不然哥哥迟早会有苏醒的那一天,就一定会指认他,所以李程玉也不由问道,“哥哥,你说的陈美人,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陈美人吗?” 李程景继续拍着念念哄他睡觉,“我知道你们不会信的。” 李程玉连忙改口,“不是我们不信,是这件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哥哥。” 站在一旁的陈汶清一头雾水,“陈美人是谁?谁家女人下手这么狠?” “不是女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男子!”陆瑾离厉声纠正陈汶清,这是陈汶清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严肃的陆瑾离。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李程景抿了抿嘴,“但是他身上的味道,我不会记错。”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李程玉,自从哥哥喝了一阵子的安神药以后,可以很长时间保持镇定,如今回想起来,每一次哥哥发病,都正巧是在陈美人来了之后,只是那时候他们谁也不会把陈美人和哥哥联系到一起,毕竟陈美人见到李哥哥的不论是第一次还是日后的每一次都太坦然了,好像两个人从来没见过一样。 再说起来,哥哥这次想起来,除了陈汶清和念念的突然出现,陈美人也因为要去前线很久没有出现在府里了。 “长姐,你说话啊!你也觉得不可能是陈美人对吗?!”陆瑾离焦急的摇晃着李程玉的肩膀,她是他唯一的同盟,也是这个家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了。 “阿离……”李程玉反手抓住了陆瑾离的肩膀,稍稍让他稳定些,“陈美人身上的香味你闻过的,那个味道很特殊,不是吗?” “我不听!”陆瑾离不停的摇头,要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耳朵外,他伸手指着李程景,眼睛通红通红,“你说谎!” 陆瑾离从前与李程景没有太多来往,只是到了上清郡给他治病才有了一些接触,也说不上对他有多深厚的感情,一转身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反锁起来,至于今天李程景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 第215章 能不能挺过今晚 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疼爱自己的哥哥,一边是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亲弟弟,李程玉确认陈汶清和陈骁可以照顾好哥哥这边,紧接着就跑到陆瑾离的房间,用力敲门冲里面喊,“阿离!阿离!你不要做傻事!我们现在也没有确切的说这件事情就是陈美人做的不是吗?” 半晌,把自己关在屋里的陆瑾离一声也不吭,李程玉急得拿自己小小的身体一直在撞门,生怕他禁受不住这么大的刺激做傻事,毕竟他对陈美人的那份崇拜和喜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长姐。”陆瑾离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冷静,甚至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我可以自己静一静吗?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撑起这么大一个家不容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李程玉听见这话,虚弱的身子顺着撞门的力度有气无力的趴下门框上,说不清身体和内心哪个更累,“这样也好,那你的饭我会按时让燕来给你端来,你记得吃,我不打扰你了。” “好。” 这时候的燕来正在给子堂系风衣,燕来头低低的,“一定要安全。” “好。”子堂说完这个字,头也不回的转身上马回战场。 陆大人身边就只有他了,他们每一刻都是和阎王爷抢人。 子堂在陈美人走了以后前前后后给陆瑾怀检查了一番,确认他身上这些鲜血都是来自皮外伤之后松了口气,“不过这齐王殿下下手太血腥了,怪不得我来的再晚点陈美人就要下手了。” 陆瑾怀双眼紧闭,累的气若游丝,“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要下手?” “咦!”子堂一个夸张的上半身后仰,“他方才爪子抬得老高明显就是在蓄力!这个公娘们儿太危险了!” 公娘们儿是这一路上子堂想着陈美人干的这断子绝孙的事,再结合他那不男不女的外貌给他起的外号。 “子堂,你出去不要说是我的部下,丢人。”陆瑾怀的嫌弃都要冲出天际了,苍白的嘴巴慢慢一张一合,“你不要看他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凭内力来说,我们两个都完好无损的话,他不用毒的前提是半斤八两。现在虽然我是皮外伤,他要是想杀我,在你来之前早就动手了。” “他不想杀了您吗?”子堂瞪大了眼睛,他低下头一看,陆瑾怀闭着眼睛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大声了点又问了一遍。 陆瑾怀忍着动手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上药吧。” 因为是皮外伤的缘故,虽然伤口多,但是其实到了第四天陆瑾怀就已经没有大碍了。伤惯了的他不仅行动自如,甚至已经健步如飞。 但是他一直称病没有上过战场,对外仍然是一副病殃殃下不了床的样子。子堂每天都在他床边向他如实汇报战况,如今他们已经丢了数座城池,大部队转移到上清郡了。 “这样,咱们还不出兵吗?”子堂担忧的问道,除了李程玉之外,没人知道这次陆瑾怀的计策,包括打了一路胜仗的大雍将领陆瑾璋和他身边的子堂,子堂小心翼翼的提议道,“要不然咱们联络一下齐王也是好的,总要站一边吧?” “闭嘴。”陆瑾怀听烦了,翻个身竟然就没事人一样睡起觉了。 他这一觉睡得踏实安稳,但是在这同一时间里,营帐外生灵涂炭,惨叫声由远及近,血流成河,夏天里瞬间就吸引了无数蝇虫飞鸟,把尸体咬的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陆瑾怀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迟疑,他沉声对子堂道,“去府里把他们都接过来,也到了我们反客为主的时候了。” 子堂抬眼一怔,他已经许久没听见过陆瑾怀这般胜券在握笃定的声音了,但是他仍然不明白,屋外打打杀杀,刀剑无眼,难道不是躲在府里更安全吗? 陆府里,从前负责监视他们的守卫已经悉数彻底支援前线了,子堂进去觉得院子里的氛围格外的轻松。 挨个向府中的各位问过好以后,子堂对李程玉道,“陆大人让我接各位去到营帐里。” 这个时候接李程玉去营帐已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但是陈汶清竟然听到了“各位”这个词,她抱了抱念念,震惊的问道,“去营帐里?我们也要去吗?” 子堂也有几分迟疑,想了想不确定的看着李程玉,“还是夫人决定吧。” “走吧,我们都去。”李程玉冲着陈汶清点了点头,子堂这时候惊讶的发现她眼中的笃定竟然和陆大人一模一样,李程玉笑着刮了刮陈汶清的鼻头,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如果你害怕,念念给我抱?” 陈汶清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毫不意外的中了李程玉的激将法,当然她也是相信李程玉,“我自己抱就好!” 在旁边的燕来对李程玉道,“那我去收拾行李!” 李程玉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还会回来的。” 回来?子堂十分诧异,这一屋子的人包括久经战场的陈骁都不知道陆瑾怀李程玉夫妇俩在打什么主意,外面战火连天,他们能不能活成都还不一定,怎么李程玉就这么笃定他们还能回来? 从上清郡的府邸到前线并不远,子堂找了一条小路,幸不辱命,把所有人都安全带到了。 李程玉见到陆瑾怀,激动的冲进他怀里,陆瑾怀更加用力的抱回她弱小的身体,心疼的拍了拍,“又瘦了。” 李程玉不声不吭,就是把陆瑾怀抱的更紧了一些,拥抱里全是她无声的思念,抱到天长地久也不觉得久。 “辛苦你了,就在今晚了。”陆瑾怀摸着李程玉的头发,轻声道。 李程玉点了点头,“好,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睛里全是希望的光,剩下屋子里的所有人,没人看的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他们只知道外面打的战火连天,甚至不知道幽州能不能挺过今晚才是。 第二百一十六章 垂死挣扎的无奈 盛夏里上清郡成片的枝叶本该繁茂,却因为上面溅了一片又一片的鲜血把嫩绿的叶子染得通红,树杈太过于单薄,承受不住鲜血的重量,挣扎着不愿意掉下来的颤动,倒像是垂死挣扎的无奈。 前几天天气热起来以后蝉鸣就跟着回来了,但是今天的蝉叫声听上去总让人觉得慎得慌,好像是带有几分哭声。都说动物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是最懂时间万物变换的。 营帐里被腥甜的鲜血笼罩着,小小的地方比肩接踵,每个人的呼吸都沉重的打在别人的脸上,屋外的厮杀声环绕在每一个人的耳畔,他们心里想的事情都不同。 一直到了深夜,营帐里除了念念喝了几口奶哭了一声,其他人皆是一言不发,也没有吃过一口饭。他们在煎熬,等着这个对于每一个人身处幽州的人来说都是不眠夜的晚上过去。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在等,他的大手把李程玉的小手牢牢攥住,顶起来一片让人放心的天空。 营帐的帘子猛的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冲进来,吓得陈汶清浑身一软差点摔着念念,还是燕来眼疾手快的挡在他们母子身前的同时接了她的胳膊才没有酿成大祸。 “陆大人,齐王请您玄武门一叙!”来人高声道。 陆瑾怀蹙眉,几根碎发落在他白皙的面颊上,颔首道,“奉楼,你告诉那个榆木脑袋,让他来朱雀门。” 被唤作奉楼的人还保持着两只手抱拳的姿势迟迟没有动,他在认真的思考,陆大人嘴里的那个榆木脑袋,是不是他家浴血奋战,一年之内拿下三十二城,眼看着就要打下幽州的齐王。 “就是陆瑾璋。”见他不动,陆瑾怀亲自解释道。 奉楼“哎”了一声,屁颠颠的跑出营帐,留下一地足以让陈汶清昏过去的鲜血。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的,因为他们都知道,就在陆瑾怀和奉楼说话的这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死的是成千上万的将士,毁的是一座城池的家庭,灭的是一个国家的百姓。 陆瑾怀牵着李程玉的手,她的手因为长期操持着府邸的琐事,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他就扣着那处薄茧,暗暗在心中思索,从今往后,宁可他的脖子被刀砍出厚茧,都不能再让她手上少了一丝细腻。 “等一下。”李程玉猝不及防道,所有跟在他们身后的人脚步皆是一顿,她不慌不忙对燕来道,“把篦子拿来,我给夫君拢个头发。” 外头兵荒马乱,李程玉就这样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细心的给陆瑾怀挽起了发髻。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注意到,今天李程玉的发髻也是格外的整齐。 除此之外,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那个方才敢管杀人不眨眼的地方首领叫榆木脑袋的人,现在就面露微笑,伸着脖子让一个瘦弱的小女子给他挽发。 虽然都是征战沙场的男子,但是陆瑾怀的头发与李程景粗硬的头发不同,他的头发细软而乌黑,即使披在肩头也全无半分散漫,何况经过了李程玉的手挽出一丝不苟的发髻,把他凌厉精致的下颌角展现的淋漓尽致,眉长入鬓,一双端凤眼神光显露。 陆瑾离在旁边默默的瘪了瘪嘴,一定是因为长姐太会给男子挽发了,才会把四哥衬得如此出尘绝世。 陆瑾怀牵着李程玉的手出现在朱雀门楼上时,陆瑾璋已经等待多时了,陆瑾怀的玉面郎君和他的面目粗犷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陆瑾璋不屑的哼了哼,“你让我来朱雀门,不会是为了这扇门近,你要留着时间梳理吧?” “当然不是。”陆瑾怀不屑与他争辩,面无表情道,冷淡的模样看上去极为不近人情,“幽州大内的陈美人的军,他们要是宁死抵抗的话一定会选择玄武门,届时你又要耗费一天的功夫才能破开城门。整整浪费一天的体力不说,如果幽州留有后手,够你死一百次的。” 陆瑾璋不可置信张了张嘴,“四哥你咋知道这帮孙子会选玄武门?” “因为玄武门下面有一个够十个人过去的小门,如果你知道的话,一定会为了节省兵力和武器直接从那里进去。”陆瑾怀淡淡道。 陆瑾璋吃惊的一拍大腿,“哎呀四哥你咋知道的呀!” 陆瑾怀像看傻子那样扫了一眼陆瑾璋,颔首道,“不仅我知道,陈美人也知道,景文帝也知道。” 副将奉楼默默的回忆起半个时辰前陆大人对宁王的形容“榆木疙瘩”,未免也太精准了一点! 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嘈杂声渐渐退却,尘世间逐渐归于平静,他们站在城楼上,收到前方来报,幽州皇宫的大门已攻破。 陆瑾怀一袭黑衣长袍随风刮起,牵着李程玉的手,踏过成千上百的浮尸,踩着细流般的血水,走进了宫殿里。在他们身后,是粗狂豪雄的陆瑾璋,牵着李程景的陈汶清,才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情因此一脸震惊的陈骁,紧紧牵着手的燕来和子堂,还有吞声忍泪的陆瑾离。 奢华的宫殿里躺着一地宫妃的尸首,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诡异的紫红色,舌头像吊死鬼一样翻在外面,死相恐怖。其中有几个人李程玉见过,她作为人质留在幽州,自然也受过几位刻薄的挑衅,但是她从来就没有计较过,因为她知道,她们有一天,就是会在自己的脚下,说不出一句话。 高座之上还坐着一个化了精致宫装,戴着千叶攒金牡丹步摇,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纹朝服的皇后,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李程玉死死的盯着她,“民女李程玉,见过皇后。” “李程玉,我就知道你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的女子。”皇后的眼睛死死的盯在她身上,她恨不得希望自己的眼睛里有箭,能够穿透李程玉的身子,让她死在自己面前。 李程玉淡淡的笑了,明目皓齿,艳若桃李,“所以,这就是皇后对民女用私刑的理由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娇嫩欲滴的鲜花 “是你,是你勾引皇上!”皇后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干脆把气全都撒出来,说话太过于用力以至于头上的步摇都发出凌乱的碰撞声。 皇后年岁已然不小了,本来是端庄大气的一国之母,却因为现在生气又慌张,整张脸变的狰狞的有些可怕。 听到皇后的指认,景文帝眉毛一挑,他就像当初李程玉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那样,一个人坐在龙椅上,惬意品着案牍上面的酿酒,好像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 他自然是不会知道,在他第一次提出要立李程玉为妃那天,皇后曾经背着偷偷他把李程玉抓进大牢里,不由分说的在李程玉的上半身里扎了二十六根细小的银针。二十六根,不多不少,让人身体痛到极点却又不影响她走回府里,这样惩罚的好处是,时间短,痛楚深,同时又最为隐蔽难以发现。 她巴不得李程玉带着陆府的人来闹,她大可以不承认倒打一耙,这样正好可以有理由治他们的罪了。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李程玉竟然一声不吭的忍了下来,自己一个人把身体里面的银针拔出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一个字。 至于后来,不知道是皇上的交待还是陈美人自己的注意,竟然每一次在李程玉入宫后都是陈美人亲自送她回府,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近不了她的身。 “我勾引皇上?”李程玉勾了勾唇角,放开了陆瑾怀的手,拽起裙子缓缓走上从前只有皇上才能走的阶陛,走到皇后面前,单手把她的脸抬起来,逼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那你有没有问过他,我有没有勾引他?” 皇后用手掰李程玉的手,但她竟然没想到李程玉小小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她竟然掰不动,依旧嘴硬道,“本宫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那本姑娘便不与瞎子论长短!”李程玉一个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手掌印立现,“本该母仪天下,却心恶善妒,这一巴掌,是我替幽州百姓赏给你的!” “啪”又是一个巴掌,皇后头上的稳稳正正的步摇都打掉在地上了,数颗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滚落在地上,李程玉把脸贴近皇后的脸,沉声道,“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 皇后气极了,她没想到自己在临死前会受到这样大的屈辱,反正自己也要死了,她不如拉个陪葬的!在李程玉没注意的时候,她一把把李程玉推开,反手从头上抽出尖锐的金镶珠石松竹灵寿簪对着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李程玉后背扎去! 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的手腕抓住,夺下她手中灵寿簪的同时顺着相反的方向轻轻一推便把她推出数仗远,皇后重重的跌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模样好像个疯婆子,陆瑾怀把摔在地上的李程玉扶起来,低头掸掉她裙子上的灰尘,柔声问道,“摔得痛不痛?” 李程玉摇了摇头,“不痛。” “好。”陆瑾怀把李程玉扶到方才皇后坐着的风椅上,回身叫了声“子堂”,同时拿下巴扬了扬摔在地上的皇后。 子堂会意,三两步跨上台阶擒住皇后,皇后像疯了一样挣扎身上却一动也动不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眼前的头发被一双大手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冷漠又精致的脸。 陆瑾怀在手里晃了晃那根带有重量的灵寿簪,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一手摁住皇后的额头并把她的头发固定在自己的大手里,另一只手伸手在皇后脸上动手了一幅大作。 “啊——”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动了大殿上停歇休息的鸟儿,鸟儿们纷纷扇着翅膀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刻完了字,陆瑾怀对着皇后脸上血肉模糊的“贱妇”两个字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巧合,贱妇是二十六个笔画,竟然与插进李程玉身体里的银针数量是一模一样的,他随手把那根纯金的灵寿簪扔在地上,对捂着脸趴在地上的皇后傲然睥睨道,“我的妻子,这辈子除了我以外,对她动过手的人都已经不喘气了,所以你自己掂量掂量,你算个什么东西? 趁着子堂稍微松神的空当,皇后竟然脱离了他的钳制,像疯了一样朝陆瑾怀奔过来,但是她压根就没来得及近陆瑾怀的身,就被他一脚踹开,像个花瓶一样顺着大殿的阶陛滚下去了,仔细看阶陛上面掉了几块红里透白的硬块,就是皇后磕掉的一颗颗牙齿。 她摔下去满头鲜血,一动不动,被陆瑾怀踹了这一脚,她不死也是个半残。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一直一言不发的陆瑾离忽然冲着门口的方向大声喊道,“你快走,你快走啊!” 门口的守卫军已经从陈美人的部下全都换成大雍的将士了,他们面对这个神情坦然,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妖孽男子,一时间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放行。 直到陆瑾怀低声道“让他进来”,将士们才从密不透风的人墙里给他腾出了一个缝隙,让他从里面从容的穿过去。 陈美人的嘴巴红的像是一朵娇嫩欲滴的彼岸花,手捻兰花指,轻声道,“见过皇上,见过陆大人与小陆大人。” 陈汶清感觉到,李程景在听到这个声音之后,手掌忽然开始发抖,头开始不自然晃动寻找声音的来源。 陆瑾离颓然坐在地上,抱头痛哭,根本不顾眼下的场合,冲着陈美人高声叫道,“我不是说让你走吗!你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没人会找得到你的!” 陈美人走到陆瑾离身前,慢慢蹲下来,微凉的手指尖覆在陆瑾离的鬓发上,“可是我要来看看我这个小徒弟。” 陆瑾离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像是泉眼一样止不住,他盯着陈美人,忽然反身伸开双臂挡在陈美人身前,冲着阶陛上的陆瑾怀喊道,“四哥,四哥陈美人不是坏人,求求你别要他的命!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站在台阶上的陆瑾怀垂着眼睛,默默的看着台下发生的一切,一言不发。大殿上霎时间安静的除了陆瑾离抽泣的声音,就只剩下他说话的回声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茶倒满则是赶客 李程玉死死的盯住陆瑾离,目测如果陆瑾怀想要避开他打陈美人的难度有多大,然而目测出来的结果让她不得不痛苦的咬住下唇,陆瑾离的后背几乎是贴在陈美人胸前的,除非把他打晕倒在地上,否则不管怎样都会伤到他! 万万没想到,陆瑾离竟然已经敌我不分到了这个地步,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在府邸的时候,李程玉就不会这样由他放纵! “四哥,你想一想,陈美人并没有伤害过我们不是吗?那我们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陆瑾离好歹一个八尺男儿,竟然急得直跺脚,伸手一指大殿外,“四哥你看一看啊!外面已经横尸遍野了!用他们给你的皇位赎罪还不够吗!求求你,就放过陈美人吧!” “放肆!”李程玉拍座而起,陆瑾怀闻声回头,看着她气愤填膺的走到陆瑾离面前,反手指着自己厉声道,“他是你的四哥!如果没有你四哥拿命护着你,你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山头,骨头渣子都被啃的一干二净了!你就是这么和你的救命恩人说话的?谁教你的?!” 陆瑾离不可置信的看着一直宠爱着自己的长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反驳李程玉。 李程玉走到李程景身边,眼睛一刻都没有从陆瑾离身上离开过,忿然作色道,“你看看我哥哥!他的眼睛是怎么成为现在这幅样子的,你难道不清楚吗?没有我哥哥,你觉得你还能看见活着长大的我吗?陆瑾离,你哭着喊着丛丛差点杀了你,难道不是你身后那个人教出来的吗?谁教你的胳膊肘往外拐?是我吗?!” “长姐,长姐你别生气了。”陆瑾离被李程玉的声泪俱下慌了阵脚,想去给李程玉擦擦眼泪安慰她又想保护陈美人,纠结的他不知道该不该迈脚,他一转身,眼神里带着祈求看着一言不发的陈美人,“你说句话啊,你跟我长姐说一声,不是你伤的李程景,让她消消气好不好?” 陈美人冲着陆瑾离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在陆瑾离反应过来之前忽然伸手封住了他的穴位上,陆瑾离顿时浑身软麻无力倒在地上,不敢相信的看着竟然对自己动手的陈美人,李程玉也一样吃惊,却发现陈美人并没有想伤害他的举动,于是下意识的挡在了李程景身前。 外面的厮杀已经停了半宿,剩下无声的厮杀在这昔日至高无上的大殿里无声的进行着。几乎每个人的心口都被看不见的阴骛堵住了,四周弥漫着腥甜的血腥气闻的人头昏脑胀,就连见惯了人血的陆瑾璋也忍不住想吐。 坐在高位的景文帝若无其事给自己又倒了半杯茶,像是在看一场精妙绝伦的戏码,时不时咂咂嘴,看不清的时候还要坐直了仔细观察,他又给自己对面的茶盏里倒了一杯茶,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烫茶,给陆瑾怀使了个颜色,邀请他来一同品茶。就好像陆瑾怀不是来逼宫的,而是来跟他一同看戏的。 自古以来,茶要倒浅,满则是赶客了。陆瑾怀的眼睛在景文帝和满茶杯之间扫了一圈,看懂了他明里暗里的意思也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扔在地上的金镶珠石松竹灵寿簪捡起来了,景文帝看见了也没说什么,摇了摇头笑着低头又抿了一口清茶,因为他又能说些什么呢?说什么,陆瑾怀又能听呢?要说功夫,他一个靠权术登上皇位的人,只有被陆瑾怀打的头破血流毫无还手的份儿。 还不如趁还能活着多喝几口好茶来的实在,在无用的愤怒和有效的享受之间,长期与权术打交道的景文帝倒是能拎清楚的。 陈美人蹲在地上,单手拖住脸,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白皙的脸颊上,在陆瑾离耳边轻声道,“哥哥的眼睛,是我划的。” 陆瑾离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了,陈美人看得懂里面表达出来的感情,难以置信,痛苦,挣扎和绝望。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足够鸦雀无声的大殿里每个人能够听清的。他今天来这里,也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他是这个国家的暗兵处首领,便注定了要与这个国家共存亡。 “在营帐里,你为什么没杀我?”一直默不作声的陆瑾怀忽然开口,他居高临下,与陈美人四目相对。 “我为什么要杀你?”陈美人笑了,一双狭长的凤眼像装了春里泉水,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再次拿出给陆瑾离点穴的速度从地上捡起一把沾血的长剑,瞬间移动到李程玉的身边,剑指她的喉咙,笑眯眯的问陆瑾怀,“如果我把她杀了,你会更痛苦不是吗?” 景文帝听见陆瑾怀在他身后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虽然不知道陈美人要做什么,但是他觉得这场戏好像越来越有趣了,没忍住拍了拍手,“临死之前看到这样精彩的场面,嗯,不亏。” 就在陆瑾怀拿着灵寿簪的那只手暗暗蓄力的时候,陈美人却把手放下了,铁剑顺着他手放下的方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李程玉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脖子,上面干干净净的,连个痕迹都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陈美人缓缓走回到陆瑾离身旁蹲下来,笑道,“那是你的长姐,我不会乱来的,你放心。” 说不出话的陆瑾离眨了眨眼睛,算是应下了他的话,陈美人又细细打量他眼中的情绪,感激,动容,劫后余生。 李程景在这个时候覆在陈汶清耳边低语道,“宁王还好吗?” 陈汶清摇了摇头,想到李程景这时候也看不到,垫脚在他耳边回应道,“不太好,他已经哭了很久了,脸上分不清鼻涕和眼泪了。” 李程景叹了口气,用不大不小但刚好大殿中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在府里时候,我能够感受到一家老小都是保护着,如果陈美人想要对我们做些什么,那个时候绝对是最好的时机。” 陈美人闻言一愣,转眼又恢复了他妖娆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程景,像是要把他的魂儿勾走一样。 第二百一十九张 摄人心魄的眼睛 李程玉看着他那双能摄人心魄的眼睛,心道这才是该被毁掉的眼睛!如果不是这双眼睛,她的阿离本不会如此痛苦! 一向清醒理智的李程玉,在这个时候因为护短而糊涂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陆瑾离主动缠着人家的,怪不得陈美人半分。 李程景攥了攥拳头,凭着瞎子敏锐的听觉感受着大殿中的一切,沉默半晌,他做出了一个令人不敢相信的决定,“既然这件事情是由你我二人而起,那你把你的眼睛还给我,就算是两清,你意下如何?” 李程玉惊讶的看着哥哥,他竟然为了不让陆瑾离太难,而做出这样的让步!其实不仅如此,李程玉还知道,如果陆瑾离真的因为陈美人发生了什么而扛不住了,她自己也不会好受,想来哥哥连眼睛都瞎了,却仍然没有忘记要为自己考虑,李程玉的心里就不合时宜的涌起一番动容。 陈美人颔首,看见陆瑾离眼中对李程景的感激,他思索了一番,笑着点头,“好啊。” 陈美人的手掌渐渐蓄力,陆瑾离不忍心看,含着眼泪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就只看见一对血窟窿,和依旧在笑的一张脸,“阿离,我这双眼睛,可以做药引子吗?” 陆瑾离哭着点了点头,他忽然想到这时候的陈美人已经看不见了,可是他被趁没人点了穴,没有办法开口让他知道。 李程景低头问陈汶清,“他挖了自己的眼睛吗?” “嗯”陈汶清抖着唇应道,又是一场让人难以直面的血腥,陈汶清的手臂僵硬,硌的怀中的念念不自在的扭来扭去。 景文帝大概觉得这场戏看的无聊了,一抬袖子把一整桌的茶具拂到地上,“原来你不是来救我的。” 陈美人充耳不闻,两只血窟窿不停的往下低着粘稠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陆瑾离的手边,陆瑾离多想把那些血全都还给陈美人,他哭也张不开嘴,只剩下眼泪和鼻涕口水混在一起,整张脸黏糊糊的。 陈美人笑着环视了一圈,不知道怎么的,哪怕已经没了眼睛,鲜血淋漓毫无美感,这个人还依然能从骨子里透出妖娆,“我欠在座各位的,这就算还清了。” 还清了?李程玉暗暗思索,这恐怕还差的太远了!但是她没有说话,因为陈美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接下来,便是我欠这座国家,和我的君主的。”陈美人缓缓朝景文帝走过去,走到阶陛处停下来,谨守君臣之礼,仍然保留着景文帝作为这个国家的尊严,他“噗通”一声跪下来,好像能听见膝盖骨碎裂的声音,“微臣办事不利,徇私枉法,还请皇上赐罪。” 徇私?李程玉下意识就瞥了一眼躺在地上,满脸绝望的陆瑾离,那就是陈美人眼中的私吧? “赐罪?”景文帝顿了顿,笑了,“你又何罪之有呢?要怪就怪大雍这些人太阴险,要怪就怪我自己放虎归山而不自知,与你无关。” “你他奶奶的活腻歪了是吧?!”听到景文帝在讽刺大雍人,陆瑾璋第一个站出来指着他脑门就开始骂。 “嗯,反正我也活不过今晚,能多说两句话是两句吧。”景文帝神色坦然,哪怕是临死,也保留文人最后的尊严。 陆瑾璋向前冲了两步,一不小心踩到了皇后的尸体差点摔了个狗屎吃,恼羞成怒的他气的满脸通红,“你” “够了!”陆瑾怀厉声打断陆瑾璋后面还没骂出口的话,这时候他并不想再看闹剧了! 陆瑾璋忿忿不平,只能恶狠狠的瞪了景文帝一眼表示愤怒,景文帝微微一笑,算是表达了对陆瑾璋的不屑。虽然为时已晚,但是光凭这几句简短的对话,景文帝就知道陆瑾璋绝没有那个脑子能一路旗开得胜杀到幽州,但是陆瑾怀究竟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样的方法,神不知鬼不觉指引他给他传信的呢?这一点让景文帝感到很是疑惑。 “陈汐怜,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陆瑾怀负手,冷冷的看着跪在阶陛下的陈美人,一幅听他交待后事的神情。 陆瑾离的哭渐渐有了声音,陆瑾怀知道那是穴位的血液开始回冲的状态,过不了多久,穴位就会自己解开,等到陆瑾离的穴位解开,陈美人就会又开始棘手了,所以陆瑾怀才不想耽误。 好在陈美人自己也落得磊落,他摇了摇头,“没了。” 陆瑾怀满意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念在你曾经没有杀我的份上,给你留个体面,自己动手吧。” 陈美人手掌心再次蓄力,脖子上青筋暴起,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轻轻又浅浅,像一片羽毛扫过心弦,“我要是杀了你,阿离会难过的。” 大殿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重新洗刷了天下万物,冲淡了血腥的气味,带来浅浅的清新,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这些惨状,所以才会哭的伤心。不然怎么会夏天的雨,仍然让人觉得哀凉到心底呢? “不要——”陆瑾离发现自己的穴道已经解开了的时候,却浑身依旧软绵绵的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吼叫,因为不敢去接受眼前的一些,所以甚至不敢睁眼看一眼。 陈美人抬起手的同时,陆瑾怀手里的灵寿簪也同时飞出去,和陈美人一起倒在地上。 陈汶清捂住了念念的眼睛,这些天以来,这好像是她最常做的动作。 “人生自古谁无死。”景文帝念道,他晃了晃脑袋,回头看了一眼陆瑾怀,“晋王,现在是不是到我了?” 陆鹤元坐上皇位的这将近三载的时光,想来就只有在陆瑾璋一路大获全胜打到幽州境内的时候获得过短暂的尊严,所以陆瑾璋后来能够一路披荆斩棘,和陆鹤元给的后方补给是分不开的。 起初,陆鹤元在得知四叔陆瑾怀还活着的时候震惊不已,但是紧接着就听说陆瑾璋把陆瑾怀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听得他再度喜上眉梢。 但是按照时日算起来,就算再慢陆瑾璋也应该已经拿下了幽州景文帝了,可是为什么他迟迟还不来报信呢? 第二百二十章 吾夫宋正言亲启 陆鹤元不是傻子,第一时间想到陆瑾璋有问题,他紧张的问,“会不会四叔跟六叔和解了?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果这两个人真的联起手会发生什么事情,大惊失色! 宋琏想了想,“回禀陛下,在下认为不会......” “为什么?!”陆鹤元已经不知所措,只能靠不停的说话去掩饰他内心的慌张,甚至连说一句完整话的机会都没给宋琏。 宋琏憋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连他都觉得这个皇上有些过分窝囊了,“因为宁王曾经把晋王殿下打的惨不忍睹,前线来报说晋王连床都下不来,若说在这个我们形势大好的情况下,两方忽然莫名其妙的和解了,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啊,这样的话就太好了。”陆鹤元放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御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刘希在先帝龙吾香的基础上又加了百合和柏子仁让他安神的香气。 刘希淡淡的在宋琏的脸上打量了一圈,在思考这个纸上谈兵的文人是真的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在这哄着皇上玩呢。 不过不管是哪种,只要不牵扯到刘希的计划,就和他刘希没关系,他一个字也不需要纠正。 宋琏踏出御书房,看着风云密布的天空,陡然想起爹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阴霾天。 坐着马车回到府里,快两岁的儿子像吓到了似的噔噔噔向宋琏跑过来,一着急嘴里更囫囵不清的叫喊,“爹爹,爹爹,娘亲,娘亲......” “怎么了?娘亲今天又不高兴了吗?”宋琏一把把不到小腿高的儿子抱起来,笑着拍了拍他肉肉的屁股蛋,脸上的深情却是盖不住的落寞。 几年前爹还活着的时候,强行让击怡悦嫁给自己为妻,可是经历过李褀玉,他还能不知道什么是感情吗?击怡悦不爱他,他一早就知道。 这么些年的夫妻生活,也没能改变这个事实,但是兴许是上天垂怜吧,他们的儿子乖巧又懂事,模样又是个缩小版的自己,让宋琏治愈了不少。但是击怡悦却没像其他人家那样生完小孩看淡了一切,反而在儿子出世后,她变得更加阴晴不定,时不时就会对他大吼大叫,以至于孩子一直到了快两岁还没起出一个姓名,一直宝儿宝儿的喊着。 宋琏抱着孩子,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问跟在身边的婢女和奶娘,“夫人今天做什么了?” 婢女支支吾吾说不出,宋琏又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渐渐沉下来了,平时跟在击怡悦身边的几个婢女,现在竟然全跟在宝儿身边,宋琏神色一凛,“夫人呢?!” “夫,夫人不许我们跟着啊!”婢女急得噗通一跪,虽然她早就知道,自己肯定要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又不许人跟着?”宋琏心里烦极了,每次击怡悦身边不许人跟着的时候,都是她要出事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一次她又要干嘛!让宋琏更烦的是,他竟然没有可以责备的人!宋琏想了想,问道,“这次夫人又见过什么人?” “见过,见过......”婢女一着急,名字又给忘了,“就是那个常常跟您在书房里单独谈话的那个人!” 书房?单独谈话?宋琏低头想了想,近些日子他常常在书房会见的,就只有...... 兵部的莫可陈! 这个人一直和击参事走的极近,从前击怡悦未出阁的时候就和他有所来往,不知道怎么的,宋琏心里腾起了不好的预感,“跟我去找夫人!” 宝儿被宋琏的这一嗓子吓得一个激灵,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嚎啕大哭,宋琏的眉毛快拧到一块去了,回手把宝儿塞到了奶娘手里,带着手下人朝内寝奔去。 几个人合力把从里面锁住的大门撞开,一看到里面的情景,丫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煞白,除了尖叫已经没有别的可以做的了! 击怡悦两个脚尖无力的垂在空中,脖子被一根白绫锁在房梁上,脸涨成紫黑色,诡异的舌头吐在外面,僵的像是已经硬了。最让人觉得难受的是,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想来跟她一起死去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 “来人,快把夫人放下来!”宋琏一脸焦急,冲着屋外的家丁们喊道。 后来的奶娘察觉到了屋中的动静,抱着宝儿就不再往前了,但是母子连心,宝儿就像是感受到了什的放声大哭,哭的他一张白皙的小脸涨的通红也没停下来,哭的宋琏心烦意乱。 一切都太晚了,击怡悦被放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断气许久了,母体已经撒手人寰,腹中胎儿更是不必多说。 奶娘自己也是养过孩子的人,她不知道夫人的心究竟有多狠,才能放下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和腹中尚未足月的胎儿,竟然能这样自私的去了! 宋琏僵硬的转头,看见了妆奁上面放了一张宣旨,应该落笔的地方,落了一枚血染的指印,读信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像是过戏曲片段那样,把他和击怡悦相识到如今的画面过了一遍。 “吾夫正言亲启。” 宋正言,是宋琏的表字,宋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击怡悦提过,还是生辰贴上的一面之缘,她竟然记住了。 “君与妾身相识于令爱仙去后。” 与击怡悦大婚过去已有三年之久,她的容颜在变,但是在宋琏心中李祺玉永远都是那副模样,淡雅轻笑,婀娜多姿,常常出现在自己梦中,这一切,他鲜少主动提及,但也从来没有向她隐瞒过。 “妾身自知不守三从四德,其一既嫁为从夫,打不开夫君的心门,早已没有脸面苟活于世,奈何长子年幼,次子尚在腹中。” 过去的这三年里,击怡悦不爱他,宋琏心中一清二楚,他们二人相敬如宾,一起谈天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即便如此,她仍为他诞下一子,宋琏心中对她除了感激,并没无其他想法。甚至若是这份感激能用金钱衡量,宋琏求之不得。 第二百二十一章 终此一别望君安 “其二与夫君一般,妾身心中另有所属,不守妇德,如今心属已归西,妾身的命数便也到此随去。” 信读到这里,便是交待了击怡悦自戕的缘由,其实当他得知莫可陈来过之后,心里腾起的那阵不详的预感,便是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从嫁进宋家,击怡悦的心就死了,无论是孩子,父母亲,还是夫君,都不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她活着的理由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那便是等着陆瑾离活着回来。 “终此一别,唯望君安。” 宋琏看了一眼屋外乌云遮蔽的好像黑夜一样的天,忽然笑了,阳间没能做成夫妻,好像阴间还有补给她的机会。如今大雍的局势,他相信自己不会让击怡悦等太久。 而此时,那个被陆瑾怀一手设计,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陆瑾离,其实正躲在一个角落里,做回了池允南,想着是不是该重新再开一间裁缝铺。 正在计算着手头盘缠的池允南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呢喃的沙哑声,他望着那个虽然脸上有个恐怖的血窟窿却仍然能看出来底子很好的男人,关切道,“你醒了?” 事情要从半月前,陆瑾怀一行人杀进幽州皇宫说起。 皇后死了,陈美人殉国,到皇上问陆瑾怀“是不是该到我了”的时候,陆瑾怀轻轻点了点头。 “到你了。” 皇上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商量着说道,“那能不能你替我动手?我没有陈汐怜那样的功夫,怕一刀子没到位没死利索,那挺疼的。” 陆瑾怀蹙眉,奇怪的看着景文帝,“谁说要你死了?” 景文帝拿着茶杯的手猛的一僵,一向泰然自若的表情忽然变了,“你什么意思?” “我?”陆瑾怀淡淡的笑了,“我是你名正言顺派去收复大雍的三军统领陆大人,不过是失败了,但仍然该效忠您,这总没错吧?” 景文帝怒目而视,将手中的茶碗像陆瑾怀重重摔去,“陆瑾怀,你这卑鄙小人!” 陆瑾怀不过是轻轻撩了衣服下摆,茶杯便像听他指令一样与他擦肩而过,“那在下倒是自愧不如了。” 景文帝看着陆瑾怀,狠狠的咬住下槽牙,一幅要与陆瑾怀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陆瑾怀覆手,神情自若道,“你我不过是下手前后的问题,若今天赢的不是我,你一样会在我替你打下大雍以后让我死无全尸,不是吗?”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站在统一战线上,这是从生下来的那瞬间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并且只要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永远没有改变的可能。 景文帝被软禁起来了。 幽州易主。 后来池允南在大街上还听过说书的说这件事情,笑的他差点没岔气。说书的说,大雍的陆瑾璋一路从大雍打到了幽州,却硬闯皇宫时中了幽州的埋伏,当即缴械投降,只是景文帝也因此身受重伤修养,年仅八岁的太子郑可寅继位。 但是八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呢?旁边自然是有人要垂帘听政的,无论说书的把那个人说的多出神入化,陆瑾离都知道,那个人便是李程玉。 无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为那个时候池允南还躺在幽州的寝宫里,整整五天五夜像个活死人,就是李程玉过来把他叫醒的。 “没死就给我起来!” 陆瑾离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睡下去,直到自己跟着陈美人一起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面对李程玉的叫喊他充耳不闻。实际上不止是李程玉,任何一个人叫他他也从来没体会过,就像是聋了,或者像是死了,毕竟这五天里,他也一口饭都没吃过。 李程玉一把把陆瑾离的被子掀起来,“你确定你不起来是吗?那我替你去看陈美人?” 不愧是与他最熟悉的长姐,自然也直到刀子往哪里捅最痛,陆瑾离有气无力道,“他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他!” “谁跟你说他死了?”李程玉的声音从陆瑾离身后传来,只是这时候陆瑾离还没听出她语气中的迫不得已。 一个是两个人都疼的弟弟,一个是瞎了眼的陈美人,他们最终决定放过他一马。 陆瑾离一个翻身坐起来,躺久了坐的太猛让他头疼欲裂,翻过身在床边干呕了几声,嘴巴也没擦拽着李程玉的身体激动的摇来摇去,“陈美人没死吗?他怎么可能没死呢!我明明亲眼” “你亲眼看见他浑身是血的倒下去,对吗?” “对”陆瑾离忽然明白过来了李程玉话里的意思,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激动,甚至跪在床榻上给李程玉连磕了好几个头,“多谢长姐!多谢长姐!” 看着陆瑾离这样,李程玉瞬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是该怒其不争,还是该庆幸他找到了一个甘愿为他放弃尊严的人? “不用谢我,要谢去谢你四哥吧。”李程玉顿了顿,解释道,“如果不是你四哥拿手里的灵寿簪打偏了他的手,陈美人早就死在他自己的手下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只是武功尽失而已。” “四哥”陆瑾离抿了抿嘴唇,踌躇问道,“四哥醒了吗?” “醒了,刚吐了一滩黑血,睡过去了。”李程玉垂下头,低声道。 景文帝生性狡诈,他让陆瑾怀去打大雍,自然也就防着他会有谋反这一手,早在他遇见丛丛的时候,就已经被下药了。后来不论是丛丛每天让他吃的解药,还是在丛丛死了之后陈美人时不时会去府邸给他送解药,都不能完全解开药的毒性,只是能抑制住让他感受不到毒药的存在,只是解药一断,陆瑾怀就会像现在这般,好的时候像个正常人一样,一旦毒性发作,有如百蚁蚀骨,痛彻心扉。 “我去看看四哥!”陆瑾离说着便一脚跳到地上,但是还是躺了太久的缘故,他一跳下去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这样滑稽的场面,李程玉也没有心思笑出来,她只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去处,陈美人已经在白虎门等你了,你去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世上再无陆瑾离 “走?为什么要走?”陆瑾离愕然,四哥身体这样不稳定,他怎么能走呢? 李程玉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里的哀凉,“现在天下都知道陈美人死了,你不走,和他生活在宫里,难道要改口,说陈美人其实没死吗?” “不可以吗?”陆瑾离不解的问道。 “不可以,陈汐怜必须死。”李程玉眼神坚韧,“他是昔日幽州暗兵处首领,背后与三军的关系错综复杂,如果他们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会想尽办法与他勾结谋反,陈美人就像是他们的定心丸。经历了景文帝一事,我与你四哥都已经乏了。” “可是”陆瑾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急匆匆的声音打断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夫人!陆大人又吐血了!”燕来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脸色苍白,甚至连陆瑾离坐在地上都没看见,一脚踏过去摔了个狗吃屎。 李程玉连忙蹲在地上一边扶起燕来一边问道,“怎么会这样?太医不是说吃了药以后已经稳定了吗?!” “太医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燕来站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吐的血全是黑的,只能让您去看看了!” 让她去看看?李程玉现在一个人撑着整个幽州的朝政,看似权倾朝野却是精疲力竭,况且她根本就不懂得医术,看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去!”陆瑾离坐起来,说着就要往外跑。 李程玉当即喝道,“你给我站住!你踏出这屋子一步,就是要害死我和你四哥!” 陆瑾离的腿猛的僵在原地,他之所以跑那么快,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在争取一些余地,他不想离开这里,不想离开四哥和长姐,更不想离开陈美人!但是为什么,他出这个门,长姐和四哥就要死? “几天前他还清醒的时候,已经宣告天下你死了,我和他都知道,你一定会选择陈美人。”李程玉知道,做了这个选择,就意味着往后余生再也见不到陆瑾离了,但是他们还是这么做了。因为这一生的风风雨雨已经经历了太多,以己度人,他们不舍得自私的将陈美人从陆瑾离心上撕开,李程玉淡淡的笑了,伸手拍了拍陆瑾离,半是落寞半是哀伤,“你走吧,车夫在白虎门,会带着你和陈美人走远的,走了以后,就再也别回来给我们添乱了。” “可是四哥”陆瑾离喃喃道,四哥中毒生死未卜,自己作为一个懂得医术的人,他怎么能这样就走呢! “宫中有太医。”李程玉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她甚至连送陆瑾离到宫门口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一直到今天,池允南想起那天李程玉落寞的笑容,依旧止不住湿了眼眶。 “后悔的话你就回去吧,那毕竟是你的长姐,她会原谅你的。”陈美人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瞎子的听觉和感觉一向比常人要灵敏,他知道陆瑾离的心中不舍,顿了顿又道,“你的长姐是一个超群绝伦的女子,你在她身边,一定会被照顾的很好。” 池允南摇了摇头,他知道陈美人能感受到自己的这个动作,“不是后悔,只是难免有些难过,担心自己的任性,会让别人失望。” 自从母妃走后,李程玉身份暴露,她就一直在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哪怕自己再无理,再任性,只要能依着的,李程玉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就像这一次,她不惜以一场假死,换来自己和陈美人的永生自由。 惟愿老天爷,能够待这个令人钦佩的女子好些,陆瑾离默默的想,他愿意用自己一生的桃花,以及子嗣血脉作为交换。 幽州属北方,北方四季分明,下了几场秋雨,树叶便肉眼可见的黄了。随着这个夏天走的,还有天下一个叫做陆瑾离的人。 那天送走陆瑾离,李程玉并没有直接去看陆瑾怀,她让燕来送陆瑾离到了宫门口,自己则是去到了太上皇的寝殿,景文帝就被软禁在那里。 进殿之前,李程玉从大殿门口的守卫那里抽出了一把刀,如今幽州皇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才是真正做主的人,所以一声都不敢言语,她一路拿着刀进了寝殿,看见穿着寝衣正在喝茶的景文帝,便想也不想的举起了手中锋利的刀,“告诉我,陆瑾怀的解药到底在哪里!” “解药?”景文帝笑着拍了拍头,“哎,人一当上太上皇,记性都不好了,一点解药的印象都没有了。” 景文帝能够如此有恃无恐,他就是笃定李程玉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毕竟他们逼宫是造反不得人心的事情,还需要他活着替他们拉拢人心。至少在朝局稳定之前,景文帝知道自己都会是安全的。 只见李程玉拿起刀,不偏不倚的架在景文帝的脖子上,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一使劲儿,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就能脑袋搬家。 然而最终就像景文帝猜想的那般,李程玉无力的把刀子扔在地上,转身出了寝殿。在自己的夫君和这个国家的权利之间,看来她是选择了后者,景文帝讽刺了笑了笑。她的背影还是有如他们第一次相见那般身姿曼妙,只是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为什么她的背影好像很兴奋? 然而景文帝错了,李程玉放下刀并不是因为她渴求权利,而是因为她确实是兴奋的,因为她想起来了一件救命的事情! 从陆鹤元那里偷来的半颗五毓回转金丹! 她一口气跑回到自己住着的寝宫,心脏噗通噗通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从那个洗的发白的布袋子整个翻到过来! 那个从大雍一路逃命跟着她到幽州的行囊里简单的可怜,除了几卷几卷文书,假官籍和一卷圣旨,竟然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纸盒子。 李程玉颤抖着打开那个纸盒子,里面装着一颗褐色的药丸,犹记在东宫的时候,这是李程玉从自己嘴里面抠出来的。命运给她惊喜,让她得以重生,但是前路依然崎岖,这本来是她自己留着保命用的,但是当她决定把这颗药给陆瑾怀的时候,竟然没有半分犹豫。 第二百二十四章 德高望重老主持 李程玉把五毓回转金丹交给太医,“这个药是我从大雍带过来的,能治百病,给他服下去吧。” “这让老臣看看这药里的东西。”太医说着,让人取来了自己的药箱,小心翼翼的把本来就不大的褐色药丸刮下了薄薄一层,反复揉搓甚至舔尝,但是出人意料的,他竟然一点都看不出这药里所含的东西!他行医近三十载,自诩常遍天下草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等怪事!“请夫人恕老臣无能!” 李程玉并没有责怪太医的意思。大雍先帝从开国起,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在长生不老药上面,怎么可能和其他药相提并论?看不出来个所以然,倒也是说明了五毓回转金丹的真实性。 正要说话,床上的陆瑾怀忽然猛的咳嗽了起来,胸腔剧烈的震动,甚至能听到他的背脊打在床上的声音,吓得李程玉根本就来不及思考药的事情,连忙俯身给陆瑾怀擦了擦嘴角的污血,把药放进他嘴里,喂了一口水,却没想到水竟然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还把褐色的药丸也跟着带出来了。 他已经一点意识都没有了!明明昨日还能自己喝药!他的情况在一点点变差,这样怎么行! “你们出去吧。”李程玉亲手把药丸捡起来,对着一屋子的太医道。 方才刮药的太医瞬间就明白了李程玉心中所想,连忙下跪道,“夫人万万不可!陆大人的毒世间罕见,您千万要保重千金之躯!” “我知道了。”李程玉顿了顿,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陆瑾怀,只能对太医的劝告充耳不闻,“你们出去吧。”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互相叹了一口气,只能听李程玉的话离开了寝殿。 太医走后,李程玉把药放进自己嘴里,喝了一口水,对着陆瑾怀的嘴,缓缓往里面送。 她尝到了他的血,别人的血是腥甜的,陆瑾怀最里面的血却是苦的。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如若五毓回转金丹不起效,甚至连她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但是她没得选择。 陆瑾怀不能死,无论如何,陆瑾怀不能死。 哪怕是李程玉把要送进去了,陆瑾怀也没办法咽,李程玉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他抱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他咽下去。 吃了药以后的陆瑾怀和方才一样没有动静,李程玉让太医在里面守着,自己走到了佛堂,跪在了蒲团上面。人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常常会把自己的信念寄托在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神上,聊以慰藉。 从前李程玉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因为她自己的命数太差了,但是如今到了陆瑾怀身上,李程玉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幽州皇宫的佛堂极为隐蔽,从外面看上去甚至和一个茅房别无二致,以至于大雍攻打幽州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处佛堂,所以哪怕外面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亩三分地竟然还是他本来的模样,听说这样的修建,是里面住着唯一的一位老主持的想法。 这位老主持德高望重,来头也不小,是景文帝从雷音寺里面把他亲自抬回来的,李程玉自知自己是幽州的罪人,不该受他庇佑,于是一个人跪在地上念经诵佛,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说,反倒是老主持自己先开口了。 “这位姑娘命数已尽,怎么还会在此处?”老主持虽然身处深宫,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天,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命数已尽”的姑娘,才是幽州真正意义上的皇上。 “您能看出来?”李程玉抹干了自己满面的泪痕,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老主持,如果这位老主持能看出来,那他可就是重生以来第一个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了! 老主持正在扫地,花白的眉毛顺着鬓角向外恣意生长,颇为随性,“嗯,看来是上苍有好生之德,姑娘福德深厚,老衲敬佩不已。” 若是在平时,这样难以相信的事情李程玉一定会好好与他探讨几个来回,但是现在不行,老主持如此神秘莫测,李程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还躺在床上的陆瑾怀,“请问老主持,我夫君卧床不起,还请您指点小女一二。” 自从垂帘听政以来,李程玉便自称本宫,她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却比八岁皇上指腹为婚的皇后地位更为崇高,她不立自己为妃,只让满朝文武喊自己夫人,这样一来,陆瑾怀也就不是任何人的部下了。 而如今她竟然能对老主持自称是小女,可见她对老主持的信赖与敬佩。 老主持手里的竹扫把发出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摇了摇头,“还请姑娘见谅,老衲人昏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您夫君的来龙去脉,但是您不必担忧,吉人自有天相,一切皆是定数。” 一切皆是定数? 这句话,从她再活过来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不再相信了。她看了看面前故作高深的老主持,又看了看高高在上的佛祖,最终一句话都没说,走出了佛堂。 不知道怎么的,虽然这位老主持什么都没和她说,但是她就是莫名的身体里有了一股力量,告诉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应该去做些什么。 然而一切的变故都来的比计划快,李程玉的腿还没动,宫里的小太监就跑过来在她面前噗通噗通的磕了好几个响头,“夫人,夫人可找到您了!燕来姑娘一直在找您,您快去看看陆大人吧!” 李程玉神色一凛,甚至顾不得让小太监起来,朝着陆瑾怀的寝宫飞奔而去。 整个寝殿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却不是血本来有的腥甜味道,那是一股让人恐惧的未知腥气,陆瑾怀双眼紧闭,七窍流血,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躺在血泊之中,床单上,地上,到处都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黑色血迹。 李程玉快要疯了,猩红着眼睛,抓起了太医的领子,声嘶力竭道,“他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这个样子?!” 一屋子的太医噗通噗通跪了一地,各个面露惧色,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攻自破的空壳 看见他们这幅样子,李程玉吓得站不住,不知觉的往后退了半步,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是 她给的五毓回转金丹出了问题? 门外一个小太监在门口踌躇徘徊了许久,几乎每眨一次眼睛都要看一次日晷,一直拖到不能再拖了,他才蹑手蹑脚的走进来,还没说话冷汗先涔涔往下流,“启、启禀夫人,该上早朝了。” 早朝了?李程玉看了一眼外面大亮着略略刺眼的天空,才发现她忙活了半天,原来才到早上。也是,每天看完奏折都已经是深夜了,更不要说她后来又做了许多事情,竟然不知不觉黑白颠倒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被黑血包裹着的陆瑾怀,死死的咬住了下唇,眼睛红通通的,甚至不想再去上早朝了。她知道自己这样意味着什么,大战过后,朝局动荡不安,虽然有个八岁的孩子和景文帝坐镇,但是底下一双双狡猾的眼睛从来没有停止过虎视眈眈,恨不得把那个八岁的孩子生吞活剥了。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江山,李程玉一旦松懈,就会彻底失守。但是如果她去了,陆瑾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从来都是江山与美人两难全,李程玉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在夫君和江山之间找不到平衡。 “程玉,我没事的,你去吧。”就在这个时候陆瑾怀忽然睁眼了,神志渐渐清醒,虚弱的开口道。他的皮肤像是透明的,淡青色的血管快要冲出皮肤了。 这些天陆瑾怀一直都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这是又到了他清醒的时候了,但是他最近这几次的清醒,精神状态却是一次不如一次,宛如已然油尽灯枯,在垂死挣扎。 寝殿的医生皆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和李程玉不一样,比起陆瑾怀的身体,他们更担心自己的脑袋。 李程玉蹲在他的床榻旁,想把他脸上的血擦干净,却没想到一动手,他脸上的污血越擦面积越大,本来只是一小块,却擦的半张脸都是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像她脸上的眼泪一样,“你还好吗?” 陆瑾怀本意想着抬起手帮李程玉擦眼泪,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颓然的把手垂在床边,气若游丝道,“去吧,这个国家比我更需要你。” “我知道了。”李程玉重重的点了点头,从床边站起来,转脸就抹去了悲伤,对太医冷声道,“待我下朝,他要么醒着,要么睡着了,我不接受第三种结果。” 这是一句在旁人听来甚至觉得可笑的话,但是太医们却一个个都听明白了,他们要使尽浑身解数保住陆瑾怀的命,否则这个女人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重新挽了一个一丝不苟的朝天髻,头戴华贵累丝凤形珍珠步摇,侧插了一支金灿灿的鎏金牡丹玛瑙钗,身穿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披了一件金丝软烟罗,仪态万方,哪怕是从前幽州的皇后,也不及她一半的雍容华贵。加上李程玉艳绝一时的月貌花容,当真称得上是国色天香。 金累丝蝶形缨络珠帘已经提前放好了,燕来扶着李程玉,步履款款的走上嵌玛瑙半璧海棠式贵妃榻,大殿下面的喧嚣顿时噤声,瞬间一片安静。 那个八岁的小皇上就坐在离李程玉不足数寸的龙椅上面,他怯生生的看着李程玉坐下,才敢开口早朝。而在此之前,哪怕下面乱作一团,他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陆鹤元一直以为是天下最窝囊的皇帝,直到他得知了幽州小皇帝的处境,相比之下就觉得自己过的还不是太惨,至少在上朝的时候,是有了他特准刘希才能旁听的。 李程玉自从垂帘听政以来,一直都被珠帘遮的密不透风,底下的朝臣虽然耳闻过夫人是一位绝世美人,但是看着她老成稳重的仪态,却总是把她和一位沉稳的老者联系到一起。 见珠帘后面的李程玉点了点头,公公便拉长了细细的嗓子,“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透过珠帘,底下人的神情仪态李程玉看的一清二楚,她从来不信他们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相反的,她能感受到他们流淌着粘液的獠牙,只要她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撕成碎片。 户部侍郎站出来,“臣有一事启奏。” “爱卿请讲。”小皇帝细嫩的声音传来,学着公公教的姿势抬手示意。 “是。”户部侍郎应着皇上的话,但是他的身体和脸却是对着侧方的李程玉,甚至看都没看小皇帝一眼,“大雍一役,幽州损伤惨重,上天惩罚,庄家粮食颗粒无收,已经闹了几起饥荒,百姓民不聊生,还请皇上定夺。” 李程玉抓紧了贵妃榻的把手,从这几天的奏折上她早就知道了幽州的饥荒,但她不是大罗神仙,解决办法岂是她想有就能有的?如今户部侍郎把这个问题在朝堂上当着她面指出来,分明就是在给她难堪! 她叫来小太监,在小太监耳旁低语了几句,太监向皇上走个过场示意后传出李程玉的口谕,“饥荒一事,朕与天下百姓同感悲切,已经着陆瑾璋将军处理,不日便会有结果。” “陛下英明。”户部侍郎朝李程玉行礼后站回原位,但是他嘴角不经意勾起的讽刺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后面的启奏,多多少少都是和饥荒有关,只不过是换了一层又一层的说法而已,他们认定了李程玉是在敷衍,就差指着李程玉的鼻子骂她是反贼,饥荒是她惹怒了老天的惩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换汤不换药,李程玉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几位大臣见没有讨到便宜,都灰溜溜的不再说话了。 朝中多是见风使舵的人精,他们都躲在背后没说话,李程玉默默的记住了每个人的脸色,等着日后来算账。 只是在人前可以博弈把面子找回来,在人后,褪下了华丽朝服的李程玉不得不面对饥荒这一棘手的问题。 民以食为天,如果百姓真的这样饿下去,幽州不过是一具不攻自破的空壳。 第二百二十五章 陆瑾怀生死未卜 但是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做,如今陆瑾怀生死未卜,这才是李程玉的当务之急。 “四嫂,你啥时候让我去处理饥荒了?”陆瑾璋下了朝就跟过来,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向李程玉问道。 陆瑾璋是一个合格的士兵,却不是一个好的将军,绝对的服从命令,只是脑袋不怎么灵光。摆明了李程玉是在拿他堵住悠悠之口,他就能傻到在李程玉焦头烂额的时候来问这个问题? “你看好你四哥!”李程玉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扔下这一句命令,坐着肩舆,快马加鞭感到御书房。 小皇帝虽然才八岁,但是从他李程玉牵着走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一个孩子了,每天有学不完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只是既然是李程玉让人教的,那么忠和孝,自然全都是向着她的。 但是今天却特殊,李程玉把小皇帝从御书房里领出来,那个偌大的御书房对于这个半人高的孩子来说简直像是一座迷宫,大到让他恐慌,又像是一座牢笼,把他锁在里面,与一切他真正喜欢的东西隔绝。 李程玉把小皇帝领到了景文帝的寝宫,说也奇怪,李程玉不常来看他,但是每次来看他的时候,他必然是在喝茶的,喝的面颊绯红,好像是醉了一般。 和上次一样,李程玉从门口侍卫那里拿了一把刀,但是这一次她的刀没有对着景文帝,而是对着这个八岁的小皇帝。 小皇帝才八岁,对生死还没有领悟的那么深刻,他只知道这个夫人很可怕,所以这个冰冷的东西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会发抖。 “可寅,你怕不怕死?”景文帝端起茶杯,像是话家常那样,笑着问瑟瑟发抖的郑可寅。 小皇帝一动不动,眼睛雾蒙蒙的,没有一点孩子该有的光亮,“死?死了会怎么样?” 景文帝猝不及防的站起身,毫无准备的李程玉惊了一下,拉着郑可寅往后退了一步,手上没注意力道,不小心在他白嫩的小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小皇帝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疼着了,哇哇大哭,李程玉正要给他止血,就听得景文帝轻声道,“死?死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被困在这个牢笼里,也不会觉得疼了。” 小皇帝哭个不停,却在体会到了刀的杀伤力后一动也不敢动,梗着脖子嚷嚷着,“我要死我要死!” 李程玉怕刀再度伤害到孩子全身的力气都放在手上,甚至已经开始轻轻发抖,她瞠目结舌的看着景文帝,“郑可寅是你唯一的血脉,你就不怕我杀了他么?” “杀了他?”景文帝歪了歪头,真的像是喝醉了一样,眼神迷离,“杀了他,难道不比现在这样让他好过么?” 不知道怎么的,李程玉的心猛的一紧,她忽然想到了现在养在宫中的念念,他能衣食无忧的在父母怀里笑,可是同样锦衣玉食的郑可寅却在亡国后当了他们的傀儡皇帝。 李程玉,你的心是不是太狠了?! 不!她猛的把自己这个念头打消,她不能心软! 就像陆瑾怀说的,现在狠下心解决这一切,还只是幽州与大雍两个国家的苦难,若是再往下拖,周围列国都发现了大雍的外忧内患,盯上了这块肥肉,到时候天下都要大乱,何止两个国家的民不聊生? 八岁的郑可寅所受的苦难,是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天下苍生! 只是眼下,李程玉确实不忍心再这样折磨他,因她从景文帝的眼睛里,真的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舍,她吩咐嬷嬷把小皇帝带下去,死死的盯着景文帝,“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解药给我?” “李程玉,你看我聪不聪明?” “什么?” 景文帝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把李程玉都听懵了。 景文帝笑了笑,坐下倒了一杯茶,摆了摆手示意李程玉坐过来,“我就知道陆瑾怀不会像他表现的那样忠诚,所以给自己留了后手,哪怕你们夺了我的江山,却日日都被痛苦折磨不得安宁,我聪明吗?” 李程玉自然没有坐过去,她把景文帝倒给自己的那杯茶覆手就全浇在他的脑袋上,怒道,“你个卑鄙小人!我夫君不忠诚?你又何曾真正相信过他!用虚伪去刺探人心,得到的只会是同样的对待!” 在寝宫里伺候的小太监纷纷把脸别过去,生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掉了脑袋。只是这些小太监说是伺候景文帝的,也就同时负责监视他,这一切的待遇,倒是和从前的陆瑾怀一模一样。 “卑鄙小人?”景文帝忽然仰头大笑,他像是气糊涂了,竟然不住点头,“若我这个卑鄙小人告诉你解药在哪里,你愿意许我自由身吗?” 李程玉没反应过来,浑身一怔,继而防备的打量他,“你愿意把解药给我?” “嗯,以我自由身为交换。”景文帝笑着点点头,忽然他站起来,任凭滚烫的茶水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落下来把他的龙袍打湿也没有要擦的举动,嘴角勾起了一丝奸笑,大手一把掐住了李程玉瘦削的下巴,“然后我许你做皇太后,你看如何?” 李程玉反手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景文帝脸上,“卑鄙小人!” 许他自由身,再做他的皇太后,这样一来,哪怕李程玉是这个国家权力最高等人,也依旧被他羞辱,就算陆瑾怀真的醒了,也一定生不如死,阴险如景文帝,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你这样好看的人,不应该生气。”他躲也没躲,依旧自信的笑着,只是好像比方才多了几分落寞,“我喜欢你,从前是,现在也是,所以我给你时间,做我至高无上的皇太后,还是与陆瑾怀阴阳两隔,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秋日的云朵飘渺如烟,残风一卷便没了踪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无依无靠。 “我看不必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李程玉的身后响起。 李程玉抬头,看见景文帝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 第二百二十六章 瞎猫碰到死耗子 李程玉背脊猛的僵直,目光闪动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明明灭灭,转身的时候仿佛有千斤重,她颤抖着把手轻轻覆在那张方才满是黑血,现在却完好无损的站在她身前,白皙无暇的脸颊,嘴唇止不住的发抖,“是你吗?” “是我。”陆瑾怀微凉的指尖扣在她的小手上,眼睛里布满了心疼,低声道,“陆瑾怀活着回来了,夫人辛苦了。” 李程玉扶在他的肩头,想到她这些天来的坚持终于有了好的结果,紧绷着的弦瞬间松开了,忍不住泣不成声,所以她错过了陆瑾怀能杀了景文帝的眼神。 日子转眼就到了深秋,枯黄的树叶把大地罩上了一层棕黄色,这样分明的季节感,从前在大雍从来没有体会过。而如今李程玉不仅亲身感受着,甚至还有夫君在身旁陪伴,这样的生活大概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也许真的是老主持所说,上苍有好生之德,陆瑾怀这次一连两天都是清醒的,那样千古难得一见,烈性足以灼烧五脏六腑的毒竟然真的就解了! “老夫无能,虽然诊不出陆大人所中的毒具体的毒性,但是却知道此毒大热,能灼伤五脏六腑直至毙命,犹记陆大人吃下药的那几天身体里有两股力量对冲,各不相让,可是居然就好了。”太医把脉的时候连连称奇,陆瑾怀的病一好,太医和李程玉说话都有了几分底气,连要求都敢提出来,“还请问夫人手中的药是否还有剩余,微臣想拿回去仔细研究,以备不时之需。” 一直攥着陆瑾怀的手没有松开过的李程玉摇了摇头,“没了,就这一颗。” 太医“唔”了一声,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 “药?什么药?”陆瑾怀疑惑的问道。 太医刚想说话,看了看夫人还在这里,没有他说话的资格,便老老实实的噤了声。 李程玉坦然道,“从前在陆鹤元那里偷了一颗五毓回转金丹,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就给你吃了,没想到这么幸运就让我瞎猫碰到死耗子。” 之前陆瑾怀一直觉得浑身无力,每清醒一次都会觉得听到的声音不如前一次,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在某一天里他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好像缩在一起了,烫的快要把皮肤里面炸开,然后他甚至感觉得到自己的七窍开始流血,渐渐把那些灼热的烫感流出去了,想来应该就是五毓回转金丹的作用。 尽管李程玉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是以后来陆瑾怀对陆鹤元的了解,知道从他那里偷出五毓回转金丹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这么重要的药,她竟然就给了自己,陆瑾怀心里深处,什么东西就这样化开了,一把把她这瘦到只剩一身骨头架子的小身板搂在怀里。 嘿然不语,却又包含了千言万语。 “还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吗?”李程玉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亲近,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身体里还有一小股灼热在燃烧,但是现在却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了,陆瑾怀坏笑道,“我有哪里不舒服,你要不要感觉一下?” 太医现在要还没点眼力见,那他可真是不配在皇宫中活到现在了,急急忙忙见缝插针的告退,留下这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妇在屋中。 红烛摇曳,满室旖旎。 李程玉已经记不得多久自己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枕边竟然空了,吓的她惊声尖叫,直到李程玉看见了陆瑾怀的寝衣整洁的放在床边,才发现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这不是一场梦,陆瑾怀真的回来了。 被尖叫声吸引的燕来慌忙跑过来,“夫人,夫人怎么了?” “没事。”李程玉扶了扶额头,情绪渐渐平缓,“陆大人呢?” 燕来笑了笑,“陆大人一大早就起床去早朝了,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吩咐我们不要吵醒您来着呢。” 李程玉安心的点点头,左右也睡不着了,她想起郑可寅脖子上的那道疤,穿上鞋坐在梳妆台前道,“让人过来给我挽发吧,我去看看小皇帝。” 如今燕来虽然还是李程玉的丫鬟,但是一来她毕竟是跟了李程玉这么久二人亲如姐妹,二来是眼下在幽州地界,大雍人就是比幽州人地位崇高,燕来的身份其实比过去住在这里的后宫才人地位还高,梳头发打扫这些事情早就不需要她来做了。 “我来给您梳吧。”燕来笑了笑,站在李程玉的身后,“我嫌这帮丫鬟们笨手笨脚的,不如我挽的发髻漂亮。” “是是是,我的燕来最心灵手巧了,后面住着的那位大婚的头发不也是出自你的巧手么?”后面的那位指的自然是陈汶清,李程玉喜眉笑眼,“哎对了,你和子堂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了?” 之前那些天李程玉为了陆瑾怀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现在稍微闲下来,自然是想着解决了这二位的终身大事,省的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 燕来没想到李程玉会忽然提到这件事情,小脸臊的粉红粉红的,“啊夫人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程玉心情舒爽,没用的话也就多了,故意逗她,“哦?那听不懂就算了,我觉得子堂人不错,忠诚又踏实,如今年岁不小了,看看给他许谁家姑娘合适呢?” 燕来又臊又急,扭扭捏捏的来回跺脚,“哎呀夫人!” 李程玉冁然而笑,宠溺的摸了摸燕来的头,“知道了,燕来姑娘最配子堂了。” 这回燕来虽然还是粉扑扑的小脸,却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李程玉的话,就等着她给安排了。颇有几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意味。 李程玉身上披了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即使在秋风萧瑟的天气里也不觉得寒冷,稍微站了一会儿,陆瑾怀便下朝,看见她的身影时,毫不犹豫地快步向她走来。 “这样冷的天气,怎么没多睡一会儿?”陆瑾怀伸手把帽子给她裹上,棉帽上的绒毛,顿时把李程玉围的像个雪白白的小熊。 第二百二十七章 饿殍遍道的京师 李程玉把手搭在陆瑾怀的大手上,才发现原来她的手比他的手还暖和,于是便抓的更紧了些,“我来看看郑可寅那孩子。” “哦,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陆瑾怀不知是真是假的微微撅嘴,和他八尺身高一身黑色长袍别提有多违和了,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还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了,惊的眼睛差点揉掉一层皮,这还是方才那个大殿之上,让满朝文武为之恐惧,震慑四方的陆大人吗? 李程玉有些无奈的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是是是,是来看你的。” 谁也未曾想过,一个是足智多谋的夫人,一个是凛若冰霜的陆大人,竟然会这样旁若无人的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 “你快回宫去吧,太医还等着给你把脉。”李程玉轻声道,看到陆瑾怀好像要说什么,她佯怒道,“不许不听话!太医说你体内还有余毒未解,别到了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陆瑾怀瘪了瘪嘴,瓮声瓮气的“哦”了一声,等到李程玉带着宫人转身去到御书房找小皇帝了,陆瑾怀才恢复到他冷若冰霜的表情,淡淡道,“回宫。” 明明这样才是陆大人,小太监简直觉得方才在夫人面前的那个陆大人是鬼上身了! 御书房里的小皇帝已经在写字了,看到李程玉来了,他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夫人”,便垂下头等吩咐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乖巧懂事到让人心疼。 李程玉带了一个太医过来,专门是让他给小皇上再看看昨日的刀疤的,太医走上前,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确认那只是一处皮外伤,并且都结痂了,没有什么大碍,李程玉这才放心了下来。尽管如此,她还是让太医给他包了一层棉布,棉布上裹了一层药,好让孩子以后脖子上别留疤。 “皇上,今天咱们不写字了,出去放纸鸢好不好?”李程玉蹲下来,笑着对小皇上道,一来她今天确实高兴,二来也是她觉得自己该弥补这孩子。 小皇帝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了,可是他忽然又想到,教导的嬷嬷早就把他的纸鸢烧了,眼睛里的光接着就黯淡了下去。 “走吧。”李程玉牵起了小皇帝细皮嫩肉的手,她的手已经够小的了,小皇帝的手却还只是她一半那么大。 郑可寅笑的眼睛都快没了,他知道自己跟在夫人后面没人能说他,窃喜道,“多谢夫人,夫人是天下最好的人。” 李程玉闻言一愣,她忽然想起,如果不是自己,这孩子应该还在天真浪漫的过着他的童年,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是自己害他家破人亡,甚至不得不做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可以承受的事情。郑可寅脖子上的白色棉布顿时刺的李程玉睁不开眼,“不,我是这天下最坏的人。” 郑可寅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还绑着棉布的小脖子,声音稚嫩,“不是的,夫人不是故意的,朕还小,许多事情看不明白,但是朕知道,夫人并不想害人,昨日夫人的手在抖,朕都知道。” 这么久了,李程玉第一次是因为感动哭出来的。这个孩子太懂事了,如果他是真的这样天真,不像陆鹤元是装出来的话,李程玉甚至想着等到朝局稳定下来,一定给他一个最富饶的封地做亲王,让他后半生一生顺遂,衣食无忧。 至于怎样分辨真假,想来就只能交给时间了,毕竟就算是再真实的面具,也不可能带一辈子。 彩色的纸鸢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飞舞,面对郑可寅天真无邪的笑容,李程玉不知不觉也被感染了,跟着笑的暂时忘记了眼前的烦恼。 李程玉之所以敢这样逍遥自在,是因为她知道,陆瑾怀醒了以后,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果不其然,眼下的陆瑾怀就跟着陆瑾璋,在讨论幽州的粮食问题。 到了这个地方,他们才知道为何从前幽州不敢大肆进攻,除了他们要保留实力意外,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的粮饷不足,只有一部分军屯,够军队打几天仗的而已,根本撑不住长久的消耗。 后来之所以要陆瑾怀带兵,就是因为陆瑾怀清楚大雍地形,也知道几个重要的大雍秘密军屯。 而且陆瑾怀当初能带着幽州军队那样迅速的打下大雍,就是因为大雍遇到了罕见的饥荒,陆鹤元执政不利,忽略了的京城以外城市的食物运输,导致诸多地区食物匮乏,城门不攻自破。 陆瑾璋也是一样,彼时汴梁城大捷,正是因为切断了敌军的粮食,由此可见粮草匮乏的对于一个国家方方面面的棘手程度。 而且最可怕的是,幽州比大雍更为困难,大雍粮草充足,只是执政不利导致没有分发到各处,而幽州却是从根本上弹尽粮绝,甚至连京师都饿殍满道。 李程玉和小皇帝玩了一会儿,便把他送回掌事公公那里,交代了她今天可以让小皇帝休息后,便到了寝殿里,与陆瑾怀陆瑾璋一同议事。 陆瑾璋道,“其实粮食南岭五洲那边倒是有,他们一早就重农作生产,现在几乎整个大雍的粮食都是从那里来的,所以肯定也足够幽州百姓了,如果是我带领人前往,截下来大雍的粮食不成问题。” 毕竟他驻守了那么多年的岭南,这点信心自己还是有的,不过他后面的这些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李程玉打断了。 “你截下来大雍的粮食,要怎么样运到幽州呢?南岭五洲到上清郡,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陆瑾璋想了想,提出了一条建设性的建议,“比如,我是说比如啊,咱们可以派一万个人去截粮食,然后让这一万个人运回来不就行了?” “不行。”陆瑾怀斩钉截铁道。 陆瑾璋问,“哪里不行?一万个人运输太少?怕不够吃?” “不是。”李程玉和陆瑾怀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定他们两个想到的是同一个方向,“你派出一万个人去截粮食,哪怕这一万个人都毫发无损,那除了预备好运到来幽州的粮食,还要准备这一万个人路上的口粮和盘缠,这样做中间无谓的损耗有多少,你有计算过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解决问题的根本 “哈哈。”陆瑾璋尴尬的笑了笑想缓解气氛,没想到气氛一缓更尴尬了,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接着想办法,“那陆运不行,咱们走漕运?漕运比陆运可快,而且需要的人少,只要准备的船够大,等到了幽州境内咱们再想派人增援就够了,对吧!” 陆瑾璋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是天才一样,想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妙计。 “呵呵。”李程玉皮笑肉不笑,斜睨看了陆瑾璋一眼,晾了他一会儿等他的表情渐渐收敛,才一语中的道,“真是个好办法,那咱们派谁去和陆鹤元谈一下,让他开一下大雍到幽州的河道,以供咱们享用他们的粮食呢?” 陆瑾璋一幅吃了鳖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个多么愚蠢的提议。 陆瑾怀点了点头,“退一步说,修缮河道所需的成本实在太高,如果在修缮河道之前就耗光了国本,有如隋炀帝修缮京杭大运河,实在是本末倒置。”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程玉收敛起与陆瑾璋开玩笑时的表情,面容逐渐严肃,“想要解决粮食,当务之急并不在运输方法上面。” “而是在于粮食的运输成本?”陆瑾璋点了点头,转脸依然问了一个蠢问题。 “是要解决如何得到粮食。”陆瑾怀淡淡道。 方才他们的种种策略,都是基于他们已经得到了大雍不管是岭南五洲还是哪里的粮食了,但是事实上,粮食不是可以让的东西。想到得到粮食,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 “我们也该和陆鹤元当面对峙了。”陆瑾怀淡淡道。 李程玉捏了捏袖口中冰冷的玉轴,哪怕是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垂帘听政的地步,那个象征着陆瑾怀身份的圣旨,一直都在她的袖口里,寸步不离身。 又是一场艰难的战斗。 陆瑾璋见过百姓们受到的战乱疾苦,和他们民不聊生的样子,但是这一仗还是没办法避免。唯有在日后国家能在一个真正有能力人的统治下变的富饶,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提到大雍与陆鹤元,三个人的表情都渐渐变的凝重,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味,就在这个鸦雀无声的大殿里,走进了一个许久未曾露面的人,“我跟你们一起。” “哥哥?”李程玉回头,看见李程景昂首阔步的走进大殿,惊讶的唤道。 李程景听见声音,冲着李程玉的方向笑了笑。 陆瑾怀面露喜色,长腿迈了几步到他眼前,抬手欲与他碰拳,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李程景抬手,他惊喜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你还是不能完全看见么?” 李程景身姿依旧站的笔直,却无力的摇了摇头,“我的眼睛是以陈美人的眼睛做引子的,并不完全融于我体内,现在能认得清大概的方向,一些小的举动,还是不太能看得清。” 怪不得,李程玉心想,怪不得方才哥哥是在听到自己的呼唤声才看过来的,原来他还是根本看不清。 陈汶清站在李程景身后,轻轻拍打着念念,跟着安慰道,“没关系,太医也说了,只要好好修养,还是能回到从前那样的,只是要等上一些日子。” 李程景的声音忽然变的急促,“你们可以等我吗?我很快就能恢复!我手下有那么多冤魂,我要替他们报仇!” 大殿里又沉默了下来,甚至隐约能听见“报仇”这两个字的回声,在这屋中的三个领兵的将军,陆瑾怀直接中了敌军的埋伏被擒王,陆瑾璋是得到了大雍的权利支持,又有人暗中相助,只有李程景,他是第一个杀进大雍的人,不仅自己身受重伤,还亲眼看着那么多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人冤死在自己眼前。 没人能对这份痛苦感同身受,因为那些将士的死,是来自于自己效忠的国土的背叛。 但是从眼前粮食的紧缺程度上来看,他们也确实没有时间等李程景的眼睛恢复。 现在还有部分军屯,等到再过几个月,军屯都吃光了,拿什么打仗? “为什么都不说话了?”李程景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神智,所以也恢复过来了他火急火燎的性子,听见大殿里的一片沉默,他焦急的问道。 陆瑾怀拍了拍李程景的肩膀,力道重的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他是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好像把他当做从前的李程景一般对待,“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这样拍打的力度非但没有让李程景觉得不开心,反而眼睛里冒出了希望的光,“是什么事情?” “这一次我们进攻大雍,幽州不能无人管辖,程玉已经要跟军,既然你已经能看见,我们就把最重要的后方交给你了。”陆瑾怀沉声道,尽管他知道李程景看不见,但是他看着李程景的眼光里还是充满希冀。 这一点是陆瑾怀醒过来的那天李程玉就和他提过的,他们成亲以来,那么多场战役都是她等着他回来,每日过的提心吊胆,这一次进攻大雍,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 陆瑾怀只当她是太没有安全感了,为了弥补她便同意了。 只有李程玉自己知道,她必须要跟着军队,时刻了解战况,才能更好的联系到刘希。 “治理一个国家?”李程景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本来以为陆瑾怀只是在安慰他,并没有想过陆瑾怀会将这样重要的担子交到他手上,况且这还是他不擅长的领域。 “哥哥你不用担心。”李程玉跟上前来解释道,“如今幽州的景文帝在我们手上,八岁的小皇帝又还小,他们现在的朝臣人心惶惶,你只需要能够震慑住他们就行了,并不需要方法。” 李程玉垂帘听政这么久,这也算是她的心得了,现在那些朝臣们各个对皇位虎视眈眈,想夺了郑可寅的皇位取而代之,对于国家中的大事小事都关心甚少,况且日后他们真的进攻大雍以后,李程景在幽州听到的更多都会是关于大雍的战况,这一点,他还是在行的。 李程玉有这个信心。 第二百二十九章 难题才刚刚开始 李程景只能看见面前有三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想了想说出自己的顾虑,“从前打仗便是我带军亲力亲为,但是如今相隔千里,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还有我爹。”陈汶清轻声道,“我爹年事已高,从前在大雍不上战场的时候先皇依然会交给他管理后方。” 陈骁将军虽然久不上战场,但是他不管是自己开武馆也好,还是如今在幽州皇宫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功也罢,他的身子骨还是非常硬朗,思路也足够清晰。 “好。”李程景慎重道,顺着声音的方向重重拍了拍陆瑾怀的肩膀,里面包含他对李程玉的托付,“一定要安全。” “好。” 决定出战大雍的当晚,陆瑾怀便和陆瑾璋陈骁李程景李程玉五人连夜研究如今的战况,李程景虽然看不见,但是从前他毕竟率领大军一路打到幽州,心里对地图还是有一个大概的形状,连带着听他们说的话,就能摸索出一个八九不离十。 李程玉对军事并不是多了解,但是她数月来的垂帘听政,大概对幽州和大雍的军事城防有一个了解。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信息就是,在陆鹤元得知陆瑾怀在幽州占地为王之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在大雍与幽州交界的汴梁城大修水利与城墙,似乎在打着如果幽州进攻,他就要像从前陆瑾璋那样的手段的如意算盘。 陆鹤元自作自受,在他急于铲除异己的那段时间,造成大雍已经没有一个擅长带兵打仗的将军了,他对汴梁城的了解和陆瑾怀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所以他的这个办法除了大雍内耗,对于御敌来说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 但是可能连陆鹤元自己都不知道,上一次陆瑾怀之所以打到汴梁城就停了,因为在往里打,就会碰到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连陆瑾怀都无可奈何。 临行前,燕来跟着把李程玉送到了营帐,正欲回宫之际,忽然被一个宽大的黑色身影拦住了,吓得燕来一个激灵。 “燕来别怕,是我。”黑色身影开口道。 燕来瞪大了眼睛,借着月光好好的分辨了一番才看清眼前人,“呀,子堂?” “嘘——”子堂比了一根手指在自己嘴上,忽然涨得满脸通红,仗着夜深了别人看不出来。 燕来会意,小心翼翼的左右观望了一圈,尽量压低了声音问道,“找我什么事呀?” “那......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子堂语无伦次,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看看自己府手心。 燕来笑的眯起了眼睛,清脆的问道,“哪个呀?” “就是......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子堂觉得今天燕来的声音好像格外的好听,好听到他说不出话来,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在燕来期盼下中气十足的说道,“我刚在田里看见了一只大田鸡,又肥又大!你喜欢田鸡吗?” 燕来顿时都被问懵了,傻呆呆,“喜欢......田鸡?” “不喜欢吗?”子堂扣了扣后脑勺,咔哧咔哧的声响都快抠破枕骨了,他感觉自己的脸都能烧开水那么烫了,结果一张口还是傻呵呵,“其实我也不喜欢田鸡,巧不巧?” 燕来沉默了,夜色过浓,可以让她放肆的失望,也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失落,“除了田鸡,你还有别的事情和我说吗?” 子堂看不到燕来的失望与期待,燕来看不到子堂的脸红和胆怯,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段看不到尽头的沉默深海。 “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燕来转身的那个瞬间,一滴晶莹的眼泪无声的打在自己的脚背上。 子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跑到燕来面前,让没来得及停住脚步的燕来装了个满怀,他听见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喘着粗气问道,“燕来姑娘,在下还没问过你,有没有心上人?” 燕来“噗嗤”笑出声,在心中默默感谢夜色帮她盖住了窘迫的鼻涕泡。 “有吗?”第一句话一说出去,子堂顿时就什么都不怕了,语气都变得焦急了起来。 燕来抬起头,笑着和子堂对视,目光笃定。这一次子堂看清楚了,她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有月亮,有黑夜,还有自己。 “夫人说,她要为我们准备婚事。”燕来红着脸,语气却坚定。 他犹豫了许久才敢说出来的话,正是她期待已久的,不仅如此,她甚至比他更加坚定。 子堂也笑了,“那你等我回来。” “一定。” 一轮弯月当头,寒冷似水,他们从大雍逃到幽州就是这样的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天,没想到时隔一年,他们又要在同样的冬天杀回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 李程玉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头顶,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这座皇城欠她的,欠他们的,终于是时候讨回来了。 那个座位原本的主人,回来了。 陆瑾怀发起进攻的第一时间陆鹤元就收到了消息,他最先的反应不是思考对策,而是六神无主的跑到祁正帝的陵墓前跪拜。 皇帝做久了,虚伪的孝顺面具摘不下来了,陆鹤元竟然忘记了祁正帝的怎样在他的手下断气的。 “怎么办,怎么办!”陆鹤元的头发已经到了一拽就能掉一大把的程度,整个皇宫里已经入目几乎看不见皇帝专属的明黄色了,“五叔为什么要背叛我!我拿了整个大雍的兵力支持他,他为什么要骗我!” 陆鹤元在皇陵对着祁正帝的梓宫声嘶力竭的控诉,他已经万千把自己放在被害者的位置上了。 陆瑾怀一路南上,这条路他曾经打过一次,所以这一次轻车熟路,这次他亲身上阵带病打仗,加上有陆瑾璋做他的左膀右臂,李程景坐在幽州的皇宫里,听着捷报频传。 从百草枯竭打到春暖花开,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陆瑾怀就带领全新的军队打到了汴梁城脚下。 这一切都在预料中,只是,一直到了这一步,他们真正需要面对到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第二百三十章 江南的雨季到了 陆瑾怀知道以陆鹤元对于军事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步的,看来在他的背后,是有高人在指点他的。 这个高人就是刘希。 那天从皇陵回来,陆鹤元就魂不守舍,他几乎是求着让刘希和宋琏给他想办法,毕竟现在在大雍,他们两个已经是他唯一可以信任并可以提出有效建议的两个人的了。 只是陆鹤元有两件事不知道,这两件事情也就是他致命的错误,一件事情,刘希一早就归于李程玉的麾下,第二件事情,恐怕打死陆鹤元他也想不到,在宋琏的心中,一直都是先帝害死他爹宋基的,那父债子还,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启禀吾皇,微臣确实有一方法,可以打破贼子陆瑾怀的痴心妄想。”宋琏面对陆鹤元的心急如焚,表现出一幅感同身受的样子出来。 陆鹤元把写着战况危急的明黄奏折一股脑全都踩在脚下,“什么?快说!” 宋琏拱手道,“计策兵分三路,一路是我们要快速征兵,抓紧时间训练出可以对抗贼子的部队出来;二路是您需要号召各路亲王团结起来,一起抵御敌人入侵,三路便是我们可以派出人去和贼子谈。” 一路征兵,现在敌人已经打到城门脚下,到了见棺材落泪的地步了再去征兵,真是潮水退了再下网——晚了! 二路团结亲王,陆鹤元的亲爹太子死了,老二老三夭折,剩下的老四老五在带兵造反,老六陆瑾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去哪里团结?谁肯和陆鹤元团结呢?但是此时的陆鹤元把这些重要的细节全都忽略了,他焦急的问道,“谈?谈什么?” “陆瑾怀既然能攻打城池,便说明他对于权利的渴望,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派出一位使者,假意拉拢他,暂时许他城池。”宋琏顿了顿,抬头看见陆鹤元意味深长的表情,继续道,“这样一来他就名正言顺归于大雍,若日后他再有任何危险的举动,我们也就可以依照律法治罪了。” “御史好计策!”陆鹤元像是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浮萍,他只想着自己需要一根浮萍,却没有看见这根浮萍后面牵着一根来自地狱的线,陆鹤元又重新充满了希望,“前方两路,御史大人请亲自上阵,至于第三路,请问先生可否愿意为我大雍一战?” 忽然被提到的刘希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这桩差事。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刘希已经到了连敷衍陆鹤元都不愿意的地步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没脑子了。 陆瑾怀已经占幽州为王,早就北窗高卧,若他只是痴迷于这一亩三分地,人家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打你这大雍呢?别说分给他了,就算你把皇位拱手相让,人家留不留你一条性命恐怕都还是两说呢。 于是屋中的四个人,每个人想着的事情都不同,包括在旁边沉默不语给陆鹤元揉肩膀的黄公公。 同时刘希提出了另一件事情,让陆鹤元更加信心倍增,这件事情倒也确实真正的困住了陆瑾怀。 那便是临安城的城防。 临安城与汴梁城交接,上一次陆瑾怀打到这里,就是发现这座城池的防守固若金汤,这一处与汴梁城有河围绕不同,纯是铸高了墙,墙数尺有余,根本就不可能搭成人墙跨过去,上面整齐光洁,若是自己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如今在刘希的提议之下,这里又加派了兵力把守,至此,大雍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这小小的临安城城防。 就在陆瑾怀和陆瑾璋为了这座城池感到焦头烂额的时候,大雍派了来使前来觐见。 刘希还是穿了那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乌黑是长发披散在肩后,他不慌不忙的摘下头上带着的草帽,正值初春,他整个人散发出懒洋洋不慌不忙的模样。 陆瑾璋觉得这人不是来谈条件的,是来跟他们叙家常来的。 “见过晋王,见过齐王,见过晋王妃。”刘希温文尔雅道。 李程玉一袭铠甲,去掉了冗杂的盘发,只留了头上扎的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巾帼不让须眉,她先后指了指陆瑾怀,陆瑾璋和自己,重新介绍道,“先生,此处没有您嘴里的那些称呼,这位是陆大人,这位是小陆大人,您可唤在下程玉。” “此去一别,许久未见,您过的还好吗?”刘希轻声问,他想要抬起手把李程玉脸上的碎发拨一拨,却又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又放下。 陆瑾璋在心里快骂娘了,他说这人看着像是来叙家常的吧!没想到还真是来叙家常的! “还好。”李程玉淡淡道,继而问道,“陆鹤元派先生来,可是有要事?” “没什么要事。”刘希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皇上来劝我让各位归降,届时会分各位一些土地罢了,但是在下嫌脸上臊得慌张不了这个口,于是不如问问各位打算什么时候攻下临安城?” 此言一出,陆瑾怀和陆瑾璋皆是变了脸色。不仅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有他说话时泰然镇定的语气,好像他是他们中的一员一样。 在场唯独一个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只有李程玉,她静静的看着刘希,神情自若,“临安城的城防固若金汤,还请问先生有何妙计?” 刘希笑了笑,“说来惭愧,确实有。” 屋外刮起了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又下起了绵绵细雨,这是江南的雨季到了。 雨季好,流了再多的血,都会在雨停的时候被冲刷干净。 刘希重新带上了帽子,走出了陆瑾怀的营帐。 “有办法了!”李程玉惊喜的回头,喜出望外道,“先生真是帮了咱们大忙了!” 但是明显的,陆瑾怀和陆瑾璋的表情都不像是她想象中的愉悦,反而是紧蹙着眉毛,营帐中的气氛渐渐变的诡秘。 一段长久的沉默后,陆瑾怀低声道,“程玉,我还从来没有问过你,父皇的圣旨是哪里来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事情的来龙去脉 “圣旨是......”李程玉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现在陆瑾璋在这里,难道要在他们两个人面前说重生的事情?之前她和陆瑾离说过,从陆瑾离的态度她就能猜出来他们兄弟几个的态度,哪怕是在那样相依为命的条件下他们都根本就不会信,如果现在在这个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冒然说出来,岂不是会被他们当成疯子? 陆瑾怀垂眼,面无表情的问道,“是什么?” 这是从前李程玉刚和他在一起时候最常见他的表情,不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吗?但是为什么到了今天,她会觉得这么难受? 不是说心疼她吗?不是觉得她最辛苦吗?不是因为她喜欢吃香蕉,就连夜想方设法弄来香蕉树吗?为什么现在这样冷漠? 不知不觉中李程玉的喉咙开始哽咽,眼前的景象慢慢氤氲,她已经不记得多久这样害怕陆瑾怀了,不甘的咬紧下唇,不管他信不信,决定把自己重生以来的事情与他说一遍,“那......你让陆瑾璋出去吧。” 听见这样的话,陆瑾璋并自觉地没有主动出去,反而是看了一眼陆瑾怀,在等陆瑾怀开口。李程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竟然没有自己出去? 她知道陆瑾璋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眼力见的人,他在听到这句话没有主动出去,李程玉才又看了一眼陆瑾怀的表情,是冷漠的,是不近人情的,那就怪不得陆瑾璋了。 陆瑾怀冷冷道,“有什么事情一起说吧,五弟不是外人。” 李程玉难以相信说出这样话的这个人是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疼在手心上的人,不是可以不顾别人的眼光,在文武百官面前对她撒娇吗? “是啊,四嫂你就说说为什么这个刘希会把这样重要的机密轻而易举的告诉你?好像就是来专门过来和你说这件事一样!”陆瑾璋的三分怀疑,三分焦急,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可是陆鹤元的人啊!” 陆瑾怀的表情和陆瑾璋的表情如出一辙,他们二人本来眉眼间就有几分相似,这样看上去好像同一个人一样。 对于陆瑾怀来说,皇位他可以不要,生杀大权也可以弃之不顾,但是他不能接受背叛,尤其是李程玉的背叛! “我......”李程玉快要被他们两个人逼到角落里,考虑到事情的匪夷所思程度,却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你什么?”陆瑾怀的语气愈发冷酷,快要把外面的迎春花冻住了,“刘希为何会把这样大的机密告诉你?还有,你的圣旨哪来的?这个东西不应该是陆鹤元最为宝贵的吗?怎么会落在你手里?他知道这个在你手里,还能安稳的做这么久的皇帝?” 李程玉连忙摇头,解释道,“陆鹤元不知道!他不知道圣旨的事情!” 陆瑾璋倒抽了一口凉气,陆瑾怀冷冷的扫了李程玉一眼,淡淡道,“李程玉,我不是傻子。” 不是程玉,是李程玉。 为什么只是多了一个字,就能足够把人的心脏压的喘不过气呢? 李程玉看着陆瑾怀,她才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渴望从陆瑾怀的眼神里看出玩笑的意思。 太可笑了。 她咬紧了下唇,在眼泪落到地上之前跑出了营帐,一路上看见红艳艳的天竺葵,好像是从她心口上滴下来的一滴滴鲜血。 她本来有无数次机会和陆瑾怀说出事情的真相的!如果第一次想要说的时候,陆瑾离没有跟在他身旁,事情根本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步田地! 早在那个时候,那根箭就已经埋在他们之间,在等着一个最合适的契机,把他们扎的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四哥,要派人去追吗?”陆瑾璋看着李程玉跑出去的背影,一幅蓄势待发的模样。 陆瑾怀一言不发的看着陆瑾璋,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眉眼间又多了几分冷漠,像是冬天的寒冰。 陆瑾璋愣了一下,干巴巴的给自己找补,“不用追不用追,营帐里都是我们的人,她一个弱女子跑不掉的。” “闭嘴!”陆瑾怀冷声喝道,眉头青筋暴起。 陆瑾璋被吓得即刻噤声,还想再说些李程玉的事情一股脑儿全咽进肚子里了,虽然他也很想就在这个时候跟四哥讨论出一个所以然,但是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做,“方才刘希说的话,四哥你信几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春雨过后的泥土本该是清新宜人的味道,可是这个时候却只让人觉得黏腻乏味。 陆瑾怀合上了双眼,在脑海里重新把刘希说的话捋了一遍。 刘希说敌军发起战争的暗号是三声炮响,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在夜里发动三声炮响,敌军在敌我难分的情况下,一定会乱了阵脚,到时候就是他们攻进临安城最好的,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毕竟他们已经在征兵了,多等一日,便多给自己几分危险。 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便是刘希说的是假话,是请君入瓮的一个圈套。如果敌军是故意派他传递这个信息的,到时候阵脚大乱的可就是自己的人了。 所以事情的关键是,该如何分辨出刘希话里的真与假。 陆瑾怀猛然想起,曾经在李程玉刚嫁入晋王府的时候,自己入狱,她废了那样大的周折就是为了去府里的墨湮书院里找一个叫刘希的人,难道 一双大手被他捏的咯咯直响。 在宋基刚出市井谣言的那一段时间里,李程玉总是不在府里,她曾经吩咐过晋王府的下人不必告诉陆瑾怀她出去过,但是能贴近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厮多少都是有眼力见儿的,府中谁是老大自然拎得清,得了李程玉的令转脸就把她擅自出府的事情告诉陆瑾怀了。 那时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刚有起色,陆瑾怀那时候只当她呆的闷了出去闲逛,甚至还怀疑过她是去给那个当丞相的爹报信儿了,但是唯独没怀疑过她和刘希的关系。 陆瑾怀的脸色变的铁青,他恨不得现在就去质问李程玉,问清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 第二百三十二章 密密匝匝的夜网 下过雨的夜色沉的像是从天上掉下了一张网,密密匝匝的铺开,让人的心冷到像浸到了深不见底的冬夜海水里。 已经到了寅时,李程玉躺在营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陆瑾怀没有回来,不知道去做了什么,军营中还是除了巡逻之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裳,向军队里面走去。 军中没有不认识李程玉的人,毕竟她是军营里唯一的一个女子,就算没见过的也知道这人是夫人,所以她哪怕是进了军事要地,也是畅通无阻。 李程玉沉默的看着炮台上面的被熏得漆黑的炮筒,把目光移到了点火孔上,她知道,那个孔里面裹着火药的纸捻,那张夜色布下的网渐渐的又要淡下去的趋势,她深呼吸了几次,点着了火折子。 正明二年,初春时节,临安城附近的百姓都听见了那三声振聋发聩的炮声。 那一天起,大雍便失去了唯一一道也是最强有力的一道屏障,临安城破了,正明帝陆鹤元把大雍最后全部的兵力都放在那里,灰灭无余。幽州军队在陆瑾怀的带领下,数月时间,锐不可当直接杀到了京师。 所到之处,百姓欢呼雀跃。 只因为陆瑾怀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大开粮仓,本来里面都是储备的军屯,陆瑾怀知道,这些他以后都能补上,大雍的地方百姓已经饿了两年了,遇到了来抢自己国土的贼子,却都像是迎来了活菩萨。 甚至是那些暂时还没打到的地方,都翘首以待等着这场逼宫之战。 杀到京师的时候,也才刚刚入夏。 陆鹤元明明派人守住了宫门,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陆瑾怀还是轻而易举的踏进了皇宫。 陆瑾怀的眼前是他熟悉的建筑,他曾经在这里无数次上朝,无数次和他的父皇在这里议事,但是这里又有些陌生,本该象征着身份的明黄色好像淡了些成了鸭黄色,他心中的那个皇上,也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个位置上了。 陆鹤元眼睛里写满了惊恐和无措,他的一双手冰凉的像死人,眼睛空洞的看着从大殿外面从容走进来的陆瑾怀和陆瑾璋,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相距一百步,他便看着地上一双黑色的靴子不敢抬头,求饶一般低声开口道,“四叔,六叔。” 曾经在陆瑾怀和陆瑾璋的眼里,他们这个皇侄确实是个孩子,天真浪漫,童叟无欺,只是后来他确实犯错了,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 不知道是陆鹤元的意思,还是朝中官员自发避难的,现在在大殿里,除了陆鹤元,还有在一旁站的笔挺的大臣们,他们各个身着朝服,在等待着最后的命运归宿。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两年前死在幽州战场上的那个晋王还活着,但是真正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视他如今无冕之王的气场。 他们中有人看了看身穿薑黄色龙袍低着头嚅嘴的陆鹤元,又看了看一身黑色长袍气势磅礴的陆瑾怀,高下立见,仿佛觉得这两个人的衣服穿反了。 大雍没有武将,子堂控制起来这些文臣,不让他们接触到陆瑾怀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你,过来。”陆瑾怀对着龙椅上坐着的那个男孩子淡淡道。 陆鹤元抬头看着站在阶陛下面,却好像比他还高的那个叔叔,怯生生的站起来,撩起龙袍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他身旁。 陆瑾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皮笑肉不笑,“叫我什么?” 陆鹤元眨了眨眼睛,好像又是许多年前,他住在东宫里的模样,一动不动道,“四叔。” 陆瑾怀勾了勾唇角,把刀又往他脖子里深了半寸,鲜血随着刀刃已经开始滴到地上,他云淡风轻的提醒道,“不对。” 陆鹤元垂下了眼睛,掉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再抬起眼睛的时候水汪汪亮晶晶的,“皇上。” 陆瑾怀把刀放下,揉了揉陆鹤元的头顶,他的发髻瞬间凌乱不堪,甚至还掉了不知道多少根头发在陆瑾怀的手里,他沉静道,“把我的衣服脱下来。” 文臣里面也有个别有气节的,他们看见自己的皇帝被人这样欺负看不下去了,“陆瑾怀,你这样谋权篡位,弑君杀主,早晚会遭报应的!” 陆瑾怀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是谁这么有胆识,那人就已经一头撞上了大殿里的白玉柱子,鲜血在白色的柱子上格外的显眼。 “可惜了。”陆瑾怀垂下眼睛,看着那人的身体淡淡道,“不然我还能让你看看先皇的遗诏。” 陆瑾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死都他娘的死不明白。” 陆瑾怀从怀里拿出了一幅翔云仙鹤纹的明黄色卷轴,指了指大殿上那个穿着月牙白长袍的男子,眼神冰冷,“来,你给念念。” 刘希面不改色的从台上走下来,不慌不忙的接过圣旨,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念出圣旨上的内容。 “朕即位三十有六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皇太子陆瑾怀,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陆瑾怀。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在场的大臣,包括陆鹤元,皆是大惊失色。 陆瑾怀的眼神倏地一下变的狠戾,他看着陆鹤元一字一句问道,“这个位子,舒、服、吗?” 陆鹤元颓废的摇了摇头,他不是迫于淫威不得不低头,而是他真的觉得,这两年来,他好累,真的很不舒服。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回两年前,哦不甚至五年前,他一定不会选择烧了李相家长女的脸,为自己的皇帝之路铺垫。 在东宫里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彩色。 是他自己毁了这一切。 陆鹤元忽然放声痛哭。 陆瑾怀冷漠的看着他,声音像是冬日寒冰,“如若不是你与程玉之间还有瓜葛,我早就让你去下面给先皇赔罪了。” 从方才他们一行人浑身浴血的杀入大殿开始,陆鹤元就没看见李程玉的影子,这时候忽然提到反而有些奇怪,“程玉妹妹人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下的生存规则 听到李程玉的名字,陆瑾怀愣了一下,陆鹤元就趁他发愣的这个瞬间,忽然弯腰从他的刀下躲过去,连滚带爬的爬到大臣们的身边,痛哭流涕解释道,“他说的都是假的!朕是先皇亲封的皇上,有皇爷爷的遗诏为证,也有皇祖母亲传的口谕!” 刘希默默的别过头,大概是他觉得这个皇上太丢人了,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别说陆瑾怀手里拿的是真圣旨,就算是假圣旨,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又能帮上什么忙呢?顶多是在他死后偷偷摸摸指桑骂槐几句,不痛不痒的。 真理永远是掌握在胜者的手里的,而在这个时代,绝对的武力,就是绝对的权利,陆鹤元一直到今天都没有看清楚这个天下的生存规则。 陆瑾怀也懒得追陆鹤元过去,整个皇宫都已经被他的人控制了,这个大殿里的人都插翅难逃。他反手拿刀轻勾了刘希手上的圣旨,圣旨随着他刀刃的位置从刘希的手里掉落在大臣们的眼前,朱墨大印,一清二楚。 陆鹤元躺在大殿冰冷的地板上,捶胸顿足,好像个刚出襁褓的孩子,那身龙袍早就褶的看不清纹理了,当了几年皇帝,遇到事情的时候他反而越活回去,只会撒泼打滚了,嘴里嘟嘟囔囔着,“他的圣旨是假的,假的,真的你们看过!” 陆瑾怀蹙紧眉心,他自然不是要与他争论圣旨的真假,而是不确定的问道,“你不知道圣旨在我这里?” “你那个是假的,是假的!朕的这个才是真的!皇祖母只是替先皇传达了遗诏!你这是谋反!”陆鹤元还在继续胡言乱语,头发被挫乱了发髻也散开了,披头散发的躺在地上,相比起景文帝被逼宫的时候,陆鹤元简直是一点尊严也不留给自己。接着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在大殿众人的眼前了,披头散发的陆鹤元连滚带爬的又跪回到陆瑾怀身边,扯着他衣服的袖子哀求道,“四叔,四叔是鹤元错了,鹤元不该做上这个位置!” 陆瑾怀垂眸,沉默的看着陆鹤元这场疯癫的表演,心里却完全被另一件事情装满了。 程玉说的是真的,陆鹤元真的不知道圣旨的事情! 陆鹤元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伸手把自己头上象征身份的束发嵌宝紫金冠一把薅下来,上面缠绕着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发丝,双手捧在陆瑾怀眼前,“四叔,这是你的,你拿去吧!饶我一条命可以吗?以后给四叔做牛做马!” 陆瑾怀拨了下腿,陆鹤元被他一下子踢开老远出去,华贵的嵌宝紫金冠更是看都没看一眼,他把沉冷的目光转向负手而立的刘希,“他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对圣旨一无所知的陆鹤元。 陆鹤元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刘希,那可是他从皇太孙开始就最信任的人啊!陆瑾怀和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什么?又在什么时候告诉陆瑾怀什么了?陆鹤元忽然想到了谈判的事情,谈判之前,临安城还守的好好的,派了刘希去谈判后,临安城一夜之间就被破了,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就像傻子一样坐在龙椅上坐以待毙,一直到今天陆瑾怀打上门来,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 “王妃没有告诉过您吗?”刘希奇怪的反问,直到他看见陆瑾怀冰冷的脸上渐渐露出疑惑的神情,又想到今天没有看见李程玉,这才明白大概是中间出了事情,他不做他想,双手卧在胸前,朝陆瑾怀毕恭毕敬的下跪,这是从前对当皇上的陆鹤元都没有过的礼数,“在下刘希,参加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样的话,在两年前,刘希曾经对陆鹤元说过一模一样的,更加巧合的是,不管是两年前还是现在,他这句话的对象都还不是真正的皇上。 陆鹤元彻底崩溃了,祸起萧墙,竟然罪魁祸首是自己眼皮子底下最信任的人,他把手中的嵌宝紫金冠“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像疯了一样朝刘希扑过去。 陆瑾怀眼疾手快的伸出一只手拽住陆鹤元枯草一样的头发,陆鹤元就像是一只刚孵出来的小鸡,狼狈在陆瑾怀的手里无处遁形,连刘希的头发丝都碰不到。 “你背叛我!刘希你背叛我!你卖主求荣!”陆鹤元指着刘希的鼻子,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碎尸万段! 刘希淡淡的回身,目光平静的扫了一眼这个窝囊的先皇,掷地有声道,“您抬举在下了,在下自始至终便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曾经的晋王,如今的陆大人,陆瑾怀。” “啊——”陆鹤元撕心裂肺的大叫,听声音好像是被人活活烧死了一样的痛苦。 活活烧死,是一种肉体上的折磨,对于陆鹤元来说,众叛亲离,失去了自己拼尽一生所得,活在鼓掌之中,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活活烧死在精神上让他更加痛苦,陆鹤元污浊了两年的眼睛在今天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是李程玉,是李程玉让你这样做的!”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陆鹤元的脸上,脸上五个清晰可见的手掌印立现,鲜血顺着唇角流出,陆瑾怀冰冷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刘希还是平静的看着已经和废人没两样的陆鹤元,继续往陆鹤元这个骆驼身上补稻草,“在下只认能力,不看虚位。” “你说我没能力!啊呸!狗奴才!”陆鹤元喷了一口吐沫想吐刘希,却全都砸在他自己凌乱的头发里了,不需要别人动手就能把自己脏成落花流水一样的皇帝,想必古往今来陆鹤元还是第一个。 江南又到了梅雨季节,外面下起了绵绵丝雨,雾霭重重,仿佛又回到了陆瑾怀刚娶李程玉回府的那一年的夏天,那一年的夏天,她和他赌气,回相府被打的下不来床,被人掐了脖子躺在床上说不出话,如今的她,胸口上有一个他亲手捅出来的血窟窿,躺在水晶棺里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诛心于无声无息 这样温顺柔和的雨,和皇宫中的金戈铁马,大殿里的剑拔弩张像是来自两个世界。 陆瑾璋觉得事情和他预想中的发展相差甚远,思考了许久还是走到陆瑾怀身边,提醒他当务之急是要处理宫中后续纷乱,重建朝堂,而不是和这些人论事。本来陆瑾璋以为,四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分不清轻重,但是好像一提及四嫂,四哥连天下都可以不要。 那个一路披荆斩棘杀到大雍皇宫,掌握着两个国家最高权利的人,不该被其他事情绊住手脚。 本来陆瑾怀也这么以为,直到他忽然间觉得,好像这一切,都是那个弱小的女子,在不知不觉中送到他手上的。 陆瑾怀真的就分不出轻重缓急,他把大殿中的所有事情都交给子堂和陆瑾璋,自己把刘希带到大殿外,继续方才没说完的事情。 “那皇陆鹤元怎么办?”在陆瑾怀走之前,子堂问了他唯一一个关键的问题。 陆瑾怀头也没回,扔下去“随你处理,只要我夫人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活着就行”就匆匆带着刘希出去了。 子堂还要再说些什么,被陆瑾璋一个眼神制止住了,陆瑾璋叹了口气,看着手握天下兵权却孤独的陆瑾怀的背影,想起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吸了吸鼻子,“随他去吧。” 在微雨中有一双互啄羽毛,低声呢喃的燕儿吸引了陆瑾怀的注意力,如果不是他手里的刀还染着血,他一定会把它们捧在手心里,养在李程玉的水晶棺前面,让李程玉日日看着它们,给她解闷儿。 再度开口的时候,陆瑾怀的声音变的嘶哑而艰难,“她和你说过什么?” “说过许多。”刘希眨了眨眼睛,泰然自若,哪怕他的身边躺着横尸遍野,而那些人里有很多都曾经伺候过他,他也依然不为所动。 陆瑾怀抬手,方才架在陆鹤元脖子上的刀又架到了刘希的脖子上,刀刃上的寒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更加骇人,“不说就死。” 细如针尖的梅雨打在两个人的身上,其他要么是躺在地上的尸体,要么是在收拾尸体的将士,好像只有这两个人,于天地之间独立。不知道是世界抛弃了他们,还是他们抛弃了这个世界。 刘希躲也没躲,比陆鹤元要坦然的多,两个人好像在无声的对峙,“在下实话实说的。” 从他走路的声音,陆瑾怀知道这个人没有一点内力,只要他的刀稍微动一下,这个人就会像躺在地上的其他人一样,再也看不见天晴了的样子。面对他的挑衅,陆瑾怀咬紧了后槽牙,时间像是暂停了许久,这场博弈是陆瑾怀后退了,他沉声道,“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李程玉的差遣的?” “三年前。”刘希不假思索的答道,好像这个时间在他自己的心中已经重复了无数次到脱口而出的地步了,“在下连中三元的时候。” 陆瑾怀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差异,三年前?那么早?他又看了一眼屋里还穿着龙袍的陆鹤元,问道,“你为什么追随她?” “三年前,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有幸得到了晋王妃的赏识,那便是雪中送炭,臣要感恩。”刘希说着,眼神也不自觉的飘向了殿中,看着子堂把陆鹤元捆在一边,“在那之后,在下连中三元,本来就该万众瞩目,炙手可热,谁来锦上添花,又有什么所谓呢?” “为什么她会赏识你?”陆瑾怀问道,这个问题便是最早的那个问题的延伸版,为什么李程玉一开始就要从墨湮书院里找刘希? 刘希摇了摇头,“在下非夫人肚子里的蛔虫,实在不知。” 陆瑾怀倒吸了一口气,胸膛里顿时充满了梅雨的气息,“那,她让你做什么了?” “监视陆鹤元,还有”刘希再度脱口而出,他像是等待这一天等待许久了,继而又盯着陆瑾怀诧异的眼睛,诡笑着说出了后面让陆瑾怀撕心裂肺的半句话,“效忠陆瑾怀。” 陆瑾怀八尺长身,听到后面的五个字,五脏六腑的血液好像都冲上了头顶,痛苦的连着后撤了好几步,最后还是他把手中的刀重重的插在汉白玉的地板上,才撑住自己的身体没有倒在地上。 周围在清理尸体的将士们惊讶看着一直以来他们的主心骨,半年的厮杀都像铁打一般的陆大人,为什么平淡的几句话就变成这样了? 这世上,一切杀人皆有形,唯有爱,诛心于无声无息。 刘希是她的人,所以她才会这样信任刘希!剩下的话陆瑾怀也根本无需再问,圣旨,暗号,全都是刘希给的! 陆瑾怀的脸色白的像纸,一言不发的转身没了命的跑。 李程玉的水晶棺就在大殿外面,陆瑾怀为了让李程玉亲眼看到他拿下大雍的时刻,特意让人把她抬在那边,从幽州一路跟过来的老主持也一直在守着她。 梅雨忽然变了节奏,方才还是轻柔纤细的,在一阵轰天的雷声之后忽然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打的树叶哗哗作响,打在陆瑾怀的身上隐隐作痛。 他狼狈的不像大获全胜,即将获得皇位的人,反而像是失了天下,落魄的孤家寡人。 那一天,李程玉在陆瑾怀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点燃了军中的炮火,军中没有任何关于炮火的指令,将士们面面相觑,唯有做好了全力以赴的准备。 但是陆瑾怀早就在炮台周围派了人埋伏,为了能够亲手捉到敌军,陆瑾怀甚至自己也连夜未歇息守在旁边。他本来以为来人会有很大的动静才能冲到炮台旁边,所以为了保证自己的埋伏不被发现,他并没有离炮台很近。只是没想到敌人竟然来的悄无声息,直到他听到了三声炮响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人来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的夜深的像是一潭漆黑的墨水,直到他把那一剑刺进了对方的胸口,才听到一声熟悉的痛苦呻吟。 她是后背倒在陆瑾怀的怀里的,陆瑾怀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轻的像是羽毛一样的身子倒下来的样子。 他的世界,倒在了他的身上,是他亲手杀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看令夫人的造化 李程玉的身子倒在陆瑾怀的怀里,软绵绵的像一张纸片一样,陆瑾怀忽然想起来,在他不在幽州的那些日子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子骨撑起了所有人的性命,他回到幽州后,李程玉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跟着他一起走上了杀回大雍这条不归路。 陆瑾怀的瞳孔猛的缩紧,拼了命的抱住她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好端端的站起来一样,这终究是徒劳,李程玉的体温降的极快,因为她烧了许久,因为怕扰乱了陆瑾怀的心智从来没说,一路硬挺过来的,这些他都不知道。陆瑾怀痛楚到字字泣血,“程玉——” 李程玉的鲜血染湿了陆瑾怀的黑色的长袍,她的血和其他人的血一样,只会让他的衣服颜色深一些而已,她摸着他染血的湿热衣裳,吃力的说道,“春天里早晚凉,你不要生病” “好,好我不生病,程玉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怀疑你,我”陆瑾怀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慌乱到手足无措,哪怕是连他在幽州中计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过,像是五脏六腑都堆到了嗓子眼儿的喘不上来气。他的话说到一半,看着李程玉的眼睛已经涣散了,面容苍白而单薄。 怀里是自己的命,身前身后是无数人的命。火烧眉毛,容不得半点闪失。 虽然中计的是大雍,但是由于陆瑾怀之前没有做好足够的部署,这场仗打的依旧兵荒马乱,好在李程玉点燃的炮火把每个人都吵醒了,在陆瑾璋的心焦如焚的催促下,陆瑾怀依然抱着浑身是血的李程玉不为所动。 “四哥,如果你这时候不指挥我军,若我方战败,四嫂拼死而为的事情就功亏一篑了!”陆瑾璋如今后悔当初没好好学习兵法已经太晚了,他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让陆瑾怀清醒过来,方才不管怎么骂陆瑾怀都无动于衷,果不其然在提到李程玉的时候陆瑾璋看见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陆瑾璋乘胜追击,撕心裂肺的在陆瑾怀耳边喊道,“若今日我军战败,不要说你我,四嫂也会死无全尸!” 苍白的月光像是恶鬼的獠牙,咬断了陆瑾怀的命脉。 本来陆瑾璋以为,今天他们一定会死在这里的时候,陆瑾怀站起来了! “把她安放到安全的地方。”陆瑾怀嘶哑道。他最后看了一眼李程玉,便头也不回的冲向战场,以一己之力用兵如神运筹帷幄,最终在天朦朦亮的时候大破临安城。 那天晚上陆瑾怀身边的将士都以为陆大人是疯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像不要命了一样,明明他最擅长的是剑,但是那天的晚上陆瑾怀拿着一把长枪就敢冲锋陷阵。 只是那天陆瑾璋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四哥回眸看向四嫂的那一瞬间,分明从眼角流下了一滴清泪。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第一次看见四哥流眼泪。 等到陆瑾怀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满脸是血的样子已经分不出他是人是鬼了。 李程玉躺在营帐里,面容安详,仔细看好像还带着一丝微笑。她旁边站着一位穿着袈裟的老主持,正在念念有词的说些什么。 陆瑾怀眼睛一亮,兴奋的不像是一宿没睡的人,声音轻而缓,与昨晚奋勇杀敌时判若两人,“程玉睡着了吗?” 昨日晚上,陆瑾璋找到在炮台边丢了魂儿的陆瑾怀的时候,腿上已经中了一箭不能再上阵了,所有的战马都上了前线,陆瑾璋忍着剧痛,找了用来输送军粮的推车,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李程玉送进了后方营帐里,想来这里已经是唯一一个可以勉强可以算是安全的地方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冒出了一个老主持。陆瑾璋隐约记得见过他,当时他还奇怪,为什么从军要带着一个老主持,每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这吃素的老主持受得了吗? 但是就在今天晚上,他却起了用处,帮了陆瑾璋天大的忙。 陆瑾怀在前线杀敌,老主持在后放也没闲着,点燃了几根香,让陆瑾璋跟着他一起吹,加速香灰的生成,他把滚烫的香灰全都放在李程玉胸口的血窟窿上,说也奇怪,正常来说,一个人被人刺穿了身体,应该是血流不止直到全部流干致死,但是李程玉的血却一点一点的凝住了。 这也就怪不得陆瑾怀会以为李程玉只是睡着了,因为她身上的血擦干净了以后,看上去白白净净的,面带微笑,就像是睡着了做了什么美梦,昨天晚上亲眼看着老主持给李程玉止血的时候陆瑾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老主持给陆瑾璋和给陆瑾怀的答案是同一个,“不,她死了。” 昨日晚上,陆瑾璋只是遗憾的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但是陆瑾怀没有,他已经杀红了眼,看着宣布李程玉死刑的老主持,他忽然觉得再杀一个也无所谓。 手里的长枪已经连着木杆都是血,木杆是白色的,和他的黑衣服不一样,染了血便是血的颜色,陆瑾怀举起长枪的时候,发现似乎自己才是那个天底下最该死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她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去点燃炮台? 如果不是自己,她又怎么会倒在血泊里,现在让他来接受她的死。 而她呢?如果不是她,这一仗陆瑾怀根本就不可能赢。 众目睽睽之下,陆瑾怀“噗通”一声跪在老主持身旁,膝盖和地面发出碎裂的碰撞声,听的人头皮发麻,可陆瑾怀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或许和他现在身上百余处伤比起来,碎裂的膝盖骨算不得什么。 陆瑾怀面如纸色,声音嘶哑道,“求求您,救救我夫人吧。” 那个昨天晚上匹马一麾,踏锋饮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陆瑾怀,现在跪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旁边,求他救他的夫人。 老主持叹了口气,停下了念念有词的经书,缓缓道,“一切要看令夫人的造化。” 第二百三十六章 弑父愚妇李程玉 “造化?人死了还有什么造化?”也许是出于对四哥的心疼,也许是出于对昨晚离去将士的不舍,陆瑾璋的眼眶也红通通的。 老主持的声音忽然变的很轻,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有的人可以死一次,有的人却可以死十次,有的人肉身死了魂魄还活着,有的人魂魄死了肉身却还在人间游荡。” 这一连串天书一样的话快把子堂听晕了,子堂也不管什么肉体魂魄的,就抓住重点问,“那夫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老主持又把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了一边,“看造化。” 而这一切李程玉自己都是能听得见的,她不仅能听见,甚至还是有意识能够想象出每个人在说话时候的模样。但是她说不出话,也动不了。除了她的想象之外,她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随后她听到老主持又开始念念有词,而这一次,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回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地方,晋王府。 李程玉还有浅浅的意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就像是凭空出现的,这不是一个正常的行为。 过了一会儿,她在这个熟悉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不能再熟悉的人。 丑妃李程玉。 床上散落着被子没人收拾,又脏又乱好像隐约能看见几只虫子在上面跑来跑去的,丑妃李程玉的眼神涣散,半卧在高座之上,一身酒气还在往嘴里倒桂花酿。 李程玉的瞳孔猛的收紧,她好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娘娘,晋王爷过来了!”梳着双环髻的河开高兴的朝她跑过来,被半仗高的门槛绊了脚还是笑嘻嘻的。 李程玉知道丑妃的刀就在她的袖口里,她想要冲过去把刀夺下来,可是她却动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的等着悲剧的发生。 片刻间,陆瑾怀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还是那一袭漆黑如墨染的长袍,厌恶道,“你这幅半死不活的鬼样子,是给本王看的” 李程玉别过头,泪流满面,她不用再看,也不忍再看,因为她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陆瑾怀八尺长身倒地的声音,丑妃李程玉丧心病狂的笑声,鸣镝点燃的声音,以宓姬为首的尖叫声 一直到最后,李程玉听见丑妃李程玉撕心裂肺的叫喊,“陆鹤元!若有来生,我李程玉要你不得好死——” 太愚蠢了,如果她那个时候能不那样自卑敏感又不合时宜的狂妄自大,本来一切悲剧都可以从源头避免的。 李程玉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却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前世她以为自己死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再看下来,她才知道自己直到死的时候都还是不明不白。 她是死在兜率宫的,李程玉看着丑妃李程玉被烧焦,烧成人干,本来正常的身形被火烧了以后缩成小小的像是畜生一样的大小,最后被宋基一点点把尸体捅烂入药当药引子。 陆鹤元称帝。 李程玉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走动,她可以跟在陆鹤元身后,出入到任何地方。 陆鹤元去到祈正帝驾崩时最后住过的寝殿,从他的枕头下面翻出了一卷圣旨,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立皇太孙陆鹤元为新帝。 果然!今生一切都是有变化的,祈正帝今生的圣旨明明立的是陆瑾怀!李程玉猛的攥住了拳头,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原来自己是透明的。 而她面前的陆鹤元已经泣不成声了,她听到陆鹤元在哭喊念着自己和陆瑾怀的名字,只是他具体又在说些什么,李程玉却听不清楚。 画面一转,从冬天到了隔年的冬天,李程玉看不出来隔了几年,只是能从陆鹤元的疲惫的神态中看出来,这不是同一年发生的事情。 宫门大开,陆鹤元被生擒,为首的人竟然是 陆瑾怀?! 陆瑾怀竟然没有死在她的刀下?不仅如此,他还成功的打下了大雍,让大雍成为了幽州的雍镇! 他早就知道她的阴谋了!他一直都在利用她!他在利用丑妃李程玉取得皇位! “夫人可看明白了?”一个遥远而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从天边传来。 李程玉在心里默念,“你是谁?” “这不重要。” 这是李程玉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忽然她眼前的所有景象开始极速变化,人们的衣服开始变化,从一开始的长袍,变成了让人看见就面红耳赤的短衫,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每个人的头发长短都有所不同,大街上行走的从马车,变成了她没有见过的东西,飞快的从她眼前闪过,天上飞的不再是鸟,而是她没有见过的另一种长了翅膀的东西。 再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再度暗无天日。 渐渐的,耳朵里有了水声,只是一切还是黑的。 再然后,眼前的景象被点亮了,开始了有赤身裸体的人在打猎,有一群人去争夺另一群人的地盘,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演变,李程玉又重新看见了自己。 这一次,就是她现在,哦不是现在,是陆瑾怀捅她这一刀之前,所经历的今生的一切。 难道她不是重生了一次,而是带着她前世的记忆,在历史的长流中又走了一遭之后,保留到了今生? 她默默的感受着自己心中的震惊。 然而李程玉这惊心动魄的一场回忆录,陆瑾怀是丝毫不知的。 他现在站在大殿外,李程玉的水晶棺前,他对着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耐心的解说道,“你看见那个人了吗?你认识的,他叫宋琏。” 陆瑾怀说了许久,陆瑾璋也已经听了许久,终于他忍不住了,冲到陆瑾怀跟前,撕心裂肺的大喊,“四哥你醒一醒!我们好不容易打下这片国土,现在是该计划如何守住这片国土的时候了!” “你说,你这样喊,她会不会嫌吵就醒过来了?”陆瑾怀轻笑着问道。 陆瑾璋愕然,满脸的不敢相信,四哥疯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史书薄薄的一页 因为将士人手众多,加上天公作美,赐了一场梅雨的冲刷,不过两天的时间,皇宫就恢复了原貌,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就在它结束的那一瞬间,带着无数人鲜活的生命,变成了史书上薄薄的一页。 陆瑾怀是这场战役的首领,又有先帝的遗诏亲封的皇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是当之无愧大雍新的君主。 但是现在的他无论吃饭睡觉,都离不开那座装着李程玉尸体的水晶棺,让陆瑾璋很是为册封的事情担心。 “四哥,如果你觉得”陆瑾璋说到一半顿了顿,思索了一下用词,尽量避开一切会涉及到李程玉的词汇,“觉得不舒服的话,要不然咱们把册封大殿往后挪些日子吧?” “不必了,既然定了日子,那便按照定下来的日子走。”陆瑾怀垂下黯淡无光的眼睛,两鬓布满了新长出来密密麻麻的胡茬,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他跟陆瑾璋说完话,换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转头对李程玉道,“不日便是册封大殿,我来兑现我的诺言,你要当李皇后了,开心吗?” 李程玉两只手交叉安放在小腹上,躺在水晶棺里的一张苍白小脸安详的像是睡着了,她生的美艳,哪怕是躺在棺材里,也依然楚楚动人,陆瑾怀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真美。” 陆瑾璋头皮发麻,倒抽了一口冷气逃出了这座诡异的宫殿。 原本陆瑾璋以为,四哥没有把四嫂入土为安是因为从军在外多有颠簸,他担心四嫂成为孤魂野鬼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独,想等战争结束后让四嫂好好安息。可是没想到如今大局已定,分明已经到了时机,四哥居然还是把四嫂的棺材放在寝宫里日夜与四嫂的尸身同吃同住,光是想想就让陆瑾璋觉得毛骨悚然。 不行!不管等一下陆瑾怀要怎样对他,哪怕把他打死在大殿里,他也得让四哥面对现实! 陆瑾璋攥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视死如归般的回到陆瑾怀的宫里,陆瑾怀内力那样深厚的人,竟然都没察觉到陆瑾璋走进来,或者他察觉到了,但是也置若罔闻,还在低声和李程玉的尸体自言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陆瑾璋忧心忡忡道,“四哥,你让四嫂安息吧,好不好?” “安息?”陆瑾怀缓缓转过头,茫然的看着陆瑾璋。 这个眼神把陆瑾璋给吓到了,不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四哥会有迷茫的眼神,而是他的反应!他不应该生气吗?不应该撕心裂肺吗?为什么这幅平淡的样子,反而让陆瑾璋觉得更加手足无措?陆瑾璋忘记了自己方才在大殿外想好的话,被陆瑾怀带跑了节奏,呆呆的点头,“是啊。” “为什么要安息?”陆瑾怀茫然的问出了第二个问题,甚至歪了歪脖子。 他认真疑惑的样子,更让陆瑾璋更匪夷所思了。为什么要安息?因为死了啊!死人不该安息吗?! 陆瑾怀指了指水晶棺里的李程玉,忽然又温柔的笑起来了,他冲陆瑾璋勾了勾手指,示意陆瑾璋过去,但是陆瑾璋现在哪里敢!一个疯子一个死人,借他两个胆都不敢啊! “别怕。”陆瑾怀像小时候看见虫子害怕那样轻声安慰陆瑾璋,但是陆瑾璋再也不敢像小时候那样信任陆瑾怀了,“你四嫂不凶的,况且她都睡着了,不会生气你让她安息的这种话的。” 陆瑾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他守着四嫂的尸体也就算了,竟然还说四嫂活着! 陆瑾璋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转身就要出去透透气,临走前他听见四哥的最后一句话是“册封的朝服记得给程玉做一套合身的”。 陆瑾璋出了大殿,转身背靠墙大口大口喘着气,嗓子干的眼眶都红了,陆瑾怀那些什么给李程玉做朝服的胡言乱语他压根就没听进去,他只知道四哥一直以来都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如今他疯了,那他怎么办?大雍怎么办?满朝文武这么多双眼睛,他们怎么办? 陆瑾璋又想起那位神神叨叨的老主持,本来他是最不信鬼神这一套的,但是眼下被逼得没辙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老主持住在大雍原有的佛堂里,之前陆瑾璋说过要单独赐给他一座宫殿,是他不肯,坚持要和其他人一起住在这里。其他人指的是佛堂里原先就有的和尚,陆瑾怀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大雍皇宫就疯了,陆瑾璋觉得这些和尚也没什么太大的威胁,加上老主持一心保住他们,也就让他们一同住在佛堂里了。 “见过老主持。”陆瑾璋不熟练的双手合十,觉得自己女里女气浑身不舒服。 老主持毕恭毕敬的回礼,“不敢当。” 陆瑾璋已经烦的不行了,开门见山道,“敢问老主持可知道陆大人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 “消除业障,皆在自身修为。”老主持不慌不忙说完这句话,便带着佛堂里的众僧一起念经去了。 陆瑾璋不信这个,他觉得自己傻,自嘲的笑了笑,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半月后,便到了册封大典的日子,近些天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陆瑾璋亲力亲为的,好在他不是一个人,还有那个曾经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刘希不遗余力的在帮他。 刘希一直在大雍,又一直在陆鹤元身旁,有了他的帮忙,陆瑾璋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本来陆瑾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那天一大早,陆瑾怀就已经收拾的一丝不苟了,以前除了铠甲之外,他从来没有见过四哥穿黑色以外的衣裳,偶然见到他穿明黄色沧海龙腾的龙袍,陆瑾璋顿时惊讶与他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好像这个人生来就是皇上一样。 衣袖被风高高吹起,陆瑾怀朗目疏眉散发出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陆瑾璋以为四哥正常回来了,差点喜极而泣。 直到他目光一转,看见躺在水晶棺里的四嫂,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一件雍容华贵的皇后朝服! 第二百三十八章 特赐位于陆瑾璋 陆瑾璋跟在陆瑾怀的身后,为了展现对上天的尊重和对皇位的重视,他们只能一路从皇宫走到大祭坛,旁边是宫人抬着四嫂的水晶棺一路紧跟,不管他说什么,四哥就是要带着四嫂的尸体去册封,导致陆瑾璋心里一直不安稳,觉得总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要发生。 祭告上天,亲坐龙椅,昭告天下。 一套繁琐的流程都走下来以后,光是看热闹的百姓都汗流浃背了,更不要说陆瑾怀本人了。 一点意外都没出,陆瑾怀今天看起来也和正常人别无二致,但是不知道怎么的,陆瑾璋还是一点都没有放心下来的感觉。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瑾怀面无表情的扫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冷不丁的问道,“太医院里是不是有一位高太医?曾经在逆贼手下。” 逆贼已经在大雍上下默认为指的就是陆鹤元了,陆瑾璋思索了许久,四哥怎么会和一个陆鹤元手下的一个小太医有瓜葛呢?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李程玉。 记得之前父皇还健在的时候,陆瑾璋曾经为了粮饷的事情回过一次京城,那次好像听说,四嫂大火时候的脸没能治好就是因为有一个姓高的太医从中作梗来着? “凌迟。”陆瑾怀长身凛凛,一双眼睛里冒着让人恐惧的寒意,“还有,原李丞相府里的二夫人,凌迟。” 古往今来,皇帝登基,为了展现自己的爱民之风都会大赦天下,到了陆瑾怀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陆瑾璋在祭坛下面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拦住他,只能干着急。 “张府丞还健在吗?诛九族。”陆瑾怀没有结束,语气平淡的像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张府丞为什么会惹到皇上,只有曾经和李程玉一同参加会昙会的宋琏知道,张府丞的女儿曾经在昙会上对李程玉口出狂言过。 但也只有一句话。 又说了几个名字,各个轻则凌迟,终于陆瑾怀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跟李程玉有瓜葛了,才算是结束了又一场杀戮。 陆瑾璋叹了口气,虽然这样的做法欠妥,好在也不是完全不能收拾。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只是陆瑾怀的一个开始。 大典还没有结束,在陆瑾怀念完那一串名单之后看热闹的百姓就已经跑光了,他们都担心皇上会一怒之下牵扯到自己,于是就只剩下了文武百官。 陆瑾怀头戴十二旒冕冠,俊美的脸庞辉映着天色,带着他与生俱来的高贵缓缓走到李程玉的水晶棺前,大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温柔的笑道,“这下该放心了吧?伤害过你的人朕都不会让他留在这个世上,以后也没人会伤害你了。至于陆鹤元,朕把他留到你醒来以后亲自处置。” 李程玉躺在水晶棺里,不喜不怒,一动不动。她身上的那件鎏金牡丹凤袍如果站起来的话,是可以托在地上数尺的,本该端庄而高贵,而因为穿在一个死人身上,只剩下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礼已成,但是陆瑾怀不下旨结束谁也不敢动,于是他身上汇集了所有的目光,本来是在等他下旨回宫。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陆瑾怀竟然双手举过头顶,摘下了象征身份的十二旒冕冠!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甚至吓得忘记了呼吸,陆瑾璋脸色苍白的几乎和躺在棺材里的李程玉一个颜色了。 “我承诺给你的,已经兑现了。”陆瑾怀对着棺材里的人轻声道,说完,他直起身,对身旁的公公道,“宣旨吧。” “是”一个脸庞还稚嫩的小太监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摊上这么大的事情,汗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往下掉,紧张的脸色发青,“朕朕陆瑾怀,无心朝政,念皇弟陆瑾璋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特赐大位于陆瑾璋。钦此。” 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圣旨都惊愕的说不出话,只剩下长吁短叹的声音,连圣旨中的陆瑾璋都吓到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心中惴惴不安的原因! 哪里有继位这样短的皇上?陆鹤元再短也是坐了两年的皇位,历史上有记载在位时间最短的西汉汉废帝刘贺,也有二十七天的时间,陆瑾怀这样算什么?若说从册封礼毕开始算起,他才当了一个时辰不到! 这一场荒唐的册封,从皇上带着水晶棺继位的人心惶惶开始,到继位不到一个时辰的皇上退位让贤的瞠目结舌结束。 陆瑾璋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皇宫,一直到有太监称呼他为“皇上”,他才如梦初醒似的。 他拍案而起,甚至不顾现在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怒气冲冲的闯进陆瑾怀的寝殿,“陆瑾怀,你疯了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其实不止陆瑾璋,对于今日在祭坛的所有人,今晚都是不眠夜,他们中甚至有些人能够听到那些来自远方,被凌迟人的哀嚎。 寝殿里黑漆漆的,直到陆瑾璋点燃了红烛,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失惊打怪。 四哥竟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水晶棺里和四嫂的尸体同眠! 陆瑾璋也顾不得害怕,冲到水晶棺前面,抓着陆瑾怀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你怎么睡得着?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把皇位给你了啊。”陆瑾怀十分坦然,被人抓着衣领也不生气,活像是行尸走肉,满不在乎的说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反正你现在是皇上,再传给别人不就行了?” 陆瑾璋眼睛涨的通红,冲着陆瑾怀怒不可遏的喊道,“再传给别人?你说的轻巧!你这样胡作非为,这个国怎么办?还守得住吗?” “守不住吗?那不如大家一起死?” 陆瑾璋震惊的松开了陆瑾怀的衣服,不可置信的喃喃问道,“四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陆瑾怀的神情好像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他平静道,“好,我告诉你。”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我想去找一棵树 对答案寄予了太多期盼,到真正有了结果的时候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诚惶诚恐。陆瑾璋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手已经不知不觉中放在耳朵旁边,就等着陆瑾怀说出来的答案如果是他不能接受的,就自欺欺人的捂住耳朵当做没听见。 “我想去找一棵树。”陆瑾怀微微笑道,说出的话一贯匪夷所思。 从前他不常笑,可是陆瑾璋从不害怕他,因为他是他的弟弟,在底线之上他可以无条件的容纳他犯下的所有错,但是如今他总爱笑,躺在尸体旁笑,陆瑾璋害怕了,“什、什么?树?什么树?” 陆瑾怀的思绪飘向远方,温柔的好像天边的晚霞,“我最后一次离开晋王府的时候,她种了一棵香蕉树,我要带她回去看看。” “就这样?”以陆瑾怀如今错乱的心智,陆瑾璋绝不相信他只会做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警惕的问道。 “嗯。” “然后呢?” “不知道,或许我会剥很多很多根香蕉给她,放在她鼻子旁边,或许她还是不起来,我就只能自己吃了。”陆瑾怀说着说着,忽然自己“噗嗤”笑出来,哪怕这是一句让旁人听起来毛骨悚然的话。 一个死人,怎么可能醒来呢? 陆瑾璋的手无力的从耳后垂下来,带着最后一丝忽明忽暗的希望,“你不回来了么?” “回哪里?” “宫里,做皇上。” 这是一个万人敬仰的位置,甚至陆瑾璋曾经以为陆瑾怀大杀四方就是为了这个位子。可是皇位就在眼前摆着,他却宁可去看一棵可能早就不存在的树,也不屑于坐在上面。陆瑾璋多么希望,四哥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明明他是天生的帝王。 可天不遂人愿。 陆瑾怀疲惫的摇了摇头,躺回李程玉身旁,他已经给她换好了常服,自己也重新穿回那一身凛凛黑色袍子,“不回了,我怕朝中大臣不够我杀的。” 陆瑾璋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四哥一直都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陆瑾璋借着这个机会,不确定的问道,“那,这个皇位你怎么看?” “怎么看?”陆瑾怀给李程玉的尸体掖了掖被角,“我已经给你了,你是皇上,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如果你不喜欢,再送给你觉得合适的人选就好了。” 陆瑾璋咬住下唇,心中的五味杂陈被打翻,终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默默的关上了殿门,退了出去。 他不能拿陆瑾怀如何,从前他打不过他,理论不过他,如今也拦不住他,只能随他去了。 距那场惨绝人寰的逼宫之战已经过去了近月余,陆瑾璋站在冰凉如水的夜色里,好像能听见宫外的歌舞升平。或许是因为这几年的皇朝动荡,老百姓们接受新事物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而他陆瑾璋,成为了天下地位最高,却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 抬起头,陆瑾璋好像能看见那个身着红色衣裳的小姑娘,在调皮的冲着自己吐舌头。 第二日一早,陆瑾怀便带着李程玉的尸体出宫了,身后跟着的人不算多,只有子堂和赫威三卫里面的几个精兵。 晋王府毕竟是亲王的府邸,离皇宫并不远,陆瑾怀闭了个眼的工夫就到了。 但是奇怪的是,子堂迟迟没有来掀开轿帘。 陆瑾怀觉得奇怪,站起身来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掀开轿帘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从前巍峨气派的晋王府,如今已经衰败的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威严的大门敞开着,仔细看能看见上面因为雨水冲刷没人打理能掉下来的几块漆,目光所及之处杂草丛生。那扇过去从来没人敢轻易踏进去的大门,现在门前有几个扎着辫子的小童嬉闹着在玩耍。 其实这也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情,从前陆鹤元在做皇太孙的时候,把陆瑾怀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后来依靠着手段当成了皇上,再度想起晋王府的时候依然会想起自己曾经不堪的过往。 当时他以为陆瑾怀已经死在幽州了,还是想拿晋王府出一口气,正好那时候李程玉也跟着逃了,他本来已经下令屠府,可是谁知道等官兵赶到的时候,晋王府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最后陆鹤元为了泄愤,一把火就把晋王府给烧了,如今留下的也不过是过去的残骸罢了。 小童们看见陆瑾怀面无表情的样子纷纷有些被吓到,都不敢再玩耍了,尖叫着跑开,有的小孩子因为跑得快了被绊住脚摔倒,吓得跪在地上哇哇大哭。 陆瑾怀从水晶棺里把李程玉抱起来,目不斜视,步伐坚定的走进了已经破败不堪的晋王府。 一般人死了,不是应该僵硬的吗?为什么夫人还能够软的像一张纸片一样被陆大人抱在怀里? 子堂默默的跟在他们的身后,把疑问藏在了心里。 其实除了子堂,剩下跟着他们的精兵也都感到疑惑。虽然这些威武凌厉的精兵们见惯了战场上的死人与血,但是面对这样诡异莫测的事情,心里都还是有些毛毛的。 府里已经看不出曾经的繁华,屋子里面结满了蜘蛛网,院子里摆满了不知道谁在晒的布匹,毕竟在这附近的百姓都以为晋王已经死了,这是一座空府,不用白不用的心态。 陆瑾怀好像全然没看见那些五颜六色的布匹,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依靠着对晋王府的了解,走到了从前萃园的位置。 陆鹤元烧了府,萃园自然没有幸免,过去的郁郁葱葱只剩下大片的荒凉,姹紫嫣红的花已经被杂草取代,就连最引人入胜的荷花池也泛起了阵阵恶臭。 陆瑾怀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他抱着李程玉的尸体缓缓蹲在地上,“程玉,怎么办,你最爱吃的香蕉没有了,是我不好,连你最爱的香蕉树都没有保住。” 一阵阴冷的风从脖子上吹过,吹动布匹发出的声音好像是人绝望的呼号,细碎而杂乱,让人感到窒息的绝望。 陆瑾怀飘忽了一阵,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抱着李程玉站起来,低哑道,“回宫!” 第二百四十章 御书房里的圣旨 诏狱里有个暗阁,和诏狱的外处不同,里面暗无天日,连个通风的地方都没有,阴森森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是祈正帝在位时期就建起来的,从前用来关押一些秘密犯人或者掌握重要情报的奸细,如今这偌大的暗阁里面就关押着一个人,便是大雍昔日的正明帝,陆鹤元。 陆瑾怀并没有对他怎么样,只是把他关在这里面,每天吃喝都有人伺候,甚至还允许他穿着从前那身的那身龙袍。 “陆鹤元。”陆瑾怀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幽静而深远。 陆鹤元听见人的声音,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已经被人遗忘太久了,连牢里的狱卒都看不起他,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以为陆瑾怀是大雍的帝王,他想着连帝王都亲自来见他,哪怕是死也不算窝囊了! 暗阁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陆鹤元感觉冲进来了几个人,不由分说的就把他绑起来了,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于事无补。 陆鹤元的面目渐渐变的狰狞而扭曲,他的手被绑起来,就挠不到头皮,感受着头发里的虱子正在啃咬他的头皮,痛苦不堪。而他的双脚浸在肮脏的污水中,因为这里太暗了,他看不清污水的颜色,也不知道这污水究竟是什么。 陆瑾怀就跟在这些人身后,坐在了他们递上的一把紫檀木描金椅上,他一袭黑衣,像是与这座暗阁融为一体。 “四叔,你终于来看鹤元了!”陆鹤元的头不断地蹭在身后的墙上,墙上很快就被蹭出了几道血痕。 不论是陆鹤元狼狈的样子,还是他后来蹭出来的狰狞血迹,都没有在陆瑾怀的心里激起一丝波澜,“你烧了晋王府?” 陆鹤元惊恐万状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江天佑!江天佑去烧的!” 江天佑?这倒是提醒了陆瑾怀了,江天佑也曾经为难过李程玉,“来人,诛了江天佑的九族。” “四叔,你放我出去吧!好吗?这里太难受了!”陆鹤元披头散发,试图在唤醒他们之间的血脉亲情。 “我不是你叔叔,我曾经和婉妃的大女儿换了身份。”陆瑾怀淡淡道,他本来就不是皇上的血脉,而是李善的,看来陆鹤元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不管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他说出来只是为了让陆鹤元不要再徒劳费力了。他留着陆鹤元这条命,从来就不是因为陆鹤元怎么样,而是因为他觉得,李程玉一定是想当面和陆鹤元解决一些事情的。 陆鹤元的瞳孔猛的收紧,说出一句让人大吃一惊的话,“怪不得,怪不得你这样出类拔萃,皇爷爷却不肯把皇位留给你。” 陆瑾怀听不懂陆鹤元的话,圣旨已经摆在他眼前了他都不信,陆瑾怀又能有什么办法?他这次来,也不过是想给李程玉的香蕉树一个交待,事情已经问完了,也拿江天佑的九族给她的香蕉树陪葬了,这件事情就算完了。 任凭陆鹤元在他身后再怎样破口大骂的激怒他,陆瑾怀也是头也没回过走出了这座阴森可怖的暗阁。 陆瑾怀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事情想做,晋王府的香蕉树没了,他想带着李程玉,去看一看全天下最好的香蕉树。 从前他们总是没有时间,如今有了时间,却只能和她的尸体相处了。 “程玉,我去帮一帮五弟,你等一等我。”陆瑾怀重新把李程玉放回在水晶棺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这一走,也许一走就是一生,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回到这个让人心驰神往的皇宫,有一天他会陪着她死在某个不知名的村落里,然后合葬。只是在这之前,就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最后帮一帮他吧。 虽然陆瑾怀不是皇上,但是谁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于是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是陆瑾璋这个皇上不同意都不行。像随意出入御书房这种事情,对于陆瑾怀来说自然是最简单不过的。 “刘希,我要走了。”陆瑾怀淡淡道。 “恭送陆大人。”刘希拱手,一句也不多问,他既不好奇,也不惊讶。 这便是李程玉挑中的人,陆瑾怀默默的想,足智多谋,忠心护主,如果不是自己的话,有这样识人的眼光,大概李程玉自己也能当上女皇帝,她的一切,终究是被自己毁了。 陆瑾怀忽然间觉得,他想着要为李程玉报仇,杀了那么多人,但是似乎那个最该死的人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那个人便是他自己。 但是他会还的,等到他帮李程玉满足了在这尘世间还没有完成的愿望,就去陪她,陆瑾怀默默的想。 只是眼下,再给他一些时间。 “我走以后,你们就帮着你们的新皇上,废除所有陆鹤元在位时候立的新法,一切改用祈正帝在位时的旧法典。”陆瑾怀说着,让刘希研磨,自己从抽屉里面取出了一卷崭新的圣旨,一点点把盒子上的丝绸解开,“这样一来,他才能够服人心。” “好。”刘希点头,虽然这只是一句口头上的话,但是刘希答的很是庄严,因为单就陆瑾怀的这一决策,他是从心底里佩服的。 然而那张陆瑾怀本来以为是全新的圣旨打开的时候,他听见了自己好像擂鼓般的心跳,从李程玉死后,他的心就没再这样剧烈的跳动过了! 不顾宫人们诧异的眼光,陆瑾怀拿着那一卷写满了字的圣旨,像疯了一样跑到陆瑾璋的寝宫里。 陆瑾璋看见陆瑾怀的时候,半是欣喜半是惊讶,“四哥你回来啦?!” 陆瑾怀的脸阴沉的十分难看,呈现出一种暗青色,“你,把先皇的传位圣旨给我。” 陆瑾璋虽然奇怪,但是他已经许久没看见陆瑾怀这样阴沉但是却正常的表情了,二话不说就把那份传位圣旨给他找出来了。 陆瑾怀拿从御书房里找出来的那份圣旨和眼前这份李程玉带给他的传位圣旨一一比较,连最后玉玺的印也没有放过,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茫然失措,最后变成了一个泥塑的木雕。 他本来以为陆鹤元的那句疯言疯语,竟然是这个意思!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模一样的圣旨 两卷一模一样的圣旨,圣旨连玉玺印的方向都分毫不差,一看就是同时印上去的,但是这怎么可能?! 难怪!难怪一直到陆瑾怀都打到皇宫了,陆鹤元都要咬死他自己是得了先帝亲传的,因为陆瑾怀手里的两卷遗诏上,一卷写的是陆瑾怀的名字,另一卷清清楚楚的写着,传位给皇太孙陆鹤元! 笔锋走向,书写的流畅性,整体笔迹的完全一致,不存在假圣旨的可能性。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陆鹤元压根就没见过陆瑾怀手里的这卷圣旨,又怎么可能模仿的出来? 那么这一切的可能性就是...... 祁正帝留了两卷遗诏! 两卷遗诏,分别立了两个人为帝,祁正帝到底在想什么? 真正的答案,随着祁正帝咽气的时候,已经随着他到了另一个世界了。 陆瑾怀只知道,他就是因为那卷遗诏,才会不遗余力的夺回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位置。陆鹤元也一样,因为遗诏上写的是自己,才会坐住了这个皇位不放手。 他们二人,一个心思歹毒也善于攻心,一个运筹帷幄也所向披靡,一个是大雍名正言顺的皇太孙,一个却是曾经左丞相的血脉。 但到底,这两个人中,是更有能力的那个人得到了大雍的皇权。 然而他却把这座皇城拱手相让了。 祁正帝想要的善于攻心和所向披靡,每一个人留在了这个皇位上。说到底,也是他的贪心反噬,自食恶果,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一手创起来的大雍王朝,也毁在了他的手里。让这个王朝,在史书上留下了浓浓的一笔重彩。 “四哥,你怎么了?”陆瑾璋察觉了陆瑾怀的反常,歪着脖子问道。 陆瑾怀充耳不闻,拿着两卷圣旨,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走出了他的寝宫。 他们都中计了,以生命做赌注,中了父皇的反间计,而这一计策,不管策反了谁,对于祈正帝来说都没有损失。 第二天早上,子堂看见陆大人寝宫门紧闭,本来他并没有觉得什么,直到他推开门去送吃的,发现房门被锁住了,心里陡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仔细想来,好像从昨天晚上,陆大人带着两卷圣旨进了寝殿以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陆大人,陆大人?!”子堂在门外敲得哐当响,引来了附近宫人的一片好奇的围观。 门是从外面锁住的,子堂拽了拽大铁锁发现拽不动,撒腿就跑开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皇宫里寻找陆瑾怀的下落,这时候的他想的还简单,就算陆大人一个人不好找,但是他只要是走远些,必定会带着李程玉的尸体,不会那么容易逃过别人的眼睛的! 然而现实却给了子堂一个实打实的巴掌,不管他问多少人,所有人的口径都是一样的,没有见过陆大人! 子堂这才让发现,事情的棘手程度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子堂,怎么了?”陆瑾璋下了朝想来找陆瑾怀的时候,看见了乱作一团的子堂,担心的问道,毕竟他是四哥的亲信,他如此着急,说明四哥一定出事了。 子堂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激动的跪在地上,“参加皇上!” “免礼!”陆瑾璋焦急的直接把他扶起来,还没等他站稳就忙道,“快说怎么了!” 子堂深吸了一口气,“陆大人不见了!” “四哥不见了?!”陆瑾璋的心像一块石头猛的下坠,他昨日难得又见到四哥关心起国事,还主动找他要圣旨,还以为是他清醒过来了,但是今日他在早朝上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一下了朝就匆匆赶过来了,却得到了四哥失踪的消息!他强撑住稳了稳神,“子堂,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今日一早,我不对!”话说到一半,子堂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吓了陆瑾璋一大跳,子堂的表情更加凝重,“是昨日傍晚,陆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浑浑噩噩的进了寝殿,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陆大人了!” 陆瑾璋当机立断跟着子堂到了陆瑾怀的寝宫,看见门口挂着的大铁锁,想也没想,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也许是铁锁太坚固了,陆瑾璋这一脚不是把锁踹断,而是直接把门踹的脱框了,也不知道这一脚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两扇大门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跟在皇上身后的公公,吓得差点尿裤子。 踹开门的瞬间从陆瑾怀的寝殿里面吹出一阵阴风,飘出来细碎的纸灰屑,陆瑾璋差一点以为那是四哥的骨灰了!等到他定睛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连原来四嫂的水晶棺里也是空荡荡的,而吹到他脸上的那些纸灰屑,正是从四嫂的水晶棺里飘出来的。 里面的纸灰不多,能分辨出来不是人的骨灰,至于里面还没烧干净隐约可见的明黄祥云纹,陆瑾璋猜测大概是昨日四哥从他手里要走的那卷遗诏,至于他为什么要烧掉,成了一个陆瑾璋心中的未解之谜。 鼻尖萦绕了几许盛夏花朵的清甜,好似一缕柔风打在脸上,惬意又温存。 “从皇宫到出京城,一共需要三个时辰,程玉,当时你带着陈汶清他们逃命的时候,走的是不是也是这条路?”临出京城的地方有一间客栈,陆瑾怀翻身下了马车把李程玉抱在怀里,准备在客栈里面歇息歇息再行赶路。他抱着李程玉的尸体,一边往客栈里走,一边轻声细语的好像在和李程玉聊天。 冥冥中陆瑾怀就是觉得,他和李程玉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见,哪怕因此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机灵店小二刚擦了桌子把麻布一把甩到肩后,连忙过来招呼这位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客人,“客人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陆瑾怀淡淡道。 “住店,好嘞!”店小二嘴上没停下来,心里却早就犯嘀咕了,他哪里知道陆瑾怀抱着的是一具尸体,一门儿心思想着这玉树临风的公子可别不是抢了良家妇女准备跑出城去,送陆瑾怀去到房间的时候,眼神儿不停的往李程玉身上瞟,忽然间他惊呼一声,“哎呀这姑娘我见过!” 第二百四十二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陆瑾怀蹙眉,感到有几分差异,他再度审视了一番这家其貌不扬的小客栈,不确定的问道,“你见过?” 店小二哈着腰点了点头,“是呀!您别看我这每天人来人往的全是客,但小的我认人可是一绝,堪称过目不忘,就说这位姑娘吧,是不是前年冬天来住过我店里?” 店小二这话一半真一半假,每天来往他店里的少说也有百八十号人,况且这处挨着城门口,往往都是只见过一次见不到第二次的主儿,他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记得呢? 但是他确实是记得李程玉的,因为她的容颜太美艳,美撼凡尘,虽然那时候李程玉还一直习惯带着面纱,但是他去送饭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她一眼,光是看一眼甚至都觉得人生值得了,他自然是有印象的。 去年冬天,李程玉带着燕来逃难,就是在这件客栈借宿了一宿,还在这里和人斗智斗勇,想来冥冥中自然是有种奇妙的缘分在这里。 “那她在这里的时候住的怎样?”陆瑾怀把李程玉小心翼翼的放平在客栈的床榻上,饶有耐心的给店小二倒了杯茶。说到前年冬天,陆瑾怀就已经猜到了李程玉会是因为什么住在这里,她什么都没有和他说过,所以他也就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去打听她的事情了。 “嘿嘿,客官您真是客气!风度翩翩呐!”店小二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少了几分精明,多了几分憨厚。他拿起陆瑾怀给他倒的茶水,一饮而尽。 客气?风度翩翩?陆瑾怀沉默不语,只是觉得这两个词和他实在是没什么关系,曾经幽州的皇帝给他倒茶他看都不看一眼,也曾经带着一把剑取了无数人的性命。但是这些故事,他自然是与一个区区店小二说不上的,而比起那些,他也更感兴趣李程玉昔日的故事。 “这位姑娘,当时在我们这住的可是天字号房,哎您别说,正好就是您这天这间儿!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芝麻掉在针眼儿里,巧了么这不是!”店小二喝完了茶,便兴致颇高的和陆瑾怀说起了李程玉的事情,他先把自己的店夸了,转过头来才开始细说别的,“但是那天吧,您还别说,还真有人找了这姑娘的麻烦,不过好像事儿也不大。” “麻烦?”陆瑾怀的眸光微微一凛,在这世上,哪怕是背后诋毁过她的人他都处置了,还有人找过她的麻烦?“是谁?” 店小二讪讪的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客官您这就折煞小的了不是,我光是记得脸,这还哪知道谁是谁呢,毕竟小的也不是神仙!” 陆瑾怀眯起眼睛审视了店小二一番,他识人精准,看的出来这小二没有在撒谎,低沉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店小二一出去,方才那副点头哈腰的阿谀劲儿就去掉了,他皱了皱眉头,想到方才自己故意说那么大声的话还拖延了时间,那姑娘都没醒,其中必然有蹊跷。他想了想,做了一个决定。 他趁店老板不注意,抛下了忙碌店里人来人往的客人,去官府报了官。 “程玉,我现在住的这个客栈是你之前住过的,连房间都是你住过的,你说巧不巧?”陆瑾怀像往常一样,跟李程玉念叨着生活里发生的每一件琐碎的小事,他拿着一把低矮的小椅子放在李程玉的床榻胖,看着她的容颜,忽然生出了感慨,“你这样不睁开眼也挺好的,你永远都是这幅样子,不像我,已经生出了几根银发,看上去又老又丑。” 陆瑾怀没有说谎,他是真的生出了几根银发,好像是一夜之间生出来,曾经那样威风凛凛,跺一跺脚皇城都会抖三抖的人,现在孤独又老态。 他嘴角自嘲的笑容还没有收起来,忽然脖子上架了几把冰冷的刀刃,以陆瑾怀的眼光看来,这几把刀毫无章法可言,也就是吓吓老百姓够用的。 “有人报官,说你强抢民女!”带领着官兵出来的师爷在确认了这个背影看上去就很阴冷的男人被控制住了,确认了自己没有危险以后,才敢狐假虎威的高喊。 陆瑾怀头也没回,微微蹙眉便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有些不耐烦这些人打断了他和李程玉的“谈天”,只想着若不是正好有事要找当地的府尹,这些官兵,包括那个师爷,大概都已经成了尸体了。 “刀放下,我跟你们走。”陆瑾怀平静道,同时他不等那些人的回应,众人只看见几道银光,他们手中的利刃竟然全都断成两节了!陆瑾怀抱起了床上躺着的李程玉,淡淡道,“别弄伤了她。”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场实在太过于强大,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功夫想掐死人简直易如反掌,师爷一紧张,差点就忘记了他的身份要应下了。 于是场面就有些搞笑,气势汹汹来拿人的师爷在前带着陆瑾怀充当指路的,几个官兵跟在他身后好像是他的下属在跟随他一般。 陆瑾怀进了公堂,更是无所畏惧的坐在了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冲着师爷努了努嘴,“去吧,把你们的府尹叫过来。” 师爷也是个见人下菜碟的主儿,欲哭无泪的在心里给了自己几个巴掌,新皇登基,百废俱兴,他这新官上任,刚想烧起三把火中的第一把,怎么就请到府里一个活祖宗呢!这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祖宗看来不把他们这搅得血雨腥风,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府尹听到师爷的描述怒不可遏,“什么?还有这样蛮不讲理,目无法纪的狂徒?!” 师爷连忙煽风点火道,“是啊,那人功夫了得,大人您可千万要小心啊!” “老夫不用小心!老夫一定要让这大胆狂徒知道,什么叫做大雍的律法!”府尹一撩下摆,气势汹汹的朝公堂走去。 师爷再度狐假虎威,跟在府尹身后,腰板儿都比方才挺的直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明珠浮沉郑洛尘 府尹一进公堂,看见上面不仅坐着个嚣张跋扈的男人,甚至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气的乌纱帽都歪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太师椅被人占了,哪怕他指着陆瑾怀的鼻子吹胡子瞪眼,他站在下面也比人家气势低了一节,“来者何人!” 还不等陆瑾怀说话,师爷也跟着狐假虎威的站出来,“我们老爷问你话呢,还不速速答来!” “陆瑾怀。”他云淡风轻的报上自己的名讳,修长的手指把李程玉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额后,谁料动作这样温柔的一个人,言语间让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然。 “好你个陆瑾怀?!”府尹刚想要发威风,架势都摆好了,脑子忽然间闪过了一道空白!这人的名字怎么跟先皇一个名号?!他很快想起了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先皇在祭坛接任大位的时候带了一具貌若天仙的女尸,怎么这么巧这人的怀里也有同样一具尸体! 别看陆瑾怀只接任皇位一个时辰,但是在世俗眼里,他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先皇,说来不知是可耻还是可笑。 不过陆瑾怀压根也不在乎。 那个指望着靠府尹给他撑腰出气的师爷,已经在听到陆瑾怀的名号时吓得晕过去了。 好在府尹还有几分理智在,他收敛了方才的气愤,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阁下如何证实身份呢?” 本来在府尹看来,先皇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身上不说会带个腰牌,起码也会有个圣旨什么的用来证身,但是没想到陆瑾怀十分坦然的说了两个字。 “没有。” “这”事情忽然变的棘手,府尹大人这下发了愁,留也不是赶也不是,于是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但是他不敢问陆瑾怀,只能挑软柿子捏问截他来的几位官差,“此人所犯何事?为何要带他前来啊?” 被问到的官差差点厥过去,心想怎么这种事儿瘫到自己头上呢,自己只是个当差的啊!他的眼神偷偷瞄了几眼陆瑾怀,低头小声道,“回大人的话,是有人报官,说先不是,说此人形迹可疑,带着一具尸体意图不轨,才被抓来问话的。” “尸体?”陆瑾怀挑眉,面色一凛。 官差无意中的一句话正中了陆瑾怀的忌讳,他一拍桌子震出去府尹的惊堂木,惊堂木飞出去不偏不倚的打在官差的腰眼上,腰眼这地方脆弱又敏感,疼的官差在满地打滚,却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遭这无名横祸。 李程玉是陆瑾怀心尖儿上的人,对他做什么都行,就是绝对不能碰到李程玉。只是这种事情,他一个小小的官差自然是没资格知晓的。不过比起那些被凌迟、诛九族的,官差疼的满地打滚是一件轻的不能再轻的处罚了。 在不能确认这个人的身份之前,府尹大人看见了他行凶也只能当没看见,光想着官差的汇报了,这人要真的是先皇,那他怀里的就是先皇后!敢说先皇对先皇后意图不轨,有几个脑袋够他们丢的啊!这帮人的消息到底是哪来的?府尹窝囊的正愁火没处撒,立刻迁怒于万恶之首,“去把那个报假官的人给我抓来!” 在人出去之前,府尹偷偷交代他们赶紧去把平时日和他交好的击参事找来,以便此人身份的真伪。 陆瑾怀看见了他的这些小猫腻也懒得搭理,抚摸着李程玉的发丝,柔声道,“不用听他们的,我知道你还活着。” 店小二很快就被压到公堂之上,府尹二话不说先冲着他发了一顿邪火,骂的好像小二才是那个真正意图不轨的人。 陆瑾怀不置可否,等着府尹骂完了,才懒洋洋的问那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店小二,“你叫什么?” “小的,小的叫郑洛尘。”店小二茫然的回答完才敢抬头看向太师椅上的人,这一看更迷茫了,这不是他报官抓的人吗?怎么转脸坐上太师椅的位置了? 而高堂上的人还很是赞许的点了点头,看着比府尹的架势还大,“嗯,洛尘,好名字,你那个师爷也不必要了,我看这郑洛尘比他机灵会办事。” 府尹垂下头,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见证一代名臣郑洛尘的冉冉升起。脸郑洛尘自己也不会想到,一直到千百年后,都依然活跃在人们的口口相传的故事起因,竟然会是一场机缘巧合的乌龙之下。 “没关系,等到击学恺来了,你让他帮你拿主意便是。”陆瑾怀并不生气,面对府尹的瞠目结舌他也一笑而过。 击参事因为听到了消息,快马加鞭的赶来,额前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小跑着就进了公堂。本来想靠着宋基这棵大树起势的他在宋基死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新生儿的降临好不容易冲淡了他的失落,还没等他缓过来女儿又上吊了,人一下子老了十岁都不止。 于是这些年他早就对朝堂之事力不从心,不愿多过问,陆瑾怀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觉得见见他也无妨。 他远远的还没看见陆瑾怀的脸,光是看见他怀里的李程玉就能确定陆瑾怀的身份了,毕竟当今天下,他不可能让李程玉落在其他人的手里,刚一进门便跪地叩拜,“臣击学恺参见陆大人!” 于是不用府尹多问,陆瑾怀的身份就已然坐实,他就只剩下老老实实的跟着跪拜的份儿了。 “嗯。”陆瑾怀颔首,表情变的凝重,“本来这件事情我害怕这个小官办不好,正好你来了,那我便交给你了,” 击参事想也不想,“是,还请陆大人吩咐。” “你和郑洛尘,去找出来从前和李程玉起过争执的所有人,一旦找到,无须留活口。”陆瑾怀神色一凛,又一字一顿重复,“是、所、有、人。” “是。”击参事领命,虽然这时候的他还并不认识这个叫郑洛尘的人,眼看着陆瑾怀就起身要带着李程玉出去,他终归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陆大人真的不回朝吗?新朝建立,根基尚未稳固,大雍需要您啊!” 风把陆瑾怀黑色的长袍吹得决绝且无情,他抱着李程玉走出公堂,头也没回,只是扔下了淡淡的四个字,“与我何干。”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幽州城腹背受敌 等到陆瑾璋通过层层上报得知陆瑾怀的下落的时候,陆瑾怀已经走了很久了,和上一次一样,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唯一知道他下落的那个人,是说不出话的。 陆鹤元继位这两年留下的烂摊子,让陆瑾璋头疼不已,甚至在陆瑾璋看来,陆鹤元这样做,不是脑子里塞了浆糊,就是他和自己手下的皇朝有仇。 而这还不算完,远在北方的幽州腹背受敌,那里周围都是游牧民族,靠抢生活,从前他们国土小,并力强,景文帝一个人就能把敌人震慑住,如今那里不过是大雍的一个封地,又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让守在幽州的李程景也苦不堪言。 这样看来,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人,唯独只有陆瑾怀落得了清闲。 他一辆马车带着李程玉,从大雍出发一路向北,因为北边才有最适宜香蕉生长的土壤。 一路上走走停停,和李程玉讲述着外面的风景,他今天又看见了什么,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陆瑾怀从前要么是在朝堂上和人勾心斗角,要么是在沙场上经历一场又一场马革裹尸,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闲下来去看和感受身边的一切。 既然是往北边走,自然就是绕不过幽州,陆瑾怀大摇大摆的从幽州程横穿而过,这便又是一年的冬天了。 出了幽州,陆瑾怀才好好的找了一间当地最奢华的客栈,这是幽州的周遭小国南楚。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不管陆瑾怀出现在哪里,因为他抱着一具让人无法忽视的绝美尸体,总会吸引一众人的目光。 对于这样的注视,陆瑾怀早就做到了心如止水,他入住客房以后便让小二给他打了盆热水,准备给李程玉擦擦身子,毕竟冬天太冷了,李程玉的身体比夏天僵硬了许多。 然而出乎陆瑾怀意料的是,他刚刚褪了李程玉的衣服还没开始擦,忽然她的尸体开始“冒汗”,一层层细密的小汗珠贴着她的皮肤表层,像是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酒坛子一样。 陆瑾怀来之前注意过周围的环境,旁边没有医馆,况且就算有,他们也不会给一具尸体治病,但是李程玉这样的情况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他需要人! 这里离幽州不远,大概一晚上的时间就能回去,尽管陆瑾怀已经决定不再和他们中的任何人有牵扯,但是既然关系到了李程玉,所有的决定便都算不得决定。 然而意外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陆瑾怀抱着李程玉步履生风的出了客栈,却发现他们的马被杀了,那是一匹一路跟着他们从大雍来的识图老马,就在这样最关键的时刻,被人无缘无故的杀了。 不过是抱起来她到客栈外面这短短的时间里,陆瑾怀的身体已经被李程玉身上的汗浸湿了。但是马走不了,外面又太冷,他没办法,只能把李程玉又抱回房间里,在房间里支了小小的一盆炭火。 陆瑾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鸣镝,这是他从十三岁第一次上战场时候就有的习惯,身上永远会带有他的鸣镝,一开始和其他的鸣镝一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只是用来发信号求救的。后来随着他打的胜仗越来越多,普通鸣镝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便有了如今这个他专属的鸣镝,只要信号一响,遍布在全天下的赫威三位都会出现。 陆瑾怀想也没想,便把用来危机时刻救命的鸣镝给点燃了。 不到两个时辰,小小的客栈便被三百余精卫悄无声息的包围,如果哪位客人起来看见了,恐怕还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样阵势的举动吵不到普通百姓,却惊到了南楚的国王。南楚是个小国,对于不知名的外来人通通不欢迎,所以他们本来以为陆瑾怀只是一个路过的不懂规矩的商贾,杀了他的马以做警示,然而直到他们看见了赫威三卫的身影,再结合陆瑾怀的所作所为,国王即刻明白了这位陌生人的身份,曾经带领精兵先拿下兵力最强的幽州,又在一年之内打下大雍的传奇人物—— 陆瑾怀! 这个传奇人物在他的夫人有异样的当晚,排除万难回到了幽州,丢下满心惶恐的南楚国王,计划着当门致歉的日子。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李程景的眼睛在太医的照料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所以他是亲眼看见自己妹妹的尸体躺在陆瑾怀手里。 “陆瑾怀,我把我妹妹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吗?”李程景攥着陆瑾怀的衣领,双眼通红。 念念虽然还小,但是已经能够察觉到人的情绪,在李程景的这一声大吼之后,他在陈汶清的怀里哇哇大哭,怎样都停不下来。 陆瑾怀垂下眼睛,低沉沙哑道,“都是我的错,但是现在能不能找太医来看看程玉?” “看什么!人都死了!”李程景撕心裂肺的朝陆瑾怀大吼,他抬高了巴掌甚至做好了扬在他脸上的准备,但是他看陆瑾怀也一幅情凄意切的模样,最终没能下手。 “她没死!你看她,已经躺了一年却还是软的,怎么可能会死?而且那样炎热的夏天,如果她死了,她的尸体怎么可能不腐烂?你我都是上过战场见过尸体的人,怎么会分辨不出一个人的死活!” 李程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陆瑾怀传染的得了疯病,他竟然觉得陆瑾怀说的也不全然道理,可是死人不会是这幅模样,活人也不会是这幅模样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程景都还是听陆瑾怀的让太医来给李程玉诊治,结果不出意外,整个太医院的人给李程玉诊治了一番,各个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一致得出李程玉已经死了的结果。 陆瑾怀在大雍时候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到了幽州百姓的耳朵里,太医们都觉得自己恐怕不是凌迟就是要被九族的时候,却听见陆瑾怀嘶哑的声音道,“你们下去吧。” 太医们皆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就在他们侥幸逃脱了这次死亡之后,李程玉身上的水流的比之前更多了,甚至到了穿着衣服就可以明显能看出水渍的地步。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未卜先知的老者 第二天,幽州城里下满了布告,但凡能治好夫人病症的,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均赏黄金百两,不仅如此,还额外赐一座城池给他,地位直逼周遭小国的国王。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皇宫的门槛都快要被他们踩平了。 独门绝计,关门弟子,仙人真传,见都没见过的花样儿一天里被这些人玩了个遍,关键有些看起来就是假的,陆瑾怀却每个人都没有放过,给了他们机会,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结果可想而知,整整一天,李程玉纹丝未动。 陆瑾怀快疯了,李程玉的手在流汗,但是身上却越来越冷,从前她的手还是软的,流了几天汗之后已经开始僵了,他褪去了上衣,露出满是刀伤的后背,把李程玉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捂暖她的身体,却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在随着她的寒冷流失,陆瑾怀焦急又心疼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在痛吗?” 李程景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他知道所有人都认为陆瑾怀是疯了,但是他却依然在坚持,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去给李程玉治病。能做到这个份上,李程景也没什么好再怪他的,前提是他并不知道,取他妹妹性命的,这一刀是陆瑾怀扎的。 “走吧。”陈汶清刚把念念哄睡着,想过来看看李程玉,却看见了站在门口发怔的李程景,她牵了牵他的手,轻声道,“他一定比你更难受。” 李程景反手把陈汶清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头发,本来看到陆瑾怀与李程玉这样,他心中也跟着痛苦极了,不知道怎么的,陈汶清一来他就想起了从前他被人刮瞎了眼睛,她又不在身边的日子,也正是因为想着要见她最后一面才撑着一口气能活到现在。如此想来,上天已经待他不薄了,不仅让陈汶清完完整整的回到他身边,还送给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念念。 陈汶清自然知道李程景是在想什么,更用力的抱回去,红烛在寒风中摇曳,月色像一张温柔的网罩在两个人身上,不自觉的他们的眼眶都有些湿润。 他们享受着虚惊一场,劫后余生后的幸福,殊不知就在数步远处的陆瑾怀,内心都在忍受着千刀万剐一样的折磨。 “李大人,李大人。”屋外冒出了一个脑袋打破了这片寂静,李程景回头一看,是负责伺候小皇帝的孙公公。 陈汶清连忙松开,把脸别到一边去擦了擦眼泪,李程景正了正色,“怎么了?” “南楚国的国王来觐见了。”孙公公在门口,用气声说道。 李程景皱了皱眉毛,他以为是孙公公声音太小自己听错了,回头看了一眼一直保持那个难受的姿势没动过的陆瑾怀,叹了口气出了宫门带着陈汶清出来了。稍微走远了几步,李程景声音大了些,“你说谁来了?” 孙公公低着头,字正腔圆道,“是南楚国的国王来了。” “他来做什么?” 南楚是幽州周边的一个小国,别看这小国国土不大,但是民风极其彪悍,因为他们国土小,土壤又不好种不出什么粮食,便以偷抢维持生计。本来幽州粮食就不够,这一年来,幽州元气大伤,他们还变本加厉的带领其他小国来偷粮食,但是又从来没有被抓住现行过,就一直恶心着别人。 两方虽然不曾往来,但是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敌人了,就等着大雍再度强盛起来,想办法把他们一并收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们的拜访,就显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了。 “回李大人的话,奴才不知道,只知道对方带了不少畜生和毛皮来。”孙公公如实达到。 畜生?毛皮?李程景更奇怪了,现在人已经到外面了,不管他们又要整什么幺蛾子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李程景让孙公公去给小皇帝收拾收拾,准备见客。 小皇帝还没收拾完,忽然又来了另一岔急事,大半夜的又有人揭皇榜,要来给李程玉看病。 “不见不见!让他哪来回哪去!”李程景不耐烦的大袖一挥,内心烦闷的很,对那些装神弄鬼的人很不待见。他和陆瑾怀不一样,陆瑾怀是急得失了心智,有病乱投医,但是李程景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的清楚明白的,这些人根本就是什么也不懂来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拿到赏赐! “是”公公说完准备退下,转过身时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他说他是大雍来的,让他这个时辰再回大雍去么?” 瞎了那么久,李程景的听力早就练得掉在地上一片叶子都能听得见的地步,小太监的这句自言自语自然也没有逃过他的耳朵,他眉毛一挑,“你说那人是大雍来的?” “幽州的皇榜,已经传到大雍去了么?”陈汶清听见大雍的时候,也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李程景摇了摇头,“不会,今日才发的皇榜,此人除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否则他怎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能赶来揭榜。” 陈汶清诧异的捂住嘴巴,“未卜先知?” “去见见就知道了。”李程景变的严肃,他想了想,吩咐道,“你把来人请到偏殿,先见了他再去见南楚国的国王。” 一个是关乎妹妹姓名的神秘人,一个是来因不明的国王,李程景选择了前者。 因为不是正式的会见,李程景便把陈汶清带着一起到了偏殿,里面坐着一个和尚模样打扮的老者,头上顶着九个清晰可见的戒疤。 等老和尚感受到有人进来,停下了手上的佛珠,双手合十道,“老衲空海,见过李大人。” “你能治我妹妹的病?”李程景还没看清人脸,就着急的开门见山的问道。 等到他带着陈汶清走到老和尚身前,忽然听到陈汶清意外的声音,“这位师傅,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和尚慈祥的笑了笑,“李夫人好眼力,老衲本是宫中报恩寺里的主持,从前有幸见过李夫人,难得您还记得。”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为一人涅槃而生 “您原来是幽州宫里的人?”这次轮到李程景意外了,他从前看不见,所以没见过这位老主持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是他眼睛恢复之后,有一天在宫中无事先走,见到这宫里有一座隐蔽却空荡荡的寺院还好奇问过一句,听说老主持是跟着陆瑾怀的军队走了,听陈汶清这样说,他眼睛一亮,“您这次回来,莫非是特意为了舍妹的事情吗?” “老衲修为尚浅,不够为一人涅槃而生,此次前来,只是因果使然。”老主持平缓道。 李程景一介粗人,最听不得这种绕来绕去的话,什么涅槃什么因果,好像又掉进了那个神神叨叨的坑里,表情瞬间不悦了。若不是考虑到这人是从大雍来的,又和幽州皇室有几分瓜葛,多少有些本事,未尝不可一试,他早就下逐客令了,纠结了一番,李程景还是让陈汶清带着老主持去找陆瑾怀了。 老主持被带走了,睡眼朦胧的小皇帝也被收拾整洁带来了,他揉着惺忪的小眼睛,“李大人,这么晚了叫朕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李程景怜惜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小孩子长的极快,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从他的肋骨快长到他的胸口了,李程景对他的看法和李程玉别无二致,都觉得这孩子懂事到让人心疼。他拉着他的手往正殿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向小皇帝解释,“南楚国的国王来见您。” “哦。”小皇帝困得迷了,对南楚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在朝堂上常常被提及的地方,仅此而已,他望着自己的脚面,忽然问道,“夫人醒过来了吗?” 小皇帝虽然对朝政不感兴趣,但是他一直是记得这位陪他放过纸鸢的夫人的,他也知道,陆大人在民间张榜为夫人看病的事情。 这样一问,便正好戳到了李程景的伤心事,他吸了吸鼻子,“还没,等她醒了,我一定第一个带你去找她。” 小皇帝偷偷的笑了,想着等到夫人醒了,他就又可以放纸鸢了,他都一年没玩了! 李程景扶着小皇帝坐上了龙椅,自己站在他身旁,敛容屏气道,“南楚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在下南楚王,见过皇上,吾皇万岁。”南楚王说完,跪下给小皇帝和李程景行了礼。 李程景有些惊讶,虽然南楚国土不大,但是按照身份来说,他确实该是和小皇帝平起平坐,远不用行跪拜之礼,况且按理说他们那样嚣张跋扈的一个地方,又和幽州明争暗斗了一年多,怎么会这样卑躬屈膝,不给自己留些谈判的后路?越这样想,李程景越觉得他这样卑微的身后有猫腻! 李程景咳了咳,掩盖住自己吃惊的神情,正色道,“免礼平身,敢问南楚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此次冒然前来,多有叨扰,还请皇上见谅。”南楚王的态度好到让人咋舌,然而他这样好的态度却不是因为忌惮幽州,更不会是因为害怕小皇帝,就算是打死李程景也想不到,能让南楚王如此卑躬屈膝的,会是因为一匹马! 在南楚王看来,那不是一匹普通的马,而是战神陆瑾怀的马,陆瑾怀带兵先拿下幽州,又在一年内打下大雍,在民间早就被神化了,说他是战神转世,所向披靡。南楚虽然民风彪悍,南楚王更是举止乖张,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真的担心自己惹了陆瑾怀被他不由分说取了性命,毕竟陆瑾怀在大雍凌迟和诛九族的人,快赶上南楚的全部人口了。那天晚上据线人来报,他们看见陆瑾怀只要点一根鸣镝便能唤来上百黑衣人,实在是让南楚王不得不怕,跟国土还有命比起来,这一点尊严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南楚王忙不迭的开始献宝,让身边的使臣献上他们带来的毛皮,全是难得一见的上好整皮,无论是做成衣服还是被衾,都暖和极了。 但是这样一来,李程景就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着,他们的意思是抢的粮食算赊账,这是来补交银子吗? 南楚王表示,这全是他因为敬佩幽州的皇上,自己自愿上贡的。 李程景瞄了一眼靠着龙椅快睡着的小皇帝,心想这人编瞎话也不编个可信点的。 果不其然,在李程景收下贡奉,准备让人给南楚王安排住处的时候,南楚王提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请求。 他要见陆瑾怀。 李程景顿时觉得奇怪,这人无缘无故的见陆瑾怀做什么?况且陆瑾怀现在应该正抱着程玉的尸体痛不欲生,他为难道,“陆大人日理万机,已经睡下了,今日您先歇息,等到明日一早再见也不迟。” 南楚王这下可就急了,谁知道多等一个晚上会发生多少事情,他有些紧张道,“那不必了,我们就坐在这里,等陆大人起来便是。” 这话一说出来,多少就露出了他们本来的面目,这不明摆着就逼陆瑾怀现在就来见他么?不然他们坐在大殿里,李程景和小皇帝怎么可能睡觉?明天早朝还上不上了? 但同时李程景也是好奇的,他安抚了南楚王几句,便让公公去看看陆瑾怀现在在做什么,是否愿意前来相见。 李程景根本就不怀疑,陆瑾怀根本就不会出来。别说那个老主持神神叨叨的,就是那个老主持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程玉治好,程玉的病不好,陆瑾怀就不可能离开她半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李程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就在他和南楚王交谈,准备套出他目的的时候,一抬头,竟然是一袭黑衣跨进了大殿! 冬日的夜晚,在他从寝殿到大殿的这段距离,把他一袭黑衣都染上了一层白霜,可是陆瑾怀就像没察觉到一般,面无表情的走进大殿,他明明是一个人,可是却像带有千军万马般的气场。 最让李程景觉得诧异的是,陆瑾怀竟然没有抱着程玉!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主持的前世因果 老主持守在安放李程玉尸体的寝殿里,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转的越来越快,就像最早之前陆瑾璋说的,他一个和尚,哪会什么治病?但这不重要,他懂得因果便是了。 “晋王妃,还记得老衲吗?”老主持像从前陆瑾怀那样,对着李程玉的尸体自言自语,熬坏了在一旁守着的小太监,因为陆大人和老主持接二连三的对着尸体说话,导致他们不得不怀疑是自己疯了。 李程玉自然不会回答他,但这并不影响他慢慢讲述从前的事情,他知道李程玉一定能听得到。 空海的前世只是一个大雍皇宫里的小和尚,既然是小和尚,怎么可能六欲皆空呢? 有一天,他偷吃了一口肥肉,若是在一般的寺院里,让老主持拿戒尺打打,再警示两句,便也就算过去了。但是空海却做不到,他可是在皇宫里诵经祈福的,一旦沾了荤腥,那便是“不净”,而“净”又通“敬”,这样算下来,明里暗里,便是对祈正帝不敬! 处死一个小和尚,便是连皇上都不用禀告,那天小小的空海被身强体壮的侍卫拖走,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小小的身子因为试图挣扎在地上被拖出了一条血痕。 刚在东宫中被陆鹤元灌输过特殊思想的李程玉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她本来已经走开了,想了想又退回来,指着小和尚问那侍卫,“他犯了什么错?” 侍卫扫了一眼李程玉,从月牙白的面纱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就是丑妃,毫不客气道,“这事与王妃无关,还请王妃不要自讨苦吃。” 就在这个时候,要去御书房找祈正帝的陆鹤元出来了,他看见李程玉好像要和人起争执,怕她惹事,大概问清了前因后果,便私自把小和尚换出来了,为了安抚李程玉,他还安排小和尚去了普陀山上的一个赫赫有名的寺院里。 小和尚就这样在一场“多管闲事”中活下来了,后来他越活六根越清净,最后成了一代得道高僧。 这一切,都是空海在幽州再度遇到晋王妃那天想起来的。今生再遇到,也不过是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罢了。 这世上有没有好人?有,那个不顾自身安危,遇到陌生人都愿意伸出援手的李程玉;那这世上有没有坏人?有,后来那个一刀刺进晋王身体里,面目狰狞的李程玉。 人这一生,从来不能用好坏来定夺。 但若是肯多行善事,便为自己攒下了福报。恶事做尽,便是积攒业障。先有现世报,若是没报完,便要留到来生,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谁也逃不掉。 “晋王妃,我只能帮您到这了,至于晋王的选择,老衲无能为力,一切便都是造化了。”老主持跪在李程玉的床榻前,口中继续念念有词。 在大殿里,谁都没想到陆瑾怀会忽然出现,李程景没想到是因为他应该一直陪着李程玉,南楚王没想到是因为李程景说他今晚见不到陆瑾怀。 于是他的忽然出现,让每一个人望而生畏。 陆瑾怀身上笼罩着从阴曹地府带出来的阴冷,他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黑色的衣服被冰霜打湿了颜色深了一块,让人分不清是水还是血,陆瑾怀的语气并不尊重,甚至连友善都谈不上,“来人见我,所为何事?” 从来就只见过小偷小摸的南楚王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心里紧张极了,他无法理解陆瑾怀和李程玉之间的感情,一心以为他是因为马被杀了才这样生气。为了整个南楚的安危,南楚王一咬牙一跺脚,做出了他认为的最大的让步,“南楚愿意归顺于幽州,从今往后,安分守己,每年按时上交贡品,若有违背,任由处置,绝无怨言。” 陆瑾怀的心思就不在这,那匹老马虽然死了但是没影响到把李程玉送回到幽州他也压根没放在心上,要不是那老主持看着眼熟,又说他要给李程玉治病不能有外人看着,他才不会来看这个莫名要见他的南楚王。听到南楚王的主动归降,陆瑾怀语出惊人道,“你上贡做什么?拿你有的和我们交换就可以了。” 上赶着有白拿的贡品不要,陆瑾怀要光明正大跟人做交易?李程景差点吓得站不住,这人这会儿在清高什么呢? 陆瑾怀这时候自然是不会想着清高和不清高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南楚王提的事情莫名其妙,比起那些贡品,他只想李程玉能活过来,哪怕让他把幽州拱手相让都行。 但是陆瑾怀根本就不知道他这一句无心之言,对南楚王,对天下百姓是多大的恩惠。 南楚是游牧民族,畜牧业发达,但是土壤却没办法种粮食,虽然他们常常在幽州又偷又抢,但是幽州本来粮食就不充足,南楚每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尤其是战乱时期。如果他们能够以物易物,自食其力,那么对于他们国王乃至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事。 同时,对于幽州的百姓来说,有了充足的动物皮毛,他们冬天也就能做几件暖和的衣服和被衾,再也不至于在冬天活活冻死了。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是既然这样完美,为什么从前的景文帝没想到,李程景被南楚烦的头疼也没想到呢?这就涉及到了问题的关键,南楚的动物储备充足,但是幽州的粮食却是寥寥可数,陆瑾怀已经浑浑噩噩到连这点最关键的事情都忘记了! 南楚王面对这样宽宏仁厚的陆瑾怀拜了又拜,谢了又谢,感激涕零,跪的眼前直冒星星,等到一抬头,他面前却只剩下李程景和睡着了的小皇帝了, 陆瑾怀本来以为南楚王会是带来什么秘方给李程玉的,结果听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上贡的事情,他一点耐心也没有,匆匆赶回寝殿,结果那老主持还和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看见陆瑾怀怒发冲冠的样子也没慌,缓缓道,“在大人询问夫人病情前,可否告知老衲是怎样处置南楚王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漫天的皑皑白雪 陆瑾怀蹙眉,他今天见过了太多没能治好李程玉的混账,他们在失败之后的表情不会是这样镇定的,但是他没有直接向主持问结果,因为他在害怕,害怕今天第无数次让他失望的答案。谁能想到陆瑾怀这个以一敌百把命挂在裤腰带的时候都不眨眼的人,竟然会在面对一个答案的时候退缩。 陆瑾怀垂下眼睛,语气平淡的不像常人说话时该有的起伏,“我没有处置他,但我不记得和他说了什么。” 他没有说谎,他好像只是肉体出去了一圈,魂儿还留在寝殿里,若不是老主持问他关于南楚王的事情,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出去见了谁。 “那老衲就说不好晋王妃的情况了。”老主持的脸色有些遗憾,他抬头看看冰冷的月亮,叹了口气。 陆瑾怀的脸色渐渐有了变化,他奇怪的看着老主持,“程玉的情况和南楚有什么关系?他们那里有解药吗?” 他死死的盯住老主持的脸,如果老主持一旦说有,他那不管是抢是求,都一定要把解药拿到手。 然而还不等老主持开口说些什么,安顿完南楚王和小皇帝李程景气冲冲的闯进来了,他不管屋里还有别人,上前拽住陆瑾怀的胸口,愤怒道,“陆瑾怀你疯了吗?好好的上贡你不要,要和人家贸易往来?幽州有多少粮食你自己不知道吗?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打回大雍的原因你忘记了?你自己不想活了,是不是还要所有人给你这疯子陪葬!” 陆瑾怀把李程景当作空气,没躲也没反驳他,还在一心一意等着老主持的回应,像是他的命都握在老主持的嘴里。 “贸易往来?”老主持重复了一遍,想了想倏地笑了,慈祥的看着陆瑾怀,“嗯,是好事一件,功德无量,令夫人离恢复常态不远了。” 前世李程玉痴傻愚钝,遭奸人所利用,虽然未曾成功,但也确实动了杀人的心,实打实的欠了一条命给陆瑾怀,上苍有好生之德,许她今生来偿还。只是今生的陆瑾怀太过狠戾,杀人如麻,这一切的现世报也全都落在李程玉身上了。如今陆瑾怀一个无心的举动却挽救了天下苍生的性命,也是时候收回对他们的惩罚了。 “真的吗?”陆瑾怀又惊又喜,全然不顾自己的领子还在李程景手里攥着,眼睛露出亮闪闪的光芒,那是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希望。 李程景也一下子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怔怔的自言自语,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程儿真的会醒?”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经历了前半夜的诸事繁杂,后半夜的皇宫终于被一片寂静无声无息的笼罩了,甚至静的能听见雪落在地上的声音,偶尔有宫人来回走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把皇宫笼罩成一座梦城。 李程玉就是在这样一个白雪皑皑的冬天里醒过来的。 陆瑾怀一整夜都陪在她身旁,一直到天朦朦亮的时候她都还没醒过来,但是他没有怀疑老主持的判断,他耐心的等着,脸上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他没有照过铜镜,只要他照一眼,就能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出自老天爷鬼斧神工,清新俊逸的脸,只是由于长期的疲劳,鬓角上生出了几根银发,平添了几分沧桑。 李程景下朝的时候,正看见这样让人移不开眼睛的陆瑾怀,和他红通通的眼睛,他看了看床榻上双眸紧阖的李程玉,轻声问道,“还是没醒么?” “快了。”这是一整个晚上,陆瑾怀在心里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词,如今他同样说给李程景听。 “那关于你说和南楚贸易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吗?”李程景叹了口气,盘着腿坐在陆瑾怀身旁的地上,他不得不继续昨天晚上的话题,毕竟不管李程玉醒来与否,这件事关乎于幽州的国本。陆瑾怀不在的日子里,是李程景一手撑起了这个国家,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国家失信于天下,况且景文帝还依旧被软禁,他也不能让景文帝看扁了他们。南楚王一早就兴高采烈的回了南楚,恐怕已经开始准备贸易需要的动物了,而他们这边,连自己百姓的粮食都还不够。 “想法?”陆瑾怀还是一幅痴傻的模样盯着李程玉笑,“没有。” “大雍既然已经是陆瑾璋的天下了,不妨我们开河道,把大雍的粮食运到幽州来,不管人力还是物力都比从前的陆运还节省许多,这样一来,不仅幽州百姓自己够吃了,连和南楚甚至周边小国贸易的粮食也都有了。” 陆瑾怀怔怔的,看着从床上睁开眼,眼神还没有聚焦就忙着出谋划策的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 李程玉醒了! 她从夏天一直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到冬天,终于醒了! 漫天的皑皑白雪当空飞舞,像是洒满人间的糖粒,结成软绵绵的一片,偶有飞落窗内的,都化作心底最柔软的轻雾。 陆瑾怀黑色的衣服有两滴明显变深了的痕迹,他冲过去坐在李程玉的床榻旁,他不知道她哪里不舒服不敢盲目抱她,便把所有激动倍看的感情全都放在手上,陆瑾怀握住李程玉的两只大手忍不住的在发抖,他嘶哑着喊她的名字,“程玉!” 李程玉眼角缓缓流出了一滴晶莹,但是她没有看陆瑾怀,眼睛依旧怔怔的盯着床顶,一动不动。 “程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瑾怀激动之余忍不住关切道,毕竟李程玉这样平静又悲伤的模样,实在不像大病初愈又久别重逢人该有的样子,他试探着问道,“程玉,你还记得我吗?” “哥哥,你让他出去。”李程玉还是没有看陆瑾怀,她四肢无力,柔若无骨的手缓缓的从陆瑾怀僵硬的大手里掉落下来砸在床榻上。 李程景也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没日没夜陪在妹妹身边这么久的陆瑾怀,又看了看自己妹妹决绝的表情,明明这屋中除了伺候的太监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程儿,你说让谁出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 形影相吊陆瑾怀 李程玉看着床顶,因为太久没说完了她的声音很沙哑,但是语气却笃定,好像是已经思索过很久,“哥哥,让他出去。” 陆瑾怀呆若木鸡,身上的玄色鹤氅滑落在地上,漫天盖地的寒冷顺着纸窗绕过其他人全捅进他的心窝子里,他颤抖着不敢相信的问,“程玉,是说我吗?” 李程玉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万念俱灰的闭上了双眼,眼角湿热的晶莹打湿了枕头。 一边是妹妹,一边是照顾妹妹这么久的人,被任命的李程景左右为难,过了许久才难为情的拍了拍陆瑾怀的肩膀,在他耳边像是在安慰他似的小声说,“你先出去吧,没准程儿是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和我说,说完了我再叫你。” 陆瑾怀那样凌厉冷血的一个人,现在一双眼睛却红通通的像个小兔子,无助的让人心疼,李程景别开了眼不敢再看。他怕再看两眼,自己也要跟着哭出来。 “那我先出去了,程玉你先缓一缓,我就在门外,有事情随时叫我就好。”陆瑾怀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滔滔不绝的叮嘱,希望李程玉能给他一个答复,最好能让他留下来。 然而结果让陆瑾怀无比失望,李程玉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睁开过,可是在布满青色血管的眼皮上,他分明能看见她隐忍的眼珠在颤抖。 她真的不想自己吗? 陆瑾怀想忍住自己的情绪攥紧的拳头,但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连拳头的力气都使不上,陆瑾怀呆愣的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自嘲的勾起了唇角,在心里骂自己是废人。他最后看了一眼依然双眸紧闭的李程玉,撩开长袍,走出了寝殿,一个人在这寒冷刺骨的雪地中踽踽独行。他没穿鹤氅,人出了寝殿便没了知觉。 程玉曾经身上就是这么冷的,陆瑾怀记得的,所以现在到他体会一番了。 陆瑾怀一走,李程景就拿出哥哥的架势来,担忧又有些劝道的意味,“程儿,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陆瑾怀的面说吗?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没日没夜的照顾你,你这样做,他一定会寒心的。而且” “哥哥。”李程玉已经疲惫到极点,李程景说的话听得她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她认真的盯着床顶,两只眼睛像两颗没洗过的葡萄,蒙上了淡淡的尘埃,“我饿了。” 李程景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李程玉活死人的这大半年来连饭都没吃过,怎么回事自己光想着陆瑾怀,把妹妹的身体都给忘了?他一拍脑门,有些内疚自责,“我出去让御膳房给你做一些。” 屋中有这么多伺候太监,李程景就当没看见,他出去吩咐了门口的小太监去给夫人做些膳食,也顺便想看看陆瑾怀的状态。 这些天来,陆瑾怀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他为了守护她,饭可以不吃觉也可以不睡,他对李程玉的疼爱和在乎,连他这个哥哥都自愧不如。 或许是爱屋及乌,或许是同样作为丈夫,李程景竟然对陆瑾怀多了几分心疼。 陆瑾怀一个人站在雪地里,形影相吊,黑色的身影在白雪里格外明显又格外的孤独,他好像被李程玉抛弃了,又被整个天下抛弃了。 李程景穿着小袄从烧着暖炉的寝殿里出来都觉得快要冻僵了,更别说只穿了一身袍子的陆瑾怀了,他冲过去把自己的小袄脱下来披在陆瑾怀身上,陆瑾怀僵硬着脖子看了他一眼,一双受了伤的眼睛呆呆的发直。 李程景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两只脚在雪地里跺来跺去,语速很快,“你别担心,程儿是饿坏了,等御膳房给她做些东西吃,吃完了我再把你叫进去,放心吧。” “那你要说话算话,不要骗我。”陆瑾怀的眼睫毛上掉了一片银白色的雪花,他眨眼睛顿了顿,流露出来的渴望和念念一模一样。 李程景甚至不敢再看他,借着饭做了好的名头,逃似的跑回了寝殿。他回身看了一眼身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起了洁白的雪花,在冰天雪地里弥漫着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 就在这个时候,寝殿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沉寂,像是从窗外照进了一道暖阳,他学着自己母亲嘴巴的幅度,大着舌头咿呀学语,“呼呼。” “不是呼呼,是姑姑。”陈汶清无奈的纠正他,说着话又伸出手指掰开他的下嘴唇,仔细观察了一下,原来是这孩子牙没张齐,说话漏着风。 “都会说话了呀,真快。”李程玉笑了,咿呀学语的孩子,总能给人无限的希望。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陈汶清整个人都被击中了,她一把把孩子塞进奶娘的怀里,念念就像是一个小棒槌,茫然的还在撅着嘴学“姑姑”,他娘就已经疯了似的跑向床榻,惊喜又不敢置信,“李程玉!” “疼”陈汶清想抱李程玉,但是李程玉的身子软的像没有骨头一样撑不起来,同时从她身体里甚至能传来刺骨的疼痛,还有陆瑾怀扎在她胸前的那一道伤口,哪怕已经半年过去了,还是拉扯的生疼。 陈汶清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从眼睛里掉下来了,等到她发现自己哭了的时候眼泪已经流进嘴巴里了,她哭起来向来夸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擦完就蹭在床榻上,一点都不像个已经做母亲的人了,“李程玉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死掉’的这段日子里,程景哥哥有多担心你,还有陆瑾怀,他没了命一样的守着你,就盼着你能醒哎?陆瑾怀呢?怎么没在这?” 听到陆瑾怀的名字,李程玉的脸倏地冷下来了,她把话题岔开,对旁边端着一碗芙蓉蛋的李程景道,“哥哥,让清儿喂我吧。” “好好好。”不等李程景应她,她摸了把眼泪直接从他手里把滚烫的芙蓉蛋抢过来,舀了一勺晶莹剔透的蛋羹送进李程玉的嘴里,“小心点,很烫。” 第二百五十章 为天下苍生而活 李程玉浑身包括牙齿都使不出力气,饭也嚼不动,只能抿些汤汤水水,她吃的很慢,李程景耐心的想等着妹妹吃完再说,没想到李程玉说她困了,又要再休息一会儿。 “好的好的。”陈汶清把没吃多少的芙蓉蛋放到丫鬟手里,忙不迭应道,她给李程玉又掩好了被角,就拉着李程景出去不打扰李程玉休息了。 然而李程景就站在原处,哪怕陈汶清拉他他也纹丝未动,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正想问他为什么不走,忽然看见了他隐忍到青筋都隐隐突起。李程景深呼吸了几次,调整了自己的语气,“程儿你好好休息,你醒了我们再过来。” 李程玉这一觉又睡了很久,睡到天都黑了才醒。 冬夜浓稠如墨,雪花像是孤魂飘荡在宫里。李程景收到来报去看李程玉的时候,看见屋外的陆瑾怀还在白日里那一小片地方站着纹丝未动,风把李程景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小袄吹掉了他也没捡,眼下上面都已经覆盖了一层雪花。借着月色,李程景甚至能看见他冻的紫黑的嘴唇。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进屋去啊!”李程景拍了拍陆瑾怀,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已经冻僵了。 也许是冻了太久陆瑾怀的嘴巴张开变的难了,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是程玉让我进去了吗?” “我去替你问!”李程景一跺脚,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不要说里面躺的是他妹妹,就算是他娘还活着躺在里面,恐怕他这个直肠子也会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人骂一顿。 殿内和殿外就像是两个世界,李程玉躺着的地方炉火烧的暖洋洋的,多穿几件甚至会出汗,窗户紧闭,甚至连呼啸的北风都听不见。 看着妹妹那样瘦小的一个人又是大病初愈躺在床上,李程景的心又软了,“程儿,觉得好些了吗?” 李程玉“嗯”了一声,又重复道,“饿了。” 和白天里一样,李程景吩咐御膳房单独给李程玉做了膳食,这次他亲手喂李程玉吃的,比白天里吃的稍微多了些。 吃完了,李程玉又开始望着床顶发呆,眼神直勾勾的,李程景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说自己累了要休息。 李程景的脸瞬间就耷拉下来了,严肃道,“程儿,你能醒哥哥很开心也很兴奋,就像清儿说的,除了我以外,陆瑾怀也一直在等你醒来。我不知道你和陆瑾怀之前发生了什么过节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但是你相信哥哥,不论发生什么,以他对你的关心程度,哥哥敢笃定你们之间都一定有误会,夫妻没有隔夜仇,我把他叫进来,你们说个清楚,可好?” 除了儿女私情,李程景会这样劝李程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天下需要陆瑾怀来主持大局。李程玉拖一天,陆瑾怀就一天不会清醒,他这样浑浑噩噩,跟着受苦的也是全天下的百姓! 垂帘听政久了,李程景越来越舍弃小我顾全大我。 “误会?”李程玉喃喃重复了这个词,呼吸变的急促,“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发生的一切都是误会,我的容颜没有被毁,后面的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也无需再活这一次,白白受了这么多折磨。” “什么再活一次?”李程景听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知道大火把李程玉的脸毁了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你的脸不是已经治好了吗?况且造成这件事的,也并不是陆瑾怀啊!” 李程玉心口的苦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她说自己要休息,何尝不是一种逃避,今生的夫妻生活,陆瑾怀对她的用心,她怎么会感受不到?但是她又该怎样去面对前世的自己与他?他把自己玩弄在鼓掌之间像个傻子,直到她死! 她睡着的时候虽然身体没有感觉,但是耳朵里是能听见外面的声音的,她常常能够从声音去分辨自己大概在哪里,身边又有谁,所以她知道,天下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正是需要修复和整改的时候。 她前世是为了皇位而死,今生却要为天下苍生而活。 “哥哥,是你要我见他的,等我见了他,你别后悔。”李程玉做了决定,“去吧,叫他进来。” 李程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能有什么好后悔的呢?他倒是怕李程玉后悔,连忙差人去雪地里把陆瑾怀叫过来。 “哥哥,扶我起来。”李程玉道。 李程景扶着柔弱无骨的李程玉靠在床边,李程玉记得,她和陆瑾怀成亲的当晚,也这样靠在晋王府的床榻上过。 陆瑾怀的黑袍被雪水打湿了,进了屋渗进衣裳里面的寒霜开始慢慢化开,但凡是陆瑾怀走过的地方,都布满了水渍,而他本身则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程玉”陆瑾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受宠若惊的开心,只是他已经冻僵了,脸上还做不出表情。 李程玉淡淡道,“你就停在那里,不要过来了。” “好。”陆瑾怀没有生气,李程玉能让他进来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他小心翼翼的解释道,“程玉是我不好,那时候不该怀疑你,更不该误伤你,你要是生气的话,你打我,你骂我,或者你捅我一刀我绝不躲,但你不要这样不理我,好吗?” 站在一旁的李程景忽然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不对劲,眉毛一拧,“陆瑾怀,程儿变成这样,难道是你害的?!” 陆瑾怀没说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垂下来,浓密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映出一排阴影。 李程景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骗了,毕竟陆瑾怀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李程玉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气冲冲的朝着陆瑾怀走去,拔高了声音怒道,“陆瑾怀,你混蛋!” “够了!”李程玉斜倚在床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她的声音让李程景停下了脚步,也让以为她在保护自己的陆瑾怀眼里闪过了一丝希望的光,李程玉看着陆瑾怀的眼神里面藏了许多别人都看不懂的情绪,她的下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带进了万丈深渊,“捅你一刀?这件事情我已经做过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逃离红尘娶佳人 陆瑾怀已经冻僵了,一直站在屋里这么久了都还没有缓过来,面无表情,疑惑全在眼睛里。 “程儿的事情要紧,至于她身上的这一刀,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李程景觉得这似乎不是他呆的地方,在陆瑾怀耳边恶狠狠的威胁了这句话,便怒气冲冲的走出去了。他把昨日的心疼全都忘了,出寝殿时把门摔得震天响。 李程玉费劲身上所有的力气才勉强转了转眼珠,扫了一眼哥哥的背影又扫了一眼茫然无助的陆瑾怀。 就是现在了,天下苍生不给她多留恋的机会了。 “陆瑾怀,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有什么秘密瞒着你吗?”李程玉的眼睛看着他眼前的地板,清冷道。 陆瑾怀呆呆的看着她,看上去是那样孤苦伶仃,张嘴的时候仿佛漫天的雪花全拥进他的喉咙里,疼的哽咽,“我不想知道了。” 夜色深的像是天被人捅了一个窟窿,不知头顶黑压压的究竟是天宫或是炼狱。 “我还是告诉你吧,毕竟我早就已经想好要说了,之前是先被陆瑾离耽误了,后来又被战争耽误了,趁难得有时间,毕竟以后也没机会了。”李程玉决绝道。 陆瑾怀的瞳孔猛的缩紧,他多想冲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再堵上她刻薄的嘴,可是他做不到,他身上太冷了,他怕她会冷。 “陆瑾怀,不管你信不信,今生都不是我第一次遇见你。”李程玉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半握拳时珠圆玉润的指尖,她知道自己‘死’了这么久,还能够毫发无伤,一定是陆瑾怀拼了命的保护,现在要对他说出事情的真相,何其残忍?可是她却不得不这样做,人的爱和恨都骗不过自己,早说出来,就早为天下苍生争取一分活命的机会。在陆瑾怀不明所以的时候李程玉悄无声息的松开了手,明明是空荡荡的手掌,可是李程玉好像觉得自己心都随着手张开的瞬间随风而逝了,她轻声道,“前世我就认识你了,同样嫁给你,做你的晋王妃来的。” 陆瑾怀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心底暖洋洋的,因为他以为李程玉要和他言说命中注定,雪花冲进屋中暖炉里,化成了温柔的水滴。陆瑾怀往李程玉身前走了两步,然而李程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僵住了。 “然后我杀了你。”李程玉闭上眼睛,回忆起前世的痛苦往事,她的眉毛不自觉的拧在了一起。 陆瑾怀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问,“程玉你说什么?” “我说,前世我把你杀了。”李程玉一字一句,把一把双刃剑的两端分别对准了自己和陆瑾怀,用力扎下去,每个人都痛苦的血肉模糊,“但是你没死。从我嫁进晋王府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怀好意,所以一直在利用我,你故意让我杀了你做出已死的假象,为的就是让陆鹤元放松警惕,然后再夺得帝位。” 陆瑾怀惊愕失色的瞪大眼睛,他之所以会如此惊讶,是因为李程玉所说的事情,正是她刚嫁进晋王府时,自己内心的计划!因为他一早就知道李程玉和陆鹤元关系匪浅,冒然换亲,一定有他们不为人知的勾当,他本来已经想好了将计就计!所有本该埋在地底下的肮脏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以最不堪的姿态暴露在空气里时,陆瑾怀慌了,“程玉,我” “别动!”李程玉看见陆瑾怀急得要冲过来,低声喝止他。她看着陆瑾怀停在原地焦急痛苦的模样,心里揪的疼却做出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继续道,“你不用解释,你本没有错,我们各怀鬼胎,本就是对立的两个人,我也不怪你。” 李程玉扬起头,假装在看床顶,实则是把眼泪往眼眶里吞。她从来就没跟任何人说过,她是喜欢陆瑾怀的,只是那时的陆瑾怀不知道,厌恶她,唾弃她,任由妾室侮辱她。但是如果不是她当时手下留了情,陆瑾怀或许连一线生机都没有。 但是这并不影响前世的她是个十足的恶人,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连她自己都看不起那样的女子,愚不可及。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生在相府,长在相府,又不是丞相亲生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有思想都是相府里的人给她的。明面上让她嫁的风光富贵,背地里坑她害她。可偏偏左右她的思想的人不是别人,是她前世最敬重的爹啊! 李程玉终归是没忍住,落下了一滴清泪,“哒”的一声落在寝衣上。 “陆瑾怀,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道歉,亦不想让你内疚,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生来便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便好了。”李程玉顿了顿,擦了擦自己落在脸上的泪水,“前世今生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不知道你信多少,但是于我自己而言,我欠你的一刀今生你已经还清了,我不怪你,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这是我应得的。只是这一生,就让我们一别两宽,别再被过去折磨了。” “我不想”陆瑾怀无力道,他尝试去挽回,“你说的前世的事情是从前发生的,如今我们二人好好的不是吗?为什么要分开?” 李程玉心里一清二楚,这一世重新来过,他们谁都没有错,但是她走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她和陆瑾怀的这些事情,亦不苛求他能够原谅前世愚蠢的自己,她只是想走出前世的阴影,愿从今往后再无瓜葛,相忘于江湖。 还有她最初的想法,陆瑾怀那样博学多才,年少有为,本该可以逃离红尘,娶得一佳人,安稳度余生,而不是与她恩怨纠葛,循环往复。 李程玉咬紧了牙关,把热泪吞回眼眶里,在心中默念,是程玉不配。 她这样痴傻愚笨,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才明白自己被人骗了,怎么配得上风华正茂的他? “因为,我恨你。”李程玉口是心非,话说出去的时候,心底的血结成了一束又一束艳红的腊梅,“我们和离吧。” 别再同我纠缠了,去过你该过的生活,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第二百五十二章 愿君余生遇良人 “和离?”陆瑾怀怔怔的看着李程玉,“程玉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是气话的话,我” 李程玉打断他,“我想好了。” 她不想再给他留念想了,明明和离,会是一个对彼此都好的决定。 屋外忽然寒风大作吹开了殿门,呜咽的北风吹得他长袍烈烈,小太监连忙去把门关上,但是却关不住陆瑾怀已经苍凉了的心。 李程玉不忍心再看他万念俱灰的样子,沉默的闭上了双眼。 令人窒息的安静,在两个人之间绝望的蔓延。就像是一双看不见的双手,掐的人喘不上气。 “那,我知道了。”陆瑾怀嘶哑道,他转过身,漫无目的的往外走,忽然觉得四肢百骸涌上一股莫名的力量,整个人直挺挺的摔进雪地里。 本来等着要跟他算账的李程景吓了一跳,立即吩咐宫人们把他拉起来,雪地不够厚,陆瑾怀摔得满脸是血。 李程景把陆瑾怀安置好,又一头扎进了李程玉的寝殿里,她的情况没比陆瑾怀好多少,两个人的魂儿都像是被抓走了一样,李程景伸手在李程玉眼前晃了晃,“程儿,真的是陆瑾怀动手的吗?” 李程玉“嗯”了一声,身子一歪,要不是李程景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就要以和陆瑾怀一样的姿势倒在地上了。 “可是,为什么啊?”李程景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陆瑾怀想要杀了你,他干嘛还要救你啊?总不能是因为一时生气又后悔了?” “不是。”李程玉吸了吸鼻子,从她把刘希安插在陆鹤元身边,到刘希来通风报信,后来的陆瑾怀和陆瑾璋对她的怀疑,胸前是怎样中了这一刀事无巨细的讲给李程景听了一遍。 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听的李程景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如果陆瑾怀不是故意的,这怪不得他啊。后来发生的事情你没看见,但是他已经受到惩罚了。” 李程玉有气无力道,“虽然我没看见,但我听得见,他是如何待我的,我一清二楚。但是哥哥,就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耽误连累他不是吗?他足智多谋,本可以高高在上做大雍的君主,但是却因为我四处奔波,受尽苦难,程玉何德何能,又于心何忍?” “所以你是想让他离开你,去过你口中高高在上的生活么?”李程景问道,他拿起一把小板凳坐在一边,滔滔不绝的和李程玉讲起了自己与陈汶清的种种,想提醒李程玉不要做傻事。 这一切李程玉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要怪就怪前世的自己罪孽深重,连累今生的自己孑然一身。所有人都在利用她,包括陆瑾怀。那些折磨、屈辱,她忘不掉。 “哥哥,我想回大雍。”李程玉哀求道,“我想兴修河道,造福幽州百姓,也让你不要像今日这般操劳。” “我的妹妹什么时候这么心系天下了?”李程景苦笑,他毫无留情的揭穿了李程玉,“你是想离他远一些吧?怕自己再见到他会忍不住。” 李程玉垂下头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谁让你是我妹妹呢?我除了宠着也没什么办法。回去吧,正好陆瑾璋办事我不放心,你在那边,还能帮帮他。”李程景叹了口气,无奈道。他知道,他这个妹妹做了的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与其做无谓的规劝,他实在不如先为她把回大雍的事情准备好。 李程玉滚烫的眼泪簌簌落下,“还请哥哥帮帮程儿,让他忘了我吧。” 厚重的冰雪迟迟不肯融化,月光打在上面白晃晃的亮如白昼,宫人们来来去去把雪地踩的咯吱响,把陆瑾怀留在地上的血迹全都清理干净了。 启程的这天,天公作美,难得未下雪,微弱的日光淡淡的打在每一个人身上。 小孩子长得大,才几年未见,李程玉就觉得这孩子好像大了一圈,他在陈汶清的怀里,脆脆的喊了声,“姑姑。” “哎,念念乖。”李程玉忽然笑了,掐了掐念念软软嫩嫩的小脸蛋,滑的像水煮的鸡蛋清。 “路上要小心,如果遇到危险,性命要紧。”陈汶清嘱咐道,她把念念放到奶妈手里,伸手给李程玉裹了裹织锦皮毛斗篷,这斗篷是南楚进贡的动物皮毛新制的,暖和极了,陈汶清这样一裹,厚重的皮毛把李程玉雪白的小脸都遮住了,露出了一双疲惫的眼睛在外面,陈汶清一看又哭了,“咱们小姐俩太久没见了,这次你怎么也不多待待?现在时局这样危险,我再见到你又会是什么时候?” 李程玉吸了吸鼻子,像掐念念那样,掐了掐陈汶清的脸蛋,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还长不大?” 陈汶清一愣,她想起了上一次和她说这样话的那个男子,现在正躺在床上,头发里还沾着血。 “走吧,早点走就能早点到。”李程景心中纵然有万般不舍,但是他不得不顾全大局,天色说变就变,没准什么时候就下雪了,到时候就危险了。他唤来燕来,说话时好像从前在相府时候的语气,“路上照顾好小姐。” 燕来心中一动,“奴婢遵命。” 白雪皑皑,茫茫天地间银装素裹,日后沿途多风霜,也再没有回头路了。她在这样的天气里醒来,又在这样的天气里离开,愿只愿那个她爱的人,能在往后余生遇良人,娶美妻,岁岁平安。 送走了李程玉,李程景便回来看陆瑾怀,他和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两只眼睛蒙了尘,呆滞的看着床顶,他的一头长发散在床榻上,一眼就能看见里面的银丝。 陆瑾怀感觉到有人来了,润了润干哑的喉咙,声音却依然嘶哑,“程玉醒了吗?” 李程景点点头,“醒了。” “是我对不住她,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是我对不住她,我太自私了。”陆瑾怀喃喃自语,说着李程景听不懂的话,他小心翼翼的问道,“我能去看看她吗?” 本来李程景答应过李程玉,等到她走远了再和他说,但是看见陆瑾怀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李程景实在不忍心骗他,“她已经走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走了?”陆瑾怀有些错愕,眼神发直,“她气血还没有回冲,身子虚的像一张纸,她能走去哪里?” 李程景深吸了一口气,他顾左右而言他,“她去了哪里我晚一些会告诉你,你先把身子养好吧,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铁打的都受不了。” 从前,李程景对陆瑾怀既钦佩又羡慕,钦佩他足智多谋,在战场上的果断和神勇。羡慕他的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只是可惜,英雄自古难过美人关,想到这,李程景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像程儿说的,他们始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羁绊的越久,对彼此的伤害越大。长痛不如短痛,倒不是在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便彻底断了念想。 “她的身子虚成这样都不管不顾的要走,是因为要躲着我吗?”陆瑾怀绝望的眨了眨眼,痛苦快要把他侵蚀了。他从前以为,那年在战场上被长枪扎穿了肩胛骨的痛苦就是人生之最了,到了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有一种疼可以让人痛不欲生却不见血。 可这就是爱情,若是可以再选择一次,哪怕遍体鳞伤,哪怕支离破碎,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告诉我,算我求你了,可以吗?”陆瑾怀冲到李程景面前,真的就要跪下,李程景连忙拦住他,他已经违背了对妹妹的承诺,不能再违背第二次了,陆瑾怀的脸几乎和雪一样苍白,他哀求道,“她就这样一走了之,难道你不担心她吗?我与她和离,我什么都听她的,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可以吗?” 寂寥的北风呼啸,狂风怒号,卷起遍地雪花,像是痛苦的人在嘶吼。 小皇帝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被特许来看景文帝,为了以防万一,陈汶清会跟在他身旁监视他,但是又不至于让他有被监视的压力。 “可寅,近来天下可好?”景文帝整日被圏在内殿里,对于外界唯一知晓的途径便是小皇帝郑可寅。 陈汶清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父皇!”小皇帝“嘿嘿”笑了笑,扑到景文帝的怀里,脆生生的喊道。在幽州,无论政权在谁手里,小皇帝都是唯一的皇帝,景文帝都是太上皇。除非幽州已经彻底稳定下来,否则他们并不考虑名义上的易主。景文帝并不喜欢郑可寅这样的亲近,他计谋用多了,自然不能感情用事,哪怕对于父子间的亲情都看的无比淡薄,小皇帝感觉到他的排斥,揉了揉肉乎乎的小鼻头,开始和他说宫中近来的事情,“父皇知道的,那些大臣看不起可寅,所以他们有什么事情也不会找朕说,但是父皇,夫人她......” “够了!”景文帝打断郑可寅,这并不是他想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他可以执掌幽州所向披靡,他的各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郑可寅是如此,从前大皇子,六皇子也都是!整日礼让和善,皇家怎么可以有亲情?!但凡他们中有一个能及陆瑾怀半分,景文帝也不至于年过不惑都不立储!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汶清又与景文帝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他走了。 陈汶清抱着念念,小皇帝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身后,往陆瑾怀住的寝殿走去,或许是陆瑾怀的意念太强大了,小孩子的感受又比常人敏感,刚靠近寝殿,念念忽然趴在陈汶清的肩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小皇帝稚嫩的童声跟着陈汶清一起哄道,“小弟弟别哭了,小弟弟别哭了。” 他的眼睛里纯真与清澈让陈汶清不由得一怔,小皇帝太乖了,别国打下他父皇的领土,他竟然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这样一个十岁的孩子,如果是装的,心机该有多深?本来陈汶清是防备他的,但是今天她忽然就想起问他,“为什么你不和你父皇说国事?你明明每日上朝都听得见,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皇帝正一心一意做鬼脸在哄小弟弟,听到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表情倏地严肃下来,陈汶清愣了一下,把念念抱的紧了些保护她,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草木皆兵了,一个九岁的孩子,真要有什么动作,旁边那么多守卫呢。 小皇帝问道,“我和父皇说了,有什么用吗?告诉他南岭夺粮,告诉他大雍再度战乱,他就能从那间寝殿里出来主持大局吗?” 陈汶清蹙眉,敌意更浓,“所以你在等景文帝重归帝位的那天?” 小皇帝笑了,“那没有,从前父皇虽然掌管幽州,但是毕竟权术是术不是道,靠抢靠打打杀杀不是长久之计,从前幽州最常见的饥荒,父皇无可奈何,但是陆大人和夫人却是有办法的,不论皇帝是谁,为民着想,国泰民安,才是好皇上,不是吗?” 陈汶清被这一番言论震惊到了,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小皇帝自己的想法,还是李程玉过去给他灌输的思想,但是不论如何,这孩子是对他们没有威胁的。 “而且不论如何,陆大人和夫人也从来没有伤过我父皇,不是吗?”小皇帝晃悠着脑袋,一跑一颠的往陆瑾怀的寝殿里跑,“去看陆大人咯!” 为人君王,不得不说郑可寅比景文帝的心胸宽宏了太多,陈汶清这才明白,李程玉一直要他念书,而不是把他培养成一个傀儡的原因。 陆瑾怀还在苦苦哀求李程景告诉他李程玉的下落,郑可寅走进去的时候,一碗热汤正从他头顶上飞过,瓷碗掉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陆瑾怀自生下来,便是骄傲的,目空一切的,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般卑微的时候。他顿了顿,想起自己已经身无分文,根本没有什么能给李程景的,为表示诚意,他不假思索道,“我还有赫威三卫,他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只听我调遣,如今我把他们都给你,可以吗?” 李程景惊讶的瞳孔张大,赫威三卫是陆瑾怀手下最强有力的精兵,号称可以以一敌百,从前哪怕是祈正帝想要调用陆瑾怀都婉拒了,如今他却要为了李程玉,把这一支精兵拱手相让?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陈汶清见事情不妙,把念念交给奶娘,又让管教太监把小皇帝带走,自己一个人进了寝殿。 大殿中一片狼藉,陆瑾怀身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水,李程景的眉毛拧到了一起,陈汶清知道他答应过李程玉不告诉陆瑾怀她的下落,现在内心一定痛苦又纠结。 陆瑾怀感觉心口像是针扎的一样疼,是真正来自感官上的疼,不得不停下来,揪住心口,痛苦的蹲在地上。 李程景以为他又在耍什么花招,理也没理,直到看见陆瑾怀头顶上好像是雨水一样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没事。”陆瑾怀看见李程景正欲喊人的动作,伸手把他拦下来了,他的手像冰一样,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但是这样的疼让陆瑾怀好受很多,因为疼了,便可以想不起那么多事情了。 生理上的疼让陆瑾怀安静了下来,他恢复了和李程玉一模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盯着床顶。 李程景第二天下了朝带着小皇帝来看他,他保持着和昨天一动不动的姿势,好像连眼睛都没眨过,白头发又肉眼可见的多了几根。 御医诊了脉,也诊不出什么大毛病,无非就是急火攻心,开了几幅安神的药,但是地上碎掉的碗和浓重的草药味,不是他打碎的又会是谁呢? 李程景叹了口气,他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程玉,大概比他好不到哪去,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世间安得两全法。 打破这一片沉默的是公公尖锐的提报声,书将士有要事求见,李程景神色一凛,这时候的要事,恐怕是大雍那边出问题了! 果不其然,将士进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大人,不好了,大雍与匈奴一战不行战败,宣任帝失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战败?!”如今大雍的宣任帝就是陆瑾璋,李程景仿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按照时间算来,李程玉大概正走到大雍关外,如果这时候她进城,岂不是自寻死路?想到这,李程景连忙问道,“京城破了吗?” 李程景虽然没有和陆瑾璋并肩过,但是他也多少听说过这个人的作战特点,典型的有力无脑,大雍被陆鹤元毁的一塌糊涂,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将领,逼得他不得不御驾亲征。当时李程景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就已经隐约感到不安了,没想到结局来的这么快。 祈正帝推翻前朝暴政,那些没能被赶尽杀绝的人,全都躲到了匈奴,他们分别是想趁着如今大雍元气尚未恢复的时候,把天下再抢回去!不管陆瑾璋当时是死是活,落在了这帮暴徒手里,父债子还,陆瑾璋根本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李程景被匈奴人趁人之危的卑鄙气的直发抖,这些暴徒,从来就只想着要权利要土地,他们何曾真正的为自己的国土,为自己的百姓想过? 连个九岁的孩子都不如! “还没有。”将士答道,“冰棱堵住了护城河的河道引起凌汛,如今匈奴盘踞在汴梁城外打不进去,已经安营扎寨,大概就等着凌汛过去了。” 不幸中的万幸,李程玉尚且还有一丝生机,生死攸关,李程景再也顾不得从前的承诺了,他走到陆瑾怀的床榻前拍了拍他,“我告诉你李程玉在哪里!” “不要哄我开心。”陆瑾怀气若游丝道,一幅将死之人的模样,哪怕方才将领来报他的亲弟弟生死未卜,他也置若罔闻。李程景忽然注意到在他手里,抓着一个十分眼熟的手钏,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程儿在回大雍的路途上!”李程景急得青筋暴起,他现在走不开,比起其他人,陆瑾怀是最适合这时候把李程玉接回来的,河道粮食什么的可以再议,但是若是碰到了匈奴人,她可就凶多吉少了! 陆瑾怀惊疑坐起,“什么!你竟然会让她一个人回大雍?!”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李程景才不得不承认自己过去想的太简单了,如今时局这样不稳定,他怎么敢让身子骨还没恢复的李程玉带着燕来就回大雍呢? 李程景懊悔的拍了拍头,正欲和床榻上的陆瑾怀研究出个结果的时候,发现床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 乘着北风,陆瑾怀已经单枪匹马轻装上阵奔赴大雍了。赫威三卫的人全在暗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时候距离李程玉出发已经一天一宿还不止,如果是按照陆瑾怀这样能跑死几匹马的速度,恐怕她已经遇到匈奴人了。 李程玉毕竟是坐的马车,车里除了她和燕来,还放了一些银两和干粮,跑的自然不如陆瑾怀那样快,只是昨天一晚上,李程玉心慌的紧,总觉得要出事,只是睡了两个时辰,便吩咐匆匆赶路。 所以在陆瑾怀出发后的三个时辰,她才到汴梁城脚下,遇到了那些难缠的匈奴人,不过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离汴梁城还有些距离,所以只是遇到了几个。 李程玉远远的掀开帘子看见城楼上站满了士兵,就知道了大事不好,她先让轿子停下来,心一狠把轿子里用来保命的所有银钱全都扔在草地最显眼的位置里,重新带上了面纱,才匆匆坐着马车准备进城。 在城墙下,李程玉的马车被匈奴人拦下了,被拦下时,李程玉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趴在燕来身上。 “你这娘们儿,哭哭唧唧的是在干什么?” 李程玉一听这语气,便分别出来了这是匈奴人。她又假惺惺的抽搭了几下,“回兵老爷的话,我刚刚杀人了!现在正准备逃命!” “杀人了?”匈奴的人一听,眼睛都亮了,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竟然也能杀人,“你杀的是个什么人?” “不知道。”李程玉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是个有钱人,我把他杀了以后,从他身上掉下来一大包的银钱。”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扬起漫天的黄沙 "有钱人?"匈奴士兵眼睛一亮,如今他们在大雍驻扎,日子过得不可谓不艰苦。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他们当地抢了一些民女,但是那些女人整日哭哭啼啼,谁会不想念温柔体贴的解语花?但是哪朵花不要钱呢? 李程玉倒是没想到那个层面,她只是以她从前跟过军队那段短暂的经验,知道对于这些无名小卒来说,战争最困难的时期便是打仗打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驻扎的日子,整日神经紧绷却又无所事事。因为还不知道以后需要驻扎的时间,为了节省军粮几乎过得是吃糠咽菜的日子。当地的百姓杀不得,一杀便是挑起战乱的主谋,这罪名谁也担待不起。可是军饷迟迟发不下来,想偷摸着跟当地的百姓交易开个荤都不行。 只是匈奴人已经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大胆的游走在汴梁城下,看来战况比她想象中的还不容乐观。 这一对士兵一看就是偷摸从军营里混出来想出去找口油水吃的,果不其然,个高的那个对个子矮对那个吩咐道,“你看着她们,我去看看这娘们说的那个钱究竟是真是假。 个矮的那个一听就不乐意了,“为什么不是你看着她们,我去看?” 李程玉这边还没怎么着呢,对面两个人就因为怕彼此贪钱,竟然先起了内讧,谁也不肯让着谁。 因为战乱,城门比平时关的要早,眼看就到要关城门的时候了,李程玉连忙劝解道,“二位大哥别着急,我看那人剩下的钱不少,您二位谁的钱也不会少,千万别吵架伤了和气。” “你听听这小娘们儿说的话都比你说的像人话!”高个的士兵从鼻子里哼了哼,非常鄙夷的看着个矮的士兵。 看着日头,最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城门就要关了,李程玉心急如焚的看着不甘示弱的两个士兵,已经恨不得开始帮他俩取把钱袋拿回来了。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因为这一时的彼此怀疑,会导致他们二人再也拿不到钱。 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李程玉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清来人,忽然感觉脸上被溅上了一股热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湛蓝的天空被染成了血红色,眼前充斥着腥红一片。 陆瑾怀长腿一蹬,一脚踩上马背,颀长的身子从高头大马上飞到李程玉的马车上,他大手一挥把燕来推进了马车里,燕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咕噜噜的和李程玉撞了个满怀,主仆两人一对视,脸上还都流淌着匈奴士兵的鲜血。 惊魂未定之时,她们身下的马车忽然飞起,比燕来驾车时快的几乎不像时同一辆马车,大雍不像幽州的白雪皑皑,马车起飞的时候,扬起漫天的黄沙。陆瑾怀低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坐稳。” 守城的士兵把飞扬的马车拦下,照例询问,“来者何人!” “陆瑾怀!”陆瑾怀厉声道,双目似剑光,看得人不寒而栗。 “陆瑾怀?”守城的士兵觉得这名字听着耳熟,和对面的士兵对视了一眼,心下一惊,这不是先皇的名号? 这就又回到曾经在城门口遇到郑落尘时候遇到的问题,他们和从前的府尹一样,都听过陆瑾怀的名号,但是谁也没见过庐山真面目。而且先皇明明驰骋沙场,为何皮肤不但不黝黑,还像纸一样白? 四目相对,谁也不敢放这辆马车过去。 就在陆瑾怀的耐心快耗尽的时候,从他的余光里忽然伸出了一只小手,小手上捧着一张皱皱巴巴的官籍,陆瑾怀没犹豫,反手把那张官籍扔给守门的士兵。 哪怕三个人只有一个官籍,但是这个官籍可是先皇后李程玉的,陆瑾怀的身份便不言自明,两位士兵便不敢再多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双手奉还官籍,低头放行。 等到马车驶进汴梁城,便算是暂时安全了,李程玉定下来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哥哥背叛她,告诉陆瑾怀她的下落了。她的小手不自觉的拽上了马车的车帘,有些尴尬又有些紧张。 本来他们的相忘于江湖就是一件无解的事情,如今再度相遇,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 陆瑾怀看见车帘上被手攥出来的褶皱,低声解释自己的来意,“大雍战败,陆瑾璋失踪了,生死未卜。” 他的这番话打破了李程玉的不知所措,她惊愕的把车帘掀开,“什么?他不是已经是大雍的皇帝了吗?为何还要他御驾亲征,大雍并没有危险到这个地步啊!” 陆瑾怀垂下眼睛,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但还是比燕来赶得快了不少,“大雍在陆鹤元的掌控下,已经是外强中干,名存实亡,所有的官职形同虚设。” “那这样你还放心让陆瑾璋做皇上?!”李程玉惊声问道。 但是她并没有等来陆瑾怀的解释和回答,一段对话戛然而止陷入了一段令人手足无措的沉默。 李程玉的手心紧张的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开始回忆起自己活死人时候发生的事情,脑子里忽然回忆起了陆瑾怀把皇位拱手让给陆瑾璋的原因,她的声音有些无措,"皇上失踪了,那现在的大雍听谁的指挥?" “不知道。”陆瑾怀不假思索的答道,“群龙无首。” 听到这样的回答,李程玉愣了楞,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刘希可以。” “你……”陆瑾怀不自觉的牵紧了缰绳,马感觉到缰绳上的力气速度又快了起来,刚坐稳的李程玉和燕来没准备好又控制不住的像后仰过去,慌张之下李程玉和燕来被同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才没翻到马车尾,等到她们坐稳了,陆瑾怀才继续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了?” 他们二人被一张薄薄的布帘隔开,都感觉不到彼此的心跳在这个时候快的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李程玉攥紧了拳头沉默着,陆瑾怀只能拿手里的缰绳出气。 对话又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马车在陆瑾怀的手里,两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大雍皇宫,他的这张脸到了皇宫里便是活招牌,守宫门的将士虽然诧异但是二话不说就放行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雍皇后王夜柳 皇宫大殿空旷又整洁,像是打扫的干干净净之后就没有人来过的样子,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昔的庄重,更没有本该有的威严,一阵冷风贯入,吹得帷幕发出阴森的风声,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大雍命运的喉咙。 李程玉跟在陆瑾怀的身后,怀着同样的心情走进了御书房,他们都知道,如果刘希还在的话,他只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还没等他们走近御书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尖锐的女人声,“刘希,你从前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就算皇上如今不在宫里,哀家也是大雍唯一的皇后!你有什么资格对哀家指指点点?” 刘希的声音不难听出他在压抑着气愤,“皇后娘娘,你这样做,便是在亲手了结大雍,断送皇上的性命!” 陆瑾怀和李程玉连忙推门进去,屋中的奴才看见他们二人的脸各有各的震惊,纷纷跪在地上见过先皇与先皇后。 “先皇?”听见这个称谓,李程玉有些茫然,先皇不是父皇吗?她和陆瑾怀活的好好的,怎么能用“先”称呼呢? 陆瑾怀看出李程玉的困惑,解释道,“那时候我登帝,在众人眼中你已经默认是死人了,他们称呼你为先皇后,那我的死和活便没有差别,先皇就先皇吧。”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说着让李程玉脸红心跳的话,她咳嗽了几声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严肃道,“那如今既然活着,便还是称为太上皇吧,否则不吉利。” “好。” 刘希与那位皇后还在争执,皇后一身乌金云绣衫逶迤拖地,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还没有李程玉身上穿的这一身华丽,按理说大雍国土富饶,哪怕是经历了战乱国库应该也不至于亏空至此,让堂堂的皇后连身好衣服都穿不上。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陆瑾璋的内心其实压根就没有她这个皇后。不然他立后,幽州那边陆瑾怀和李程景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不知道?看来只是为了堵住那些整日不务正事的大臣的悠悠之口,随便立了个女人为后。 皇后被刘希气到了,又不肯承认刘希是对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伸手就要给刘希一记耳光。 李程玉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想拉住皇后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有陆瑾怀,他铁钳一般的大手抓住了皇后的胳膊,皇后蓄满了力气的手在陆瑾怀手里就像是落叶一样轻飘飘的被抓住再甩开。 “谁如此大胆敢……”沉浸在愤怒中的皇后气的咬牙切齿,等看到陆瑾怀那张冰冷的像是割出来的面孔时候猛的愣住了,愤怒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见过先皇。”刘希双手抱拳,一身月牙白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摆起,经历过这样一番争吵的他依旧保持着儒雅,他又看见李程玉,有些惊讶,但随即沉静下来,“见过先皇后。” “还是叫太上皇吧。”李程玉纠正道,说起自己的时候,她垂下眼睛,低声道,“不用拜我了,喊我程玉就好。” 陆瑾怀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阴冷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而在李程玉的心里,她自己的这个举动,纯粹就是为了他以后再遇到合适的人时候没有后顾之忧。 “怎么回事?”陆瑾怀面无表情的问道。 皇后先开口,一副要死要活的哭腔全然没了方才那份盛气凌人的架势,她这个样子让李程玉忽然有点眼熟,这才想起来就是那个曾经在昙会上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少保的女儿王夜柳,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成了陆瑾璋的皇后。想来这个王夜柳从前和驻守岭南的陆瑾璋没有任何瓜葛,如此着急多半是为了自己的后位吧。 王夜柳一边抹眼泪一边控诉,“是刘希,刘希他要害死皇上啊!他要谋权篡位!” 就算全天下的人要谋权篡位,李程玉都不信刘希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天生便淡泊名利,生来就是为了官场走一遭,搅浑一滩表面上清澈,背地里却肮脏不堪的泥水,所以她的话,李程玉一个字都不会信,她看都不看王夜柳一眼,直接问刘希,“陆瑾璋还活着?” 李程玉对刘希这样的信任又激怒了陆瑾怀,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自己想要动手的冲动,听刘希道,“嗯,皇上还活着,这是今天早上的消息。” 那就怪不得了,这几天时间他们都在赶路,根本就没有消息的来源,消息还停陆瑾璋在战场上失踪,生死未卜的时候。只是陆瑾璋活着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什么刘希要这样愤怒? “今日一早,匈奴人绑着皇上在汴梁城下让人看了一眼,威胁要一百两黄金和五十石米。”刘希顿了顿,斜睨了皇后一眼,眼睛里尽是鄙夷,“在下的意思是不能给,但是皇后竟然绕过在下,直接开了国库,又瞒着在下和文武百官把一百两黄金想方设法的送到了匈奴人手里。” 李程玉走到王夜柳面前,她比王夜柳高了小半头,便可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李程玉问她,“你给了匈奴人黄金?” “是啊,如果不把黄金给他们,他们是要杀了皇上的!”王夜柳依然是一副无辜又有理的模样,她牵起了李程玉的手,“程玉你知道粮仓在哪里吗?我们还差他们五十石米,还好这才过了大半天,应该不打紧的,快给他们吧!” 李程玉毫不留情的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忍住自己想给这个蠢货一巴掌的冲动,解释道,“你现在给他们的银两和粮食,都是他们储备起来用来进攻大雍的后盾!你真以为把钱给他们他们就会把陆瑾璋放了?如果是你,有一棵张张嘴便能吐出钱的摇钱树,你会把它砍了送人?” “那怎么办?!”王夜柳崩溃的抓着头,摇摇晃晃快要站不稳了,“父亲说如果不给他们他们就要把陆瑾璋杀了,可是给了他们,按照你说的他们不仅不会放人还会再杀人,那我给该怎么办!”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可多得的宝地 “你父亲说的?”李程玉眯起眼打量起这个蠢女人,王夜柳垂下眼睛,曾经一起在昙会封赏的两个女子,如今对于事情的态度已经是云泥之别。王夜柳是一届女流,感情用事或者虚荣心作祟都可以说的过去,但是她父亲可是曾经陆鹤元身边的少保王文柏,若说连李程玉都能看明白的事情,王文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王夜柳也没有想过这一点,她哭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嗯”,倒是把李程玉心里“嗯”出了底。如此说来,祸起萧墙,这个王文柏不管是想替陆鹤元报复也好,还是他收了匈奴的好处,总之这个人已经有了二心,留不得了。 看来比起修河道和打仗,清理内贼,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耽误不得的事情。 第二日,陆瑾怀以太上皇的身份,穿着一袭黑衣,上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早朝,李程玉躲在他的龙椅背后,默默的听每一个人说话。 陆瑾怀开门见山的问,“各位卿家如何看待皇上被擒一事?” 王文柏是一个站出来的,“启禀太上皇,微臣认为,皇上不幸落在了匈奴人手里,为了皇上的安全,我们应该先拿出赎金,把皇上赎回来。” 陆瑾怀不表态,只是继续问道,“把皇上赎回来,然后呢?” 王文柏太小看陆瑾怀了,他忘记了这是一个以一己之力拿下幽州和大雍的人,以为自己的提议被认同,便更加肆无忌惮道,“匈奴人行凶野蛮,不可理喻,为了您的安全不要像今日的皇上这样危险,也为了和大雍的百姓少受战争之苦,不如我们退到幽州,另作商议也不迟。” 他说完话,眼睛滴溜溜的在胸口打转,太上皇一句话也不说,他也不知道太上皇是没听见还是不同意他的意见。不过等了一会儿确认没人出来反驳他,他便松了口气面带笑容的站回去。 躲在龙椅后的李程玉冷哼了一声,说什么为了天家和百姓,说白了根本就是怕打起仗来自己丢了这一官半职,没得享受了。懦夫,留着也是祸害! 王文柏站回去以后,陆瑾怀扫了一圈其他唯唯诺诺的大臣们,“众卿家的看法也都和王文柏一样么?” 短暂的沉寂后,一个脸生的年轻臣子站出来,“启禀太上皇,微臣不同意。”陆瑾怀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人,觉得这人好像有些面善,却又喊不出名字,问道,“这位卿家为什么不同意?” “大雍土地肥沃,国土富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我们若是真的北迁至幽州,只能是暂时逃避了,但是后续无论是国库或是粮饷,都会成为重大的隐患。况且匈奴人既然行凶野蛮,不可理喻,便绝不会因为我们逃走就善罢甘休,一定会赶尽杀绝,到时候没了粮食又没了钱,才是真正的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 一番话说面面俱到又忠心赤诚,李程玉忍不住从龙椅后面探出了一只小脑袋,用自己的袖子稍微遮了一下,偷偷去看说话的这个人。 看清那人脸的李程玉惊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不是从前那个城门口的店小二郑洛尘吗?她活死人的时候知道陆瑾怀封了这人当府尹的师爷,可是上朝的大臣至少也要四品往上,短短半年,他竟然升迁的如此之快? 陆瑾怀对于郑洛尘的提议也没有表态,面无表情与听到王文柏说话时如出一辙,波澜不惊道,“我本不是皇上,今日情况特殊才上的这个早朝,那便和大家做个游戏好了,各位卿家也都听到了这二位的言论,同意谁,便站在谁的身后吧。” “这”大臣们面面相觑,随后议论纷纷,听得高座上的人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一千只蚊子在耳边飞来飞。 王文柏和郑洛尘各站在一边,大臣们议论了好一会儿,确认陆瑾怀不是在开玩笑才敢过去站队。 站在郑洛尘身后的人大概是王文柏身后人的两倍还多,只是讽刺的是,虽然站在郑洛尘身后的人多,但是各个都是低着头,不敢直视王文柏怀恨在心的眼神。 陆瑾怀清了清嗓子,问向站在王文柏身后的寥寥几人,语气清冷,“各位爱卿对时局的看法,实在是与我相差甚多,我陆瑾怀眼里容不得沙子,各位是自行了断,还是我送各位一程呢?” 站在王文柏身后的这些趋炎附势的走狗们全都慌了神,跪在地上求饶哀嚎道,“太上皇息怒,太上皇息怒!微臣一时糊涂,这并不是微臣内心的想法!还请太上皇给微臣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们这些话,倒也真的是发自肺腑,确实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想巴结王文柏而已,但是他们却忘记了,这天下终究是陆家的。 王文柏被这些墙头草窝囊废激怒了,又隐约感觉到名不见经传的郑洛尘好像在嘲笑他,自从王夜柳当上皇后以后,人人都巴结他捧着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了,气的他干脆不顾礼仪廉耻,站在大殿下指着陆瑾怀的鼻子高声道,“陆瑾怀,大雍的皇上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你不过是在他不在之时暂时管理朝政,我劝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陆瑾怀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毫不生气,他淡淡的垂下眼睛,镇定自若道,“陆瑾璋这个皇帝是我封的,如今他成了匈奴的人质,那这个皇位,朕便再拿回来。” “你!”王文柏为了掩盖自己的恐惧,说话的声音更大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指着陆瑾怀的食指在微微颤抖。可陆瑾怀毕竟是祈正帝亲封的皇上,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确实名正言顺! 陆瑾怀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文柏和那一排跪着的大臣,黑色的袍子映在他的眸子里,显得瞳孔更加深邃,他勾了勾唇角,“看来各位是需要朕送一程了?也好。” 第二百五十八章 囚首垢面陆鹤元 一阵早春风迎面吹来,打在李程玉的脸上,虽然是凉的,但是已经不似冬日寒风那样刺骨。 她去偷听早朝,也不过是为了听出个朝堂大概,如今她听出来了,也知道陆瑾怀能解决的了这帮人的事情,便不想呆在那个让人心里烦闷的地方,带着燕来出来漫无目的的在宫中闲走,顺便思索下一步的计划。 走着走着,李程玉的眼睛里映出一个颀长的月牙白身影,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好像就是在等她,见到她便淡淡一笑,拱手道,“见过程玉。” 再度见到故人,李程玉的内心是激动且复杂的,前世她有多恨这个男人,今生她就有多感激这个男人,两种情绪撞在一起,像是五味杂陈混在一起,说不出个滋味,在嘴边便成了一句客套,“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程玉见外了,在下说过誓死追随,便是认了死理。”刘希淡然一笑,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宫中漫步,像是在与老友谈天,只是谈的全是国与家,没有夹杂一丝私人的感情,像是想到了什么,刘希脚步顿住,问道,“程玉要去看看陆鹤元吗?” 陆鹤元。经历了这么多腥风血雨,以至于不听到这个名字,李程玉甚至已经很难再想起他了,甚至在听到,内心也起不了多大的波澜,她问,“他在哪?” “在诏狱。” 诏狱与从前没什么区别,一样的阴冷,一样的潮湿,刘希带着李程玉,一路走到诏狱的密室内阁。 门一打开,一个灰溜溜的东西从燕来的脚下“嗖”的飞出去,吓得燕来惊声尖叫,闭着眼睛一边跳起来一边驱赶空气,“什么东西!” 是老鼠。因为门敞开着,外面的些许光亮能照进一些在内阁,李程玉看见还有一排老鼠在啃陆鹤元的脚趾,从那一晃而过的身形里,跑出去的那一只大概是吃的最饱的,体型最大,剩下在陆鹤元脚边的,都还是小小的几只。 从陆鹤元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脚趾头来看,他大概已经喂完了这些老鼠的祖宗三代了。与此同时,他周身还散发着难以名状的臭气,混合着血味的腥甜,令人作呕。 李程玉来的太突然,所以守卫没来得及收拾才被她撞到了这一幕,眼看她身边的小丫鬟已经在干呕了,守卫忙不迭的清理起杂物,小老鼠们被吓得四处乱窜,燕来都快吓晕过去了。 “刘希,你带着她出去吧。”相比起燕来的呕吐不止,李程玉则显得镇定的多,她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内阁的黑暗,甚至看得清陆鹤元枯草一样的头发,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跑来跑去,让他的发丝没有风也一直在动。 陆鹤元听到熟悉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他的门牙不知道是不老实被打掉的,还是吃到馊饭里的石头硌掉的,总之嘴里只能看得见黑乎乎的一片,“程玉妹妹,是你吗?” “是我,李程玉。” “你是来救我的吗?”陆鹤元小心翼翼的问,黑暗中李程玉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但是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努力假装从前纯真的稚嫩,令人生厌。尤其是想到他这样做的目的时,更是让李程玉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只是比起他现在的样子,杀了他倒是让他更痛快了。 李程玉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是。” “李程玉,你好狠啊。”陆鹤元绝望的把头靠到石壁上,用石壁摩擦头皮,听见头颅里传来的摩擦声。内阁里一片漆黑,日夜不分,陆鹤元过着没日没夜的生活,两只手被铁链拴着,他并不知道这样需要用石壁搔痒的日子过了多久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头越来越轻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陆鹤元就这样把父母赐的头发磨的头皮秃的一块一块的。 “找一面铜镜来。”李程玉吩咐其中一个守卫道。 守卫一愣,不知道李程玉打的什么注意,随即才应下,他走之前,李程玉又道,“带一只火把进来。” 牢房深处规定是不能有明火的,他们这些小卒还知道从前李丞相的死便是明火所致,他们不知道其中的猫腻,纷纷震惊于她竟然敢要火把这件事情。 规定是规定,如今李程玉的身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出来的话有如圣旨不可抗拒,规矩在她这里形同虚设,一转眼的功夫守卫便带来了她要的铜镜和火把。 李程玉让守卫把火把挂在墙壁上,举起铜镜放在陆鹤元面前。 陆鹤元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亮光了,微弱的火把就能把他的眼睛激的酸疼甚至忍不住流出几滴泪水,过了好久,他才能能借着借着光亮看清自己的模样。 铜镜里面,那个脸上全是暗黄色的水泡,臼头深目的男人是谁?为什么他没有门牙? 直到陆鹤元的眼神渐渐向铜镜下方看,看见那个男人身上还穿着龙袍,能看出是极好的料子,偶尔有几处还反映出火把的明光,只是已经脏的看不清原本的纹理,围绕在这具身体周围的,是叫不上名字的小飞虫。 他不愿意相信,重新又审视了一遍铜镜里的人,两只手把铁链拉的叮铛作响。铜镜里的人眼睛下面长了一颗巨大的水泡,导致他有一只眼睛不得不保持半眯的状态,像一个瞎子!他的头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虱子,侧边露着光秃秃的头皮,獐头鼠目,囚首垢面。 “啊——”终于明白铜镜里的人是自己的陆鹤元仰头长啸,发出悲痛欲绝的吼声。他悲痛欲绝的质问李程玉,“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杀了我,杀了我啊!” “为什么?”李程玉快要笑出声了,这个利用她,又让她前世灰飞烟灭的男人,竟然在问她为什么?李程玉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的欣赏着他的痛苦,就当是她最后一次不合时宜的心善吧,她眸光一凛,质问道,“你当真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了是吗?陆、鹤、元!”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该喊我一声姑姑 没有李程玉的命令,守兵就一直举着手中的铜镜,陆鹤元每每稍微侧头,都正好能看见镜中那个百拙千丑的人。 “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是放了一把火烧了你的脸,让你这丑女嫁进晋王府替我做事,又一把火烧死了你的亲爹而已!”陆鹤元叫嚣着,在守卫们看来他好像是疯了。 李程玉心里明白的很,陆鹤元没疯,不仅如此,他还思路清晰,试图在激怒自己,逼自己给他一个痛快。只是他忽略了,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再怎样叫嚣也无法激怒一个家财万贯的商贾,她的手指轻轻打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像是在看一场蹩脚的戏,“陆鹤元啊陆鹤元,你也太小看今天的李程玉了。” 李程玉说着,想起来自己进城后又重新围上的面纱,差点陆鹤元就错过这样精彩的画面了。她把两只葱手绕到了颈后,轻轻拽了一下,月牙白的面纱应声落在地上,不过是一瞬间,就被地上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泥水浸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陆鹤元两眼发直,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又惊又怕,痉挛似的吸了几口大气,让鼻腔里涌进了数不清的小飞虫,他浑身打哆嗦,“你、你的脸,怎、怎么可能!你是人是鬼?!” “你说我是人我便是人,你说我是鬼我便是鬼,不与你争辩。”李程玉嫣然一笑,看着陆鹤元的嘴巴越张越大几乎和箱子口一样,无数的小飞虫在往他嘴里涌,李程玉道,“你说你杀了我的亲爹,是李善?还是先皇?” “先、先皇?”陆鹤元背脊上流下一股股冷汗,打在肮脏的袍子上说不出的膈应。 “嗯,还没人和你说过吗?若真的要算起辈分来,你该喊我一声姑姑。”李程玉抿着嘴呵呵笑道,“至于你嘴里说的那个李善,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杀了他,否则他一心护着你,心思又细密,保不齐中间还会出什么乱子呢!你还不知道吧,自始至终,他都对你从来没有过二心。” 陆鹤元从来没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这样恐怖过,恐怖到他甚至觉得陆瑾怀都不算什么,她的每句话都像是雷轰电掣,把他当头劈成灰烬,“不,不可能,他背叛我了,我记得清清楚楚,他和我说过你去看他了!” “是啊,如果我不去看他,你怎么会怀疑他,然后再替我杀了他呢?”李程玉轻飘飘道,“顺便告诉你,陆瑾怀打进皇宫的那天之所以会那样顺利,是因为宋琏与我们里应外合,宋基可是死在先皇送给他的药里的,你觉得宋琏会不记恨在你身上吗?” 陆鹤元已经心如死灰,原来不仅刘希背叛他,宋琏也从来没有忠于过他,回首过去古今帝王家,他恐怕是最惨的一个了,惨到他只能怨天尤人,“为什么,为什么皇爷爷要毒死宋基皇爷爷,你害的鹤元好苦啊!” “你别误会,先皇没有动手,宋基也是死在我手里的。”李程玉笑盈盈的,看着陆鹤元僵成半截木头。 “是你杀的宋基?”陆鹤元喃喃自语道,过了好一会儿,陆鹤元才回过神来,是李程玉杀了宋基,嫁祸给先帝,才害的宋琏把帐记在他的头上的!他的目光再度变的狠戾,他没想到李程玉竟然这样阴险!既然如此,他心里也就明白过来了,李程玉根本就不可能放过他!反正他们二人已经撕破脸,那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一口吐沫用力向李程玉吐过去,干脆恶心她到底,“你爹是李善也好,还是先皇也罢,都是死在我手里的,李程玉,你就是一个克父亲的灾星!我呸!” 李程玉往旁边躲了躲,听到这样恶毒的话也只是挑了一下眼皮,她只是有些不高兴陆鹤元这样吐口水的举动,吩咐守卫道,“去,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是。” 李程玉别过头,不想去看这样的场面,陆鹤元的求饶声,尖叫声不绝于耳,但是她置若罔闻。她曾经以为自己重生一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复仇,眼下那个前世害她灰飞烟灭的人,连今生都是她最大的仇家,正在得到他应有的教训,她却不觉得开心。 前世那些阴谋,陆瑾怀一样都知道,但是他没有阻止过,他和他们一样,也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上,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一个他们登上皇位的工具。 若说恨,她是不是也一样该恨陆瑾怀? 陆鹤元痛苦的挣扎声在她的脑后连绵不绝,但是李程玉从一开始的烦躁到思路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豁然开朗。 她重生一场,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幽州百姓,陆瑾璋的性命,大雍的生死存亡,才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再转过身,陆鹤元的舌头已经被割下来了,守卫把这块血肉模糊的肉疙瘩放在红木匣子上给李程玉过目,李程玉轻轻拂了一下手,“随便扔了吧,喂狗也行。” 被铁锁链绑着的陆鹤元终于发出了失控的惨叫,他的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恐慌与失措,李程玉心想,他终于是明白过来了。 但是已经太晚了,她现在看他这双眼睛也觉得厌恶。 那便割了吧。 自从陆鹤元被关进诏狱后,兜率宫的炼丹炉已经许久没有着过火了,不然的话,那里才应该是陆鹤元的归宿。 内阁里面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李程玉觉得呛的难受,也不想再听陆鹤元好像野兽一般的嚎叫,皱着眉头捂着鼻子从里面出来,忘记在黑暗里呆久了,乍一出来被日头晃疼了眼睛,整个人头晕目眩摇摇欲坠,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 “程玉小心!”刘希步履矫健跨到李程玉身旁,及时抓住了她纤瘦的胳膊,李程玉头痛欲裂,像一片落叶一样掉在了刘希身上。 蹲在地上缓口气的燕来看见了连忙站起来,准备去搭一把手。 “你们在做什么?” 李程玉的耳边传来了好似来自地狱般的寒冰声,她头痛欲裂睁不开眼,却能够想象到那个人冷若冰霜要杀人似的表情。 第二百六十章 太监作乱献计策 陆瑾怀下了朝没看见李程玉的身影,发了疯一样的四处询问,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生怕自己会失去第二次。好在李程玉的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宫人的眼睛,问了几个人便知道她去了诏狱,才让陆瑾怀松了一口气。 李程玉去诏狱了?那她一定是去找陆鹤元了。 这一路跑来,陆瑾怀满脑子都在想,她去见陆鹤元了,会不会有危险?诏狱里那么脏,她看到了会不会不舒服?一路小跑,甚至都等不及子堂跟过来。 可是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呢?是李程玉趴在其他男人的肩头! 她曾经说的前世那些事情让她难以释怀,她说要和离,他都可以接受,可以因为爱她,能想尽一切办法挽回,同时也给她时间去放松心情。 甚至哪怕她是靠在别人肩头,陆瑾怀也不会这样满腔怒火,可是这个人偏偏是刘希!当初就是他来报信,才导致他们二人有的种种隔阂,为什么她还要如此与他亲近?! 陆瑾怀伸出大手,揽着李程玉的腰肢把她的身子拽到自己身边,李程玉就像个布偶一样,柔若无骨,任由他把控。 “见过皇上。”刘希在宫中这么多年了,消息灵通的很,方才和燕来呆在外面的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就已经知道陆瑾怀重新当了皇上的事情。 说来令人不敢相信,陆瑾怀不仅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未有子嗣就当上太上皇的人,还是唯一一个从太上皇又重新坐回到皇位的人。 陆瑾怀沉默,也没有说让刘希免礼,阴冷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他发现对刘希的嫌恶已经到了连他这一身衣服的颜色他都不喜欢的地步了。 他的手忽然被一双冰凉的小手抓住,怀里的人发出喃喃的低语,像是一直困倦的小猫,“我好累。” “累了?那我带你回去休息。”陆瑾怀把手从她的小手中抽出来,面色冷冰冰的,他的气还没消,但是又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这里,陆瑾怀打横把李程玉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身上尖锐的东西硌到她,最后恶狠狠的瞪了刘希一眼,带着李程玉回寝宫休息了。 大雍立了新皇帝的消息第二日一早就传到了匈奴单于韩雉顿的耳朵里,这下子他可不高兴了,让人把陆瑾璋绑来,把新皇的消息告诉他,希望他能够因此愤怒,最好能够接受自己的摆布。 陆瑾璋虽然被擒获了,但他毕竟在前天还是大雍的皇上,是他们摇钱树一样的人质,所以过着吃得饱穿得暖的生活,听到这个消息,他确实有几分诧异,“有新皇上了?谁?” “是你的哥哥,陆瑾怀。”韩雉顿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陆瑾璋的表情,希望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到愤怒和不甘。 然而真实的结果和韩雉顿想象中的大相径庭,陆瑾璋非但不生气,甚至还有些遗憾自己的手被捆起来了没办法拍手叫好!四哥回来了,大雍便不再是一盘散沙,复兴有望了! 陆瑾怀走的这半年里,虽然陆瑾璋把国家治理的一片糊涂,但是国库却是很充足的,祈正帝留下的财宝和陆鹤元吝啬攒下的财宝,他一分没动过,还往里面添了一些,这也是王夜柳能够顺利偷到银两偷偷送出来的原因。陆瑾璋相信,那些钱在四哥手里,一定能够得到更好的利用,到时候他接自己回大雍享福,可就指日可待了! 韩雉顿看见陆瑾璋这一副兴奋的样子,很为他的不争气生气,直接当头泼了他一盆冷水,“如今你哥哥当上了皇帝,你就变成了大雍的一个废物,我向他们要的赎金,已经两天了音讯全无,他们已经没人把你的性命当回事了。那我又为什么要留下你占我吃占我喝?我们本来军粮就已经所剩不多,所以你看,是不是你死了比较合适?” “单于万万不可。”一个不寻常的尖细声音传来,陆瑾璋一看,这不是出征时跟在他身边的黄公公吗?当时让自己御驾亲征就是他撺掇的,原来他也被抓来了? 黄公公从前是陆鹤元身边的人,从东宫太子一路陪着他登上皇位,对于大雍如今的种种很是了解。那时陆瑾怀打下了大雍,因为李程玉的原因,根本没有心思去清理宫中杂碎,陆瑾璋自己又心大,不懂得治国,以为这群阉人无所谓,没想到终究是酿成了大祸。 “怎么万万不可?”韩雉顿有些不耐烦,“当初把他当人质不就是你提的建议,我把你们都留到了现在,结果呢?天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想控制老子的行为不成?” 陆瑾璋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不管当时这人撺掇自己御驾亲征打的是什么算盘,至少现在的他已经当了叛徒,帮匈奴人出主意了,陆瑾璋气急败坏的一口吐沫吐在他脸上,“我呸!没根的东西!卑鄙小人!” 黄公公也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卑鄙事情会被单于这样不顾场合的说出来,也是有些尴尬,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痰,压根看都不敢看一眼陆瑾璋,谄媚的对着韩雉顿笑道,“奴才当然不敢左右单于的行为,但是事已至此,杀了这人是没有用的,奴才认为还是应该物尽其用。” 韩雉顿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问道,“物尽其用?这废物还能怎么用?” 黄公公尽心竭力的为韩雉顿出主意,可谓是鞠躬尽瘁,从前陆鹤元当皇上的时候,最信任的就是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他,从那时起邪恶的种子就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这样的一个废物都能当皇上,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后来陆瑾怀打到了大雍,视皇位如儿戏,直接把皇位拱手让给陆瑾璋,跟在陆瑾璋身边一些日子以后,他发现陆瑾璋还没有他对这个国家了解的多,这太监又开始盘算了起来,这样一个山野村夫都可以当皇上,那凭什么他就不行? 第二百六十一章 珠帘一般的春雨 “咳咳。”李程玉觉得喉咙干痒,咳了几声之后睁开了眼睛,明黄色的帷幔,花梨紫檀的床顶,华丽的陌生又熟悉。 她转过头,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在这个寝殿里支了一张小桌子,站在一旁批奏折,奏折摞起来,快比他人都高了。 此情此景,好像和记忆中某个阴雨绵绵的夏天重合了。那时候的他为了守着她不受到丞相府的伤害,也是这样的。 她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睡到春暖百花开,吸吸鼻子便能嗅到花香,香气馥郁,也有几分心旷神怡之感。 她还没咳,只是呼吸重了几分的时候,陆瑾怀就知道她醒了,但是一直到现在,他也没主动说过一句话,就等着她叫他了。 但是李程玉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床顶,她在想匈奴人下一步的做法,他们抓了陆瑾璋,一定会好好利用的,但是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什么办法,又能把陆瑾璋救回来,又能让他毫发无损? “李程玉,你欺人太甚。”从她醒过来,就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陆瑾怀忍不住了,幽黑的眸子微微发红。 李程玉听到他叫自己,奇怪的歪了歪头,她一个卧床不起的人,有什么能欺负人的? 风把陆瑾怀的乌丝吹起,凌乱的恰到好处,“你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你跟刘希是怎么回事吗?” “刘希?”李程玉更懵了,“我不是跟你解释过刘希的事情吗?” 陆瑾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李程玉的坦然反倒把他噎的说不出话。瞬间变成了一个和人吵架吵不过的嘴笨小孩,耷拉着眼角一脸不爽的样子。 门外急切的通报声打断了这次没头没尾的吵架,陆瑾怀宣人进来,那人果然报上了十万火急的事情,“匈奴单于亲自带着齐王到了汴梁城下,他说要见您一面。” 陆瑾璋作为陆瑾怀的弟弟,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陆瑾怀还在的时候被称为先皇,一来二去,他便又回到了齐王的身份。 陆瑾怀即刻做好了万全的对策,召集部分赫威三卫,并让他们做好伏击的准备,才不慌不忙的登上城墙。 然而陆瑾怀却没有看见陆瑾璋,也没有看见韩雉顿,对方像是故意要给他难堪,找了两个无名小卒站在下面。若不是他们呈上了那根陆瑾璋从不离手的红绳,陆瑾怀险些转身就走。 子堂冲着下面喊道,“吾皇驾到,速去找你们单于来!” 小卒抱拳,支支吾吾道,“单于方才在这里等了你们太久,觉得身子不适回营帐里休息了,现在就派人去叫!” 说完,两个小卒交头接耳,没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匆匆忙忙的跑开了。 子堂不屑的哼了哼,小声嘀咕道,“就这单于还想打仗呢?光站了一会儿身子就不舒服了。” 陆瑾怀没有接话,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城墙上,冷冷的俯视。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韩雉顿就被接到了墙角下,他看上去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还能单手把陆瑾璋挟制住呢。 韩雉顿他看见城墙上陆瑾怀时有些错愕,那人散发出来的王者气场,可要比他手上这个前皇帝可是要威严多了,甚至相比之下,他手里拎着的简直像是个冒牌的! 只是哪怕心里是这样想的,韩雉顿表面上的气场也绝不能输,把短匕抵在陆瑾璋的脖子上,冲着城墙上人叫嚣,“陆瑾怀,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就现在,凑齐了把赎金给我,要么现在就把城门楼子打开,否则,我就让你弟弟死在你面前!” 陆瑾璋头上的枯草遮住了他的面容,像一只棒槌一样被韩雉顿握在手里,一动不动。如果韩雉顿真的要杀他,陆瑾璋必死无疑。 陆瑾怀单手负在身后,镇定自若道,“那你就让他死在我面前吧。” 韩雉顿两只眼睛瞪的滚圆,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陆瑾怀沉默的看着他,不再重复。他看着韩雉顿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气急败坏的拉着陆瑾璋落荒而逃,隔得远他看不真切,陆瑾璋的脖子上是不是被他割出了一道血印。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珠帘一般的春雨,眼前的景象变的不再那样清晰。加之他们隔得太远了,陆瑾怀目测便知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并没有抬起手中隐藏的弓弩。 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的挑衅韩雉顿,就是凭借着自己对陆瑾璋的了解。以陆瑾璋的性子,真要是在敌人手里当人质,绝不会这样老老实实的被抓着动都不动一下还一言不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离得远,陆瑾璋的头又被枯草盖住了,想必从匈奴那么多士兵中挑选一个和陆瑾璋身形相似的人还是不难的。 但是陆瑾怀迟迟没有下手,因为这只是他出于对陆瑾璋了解的一种猜测,他不能拿陆瑾璋的命去赌一个万一。 一来一回,竟然磨了半天过去,日头都高高的升到头顶上了,虽然韩雉顿落荒而逃,他们也没有损失什么,但是细细想来,这半天什么事情都没做成。 “中计了!”陆瑾怀沉声道。 陆瑾怀去见韩稚顿的时候,同时发生了两件事,巧的是两件事发生的节点都是在陆瑾怀走后没多久。 一件事发生在遥远的边关,做好防备韩稚顿的万全之策的陆瑾怀还是算漏了一步棋。南岭五洲和燕山就同时出了岔子,但是这却是不能怪陆瑾怀思路不周,而是匈奴人实在是剑走偏锋。 燕山离京城极近,破了燕山离京城便只有一步之遥,所有人都知道。 以至于大雍开国这二十多年来,多少人对这块肥沃的土地虎视眈眈,又有多少人想从燕山进攻拿下大雍,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因为燕山是险峰,住不得人,埋的全是火药,一旦踩破,尸骨无存,成了大雍的一座强有力的屏障。 但是谁能想到,这些匈奴人竟然不惜被炸死,也要整出些事端来让大雍恐慌。 “不用管他们,先稳住城中百姓。”李程玉当机立断分析道,一旦百姓慌乱,到时候甚至不用匈奴动手,城中踩踏都能死伤无数,到时候再屯粮引起饥荒,更是难以控制。 第二百六十二章 无人可用的时机 但是这样的事情,该交给谁做?李程玉急得她在寝殿内左右踱步,忽然间耳边传来了雨声滴答。 雨声? 李程玉倏地一愣,那个昨日就告诉她今日有雨,精通天相,懂得奇门遁甲之术的人,不就是最好的选择? 解决了一处,便着手另外处南岭五洲,那里和汴梁城相隔数千里,连从前陆瑾怀受命幽州攻打大雍的时候都没想过从那里走,因为南岭五洲易守难攻,没人会想到匈奴人竟然会舍近求远。 他们驻扎在汴梁城外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想来粮食应该所剩无几了,就算他们手中有王夜柳给的一百万两黄金,也应该一时间换不到太多粮食,大概就是想要快刀斩乱麻,杀大雍个措手不及。 但是这件事情棘手就棘手在,对南岭五洲最了解的人,现在正在匈奴人手里当人质。 本来李程玉一直想着等到陆瑾怀回来让他做决定的,但是却没想到他这一见单于竟然久久没有回来,偏偏南岭五洲的事情一刻都耽误不得,李程玉不得不凭借垂帘听政时候积攒下来的经验,自己一个人去思考对策。 从前那些祈正帝身边的老臣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还有不少和王文柏一样只想当官不想受累,总而言之没有一个能用的。但是新人里面,李程玉一个都不认识,也并不知道他们的能力如何。 就在这个时候,她脑海里忽然蹦出来一个点头哈腰的身影。 那个客栈里的店小二,郑洛尘。他在朝堂上那一番不许北迁的发言让李程玉记忆犹新,言辞合情合理,有胆识有谋略,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方才之所以一直没有想到他,多少是因为他的出身,李程玉担心在短短的半年里,他这样的出身无法让他有治兵之能。但是反之,一个人可以从师爷在短短半年里升到官员的位置,一定是有绝技傍身的。 不管怎样,只要他能忠诚,唯大雍所用,在这个无人可用的时机,倒成了一个绝佳的人选,李程玉只能搏一把了。 两件发生的关外的事情解决完了,便剩下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发生在大雍皇宫里。 前皇后王夜柳得知了自己的父亲被当朝处死的消息,悲痛欲绝了一番。但是在绝对的权利之下,她不敢恨陆瑾怀,便把杀父之仇全都算在了李程玉身上,毕竟那天,是李程玉先对她破口大骂的,而且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后位,现在也轻而易举落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最让她生气的是,那个她父亲想方设法为她谋来的位置,她却不屑一顾,甚至不许任何人喊她皇后,连皇后所住的坤安宫,她还仍然留给自己住。 王夜柳不知道从哪得知李程玉去了诏狱的消息,想着那个她一回来就要去的地方,里面一定会有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王夜柳趁着自己行动自由,便偷偷摸摸的也溜到了诏狱,并且借着自己前皇后的原因假传李程玉的口谕,混进了诏狱内阁。 在内阁,她看见了那个久违的人,正明帝陆鹤元。 他的脸上有两个往里灌风的血窟窿,嘴巴咿呀咿呀的叫喊着,衣服上全都是已经干了发黑结成块状的血迹,若不是身上那件龙袍她曾经在宫中晚宴上见过,根本就认不出来这个半死不活的人是先皇了。 王夜柳已经支开了守卫,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弯着腰在地上在地上吐了好久,吐得胃都空了,恶心的连胆汁一起吐出来了。饶是这样,她也忍住了没伸手去扶栏杆,不为别的,实在是因为陆鹤元的血引来了太多虫子,那些虫子身上的黏液全都粘在栏杆上,泛着乌七八糟的幽光。 陆鹤元听到女人的动静,整个身子都向后缩,四肢百骸都在抗拒,嘴里发出的咿呀声音越来越混乱。 “皇上,夜柳来看您了。”王夜柳吐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和陆鹤元打一声招呼。 陆鹤元忽然停了一下,他好像在思考这个人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可不是么,从来陆鹤元还是皇上的时候,王文柏知道他有立后的想法,千方百计把王夜柳推到他跟前,只是没想到这皇后还没来得及立,皇帝就已经被人赶下了龙椅成了阶下囚。 王夜柳擦了擦嘴巴上的污秽,认真的问道,“皇上,您想死吗?” 陆鹤元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现在这幅模样确实是生不如死,但是他就是不敢真的结束自己的性命,否则他若真有这样的勇气,早在进诏狱受难之前,就应该在自尽了的。 “皇上,您莫要怪夜柳,要怪就怪李程玉那个贱人吧!”王夜柳口中念念有词,在接近陆鹤元的时候掏出了匕首,用力向他的心脏扎进去,“皇上,您先走一步夜柳不会让您孤独的,黄泉路上,会让李程玉和您做伴儿的!” 陆鹤元两只手被铁链绑住无法反抗,王夜柳刀刀中要害,几下陆鹤元便没了动静。那个曾经站在至高无上位置上的人啊,最终就这么死在了一个史书上连名字都没记载的女人手里。 王夜柳依旧假借李程玉的口谕,让守卫把陆鹤元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去,自己坐着轿子一路回了坤安宫里,换了身新的衣服,去拜见李程玉。 这时候的李程玉刚解决完南岭五洲的事情,一天了连食都没进过,已经疲乏到不行,正准备喝点水休息一下的时候,听到了陆鹤元的死讯。 王夜柳哭的梨花带雨,说是陆鹤元身上流了太多的血,几天前就已经死在诏狱里了,今天才被发现,看守诏狱的人拿不了主意,这才把话传到她这里。 “死了?”李程玉的心倏地就空了一块,她说不出来原因,她明明是最想让陆鹤元死的人,但是为什么陆鹤元真的死了,她反而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李程玉无力的拍打着大腿,面色苍白,“去把那跟你报信的守卫给我叫来,我要亲自审问!”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易察觉的悲凉 “守卫把这消息告诉臣妾之后,就在臣妾宫里,服毒自尽了!”王夜柳向前走了两步,抓住李程玉的藕臂,先发制人道,“姐姐,臣妾的父亲才刚刚过世,尸骨未寒,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夜柳好怕啊!” 因为陆鹤元的死讯,让李程玉思绪繁多都飘到了九霄云外,一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甚至都没察觉出来这件事情的蹊跷,她轻轻的拍了拍王夜柳的手,就算是安慰她了,“夜柳,你先回去吧,让我静一静。” 王夜柳乖巧的应下,盈盈退下。说到底,她也并不知道李程玉和陆鹤元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她的阅历,只能想到两个人是旧相好。但是这不重要,她只需要知道陆鹤元对于李程玉来说很重要就够了。况且从李程玉的表现来看,她确实猜对了。 回到坤安宫,王夜柳命人把两具尸体清了,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好在她及时把回来报信的两个守卫解决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陆鹤元活着的时候,李程玉好像还有一股气儿撑着,陆鹤元死了,那股气儿好像就被人拆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像失了魂。她这一生,面对重重挑战和困难都可以坚强可以理智,偏偏每次遇到陆鹤元的时候,前世今生的记忆纠葛到一起,让她心烦意乱,没办法理智面对这一切。待到陆瑾怀回来,便看见她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像个泥人,“你怎么了?” 李程玉喏了喏嘴巴,却没说陆鹤元的事情,她怕他再度询问起那些过往,索性把燕山和南岭五洲的事情说了一遍,而这些,陆瑾怀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听别人给他汇报过了。 “多亏你及时做出了决断,否则我当时被韩稚顿困住了,可真是要误了大事了。”陆瑾怀拍了拍李程玉的手,又深思熟虑道,“郑落尘毕竟没有经历过太多事情,让他一时半会儿稳住南岭五洲还行,却不足以长期对抗匈奴人,我即刻启程亲自过去,程玉,你要和我一起吗?” 即使是做了皇上,陆瑾怀也没有称自己为“朕”的习惯,毕竟他临危受命,连个正式的典礼都没有。不过对于他自己来说倒是无妨,反正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李程玉感觉自己胸口全是闷闷的浊气使不上劲儿,没有多想,便摇了摇头,她相信不用自己去,单在军事上的事情,陆瑾怀一个人足可以做好。 陆瑾怀愣了一下,诡异的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冷冷道,“有意思。” 李程玉奇怪的看了陆瑾怀一眼,却只看见他冰冷的背影,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她的寝殿,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李程玉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见过皇上。”王夜柳来看李程玉,“刚好”就碰到了刚从宫中走出来的陆瑾怀,“臣妾是来看程玉的,请问皇上,她还好吗?” “好不好你自己进去看就知道了。” “皇上说的是。”王夜柳尴尬的脸色有些挂不住,耻辱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陆瑾怀说话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也同样让她觉得自己卑微,但是她还是不甘心,开口叫住了大步流星的陆瑾怀,“皇上可是要去南岭五洲?” 陆瑾怀顿住了脚步,眯起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臣妾妄自揣摩圣意,还请皇上责罚。”王夜柳跪在陆瑾怀的脚边,卑微道。她见陆瑾怀并没有叫她起来的想法,又擦了擦本就不存在的眼泪,“齐王已落入匈奴贼子手中多时,臣妾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还请皇上带着臣妾一同前去,臣妾只盼着能再亲眼见到王爷一次!” 陆瑾怀沉默了一会儿,他并不确定现在陆瑾璋人会被匈奴人安排在哪里,或许在南岭五洲,又或许已经被偷偷遣送回匈奴了,但是如果陆瑾璋真的在南岭五洲的话,回程至少能对他多几分照顾。况且放着宫中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肯和他一起从军去到边疆,对于这样的感情陆瑾怀实在有几分动容,曾几何时,他也曾经拥有过这样令人羡慕的感情,陆瑾怀侧头看了一眼李程玉的寝宫,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转过头对王夜柳淡淡道,“今日酉时,东华门。” “多谢皇上。”王夜柳仪态款款,只是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陆瑾怀的身影了,他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王夜柳恨恨的攥了攥拳头,也侧过头看了一眼李程玉的寝宫。 李程玉,既然你不想做皇后,那就不如把这个位置让出来吧! 我王夜柳毕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皇后,不论皇上是谁! 距离酉时还有两个时辰,陆瑾怀去沙场集合士兵,王夜柳自然不是真的想去看李程玉的。没有事情做,她便想起在诏狱里的时候,已经被割了舌头的陆鹤元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她闭着眼睛仔细回忆起他不断发出的那三个音。 究竟是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快要死在她手下的人,说出救命以外的话呢?还是不断的在重复。 那三个音节在王夜柳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总能在哪里听到过别人说这三个字。 忽然间脑海里像闪过了一道闪电,她想起那三个音节所代表的字了! 是御书房!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熟悉,因为陆瑾璋还在的时候,她每次询问宫人皇上在哪了,基本上他都在御书房! 正巧,现在又正好是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候,从前基本上天天都在里面的刘先生今日去了民间,陆瑾怀现在又在沙场点兵不可能回来,李程玉因为陆鹤元的事情一蹶不振,御书房门口的那些太监宫女,根本不可能拦的了她! 王夜柳如法炮制假借李程玉的口谕,关上御书房的大门,把里面搅了个天翻地覆,那个能让陆鹤元死到临头都在意的事情,王夜柳觉得,这件事情一定会和李程玉有关系!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新圣旨与旧圣旨 王夜柳把御书房翻了个底朝天,里面全都是复杂的让她看不懂的奏折与古籍,唯一能让她稍微看上眼的也就只剩下是那个称得上价值连城的鲜红釉宿鹅形笔山了,她看了又看,似乎没有什么能让曾经的君主在临死之前都放不下的东西了。 难道真的是她听错了?陆鹤元要跟她说的根本就不是御书房?那又会是什么呢?或者是说她根本就会错意了? 王夜柳颓废的坐在了过去皇上才能坐的龙椅上,闭上眼睛再度仔仔细细回忆起那天在诏狱里的种种,陆鹤元那样高频率的重复三个相同的音节,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个偶然。王夜柳再度睁开眼,想看看还有什么没被她发现的角落。然而她这一睁开,目光就被桌屉吸引了,楠木雕花框的桌屉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几卷崭新的圣旨,都是没有打开过的。但是偏偏有一封似乎和其他的圣旨格格不入,好像有些旧又有些脏。方才她找的都是隐秘的角落,偏偏忘了这样正大光明的地方。这下看到了,她不禁觉得奇怪,为什么旧的圣旨会和其他崭新的圣旨放到一起呢? 好奇心趋势王夜柳伸手把那卷格格不入的圣旨拿出来,再度确认了御书房的门被死死的反锁好了,她才敢小心翼翼的打开圣旨。 在看清了圣旨的内容之后,王夜柳惊奇的如五雷轰顶。 圣旨上清清楚楚的写着,祈正帝立的是那个已经死在她手中的陆鹤元为帝!那陆瑾怀和陆瑾璋这兄弟俩又怎么回事?当初不是说陆瑾怀是带着先帝的遗诏夺的宫吗?这正是因为如此,后来他们才拥有民心,皇位顺遂。王夜柳又看了看手中的圣旨,难道说 陆瑾怀手里的那一份根本就是假的! 他们兄弟二人就是谋反,为了平天下悠悠众口,才拟了一份假圣旨骗过了所有人! 王夜柳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陆鹤元跟她说御书房的原因,就是为了让她拿到这份圣旨!可是她拿到这份圣旨又能做什么?替他平反么?就凭她一个无权无势只有个前皇后的空头衔? 暂时想不出一个结果,但是王夜柳知道这份圣旨十分重要,也许在未来的某天可以派上用场,便不动声色的把那份圣旨藏在了袖子里,假装无事发生从御书房回了坤安宫。 她甚至不放心自己的亲信,自己亲手把圣旨藏好,才换了身衣服,去东华门等陆瑾怀了。 只是王夜柳的心境已经和一个时辰之前大不相同了,从前是她王夜柳求着陆瑾怀,现在她认为他的把柄在她手里,是该陆瑾怀求着她才对! 再度看见陆瑾怀的时候,他已是一身戎装,金戈铁马,细细看去,明目朗星,器宇不凡,即便是一脉所出,他却比陆瑾璋好看了许多,看的王夜柳面颊飞上了两片粉红,心脏扑扑直跳。 她不在乎他是如何取得的这个天下,她只在乎,以后他的心里,会不会有她。 到岭南五洲的时候,时间约莫着已经是后半夜了,王夜柳从前虽说不是公主,但好歹也是少保之女,从来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面过夜,露天的营帐里,她似乎能感受到隔着一层薄布身体下面有虫子在钻来钻去,让她根本睡不了觉。 翻来覆去天都要亮了,王夜柳索性不再折磨自己了,披了一件外袍,起身出了营帐。 放眼望去,成千上百个营帐中,只有一个是亮着的,似乎是一整夜都没有睡着,王夜柳知道,那个营帐就是陆瑾怀的。 她理了理头发,向那个亮着烛火的营帐走去。 陆瑾怀与郑洛尘会和,已经说完了之前发生的事情,正在准备后续计划的时候,忽然看到门外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谁?”说话间,陆瑾怀已经把剑对准了那个影子。 “是臣妾。”王夜柳的声音从营帐外面响起,随即拉开了帐帘,她意外的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时机,便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臣妾担心齐王的下落,难以入眠。” “见过齐王妃。”郑洛尘这便听出来这人的身份了,虽然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却也没有多问,只是解释道,“齐王妃不用担心,齐王已经被他们秘密送回匈奴了,不再这里。” “哦,是吗?”王夜柳的颜色沉了下去,郑洛尘以为是因为齐王的缘故,殊不知王夜柳是因为“王妃”这个身份闷闷不乐。 岭南五洲的这场仗打的比原计划中的要简单,因为陆瑾璋不在,他们便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火器和弓弩。 一连三日,战火连天,岭南五洲本来就是打的速战速决的注意,根本就没想到已经有了陆瑾璋的先例,陆瑾怀还会敢来御驾亲征,不仅在战术比不过大雍,粮食也不够了,被打的节节败退。 同样传来捷豹的便是京城。 刘希的奇门遁甲之术,莫说是大雍民间,就算是放眼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在京城当地官员的推波助澜之下,“天上下凡了一个活神仙,知过去,测未来,求风得风,要雨来雨”的名号,算是彻底宣扬出去了。 甚至不用动用一兵一卒,刘希只需要当着百姓们的面张张口,告诉他们大雍一定会转危为安,这场暴乱的危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这三天里,李程玉把自己关在寝殿里,反反复复的思量前世今生的种种,陆鹤元死了,前世的因果便是结束了,那个缠绕着她这么久的梦魇,终于化作一道黑烟,随风而散了。 从前的自己那样痴傻愚笨,被人利用,陆瑾怀炸死,不过是为了自保,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怪他呢? 那既然陆鹤元死了,就让前世的恩怨,就此终了吧! 这一路上,陆瑾怀随着她从幽州来了大雍,从不计较她的脆弱和敏感,似乎是她欠了他一个道歉。 让燕来找来纸笔,李程玉亲手写了一封信,自觉感人肺腑,怆然泪下的地步,决定等陆瑾怀回来,亲手交给他。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心一意长相守 李程玉煞有介事的把信封起来,又加盖了火漆,想好了该如何与陆瑾怀开口,便面带微笑,憧憬着他回来之后的场景。 什么她不配他,什么给他另寻个好女儿家,就当是随着陆鹤元的死,那个脑袋不清楚的她也死了吧。现在活着的,只剩下那个想要一心一意与陆瑾怀长相厮守的李程玉了。 陆瑾怀带着人马从南岭五洲赶回京城则要比去的时候慢了一些,一来是士兵们刚打了一场恶战,虽然是赢了,但是每个人都很累;二来是他知道京城发生的事情,人心已经被稳住了;三来,便是他并不知道,京中还有一个人,在翘首以盼的等着他归来,否则他若是知道的话,就算是再跑死几匹战马,也要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 到了晚上,陆瑾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思来想去,便可只可能是匈奴会对陆瑾璋不利,毕竟陆瑾璋还在他们手里。但是陆瑾怀也仍然觉得奇怪,早在发起战争的前一天,他就和郑洛尘商讨过了,只要是南岭一役他们胜了,匈奴人就绝不敢对陆瑾璋怎么样,他们还得指望着他当护身符。那这不安,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再一转身,陆瑾怀看见营帐外又出现了那个身影,不同的是,红烛熄了,她打着灯笼他才看见。 他以为她是为了陆瑾璋而来,便起身清了清嗓子,“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王夜柳在帐外轻轻喊了一声“是”,便打着灯笼从进了营帐,尚未掌烛,灯笼幽暗的灯光把陆瑾怀照的氤氲暧昧。这时候的他和平日里的他不同,虽然常年的征战沙场,让他习惯了晚上睡觉时也穿着那身黑衣,但是却不似那般整齐,或许是因为知道王夜柳没有危险,他的精神也没有那样紧绷,整个人透出一股慵懒的气息。 陆瑾怀眼睛也没抬,营帐是为了住一宿,搭的简陋,连张桌子也没有,他自然也没有邀请王夜柳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是为了陆瑾璋而来?” 王夜柳垂下眼睛没回应,灯笼里暖黄的烛火照的她眼睛里亮亮的。 “他不会有事的。” 王夜柳没有接话,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似乎是要哭了,语出惊人道,“我的营帐下,有些小虫子,耳边又总能听见野兽的叫喊,害怕的睡不着。” 话说到这,王夜柳就不再主动了,此来进可攻,退可守。 “虫子?野兽?”陆瑾怀蹙眉,面露不悦,“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住处简陋,将就一晚便过去了。” 王夜柳有些迷茫的站在原处,陆瑾怀这样的话让她摸不清楚去留,似乎没有留她的意思,也不像在赶她,好像是没有听懂她的画外之音,王夜柳轻轻咳了咳,进一步道,“帐外更深雾重,夜柳实在害怕,还请皇上能收留夜柳在营帐里,您龙体睡塌,夜柳在地铺上将就一晚便是。” “那你在这里睡吧,我这边没有什么虫子,也听不到野兽的叫喊。”陆瑾怀面无表情的说完,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帐子。 帐中剩下王夜柳一个人,在黑暗中,她抓着唯一一个还有陆瑾怀气息的黑色外袍,攥的满是褶痕,恨的咬牙切齿。比家室,李程玉是左丞相之女,她是少保之女,比身材,她们二人不分伯仲,尽管她长相不如李程玉那般惊艳,但是李程玉刚嫁进晋王府的时候,可是天下皆知的丑妃啊! 她究竟比李程玉差在哪里了? 为什么不仅陆瑾璋给她封了后之后不肯动她,连陆瑾怀也对她熟视无睹?要知道她王夜柳在未出阁之前,提亲的人可是快要把门槛踩破了的! 不甘和屈辱都化作了愤恨,陆家不肯给她后位,可这天下总有愿意给她后位的人! 夜凉如水的夜晚,笼罩着无数个深夜未眠的人,有的人因为不安,有的人因为屈辱,也有的人因为兴奋。 李程玉从活死人的状态苏醒之后,第一次没让人叫就起了个大早,燕来进来梳妆时看见李程玉难得自己把衣服换好了,上身穿朱色金枝线叶纹长纱衫,下着同色系的素面杭绸纹绣裙,身披绛紫色团花烟纱。明明都是亮眼的颜色,在她优美的曲线的衬托下,竟不觉得突兀,反倒有着别样风情,绰约多姿,燕来几乎要喜极而泣,双手捂住嘴巴,不住点头,“真好。” 李程玉都忘记自己多久没照过镜子了,仔仔细细的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双清澈明亮的瞳眸,柳叶眉不描而弯,纤长浓密的睫毛因为开心而微微颤动着,白皙无暇的脸蛋上挂着少女般的娇羞,铜镜里的妙人缓缓张口,“是啊,真好。” 还是燕来的那一双巧手,细细打理李程玉顺滑的青丝,头绾风流别致双平髻,插着点翠凤头步摇,朱颜艳春红。 李程玉踏出宫门的一刹那,足以惊艳大雍皇宫,盛装打扮的让礼部迎驾的队伍惊喜又诧异,手中那封不足为外人道来的信便没人注意到了。 只因为看了她一眼,便乱了人间三月芳华。 大雍军队胜仗回城,声势阵仗自然了解,京城中百姓早就信了“活神仙”的话,纷纷一早自发的站在城门口,跟在宫中队伍后迎接圣驾。 陆瑾怀坐在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上,原本目空一切,直到他看见了那个朱衫赤裙的小红人,忽然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的又盯着那个方向看了一会儿,他才敢确定,那个身影真的是李程玉! 礼部跪拜,带领京城百姓,齐声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这些对陆瑾怀来说,远远没有一个人的注视来的重要。众人只看见高高在上的君主,不顾一切的奔下马,哪怕混乱了身后队伍的秩序也在所不惜。 陆瑾怀的眼睛里只看得见那抹小小的红色,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纤瘦的身躯,久久不肯松开。 良久无言,只能感觉到彼此久违的呼吸和心跳,便胜过了这人间的千言万语。 陆瑾怀回来了,最重要的是,李程玉也“回来”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当之无愧的皇后 王夜柳坐的马车走的比军队的战马慢了些,不过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毕竟她身边也需要人保护,总不能隔的太远。行军的马车比宫中的马车简陋的多,没有软榻空空荡荡的快把她的骨头颠散架了,想喘口气便只闻的到漫天的黄土气息,导致一晚上没睡的王夜柳的脸色更加阴沉,直到眼下,她感觉好像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是已经回到大雍了吗?城中的百姓是不是在迎接他们胜仗回朝? 想到这的时候,王夜柳坐的马车忽然停了,她以为自己要出去接见百姓,便强打起精神,重新摆出从前自己当皇后时候的姿态,正了正身子,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帮她掀开轿帘。屋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甚至又点起了烟花爆竹助兴,王夜柳终于坐不住了,自己起身掀开了轿帘。 四目相对,李程玉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不仅如此,她的身上还裹着一件李程玉看着无比眼熟的黑色外袍,看的她一愣,握在陆瑾怀腰上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她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王夜柳看见李程玉的时候也是一怔,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换上了一幅甜美的笑容,盈盈走下马车,冲着李程玉福了福身子,她身上的那件妆花折枝花卉菱锦裙那身黑色的袍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是她自己就像是没感觉到似的,“见过程玉。” “这”陆瑾怀抓住了李程玉的手,似乎是有话要说。 但是李程玉觉得自己听也不用听,她单手挑起王夜柳的下巴,仔仔细细端详起这个从前她以为傻得单纯的女子,朱唇微启,“你不妨唤我一声皇后,我还当得起这个名号。” 在陆鹤元死后,陆瑾怀离开大雍的这几天里,许多事情都在脑海里穿成了一条线,答案不言而喻。 怎么就这么巧,看守陆鹤元的两个守卫不像自己禀报偏偏向王夜柳禀报,又死无对证的死在了她的宫殿里?虽然她不知道这女人图什么,但是她至少可以断定,这女人绝非善类。 只是碰了巧,在不知不觉中,帮她铲除了心魔。 对于重活了一世的李程玉来说,她和王夜柳好像一个冬天三九夏天三伏的将士和一个孩童,若真是她有心与她为难,王夜柳只要能活着逃走,就已经赢了。 “起驾回宫——” 陆瑾怀抓着李程玉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过,一头精壮的黑马上从没进城时候的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昨晚她说要宿在我的营帐里,我把我的营帐让出来给她了,然后今天早上她说好像身体不舒服,然后” 李程玉觉得自己身后的胸膛一直在微微发震,惹得她后背一阵瘙痒,忍不住咯咯直笑,“你不用说了,我知道。” “好。”陆瑾怀顿了顿,把嘴巴贴到李程玉的耳朵旁,“你方才对王夜柳说,她应该喊你什么?” 李程玉和他同乘在一匹马上,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庞让她忍不住小脸微微发烫,解释道,“那都是气话,你知道的。” 陆瑾怀眉毛一挑,“是吗?我倒是觉得那是真心话。” 这下李程玉恼羞成怒了,脱口而出,“陆瑾怀你不要脸!” “?”陆瑾怀堂堂一介君主,胜仗归来的第一日,竟然被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既然骂了,陆瑾怀也没打算为自己辩驳,干脆顺杆往上爬,让李程玉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要脸”。 一阵翻云覆雨后,陆瑾怀的脸上终于难得的露出了满意的神情,紧紧的抱着骨头架子都快被折腾酥了的李程玉,轻声道,“既然是皇后,那朕便欠你一场册封大典了。”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奇怪的问道,“我在王府的时候已经与你成亲了,按照大雍律例,不是该直接册封?哪里还用得着大典?” 陆瑾怀意味深长道,“那不一样。” 李程玉还想再问什么,忽然嘴巴就被一层滚烫的柔软覆盖上了,像是在惩罚她的问题太多。 回到宫中的第二日,陆瑾怀便让内务府的肖仲仁清点国库,修河道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这是他曾经一时脑热欠下的债,虽然要用后续的兵力和财力去补救,但是无论是从国家的安定还是长远的利益来看,修河道运粮食,都是一件让陆瑾怀没有后悔过的决定。 同时,陆瑾怀还让子堂留意着匈奴人的动静,陆瑾璋还在他们手中,他们绝不会如此快的善罢甘休,想来还会有新的一番尝试。 李程玉睡得晚,一直到燕来通报,王夜柳来看她了,她才起来重新梳妆。 王夜柳不仅头发梳的简单,衣着也是素雅到几乎不合宫规的地步,她还是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如今皇朝易主,姐姐本来就是当之无愧的皇后,夜柳知道姐姐大人有大量,一直把坤安宫让给臣妾,从来没有让臣妾难堪过,但是德不配位,必有殃灾,这本就不是夜柳能够呆的地方。如今不用您说,臣妾已经把坤安宫收拾整齐了,还请姐姐入主。” 但是从昨天开始,她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已经骗不到李程玉了,李程玉丝毫没有客气就应下了这件事,思索了一番她又问道,“坤安宫你不住了,那你想要住在哪里?” 王夜柳愣了一下,好像是思索了一番,才有些试探性的问道,“听芳殿是个好地方,那里清净一些,姐姐可否让夜柳暂且住在那里歇息一段时间,等到齐王回来,我们二人再回到我们的封地去?” 乍一听,王夜柳的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可是仔细想来,她的这句话却让李程玉不得不同意她,否则便是她小肚鸡肠,连一个丈夫被俘的王妃都不肯放过。 只是这听芳殿虽然确实如王夜柳所说的清净不假,但是那里也是离御书房最近的一间宫殿了,李程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程玉想了一下,并没有点破王夜柳的那点小心思,佯装自己并未察觉,“换寝宫的事情你不用着急,坤安宫我也不急着住,再者说听芳殿许久未有人打理了,我去派内务府的人收拾一番,你还是暂住在坤安宫里吧。” “这”王夜柳似乎有些犹豫,但是李程玉这一番话又说的合情合理,她也就只能认下了,“那就多谢姐姐了。” 王夜柳匆匆回了坤安宫,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李程玉似乎没她想的那么简单。但是按理说她病了那么久,她应该对宫中的事情不甚了解才对,王夜柳顺了顺胸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 李程玉在王夜柳走后直接去了御书房,她昏睡了许久是不假,但是她从前和婉妃在宫中闲坐,走遍整个后宫,对这后宫种种了如指掌的时候,王夜柳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宫中的侍卫们知道消息的速度出奇得快,但凡见到李程玉的都已经改口尊称“皇后娘娘”了。这也让李程玉觉得怪好笑的,陆瑾怀大概是历史上第一个从太上皇又做回皇上的人了,连带着她自己也跟着沾光。 刚走到御书房,听门口的侍卫说陆瑾怀现在正在太清宫议事,李程玉皱了皱眉头,从来都是有大事,人多的时候才会去太清宫。如此看来,大概又是出了什么急事!李程玉没犹豫,坐着肩舆直接去了太清宫。 等李程玉到太清宫的时候,他们才刚刚结束,三五成群刚从里面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挥之不去的凝重,向她行礼的时候眉头都没有松开。 陆瑾怀最后出来的,即便是做了皇上,他依旧喜欢穿黑色的,身上的这身玄色龙袍是尚衣局为他新裁的,特制的羽线在阳光下像是水波纹一样流动异彩,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沧海龙腾像是随时都要飞跃而出一般的栩栩如生。 此时他正准备回御书房,看见李程玉过来有些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他们没有坐肩舆,一同并肩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李程玉不急不忙道,“方才去御书房找您,听门口的侍卫说你在这里议事,就跟着过来了。” 陆瑾怀蹙眉,抓过来李程玉的手惩罚似的掐了一下她的手背,“您什么您?” 李程玉抿嘴笑了笑,侧头看着陆瑾怀,从她这个方向刚好能看见他精致的下颚,被春日暖阳打了一层淡金色的柔光,“都是皇上了,为合礼制,当然要称为您啊。” 陆瑾怀听到这个这个答案,不满的摇了摇头,“是天下人的皇上,但还是你的陆瑾怀。” 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脸,却自在的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李程玉的脸倏地又红了,心想怎么回事,这人现在甜言蜜语怎么张口就来,害羞的连忙把话题扯回到正事上,“他们这么多人过来,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是我叫他们来的,开始筹划修缮河道的事情。”陆瑾怀正色道,说到正事,他从来不马虎。不同于历朝历代的后宫不得干政,李程玉与他经历过风风雨雨,连早朝都能听得,这些事情陆瑾怀自然也不会瞒着她,“还有就是,匈奴为了示好,要无偿放了五弟,但是要我自己只身前往,去把五弟接回来。” 前面河道的事情没的说,这件事情耽误不得,若不是陆瑾璋被俘,修缮河道早就该开始了。不仅是幽州的饥荒愈发严重了,而且还有南楚在眼巴巴的等着换粮。但是后面这件事,李程玉表明了她自己的态度,“我不同意你去。”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匈奴若是真的有心放人,不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正是如此,虽然他们的大军全军覆没了,但是韩雉顿身边不会一个人都没有,到时候你只身前往,他一定会拿出全部的兵力擒住你,到时候你就是插翅也难飞。”李程玉的神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然后她歪着头问,“既然如此,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陆瑾怀叹了口气,“这便是那些老顽固执意要与我商讨的事情,韩雉顿是以陆瑾璋的命为要挟的,且故意把消息放到人尽皆知。若是我不去,恐怕要落人话柄,说我至五弟的性命不顾,再联合起两度称帝的事情,难免会有失人心。天子不顾手足,到时候可不是刘希去装神弄鬼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个让人进退两难的做法,好像她刚见谁用过一套差不多的。 “不说那些了。”陆瑾怀顿了顿,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问李程玉,“你说你去御书房找我,是要做什么?” “哦。”李程玉一直在跟着陆瑾怀想陆瑾璋的事情,差点把自己的事都忘了,“我的事是小事,王夜柳方才过来找我,说要把坤安宫腾出来给我,她想住到听芳殿去。” 陆瑾怀登基不久,也从来没有过立后宫的想法,对于后宫种种他并不了解,不假思索的问道,“那便依了她不就好了么?你又不是没有这个权利。”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御书房附近,李程玉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唯一一个能看见的小宫殿,“你看,她要住的就是那个。” 陆瑾怀沉默了一会儿,奇怪的问道,“她住这里做什么?” “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不然还能为什么。”李程玉也不生气,还在笑着打趣,她在等陆瑾怀的反应。 陆瑾怀的面容依旧严肃,甚至能够把自己从整件事中摘出去丝毫不受干扰,认真的就事论事,“我觉得不是,她若是这样的想法,住在盛乾宫附近岂不是更合适。” 事情确实如此,这也是李程玉专程要去御书房找陆瑾怀的原因所在,她自然不会相信王夜柳那番让宫殿给自己的鬼话,但是此举也不像是为了接近陆瑾怀而来,“你也觉得,她有问题?” 陆瑾怀不屑的哼了一声,“她是王文柏的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能好到哪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弓弩手万箭齐发 这句话倒是让李程玉想起了自己那个上梁快歪到家都塌了的爹,二话不说就抬起胳膊肘往陆瑾怀肚子上杵,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陆瑾怀没防备她,猛的被捅了一下还叫出了声,把跟在他身后的公公们吓得“哎呦”一声,正欲小碎步赶上来询问关切的时候被陆瑾怀一个手势给阻止了,他快走了两步跟上李程玉的步伐,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你除外。” “这还差不多。”李程玉神色坦然,像是浑然不觉自己方才打的人不仅是天子,而这个人不久前还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 既然话已经交待完了,当天晚些时候,李程玉就命人帮王夜柳搬了寝殿,让她如愿以偿的住进了听芳殿。 其实听到陆瑾璋的事情时,李程玉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策,这个计策算不得什么妙计,她知道陆瑾怀也不是想不出来,只是他不忍心这样做而已。而这个计策,她需要人帮忙。说到皇宫中的人,李程玉信任的也就只有刘希了,想到陆瑾怀之前介怀,李程玉便在院中接见了刘希。 “见过皇后娘娘。”刘希仙风道骨,无论是对谁,始终保持不卑不亢的态度。 “刘希,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李程玉不欲寒暄,开门见山道。 “娘娘请讲,但凡在下能做到,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程玉面色凝重,有如那年初次相识时,她要刘希誓死追随陆瑾怀那般,“我要你放出消息,陆瑾璋曾经害我与皇上生过嫌隙,我小肚鸡肠,与他势如水火,这世上有他没我。” “这”刘希一个见过皇朝几度兴衰的人都犹豫了,这件吩咐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他犹豫的是这件事情一旦成了之后,李程玉的处境。 如今她虽然尊贵如皇后,但是毕竟名义上还没有落到实处,民间百姓也并不知道她是皇后的事情。而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恐怕李程玉在大雍的名声就一定会臭不可当。到时候她再想封后,恐怕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若因为她一个人皇家失了民心,甚至她这个后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所以刘希忍不住多嘴又问一句,“您真的想好了么?” “想好了。”李程玉不仅想好了自己未来的打算,她也替刘希想好了。这件事情陆瑾怀一定是不同意的,他不会同意牺牲掉自己,哪怕这个方法是唯一一个可以把损失降到最小,也是逼匈奴放人最有效的办法。到时候他想查出来是谁帮自己传播的这个消息简直易如反掌,加上之前的种种,陆瑾怀和刘希之间的隔阂一定会越来越深,刘希曾经这样帮助过他们,她不会让刘希在宫中的日子举步维艰的。 “好,给我三日便够。” 李程玉与陆瑾璋不共戴天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韩雉顿的耳朵里,加上同时他又知道陆瑾怀几乎对这女人言听计从,甚至为了这女人连皇帝都可以不做,那就更不必说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了!恨得韩雉顿咬牙切齿,气的在屋中来回踱步。 “单于您消消气。”黄公公跟在韩雉顿左右谄媚的笑着,实际上紧张的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这不说话还好,说话就把韩雉顿的火给点的更旺了,“消气消气,消你娘的气!如果不是你出什么请君入瓮的馊主意,本单于至于现在如此被动?陆瑾璋这么碍事,只会吃喝拉撒,还要耗费人力看着他!本来还指望着这饭桶能换点钱,现在倒好,听了你的馊主意说无偿放人,钱要不到,还放个累赘在身边!” 韩雉顿的口水像是雨点密密麻麻的喷在黄公公的脸上,臭烘烘的,黄公公也不敢伸手去擦,他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在韩雉顿这里才找到了一点用武之地,没想到被人家轻而易举的就把僵局给破了。比起口水这点小事,他现在更害怕韩雉顿怀疑自己是细作。 韩雉顿的气还没消,负责看守陆瑾璋的葛日不等通报就火急火燎的冲进来,连续受到打击的韩雉顿看见他这幅样子还以为陆瑾璋跑了。 “单于,好消息,陆瑾璋开窍了!”葛日抬起头,带来了匈奴败仗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什么?!” “陆瑾璋同意以他自己做人质,去向大雍索要赎金了!” 韩雉顿喜出望外,以为陆瑾璋是因为李程玉的事情自己也急了眼,所以当葛日提出陆瑾璋要求黄公公跟着一起去的时候,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身边只带了一百多个士兵,葛日带着韩雉顿的春秋大梦,零零星星的上了所要赎金的路。 还是老地方,陆瑾怀亲自在汴梁城等着匈奴人的到来,他占据了有利地形,像从前一样,他安排了自己的暗卫还有数千的将士在暗处。匈奴那点零零散散的人陆瑾怀压根就没看在眼里,但是他发现陆瑾璋的身上还裹着炸药,应该是南岭五洲一战匈奴人长了教训。 看来这一次,他们是救不出陆瑾璋了。 陆瑾璋这一次主动要求前来,自然不会是真正为了讨要赎金,他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便是和大雍声讨,“李程玉!你这个毒妇!我陆瑾璋行得正坐得端,何时挑拨过你们?若说是当初刘希送信之时的怀疑,那我也只能说你活该!是你自己非要在那天晚上点火炮的,死了也活该!” 陆瑾怀站在城墙上,漫天的黄沙把他围在中间,他冷冷的看着陆瑾璋在嘶吼,一言不发,只是脸色越来越沉,令人生畏。 “四哥,你可以不赎我,但是你绝对不可以被那个妖女骗了!她分明就是要挑拨你我兄弟之间的关系!” 陆瑾怀一早就知道,陆瑾璋认死理,但是他没想到陆瑾璋会傻到这个地步,让他连暗示的话都说不出口,否则他身边的人一定比他更早反应过来。 既然没什么好说的,那就只剩下打了,不能用火,还有弓箭。 陆瑾怀走下城墙的同时抬起手,万箭齐发。 第二百六十九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葛日正想劝陆瑾璋先把要赎金的事情说了,气以后有的是时间生,口还没来得及张开,忽然箭铺天盖地的向他飞来,葛日心里猛的一沉,不做犹豫驾着马就带着陆瑾璋逃了,他知道身后发出痛苦呻吟的是他曾经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们,但是他没有办法,只能含着泪头也不回的跑了,毕竟陆瑾璋的命对于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在遍地浮尸里,只有一个是大雍人,那就是黄公公。这也是在陆瑾璋的计划当中的,匈奴损失惨重,动荡不安,韩雉顿已经自顾不暇了,那些害他的主意,全都是黄公公出给韩雉顿的。可以说这次的计谋,是陆瑾璋为了黄公公专门设下的,虽然漏洞百出,好在是中了他们的下怀,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陆瑾璋对结果是满意的。 他真是恨毒了这个没根的东西,那时候陆瑾怀打下大雍还没来不及清理完余孽就受了打击,再也不理会朝堂之事。这堆烂摊子交到陆瑾璋手上,他基本上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个时候黄公公在他身边又言听计从,他也根本忘记了这人原来是陆鹤元的心腹,没想到那时候的一时疏忽,险些要了他的命。 葛日哽咽了一路,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哭的不止他一个人。 陆瑾璋堂堂八尺男儿,连被俘吃不上饭的时候都没想过哭,现在却觉得委屈极了,吸气的时候鼻腔都堵住了,呛的他直咳嗽,“我真是没想到,四哥竟然会为了那个女人连我这个亲弟弟都不要了!” 本来应该是敌人的两个人,现在却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竟然有了几分惺惺相惜的错觉,葛日为了不弄疼他身上的枷锁,安慰他的动作都是轻轻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是陆瑾怀自己不想把皇位给你,怕天下人耻笑,才假借的女人的名义?”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挑拨离间,但是葛日真的是这么想的,韩雉顿身边的女人无数,但他从来没见过韩雉顿会为了哪个女人改变自己的主意过。 “不会的,四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真的看重那个位置,当初就不会轻易的给我。”陆瑾璋摇了摇头,眼睛红通通的,他似乎觉得自己被全天下抛弃了,内心一片凄凉,“葛日,我现在是两头嫌了吧?你们嫌我留着累赘,大雍又不肯要我。” 谁能想到,就在一个月前,因为他的失踪,还能让朝中百官惶恐不安的呢? 葛日叹了口气,终归是没说出来什么能安慰陆瑾璋的话,他现在看着实在是太可怜了,让作为敌人的葛日都起了恻隐之心。 沙尘涌起,迷了人的眼睛。 陆瑾怀回宫,第一件是就是让人把李程玉宣来御书房,他让怒发冲冠的样子,把接下这差事的小公公吓得浑身直哆嗦。还好小公公一出来,就看见正往这边赶过来的李程玉。 “见过皇后娘娘。” 李程玉抬了抬手示意让他退下,简直是让小公公体会了一番劫后余生的感觉。 见到她的时候,陆瑾怀的脸色低沉的可怕,单刀直入问道,“谁的主意?” 哪怕李程玉是有理的,也被他这幅冰冷的样子吓得吞了吞口水,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露怯,她又挺了挺小胸脯给自己壮胆,吐出两个字,“我的。”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李程玉眨眨眼睛,“和你商量了,你会同意吗?” “既然你明知道我不同意,为什么还要去做?” “但你明明知道,这样才能够让韩雉顿放松警惕,在不伤害陆瑾璋的情况下把他拱手送回来。”这件事分明是李程玉才是牺牲最大的那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陆瑾怀这样盛怒之下,把她吓得有点缩脖子。 已经进了屋子,陆瑾怀身上的那件外袍却还没来得及解下来,让他看上去更有距离感了,整个御书房的氛围低沉到可怕。 陆瑾怀的瞳眸变的凛冽,“陆瑾璋终归是要回来的,你这样做了,日后和他生了嫌隙,他又是一根筋的性子,你怎么办!” 明明是在担心李程玉,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可怕,导致被关心的人也有点紧张,“陆瑾璋不是三岁的孩子了,等到他回来以后,这些话总能说明白的,你,你别生气了。” “但愿吧。”陆瑾怀的语气终于松懈了下来,绷着的脸好像也有点缓解,就在李程玉刚要缓一口气的时候,就迎来了新的一轮暴风雨,“这个消息是刘希散布出去的,这是在挑衅我?他人呢?” “没有没有没有。”李程玉把两只手放在身前快摇麻了,但是她这个替刘希解释的动作又戳到了陆瑾怀的另一个怒点,陆瑾怀无意识的抿紧的薄唇,半眯起眼睛。李程玉知道这种事情开玩笑是遮不过去的,于是干脆就实话跟陆瑾怀说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找他算账,就提前把他秘密送出宫了。”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嗯,想的很周到。” 李程玉知道这人在闹别扭,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埋在自己的小腹上,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里一点点往下顺他的头发,“他从前就是被我安排在陆鹤元身边的,后来又一心一意的为了你的国家帮着陆瑾璋帮着你,也是时候让他出去过他自己的人生了,不然人家该说你这个皇上当的不体恤朝臣了,你说是吧?” “好听的不好听的全让你说了。”陆瑾怀的炸毛真的就被李程玉这一下给捋顺了,他想了想,最后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他想要过的是什么样的人生?” “不知道。”李程玉如实答道,她并没看见,怀里的人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得出了“她也没有多关心刘希”这个结论,偷偷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启禀皇上,户部尚书求见。”公公本来以为屋里的两个人应该是打的不可开交了,但是却听见里面安静的不行,以为皇后娘娘已经被打死了,特意垂着眼睛走进来,害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第二百七十章 野心勃勃的女人 李程玉松开陆瑾怀,轻声道,“应该是为了修缮河道的事情而来,朝政的事情我不便旁听,先行告退了。” 小太监听见李程玉“诈尸”的声音,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再一抬头,看见皇后娘娘完好无损的,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一开始是不是看错也听错了皇上的情绪。 李程玉出了御书房。在拐角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和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撞得她眼冒金星,她缓了缓才看清和她撞上的人,奇怪的问道,“夜柳,你怎么在这里?” 王夜柳看见李程玉完好无损的样子眼底闪过了一丝诧异,不过随即就被担心取代了,“听闻皇上回来了之后心情不佳,又把姐姐叫过去了,臣妾怕出什么事情,赶紧过来看看,现在看见姐姐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李程玉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嘲笑她连装都装的不像,这幅样子哪里像是担心呢,说巴不得她出事李程玉倒是还相信。不过这是个机会,不如将计就计,李程玉怨天尤人的叹了口气,“唉,是呢,全天下都觉得我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我的委屈又和谁说呢?” 王夜柳的眼神四处瞟了瞟,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事情,安慰的拍了拍李程玉的肩膀,又抓起她的手,“姐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宫里坐坐吧。” 李程玉也不拒绝,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去了王夜柳的听芳殿。 听芳殿离御书房确实是近,还没走几步就到了,这座宫殿比坤安宫小了不少,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加上王夜柳所用的器具又是从前皇宫规制打造的,便一点也不显得寒酸,反倒别有一番风味,王夜柳让丫鬟给李程玉端来了一些茶水点心,看上去两个人就像姐妹闲谈一样。 一进了寝殿,王夜柳可就按耐不住一颗躁动的心,亲自给李程玉倒了碗茶水,便忙不迭的打听道,“皇上可是为了宫中姐姐和齐王的闲言闲语在生气?” 李程玉刚拿起那杯热茶,听见这话便装出一幅被捅了心窝子的伤心模样,放下茶单手撑住额头,难过的点了点头。 王夜柳见李程玉放下了茶,自己也就跟着放下了,好言劝慰道,“姐姐,这件事情确实是王爷做的不对,皇上不该怪姐姐。” 李程玉摆了摆手,像是伤心的说不出话了。她知道王夜柳只是假意站在自己这边,等到见到陆瑾怀她自然会有另外一番说辞,但是难道就这么简单?就是为了要挑拨他们二人?李程玉总觉得,王夜柳似乎没这么简单,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甘心屈于别人之下的。 确实,王夜柳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她要做就做皇后!从前她确实有想过要顶替了李程玉的想法,毕竟在王夜柳看来,李程玉是一个蠢女人,但是一来是陆瑾怀对自己太过于冷淡让她觉得受挫,二来是她毕竟已经是陆瑾璋的人了,现在陆瑾璋还活着,莫说要成为陆瑾怀的皇后,就是想当上他的妃子,那都是难上加难。所以,王夜柳现在要做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是针对李程玉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那对于齐王呢?皇上有说什么吗?”王夜柳忽然岔开话题,很关心的像李程玉询问。 李程玉低头想了想,按照他们的计划来说,匈奴一定是会把陆瑾璋双手送回的,所以也只能按兵不动,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计划。毕竟如今虽然大雍兵力强劲,但是陆瑾璋在他们手里,大雍不可能出兵。但是李程玉并没有如实告诉王夜柳,而是编了一个谎,“这件事情皇上还不知道,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打算偷偷进攻匈奴,把陆瑾璋抢回来。” 王夜柳信以为真,联想起李程玉和陆瑾璋关系剑拔弩张的事情,脸色瞬间就变了,这哪里是要把陆瑾璋抢回来,李程玉分明就是要灭了匈奴,再公报私仇借刀杀人了结了他啊! “只是匈奴虽然战败,但是兵力依然不容小觑,希望一切顺利吧。”李程玉说完,神清气爽的喝了口茶。 在王夜柳看来,这口茶就像是给陆瑾璋送命的茶一样,她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姐姐准备在哪天动手?” “明晚。”李程玉毫不隐瞒的答道,甚至还大方的告诉了王夜柳,自己的作战部署,反正也都是假的。 王夜柳心中本来就已经有了一个决定,如今得到了李程玉的这份战略部署,她觉得自己的胜算更大了。 她的目标是明确的,她要做皇后,做不成大雍的皇后,那做匈奴人的皇后,也是一样的! 匈奴这边,葛日带着满目哀伤的陆瑾璋回了匈奴之后,声泪俱下的和韩雉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韩雉顿听完大惊失色,与此同时,他在心中认为陆瑾璋已经彻底没有了利用价值。 “倒也未必。”葛日道,“我们可以真的无偿把陆瑾璋还回去,只为了交换他们的一个承诺。” “你的意思是休战求和?”韩雉顿瞬间就明白了葛日的意思,果不其然,自己人想的办法就是比大雍的阉狗要靠得住,“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光散消息,这样哪怕那个婆娘和陆瑾璋水火不容,陆瑾怀也不得不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而把陆瑾璋接回去。而到时候他们要是敢进攻,便是落得了一个泱泱大国出尔反尔的骂名,引起天下鄙夷。” “正是此意。”葛日说完,松了一口气,这个提议对于他来说是双赢的,毕竟如果韩雉顿真的觉得陆瑾璋一点用途都没有了,他这条小命也就保不住了,就这几日的看守下来,葛日觉得陆瑾璋至少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性的汉子,如果不是他们所属不同的国土,说不定还能做朋友。 葛日看了一眼陆瑾璋,看见哪怕陆瑾璋知道自己即将要回归自己的故土了,却依然闷闷不乐,鼻子眼眶红红的。 而就在这天夜里,大雍皇宫在临关宫门的时候放出来了一个听芳殿的小太监,他们并没有发现,这个小太监是个女儿身。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前在王府,陆瑾怀告诉李程玉令牌位置的时候她就收下了,所以暗卫可以绕过陆瑾怀直接听李程玉的指示。因此当李程玉察觉到王夜柳心术不正之时,就已经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故而今晚这场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夜逃计划,尽数落在了李程玉的眼里。 暗卫过来通报的时候,陆瑾怀正在和李程玉说着修缮河道遇到的困难,听到王夜柳夜逃出宫,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这便是投敌叛国了,若我没猜错,她身上应该还带着立陆鹤元为帝的那份圣旨。” 前半句李程玉听得懂,至于这后半句是发生在她活死人的那段时间,李程玉眨眨眼,不明就里的问道,“立陆鹤元为帝?” 陆瑾怀已经对这件事情看开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像旁观者一样诉说道,“先皇拟了两道遗诏,一道是立我为天子,一道是立陆鹤元。” 怎么会这样!李程玉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是细细想来,似乎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当年先皇那样明里暗里的宠信还是晋王的陆瑾怀,但是却立的陆鹤元为皇太孙,摆明了就是要一碗水端平,让他们二人各凭本事夺得帝位。但是不管陆鹤元的格局实在是比陆瑾怀小太多了,大概是陆瑾怀的身世,让先皇不得不顾虑吧。 原本她还曾经还觉得奇怪,就算是自己再怎么病重,陆瑾怀也没必要抛下江山带着她远走高飞去找什么香蕉。但是若是他的心从一开始就被先皇伤透了,不想留在这个地方,那一切可就另说了。 她还处于震惊之中,忽然听到头顶传来温柔的声音,“还想吃香蕉吗?我已经派人在御花园里种了许多香蕉树,是从幽州运来的土壤。” 李程玉像以前那样,把天之骄子揽进自己的怀里,心疼的给他顺着青丝。天下人都知道他的杀伐果决,但是她知道,若不是活在如履薄冰的皇宫之中,他本该拥有一颗细腻柔软的心。 匈奴想要休战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第二天白天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大雍的前皇后,也就是那位越过层层阻碍把赎金给他们的人,王夜柳。 见到韩雉顿,王夜柳毫不畏惧,开门见山的告诉他,“就在今晚,大雍会派人进攻匈奴。” 不仅如此,她还把李程玉告诉她的那份作战部署事无巨细的交代给韩雉顿,韩雉顿虽然如获至宝,但是也免不了有怀疑,“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日后你若是想要再进攻大雍,我可以给你一份可以堵住悠悠众口的东西,负责就算你有本事抢了人家的国土,那也背了一个反贼的名声,得不了民心,守不住的。”王夜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韩雉顿的脸色,这毕竟是她的护身符,她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拿出来。 这样的无价之宝,韩雉顿不可能不感兴趣,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王夜柳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就为了给他送礼,“你想要什么?赎回陆瑾璋?” 王夜柳“噗嗤”笑出声,原来在匈奴人的眼睛里,她竟然是一个这样为了夫君奋不顾身的女子吗?看来,她是要让他们失望了。王夜柳目光如炬,语出惊人道,“我要做阏氏!” 阏氏,便是匈奴人对匈奴皇后的称呼! 此言一出,吓得韩雉顿舌桥不下,一个妙龄女子,曾经还是大雍的皇后,现在却当着单于的面说自己要当阏氏,这是一种多么诡异的画面? 王夜柳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荒诞,但是她必须要这样做,同样都是在昙会上拿了一甲,又死了爹的人,凭什么李程玉可以抢了她的位置,做大雍无上荣耀的皇后,她却只能做一个王妃?不仅如此,在她当上阏氏之后,还要韩雉顿废除他的后宫!她要站在李程玉之上,报当初在皇宫里出言不逊之仇! “为什么想要做阏氏?”韩雉顿打量起这个女子,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好歹是大雍名门望族里养出来的女儿,至少称得上是桃花玉面,不比他后宫里的那些人差,况且她的眼界,也比他后宫里的人要宽敞不少。 “为了声震天下,为了名利双收。” 韩雉顿在这个女人的眼睛里没有看到半点情爱,有的只是无限的仇恨与欲望,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身边也是需要这样一个女人的。 只是这个时候,匈奴答应无偿送回人质的消息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大雍,若是出尔反尔,他们就会像当初给大雍设计那样害了自己。 “这有何难?”王夜柳挑起弯弯的柳叶眉,轻佻又暧昧的看着韩雉顿,“大雍虽然接受了你无偿奉还人质的条件,却在收到了人质之后言而无信的偷偷派了杀手取你性命,我可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的做法,偷偷跑出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你是被逼无奈才决定攻击的,这点事情,没人会不信大雍前皇后的吧?” 韩雉顿一把勾住王夜柳尖削的下巴,顺势揽住她的胳膊把她拥入怀里,王夜柳乖巧的伏在他的胸口,老老实实的交出了那份用来保命的护身符,她知道韩雉顿已经相信她了,她的筹码就已经不是那些实实在在的可以攥在手里的东西了,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她自己的命。 王夜柳衣衫半褪,韩雉顿一声令下,屋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相比起他们的愉快,陆瑾怀和李程玉则要紧张的多,如果这一次他们不能救回陆瑾璋,他的命就很难再留到下一次了。 “都准备好了吗?” “万事俱备。” 李程玉按照自己口述给王夜柳的军事部署重新给陆瑾怀画了一份,他们在李程玉说过的地方安插了士兵,这样一来,韩雉顿就会相信王夜柳是真心投靠他们的,只要他信了王夜柳,分散了兵力,陆瑾怀想要强攻救回陆瑾璋的胜算就会无限增大。 自始至终,李程玉都没有把王夜柳当成过一个抗衡的敌人看待过,反而因为她的出现,阴差阳错的帮了他们不少忙。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绞尽脑汁的盘算 按照约定时间,韩雉顿只带着寥寥数人来到大雍的皇宫,陆瑾怀亲自接见他和他的部下,并设宴款待。 觥筹交错间,剑拔弩张,韩雉顿点头哈腰一幅投诚后屈于人臣的表现,表示陆瑾璋已经在路上了,他只是先来表示礼节而已。 陆瑾怀不置可否。 就在这个时候,葛日忽然从殿外冲进来,韩雉顿的表情终于变了,他连血液里都倍看着胜利的喜悦,眼睛里全是大功得成的得意。这是他们约定好的,只要这一战匈奴胜了,不管他们在做什么,葛日都要第一时间过来通报,他们再一起劫走陆瑾璋,事后按照王夜柳所说,攻下大雍!只是葛日在弯下腰对韩雉顿说完话之后,他的眼神忽然变了,不可置信的反问道,“怎么可能?!” 葛日垂下眼睛,俨然一幅丧家犬的模样。 韩雉顿猛的抬起头,看见陆瑾怀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正云淡风轻的和他旁边的那个女人交谈,发现韩雉顿在看他们了,他们二人还向他没事人似的点了点头,韩雉顿被他们激怒了,指着陆瑾怀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卑鄙小人!” 抬起头的瞬间,韩雉顿忽然觉得天旋地转。怎么可能!他痛苦的锤着脑袋,想逼迫自己清醒过来,明明他们吃的都是一样的菜,喝的都是同样的酒,他看的一清二楚,怎么会被下药! “不用想了。”坐在陆瑾怀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美艳女子张口,燕语莺声,洋洋盈耳,和她一比,王夜柳简直可以说是其貌不扬了,李程玉就当是没看见韩雉顿对自己的打量,解释道,“迷药在杯子上。” “堂堂大雍的皇上和皇后,竟然如此卑鄙!”韩雉顿不骂他们一顿,难消心头怒火!随即他又笑了,“你以为你抓了我,就能救陆瑾璋了吗?陆瑾怀你错了,如果再过一个时辰我没有安然无恙的回到匈奴,陆瑾璋就会死无全尸!而且他到死都会恨你,他会恨你这个做哥哥的把他害死的!” “哦?是吗?”陆瑾怀挑眉,淡淡的笑了,伸出修长的食指,越过韩雉顿的肩头指向他身后,低声问道,“你说的是他吗?” 韩雉顿头昏脑胀的,僵硬的把脖子转过来,在这个陌生的皇宫里,他看见了已经被救出来的陆瑾璋,还有刚刚被立为阏氏的王夜柳。他绝望了,撑住他的最后一丝意志也被吞噬了,两眼一黑,再也听不见声音了。 解决了韩雉顿,陆瑾怀却没能即刻放松下来,他抬头看着被带回来的除了陆瑾璋之外的那个人,问子堂,“把她带回来做什么?” 子堂垂着头沉默不语,看样子似乎是受了不小的委屈。 陆瑾璋接过话茬,怒目而视回答他的话,“陆瑾怀,枉我称你一声四哥,你不去救我也就算了,为何要让夜柳一个弱女子去到那样凶险的地方,你还有人性吗?” 李程玉瞬间就明白了子堂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他们只交待了子堂要带回来陆瑾璋,一定是他经历了千难万险到匈奴的时候,陆瑾璋逼他把王夜柳也一起带回来! 不用说也知道,王夜柳一定从中做了什么手脚,让陆瑾璋以为她是弱者,而自己和陆瑾怀就是害他们的凶手!她甚至察觉到方才陆瑾璋在喊话的一瞬间,王夜柳得逞似的笑了。 她的笑容很短暂,似乎是故意挑衅李程玉的。 她的笑容是在问李程玉,你们把他救回来又怎么样?现在他不还是要乖乖听我的,替我做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吗? 这一场绞尽脑汁的盘算,他们算尽了匈奴人能做出的所有举动,竟然唯独算漏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们大雍的人竟然会挑拨离间!李程玉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再看她,她看着陆瑾怀的脸色越来越阴冷,连忙敢在他生气之前打个圆场,“陆瑾璋你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就不要乱说话,你冷静一点,听我给你解释。” “你闭嘴!”陆瑾璋怒吼一声,眼眶红红的,把李程玉吓了一跳,他指着她的鼻子问陆瑾怀,“是不是为了这个女人,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程玉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他们千辛万苦救回来的人,竟然会在踏进皇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恩将仇报,对他们破口大骂!李程玉的心都揪到了一起,无力道,“陆瑾璋,你糊涂啊!” 陆瑾璋闻言愣了片刻,他不明白李程玉有什么立场和他说这样的话,难道真的是自己被蒙蔽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王夜柳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体力不支晕倒在他怀里! “快,传太医!”陆瑾璋抱着王夜柳,罔顾礼仪,横冲直撞把她抱紧了陆瑾怀的寝殿里,把王夜柳放在了龙塌上。 一直到这个时候,陆瑾怀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周围的宫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傻了,谁都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 “去叫太医啊!你们聋了吗!”现在的陆瑾璋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野兽,攻击力极强,谁都不敢靠近他。 包括李程玉,她只能看着他,又看了看躺在龙塌上的王夜柳,正在思考该如何向他解释王夜柳的所作所为,忽然间感觉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了! 再一睁开眼,陆瑾璋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已经近在咫尺了,而钳住自己脖子的,正是他的手!他反手把李程玉锁在自己怀里,让她更无法动弹,冲着陆瑾怀和满室的宫人大吼大叫,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震耳欲聋,“她的命是命,夜柳的命就不是命吗!快去叫太医!如果今天王夜柳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李程玉给她偿命!” 陆瑾怀的瞳孔猛的缩紧。 “咳咳咳咳咳咳”陆瑾璋下手实在是狠,李程玉已经被掐的小脸涨的通红,她不能让陆瑾怀在这个时候做出傻事,连忙指了指不远处的燕来,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叫、太,医”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太医进了内殿开始给王夜柳诊治,陆瑾璋松开了李程玉的脖子,一把把她甩到旁边,李程玉重心不稳,好在有陆瑾怀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腰肢,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我们走。”被陆瑾怀揽住的一瞬间,李程玉抓住他的胳膊,伏在他的肩膀低声道。 陆瑾怀愣了一下,在她坚定的眼神中,咬住后槽牙把她带了出去,留下屋中的一群太医给王夜柳诊治。 李程玉抓住陆瑾怀胳膊的时候,感觉到他的身体里已经在蓄力了,所以一出来她就连忙提醒道,“你不要冲动,现在就算你动了陆瑾璋一个手指头,咱们之前为了救他做的一切隐忍都白费了,他只会更相信王夜柳。” 陆瑾怀咬紧了后槽牙,“可是你” “我没关系的,他只是担心王夜柳,又没使多大力气。” 陆瑾怀心疼的把李程玉拥入怀中,他知道陆瑾璋这个人虽然脑子蠢,但是力气却大如牛,绝不会是轻描淡写的没关系,她不过是不想让他担心而已。 盛乾宫的寝宫被占了,陆瑾怀盯着里面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把里面的人轰出来的时候,李程玉拉了拉他的袖口,可怜巴巴的说了一声,“饿了。” 陆瑾怀二话不说就抱着李程玉,肩舆都不坐回了坤安宫,两个人在她的宫中简单的用了午膳,便躺在连环半璧雕漆架子床上欲小憩一会儿。 只是这个想法在两个人都躺在床上的那一瞬间就变了,陆瑾怀的手好像不由自主的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了,就在他回身覆在李程玉身上的时候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她脖子上那道暗红色的淤痕,触目惊心。靠近淤痕中间的位置,颜色甚至是紫黑的。 察觉到陆瑾怀忽然停下来了,李程玉意犹未尽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陆瑾怀躺下,手放到李程玉的小腹上,有节奏的轻轻拍打着她,“累了一上午了,睡吧。” 春天是一个让人格外犯困的季节,或许是刚用过午膳的原因,又或者是陆瑾怀说出来的话和他轻轻拍动的手有魔力,李程玉眨了几下眼睛,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大红色的三多勾莲纹妆花缎的被子是内务府专为春日赶制出来的,如今陆瑾怀新登帝,后宫尚且空空荡荡的,赶制几床被子倒是也快。陆瑾怀把红被子轻轻盖在李程玉身上,神色冰冷的走出了坤安宫。 陆瑾怀坐着明黄色的肩舆回到了盛乾宫,王夜柳已经醒了,寝殿里就只剩下一个太医在随时等待着差遣。 “你怎么这么傻!匈奴人蛮横无理,若你为了救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以后怎么办?”陆瑾璋握着王夜柳的手,脸上满是虚惊一场重获至宝的幸福。他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从前做皇上的时候,对王夜柳那样冷漠! “别说傻话,您吉人自有天相,命不该绝,夜柳就算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王夜柳的面色苍白,太医诊治她是乏累过度才昏倒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当陆瑾璋对陆瑾怀破口大骂的时候,她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彻底放下了,才体力不支昏倒的。 毕竟从匈奴被送回大雍的这一路,她始终都是战战兢兢的。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中了李程玉的计,但她知道当今皇上和皇后都没有陆瑾璋这样好糊弄,她必须要牢牢的握住陆瑾璋,才能保住自己的这一条命。 他们的对话悉数落在陆瑾怀的耳朵里,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走到他们身后,咳了两声。 王夜柳挣扎着要坐起来向陆瑾怀行礼,却被陆瑾璋一下子按回到了床榻上,他自己也没有行礼,甚至都没站起来,背对着陆瑾怀,依然怨气冲冲,“你不陪着那女人么?” 陆瑾怀忍无可忍,现在李程玉也不在身边,没人能拦得住他,一抬脚就把陆瑾璋踹下凳子,“混账!” 毫无防备的陆瑾璋头重脚轻扑到了王夜柳的床榻上,王夜柳惊呼一声连忙抱住了陆瑾璋,忙不迭向陆瑾怀求情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陆瑾璋重新站起来,两只拳头直发抖,他瞪着陆瑾怀,眼眶依旧是红的,“陆瑾怀,你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你嘴里的那个女人,你以为你靠着龙塌上的那个人,你能活到现在?”面对他的愤怒,陆瑾怀毫不退缩,眼神像鹰凖一样犀利,似乎是要活活把陆瑾璋看穿。 “陆瑾怀,你少血口喷人!”陆瑾璋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王夜柳,不禁想起自己在大雍做人质时候受的种种苦难。他知道大雍是不该去赎回他的,这样对江山社稷有百害而无一利,但是他的内心却控制不住的在期待,每一天都希望葛日告诉他,大雍来人救他了,但是每一次,都无一例外的都让他失望了。 王夜柳往前趴了趴身子,微凉的指尖轻轻的勾了勾陆瑾璋的袖口,她哀求道,“别说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做的一切,一定都是为了我们好。” 陆瑾怀眯起眼睛瞥了一眼说话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王夜柳打的什么主意,如果陆瑾璋惹恼了自己,她没了靠山,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说到底,她劝着陆瑾璋,也是因为他们两个现在就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可惜陆瑾璋看不明白。 “王爷,把人给您带来了。”子堂在这个时候冲进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已经被折磨的血肉模糊的人。 陆瑾怀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但是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陆瑾璋急得冲向子堂身后的那个人,毫不嫌弃的把自己的身子借给他靠,焦急的问道,“葛日,葛日你还好吗?!” 葛日?陆瑾怀眉心紧锁,这不是奉他命被带下去审问的匈奴人吗?陆瑾璋怎么会这样担心一个敌人? 王夜柳支着胳膊半趴在床上垂下头,气得咬紧了牙关,陆瑾璋这样软弱,分不清敌我,若不是了解他,她都会以为陆瑾璋这是在挑衅陆瑾怀,他实在是太愚蠢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最舒适的一间宫殿 但是陆瑾璋却浑然不觉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从前他在匈奴做人质被大雍抛弃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肯对他好,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葛日愿意陪着他,甚至连碗里的肉都愿意分给自己,陆瑾璋觉得不能因为自己如今回了国土,就抛弃了昔日的故交,那不是大丈夫所为! 是不是大丈夫所为暂且不提,陆瑾璋的这个行为确实不该是一个亲王能做出来的举动。 陆瑾怀可以忍受他对李程玉的一时误会,但是与敌人惺惺相惜,便是动了国之根本,他必须把这件事情扼杀在摇篮里,“把他带到寿勤宫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这样的命令,就是相当于把陆瑾璋软禁了,看来陆瑾璋这样没脑子的行为已经彻底惹怒了当今圣上。且圣旨一出,就再也没有收回来的机会了。 但是寿勤宫历来是给太上皇准备的寝宫,宫中种有一棵千年古树,夏天可纳凉,冬天可挡风,不仅如此,春日里百花盛开之时还有鸟语花香,是宫中最舒适的一间宫殿。把陆瑾璋软禁在那里,也算是陆瑾怀仁至义尽了。毕竟与敌人将领这样亲密的行为,放在其他帝王身上,杀头都不为过。 “好,陆瑾怀,你可真是一个好皇上,好哥哥!”陆瑾璋愣住了,震惊之余就只剩下悲愤,他指了指床上的王夜柳,“你软禁我可以,但是把她留在宫中,总可以吧?她是无辜的!” 王夜柳一听这话,彻底就急了,陆瑾璋这哪里是为了她考虑?把她留在这里,就相当于把羊送入了虎口,她做的那些腌臜事儿,根本就不可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王夜柳顾不上自己软弱无力的身体,一股脑的冲下床榻跪倒在陆瑾璋的脚下,“王爷!请您不要丢下夜柳一个人,若是连您都不要妾身了,妾身宁可一死了之!” 反正,如果不跟在他身边,王夜柳也根本就活不下去。 “夜柳,你太傻了”这些年,陆瑾璋都活在对上官有乔的愧疚里,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身边的其他女子,哪怕是立后,也是为了江山稳固匆匆决定的,他从来不知道王夜柳这样深爱着自己,到了付出不求回报的地步,陆瑾璋感动的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哽咽对陆瑾怀道,“皇兄,若你还念着我们的兄弟情,就让夜柳跟我一起住进寿勤宫吧,我们二人好歹在里面也有个说话的人,可以吗?” 陆瑾怀就默默的看着这场闹剧,他知道王夜柳就算再傻,也傻不过陆瑾璋。但是他知道把陆瑾璋关起来已经是让他心中不满了,如果连这个要求都不肯满足他,恐怕日后就会更难让他相信自己和李程玉都是在为他好了。 况且,软禁在寿勤宫中,王夜柳出不来,陆瑾怀觉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也就折腾不出来什么大风浪。 殊不知如今他这样的宽容,在日后险些把他一手打造的欣欣向荣的大雍毁于一旦。 “那,可以把葛日也留给我么?”陆瑾璋的语气软了许多,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无礼的请求。 “可以。”陆瑾怀不假思索道。不仅是陆瑾璋,连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葛日都大吃一惊,陆瑾怀可不是一个菩萨心肠的皇帝,对于昔日的反贼,他怎么会如此心软?果不其然,他们听见陆瑾怀又补了半句,“但不是现在,等到审讯完毕,朕必答应给你一个活着的葛日。” 活着,但却没说怎么活着,缺胳膊少腿也算是活着。但就算是如此,也已经够陆瑾璋和葛日感激涕零的了。 陆瑾怀有他自己的考量,他不管二人是如何到今天这样惺惺相惜的关系的,但是既然他们之间能走到一起,在审问葛日的时候,倒也是多了一个筹码。 毕竟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心里有个牵挂。在这一点上,陆瑾怀心里比谁都明白。 李程玉一觉睡到傍晚,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陆瑾璋和王夜柳已经被送进了寿勤宫,尽管她觉得这样不妥,但是也已经成了定局。 宫中不少人知道陆瑾璋已经被送回来的事情,连带着知道了昨天李程玉差点死在了他手里,所以第二日早朝大家的口径都出奇的一致,纷纷建议陆瑾怀广纳后宫,不能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他们说的话都是站得住脚的,自古以来,皇家都是后宫佳丽三千,延绵子嗣,以保证龙脉的传承。李程玉跟着他出生入死,从来没有时间好好养过身子,一时半会儿肚子也不会有动静。没有皇嗣,根基就是不稳的,保不齐就有人在下面蠢蠢欲动。他们不说,陆瑾怀也看得懂。 而同时,他们也在为自家的女儿谋出路,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如果有女儿在后宫中飞黄腾达,在皇上枕边吹吹耳旁风,就已经够他们在前朝呼风唤雨的了,这些陆瑾怀也看得懂。 陆瑾怀并没有当场接受或者拒绝选秀的事情,但是他默默的记下了最先说这件事的几个人。凭借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记得这几个人在曾经北迁与否,王文柏和郑洛尘的那场站队中,曾经犹豫不决过。 下朝后,陆瑾怀让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留下,倒不是为了选秀,而是封后。 李程玉现在虽然已经是世人眼中的皇后了,但是没有册封大典,一切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若不是匈奴来犯,这件事情本该早些举行,如今韩雉顿被擒,早朝这么一闹,倒是提醒了陆瑾怀该把封后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工部尚书听到大典的事情,有些犹豫道,“如今修缮河道,国库虽不说告急却也入不敷出,敢问皇上,封后大典是否一切从简?” “从简?”陆瑾怀挑眉,就算是登基大典从简,李程玉的封后大典也决不能从简,这不仅是封后,还是他还给李程玉的一场娶亲,“一切按照最高礼制来办。” 国库中有多少银两,陆瑾怀一清二楚,修缮河道需要多少花费,陆瑾怀也知道个大概,但是工部尚书这样说,他似乎察觉到他在暗示自己什么。 第二百七五章 心机深沉三人行 虽然当初在陆鹤元的统治之下的大雍一塌糊涂,但是他至少深知财富的重要性,直到陆瑾怀攻下大雍的时候,国库中都是堆金积玉的状态。后来皇位给了陆瑾璋,陆瑾璋没有脑子,可也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在匈奴人进攻之前,国库都是只入不出的。 所以如今到了陆瑾怀的手上,国库足足有余。否则已经有隋炀帝修大运河导致加速国家灭亡,使百姓民不聊生的前车之鉴,陆瑾怀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做修缮河道这样的大事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封后大典,确实是劳师动众,若不是底下人逼得紧,他也不会急着现在做,但是这也绝对不该影响到国之根本才对。 除非…… 拨下去的河道款里面,有人动了手脚! 陆瑾怀命工部尚书把所有和修缮河道有关的卷宗呈上来,在御书房中一刻不停的看到了深夜。 李程玉得知陆瑾怀还在劳作,不免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之前在战场上受了那么多伤他也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一番,如今登了帝位,光是收拾陆鹤元和陆瑾璋留下的烂摊子,就足够他夜以继日的忙活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高高挂起来的一轮明月,“燕来,跟我去一趟御书房。” “是。”燕来给李程玉找了一件轻纱皮在外面,打着灯笼,主仆二人便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虽然入主了坤安宫之后,陆瑾怀给她新挑了不少宫女,但是她和燕来的感情不同,所以有事情还是只会找燕来,久而久之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灯笼的绢是西域进贡来的,薄薄的一层不挡着里面的烛火,透出淡淡的氤氲,像是装了一袋子的萤火虫,照的李程玉的脸都是亮晶晶的。春日晚上的风稍微大了一些,暖黄色的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透着别样的期待。 子堂站在御书房门口,左右踱步巡视,其他人则一动不动的站在他身后,警备森严,足以证明御书房中的事情非同小可,子堂看见李程玉,压低了声音道,“见过皇后娘娘。” 李程玉刚要说话,忽然发现御书房的纸窗上面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高大一些的人影在坐着,剪影棱角分明,黑色的影子与他黑色的外裳几乎是同一个颜色,被灯光笼罩出一层模糊的外圈,必是陆瑾怀无疑了。但是另外还有一个站着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位妙龄女子,这样晚了,怎么会有女子在御书房里?李程玉不仅皱了皱眉头问道,“我方便进去吗?” 此时子堂的表情更加耐人寻味了一些,哪怕是李程玉这样相信陆瑾怀心里都没忍住咯噔了一下,子堂犹豫了片刻,竟然说,“娘娘稍等,待属下去通报皇上。” 李程玉和燕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不敢置信。向来她来御书房找陆瑾怀都是直接迈进去的事儿,怎么今天就得等着通报了? 主仆二人在外面等着,直到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的闪了两次,御书房里才有了动静,然而令她们意外的是,出动静的人不是进去通报的子堂,而是应该被软禁在寿勤宫的王夜柳! “皇后娘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王夜柳福了福身子,似笑非笑,直勾勾的盯着李程玉。 “娘娘,皇上说您可以进去了。”这时候子堂从御书房里面出来,向李程玉回禀,随即伸出手给王夜柳指路,“齐王妃,这边请。” 王夜柳人如其名,弱柳扶风一样顺着子堂手指的方向跟着他走了。 燕来的心倏地揪起来了,连着灯笼都跟着她晃了几下。 李程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给了燕来安定下来的力量,“你在外面等着,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是。”燕来轻声应下,待到李程玉进去了之后,眼神就死死的盯着子堂和王夜柳离去的方向。 陆瑾怀像是很累了,大拇指和中指抵在太阳穴上,双目轻阖,李程玉进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来了。” “嗯。” 像是察觉到李程玉语气中几不可闻的不悦,陆瑾怀睁开眼睛,缓缓道,“我叫王夜柳来是为了问她王文柏的事情,你不要多想。” 本来,李程玉真的多心了,直到看见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她瞬间就什么都不能再想。她心疼的绕到陆瑾怀身后,轻轻把胳膊搭在他的肩头上,用两只手的中指继续替他揉着太阳穴。 他这一天到晚,几乎都没有动过地方,十几册卷宗厚厚的足有一人高看的他疲惫不堪,身上烫烫的,直到李程玉吹了晚风微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才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你在问她什么?”李程玉轻声细语的问道,像是出谷的黄莺。 对于陆瑾怀来说,他就像是在沙漠中行走了一天口干舌燥的人,而李程玉的这一声问候恰好就是一杯清水,喝下去便心旷神怡的苏醒,让陆瑾怀不自觉的就伸出大手,用厚茧轻轻摩擦她细腻的手背,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轻了下来,“我怀疑朝中有人私扣河道款项,中饱私囊,你看看这个。” 李程玉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陆瑾怀从厚厚的一层卷宗里面拿出来的一卷,其中有三个人的名字出现的次数极高,同时也被他用朱批圈出来了,这三个人分别是右丞相纪里成,少师石庭可,兵部侍郎袁相乙。 陆瑾怀没说的是,也就是这三个人,在早朝上率先提出要陆瑾怀立后宫的事情。 “你还记得王文柏提出要北迁的那天,我让朝臣们各自战队吗?”陆瑾怀问。 李程玉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方才把王夜柳召来询问,发现她对这三个人都算熟悉,说明他们曾经与王文柏走的非常近,否则不可能连王夜柳都认识他们。”陆瑾怀的眼底闪过了一丝阴骛,“但是这三个人,在战队那一天里可以说是最犹豫的三个人,左右飘忽不定,最后站在了郑洛尘这边,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最佳的倾诉人选 李程玉思付了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们三个曾经和王文柏走得近,说明他们都对大雍已经有了二心,但是脑筋却不笨,他们不仅了解陆瑾璋,也足够了解你,甚至明白了你让他们站队的意义。王文柏是出头鸟,他们三个心机更深沉,对吗?” 陆瑾怀点了点头,他知道李程玉一定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也是信任。 其实李程玉不仅明白这些,他也明白陆瑾怀之所以要向王夜柳侧敲旁击,是因为顾忌到这三个人在朝堂上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若是冒然去审问他们,在没有掌握十足证据的情况下,他们极有可能颠倒黑白,甚至为了自保而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像是想起了什么,李程玉意味深长的笑了,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陆瑾怀从椅子上拽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发了高热?还不去早点去休息?” “可是”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交给我吧,解决一个算一个。” “你?”从椅子上被拽起来陆瑾怀才发觉自己的头真的有点昏沉,坐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怪不得方才他会觉得李程玉的手冰冰凉凉的那样舒服。 “就是我!”李程玉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 陆瑾怀一共列出了三个人,少师石庭可和兵部侍郎袁相乙她都听说过,没有说过话,但是她知道陆瑾怀的疑虑是对的,因为这两个人前世也是跟着陆鹤元的。至于右丞相纪里成,李程玉虽然没有和他有过直接的联系,但是她却和丞相夫人纪白氏关系匪浅,李善难产而死的大夫人与纪白氏有私交,所以大夫人死后纪白氏为了故友,有机会的时候总愿意照顾李程玉,前世她嫁进晋王府,纪白氏还去看过几次,所以她迅速就锁定了这个攻克纪里成的薄弱点。 这天,右相夫人正在家中闲坐,忽然间听闻皇后娘娘凤驾亲临过来看她,白夫人受宠若惊又几分忐忑不安,她生怕李程玉做了皇后以后添了许多繁文缛节自己会照顾不周,为了不失礼节,她还特意让丫鬟拿出自己最好的首饰好好装点了一番。 李程玉凤驾到,也不摆那些虚无的架子,从凤撵上徐徐走到丞相府,亲自去敲的门。 “见过皇后娘娘!”时隔多年,纪白氏看见李程玉,心中感慨万分,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的热泪几乎夺眶而出,“不知皇后娘娘凤驾来此,纪白氏有失远迎,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李程玉连忙快走了两步上前,把纪白氏扶起来,“白姨快快起来。” “老爷不在,光有我一介妇人打点着,若有哪里照顾不周,什么缺了短了的,娘娘您尽管跟臣妾说便是。”纪白氏谦逊道。 “哪里哪里,白姨已经很周到了。”验过毒后,李程玉拿起面前的清甜的茉莉花茶呷了一口,心虚的想着她可就是趁着右丞相不在的时候才来的。放下青花松竹梅图的茶杯,李程玉发觉纪白氏看着那根验过毒的银针在发呆,便解释道,“在外饮食,是宫中历来就有的规矩,还请白姨不要介意。” 纪白氏摇了摇头,声音听上去有了几分哽咽,像是要喜极而泣的模样,“哪有哪有,娘娘长大了,如今过的好,臣妾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儿,什么都不会介意。” 李程玉闻言,眼皮不由自主的轻轻颤动了一下,纪白氏还不知道自己并非李善一脉所出的事情,自己似乎是在利用大夫人与纪白氏的感情,实在非纯善之人所为。她只能自己在心里默默的想,如果纪里成真的手脚不干净,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孽,她也一定要想尽办法,保住纪白氏的性命。 在纪白氏看来,李程玉来这一趟十分单纯,就是从前故友的孩子飞黄腾达了想来看看她,毕竟这小半天什么都没有问过,一直坐在这里,和自己话家常,多数时候也是自己在说,她在听。 李程玉不问,只是因为一切都不用她开口,纪白氏穿着的布料虽然普通了些,但是她头上的那颗猫睛石花形金簪子,一看就西域进贡来的,更不要说她手上的那个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这样名贵的金簪和手镯,不在国库,却在右丞相夫人手上,不用想也能明白个大概。 然而白夫人是不明白的,因为丞相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作为当家主母,只需要负责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就够了,至于其他的,自然会有那些妾室替她“分担”。 临走的时候,李程玉假装随意的瞟了一眼纪白氏头上的金簪道,“白姨头上这猫睛石甚是别致呢,真是好福气,能得右相大人这样的偏爱。” 纪白氏哀怨了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这是折煞臣妾了,这簪子是臣妾最拿得出手的首饰了,若不是今日您来,平日里臣妾是舍不得戴的,右相这些众多年轻貌美的妾室里面,哪些个穿的用的不比我好?” 纪白氏重新活了一世,这个爱抱怨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前世她就是如此,逢人便要说两句自己过得不好,所以她虽然人不坏,身边却没有几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有些人想听,但是她也要考虑着自己的身份又不敢说。所以一来二去,似乎李程玉是她最佳的倾诉人选。 只是前世与今生大有不同,前世的李程玉是不受宠的丑妃,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听话也听不出个响。今时今日,她再听到这样的话,却听出了别的意思,眼皮子都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这样名贵的首饰都算不得好首饰,那其他妾室的还得了? 这样想来,恐怕纪里成贪污国款,中饱私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李程玉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估摸着快到了下朝的工夫了,便让纪白氏送着自己出府,然而刚踏出中堂,忽然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李程玉看见她的瞬间,心里立刻就有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想法。 第二百七十七章 猫三狗四的皇后 李程玉在宫骄里闭目养神,把方才从纪里成小妾头上身上要来的银镀金嵌猫眼石花瓶型发簪放在手里轻轻把玩,不亏是猫眼石,灵活明亮,在不同的光线下可以变换出各种别样的色彩,手感甚至比寻常女子的肌肤还要细腻。 眼看就要到钱武门了,远处闻似嘈杂的争吵却打破了李程玉的清净,她隔着帘子问道,“燕来,前面怎么了?” 燕来伸着脖子往守卫那边看了几眼,她们走的是正门,对面闹事的是在小南门,离的远便看不真切,只能大概能看出来几个守卫在推搡一个百姓,便应道,“回娘娘的话,看上去是有人在宫门口闹事,守卫在哄人呢。” “敢来宫门口闹事,来人胆子倒是大。”这样胆如斗大的人不禁勾起了李程玉的好奇,让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一眼,只是这遥遥的一眼,她就认出来那一身月牙白的人!哪怕宫轿已经进了钱武门,李程玉还是毫不犹豫道,“去南门!” 眼看着皇后的凤轿出其不意的向这边来,几个守宫门的守卫更紧张了,以为是这边的事态惊动了皇后,伸出长枪毫不客气的威胁道,“我本不想闹出人命,但你这样不识好歹,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已是正午,日头正足,刀尖上反射出刺眼的寒光却根本没有震慑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只是低头淡淡的看了一眼,“不用你操心,有什么话我自然会和皇后说。” 守卫刚要说什么,忽然被轿子里传出来的一声“停轿”吓得他瞬间就不敢说话了,这个声音,可是他赔上全家九代人性命就不敢惹的。 宫轿还没停稳,李程玉就大步跨出来,“刘希,我不是让你走吗?你回来做什么,嫌自己命长?” 守卫的冷汗打湿了一后背,这人真跟他自己说得似的皇后娘娘是故交!刚还说不敢惹娘娘,这会儿就惹了娘娘的故交,完了! 刘希拱了拱手,“多谢皇后娘娘垂帘,但是在下这一生就只认一个主子,既然跟了皇上,那就必是要一生都跟着皇上,别无他选。” “刘希!”李程玉有些焦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回来要面对什么?” 前生欠自己的,他蛰伏在陆鹤元身边那么久就已经还清了,在他帮自己去宣扬自己和陆瑾璋的仇恨之时,她已经决定让刘希去过他自己的人生了,实在没有必要和他们活在权谋最中心的位置。 但是李程玉忘记了,刘希自己要过的,本来就是玩弄权术的恣意人生。从前不管是陆鹤元还是陆瑾璋,都入不了他的眼,唯有跟着陆瑾怀,才让他觉得,似乎有那么点儿意思。 “知道。”刘希很是坦然,“但是游历一番,在下发现自己对道十分感兴趣,敢问皇后娘娘,除了宫里,还有哪里更适合在下研习道呢?” “道?什么道?” “道可道,非常道。”刘希颔首,顿了顿又想起了《道德经》里面的半句,补充道,“为道日损。” 李程玉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个怪人又在折腾什么,她也实在不是那路子人,听他说话就跟听天书没什么区别。 从前自己是用前世知道的东西虚晃了他一招,但是后面发生的种种,李程玉知道他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伪装,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跟着自己,但是以他的才学,他的回归对于他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劝也劝了,既然他立志在此,李程玉也只能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你帮我的事情皇上随便一查就查到了,如果他不接受你再回宫中,那我也保不了你。” 刘希笑了笑,“刘某人昨日夜观天象,替在下指了明路,才敢回来的。” 李程玉感激的看了刘希一眼,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坚定,这下她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走吧,跟我一起进去。” 李程玉转身准备坐回轿子,看见守宫门的侍卫满脸通红,五大三粗的男人就要哭了似的,她的眼睛在刘希和侍卫之间瞟了一圈,咳了一声,“你不用紧张,不是什么大事,好好当差。” 侍卫一听,当即就跪下来了,“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起来吧。”李程玉险些被吓到,在燕来的搀扶下重新坐上了轿子。 刘希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侍卫,八尺男儿哆哆嗦嗦的,也不敢抬起头来。李程玉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就可以让他感激涕零,但是刘希知道,这帮人都是从前被陆鹤元给吓得,陆鹤元在位时,脾性阴晴不定,要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统治之下,这侍卫就必死无疑了,所以面对李程玉这样公私分明的主子,他这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右丞相纪里成回到相府已经是日上三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皇上要莫名其妙把他留下来谈事情,害得他饥肠辘辘也不敢言语。 按照礼数,丞相可以不宿在夫人处,但是膳食必须要和正房夫人同用,等到菜都上齐了,纪里成像饿死鬼附身一样往嘴里扒拉了好一会儿,一阵风卷残云才想起来问纪白氏,“听说今天李家那丫头来看你了?” “什么李家那丫头!”纪白氏担惊受怕的四处看了一圈,确认除了自家的下人之外没别人了才敢再说话,“人家可是皇后娘娘,老爷您说话还是要多加小心。” 纪里成不屑的哼了一声,“什么皇后娘娘?连个册封都没有,现在什么猫三狗四的人都能当皇后了?” 话不投机半句很多,纪白氏又气又怕,一桌子菜光让纪里成吃了,她动都没动一下,饭还没吃完就提前离席了。 “胆小如鼠的妇道人家。”纪里成嘲笑的看着纪白氏臃肿的背影,拍了拍椅子,对着旁边的妙龄女子道,“采珊,来坐,一起吃。” 被叫做采珊的女子是纪里成的众多妾室之一,也是最年轻貌美的,光是从与大夫人一起用膳还要她陪着就能看出来,她是最受纪里成的宠爱的一个妾室。 第二百七十八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采珊假意推辞了两下,半推半就的坐在了纪里成身旁,纪里成也不管是光天化日之下,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就对她动手动脚,惹得采珊一阵娇羞。 “今天怎么没戴你那个猫眼石的发簪?不喜欢了?”纪里成笑眯眯的蹭了蹭她的头发,一只手不安分的在采珊身上游荡,另一只手随手又夹了一箸鲍鱼烩的珍珠菜放进了自己嘴里。 “老爷送的东西,臣妾怎么会不喜欢?”采珊的脸颊粉扑扑的,提到她的发簪神情多了几分得意,“本来臣妾也是要和您说这件事的,您说李家那丫头是有多没见过世面?连臣妾头上的簪子她都没见过,竟然不顾廉耻的从臣妾这里要走了,臣妾就是再心疼,也不敢丢了咱们相府的面子不是?” 采珊听见纪里成方才这样喊李程玉,也就学着他喊,语气大的好像她一个右相妾室都能站在皇后娘娘的头上了。 纪里成的手猛的停住了,面容僵硬,“你说,皇后看见你的猫眼石了?” 采珊没有听出话里的严重性,还在“咯咯”的掩面笑,“是呀,她要是没看见,怎么能拿走呢?” 纪里成两眼发直,脑门瞬间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的筷子掉地上了都浑然不觉,活像大白天里看见了鬼。 那枚猫眼石,是西域进贡给大雍的,当时陆瑾璋在位时,对这种账本看的不仔细,纪里成只需要打点好黄公公,就能把猫眼石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到自己的府里。本来他是想倒卖出去的,谁曾想采珊当时一眼就看中了这枚稀世珍宝,纪里成要面子,为博佳人一笑,冒死给她改成发簪当礼物了,当时他根本不会想到,一个妾室会出现在皇家人眼里。 怪不得今天皇上把他留下,又偏偏李程玉今天过来看纪白氏,想到这,纪里成不自觉的身上就开始发抖。可是他们究竟对这件事情知道多少?他们有没有对照着国库查验过账本?如果他们真的知道是自己中饱私囊了,为什么不直接抓自己进诏狱,还要大费周章? 纪里成为了这件事足足思虑了一天一夜,连第二天的早朝都抱病未去,终于还是更倾向于他们没有证据,只是怀疑自己,但是不论如何,他这段日子都要夹紧尾巴做人了。 想想河道修善款,那么大的一块肥肉,白白就从嘴边飘走了,纪里成不禁感到肉疼! 纪里成没去早朝的这一天,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的好同乡,兵部侍郎袁相乙,在朝堂之上,险些被罢免。 陆瑾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从前袁相乙写给陆瑾璋的奏折,是建议他御驾亲征的折子,本来这个折子写的有理有据,感人肺腑,看得人热血倍看,但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陆瑾璋御驾亲征之后被俘,整个大雍险些丧失国土导致北迁。 本来,战争的发展就是有胜就有败,陆瑾怀没办法说什么,但是袁相乙错就错在,他在奏折上建议陆瑾璋带上黄公公出征。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猫腻,黄公公那时候已经不甘于做一个太监,一心想着声名大噪,加上他们靠着黄公公贪了不少钱,不得已只能帮他这么一次。可是没想到战败之后,黄公公竟然做起了敌人的帮凶,若不是陆瑾怀即使赶回大雍稳住局面,可以说他凭借着一己之力祸害了整个皇朝。 奏折上白纸黑字的写着,袁相乙就是想赖都赖不掉。 陆瑾怀覆手,冷冷的看着他,给出了最后的警告,“若不是看你修缮河道亲力亲为有功于此,光是凭这一份奏折,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 “谢主隆恩!”从鬼门关走回来了一圈的袁相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宫中到了盛夏,便是百花齐放,灿然多姿的季节,其中李程玉最喜欢也最常来看的便是香蕉树开的花,她吃了这么些年的香蕉,却从来不知道原来香蕉树也会开花,有的是大红色,有的是嫩黄色,虽说比不上兰花的清香,也比不上海棠的娇艳,但是独有大气的魅力。 “天天看,你也不嫌烦。”陆瑾怀下了朝便来了御花园,他知道李程玉一定会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李程玉挺直了小腰板,神气道,“给我种的,我为什么看不得?我不仅要天天看,等到熟了我还要天天吃!” “嗯,吃吧,都给你。”陆瑾怀淡淡的笑了。 一阵微风吹来,吹掉了一瓣垂丝海棠的花瓣,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李程玉的头上,陆瑾怀本来想给她拿下来,手伸到了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 因为他想起来,这是婉妃娘娘生前最喜欢的海棠花。 两个人并肩走在御花园中,像是画中人行走在画中。 “老五那边怎么样?” 李程玉耸了耸肩,有些无奈道,“还是老样子,给他准备在那里的书一页也没翻开过,实在没事做的时候就在古树下面练枪法。” “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这句话要是旁人说也就算了,但是偏偏经的是陆瑾怀的口,一切就都变了味道,让他们不禁回想起了祈正帝驾崩后的这几年,大雍的兴衰浮沉,几经易主,心中感慨万千。 “对了。”李程玉停下脚步,“有件事情,我要和你说。” “嗯。” 李程玉思付着该如何开口,抿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刘希回来了。” 陆瑾怀又笑了,他这一笑,便是让这繁花似锦的御花园都失了颜色,“程玉,你不会以为这样的事情,我要等着你告诉我才能知道吧?”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问,“你知道了?那你怎么不把他抓起来?他帮我散布和陆瑾璋不合的消息时,你不是很生气的吗?” 陆瑾怀的大手覆在了李程玉的头上,她没反应过来“哎呦”了一声,“那是我担心你,但是他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他这个人是好是坏,我心中又不是没有分寸。” 第二百七十九章 月明星稀的深夜 像是一觉睡醒就入了夏,江南的夏天还是那股让人熟悉的闷热,好在会有几茬梅雨,能使得心里省出许多烦躁,但饶是如此,李程玉还是被热的胸闷气短,几天没吃下去饭,都是光是喝两碗酸梅汤就饱了。 警告了两个中饱私囊的贪官之后,陆瑾怀虽然为了朝局稳定明面上没有动他们的职位,但是已经悄无声息的把他们架空了许多,并且安排了人手偷偷对他们进行观察,好在一段时间以来,他们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没什么动静。 其实贪污受贿中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少帅石庭可。根据账目上来看,他是最胆大的一个,恐怕算是三个人之首,但是却伪装比前两个都要好,家中一贫如洗,甚至连个古玩字画都没有,很像是一个清廉的读书人,况且眼下又正值新一轮的科举,他奉命担当监审官,一时半会陆瑾怀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一来,陆瑾怀也就有空出来的精力好好做些别的事情了。 没什么紧急的大事时,陆瑾怀照例会和李程玉共用晚膳,李程玉给他舀了一碗冰糖绿豆粥,自己的碗里却是空荡荡的,“我今天去看过陆瑾璋了。” “嗯,他那边怎么样?” 李程玉叹了口气,止不住的摇头,“对我的还是敌意很大,甚至比之前更严重了。” 陆瑾怀一听到这话,瞬间就找到事情的关键点,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狠厉,“要不要解决了王夜柳?” “还是不要了,这不是可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别让事情真的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李程玉又叹了一口气,本来在她的计划中,以陆瑾璋的性子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谁曾想半路会杀出王夜柳这么个程咬金,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呢?偏偏陆瑾璋又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定了王夜柳才是他的恩人,王夜柳只要给他吹几句枕边风,他就能傻不愣登给人当刀子使。 “嗯,不管他了。”在修缮河道的这短短几个月里,陆瑾怀批过的奏折比陆瑾璋和陆鹤元两代皇帝加起来批的还多,所以对于陆瑾璋这样的事情,他有选择性的放在了后面,况且这个有力气没脑子的粗人,也是时候该让他吃一点亏才算合适。陆瑾怀撩起了略宽大的袖子,亲手给李程玉盛了一碗冰粥,“明日是封后大典,你不吃饱了怎么有力气?” 李程玉愣了一下,接过了冰粥,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呆呆道,“是哦,我都快忘了。” 陆瑾怀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发梢,宠溺道,“这么大的事情都能忘记吗?你是有多笨……” 话还没说完,李程玉忽然觉得胃里犯上了一阵不正常的酸水,像是空腹吃了两斤红薯一样的烧灼,“哇”的一声把吃到一半的冰粥全吐出来了。 子堂瞬间就把刀架起来,虎视眈眈的看向四面八方,跟在陆瑾怀身边的贾公公脸都吓绿了,“有刺客!抓刺客啊——” 坤安宫瞬间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侍卫们比肩接踵,相信真要有个什么不长眼的刺客,动了李程玉一根汗毛,这些人一人一点口水就能把他给淹死。 和众人的恐慌相比,陆瑾怀则要显得沉稳的多,他在精神保持高度紧张的同时还能踱步到李程玉面前,轻轻给她擦了擦嘴巴,屈下一只腿半蹲在她面前,关切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程玉的脸色煞白,小手搭在陆瑾怀宽厚的肩膀上点了点头,忽然又觉得自己说不上来是哪里难受,又摇了摇头。 陆瑾怀当机立断,“宣太医。” 贾公公“喳”了一声,再度高声呼喊,“宣太医——” 李程玉一出点情况,简直比陆瑾怀这个皇上还要让下面人紧张,因为大家都知道,就算是皇上自己身体出问题了,底子好抗一抗也就过去了,哪怕一时治不好他也不会说什么。可要是皇后身子出问题了,搞不好皇上一怒之下自己脑袋都要搬家。 所以哪怕已经是月明星稀的深夜,十几个太医各个精神抖擞的像猫头鹰一样,拎着药箱瞪着浑圆的眼睛准备给皇后问诊。 为首的陈太医是宫中资历最深的太医,从大雍开国开始就在宫里了,服侍过了几代君王,都没有今天给李程玉把脉时候这样的紧张,一双手止不住在颤抖,隔着云纱李程玉都能感觉得到。 虽说坤安宫围了千百人,但是安静的连连陈太医的心跳声都能听得见,他诊了一会儿,神色忽然变得紧张,使他不得不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逼自己稳下来。 “陈太医,是出什么问题了吗?”李程玉说话间,抬头看了一眼陆瑾怀的脸,总感觉他在这里太医会紧张…… “敢问皇后娘娘,近来可否食欲不振啊?”陈太医垂着眼睛,言语间听得出来他已经放松多了。 李程玉点了点头,燕来也认同道,“是啊,娘娘连着都是喝了两碗酸梅汤就吃不下别的了。” “程玉。”陆瑾怀微微蹙眉,表示对她这个不吃饭行为的不满。 李程玉讪讪的吐了一下舌头,再回头看陈太医的时候,陈太医又恢复了吓得哆嗦的状态,她无奈的推了一把陆瑾怀的后背,“你先走吧,你在这里没办法看病。” 陆瑾怀正色,面无表情道,“是吗?那朕不说话了,陈卿九,你接着诊治吧。” 陈太医被赶鸭子上架到了这里,不诊治也不行,但是诊治又真的说不出口,犹犹豫豫道,“娘娘的……的……那个……” 李程玉颇感无力,扶额对陆瑾怀道,“你还是走吧……” 于是,坤安宫中就发生了十分诡异的一幕,堂堂君王,面无表情的站在茂盛的树后“回避”,但是一双幽深的瞳眸目光如炬的盯着数丈远外的皇后和太医。月光照在他细匝出来的龙袍上发出层层银光,华丽而世间罕有。 李程玉有些无奈,“陈太医,有什么想问的,你问便是了。” 第二百八十章 皇后娘娘有喜了 陈太医感激的看着李程玉一眼,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这个月的月信可来了?” 燕来一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听到一个男人问这样的问题瞬间脸就涨的通红,像是被人羞辱了一样,话几乎是嚷着出来的,“陈太医,您怎么能和娘娘说这样的话呢?!” 陆瑾怀本来就一直观察着这里的动静,听到燕来的大呼小叫,他装都装不下去了,冷着脸大步向他们这边走过来。 李程玉毕竟经历过人事,不像燕来那样大惊小怪,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不确定的看着燕来,“这个月是已经晚了十来天了,对吧?” “若老夫没诊错的话,娘娘这是有喜了啊!”陈太医后退了半步,跪在地上道。 陆瑾怀的步子猛地顿在了原地,千言万语都堵在了胸口,把诧异的眼光从太医身上挪到了李程玉平坦的小腹上。 “微臣担心自己医术不精,还请皇上允许多为皇后诊治,以确保万无一失。” 陆瑾怀眼睛片刻也没有从李程玉的小腹上移开过,“去叫人来!” 陈卿九作为几朝御医,医术几乎可以说到了术精岐黄的地步,说没准连现在被关在寿勤宫的陆瑾璋都是他诊出来的,但凡他敢说出来的话,就绝没有错的可能。 果不其然,几位太医在他之后跟着把了李程玉的脉,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皇后娘娘有喜了! 李程玉自己还懵着,忽然就被一个结实的肩膀抱住了,熟悉的怀抱里,传来阵阵让人安定下来的檀香气。 “程玉,你有喜了!”陆瑾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开心的似乎是想把李程玉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温热的气息打在她修长的脖颈间,“明日的大典取消吧,你好好养身体。” “不行,一定要举行,礼部已经准备了那么久,况且如果不举行,还不知道要有多少闲言碎语,人言可畏。”听到大典的事情,李程玉的魂儿这时候才天外飞仙的游回来,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这里面会有一个生命吗?会有活生生的,和自己一样的,一个人出现? 燕来也跟着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两只手捂在嘴巴上才没让喜极而泣的自己哭出来。 子堂发现燕来哭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是一件喜事,他低头看了一眼做好了防御准备的自己像个笨蛋一样,赶紧把刀收回到刀鞘里。 陆瑾怀的大手放在李程玉的手外面,感受着她的喜悦与诧异,“没关系,旁人想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我不在乎。” “一定要去,国之根本,不可以任性。”李程玉话说完,忽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导致她甚至有些不确定的抬头看了一眼,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剑眉星目的陆瑾怀,而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忽然跑出来了。 李程玉有喜的消息当晚就传遍了整个皇宫,为了感谢上天恩赐,陆瑾怀特赐四色喜糖于各宫各处,寓意四季分明,白头偕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连最不起眼的小太监都分得到,一时间,宫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 在这中间,有一个人除外,那便是寿勤宫中的王夜柳。 陆瑾璋拿着四色喜糖,神情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冷静了许多,总觉得李程玉不像是那种为了一件小事就会把自己出卖了的人,但是王夜柳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的场景,种种艰辛,也让他不得不信。 “你还不睡吗?”王夜柳伸出藕臂,把陆瑾璋牵到了床上,暧昧在他的脸上呵了一口气。 “哦。”陆瑾璋被这么一吹,好像也困了,转身吹灭了红烛,“睡吧。” 王夜柳的手臂僵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说不尽的屈辱与愤怒,她的月信也已经晚了有近十天了,她不保证自己一定是有了,毕竟与韩雉顿只有那一次,这个概率也太小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回了大雍之后陆瑾璋还没有碰过她,每次不是借口累了就是说担心自己的身体不好。但若是真的有了,再过两个月她的肚子显出来了,她可就必死无疑了! 今日李程玉的事情更是提醒她,许多事情必须要加快进度了,她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抓紧时间想尽办法与陆瑾璋同房! 陆瑾怀登帝,永昭年间以来,修缮河道,安内攘外,利国利民,深受百姓爱戴,但偏偏就是后宫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如今大概是上天垂帘,得以在封后大殿的前一天赐下龙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只是苦了李程玉,昨夜折腾到了半宿,头还没来得及沾上枕头,便到了要去永和殿受封的时辰了。 在燕来与坤安宫中宫女们的服侍下,李程玉身着大红色的朝服,上有金丝绣成的鸾鸟朝凤绣纹,栩栩如生,在阳光下金光熠熠,两袖各绣了大朵牡丹,大气而高贵。她的一双如画般的杏眼始终含着笑意,不知道是不是与陆瑾怀相处久了的原因,尽管她是在笑着的,逼人的气场也让旁人不敢靠近,却又移不开眼睛。头发高高梳起了凌云髻,上缀纯金凤鸾的嘴里含着一颗洁白无瑕的明珠,盛气凌人。 礼部和工部也同样是一宿没合上眼,设了节案,册案和宝案在殿内,在内阁也放了准备好的节文,册文和宝文,一切繁文缛节都按照最高规制进行的,没有半分怠慢,可以说是比后来的几任皇帝册封当时还要隆重。 封后嘉礼从天不亮一直到最后李程玉行完三拜九扣之礼时已经日暮黄昏,累的她精疲力倦,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力气说,在寝宫里沾枕头就昏睡过去了,但李程玉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李程玉精疲力竭的睡过去的时候,同样累了一天的陆瑾怀却在为另一件事情久久无法释怀,自祈正帝开国建大雍以来,向来尊师重道,以书明智,崇尚科举,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如今继位不久,竟然就出了考场舞弊案! 第二百八十一章 马兵才与石庭可 陆瑾怀在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后,连夜叫来了刘希。 刘希听后却有点不明所以,无非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考中了乡试后不懂得遮蔽锋芒,在会试之前信誓旦旦大肆宣扬自己可以一定可以考上会元参加殿试,被人抓住了把柄,但是这样的行为与其说是舞弊,倒不如说是像被人暗中摆了一道。 “是狂妄自大了一些,但是若此人真的有这样的自信,也确实无可厚非。”刘希沉思后答道。 陆瑾怀颔首,语气中让人听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哪怕你当初连中三元,在会试之前,你敢说这种话吗?” “在下不敢,但是这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敢,年少轻狂,着实可以理解。”刘希难免觉得奇怪,陆瑾怀并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君主,为什么遇到科举偏偏就糊涂了?难道是因为先帝崇尚读书? 陆瑾怀把手中的几卷卷宗扔到刘希手里,“这些是他院试,乡试,以及会试的考卷,你也是经历过的,应该更能看得懂。” 厚厚的一沓考卷落在刘希手里,他是不看也得看了,而看过了之后,他才知道皇上怀疑这件事的真正原因。这位名叫马兵才的考生,几场考试下来,几乎每一题都答的近乎完美,且卷宗整洁,几乎像是没看考题就能直接写出答案的地步了。而越是完美到无懈可击,说明此人舞弊的嫌疑就越大。 刘希心下了然,合上试卷问道,“既然皇上已经有了决断,直接抓人便是了,不知道有什么需要在下来看的地方?” “会试的主考官是石庭可,你觉得他有透题的可能吗?”陆瑾怀问过刘希,便把马兵才的卷宗全都交给暗卫,让他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如此看来,这些卷宗是皇上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偷”拿出来的,不然也不会让暗卫怎么拿来的就怎么拿回去。他作为一国之君,明明可以直接拿人审问,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言语至此,刘希才明白过来今晚陆瑾怀召他过来的真实目的,他是参加过科举的人,所以对科举种种不为人知的猫腻有着比陆瑾怀更深刻的了解,陆瑾怀是要真正找到石庭可犯错的证据,而不仅仅是“嫌疑”。 刘希想了想,“马兵才可是石庭可的门生?” 陆瑾怀面容严肃的摇了摇头,“查过了,不是。” 三只老狐狸,前两只轻而易举就露出了尾巴,偏偏只有石庭可,作为三人之首还能好端端的稳坐高位,做事情一定是别人想象不到的滴水不漏,所以尽管陆瑾怀在没有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去调查,也依然一无所获。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毕竟这只是一种猜想,刘希也不能肯定,顿了顿才道,“约定门生。” “约定门生?”显然,这对于生于帝王家的陆瑾怀来说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这是一种不成文的暗箱规定,您不知道也是常理之中,实际上是拉帮结派的一种手段,如您所知,每届的科举都有人中龙凤,极有可能日后飞黄腾达,所以主考官会提前约定他做自己的门生并透露考题。这样一来,无论是科举结束之后谁点中了他的卷子,都不妨碍此人成为自己的门生,在日后的官场上互相照拂。”刘希把自己所知道的娓娓道来。 陆瑾怀沉声道,“所以,马兵才表面上虽然与石庭可毫无瓜葛,但是实际上,两人早已私下达成了交易?” “回皇上的话,这只是一种猜测。”刘希波澜不惊道。 陆瑾怀颔首,通过方才的卷宗来看,如果石庭可真的与马兵才是约定门生,那么也有两种可能,一来是这个马兵才家中富甲一方,所有的考题都通过钱财层层打点,提前知道了答案,而石庭可也是想要中饱私囊,二来,便是此人真的有着极大的天赋和真才实学,能够答的如此完美。只是具体是哪种,还要陆瑾怀再去调查一番。但不论是哪种,石庭可在透题这件事情中都有着极大的嫌疑。 “那你呢?”有了暂时的答案之后,陆瑾怀问起了刘希,“你当年连中二元,有和谁成为约定门生吗?” 刘希拱手,“在下不敢欺瞒皇上,当年皇后娘娘还是晋王妃的时候,在下就已是晋王府的人了。” 鞠躬尽瘁,卧薪尝胆,从来未曾有过二心,报答当年晋王妃的知遇之恩。 陆瑾怀愣了一下,恍然想起若不是当年李程玉提早发现了刘希,将他招致麾下,可能后来的许多事情他们都无从得知,这个皇位上现在坐着的是谁都不一定,而他却 思及此,陆瑾怀的心就从御书房飘到了坤安宫里。他心不在焉的草草应付了刘希几句,便一刻不停的赶到了李程玉的寝殿,宫门口守夜的小宫女看见皇上来了刚要行礼,却看见皇上小心翼翼的在嘴边竖起了食指,要她安静。 天已经蒙蒙亮了,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淡蓝色,约莫已经到了五更天的时辰,陆瑾怀来的这一路走得急,把寝殿里都带上一阵清新的露水味,睡得正香甜的李程玉闻到了这个味道,嗅了嗅小巧的鼻尖。 她在睡着的时候和醒着的时候不太一样,醒着的时候总是一幅对四周充满戒备的样子,似乎时时刻刻都处于备战状态下,或许是今天的她太累了,一头乌黑的秀发撒在被子上,一只手半握拳搭在玉枕上,如同一个不设防的婴孩一般。肤若凝脂,楚楚动人。 陆瑾怀看着看着,就把目光投向了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在腥风血雨的皇位上,这似乎是他唯一觉得欣慰的事情了,以至于没忍住,轻轻的把手掌覆在了她的小腹上,似乎觉得她的小腹比从前要烫了一些。正觉得奇怪的时候,他的手忽然被一双温热的小手勾住了。 “吵醒你了?”忙了一夜,陆瑾怀的声音有些嘶哑。 “没有。”李程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嘟嘟囔囔道,“在等你。” 陆瑾怀心下一动,解了外裳躺在李程玉身边,她似乎是睡热了,而陆瑾怀的身体正好带有一丝微凉,轻轻一转身就扑进了他的怀里,陆瑾怀轻轻抿了抿唇角,手掌摩挲着她瘦的有些凸出来的肩胛骨,轻声道,“睡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保住她腹中胎儿 李程玉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思绪常常会变得像一坨浆糊,许多事情都变的力不从心,而与此同时寿勤宫中的王夜柳忽然也传来了有孕的消息,让李程玉不得不分担出一部分精力去照顾她,便更加无法伴在陆瑾怀左右替他分忧解难,好在如今前朝的事情陆瑾怀比从前游刃有余,渐渐的李程玉也就放下心来,很少过问了。 一来是为了自己放心,二来也是为了一视同仁,让陆瑾璋不要多想,李程玉特意把给自己诊脉的御医陈卿九同给王夜柳,毕竟他也是宫中资历最深的太医,最多也就是让他忙了一些累了一些。与此同时,为了照顾有孕的王夜柳,李程玉还多往寿勤宫分配了一些宫人。 这天,给李程玉把过了平安脉后,陈卿九忽然疑惑的“嘶”了一声,让李程玉心里不由得紧张了一下,忙问道,“怎么了吗?是腹中的胎儿出问题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陈卿九连忙否定,为怕李程玉担心,又补充道,“娘娘腹中的胎儿一切如常,还请娘娘无需担心。” 作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听到自己腹中胎儿康健本来是最大的安心,但是作为皇后的李程玉却没办法轻松下来,她追问道,“那你方才是怎么了?” 陈卿九看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收起李程玉手腕上的云纱,俯身跪在地上,“微臣斗胆,有一事不得不向皇后禀明,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便是。” “是。”陈卿九应下,但是心中还是忍不住发慌,他向李程玉禀告前先招招手叫来自己的徒弟,“小六,把卷宗给我。” “是。”小六应到,从怀里掏出了两卷卷宗递给了陈卿九。 李程玉知道那两卷卷宗上面分别记录了自己和王夜柳的脉象,毕竟陈卿九一个人同诊两个身怀六甲的女子,难免记忆出现偏差,为了以防万一,他把所有的脉象都记在了卷宗上。李程玉瞟了一眼,上面除了日子她能看得懂,其他的一律画的歪七扭八,有的像长虫有的像铃铛,像是天书一样。 陈卿九跪在地上,对着两份“天书”细细研究了好一会儿,话到嘴边又思虑了许久,才缓缓道,“娘娘,从两份脉象记载来看,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比您的月份还要大了。” 李程玉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也许她就是比我的月份要大,只是发现的晚了些,没什么好惊讶的。” 陈卿九闻言,却没能像李程玉一般放松,他把头磕在地上,说话前就已经做好了脑袋搬家的准备,“但是根据齐王所言,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明明是月初才有的,不可能比您腹中龙嗣的月份要大啊!” “什么!”李程玉瞪大了眼睛,顿时拍案而起! 陈卿九说完之后也慌了神,见到李程玉这样激动他只能不断地磕头哀求,“娘娘万不可动怒,惊动了腹中胎儿啊!” 燕来闻讯连忙赶来,扶着李程玉坐在玛瑙塌上,但是李程玉心中的震惊久久无法散去,她知道陈卿九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瑾璋在寿勤宫中只有王夜柳一个人,就算没有白纸黑字的记载,他也断不会把日子记错,但若是真如陈卿九所说,腹中胎儿与日子相差甚远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王夜柳腹中的胎儿压根就不是陆瑾璋的! 事关皇室血脉,马虎不得,李程玉遣散了众宫人,只留下了陈卿九一个,压低了声音问他,“这件事情你有多大的把握?” 陈卿九还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诚惶诚恐道,“若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就算是借微臣十个胆子,微臣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啊!” “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打草惊蛇。”震惊过后,李程玉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她身怀六甲,本来情绪上的波动就要比常人大一些,但是她却能逼自己做到比陈卿九还镇定,她仔细想了想,“她腹中的胎儿情况怎么样?” “回娘娘的话,一切平安。” “好,那你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她腹中的胎儿。”李程玉一字一句道。 “微臣遵旨。” 陈卿九既然接下了李程玉的旨意,必当竭尽全力,但是他却始终不明白,若皇后娘娘知道了齐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来源不明,为保皇室血统纯正不受玷污,不应该想尽办法打掉吗?为什么要他保住呢? 陈卿九走后,李程玉让燕来唤来内务府的总管,交代他务必要手下人照顾好寿勤宫的齐王妃,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李程玉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她太了解王夜柳的手段了,如若这孩子不是她的,她一定不会让这个孩子出世,为此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胎儿神不知鬼不觉的流掉,最好是能够让自己背上这口黑锅! 只是还有一点李程玉觉得奇怪,若真按照陈卿九所说,王夜柳腹中的胎儿比自己腹中胎儿月份要大的话,为什么自己前两天去看她的时候,分明觉得自己的肚子要比她的大一些呢?是因为宫人给她的膳食要比王夜柳的好吗? 思及此,李程玉又让燕来吩咐御膳房的人,吩咐他们从今往后,王夜柳的膳食只可以比自己的好,绝不能比自己的差!她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王夜柳或者她腹中的胎儿,而是为了陆瑾璋。 她不求万事顺心,但至少一切都做好完全的准备,这样一来,就算陈卿九算错了,王夜柳腹中的胎儿真的陆瑾璋的,李程玉也问心无愧。 但是不论如何,李程玉决定,自己绝不会再靠近寿勤宫一步! 第二百八十三章 寒窗苦读十余载 关于石庭可,陆瑾怀一直按兵不动,给他的不管是朝堂任务还是河道拨款,都还从前一样,哪怕中间有几笔出账明显就是有问题,他也就当完全没这回事,因为陆瑾怀知道,石庭可做出来的账面一定滴水不漏,比画的还漂亮,他必须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打压他的同时,让他再也没有挣扎的机会。 就这样,陆瑾怀一直忍到了殿试的这天。 会试后,殿试前,各位考官门下的门生已定,马文才已经归于石庭可门下,是陆瑾怀一网打尽的最佳时刻。 按照大雍律例,只有取得贡士功名的人才能入朝为官,而与此同时所有的贡士都要参加殿试,在殿试中逐出状元、榜眼与探花,所以殿试也是自有科举以来,考生们的必争之地,由皇上亲自主持考试,从前刘希就是在殿试中获得了先帝的青睐,才由此声名大噪。 每一年的贡士都有将近百人,更不要说如今永昭二年,大雍在陆瑾怀的统治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参加科举考取了贡士的人甚至比从前多出了将近一倍的人数。皇上日理万机,不可能给每一个人时间听他们的长篇大论,所以说基本上每个人不仅要抢着回答问题,连回答问题的时间,语气,都会事先抓紧练习,只求在殿试上能够崭露头角。 所以马兵才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他在殿试当天不仅穿着简朴不引人注目,也下定了决心不会在这一天惹是生非,不管题目简单或者困难他都不会回答,状元与榜眼这些排行他不在乎,他的目的就只是入朝为官。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今年的殿试是刘希主持的,皇上只作为旁听,不仅如此,因为皇上格外重视人才,为了让他们公平竞争,所以规则推陈出新,殿试分为每八人一组,每一个人都会由刘希亲自出题,让贡士们说出自己的答案给皇上听。 而这一切,都是到了殿试当天都才揭晓。 一时间,每一位贡士的眼下虽然都有些许乌青,但是脸上却露出鼓足干劲,志在必得的神情。 当然,这中间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马兵才。以及在宫外,有一个本应北窗高卧的大官,少帅石庭可,也跟着坐如针毡。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但是从来没想过陆瑾怀竟然会来这一招釜底抽薪! 马兵才毕竟是在他爹身边长大的,他远在南阳的老爹是当地富甲一方的盐商,虽然他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但是至少懂得察言观色,且有着无与伦比的小聪明。 贡士们所等待的地方离大殿虽然有些距离,听不见里面说话,但是却能多多少少看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毕竟他们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皇宫,难免好奇的向里面打探,马兵才假装新奇和大家一起往大殿里面探脖子的时候,忽然发现主考官刘希手里空空如也! 刘希的手里并没有试题! 虽然马兵才听说过刘希连中三元的事情,但是他不认为刘希可以在不经思考的情况下连出将近两百道考题,并且时候还要分析出其中的关键点进行后续的评判,这难度实在是超乎想象的大! 马兵才被分在了第十七组,在考完了第八组和第十二组的时候他分别上了两次茅房,并在里面等了一会儿,等着殿试完的考生出来在茅房里议论,结果令他欣喜若狂,和他猜想的差不多,第八组和第十二组的考题竟然对得上! 也就是说,刘希一共只准备了八道题,分别考给不同的组别,只等着他们哪个人答得好便能选出状元! 那他只需要听到八道题的答案,并且稍加删改就能有自己的答案了!马兵才知道,这样他的答案一定不会出彩,但是这不重要,对于他来说,一切求稳。 正午之前只考到了第十三组,宫中准备了膳食给剩下的人,考虑到烈日炎炎,第十三组的人也可以用过午膳再出宫。 马兵才听到这样的消息,激动的快要蹦起来了,这简直是为了他量身定做的喜事! 用午膳的时候,几乎所有还没考过的贡士都没怎么吃下饭,他们手中还有厚厚的卷宗,看的废寝忘食,生怕自己会漏掉哪一部分内容,他们中有的人嫌其他人读书的声音吵闹,还会把两只手立起来堵住耳朵眼以让自己不被外界打扰。毕竟寒窗苦读十余载,就差今天这最后一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马兵才哼了哼,和第十三组的人坐在一起,悠哉悠哉的用起了午膳,并在心中对这些书呆子们鄙夷了一番,觉得他们就算封了官也不会懂得变通,一辈子都升不上去! 正在用午膳的贡士觉得马文才这个还没考过试的人居然能坐在他们身边跟他们一起吃饭,和其他的考生大相径庭,不禁觉得奇怪,“这位同窗怎得如此悠闲?” 马文才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说来惭愧,马文才虽是读书人,却不懂得收敛锋芒,对于今日的殿试在下已是胸有成竹。相比之下,这宫中美味佳肴,若是浪费,实在是可惜了。” “原来是马兄,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临阵不惧,实乃难得一见!”听到马文才的名号,其余考生连忙寒暄道。 “嗯,各位实在无须紧张,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让我听听列位的口述?”马文才的眼睛亮闪闪的,他见其他人有些犹豫,不慌不忙的说出自己的条件,“咱们几人就在今日打个文赌,诸位说出答案,我马文才今日就能告知各位殿试的名次!日后咱们都是同朝为官的人,若马某说错了,一百两白银如数奉上。” 如此有诱惑力的条件,贡士中已经有人开始犹豫,“这……” 到了这个时候,马文才给了最后的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毕竟殿试的题目都是殿前现出的,每个人都不一样,若有人不愿意一同玩耍,那便当没这回事好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腥风血雨来临前 这话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听上去,真的像是参加这场文赌的人真的一点损失都没有,而他们中有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中了马文才的圈套,其他人为了日后不被同僚排斥,也一定会加入他们,就这样,一切都在马文才的掌控之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殿试中的所有考题和答案。 而马文才给出所有人的评价都是止步于贡生。 这样,哪怕马文才说错了,这一届的秀才,探花和榜眼都出在了他们八个人里,他也只是需要赔出五百两银子,这五百两虽然不是小钱,但是和一个有油水的官位比起来,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终于到了第十七组,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见到皇上,每个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有几分惊讶。 那个经历了驰骋沙场,几番改朝换代,甚至当过“太上皇”的男人,竟然如此俊朗,面容像一块羊脂白玉。累了一整天,他的鬓角有几缕松懈开来垂在他的额前,划出慵懒的弧线,就像是谁家风流少年,只一眼就无法自拔。 而他们都发现了,这个男人的经历没有写在他的五官,却刻在了他的眼神里,所以他们没人敢直视他的眼睛,以至于到刘希问问题的时候,已经准备了十载的贡士们,都被震惊的打了几个磕巴。 而陆瑾怀已经习惯了,他单手撑着下颚,心里想着的是为了能够抓住最后这个老狐狸而不让他起疑心,他也算是煞费苦心。 刘希一个个的问,胜券在握的马兵才越听越轻松,因为每一个问题他都知道答案。 他是第八个人,刨除前面七个问题,甚至没有等刘希说话,马兵才就已经恨不得要把答案脱口而出了。 刘希道,“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此乃……”马兵才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什么?!” 与此同时,殿上其他的七个贡士面面相觑,陆瑾怀没有理会马兵才的震惊,笑着问其中一个贡士,“怎么了?” 被问到的贡生匆忙撩起衣摆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这是科举的题目啊,意在举贤,吾等只是震惊又羡慕同窗的好运气,竟然问到了科举的题目!” “是吗?”陆瑾怀撑着脑袋轻轻勾了勾嘴唇,他懒洋洋的瞟了一眼马兵才,看着他面如纸色,笑上的笑意冷了几分,问他,“是这样吗?” 汗水已经沾湿了马兵才的后背,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科举的题吗?他该怎么回答?答案全都是石少帅提前给他准备好的,他抄上去根本就没有背过,怎么办?! 马兵才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错就错在他太低估皇上了,一个战场上可以指挥十万兵马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书生这里翻船呢?那些太监不管他,能代表那些太监不知道吗? 他的那些小九九,每一步都在陆瑾怀的计划当中,没有一步逃出了陆瑾怀的眼睛。 陆瑾怀眯着眼睛,像是一条威严的巨龙正在审视为非作歹者,“你的考官是谁?承何人门下?” 铺开的网,终于可以收紧了,他等着一天,已经等了许久了。 马兵才毫无例外的被打入了昭狱,从人人羡艳的会元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石庭可知道此事,连夜进宫请求面圣,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负荆请罪。 疏忽大意和科举舞弊,两件事情孰轻孰重,各承担什么样的罪责,明眼人一目了然。 但是就像对待对待纪里成和袁相乙一样,为了维护朝堂的风平浪静,陆瑾怀不仅接受了石庭可对于自己疏忽大意的解释,连惩罚都是走了个过场,甚至还好言相劝了一番,要他日后孜孜不缀,全力以赴便可。 石庭可稀里糊涂的出了皇宫,仍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皇上会不怪罪呢?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与另外两位老友的谈话,以他多年在朝为官的直觉,明白了这是一场腥风血雨来临之前的安静。 陆瑾怀如今每日最期待的事情便是晚上和李程玉共用晚膳的时刻,她已经听说了陆瑾怀对石庭可的处罚,有些担心的问道,“他们三个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抓到的把柄,虽然这会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会。”陆瑾怀毫不犹豫的答道,“但是不得不这样做,在这三个人的带领下,修缮河道的款项甚至被私吞了大多半,如果不抓紧时间整治,恐怕河道根本就熬不到修缮完成的时候,国库就要被他们挥霍一空。” 李程玉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这也确实是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只能在没有引起朝中其他人恐慌的时候,抓紧时间把他们架空,日后再和他们算这笔总账了。 但是说不上为什么,她的内心总还是有一些担心,似乎感觉到总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她看了一眼陆瑾怀,从对方紧锁的眉心中,也看出了对方和她有一样的担忧。 “娘娘,娘娘不好了!”燕来从外面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小脸煞白。 陆瑾怀蹙眉,“怎么了?” 事出紧急,燕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皇上还在这里用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陈太医来报,齐王妃见红了!” “见红了?!”李程玉面露震惊,连饭都顾不得吃,直接和陆瑾怀去了寿勤宫。她一路上都在思索,不管是安胎药还是膳食,她给王夜柳准备的都是最好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怀六甲的女子对气味要比其他人要敏感一些,一进寿勤宫就感觉到宫中有一股酒臭气。 陆瑾璋在宫门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六神无主的他已经忘记了和李程玉的恩怨,他当即就抓住了陆瑾怀的袖子,“皇兄,皇嫂,都怪我喝了酒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求求你们快看看夜柳吧!她快要不行了!” “酒?!”李程玉忽然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寿勤宫中的每日膳食她可都是严格管控的,怎么可能会有酒送进来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盛夏黑沉沉的夜 盛夏黑沉沉的夜晚,仿佛是谁泼洒了一盆浓墨在天上,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像是合着今晚的氛围,压抑到难以名状。 分给寿勤宫的宫女终于从寝殿紧闭的大门中小跑着出来了,出来的时候她手上还拿着一块染着血的绸布,不过从表情来看,还没有陆瑾怀他们这些站在外面的人紧张。 陆瑾璋一直蹲在地上,看到宫女出来想要跑过去的时候腿打软,踉踉跄跄的差一点摔倒,多亏陆瑾怀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 “小杏,王妃她怎么样了?还好吗?”陆瑾璋堂堂亲王,眼下和丫鬟说话的语气几乎是带着哭腔的。 小杏应该也没想到皇上他们竟然在寝殿外寸步不离的等着,愣了一下赶紧把手里的绸布收在身后,对陆瑾璋福了福身子,“回宁王的话,多亏在陈太医带领众太医妙手回春,王妃已经转危为安,稳定下来了!” 陆瑾璋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松懈开来,眼前一片漆黑,似乎看到在黑暗中有无数颗星星在冲着他眨眼,他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缓过来,“皇兄皇嫂,我去看看夜柳,今晚多有叨扰!” 既然人都到这了,他们不进去似乎也不合适,陆瑾怀牵起李程玉的手道,“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李程玉的小手冰凉,默不作声的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你去吧,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 陆瑾怀一直忙于朝政,已经放松了对王夜柳的警惕,他以为李程玉是因为身怀有孕才累的,语气轻柔道,“那你在这里等等我,我进去看一眼,跟你一起回去。” “嗯。”李程玉点了点头,目送陆瑾怀进寝殿,自己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思考另一件事。这也是方才所有人都在为王夜柳担心的时候,她在思考的事情。 之前叫自己和陆瑾怀过来的时候,李程玉的第一反应是以陆瑾璋的身份没办法叫来这么多太医,但是来了之后李程玉才发现自己错了,太医院因为知道他们对陆瑾璋的重视,丝毫没敢怠慢,几乎所有人都过来了,把寿勤宫围了水泄不通,那他们为什么要来? 李程玉坐在院中的长椅上,问燕来,“方才是谁告诉你王夜柳见红了?” “是寿勤宫的宫女。”燕来如实答道。 “寿勤宫的宫女?”李程玉的眼神变得犀利,“叫什么?” 燕来低头,细细回忆着方才来报信的小宫女的容貌,内务府在给寿勤宫安排宫女的时候,李程玉为了保险起见,全程都让燕来跟着,所以按理说寿勤宫中的宫女燕来应该都是认识的才对。但是令燕来忽然觉得恐惧的是,她就算想起来了小宫女的脸,竟然发现自己全然未曾见过她! 李程玉察觉到燕来表情的变化,“她不是寿勤宫的人,对不对?” 燕来自知闯了祸,胆战心惊猛地跪在地上,“是燕来做事思虑不周,还请皇后娘娘赎罪!” “不怪你,起来吧。”李程玉抿紧了嘴唇,看向那座亮着灯的寝殿眼神愈发冰冷,燕来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玩得过里面躺着的那个满肚子野心的王夜柳呢?但是,王夜柳费尽心机把他们骗过来是要做什么?亦或是要他们见证什么呢? 李程玉的脚踝像是灌了铅,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进去还是该不等陆瑾怀直接回坤安宫。 “皇嫂!”还不等李程玉做出抉择,回头看见叫住自己的却是陆瑾璋,他们之间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说过话了,所以这一生突如其来的呼唤,也让陆瑾璋面露尴尬之色。 李程玉问道,“怎么了?” 陆瑾璋的眼神左右飘忽,就是不敢看李程玉,他踌躇道,“或许从前我与皇嫂之间多有误会,还请皇嫂海涵!” “发生了什么吗?”听了这话,更是让李程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怎么王夜柳坏了身子,陆瑾璋忽然就好了脑子? “没有没有。”陆瑾璋连忙摆手,“就是想和皇嫂认个错,并且有一事相求,还请皇嫂务必要答应臣弟。” 李程玉从来就坚信陆瑾璋这个人虽然脑子笨了些,本性是不坏的,自然也是愿意他和自己的关系能够缓和,早日到朝堂上去做陆瑾怀的左膀右臂,所以面对陆瑾璋这样的要求,她毫无犹豫的点头,“好啊。” 陆瑾璋一愣,“皇嫂不问问臣弟是什么事情吗?”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做出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所以你直接说就好了。”李程玉撑了撑后腰,这个动作陆瑾璋看的十分眼熟,说明她的腰已经开始酸胀了。 王夜柳身怀有孕,也常常会做这个动作,所以陆瑾璋知道现在的李程玉身子多有不适,但是却愿意这样相信他且不推辞,人心都是肉长的,他的心渐渐开始动摇了,不是表面上的认错,而是真的反省,自己是不是误会了李程玉。 见陆瑾璋发呆,李程玉想到现在陆瑾怀可是和王夜柳单独在寝殿里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他百口莫辩!于是她忍不住催促道,“你快说呀!” “哦哦。”陆瑾璋听到这声催促,如梦初醒似的反应过来,态度诚恳道,“就是在昨夜,夜柳有和臣弟说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大师说她胎像不稳,要让娘亲在她床边亲口为她诵经才能保得住母子平安。臣弟想着这也巧了,夜柳才刚梦到,腹中的胎儿就真的出了事情,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种指引。” 指引?陆瑾璋啊陆瑾璋,她刚刚做完梦就见红,难道不是说明了这是明显的人为事件?你当真看不出来吗?李程玉气的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上了。 “但是皇嫂你知道的,皇兄杀了王文柏之后,夜柳的娘亲一时没想开也跟着去了,夜柳根本就没有娘。”陆瑾璋对李程玉心中的想法丝毫不知,他还沉浸在王夜柳给他说过的那个梦里,他忽然猛地跪在地上,“皇嫂你贵为一国之母,便是天下人的母亲,臣弟请求你,为夜柳诵经吧!不论结果如何,日后我陆瑾璋都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为胎儿诵经祈福 事已至此,哪怕李程玉知道其中定然有诈,可是陆瑾璋已经这样放下尊严,跪下来求她,逼着李程玉不得不硬着头皮同意为王夜柳诵经祈福。 至于其他的,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殿中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血腥味道,虽然不重,但是却能明显闻得出与正常的血液味道的不同,孕中女子的血腥气更加浓重。 远远的,李程玉看见王夜柳双目微合,静静的躺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好像是已经睡着了。 陆瑾怀颀长的身躯斜倚在门框上,李程玉这才想起来他为了石庭可和马兵才的事情忙到了深夜,晚膳都没来得及用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寿勤宫,想来已经是累极了。 李程玉踮起脚尖,搓了搓他的耳朵,“快回去休息吧。” “一起走。”陆瑾怀抓住了她微凉的指尖,轻声道。 “皇兄,没关系的,就让皇嫂留在这给夜柳诵经吧。”陆瑾璋及时站了出来,面色微赧,向陆瑾怀解释道,“我已经和皇嫂道过歉了,我们二人之前的嫌隙已然一笔勾销,你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我陆瑾璋以性命发誓,今天绝不让皇嫂伤到一根汗毛,连苍蝇蚊子都不让它们靠近皇嫂!” 李程玉赞同的点了点头,她不想错过这个和陆瑾璋重归于好的机会,她知道陆瑾怀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她也不想让陆瑾怀这样辛劳,“不用担心我,我白日里有的是时间可以睡,你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早朝上不知道还有没有棘手的事情。” 这也说到了陆瑾怀的心坎上,他就是再担心李程玉,作为皇上也不能置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不顾,他想了想,道,“那这样,我就在寿勤宫里休息一晚。” 外面已经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约莫到了三更天了,陆瑾怀就是睡也只能是眯一会儿了,寿勤宫还有个偏殿,虽说清冷了些,但是也够他休息了。 李程玉让子堂和燕来把明日陆瑾怀早朝需要的朝服备好,便跪在了蒲团上,接过陆瑾璋早已备好的佛经,听陆瑾璋说,王夜柳在寿勤宫时,没日没夜念的就是这本经,如今有李程玉加持,一定能够保佑她们母子平安。 既然陆瑾璋这样执着,那就说明还没到和他说明事情真相的时候,李程玉接过佛经,便心无旁骛的诵读,甚至连陆瑾璋什么时候出去的都没发现。 “李程玉。”陆瑾璋一走,王夜柳就不再装睡了,贵妃榻上的她说话气若游丝,听上去真的是大病初愈后的声音,可是李程玉并不心疼她,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王夜柳自己安排的。况且她是王妃,而李程玉是大雍受过嘉礼名正言顺的皇后,她这样喊李程玉的名字,就已经是犯了大不敬之罪! 只是比起来她曾经投敌叛国,和匈奴首领狼狈为奸,又为了保命瞒天过海的挑拨皇家与亲王的关系,这小小的大不敬又成的了什么呢? “屋里没有别人,你别装好人了。”王夜柳不屑的瞥了一眼诵经的李程玉,“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用不着你在这咒我死的快点。” 李程玉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从经书上移开过,冷声道,“你别自作多情,我这不是为了你,是陆瑾璋求我,这是我答应他的。” “求你?”王夜柳的语气中藏不住的不满,“真是个没出息的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低三下四。” 李程玉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王夜柳,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难道没有心吗?” “为了我?”王夜柳轻哼了一声,忍不住的嘲讽,“反正都是假的,为了谁又有什么样的区别?曾几何时我也真心待过他,可是他又是怎样糟蹋的呢?说到底,是他配不上真心,那就让他求仁得仁,一辈子活在虚伪里吧!” 她说话的时候,李程玉就小声诵经,也不去理会她的愤怒,直到她说完了,李程玉才又平静道,“从前你爱的也不是他,你爱的自始至终都不过是那个虚无缥缈的皇位罢了,谁坐在上面,你就爱谁。” “哈哈……”王夜柳像是笑的很开心,但是听上去却让人觉得有些恐怖,“李程玉,你说的没错,要怪就怪陆瑾璋自己不争气,守不住那个位子吧!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你给陆瑾怀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能为了你连后宫都不要?他可是比陆瑾璋强了不知道到哪去了!” 迷魂药?恐怕也就是王夜柳才能说得出如此低贱的话了,李程玉顿觉床上躺着的不过是一具已经臭了的皮囊,哪怕是她已经答应了陆瑾璋,都没办法对着这样恶心的人再诵读下去了,李程玉一手撑地,一手扶着后腰艰难的站起来,走到贵妃榻旁,居高临下的看着王夜柳,“小聪明只会让你失去的更多,人与人的相处,靠的从来都是将心比心。” 王夜柳对李程玉的话很是不屑,百无聊赖的拿手指头抠了抠耳朵,像是压根就没有听到李程玉说的话一样。 李程玉扶着后腰,缓缓向门口走去,在踏出寝殿之前,她最后扔了一句话给王夜柳,“我劝你不要再搞这些无谓的手段,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什么时候有的,我都一清二楚,如果你不想一尸两命的话,就给我老实点!” 王夜柳抠耳朵的手忽然就僵在了脸庞,随后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李程玉发现王夜柳竟然没有反驳自己,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王夜柳的手从她的枕头下面掏出了一把铜剪! 李程玉护住肚子,却发现王夜柳并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程玉,今天晚上我本来是想放过你的,但是你太聪明了,真的,我现在只是想让你明白,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王夜柳举起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小腹,“想要威胁我?恐怕要等到下辈子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更阑人静的深夜 如果王夜柳这一剪子下去,一刀两命,屋中又只有自己和她两个人,到时候所有人就会认定是人是自己杀的!一个王夜柳死不足惜,她大雍皇后的身份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件事情翻过,但是王夜柳的死一定会激起陆瑾璋的逆反,谁也不知道他头脑一热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李程玉这才知道,她费尽苦心,把自己唤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原来她就算是扔下这条命,也要让大雍鸡犬不宁! 来不及多想,在王夜柳手腕下落的同时,李程玉奋力向贵妃榻扑过去,然而自从有孕之后几乎没有怎么活动过的她并不知道,这样的奋力一扑会导致她所有的重心都坠在肚子上! 按照这样下去,李程玉的肚子一定会撞上床脚,她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刻,这样剧烈的撞击,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王夜柳也没想到她会这样不顾一切,手被吓得偏离了小腹几寸! “啊——”李程玉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了坤安宫的每一隅,打破了本来更阑人静的深夜。 燕来和子堂抱着皇上的朝服和朝官刚刚走回到坤安宫外,被这喊声吓的皆是一惊,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跑进宫里,他们刚一进去,就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风一样的从他们的眼前闪过,若不是陆瑾怀那张白的吓人的脸露在外面,燕来真的会以为那只是一阵疾风。 陆瑾璋没有休息,一直就守在寝殿外面,所以听见声音他是最先冲进去的,冲进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李程玉的头和一只胳膊趴在王夜柳的身上,在她的手和王夜柳肚子接触到的位置,有一片扎眼的血迹,陆瑾璋脑子充血了,不过是来诵经祈福的,怎么会变成这样样子?! “滚开。”陆瑾怀嘶哑的声音从陆瑾璋的后背处传来,他的嗓音嘶哑,像是从地狱里来的厉鬼,陆瑾璋回过头,对上了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面容沉冷,周围散发着让人恐惧的寒气。 陆瑾怀走过去,把已经昏过去的李程玉抱起来,弯腰的时候看见塌下还躺了一个看着有几分面熟的宫女,虽然他看上去冷静,但是脑海中还是一片空白,竟然就把宫女当空气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就把眼神移开了,面无表情的恐怖模样吓得小宫女眼泪汪汪。 等到李程玉被抱起来的时候,陆瑾璋才发现方才他看见的血迹并不是从王夜柳的小腹中流出来的,而是李程玉的手上。她的虎口被利器刺开了,虎口随着她手臂的晃动一张一合,甚至能够清楚的看见里面的血肉,一路走过来一路还在滴血。 陆瑾怀抱着李程玉从陆瑾璋身边走过时,面对他的目瞪口呆,冷冷的扔下去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不伤她一根汗毛。” 他正要追着陆瑾怀一起出去看看李程玉的情况,忽然听到床上传来颤抖着的哭泣,他这才想起来王夜柳现在也需要他在身边,咬了咬牙只能舍弃李程玉,转身回到王夜柳身边。 王夜柳的身子试图缩成一团,但是她的肚子也是不小了,两只腿只能被卡在肚子下面,不方便极了,“王爷,王爷我好怕……” “王爷”这两个字一直是陆瑾璋的心病,他明明是大雍的皇上,为了这个国家御驾亲征,不慎被俘还被扔在敌处不管不顾,回来之后就莫名其妙的成了王爷,否认了他对这个国家的所有付出。 陆瑾璋的脸色僵了一下,抓住了王夜柳冰冷的手,“别怕,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后,皇后娘娘她……”王夜柳的眼泪簌簌落下,打湿了枕巾,可是陆瑾璋却发现自己的内心起不了什么波澜,因为方才李程玉像是一张纸片一样躺在陆瑾怀怀里的模样,比王夜柳的眼泪要让人觉得可怜多了,可是王夜柳并不知道这些,她以为陆瑾璋是被血吓傻了,继续神情恍惚道,“皇后娘娘,她太多疑了啊……我不过是拿起剪子,她就以为我是要伤害她腹中的胎儿,与我争夺时伤了手,好多血,好多血啊……” 陆瑾璋的反应却不像王夜柳想象中的那样担心或者同仇敌忾,他听完之后垂下了眼睛没再看她,在王夜柳紧张的不断回想自己这个临时编出来的借口是不是哪里有漏洞的时候,才听见他喃喃的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拿铜剪?” 王夜柳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其实她拿铜剪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王夜柳解释自己因为迷信想要剪一剪晦气也不是全然说不过去,甚至随便因为要剪点什么都是她的自由,但是陆瑾璋的这一问,就说明他心里的那杆秤已经偏向李程玉了,轻而易举的把他和王夜柳的关系推到了冰点。 王夜柳的另一只手不知不觉的已经攥紧了被角。 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刚入主寿勤宫时,刘希曾经找过陆瑾璋,和他解释李程玉和他不合的消息是李程玉要求这么传出去的,为了能够让匈奴人放松警惕,在最合适的时机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他救回来。但是那时候陆瑾璋凭着眼见为实,一心相信李程玉是真的因为自己曾经怀疑过她,是导致她成为活死人的导火索故而记恨自己,而王夜柳才是那个置自己的性命不顾,拼尽一切也要去匈奴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 但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李程玉无条件的信任和愿意屈尊为一个和她无关的孩子诵经,都让陆瑾璋不禁觉得,自己是错怪她了。 凭着几个月和陆瑾璋的朝夕相处,王夜柳轻而易举的就能知道陆瑾璋在想什么,他不是一个会掩盖自己情绪的人,几乎所有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怀疑,后悔,这两种足可以让王夜柳陷入万劫不复的情绪,让她知道,自己要危险了。 第二百二把十八章 大吉之兆亦大凶 太医和宫女们从盛乾宫中鱼贯而出,有的手里拿着铜盆,有的拿着剪子,有的抱着染着血的绢布。 “请皇上三思啊!血气污秽……”太医院的太医们年岁都不算年轻了,最少的也历经了两任君主,他们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在盛乾宫中生产过。 毕竟女子生产,场面污秽,自古以来便有不详之意,民间不少人都会在荒野中让妇女产子,陆瑾怀身为大雍天子,盛乾宫是他的寝宫,怎么能让皇后在这里生产呢? “再多说一个字自己去死牢。”陆瑾怀的语气已经不是可以用喜怒来形容的了,里面包含了数不清的情绪,只是因为太多了让人难以分辨,所以又像是毫无情绪一般。 李程玉划破了手掌,本该无性命担忧,但是在寿勤宫中撞到了肚子,惊到了胎气,导致还不到八个月胎儿提早出生,现在人在里面命悬一线,这些人却在劝说他不能在这里生产?她已经痛苦不堪,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现在把李程玉移到别的地方,这不是要了她的命? 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这才是对于大雍来说最不详的事情,因为以陆瑾怀的脾性,盛怒之下让全天下的人给她陪葬也不是不无可能。 李程玉在寝殿中挣扎了近一个时辰,生产之痛,有如摧心剖肝,她又未足月,催产的痛苦堪比凌迟,宫中的产婆怕皇后忍不了疼痛咬舌自尽,甚至在她的嘴上绑上了白布条,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可是李程玉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陈卿九几次派人来向陆瑾怀报信,要陆瑾怀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都被陆瑾怀恶狠狠的威胁了回去,以至于现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里面的人包括了寿勤宫里的陆瑾璋,他是后来才收到消息的,当即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若不是他让李程玉给王夜柳腹中的胎儿祈福,本来不会发生这样危险的情况的!如果李程玉今晚真的出了意外,他陆瑾璋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满朝的文武百官等在太清殿里,一整个早晨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只剩下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出来报了个信儿,早朝就匆匆结束了。 其实昨日夜里,除了寿勤宫中的人一晚上没睡之外,在宫外,也有三个大臣彻夜未眠,他们在石庭可家中彻夜会谈,发现了陆瑾怀行事的诡异之处,明明每个人做的事情都已经到了罢官免职的地步,可是皇上却只字不提,但是他们是官场的老油条,已经发现了自己渐渐被架空的事情。 在权力被完全剥夺之前,他们肯定是要做出一番事情来的,这件事情昨天他们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今天皇上没来上朝,就更加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机会,下了朝之后二话不说回到了他们石庭可家中,继续昨天没有说完的事情。 一直到了辰时,晨曦已经拉开了帷幕,光线穿透了云雾打在每个人的脸上,陆瑾怀才听见孩子第一声啼哭。 “是小皇子!”每个人都经历了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的一夜,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脸上都纷纷露出了安心的笑容,可是这个笑容没持续多一会儿,忽然听见里面产婆的声音大喊道,“还一个!” 陆瑾怀还是没能进去看李程玉,他夜里进去看过一眼就被劝阻了出来,也是说里面不洁,但是他不进去的真正原因,是因为看她的样子太痛苦了,陆瑾怀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什么错事。况且他一个男人,在里面碍手碍脚的,也怕会耽误了李程玉的生产。 婴儿裹着一层祥云绸布,送到陆瑾怀的手上,每个人都期待着看着皇上,可是陆瑾怀的神情却出乎了每个人的意料。 皇后诞下来的龙子,是上天的赏赐,为什么皇上却是皱着眉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婴儿刚刚生下来,身上紫青又皱皱巴巴的,陆瑾怀看着他,心里不停的在想,就是这个东西把李程玉折磨的如此痛苦么? 现在的他不但不觉得欣喜,甚至有点厌恶,再说的过分一些,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怪物。 一直到了晌午,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陆瑾怀一抬眼就被刺的眼前一片白花花的景象的时候,李程玉肚子里的第二个孩子才不慌不忙的跑出来。 陆瑾怀连第二个孩子的面都还没见到,就第一个冲进了寝殿,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抱住了奄奄一息的李程玉,他曾经无数次看过她受伤后的样子,可是这一次,是他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最心疼的一次。 她的脸色已经白到不是正常人能有的样子,像是一张透明的纸,轻轻一碰就能穿破一样,头发像是被洗过的那样湿,黏糊糊的贴在额头上,陆瑾怀想要帮她擦干净,却连这样轻微的动作都怕弄疼了她。 “你……”李程玉的手似乎想要抬起来,但是她太累了,手还没抬到一半,就重重的垂了下去,随之垂下去的,还有她的头。 她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程玉!程玉!”陆瑾怀是吼出来的,他的声音虽然大到整个盛乾宫里里外外都能听到的地步,但是他试图推搡李程玉的动作却是极其轻的。 陆瑾怀倒退了两步,面露惊骇,他似乎不敢接受眼前的事实。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生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唯独有一个人,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天意如此”。 刘希本就是精通星宿之人,昨夜他照例占星,发现天有异变,本以为会是陆瑾璋出了什么事情,却没有想到是李程玉。 诸星不变,紫星异变,这是大吉之兆,也是大凶之兆。 在刘希眼里,李程玉一直都是一个奇人,看来皇后娘娘这个奇人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一个奇人,否则大雍经历了几次易主,天相都还没有一个孩子降生这样怪异过。至于怎样吉,怎样凶,刘希现在也算不出来。 就在此时,天色忽然大变,清空万里的云彩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场狂风暴雨来的毫无预兆。 第二百八十九章 治国修身平天下 李程玉因腹中胎儿早生元气大伤,在床上整整躺了七天七夜,这七天七夜里,她除了醒过来会吃两口小米粥之外,都是昏睡不醒的状态,陆瑾怀亲眼看着一盆盆端进来的清水再出去的时候就变成了血红的一片,而他除了必要的早朝维稳之外,他几乎放下了所有事情,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实在觉得乏了就伏案眯一会儿。 直到第八日的午后,这个下朝后连文武百官请求面圣都见不到的皇上,竟然破天荒的召见了坤安宫中一个叫河归的宫女。 贾公公过来传人的时候,河归正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修剪香蕉树,她平日里话不多,个子不高又瘦瘦弱弱的,偶尔甚至会被人忘记她的存在。听到自己被传唤,她抖了抖衣服上的土,一言不发的跟在公公身后,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倒是身边几个宫女听到了皇上的名号,忍不住面露惧色,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一些。 盛乾宫中,两个肉团子似的的婴孩分别被放在了李程玉的身旁两侧,因为是早生,所以瘦的干干巴巴的,小胳膊还没有陆瑾怀的手指粗细,身上的胎皮在脱落,让陆瑾怀不禁想起了从前养在晋王府里脱皮的蛇。 “你才刚醒就把他们抱来,会影响你休息。”陆瑾怀撑在龙榻旁,微微蹙眉道。宫中人皆知,皇上似乎不怎么喜欢诞下的皇子和公主,因为从他们出生起,就一直被安排在奶娘身边。李程玉苏醒的这七天,皇上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只需要每天知道他们还活着就够了。 其实对于陆瑾怀来说,他自己的血脉,若说是不喜欢未免也太冷血了些,只是李程玉一只脚还在鬼门关里,他没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而已。 “这可是从我身上掉下去的肉呀!你要是早把他们抱来,我就是还剩最后一口气也得爬起来抱他们。”李程玉嗔怪道,她元气尚未恢复,话说的多了几句气息就跟不上,可是和从前几次的体力不支不同,她现在虽然身子不爽,可是心里却是欢天喜地的,甚至还忍不住轻轻抬起手,戳了戳左手边孩子的脸颊。 李程玉的动作轻极了,可是就好像母子之间有着特殊的心灵感应,在她的手触碰到他脸颊的一瞬间,小皇子从熟睡中猛地惊醒,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身强体壮一般放声啼哭,他的啼哭像是旭日东升,带来了冉冉升起的希望。 他哭了,李程玉和陆瑾怀都笑了。 相视的一瞬间,陆瑾怀看见李程玉的眼角划过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他替她擦拭的时候,能感受到他手上有一层厚茧,落在李程玉脸颊上,却能让她觉得安心。 想起从前,怪不得她总觉得自己的肚子要大一些,原来腹中的是双生子,肯定是要比一个大呀! 他是盖世英雄,也是她和这两个肉球球的天下。 “现在我陪着你都不行了,还必须要他们在身边?”陆瑾怀挑眉,“你剩最后一口气是看他们,不是看我?” “你跟自己的孩子争什么?”李程玉哑然失笑,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误解了,他是天下人眼中的盖世英雄,是他们两个的天下,却永远是是她眼中的俊朗少年,“对了,他们两个取名字了吗?” “礼部只给了封号。”陆瑾怀把孩子从李程玉身边抱起来给等候了许久的奶娘,抱起女孩的时候他揪着她的襁褓道,“沁阳公主,至于名字,我留给了你取。” 沁阳公主像是听懂了自己的名号一样,哭声戛然而止,瞪着一双铜陵似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这样茫然又认真的眼神不禁把陆瑾怀逗笑了。他第一次觉得,孩子原来这样可爱。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们的女儿就叫陆若水吧。”李程玉像是脱口而出,快的让陆瑾怀猝不及防。躺着的这七天七夜里,她虽然乏累,但是脑子还是一直在思考的,过去的日子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甚至就像是又重新过了一遍那样真切。他们过得太累太辛苦了,尔虞我诈,生离死别,这些太残酷太折磨恶人,她自己经历过了,就不想让他们再经历了,所以她唯愿她善良,得偿所愿,不争不抢,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便是人间大幸了。 “陆若水,好名字。”陆瑾怀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那儿子呢?他年纪尚小,尚无封号,他要叫什么?” 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儿可以一生单纯善良,但是男子不同,尤其是生在皇家的男子,既要修身齐家,又要治国平天下,“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就叫他陆之争可好?” 陆瑾怀淡淡的笑了,“你取的名字,都是好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落下了雨滴的声音,鼻尖渐渐传来青草的清新香气,舒服到了骨子里。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景象重合,李程玉似乎又看见了几年前,一样的江南梅雨季节,那个青涩未脱的陆瑾怀在她耳边告诉她“李程玉,我好像喜欢你了”,瞳眸中像是注入了四月浅浅杏花水。 后来的日子里,她跟着他经历大风大浪,他为她遮风避雨。 “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坤安宫中的丫鬟到了。”贾公公在门口站了许久,一直奶娘抱着皇子和公主离开,屋里一点声响都没了,他才敢进来禀报。 得到了陆瑾怀的旨意,河归怯生生的跟在贾公公身后,第一次踏进了富丽堂皇的盛乾宫,也是她第一次离大雍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这样近,吓得她气也不敢喘大了,跪在地上向皇上皇后行礼,“奴婢坤安宫河归,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程玉愣了一下,“你说你叫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河归,是内务府的嬷嬷给取的名字。”小丫鬟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回答的事无巨细。 李程玉听见这名字,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喃喃道,“河归,河归……” 第二百九十章 在中间煽风点火 “抬起头来。”陆瑾怀知道李程玉在想什么,河开是李程玉最为信任喜爱的宫女,当初为了保护她惨死在丛林中,成了李程玉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事情之一,如今的河归,就好像是在暗示他河开归来了一样。所以他对小宫女说话的语气也放缓了几分,不似平常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河归缓缓的把头抬起来,陆瑾怀忽然觉得她有几分面善,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发觉,这是那天在寿勤宫里,他看见的那个躺在床榻下的宫女。 李程玉清楚的记得,那天她看见王夜柳拿起铜剪的时候几乎失去了理智,一心想着不能让她毁了大雍现有的安宁,把自己的肚子都抛在了脑后,若不是这个小丫鬟忽然冲进来扑倒在床榻旁挡住了一部分力道,恐怕今天的陆若水和陆之争,连带着李程玉,都已经是阴曹地府里的冤魂了。 “那天你在哪里?为什么会忽然出现?”面对她们娘仨的救命恩人,李程玉问话时也无法拿出皇后的气势,就像是在和故友话家常一样的语气。 “回皇后娘娘的话。”面对李程玉这样的语气,河归似乎也放松了一些,说话的语调也开始有了起伏,“那日燕来姐姐去给皇上拿朝服,特意吩咐奴婢务必要守在离娘娘最近的地方寸步不离,所以奴婢就一直守在寿勤宫的寝殿外头,那会儿听见里面有动静来不及多想就冲进去了,进去时正好看见娘娘向齐王妃冲过去,当时奴婢若是拉住您,齐王妃就要一尸两命,可若是放任您去阻拦,恐怕您的身子也受不住,情急之下,只能趴在贵妃榻上当个肉垫子,不要磕到您的肚子。” 李程玉越听,越觉得这宫女临危不惧且忠心耿耿,是个可塑之才,况且连她的名字都与过去的河开这样有缘,当即提拔了她做贴身宫女,从今往后和燕来一起,当她的左膀右臂。 这样大的荣耀,河归听完欣喜若狂,差点高兴的晕了过去,跪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能在皇后娘娘身旁侍奉,是她们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谁能想到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落在最不起眼的自己身上呢! 贾公公送走了与来时的唯唯诺诺已是判若两人的河归,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再回来时,看见了子堂正面容严肃的在和皇上议论一看就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这七天七夜,李程玉身子虚躺到不省人事,有三个人就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夺一个更有利的朝局。 这三个人就是刚刚被陆瑾怀抓到了狐狸尾巴的右丞相纪里成,兵部侍郎袁相乙,和少帅石庭可。他们三个当可是靠着油腔滑调,一手被陆鹤元提拔起来的,等到了陆瑾璋称帝的时候,他们三个不说把他耍的团团转,但是几乎也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傀儡,可是到了陆瑾怀这里,不但暴露了本来的面目,甚至还有可能在自己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被一脚踢开,这怎么能行! 于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野心和私欲,三个人一连几天商讨出来了一个惊天大计,既然陆瑾怀无法把控,他们就要重新拥陆瑾璋为帝! “不是说要到秋收的时候才与他们置换粮食吗?”陆瑾璋听完子堂的消息,满腹疑团,自己明明在书信中都已经收到了李程景的消息,说南楚欣然同意了在秋收之后和大雍置换粮食的安排,正在有条不紊的准备他们的动物和毛皮。 按照原定计划,秋收之前河道正好竣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南岭五洲的粮食运到幽州去,为什么南楚忽然就变卦要造反了? 这个时候就算陆瑾怀想破了脑袋他也不会想到,负责修缮河道的三个最重要的负责人,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置天下百姓安危于不顾,在中间煽风点火,偷偷放出大雍修缮河道是为了方便调兵派马,只等着河道竣工,就要把南楚等周围小国一网打尽!到时候不要说是交换粮食,连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这样一来,本来就只有空口白牙保证的南楚为了自保,自然要联合周围的小国起兵造反,毕竟消息是从大雍官员口中传出去的,周围的其他小国可以不信也得信了,为了自保纷纷加入了南楚的阵营! 大雍国土富饶,和幽州联合,两个国家就像是一头不可撼动的大象稳居天下,其他周围小国就算是加起来,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想要伸腿把大象绊倒的蚂蚁,不自量力罢了。 蚂蚁虽然力量小,但却胜在灵活,他们一旦爬上了大象的脑袋,百姓们也是要生灵涂炭一番的。一旦打起仗来,又要有无数场生离死别,百姓们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明明就只是一场误会,依陆瑾怀来看,能不兵戎相见就尽量避免。 “你怎么还没有启程带人赶去幽州?”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李程玉猝不及防的开口问道,把正在用膳的陆瑾怀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的?子堂和你说的?”陆瑾怀面露不悦,他明明和子堂交代过,这种事情不能跟皇后说,免得她没办法好好休息。 “我还用得着他跟我说?你不会以为你心里面的事情,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住我吧?”李程玉不屑的哼了哼,顺手指着指他摆在寝殿里的奏折,“这几天觉得你有些心神不宁的,随手抽了一份奏折,基本上就能明白了啊。” 她是后宫之人,若是按照大雍律例,这已经是可以斩首的大事了,陆瑾怀扶了扶额头,面对李程玉这样的坦然他无可奈何道,“你……” “我什么我?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你就该出发了。”李程玉的表情凝重,她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现在身子虚的厉害,太医说她不能着任何风寒。偶尔房间里需要通风换气的时候,都要把她给裹得严严实实,明明是夏天,她却要像个小熊一样躺在龙塌上,就只有一张小脸露在外面,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况,估计她要比寻常女子坐月子的时间还要久,但是战场等不了人,一旦开始打就不到你死我活不罢休。 她知道陆瑾怀在担心什么,但是天下苍生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手中的妃色锦囊 王夜柳的肚子一天天的肉眼可见的大了,与其他的孕中女子不同,每次她的肚子有一点点动静,都不是觉得担心或幸福,而是深深的焦虑。 按照常历记载,她本应该还有三个月才到产期,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自己只有两个月了,因为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和陆瑾璋那次有的,而是在那次之前,在匈奴和韩稚顿留下的孽种! 王夜柳拍了拍肚子,像是在问肚子里那个已经成了型的胎儿,你那个一无所成的爹去哪了?是活着,还是已经被陆瑾怀处死了? 她恨他,也恨陆瑾璋的不成器,最后只能靠自己去给自己谋划一场天衣无缝的早生计划去掩人耳目。 但是她忍不住的担心,李程玉已经暗示自己她知道这一切,她会不会告诉陆瑾璋?毕竟她和自己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不会的,王夜柳自我安慰似的摇了摇头,她没有证据,一切都是她猜的! “王妃娘娘,夜里刚刚下了一场雨,御花园里该是清爽的很,不如奴婢带您去走动走动吧?”小宫女突如其来的说话,打断了王夜柳的思绪。 王夜柳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从那天陆瑾璋和李程玉之间的关系和缓了之后,禁足这道指令就变得随意了许多,加上自己身怀六甲,偶尔想要去御花园走走,或者想去宫中的大报恩寺里为胎儿祈福,只需要通报一声让李程玉知晓即可。 上次王夜柳的已经暴露了自己的野心,李程玉绝对不会再靠近她半步,甚至不管她做什么,周围数尺都围着十多个派来寿勤宫的宫人。美名其曰是在保护她,实际上就是在找人监视不让她动歪心思。 “娘娘?”小宫女见王夜柳在发愣,轻轻唤道。 王夜柳猛地抬起头,想到面前的这个小宫女也是李程玉派来监视她的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的烦躁差点让她把面前院中的石桌给掀了,说话都是横着出来的,“不去!”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小宫女竟然不识趣儿的不依不饶,执着道,“王妃娘娘,奴婢深知您身子疲累,可是御医分明交代过您要多走动走动,请您为了腹中的胎儿着想啊。” 不提这肚子,王夜柳还没这么生气,一提起这肚子,王夜柳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抬手就准备给这个不长眼的宫女一个耳光! “夜柳。”陆瑾璋撑着门框,睡眼惺忪,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跟着劝道,“她说的也没错,出去走走对你的身子也有好处。” 王夜柳收回还没来得及甩出去的巴掌,脸上的表情像是换了一个人,谄媚的笑道,“好啊,那我听你的。” 如今的王夜柳更加明白自己的处境,哪怕她对陆瑾璋有一千个一万个看不起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压住自己所有的情绪只为了能稳住他,让他内心的天平不向李程玉歪去。 陆瑾璋一觉睡到了中午,从李程玉诞下双生子,一直到今天,他每天都把自己泡在酒里,几乎都是这个点才醒,靠喝的醉生梦死来逃避血淋淋的现实。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路,选择了任何一条,另外一条都成了绝路。如果他选择相信皇兄和皇嫂,那么就意味着他愚蠢到错信了王夜柳这么久,与一个蛇蝎心肠同床共枕,为此甚至不惜伤害他们;若是相信王夜柳,那就意味着陆瑾怀已经彻底不信任他了,任凭李程玉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不论是哪种,陆瑾璋都接受不了。 寿勤宫的人出去报了消息,很快就得到了恩准,王夜柳抱着肚子,为了不违逆陆瑾璋,不情不愿的跟着小宫女往御花园走去,一路上脸色都阴沉的像是御花园里有仇人似的,小宫女特意为她拿了一件驼黄色的衣纱她也不穿。 踏进御花园,王夜柳环视了一周确认四周没有别人,毫不犹豫的直接撕下了伪装,反正是李程玉指派给寿勤宫的人,她也压根用不着客气,瞋目切齿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娘娘别生气。”小宫女垂着头,面对王夜柳的愤怒她没有半分恐惧的模样,手从纱衣下面抽出来,取出了一个小拇指粗细的纸卷,“请娘娘过目。” 王夜柳暂时收起了心中的怒火以及想打人的冲动,将信将疑的接过宫女手中的纸卷,也不管御花园里进来了一队来巡守的侍卫,不耐烦的打开查看里面的内容。 小宫女面带微笑,看着王夜柳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一点点染上了惊讶,最后欣喜若狂的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激动的问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传书?计划现在到哪步了?!” “回娘娘的话。”小宫女已经不再是垂着头低顺的状态,她抬起头的瞬间王夜柳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是她身上的衣服却是的内务府里分发给丫鬟的衣服,王夜柳一愣,难道说这个人是杀了内务府分给寿勤宫的宫女,鸠占鹊巢盘踞在自己身边的?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她听到从宫女嘴里说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是石少帅。目前幽州已经大乱,就等着皇上离朝了。” 从前王夜柳父亲的故友,也是她儿时常常能看见的伯伯,石庭可!他们在陆瑾怀走后,趁群龙无首之际夺门逼宫,重拥陆瑾璋为帝! 一朝事成,她王夜柳就又能回到大雍皇后的身份了! 从当年李程玉“阴差阳错”的嫁进晋王府后,陆瑾怀就已经很久没有孤身一人上过战场了,至少每一次出发之前,李程玉都会到军营里送他一程,让他这一路上都知道有人还在不论成败都挂念着他,等着他回来。 但是这一次,李程玉身子虚弱,连床都起不来,更不要说来送他了,但是陆瑾怀心里一清二楚,在他的身后,如今有三个人在他。 陆瑾怀揉搓了几下手中的妃色锦囊,那里面装着李程玉的一撮鬓发,还有陆若水和陆之争的胎发。 陆瑾怀出发之前,回身看着皇宫的方向,红墙绿瓦的倒影映在他瞳孔中,他在心中默念道,等我回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必须要师出有名 陆瑾怀在的时候,为了李程玉的身子着想,并不总让孩子们在她左右,怕她一时高兴忘了自己现在身子虚弱。现如今趁着陆瑾怀走了,李程玉可是撒开了欢的让奶娘把两个肉团子抱到自己身边,一会儿把他们的小手放在鼻尖闻闻,一会儿侧身嗅嗅他们的脸蛋,再加上宫中的奶娘一直念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标志的孩子,更是让李程玉对他们爱不释手了。 天伦之乐总是短暂的,没一会儿河归就带来了一个让人听上去就觉得心情烦闷的消息,说酉时王夜柳和陆瑾璋要来看她。 是谁害的自己早生身子虚弱,当初如不是河归机灵差点一尸三命,李程玉还记得一清二楚,如今这个仇人要来看她,若不是顾及着陆瑾璋,李程玉真是恨不得用最狠厉的态度拒绝她的登门。 那厢王夜柳回到寿勤宫,心情看上去比出门的时候好多了,绝口不提她说要去看李程玉的事情,全当没有这回事,亲手给陆瑾璋泡了一碗上好的杭白菊,柔声关切道,“昨天喝酒头是不是又疼了?” 陆瑾璋疲乏的“唉”了一声,没有说话。 王夜柳自顾自的拿起了一杯热茶,一边小心翼翼的瞟陆瑾璋的脸色一边故作轻松道,“听闻皇上去幽州了。” 陆瑾璋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不禁疑惑道,“皇嫂刚刚诞下龙凤胎,皇兄这时候去幽州做什么?” “许是幽州那边出了什么事情,他要去看看吧。”王夜柳呷了一口热茶,心底流淌出嗜血的兴奋,一个不留神烫的她舌根都没有知觉了,“听闻李将军的夫人又诞下了新生儿,皇上去看看道喜也说没准儿。” “是吗?”陆瑾璋作为一个每天喝的烂醉的人,酒已经吞噬了他自我思考的能力,他压根就听不出来王夜柳这番话多么漏洞百出,他们两个人被禁闭在寿勤宫中这么久什么都不知道,偏偏王夜柳和丫鬟去了一趟御花园就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陆瑾璋竟然也不问问她见了谁,还单纯的感慨道,“皇兄日理万机,不但要为大雍百姓着想,也要时刻心系幽州种种,实在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皇上。” 前无古人,就是自己已经认定了不如陆瑾怀的事实!因为他的没出息,让王夜柳恨恨的咬紧了牙关,为什么他一个男人,还不如自己敢作敢为! 方才在御花园里,王夜柳接到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说服陆瑾璋和石庭可三人一同夺位,因为如今太平盛世,若只有他们三个人是万万不够的,必须要师出有名,而陆瑾怀夺位后囚禁了前皇上陆瑾璋,则是最好最有信服力的理由了。 本来王夜柳和陆瑾璋说这些事情的目的是为了激怒他,挑拨他和陆瑾怀之间的关系,但是结果太令她失望了,陆瑾璋已经没有办法再挑拨,他彻底的臣服于陆瑾怀了! 但是这点困难暂时还不会击退王夜柳,她知道,皇后之位若是珍贵就越是难得,为此她吃多少苦受多少委屈都在所不惜! 陆瑾璋每日都昏昏沉沉的,不仅平时要睡到晌午,用过了午膳之后还要再睡一觉到天黑。 但是今日他午后睡得正香甜时,忽然就听到了宫人们慌乱的叫喊声,还有像是铁器被打翻了的尖锐声把他吵醒了,陆瑾璋翻了个身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了无比真切的三个字—— 走水了! 就在这个时候,陆瑾璋才恍然闻到了一股烧焦了的味道,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就在他半梦不醒的时候映入了眼帘,“王爷,快醒醒,我们快走!” “夜柳?!”一直到这个时候,所有的震惊汇在一起,包括陆瑾璋感受到了周围越来越不正常的灼热,才能发觉这不是一场梦。 王夜柳痛苦的捂住肚子,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把陆瑾璋往寝殿门口拽,“王爷,我没力气了,你快自己跑,别管我了!” 陆瑾璋多年的战场打拼的经验在这个时候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他毫不犹豫的打横把王夜柳抱起来,两个人一起冲出了火场。 “娘娘,娘娘您糊涂呀!”所有人都在忙着救火的时候,忽然一个小宫女冲着陆瑾璋就扑过来了,对着王夜柳哭天喊地,“这样大的火势,您怎么能往里面跑呢?您肚子里还有王爷的骨肉啊!” “你……”陆瑾璋怔怔的抱着王夜柳,心中百感交集,忽然他听见王夜柳在怀中痛苦的轻吟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半条手臂已经被烧得焦黑。 “顾不上那么多了不是,他迟迟没有出来,我怎么能放心的下。”王夜柳眉心紧蹙,已是气若游丝。 李程玉自从知道酉时王夜柳要来看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的觉得要出事,酉时刚一到,她就赶紧差人抬着宫轿去请陆瑾璋和王夜柳。 殊不知就在同一时间,这里突如其来了这么一场既大又凶猛的火势,前去坤安宫报信的宫人正好和李程玉差去请人的燕来正好擦肩而过。 燕来到了寿勤宫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到处都是焚烧刺鼻的烟味,墙上到处都是水泼过的痕迹,因为这场火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所以她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正踌躇觉得似乎现在不是请人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尖声道,“是坤安宫的人来了!” 王夜柳躺在陆瑾璋的怀里,抖得的更厉害了,害怕的抓紧了陆瑾璋的袖口,像是喃喃自语,偏偏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她和陆瑾璋两个人听到的,“皇后娘娘终于是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吗?” 第二百九十三章 哼哧带喘的燕来 “皇后娘娘?”王夜柳的话让陆瑾璋有一瞬间的晃神,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想出大火跟李程玉之间的联系,以及王夜柳嘴里的“没耐心”又是什么意思。殊不知自己这坠云雾中的样子,正是她所期待的。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更好向他灌输她想要的思想。 “燕来,皇后娘娘让你这个时候来有什么事情吗?”王夜柳知道现在并不是和陆瑾璋解释的最好时机,便把话引到了燕来身上,并且加重了“这个时候”四个字,为了提醒陆瑾璋这个丫鬟来的时间蹊跷。 “回娘娘的话,奴婢来是奉命请娘娘去坤安宫的。”燕来的声音像是蚊子说话一样底气不足,她明知道现在这个时候不是该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但是她也没想到齐王妃会在这个时候问到她,她总不能替皇后做主改变决定吧? 这个答案正是王夜柳所期待的,她悄悄把脸别过去,不让陆瑾璋看见她快要笑出来的脸,同时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无声的向他表达自己的无助。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的太多导致陆瑾璋的思维混乱,他始终是处于一个茫然的状态,站在原地像一个木桩子,一直到王夜柳拽他,他才反应过来开口说话,“哦,燕来,你和娘娘说一声,寿勤宫走水了,让她改天再来找我们吧。” 听到这话,燕来不禁挠了挠鬓角。饶是她再笨,这时候也察觉出来陆瑾璋话里的不对劲了。分明是齐王妃找的皇后娘娘说要去拜见,怎么到了齐王嘴里,就好像是皇后娘娘先来找她的一样呢?为了礼节,燕来先福了福身子,应下自己知道了,完事又补了一句,“那还请齐王妃下次想来坤安宫时……” “疼……”王夜柳面露痛苦抓住了肚子,不知道是真的肚子疼了,还是因为猜到了燕来的话担心露馅装出来的,总之她这句话是如愿以偿的打断了燕来,让陆瑾璋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她的身上。 燕来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大批人马都涌向寿勤宫挡在了她前面,想必是皇后娘娘知道了这里走水的消息,加派人手来处理后续的。人一下子来的太多,顿时把寿勤宫里里外外挤了个水泄不通,燕来再留在这里也就是纯添乱,于是趁着没人注意到她,燕来只能告退,回坤安宫复命了,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没发现有一双眼睛从来就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一路往回走,燕来一路上就觉得身后像是有一个影子在跟着她,却听不见脚步声,她一回头却又一个人影都没有,让她不禁背脊发凉,愣是在大夏天里哆嗦着打了个冷战,因为害怕,她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但是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在大白天里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感觉自己一跑,似乎那个影子追的就越快,不知不觉中就渗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在宫墙拐角处,跑的哼哧带喘的燕来忽然就被迎面而来的什么东西撞的眼冒金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强硬的掳走用力拽到来人的方向,来人像是预判到了燕来一定会呼救,死死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同时压低了声音安抚道,“燕来,是我!” 燕来已经被吓得泪眼汪汪,心脏都要跳出来的时候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扒他手的动作不自觉的就停住了,来人察觉到她已经不会反抗便把手松了下来。 “是……”放松下来的燕来刚要和他说话,谁知嘴巴又猝不及防的被堵住了,甚至比刚才的力气还要大。 在她要说话时,子堂听见了燕来听不见的微小的动静,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及时把她嘴巴捂住,并用食指比在嘴巴上,让她不要说话。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那个人像是追丢了燕来着急了,动作又慌乱了几分,这回连燕来都听见了走路的声音,她瞬间瞪大了眼睛,直觉让她明白过来,原来方才有人跟着她不是错觉! 子堂一只手拽住燕来的胳膊,另一只手指了指她的脚,让她注意脚下动作轻一些。 燕来才顺着子堂的力道刚刚碎步轻轻挪到他身后,忽然子堂就风一样的冲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她脚边步还没站稳,子堂的刀刃就已经抵在了来人的后脖子上,“束手就擒吧。” 话说完,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子堂反手用刀背打在她脖子上,来人就直挺挺的沿着墙边倒了下去。 待到她彻底昏倒躺在地上,燕来才终于看清了这个一路上跟踪她的人的正脸,这一看她差点吓得也跟着晕过去,这不是方才在寿勤宫看到她的那个宫女吗! 为了不引起宫里其他人的注,子堂抱起宫女的身子,带着燕来抄了一条小路回坤安宫。 惊魂未定的燕来嘴巴都是惨白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都不止,“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才皇后娘娘觉得寿勤宫这场走水来的蹊跷,得知了消息就赶紧让我去找你,为了能赶上你我特意走了小路,谁知等我到了那里你已经走大路回来了,一路上找你的时候,就正好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跟在你身后。” 燕来还是一头雾水,寸步不离的跟在子堂身后,“可你不是跟着皇上北上幽州了吗?” “皇上不放心娘娘一个人留在大雍,毕竟暗卫行动多有不便,就根本就没让我跟着去,我一直偷偷留在坤安宫里,和暗卫一起保护娘娘的安危。” 燕来点了点头,幸好皇后娘娘思虑周到,不然她可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跟在子堂身后,又瞟了这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几眼,总觉得这女子看着有几分眼熟,究竟是哪里见过她来的? 忽然间,燕来像是被击中了一般,想起了娘娘生产的那个深夜! 对!就是她!就是这个看着面生的宫女在那天夜里来坤安宫禀报齐王妃见红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今时与往日不同 事出紧急,等燕来和子堂一回来,李程玉就让奶娘把两个肉团抱走,听完消息,她脸色微微一沉,“燕来,你确定吗?” “娘娘,千真万确!”燕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她的身份早就已经不用下跪了,眼下这一跪,就跪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若不是万无一失,这样的大事燕来万万不敢信口雌黄!” 李程玉还不能下床,只能死死的攥紧了床单陷入了沉思,如果这个面生的小宫女真的是被人掉包的,那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么危险的事情!转念一想,怪不得陆瑾怀说南楚这场仗来的蹊跷,原来不是偶然,而是一场人为的必然! 今时不同往日,陆瑾怀临走之前允许子堂破例进入寝殿,此时他听到这样的事情,联想到这个宫女甚至险些对燕来下手,不禁有些着急,“娘娘,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齐王和齐王妃抓来审问?” “不可!”李程玉面色一凛,当机立断的阻止子堂莽撞的行为,这件事情就算王夜柳和陆瑾璋牵扯到了其中,他们也绝不会是幕后主使,如果现在抓了他们打草惊蛇,李程玉担心背后真正的黑手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出来。 “那……“子堂摸不准主意,心下有些慌慌的。 “去把这宫女叫醒!”李程玉翻身,让自己侧卧在床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很吃力了,“把她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她!” “是!” 子堂得了李程玉的命令,瞬间心里就有了底,他让宫人准备了一桶水,把昏倒的小宫女扔到坤安宫的青石地板上,因为担心她身上有功夫,提前把她拿绳子捆了个严严实实。正要泼下去,子堂想起如果不是他自己去的及时,燕来甚至可能命丧在此人手里,撒气似的的又往水桶里面倒了半桶冰,就不信砸不醒她! “咳咳……”哗啦一大桶带着冰块的水冲下来,小宫女鼻子口腔里全进了冰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身子一斜就被拎起来了,跌跌撞撞的被带进了一间屋子,眼前一黑被摁在了地上,一直等到她抬起头的瞬间,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不参见皇后娘娘!”子堂在宫女身后恶狠狠的提点道,燕来已经习惯了子堂轻声细语的模样,忽然他这样一狠起来,她乍一下还有些不习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连命都在别人手里,小宫女只得咬着牙道,“参见……” “不必了。”李程玉冷冷的打断她,一个恨不得她死的人,这张虚情假意的问候她听也懒得听,开门见山问道,“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跟踪燕来的?” 小宫女咬紧了牙关,恨恨的把头别过去不肯说话。 “一届女儿家,倒也是有骨气,好,那就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宫的烙铁硬!”李程玉以来没有时间和她耗着,而来因为身体的缘故,她也没有耐心和一枚不起眼的小棋子耗着,“子堂,去端烙铁来!” “是!”子堂表面上斩钉截铁的应下了,心里却一直在打鼓,不会真的是那种烧得通红的烙铁吧?况且娘娘还在月内,怎么也不可能见的了血腥啊!当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李程玉的时候,后者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 那好吧。 通红的烙铁被架在了坤安宫的寝殿里,发出毕剥的炭火燃烧声音,不要说跪在地上身份不明的宫女,这声音连燕来都听的身上一颤一颤的。夏天和煦的阳光照进寝殿,照在宫女身上,像是死人一般僵硬。 “子堂,动手吧。”李程玉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甚至连商量的机会都没再给她。 燕来眨了眨眼睛,扑过去跪在了李程玉的塌前,“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啊!小皇子和小公主尚小,这是您修养的地方,万万不可沾上血腥啊!” “哦。”李程玉像是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语气依旧冰冷,“你说的也是,那你们就把她带下去,该放到哪里处置就放到哪里处置吧,记得到时候把尸体扔回寿勤宫,给里面的人提个醒儿就行了。” 到底是燕来,尽管李程玉的这一招是突如其来的想法,但是她很快就能明白过来李程玉真正的目的。 前有宫女和王夜柳在陆瑾璋面前唱双簧,后脚燕来和李程玉在小宫女面前的这一场更加精彩,直接把这她吓得六神无主了! “娘娘!”小宫女自己沉不住气,率先开口。 “如果你要跟我说是王夜柳指使你的,那就大可不必了。”李程玉言语冰冷,她已经猜到了这小宫女要说什么,连说谎的机会都不想给她,果不其然,看到宫女面如土色的样子,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王夜柳虽然一直不安分,但是幽州出事之前,她一直在寿勤宫中半步都没有踏出去过,寿勤宫内内外外重兵把守,况且就算她长了翅膀能飞出去,李程玉也绝不相信她做事能这样缜密到滴水不漏,“子堂,你还愣着干嘛?想陪她一起么?” “属下不敢!”子堂忙道,他一咬牙,单手拽住了宫女身后的绳子,一把把她拽出来,“走!” 李程玉趁机给了燕来一个眼色,燕来会意,架住炭火紧跟在子堂身后。 炭火离宫女的脸只有半拳的距离,她甚至都能闻得到空气中独特的灼热气味,忽然间燕来脚下一个不稳,火盆稍稍又偏了半分,炭火直接烧焦了她的头发! “皇后娘娘饶命!”当火真的烧到自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时,小宫女才彻底相信皇后不是在威胁她,而是实打实的要她的命了,顾不上什么骨气不骨气的,她是习武之人,用尽全身力气跪在地上,一时间子堂都拖不动她,任由她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冲着李程玉磕头。 “那你就说吧。”李程玉的腰椎实在受不住了,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 第二百九十五章 错综复杂的皇宫 王夜柳小臂上的血痂过了几天还是触目惊心,御医会每日过来给她换药,也会提醒她闲暇时要把绢布取下来,多晒一晒太阳有助于手臂上皮肤的恢复。 因为她的伤口是后来闯进寝殿救陆瑾璋时被悬梁掉下来沾着火星子的木头砸到造成的,所以陆瑾璋自己心里清楚是他欠了王夜柳的,连酒也不喝了,她肚子大了嗜睡,他每天就等着王夜柳午觉睡醒,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晒晒太阳。有的时候陆瑾璋甚至会想,这一生短短数十载,如果未来能每天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度过,似乎也不乏是一种选择。 因为陆瑾璋十一岁就被封到岭南做藩王,所以他不知道,这样外人看来岁月静好的日子,是永远不可能出现在皇宫这样错综复杂的地方的。 “夜柳,你说皇后忍不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陆瑾璋把王夜柳手臂上的绢布摘下来,一股刺鼻的药味直冲上他的眉心,让他不得不想回忆起起那天王夜柳在他怀里说的话。如果真要掰着手指头算,这个问题应该已经是陆瑾璋第二十一次问王夜柳了。 距离那场诡异的大火已经过了几天,原本就没大碍的寿勤宫都已经整修完成了,但是不管陆瑾璋怎样询问,王夜柳始终都没有告诉陆瑾璋她那句“皇后娘娘终归是等不及”的意义是什么。 没什么。”王夜柳摆摆手,却不把话题岔开,让它僵硬的停在这里,就等着陆瑾璋接着问她了。 “夜柳。”陆瑾璋双手握着王夜柳没有被烧伤的那只手的手腕,放在了自己的嘴边,“你我是二人结为夫妻已经这么久了,或许我无能,又或许我从前做了许多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但是那都过去了,如今你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我们二人生生死死都要一起面对,所以有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不管你知道多少,或者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好吗?” 提到腹中骨肉,王夜柳淡淡的笑了,一脸幸福的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含情脉脉的看着陆瑾璋,“没有,你没有无能,也没有做过让我难过的事情,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怎样都是好的。” 陆瑾璋微微一怔,揽过王夜柳的肩膀,靠在自己的怀里。 王夜柳还在等着陆瑾璋抱着她以后接着问,可是谁知道他就好像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把这件事情完全抛在了脑后一样,让王夜柳不得不装作不经意再度挑起话茬,“关于皇后娘娘的事,我可以与你说,但是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直接告诉我,好吗?” “嗯,好。” “这几日皇后娘娘许我们出寿勤宫,我相信她也是为了我腹中的胎儿着想,自然是欣喜的。”王夜柳先试探着陆瑾璋的口风,果不其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轻轻的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是那日,我去到御花园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大片的夹竹桃,明明之前每次去的时候都没有啊,为什么那天忽然就有了呢?你知道的,为了腹中胎儿,我不能闻夹竹桃的味道,我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是我不得不为你的骨肉考虑,所以才有的那天我不愿意出宫的事情。” “原来如此。”陆瑾璋恍然大悟,内疚道,“是我错怪你了,不过我记得原先先皇在世时,后宫中嫔妃众多,那御花园里就不该有夹竹桃才是,如今怎么会忽然出现呢?还是说它本来就有,是你从前没有仔细留意过?” “不是的。”王夜柳说着,就委屈的好像是要哭了,“我让人偷偷去打听的,说是皇后娘娘忽然喜欢夹竹桃的味道,才临时拔了几颗果树,种在御花园里的。” “皇嫂喜欢这个味道?可是皇嫂不是也刚刚生产吗?她应该也不能闻这个味道才是啊。”陆瑾璋面露疑色,忽然他又想起来了一件事,“就算是她能闻,现在也还在月内下不了床,这些人这么着急做什么?平时咱们说些什么事情,哪一件不是拖到不能再拖了才做?” 王夜柳见陆瑾璋终于开窍了,压制住内心的狂喜,依旧委屈道,“说的是呢……” 但是陆瑾璋转念又想了想,反倒安慰起了王夜柳,“说没准因为是皇后娘娘的吩咐,这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就把这件事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处理也说不定,你也不要多想了。” 王夜柳顿时觉得就好像被人从头泼了一盆冷水,只能又重新想办法,忽然她灵机一动,想起来了那个被掉包了的宫女,“原本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我这不是人微言轻的不敢直接问人关于那些树的事情,就先让身边的宫女偷偷去打听,谁曾想那个小宫女就再也没回来过,还被换了一个新人在我身边,这些事情,全是那个新人后来告诉我的!” “新人?”陆瑾璋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走水的那天,是有一个看上去脸生的宫女一直在他们身边来着,一直到这时候,他才如王夜柳所愿的陷入了沉思,而他接下来的问题,更让王夜柳觉得满意,“那天李程玉让你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知道!”王夜柳换了一副惊讶的语气,“皇上如今不在大雍,皇后娘娘又下不了床,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怎么能轻易的叫我们去呢?” 陆瑾璋微微一僵,如今皇兄不在大雍,皇嫂为什么会忽然把他们叫过去?之前把自己流放在匈奴的是她,如今每每对自己示好的人也是她,但是仔细想来,似乎每一次示好,皇兄都正好在场,若说她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坐在庭院中,太阳已经微微下斜,橙黄色的阳光打在寿勤宫的空墙上,现在那里已经被重新粉刷了一遍,焕然如新,但是陆瑾璋却无法控制的想起了那场蹊跷的走水。 那也是在皇兄离开不久,并且刚刚走水,李程玉身边的宫女就来了,怎么会这么巧?会不会燕来就是来监视他们的?若是如此的话,难道她一早就知道了寿勤宫会走水? 第二百九十六章 一千五与三万五 好不容易陆瑾璋这边有了些许进展,王夜柳却发现那位和她接应的小宫女不知所踪了,问其他人都说没见过,毕竟她是冒名顶替的,导致王夜柳也不敢大肆宣扬,但是一直又过了两天,小宫女依旧不见身影,这可让急坏了她,毕竟她可是自己和那些大臣们唯一的联系! 可巧了,现在这位让王夜柳急的着急上火的小宫女现在不在别处,就被李程玉关在当初她亲手杀了陆鹤元的那间诏狱里。 小宫女只是三个老狐狸众多棋子中的一个,她只知道这三个人有偷天换日的计划,他们要趁皇上不在大雍的时候,夺门易主,改拥陆瑾璋为帝。但是至于这个计划具体什么时候实施,他们手中又有多少人马和武器,她却一概不知。 “娘娘,现在人赃并获,是该把齐王妃抓起来了吧?”子堂面色凝重,皇上临走之前交代他一定要保护好皇后的安危,但是眼下不要说皇后了,可能整个皇宫都要遭殃。 “先不要轻举妄动。”李程玉再度否定了子堂的想法,这件事情不是抓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与其提前被他们发现后再另寻他法,倒不如李程玉将计就计来的稳妥,“去叫刘希来。” 距离两个肉团子降临道世间,算上她躺在床上昏睡的那七天七夜,到今天已经是二十一天了,李程玉终于决定要下床了。 “皇后娘娘您还没出月内,不能起床啊!”崔嬷嬷是宫中的老人了,李程玉生产后陆瑾怀仔细调查后亲自审问过,特意把她安排到她身边的,听到李程玉要下床的消息,急的跪在地上直磕头。 “本宫没事,多谢嬷嬷关心。”李程玉摇摇头,子堂进到寝殿已经是破了先例了,况且之前陆瑾怀一直因为刘希的事情介怀,再让他进寝殿实在是说不过去,“燕来,来扶我一把。” 崔嬷嬷闻言,一把把燕来挡在身后,为了李程玉的身子骨着想,她甚至不惜违抗懿旨,“娘娘就是有天大的要紧事,也不能还没出月内就起来啊!连民间妇女可都是要卧床满月的,更不要说您的千金之躯了!而何况娘娘您早生,多躺十天半个月都不算多,这可是要留下一辈子病根的,还请娘娘三思啊!” 李程玉见崔嬷嬷如此强硬的态度,大概是猜到了陆瑾怀临走之前一定也没少嘱咐甚至威胁她,她只好老实的听话,不让崔嬷嬷难做。 所以子堂带着刘希进来时,就看见了床榻上已经隔了一层月牙白的薄纱,和刘希身上的长袍颜色一样。隔着薄纱,他们隐约能看见李程玉的身影,“在下刘希,参加皇后娘娘。” “不要说那些虚的了,我今日把你和子堂叫来,是皇上不在,我要和你们商讨石庭可等人夺门的事情。”李程玉顿了顿,先问刘希,“他们三人是负责修缮河道的,如今手下能有多少壮汉可以调遣?” “现在他们手下有三千左右,但是目前在城内的,最多不超过一千。”刘希想了想,又补充道,“但是既然是夺门,想必他们府中的壮丁,京中他们产业下的苦力应该都要算上,据在下所知,纪里成还秘密经营了一家镖局,故而总共加起来,可能要有一千又五百的人数。” 李程玉在事先燕来给她准备好的纸上,写上了一千五,又问子堂,“如今我们在京城,现在还有多少精兵可用?” “城中少说有五千人,城外还有三万人,可以随时听候娘娘的调遣。”这三万人,是陆瑾怀临走之前以备不时之需交到李程玉手上的,子堂挺起胸脯,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李程玉又在一千五的旁边,写了一个三万五,两个数字一对比,石庭可夺门的计划就像是在以卵击石,但是李程玉随便想一下都能明白的事情,他们三个老油条肯定早就明白了,所以她当机立断道,“他们会在夜里夺门,最早今日,最迟后日晚上。” “什……什么?”子堂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听个人数,就能听出来时间了? 刘希也明白过来了,连连点头,“娘娘果然聪慧过人,这样的人数和训练背景,让他们一定不敢在白天明争,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悄无声息的在黑夜里进行,等待着天一亮就完成他们的大业。” 这番话就是李程玉心中所想,解决了时间,便是要解决地点,她手里拿着的是宫中的舆图,从薄纱中递出去给刘希和子堂,“你们二位认为,他们会从哪里进攻呢?” 子堂瞄了一眼舆图,东南西北还没看明白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答案,“回娘娘的话,贼子们一定会打正华门,因为华门最大,相对于其他地方来说最为难守易攻,几次宫中危机,都是从华门开始的,经历过几次修葺,想来也是最不牢固的地方。” 正华门……李程玉默默的在心中记下了。 “若是依在下认为,会是东阳门。”刘希在子堂说完话后,把舆图通过薄纱还给李程玉,才不急不忙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是夺门,石庭可等人为了名正言顺,一定会先接出齐王殿下,其中东阳门离寿勤宫最近,而且最重要的是袁相乙作为兵部侍郎,相比起正华门,拿到东阳门的钥匙对于他来说也要更容易一些。” 东阳门……李程玉接过舆图后,在纸上把两个宫门的位置都画出来了。 这两处宫门相差甚远,但是他们二人各自有各自的角度也说的都有道理,李程玉只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同时,偷偷把兵力集中在这两处,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其他各宫门也要安排少量人手才行。若现在去调人恐怕是来不及了,但是只有五千人,满打满算的分布来开,甚至比不上三个老狐狸手中的三千人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震惊和不可置信 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小宫女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动铁栏半分,没试几次就已经筋疲力竭的躺在茅草垛上了。 从前她对于李程玉的名声只是有所耳闻,如今亲身体会过她才知道这个女人的狠毒之处,孩子尚未满月,她就敢大开杀戒! 小宫女把自己缩成一团,绝望的想着自己也许大概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太阳了。 “唰啦啦——” 是外面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又是谁要被抓走,从此消失在人世间呢?如今皇上不在大雍,是不是又是那个女人的注意? “喂,你叫什么?”一个略耳熟的声音从小宫女的头顶响起来,她一抬头,又看见了那天在坤安宫里把她泼醒的人,手里还拿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水发出难闻的气味,他叫什么来着,子堂? 见到这个人,大概就是离死期不远了,小宫女内心反而生出一股平和,反问道,“是不是我要死了?” 子堂露出不耐烦的鄙夷,拽了拽手里刚从铁栏上拿下来的铁锁,扯的叮当作响,“哪那么多废话,问你叫什么!” 小宫女见好就收,为了不让自己再多受苦,老老实实答,“洛洛。” “哦。”子堂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因为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但是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把手里那碗汤水放在地上,出乎意料的就拿钥匙把门打开了,门开的瞬间,他喊道,“摁住她!” 洛洛这才发现子堂身后还藏着两个人,就在他说话的一瞬间那两个大汉冲进牢房里把她死死的摁在地上! 子堂一手拿起地上的汤水,一手拽住了洛洛的头发,把汤水全灌进了洛洛嘴里,其中有小半碗留到她头发上和身上,引起了她第二次恶心的感觉。 “带走。”子堂粗鲁的喂完药就算是解气了,心想如果不是当时她要害燕来,没准自己还能好心的一口一口喂她。 洛洛身子一轻,两条胳膊就被两个壮汉分别拎起来了,让她不小心又呛了一大口不停的咳嗽,“咳咳……咳咳……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反正不是毒药。” 小宫女不知道现在是该庆幸还是该觉得不幸,“不是毒药?那你带我去哪里?” “去了不就知道了,你又没得选。” 然而事实却是,她到了地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子堂带着两个壮汉把她关进了一个敞亮的宫殿里,但是这座宫殿却有些诡异,因为它没有顶,而且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看上去荒废了许久的巨大铁炉。 刷啦啦,一阵略耳熟的上锁的声音传来,洛洛就知道自己是被锁在这座诡异的宫殿里了。 做完这一切,子堂回到坤安宫复命,“启禀娘娘,人已经被关在兜率宫里了,接下来做什么?” “好。”李程玉还是躺在床上,声音隔着薄纱传出来,“刘希,到你了。” “是。” “嗯,退下吧。”李程玉有些乏了,她的身体确实有如崔嬷嬷所说,并未全然恢复,常常会觉得倦怠,她听到只有一个人出宫的声音,便吩咐道,“子堂,燕来,你们也退下吧。” 子堂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像是犹豫了许久,“娘娘,微臣还有一事要汇报,” 李程玉问,“什么事需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娘娘,那个小宫女叫洛洛,我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她的名字,也见过她,娘娘要不要再看看她?”由于子堂实在是记得有些混乱,就算见过肯定也不超过三次,所以不敢确认,但是这样大的事情,他又不敢随意隐瞒,所以才这样犹豫不决。 “洛洛……”李程玉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名字听上去确实不像是赐给丫鬟的习惯,可是她已经太累了,累到随时随地都会昏过去的地步,就算是觉得奇怪也没办法当下就做出决定,“知道了,我会留意她的。” 洛洛只身一人百无聊赖的在诡异的宫殿里走来走去,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不受苦也不受罪,甚至到了点还有人来送饭吃,这个皇后娘娘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莫不是感化自己,让自己给她当细作吧? 事实证明,洛洛只猜对了一半,但是却是让她饱受折磨的那一半。 她昨夜研究怎样才能从诏狱里逃出去,已经一夜没睡了,今天被折磨的够呛,到了晚上,哪怕是再不安全的环境,她也顾不上了,只想着先睡一觉再说,然而刚刚闭上眼睛,她忽然自己的胸口发热,本来她以为是天气热的原因,谁知道再过了一会儿,本来只是微微发热的胸口竟然烫了起来。 那碗刺鼻的汤水!她瞬间就想明白了自己身体异常的原因。 像是从胸口发热的地方长出了一双带着獠牙的血手,以胸口为据点,伸向她的五脏六腑,抓在手里揉搓成一团,疼的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想要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然而没等到她呼救,宫殿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烛火的红光照在她眼睛里,让她看清来的竟然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身子骨单薄的书生,只要她有力气,甚至可以一只手就掐断这个书生的脖子! “比起怎样对付我,你最好还是想想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借着手中的烛火,刘希也看清了她眼中的愤恨,他知道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情况,自己现在也许已经是一具躺尸了,“你是不是觉得与其落在我们手里,还不如死了痛快,所以也无所谓?” 刘希说完,把灯笼拿近,又看了看她的眼神。嗯,这次是深恶痛绝,刘希知道自己又猜对了,于是他不慌不忙道,“如果我告诉你,景文帝现在承受着和你一样的痛苦,并且如果你不答应我们的条件,他就会一直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下去,你还会想死吗?” 这次刘希不用再看了,他知道这个叫洛洛的小宫女眼睛里一定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天一夜的时间 “如果我的消息没错的话,宸妃,对吗?”刘希放下手中的灯笼,从背后拿出一万看上去和清水别无二致的水,放在了洛洛面前。 其实刘希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宫女的时候,倒不是觉得她眼熟,而是她说话的口音让他似乎觉得在哪里听过,为了保险起见,刘希也是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李程玉,但是当时他们所知道的信息元素实在是太少,一时间也是无从查起。一直到子堂也觉得这个人眼熟的时候,李程玉当即缩小了范围,此人必然来自幽州! 只有在幽州,子堂会见过一个有外地口音的女子,并且只有一面之缘! 再交给刘希去查的时候,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洛洛原叫扈雨贞,说来与先帝的舒妃还是同父异母的姊妹,同为扈拓印之女,但是两人的命运却又有着天壤之别。舒妃是扈拓印到了大雍才有的子嗣,比扈雨贞整整小了有十岁,生来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扈雨贞则是在扈拓印最艰难的时候生下来的,她甚至前半生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一出生就被送到了美人军里,一手被陈美人栽培长大,地位和丛丛并列。 但是也许是缘分,舒妃被选中秀女入宫的那年,扈雨贞被陈美人安排在景文帝身旁执行任务,有胆识有身手,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一眼被景文帝看中,留在了身旁。 陈美人虽然生的一副妖艳的面容,但是训练下属甚至可以用惨无人道来形容,几乎在他手下可以活下来的就已经可以称之为精英了,所以扈雨贞因为早年受到了折磨太多,坏了身子,即使后来集万千宠爱与一身,也依然无法为景文帝延绵子嗣。 或许是自己命好吧,虽然扈雨贞自己生不出来孩子,但是宫中的皇子们各个与她十分亲近,其中最亲近的,要数皇上最爱的小皇子郑可寅。幽州皇后心胸狭隘,每日沉溺于保护自己的后位,与后宫中人明争暗斗,早就疏忽了对郑可寅的陪伴。而自己因祸得福,因为生不出来孩子反而被放过了。所以郑可寅和自己,比和他的母后还要亲。 越是难得到的东西,越是让人珍惜。扈雨贞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过了还没几年,忽然陆瑾怀带人打进幽州,景文帝被俘,当夜所有嫔妃都被他抓到大殿中殉葬,打破了她原本清净美好的生活。 她依然记得那天景文帝是如何为她铺好了后路,又是如何与她诀别,助她逃离皇宫,不管发生什么,让她永远不要回来,并且向她保证,若是有任何转机,幽州当夜没有失守,他一定会接她回来的。 那一夜扈雨贞确实逃跑了,但是皇帝已经被俘,护送她的宫人见她一介女流,身上又带着可以足够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金银财宝,对宸妃就动了歪心思。 但她毕竟师出陈美人手下,哪怕入宫后多年未曾展露手脚,又因为受宠被养的珠圆玉润,但是对付两个小太监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太监解决的容易,那以后的日子呢?真的就要一辈子隐居山林了? 不!扈雨贞要留在这个地方,为她的国,她的父亲,和对她疼爱有加的君主复仇!她最后看了幽州皇宫一眼,她毅然决然的走上了去大雍的路。 皇天不负有心人,扈雨贞一路隐姓埋名,换回曾经在美人军里的名字洛洛,混进了大雍重臣石庭可府中。毕竟曾经也是美人军中数一数二的暗卫,洛洛凭借着一身的功夫和过人的胆识,不出一年的时间就混到了石庭可门下最重要的位置。 一直到这时候,她才知道,大雍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但是由于李程玉的原因陆瑾怀不肯接手,这个国家前后在陆鹤元和陆瑾璋的操持下,其实早就已经破败不堪了。而自己所在的少帅府,又是毁掉这个国家最大的蛀虫。 当然,洛洛对此满意至极。 ……直到陆瑾璋被俘,陆瑾怀再度登基,一切就都按照洛洛意想不到的方向去发展了,大雍竟然渐渐有了起色!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石庭可竟然也怂了,从前他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在陆瑾怀坐上龙椅之后,只敢做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所以,为了“帮”石庭可他们一把,在她察觉到陆瑾怀开始查这三个老狐狸的罪行时,洛洛可是在暗地里帮了不少忙,否则陆瑾怀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收集到三个人这么多的罪证呢! 千算万算,洛洛没有算到的是,这一次陆瑾怀北上,子堂竟然没有跟去!子堂,就是原来幽州的池堂,他们二人虽然正面没有过交集,但是从前洛洛去池府找丛丛的时候,他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这就难怪,子堂只是觉得这个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人了,毕竟只见过一次,还是黑灯瞎火的,能大概有个印象,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疼痛让洛洛不得不从震惊中走出来,刘希伸出食指,在碗边轻轻磕了一下,瓷碗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喝吗?喝完就再也不痛苦了,重要的是,你喝完,景文帝才有的喝,而我的消息,从你喝完之后,到快马加鞭的传回到幽州,大概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洛洛再也不犹豫,抱起瓷碗,像是恶犬扑食一样,喝了个干净。 瓷碗里的清水像是一把冰做成的利剑,斩断了她胸口带有獠牙的触手,顺着五脏六腑融化开来,她的呼吸随着喝完解药渐渐平静了下来。 “派人去幽州通知消息,给景文帝解药。”不等洛洛提醒,刘希主动冲着外面看似空无一人的空气道。可洛洛是习武之人,她能听到几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一步步的离开。 是暗卫!在这周围看似平静的地方,还有数不清的暗卫围在这里看着她,或者保护这个书生。 “费这样大的周折,你需要我做什么?”身份已经被揭穿,扈雨贞收起了自己伪装了许久的丫鬟模样,目光平静。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值一提的情感 近来王夜柳肚子里的孩子闹腾的越来越厉害,能一脚在肚皮里踹出一道痕迹了,陆瑾璋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因此觉得很是新鲜有趣,每天眼巴巴的等着小孩子在肚子里睡醒,和他或者她玩一会儿就是他最满足的事情了。 以至于王夜柳现在每天要等到肚子里这个小的和陆瑾璋这个大的都睡着,才能腾出一些自己的时间。 午后,陆瑾璋在小憩,王夜柳终于得了空,可以自己一个人坐在院中发呆。刺眼的阳光穿透院中的千年古树叶,打在她脸上,让她深觉烦躁不堪。 “齐王妃。” 听到这个声音,王夜柳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睛,这是她柳几乎做梦都想听见的声音!以至于她甚至顾不上自己的大肚子,快要跑着出去迎接,罕见的放下自己的身份,双手急切的拉住小宫女的手,“洛洛,这么多天,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的踪影,你去哪里了?” “回齐王妃的话,事情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请恕奴婢没有及时禀报。”洛洛按照之前刘希交给她的话术,诚恳道。 王夜柳一听到“最后阶段”,眼睛瞬间就亮了,根本管不上她之前去了哪里,最后阶段,意味着她不日就要再坐上皇后的宝座,什么都没有后位重要!王夜柳雀跃道,“什么时候行动?” “今夜丑时,少帅等人会来接应您与王爷,卯时一到,会以王爷为首,直冲太清宫,夺回帝位。” “从哪里进来?”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知。”具体的行军路线,洛洛确实一概不知,石庭可生性多疑,洛洛知道的事情已经比其他人多很多了。 但是王夜柳并不因此有半分迟疑,因为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哪怕前面危险重重,是刀山是火海,她也没有回头路。 “敢问娘娘,王爷是否已经知道并同意了少帅的计划?”冷不丁的,洛洛抬头问道。 闻言,王夜柳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咬了咬嘴唇,她和洛洛交谈这么久,第一次露出迟疑的神态,“……同意了吧。” 她自诩已经把能做到的事情都做到了,现在陆瑾璋应该又相信自己,并且认为李程玉是害他的人了。只要他能够认定李程玉是敌方,放下不值一提的情感,王夜柳就不怕他不同意夺门的计划。毕竟她相信那个天之骄子的位置,天下没有一个男儿能不未之心动。 洛洛跟着一众宫女,和往常一样去御膳房里端寿勤宫的晚膳,但是偏偏有一个没长眼的小太监,横冲直撞把洛洛撞倒在地上,洛洛惊叫了一声,抱着脚踝一脸痛苦的蹲在角落里。 “你是哪个宫的?怎么这么不小心?”为首的大宫女看见手下受伤了,没好气的冲着这个脸生的小太监大呼小叫。 “姐姐们对不住,是我没长眼!”小太监对着大宫女低头哈腰,连忙把蹲在角落里洛洛扶起来,先高声道,“姐姐您没事吧?伤没伤到骨头?”话说完,他把帽子斜了斜,只有洛洛能看见他露出来的半张颜如冠玉的脸,说话的声音也只有她能听到,“王夜柳知道了吗?” “没大碍的,你不用扶我了。”洛洛避嫌的撇开了小太监的手,说话间大宫女似乎感觉到她的脸窘到微红了,但是大宫女却没听间洛洛压低了声音的后半句,“她已经知道了,齐王也知道了。” 洛洛一瘸一拐的跟着宫女们去御膳房里取膳食,撞了人的“小太监”刘希在她们走了以后站起来,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向坤安宫里走去。 子堂一听见今晚就要行动,还是齐王妃带着齐王一起,急的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了,“娘娘,您不能还这样啊!如果您现在还不抓紧把齐王抓起来,再等到丑时,万一他们兵马比我们想象的多,我们可就束手无策了呀!” 作为谋士的刘希第一次认同子堂的话,跟着劝道,“娘娘,子堂说的没错,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把齐王抓到,他们剩下的人就闹不出什么名堂了,而且,现在行动,我们可以赢的不费一兵一卒,待到丑时,恐怕会血染皇宫。” 听完他们二人的话,李程玉皱着眉头道,“我还是不同意,这三个老狐狸,能从先皇在世,祈正年间一直蛰伏到现在,手中一定掌握了我朝无数命脉,所以我们才不能奈他何,他们小心谨慎,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们绝不能放过这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否则之前做的一切,全都要前功尽弃了。到时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为了一时的安宁放过他们,实在是夜长梦多。” 李程玉能够说出来的这个原因只是其中之一,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其二她没说的,便是陆瑾璋。陆瑾璋和陆瑾怀虽非一脉所出,但是他们二人从前一同上场杀敌,同盘而食,如手如足,如果李程玉在陆瑾怀不在的时候抓了陆瑾璋,又是把他们的兄弟情谊放在何处了?昔日雍正皇帝登上皇位之后不顾手足之情,弑兄杀弟,多为当朝大臣和后代诟病,李程玉怎么舍得让陆瑾怀也落到那般下场? 只要没到最后关头,李程玉还是愿意给陆瑾璋一个机会。不管他曾经做过再多的错事,对自己说过再多羞辱的话,李程玉都愿意相信,他是一个懂得深明大义的人。 “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和你皇兄失望啊。”李程玉躺在床榻上,喃喃自语道。 事情繁多,李程玉已经有两天没有见过肉团子了,初为人母,她的内心还有说不出的思念,但是作为国母,她却不得不在陆瑾怀不在朝中的日子,维持现有的所有和平。 宫中的御膳房做出来的菜肴各个五味俱全,光是闻着味道就足以让人垂涎欲滴,但是今夜的王夜柳和陆瑾璋却觉得味如爵蜡,因为他们的心思都不在这里。 第二百三十章 离后位一步之遥 王夜柳抓着陆瑾璋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上,笑道,“他又踢我了,你摸到了没有?怎么会有这么淘气的孩子,我猜这里面一定是个小子。” 陆瑾璋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神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对上了王夜柳幸福的笑容,他不想被发现自己出神,只能用笑容维持这本来就是伪装出来的美好,“说的是啊。” “嗯,你再也不用担心了,等到今天晚上一过,你就会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孩子,到时候不论是谁,都不能再伤害你了。”王夜柳对着自己肚子说道,但是陆瑾璋的手就放在她的下面,直接抚摸着她的肚子,所以这些话陆瑾璋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王夜柳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担忧道,“希望今天晚上千万别出人命,让我的孩子好好的,安安稳稳的度过今晚,就算是佛祖保佑,让我从前的经文没有白念。” 王夜柳前半句话,便堵住了陆瑾璋的退路,好像陆瑾璋如果今晚不夺门,他的孩子就要因此受到天大的危险了。 后半句话,假装在为陆瑾璋着想,但是说得实在是假仁假义,太清宫是她要夺的,皇位是她要争的,现在却做出可怜的模样不要闹出人命,连洛洛都听不下去了,心道,你老老实实的在这呆着,你孩子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陆瑾璋神游太虚回来后,呆滞道,“好,你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夜色渐渐浓郁,珍珠似的星星零零散散的洒在上面,生机勃勃的知了也睡了,蛙声代替他们活跃了这个夜晚。 “皇后娘娘,您不能下床啊!还有几天就能出月内了,您就再忍忍吧!”崔嬷嬷苦苦哀求的声音,在深夜里成为了坤安宫乃至整个皇宫中最喧闹的声音。 作为一个女子,谁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谁能不担心自己一生都留下病根?但是李程玉没得选择,她必须要走出去,必须看着一切事情的发生,才能及时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这是陆瑾怀一手打下的江山,现在他不在,她必须要把这一切都安顿好。这世上有一些事情可以改过自新,但是有的事情,却没有可以犯错的机会,一次都不可以。 生下两个肉团子后,这是李程玉第一次双脚碰到地面,曾经每天都要做的事情,现在对于她来说竟然如此陌生,好像两条腿都不是她的了一样。 崔嬷嬷把头磕在地上哐哐作响,像是没把那当成自己的头一样没命的磕。李程玉看着心疼,因为她知道崔嬷嬷并没有做错什么,她吩咐燕来道,“把崔嬷嬷扶起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虽然这算不上一场战争,但是李程玉依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能安然无恙的回来,但是前面有子堂和刘希在等着她,她作为主将,一定要胜券在握,才能安抚人心。 燕来站在崔嬷嬷身旁,看着她拼了命的磕,拽也不敢使劲拽,但是轻轻的扶她又不起来,只能干瞪眼。 李程玉知道燕来也是担心,她不拦住崔嬷嬷也是希望崔嬷嬷能帮她劝下自己,但是她们都不知道,自己压根就没得选择,为了安抚住这两个人,李程玉在临走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把崔嬷嬷扶起来,如果我回来了以后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崔嬷嬷,便赐你和子堂大婚。” 燕来一听,红着脸两只手使劲去拽崔嬷嬷,门口在等待李程玉的子堂,听见这话,黝黑的脸颊也是忍不住一红,害羞的同时,士气大增。 偌大的皇宫在黑夜里更显得孤寂冷清,但是也许是因为信念的强大,一个山茶灰的瘦小身影走在里面竟然不觉得突兀,而她身后的两个人,虽然比她高了半头也比她精壮,但是跟在她身后也毫无违和。 这便是大雍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洛洛一直不安的看向外面,马上就要丑时了,为什么皇后娘娘的人还不来?自己明明已经告诉过他们时间了,不会是那个玉面书生记错了吧? “哒哒哒”,一阵细微的敲门声从宫门传进来,声音轻到像是小孩子出门玩,生怕吵到家里大人睡觉一样小。 院中站着的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登时进入了戒备状态,这是他们等了一晚上的信号。这个声音一旦响起,就说明他们再也没有可以退却的余地了,今晚,要么功成名就名垂千史,否则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王夜柳感觉到陆瑾璋瞬间就僵住了,本来抬起来准备拍她的手,再也没有放下来过,他在紧张,他在害怕。但是她已经不在乎了,她是兴奋的,是嗜血的,是离她梦寐以求的皇位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遥! 她登上后位,李程玉一死,就再也没人知道孩子的秘密!只有这样,她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不用等齐王妃吩咐,门声一响,洛洛自己就跑过去开门了。 寿勤宫的宫门,在建成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丑时被人打开,发出厚重而沉闷的声音,像一位垂暮的老者,在用嘶哑的声音,娓娓道来不为人知的谁主沉浮。 宫门打开时,王夜柳是激动的,相隔多时,她终于又见到了昔日父亲的旧友,疼爱她的伯伯们,这些伯伯曾经给她糖,现在又要给她至高无上的后位。 但王夜柳不知道的是,从前他们给她糖,是不想让小孩子坏了事打发走,如今他们给她后位,也只是碰巧把他们夫妻二人当做自己胜利的筹码,日后也不过是两个傀儡而已。所以与王夜柳看见自己的激动不同,他更关心打开宫门后就左顾右盼的洛洛,警惕的问道,“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洛洛垂首,但是两只手指不安的搅动已经出卖了她,石庭可都已经赶到寿勤宫了,皇后娘娘还不出来吗? 第三百零一章 齐王的一念之间 “没什么?那你这几天去哪了?”石庭可从洛洛方才的行径中,第一次感受到她的可疑之处,面色更加凝重,逼宫夺位这样的事情,是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王夜柳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两条柳叶眉拧到了一起,洛洛不是说她这几天都在宫外吗?为什么连石庭可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洛洛还没来得及想好借口,四更天的锣鼓就在此时打响了,王夜柳害怕耽误了夺宫的大事,她看洛洛的年纪也不小了,说没准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腌臜事儿在里面,想着洛洛如果没在石庭可的府中也必然会在袁相乙或者纪里成的府中。毕竟比起洛洛在哪里,王夜柳更在意的是今晚后位的归属,于是她站出来把洛洛护在自己身后,谎道,“石伯伯,洛洛一直在寿勤宫,宫中管得严她没能出去。” 石庭可的怀疑不减,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洛洛的脸,“是这样吗?” “回大人的话,正如齐……皇后娘娘所说。”洛洛镇定自若道,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王夜柳要帮她,但是她毕竟是在陈美人手下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以瞬间判断出只要她能躲过眼下的一劫,到时候是谁笑到最后就说不定了。 “好吧。”石庭可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但是他也听见了四更天的锣鼓声,知道现在不是查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便只得暂且信了她们的话,等到大业成功后再找她们理出个所以然。他重新整了整衣襟,毕恭毕敬的站在陆瑾璋面前,双膝跪地,额头点地,“臣石庭可,恭请圣驾回朝。” 纪里成和袁相乙跟在他后面,也齐齐向陆瑾璋跪拜,比从前上朝时候的礼节还要庄重、恭敬。 他们三个人身后,跟着无数黑压压的人影,为首的几个人听见大人们对齐王的称呼时,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态,面面相觑。 从深夜出发,到眼下已经四更天,他们都还只知道自己是被大人们派来干事的,却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一件怎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一切都是拜他们的总都督袁相乙所赐,袁相乙清楚的知道,他们都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精兵,有自己的思想,不懂得服从命令,如今对于百姓来说,是太平盛世,是盼了多少年才求来的国泰民安,如果让他们知道今天晚上其实是造反,不但没有人会跟着他们,说不定还要先反过来把他们抓起来报官! 况且他们不需要知道一切的精兵,只需要这一路能够护送陆瑾璋平安的傀儡。 陆瑾璋轻轻合上了眼,试图找回自己从前坐在皇位上的感觉,但是他努力了许久,都无法找回来曾经天之骄子的骄傲,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里面尽是疲态。 “走吧。”陆瑾璋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行眠立盹的状态,足以让士气瞬间弱下去五成。 李程玉站在登高台上,冷眼看着陆瑾璋被几个奸贼拥护在中间,手旁拉着王夜柳,从寿勤宫中出来。她站得高离得远看不清她的五官,但是却可以想象出她小人得志的样子。 她的信任和慈悲,终究是错付了。 天又亮了一些,灰白色的天笼上了一层奶白色的雾气,他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李程玉的眼皮子底下,一步步的按照李程玉所设想的那样,走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的鬼门关。 大雍真正的皇后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目不斜视,朱唇微启,“杀无赦。” 但凡对陆瑾怀的皇位有觊觎之心的人,都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她自己一脉所出的弟弟,也不例外。 “是。”子堂应下,担忧被热血取代,正欲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惊诧的声音,“等等!” 说话的人是李程玉,子堂奇怪的回过头时,看见刘希原本紧蹙的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回到了他本来云淡风轻的模样。 陆瑾璋一行人停在了太清门的门口,过了太清门,就是太清宫,只要他们在卯时之前进入太清门,这场精心策划万无一失的夺门之战,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甚至到时候只要陆瑾璋愿意,他们可以原封不动的上早朝,一同讨论百姓安危,议论天下社稷。 “皇上,您该上朝了。”纪里成垂首诚恳道,像是一个忠臣在提醒一个贪玩的君主。微风吹过他脸上的沟壑,连他自己,在这一刻都被自己深深的打动了。 王夜柳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倍看,嘴角克制不住的微微扬起,她看着威严神圣的太清门,已经认定了这是属于她的地方。 只是此时激动过头的王夜柳,包括自认忠诚的纪里成都没有意识到,到目前为止,他们最需要陆瑾璋的地方都还没有发作出来。 毕竟从寿勤宫走到太清门,是任何人只想做都可以做到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大费周章。他们真正需要陆瑾璋做的,是要用他的身份,打开太清门。 今日黑夜中,有一个人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从来没有放下来过,已经走到了太清门,他的担忧变得更重了,这个人就是一手把洛洛安插到寿勤宫的石庭可。 今夜到此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计划当中,但是只要是个人,就会有自己的思想,偏偏人心又是最无法控制的东西。他曾经让洛洛通过王夜柳去探陆瑾璋的口风,但是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报过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也就是说,石庭可他们,在迫于时间的压力不得不逼宫之前,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知道,陆瑾璋究竟是否同意推翻陆瑾怀的王朝,再度登帝。 时间像是凝住了,停在这里一动不动,他们把陆瑾璋围在中间,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开口,他们为首的几个人,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过了今日究竟是万人之上,还是一朝被打成过街老鼠,全在陆瑾璋的一念之间。 第三百零二章 自欺欺人的期待 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陆瑾璋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他转过身,走到一路上跟在他身后迷茫的壮汉身旁停住,问他,“你知道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吗?” 壮汉看了一眼纪里成,默默的低下了头,他隐约中大概猜到了一些,但是他不敢相信,他也不能相信。 他这个行动验证了陆瑾璋心中所想,从他再度成为旁人口中的“皇上”时,心中一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错位感”,就像是非要把鱼抓到岸上,让他啄米,让他走路,告诉它明天它就能下蛋的那种混乱。 一直到他问完这句话,好像世界忽然间归位,一切还原常态。 鱼回到了水里,陆瑾璋的灵魂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呀。”王夜柳惊喜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她不合时宜的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宠溺道,“你怎么又踢母后了?是不是站了这么久累了?没关系,等你父皇打开了太清门,我们就可以回宫里去睡觉了。” 说完,她带着自欺欺人的期待,看向陆瑾璋。 王夜柳已经忘记了有多久,陆瑾璋没有像今天这样和自己四目相对了。也不是,他从来没有和自己四目相对过,这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忽然控制不住自己面部紧张的发僵,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 “夜柳,如果我不是皇上,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谁都没想到陆瑾璋会第二次语出惊人。只有陆瑾璋自己知道,从前他没有问过王夜柳这句话,是因为他的心里没有她,所以她愿不愿意和他没关系,今天他问了这句话,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寻找现实,在现实中,王夜柳究竟是不是为了救他连生命都不顾。见王夜柳迟迟不答话,陆瑾璋的声音似乎带上了微微的祈求,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们去南岭五洲,做一对自由自在的神仙眷侣,可好?” 寂静无声的皇宫深夜,陆瑾璋的声音空荡荡的像是从天边传来的。 王夜柳从石庭可身旁穿过,走到陆瑾璋身旁,她的肚子太大,没办法陪陆瑾璋蹲着,只能用冰凉的指尖抚摸他的头顶,“皇上,您在说什么傻话?您的家在这,您的宫在这,您哪里都不用去。” 人群中,忽然传出了陆瑾璋放声大哭的声音。 李程玉说的全是真的,救他的人被他记恨在心,真的害他的人,却被他视若珍宝。 本来,如果他可以鼓起勇气早一点面对现实,一切都不该是今天这样的,南楚应该已经收到了粮食,幽州收到了毛皮开始赶工,一切风调雨顺,皆大欢喜,但是因为他的怯懦,他的逃避,他的贪婪,把事情变成了这副局面,那些无辜的,可怜的人,全都要跟着他一起受苦。 随着陆瑾璋哭声的传来,皇宫中打响了五更天的锣鼓。石庭可脚下一个不稳,竟然连连后撤了几步,手一软,手里用来虚张声势的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若不是纪里成和袁相乙及时扶住他,他恐怕摔个屁股开花都是轻的。 石庭可强打着身子站直,左右看了看,从他们两个的脸上看到了一样的结果。 大势已去。 登高台上,一袭白衣拱手,淡淡道,“在下不才,是娘娘赢了。” 李程玉垂眼,看着宫中的守卫已经在子堂的指挥下把这些意图造反的人围在中间,摇了摇头,“是你不肯卜卦,放了我一马。” 刘希,“娘娘不必谦虚,在下愿赌服输。” 李程玉转身,对上了他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神,像是永远不会被惊扰的谪仙,“你真的想好了吗?” “在下愿赌服输。”刘希拱手,把方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李程玉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投无路的三只老狐狸,淡淡道,“我们下去吧。” 登高台上有百尺长,李程玉一言不发的自己走完了全程,直到走完最后一步台阶,她忽然绽放出了如星空一般璀璨笑容,“你回来啦。” 民间百姓闲来时总喜欢编纂一些值得说道的故事口口相传,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登高台。他们传说,走到登高台上的人,就可以徒手摘下星辰,见到世间最美的景色。 敢把星辰比作最美景色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李程玉的脸。 忽然她腿一软,栽进了一个檀香味的怀抱里,那个怀抱里,还有令人脸红的心跳声。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再也不会了。” 李程玉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晨曦的微光打在他们身前,她甚至能看到她这一拍,他身上飞扬起来的尘土。 他一定经历了比她更多的难处,可他只字不提。 可是她都知道。 李程玉转过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啄了一下。 守卫们在将领子堂的带领下,把以齐王为首的反贼们围在中间,但是这些反贼也只是名义上是反贼,实际上一点造反的举动都没有做过。 甚至在看到宫中守卫亮出长枪时,齐刷刷的蹲在地上,似乎是想让守卫们知道,他们是不具备攻击性的。 黑压压的人影一蹲下,站着的人就变得格外明显。 今天本来是王夜柳梳妆的最整齐隆重的一天,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鬓上的珠花掉在地上,混乱了她一头秀发,让她看起来和疯子没两样,“这是我的皇宫,这是我的天下,我是皇后,我哪里也不去!” 陆瑾璋心痛的指着把他们团团围住的守卫,“夜柳,你还不明白吗?皇嫂早就知道了你想做的事情,她是在给你机会啊!” “皇嫂?李程玉?我呸!她凭什么做皇后?我哪里不如她?全天下的人眼睛都瞎了!”王夜柳的嘶吼像是已经失去了神智,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稳坐在那个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又凭什么,自己失去了一切,却只能做一个王妃?她像是要离陆瑾璋远一些,一步步后退,伸出食指,指着那一圈把他们围住的士兵,“你们,你们都是瞎子!” 第三百零三章 有我陆家的血脉 “王夜柳。”李程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们身旁了,身后跟着面色凛然的陆瑾怀。她的声音淡淡的,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她当成敌人看待过,所以自然也谈不上什么畏惧。她扫了一眼一旁不知所措的守卫,守卫便立即得令,生擒了早已无力反抗的石庭可等人。 王夜柳闻声色变,像看着鬼一样惊恐的盯着声音的来源,明明是洋洋盈耳的声音,在她听来却有如鬼魅,王夜柳几乎是尖叫出声,“李……李程玉!” “皇嫂,皇嫂。”陆瑾璋强撑着站起来,哀求着跌跌撞撞向李程玉走去,腿一软又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抓着李程玉宽大的衣袖,他的皮肤因为过去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粗糙斑驳,看上去比李程玉还要年长不少,“皇嫂,夜柳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等我劝劝她,她一定会改邪归正的!求求你看在她腹中还有我陆家的血脉的份儿上,您饶她性命好不好?从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李程玉垂下眼睛,看着陆瑾璋抓着自己袖口的一双手止不住的在发抖,眨了眨眼睛,平静的重复道,“她身上,有我陆家的血脉?” 陆瑾璋并没有察觉到李程玉话中的异样,他以为“我陆家”的意思是她是陆家皇后的意思,根本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他一脉所出的亲姐姐,痛哭流涕的点头。在李程玉沉默不语的时候,忽然王夜柳的一句话,让陆瑾璋顿时像抽走了全身血液一样,凝固了。 王夜柳说的是,“陆瑾璋,你也配?” 陆瑾璋僵在原地,但是李程玉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瞪大了眼睛,全然不复方才的平静,大声呵斥试图吓住她,“王夜柳!” 这个女人疯了! “你喊什么?”王夜柳唇角勾起了一个轻蔑的笑容,她终于可以见到李程玉为了自己惊慌的样子,这对于王夜柳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快感了。王夜柳知道自己败局已定,既然她不好过,那剩下的人也别想好过!王夜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方才夺门时还是一脸慈祥的她,现在看上去像是恨毒了这个肚子,“陆瑾璋,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孩子是你的吧?”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残忍了,她这分明是要置陆瑾璋于死地,摧毁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精神支柱!李程玉忍无可忍,冲着宫中的其他守卫喊道,“抓住她!捂住她的嘴!” “让她说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陆瑾璋抓着李程玉的手已经不再抖了,而是死死的攥着,指尖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守卫们听见齐王这样的命令,刚刚起身的动作又放下不敢动了,呆愣在原地,眼神在陆瑾璋和李程玉中间徘徊,似乎在等着他们一个统一的命令。 她不能,不能让王夜柳的奸计得逞!李程玉见他们都停下来了,忽然像是疯了一样甩开陆瑾璋,冲着王夜柳飞扑过去,却没想到胳膊被一股力量拽住,跌回了一个宽阔的胸怀里。 陆瑾怀的脸贴在她的耳朵上,声音像是从骨头缝里穿出来的,像是有蛊惑人心的魔力,“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李程玉趴在陆瑾怀的肩头,泪如雨下,她知道王夜柳要说的事情,对于一个男人的打击有多大。 陆瑾璋站起来,或许是人在面对巨大痛苦的时候反而会生出力气和勇气,她竟然慢慢的平静下来了,“王夜柳,你说。” “说、说什么?”等到陆瑾璋平静下来,李程玉也不再阻拦她的时候,王夜柳才开始紧张。 陆瑾璋,“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很重要吗?”王夜柳轻声道,目光转眼变得狠厉,“你的心里和眼里从来就没有我,你当我不知道吗?” 事情到了这一步,陆瑾璋已经不想纠结孰是孰非,他点点头,“嗯,你知道就好。现在你能告诉我,这么长的时间里,你是在拿谁的孩子在蛊惑我?” 王夜柳的头发被晨风吹开,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呈三角形,“蛊惑?我本来就是大雍的皇后,你拿回属于你的皇位,算什么蛊惑?” 陆瑾怀单手抚摸李程玉的秀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陆瑾璋,陆瑾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盯着王夜柳,并不屑反驳她的话,“好,孩子是谁的?” “哈、哈哈哈哈……”王夜柳试图分散陆瑾璋注意力,勾起他愧疚的轨迹失败的一塌涂地,像疯了一样仰头大笑,一边笑,一边步步后退,陆瑾璋就这么看着她,一步也没有迎上去,因为她周围的侍卫也在随着她一步步移动,他知道她跑不了的,况且他们之间总共隔了也不到数仗远的距离,就在他想提醒王夜柳无须徒劳的时候,王夜柳陡然停住了,笑声戛然而止。 她终于够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石庭可掉落在地上的那把用来虚张声势的刀! 王夜柳猛地蹲下身子,双手捡起那把锋利的大刀,刀刃反射出刺眼的阳光,她像不要命似的像李程玉跑过去!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说时迟那时快,陆瑾怀眸光一凛,在李程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候瞬间把她护到身后,同时把腰间的佩剑扔到陆瑾璋手中。 “啪嗒”一声,陆瑾璋稳稳的接住剑鞘,拔出剑柄,反手向王夜柳身前五步远的地方掷去! 眨眼间,王夜柳向前跑了五步的时候,剑直直的插进了她的胸膛,人瞬间被扎出了一道血窟窿。 “陆、瑾、璋。”王夜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手掌一松,长刀落在地上,“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陆瑾璋走到她身前,弯腰捡起陆瑾怀的剑,转过身没有一丝留恋。听到王夜柳倒在血泊里的声音,他的脚步也一步都没停。 第三百零四章 上官有乔的亡灵 陆瑾璋径直走到惊魂未定的李程玉面前,这短短的几十步路,他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说话声几乎是带着哭腔,“皇嫂,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对不对?” 李程玉咬紧牙关,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句话,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陆瑾怀的肩头,陆瑾怀感受到她在躲闪,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抚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举动,陆瑾璋竟然没有再逼问她。 “我太傻了,真的太傻了……”陆瑾璋喃喃道,回想起自己从匈奴回来之后,一直被王夜柳当做报复的工具,真正帮他的人被他当做仇家,就忍不住敲打自己榆木疙瘩一样蠢的脑袋,忽然他话锋一转,“我又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李程玉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想要去拦住陆瑾璋,但是肩膀上传来的力气摁住她没让她逃开陆瑾怀的怀抱。陆瑾怀伸出长腿一脚踹掉了陆瑾璋手中的剑,剑鞘“咔哒”一声落在他手上,自此,物归原主。 没了剑的陆瑾璋就像是失了魂儿一样跌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太清门的青砖地,眼泪口水流了一地,“有乔,你看,过去我利用你,今天就有人来利用我了,如果您九泉之下有知,应该会觉得解恨吧。你路上可千万要走快些啊,别碰到这个女人。” 陆瑾怀忽然发现觉得自己肩头紧了一下,低头才发现是胸口的地方被李程玉攥紧了。 李程玉一直以为,陆瑾璋单纯的是中了王夜柳的计,直到听到这句话,她才明白,陆瑾璋和王夜柳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互相利用。 她利用他得到梦寐以求的后位,他利用她堵住了前朝的悠悠之口,他们的心中从来都没有彼此,所以到最后也说不上是谁负了谁。 王夜柳落得了今天的下场,说到底她是败给了自己的贪欲,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最一开始,若她不是对权力和地位的向往,以当时王文柏在朝中的地位,本来足以让她嫁到门当户对的豪门大户做正妻。 贪之甚,甚昏蔽而忘礼义;求之极,则争夺而致怨。 六更天时天已大亮,晨曦微露渐渐变得清新,王夜柳的尸身早早的被人抬走,连血迹都清的一干二净。清晨的阳光洒进皇宫里,同时拂去了笼罩在这里一整夜的阴霾。 子堂送来朝服,宫女们给陆瑾怀清脸,梳洗,一切都整理完毕后他先把李程玉送进盛乾宫中休息,才像往常一样,不疾不徐的进太清宫主持早朝,一切都进行的井然有序,若不是给陆瑾怀梳洗的地点看上去实在荒唐,甚至都感觉不到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这座宫殿外还在经历着一场危险至极的逼宫之战。 宫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唯有陆瑾璋还坐在地上,像是在忏悔。 李程玉躺在盛乾宫的寝殿里,闻着陆瑾怀身上独有的淡淡檀香气息,眼睛乏的很,但是腰间莫名其妙像是要把她从身体中间撕开的疼痛让她的脑子异常的清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陆瑾怀方才回朝,早朝难免要久一些,李程玉翻滚了几圈,忽然听到燕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她本来就没睡着,于是干脆坐起来,“你找我么?” “啊呀!”燕来还保持着小心翼翼的姿势没敢动,她本来只是来看一下,不曾想吵醒了李程玉,连忙跪下求饶,“奴婢该死!” 李程玉摆摆手,看上去有些疲倦,“你我主仆二人之间不必拘这些小节,来找我有什么事?” 燕来,“回皇后娘娘的话,齐王求见。” 方才她太累了,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竟然会把陆瑾璋一个人扔在太清门不管不顾,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忙道,“快请!” 李程玉稍微理了理衣服,坐在盛乾宫的侧坐上,忍着腰间剧烈的疼痛,静等着陆瑾璋的到来。 陆瑾璋穿着一身素色长衣出现在李程玉面前,猛然让她想起了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样子。因为是奉旨入宫,他进了京城就褪去了铠甲,穿着里面的素色长衣,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和陆瑾怀说话的时候几乎是垫着脚要争个高下,如今短短几年时间过去,李程玉甚至没办法把这个憔悴苍老的男子和当年的陆瑾璋联系到一起。 “臣弟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陆瑾璋跪下,第一次向李程玉行如此隆重的大礼,让她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起来说话吧。” “还请娘娘先答应臣弟要说的事情。”陆瑾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大有李程玉今天不答应他他就不起来了的架势。 “好。”李程玉扶了扶额头,她担心王夜柳的事情对陆瑾璋造成的打击太大,会让他有什么出格的想法,要个不切实际的官,或者再上前线御敌之类的。 陆瑾璋的眼睛湿漉漉的,额头轻轻磕在地上,“南岭五洲乃边关要地,从前有匈奴人虎视眈眈,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块土地,还请皇后娘娘恩准,许臣弟退守回南岭五洲,从今往后,若非有诏,绝不私自还朝。” 李程玉的指尖猛地抓住了裙摆,挑明了问道,“除了守封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让你非走不可吗?” 陆瑾璋的头磕在地上未曾抬起,“臣弟愚钝,枉信小人,伤害至亲而不自知,便是罪孽深重,不配留在皇宫里,更不配出现在皇上和皇后眼中。” 李程玉,“若我说,你可以留下呢?” 陆瑾璋,“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李程玉明白,陆瑾璋是心意已决了,她叹了口气,指尖松开裙摆,“兹事体大,待皇上下朝,我会和他秉明,届时一切由他做主。” 陆瑾璋又连磕了三个响头,“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在他转过身的刹那,李程玉忽然间想通了一件事,上官有乔就是死在南岭五洲的,陆瑾璋去保护那片土地,也守着上官有乔的亡灵,他是去还债的。 第三百零五章 战地方千军万马 陆瑾怀这次早朝上的久,是有两件事需要向文武百官们交代清楚。 一是从京城到幽州的运河已通,后续的粮食运输从今日起便需要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这件事是为了鼓舞人心,让文物百官看到希望;第二件事,便是今日一早夺宫的事情,这件事情刚刚发生,在早朝之前并没有人知道,有夺宫之心的人历朝历代都经历过,但是历代君主都是怕其他人的心思跟着活络,把这件事情瞒下来秘密处置。唯独陆瑾怀,竟然主动开口告诉文武百官,因为他知道,纸里包不住火,与其让他们捕风捉影的人心惶惶,还不如他现在就给他们一切确切的结果。 夺宫主使三人,原少帅石庭可,原右丞相纪里成,原兵部侍郎袁相乙,先革去职位,贬为贱奴,后诛九族,举哀以贱奴身份置办。陆瑾怀不躲不避,让其他有异心的人亲眼看着背叛皇上的下场,不管在此之前,这些人有多么风光,但凡有了二心,他几句话便可以让他们成为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至于洛洛,虽然误入歧途,帮助过石庭可等人,但是后来及时醒悟,在最后关头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便将功抵过,收在宫中。 放过洛洛,除了她最后幡然醒悟将功补过之外,还有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身怀武功,又充分了解幽州皇室。陆瑾怀已经从刘希处知晓洛洛和景文帝的关系,既然她有把柄在他们手里,那对于陆瑾怀来说,此人便是一个可用之人。 以及这其中还牵扯到了陆瑾怀没有说的第三件事,那就是大雍经历过这么多次的攻击和内乱,京城已经不适合作为一个都城了,相比之下,运河已通,日后经济发达,衣食皆备的幽州则更适合。 下了早朝已经是隅中之时,风和日丽,清新的淡蓝色天空像是水洗了一般的透亮,陆瑾怀听子堂说李程玉已经回到了坤安宫,便一刻也不曾耽搁,大步流星朝坤安宫赶去。 前朝的纷纷扰扰终于可以暂告一段落,李程玉睡不着,索性就回了坤安宫去看望两个肉团子。 嗯……明显是觉得比之前大了,之前都还只有一节手臂那么大,几天不见,就已经长大到一个手臂外加半个手掌的大小。虽然还是皱皱巴巴,眼睛还没绿豆那么大点儿,嘴巴上也有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要吐出来的一圈口水,但是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怎么看怎么好看。 李程玉观察了一下,发现陆之争要比陆若水小了一些,弯腰把这个小的抱起来,问道“为什么哥哥要比妹妹瘦?” “回娘娘的话,殿下是要比公主小一些的,该是弟弟才是。”奶娘纠正道,李程玉一拍脑门儿,自己真是忙傻了,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给忘得一干二净,在心里把自己默默的鄙视了一顿,奶娘继续道,“陈太医过来看过了,应该是在娘娘腹中时小殿下吃的要少一些,所以才比公主瘦了些,不过没大碍,再过个十天半个月,长大了就看不出来了。” “哦,那就好。”李程玉恋恋不舍的把弟弟放下,正准备去抱姐姐的时候,腰瞬间就像要断了一样,让她不得不两只手撑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动弹。 奶娘看见李程玉动作的异常和她脸上痛苦的表情,惊呼着冲过来,“皇后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两个肉团子似乎是跟李程玉有心灵感应,她这边刚一舒服,一直安静的两个小家伙忽然没来由嚎啕大哭,好像疼的是他们。 以至于李程玉虽然肉体上疼痛难忍,但是心灵上的满足竟然让她不小心“噗嗤”笑出声,对担心的奶娘道,“我没事,去哄他们吧。” 就在奶娘进退两难时,皇上来了。 “怎么不好好休息?”陆瑾怀担心的蹙眉,李程玉这样弓着身子僵在这里,连他想要把她抱起来都无从下手,责备之余,只能耐心的一点点扶着她的腰和肩膀,让她把整个身子都垂在自己身上。 身上的痛苦一点点被两个肉团子还有陆瑾怀的温柔取代,哪怕腰直起来的过程很艰辛,李程玉娇嗔道,“你来都来了,怎么也不看看他们两个?” “我看他们两个有什么用?看他们两个你就不难受了?那要这样我什么都不干,一天天盯着他们俩看。”陆瑾怀是真的担心了,一个平时少言寡语的人,竟然说了这么长一串怼人的话。 以至于从前听皇上说话从没超过五个字的奶娘,惊得目瞪口呆。 好不容易扶着李程玉能站直了,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陆瑾怀已经累到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上次他这样,还是战敌方千军万马的时候。 李程玉伸出手背擦了擦他的汗,察觉到陆瑾怀把自己带出孩子们住的偏殿之后似乎有意识的在往某个方向走去,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陆瑾怀,“扶你去寝殿里休息。” “可我不想去。”李程玉停下脚步,“我想去沐浴。” 按照崔嬷嬷和陈太医从前给她算的日子,今天终于该到了她能够下水沐浴的日子,她已经熬了足足一个月了,所以哪怕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竟然还能把沐浴的事情记得牢牢的,跟刻在骨子里了一样。 “好。”陆瑾怀点点头,自然而然道,“一起吧。” 李程玉震惊的看着陆瑾怀,白皙的脸颊涨的通红,“陆瑾怀你不要脸!” 陆瑾怀,“……” 陆瑾怀,“?” 陆瑾怀指着身后住着陆之争和陆若水的偏殿,压低了声音更加震惊的反问,“你孩子都给我生了两个,现在跟我说这个?!” “好像也对。”李程玉想了想似乎觉得陆瑾怀说得有道理,于是便从容了几分,“不过你就是不能和我一起沐浴就是了。” 堂堂一国之君,能被人以命令的语气说话,还不能反驳,陆瑾怀也是自古以来的头一份了吧。 第三百零六章 水汽袅袅若炊烟 宫池是上下两层台式结构的,池中有专门为皇后娘娘准备好的长条石,泉水保持着常年的温热,但是长条石却因为它的特殊材质,可以保持清凉,坐在石头上面,冰凉舒适,怡然自得。 李程玉褪去繁杂的外裳,赤脚踏进宫池,池水中飘着大朵大朵嫣红的花瓣,看着氤氲的水汽钻出红花慢慢蒸腾上升,袅袅若炊烟,宛若仙境,听着从泉口传来哗哗的水声,心里生出了一阵难得的平和感,腰间的酸痛瞬间就缓解了一大半。 虽然陆瑾怀没来得及跟她说,但是李程玉心里早就清楚,京城已经不是一个适合作为都城的地方了,尤其是河道一旦打通,幽州粮食供给充足后,京城就连最后的一点优势都没有了。所以她先前和刘希以陆瑾璋为赌约,赌迁都后他的去向。 京城的藩王,若李程玉没有猜错,最佳的人选应该是已经十岁了的郑可寅。他曾是幽州名正言顺的小皇帝,从无任何过错,让他驻守京城,一来可以平住天下悠悠之口,二来便是他比其他人都更好控制。甚至他曾经最信任的扈妃,现在也在他们手里,只要他们把控住了景文帝,再加上又李程景和陈汶清在,就算他们迁都,京城也该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所以他们说定,若陆瑾璋真的夺门造反,此次迁都之行,她会带着刘希去幽州,反之,若是陆瑾璋并未夺门,刘希则要留在这里辅佐新任藩王。 其实不管结果如何,对于李程玉来说,她都没有损失,所以她再三询问过刘希自己的意愿,但刘希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定。 没来由的坚定,就像他心中的某种信念一样。他的果断甚至让李程玉不禁怀疑,刘希这样精通道法星象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了前世发生的事情,只是没有和她说而已,不然实在没有理由放弃清闲的生活不过,陪着他们过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 泉水细润恒温,宛若无物,把人裹在中间,舒服到不能自已。说起来李程玉也是累了一天,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迷迷糊糊的在宫池里睡着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盛乾宫的寝殿里,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不过用手指头想也能明白,一定是陆瑾怀把她从宫池中抱出来的,不然纵观天下,李程玉想不到这世界上能有第二个男人能近她身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却没看见身旁有人,这就让她不禁觉得奇怪了,她唤来燕来,“皇上呢?” 燕来福身道,“皇上去宫池沐浴净身了。” “咦……哦。”李程玉先是觉得奇怪,后来想了想觉得也没太大问题,他奔波劳碌,沐浴净身也是正常的。 正发呆的时候,李程玉又听燕来道,“娘娘,有件事情皇上说等您醒了要奴婢告诉您。” 李程玉,“嗯,你说。” 燕来,“皇上得知了齐王殿下要镇守南岭五洲的请求,已经同意了,本来王爷想来和您告别,但是皇上怕扰了您休息,就让他先走了。” “知道了。”李程玉知道陆瑾怀不会拦着他,但是真的听到这个与他们并肩作战这么久的人离开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想到这是对于他来说最好的归宿,似乎也让她心里安慰了不少,毕竟他的一片赤诚,确实会和错综复杂的深宫格格不入。 此时的陆瑾璋快马加鞭已经快出京城了,他来时便是这一人一马,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时日,从这里走时,还是他与这一匹老马。本来是一件孤独的事情,但是人生这一场,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活物陪着,对于背叛过别人,也被别人背叛过的他来说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只需要驾马,甚至都不需要拉缰绳,马就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向南岭五洲的方向飞奔。 人人都说,老马识途,陆瑾璋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出城的大门已经关了,但是因为陆瑾璋的身份,再让他们打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皇兄,皇嫂,你们的大恩大德,我陆瑾璋终生不忘,今生今世,但凡你们需要我,我一定二话不说就赶回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生是我愚钝,如果有来世,那就让你们做我的儿子和女儿吧,换我为你们二人操碎了心。 陆瑾璋临走之前,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在心中默念道,眼角一滴清泪滑下的同时,他高喊了一声“驾”! 要说还是陆瑾怀了解陆瑾璋,这个人这辈子就吃了没文化的亏,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这话要是让他当面向李程玉告别的时候说了,真是活生生的要把人给气死。明明是感谢,但是莫名其妙就要给别人当爹,关键他想当爹这个人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后,若说他没有谋反之心,可能连坤安宫里的两个肉团子都不信。 亏他还觉得,自己很伟大…… 坤安宫这厢,李程玉也许是睡糊涂了,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就又跑回到宫池去了。 这种行为,如果形容起来,大概就是一只肥美的羔羊在快要入虎口的时候跑出去了,但是后来睡了一觉,迷迷糊糊的自己又溜达回去了,令人迷惑又啧啧称奇。 熟悉的热气弥漫,如果是泡在泉水中,自然是十分舒服的,但是身上穿着衣服时,则觉得有些潮湿黏腻,好像连呼吸都变得笨重了。 李程玉进去的时候陆瑾怀正背对着她在沐浴。不知道是门口有重兵把守让他倍感放心,还是池内的水声太大掩过了李程玉的脚步声的原因,陆瑾怀似乎并没有发现宫池里多了一个人。 方才她在沐浴的时候,一会儿撩两下水打在身上,一会儿捧起一手花瓣闻一闻花香,但是陆瑾怀与他截然不同,巍然不动的坐立在泉水中,活脱脱像是哪家寺庙的老和尚在打坐一般。漆黑的长发湿漉漉的拢在一侧,宽阔的后背精壮而优美。他皮肤不似寻常武人那般粗糙黝黑,但是正因为白皙,背上留下来的伤疤才更加触目惊心。 第三百零七章 熟透了的大柿子 李程玉蹲下来,用手掌轻轻摆了一泼水,“喂。” “你来了。”陆瑾怀声音淡淡的,一点也不为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感到半分诧异,让李程玉不禁怀疑他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来了,只是懒得搭理自己而已。 本来还想欣赏他吓一跳模样的李程玉见他这样镇定自若,不免兴致缺缺的瘪了瘪嘴,她没有说陆瑾璋的事情,而是说道,“我来找你要个人。” 今日一早她出坤安宫时答应过燕来,如果今日能够平安归来,就把她许配给子堂,再加上现下确实也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李程玉自然是要实现自己的诺言的。 “好。”陆瑾怀转过身子。 已经坦诚相见不知道多少次了,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换了个场景,李程玉再看见他赤(身(果体的模样还是能莫名的脸红,“你就不问问我找你要谁?” “我都是你的,你要谁我能不给?”陆瑾怀答的理所当然且天衣无缝,过了一会儿,他没听见李程玉的回应,疑惑的睁开眼瞧一瞧,这一睁眼把他吓了一跳,隔着氤氲的水汽乍一看还以为李程玉的脖子上长了一颗熟透了的大柿子,“你脸红什么?” 李程玉心虚似的拍了拍温热的泉水,泉水飞溅洒的她一身也不管不顾,“我脸红什么,你说我脸红什么?这泉水这么热,我又穿的这么多,当然是热的脸红啊!” “穿得多?”陆瑾怀挑眉,这还不好办? 李程玉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间身子一斜,连人带着那身厚重的衣服“噗通”一声重新栽回了宫池里,把手臂扇动的像扑棱蛾子的两个翅膀,高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宫池入口有重兵把守,在听见里面的呼救声,成群结队的像里面冲去,陆瑾怀在水里都能感受到脚步踏动地面的震动声,他抬起一直胳膊,从池边拿起那件玄色龙袍向入口处掷去。 宫池用途特殊,所以建造时便把入口处打造的极狭,只够一个人通过,陆瑾怀的龙袍便直接盖在了为首的统领脸上,统领两眼一黑,听见皇上低沉的声音,“出去!” “是!”于是守卫们这一进一出,什么事儿也没干成,也什么都没看见。 处理完了这帮守卫,陆瑾怀才有空处理这个旱鸭子,没好气道,“你的头压根就没进水里,别喊了。” “……哦。”莫名其妙被拉下水的李程玉回过神来,拽了拽湿漉漉的衣服不满道,“哪有人穿着衣服沐浴的?” 陆瑾怀面不改色心不跳,“脱了不就好了?” 李程玉胳膊一抬,一袖子的泉水洒在陆瑾怀英俊的脸上,“陆瑾怀你不要脸!” 陆瑾怀,“……” 总之,不管陆瑾怀是怎样“不要脸”的,他还是如愿以偿的见到了李程玉这一版本的“温泉水滑洗凝脂”,因为她生下两个肉团子之后稍微圆润了一些,身上的皮肉便更加吹弹可破。 自古以来便没有为宫女和御前侍卫主婚的先例,所以礼部想破了脑袋,最终决定把燕来和子堂的大婚安排在皇宫的大报恩寺中,时间是下个月初一,宜嫁娶,宜搬迁。 不过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主婚这等天恩赏赐,时间和地点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也曾相看两厌,也曾吵架拌嘴,但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说来奇妙至极,打打闹闹便也是一生。 燕来脱下宫女的衣服换上红喜服的模样也是值得让人眼前一亮的,她跟在李程玉身边这么久了,气质都与其他小宫女不同,让李程玉今日见到她后不禁满意的点头,“嗯,美极了。” “娘娘……”还没盖上盖头,燕来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把刚刚涂好的胭脂全哭花了。 李程玉把吃到一半的香蕉放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嘴里咬着香蕉囫囵不清道,“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子堂欺负你了?不想嫁了?” “不是不是不是。”燕来头摇的像拨浪鼓,泪珠子都跟着掉了一地,急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娘娘日后还许燕来侍奉左右!” 李程玉楞了一下,笑道,“你说什么呢?你嫁给子堂,自然便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怎么还能留在本宫身旁呢?” 燕来磕头如捣蒜,“求求娘娘了!” 眼看着吉时将近,李程玉也没想到燕来会忽然来这么一手,大有今天她不同意燕来就不嫁了的气势在此,吓得李程玉当即就把这事儿给答应下来了。 毕竟河归也是刚刚到自己身边的,也没有燕来这么多年来使唤着顺手。 空海主持大婚,李程玉和陆瑾怀坐在高堂之上,怀里分别抱着陆之争和陆若水,面带喜悦的看着空荡荡却被喜悦包裹着的礼堂。 两个肉团子又长大了一些,陆之争真的像奶娘说的那样,慢慢的和姐姐长成一样的大小,不仅如此,两个人身上的皮屑都掉的差不多了,眉眼初现,用陆瑾怀的话来说,就是终于看上去像是“人”了。 空海正进行着大婚的仪式,李程玉悄默默的在陆瑾怀耳边道,“我跟你说个事。” “我也有事要跟你说。”陆瑾怀的声音也很小,“你先说。” 李程玉感觉到他们两个人要说的似乎是同一件事,于是她毫不遮掩把方才燕来求她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说给陆瑾怀,看到了陆瑾怀并不意外的神情。 看来在大婚进行之前,他们两个人经历的事情应该都差不多,不过陆瑾怀倒是不甚在意,他和李程玉天天在一起,所以不论他们两个侍奉在谁身旁,也都是天天在一起的,没什么区别,不过他一转头,就在李程玉的脸上看到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感慨。 也就是在燕来和子堂大婚的这一日,从京城到幽州的运河完成了第一次的粮食运输,总共用时一天一夜,比陆运节省了时间不说,还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第三百零八章 大雍王朝的繁荣 经过礼部反复研究和探讨,最终定幽州上清郡为京师,原京城更名为旧京。当月十五,京城中的大小事务全部集结处理完毕,宫中人马浩浩荡荡向幽州行去。前行的都是首屈一指的重要人物,至于之后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则要按照前后顺序依次迁移,按照六部预估的时间,这场迁都完全结束,大概要花上三到五年的时间,虽然国库因此需要大量开支,但是长久来看,对皇朝有百利而无一害。 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是两成用蜀锦制成的明黄色大轿,一龙一凤,奢华珍贵,泛着令人不敢直视的流光溢彩,绛红色的流苏垂落在四周,还不说上面缀着的一串串有拇指大小的珍珠,迁都这样耗费财力的事情还能把轿子装点的这样华贵,无不彰显着大雍王朝的繁荣与昌盛。 这两成大轿,凭着颜色就能知道里面坐的是谁,途中所经各地,百姓无不纷纷跪下礼拜。 但是任谁也想不到,坐在轿中的两个人一个是赶鸭子上架,皇上身边的贾公公,另一个是“临危受命”,皇后身边的河归,两个人听着外面的礼拜声,各自缩在轿子里的一角,这两个人在听到礼拜的时候,都恐惧的瑟瑟发抖。 人尽皆知的行程,目标又暴露在明处,这样的行为在陆瑾怀这个驰骋沙场多年的人看来,太危险了。哪怕他们周围已经有重重保护,大雍又早已国泰民安,但他还是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陆瑾怀临时改了决定,带着李程玉在天不亮的时候就从另一条路出发了,同行的还有子堂和燕来,他们四人都穿着简单朴素,像是民间富贵一些的百姓。 比起官道,陆瑾怀选的这条路不免绕了远路,但是好在沿途风景秀丽,就当是来跋山涉水游玩一圈也不错。他们轻装上阵,一定会比大队人马走的快,所以这样算下来,他也应该是同一时间抵达上清郡。 子堂和燕来驾着马车,李程玉反手撑着下巴,感慨道,“唉,这才分开不到两个时辰,我就想念那两个肉团子了,陆瑾怀,你为什么不想他们啊?” “我的骨肉,我怎么不想?”陆瑾怀正在闭目养神,心平气和道,“但是毕竟是他们两个害的你从鬼门关里走一遭,想起来这个事情,我就……” 李程玉顿时像想起来什么了似的,一拍脑袋瓜指着陆瑾怀道,“我那天看小陆之争屁股上有一道掐出来的红印子,问奶娘奶娘答的支支吾吾,说是被虫子给咬了,陆瑾怀,不会是你这个跟孩子争风吃醋的父皇干的吧?!” “我不是。”陆瑾怀矢口否认,“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虽然他说的这样不假思索,但是李程玉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那个红印子出自他之手。她盯着陆瑾怀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坡寨,然而他实在是太镇定自若,导致李程玉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只是,只是,这个人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呢?像是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心情好时间又多,特意给他精雕细刻了几笔,相比之下,芸芸众生好像都是随手一鞭子洒出来的泥点,李程玉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杵在膝盖上,拖着小脸蛋细细观察着陆瑾怀。 “停轿。” 李程玉看的正入迷,被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命令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不许她看了的意思?还没等她说话,陆瑾怀长腿一伸,竟然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抓着三张热气腾腾的蒸饼。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陆瑾怀把饼递给她,“饼,一个芝麻的,一个糖的,一个肉的。” 李程玉“噗嗤”笑出了声,一晃距离去诏狱给他送饼的日子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亏他还记得,不过说起来,这三张饼她确实喜欢吃,过去也是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他买的,光闻着香味儿就食指大动。这民间的摊主倒也是个实诚人,饼做的一点不含糊,李程玉接过饼的瞬间,油就顺着薄薄的一层油纸透过来,印着一道清晰可见的拇指印儿。 她咬下饼的瞬间,才发现自己不是馋而是真的饿了,看着外面的天已经临近傍晚,李程玉提议道,“对了,已经赶了一路了,他们两个也累了一天了,不如咱们找个酒家,就在这歇息一番吧?” 陆瑾怀,“好。” 话音刚落,李程玉就听见外面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开心,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微风轻轻拂在脸上,使人心旷神怡,把纷扰的朝堂丢到脑后,只静静的享受这一刻淡淡的人间烟火气。 落脚处便是一家现成的酒家,他们人生地不熟,也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出乎意料的是,这样偏僻的小村落里的酒家,进去之后却是别有洞天。酒家分上下两层阁楼,楼上有歌姬在弹唱,可贵的是弹的都是一些雅曲,店中客人不论是吃茶或是用膳都轻声细语。环往四周,桌椅板凳都是用上好的檀木所雕成的,上面细细打磨雕刻出各种不同的鸟兽纹路,栩栩如生。 李程玉和陆瑾怀落座,子堂和燕来两个人已经习惯成自然的站在一边,大有上了菜之后先验毒一番的架势在此。 “在外面,你们二人不用这样拘束,坐下来一起吃。”李程玉尴尬的轻声招呼道。 子堂和燕来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坐下,直到陆瑾怀不耐烦的咳嗽了一声,他们才老老实实的听话。 只是他们刚一坐下,李程玉就明显的感觉到了桌椅板凳在不停的抖动,再一看燕来和子堂,都快不自觉的抖成筛子了。 懒得管他们,李程玉想着应该过一会儿就好了,于是跟着陆瑾怀一起,闭上眼睛安安静静欣赏歌姬的佳曲。 刚刚听完五句话,李程玉就察觉出来这歌里的不对劲,再一睁眼,果不其然陆瑾怀的表情也同样凝重。 第三百零九章 隔江犹唱后庭花 歌是以一个小男孩的视角唱的,这个小男孩聪慧灵敏,天真浪漫,还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小肉脸,这些都是李程玉他们一进门的时候就听到歌女在唱的,但是越到后面,这个小男孩听起来就越不对劲,他生活的地方很大,上面有三个叔叔,却不是大叔叔,二叔叔和三叔叔,而是四叔,五叔和六叔,这样的称谓,想让人不多想似乎都不可能。 小男孩的身世很惨,他的爷爷疼爱他,留给他一笔传家宝,但是爷爷仙去后,他那三个无良的叔叔抢了他的宝贝,杀了他的肉身,最可恨的是,他那些叔叔从他的遗物里找到了他写的治家之法并加以运用,最终把家族治理的井井有条。 听懂了这一切的陆瑾怀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他并没有动作,甚至中途还吃了一口小二送来的盐花生,他知道,歌女只是被操控的人,真正让歌女唱这些歌的人,一定躲在背后的某个角落,他还需要等。 李程玉默默的观察酒家里吃酒的其他人,几个妇孺甚至已经感同身受的泪流满面,好像歌里那个凄惨的小男孩是她们的孩子一样。 歌唱完了上阙,又开始了下阙,下阙与上阙的凄惨不同,连鼓点都器宇轩昂,唱的是这个小男孩虽然肉身被夺走了,但是魂魄一直留在人间,他附在了一个让他信任的人身上,卧薪尝胆,只等着有朝一日,从叔叔们那里拿回来属于自己的东西。 呵,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李程玉压根就不屑,如果歌里的这个小男孩真的回来了的话,她还要问清楚究竟是谁欠谁的的,又是谁该从谁那里讨东西回来。 一曲闭,先前听哭了的那几个妇孺最先走上前去,往歌女面前的小盘里打赏了一些碎银,李程玉瞟了一眼,那俨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再然后,是一些其他的宾客,他们有的愤愤不平,有的若丧考妣,跟在这个妇孺身后,也往歌女面前放了不少碎银子,累积堆成了一座冒着尖的小银山。 这样看来,这歌女唱一晚上,似乎比得上一些普通人一年的月钱了,若是放到别处,就算打赏的钱堆成金山银山李程玉都不会有反应,但是这处的歌女,却让她忍不住从猜想,她和她身后的人,会把这些钱用来做什么? 李程玉伸手,燕来递上一副精致的银箸,比他们在宫中用的赤金御箸差得远了,但是出门在外不能过于引人注目,用来验毒也足够了。李程玉手中的银箸刚刚碰到豆腐还没来得及夹起来,忽然被另一双银箸拦住了,她奇怪的看着陆瑾怀,“你干嘛?” 陆瑾怀没说话,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动了动眼珠,李程玉即刻会意,这菜有问题,但是她低头的时候却看见手上的银箸明明还是晶莹透亮的,没有一丝发黑的痕迹。 这间酒家虽然还不能斩钉截铁判定为黑店,但是里面的猫腻也少不了,陆瑾怀当机立断决定宿在开在对面的一家客栈里,并且给朝里传了书,告知朝中人他们会比预计的时间晚几天到上清郡。 深更半夜,李程玉睡的正香甜,忽然被人拍了拍手背叫醒了,醒过来的同时,她听到了房间木栓被人撬动的声音。要不是在黑暗中有一双漆黑的瞳眸正看着她,她恐怕会被这样的声音吓破胆! 这木栓虽然不重,但李程玉记得自己也是插的牢牢的,这三两下就被外面的人撬开了,可见这一伙人是一个十足的惯犯。 他们点了油灯,听声音大概有十余人,不过这样民间土匪的三角猫功夫,有陆瑾怀在李程玉还是很放心的。 “老大!老大你看!”一个惊喜的声音,听起来就在他们的床边,李程玉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油灯打亮了。 “喊什么!趁人还没醒先捆起来,不要打草惊蛇!”一个凶悍的声音,听上去很不满,但是也向他们靠近了。 李程玉和陆瑾怀被五花大绑在一起时,她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掌变的这样冰凉,这样的冰凉让她没办法像方才一样镇定。 “哟,醒啦?”见李程玉睁开眼睛,悍匪开口道,他们的嘴上没有被堵住,悍匪似乎根本不怕他们呼救,“公子和夫人这样风尘仆仆,是要去游山玩水,还是要远走探亲啊?‘’ 李程玉不答,沉默的时候,她听到背后的陆瑾怀问,“是巴豆?” “公子好见识!”悍匪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个赞赏的手势。 竟然是巴豆!怪不得银箸没有反应!只是巴豆这样的泻药,虽然不至于让人昏迷不醒,但是也足以在一段时间令人提不起力气来了,真是卑鄙!想来陆瑾怀手这么凉,也是因为巴豆的缘故了。不过既然能使出这么下三滥的药,似乎也说明这帮人根本就不是有备而来,想来不过是看他们穿着绫罗绸缎所以起了歹心,不至于伤人性命。 “俗话说的好嘛。”悍匪见他们没了下文,只能自己再度起个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二位被人捆绑在此处,不如给我们兄弟几个来些好处,我们也好救二位消灾对不?” 可真是没脸没皮!明明是他们绑的人,却要把自己说成救苦救难的善人,李程玉嚅道,“我们的钱都在马车里,你自己去拿吧,拿完放了我们便是。” 悍匪像是听到了笑话,几个人相视笑出了声,一个小喽啰递了两个钱袋给为首的悍匪,悍匪扔到李程玉脚下,“夫人说的可是这个?” 不止马车里的,连燕来身上的钱袋也被他们搜到了!李程玉连觉不妙,此时陆瑾懒洋洋开口问道,“此处的知府可是罗百敷大人?” 悍匪一愣,警惕的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罗大人曾欠家父五十两银子,若好汉们需要,我像他讨来便是。”陆瑾怀笑道,不愧是习武之人,他的身子骨比寻常人好太多,李程玉能感觉到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的手已经渐渐在回暖了。 第三百一十章 婀娜曼妙的女子 这个罗百敷说起来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在大雍重文的当下,他熟读四书五经,为人又不争不抢,清廉节俭,因此哪怕是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做知府,陆瑾怀都能第一时间想起他的名号。 “哟?我们县老爷都欠您钱啊?了不得了不得!”悍匪虚情假意的点头哈腰,表情却越来越狰狞,直起身的时候瞬间踢翻了脚边的檀木椅子,怒发冲冠,说话的时候络腮胡都跟着飞起来了,“你他娘是不是欺负老子没读过书?我能不知道你到了县老爷那里要干嘛?别废话,家在哪?我差人送信过去找人来赎!” 李程玉在心中腹诽,这悍匪要是真知道陆瑾怀去罗百敷那里是要干嘛,应该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吧!还亏他自己知道,没读过书的好欺负。 “不过至于这个小娘们,啧啧,生的真是标志。”在她腹诽的时候,悍匪已经色眯眯的走到她身旁,眼神中甚至有几分赞许,这样不仅生的国色天香,连身姿也是婀娜曼妙的女子,可谓此人只应天上有。毕竟他的小弟跟在他身边有些年头了,这还是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的美貌惊呼,于是他想了想,跟陆瑾怀讨价还价道,“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把这个小娘们留下来,我倒是可以让你们家少出一半的银两。” 李程玉感觉到陆瑾怀忽然手掌开始蓄力,他一向沉稳,这是被踩到了老虎尾巴了,虽然李程玉闻言也是一惊,但她脑子还清醒,稍微细想似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些人把她留下来应该不是陆瑾怀想的那样,否则他们不会在她被绑住后手脚还那么老实,这不符合常理,而且如果是陆瑾怀想的那样,这些悍匪没理由只要她一个人,能把燕来扔在一旁,但是如果不是陆瑾怀想的那样,他们把她留在这里做什么?李程玉握了握他的手腕,稳住他让他先不要急,“你让我留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先问问你,留下来做什么呢?” “嘿嘿,还是小娘子明得事理……比你大老爷们儿强多了!”悍匪说着,泄愤似的在陆瑾怀头上打了一下,把这个行为描述成“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脸上拔毛”可真是一点差都没有,恐怕这也是陆瑾怀从生下来到现在第一次被人打头,要不是李程玉抓着他手腕,估计现在这悍匪人头都落地了,但他后面说的话,却证实了李程玉的阻拦是对的,“刚刚你在隔壁酒家吃酒来的对吧?你看到那些台上唱歌的歌女,觉得怎么样?” 李程玉闻言一惊,她感觉到和她背靠背的陆瑾怀也是僵了一瞬,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查出歌女背后的人才留在这里的,没想到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是这些看上去一无所知的悍匪,真的是歌女背后在为陆鹤元正名甚至试图谋反的势力吗?还是说,他们压根就想错了,歌女唱的小男孩只是编纂出来一个虚假的用来骗钱的人物,只是正好和陆鹤元对上了,但是实际上压根就和陆鹤元没有关系? 李程玉,“那如果我留下为宾客唱歌,是算我卖身到你们这里,还是我唱一天,也算一天工钱的?” 悍匪见事情有了眉目,喜笑颜开道,“小娘子你自然是有工钱的!你生的如此标志,想来也能拿的更多些!” 李程玉还没来得及答话,被陆瑾怀阻止道,“不行。” 悍匪的表情瞬间冷下来了,抬手又做出要打陆瑾怀的架势,他堂堂一朝君主,被民间悍匪连打两下,听上去都够匪夷所思的,到时候陆瑾怀把这帮人撕成碎片李程玉都不会觉得奇怪。她为了不让这一巴掌打下来,忙道,“大哥!大哥行行好,留下让我跟我夫君好好说说,他这人脑子木,好多事情想不明白!” 悍匪咬牙,一只手高高抬起没有放下,恶狠狠的问道,“你们要说多久?” “我夫君犟的像头牛,若是我一个人,得劝他大半天。”李程玉转了转眼珠子,“但若是隔壁他弟弟和弟媳妇儿都过来跟着劝,估摸着天不亮这事儿就能成。” 沉默了半晌,悍匪又问道,“你真愿意留下来?” “千真万确!”李程玉见悍匪还在犹豫,主动让步道,“我们也都被绑着,他弟弟和弟媳妇儿也被绑着跑不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别给我们松绑,反正我们也是拿嘴劝他!” 悍匪犹豫了一会儿,和身后几个兄弟们闷头商量后,决定听李程玉的,没有给子堂和燕来松绑,两个人背对着背被横着带进来就像两只大螃蟹。 “皇……”燕来看见李程玉和陆瑾怀竟然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急的险些暴露身份,好在李程玉瞪着她才让她把到嘴边的话收回去,“黄公子……” 李程玉的动作幅度不算小,燕来的行为也着实异常,但是没想到反而是这个奇怪的举动救了他们。在悍匪们看来,这分明是弟媳妇儿和大哥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才会才会在见到大哥的第一眼就忍不住这样关切,李程玉的警示也被他们理解为嫂子在争风吃醋,甚至理解了她愿意留下来的原因。于是,既然是他们自己家的腌臜事儿,悍匪们自然就不管了,老老实实的把门关上守在外面,留着他们这乌烟瘴气的一家人在房中。 悍匪一出去,陆瑾怀就动手把绳索抻断,肃然危坐在客栈的床榻上,面色凛然,好像是在上早朝一般严肃,“程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要同意,如今我们自以为高枕无忧,迁都到幽州,但是今天歌女唱的歌你也听见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多少双眼睛还在对着皇权虎视眈眈?”李程玉丝毫没有让步,“不过你确实不用担心我,反正你对这里熟悉,到时候可以联合其他郡县的知府,我们里应外合,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第三百一十一章 空空如也仙人扣 “不行,太危险了。”陆瑾怀还是不肯松口,剩下子堂和燕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不过李程玉把他们两个叫来的本意也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他们没什么大碍。 李程玉急了,却因为考虑到门外有人而不得不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是如果你不同意,联合子堂把这些人打了甚至是杀了,我们自然是可以逃跑,但是这样你以为我们还能查得到歌女背后的人吗?大雍千辛万苦,历经磨难才有今天的繁荣昌盛,不要让它毁在我一个人的手上!” 子堂这时候明白过来了,悄声问道,“娘娘,您是要留在这里,让我们走?” 李程玉,“是。” 然而得到这个答案后,子堂和燕来跟陆瑾怀的反应如出一辙,都认为这件事太过冒险了。 “你们都错了,我留在这里,现在才是最安全的,你们真的以为,这样的山贼悍匪,会秉承契约精神,交了赎金以后就把人放了么?”李程玉见他们如此执着,只是从另一方向劝道,“一旦我们所有人都从这里离开,不管是身前的陷阱,还是身后的追杀,都不会比我留在这里过的安生,所以相比之下,留在这里其实是最安全的选择。” 陆瑾怀蹙眉,李程玉说的他确实也明白,悍匪不比国君,若是跟他们说契约精神,恐怕是侮辱了这四个字。 李程玉趁热打铁,“你们走后,先去找罗百敷,让他一天后加派人马过来。” 子堂,“为什么是一天之后,不是马上?” “总要给我一天时间摸清楚他们身后的势力,不然我不就把白留下了?”李程玉反问道,顿了顿对陆瑾怀道,“等你们和罗百敷说完后就可以赶路了,到时候我这边的事情解决完了,再去追你们,不然你若是太久不到,文武百官群龙无首,我怕出乱子。” 陆瑾怀铁青着一张脸,始终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心里已经认为李程玉言之有理了,最终,在双方的几轮僵持下,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李程玉,燕来和子堂都留在这里,彼此有个照应,陆瑾怀一个人去找罗百敷。 悍匪再度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几个人还想他们走之前那样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满意的捋了捋络腮胡,忽然,他看到地上掉了什么东西,就在李程玉和陆瑾怀之前,他捡起来惊讶道,“这怎么会在这里?” 李程玉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小节麻绳,看样子应该是用来固定她和陆瑾怀的,方才他们已经把麻绳解开,复又套上去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一小节,李程玉忙解释道,“方才我觉得手腕不舒服,在地上蹭了蹭,感觉蹭掉了什么东西,应该就是它吧?” 悍匪眯起眼睛打量李程玉,面露不善,“你确定是手腕不舒服?不是蹭掉了绳子想跑?” 听到这话,屋里被绑上的四个人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怕自己笑出声,取下这简单的麻绳简直是小菜一碟,毕竟就在一盏茶之前,他们的手上都是空空如也。 “我告诉你们,这绳子是我祖传的仙人扣,越挣脱越紧,所以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悍匪以为他们这一低头就是集体默认了的意思,伸手用力敲了每个人的头以作警示,殊不知自己的话被别人当做笑话听,至少对于李程玉来说,拉住陆瑾怀要比应付着蠢贼麻烦多了。悍匪顿了顿,伸出手指向李程玉,没好气的问道,“老子给你们这么久的时间让你们商量,你们商量出结果了没有?是让她留下,还是交赎金?” 子堂道,“我们自然是同意让嫂嫂留下,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我也要一同留下!” 悍匪一听,倒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这家子可真够乱的,弟媳妇儿和大哥,小叔子和嫂子,要了亲命了! 燕来,“还有我,我也要留下!” 悍匪眉毛一拧,这是什么意思?别人家的姑娘得抢,抢来还得连哭带喊,连打带骂,怎么这家人男男女女都争着来? 李程玉见悍匪神色不对,心想坏了,他们太过于反常引起悍匪们的警备了!然而此时却听到悍匪道,“这个丫头可以留!至于你……我得好好想想!” 这个“你”指的自然就是子堂了,不过不知道他是要好好想想,还是要做不了主,得去跟我说头上的人商量。 说完,悍匪就出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小喽啰看着他们,本来他们看到李程玉这么美艳,确实有想要撩拨一番的想法的,只是无奈她身边坐着的人太凶神恶煞了,哪怕捆着手都让人心有余悸,好像这人随时能够挣脱绳索来掐他们一样,他们只能按下自己的贼心,站在一边心痒痒,只等着老大赶紧把这男的送走了! 没过一会儿,悍匪头子就回来了,欣然同意了所有人都留下来的事情,看向陆瑾怀的眼光也不免多了几分鄙夷。 陆瑾怀前脚走出客栈,后脚就驾上了马车,没走几步他看见一个马肆,二话不说就跳下身下这匹老马,转身跨上了马肆中另一匹看上去就精壮的黑色大马,耳边风声顿时呼啸而过,此时的陆瑾怀一掏胸口才想起来身上没钱了,但是马已经飞奔来不及停,他的声音随风而至,“等我明日来还你的马钱!” 至于马肆的老板在他身后又骂骂咧咧的说了些什么,都已经被风隔绝在千里之外了。 走到县衙门口时,旁边正有一农村妇人在击鼓鸣冤,哭得泣不成声,看见陆瑾怀也过来了,没好气道,“我先来的,等我见了县老爷你再来击鼓!”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走到门口对衙役道,“叫罗百敷出来!” 那两个站着东倒西歪的衙役忽然就站正了,拿手中的杀威棒在地上敲的震天响,“你是什么人,敢直呼我们老爷名号?” 陆瑾怀敛眉,不欲和这帮小喽啰浪费口舌,抬头看了一眼墙檐高度,一跃而起!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速之客陆瑾怀 罗百敷听到鼓声,正在家仆和师爷的陪伴下朝衙门赶去,忽然一个不速之客的闯入拦住了他的去路,吓得他原地倒退了四五步,家仆们见状连忙把老爷护在中间,拿着棍子凶神恶煞的盯着一袭黑衣的来人。 陆瑾怀把零乱的碎发拨到肩后,颔首唤道,“罗百敷。” “你是何人!竟然直呼老爷的名号!”为首的家仆挥舞着棍子,为自家老爷愤愤不平,冲陆瑾怀叫嚣道。 罗百敷看着这人纸一样白的脸,鬼斧神工的面孔,似乎觉得眼熟又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以至于他好像是灵魂出窍似的呆滞了许久,半晌才又清醒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皇上?!” 他和陆瑾怀,说到底也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陆瑾怀还是晋王的时候,若不是他的五官过于锋利,加之与众不同的颀长,恐怕罗百敷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容易把这个翻墙进来的黑衣人和当今身上联系到一起。 和尚?什么和尚?家仆们面面相觑,忽然被他们围在中间一向威严的罗百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竟然像是被吓软了腿,“微臣汝南县知府罗朔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皇上?!几个方才还叫嚣的家仆瞬间老实了,纷纷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翻墙进来的不速之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罗百敷真的没在开玩笑,手一软净是棍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的声音,而那个一开始对着陆瑾怀大吼大叫的人,现在腿都已经吓软了。 “起来吧。”陆瑾怀看他还穿着一身官服,知道他这是要赶着去升堂,“先去衙门,朕跟你一起。” “谢主隆恩。”罗百敷在几个家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连腿上的灰尘都来不及拍,跟在陆瑾怀的身后,唯唯诺诺的跟进了衙门,比他第一次升堂时候都要紧张,进门的时候乌纱帽都磕在门框上了。 “哎呀,怎么是你?”那农妇一眼就认出来坐在公案之上的人是她方才在外面见过的那个人,不是和他说过不要和自己抢了吗?他怎么还坐在县老爷的位子上了? 见陆瑾怀沉默,罗百敷正了正乌纱帽,指着跪在下面的农妇道,“你你你你你……你大胆!” 农妇见县老爷开口了,也不管别的嚎啕大哭,“县老爷,县老爷,可是我先来的啊!您要先听听草民的冤屈啊!” 陆瑾怀垂眸,沉声道,“你有什么冤屈,说来听听。” 农妇瞪了他一眼,伶牙利嘴道,“我在和县老爷说话,关你什么事!” 罗百敷紧张的脸都红了,急的直跺脚,“大胆农妇,见到皇上,还不快快行礼!” “皇上?什么皇上?”农妇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顺着县老爷的手指看过去,明明只有那个和她一同来此的小白脸啊?干干净净的,看上去还没有她儿子大,不过坐在公案上,倒是一板一眼的,气场大到好像这威武的衙门都盛不下他一样。忽然间,农妇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跪在地上看着陆瑾怀“啊啊啊”了好一会儿,才幡然醒悟,跪在地连连磕头,“草民孙赵氏参见皇上!是草民有眼无珠不知好歹!还请皇上饶了草民这一条贱命!” 她磕头的动静大到陆瑾怀坐在高堂之上都能感受到地在颤动,他无奈的扶了扶额头,“无碍,你先说你出了什么事情。” 如果前面什么都没发生,皇上来微服私巡为百姓主持公道,孙赵氏该是激动不已烧高香的,但是错就错在她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还敢冲着皇上大吼大叫,这一时支支吾吾的竟然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了。 陆瑾怀蹙眉,他明明是想速战速决解决民间纠纷再好好与罗百敷议事,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农妇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他连惊堂木也不拍,直接站起来,“你若没事便回家去,罗百敷,退堂。” “皇上!”见皇上要走,孙赵氏可真的着急了,毕竟她的事情太重要了,“草民的儿子和儿媳妇月前说要去山上采些野果子,这都已经两个月了还不见踪影,连个捎信儿的人都没有,托人张贴了告示也无果,草民实在是走投无路,还请官老爷帮忙寻人啊!” 此处地处大雍边境,紧靠南诏,地广人稀,也不产什么果子,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是想要去山上摘野果子,恐怕要进入南诏国,“偷”果子回来卖,陆瑾怀半眯着眼睛,看见老妇人手上戴着的镯子又有几分成色,不像是寻常农妇戴得起的物件,便断定了她没有说实话。老妇人被陆瑾怀这么一看,顿时心虚了几分。只不过比起回易,眼下的陆瑾怀更关心农妇丢了儿子和儿媳妇的事情,因为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情和歌女的事情有关,便让师爷记下了农妇家的住址,答应她有了结果后会告诉她,农妇磕了几个响头,感恩戴德的退下了。 回了府衙,陆瑾怀被请上座,罗百敷官服也来不及脱,便听到陆瑾怀说歌女的事情,听得他大惊失色,连连告罪自己失职,并表示一定救出皇后娘娘,并彻查此事,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 本来,陆瑾怀是打算即刻救人,但是想到今日衙门里来的那个老农妇,他临时改了主意,让罗百敷派人带着农妇去看一看自己的儿媳是不是在歌女里,如果她在的话,按照老农妇的话来说就已经在里面有月余了,这样一来,李程玉什么都不用查,直接问农妇的儿媳妇便水落石出,也不用担心她说的内容会有假。 夜幕缓缓降临,陆瑾怀看着月色估算时间,大概后日的这个时候,大雍的人马应该就已经从旧京抵达京师,所以如果他想赶上时间把一切安排妥当的话,最晚大后日的一早就要到,那么推算来说,今天晚上就必须要把李程玉救出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邪门歪道火曜阵 “是,微臣一定会带着老妇人去指认的!”罗百敷目光如炬,大有不查出真相誓死不休的信誓旦旦。 “不用你去,当地父母官贸然出现,会被人认出来。”陆瑾怀道。 “此事发生在微臣管辖,微臣须得事必亲躬!”罗百敷拱手请命,他抬手时,肘间一块清晰可见的补丁映入了陆瑾怀的眼帘,可罗百敷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请命道,“届时微臣会躲在暗处观察动向,还请皇上给微臣将功补过的机会!” “也好。”陆瑾怀颔首,有罗百敷跟着,还可以应付突发情况,他正要再交代时,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喵呜”声,正好跟在他话音之前,“什么声音?” 罗百敷面露尴尬,抿了抿嘴唇,随着喵呜声越来越频繁,他无可奈何的蹲下来,从角落里抓出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一个通体雪白,眼睛透亮泛着晶莹蓝光的波斯猫!罗百敷把波斯猫双手奉上,“启禀皇上,这是微臣闲来无事时饲养的小畜生,扰了圣驾,还请皇上赎罪!” 陆瑾怀垂眸,面上并看不出喜怒,他抚摸了一下波斯猫的毛发,“无碍,你准备出发便是了,子时我会在酒家门口与你汇合。” “微臣遵旨!”罗百敷叩首,回身把手中的波斯猫交到婢女手中,便大义凛然的准备出发剿匪了。 已经到了夏末,几天前的旧京就已经开始下雨准备入秋,此处天气竟然还是如此闷热,陆瑾怀稍作休息时,才发现袖口都被汗水浸湿了。 子堂被分去干活,剩下李程玉和燕来在此处学了一天的歌曲,说来不知是幸还是灾,这些人虽然鲁莽又色眯眯的盯着她们看,但是却从不曾碰她们一下,他们唤她们“圣女”,想来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身份。 这一天下来,李程玉大概数了数,不算自己和燕来,竟然还有四十多个女子被关在这里,看她们的仪态举止,竟然没有半分强迫,怡然自得。 天还没黑,李程玉估摸着也就是申时前后,她们就开始用晚膳了,和午膳一样,是没有味道的白粥,这也让李程玉困惑不已,她们上台时穿的衣服件件价值连城,而且她亲眼所见,这些姑娘晚上唱歌的收成不菲,就算吃不上顿顿肉糜,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沦落到吃白粥的地步。 “你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吗?”趁着晚膳时人多嘴杂,没人盯着自己,李程玉悄悄问坐在自己身旁的姑娘。 姑娘奇怪的看了李程玉一眼,好像这是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题,半晌,她才点了点头。 “既然是被迫,为什么不想办法逃跑?”这个问题让李程玉太困惑了。除了她和燕来是刚来的,其他的姑娘几乎没有人看着,每到午时或者申时有人来送饭时,房门大敞,应该是逃跑的大好时机,就算跑不远,但是只要出门呼救,就一定能引起官府的注意,可这些姑娘竟然熟视无睹? “你别急,再过些时日,你自然也会像我们一样,不会想要走了。”姑娘像是过来人一样,冲李程玉关怀的笑了笑,只是这笑容让李程玉觉得阴森可怖。 除了她们被灌了迷魂药之外,她已经想不出来第二个答案了,李程玉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白粥,就好像是在看一碗毒药,因为这是她们唯一的膳食,如果下药的话,也只可能下在这里了。 天色渐沉,歌女们纷纷上台表演,没人教燕来和李程玉唱歌,她们就被反锁在客栈的柴房里,鼻子里不断有湿潮的味道涌进来。 只是一个偏僻的郡县,养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圣女用来唱歌,听上去就有些匪夷所思,至于她们又对谋反的事情知晓多少,李程玉还是一点思绪都没有。 看来事情比自己想的还要复杂,李程玉的指甲磕在一小片灰尘上,扬起清晰可见的尘埃,既然能保证自己和燕来都是安全的,李程玉在思考该如何告诉陆瑾怀,让他等一等再来救自己。 正踌躇时,李程玉听到了外面有人小声交谈的声音,她一只眼睛探向门缝,借着朦朦月色看清了两个正在说话的人,大惊失色! 是孔烛!李程玉记得他!前世陆鹤元身边没有刘希,他就是陆鹤元身边的谋士之一,今生久久不见他出现,李程玉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只是他那样攻于算计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样偏僻的穷乡僻壤里?他和整个谋反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尽管他们二人已经越走越靠近柴房,但是李程玉就是忍不住扒着门缝,生怕错过了一点重要的线索。 “见过罗大人。”悍匪一改嚣张跋扈的气势,对孔烛点头哈腰道。 罗大人?罗百敷?!陆瑾怀口中的知府罗百敷,竟然就是当年的孔烛?!李程玉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木门,门锁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晃动声响。伸手去稳住锁链已经来不及了,李程玉再一抬头,忽然看见孔烛正眨着一双阴毒的眼睛,分毫不差的盯着门后的她! 再度醒来时,李程玉是被一阵炙热烤醒的,她揉了揉自己被重击的后脖颈,朦朦胧胧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团火中间,不,不是火,她再看的时候忽然发现,是火阵!至于这样的火阵是什么样的阵法她不得其法,但是当她看见周围被捆着的诸多女子都围在火边时便能认定,这是刘希曾经和她说过的火矅阵! 自己和她们,都是祭品!目的是为了招出死者的亡魂,而自己命格纯阴,正是祭祀最好的祭品! 这种阵法太过于阴毒,已经算是歪门邪教的领域,所以刘希也只是说他在书上见过,从来没有见过谁真正使用,况且就算是使用,谁也没办法保证万无一失,风险太大!李程玉之所以能第一时间分辨出这是火矅阵,是因为孔烛坐着的地方! 第三百一十四章 远古的天方夜谭 那是从远古传下来的五芒星阵,五芒星的五个角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用烛火摆成,说来也是巧合,这还是当初她为了研究刘希给她传信内容时候从古籍中看到的! 李程玉就被绑在五芒星的正中间,她被火烤了不知道有多久,身子里的水分全都被烤干,嗓子已经干到说不出话,每咳嗽一声都像是在嗓子眼里割肉一样。她扫了一圈周围的姑娘,包括今日午膳时和她说过话的那个姑娘也在,只是她已经不像白日里那样镇定,泪水伴着恐惧倾流而下,和她一样,周围的姑娘嘴巴里都塞了厚厚的麻布,她们说不出话,用绝望的哭声把李程玉围在中间。 “皇后娘娘,您不用找了,您的婢女现在正在堂前唱歌,她还并不知道您现在的处境,您就死了这条心吧。”罗百敷一直在抬头观望星象,低头的时候看见李程玉正在左顾右盼,以为她是在寻找救兵,顿了顿,他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如果是在等陆瑾怀,那也大可不必了,他子时才会过来,而那个时候,祭祀大典已经完成,皇上元神归来附在您的身上。您说,到时候就算陆瑾怀知道您的肉身里面承载着陆鹤元的魂魄,又舍不舍得杀了您呢?” 李程玉这才知道这个阵法的真正奥义,方才她大概扫过一眼,就知道这里一共有七七四十九个女子,女子阴气重,是招魂最好的工具,而李程玉位高权重,命格与众不同,附在自己身上才最能承载住魂魄,而罗百敷口中的皇上,指的肯定就是陆鹤元了。看来那家黑店,客栈,谋反,都和罗百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罗百敷已经撒网许久了,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他早就知道陆瑾怀和李程玉微服到此处,他不但没有迎驾,反而躲在后面,故意让他们发现歌女的存在,以此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本来陆瑾怀有九五之尊,他才该是最好承载魂魄的器物,但是肉身实在是太过难以控制,他只能想方设法把他们分开,把陆鹤元的魂魄安放在李程玉身上,相比之下他虽然是一届女流,但是好歹是一具凤体,就委屈皇上这么一次吧!更何况,有皇后娘娘的肉身,陆瑾怀才更加无计可施! 这一生中,罗百敷从来没有一天像今日一样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他不停的抬头看向天象,等待着二更天的到来,届时诸神归位,便是招魂的唯一时机!罗百敷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芒,“皇后娘娘,要怪就怪陆瑾怀多行不义,做出夺人天下之事,这笔账,该是您替他还的时候了!” “还我皇帝!”围在阵场周围的人同时喊响了奇怪的口号,正是这两天绑下他们的悍匪。他们人多,就好像是几百人同时喊“威武”一样低沉又震撼。这个黑乎乎的地方好像一个偏僻的山脚下,所以声音大也不会有其他人听见。 想来从前陆鹤元在位时,自顾不暇又疏于管理,一定没少让这些悍匪吃到油水,如今陆瑾怀称帝,他们的日子苦了,不想着做些正事,竟然做起了让陆鹤元回归的春秋大梦,尚且不说招魂一事是远古天方夜谭,成功几率几乎没有,就单说成功了以后,又该如何让天下人信服陆鹤元回来了?他从前活着的时候就是陆瑾怀的手下败将,难道死了一次以后就能借着自己的身体大杀四方了? 自古以来,作恶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在作恶,偏偏都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还我皇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披上一件正义的外衣,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的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份心理安慰,李程玉的眼睛里倒映出烛火跳跃的光芒,她盯着五芒星中央的罗百敷,嘶哑唤道,“孔烛。” 罗百敷一愣,匪夷所思的看着李程玉,“你方才叫我什么?!” “孔烛,好久不见。”李程玉沙哑着嗓音又说了一遍,她在赌,赌今生有了刘希之后,前世的孔烛化名为罗百敷,实际上都在时刻准备将陆家的王朝一举推翻,为曾经的善门孔氏报仇雪恨,从罗百敷的反应来看,李程玉赌对了。那么一切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他要报仇,但凭他一己之力是做不到的,所以他需要人帮他。那对于他来说,那些他手下的悍匪,其实和那些听歌跟着流泪出钱的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不知不觉中被他洗脑操控的人。 罗百敷惊诧间,险些走出了五芒星功亏一篑,他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孔烛这个名字的?你是谁?!” “你想知道吗?”被火烤的越来越久,嗓子里已经干到快要冒烟,李程玉强忍着喉咙上的刺痛,努力说话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所以净挑一些属人耳目的话说,“我前世见过你,你就叫孔烛,在陆鹤元身旁,是他的三大护法之一,沉迷于奇门遁甲,却终生不得其法。” 罗百敷看着李程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说的话,再一抬头,时间已经逼向了二更天,诸神即将归位,可是李程玉的话却明显不是两三句就能说得清的,现在怎么办?是听她说他前世的事情,还是不管她,一心一意帮陆鹤元的魂魄归来? 本该是极美的黑夜,没有一朵浮云,像是泼了墨一样的深蓝色点缀着几颗宝石似的星星,但是却因为身处深山,连星星都跟着在寒空中摇晃,像是冷的瑟瑟发抖。 姑娘们似乎是哭累了,又见事情好像是有了几分转机。哭声渐渐弱下去了,安静的深夜里,李程玉甚至能听见耳边火焰的燃烧声。 散落的星星忽然开始有规律的变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排成了一排,罗百敷攥紧了拳头,今天是赶巧了,如果不抓紧解决了李程玉,下次再等到诸神归位时可是要到下月初一了! 所以罗百敷决定,“点火,祭祀!” 第三百一十五章 星星点点的火苗 悍匪们听到命令,举起手中的器皿“唰啦”向火矅阵洒过去,那器皿里面放的气味特殊,细细一闻全是灯油,原本小草一般星星点点的火苗忽然窜起来,大有燎原之势!罗百敷见此,面带微笑,单手立掌,念念有词。 被绑在周围祭祀的姑娘们见火势大了,又卖力哭了起来,但是这次她们的哭声全都被呼呼的火焰声盖过,倒成了女鬼索命的声音。而她们哭的越是用力,吸气的力度也就越大,已经有不少人被火中的杂陈呛到,嘴被堵着咳又咳不出来,硬生生的把脖子憋得肿大了一圈,满脸血红。 李程玉被放在祭坛的最中央,虽然火烧不到她身上,但是火焰近在咫尺,她依然能感受到炙烤的疼痛,就好像被一千根细针扎在身上,然后一点点腐烂。隐约间,她似乎真的看见了陆鹤元的亡魂,他依旧是瞪着那双大眼睛,在火焰中踱步…… 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晴朗无云的夜空竟然飘下滴滴细雨! “这,这怎么可能?!”罗百敷手足无措的望着天,边关的秋天一向来的比京城晚,连雨水也是少之又少,何况他昨夜观了天象,无论从哪个方向来说,今夜都不可能有雨! 但是上苍就好像是在和他开玩笑一样,再怎么不合常理,雨还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了,一滴滴的打在罗百敷脸上,只是雨太小了,还不足以浇灭烈火,有的还没落在地上就已经被烤干了。 罗百敷见此不再犹豫,心无旁骛的继续念法,只要在火灭之前让陆鹤元的魂魄归位,一切都还来得及! “罗百敷,束手就擒吧。”低沉又阴森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出来的,但是罗百敷一睁开眼,却看见人就在他眼前。 “湿身灭火!”地方巡抚高声道。 密密麻麻的衙役从巡抚身后鱼贯而出,少说有上百个,他们前后一个个跳进旁边的水渠中,出来的时候身上湿漉漉的。 “皇……皇上,巡抚大人,您二位,怎么……一起来了?”罗百敷坐在五芒星正中间,手掌还立在胸前百口莫辩,他已经傻眼了。 陆瑾怀沉默,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就在罗百敷四处张望不敢抬头的时候,陆瑾怀忽然伸出大手,抵在他的头顶上。 罗百敷身子一僵,以陆瑾怀的内力,只要他的手腕轻轻一转,自己必死无疑,自己可以死,但是这样死了罗百敷觉得太窝囊了,他还有国仇家恨没有报!罗百敷忽然抬头怒吼,“陆瑾怀,这是你们陆家欠我们的,你杀了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让你们的皇位做的永远不得安宁!”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点没有问他的话感到动容或者恐惧,他还不知道罗百敷和善门孔氏的渊源,就像罗百敷不知道陆瑾怀原是李家人一样,陆瑾怀淡淡道,“既然是陆家欠你们的,那你就下到地下去和陆家人讨回来。” 罗百敷非但不知道陆瑾怀是李家人,他也并不知道两道圣旨的事情,陆瑾怀和先皇之间早已没有亲情可言,有的只是无尽的仇恨,所以孝和义亦无法羁绊住他。 从前陆瑾怀是晋王的时候,罗百敷就知道他武功高强,多年未见,他的武功只会更强。罗百敷知道自己落在他而手里就没有逃命的机会了,他绝望的看着被衙役们扑灭的大火,里面只有一半不到是他的衙役,至于另外的一多半为什么这么快就会赶到,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么发现的?” 陆瑾怀,“你的猫。” 罗百敷怔了一下,回想起那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我的猫?” “波斯猫毛发长,极怕热。”陆瑾怀言简意赅。 因为猫怕热,所以在罗百敷府衙那样连人都待不住的地方是养不了的,而陆瑾怀在抚摸它的时候,它的皮毛却是凉爽的,如此一来,唯一可能就是它是从一个阴暗的地方跑到府衙里去的,至于阴暗的地方,就陆瑾怀所知,那家客栈就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只是他没有完全的把握,又不想打草惊蛇,只能让罗百敷先行,陆瑾怀随即去找本地巡抚。 罗百敷仰头大笑,笑声中布满了不甘,绝望,和撕心裂肺,他堂堂善门孔氏遗后,隐姓埋名数十载,卧薪尝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最后竟然败在了一个畜生手里! “咔嚓”一声,罗百敷的笑声戛然而止,脖子生生被拧到了背后。陆瑾怀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到阵场中间,俯身抱起了气息尚存的李程玉,贴在她耳旁轻声道,“别怕,我来了。” 李程玉滚烫的手臂自然而然缠绕上他的脖子,冰冰凉凉的,足以盖过世间一切恐惧。 这一夜,过得漫长且杂乱,李程玉虽然没有直接烧到,但是后背被火烤伤了,只能趴在陆瑾怀的怀里睡。 陆瑾怀却无心睡眠,他思来想去都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合,怎么会这么巧,他临时改的路线,就正好会碰到在这里守株待兔的人? 陆瑾怀从袖口中翻出来他们的行路图,借着倾泻下来的月光看了又看,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最安全的路,相比之下,其他的路线,要么绕的太远,要么层层阻碍路途艰难,都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怀里的人像是觉得不舒服,忽然哼唧了几声,陆瑾怀把行路图收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她睡觉。 忽然间,陆瑾怀的手顿住了! 这张行路图,是他让宋琏连夜给他绘制出来的,如果是他暗中勾结罗百敷,在行路图上做了手脚呢?! 这个想法,把陆瑾怀自己都吓了一跳,当初他能够那样顺利,不费一兵一组的进入皇宫取得皇位,就是刘希和宋琏的配合与他里应外合,所以入宫后,他曾经甚至因为李程玉和刘希有过隔阂,但是对于宋琏,他始终是无条件信任的,难道真的是他?!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闪而过偷马贼 宋琏是第一批去幽州的官员,陆瑾怀当即传书给郑洛尘,让他注意留心宋琏的一举一动。他也是从来没有想过,当年民间的随处一点,阴差阳错的点出了一个忠心耿耿的郑洛尘出来,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说是成为了他在朝中的心腹也不为过。 如此一来,如果这件事情真是宋琏作为,为了让他能够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其实陆瑾怀和李程玉最好是晚一些到幽州才好。 说不上来原因,此处的天要比旧京中的天高一些,正值初秋,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好似一块悬在头顶碧玉,李程玉醒来时,正好看见一排生机勃勃的大雁成群飞过。 她轻轻的一动,把陆瑾怀也牵扯醒了,他怕碰到他,把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放到一旁,“还疼吗?” “好多了。”李程玉红着脸道。她的衣服被半褪到尻上,整个后背都裸#露在外面。她从铜镜上看到自己后背上的几颗水泡已经被撒上了白色的药粉,这粉大概有止痛的效果,怪不得昨天晚上能睡得那样香甜。记得上次看见这种白色粉末,还是陆瑾离给她治疗的时候,也不知道分别了这么久,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那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又能不能把失了双眼的陈美人照顾好。 陆瑾怀看她出神,问道,“在想什么?” “没有啊。”李程玉摇了摇头,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干脆就不和他说了也罢。 但是这个举动在陆瑾怀看来,好像是她在故意隐瞒,让他不禁想起,李程玉从嫁进晋王府到如今这么多年,内忧外患她事无巨细的都要操劳着,其实从来没有一天好好的休息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他可以带着她短暂的逃离一趟这尘世。 人人叹羡帝王家,却看不见里面诸多身不由己。 用棉布把水泡裹起来,李程玉边穿衣裳边问,“昨晚那些人怎么处理的?” 陆瑾怀,“为首的罗百敷死不足惜,至于悍匪和女子我都交给当地巡抚了,悍匪按律例处罚,至于那些女子,有的惊吓过度已经濒临疯傻的边缘了,剩下没事的,等问清楚住处就送回家里。” 李程玉叹了口气,想起那些风华正茂的女子,那里看守并不算封闭,她们本来可以逃跑,却因为自己的一时贪念,竟然在里面过着北窗高卧的生活,殊不知那根本就是一场饮鸩止渴,因为这天下,从来就没有掉馅饼让人白吃的好事! 陆瑾怀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别叹气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走去哪里?”李程玉疑惑的问道,他对这里很熟悉吗? 陆瑾怀故作神秘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李程玉一怔,在她的记忆中,陆瑾怀永远都是一副沉稳的一丝不苟的模样,为什么在刚刚的那一瞬,竟然看到了他身上的少年气? 没有人生来便处事不惊,都是经历了磨练后,慢慢学会把那个容易受伤的自己隐藏起来了。有的人幸运,会在多年之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某个人打开,李程玉自觉便是那个发现了开关的人,她不做他想,眉眼笑成一条缝,“好啊,跟你走!” 陆瑾怀打开门时,李程玉看见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巡抚,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一夜是住在巡抚衙门里了,怪不得觉得比客栈里安静了那么多。在巡抚的身后,有数十个丫鬟们低着头端着整整齐齐的托盘一字排开,前面十几个人手中端的是膳食,后面的人手里端着的则是悍匪从他们手中抢去的钱袋等物件,看上去都已经等候多时了。毕竟穷乡僻壤小地方,这一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次能见到皇上的机会,巡抚一定会抓紧机会,该有的东西绝对不会差。 “赏你了。”陆瑾怀大方道,“你此番营救风驾有功,这是朕的赏赐!” 巡抚给皇上准备的都是上好的食材,他自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那么一些,他刚要说自己配不上时,皇上却已经拉着皇后娘娘走远了。这样一来,巡抚的心意到了,还吃上了珍馐美味,可谓是一举两得。 在临出府前,陆瑾怀伸手拿走了托盘上他们的钱袋。他颠了颠,笑道,“重了。” 听来匪夷所思,但是这确实是李程玉认识陆瑾怀以来,第一次看见他手里拿着钱,“你拿钱又是做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陆瑾怀再度故作神秘道,他拍了拍巡抚衙门外的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转身跨上去,伸出一只手递给李程玉,“上马!” 骏马飞驰,人的脸像画卷一样从眼前闪过,李程玉犹记陆鹤元登帝那年,她带着陈汶清从京城逃到幽州的时候,一路上在街上见到的尽是哭丧着的脸和瘦骨嶙峋的人们。如今不过短短的几年光景,在陆瑾怀的操持下,她这一路上所见到的脸,各个都洋溢着笑容。 “到了。”陆瑾怀道,马停在了一个喧闹的马肆前面,而这个时候,李程玉也看见了他们从前的那辆马车,现在正好端端的拴在马肆门口,远远的就看见他们的马上挂了一个大牌子,李程玉小心翼翼的走过去,那个牌子上写的不是别的,竟然是三个硕大无比的“偷马贼”三个字! “姑娘这是来买马还是来赁马的?”马肆的老板笑眯眯道,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标志的女子,大有李程玉还没开口他就要给便宜几分的模样。 不等李程玉说话,陆瑾怀站到她身前,指了指他们的那匹身上挂着“偷马贼”三个字的旧马,“老板,我是来赎回我们的马的。” 本来那天的偷马贼一闪而过,老板压根就没有看清他的脸只看见了一身黑衣服,如今他自己撞上来了,老板这一肚子邪火可算有地方发了,踮起脚指着身高八尺的陆瑾怀脑门,“你个偷马贼!你还有脸来赎马?”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亲力亲为的巡抚 李程玉都被吓傻了,从她认识陆瑾怀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老板看见李程玉呆滞的目光,以为她是在崇拜自己,更有勇气了,拿着马鞭在空中挥舞着呼呼作响。 陆瑾怀没理他,一心观察他们的老马有没有受伤,但老板就好像是被鼓励了一样,鞭子越飞越快,在陆瑾怀耳边吵得他有一丝不悦,于是他眼睛也不抬,伸手一把拽住了马鞭,连着把老板的身子都拽飞了几步远。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你偷了我的马,现在又动粗,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老板大惊失色,给身边的伙计偷偷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赶紧去报官。 陆瑾怀指了指他身后的那匹黑马,“朕……我说了我是借马的,老板你去看看外面那匹马是不是你的?” 见这人虽然武力高强,却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老板瞬间又硬气起来了,梗着脖子走了出去,只用一眼他便知道这是当日被骑走的马,那缰绳上还有自己亲手刻上去的印记,他又细细观察了一圈,发现马的鬃毛似乎还被清理过了,纤尘不染。 “嗯,确实是我的那匹马。”老板看完之后眼珠子提溜一转,开始睁眼说瞎话,“闪电是我们这里品相最好的马,吃的粮食也是最贵的,你看着才不到两天,都累瘦一圈了。我看你也是有心想把自己的那匹马赎回去,那我也不难为你,你给个赔偿吧。” 一来一回间,李程玉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她看着这匹精壮的马,想来它在巡抚衙门的这几天,因为是陆瑾怀的坐骑,被府衙的下人们精心伺候的都比得上谁家的少爷了,怎么可能会瘦?想来是这老板是想要讹诈上一笔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们先擅自用了人家的马有错在先,老板要讹他们也说的过去。 皇上在此,加之昨夜又出了谋反的大事,巡抚衙门做事比往常可要快多了,甚至连民间的纠纷都不惜亲力亲为,就在李程玉等着看陆瑾怀的反应时候,巡抚已经到了。 谋反大事,民间还无人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老板远远的看见巡抚大人,心里不免埋怨派出去的伙计舍近求远不会办事,不请知府倒直接请来了一位巡抚,让他不由得紧张了几分,放下在陆瑾怀面前趾高气昂的模样,跪在地上老实巴交道,“草民见过巡抚大人,还请巡抚大人今日为小人做个主!” 有陆瑾怀在这里,巡抚眼睛里哪还能看见别的,他直接跨过马肆老板,跪在陆瑾怀面前,“见过皇上!” 皇……什么?皇上?马肆老板忍不住抠了抠耳朵,以为是因为太久没清理所以堵住了,不然怎么幻听了呢?直到他偷瞟时看见巡抚大人竟然跪在“偷马贼”身前,吓得他胳膊一软,脑袋一沉忽然就在地上磕了一声惊天巨响的头。 陆瑾怀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了巡抚,他把老马脖子上不雅的牌子卸下来,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李程玉,绕过了巡抚往外走,路过马肆老板的时候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锭金子,扔在他身前,问道,“这些够吗?” 马肆老板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钱,看的眼睛都直了,但是仍然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看着地上的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说话就当是够了,跪着的都起来吧。”陆瑾怀说完便牵着一人一马扬长而去,悠扬的留下一句话给巡抚,“你回去告诉子堂跟燕来,让他们跟上,朕和皇后先行一步!” 马车和巡抚大人都已经走了许久了,马肆老板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怎么他活了半辈子都不知道,他娘生他的时候多给给了他几个胆子啊?要不然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能诛九族的事儿出来?马肆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脑子一空,整个身子都瘫在地上了,幸好胸口被一块硬硬的东西硌的生疼,让他能感觉到自己真的还活着。 马车慢悠悠的走得极慢,此时秋高气爽,大口大口呼吸的时候,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清甜,既然只有他们两个人,李程玉干脆跟着陆瑾怀一同坐到马车外面。 忽然间,马车前面奔出来一个土黄色的身影,若不是陆瑾怀缰绳拉的快,这马恐怕是能把她踩死。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天和他有一面之缘的老农妇。见老农妇要跪地行礼,陆瑾怀干脆跳下马车,一把把她拽起来,低声道,“人多眼杂,不可行礼。” 农妇泪眼婆娑,从肩膀上取下装的满满当当的一筐鸡蛋,哽咽道,“那,多谢您二位救我们全家于水火之中,不止是我,还有我们镇上百十户人家,家里穷,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我们家的鸡下的鸡蛋,就给您拿着路上吃吧。” 李程玉也跟着跳下了马车,看着这一筐鸡蛋,她和陆瑾怀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哑然失笑,这一筐光滑圆润的鸡蛋,看上确实是上品,但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却也着实是用不上的,李程玉笑道,“心意我们领了,鸡蛋您就拿回去吧。” 农妇哭着又要跪下,“礼轻情意重,您二位可一定要收下啊!这一生也就这一次能看见您二位的机会,您要是不收,我们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报答您的恩情了。” 他们是一国之君和一国之后,本就该为天下苍生而活,忽然间被人“报答”,农妇这一简单朴素的举动,在陆瑾怀和李程玉的心中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此时子堂和燕来赶到了他们身边,陆瑾怀和他们说话时,李程玉看着妇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笑着接过了那一筐鸡蛋,“多谢了。” 接着,她从陆瑾怀身上的钱袋中随意拿了一锭银子不由分说递给农妇,“我们的身份你清楚的,这些东西我们用不上,拿着也累赘,就当帮我们分担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千古传唱的佳话 四个人汇合后,乘着马车一路继续像幽州赶路,殊不知,帝后在民间用一锭银子买一筐鸡蛋这件事,成了被后人千古传唱的佳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由于子堂是按照陆瑾怀的要求,马车赶得慢,在原来预定的时间里,他们竟然停在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偏僻的只有几排人家。 “皇……黄公子,咱们现在再往前赶路的话,按照行路图来看,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到镇子上,到时候天就黑了,可能会有些危险,不如咱们往后退几步,半个时辰就能回到最近的镇子上了,您看可好?”子堂一时拿不定主意,停下轿子和陆瑾怀商议道。 秋日的晚上天黑的快,再过半个小时就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往前走固然不现实,但是既然是赶路,若是往回赶不免有些奇怪。况且按照既定的时间,明日一早旧京的人马就应该赶到京城了,就算是有别的打算,他们最晚后日早上也该到了。 正迟疑时,李程玉忽然发出了“咦”的一声惊讶。 陆瑾怀,“怎么了?” “我好像来过这里。”天色昏暗,李程玉看的不真切,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觉得这个地方看起来挺眼熟的。 听到李程玉这样说,燕来也跟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毕竟她自从跟了李程玉,这么多年几乎都是不离不弃的跟着她,所以如果这个地方李程玉来过,那自己肯定也跟着来过,只是燕来看了好一会儿,都不觉得这个地方她有印象,就在她以为李程玉弄错了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地方,“娘……夫人,这地方好像是当年咱们逃到幽州,被江天佑追杀时候停留过的地方附近。” 这就对了!李程玉猛地一拍脑门,那怪不得她会对这个地方这么眼熟!这个地方还曾经有个老婆婆救过她的命! “不必大费周章再赶路或者退回去了,咱们就在人家借宿一宿吧!”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李程玉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看着陆瑾怀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程玉笑道,“放心吧,我找的地方,绝对安全!” 子堂按照李程玉的指示,驾着马车穿街走巷,这才发现这里虽然没有繁华的店铺,但是居住的人家竟然如此之多。 “你在这里经历什么了?”陆瑾怀微微蹙眉,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她带着陈汶清逃亡到幽州的事情竟然知道的如此之少。 “能有什么呀?还不都是糟心的事情。”李程玉摆了摆手,那段太过于揪心的过往,是她所不愿意回顾,她把头伸到轿子外面,继续给子堂指路,顺便把话题扯开,“不过那个时候也有好事发生,比如我现在要带你去的婆婆家,那婆婆曾经救过我的命,作为回报,我替她找到了儿子。” 陆瑾怀挑眉,“找儿子?你怎么会认识她的儿子?” “这可就巧了不是,老婆婆的儿子是陈骁手下的人,我现在都还记得他的名字,叫梁绪观,那时候传来的战事都是不好的消息,陆鹤元想借着那个节骨眼,对我们赶尽杀绝,所以我自然是不可能让陈骁和陈骁手下的人再效忠于他,干脆就让陈骁把他们都解散了,正好还了老婆婆一个身强体壮的儿子!”李程玉说着,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几分骄傲,想想也是,像她这样活了两世又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如果不能及时开导自己,没准儿早就在哪个臭水沟里自戕了。说话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狗棚,就在那个地方,她还和狗抢过喝的!李程玉指着那个熟悉的小门,激动道,“子堂停下,快停下!” 子堂转身下马,上前去敲门,门打开的时候,李程玉看见了嘴角还带着饭粒的梁绪观,多年未见,他好像是胖了,他开门的时候看见子堂,震惊的嘴巴足可以塞下一个拳头,“您不是……不是皇上身边的人吗?!怎么会……?” 屋里的老婆婆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连忙赶过来,她动手戳了戳自己的儿子,问道,“发生什么了?是过去的朋友来看你了?那还楞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坐坐!家里饭吃一半儿,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来一起将就几口!” 见老婆婆还是像从前那般热情善良,李程玉心口涌上了一阵说不上来的亲切,她从马车里跳下来,走到老婆婆面前,笑着问道,“婆婆您还记得我吗?” 老婆婆愣了一下,看样子是没认出来,就在李程玉想着从哪里开口的时候,从屋里又闯出来了一个小孩子,他一把把李程玉抱住,高兴的大喊道,“神仙姐姐!” 李程玉低头,她还记得这个孩子,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都已经到她胸口了,只是声音变化不大,还是一样稚嫩。 这下老婆婆可算是想起来了,她一边笑着念叨“怎么全在今天来了呢”一边把拽着李程玉把她往屋里请,“哎呀这么多年不见了,丫头你过的还好呀?” 梁绪观一把把老婆婆的手拍掉,急的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娘、娘您您不可以这样!这这这可是皇后娘娘,怎么敢拉拉扯扯的!” 老婆婆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知道儿子说的事情一定不会有假,紧接着就要跪下,李程玉一把抓住了老婆婆,“无碍的,丫头还有件事,今天想求婆婆帮个忙。” “皇后娘娘但说无妨,上刀山下火海,草民在所不惜!”梁绪观抢在老婆婆前面答话,神色严肃,单膝跪地拱手道。哪怕他如今已经身无官职,但是为国效力这件事,在他跟在陈将军身边时,就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李程玉扶了扶额头,心说这都是哪跟哪的? 此时陆瑾怀也下了轿子,他阅人无数,几句话便看出了这家人的忠诚,他对梁绪观道,“起来吧。” 梁绪观不禁觉得奇怪,皇后娘娘在这里,竟然还有人敢造次?等他抬起头看清跟他说话的人时,不禁怀疑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第三百一十九章 皇后聊发少年狂 “这位又是……?”婆婆惊吓过度,被吓得活像一座等身大小的雕像。能在皇后前面开口的,她大概能猜到这个人是谁,但是她不敢相信。 梁绪观跪在地上,磕头道,“参见……” “不必。”陆瑾怀淡淡道,“身在民间,唤我一声公子便可。” 赶了一天的路,发丝慵懒的垂在男人的身后,他的一举一动不慌不忙,张弛有度,也不知道该是怎样的人家,才能盛的下这样仪表堂堂的贵公子。 “不知皇……公子大驾光临寒舍,所谓何事?”梁绪观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的盯着地面问道。 终于算是把话题又扯回来了,李程玉这才有机会向梁绪观和婆婆解释了一番他们迁都中并没有跟着宫中的人马的事情,然后说到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全都说完了才问道,“这里地处偏僻,所以敢问可否让我们几人在此借宿一宿?” “啊?这……”梁绪观尴尬的抬头,“不是草民不愿,只是皇上万乘之躯,娘娘千金之躯,贱地寒酸,实在是怕委屈了皇上和娘娘啊!” 李程玉笑了笑,感激的看了老婆婆一眼,“无碍的,当初若不是婆婆出手相救,让我在贵宝地得以一宿,如今也就没有这个皇后娘娘了。” 陆瑾怀微微不悦的看了一眼李程玉,她把自己的生死说的那样轻飘飘的让他有些许不满,要不是人多,估计陆瑾怀这时候已经要“惩罚”她了。 最后,子堂和燕来又是好一顿相劝,老婆婆才终于松口答应下来了,但是前提是他们必须今晚得去邻家借宿,不然会扰了天家清净。 等到陆瑾怀和李程玉知道这消息时,老婆婆和梁绪观已经带着小孩子偷偷从后门离开了。 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李程玉的肚子忽然发出了“咕噜”一声,这下众人才想起来,舟车劳顿了这么久,他们都还没用过晚膳呢! “谁来做饭?”李程玉自生下来起就没有进过后厨,所以她理所应当的扫了其余的三个人一圈儿问道。 而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和李程玉一样,十指没沾过阳春水,只会比她对后厨的事情更陌生。然而令李程玉万万没想到的是,燕来也不会,她从小就跟在李程玉身旁,是她的贴身丫鬟,贴身丫鬟又不用下厨,而子堂的情况和燕来又是一模一样的。 一阵微妙的沉寂后,燕来怯生生道,“那……奴婢试试吧?” 燕来有几斤几两,李程玉再清楚不过了,她胆子小,以李程玉对她的了解,估计她连刀都不敢拿,跟她比起来,好歹自己还拿刀杀过人,虽然这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想到这,李程玉忍不住心虚的瞟了一眼陆瑾怀。 陆瑾怀,“?” 陆瑾怀,“你以为我会做饭?” 原来他没发现啊,李程玉松了一口气,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心虚的尴尬,“你从前常年征战沙场,不会做饭你在外面吃什么?” 子堂接话道,“娘娘有所不知,军中粮草由兵部负责,有专人负责供给,所以皇上不会做实在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陆瑾怀向子堂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子堂收到之后默默垂下了头。从前总听说家有悍妻,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大雍建国以来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皇上,竟然会家有悍后,奇哉奇哉。 这两个人微妙的眼神李程玉并没有注意到,她还垂着眼睛在沉思,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她也听过,只是她以为在常年在外的人一定会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要会的多一些,如今看来是她自己的主观错误了,她咬了咬下唇,犹豫道,“要不然我自己来吧?” “娘娘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子堂和燕来都面露惊恐之色,异口同声道,连带着陆瑾怀的表情看上去都有些僵硬。子堂连连摆手,又劝道,“娘娘,您乃是千金之躯,怎么下得了后厨这种又脏又乱的地方?还是让燕来和我试着来吧!” 子堂说完,燕来也跟着猛点头,陆瑾怀也是一副正有此意的模样。 “你、你、还有你。”李程玉伸出手,指着对面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三个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什么又脏又乱,什么千金之躯,你们分明就是怕我做出来的东西不能吃!别废话了,燕来,去,把马车上阿婆送的那一筐鸡蛋给我拿下来!本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被这点小事难住?” 站在李程玉对面的三个人皆是一副伪装被拆穿的表情,谁也不知道李程玉今天怎么了忽然就厨兴大发非得要做饭不可了,被叫到的燕来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好像她动了就是三个人中的叛徒了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具体的原因,可能就是今天早上陆瑾怀的少年气把李程玉也感染了吧,本来李程玉还有点犹豫,但是被人一怀疑,就逼得她不露一手不行了,她眯着眼看着燕来来,“怎么?你这是要违抗懿旨?” 一拿出皇后的身份,燕来自然就绷不住了,叛徒什么的也顾不上了,小跑到外面去拿鸡蛋。燕来走后,陆瑾怀的脸上露出了盖不住的绝望。 李程玉抱着那一筐鸡蛋,往灶台走过去,走两步又停下来,指着身后的人,“你们都不许过来捣乱!” 陆瑾怀叹了口气,“那我去帮你吧。” 李程玉眯起眼睛,一副并不信任他的样子,同时还抱紧了手中的鸡蛋,像是生怕鸡蛋被抢了似的,“真的?” 陆瑾怀无奈道,“千真万确。皇后娘娘说往东,朕绝不往西。” 李程玉满意的笑了,现在没人,她也不用绷着皇后的气场,笑的露出了一口小白牙,顺手把鸡蛋筐塞到他怀里,指着剩下的两个人说,“好了,厨房人已经够用了,你们两个就不要想着来捣乱了。实在没事情做的话可以去看看梁绪观和婆婆他们,确认一下他们找到地方住了没有。” 第三百二十章 多少纷争与喧闹 把子堂和燕来打发走后,李程玉扫了一下这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不少已经熟了的瓜果,看样子是能做一顿丰盛的晚膳。院子东南角的地方摆着一个砖搭的小灶台,从交灶口遗留的灰烬来看,李程玉断定这就是用来煮饭的灶台,她拿起一旁的火石,兴冲冲的就准备点火。 “等等。”陆瑾怀拦住她,在李程玉戒备的眼神里,他压力颇大的开口道,“若我没猜错,你要先把食材准备好,再点火吧?不然你点火的话,等什么都准备好了,锅底都糊烂了。” 李程玉看了看灶台又看了看手中的打火石,想了想道,“好吧,你说的对!” 于是她乖巧的放下手中的打火石,正要去摘菜的时候被角落的小水缸里摆了几尾肥美的鲤鱼吸引了目光,顿时让她放弃了摘菜的想法,吃鱼不是更香?李程玉左看右看,旁边都没有用来捕鱼的网,于是她把陆瑾怀叫过来,让她帮忙徒手抓鱼,“看见那个最大的了没有,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把它抓上来!一,二,三!” 李程玉和陆瑾怀分别站在鱼缸的两侧,两个人一起往里面铺就导致了鱼没有抓到不说,两个人的头还重重的磕到了一起,撞得四眼冒金星。 李程玉痛苦的揉着红彤彤的大脑门,没好气道,“我让你抓最大的那条鱼,你抓我这边的这条干嘛!” 面对这样不讲理的人,陆瑾怀只能又好气又好笑的解释道,“你那边的那条鱼就是最大的啊。” 李程玉刚要反驳,低头往水缸里一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条鱼真的比她刚才看到的那条还要大,想来应该这条鱼应该就是陆瑾怀说的那条最大的,只是因为在她这,所以她没有看见,一时不禁让李程玉不知从何反驳起,她红着脸又指着现在在水缸正中间的一条鱼道,“刚才那不算,我们就抓这条!这条尾巴上有一点红,你看见了吗?” 陆瑾怀低头,“看见了。” 李程玉,“好,那我开始熟了,一、二、三!” 这次两个人抓的倒是同一条鱼,但是李程玉下手慢了,抓的时候正好抓到了陆瑾怀的手,陆瑾怀明明抓到了鱼,被这么猛地一打又把鱼给放了。 李程玉并不是不知道万事开头难的这个道理,但是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做饭这件事情开头会这么难,但她偏偏就不信这个邪!李程玉再次改变思路,“我自己抓就行了,多一个人反倒碍手碍脚的。” 陆瑾怀没说什么,斜倚在墙上,侧眸不语,准备观赏这个奇妙的女子到底能把抓鱼这件事折腾出多少花样。 李程玉鼓起嘴巴,看准了之后撸起袖子一猛子把双手一头插进水里! 真的抓到鱼了…… 但是李程玉也因为用力过猛,大头朝下,冲进了水缸里。如果不是陆瑾怀及时拽住她的肩膀,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和鱼在同一个水缸里戏水了。 “我来吧,你去打火。”陆瑾怀终于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抓鱼的事情。正好李程玉已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想再尝试了,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老老实实的坐在灶台旁边,拿起被扔在一旁的打火石研究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抓鱼的陆瑾怀,夜幕降临,好像月色和星空都只偏爱他,把他的侧颜映的惊为天人,让她不禁咽了下口水。还没来得及转身,陆瑾怀已经把鱼抓好向她走过来了。 李程玉再度把打火石丢在一旁,好奇的看着摇头晃脑的活鱼,兴冲冲道,“我们炖了它吧!” “嗯。”陆瑾怀也一身湿漉漉的,只不过这一身严格说起来都是李程玉溅到他身上的,“那应该要先把鱼杀了吧?”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弯下身子,和鲤鱼四目相对了片刻后,忽然出其不意的伸出手给了小鱼一个巴掌,然后惊喜的抬起头,“我已经把它打昏了!这样杀起来它应该就不觉得疼了!” 陆瑾怀,“……” 陆瑾怀,“我杀啊?” 好像不是他说要做饭的,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只能算是过来打下手帮忙的,怎么现在什么事情都是他来做了? 陆瑾怀只知道做鱼的时候要杀鱼,但是他只知道有砍头这一种方法,问题是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如果是炖鱼的话鱼都是有头的,那是不是说明,鱼昏过去和死了就是一样的? 陆瑾怀把这个想法和李程玉说了之后,李程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自然而然的从陆瑾怀手里把鱼拎过来,“去点火吧。” 陆瑾怀,“……” 陆瑾怀,“我点啊?” 李程玉人畜无害的点了点头,陆瑾怀咬紧了牙关,他发誓,如果今天做出这件事的不是李程玉而是任何一个其他人,自己都要杀了他。 火点着了,好在李程玉还有最后一点良心,把鱼放一旁自己去打了两桶井水倒进锅里,然后把鱼丢进去,临盖上锅盖之前她觉得似乎还差了点什么,于是自以为聪明的往里面洒了一把盐。 两个人也算是忙活了半天,鱼“炖”上了之后就依偎着坐在灶台旁边,一边往交灶口里加柴火,一边顺便把湿漉漉的衣服烤干。 休息下来,李程玉才有时间问到正事,“宫中那边郑洛尘传消息过来了吗?” 陆瑾怀磁性的声音从李程玉的头顶上传来,“没有,我们在路上,宫中人不知道具体的行踪,可能想传消息也没办法,不过咱们左右也就比他们晚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回去再问也来得及。” “嗯……”李程玉的头靠在陆瑾怀的肩头,能闻到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鱼腥味,火光烤在两个人身前,暖烘烘的。 尘世间多少纷争与喧闹,怎么比得过我伏在你肩头的静好。李程玉经历了两世,何其痛苦,但是如果来世上仓依然能让她遇到陆瑾怀,那她也愿意。 化青灯一座,生生世世等你回眸。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陆瑾怀忽然唤道,“程玉。” “嗯?” “没事。” “……” 我欲与汝相知,长命无绝衰。 第三百二十一章 守护国家为己任 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烧开了,这时候子堂和燕来正好见过了梁绪观和婆婆回来,李程玉胜券在握把锅盖掀起来,一打开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傻眼,好像她炖的鱼似乎和她从前吃过的所有鱼都不一样。 从前她喝的鱼汤,都是浓稠的奶白色,怎么自己炖了鱼的汤,除了有一点浑浊之外和井里打出来的水没区别呢?再者说,她从前吃的鱼好像都没有这么大的,难道是民间的鱼养得好,所以煮完了特别大?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李程玉硬着头皮把锅里的鱼捞出来放进瓷盘子里。 做饭的时候察觉不到时间,等一锅鱼炖完了都已经到了入寝的时间了,李程玉也累得不想再做其他的,大手一挥,“今天就吃这些吧,等明日到了附近的镇上我再带你们去吃些好的。” 四人围坐在一起,若是按照常理说,子堂和燕来是不能和帝后一桌吃饭的,但是今天碍于陆瑾怀威胁的目光,他们二人就算再不情愿只能瑟瑟发抖的和他们坐在一起了。但是退一万步说,皇上和皇后没动筷子,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先拿起来筷子,只是子堂明显感觉道今天晚上皇上的威胁来的特别猛烈,于是他目不斜视,视死如归的请求道,“娘娘,微臣想先尝尝可以吗?” “好呀!”李程玉欣然同意,并且邀请陆瑾怀道,“你也吃呀!毕竟也有你的帮忙,哥哥从小便和我说,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一定会不一样的!” 她话没说完,子堂已经在陆瑾怀的眼神威胁中先夹了一块鱼,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异常,从喉咙里翻出了不知是一个嗝还是要吐的干呕。 李程玉脸色骤变,眼睛马上看向子堂手中的银箸,“怎么了?难道这鱼有毒?” 子堂举着银箸,痛苦的摇了摇头。 燕来和子堂坐在同一个方向,他见到的场景她也全都看见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熏的都快要哭了,她指着鱼肚子道,“娘娘,这鱼,肚子里的肠子还在动呢……” 左右和陆瑾怀想的差不多,他正好合情合理的放下银箸,这才面无表情的接过老早的话茬道,“是啊,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确实不一样。” 鱼肚子里的血顺着瓷盘越流越多,不一会儿流的满桌都是,滴的满地都是,腥味儿传的整个院子甚至说方圆数十里都闻得到都不为过,这样的场面说这是临时想出来的酷刑估计都有人能信,子堂和燕来站起来收拾鱼都比吃鱼的时候要积极。 于是这顿晚膳自然是没得吃了,四个人就这么愣生生的饿了一宿。介于这次惨痛的失败,出师不利的李程玉翻来覆去睡不着。 陆瑾怀拍了拍一直翻滚的她,“别想了,早些睡,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但是这一整个晚上,鱼腥味其实都没有散去…… 第二天天不亮,带着齐齐黑眼圈的陆瑾怀一行人就已经收拾好了,和上次离开这里一样,李程玉从陆瑾怀的钱袋里拿出了一半的金银,放在了自己睡过的枕头下面。想来在民间,这些金银已经够婆婆,梁绪观和孩子余生无忧了。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开门,他们竟然看见梁绪观就站在门口,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像是站在这里等了他们一夜。 等见到了皇上,梁绪观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恳求道,“还请皇上带在下一同前新京!草民本就是为守护国家为己任,还请皇上念在在下曾在陈将军手下为大雍立过不少战功的份上,把草民一并带走吧!草民一定不负皇上期望,努力再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 虽然上清郡被陆瑾怀命名为京城,但是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原本的京城,所以不约而同都喜欢管更名后的京城叫新京。 陆瑾怀沉默,大雍迁都,确实到了用人之际,既然梁绪观是陈骁一手栽培出来的,也确实是一个可以用的好苗子,但是面对梁绪观的恳求和热忱,他却依然沉得住气,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上有娘亲垂暮,下有还没去私塾的孩子,娘子尚不知在何方,如果他和他们前去,却有多重后顾之忧畏首畏尾,这样的人陆瑾怀宁可不要。 梁绪观垂首,思考了许久,再抬起头来的眼睛里噙着热泪,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心,“自从幼时有幸归于陈将军麾下,在下活着的意义便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昔日将军将吾等解散,在下在家中闲了几年,虽然清静,却整日迷离找不到方向,直到昨日再度见到皇上,在下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明白只有在战场上,梁绪观才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在下知道,自己不孝!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孩子,却不想在家里陪伴他们只想打打杀杀!只是……只是……” 梁绪观说着,自责和愧疚就让他忍不住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的儿子,怎么会不孝顺!”众人一惊,从声音来处看过去,看见婆婆亦是泪流满面,带着孙儿从不远处走过来。“保家卫国,便是顶孝顺的事情!” 见到娘和孩子,梁绪观情绪激动,忍不住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愧疚的磕头,“娘,您白养孩儿了!” “好大儿,娘没有白养你,这两年你每天闷闷不乐的在想什么为娘都知道,人活这短短一辈子,生带不来什么死也带不走什么,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又是顶伟大的事,娘高兴还来不及!”老婆婆蹲下来,扶住了梁绪观的肩膀,擦了擦眼泪,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道,“你好好为国效力,没准哪天有出息了,到时候把娘和阿良也接到京城去,看看京城大地方到底多有热闹!” 梁绪观听完,顿时泣不成声,但是却因为娘的鼓励,让他内心的信仰更加坚定,并在心中默默立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出人头地,把娘亲和孩子都接到繁华的新京去。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未烧尽的又重生 “好,朕成全你。”陆瑾怀点头,本来梁绪观想瞒着他娘和孩子偷偷地走掉,却没想到正是因为他们的出现,才让陆瑾怀这样爽快的同意了,经历这样一番对话,让他知道这个人还是心存孝道,这样的人,对于陆瑾怀来说用着才放心。因为一个人若连亲情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从心里对他守护的国土有感情?梁绪观和老婆婆虽然脸上都还挂着泪痕,但是眼睛里都冒着欣喜的光,陆瑾怀当即又宣布了一件更让他们欣喜的事情,“既然你们都不在意迁移的辛苦,那么改日待朕到了京城之后,便让人来接你们便是。” 梁绪观张大了嘴巴,激动的快能塞进一个鸡蛋了,眼睛里满是不敢相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刚立下的誓言,许下的愿望,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陆瑾怀的心情似乎很好,垂眸打趣道,“不谢恩?” 梁绪观一腔热血无处安放,便都集中在头上,把头磕的哐哐作响,又想起来昨夜皇上说的身份不能外露,脱口而出,“感谢黄公子圆我心愿,又肯照顾我一家老小,公子的大恩大德,小的一生没齿难忘!” 李程玉笑了笑,怎么这人和陆瑾璋似的,说出来的话明明是好意,却总让认觉得怪怪的,不过对于陆瑾怀的这个决定,李程玉也是一样的满意。 再度启程时,多了一个人跟在他们身旁,一路上任劳任怨,还时不时会抢子堂身上的活过来做,一来二去大家对他都颇有好感。 舟车劳顿,李程玉累得乏了,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再度醒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到了新京。 礼部派了人来迎接,但是因为天家的轿子已经在前天就已经进了皇宫,所以来迎接的人也不敢太过张扬,小心翼翼的带领着真正天家的马车从侧门驶入。 从前的幽州毕竟是一个小地方,和大雍的繁荣昌盛比不了,所以这里的皇宫自然没有旧京的皇宫大,只是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得出来在建筑上下了功夫,宫檐墙壁处的雕梁画栋,处处不同,皆是别具匠心。 李程玉环看了此处一周,红墙碧瓦,天气晴朗时一抬头便能看见蓝澄澄的天空。这里和她上次走时别无二致。只不过上次她是从这里落荒而逃,而今天站在这里的她,天与人归。 李程玉换好皇后朝服,把小手放进陆瑾怀的大手里,在朝臣的礼拜中,让他牵着一步一步朝大宫坛走去。 迎神,拜礼,奠玉帛,进俎,祭天行礼,一系列繁杂又庄重的仪式后,迁都之事才算是正式定下了。 等回到宫中,宫人们依次给他们拆掉层层叠叠繁华的头饰,脱掉厚重的盛装,天都已经黑了,但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我要去见郑洛尘,他已经等候多时,准备向我说他这几天观察出来的结果了。”陆瑾怀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现在他们身边人还多,他没有直接说观察什么,但他知道李程玉能明白他的意思,头发重新被挽起一起常髻,陆瑾怀拍了拍李程玉的肩膀,轻声道,“你早些休息,不用等我。” “我也还不急着休息,你先去,我等下还要去看景文帝。”李程玉道。虽然郑可寅乖巧听话,李程景也跟在他身边确保他不会乱来,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把景文帝留在这边,这样一来可以牵制郑可寅,二来也可以牵制洛洛,一举两得。如今她人到了这里,自然也是该去看一看的。 尽管他们身居高位,和两个肉团子已经多日不见,也不会一点不思念自己的骨肉,但是现实就是没有办法的,国事总要大于家事。那段民间炊火的清闲,已是恍若隔世。 两个人身心俱疲,宫中静的只听得见金银玉簪叠落的声音,闭目养神时,忽然听到贾公公焦急的声音,“皇上,娘娘,赫威军求见。” 自陆瑾怀继位后,身边跟的就是这位贾公公,他知道穿着一身死侍衣的便是赫威三卫的人,同时他也知道,他们平时都在暗中,一旦出现,就是大事不好了。 果不其然,来见陆瑾怀的是赫威三卫的首领,他和赫威三卫中的其他人一样都没有名字,为的是避免一切假传消息的情况出现,平时都是靠脸上的胎记来辨认的,他一脸肃穆道,“皇上,不好了,李将军被擒了!” 听到这话,坐在一旁的李程玉手一抖,打碎了一颗上好的夜明珠。 李将军?那不就是哥哥?被擒了?! 陆瑾怀心中一惊,却没有乱了阵脚,继续问道,“那郑可寅呢?” 赫威军答,“同样被擒,” “怎么会这样?不是准备了假轿子,让哥哥和郑可寅分开走吗?”李程玉激动的站起来,他们用的方法同样给哥哥也备了一套,按理说就算哥哥被擒或者郑可寅被擒,按照计划来说应该都不会耽误到另一个人,怎么会同样被擒了? 面对皇后这样的质问,赫威军也只能沉默,因为他只是收到了李程景他们被擒的消息,至于为什么被擒,又为什么没有分开走,他一概不清楚。 陆瑾怀揉着太阳穴,额间的青筋突突跳起,他沉声道,“程玉,你不了解他。李程景是一个固执又善良的人,郑可寅太小了,他一定是因为不放心他,又不觉得这一路上会有我们设想的那样危险,才会跟着郑可寅一起走。” 李程玉急的直跺脚,哥哥固执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大的事情,哥哥糊涂啊!她转身问道,“是谁这样大胆,敢擒了大雍的人?” 赫威军答,“是南楚,他们联合了周围其他国家一起。” 竟然又是南楚! 迁都之前,由于石庭可等三人从中作梗,引起南楚和周围小国叛乱,陆瑾怀御驾亲征来镇压,到了此处却发现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实际上的大动作,当时陆瑾怀就反应过来自己是中计了,匆匆只是解决了几个将领,留了几个人在这里自己便匆匆赶回了大雍,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不起眼的小渔船 只是擒人,又不杀人,他们这一举动,顿时把大雍放置在了一个被动的位置上,使得他们进不可攻,退没得守,只能等着他们那边看下一步想要用什么条件交换。 在等待的过程中,李程玉大概清楚了这次对方敌人的构成,除了南楚外,还有大夷和后元,而这三个国家,就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幽州的周边。其中,军事最强劲的就是南楚,所以之前最先闹事的也是南楚这个老大哥,只不过和大雍比起来也是霄壤之别,恐怕也就是这样,才让李程景轻敌,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不到一日的时间,敌军就送来了赎人的条件,那便是要大雍的皇后,李程玉,只身前去交换,以一换四,换回郑洛尘,李程景,陈汶清以及念念。 南楚王见过陆瑾怀一面,就那一面,他就知道皇后对他的重要性,只要李程玉在他们手里,陆瑾怀乃至整个大雍就像蛇被捏了七寸,无法动弹。 大雍果不其然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若不去,他们就是在眼睁睁的看着李程景等人落入敌人之手受尽折辱,能不能保得住命都不一定,落入世人口中便是不仁不义。但若是去了,李程玉便是羊入虎口,到时候万一他们狮子大开口想要整个大雍来换,陆瑾怀是给还是不给? 大殿中林林总总的人站着,其中有李程玉认识的人,也有李程玉不认识的,陆瑾怀从幽州选出来留下的一些人。心乱如麻的她坐在玛瑙瓷片紫檀木凳上,将早已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混乱的思绪这才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些,李程玉道,“我去。” 陆瑾怀长身伫立,斩钉截铁道,“不可。” “是啊,娘娘,万万不可!”一个模样看着陌生的武将站起来,应该是幽州的旧部,“过去我们常与南楚交手,他们老奸巨猾,诡计多端,更不要说如今又加上了两个更狡猾的大夷和后元,娘娘这一去,便是白白便宜了他们啊!” 这一点李程玉可比此人想的更加深远,但是她既然决定了要去,便是已经有了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很是冒险,但是既然想要四两拨千斤,拨便是一场豪赌,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和陆瑾怀商议。 “你若不同意,我自己偷着摸着也要走,腿长在我身上,到时候的危险只会更大!”众人当前,李程玉已经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她不能接受自己眼睁睁的看着无辜的人被俘,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而只有自己前去,才是眼前唯一能够行得通的办法。 陆瑾怀蹙眉,他知道李程玉说到做到,于是更加头疼,好言相劝道,“程玉,你不要任性,我再想想办法。” 李程玉急道,“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就算你能用兵如神,排兵布阵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到南楚城下,然后呢?兵临城下,南楚等小国固然知道自己只有一死,你觉得到时候他们是会老老实实把哥哥和郑可寅交出来与你交换,还是会把他们除之而后快?” 陆瑾怀沉默不语,他知道李程玉说得对,他自己在做的不过是和李程玉一样的豪赌,不过她是以自己为赌注,而陆瑾怀是则是以李程景和郑可寅。 面对陆瑾怀这样的固执,李程玉只好把自己的发现和后续的计划先悄悄告诉他。 陆瑾怀眸光深暗,眉尾几不可见的微扬,他扫了一眼李程玉身后的河归,又问李程玉,“你没骗我?” 李程玉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陆瑾怀的眼睛,“我不会骗你的,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不要把时间耽误在这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陆瑾怀合眼,盖去了眼中的隐忍,数十双眼睛盯着他,这是一个他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第二日一早,李程玉就出发了,在她的要求下,宫人给她备了一身华丽的品竹底缎圆领衫子,配着同色孔雀绿色扎金丝百合裙。并吩咐燕来给她梳上一个一丝不苟的凌云髻,手上戴着一串碧玺石的佛珠手串,风韵雅致,国色天香,乍一看上去她这一番打扮不像是去当质子的,反倒像是大雍派人去巡查立威的。 除此之外,这一番远行,明明南楚要求她只身前去,但她身边还是带了河归跟燕来,甚至除此之外,陆瑾怀还派了梁绪观和三个赫威军保护在她身旁。 南楚要求交人的地方隔着一条运河,为此他们不惜大费周章,备了船来接应。他们也着实用了心,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了李程玉不识水性,这样一来从上了船开始她便身不由己,任凭南楚怎样折辱,她要么忍,要么死。 不过由此看来,似乎他们这一趟深谋研虑的劫人,好像就是冲着李程玉来的。 到了渡口,燕来和河归垂着头,正要跟皇后一起上船,被南楚军拦下,用毫无商量余地的粗狂声音道,“你们就送到这里,皇后娘娘我们会照顾好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两个南楚军敢对丫鬟这样粗鲁,分明就是对大雍不敬,梁绪观一吹胡子,气场丝毫不输,“你们要的人带来了,我们要的人呢?” 其中一人指了一下靠近岸边的另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语气活是像在打发叫花子,“人在那边。” 对方这样带有挑衅意味的语气,梁绪观听完就攥起了拳头,对方仗着站在船上比他高,不甘示弱的扬起脸,像是在说“有胆你就过来啊”! 渡口边风大,秋风吹进耳朵里呼呼作响,剑拔弩张间,皇后身边的小婢女开口拦下了梁绪观,“各位大人们别急,我去看看就是了。” 小婢女说着就跑开了,要说这个梁绪观也真是一个听劝的人,竟然皇后身边一个小宫女的话他都能照做,转过身不再看那两个南楚人,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吧! 小渔船被一条细细的缆绳系在岸边的船柱上,可是今天风大,它太过于渺小被吹的像是随时会飘走一样,小婢女没办法一步跨过去,只能趴在岸边问道,“里面的人,可否出来一见?”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罗神仙来救人 听见外面有人说话,船里传来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嘈杂声音,船身随着声音发起剧烈的晃动,像是有人在里面挣扎翻滚,看的河归心惊胆战,趴在岸边一动也不敢动。 船身颠簸,被绑成一颗粽子一样的李程景身子不稳摔了几次才从好不容易从里面爬出来,他用头顶开船帘,在看到河归的时候,脸色一惊。 “奴婢河归,参见李将军!”河归高声道,她的声音顺着江面一路进了梁绪观等人的耳朵里,她行过礼后又问李程景道,“敢问将军,其他人是否都在船中?” 李程景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呆愣楞的点了点头。 河归会意,跑回到梁绪观身边,把这边的情况告诉过他之后,他们便目送皇后上了南楚的船。中途他们再三恳求,哪怕只是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跟着,让皇后有个照应,南楚军都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 秋日寒,江面上雾气大,小船刚刚开走,再看时就没了踪影。 李程玉虽是江南人士,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自从坐在船板上就一动不动,稍微风大一点船身颠簸的时候脸色都会吓得煞白,根本就不用人看着,借她两个胆她都不敢从这艘船上跑了。 两个负责看守她的南楚军百无聊赖,个高些的那个就主动跟个矮的那个找话题聊上天,“都传说大雍的皇后美若天仙,各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怎么我看着觉得也就这样啊?” 个矮的那个激动的一拍大腿,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兴奋道,“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刚还没好意思说,怕你觉得我眼神有问题,着皇后说到底也就是眉眼细致了点?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不知道他们大雍人是不是都没见过女子?” 个高的受到了鼓励,更加变本加厉的评判道,“是啊,我之前还听别人传说大雍的皇后什么端庄,典雅,国色天香,我都怀不是疑他们说的是她身上的衣着打扮啊?” 个矮的那个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两个人顿时哄笑做一团。 他们当着皇后的面就敢这么大声的议论她的长相,说白了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至于这些行为与其说是他们自己无聊时候发的牢骚,还不如说是南楚王故意让他们想办法当面给李程玉难堪。 不会水的人通常都晕船,所以皇后坐在船板上,已经快吐出了苦胆。脸色惨白,因此不管他们说了多过分的话,她都始终没有出过一声。 他们两个越说越肆无忌惮,甚至还上手对着皇后的五官指指点点,皇后一张煞白的小脸泛上了屈辱的血红,从来没人敢当她面这样和她说过话,她委屈的都快要哭了。 两个南楚军的表情就告诉对方他们在想什么,太没劲了,大雍的皇后太没劲了! “要不要出去小解?”船篷里呆的闷,于是那个个高的就提议两个人一起去小解。 个矮的犹豫的看了一眼李程玉,踌躇道,“这……不好吧?” 个高的那个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嘲笑道,“这个旱鸭子,你不会担心她跑了吧?你现在就是给她个罗盘,她都不一定找得到方向!怎么了,跟娘们儿呆久了,学会了娘们唧唧的?” 个矮的瞬间站直了,赌气道,“你说谁娘们唧唧的?正好我也想小解了,走!” 两个南楚军勾肩搭背的离开了船篷,被人说成“娘们儿”的皇后缩在角落里,不安的看着周围的陌生的一切。 军营中不得饮酒,但是他们这次是出来执行任务的,其中一人便偷偷在岸上买了酒带上来,他们说是小解,其实不过是想借着江上美景,一同饮酒作乐,反正船要在江面上行驶三四个时辰,等到了南楚,酒早就醒了。 他们虽然嘴上说着不怕皇后跑了,但是事实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们心照不宣的把船帘打开,确保两个人一回头就能看见人在就行了。 一坛子酒不算多,两个人一人一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喝空了,眼前些许迷离,个高的锤个矮的肩膀,大着舌头道,“弟弟,外面冷,咱们进去,别吹生病了。” 个矮的也搀扶住他的腰,“都听哥哥的!” 待到两个人兄友弟恭的搀扶进了船篷,重新坐回到皇后身旁,正准备要睡一觉的时候,个矮的那个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声尖叫,连船夫都听的一清二楚。 个高的皱了皱没透露,“你怎么啦?见鬼了?” “鬼……鬼……”个矮的指着皇后坐着的位置,恐惧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个高正在发愁该找什么东西给自己披在身上好在睡着的时候别着凉,被人这么一搅和让他一点耐心都没有了,回过身刚要发作大骂一顿,忽然在他看见个矮的手指着的方向时,酒全吓醒了。 李程玉坐着的位置哪里还有人! 他们方才动不动就会看这边一眼,却没发现这里有的竟然是一堆被叠的高高的华服!个矮的之所以会恐惧,是他还以为皇后的头被别人拿下去了! 可是明明他们除了会往这里看之外,耳朵还听着这边的声音,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不应该会错过,何况是李程玉那个已经吐得不省人事的旱鸭子?她若是跑了,行动的声音只会比常人更大! 除非……除非是船漏了! 尽管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是个高的还是猛地站起来,把那堆华服扔到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仔仔细细的看着船板,完好无损!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跑到外面,发现江面上空空如也,今日江上雾大,连渔民都没有出来,姿势自在就只有他们一艘船,连有人把皇后接走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可是大雍的皇后是一个旱鸭子,又晕船,怎么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跑,还能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脱掉这么繁琐的华服? 除了是大罗神仙来救人了,否则这一切根本解释不通! 第三百二十五章 残风卷来水雾起 小渔船被拽到岸边,里面的人一个个爬出来,也不知道该说南楚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竟然把还不到两岁的念念和陈汶清捆在一起,孩子估计也没少受惊吓,瞪大了眼睛却也不出声,直到身上的绳子被解下来,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放声大哭,用力抓着娘亲的小手直发白。 赫威军在给李程景解绳子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在“河归”身上一动不动,两手刚一自由,他就连忙把嘴上的塞布拿下来,惊讶的喊道,“程玉,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南楚军走了,她终于可以把头抬起来,这个穿着婢女衣服的,哪里是河归,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然抹了灶台灰也能分辨出原本的肤若凝脂,破旧的衣服都盖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当做质子,已经被南楚军接走的李程玉! 而此时的她面露凶光,若不是此处人多,她真的恨不得给李程景一个耳光,扬声道,“我为什么穿成这样?不是我该问问你,为什么没有按照计划和可寅分开两路吗!为什么会被贼人一网打尽?” 士别三日竟当刮目相待,从妹妹嫁入晋王府后李程景就觉得她变了一个人似的,没想到时光又打磨了她几年,竟然已是能独当一方的角色,把李程景问的哑口无言,“可寅还小,我以为我能……” “你以为!什么事情都会按照你以为的走吗?”李程玉打断哥哥,心里的关心不知道怎么的全变成了责备,色厉内荏道,“你有这个想法,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吗?你和郑可寅走了一路,最后还要南楚军通知大雍我才知道,不可笑吗!” 陈汶清见两个人见面就吵起来了,不忍心就上去拽了一把李程玉,劝慰道,“程景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你就……” “不是故意的?!”李程玉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李程景身上移开过,她今天必须让李程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样的错误不能再有第二次,哪怕因此要做个恶人,“不是故意的就能解决了?南楚要我去换你们,若我不换,你们的孩子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活着吗?若我换了,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吗?这样大的后果,谁能承担?这是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说一句话,哪怕李程景被骂的狗血淋头,也只能默默的忍着,因为李程玉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江岸再度起风,残风卷起水雾,凉飕飕的灌进每个人的胸膛。 这一场,李程玉是赌的,赌南楚王会故意派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来接她,好借此机会让大雍难堪,表示对大雍的不屑一顾,这样一来,只有南楚王见过她本尊,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偷天换日,让水性极好的河归扮作皇后,再想办法逃走。 但她也怕自己赌错了,所以还必须要跟来,若南楚王亲自前来,他们就只能先交人,再想办法找到李程景等人,最后对南楚王痛下杀手!然而这样一来,能不能找到李程景等人,又能不能成功杀了南楚王,都毫无定论。 且就算成功,大雍这一番就算白白给自己树立了三个敌人,虽然那三个地方现在都还是不成气候的小国,但是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有一天强硬起来。 好在这一场豪赌,李程玉赢了一个彻底,连她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南楚王非但没有亲自前来,甚至只派了两个看着战场都没上过的小喽啰! 运河是大雍为了运粮新开的,因此船夫也是从河岸上临时花钱买来的,只负责行船。他就看着南楚的两个士兵像是被什么附体了,刚刚还勾肩搭背的称兄道弟喝的迷迷糊糊,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像是疯了一样叫喊着让他改变船向重回到岸边,他一个杠不过两个,只好折转回去,途中还看见这两个人对着船底又敲又打,念念有词说什么一定是河童把人叼走了。 等船到了岸边,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两个失魂落魄的南楚军回头,再看到江面上那一层白雾,以为自己是活在梦里,不然怎么可能一个吐得只剩下半条命的旱鸭子,会莫名其妙的凭空消失,还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放在那里呢?! 此时的“旱鸭子”河归已经游到了和皇后娘娘说好的岸边,她刚从水里出来难免有些冷,从水里揪几块大荷叶披在身上,等着赫威军前来接应。 尽管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皇后娘娘开恩把自己的浴池给她练了一夜,但是毕竟一口气沉到了江底,江水又比池水冷了那么些,她难免有些体力不支,大口大口的喘着肺里的浊气,隔了好久才缓过来。 河归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水耗子,进了宫以后但凡是和水沾边的事情,掌事的嬷嬷都是让她去做然后自己邀功,没想到时隔这么久,自己这水性居然派上了这么大的用场,她骄傲的抹了抹鼻子,心想就是可惜了,要是那两个人没离开就好了,她非得让那帮人看看,什么叫凭空消失,保管吓得他们后半辈子都不敢在碰水! 从前连她爹活着的时候日夜看着都看不着她,就凭这两个小喽啰?做梦! 去接人质的当天,南楚王当然没有看到大雍的皇后,甚至连他派出去的两个南楚军都不见踪影了。 这种没有风险又能出风头的事情,南楚王认为没有人会办不成这件事,甚至连派去监督的人都省去了,等到出了事情,他甚至不知道事情出在了哪里! 南楚王等不到人,便心急如焚的亲自去了一趟渡口,好在南楚地界小,没几步都到了。直到看到船夫的那个瞬间,他的心才放进肚子里,放下身段忙问道,“今日从你这里乘船去东渡的人呢?” 船夫想了想道,“他们已经回来了啊!” 南楚王大惊失色,“什么?!” 身边的言臣闻言忙劝道,“王切莫担心,说不定是已经回宫了,与您圣驾擦肩而过也说不定。” 第三百二十六章 南楚王茅塞顿开 两个南楚军自然没有回去,他们现在正在大雍当铺里,拿着大雍皇后留在船里的衣服和首饰,和老朝奉讨价还价。他们准备拿着这些钱去裁几身合适的衣裳,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就在这里隐姓埋名躲着了,毕竟弄丢了皇后这种大事,回去了就死路一条。 至于船夫这样说,只是因为他不想多惹出事端,他拿了人家往返的钱,却把人留在了河对岸,虽然都是被要求的,但是何必又跟他们说些有的没的,再惹得一身骚就麻烦了。 一来二去,便把南楚王蒙在鼓里了。 故而李程景此次的大意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好歹降低了其他人对李家人的防备心理,毕竟他是大雍皇后的亲哥哥,让南楚王等人直接低估了李程玉的水平,才会让这一次的李程玉赢的如此顺利。 第二天,南楚王战战兢兢,却还是没有等到大雍皇后,也没有等到他的人回来报信。 第三天,南楚王心急如焚,还是一样没有等到大雍的皇后,却等到了大雍来找他们和解的消息。 没有来使,只有一句话,大雍愿意用一座城池来交换皇后,若南楚不愿,则大雍强攻,谁都不愿意见到两败俱伤的局面,所以还请南楚同意交换。 南楚王又气又急,他同意啊!他太同意了!用大雍的人换大雍一座城,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可是问题是,皇后根本不在他们手上啊! 后元共有三万兵马,大夷可以勉强凑出来两万,南楚最多可以出五万,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过十万人,这点人想要和大雍抗衡,简直就是蚂蚁在跟大象挑战!所以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李程玉找回来! 但是自然的,他们的人马派出去了一整天,把南楚,大夷,后元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甚至连那条河流都没放过,但就是连皇后的影子都看不到。 大夷的国王公山宇达,后元的国王玉泉君现在都在南楚宫里,一同急的团团转,忽然公山宇达问了一句,“大雍的皇后,真的没在你这?” “当然不在!”南楚王叹气道,顿了顿他忽然察觉出来了一丝不对劲,横眉反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公山宇达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他根本就不怕把气氛弄僵,因为他认为他们把接大雍皇后的任务交给南楚,南楚没有做好,他本来就该承受罪责,而现实却是他非但没觉得有错,反而理所应当的让所有人都在为他的错误跟着补救,想到这,他斜了南楚王一眼,没好气道,“没什么意思!” 南楚王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来砸在桌子上震天响,滚烫的茶水还没喝溅出去了半杯,明显是在表达自己对公山宇达的不满,“如果在我这,我把她藏起来做什么?” “做什么?”公山宇达冷笑,“一个女人,换大雍一座城,至于这一座城是三个人分还是一个人独吞,不都看这个女人最后在谁的手里吗?” 他这话说的难听且露骨,玉泉君是三个人中年纪最轻的,见南楚王被气的吹胡子瞪眼都快打人了,连忙出来帮两位老大哥打个圆场,“现在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应该快想想办法呀!万一大雍真的打过来了,我们怎么办?” “想办法想办法,办法是那么好想的吗!”人在烦躁的时候总会把脾气撒在无辜的人身上,连南楚王也不例外,本来就已经够烦的了,再加上公山宇达这么一闹腾,他已经心烦气躁到听别人好言相劝都忍不住想骂人的地步,抬起手就送客,“你们从哪来回哪去!说好了一起做事,出了事全赖在本王身上,滚!留在这里也指望不上你们!” 公山宇达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开了,大有从今往后再也不来了的决绝。 玉泉君无奈的用力拍打膝盖,东看看西看看谁也劝不住,只能摇头叹着气跟着一起走了。后元离这里也不远,他现在乘上轿子,还赶得上天黑之前就到。 两个人前脚刚走,一个将士后脚就跑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信鸽,向南楚往汇报道,“是给玉泉君的信号!” 自从公山宇达和玉泉君从大雍的重臣那里知道了大雍从来没有跟他们交换实物的想法以来,他们三个国家就开始联手,左右离得近,公山宇达和玉泉君没日没夜的往南楚跑,所以有什么信号传到南楚的宫里也见怪不怪。 平时这个时候他们两个都还在,一般是谁的信号谁自己就打开,然后三个人一同看信号内容并且商议,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三个人吵得不欢而散,南楚王也还在气头上,顾不得什么机密不机密,一把从将士手中夺过信鸽,从信筒里把信笺捻出来。 这样重大的机密,竟然会是一个女人的笔迹,南楚王打开信笺的时候还有一丝吃惊,等到他把信看完了,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 信笺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多谢玉泉君,大雍定加倍奉还。 大雍的皇后突然失踪,他派出去的两个士兵生死未卜,公山宇达忽然倒打一耙,这一切的反常再加上这一封信,顿时让南楚王茅塞顿开。这信笺上虽然没有署名,但是“大雍”两个字,就已经代表了一切! 这位让三个国家的士兵找了一天一夜的神秘皇后早已经回到了大雍新京的皇宫,她等了两天,终于等回来了此次最大的功臣河归,因为河归在水中,方向感偏颇了,所以赫威军找她多废了一些功夫,才耽误到今天。 而在这两天里,李程玉已经从李程景那里充分的了解到了南楚的行事作风,并寄了信鸽出去,她知道,这封信一定会被南楚王看到。只是本来她压根就没指望着这一封信能够真的起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作用,最多就是让他们三个人会生些嫌隙就够了,只是没有想到连上天都在帮她,让他们正好在这个时候吵了一架,南楚王和其他两位君主的信任,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土崩瓦解。 第三百二十七 大雍君主守社稷 所有人都安全回了皇宫,李程景他们大人还好,只是念念在这几日突然会在半夜惊醒,哭着闹着一整晚,后来还是有小弟弟和小妹妹陪着,修整了几天,才让念念渐渐也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虽然时不时会撕扯到一起打的满脸看花,但是孩子忘性大,转眼就笑的流出了哈喇子,见他这样,陈汶清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李程景等人再度踏上了去旧京的路,这一次,他几乎是对李程玉言听计从,大到行走的路线,小到沿途路上吃什么,吃几顿都事无巨细的按照李程玉的吩咐走,李程玉倒是也乐得忙活,只盼着这一次的教训能真的让他记住,别再酿出更大的祸端。 在这几日里,陆瑾怀整日把自己反锁在御书房里研究战术,李程玉忙完了李程景这边的事情,才抽出空来去看他。 她微凉的指腹覆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给他按揉,他的额头与旁人的不同,里面的青筋密密麻麻的,随手可触,“再累也不能不睡觉。” “谁跟你打小报告了?”陆瑾怀眼风一凛,瞪了一眼角落里的贾公公。 贾公公愣了一下,心道奴才冤枉啊! 李程玉把手轻轻搁在他的眼下,指了指那圈乌青,“你的事情,我还用的着别人跟我说?我军实力强盛,就算他们三个人加起来,你也不用如此心烦才是。” 陆瑾怀闻言,安然的闭上了眼睛由她按揉,享受短暂的奢侈时光,他浅笑道,“有你那封信,他们三个还怎么加起来?” 贾公公倒吸了一口凉气,平时见皇上和谁说话都是冷言冷语的,唯独每次跟皇后说话就好像被人换了魂儿,听听,这骄傲的语气,活像是他亲手养大的一个公主! 李程玉“嘿嘿”笑了,只不过对于军事上的事情她还是一知半解,“既然你都知道他们不合了,不就不用费这么大心思了吗?” 既然她有心了解,陆瑾怀也无需隐瞒,托盘而出道,“虽然我们实力比他们雄厚,但是一来我们刚迁都,将士们都还没有修整,此时贸然开战,会有事倍功半的效果。” 李程玉点了点头,这一层原因她也有想到过,“那二来呢?” 陆瑾怀道,“二来便是他们虽然此次有反意,但却是因为有人从中挑拨,若他们知道实情,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李程玉恍然大悟,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陆瑾怀,“所以你不想降服他们,只是想要感化他们?” “错,当然要降服他们。”陆瑾怀的眼睛里没有狠厉,而是深沉的谋划,“他们的君主虽然无用,但是子民却也不至死,而他们那里的人,最好能为我所用。” 自古以来,像是这样的小国都是打下来容易,守住难,为了不分散本国的兵力,都只能把当地的原住民赶尽杀绝,派本国的人马来驻守,才能永绝后患。这样的方法,也是从前祈正帝最擅长,但是皇位到了陆瑾怀手里,他却推翻了这一历史遗留下来的办法。 但这倒不是因为他慈悲为怀,不忍杀生之类的,而是因为他发现,人是赶不尽的,也是杀不绝的,善门孔氏就在这件事情上给了他极大的警醒。彼时祈正帝对善门孔氏的人恨到骨子里了,废了那样大的周章和人力,就为了让自己永绝后患。陆瑾怀曾经亲眼看着他们的血液流成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水,结果还不到十年,善门孔氏的漏网之鱼就全都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来了。 这一次,李程玉才彻底明白了陆瑾怀这几天在谋划什么,他并不是在谋划如何带兵打仗,而是在想方设法不费一兵一卒瓮中捉鳖。 三日后,在南楚交不出大雍皇后的情况下,大雍的军队如期而至。 因此,尽管三个小国吵的不欢而散,也不得不集合兵力,全力应对。 似乎是为了展示皇后对大雍的重要性,此次的出兵由陆瑾怀亲自指挥,梁绪观担任将军,新的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展开。若这场战役真的能如陆瑾怀计划的那般取得胜利,大雍就即将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 南楚王身边有一言官,名叫谢子安,先前也就是他在渡口处把南楚王劝回去的,他能劝得动王,并不是因为他说的那番话有道理,而是因为他此人心眼鬼,点子多,在许多事情上的见识都很长远,所以南楚王对他极为信任。 这次在南楚王出兵之前的一晚,谢子安走进营帐中,问道,“我军能派出多少人?” 南楚王如实对他道,“算上大夷和后元,总共十万。” 谢子安又问,“那大雍呢?” “尚未可知,但是其兵力绝对远在我们之上。”南楚王烦躁的捋了一把胡子,上次陆瑾怀草草的放过他们,他们却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劫了人,这次便是连归降的机会都没了,大雍君主守社稷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果断,内心的焦灼几乎快把南楚王点燃,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的智多星,“你可有办法破?” 谢子安不疾不徐道,“办法是有,只是这本就是一场死局,就算是有办法,至多也只是能变成一场残局,在下不才,断然没有反败为胜的才能。” 南楚王喜出望外道,“先生请说!” 谢子安扬首,看着大雍的方向,缓缓道,“自古以来,武能定乾坤,文能安天下,大雍固然武力强盛,但是他们也才刚刚迁都,想必还没有游街,此处,倒是可以做做文章。看看他究竟是要在前院点灯,还是要在后院灭火。” 南楚王大喜,“就按先生说的办!” 陆瑾怀驻扎在运河东侧,南楚、大夷和后元在运河西侧,陆瑾怀按兵不动,是要先给他们施压,把他们逼迫到极点他的计划才能完成,并没有料到他们会背地里出这种阴招。 谢子安的方法很简单,只是派了几个人穿得破破烂烂去闹市最繁华的地方哭闹,说战争让他妻离子散,无家可归,如果其他人再不自保,就会变得和他一样下场。 第三百二十八章 陆瑾怀替天行道 世上的多数人,都是浅薄且无法感同身受的,如果你告诉他自己受了伤,哪怕描述的再绘声绘色,他也只能感慨一声真可怜啊,然后继续着他们手头的事情,该做饭的做饭,该玩耍的玩耍,生活痕迹不会因为恻隐之心而有一丝改变。只有当你告诉他,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他才知道着急,才知道开始要去想办法。 于是这场仗明明还没开始打,战争会让人家破人亡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传的满城风雨,且流言总是越传越会被放大,等到这个消息传到李程玉的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皇帝迁都是不详之兆”。 若是平常的妇人家,听到这样的话也许会觉得恐慌,自乱阵脚拜佛求平安,但是李程玉不会,散播流言扰乱人心,这招是她的常胜招数。但是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她知道事情的猫腻,但是民间的百姓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哪怕她去告诉百姓这只是一场计谋,他们也不会相信,甚至相反会认为李程玉在欲盖弥彰。 而偏偏此时的大雍的军队被南楚等小国联手打的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汝阳郡,尽管汝阳郡离新京还有数百里远,那里多是山脉,连人迹都罕见,但是新京的百姓却因此更受了天大的刺激,就好像长枪已经打到了他们的脊梁骨一般。 陆瑾怀在外,李程玉绝不能让民间的纷乱扰了他原本的计划,她必须要知道百姓们的看法,才能对症下药,因此她得知民间动荡时,当即派出陆瑾怀留在她身边的暗卫去打探。 新京皇宫的所有称号都是挪过原来旧京的,所以李程玉的寝宫如今还是唤坤安宫。她站在坤安宫的正中央,伸手摘了一朵院子里嫣红的木芙蓉扔在地上,沉声道,“暗卫听令,即刻去查民间百姓的流言,流言要具体,不得有误!” 她说话时四下无人,好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其实只有懂得的人才知道,暗卫之所以叫暗卫,便是从不出现在明处,也不得让人知道他们的长相,李程玉扔下的这一朵木芙蓉,便是这次任务的暗号。 第二日,李程玉坐在院中等候,眼看着金秋细碎的阳光从东边落到了西边,才终于等道眼前一道影子闪过,再一低头,青石桌上多出了一束嫣红的木芙蓉,李程玉忙问道,“怎么样?打听出来什么了?” 一阵沉默,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李程玉急道,“你是没打听出来,还是打听出来了不敢跟我说?” 陆瑾怀养的暗卫,可谓是来无影去无踪,这世上除了陆瑾怀便没人能控制得了他们,因为也不可能有他们查不出来的事,那么想来便就只有不能说这一种解释了。 等了一会儿,暗卫的声音才从李程玉的头顶处传来,应该是躲在了宫梁上,“民间传说,皇上是灾星,犯了天神众怒,否则幽州曾经与南楚多年平安,怎么会皇上一迁都就开始打仗。” “笑话!南楚早已与幽州交恶数年,不过是因为当初景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把事情闹大罢了,他们当初损失的还少吗!陆瑾怀在替天行道,他才是真正在还他们一个安宁的皇上!”百姓这种愚蠢的思想惹怒了李程玉,让她一时没忍住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暗卫把自己打听出来的和她说完时,他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所以李程玉说出去的后半句话根本听不到回应,在这偌大的深宫里带出了悠长的回声。 不过李程玉最后这一句话也只是问了发泄,有没有人回应她并不重要,并且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一刻也不耽误的往玉明殿赶去。 玉明殿是现在囚禁景文帝的地方,方才李程玉在发泄的时候无意中提到了他,这才想起来他和南楚过去应该是有交集的,说不定能从他那里得来一些线索! 坐在肩舆上,隔着玉明殿还有数里远,就已经听到了里面的歌舞升平,她皱眉问道,“里面怎么回事?” 河归和燕来离李程玉最近,纷纷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她身边眼生一些的太监,想来就是一直留在幽州这边的人,问道,“你叫什么?” 小太监怯生生道,“回娘娘的话,奴才小禾子。” 小禾子?燕来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来内务府的人曾经和她提过一嘴,坤安宫里有个叫小程子的太监,因为怕冲撞了皇后娘娘的名号,已经去了半,改叫小禾子,想来就是他了。 李程玉又专门问了小禾子一遍,“玉明殿里怎么回事?” 小禾子眼睛老老实实的看着地上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废帝喜热闹,从前李太傅便养了歌姬在里面,供废帝取乐。” 李程玉一愣,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景文帝已经被改叫废帝了,不过想想也是,一山尚且容不得二虎,一个皇宫里又怎么可能容得下两个皇上呢! 肩舆落地,李程玉一进店便看见屋中一片春光景象,她们中有的人在抚琴唱歌,而另一些人,则穿的极少,在和景文帝玩捉迷藏! “哎,抓住了!”酒气熏天的景文帝一脸得意的抱住了李程玉,油腻的样子几乎令人作呕,周围的女子看到了都是一阵惊呼。景文帝的眼睛上蒙了一件豆沙粉的薄纱,看上去应该是女子的肚兜。等到他觉得奇怪把薄纱扯下来的时候,顿时惊讶道,“怎么会是你?” 河归皱着眉头看着这些春光乍泄的女子,眼睛里流出了厌恶,看着她们浓妆艳抹的把皇后围在中间,顿时把皇后衬的有如鹤立鸡群一般出尘绝艳。 李程玉冷声道,“都滚下去!” 女子们害羞的遮遮掩掩,纷纷捡起地上自己的衣服落荒而逃,连着那些弹琴奏乐的,也都抱着自己的乐器跑开了,玉明殿里瞬间清净了下来,鼻尖却仍残留着抹不去的胭脂俗粉味道。 第三百二十九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景文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想不开又能怎么样,被你们关在这个地方,连血脉之亲都不与朕亲近,再想不开,难道朕要去死吗?”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人称废帝,但是却依然自欺欺人的保留着“朕”的自称,这样颓废又逃避现实的他,几乎让李程玉都不敢相信这个人也曾经也能和他们抗衡过。 可她现在不欲与他在他的生活上纠结太多,硬生把话题一转,“从前南楚来这里抢夺的时候,你是怎么办的?” 景文帝躺卧在贵妃榻上,给自己披了一件女子用的蚕花被,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的睡眼朦胧道,“朕能怎么办?警告啊!” 当年的幽州是北边这片最大的领土,像南楚等靠游牧民族没吃的都是派人过来抢一点,一次拿的也不多,拿完就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幽州也拿他们没办法,他打他们就跑,只能是加以没用的警告,然后等到幽州吃不上饭的时候,再去向大雍挑衅,正所谓舍得一身剐,能把皇上拉下马,他们不惜白白牺牲掉将士的性命,为的也不过是一口粮食,这是一直他们攻下幽州后才知道的事情。 于是在北边这片,就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循环,南楚偷幽州,幽州再偷大雍,但是因为大雍态度强硬,所以始终没能形成一个闭环。 因为景文帝的不曾作为,或者是有所作为也不肯告诉她,李程玉来玉明殿这一趟,算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屋漏偏逢连夜雨,八月初秋分时秋收,眼看着到了点儿,新京却下了一场冰雹砸了粮食,不少农民因此颗粒无收,京城百姓更加人心惶惶,连连猜测是皇上触了天神,玉皇大帝让东海龙王来惩罚他们,是要活活饿死他们! 民间百姓的震怒也把李程玉吓到了,她当真以为那个散播谣言的人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呼风唤雨,连忙调来往年的雨露簿,却发现明明往年七月底也有过下冰雹的情况,甚至有几次比今年还更严重,这次也不过是赶巧了。那要怪就只能怪此处的地势有问题,否则从前那时候他们怎么不怨天尤人呢?幽州一直出饥荒,难道也要怪陆瑾怀了? 时到今日,李程玉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攻下来容易守住难,明明是在为了长久安宁在永绝后患,民间百姓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被最简单的招数耍得团团转,把矛头指向他们本该感谢的人!烦躁劲儿一上来,她真是恨不得把这帮人全杀了,省的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 然而生气归生气,这些让人痛快的想法终究也只能是想想,发泄过后,还是不得不去面对当下困难的处境。 另一头,陆瑾怀虽然身处军营,但是城中大大小小的消息他还是都知道的,可他人回不去,知道了这些也只能徒增烦恼。而且目前他行军的计划一切顺利,更是不能被其他事情干扰,他这里才是一步错血流成河。再等等,十日之内,运河之上,粮草必到,而到时候他这边的战争也就结束了,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李程玉派出去的暗卫向她报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危机,民间甚至已经闹出人命了。 其他的法子都是虚的,治标不治本,唯独有一个办法,能够暂时缓解百姓的焦虑,但是这个办法实在是有些冒险。夜里李程玉遣散了所有下人,一个人坐在坤安宫中,一直到晨光熹微,她才终于做了决定,缓缓迈出宫门,向户部走去。 李程玉不常理朝政上的事情,她只知道郑洛尘已经在迁都之后成了新任户部尚书,至于他是如何成为的则一概不知。 见过故人,郑洛尘欣喜又惊讶,他虽然已经入朝为官,但是举手投足间还是有几分从前店小二的影子在里面,点头弯腰道,“久不见皇后娘娘大驾,不知皇后娘娘来此有何要事吩咐?”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李程玉原本不明白的事一下子全明白了,在崇尚科举,文人至上的这样一个大环境里,多的是傲骨和不屈,反而是像郑洛尘这样八面玲珑,能屈能伸的人成了少数,像户部这样一个需要和各处打交道的地方,更是需要一个能左右逢源的人来担任。 时间紧急,李程玉没有时间和他多说其他的,开门见山的问道,“国库里还有多少粮草?” 郑洛尘一愣,明显是没想到皇后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既然掌管户部,便看都不用看张口即道,“七百余石,不过八百。” 李程玉又问,“宫中人两日,总共需要多少石粮食?”、 郑洛尘,“回娘娘的话,这些说不准的,若是要吃的好些,逢年过节之类的,那……” “就说今日和明日。”李程玉打断他道。 郑洛尘,“今明两日的粮食已经取出,总共七十余五石,都已经在御膳房里备着了。” 李程玉,“所以国库中,是除了今明两日的粮食,还有六百余石?” 郑洛尘颔首,“正如皇后娘娘所言。” 李程玉的手不动声色的在袖子里攥紧,一字一顿道,“开国库,赈灾民。” 郑洛尘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七百余石的粮食本来不是一个大数字,没想到后续的粮食还没有运过来,皇后娘娘就急着要照顾民间了,不过他说白了就是一个做工的,从前给店里掌柜的做,今时今日换了地方给皇上做,上头决定的事情,他一向不会多插嘴,他问道,“敢问皇后娘娘要拿出多少石粮食?” “全部。” 饶是郑洛尘再怎么八面玲珑,也终于是被皇后吓着了,先前他以为皇后是说错了,结果他抬头的时候,却看见李程玉笃定的眼神,郑洛尘忙道,“怎么能拿出全部的粮食呢?” “按我说的做!”李程玉厉声道,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全部的粮食只有八百石,李程玉怕的是这还不够吃,绝对没有少拿出去的可能。这是她不得不走出去的一步险棋,根据最新的线报,运河上的粮食还有两天便能抵达新京,到时候只能用新粮食填充国库,再不济宫里人还能等,饿一两顿李程玉也有办法让他们毫无怨言,但是民间百姓不行,李程玉怕耽误下去,他们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于是当机立断道,“巳时之前,全部运到烽燧下!” 第三百三十章 一定会有好报的 烽燧便是烽火台,是从前为了传递军事讯息而建的,如今已经荒废许多年了。李程玉昨夜想来想去,都觉得那里是最为合适,那是最为显眼的地方,做出任何举动,都能以最快的时间传播出去。 有些流言可以随着时间的流失被遗忘,但是有些流言,却可以随着时间的沉淀毁掉一个人,甚至一个国家,李程玉绝不能眼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李程玉身着明黄色凤凰长袍,上绣暗红色金丝线牡丹,云髻峨峨,头戴五凤朝阳挂珠钗,显得十分庄重,她本就生的国色天香不似凡尘物,平时她疏于打理,今天这样一规整,中宫威仪立现。 烽燧位于新京最中央的位置,虽然已经荒废许久,但是因着是军中圣地,平时也是用铁锁围起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所以当百姓们看见有穿着士兵衣服的人抬着一袋又一袋粮食往这里运的时候,不禁都纷纷驻足观看,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地方即将会发生什么。 一阵秋风扬起,吹散了几片枯黄的树叶落在华贵的宫轿上,映出几片凄凉。李程玉明知道事情即将解决,心中却没有多大的喜悦。她并不喜欢此处的百姓,愚蠢且对君主并不信任,她相信这样的事情如果出现在过去大雍旧京,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情况。只是哪怕她再不喜欢他们,却还要拿出本是国库中的粮食去力挽狂澜,她想想都觉得不值,可她却没有办法。谁让她是一国之母,一碗水不得不端平。 李程玉合着眼,她只觉得太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够抛下这个烂摊子一走了之。 距离皇宫越远,轿子走的就越艰难,因为外面的人和宫中人不一样,他们不但不懂得躲,反而还想要凑上来,尤其是在热闹一些的街巷上,哪怕是层层的士兵围着,也有百姓想来一睹轿子里的人的真面容。 终于听到耳边嘈杂的声音小了些,李程玉掀开轿帘,看见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相对少的地方,想来这里就已经离烽燧不远了。既然人少,李程玉在轿子里催促道,“我们走快些,别耽搁了。” “是!”几声应答齐齐从轿子外面传来,李程玉明显就感觉到在这一声之后轿子走的快了,难得他们还能保持着一贯的平稳。 突然间,轿子一个急停,李程玉猝不及防的险些摔出去,紧接着就听到外面士兵执剑的凛凛声,李程玉心道不好,看来她的行踪太过于招摇,这是已经被刺客盯上了! 只是等了许久,外面一没打架声,二没喧嚣声,只有细细碎碎的几声对话,让李程玉不禁觉得奇怪,再度掀起了轿帘。 是约有七八个穿着鲜艳的女子,手上都还抱着乐器,远远的看过去就能看见她们身上脏一块破一块的,为首的士兵拿着刀对着她们便把她们吓得瑟瑟发抖,看上去和她想象中的刺客有着千差万别,李程玉奇怪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个士兵跑过来向她回话道,“回娘娘的话,是一群民间女子正欲离开新京走了这条路,不知好歹冲撞了娘娘的风驾。” 民间女子?哪里有民间女子离家的时候还会带着乐器的,李程玉知道这个士兵没敢和她实话实说,可她不傻,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明明是风尘女子。 这世间,不论是风尘女子,还是高门雅士,说到底全都是李程玉的子民。既然碰上了,她今天出门本就是为了民间百姓,就当是有缘,李程玉干脆在河归和燕来的搀扶下走出了轿子。 “草民见过皇后娘娘!”见李程玉出来,女子们款款跪下,向她行礼。即使面对的是皇后,她们也并没有过多的紧张,想来是平时就已经招待了不少达官贵人了。 李程玉颔首看着脚边人,问道,“你们待的好好的,为何要走?” “回皇后娘娘的话,我们已经多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此时逃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去别处找口饭吃,免得在此处白白饿死!”为首的姑娘抬头,向李程玉答道,从她的言语之间,李程玉甚至听出了几分责备。 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李程玉竟然有几分被她惊艳到。她和她身后的女子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对比,不同于她们的浓妆艳抹,只是淡淡的描了一层眉,一看就是极好的黛粉画出来的远山眉,可见她平时的追捧者为了博美人一笑甚至连胭脂水粉都要送最好的,白净的脸蛋软玉温香,甚至不输官家的小姐,确实是难得的佳品。而且她方才说话时所有的气魄,也不像是普通女子能有的胆量。 想来应该也是一个从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落魄小姐,李程玉没有必要和这种人计较,她在听完了这一番话后淡淡吩咐燕来许给她们一些银子,让她们找地方好好吃一顿饭再赶路也不迟,便头也不回的上了轿子。 轿子再度抬起时,李程玉听见了那七八个女子齐齐的“恭送皇后娘娘”。这一次与问好时不同,她们都带上了真情实意的感恩与震撼。 李程玉坐在轿子上,隐约觉得好像自己见过她们中的谁似的,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当她掀开轿帘的一瞬间,没看见觉得眼熟的人,倒是正好和那名和她说过话的女子四目相对,她的眼睛里有三分感恩,七分坚韧,人和轿子擦肩而过时,李程玉似乎听到了她说了一句“您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呵,有没有好报,似乎都不是她一句话能够有用的,李程玉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压根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继续催促人快些往烽燧赶去,前面铺垫的时间已经够长了,李程玉也怕百姓们等久了人都散了,到时候可就不够精彩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尽显中宫之威仪 尽管经历了一波插曲,但李程玉赶到烽燧时依然是正刚好,围观在烽燧旁的百姓只多不少,吵吵闹闹,人声鼎沸。 一片嘈杂中,大概还能听到清有人在议论,“哎,这些粮食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我也是刚来,这边儿这位大哥,敢问这些粮食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啊,但你看那些抬粮食的人,穿着的好像都是宫里面的衣服,是宫里派出来的人吧!” “啊,那是不是他们知道错了,要拿这些粮食祭天?” “这还真没准!” “那要真按照你这么说,这皇上倒也算得上是有心。” “嘘——你看那边那个大轿子,像是从皇宫里出来的!” “……” 皇后奢华大气的宫轿停在烽燧旁边,约有四十多个身着冷冽铠甲的士兵为她开道,并在她的脚下铺了一层赤色绒毯,以彰显地位尊崇。 周围围观的百姓发出阵阵低呼声—— 李程玉盛名在外,百姓们一早就听说过皇后国色天香,被说的像是此女只该天上有,其中还有不乏类似于天女下凡了这样带有神话传说色彩的传言在里面,百姓们他们只以为是奉承话,没想到如今见到真人,竟然还觉得传言里的美貌不抵她真人的万一! 她的脸颊白皙无暇,像是一块精雕细刻的美玉,一双灵巧的眼睛里却是充满了坚定,带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盛装打扮,尽显中宫之威仪,也彰显着大雍国力的强盛,让人不敢小觑。可她实在是太过于惊为天人,百姓们虽然敬畏对皇后的气场,却总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 李程玉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步伐依旧典则俊雅,烽燧上的大铜锁提前被人解下来,这座神秘而威严的烽燧就好像是臣服在她的气场中,心甘情愿的被她踩在脚下,两个婢女分别站在她身旁两侧替她提着裙摆,让她一步一步的攀上最高点,再转身,俯视着她的臣民,她站得高,可以看见远处的街上已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围在烽燧,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 “诸位百姓——” 这是李程玉说的第一句话,她平时说话的声音总是清脆悦耳的,好像是铃铛在清水里碰撞的声音洋洋盈耳,但是今天她的声音却是肃穆凛然的,听上去就让人不得不信服,把跟在她身边的河归跟燕来都吓了一跳。 “近日皇上御驾亲征,意欲清扫不轨之徒,还我大雍长治久安,但与此同时,有人居心叵测,在民间散播流言,妄图霍乱人心,扰我城中百姓安定——” 李程玉昂首挺胸,站的笔直,她的声音充满了坚定,毫不畏惧,语气里甚至能听出她对那些居心叵测之人的警示。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良久没有再出声。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小声嘀咕起来,“传说有人因为打仗家破人亡了,但是为什么我家一点事都没有?” “是啊,我家也没事,哎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之前说家里出事的那个人,我好像从前没见过他,不会他们就是来传播流言的吧!” 两个人的对话,像是两滴冰水滴进了倍看油锅里,底下百姓一片哗然,纷纷察觉到了事情的诡异之处,开始争相讨论。 李程玉颔首,看着最先说话的那两个人扰乱了这一场风波后,默默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没错,这两个人是她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已经达成,为了造成这是一场自发讨论的假象,他们两个必须要及时退出来。 “不过,大家切勿相信,我以大雍皇后的名义向大家保证,本宫在,城便在,若城要乱,除非本宫亡!本宫就在这里,和你们同在,绝不后退半步!” 李程玉见底下的人讨论的差不多了,再度开口,她的声音掷地有声,盖过了所有嘈杂的讨论声,一字不落的被百姓们听进耳朵里。 皇后都在此,再加上他们确实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任何人受到伤害和损失,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 这是一部分人的想法。 而另一部分人,则依旧愁眉苦脸,因着皇后娘娘在上,他们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但是今天李程玉既然来了,就是为了永绝后患而来,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下了最后一剂狠药,“京城从前常有天灾,导致在座的诸位家中颗粒无收,却也无可奈何,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们既然是大雍的子民,那本宫就有责任为你们安妥好一切!我大雍向来粮草充足,今日便可取!” 李程玉语毕,玉臂一伸,指向了烽燧旁边的粮食垛。她明黄色的凤凰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高举的,是“雍”字大旗。 百姓们最后一点顾虑都已经被李程玉打消了,他们顺着李程玉手指的方向,像粮草垛一拥而去。为了防止人多出现意外,那里已经有士兵镇守,李程玉功成名退,在众多士兵的维拥之下,走下了烽燧高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程玉下了高台,听见百姓们自发的问候,比她曾经在朝堂上听到的还要真诚。 民间百姓,简单至极,他们不管当今的君主是谁,只要他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便是好皇上! 这次把天灾强加到皇上身上,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只是在借机发泄而已,但是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大开粮仓赈济百姓,这可是千古难遇的好君主! 而且他们还听到兵爷说,还会有更多的粮草会陆续运到新京来,到时候他们只要勤劳肯干就一定能换到粮食,从今往后再也不用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李程玉明明是一介女流,而且瘦弱单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民间的百姓看着她上轿子的背影,却觉得那样佩服又安心。 此时谢子安就站在新京的客栈围栏前,远远的看着发生的这一切,让他绷着的一根线彻底断了,他转过身回了客房,他也是该好好休息一番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绝无仅有的事情 与此同时,李程景等人也方才抵达旧京,一阵舟车劳顿,大人们还好,像念念是在奶娘怀里睡了一路,郑可寅也是已经累得随时都能昏过去的地步,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如何,毕竟他也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贪睡也是一件说得过去的事情。 从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就正式有了封号,从今往后,他就是大雍的御王。本是敌国君主之子,敌国被收,皇子竟然没有被灭口,反而给了他封号,这在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事情,大雍这一大胆且令人敬佩的举动,再一次让全天下咋舌! 其实陆瑾怀敢这样做,就是这个孩子在他还没有完全的自主意识时就已经归到了大雍,在这几年的时间里,他所有的学问,讲书,全都是李程玉安排的,他能听到的所有事情,全都是经过李程景筛选过一遍的,所以这个孩子虽然过去是他们敌人的儿子,但是他现在所有的思想,对于这个世界的观念,都是在李程玉的塑造下,完全偏向于大雍的。对此,郑洛尘全然没有反抗过,或者,他根本无从反抗起,以至于后来的他和景文帝极其疏远,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一个沉溺于酒色,贪图享乐的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可以做一国之君的人。所以陆瑾怀做出这样的决定,对大雍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一个完全可以听信于他们,身份地位又这样特殊的人,实在是太适合封为亲王不过了。当然,他不会那样轻信于他,哪怕他只是一个孩子,他也会一直让李程景跟在他身旁。 “将军,我好困。”郑洛尘被人从轿子上接下来,他一手揉了揉坐麻了的屁股,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眼皮重的像撑着千斤顶,站着都要睡着了。再加上天气有些阴沉,像是快要下雨了,泥土里芬芳的气息,更让人觉得身子怠倦。 李程景拍了拍他,十多岁的郑洛尘已经长到和他肩膀一样高了,轻声道,“那你先休息,好好睡一觉养养神,反正加封的事情也是后日才举行的。” “嗯。”郑洛尘乖巧的应下,从包裹中取出了一块自己最爱吃的绿豆糕,闭着眼睛放在嘴巴里面嚼了嚼,他在正事之余,常常会露出孩子的心性,比如这个绿豆糕,就是他的半条性命,只有嘴里吃着绿豆糕,他才觉得自己不会一边走一边就睡觉了。 郑洛尘走在最前面,李程景和陈汶清紧随其后,看着他困得步履阑珊,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好像走出了垂暮老者的风范,一时间不禁觉得心疼又好笑。 “奴婢参见御王!”一路上见到了不少下人向他们行礼问候,困得迷迷瞪瞪的郑洛尘向来都是勉强睁开眼睛点点头就算应下了,但是当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心跳忽然间漏了一拍,所有的困意都被这一声问候吹开! 郑洛尘瞬间瞪大了眼睛,疲倦的酸疼和不敢相信的震惊夹杂在一起,让他纤细的眼睫毛上沾上了一层细密的泪珠,可就算有泪珠遮挡,也不妨碍他看清眼前人,即使他多年未见,也能准确无误的将她的名号脱口而出,“宸妃娘娘!” 孩子的记忆总是短暂且更迭极快的,过去幽州皇宫里有许多人死在了易主的那一天,在后续读书和朝政的压力下,郑洛尘已经把他们全都忘干净了,但是唯独这个曾经抱过他,哄过他睡觉,比他母后对他还亲的宸妃娘娘,他一刻都不曾忘记! 洛洛强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已经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又行了一次礼,只是她根本盖不住自己的哭腔,“奴婢洛洛,参见御王殿下!” 旧京有一位幽州宸妃的这件事情,李程景早就知道了,李程玉也告诉过他把宸妃落在旧京的原因,所以当郑可寅喊出她名号的时候,李程景也没觉得奇怪。只是当他看见郑可寅把自己手中的行囊随手扔在地上,向这位宸妃飞奔过去的时候,他才感到了片刻的震惊。 那一袋子的行囊,装了满满的一袋绿豆糕,是小郑可寅最喜欢吃的点心,一路上连交给宫人背都不放心,生怕点心丢了,李程景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在看到宸妃的瞬间连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都可以不管不顾,明明他们两个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郑可寅就好像是可以为了他付出自己的全部一样。 郑可寅跑到洛洛面前,紧张的小手在衣服上面搓了搓,搓掉了掌心里的汗,才伸出手把她拉起来,多年未见,郑可寅已经和洛洛长得一样高了,他们两个一同站直,眼睛几乎是画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他一把抱住洛洛,高兴的喊道,“宸妃娘娘!” “御王殿下,许久不见,真的长大了。”洛洛两只手捧着郑可寅的脸,记得从前他也总喜欢扑向自己,只是那时候他每次扑向自己脸都是扎进自己的小腹,如今抱起来,他已经是像一个真正男人,可以把她拥进怀里。 郑可寅激动的浑身血液都在倍看,原本睁不开的眼睛现在也可以瞪得像两颗大葡萄,他的声音不自觉就染上了哭腔,像是孩子在和娘亲撒娇那般,“宸妃娘娘,您怎么躲在这里了?可寅找您找的好苦啊!我曾经问过父皇,父皇都只说您已经仙去了!” 听到景文帝,洛洛一怔,曾经宫中一别,她已经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她颤抖着问道,“殿下,皇……他还好吗?” 郑可寅缓了缓情绪,把景文帝的大概情况告知洛洛,从前他便与景文帝没有多亲,更不要说景文帝被软禁了之后,虽说是有血缘的父子,可是在郑可寅看来,他和他的关系还没有和宸妃娘娘的好,所以哪怕在背后说起来,说的也都是废帝夜夜笙歌,沉迷酒色这样不好的地方。 而这一切洛洛都听不进去,在她心里,景文帝永远都是那个宁可自己面对危险也要把她送走的有担当的人,只要知道他还安全,她就放心了。洛洛当即对着北边的方向行礼跪拜,传达对李程玉等人的感恩。 第三百三十三章 散落了一地金黄 在洛洛曾经的认知里,李程玉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所以对于她还能留着景文帝一条性命这件事,洛洛心中怀有无限的感恩。 此时的郑可寅,也是很感谢李程玉的,不过他的感谢自然和景文帝半点关系都没有,他感谢的是李程玉把他日思夜想了那么久的宸妃娘娘还给他了,这是他跟景文帝求都求不来的人。 困意只是被暂时顶了过去没有完全消失,在激动的情绪消散后,他不停的揉着眼睛,可是宸妃娘娘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又变成三个,他知道这是自己太困了出现的重影,但是他实在是不舍得她,于是向李程景可怜巴巴的祈求道,“将军,我可以让洛洛陪我睡觉吗?” 李程景愣了一下,郑可寅鲜少和他提要求,既然提了,就说明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极其重要,这本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要求,李程景按理来说没什么理由不答应他。因为就算洛洛陪着他睡,周围俯视的宫人也全都是他的人,看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还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考虑到虽然扈雨贞过去是景文帝的妃子,但是她和郑可寅其实也就是差了十多岁,孩子长得快,现在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已经不像是母子辈分的人,若是同住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于是李程景问洛洛,“你愿意否?” 洛洛看着郑可寅的眼睛充满了希望看着她,她实在是没办法拒绝,更何况他的眉眼间和景文帝的几分相似,更是能缓解她的相思之苦,哪怕她明知道自己一旦陪郑可寅就寝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也依然应道,“奴婢愿意。” 郑可寅高兴的几乎要跳起来,拉着洛洛的手蹦蹦跳跳的跟在奴才们身后,往他的寝殿跑过去。 过去的雍皇宫作为一个亲王的府邸未免太过于奢侈,陆瑾怀在走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如今郑可寅居住的地方是曾经的晋王府,不过这里在他假死的消息后背陆鹤元毁了,现在这件御王府是重新建筑的,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鼻腔里,崭新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郑可寅躺在檀木塌上,看见洛洛整个身子都被打成了暖黄色,虽然她不似皇后娘娘那般美艳动人,但也是温柔极了。 等到洛洛把郑可寅的行礼安置好,回过身看见他好像是已经累的睡着了,他睡得急,身上什么都没盖,秋日里天凉,洛洛怕他冻着了,走过去轻轻的把锦被盖在他身上,细细的给他掖好被角,多年未见,孩童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原本被皮肉包裹着的圆润下颚渐渐变得清晰,喉咙上也多了一处突起。 正看得出神时,洛洛拽着被角的手忽然被人一把拽在手里,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忽然听见郑可寅喃喃道,“你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说话的时候也迷迷糊糊,让人不知道他是醒了还是在说梦呓。 秋日的落叶随着秋风涌起,散落了一地金黄,南方的季节向来都比北方要晚一些,李程景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是今年过了第二个秋天一样。忽然间他一转头,在王府院子里看见了一棵奇奇怪怪的树,上面结了青绿色的果子,盯着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竟然是一棵肆意生长的香蕉树,香蕉树苗金贵难养,必不可能是自然生长就能这样硕果累累的,难道是皇上在宫里的时候也会专门派人养它吗? “报!将军!”一个家仆冲过来道。 李程景看清他是照顾郑可寅的,问道,“怎么了?” “御王歇息了。”家仆说完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下面的话,片刻后在李程景的注视下,他才犹豫道,“洛洛也和御王一起睡了。” 李程景蹙眉,“一起?什么叫一起?” 家仆,“一起就是……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听上去好像是御王要求的。” 李程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方才看见郑可寅抱住洛洛时候的样子了,他的眼神干净的像是一条清澈的泉水,绝不会是对洛洛有什么非分之想,况且洛洛还曾是景文帝的妃子,只是他都这么大了,哄着睡倒也罢了,但同床睡,这恐怕多少是有些不和规制了,他低头对家仆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家仆走后,李程景左思右想,终归是没有去找郑可寅。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生活在一个四面楚歌的地方,或许也是该给他一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一下了,还是让他把这一觉睡醒了再和他说后续的事情。只是基于上一次被俘的教训,这样稍微有些异常的事情,李程景第一时间写了信送到新京去。 距离李程玉去烽燧已经过去了几天,京城民间百姓的动乱已经平息下来了,就算再有人想要闹事,吃人的嘴短,已经吃了朝廷粮食的百姓也根本不会搭理他们,而此时,大雍和南楚一战,已经进入了尾声。 这个尾声,对大雍来说,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自从开战以来,不知是陆瑾怀的轻敌,还是因为他们将领的枪法不佳,大雍军被一路逼退,眼看着就要逼到了京城脚下。 南楚王打红了眼,觉得自己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终于会有让他如此扬眉吐气的一天到来,从前连幽州的粮食他们想拿都要偷偷摸摸的,可是今天连大雍的军队都能被他打的节节败退! 南楚王下令,今晚,不留余力,冲! 此战一胜,连京城都是他们的! 但是他的这一战略部署却遭到了公山宇达的反对,“我觉得有问题!大雍的军队就算再疲乏,再没有修整,也不应该打的这样轻松,恐怕此中有诈啊!” 玉泉君甚至直接指出了一个最关键的地方,“虽然大雍军被我们打的节节败退,但是他们并没有多少兵力伤亡,反而是我们的兵马累得精疲力竭!” 营帐里,已经势在必得的南楚王冷笑了一声,“哦?这么说,这一场仗,说到底你们是站在大雍那边的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展拳脚的时候 公山宇达怒不可遏,看着南楚王的眼睛里像是要迸出火星,公山宇达怒道,“我们把兵权都交到你手里,难道不是因为信任你?你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南楚王收起了冷笑,面容狠厉,竟出其不意的下令道,“把这两个叛徒抓起来!” 公山宇达和玉泉君在营帐里被自己手下的士兵擒住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玉泉君觉得生气的同时还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用力抬起头问道,“你又在发什么疯?”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南楚王与他们说话的时候话中带刺了,尤其是这场仗开打以来,公山宇达和玉泉君常常在背后会偷偷叫他疯子,平时他们可以吵得不欢而散,但是今日不行,他要把所有的兵力都派上,不同他们商量也就算了,还把他们抓起来,说什么叛徒? “我发疯?公山宇达,玉泉君,都到了现在,你们二位还把我当傻子吗?我这一路费劲心思,除了打仗之外还要整日思索着把你们二位的兵权打到手,等的不就是今天吗?至于你们二位心里打了什么算盘,在我背后做了多少腌臜事,你们不会跟我说自己不知道吧?”南楚王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说着另外两个人听不懂的话。 公山宇达和玉泉君愣住了,随即对着南楚王破口大骂,他们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腌臜事,只知道自己的信任全都喂了狗,竟然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他们骂是因为自己问心无愧,而在南楚王听来,他们这是做贼心虚! 本来,南楚王还只是想着把他们压下去,审问出一个前因后果再做判决,但是因为他们两个骂的实在是太难听了,让最近几乎听得全是褒奖的南楚王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怒道,“拉下去,砍了!” 公山宇达也正在气头上,他不敢说自己做人一生堂堂正正,但是在和南楚王合作共同御敌的事情上,他向来问心无愧,他仰着脸,“穆远,有本事你就砍了我!” 穆远是南楚王的名号,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当面提及过,此乃大不敬。玉泉君看着南楚王的脸色越来越差,忽然间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是在吓唬他们,于是连忙劝道,“宇达君,少说两句吧!” 玉泉君的这一句劝慰,在南楚王听来,反而更像是心虚的另一种表现。何况他的话说的也太晚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南楚王已经说了要砍他们的头,又焉有收回来的道理!如若说出去又不做,日后让他手下的将士们又该如何看待他! 午后申时,公山宇达和玉泉君被绑在用来惩戒将士们用的火型棍上,一直到他们被砍头的前一刻,都还不相信晚上就要出兵的南楚王真的会砍了他们,但是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两颗血淋淋的头如期的咕噜噜滚到他们脚边! 南楚王此举,一来是为了警告将士们,这就是背叛他的下场!二来,他也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明白,现在只有他南楚王,才是唯一的君主!现在,他是三军统领,等过了今晚,他就是唯一的天下霸主! 公山宇达和玉泉君一直到死都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们当然不知道了,因为整件事情,都是李程玉帮他们做的。只是当初李程玉飞鸽传书时,知道南楚王不可能那么傻,单凭一封无名信就信了她的话,所以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让他们心生嫌隙,互相不信任,但是没想到公山宇达和玉泉君就像是说好了的一样,在南楚王本来就心生怀疑的情况下,不去解决问题的根本,反而去激怒他,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正戳到南楚王的软肋上! 信任需要日积月累十余载,才能把三个小国的首领聚在一起,愿意把兵权交到一个人的手上,让他指挥战役。但是不信任,就像是衣服破了一个口子,如果不及时打补丁就会破的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万劫不复。 公山宇达和玉泉君被处死的消息不到两个时辰就传到了谢子安手里,当他看懂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心道,糟了! 然而他前脚刚踏出客栈半步,忽然十余把冷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皇后要见你!” 这一切,南楚王一无所知,他还天真的以为大雍现在处于内忧外乱,是一个可以让他一展拳脚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雄赳赳气昂昂的蓄势待发,解决了两个“叛徒”之后,他心里便更加有底气了,这一仗一旦打赢,他就是这天下霸主! 这一日的夜晚,在南楚王看来,来得比从前每一天都要晚。 月凉如水,洒在护城河畔,水里的月亮似乎比天上的月亮还要耀眼。 三个小国的阵营和大雍的阵营里隔着一条宽阔的大道,只要他们破了这最后一条大道,天下就是他的!所以南楚王这次不留余地的召集了所有兵马,破釜沉舟,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韵在! 半生的隐忍,半年的等待,一个月的筹谋,就将在今夜,完美结束。 “冲啊——” 在南楚王的一声令下,三国士兵像往常一样,奋起杀敌! 他们轻而易举的到了大雍的阵地,无人截击。 就在这个时候,闯在最前方的南楚王看到了久违的陆瑾怀,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他的衣袍被秋风扬起,黑色的衣服和黑夜融为一体,好像他本身就是为了黑夜而生一样。那个男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眼神冷冷的看着他,明明自己已经打到他的营下了,为什么这个人一点慌乱都没有?甚至连头发都还是整齐的一丝不苟。 昔日他皇后身子不佳时,他还尚且颓废,难道这次战败在他心中,都不如他的皇后来的重要吗? 他们相隔甚远,就算陆瑾怀大喊,南楚王都不一定能听得清他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南楚王就是觉得陆瑾怀也看到他了,甚至他都能听到,陆瑾怀鼻腔里发出了一声骄傲又不屑一顾的轻哼。 好像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过。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以卵击石的结果 其实陆瑾怀当时真的说话了,只不过他说的是,“这次是不是他们全部的兵马?” 子堂,“是。” 陆瑾怀,“告诉梁绪观,这次可以了。” 子堂,“是。” 马蹄铮铮,所有的人和物都从南楚王的眼前飞速闪过,他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那个冷漠的,不可一世的陆瑾怀,他一定要让他在自己的剑下求饶! 耳边的风声从低沉的呼啸变得尖锐刺耳,南楚王看着那个人俊美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的不安同时也越来越大。 突然间,马前腿跪在地上,南楚王感觉自己身子一沉,跌落下马! 中计了! 在他和陆瑾怀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南楚王所有预料中的胜利和喜悦都没有如期而至,有的只是几十把冰冷的器刃架在他的脖子上。 陆瑾怀的眼神凌厉,他御马从南楚王身边飞驰而过的时候,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陆瑾怀——”一口鲜血从南楚王胸膛里涌上来,把寒光凛凛的铁剑染上了一层鲜红色,剑上的血徐徐升起温热的白烟。 “斩了。”陆瑾怀御马而过,听到有人喊他,也扔下这句话,依旧是头都没回。南楚王艰难的把头抬起来时,只看见了他果决的背影,那是一副天生的王者傲骨。 陆瑾怀知道他也是被人挑拨离间才挑起今日的战事,不然本来他和其他两个小国君现在都应该踏踏实实的和大雍贸易往来,但是他既然已经有了犯上之心,那不论原因如何,这条命都断不可能留下来,否则对后世的影响实在是太过于恶劣。 晚风猎猎,子堂眯着眼睛才能看见陆瑾怀冷峻的侧颜,黄沙扑面,也拦不住他的脚步。子堂已经很久没见过皇上这样的冷酷的样子了,好像自从皇后当初嫁到王府后,皇上就渐渐变得柔和了下来,可是原来皇上从来没有变,只是在心爱的人面前收敛起了自己冷血的一面。而杀伐果决,英勇果断,才是真正的他。 南楚王咬紧牙关,等着最后的时刻来临。在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后悔自己几个时辰之前错误的决定,他张开血盆大口朝着老天爷大喊,“公达君,玉泉君,是我对不住你们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悔过的善言,就成了南楚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的不言语,已经是陆瑾怀最后的仁慈了。他并没有告诉南楚王,就算他不杀公山宇达的玉泉君,陆瑾怀也一样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只不过要再费些时日,多损失些大雍的兵马罢了,南楚王的杀与不杀,改变的只是时间和陆瑾怀耗费的兵马程度。 以卵击石的结果,并不会因为有几只虫卵而改变。 马飞驰到路口时,陆瑾怀勒住了缰绳。在他面前扬起了数百只火把,火光冲天,把他的眼睛照的亮闪闪的,几乎要把黑夜照成白天。而在这些人的身前,插着威武的“雍”字旗。 三个国家的所有兵马一同出发,现在都被堵在这条宽阔的马路上,前后都是大雍的伏兵,而他们的首领,已经死在陆瑾怀的手下了。 三个小国,总共只有十万兵马,打打杀杀还余留下八万,且都已经因为连日的征战疲倦不堪。而大雍作为实力最强盛的的国家,总共派出了十五万兵马,且在对方打仗时都在养精蓄锐,各个英姿飒爽,精神抖擞! 这是一场不用开打就知道结果的战役,陆瑾怀的耳边此时传来了器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因为太多了,所以听起来是噼里啪啦的嘈杂,和胜利庆功时的炮竹声差不多。 陆瑾怀站在最高处,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他五官生的极为精致,眼角下因为受伤而留下了一道疤却像是一颗泪痣点缀似的,举手投足间都别具风雅,好像是位儒雅的公子,可是所有站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可以杀人不眨眼的。 谢子安躺在京城的牢狱里,这里昏暗不见天日,也没有人报时,一旦进来了,就再也分不清黑夜与白日。他的手脚都被捆住了,躺在地上能感受到耳边有老鼠跑来跑去的声音,这里的老鼠足有外面的一只野猫大小,谢子安自诩一介文人,从来没有见到这样的秽物,只能躺在地上任凭它们一会儿撕扯他的头发,一会儿啃咬他的脚趾,可谓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等待。 “喂,起来了,皇后要见你。”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总之谢子安是躺在地上的时候,被粗鲁的官兵叫醒的。 谢子安愣了一下,脱口而出,“皇后?李程玉?” “啪”一下,谢子安脸上猝不及防的挨了一记耳光,打的他眼冒金星,在耳朵里还有鸣声的时候,他听见对方怒骂的声音,“你这个小杂碎,还有种唤皇后娘娘闺名?活腻歪了是吧!” 谢子安苦笑,这不能怪他啊,谁让他认识李程玉的时候,李程玉还不是皇后呢!而当他知道自己要见的真的是李程玉时,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见到那个可怕的女人,死也不想。 这么想着,谢子安忽然趁人不注意时一头扎向牢狱的生了锈的铁网上! 这可是皇后要的人,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官兵看出不对劲眼疾身子快的冲过去,硬生生拿肚子接住了谢子安的头! 谢子安是拿出必死的力气撞的,被撞的官兵几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疼的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官兵的拦都没来得及拦!见到自己的同伴在地上哀嚎的样子,其他人自然是没有给谢子安好果子吃,他们把谢子安踹到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这些官兵们都是顶会折磨人的一帮人,他们最知道打人打哪里最疼又留不下痕迹了,直到把谢子安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才又把人重新捆好,送到皇宫里,不过这次他们怕再出什么差错,还给谢子安胳膊和脖子上戴上了桎梏。 第三百三十六章 宫里的那位娘娘 运送犯人的轿子和平时坐的轿子不一样,这是由木头做成的另一个可以移动的牢笼,四周没有遮挡物,大街上的百姓都可以把他的脸看的一清二楚,隔着木网,围观的正义百姓叫嚣着往谢子安的头上砸臭鸡蛋,烂菜叶,谢子安无处可逃,只能听着满街的叫骂声。 这个几天前还可以任他摆布的京城,如今已经站在大雍皇室的一方,再也无法撼动了,谢子安自嘲的勾起唇角,他可真傻,跟谁斗不好,偏要和李程玉那个女人斗? 谢子安抬起了手上的桎梏,摸了摸自己被拳打脚踢又被扔了臭鸡蛋的脸,心想这样也好,至少进了宫,宫里的那位娘娘应该就认不出自己来了吧。 不要说是对于谢子安这样的一个小喽啰,便是南楚王被抓进了牢狱,李程玉也可以审都不审一次就把人给斩了,更不要说是亲自接见。她是皇后,她有这样的权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还是想看看,这个既聪明又傻的人,是何方神圣。 说他聪明,是因为他想到了扰乱民心这一招,这一招若是使得好,用来对付强大的敌人确实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她也曾深受其利过,更加知晓个中利害;说他傻,是因为这人不懂得见好就收,他在第一次散播流言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躲起来,而是隔一段时间看风浪小了下去就要又派人出来闹一次,这样一来二去,他才被皇宫中的人发现了藏身之处。 为了不脏了皇后娘娘的眼睛,谢子安在被派进来之前先被官兵们用洗衣服的脏水给他清洁了一番,水虽然脏,但是好歹清出来的人是干净的,同时官兵们确认了一番他看上没有“没有大碍”,才交到宫中将士的手里。 谢子安手带桎梏,脚在脚镣,蓬头垢面的低着头,被压在皇后娘娘脚下。 李程玉高坐在雕龙凤呈祥紫檀椅子,冷声道,“抬起头来。” 饶是谢子安再不愿意,他的头也被身边两个将士强行掰起来,被皇后娘娘看了个一清二楚。 屋中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皇后娘娘在看清他的脸后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张口道,“谢运?” 谢运,字子安,大雍汴梁城人士。 谢子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想方设法躲了这么久,居然一眼就被李程玉认出来了,他不得已只能毕恭毕敬的行礼道,“罪人谢运,见过皇后娘娘……” 李程玉气的都等不及听他把话说完,这下审讯也不必了,她疾言厉色道,“给本宫打!” 真要算起来,李程玉和这位谢子安还真是老相识了。 谢子安原也是晋王府里的一个门生,当初众多门生里,考中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已经死了的江天佑,一个便是他谢子安,这人确实聪明,脑子转得快,点子也多,为人倒也有几分诚信,至少他始终在朝局上是站在陆瑾怀这边的。 但是此人却有两个极为难忍的毛病,一来是他爱逛花楼,已经当了官他也从不娶妻纳妾,但是却每天都按时按点的去花楼捧场,只是他那点俸禄哪里够他这样挥霍,一来二去,身上的债滚的越来越多。 二来便是此人极爱在背后嚼舌根,若说他嚼舌根是为了升官发财也就算了,虽然不是好事但是多少也说得过去,但是他偏偏不是,明明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他就是爱在人背后嘀咕捣乱,甚至因为这样的事情还把陆瑾怀在朝中交好的几个大臣给惹了,最后陆瑾怀忍无可忍,把他的官职给撤了。 但是此人虽然有这样的缺点,架不住他确实聪明,在恶习之外,刘希也对此人极为欣赏,当时刘希是陆鹤元身边的红人,还特意在偷摸问过了了李程玉之后把他召回留在身边过几日,只不过因为他三天两头的往花楼跑,又爱嚼舌根,陆鹤元是一个那样细小甚微的人,最后还是落得了一个驱赶出宫的下场。 他在王府里当过门生,就做过刘希的手下,加上自己又有几分聪明,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李程玉自然就觉得不是巧合了。 其实把他赶走后,李程玉也曾经好奇过谢子安的下落,他一个那样沉迷于花楼的人,不可能会因为没钱就戒掉的,但是李程玉也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人,会因为钱,在离开了大雍之后竟然投靠了敌国,为敌国冲锋卖命害曾经的主子,所以当她知道南楚王背后的人是谢子安时,心中又恨又气,今天就算是把他打死都难消这份气恨! 这也就是为什么谢子安害怕见到李程玉的原因了,他向来以文人自居,不说铮铮傲骨,但是最基本的面子也是要有的,被曾经的主子赶走后,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敌人,虽然他投靠那时候的南楚还并没有和大雍为敌,但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因为混的太差又被抓回来了,实在是无颜以对啊! 更何况,他聪明才智不如刘希,刘希曾经有说过自己聪明才智不及李程玉,那谢子安更不敢自取其辱,妄想和李程玉一决高下了! 他们两个就像是将军和孩童打架,孩童能活着从将军手里面跑出去,这就已经妥妥的是算赢了! 谢子安被绑在戒椅上,板子的疼痛一路从屁股传到脑海里最尖锐的地方,每当他疼的快要昏过去的时候都会再度被打醒,一来二去,他已经没有除了疼之外的感觉,加上进宫之前已经被打掉半条命了,他现在就好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啪嗒”一声,一张纸团掉在了地上,是从谢子安怀里掉出来的,犯人进牢狱都是要经过层层筛查的,不知道他是使了什么小聪明把这纸团瞒天过海的,但是倒是能看出来这纸条对他十分重要就是了。若不是方才他挣扎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扣子挣开了,这纸团还不知道要被他藏到什么时候! 纸团咕噜噜的滚了几圈,还没等到它停下来,就被其中一个禁军抓在手里了,李程玉微微蹙眉,沉声道,“拿上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程玉还没来得及把宣纸展开,忽然在禾公公没来通传的情况下进来了一个禁卫,李程玉看见来人一愣,还以为宫里的守卫已经这么不严了,直到那禁卫拿给她了一封密信,李程玉才恍然大悟。密信平时她鲜少会用到,基本上都是和李程景之间交流时候用,她曾经交代过,一旦有密信往来,不用任何通传,务必要第一时间交到她手上。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哥哥通常都是递折子,不会传密信来,李程玉刚要打开看,谢子安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出来,像是要把那团从他身上掉出去的纸抢过来似的。不过虽然他肯定抢不到,但是也确实吓了李程玉一跳,她还以为他早就昏过去了呢,没想到竟然还能伸手拿东西?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说明这个纸团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当务之急李程玉收起了密信,把搓成一团的宣纸一点点展剥开来,一张女子画像跃然纸上,虽然已经是皱皱巴巴的了,但是却不妨碍人看的出来这个画中女子眉清目秀的五官。 “欸?这不是?”李程玉一惊,指着那画中女子问河归和燕来,想通过她们两个的反应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燕来站在她身旁端详了一会儿,忽然也惊到,“啊,这是不是那天……” 果然如此,她没有看错。李程玉摇头,示意燕来不要再说下去了。 “皇后娘娘……您见过这……”谢子安被打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鲜红的下身和苍白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对比,可他在听到李程玉她们的对话时暗淡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道微光,只是他话没说完,头一歪倒了下去。 见谢子安昏过去了,李程玉收起那副画像,“把人关到诏狱。” 此时的李程玉还并不担心谢子安是生是死,因为对于她来说,一个投敌叛国的人,生死都是天意。 谢子安被带走了,李程玉遣走禁军,把哥哥传来的密信打开,匆匆扫了几眼,她忽然浑身都不自在了。 密信里面讲述了郑可寅这几天在幽州时候的所作所为。 学习的时候,他要扈雨贞给他做伴读,吃饭的时候,他要扈雨贞给她布菜,睡觉的时候,因为李程景不许他们两个睡在同一张床上,郑可寅就让扈雨贞守着他睡,到他睡着了才肯放洛洛走,而如果半夜他要是醒了,没有扈雨贞来哄他他就睁眼熬到天亮,最可怕的是,连洗澡他也要扈雨贞给他更衣。 不仅如此,他还彻底取消了“洛洛”这个名字,因为他觉得洛洛这个名字上沾着血,不吉利,直呼她扈雨贞。 而在信的末尾,哥哥还说了前些天在幽州发生的另外一件事。 郑可寅虽然年岁尚小,但是因为声名在外,已经有几个旧京的官员想与他攀上亲事,怕日后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最好是能早早的把事情定下来。 寻常人家是将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像当初李程景和陈汶清成亲要经过陈骁首肯那样,但是郑可寅身份特殊,生父景文帝又和他相距甚远,所以娶亲这样的事情就默认落在了李程景身上。 那日午膳,扈雨贞给郑可寅布过菜后,想起名帖的事情,李程景忽然兴起问他,“御王日后想娶什么样的姑娘为妃?” 郑可寅拿起玉箸,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为何要娶妃?皇上独宠皇后,致大雍男子纷纷效仿,以至于现在的女子心思都如针眼般大小,容不下第二个人,若本王娶妃之后,她容不下扈雨贞可怎么办?” 就是这么不假思索的一句话,让李程景听了背脊发凉,连忙写信给李程玉告知她这样的事情,请她拿个主意。 李程玉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知道在郑可寅的心中扈雨贞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但是她一直觉得那是他对于母爱的缺失,把扈雨贞当做母亲一样看待,毕竟扈雨贞可是大了他十多岁啊! 虽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儿子继位后娶了先皇妃子这样荒唐的事情出现过,最有名的要当属唐朝的李治娶了武才人的事,但是那毕竟是武才人啊。退一万步说,哪怕郑可寅心中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以李程玉对扈雨贞的了解,扈雨贞也不会同意的,曾经一国之君在知道自己可能会死的情况下都要把她送走,这样的情谊放在哪个女人身上能弃之不顾,再与他的孩子交好? 但是信上的种种事情,确实让李程玉觉出了事情的不妥,虽然郑可寅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都仔细筛选过,但是似乎也是有必要再去看看他了。 李程玉正拿着密信出神的时候,禾公公忽然欢天喜地的过来报信儿,“娘娘,运河上的粮食到啦!” 还不等李程玉高兴起来,贾公公就报来一个更大的喜讯,连过来报信的步伐都是快要跳起来一样轻快,“娘娘,皇上和梁将军凯旋而归啦!” 一件糟心的事情后面跟着两件好事,让李程玉不禁愣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凉爽宜人,好像是在告诉她否极泰来。 陆瑾怀大步流星的向她走来,他修长的双腿向来一步顶旁人两步,贾公公紧赶慢赶也没跟上。 不到一月的时间未见,他好像瘦了,下颌处的骨节更加棱角分明,让他看上去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程玉飞奔着向他跑过去,月余不见,她的思念让她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头上的发钗打在脸上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清脆可爱,糯糯道,“你再不回来,就要冬天了。” 陆瑾怀颔首,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轻笑道,“哪那么快,人家学子一目十行,怎么我家皇后一日顶十天吗?” 李程玉被他逗笑了,没忍住锤了他一下,他黑色的长袍上干干巴巴的结成一块又一块的硬疙瘩,她知道那是人血干了的痕迹,可是因为那痕迹在陆瑾怀身上,所以她倒是一点也不怕,“你不懂,寒露都过了,马上就是霜降,再过些日子到了立冬,都是冬天了。” “我懂。”陆瑾怀淡淡道。 你想我了,这我还是懂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满鼻秋日的气息 “那两个肉球儿怎么样了?”陆瑾怀把李程玉搂在怀里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们好像还有两个肉团子就在坤安宫偏殿里躺着。 平时的这个点儿那两个奶娃娃都在睡觉,所以今天李程玉也理所应当的答道,“睡了吧。” 陆瑾怀不确定的看了一眼天,确认现在是光天化日的大白天,忽然气沉丹田道,“几点了啊?还睡觉?!” 李程玉,“……” 李程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再聪明绝顶的人,也会有他认知里的盲区!两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难道陆瑾怀指望着他们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吗? “我倒是要去看看他们!”陆瑾怀言语间充分的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拉着李程玉就要往坤安宫走去。 李程玉没有随着他的力气往前走,而是撅着屁股把他往后拉,“你刚回来,不先去沐浴么?” 陆瑾怀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李程玉,他的程玉竟然嫌弃他了,他看了好久,最后才在她肯定的目光下掩面而去。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跟李程玉说,这个幼稚的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昨日夜里还大杀四方,在不耗损一兵一卒的情况下平定了天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信。 谢子安在诏狱里醒了,原本他以为牢狱就已经是天下最肮脏阴森的地方了,但是若是和诏狱比起来,那里又几乎可以说是一处人间天堂。 和牢狱里发霉的气味不同,诏狱中的味道可以说是古怪了,就算是谢子安读过那么多书也很难形容出来那种味道,就好像雨后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沉闷又在不断的蒸腾。狱中十分昏暗,连油灯都没有,只有远处的大门敞开着会透出微弱的光,连看守的人不是必要的时候都不愿意进来,因为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一个正常人待着一会儿也受不了。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被严刑拷打时痛苦的尖叫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谢子安动了一下,尻上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扯响了身上的铁链,叮当作响犹如唤醒了沉睡经年冤魂厉鬼。果然,李程玉是招惹不得的,这个无数前人的死给他带来的警示都没能让他躲过这一劫。 其实他死了也没什么,因为他知道就算活着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毕竟就算南楚王活着也不可能是李程玉对手,如今他已经死了,自己一个小喽啰怎么可能善终呢?只是不知道小安该怎么办,她是一个那样挥霍无度的人,没有了他的钱,她该如何度日呢? 这样放空着想了一会儿,谢子安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自己是又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陆瑾怀沐浴后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散发出阵阵清新淡雅的檀香气味,隔得远远的都能让人觉得心里沉静。 他随着李程玉一起到了坤安宫的偏殿,照例先抱起了陆之争,他的毛发比他走的时候要浓密了些,脸颊也变圆了,曾经皱皱巴巴的皮肤,现在也滑溜的像是刚剥开壳的鸡蛋清一般,瞪着一双圆滚滚好似黑水晶似的眼睛,盯着陆瑾怀一动不动。 陆瑾怀像是对他的凝视很满意一般,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尖,“来,叫父皇。” “呃,他……还不会说话。”李程玉想了许久,善良的没有告诉陆瑾怀当一个襁褓小儿一动不动的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单纯的被吓到了而已。 “是啊,我知道他不会说啊,所以我这不是在教他?”陆瑾怀理所当然说道,他转过头,继续锲而不舍的冲着陆之争圆圆的小脸教道,“父——皇——” 终于,陆之争忍无可忍的看着他的父皇,“哇”的哭出声。 陆瑾怀蹙眉,不解的问李程玉,“学不会便学不会了,这有什么好哭的?” 李程玉微微有几分无奈,抱下陆之争送到奶娘手里,拉着这个什么都不懂,好像他自己从娘胎肚子里生下来就会跑似的“父皇”出了偏殿。 一出了宫门,便飘进了满鼻秋天的气息,纯白的云彩衬托着晶莹的蓝天,让人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他们二人只是一对平凡的良人。 京城的香蕉种子和过去旧京的不同,这里种出来的香蕉若是放些时日,便是甜的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觉得口涩。虽然陆瑾怀不爱吃黑斑的香蕉,但是他光听李程玉说,便知道那是她极喜欢的味道,所以便叫人在宫中各处种上了香蕉树,还特意派了人每日专门照看。 陆瑾怀伸手折了几只熟好了的香蕉放到贾公公手里,并吩咐道,“去把已经留好了的香蕉拿出来。” 李程玉笑道,“留好了的香蕉?什么时候留的?你都走了快一个月了,若是那时候留的,恐怕现在都烂的能生出来小香蕉了。” “不是。”陆瑾怀淡淡道,“还有四天回宫时,我让子堂传信给宫里,提前摘下来给你留好,这样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就能看见你吃。” 李程玉微微一怔,香蕉虽然是俗物不足为奇,但是陆瑾怀这份心思却是极为难得,他要顾全天下大局,也会照顾着她细小的心思,甚至放眼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 本来李程玉把他拉出来,还是想打趣他在襁褓中也是像陆之争那样什么都不会,但是就在方才她转念一想,一定从陆瑾怀能记事开始,先帝就对他极为严苛,以至于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为人子的快乐与温馨,有的只是不断的学习,甚至他是生在战时,或许像他在陆之争这么大的时候,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所以才会导致他现在无法理解陆之争连话都不会说。 所以陆瑾怀也一定很需要陪伴的吧? 只是为了天下维稳,旧京那边,郑可寅反常的举动让李程玉不得不亲自过去一趟,她叹了口气,她忽然不合时宜的感慨道,“若我不是皇后,你也不是皇上,我们只是一对最平凡无奇的野鸳鸯,该多好?” 第三百三十九章 人面茶梅相映红 恍然间,陆瑾怀想起了李程玉刚嫁进王府的那段日子,那时她虽然面容不似今日这般姣好,但是身上还是能圆润的,后来她的脸恢复了,也就跟着自己过上了水里来火里去的日子,外人看着光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提心吊胆,都把李程玉累得瘦的像是麻秸秆,生了两个肉团子也没再圆润起来。 陆瑾怀的目光无意识的就挪到了她削尖的下巴上,喉咙微微一紧,“好。” 李程玉眯起眼睛笑了,开始憧憬未来的日子,“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要在最广阔的山上,盖一栋最大的房子,里面种上全天下最好吃的菜,买全天下最听话的狗看家!” 陆瑾怀淡淡道,“好。” 对于她任何不切实际甚至荒诞的想法,陆瑾怀从来都没有反驳过,李程玉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陆瑾怀想了想,颔首道,“我要你不许在院子养全天下最腥的鱼。” 李程玉,“……” 正好这时候贾公公端着一托放好了的黑斑香蕉呈给她,李程玉抓起一根香蕉剥了皮,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吃的囫囵不清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为什么要说那些根本没有用的事情!” 因为那时候你在我身边,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吃完了手头的一根香蕉,李程玉两根手指拎着香蕉皮扔到瓷盏托上,唇齿间还留着果味的香甜,开心的事情说过了,也该说说烦心事了,她把李程景密信里的内容和陆瑾怀说过了之后,下了个结论,“郑可寅那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虽然表面上哥哥能看得住他,但是实则他未必被镇住了,眼下他也到了可以选妃的年纪,我觉得我得过去看看他。” 陆瑾怀微微蹙眉,想到他们刚刚团聚李程玉就又要离开,不悦道,“就不能把他废了?” 李程玉,“……” 李程玉,“?” 李程玉,“他又没做错事情,废了他做什么?” 陆瑾怀略不满道,“你不把他废了,就要花比照看寻常朝臣更多的精力去照看他,而他能够给大雍带来的其实只是表面上的好名声,根本起不到什么真实的作用,你觉得值得吗?” 李程玉摇了摇头,不是不值得,而是此事本就无关乎值得与不值得。李程玉是重活了一世的人,所以更加明白因果的业力。如果他们废了郑可寅,以郑可寅的身份大概根本活不过被废的第二天,届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最终的因果还是要算在陆瑾怀头上的。这样,才是最大的不值得。 见李程玉不语,陆瑾怀以为她是心意已定所以不愿意多说,心中就是有千百个不愿意,却还得依着她,“你若是去旧京,要去多久?” “半月?至多一月也就够了,到时候若是真的看出来他们两个有什么猫腻,大不了我把洛洛带回来就是了。”李程玉答的轻巧,顿了顿她又道,“反正重温亲情的机会我已经给过那孩子了,剩下的我也问心无愧。” 半月,好像是在能够接受的范围里,而且这个时间也正好够陆瑾怀重振超纲,整合制度,这样低头想了想也合适,“你要什么时候去?” 时间自然是越早越好了,但是陆瑾怀这样问,李程玉就不禁反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月末时东瀛使臣要来访大雍,你要留下来和我一起接见他们吗?”陆瑾怀问。 要不是陆瑾怀说起来东瀛,李程玉都快要忘了,幽州沿海,本就是靠着沿海贸易使得他们国力如此强盛,以至于成为北方实力最强的国土。所以离他们最近的东瀛,应该也就是他们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了。 如此实力强劲的大国易主,东瀛的使臣要来参拜,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李程玉一听,差点晕过去,一国使臣来访,又是首次,焉有皇后不在之礼?陆瑾怀分明就是在使坏,自己不开口,非要让她自己亲口说出留下来这种话,李程玉恼羞成怒,反手从瓷盏托里把香蕉皮揪出来往陆瑾怀脸上砸过去! 陆瑾怀稍微侧了下身,轻而易举就躲过了香蕉皮的攻击。 每一次皇上和皇后娘娘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贾公公都觉得皇上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似的,不然怎么会和朝堂上那个不苟言笑的人判若两人呢?再这么亲眼目睹几次,贾公公都怕把自己给吓死。 一阵秋风吹过,吹落了几片枯黄了的树叶掉在地上,陆瑾怀对天气其实并不是很敏感,但是好像和李程玉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的多注意到很多平时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注意不到的细节。 “咔哒”一声,陆瑾怀反手折了身后一朵粉红色的茶梅,插在李程玉的鬓角上。 今时今日此宫中,人面茶梅相映红。 陆瑾怀回宫的当天晚上寝在坤安宫里,油灯都吹灭了,还有两双眼睛在夜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李程玉能感觉到陆瑾怀也没睡着,问道,“你在想什么?” 陆瑾怀翻了个身,单手撑住脸颊侧卧着,“我在想,咱们是忽然改变的路线,怎么会那么巧就在路上遇到罗百敷,换路线的事情是宋琏一手操办的,究竟是不是他走漏的风声?” 当时本来是要彻查这件事,后来因为李程景被俘,南楚等小国的事情导致陆瑾怀不得不分散精力,现在解决完了外患,是该再看看内忧了,大雍如此作为中原领土上国土最广的悠悠大国,最担心的事情便是祸起萧墙,让人防不胜防。 陆瑾怀一动就扯起了被角,李程玉又起来给他把被子盖好,顺便理了理自己这边的被子,重新躺下后问道,“宋琏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陆瑾怀思考似的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话,那唯一的理由就只可能是因为宋基了。”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李程玉都有几分没反应过来,毕竟这个人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太久了,久到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学士,已经人走茶凉,再度被提起来的时候已经回想不起来他的相貌。 第三百四十章 大同小异的梦境 其实陆瑾怀纠结的事情在于,换路线这件事情只有宋琏一个人知道,他若是真想要做些什么,着实不需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因为实在是太过于暴露,容易引火上身。朝堂上的大小事他都清楚的那么多,若真是想做点什么,大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一件让人属实犯难的事情,就是陆瑾怀无法入睡的原因,他已经如实的告诉李程玉了,“那你呢,又是因为什么躺了这么久都不睡?” 李程玉叹了口气,说了一个让陆瑾怀怎么也没想到的答案,“其实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睡不着,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却不知道是什么事,也不知道会是哪里出的事。 郑可寅?东瀛使臣?亦或是宋琏? 重生以来,她的直觉变得格外灵敏,每一次会出事的时候,她心里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每一次都是准的。 陆瑾怀归来的第一个夜晚,两个人久久没能合眼,到了后半夜,由李程玉挑起了头,又开始畅想着民间小院的布局种种,两个人才把思绪从繁杂的朝堂中剥离,精神渐渐放松下来,才终于得以睡去。 但是这个晚上李程玉也睡得不安稳,她又回到了她的梦境中,重生以来,她常常会做那个梦,梦里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的,她会亲眼目睹婉妃换襁褓中的孩子,会亲眼看着丞相府里的那个孩子长大,会再度被李祺玉踹进大火里,也会再一次遇到陆瑾怀,直到陆瑾怀倒在血泊中,最后又带着宓姬杀回大雍。只是每一次做个梦的时候,李程玉都会再看到上一次没看到的细节。 这一次却例外了,一直到李程玉看见陆瑾怀和宓姬,她的梦都还和上一次的别无二致。这种梦和平时的梦不一样,李程玉会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所以当在梦里看到陆瑾怀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感觉,自己大概是快要醒过来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李程玉忽然在看到了一个人,谢子安? 因为梦最后是停留在陆瑾怀杀回大雍,所以按理来说朝堂上是应该分为两派人马,一派是陆鹤元这边的朝臣,一边是陆瑾怀这边的反贼,但是李程玉看了一下,谢子安站的那个位置既不是朝臣,也不是反贼,但是明明那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第三方的力量呢? 就在李程玉想要回头看看谢子安身上穿的是什么样子衣服,摸清楚他的来龙去脉的时候,梦却醒了。 这一觉睡得比打了一架还累,李程玉醒过来的时候整颗头像灌了水银一样重,伸手去接都好像接不住了。 她反过身摸了摸,陆瑾怀已经不在了。 河归见皇后娘娘醒了,边给皇后娘娘洗漱边道,“皇上一早起来去上早朝了,吩咐奴婢不要吵醒皇后娘娘,说若等娘娘醒了,皇上会在御书房里,您若是有事可以去那里。” 李程玉点点头,她确实是想今日和陆瑾怀说说关于迎接东瀛使臣的细节,只是做了夜里的那个梦后,她想了想觉得想去一趟诏狱。 因为不想太招摇,李程玉只坐了一乘最普通的宫轿,身边也只带了河归一个人。 西厂的锦衣卫先看到河归的时候觉得眼生,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等看清轿子里下来的人是李程玉时,瞬间褪下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点头哈腰的迎接皇后娘娘凤驾。 李程玉懒得和他们寒暄,“去把谢运带出来。” 人的生命脆弱的时候仿佛嘎嘣一下就能折了,但是顽强的时候也会强大到难以想象,昨日谢子安被打了那么多板子,他本来以为以自己文弱的小身板一定死定了,可是没想到他睡醒了之后发现自己不但没死,甚至好像连骨头都没折,只是被打的皮开肉绽了而已。 但是命运就好像是在和谢子安开玩笑一样,连养伤的机会都不给他,第二天他才刚刚睡醒,只剩下一口气的他就被生拉硬拽,扔在了皇后娘娘面前。 一个阶下囚,李程玉对他没什么好客气的,见到他时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主家是谁?” 主家?除了南楚王还会有谁?不过这是谢子安在心里面说的话罢了,实际上他已经虚弱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喂他吃些东西吧。”李程玉见谢子安不像是在硬挺着文人的骨气,他已经是虚弱到头都抬不起来的地步了,但是她因为今天一定要从谢子安嘴里问出一个所以然出来,所以就算是吃饭,她也会等着。 谢子安浑身是血,四肢无力,自己连饭都吃不了。李程玉就吩咐锦衣卫给他一口一口喂进嘴里,等着锦衣卫给他喂完了饭又喝完了水,她眼睛一转,换了个问题道,“那日画中的女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听到女子,谢子安身子不自主的抖了一下,连带着身上的铁链都发出轻颤声,“是吟凤楼里的普通姑娘罢了,何德何能劳皇后娘娘费心?” 李程玉唇角勾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吟凤楼想也不用就能知道是什么地方,根据谢子安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李程玉也并不怀疑姑娘的身份有假,况且她们在烽燧当日见过面,那样多的胭脂俗粉在一起,说不是吟凤楼的姑娘恐怕李程玉还不信。 但是至于普通,李程玉可就不这么想了,那个女子确实一眼看上去就非比寻常,但除此之外,至少对于谢子安来说,这个姑娘一定不普通,李程玉笑着问,“那你还想见到她吗?” 谢子安是个聪明人,他没有直接回答李程玉这个问题,而是回到了上一个问题,“草民的主家是反贼南楚王。” 李程玉听到这个回答,不由自主的“嘶”了一声,他既然这样说了,应该就没有骗她,但是他的主家如果是南楚王的话,前世又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朝堂上呢?毕竟南楚那样的小国,是不能和大雍同分一杯羹的。 除非,谢子安本来就是陆瑾怀的人? 第三百四十一章 呈华夏儿女之道 只是还没等李程玉在多问他几句话,这个文弱的书生就又昏过去了。这种事其实不能怪他,毕竟连李程玉都不记得那天打了他多少板子了,像他这样软弱的身子骨,不要说是昏过去,就是死过去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把人看好,别让他死了。”李程玉留下这句话,就坐着轿子匆匆回到宫里。 这是一句简单的话,李程玉在说的时候也是最表面的意思,但是听到锦衣卫耳朵里意义却深远了许多。 诏狱这样的地方,想让人死,比吃饭喝水都常见,但是想让人活,却是难上加难。阴湿的空气,满地跳窜的老鼠,和一个半死不活的文人。 于是因为锦衣卫多想了一层意思,又没来得及询问,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和李程玉吩咐下去的差了千差万别。 但是这时候李程玉已经向御书房赶去了。 “来了。”这第一句话,是陆瑾怀和李程玉说的。 “参见皇后娘娘。”这第二句话,是房中一体态龙钟的老者向李程玉请安的,因为他没有自报家门,所以李程玉并没有认出来这个人是谁。 直到他把头抬起来,着实把李程玉吓了一跳,这个佝偻着背,生出一头清晰可见的华发的人,竟然是宋琏! 记得前世他在娶了李祺玉之后也娶过几个侧房,后来也是一个个没活的多久,听闻他那时也是一副颓废的模样,不过那时候李程玉一直把自己关在王府里没再见过他,想来就是现在这幅样子吧。李程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个傲骨铮铮的大学士之子,原来只活在她的记忆中了。 而这一世,自从击怡悦走后,宋琏就几乎一蹶不振,年纪轻轻,仪表堂堂,却已经死了两任夫人,再加上宋基已故,他在朝中没了靠山,少不了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对于此,他从来不表现出来自己有多在意,反而是贯彻自己一直以来对于名利不多争抢的态度,因此朝中除了背后有人说他两句,实则没什么人会针对他。 为了避风头,宋琏不常常出现在宫中,李程玉也鲜少去前朝,一来二去,两个人许久未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陆瑾怀之所以会把行路图交给他来做,除了看中他做事稳重之外,就是知道他不与朝中其他人有来往,不会泄露消息。 屋里肃穆的气氛让风都不敢造次,盘旋在御书房外不敢吹进来,御书房里安静的可怕,贾公公缩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起来。 “行路图的事情,你确认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陆瑾怀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程玉没想到陆瑾怀会直接问他,不过陆瑾怀一定是通过各种渠道都没办法了解他才不得已这样做的,毕竟一个几乎不与人来往的人,确实没什么其他渠道能够了解他了。 宋琏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陆瑾怀半眯起眼睛,“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是。”宋琏答道。 陆瑾怀又问,“那在这一路上,朕会遇到善门孔氏的人,你知道多少?” “善门孔氏?!”宋琏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十足的惊讶,看样子他是一不知道皇上遇到了善门孔氏人,二不知道善门孔氏还有后人遗留在世上,他惊讶后马上换了严肃的表情,拱手道“启禀皇上,这件事情微臣毫不知情!” 陆瑾怀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的看着他,像是要把宋琏看穿一样。 御书房中像是有一万只蚂蚁爬行而过,却什么都看不到,压抑又惊心。 宋琏保持着拱手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良久,听得皇上道,“你也累了,这些日子就不必来上朝了。” 陆瑾怀这话说的委婉,表面上是体谅他累了,实则就是在免他的职,这是朝廷对于昔日有功之人的一贯行事方法。先是他的免了早朝,随即就是架空他,最后再罢官,一来二去,也不会太难以接受。 话已至此,宋琏也只能跪拜,“谢主隆恩。” 宋琏走后,陆瑾怀蹙着眉心,大手的拇指和中指覆在太阳穴上用力的按压了一会儿,才把从深处涌上来的疲乏和疼痛散去,他的声音微微嘶哑,“你觉得,宋琏的话能信几分?” “我……不知道。”陆瑾怀曾经与宋琏接触了那么久,都不能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更不要说和他来往鲜少的李程玉。她现在能做的事情,也不过是把陆瑾怀的手拿下来,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事情在沉默中变得越来越不明朗,不管是谢子安,还是宋琏,本来想顺着一根长长的线索摸到头,却没想到两根线都同时在黑暗中戛然而止。 只是不管朝中的事情再怎样没有头绪,东瀛使臣的事情也一样不能落下,非但不能落下,还要比过往的接见都要盛大隆重,以彰显大雍的实力强盛。 提前五日,用来接待使臣的会夷馆就开始着宫人打点了。 会夷馆被华清池池水环绕,身后坐有假山,可谓是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连里面也和宫中其他的宫殿大相径庭,金漆雕龙的宝座换成了翠玉,云鼎檀木做梁细细雕刻了栩栩如生的壁画,无不彰显着与众不同的异域风情。除此之外,宫中的摆设皆是大雍时节出访时带回来的各种器物,例如银竹叶镶螺钿蝴蝶海螺烛台,东洋山水壁衣缎画,镶铜的洋瓷瓶,铜镀金的西洋珐琅钟,可谓是应有尽有,海纳百川。也正因为这些物件奇特,宫人大多数没有见过,所以打点时格外的费心力,连带着几个使节都要跟着,以防他们打碎了什么孤品。 宴会上的膳食也是户部和礼部共同挑选的,挑选过后由李程玉亲自过目才能定下。以前她听说过,东瀛人慕强,那也就是敬畏强者,来访的目的也是为了向强者致敬。所以大雍越是盛名在外,就越要面面俱到,做到让人无可挑剔。 这是华夏儿女的待客之道,李程玉一点都不敢怠慢。 第三百四十二章 绢本彩绘佛像轴 重新赶制的朝服一直到正式接见的前一天才快马加鞭送到宫里,皇上的朝服没什么新意,毕竟他是一国之君,要能镇得住才行,顶多是按照陆瑾怀的喜好改成了玄色,上面的龙纹是金丝线,透着华贵的闪光,而皇后的朝服可就有的说了,是苏州七七四十九个绣娘用混孔雀毛捻线花了整整七天七夜制成的,袖口处暗缝了数百颗亮片,穿在身上便是波光潋滟,大气又别出心裁,可谓是再适合接见使臣不过了。 迁都过后也才刚刚清了外忧,这几日陆瑾怀忙于朝政,关于接见东瀛使臣的一切几乎都是李程玉一个人一手操办而成。所有的事情一直忙活到了最后一天才完成,李程玉累得躺在凤塌上,一觉不起的心都有了。 而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清晨,李程玉醒的时候,负责迎接使臣的礼部早已经到了使臣们下榻的东宅,等待着使臣们上轿。与此同时,在盛乾宫中前后共有十六位宫人,分别伺候皇上和皇后的更衣洗漱,力求一切完美。 许是天公作美,今日秋风飒爽,天高云淡,不冷不热,一切恰到好处。 东瀛的使臣住在城东,他们来的人不算少,每个使臣都有单独的宅子,整整一排皇宅几乎被他们住满了。 郑洛尘作为户部尚书,穿的十分合规,等在使臣的住宅外。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代表大雍在外臣眼里的形象,所以一样站的笔挺,若是不说的话,没人会知道他竟曾经是店小二出身。 卯时三刻,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应该已经到了该出发的时辰,可是使臣住处的大门却纹丝未动。 许是刚来大雍水土不服,对时辰多少有点偏差,这也确实可以理解。 秉承着泱泱大国宽大为怀的态度,郑洛尘依旧站的笔挺,在门外一言不发的等候。 等到辰时,郑洛尘忽然察觉到事情有所反常,因为使臣的住宅里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东瀛的使臣各个晨起不出声的么? 这样疑惑到了辰时一刻,若是再不启程入宫,恐怕就要耽误了面圣的吉时,郑洛尘想了想,让手下人去敲门。 今日不仅陆瑾怀和李程玉都穿着新赶制的朝服,连陆之争和陆若水这两个皇家血脉也都穿着新衣服,一同在会夷馆里等着东瀛使臣的到来。 这是大雍第一次接见外臣,一切都要做到最好,这是李程玉心底的想法。 李程玉两手交叠置于腿上,后背挺的好像随时就要上战场一样。看的陆瑾怀不禁轻笑道,“朕的皇后不是活了两世?怎么面对区区东瀛使臣就紧张至此?” 李程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要说她活了两世,她就是活了八世十世,按照她上辈子那个行事风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面对漂洋过海来的东瀛人,她怎么能不紧张呢? 况且她听不懂东瀛话,本来以为只是口音有所不同,没想到曾经试着让译令官说给她听了两句之后才发现,那真是一个字儿都对不上啊!活生生一个鸡同鸭讲! 只不过陆瑾怀这么一打岔,李程玉倒也是缓解了不少,不知不觉的后背都没那么僵了。 预定的礼乐一直没有奏响,原该是东瀛使臣到的时辰却进来了户部侍郎,看样子因为他这一路跑的太快,官服都皱皱巴巴的,面色苍白,跌跌撞撞向陆瑾怀走过来。 陆瑾怀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知道这时候来的不是东瀛人而是自己人意味着什么,他收敛起笑意,冷道,“使臣呢?” 户部侍郎跪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回……回皇上的话,东瀛使臣因为初入大雍,水土不服,说是起了高热,想把接见改到明日!” 荒唐!君主接见使臣,这样重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发高热说改期就改期?就算是死了,没凉透都得把尸体给搬来!东瀛人这样做,分明就是故意让大雍难堪! 但是这一切就有了新的困惑,东瀛人慕强,此事放眼天下皆知,如今大雍是实力最强劲的时期,四海臣服,他们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分明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 行路图被其他人知晓,谢子安对画像上女子的痴迷,东瀛人突如其来的挑衅,三件怪事一起发生,他们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还是这么巧的赶到一起了? 陆瑾怀面色沉冷,让馆中所有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整个馆中甚至透出了一阵死寂。 但是李程玉却轻松下来了,她指着馆中陈列的一排挂画,问曾经出访过东瀛的大雍使臣,“这些哪个是东瀛带回来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幅都路华香画花卉的图轴,这幅绢本彩绘山水人物图轴,这幅织绒山水图轴,都是从东瀛带回来的。”使臣名叫胡先烈,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一本札记,依次指着李程玉墙上的挂画道,说完了这面墙,他又带着李程玉走了几步,指着另外一面墙上的挂画道,“还有这幅,绢本彩绘的佛像轴,也是东瀛带回来的。”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一个梳着垂鬟分肖髻,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就怯生生的插嘴道,“爹,不是的……” 胡先烈眼皮一抖,又仔仔细细对着札记检查了一遍,“这是东瀛的啊。” 少女诺了诺嘴巴,想了想没再说话。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问少女道,“你说不是,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总共差了其实还不到五岁,但是李程玉皇后的气场已经把这个小姑娘吓得瑟瑟发抖了,她垂着头,小脸红的滚烫,声音小到好似蚊子一般哼唧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画确实来自东瀛,却不是东瀛带回来的,是过去东瀛使臣来访时特意送来的。” 李程玉抬头看了一眼画像上的大佛,东瀛的佛和大雍的佛也是不同,坦,胸露,乳,法相说不上庄严,有些像弥勒佛,但是却又不是端坐,而是一手持法器,另一掌摊开,赤脚站立,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慈悲。 第三百四十二章 东瀛诡异的面具 李程玉看着那副奇怪的佛像,喃喃道,“送来的……” “臣女还记得他们说上面画着是他们的佛,可以保佑他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们送佛像的寓意,就是愿意把这份吉祥安康送来。”少女垂着头,迫不及待的接着李程玉又答道,她虽然害怕李程玉,但是因为年纪小,遇到懂得的事情,总是藏不住想要卖弄。 少女是胡先烈的嫡女,名叫胡馨言,别的孩子从小爱梳妆爱打扮,她却偏生的爱读书,本朝民风开放,虽然并未宣扬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思想,但是毕竟女子读书读多了眼界一开阔就受不住管制,所以胡先烈早先对她读书的事情多有阻拦。 可是这也挡不住胡馨言一颗好学的心,爹不让她去学堂,她就换男儿装偷偷爬墙也要出府学;教书的先生不让她进门,她就坐在砖头上趴墙缝听;她没有纸笔,就把别的姑娘用来买胭脂水粉的月钱全攒下来自己去买;一直到最后,她没有书本,竟然偷偷抄了兄长一整本书,才让胡先烈明白了她的决心,并且从那之后非但没有阻拦过,还被她的学习精神打动多有支持。 再后来,作为外交使臣的胡先烈发现她对语言也有极高的悟性,便把她带在身边,一直到今年她十四岁,已经能够熟练掌握四种不同的语言,跟着胡先烈先后出访了不少领土,成为行人司中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 “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在旁边一直看着李程玉一切动作的陆瑾怀终于走过来了,他始终一言不发,是因为不明白为什么李程玉会忽然对东瀛的挂画感兴趣。 胡馨言见皇上走近了,方才好容易缓过来的紧张又全回来了,这个男人周围就像是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冰霜,吓得她直发抖。 陆瑾怀行得正坐得端,就算再朝堂用手段也都是大家之论。但是李程玉则不同,前世她虽然她是正宫王妃,又久居王府后堂,但是她也是亲眼目睹过宓姬和陆瑾怀的,她碍着面子,又怕惹了陆瑾怀,不敢光明正大的为难宓姬,所以常常会想方设法做一些让人有苦也说不出的事情,活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的难受。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前世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到了如今还有这样大的用处,李程玉狡黠的一笑,“你就瞧好吧。” 贾公公这时从会夷馆外进来,通报道,“皇上,户部尚书郑洛尘郑大人求见。” 陆瑾怀还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李程玉,似乎在等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李程玉明显没有这个想法,她把手掌冲着自己,手背冲着陆瑾怀,手指朝下挥了几下,催促道,“你去见他吧!” 不仅是没把话说明白,甚至连会夷馆她都要占了,面对这样“霸道”的皇后,陆瑾怀咬了咬牙,最后也只能出去另寻地方接见郑洛尘了。 陆瑾怀走后,李程玉收起狡黠的笑容,面色也一样严肃,吩咐奶娘道,“去,准备一些蛋黄,小皇子吃的那种。” 陆之争开始长大了,渐渐的除了奶之外他也开始吃一些别的东西,这其中就有捣碎了的蛋黄,每次吃都吃不够,从前李程玉还打趣他看见蛋黄就是孙猴子碰到了仙桃,一口一个。而陆若水则从小就有她的长公主风范,对待吃的云淡风轻的,给什么吃什么,一口也不多要,一口也不多贪。 但是陆之争的贪吃,正是李程玉这次选中他的原因。 李程玉让两个宫人把东瀛那幅佛像画挂的稍微低了一些,等到碎好的蛋黄来了,她把蛋黄抹在上面薄薄的一层,画是黄的,蛋黄也是黄的,乍一看两块颜色就融为一体了,她抱过来陆之争,箍着他藕节似的手臂,就让他闻闻味道。 陆之争这个小馋猫一闻到蛋黄的味道就馋了,奈何他两只手都被箍住了,摸也摸不到,吃也吃不着,急的在李程玉怀里哇哇大哭,哭没两声,李程玉就让奶娘给他喂上几口蛋黄吃。 李程玉在这一天里,循环往复了几次,把小小的陆之争折腾了一番,但是他却因为能吃到最爱吃的蛋黄,一直到晚上都还是带着笑容的,倒也是洗刷了不少李程玉对他的愧疚。 第二日,东瀛的使臣像昨日他们说的那样来觐见,只是当他们踏进会夷馆中第一步时,就纷纷面露骇色。 会夷馆中能看见所有的宫人都头戴东瀛的灰色女面具,李程玉端庄的轻笑了一声,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让译令官译道,“这些面具都是大雍使臣过去出访东瀛时带回来的,请问各位使臣看着还亲切?” 灰色女面具和民间的动物面具不同,它上面画着一张诡异的人脸,头发稀疏几根画在顶上,眉毛安在额头之上接近于头顶,嘴巴画的黑红无比,一排煞白的牙齿好像是口吐白沫一般,整个面具别提有多诡异了,任谁看见了都要吓得不轻,更别说突然出现这一屋子人了,说实话陆瑾怀晨起第一眼看见的时候都没经受住以为闹鬼了。 这些面具确实是从东瀛带回来的,只不过这是大雍一向的传统,不管出访哪片国土,都会人手带回来那个地方镇宅驱魔的东西人手一份,用来镇压河童和误扰了的路边亡灵,以求归途一路顺利。例如天竺的菩提眼,高丽的水晶,暹罗的开光圣物,而东瀛则就是这诡异的面具。 东瀛的使臣坐立不安,大雍的宫人们戴着那样恐怖的面具,又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总让人隐约有种在下诅咒的感觉。但是就算是再抗拒,他们也得先和大雍的帝后为昨天的爽约道歉,你一言我一语,译令官都快跟不上翻译了。 陆瑾怀和李程玉皮笑肉不笑的回应着,就当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李程玉还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好身体,像是真的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冤大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睡着的大雍小皇子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东瀛的敬宫真子 在译令官向东瀛使臣为小皇子的吵闹道歉时,李程玉已经过去把陆之争抱过来了,他本来就和奶娘站在靠近东瀛佛像挂画的位置,李程玉一抱过来,他们就正好都站在佛像下方,小皇子就像中了邪一样的吵着闹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噙满了热泪,一副小可怜的模样不停的试图挣脱李程玉的怀抱翻身向后,任凭李程玉怎样哄他,他都不为所动。 李程玉脸上略带歉意,向东瀛使臣点头致歉,东瀛使臣虽然面子挂不住,但是也不敢真的说什么,就全当没看见,继续说着方才的话题,只是他们没发现大雍的皇上心情好像忽然一下子好了许多。 小皇子哄了许久也不见好,小脸哭的红通通的,最后李程玉无可奈何,顺着他的力气带着他往挂画上走了几步小皇子才停下来,指着墙上东瀛佛像在咿咿呀呀的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东瀛的使臣虽然表面上假装听不到小皇子在闹,但是当他们看到小皇子在本国的佛像下安静下来的时候竟然是第一时间发现的,尴尬的神色也瞬间被骄傲代替,他们的话通过译令官的口中传出,一字不落的进到了李程玉的耳朵里,“不亏是圣佛,本领通天,连大雍的小皇子都能震慑的住。” 他们若是这时候态度稍微好一些,哪怕是说两国有缘什么的,李程玉都尚且想要给他们些面子,但是既然他们如此高傲,那李程玉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她抱着陆之争一步步靠近东瀛佛像的挂画,像昨日到了这个时候蛋黄碎都已经送到他嘴边了,但是今天却迟迟不见有人给他吃的,不明所以的陆之争小手瞬间就拽上了挂画,只因那上面有他最爱的蛋黄味道。 小孩子虽然身上软绵绵肉团子似的,但是其实手上的力气是极大的,过去李程玉的头发被陆之争抓在手里过一次,弄掉了一头的珠钗他都不肯放手,硬生生的薅掉了她一把青丝,害李程玉心疼了好几天。所以这样经过李程玉“精心准备”过的挂画,对于陆之争来说更是不在话下,五个短粗短粗的小手拽在一角轻轻一拉,东瀛人嘴里的本领通天的圣佛就轻飘飘的躺在了地上! 陆之争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把画扔在地上,他只是想吃蛋黄碎而已,因此蛋黄碎迟迟没来的时候,他小嘴一瘪,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又要哭了,直到这时,李程玉才让奶娘过来,往他嘴里及时塞上一口蛋黄。 小贪吃鬼吃到蛋黄的瞬间,咯咯笑出声。 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东瀛的几位使臣,各个脸上一副吃了死苍蝇似的表情,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蛋黄的作用,只知道大雍的小皇子啼哭个不停,把圣佛的挂画摔到地上的瞬间就好了!在东瀛民间传说,孩子在小的时候能看见大人看不到的东西,此番小皇子的举动,分明就有寓意他们佛像不详的意味!但是偏偏,几个伶牙利嘴的使臣却通通被憋得像哑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不会说话,不会走路,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识,他们就算气得半死,也不能跟他计较啊! 李程玉再度向东瀛的使臣点头致歉,译令官也同步表示,如此一来,东瀛的使臣更是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因为无论怎样,都挑不出来大雍的错处! 只不过因为离得远,东瀛的使者没人看清在李程玉低头的时候,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当初在女人堆儿里她都能把别人气出病来,几个大男人,又何曾值得她挂齿过?想给大雍难堪,这些东瀛的使臣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也是到了两个肉团子真的该休息的时候,李程玉便让奶娘把他们抱下去了。 午膳的样式都是李程玉亲自选的,听闻东瀛人素来喜食清淡,故而她选的都是清淡的菜品,不过越是清汤寡水的菜式,做起来往往越考验真本事,几分油几分盐能让菜鲜美的同时又不显得油腻,都要把控的极为准确。 不仅如此,连午膳时的伴乐,也是宫中的乐师应着李程玉的要求几番修改过的,既彰显出了大雍强盛的国力,又要轻音和缓,不乏雅致。只是若是李程玉早知道他们会称病给大雍难堪,又何苦为了他们费那么多心力? 通体晶莹的白玉勺舀起翡翠白玉汤时磕在青白釉刻花婴戏纹碗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就好像是在给乐手伴奏一样相得益彰,几个东瀛的使臣在入口的瞬间纷纷赞不绝口,与此同时,他们还说给大雍带来了一份礼物。 寻常的礼物都是在私下交易的,因为礼部还要入库记录,这都是历朝历代的老规矩了,这东瀛的使臣又在出什么幺蛾子?就在李程玉发愣的时候,一阵急促的异域风情乐曲响起,盖过了会夷馆内原本平和的曲调,李程玉奇怪的抬头看过去—— 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子,她的脸和脖子上都像是画了油彩一样的一层白所以看不清五官面容,李程玉先前了解过,这是他们那里歌姬唱歌时专门用的面妆,让人看上去好似雕饰出来的完美人偶。 她身着华丽的丝绸朝服,手拿饰有金银箔的彩绘木扇,一步一顿从宫外走进,每一步都踩在鼓点上,眼神中透露出少女独有的魅惑,时不时像陆瑾怀瞟来,看的李程玉云里雾里的。而东瀛的使者好像也都没见过这副舞姿,纷纷看的如痴如醉,脸上都带着赞赏和崇拜的表情。 一曲闭,歌姬站在会夷馆的正中,先是向他们鞠躬行了东瀛的重礼,又缓缓下跪,行了大雍的礼节,“东瀛敬宫真子,见过皇上和皇后,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就在李程玉纳闷儿自己什么时候已经不用译令官就能听懂东瀛话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位什么榛子,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是说的却是汉话! 第三百四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位是我们东瀛的公主,特赐予皇上,以表示我们与大雍友好邦交的诚心。”译令官跟在东瀛使臣后面道。 李程玉手一抖,差点把手中这碗翡翠白玉汤泼在这东瀛使臣脸上! 如今大雍方才迁都不久,内臣刚刚把纳侧妃的事情消停下来,怎么这东瀛使臣上来就掺和一脚?而且不是说跟他们来的是一位东瀛亲王,怎么没见到他人影,反而大变活人似的变成了一位公主?还是来和亲的? 相比李程玉的震惊,也是才得知东瀛人有这么一出的陆瑾怀显得很淡然,他放下白玉勺,轻轻抬眼从公主身上扫了一眼,也没说让人家起来,刀锋般的薄唇一张一合,“东瀛的公主地位尊崇,天皇愿意给我大雍实在是幸事一件,只是朕不愿娶妃,而是因为民间人处处以朕为榜样,摒弃三妻四妾,尊妻敬母,才使得我大雍有如今的繁荣昌盛,虽说大雍并未立法名言,但已是默认今生只有皇后一人了。若是朕先坏了规矩,只怕是影响了大雍的太平盛世啊。” 李程玉一听就笑了,陆瑾怀什么都没说,但是拒绝的又十分彻底,甚至让别人说不出再劝的话来。他这一招不就是鬼谷子过去所言的“若欲去之,因危与之。环转因化,莫知所为,退为大仪”?这番话把烫手的山芋又扔回到东瀛人怀里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如果你东瀛要我娶侧妃,就是在破坏我大雍的繁荣昌盛,让我大雍无法平治安定,甚至意图不轨,这样一来,他们怎么还敢说送上公主这种话? 果不其然,从午膳后直到东瀛使臣离去,他们都再也没有提过要和亲的事情,离宫之时,也把那位歌姬打扮的公主带走了。 可算是可以歇着了!虽然中途发生了令人不悦的插曲,但是也算是圆满的结束了。李程玉将头上的金坠脚扁簪胜,赤金双寿钗花,盘花镶珠金铀花,赤金景福长绵凤步摇花一一摘下,一头光可鉴人的青丝有如瀑布一样洒落在肩后,透着一阵慵懒而大方的美艳。 在她的不远处,陆瑾怀抱着刚刚睡醒的陆之争一会儿举到头顶上,一会儿抱在臂弯里,已经不知道怎么疼才好了,伸手刮了一下他细嫩的小鼻尖,“我的皇儿怎么这么聪明?快快告诉父皇,是何方冰雪聪明之人教给你这样令父皇刮目相看的招数的?” 陆瑾怀说了这么多话,李程玉相信他一个字儿也没听懂,就只知道跟着手指头傻笑,口水都流了陆瑾怀一肩头,把他玄色的龙袍打的颜色更深了一块,他也毫不嫌弃。 李程玉一手拿着篦子,另一只手抓了一缕青丝,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笑道,“还真是苦了我这个大皇儿了,小小年纪,就已经要为父皇和母后分忧了。” “苦什么苦,苦什么苦?”陆瑾怀虽然是在和李程玉对话,但是脸却是对着怀里的陆之争的,说话也是哄孩子的语气,“今天可以多吃一个蛋黄碎,我看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好像是听懂了“蛋黄碎”三个字,陆之争一下子在陆瑾怀的怀里高兴的咯咯笑,大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小腿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的捣腾。他的后背还没有陆瑾怀的手掌大,悬空蹬腿的样子说不出来是有多滑稽。 “哎,对了,不是说东瀛派来了一位亲王?怎么好像没看见他?”李程玉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没头没尾的问起了一句。 陆瑾怀道,“郑洛尘跟我说他是病了,因为水土不服好像都快死了,他们没办法,就把他先送回东瀛了。说是等好些了,再单独过来一次。” 李程玉梳头的手一愣,惊讶道,“啊?真的是病了啊?” “嗯,不过你做的没错。”陆瑾怀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到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他依然带有赞许的表情,“郑洛尘说他并没有看见东瀛亲王的人影,也不知道究竟是病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他们说的那样严重。况且两国邦交这样重要的事情,不论因何而起,既然他们爽约了,那便就是他们的不对,是该给他们一些警告。” 昨日李程玉在会夷馆里和胡先烈讨论东瀛挂画时,郑洛尘来见陆瑾怀,和他说的便真是东瀛亲王的事情,只是昨天他和李程玉各忙各的,没来得及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而已。好在李程玉足够聪明,安排了一场“扯画记”,好好的让东瀛使臣学会夹起尾巴做人。 李程玉点了点头,想起她昨日确实觉得奇怪,东瀛确实是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向他们挑衅,如果真是亲王病了,那一切似乎就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至于她的这一场“让人吃了死苍蝇”的小计策,既然陆瑾怀觉得好,那便就是好的吧。 但是就在当天晚上,这个原本合理的解释,却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旋涡里。 东瀛的亲王死了,他并没有回东瀛,而是死在了大雍的国土上。 本来陆瑾怀和李程玉都已经在盛乾宫中歇下了,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紧急,贾公公不惜冒死半夜把皇上叫醒,也要第一时间让他知道这件事情。 夜烛打在红瓦上,全都灌进了陆瑾怀的眼睛里,把他本来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映的更红了,看的李程玉一阵心疼。山雨欲来风满楼,李程玉隐隐有种感觉,那个一直让她觉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根源,那个让谢子安,郑可寅,东瀛使臣都反常的事情要浮出水面了。只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去旧京看郑可寅了。 陆瑾怀和李程玉换了衣裳,随意绾了发髻,便匆匆向侧殿里赶去。 郑洛尘的衣冠也说不上整齐,发髻绑的松松垮垮,一看也是半夜刚刚得知消息被人叫醒的,陆瑾怀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便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昨日不是说东瀛的那个亲王病了送回去了吗?怎么又会死在大雍的国土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 闹鬼的四姑娘山 陆瑾怀五官本就生的凌厉,面色稍一愠怒,就好像活阎王上身了似的,哪怕从前郑洛尘见过那样多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壮汉,可是和皱起眉头的陆瑾怀一比,那些都乖顺成了好比路边的小野猫。 “就是……微臣听使臣说,亲王确实回去了,但是他又确实宿在大雍了。”郑洛尘也是刚起,脑子里的弦还没活络,一紧张说起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听得陆瑾怀眉头蹙的更紧了,如此恶性循环,郑洛尘也变得更紧张了。 “别急,你慢慢说,从头到尾细细说来。”李程玉缓缓道,她的声音有如空谷琴瑟,悠扬婉转,让人莫名的生出一阵心安,她又唤来河归,“准备些热茶点心上来。” 陆瑾怀的眉头紧锁,始终都没有松开过。他做事雷厉风行,抗压能力也绝非常人可以比拟,但是李程玉知道,现在的郑洛尘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再做事一定事倍功半,况且李程玉注意到他袖口上有极重的褶皱,一看就是进宫时坐在轿撵里自己因为紧张掐出来的,恐怕现在还心有余悸,又何谈交代。 李程玉轻轻拽了拽陆瑾怀的衣袖摇了摇头,用唇语无声道,“欲速则不达。” 深秋昼夜温差极大,宫外寒风大作,郑洛尘着急进宫穿的又单薄了些,吃了几口热茶又歇息了一会儿,经络才舒缓过来,陆瑾怀在李程玉的劝慰下耐心的等着他,没有再催促过。只是宫中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各个面容凝重,光亮如白昼的大殿,安静的只有呼吸声存在。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郑洛尘心跳终于不再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来那般的剧烈了,稍稍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在心中梳理了一番,才道,“今日,不,昨日晨间微臣率领手下去迎接东瀛使臣的时候,他们确实是说亲王因身体不适提前返回东瀛了,对此所有和微臣同去的使臣都可以作证。” 前日晨间,郑洛尘在东瀛亲王宅邸等候时,就一点没听到里面的声音,不论他怎样敲门里面都没有动静,还是东瀛的使臣听到动静,从其他宅邸里过来告诉他亲王因水土不服一病不起,将觐见改期到昨日的。而等到前日午后,他试图再次像东瀛使臣确认昨日觐见时,东瀛使臣直接告诉他亲王已经送回去了,当时郑洛尘不满,但是前因后果想来也还算是合理,况且对方致歉的态度也很坦诚。 “这么说,从前日晨间起,你就没见到过东瀛的亲王了?”李程玉无意识的捏起了下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非也。”郑洛尘摇头,面上的表情更加严肃,“其实是从东瀛使臣来过后的第三日,微臣就再也没有见过亲王殿下了。” 陆瑾怀半眯起眼睛,示意郑洛尘继续说下去,自己则沉默着试图把所有的细节连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郑洛尘会意,将这几天的事情娓娓道来,“东瀛使臣来时,微臣自然要替皇上尽地主之谊,可是除了第一日给使臣接风洗尘的那天看见亲王了之外,后续无论是送衣或是备膳,微臣都没再见过亲王。原以为亲王是心高气傲不近人情,但是如今想来,似乎又不是那样简单。” 想到东瀛的那位公主会说汉话,陆瑾怀追问道,“接风洗尘那日,你留意到亲王可会说汉话?” “不会。”郑洛尘斩钉截铁的答道。 陆瑾怀蹙眉,“为什么如此确定是不会,而不是他没有说?” 郑洛尘答道,“因为那日亲王曾与在下说过话,而当时正好译令官不在身边,亲王性子暴躁,急的当场抓耳挠腮,若他会说汉话,大可不必如此。” 陆瑾怀又追问道,“他问你什么了?” “他问的是京城里人哪片山人多,哪片人少。”因为东瀛亲王问的实在不算是什么重要的问题,所以郑洛尘也是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完他自己又补充道,“兴许是亲王信佛,想去山上拜拜吧。” 陆瑾怀和李程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明显,他们彼此都不认同郑洛尘的猜测。如果东瀛亲王想要去爬山拜佛,依他那样急躁的性子,直接问哪里的庙更灵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的去问山。只是他一个连当地话都听不懂的人,为什么要问山呢? 可是他若不是为了拜佛,问山又是做什么呢?陆瑾怀和李程玉想了想,似乎都觉得就像郑洛尘所说,拜佛才是唯一行得通的解释。 一阵沉默间,郑洛尘忽然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面露骇色,口中喃喃道,“四姑娘山……!” 陆瑾怀不明就里,“四姑娘山?东瀛亲王死的地方?” “对,四姑娘山!”郑洛尘手指尖都在颤抖,只觉得胸口处有一寒冰做成的利刃,几乎要划开他的五脏六腑,本来他只觉得这亲王死的地方奇怪,可当下竟后知后觉发现这地方是他先说出来的!“四姑娘山,是微臣和亲王说的人少的那座山!” 李程玉瞬间也觉得吃惊,“你和他说的?你又怎么会知道?” 分明他们都是一同迁到新京来,李程玉这堂堂的皇后也仅仅是在京城山河图中见过这四姑娘山,至于它具体什么样子,山上又是人多人少,连她都丝毫不知请。 郑洛尘倒抽了一口冷气,解释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过去出身低微,这您也清楚,当初走南闯北,哪的人都见过。所以在微臣还未曾到达新京,就已经听说过四姑娘山这一特殊的山脉,因着那里常年有女鬼出现,所以颇具盛名。所以前阵子刚到新京,微臣好奇心驱使,就和当地人打听过这一山脉,听闻那里确如传闻所言闹鬼,所以自然而然人迹罕至,所以当东瀛亲王问起来的时候,微臣下意识的答的就是四姑娘山!” 闹鬼,人迹罕至,东瀛亲王,每一条都毫不相干,根本无法连成一条有价值的线索,这次连李程玉的眉头都拧在一起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身经百战的国君 “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郑大人,东瀛的使臣祈求面圣!”贾公公小跑着进来通禀,他本来想用“来势汹汹”这个词来形容东瀛使臣的,但是当他看见皇上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时,瞬间觉得这个词可以免了。 可东瀛使臣确实也是来者不善,还不等陆瑾怀宣,他们就昂首阔步的踏进大殿了,不同于昨日的唯唯诺诺,今天他们摆出了一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我东瀛亲王死在你大雍土地上,我们已经向天皇禀明此事,在更坏的结果出现之前,还请皇上及时给我们一个交代!” 既然他们已经告知天皇了,那么最坏的结果就是打仗?陆瑾怀虽然不愿意打仗,但是似乎若真是起了战争,他也有八成的把握是能赢的。面对东瀛使臣这副趾高气昂的威胁态度,陆瑾怀自然也就拿出了他惯有的冷脸,那凌厉的目光看得人忍不住向后一缩,他并没有说解决的办法,反而一张口,就直指话题最关键的地方,“你们不是说亲王在东瀛吗?为什么又会死在我大雍?” 听到这样的质问,东瀛使臣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反而气势更加波涛汹涌,“启禀皇上!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亲王回到东瀛了,我们一直说的都不过是亲王身子不好需要歇息,至于您的消息是从哪里知道的,还请你彻查一番,以免被小人蒙蔽,使得大雍的威名蒙羞!” 郑洛尘就站在一旁,听到东瀛使臣这样的话,急的脸都红了,饶是他是见过血雨腥风的人,一时都没忍住指着他们大喊,“你们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们说的!” 陆瑾怀抬手拦住郑洛尘,不让他再说话,与此同时,他把眼睛转向东瀛使臣,居高临下的看这他们,深邃的眼眸见不得底。几位东瀛来的使臣在面对他的指控时丝毫没有慌乱,咬死不承认甚至还倒打了一耙,看来他们是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要这样做,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对策,郑洛尘毫无准备,吵也是白吵。况且就在方才东瀛使臣开口的一瞬间,陆瑾怀就知道郑洛尘毫无胜算了,因为他确实没有证据。 但是既然是东瀛人无耻在先,陆瑾怀也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并没有像郑洛尘那样气急败坏,反而是稳稳当当的坐在龙椅上,拿起还有余温的清茶,轻轻吹去表面的浮沫,在众人的注视中旁若无人的抿了一口茶,笑着问李程玉道,“请问皇后娘娘准备的膳食中,可有额外多出一人的量?” 李程玉莫名其妙的看着陆瑾怀,正奇怪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低头正看见他在拨动拇指上青玉扳指,扳指移动的幅度和人摇头的样子差不多,所以李程玉只能硬着头皮答,“回皇上的话,并没有多出来。” 东瀛人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陆瑾怀又侧眸转向郑洛尘,只留给东瀛使臣一个刀削般的侧颜,“郑大人,朕问你,你在接待东瀛使臣的时候,可曾见到了东瀛亲王?” 有皇后娘娘的回答在先,郑洛尘自然也就顺着这个话往下说,“回皇上的话,微臣并未见到东瀛亲王。” 陆瑾怀微微一笑,赞许的点了点头,只是他的笑意并未达到眼底,看向东瀛使臣时的眼神依旧冷漠。 而此时的李程玉已经明白了陆瑾怀这番话要表达的含义,既然东瀛人为了逃脱责任,把黑的说的白的,那大雍为什么不可以?他们出尔反尔,说亲王从来没有回去过,那大雍更可以从源头上就颠倒黑白,一口咬定东瀛亲王根本没来过!甚至他们可以说成东瀛人是故意把亲王的尸体抬过来污蔑他们的,也未尝不可以。 李程玉明白了陆瑾怀的意思,东瀛使臣也明白了,他们做好了抵死不承认的准备,却没想到大雍的皇帝反应会如此之快,把他们压的死死的,一时间几个使臣恨得牙根痒痒,却说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 不过是外交使臣,哪怕是再伶牙俐齿,和一国之君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的,何况又是陆瑾怀这样身经百战的国君。 东瀛使臣在大雍皇上这里没有讨到任何便宜,带着一身的怨气离开皇宫,但是他们并没有打道回府,反而依旧住在大雍的宅邸里,避开了所有的译令官,不知道又在密谋什么。 这帮胡搅蛮缠的人一走,方才被指控的郑洛尘顿时就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正好就当和皇上谢礼了,“吾皇英明!三两句话就让东瀛人一败涂地,微臣佩服!” “他们没有败。”陆瑾怀手边的清茶已经凉了,他都没再抿过第二口,不是他不渴,而是现在对于他来说,还不是可以放松的时候,陆瑾怀吩咐贾公公道,“去宣梁绪观进宫见驾。” 宫里人到梁府外时,隔着门缝能看见梁府上上下下奴才们虽然忙活的井然有序,但是却没人发出任何声音,这大白天的,好像是生怕吵到了什么人一样。贾公公是个太监,本来就常常被人说是阴气重,这大白天诡异的氛围把他吓得一时停在了梁府门口都不敢进去。更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大门里跑出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孩子,贾公公手一抖,手里的圣旨差点掉在地上! 反倒是那个孩子,看到贾公公一身宫人的打扮,朝着府里高喊了一声,“宫里派人来啦!” 贾公公一愣,这才在其他人的陪伴下,撞着胆子走进了这个偌大但是装点的极为简单的梁府,而他又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梁绪观出来接旨。贾公公观察了一番才发现,好像是这个梁大人还没醒,其他的家仆之所以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那看来恐怕都是怕吵醒这位梁大人。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娘呀,这都日上三竿了,东瀛使者都来大闹皇宫一番回到宅邸了,怎么这位新任三军统领能睡到这个点儿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 真相所谓的盲点 梁绪观听见有圣旨来了,立即以他最快的速度起床接旨,贾公公除了和皇上在一起胆儿小之外,平时有点碎嘴子,可是看见看见此人吓了一跳,连到口头的责备都忘了。满梁绪观眼的红血丝好像要流出来了一般,仿佛是在梦里和人杀红了眼。 其实要真是和人杀红了眼反倒是好了,可是梁绪观之所以睡到现在还没起,是因为他昨夜和海盗斗智斗勇了一个晚上,人也没抓到,杀也杀不着,生生熬到今天清晨才睡下。 京城这个地方和旧京不同,虽然地方不大,但却沿海,为了防止沿海奸民私通倭寇,从景文帝统治时开始便禁止私自海上贸易,后来京城到了大雍手里,为了防止部分人因沿海贸易致富,导致内陆贫富差距拉大,国本不稳,陆瑾怀也把禁沿海贸易的事情延续下来了。 但是和重赏之下必有莽夫一个道理,海上贸易可以给人带来巨大的财富收益,不过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出个海,人就可以身价翻一番,因此也招惹了不少不要命的人去搏一把。 昨夜梁绪观就是例行公事,和海军一同作战,擒服了一波不要命的。 贾公公传完圣旨,和梁绪观一前一后回到宫里的时候,正听见皇上皇后和郑大人面色凝重,似乎还在继续早上的事情没有停下来过,看见他们过来了,皇上也并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梁绪观行礼都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 来的这一路,贾公公已经奉皇上之命把这两天东瀛使臣之间发生的事情和复述了一遍,在听到最后东瀛使臣颠倒黑白的言论后,气的梁绪观吹胡子瞪眼,直言那片海域上过来的人不论是哪里人,都是强盗! “所以皇上是信任微臣所言的吧?”梁绪观一进来,便看见郑大人还在小心翼翼的询问,想来便是为了早上东瀛人往他身上泼脏水的那番事情了。见皇上未答话,郑洛尘又再度为自己解释道,“您可千万不要信东瀛人那番伶牙俐齿!如若不信,微臣可以叫来手下人来作证!我们千真万确都亲耳听到东瀛使臣说亲王回去了的事情!” 陆瑾怀颔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他其实没有怀疑郑洛尘,而且恰恰是东瀛人那番伶牙俐齿让他彻底相信了郑洛尘所言是真实的,因为那些话若不是东瀛使臣说出来的,他们听到诬陷,绝不该是那样镇定的据理力争,最起码是应该像郑洛尘那样气急败坏一阵。至于郑洛尘所说的问他的属下,这是陆瑾怀最不屑做的事情,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他从不信别人口中说出来的话,更不要说是手下。 陆瑾怀只信自己的判断。 郑洛尘的身子因为紧张而剧烈的抖动着,在松懈下来抖的更厉害了,好久才停下来,“好在皇上今日圣明,没有让他们就这样把脏水扣在咱们头上。” “今天的行为说到底,也只是缓兵之计,震慑一番这些试图作威作福的东瀛使臣,朕只是在想,等到东瀛的天皇接到消息,恐怕不日就会出兵。”陆瑾怀蹙眉,虽然他有把握可以打赢东瀛,但是他方才忘记了,辽国也对大雍虎视眈眈,如果这个两个国家联合起来,那到时候胜负可就难说了。况且就算是赢,大雍的百姓也免不了再遭一次生灵涂炭,他作为一国之君,总不愿意看见这些。 因为天气寒冷,李程玉手头上一直端着一杯热茶用来暖手,但是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让她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冷如雪,连滚烫的茶水都捂不热,“会不会是东瀛天皇本来就已经集结了兵力,故意让亲王死在我大雍,好借此发动战争?” 陆瑾怀深深的看了李程玉一眼,这个想法也是昨夜他听到东瀛亲王死讯时所担心的,因为这样一来就说明对方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请君入瓮。但是恰好也就是方才东瀛使臣这么一闹,让他明白了事情应该也不会糟糕至此,几个使臣看样子都害怕事情会波及到他们,急着往大雍身上泼脏水呢! 把上面的想法说过之后,陆瑾怀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他们真是要以死人为借口,其实也大可不必拿出一个亲王来,毕竟东瀛天皇年纪大了,膝下子嗣又不多,正是该用人之际。况且听闻他们这次派来的筱宫亲王,是最得天皇宠爱的。以未来天皇为代价,换一场战争,想来他们也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李程玉听完,松了一口气,但是却揪起了另一颗心。就算东瀛不是故意让亲王死在这里的,但他既然是最受宠的亲王,想必天皇也要为心爱的儿子讨回一个公道,那这场战争也是无法避免的了。 等等!事情发生的突然,再加上东瀛使臣的胡搅蛮缠,他们只顾着想要去怎么解决事情,但是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李程玉说出来的时候手指甲都忍不住掐进了肉里,声音变得尖锐,“咱们都忘了,东瀛的亲王到底是被何人所害?!” 陆瑾怀闻言难得的一怔,随即眯起了眼睛,整个神态透露出一丝危险的信号。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东瀛使臣过于无耻,让他甚至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事情。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盲点,明明就在那里,但是阴差阳错的谁也看不见,事不宜迟,陆瑾怀当机立断,“去传京兆尹来! 虽然整个东瀛使臣都是由郑洛尘接待的,但是东瀛亲王却是在四姑娘山遇害的,若说此地谁最了解四姑娘山,那就非京城府尹莫属了! 李程玉和陆瑾怀同时是半夜被惊醒的,尽管眼前已经是非常时刻,但是太阳慢慢的升起来还是给人待来了一阵困倦,在等府尹进宫时,李程玉两只眼睛都快要打架了,只能硬撑着,但是撑着撑着就不省人事了。有意识的最后一个时刻,是她好像倒在了一个厚实的怀抱里。 第三百四十九章 子虚乌有的事情 陆瑾怀抱着李程玉,眼睛里尽是包容,尽管他比李程玉要累得多,但是他也依然心疼她这几天的忙碌,因此哪怕陆瑾怀言语间已经染上了一层盖不住的杀气,可他的的声音依旧控制压得极低,“梁绪观,近月来要和水师抓紧配合,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错过,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不长眼,不用上奏,一律格杀勿论。” 梁绪观迟疑了片刻,咬紧牙关道,“末将定不辱命!” 陆瑾怀蹙眉,“因何迟疑?” 梁绪观想了想,如实道,“其实还是末将上次与您说的事情,海上的哪两个臭名昭著的海盗依旧在作威作福,实在是让人头疼,但尽管如此,微臣还是会竭尽所能,保卫我大雍安危!” 梁绪观所说的这两个人,其实早在陆瑾怀在旧京的时候就有所耳闻。海上霸王一样的存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前他们还只是小喽啰时景文帝以为他们是小打小闹蚍蜉撼树一度置之不理,可是这些小喽啰就好像一夜之间壮大,现在陆瑾怀再想插手去管的时候,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他们其中有一个叫董兴邦的人,是目前梁绪观和他接触最多也是最头疼的,这人虽然叫兴邦,但是做的却是最危害邦国的事情。他本是布衣出身,陆瑾怀了解过他的家世,世代都是农民,可是偏偏到了他这里动了做生意的心,早些年出海折腾过几批川蜀的刺绣小发了一笔财,但是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竟然开始私卖军火! 董兴邦如今的海上霸业越做越大,手下人也越来越多,可他毕竟不能整日漂泊在海上,需要一个落脚处。因为董兴邦知道自己回了内陆,被抓到就一定是死路一条,所以他竟然在东瀛扎根了。陆瑾怀的手就是再长,也不能伸到东瀛去抓人,不然他们又是置东瀛的律法于何地呢? 本来这次东瀛使臣来访,陆瑾怀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联合东瀛一起抓到这两个猖狂的海盗,可是谁能料到,现在竟然会出这档子事! “皇上,皇上,京兆尹惠玉堂大人到了。”贾公公一刻也不敢耽搁,人一到就小跑着赶进来通报。等到他看见皇上怀里睡得安稳的皇后时,话已经喊出去来不及收回来了,紧张的他赶紧捂住嘴缩紧脖子。 敢情他在外面是听不见里面人说话,原来压根就不是里面没事儿了,而是皇上为了让皇后安睡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下好了么,皇上都不敢做的事儿,让他这个姓贾的给干了!他是贾太监,真孙子啊! 这是惠玉堂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皇上,就在他紧张的不能自已的时候,忽然看见皇上身边的这位老人儿比他还紧张,有了这前车之鉴,他好像就好多了似的,不过他还是聪明的压低了声音,“微臣京兆府尹惠玉堂,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瑾怀半眯着眼睛看着这位惠玉堂,他不愧是郑洛尘手下的京兆府尹,和他的精明程度有的一拼,做事临危不惧,懂得变通,确实也适合这个位置。毕竟京城不同于地方,高官云集,作为此地府尹,他必须要学会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才能坐稳。至于那些升迁,要政绩的全在地方。说来虽然无奈,但是陆瑾怀也深谙此道,也没有办法。 “起来吧,你先给朕说说四姑娘山。”陆瑾怀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李程玉放下过,她坐在檀木凳子上,白皙的脸颊靠在他的小腹处,竟也能睡得安稳。 惠玉堂知道自己今日因何而来,所以被问到四姑娘山时,他自是对答如流,“回皇上的话,四姑娘山确实有鬼魅的传说,但是从来没人见过,都是当地的人们口口相传的,恐怕也只是为了增添一份神秘,实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子不语怪力乱神,陆瑾怀本来就没有相信过那些话,否则他也不会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没有炼就长生不老药的皇上,他在乎的只有事实,“但是那里确实人迹罕至?” “是,也不是。”惠玉堂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有几分犹豫,在皇上开口问之前他就忙解释道,“其实每逢初一十五,四姑娘山下的娘娘庙里都有不少百姓进贡,只是平时那里人确实会少一些。” 陆瑾怀这时又问起郑洛尘,“东瀛使臣是什么时候进到大雍境内的?” 郑洛尘理了理,答道,“回皇上的话,微臣是本月十三把东瀛使臣接到大雍境内的。” 本月十三,东瀛亲王进到大雍境内,前两日里他还见过东瀛亲王,第三天,也就是本月十五,供奉娘娘庙的那天东瀛亲王开始失踪,大雍无人再见过他,本月十八,他的尸首在四姑娘山下的娘娘庙里被发现,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一条线索呢?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浅浅的浮起来了一层,陆瑾怀大概能把他们找出来,但是就像是小米粥上的那层米油,想要他们拿起来的时候,线索哗啦啦碎成一片。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应该派人去把这件事情彻底查清楚,陆瑾怀大概想了一下,如果是继续派惠玉堂去,恐怕是无用,他一定几天前就知道这件事了,如今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以后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去。 本来郑洛尘该是一个最佳人选,毕竟他心思活络,又位高权重,能安抚住东瀛使臣,若这件事情真的不是他们故意为之,那一朝之重臣也能让东瀛天皇看清他们对待这件事的认真程度,从而延缓战争的爆发找到真相。但是他和东瀛使臣毕竟之前有过冲突,陆瑾怀担心这样一来他在查案的时候受阻。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最好越少人牵扯进来越好,陆瑾怀思索了一圈,还能派出谁去呢? “我去查吧。”李程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她的脸颊还抵在陆瑾怀的小腹上,但是眼睛已经明亮如有星星含在里面一样,言语笃定。 第三百五十章 阴森的四姑娘山 大殿中陷入了一阵无声的沉默,唯独有一声郑洛尘发出的震惊抽气声,好像久久都没有缓过来。 李程玉贵为一国之母,皇上身边又没有其他嫔妃,几乎是把她捧在手心上,因此她本可以高枕无忧,在皇宫中北窗高卧,郑洛尘相信皇上绝不会说一个不字。但是为了朝局稳固,大雍安危,皇后却甘愿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不禁让她对这个瘦弱的女子刮目相看。 民间似乎要比皇宫中要暖和一些,大概是因为街上人多又热闹吧。李程玉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小贩的叫卖声,看见东瀛亲王的死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也让她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只是此情此景,让她更加下定决心,为了能永保百姓安居乐业,她此番必须查出来事情的真相。 李程玉要出宫,陆瑾怀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和往常一样,他从来就抵不过李程玉的坚持,只是作为交换,陆瑾怀在她临走之前把赫威三卫的兵符交到她手里,叮嘱若是她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及时召唤他们,以保她安全,在这件事上,李程玉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李程玉摊开手掌,看着兵符上面奇异的纹路,她知道自己只要一抬手,就会从四面八方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涌出五万精兵,足以护她周全。但是她却一直想着陆瑾怀,因为如此一来,他身边就没人了,这期间如果宫中有变动,陆瑾怀可谓是凶险万分。 “娘娘,四姑娘山到了。”轿子缓缓停下的同时,外面慧玉堂的声音响起。 她这次出来为了不引人注目,并没有坐宫轿,而是坐着最普通的四人轿,相比之下难免显得有些逼仄狭隘,李程玉弯腰低着头从轿子里缓缓走出来,再度叮嘱道,“出门在外,唤我一声黄夫人即可,切莫暴露身份。” “是,黄夫人。”慧玉堂应道。 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四姑娘山果然像慧玉堂所说那般人迹罕至,李程玉站在山脚下,听见秋风刮过在耳边猎猎作响,像老人怒吼,又像婴孩啼哭,吹得黄沙四起让人迷了眼睛却又不敢闭眼生怕面前会莫名多出一个老人或者孩子,周遭都弥漫着阴冷恐怖的气息。看着面对这样一座巍峨的大山,连李程玉心中隐约有了一阵压迫和窒息感。 李程玉用僵硬的指尖扯了扯自己的狐皮大氅往身上裹了裹,再一看慧玉堂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全然不是他在宫中和陆瑾怀保证女鬼只是空穴来风时候的笃定模样,李程玉只得稳住心神道,“先去娘娘庙看看吧。” 四姑娘山之所以叫四姑娘山,是因为山峰连绵起伏,正好突起四处山脉,从远处看好像四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在侧耳交谈,便赐名于它。早先也有人顺着五指山的名号喊这里四指山,但是名气终归不如四姑娘山大,渐渐也就不了了之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里频频出现女鬼,“四姑娘山”的名号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其中流传最广的,莫过说这是震着山峰的四个姑娘复活了,专门等着邪祟之人,要把其恶人挖心剖肝,劫富济贫。 周围有几处破败的民房,看样子都是很久无人居住了,上面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好像伸手就能抓出来一把污水。 当李程玉跟着慧玉堂个中曲折了几条弯弯绕绕到了娘娘庙脚下时,转过最后一道围墙时不觉一震,这座庙宇与她想象中的破败不堪竟然截然不同。 已是深秋,这座娘娘庙却依然被绿树从包裹着,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庙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木,全都沐浴在澄澈的晚霞之中,看的人心驰神往,竟然犹如一副禅意的山水画! 娘娘庙与四姑娘山格格不入,明显是有人精心打理的,李程玉惊讶地问慧玉堂,“这是你差人修的吗?” 慧玉堂低头惭愧道,“回夫人的话,下官不敢邀功。这是民间百姓自己修缮的,说是来还愿积德的。” 李程玉边听他说话,一边已经抬脚迈进了庙里,随口问道,“还愿?这娘娘庙是求什么的?求子?还是驱邪?” 慧玉堂摇摇头,“是求财。” 李程玉轻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民间百姓淳朴。财哪里求来的,哪一文钱不需要自己去挣?自己辛苦打拼赚到了钱,不舍得犒劳自己,反倒来还要花大钱来修庙。只是看这华丽的模样,倒是不少人过来还了愿,其中还不乏腰缠万贯的富贵人家,这倒是有点出乎李程玉的预料了。 一想到这个庙里不久前还死了一个东瀛亲王,慧玉堂后脖颈就一阵发凉,让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他也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养尊处优的皇后却看着这样淡然,可是因为李程玉太过于专注,他又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身边人跟他说了一句什么,他才如临大赦一般的松了口气,往李程玉身边凑近了几步,弯腰道,“夫人,时间到了,咱们该回衙门了。” “哦,好。”李程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娘娘的雕塑,高大巍峨,却因为唇边带笑看上去多了几分和蔼,不知阅尽人间多少景色。 因为白天短黑得早,所以李程玉除了答应陆瑾怀要手握兵符外,还必须在酉时之前回衙门,并且外面再有任何大小事情都不许再出去。如果要出去,就必须要召出赫威三卫在身边保护。本来今日也就没什么大事,李程玉自然不会做那样麻烦的事情,所以慧玉堂一催,她就跟着回衙门了。 一路回衙门,慧玉堂一就在心中感动的痛哭流涕的,还是皇上明鉴啊! 而此时的皇宫里,陆瑾怀正拿出一封从旧京寄来的密信,这是刘希的一封回信,是李程玉走之前寄给他的,因为谢子安被打的说不出话,但是李程玉又迫切的需要了解他,所以想了想就直接写了封信问刘希,如今正好是刘希回信的时候。 第三百五十一章 审视着天下众生 陆瑾怀把拇指指腹放在“皇后娘娘亲启”的前四个字上上轻轻摩擦了几下,略带薄茧的大手和宣纸的表面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旷而寂寥。贾公公好像隐约看见皇上出了一下神,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看错了,毕竟他是皇上,他从来就没错过。 刘希在密信里说谢子安这个人虽然陋习严重,且并没有根治的可能性,但他还有一个优点,便是忠主。不管是过去陆鹤元也好,还是陆瑾怀也罢,只要谢子安自己定下了选择,他就绝无二心。所以自然而然的,当他选择了南楚王作为君主的时候,也就一心一意的对待南楚王了。 李程玉走的时候,只是跟陆瑾怀说谢子安这个人要留着,他身上还有没挖掘出来的秘密,但是并没有跟他说具体的秘密,再加上刘希的这封密信,让陆瑾怀不禁想看看这个人,“来人,把谢子安带上来。” 自从之前李程玉吩咐狱卒要“特意照顾”谢子安之后,他就彻底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身上的伤口用民间能找到的最好的药,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连整日肮脏的诏狱牢房都有人替他打扫,可以说除了地方不对,他几乎过上了正二品官员才能有的生活,还一点烦心事都不会有。 但是他一点也不觉得享受,反而这种不安的待遇让他觉得不安,当他第一天吃到好饭的时候还以为是断头饭,连遗文都咬破了手指头在地上写好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天竟然是自己转运的开始。 所以在听到有人要见自己的时候,谢子安也和常人不同,一点不害怕,就差冲出去自首了。 京兆尹衙门里的李程玉还并不知道刘希的密信已经到了,她现在刚刚用过晚膳,想要看一看东瀛亲王的尸首,却被告知东瀛亲王的尸首已经被使臣们带回到他们的宅邸了。 明明要他们给个结果,自己却把证据搬走,虽然于情感上可以理解,但是于事理上,这分明就是在给他们找麻烦,李程玉微微蹙眉,“仵作有验过尸了吗?” “还没来得及验就被人把尸体抬走了。”慧玉堂在说话时,深深的透露着自己的无奈。 当时东瀛亲王一死,朝廷要结果,东瀛要结果,但是他们都要结果,却连找结果的过程都没办法给他,才让事情一拖再拖。要不是这次皇后娘娘来了,他恐怕以死谢罪都解决不了问题! 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她提出自己要亲自来娘娘庙的时候慧玉堂露出那样如释重负的表情,合着从东瀛亲王死了到现在,他们连他怎么死的,具体什么时辰死的都全然不知! 她又急又气,但是却没办法冲着惠玉堂发火,毕竟那些东瀛使臣当着她和陆瑾怀的面都敢颠倒黑白,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恐怕是连踏进他们宅邸的机会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瑾怀明知道今日是李程玉第一日出宫,但是他总是忍不住抬头看一眼,总觉得好像大殿下一刻就会钻出来一颗小脑袋,给他按按头,然后拿走他手边长着黑斑的香蕉吃的不亦乐乎。 陆瑾怀低头,却看见手边空空如也,他蹙眉,“今日香蕉怎么没呈上来?” “回皇上的话,这香蕉往日都是给娘娘备下的,如今娘娘不在宫中,奴才以为用不上了,就擅作主张……”贾公公说话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头也越说越低,都快扎到桌子下面了。 陆瑾怀打断道,“罢了,你叫人再备上就是了。”这样觉得她一直在,总觉得心里安生。 后面半句话,陆瑾怀没说出来,反正他也没指望别人能懂。在等谢子安的时候,他继续阅览没看完的信件和奏折,而他拿出来的下一封正好也是从旧京来的。 陆瑾怀的拇指在信封上“李程”两个字上蹭了一下,全然没管那个“景”字,这次把一切都看到的贾公公憋了好大的力气才忍着让自己没笑出来。 因着上一次李程玉给李程景回了信,说她不日会回旧京一趟,李程景等待多日未见她人影,又写了信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除了问候之外,李程景又叙述了一边郑可寅和扈雨贞之间超越母子的行为,并询问李程玉如果她暂时无法前来旧京,需不需要及时制止或者把扈雨贞逐出御王府。 陆瑾怀大概把信的内容扫了一遍,左不过是孩子睡觉想让姨娘陪着,他实在不觉得这点小事需要叨扰他的皇后一顿,大手一挥,扔在旁边了。 看完了信他抬头,正好谢子安被两个禁军压着送到大殿,看他瘦瘦弱弱的样子,陆瑾怀淡淡道,“松开他吧。” 这是谢子安再一次见到陆瑾怀,多年不见,他比曾经更加稳重,一袭宽松的玄色龙袍,以玉簪束发,眉间淡然仿佛不染世间尘埃,面无表情的审视着天下众生。不论他身处何处,这样的仪容气度,实在是天下无出其右。 陆瑾怀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番这个平平无奇的人,实在是没看出来这个李程玉要求细心关照的人究竟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就在他准备放他回去之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语出惊人道,“就是你出的主意霍乱民间,害皇后亲自出宫镇压百姓的?” 话说到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别说现在谢子安平平无奇,就算他现在在朝中不可或缺,陆瑾怀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毕竟当天他身居战场,回宫才知道李程玉竟然亲临烽燧,面见民间百姓,让陆瑾怀好不后怕。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要是当天出了意外,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陆瑾怀这个人,沉着冷静,冷血无情,当然了,这些都只限于事情和李程玉无关的时候。一旦牵扯到她,什么原则底线都可以往脑袋后面扔了。 所以谢子安被压上大殿这一趟,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审,稀里糊涂又被打了一顿,送回诏狱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李程玉知道自己在衙门里睡一晚上,就会有许多人为了保护她而被连累睡不了觉,所以为了他们,也为了能早日给东瀛一个交代,还大雍平静,李程玉一刻都不耽搁,第二日一早就去到东瀛使臣的宅邸讨尸体。 使臣的府邸在城东的皇家宅邸,因着皇家宅邸在那附近,所以整个城东都连带着要富裕一些,来往的商贩也比其他地方热闹。 但是就在这样热闹的地方,东瀛使臣竟然毫不顾及大雍皇室,赫然在宅邸外挂着祭奠用的白幡,不知是在缅怀还是在恶心谁。 秋日绵绵的细雨顺着屋檐上的白幡滴滴答答的打下来,在青石板上激起一块小小的水坑,整个鼻腔里都是清冷的寒气。 慧玉堂挺直了腰板,打了把油纸伞上前去敲门,李程玉给胡馨言使了个手势,她马上跟上去用东瀛话冲着宅邸里面喊,“大雍皇后来此,请东瀛使臣速速开门!” 沉静,沉静,还是沉静。 李程玉看着一动不动的宅邸大门,咬紧了后槽牙,“砸!” 慧玉堂愣了一下,看清李程玉的表情后都不用旁人,自己抄起旁边的砖头等家伙往大门上砸出个震天响,连油纸伞都放到一边顾不得打,看这解气似的架势,不知道之前是受了多少委屈。 “停下。”见宅邸大门还是一动不动,李程玉勾了勾唇角,“放火!” 慧玉堂从前没有跟在李程玉身边,不清楚她的做事风格,听见要放火差点以为皇后娘娘气不过要直接把府邸烧了和东瀛使臣闹个鱼死网破,心里直道皇后娘娘路子太野了! 还是胡馨言会意,在宅邸外面找了一块木头,在几个衙役的帮助下把火生起来。那段木头好像前几日就被雨水浸泡过了,从里湿到外,因此火势虽小,但是浓烟却滚滚,呛得人直流眼泪。 李程玉吩咐人把木头踢到他们的屋檐底下,以防被雨水浇灭了,又叫所有人都站远些以免被呛到,然后就坐回到轿子里,把轿帘掀开,静观其变。 过了也就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几个东瀛使臣慌慌张张的从里面跑出来,李程玉数了数,一共四个使臣,一个公主,一个没少。使臣们看到外面都被大雍的衙役包围了,再一看那个让他们紧张的黑灰色浓烟竟然只是从一块小小的糟木头上发出来的,想也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气的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就看见大雍的皇后带着译令官急急忙忙的走上来,“几位远来是客,没有受伤吧?”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唯有那一块冒着黑烟的糟木头被屋檐保护的好好的,东瀛使臣一边咳嗽,一边面对大雍皇后只能强忍着想要骂人的怒气,质问道,“既然皇后娘娘在此,你们又人手众多,为什么会解决不了这小小的火势?难道是大雍徒有虚名,实则一塌糊涂,连个火都灭不了?” 胡馨言是最先听懂他们说话的,译给皇后娘娘的时候气的牙根直痒痒,在译过后还自己加了一句“这帮王八犊子”! 李程玉安静的听完,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差点笑出声好在忍住了,接着她面露惊讶,“方才火势极大,我们已经灭掉了,就差这一小小的火棍子从里面烧着了,火能灭,烟是灭不了的,几位东瀛最聪明的人,肯定是知道这些的,何必跟本宫开这种玩笑?” 李程玉说的坦然,胡馨言译的诚恳,两人一唱一和,把大雍使臣逼得哑口无言,李程玉估摸着他们马上要从火势怎么来的这件事上做文章,及时补了一句堵上了他们的嘴,“若是我们人有意为之,又怎么可能会敲门提醒呢?” 东瀛使臣虎视眈眈盯着李程玉,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这个瘦弱的小女子生吞活剥了。本来就是他们理亏,几个人对视了一眼,扭头就要回宅子。只是李程玉早就已经派人看好门了,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事情多拖一刻,大雍就多一分凶险,李程玉不欲再与他们纠缠,开门见山道,“劳烦各位使臣把亲王的尸首交出来。” 提到亲王,东瀛使臣即刻换了一副警惕的面孔,语气不善道,“亲王的尸首已经送回东瀛了。” 李程玉早就料到他们会这样说,所以已经提前暗卫彻查过了,亲王的尸首一定还在这里,她眼神一凛,吩咐慧玉堂道,“搜!” 东瀛译令官在李程玉这一声令下后几乎是尖叫着译出来的,几个使臣一听到搜馆的命令也都手足无措跑了几步拿身子堵在门前,喊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李程玉的柳叶轻眉拧在了一起,她不知道对方如此阻拦,究竟是因为对方知道什么在隐瞒,还是因为对方什么也不知道在盲目担心。 无法对症下药,就不敢贸然开口。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之前说要许配给大雍的那位真子公主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声嘶力竭的冲李程玉喊道,“你们要哥哥的尸首做什么?他死在这里,你们还要把他留在这里吗?” 面对对方一副弱者态度的恳求,李程玉也丝毫不肯让步,“当然是为了查出事情的真相,还你们公正,也还我大雍清白!这不也是你们一直想要的结果吗?” “哥哥,哥哥是被女鬼杀的啊!”真子公主的嘴巴已经哭肿了,说到“女鬼”两个字的时候咬住了肿胀的下唇,唇上霎时泛起一小片奇异的白。 她说话时面露惧色,周围几个使臣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想要拦她但是明显已经晚了,只能赶紧转而阻止他们的译令官传递消息。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李程玉能从胡馨言嘴里听懂这句话。 女鬼?四姑娘山?娘娘庙? 李程玉以为这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姑娘是在吓唬她,横眉冷对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天下哪有什么女鬼索命!是你们要大雍给你们一个交代,若今日你们不肯交出亲王尸首,那也休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说着,李程玉已经攥紧了手中的兵符,她向来说到做到,只看别人把她逼到什么份儿上。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忽然间地动山摇 忽然间,地动山摇,在李程玉身后响起铮铮马蹄声,而她面前的所有人都渐渐变了脸色。李程玉后背一紧,梁绪观没守住?东瀛人打进来了?这么快? 马蹄声停在李程玉身后,所有人齐齐的把伞放在地上,霎时间像是彼岸花落在手边,只听得万声齐呼,“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程玉愣了一下,刚要转身行礼,后腰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同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侧轻声道,“我来晚了。” “平身。”陆瑾怀在李程玉低语过后,才对在场的所有人道,等到所有人都站起来,他的目标沉静的扫过了在场的所有人,最后才正眼看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东瀛使臣,沉声道,“把皇后要的东西交出来。” 鸦雀无声,无人敢应答,方才还和李程玉据理力争的几位使臣也都被陆瑾怀吓得不敢说话。 唯有真子公主这时候抹了一把眼泪,微微红肿的眼眶我见犹怜,她再度跪下,轻声抽泣道,“皇上,皇后娘娘要的不是某样东西,而是哥哥的尸体。哥哥已死,还请皇上能给哥哥一个清净,真子感激不尽。” 陆瑾怀松开李程玉,一言不发向那位东瀛公主走过去,因为许多人都知道东瀛有把这位公主许配给皇上的意向,所以一时间表情都有一些玩味。 她一身白色孝服,他一袭玄色龙袍,秋雨起了薄雾,围在两个人周边,似乎让空气中弥漫着几许温柔。译令官在他们周围十步之内,确保能听见他们的话。 “把皇后要的交出来。”陆瑾怀拂袖,他低头,看见真子绝望的眼神,没有动半分恻隐之心,如果不是他说的话不给人拒绝的余地,淡淡的语气甚至会让人误解他好像在解释什么,“朕不想生气。” 陆瑾怀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在他的身后,那是大雍的兵马,只要他想,他们就可以瞬间把整个城东夷为平地,更不要说几个小小的使臣。因此,他回头的这一眼,又带上了威胁的意味。 今日他在宫里听闻东瀛已经有了动静,来此就是为了震慑住这些使臣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而又正好碰到了李程玉在此。虽然他还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李程玉要东瀛亲王的尸首做什么,但是他相信她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他就问也不用问。 她想要的东西,如果他们不给,那就是抢,也要给她抢来。 “你们大雍不是一向自称礼仪之邦……”其中一个使臣气不过,站出来试图和陆瑾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是却被陆瑾怀一个冰冷的眼神挡回去了。 他的眼神分明在说,今天他要的东西没得到,就要他们的命。 而其他的四个使臣不敢再轻举妄动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就是他们忽然发现,陆瑾怀竟然是离公主最近的一个人,只要陆瑾怀想杀了公主,他们几乎没有机会近身! 四个东瀛使臣交头接耳了许久,最后还是把亲王的尸首奉上,至于那位真子公主,听胡馨言说倒是在一直阻拦,只不过使臣们为了保命,把她劝住了。 说来可笑,李程玉的好言相劝没起作用,真正得到手竟然还要靠陆瑾怀的威胁,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因为李程玉觉得四姑娘山下的娘娘庙还有必要再去一趟,所以暂且没有和陆瑾怀回宫,东瀛亲王的尸首现在就装在她的马车后面。 到了京兆府,仵作已经等候多时了。因为是皇后娘娘亲自下令,所以少了许多繁杂的步骤,东瀛亲王的尸体便直接抬进了验尸阁。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验尸阁里密不透风,方才在外面秋风还能稍微的吹散一些气味,从尸体搬进验尸阁的那一刻起,刺鼻的腐烂味就涌进了阁里每一个人的鼻腔里,尤其是白盖一掀开时,东瀛亲王身上又泛着诡异的青色,瞬间让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胡馨言一个小姑娘更是直接吐出来了。 “你先下去吧。”李程玉轻声道,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分内之事,所以也并不生气。 一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吃饭,吐出来的全是苦胆,胡馨言拿袖子抹了一把嘴上的苦水,倔强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馨言无碍,还请侍奉在娘娘左右!” 之前胡先烈确实说过这小姑娘是个倔强的主儿,李程玉说过一次便也不劝着第二次,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侍奉,就强忍着不适去仵作身旁一同看亲王的尸首了。 亲王身高未到束发之年,看上去还不足六尺,瘦瘦弱弱的,好像是女人一样的身材,虽然整个实体上都呈现出青色,但是还是能看见他身体上有许多出伤口,尤其是脖子上的一道紫黑色的勒痕十分显眼。 “启禀皇后娘娘,亲王的尸首被发现的时候,就是吊死在庙里的。”慧玉堂跟过来向李程玉解释道。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又退回到之前的位置,因为越离尸首近的地方味道越大,走近的时候他真是咽了好几口酸水才忍着没让自己像胡馨言一样吐出来。 李程玉把眼睛从尸首上抬起来,冷静道,“但是明显不可能是上吊而死的,对吧?” 一个东瀛亲王,来访大雍,却在大雍的国土上吊而亡,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件合理的事情,不过慧玉堂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情,“等一下,你说他被发现,那发现他的人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发现亲王尸首的人是一位农妇,若娘娘想要亲自审讯,下官这就派人去带来衙门。”慧玉堂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轻松,如果李程玉要审讯农妇,自然他就可以不用呆在这个瘆人的地方了。 李程玉看了一眼仵作,他此刻正在细细的验尸,看上去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想了想道,“好,那你去派人把农妇找来,本宫亲自来审。” 慧玉堂差点跳起来,连忙给李程玉引路,“皇后娘娘这边请。” 李程玉一心想着尸体的事情,根本没察觉到慧玉堂的动作,“你就留在这里,如果仵作需要什么,你好及时给他备上。”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腐烂的味道,恐怖的场景,让慧玉堂在实在是验尸阁里坐立难安,但他又不能公然违抗懿旨,堂堂一个京兆尹最后竟然被逼的只能站在屋外面的空地上透气!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可以站在离尸体那么近的地方还能泰然自若,这根本就不符合正常人的行为作风! 大雍纵使民风开放,但是女子当堂审讯还是第一次,更不要说是负责审讯的人当今的皇后。所以一时间李程玉坐堂的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无数当地百姓过来围观瞻仰。 李程玉坐在高堂上,翻看着眼前的卷宗,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皮肤被秋日的阳光打赏了一层亮色,巴掌大的小脸晶莹到透明。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唯唯诺诺的丑妃,有的只是权倾天下的皇后。百姓对皇上和皇后的过去不太清楚,还以为这本就是一段佳偶天成的天作之合。 李程玉翻看时,被审讯的人被衙役们压上来,众人皆看见皇后的脸色蓦然一变。 “怎么又是你?!”当李程玉看清来人的时候,几乎是倒抽气说出这句话的。方才慧玉堂说发现尸体的又是一位农妇时她心里就咯噔了一声,但是她怎么想也觉得不会有这么巧,所以当她看见底下跪着的农妇竟然真的是从前在大雍送给过他们鸡蛋的那位老妇时,心里的震撼都快要让心脏从嘴里跳出来了!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皇后和老妇在旧京有过一面之缘的事情,都误以为皇后和这位老妇人是旧相识,不禁觉得好戏来了,站在后面的蹦高了也要往里面看。 “回皇后娘娘的话,因为草民的女儿从前失踪过一次,所以在当地的名声很差,当地的好人家的儿子知道这件事情,不要说娶,就连在街上看见都躲得远远的,故而为了女儿的名声,我们举家搬迁到京城来的。”老妇人言语间也有颇多无奈,一边说一边叹气。李程玉还记得上次找回女儿时,她来送鸡蛋时满脸的欣喜,现在的她和那时比起来,好像已经老了十岁。 周围百姓听到老妇人的陈述,有眼尖的人就已经认出来她了,在人群中窃窃私语,“哎,这不是关大娘吗?那她女儿就是关小妹?小妹不是个青楼女子吗?” “啧啧,娘亲还在,女儿就去青楼里,也不知道她们这一家怎么想的。” 这时候人群中的女子也开始插嘴了,“果然,一说到青楼里面的事,你们就如数家珍,比自己家的事还清楚。” “那还真不是,你可京城里问问,谁能不知道关小妹?”那男子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子,鄙夷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就你这副穿着打扮,你家男人就是倾家荡产也买不起关小妹一个时辰!” “你!……” “啪”一声惊堂木拍下来,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李程玉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议论的内容,只觉得吵闹心烦,而且下跪妇人的脸色越来越差。众人只见皇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色一沉,继而道,“清场!” 周围乱糟糟的百姓都被清走后,李程玉才重归正题,她恨不得要把这位诡异的农妇看穿,“那你说说,案发当天,你为什么要去破庙?发现亲王尸首时又是怎样的情景?” “回皇后娘娘的话。”那农妇战战兢兢的,说话时全身都在颤抖,想要抬起头但是始终没有那个勇气,只能低着头叙说当天的事情,“那天草民的女儿去娘娘庙里了,虽然过去她也有过几次夜不归宿,但是从来就没有过连续三天不回家的情况,草民本来想着去娘娘庙里找一趟,没想到就正好看见了一具男性的尸体,草民就吓得赶紧报官了,后来才知道是西洋来的大官。那大官的尸体当时就是吊在娘娘庙的梁顶上死的。” 虽然李程玉不信那些乱力怪神的事情,但是她曾经和这农妇的女儿是有一面之缘的,连慧玉堂说起那女鬼的时候都有几分胆寒,像她女儿那样柔柔弱弱的女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整日去娘娘庙里呢?所以她根本就不相信农妇说的话,她的身子稍稍向公案上靠近了一些,半眯起眼睛,追问道,“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你女儿去娘娘庙做什么?还夜不归宿,待一宿?” 农妇被李程玉瞬间的凌厉吓得磕头,“草民所说千真万确啊!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李程玉,“那她去娘娘庙做什么?” 农妇嗫嚅道,“是去……是去……” 李程玉“啪”的一声拍响了惊堂木,清了人衙门本就空旷,她这一拍甚至都听出了回声,燕来觉得自己耳朵连着脑袋里都嗡嗡的,那样大的力气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没人会相信是被这样纤细的手腕拍出来的。 “她是去求财的!”农妇被吓得脱口而出,“她做的事情不光彩,草民劝也劝不住,打也打不了,但好在她卖艺不卖身,不过也因此钱来的慢一些,常常要去娘娘庙里求一些回来。” 李程玉开堂前看过此案的卷宗,知道她女儿是在青楼里的,想来也确实符合她好高骛远,眼高手低的性子,但是至于去庙里只是为了求财,李程玉是不信的,“她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求财,就一个人在庙里呆一夜?你分明在说谎!关天恩,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真以为本宫看你年纪大,就不敢打你了?” “草民说话句句属实,借草民十个胆子草民也不敢欺骗皇后娘娘啊!”农妇把头磕的框框作响,可是再一抬头看见皇后仍然对她怒目而视,一双杏眼瞪的滚圆,让她惴惴不安,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她鼓足了好大的勇气,“不信皇后娘娘可以去草民家中搜!女儿求来的所有钱财,我都放在墙角的红花柜子第三层,一文钱都没有动过!” 李程玉看着农妇说完话之后表情忽然变得懊悔,像是一时心急说错话的样子,当机立断吩咐衙役们道,“去搜家!”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等着人去农妇家抄家事,慧玉堂从验尸阁里走到衙门来,他说话时贪婪的大口呼吸,生怕再也闻不到了。 李程玉问,“慧大人怎么了?” 慧玉堂道,“为了要彻查亲王的死因,仵作说必须要烹骨,但是死者毕竟是东瀛亲王,下官想了想有点担心,觉得还是提前和您说一声,让您给拿个主意。” 这些专业的词汇,李程玉倒是不大懂,她歪着头问,“烹骨?那是什么?” 说到这个,慧玉堂脸上又泛起一阵想吐的表情,他咽了好几口口水把不适感顶下去,“烹骨就是把死者的遗骸骨头剔出来,用细麻绳穿好,按照他原本的规律和顺序放在竹席之上,届时微臣会挖出一个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的地窖……呕……” 慧玉堂说到一半,也许是这个地窖的形状让他联想起其他的什么东西了,实在没忍住侧过身吐了一顿,由于肚子里的东西在来之前都已经吐干净了,所以在衙门上他就只能雷声大雨点小干呕了一顿,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回过头时皇后娘娘还在认真的看着他,一点都没有被他不敬的举动分散注意力,面对这样的皇后,慧玉堂只能忍着恶心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了,“在里面堆放柴碳,然后将地窖的四壁烧红,除去炭火,再泼入好酒二升,醋酸五升,乘着到时候地窖升起的热气,把亲王的尸骨抬放道地窖中去,盖上草盖,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取出尸体,就能看出来伤口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了。” 李程玉静静的听完,惊疑道,“仵作的意思,是怀疑东瀛亲王身上的伤是身后造成的,是有人为了掩人耳目,故意这么做的?” 慧玉堂点头道,“有这样的猜测,但是结果未必。” 李程玉陷入了沉思,仵作既然有这样的猜测,就说明他一定发现了什么,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要同意他烹骨,但是死者毕竟是东瀛的亲王,烹骨不要说到时候没查出来什么,就是查出来了,以那位真子公主当天对哥哥的保护程度,李程玉很担心他们会因此闹事。 “娘娘!”李程玉的沉思被外面来的人打断,她本来以为是派出去抄家的捕快和衙役们,结果一抬头却是出乎她意料的子堂。 看见子堂来了,燕来的小脸因报赧而微微泛着一层粉红色,但是子堂只是进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就一直面容严肃的看着皇后娘娘,李程玉这才注意到,他的呼吸并不平稳,大概是一路从皇宫赶来一刻也不曾停下来过,她马上察觉到,警惕的问,“宫里出事了?” 子堂走近了低声道,“回禀皇后娘娘,皇上让我跟您说,近些日子就先不要回宫了,皇上已经加派了人手在京兆府尹保护您。” “怎么了?”李程玉追问道,她看见子堂看上去有些犹豫,应该是陆瑾怀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吩咐过他不许和自己说,她面色一凛,明知道这样会让子堂夹在中间难以做人,但她还是必须要问出个结果,“你若不说,今日就是违抗懿旨!” 一边是违抗懿旨,一边只是口头交代,两权相害取其轻,子堂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压低了声音道,“东瀛准备打来了。” 李程玉闻言色变,“这么快?梁绪观没有守住?” “还没有。”子堂摇了摇头,“是东瀛人作祟,毁了我们的运河河堤,以洪水泛滥来警告我们。皇上觉得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他们打来是迟早的事情,那皇宫就变得不再安全了。” 毁河堤?明的不行,这些人就一个个来暗的?运河才刚建成,是大雍百姓们的希望和寄托,他们却好端端的把河堤毁了,这分明是无名鼠辈才有的作风!想到那几个东瀛使臣颠倒黑白的样子,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李程玉恨恨的攥紧了拳头。她知道陆瑾怀是在烦忧什么,河堤毁了容易,但是因为有水的压力,建起来是很难的,在建起来的过程中,不知道会淹死多少建设的人和当地的村民。 “你把这个给他,告诉他我没事,无论如何让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李程玉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兵符放在手上,兵符因为一直攥在手里,刚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水雾。 正说着,之前派出去的捕快和衙役们全都回来了,他们全都用衣服裹着什么东西,进了衙门的时候全都放在地上,李程玉定睛一看,竟然是闪着金光的金子! 捕快抱拳,事无巨细的像李程玉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这些就是从农妇家中搜到的!她口中的红花抽屉第三层已经承受不住金子的重量,被压塌了!这些全都是我们从她家地上搜到的!” 李程玉面色一沉,和陆瑾怀在一起久了,她这样沉下脸色都难免让人看起来有几分不寒而栗,她指着这一地的罪证质问那农妇,“这些,都是你说的你女儿从娘娘庙里求来的?!” “是,是啊……”那农妇一边答,一边看着那第一地的金子自己也有点不确定,她发着抖喃喃自语道,“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多啊……” 李程玉听见这句话了,她仔仔细细看着农妇的表情,也不觉得她像是在撒谎,而是真的被这一地的金子吓到了,联想到她说这些金子是娘娘庙里求来的,李程玉的脑海中忽然有一根弦连起来了! 她忽然想起来,那日去烽燧时,自己看着觉得眼熟的女子是谁了! 那座求财的娘娘庙有问题! 李程玉猛地抬头道,“你们快派人去把娘娘庙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 就在方才抬进金子乱哄哄的一片时,子堂已经不知所踪了,大概是急着回去向陆瑾怀复命。李程玉一低头,发现兵符还在自己手里。若是子堂自己的主意,他定是不敢不接的,是陆瑾怀知道她一定会把兵符给自己,所以提前吩咐了子堂不许拿。 他太了解她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亦有不测风云 派人去封锁了娘娘庙,李程玉自己也朝着另一个方向赶去。 “那日从谢子安身上掉下来的女子的画像,是不是在你那里?”过去的路上,李程玉问道。 “是的。”燕来从袖口中拿出一个揉的有些旧的画像,递到李程玉手上,李程玉一直让她保管好,所以她一刻也未曾懈怠过。 李程玉再拿过那副画像,她只是确认了一下上面画的人像还能看清,就匆匆放进袖子里了。 诏狱和过去一样,离得远远的就好像能看见里面弥漫着阴冷的浊气,镇抚使看见皇后娘娘来了,忙上前迎接,但是李程玉看也没看他一眼,一路向狱中小跑,“快,带我去见谢子安!” 镇抚使带着身边的总旗一路跟着小跑,应和道,“娘娘您去前堂里等就是了,微臣把谢子安给您带过去!” “不必了!”李程玉知道这些人做事的风格,一定会把谢子安收拾的整整齐齐再带过去让她审问,本来几句话就能结束的事情,硬生生能被他们拖到一炷香的时间。李程玉知道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但是现在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有那些时间够他们浪费的! 反正诏狱里再脏再差,也差不过当年陆鹤元在里面关着的时候! 虽然谢子安被皇上赏赐了板子,但是在狱卒和锦衣卫的特别照料下,谢子安已经能站起来了。李程玉来的时候,他正靠着诏狱生锈的栏杆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远的看见皇后,谢子安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皇后娘娘,您又要拿草民出气吗?” 李程玉没理他,拿出手中的画像,怼到谢子安眼前,“本宫问你,你和画中的女子是什么关系?” 谢子安缓缓道,“这只是草民爱慕姑娘的画像罢了,何足让皇后娘娘挂齿?” “所以你们从不认识?”李程玉顿了顿,话锋一转,“所以她死了,你也不会在意?” 谢子安微微一怔,紧张的神情已与方才的镇定自若判若两人,“死?她为什么会死?” 李程玉冷笑一声,说话时却紧盯着谢子安的表情,在黑暗的诏狱中,一点一滴把他的神情看了个一清二楚,“你谢子安向来喜欢的都是青楼女子,对一个青楼女子,你如此上心做什么?死了再换一个,不是照样年轻貌美?” 谢子安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世人皆说皇后娘娘冰雪聪明,只是可惜娘娘套话的水平倒是这么多年了都未见得有所提高。” 李程玉沉默的看着谢子安,确实,她什么都不知道,连套话的话也是在路上临时想出来的,可是知道谢子安点破她,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哪里用错了。 而谢子安却好像没有和李程玉绕弯子的想法,他直直道,“若皇后娘娘愿意伸出援手,救辰安一命,子安愿意将所知道的一切如数告知。” 李程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谢子安确实在乎这个风尘女子的性命,她的威胁并没有失策,那她方才的话究竟错在哪里了,为什么能那么快就被揭穿呢? “你在和本宫讨价还价?”李程玉环视了诏狱四周,似乎像是在提醒谢子安,这个地方究竟是谁说了算! “微臣不敢。”谢子安颔首,他说话的语气是让人难以抗拒的真诚,“只是草民认为,这件事情,不管是于大雍,还是于草民自己,都该是一件好事。” 李程玉并未答话,她在等着谢子安自己说下去。毕竟过去他可是南楚王身边的人,南楚王才死多久,谢子安怎么就敢和她说自己又和大雍扯上关系,实在是让李程玉有些匪夷所思。 大概是考虑到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能和李程玉讨价还价的余地,谢子安先说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的声音很轻,却有如千斤重,“辰安并非青楼女子。” 李程玉眼皮一抖,因为她第一眼看到她们的生活就是在她们逃亡的路上,所以她理所应当的先入为主认为那些女子都是落入风尘之人,谢子安短短的一句话,就彻底打破了李程玉的认知,也让李程玉知道自己方才究竟是错在哪里了! 接着,谢子安又说出了第二件令人闻之色变的消息,他道,“辰安是董兴邦的夫人。” 这次震惊都快要从李程玉的眼底出来了,董兴邦是海盗,为什么谢子安会和海盗的夫人有所瓜葛,还随身携带别人的画像?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李程玉大概从谢子安的嘴里把辰安和关小妹的事情捋出了一个大概。 辰安本是南楚一户普通渔民家的女儿,因为生的貌美,所以也算是远近闻名。本来日子过得平静,一家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胜在安稳,也不愁吃穿。本来按照这样发展下去,辰安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小伙子,过普通但是幸福的生活。 然而谁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一天辰安跟着爹娘赶海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董兴邦。 那时他在海上与他人作战,身受重伤,据说人是躺在一艘快要散架的小船上飘到岸边的,辰安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血,若不是他及时开口,辰安吓得还以为是飘来了一个死人。 后来的故事李程玉不用听也大概猜到了,浑身是血的董兴邦没有死,在辰安的照料下,他的伤一天比一天恢复的好,与此同时他对辰安也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情愫。 但是董兴邦不是一般人,他是居无定所的海盗,他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娶辰安为妻,但是心中又着实喜欢,所以他的伤一好,就联系到了曾经的手下,露出了带血的獠牙,强行把辰安掳走,到海上做他的夫人了。 但是辰安从那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董兴邦于心不忍,便同意她时常回去看望爹娘,并且每次都会给她大量的金银财宝,绝不让其他人看不起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当时还在南楚王身边的谢子安遇到了孤立无援的辰安。 第三百五十七章 求财得财娘娘庙 “等等,你说每次她回来,董兴邦都会给她一笔金银财宝?”李程玉紧抿住下唇,她似乎发现哪里有问题了。 娘娘庙,女鬼,求财得财,失踪的女儿,几个看似不想关的点,终于在李程玉的脑海里穿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她缓缓起身,准备再去娘娘庙里一趟,只是她刚一起来,就看见谢子安身后的小水流了,李程玉指着墙上的那处小水流,问道,“那是什么?” 谢子安低头看了一眼,再转过来的时候有些心虚,“敢问娘娘如今是敌是友?” “本宫是大雍的皇后!”李程玉面色一凛,颇有今日就算打死这个以下犯上的罪人都不足为奇的架势。 谢子安沉默,女人翻脸真的是和翻书一样一样的,方才听他讲述时那样安静认真,现在听完了,便是再也不认他了。 不过李程玉似乎也没想和他纠缠下去,眼睛里闪过了一道亮光,她又看了谢子安身后的小水流一眼,二话不说提着裙子再度小跑着出了诏狱,也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以至于镇抚使以为皇后在里面久久没有出来,过了一会儿还小心翼翼的去诏狱里想给皇后掌一道蜡烛。 “起轿,四姑娘山。”天气渐的冷了,京城的天气不必旧京,空气中泛着干燥的冷气,燕来一张口,便呼出了奶白色的雾气。 “不,回宫!”李程玉猛地打断她,她的胸口不断起伏,像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她已经大概能明白所谓女鬼索命的事情来龙去脉了,只需要再看仵作验尸的结果,但是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河堤,毕竟那已经实打实了夺去了许多无辜百姓的性命。 坐在轿子里,李程玉能感觉到自己脚踝一圈湿漉漉的,那是裙摆被阴湿的诏狱打湿的痕迹。她撩开裙摆,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本该肮脏泥泞的脏水,却没有弄脏她的裙摆。 入宫时因为在轿子里总要遇到宫人审查,为了不耽误时间,李程玉不顾一切下地自己跑,一路从东安门横冲直撞到盛乾殿,燕来跑的腿都没知觉了也追不上她,已经全然没有了母仪天下皇后的样子。 在宫外时她不想不要过分引人注目,所以总是一身素衣素发,待她呼哧带喘的跑到了盛乾殿,被宫人告知皇上在御书房里,片刻都来不及歇息,李程玉一刻不停的赶到御书房时,小脸已是粉扑扑的一片,素面朝天,水灵剔透,好似刚剥了壳的鸡蛋般嫩滑,卸去了那些铅华的修饰,五官的精致越发明显。 来不及通报,李程玉擅自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她是逆光的,陆瑾怀先前并没有看清她的脸,所以第一瞬间他看向书房外的眼睛是冒着寒光的,好像鹰一般锐利。 桌案上的剑也被他端在手里了 只要他想,他可以下一个瞬间就让门口的人再也说不出来话。 只是他没有。 从极亮的地方跑到极暗的地方,李程玉的眼睛一时间没有适应眼前的光线变化,就在她的眼前还一片漆黑的时候,后腰被一双大手揽进了怀里。 李程玉两只手自然而然的搂住了他的脖子,贪婪的吮吸他身上淡雅的檀香气,等到她的眼睛再度恢复正常的时候,才发现御书房里竟然不止他们两个,还有户部尚书郑洛尘,还有几位户部的官员都在这里。 郑洛尘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眼力见,面对这样的场景他非常自然的拿起了手中的河道图,认真的研读了起来,好像全然没看见似的。尚书尚且如此,其他人也都是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就是没人敢盯着皇上和皇后看。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等到李程玉看他们了,他们才好像也是刚看见皇后一样,跪在地上齐齐行礼。 “起来吧。”李程玉面色微赧,两只手放下来,正色问道,“有办法修缮河道了吗?” 话音一落,刚站起来的郑洛尘手就没控制住抖了一下,他的手上拿的正是运河的河道图,看他满脸愁容的样子,应该是正在和皇上研究但是还一筹莫展的状态,但是皇后既然问起来了,他也就把自己方才和皇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回皇后娘娘的话,运河之所以泛滥,是因为东瀛人往里面加了大量的泥沙,导致河道升高,形成了岸上河,导致河道决堤。所以如果想要改变现状,降低河道的高度,就必须要除掉河里的泥沙。” “怎么除?”这些繁琐的步骤以及成因李程玉一早就已经清楚了,她知道陆瑾怀也一定对这些了如指掌,但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除掉河里的泥沙,这些沙子放进去容易,随便找几艘船就可以,但是想要除掉这些,就已经不是官差们不肯做的问题了,而是他们不能做,做不到。 郑洛尘低头不语,其他户部的官员也都沉默以对,看来这是大家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陆瑾怀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他轻声在她身侧问道,“你是有什么办法吗?” “收缩河道!”李程玉因为说话说得太快,尚未平复的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所有人听到李程玉的话都沉默了,包括陆瑾怀。甚至其他户部的低品官员们听见了,都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算是什么提议? 治河必须要拓宽河道,如此一来才有利于排水,若按照皇后娘娘所说的收缩河道,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水的压力都从窄小的河道倾斜而出,京城会不会都因此保不住了? 陆瑾怀颔首,目光沉静,他不问原因,只问李程玉,“你有几分把握?” “八分。”李程玉如实道,这个方法是她看见谢子安在诏狱里搭的排水口灵机一动想起来的,但是在那样大的运河上,还要排除天灾和人祸,她还需要尚留两分的余地出来。 “除沙的把握,你有几分?”陆瑾怀不予回答,只是转过身,又问郑洛尘道。 第三百五十八章 无异于自寻死路 郑洛尘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要除沙,但是这却是一个没有方法的办法。 一方有八分的把握,另一方一分把握都没有,若是在从前,陆瑾怀必定一方也不选择,毕竟李程玉也有两分不确定,但是由于河道塌陷每天都会导致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甚至无辜丧命,大雍财力损耗严重,加上东瀛虎视眈眈,让他不得不当下立即做出决定。 “收缩河道。”陆瑾怀略嘶哑的声音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他的思维缜密,想事情总是比别人先一步且更加周到,下达过命令后他又补充道,“安排运河周遭百姓即日起撤离。” 撤离百姓不是一个小事,其中要牵扯的人力物力非户部不能办,不等皇上张口,郑洛尘就主动请缨道,“微臣自愿请命办理此事,为皇上排忧解难。” 陆瑾怀颔首,算是默认。 “等一等,”李程玉道,她目光看向郑洛尘,严肃道,“你先把要收缩河道的消息小范围放出去,要夸大收缩运河的危险,注意不要让城内百姓知道,至于运河旁的少数百姓,让他们恐慌起来,越是恐慌越好。” “娘娘这是为何?”郑洛尘不解的问道。朝廷若是做任何有风险的举动,都该是越少人知道此间风险越好,因为知道的人一旦多,就会导致人心惶惶,朝局不稳,更不要说像李程玉说的要主动告知百姓,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不必问,按照皇后说的去做便是。”陆瑾怀面无表情的淡淡道,似乎在为他的制衣不悦。 郑洛尘自觉说错话了,抱拳道,“是。” 事情都吩咐下去了,陆瑾怀也就把人就遣散。几缕零乱的发丝掉在他的额头上,看上去像是慵懒的乏累,让他少了疏离,多了几分少年感。 随即李程玉的眼睛落在了御书房书案的香蕉上,心下一动。他明明不知道今日自己会贸然回宫,但是却时时刻刻都把香蕉备好,让她一时不知道他是在等待,还是在睹物思人,亦或者两者都有。 黄澄澄带有黑色斑点的香蕉上,好像是刻的几行陆瑾怀写的字,而正好这些字只有李程玉能念出来。 她抬头,伸出水葱般的手指把他的鬓发撩到耳后,露出一整张光洁而干净的脸,是她日思夜想的模样,满目温情,“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毕竟如果是别人跟她说这个举措,连她都会觉得对方是疯了才会这么做。 陆瑾怀是一个小心谨慎且对人处处设防的人,这和他的身世以及幼年时的经历有关,但是面对李程玉这样的问题,他却只是垂眼道,“有什么好问的?” 你能够想到的,一定是当前对于大雍,对于我来说最好的。若你有其他想法,我也都依你。 是信,亦是宠。 李程玉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坠落进他星河一般的瞳眸里,让她倏地有了一个坚定的念想,运河一事,只许胜,不许败,她随手抄起他放在书案上的清茶,喝了一口已经泛凉了的茶水,轻声道,“我要回京兆府了。” “不用过午膳再走?”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陆瑾怀总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用他心怀天下的胸怀,去细细思量属于他们柴米油盐的点点滴滴。 李程玉攥紧了拳头,“不了,我早些解决完东瀛亲王的事情,还能早些回来。” 回宫一趟,她没有多余的停留,燕来去给她拿厚实的衣物时,看见小皇子和小公主长得更大了,比之前看上去还要胖和软糯,冬天在屋里也捂得更白嫩了。 胡馨言跟在皇后娘娘的轿子旁,低着头也一直没说话,以为皇后娘娘是真的忍得下心,连刚出生孩子都舍得不去看一眼。 “嗯,知道他们都好,本宫也就放心了。”坐在赶往京兆府的轿子里,李程玉垂下头,心绪短暂的飘向了远方,她期待中的田间小院,甚至已经开始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京兆府在等着她,娘娘庙也在等着她,她是名副其实母仪天下的皇后,却不是一个好娘亲。 人人都想做皇后,只有皇后想要归隐山林。 那座仵作需要的地窖就在京兆府的后山上,离得远远的,李程玉就闻到了里面传来刺鼻的酸醋和白酒混合的味道,熏得人辣眼睛,迎风眼泪吧嗒吧嗒直掉。 山已经被封住了,有人上来会格外明显,因此隔得这样远慧玉堂就看见李程玉了,撩起长袍大步向她走来,因为他一直待在这里,眼睛已经被熏成两颗红肿的核桃了,拜见李程玉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活像是谁家的孝子看见老祖宗了一样。 东瀛亲王死没有多久,天气冷,尸体也没完全腐烂,本来还是一具完整的尸身,但是仵作为了验尸,在李程玉的首肯下硬生生的把他的尸首拆开了,眼下他上半身还是正常的肉体尸首,从尻开始的下半身却只有阴阴白骨,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泛着尚未褪去的水汽,恐怖又残忍。 再看离尸体最近的仵作,他也是一样涕泪横流,好像被拆的是他自己的亲爹亲娘。但是此时的他却不得不强忍着自己眼睛的不适,举起手边的一把红油纸伞,阳光透过油纸伞的背面打在东瀛亲王的白骨上,映出诡异的红色。 从脚指头一路慢慢上升到小腿时,仵作的手忽然一抖,眼睛瞬间瞪大。 “怎么了?”李程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娘娘你看。”仵作指着东瀛亲王大腿根部处是骨头,好像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李程玉低头,记得之前看到这处时,那里是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不知道如今真的看见这白花花的骨头了,又是有什么不同的,但是仵作却迟迟不语,李程玉只好的歪头问他,“本宫看不出这骨头和寻常的人骨有何处不同?” “娘娘慧眼,亲王的尸骨本就和寻常尸骨没有任何不同。”仵作低头道,他顿了顿,抿唇道,“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之处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七窍流血的亲王 慧玉堂泪眼婆娑的走回来,先是冲着李程玉礼貌的拜了一拜,随即转过头毫不客气的给了仵作一脚,“有事情直接说,不准在娘娘面前卖关子!” 赶紧说完好离开这个地方,都快被熏死了!这句是慧玉堂不能说出来的心里话。 仵作点点头,方才他已经让所有人都看过了,现在皇后娘娘也看过说明他没有看错,他把伞移动到亲王的膝盖上,指着膝盖道,“娘娘看这里。” 水雾蒙住了眼睛,李程玉几乎是跪在尸首前才能看清一点点,她不确定的问道,“这骨头上有一点点红色?” “正是如此,在膝盖上有微浅的红色路,以有痕骨照日看,红活,这样就说明亲王膝盖上的伤是他生前造成的。”仵作肯定道,说完他缓缓移动红油纸伞,最后停留在大腿原来伤痕累累的那处,李程玉顺着伞的方向看过去,听得他笃定道,“娘娘您看这处,看上去和寻常的白骨无异,明明是那样大道足以致死的伤口,却一点痕迹都没留在骨头上,这就是说明,这处的伤口,是死后伤。” 李程玉闻言惊讶道,“死后伤?你的意思是,这处伤口是别人故意留给我们的,亲王既不是上吊自尽,亦不是被人砍伤致死?” “对,正如娘娘所说,亲王不是死于以上的说法。他之所以被伪装成上吊的样子,是凶手想要掩盖他真正的死因,亲王,实则是被毒死的!毒死,会七窍流血,且人一旦死亡,耳朵里的血,口中的血都可以清理,但唯独眼睛里流的血根本无从清理干净,而只有上吊,才会让死者眼中出血!凶手偷天换日,竟然使出如此狡诈的障眼法!”仵作这一生验尸无数,但是他却第一次见到这样狡猾又残忍的凶手,以至于说话时声音都因愤怒在颤抖。 这样的死法,不仅会让死者生前五脏六腑都有痛苦到极致的焚烧感,连死后都不得安生!而如果他不是亲王,亦或是皇后娘娘没有如此坚持,哪怕是皇后娘娘再退缩一些,没有给他蒸骨的机会,这些真相就会被永远的埋藏在底下! 愤恨的仵作走了几步,到亲王的头顶处,忽然猝不及防的把亲王的眼皮掀开,脸上明明还有皮肉,但是眼珠却被腐蚀成了两个黑漆漆的空洞! 周围几个被慧玉堂安排在周围看守的衙役贸然跟着仵作的动作看向亲王的尸体,都被这样的景象吓得把刀都掉地上屁滚尿流了! 亲王的眼睛没有了,随着仵作的动作从眼眶顺着太阳穴流出了两行黑色的“热泪”,更为诡异的是,凡是被“热泪”划过的鬓发,全都瞬间断裂!那是在他身体里残留的毒药,竟然如此之剧! 连李程玉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看到这样恶心的场面都没忍住的往上涌起了一股酸水。更不要说河归和燕来,她们早就扶着树干去吐了。 李程玉小脸煞白,“如果你没有蒸骨,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些,是吗?” 仵作道,“是。” 所以,这就意味着东瀛的使臣和那个真子公主都还不知道亲王的真正死因,在他们的心中亲王还是被人粗鲁杀害的,如此一来,在他们心中杀害亲王的就有可能是任何一个杀手甚至是有功夫的百姓。 但是如今亲王判定是毒杀身亡,事情就全都变了。东瀛亲王身份地位尊崇,使臣觐见的那天,皇家的午膳他们都会验毒,因此李程玉断定亲王只会比使臣更加小心翼翼而不是反之,那么一个能在大雍被亲王如此信任,可以让他吃东西,并且能确保他不会验毒的人,会是谁?! 京兆府里所有去到后山的人都滴米未沾,脸色惨白,有其他没去的人打听起来时再回想起那个场景都还会让人吐出来,都不知道那样恐怖的阴影要多久才能过去。 李程玉一回府,就派暗卫去把娘娘庙中的衙役换过来,自己空着肚子在屋中来回踱步,她心中的线索就还差最后一个点,就能完全连在一起破解东瀛亲王的死因了,因此她格外盼着娘娘庙那边能传来她想要的消息,但她知道,这需要时间。就在她心烦意乱时,好像是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吵闹声,李程玉隐约能听见慧玉堂的声音,她蹙眉道,“燕来,你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了。” 燕来应下,小跑着去,刚出门就碰到了慧玉堂身边的师爷差点撞了个满怀,他已经急的礼都行不完整,急匆匆道,“启禀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东瀛的使臣们来闹事了!奴才看他们好像他们那边所有人包括真子公主都来了,浩浩荡荡的在京兆府外面吵闹,实在是凶神恶煞一点不把京兆府放在眼里!慧大人让奴才来请娘娘出面做个主!” 李程玉攥紧了拳头,这帮东瀛人连河道都敢使坏,自然是不会把京兆府放在眼里,这样举动李程玉除了生气,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们要回东瀛?亲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们怎么可能舍得回东瀛?况且真的要回去,跟宫中禀报一声就好了,来京兆府作什么幺蛾子!李程玉眉头紧锁,他们来势汹汹,根本不知道那些烦人的东瀛人又是想起了哪出要来无理取闹!她猛地拍了一把桌子,让无辜的木桌受了冤枉气,站起身来,“去看看!” 隔得远远的,李程玉就能听见东瀛使臣在吵嚷,一大串叽里咕噜的话听的人脑袋都犯晕,在他们的译令官说话前,胡馨言就先对李程玉道,“娘娘,他们是在跟慧大人讨要亲王的尸首,说是他们已经准备回东瀛,不能把亲王一个人留在这边。” 李程玉一惊,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步,几乎快要跑起来了。因为亲王的尸首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给他们,她光是要亲王的尸首时他们就那样反对和抵触,如果让他们这时候看见亲王那样骨肉模糊的尸首,那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绝对不行! 第三百六十章 精妙绝伦的好局 “你们去准备一个灵堂,要快!灵堂的内部不用管,但是外面一定要壮观,快去!布好之后跪在里面,就当里面死的人是我!”李程玉停下脚步,一边说一边把她怀中的凤牌交给燕来,凤牌是身份的象征,见牌如见人,李程玉知道以他们的身份做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困难重重,因此不惜将如此重要的令牌交出去。河归和燕来本来还稀里糊涂的,直到看见凤牌,便是茫然也知道事情一定要办好! 京兆府尹虽然是京城说一不二的父母官,但是东瀛使臣已经拿捏好自己是外来使臣这件事,他坚信就算把这里拆了,为了两国之间的往来,他们也不敢怎么样的,况且自己已经得到了天皇授意,因此更加有恃无恐,今天不把这里闹得人仰马翻,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收手!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京兆府门前喧嚣!”一个带有威胁气息的女声传来,鼎沸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了。 四位为首的东瀛使臣抬头一看,原来是大雍的皇后,李程玉。诚然她五官生的标志,生起气来便是冷面霜眉,让人看了不免畏惧,但这并不足以真正让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闭嘴,让他们畏惧到沉默的,是皇后手中有意无意露出的那块令牌。 虽然她只字未提,但是动作分明是在警告东瀛人,如果他们今日敢在她面前放肆,她作为大雍的皇后,为了维护大雍的尊严绝不会手软,哪怕因此会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也在所不惜。 东瀛使臣见情况发生了转变,立即见风使舵,带头假意参拜,“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李程玉垂眼看着他们,真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平什么身,她巴不得这些人就这样跪在这里一辈子!等到人都平身,她才明知故问道,“方才这里这样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四位东瀛使臣并没有及时回答李程玉,而是退下了几步把一位素衣的女子扶起来,然后自然而然的站到她身后。 “回皇后娘娘的话。”真子公主盈盈起身,她抬头时能清晰的看见眼睛已经哭肿了,宽大的衣服将她衬托的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事情已经如此,父上不许我等过多叨扰,给皇上和皇后增添烦恼,已经命我等撤出大雍,只是在临走前,真子想要回哥哥的尸首,将他带回故土,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李程玉听过点点头,面色沉重好似与真子公主感同身受一般,“你们想要亲王的尸首,此乃人之常情,本宫自然不会不成全。” 东瀛使臣听了微微一愣,他明明听到消息,说大雍为了查清亲王死亡的真相,已经把亲王的尸体抽筋扒皮了,因此他们才怂恿公主来讨要尸体,借此让两国的矛盾扩大,好让天王及时出兵的同时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怎么这位皇后的语气听起来如此镇定?难道是他们的消息错了? 慧玉堂听见李程玉的话也是一个激灵,从前就听说一孕傻三年这个说法,娘娘不会是傻了吧!他连忙凑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娘娘,这……” 东瀛使臣并没有错过京兆府尹的惊慌失措,他们其中一人直接跪下来堵住李程玉的后路,“既然皇后娘娘如此想法,实在太好了!臣等这就进去将亲王的尸首抬出来,从今往后都不会给大雍添麻烦!” 太假了,李程玉在心里不屑的念道。这些东瀛使臣太过于心急想要看大雍出丑,所以这场戏做的太假了。之前吵吵嚷嚷的让大雍给个交代,现在突然就幡然悔悟不给大雍添麻烦了?但凡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有问题! 他们一直在观察李程玉和慧玉堂,自以为做了一场精妙绝伦的好局,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李程玉也一直在观察他们和真子公主。在那个使臣跪下来说出这样的话时,李程玉明显发觉真子公主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一副压根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话的样子。 就这个简单的表情,李程玉就能断定,至少在亲王尸体这件事情上,真子公主和这些使臣不是一伙的,于是,她不顾慧玉堂的阻拦,让开了京兆府的大门,做出了请的姿势。 明明是得偿所愿了,但是四位东瀛使臣却迟迟没有走上前去,因为若是真的进了京兆府,顺理成章的取回了亲王的尸首,那他们在这场两国交战的伊始可就彻底占了下风,大雍成了大度礼让的那个,而东瀛却好像在以小人之籽咄咄逼人! 慧玉堂见东瀛使臣久久未动,以为李程玉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只要东瀛人今日能不找他们要尸体,对于慧玉堂来说就已经是求爷爷告奶奶求来的好事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听到了几个东瀛使臣的脚步声! 他们好像已经商议好了,正阔步向京兆府走来,而皇后娘娘的手还保持着“请”的姿态! 慧玉堂满头大汗看着四个使臣就要踏进京兆府的大门之前,皇后娘娘转过身问下面那位翘首以待的真子公主,“他们是来接你哥哥的,你如此思念你哥哥,不要跟着他们一起来看他吗?” 真子公主低着头,方才他们讨论时跟自己说她去也没有用,所以她才留下的,但是虽然只是这么一小段路,她却是很想一起跟着哥哥出来,所以皇后这么一问,她怯生生答道,“可以的吗?” “可以的。”李程玉点点头,温和的向她笑道。 她笑起来是那样的美好,好似东瀛四月的荆桃花,一时间让真子公主忘记了使臣觐见当日她献舞后皇后娘娘不悦的样子。 当然可以了。李程玉默默的想,你是这场戏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不是可以来,而是非来不可。因为你若是不来,本宫的这场戏,根本演不下去。李程玉转过身,面带微笑的指引着东瀛使臣和公主向她准备好的地方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战战兢兢慧玉堂 慧玉堂跟在东瀛使臣的后面,第一次如此战战兢兢的走进京兆府,犹记他初次上任的时候,手脚都没抖成这样,一路走他一路在想,皇后娘娘莫不是疯了吧! 一路走在京兆府里,慧玉堂一路就能看见满天飘落的白花花的纸钱,没听见今天外面谁办丧事啊?而且谁办丧事,敢把纸钱洒进京兆府里来?若不是今日东瀛使臣和皇后娘娘都在,慧玉堂现在早就气的怒发冲冠急着把人找出来了! 直到拐了一个弯,慧玉堂看见自己的衙门已经俨然成了一座灵堂,吓得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我的个老天爷,我莫不是疯了吧! 再定睛一看,河归跟燕来两个皇后娘娘的贴身丫鬟正在灵堂前面跪的笔挺,甚至脸上还挂着两行热泪! “请问皇后娘娘,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吗?”看见这样的灵堂,真子公主出于礼貌也不得不关切的问道。 这句话也正是慧玉堂想问但是不敢问的!要不是碍于身份和地位,他差点立正给真子公主鼓掌! “本宫没出什么事情,只是亲王是死在大雍的土地上的,本宫作为大雍的皇后,自然是要给亲王送行的,想必公主也不会介意吧。”李程玉摇头,偷偷把真子公主话里的概念换了,意义瞬间大不相同,竟然也没人察觉出来。 这些东瀛人不知道,前世的李程玉可是在偷换概念这件事上吃了不少李祺玉给她使绊子的亏,因此重生归来,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就把这一招运用的滚瓜烂熟,之前和大人物斗了那么久都没用上这招,没想到如今对付东瀛这些小人和这位不谙世事的公主倒是用上了,如此说来,她倒是要感谢她这个恶毒的庶妹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真子当然不会介意,真子感激皇后娘娘的恩情还来不及。”说着,真子公主就要给皇后娘娘跪下感谢,被李程玉扶住了。 四位跟着进来的东瀛使臣看情况好像不太对,于是把话题切回到正题,“敢问皇后娘娘,亲王的尸首在何处?我等不敢叨扰皇后娘娘,自己去抬就好了,还请皇后娘娘指一条明路。” 李程玉扶起真子公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眉目间就多了几分愁容,她抬手指了指灵堂里面的灵柩,叹气道,“就在里面,你们若是真的要抬,那便去抬,本宫能做的全都做了,这大概就是亲王殿下的命数吧。”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真子公主站在四位东瀛使臣面前,不动声色的阻止了他们想要冲进去的动作,涉及到哥哥,她必须要把所有事情都问个清楚才行。 李程玉看着灵堂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没什么的,只是我们大雍这边的说法,人死后一定要安放在灵堂里面七日,让他的魂魄安息下来,让他去看看想见的家人,完成生前没能完成的夙愿,这样在黄泉路上才能少些因为遗憾带来的痛苦。之前刚刚过世的时候他就没能完整的待上七日,如今好不容易我们得到了亲王的尸首,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大雍的这份礼节送给亲王。只是,可惜了……” “因为遗憾,在黄泉路上,会有很多痛苦……”真子公主默默的重复李程玉的话,声音软软糯糯的,接着她的声音变得更小,双手交握在胸前,虔诚的呢喃道,“哥哥,若我们把你带走,在海上不分昼夜的颠沛流离,你是不是会痛苦?” 其中一个使臣见到公主犹豫的样子,先是瞪了其他使臣一眼,意思是怪他们方才没有把公主拦下,接着才劝慰提醒道,“公主殿下请不要犹豫,带回亲王的尸首是我们的责任所在!” “不,不是这样的!”真子公主忽然大声吼道,像是一个玩偶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把四位东瀛的使臣都吓了一跳,“带回哥哥的尸首并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的责任是安息哥哥,让哥哥不要感受到痛苦,那让他不要再有遗憾,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责任!” 使臣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公主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今天他们没能将亲王的尸首带走,那就是他们失职了!之前所期待的全身而退全都成了天方夜谭!在他们还没想到该如何劝公主不要听信大雍这样的说法时,真子公主先他们一步向李程玉道,“多谢皇后娘娘!请问皇后娘娘的何时开始计算日子的?是今天吗?” 李程玉假装错愕道,“是昨天,怎么了?” “那便是还有五天!这剩下的五天里,还请皇后娘娘多多照顾哥哥,看看哥哥还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夙愿帮哥哥完成,真子在此感激不尽!”真子公主平时说话轻声细语的,忽然激动起来,说几句话小脸蛋变得粉红粉红的,随即她竟然罕见的拿出了公主的威严,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跟在她身后的四位使臣道,“你们若是担心父上大人责怪,可以即刻返回东瀛,向父上禀明实情,是真子要求这样做的!” 东瀛的使臣们万万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副样子,急的直跺脚,“臣等怎么可能把公主一个人放在这里!” 真子公主根本就不给他们商量的余地,“若是你们不想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就陪着我在这里再等五天,五天后,我们再把哥哥的尸体带回去,至于中间的事情,我一定会向父上交代清楚!” 李程玉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并没有推波助澜,当然她也没有阻拦。 而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慧玉堂,这时候才真的明白这个李程玉这个女人作为皇后的手段,她全程都在以退为进,竟然用寥寥几句话的功夫,险些逼得东瀛的公主和使臣反目! 这样的手段和观察入微的能力,让慧玉堂不得不服! “皇后娘娘,娘娘庙里的那个人出现了!”就在李程玉欣赏东瀛使臣与真子公主僵持的时候,令她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唯唯诺诺的公主 “知道了,把人看好。”当着东瀛使臣和真子公主的面,李程玉只能强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镇定道,在来报信的人离开之前她又想起了什么,“你们去诏狱,传本宫口谕,把一个叫谢子安的人带出来,拾掇干净以后一起带去娘娘庙。” 前来报信的人离开后,李程玉问向东瀛人道,“你们做出决定了吗?究竟想要怎样处理亲王的尸首呢?是把他接到船上带回东瀛,还是安放在灵堂里?” 李程玉怕真子公主听不出来她想说的话,还故意强调了“船上”和“安放”两个字。 “回皇后娘的话,我等愿意将亲王殿下的尸首安放在灵堂中,交由大雍的高人,为我们的亲王安息魂魄。”说这话的并不是真子公主,而是方才一直极力劝阻公主的一位使臣,并且在他说话之后其他的三位使臣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显然这番话并不是他们商量好的。 但是说话的这位使臣看上去像是他们中地位最高的人,他冲着其他三个人微微摇了摇头,剩下的人即刻就收起了自己的表情,并且不再表示出任何异议。 若这个决定是真子公主说出来的,李程玉一定会觉得如释重负,毫无负担的赶去娘娘庙,但是同样的决定,从这位位高权重的东瀛使臣嘴里说出来,他行为上与先前强烈的反差看的李程玉眉头微微一紧。她派慧玉堂把这些东瀛人全部送走,分明是如愿以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放不下心来,即使一路从京兆府马不停蹄的赶往娘娘庙,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想着那位说话的东瀛使臣,记得最一开始提出让真子公主献舞的,也是他。 “胡馨言。”李程玉撩开轿帘,把手臂探出去,“方才最后和我说话的那位东瀛使臣,他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胡馨言跟在轿子后面,闻言想了想答道,“回娘娘的话,他叫秀中。” 秀中…… 李程玉忽然想起来,她对这个人的名字是有印象的,在东瀛来访的使臣名单里,这位秀中是排在第一个的,只是东瀛人的姓氏和名字都太难记,再加上东瀛人后来的这一系列让人心烦的行为,才让她一时没有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号。如今看来,她的判断是对的,这个叫做秀中的使臣,一定是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从他可以在真子公主前面开口做决定的这件事上看来,李程玉甚至怀疑他的地位在东瀛天皇心中,可能已经超出了这位唯唯诺诺的真子公主。 过了许久,李程玉才想起来把伸出去的那只手收回来,这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背湿了,有些冰冰凉凉的水滴打在上面。 这便是京城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热烈又悄无声息,雪白的一片一片,似乎在昭示着崭新生机的到来。 不多时,轿子停下,外面人道,“娘娘,四姑娘山到了。” 轿子只能走到四姑娘山的脚下,从四姑娘山到娘娘庙里有很长一段狭窄的小路必须要亲自走路才能到。 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飞舞,整座四姑娘山霎时间银装素裹,因为人烟稀少,雪落在那里就好像是给四位姑娘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 “不用打伞了。”李程玉对燕来道,伞收起来后,雪花就一片片的打在她的脸上,冒着雪往前走,才让她有一种真实活在这个尘世间的恍惚感。 身边忽然多了一道黑影,李程玉知道这是禁军的身影所以也没有怕,反而是走得慢些,听得禁军道,“娘娘,谢子安半路上知道自己是要来娘娘庙的,就像发了疯一样的不听管束,在地上撒泼打滚也不肯来。” “那就把他捆来,捆不住打晕了也要送过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今天本宫就是要在这里见到他,否则也就不用再看见你们了!”李程玉言语间不留一丝余地,就差说如果谢子安还是不肯来,死人也行的地步了。 禁军从诏狱锦衣卫那里听到的消息,是谢子安是皇后的贵客,打不得也骂不得,如今看来,出入恐怕不是一般的大,不过他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得到消息的李程玉,走路时的步伐更加自信从容,看来这场大雪之日,就是真相大白之时。 “放开我,放开我!”远远的,未见其人先见其声。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娘娘庙里传出来,李程玉走近了一看,是一个被网吊在半空中的女子。 周围的禁军看见皇后娘娘来了,先是行礼,接着纷纷一脸不解的看着皇后娘娘,他们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值得他们这么多人没日没夜,布下天罗地网的守在这座破庙里? 李程玉的面上始终带着浅浅淡淡的笑容,语气也像是故人相见的那般轻柔,“辰安,我们许久未见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脸惊诧,包括最后面进来的慧玉堂,娘娘和这位被挂在空中的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听她说话时如此熟稔,连对方的名字都能叫出来? 只是令众人更惊讶的是,连那位被吊在半空中的小娘子自己也很惊讶,甚至惊讶的程度比他们还要厉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见过的,你忘记了。”李程玉语气平淡的说出令女子骇然色变的话,说完她更是不疾不徐的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张画纸,缓缓展开,上下对比了一下画纸上的脸和空中女子的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本宫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这不代表本宫认识的人人都不知道。对了,你说本宫是该叫你辰安,还是该叫你劫富济贫的四姑娘?” 此言一出,整个庙里都瞬间慌乱成一片。 四姑娘?难道是四姑娘山的四姑娘,那现在这个挂在半空中的女人,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女鬼?! “女鬼”不再看李程玉了,两只手脚都不停的空中不停的挣扎,她还在试图挣脱出来,口中恨恨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哪里来的神经病,我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女儿,谁是四姑娘!” 第二百六十三章 满城风雨的案子 “嗯,不错,你爹娘就在南楚的一个小渔村里生了你一个女儿不假,但无奈你偏偏要占山为王,装神弄鬼的在娘娘庙里当四姑娘,故而本宫叫你一声四姑娘,是不是算如了你的意呢?”李程玉眼神一凛,作势要把吊顶上那个忙碌的女子一眼看穿,见上面的人依旧不回应,李程玉并不打算给她装傻充愣的机会,她推翻了娘娘像前所有的贡品,在众人的惊愕声中道,“这些贡品都是给你的,他们中也有不少人误打误撞见过你,需不需要我把他们喊过来与你对峙一番,四、姑、娘?” 吊上的姑娘依然不答话,但是挣扎的动作更大了一些,吊网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从顶上掉下来一般。 而李程玉见状并不紧张,这个网是刘希设计的,她信得过。因此她只是冷哼了一声,提醒道,“你不用尝试了,你身上的网虽然看着松懈,但实际上是皇家的仙人锁扣制成的,你越挣扎就只会让它变得越紧,不可能打的开,如果你觉得本宫在说谎的话,不妨想一想它一开始和现在的区别?” 本来吊上的女子还不相信,直到她听到了皇后娘娘的最后一句话,才稍微缓下动作,并且慢慢的停了下来,转过身躺在网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梁顶。 “本宫知道,是个女子就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所谓的女鬼,所以本宫也不会强求你。”李程玉依旧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用最轻柔的语气,说出最令人震惊的话,“但是本宫有两件事要问你,第一件,便是你掳走的那些姑娘,都被你带到那里去了?” 一段长久的沉默,姑娘看上去并不想和李程玉说话,她看着房顶,好像有和李程玉抗争到底的精神。只是她殊不知,李程玉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天她说也要说,不说也要说! “娘娘,人从诏狱带来了!”李程玉稍微等了一会儿,身后就传来禁卫哼哧带喘的声音,随即把一个裹成大粽子模样的人按照吩咐扔到李程玉的脚边。等人落在了李程玉面前,她才发现原来人不禁是被捆起来了,同时还已经被打昏过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程玉伸出玉足,露出一双金丝蜀绣的缎面鞋,在谢子安身上的捆绳上踹了两脚,把人的脸冲到上面,抬头问道,“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吊上的女子低头看了一眼,面色依旧平静,她没有答李程玉问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敢问皇后娘娘,我何时带走姑娘过?” 听到这样略带挑衅的话,李程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唇角还勾起了一丝满意的弧度,看来所有事情都已经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了不少,她轻笑了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皇后的?” “能调动宫中禁军,在外人面前自称本宫,一定是宫里的人,而本朝皇上后宫又只有一人,阁下不是皇后还能是谁?”不知道有没有听错,吊上女子虽然言语不善,但是语气中却是有几分羡慕的。 “嗯,你的推理合情合理,只是骗骗普通的阿猫阿狗可以,你难道以为还能骗得过本宫吗?”李程玉收敛起笑容,“月前烽燧一见,本宫虽不认得你,但那时你一定认得本宫了。至于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大概是大雍与南楚交战的时候从南楚那里得来的画像吧?” 吊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惊愕的看了下面的李程玉一眼,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又是如何得知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她不禁扫过了一眼渐渐有苏醒迹象的谢子安。方才听人说他是从诏狱被带出来的,她知道诏狱里面的种种手段,是个人就不可能熬过的,所以是因为这样出卖自己了? “不用看了,不是他给我说的,就算被打碎了尻骨,他都不肯说一句你不想让本宫知道的。”李程玉察觉到她的目光,遂说明道,“本宫之所以能猜到你是四姑娘,是因为你带走的那个女子,她姓关,人称关小妹,对吗?” 吊上的女子虽然没有答话,但是戳手的不耐烦动作已经停下了,她在等着李程玉继续说下去。 谢子安半醒不醒,他清晰的记得自己被打昏的时候两个关键词,一个是娘娘庙抓的女子,另一个是皇后娘娘急匆匆的赶来,就这两个人词,足以让谢子安判断出庙里被抓的人是辰安了,所以他刚一恢复意识,连自己的处境都还尚未清楚的时候就喃喃道,“辰安,快走……” “本宫会让她走的,只是不是现在。”李程玉垂下眼睛瞥了一眼谢子安,忽然觉得这两个人的名字实在有些巧,再一联想到两个人相知相识的点点滴滴,忽然间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会不会连辰安的名字都是谢子安取的? 他们这一生注定无法相守,谢子安便以她之姓,冠己之名?若是如此深的感情,方才辰安因为看见谢子安而自乱阵脚的举动倒是更好理解了。 思及此,李程玉忽然转身从禁卫的怀里抽出了一把大刀,抵在了谢子安的后脑勺上,几片青丝随着她的动作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看的周围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要再一寸,再往前一寸,皇后娘娘手里的刀就可以直接把谢子安开颅! 辰安忽然激动了起来,她不再是躺在网里,而是转身跪在上面,两只手紧紧的抓住了网上的绳索,高声呼喊道,“你这个疯子,你要做什么!” “大胆刁民,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一旁的禁卫听到辰安不敬的言语,纷纷掏出佩刀对准了她,直到李程玉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悻悻的把刀收回到刀鞘里。 只有李程玉自己,依旧拿刀对着谢子安的头颅,“本宫只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杀东瀛的亲王?” 周围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这句话,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场闹得满城风雨的案子,竟然是头顶上这个瘦弱的女人做出来的? 第三百六十四章 误打误撞娘娘庙 辰安以为自己一动未动,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吊绳不受控制的晃动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皇后知道的事太多了,所有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她全都知道,在皇后面前,她就好像是一个简单的玩偶。从皇后拿刀指着谢子安透露的那一刻,辰安就知道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强撑了许久,终于,她颓废的跌坐在网绳里,任凭仙人锁扣又紧了一圈,勒进她的肉里形成一道又一道鲜红的血痕,她也都像毫无察觉一般。面对皇后凝视的目光,她只是恍惚问道,“若我说东瀛的亲王是自杀的,皇后信吗?” 李程玉活动了一下手腕,以为她又在耍什么花样,漫不经心反问道,“你觉得本宫信吗?” 辰安垂眸,忽然很严肃的看着李程玉,笃定道,“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我承认我确实是打了他不假,但是下手的轻重我自己还是有数的,我也没想到他会死。” 闻言李程玉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扎穿谢子安的头,想着既然辰安已经说到这了,她也就没必要再在娘娘庙里浪费时间,正好干脆就把刀扔到一旁,“带到京兆府去!还有你,去把关小妹的娘亲带到府里来!” 禁卫们小心翼翼的把辰安放下来的过程中,谢子安眼睛始终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双眸中愧疚呼之欲出。 他以为自己在帮她逃脱苦海,但是现在看来,他好像害了她。 李程玉,终归不是他能够斗得过的女人。从前陆鹤元不行,后来南楚王不行,他又怎么可能胜过前人所有?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李程玉,其实在去往京兆府的轿子里一直在瑟瑟发抖。 李程玉一路上都在想,如果事情真的如辰安所说,她只造成了东瀛亲王身上的外伤,那真正造成他死因的毒又是谁下的? 本来以为已经到了事情的终点,没想到细枝末节的地方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李程玉这时候倒是宁可希望辰安是在撒谎! 到了京兆府后,辰安的身份如此特殊,李程玉自然是没有傻到把人放在衙门里审,为了避人耳目,她也顾不上什么合适与否,直接就把公堂放在京兆府里那座给东瀛亲王准备的灵堂里了! 李程玉看着辰安被禁卫粗鲁的扔到地上,命令他们把谢子安绑好后才冷声质问道,“你和关小妹什么关系?” “关小妹?”辰安皱着眉毛,像是在脑海里思索着这个名字,然后她就像想到了似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但是脸上也带上了几许愁容,“我与她本来是没什么关系的,说我是主她是仆都该算是抬举了她,但是我错就错在太轻看这个女人了。” 辰安说着顿了顿,李程玉并不催促,只等着她说下去,她不是不急着问出来东瀛亲王的死因,但是相比起死因,她似乎觉得在辰安和关小妹之间,一定还隐藏着另一条线索。 辰安抬头看了一眼被禁军拿捏在手里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子安,为了能让皇后不为难他,自己主动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情都交待了,“话要从我刚认识董兴邦的那年说起,皇后娘娘既然你连我和谢子安的关系都清楚,也一定知道我和董兴邦的事情吧?” 李程玉点头,目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谢子安,这一切都是他告诉自己的,当初说的时候他有多坦然,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有多后悔。 “我并不喜欢风里来雨里去,整日在海上飘荡的生活,所以当时一有机会我就逃走。我身在京城,身无分文,根本回不去南楚,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我发现了娘娘庙。”辰安闭上了眼睛,开始回忆起了过去,“我不记得那究竟是一个初一还是某个十五了,总之那天山下的百姓刚刚拜祭过娘娘庙里的四姑娘,我当时实在饿的不行了,就从里面拿了些干粮果腹,人都快要死了,也就顾不上什么害怕不害怕的了,娘娘庙里平日里无人,又遮风避雨,我就在那里住下来了。” 李程玉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座娘娘庙她去过,巨型的四姑娘像,白日里她身边围着那么多人看着都阴森异常,不要说住下来,能熬过一晚上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了,看来这个辰安虽然看着娇柔,却也是有她异于常人的地方的。见辰安停下来,李程玉追问道,“可是后来你还是回到董兴邦的船上了,对吧?如果你已经找到了落脚处,又何必回去呢?你分明说你不喜欢那个地方。” “或许是巧合吧。”辰安苦笑了一声,“那时我躲在四姑娘像后面,也听了不少人的心里话和祈祷,直到我听到有一个来自小渔村里的村民,他说希望我能快点回到董兴邦身边,因为在我走了以后,为了逼我出来,董兴邦大开杀戒,屠了除了我们家之外的整个小渔村,当然他留着我爹娘也不是因为他还有善念,而是因为他知道若是杀了我爹娘我就更不会出现了,他还要留着用来威胁我。而那个误打误撞来娘娘庙里烧香的人,是侥幸从那场里面逃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人了。” 听到这,李程玉大概是已经明白了辰安和娘娘庙结缘的来龙去脉,但是听上去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提醒道,“话说到这,你还是没说清楚你和关小妹关系,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娘娘莫急,辰安既然说了,就没打算有所隐瞒。”辰安垂着头,她不施粉黛的模样,也是极为好看的,董兴邦杀了整个渔村,也只为了这一个美人,“董兴邦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人,后来我回到他身边,他绝口不提我曾经离开过的事情,就像以前对我一样好,甚至还允许只要有机会,就会隔三差五把我送回到岸上与爹娘团聚,并且许诺我许多金银财宝。” 李程玉感觉到重点要来了,不禁挺直了腰板,竖起耳朵认真听,生怕错过重要的细枝末节。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一抹孤独的黛色 辰安叙事的时候表情总是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但是因为村子被屠过的缘故,爹娘也无脸呆在渔村里,我便多方打点了一番,想方设法把他们从南楚接过来安置在京城中。至于能和关小妹认识,全然是因为后来我也后怕娘娘庙会忽然显灵,故而每次都会把董兴邦给我的金银财宝用来祭拜给四姑娘,有一次在庙里被她撞到了而已。” 李程玉联想到她娘亲曾经说过关小妹素日里就爱往娘娘庙里跑,说是求财,原来这些财就是这样“求”来的。如此说来,百姓所谓求来的那些钱,也本来是辰安用来祭拜给四姑娘的钱,百姓误以为是天赐的,自然而然的给瓜分了。这样一来所有事情就都说得通了,否则哪有人那样傻,花自己的钱建别人家的庙呢? 只是这样一来,就还有另一件事情无法解释了,李程玉眯起眼睛,“那一次关小妹撞破你装神弄鬼之后,你为什么还和她有联系?又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给她钱?总不能是为了封口吧?” 李程玉微微蹙眉,董兴邦本来做的就是霍乱朝纲的买卖,如果真的有谁威胁到他的夫人了,压根就用不着辰安自己上赶着拿钱打点封口,董兴邦直接把人杀了,才像是他们这种人的作风。 “娘娘说笑了。”辰安也否定了这个说法,惆怅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那时候给她钱,不过是以为她是可怜的姑娘,看她可怜罢了。” 李程玉看着跪在下面的这个柔弱的女子,忽然怔了一下。因为东瀛亲王的死,她已经先入为主把辰安归类于恶贯满盈的人,但是从她的自述和自己之前私下对她生平的搜集来看,或许她在很多时候,都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只是遇到了董兴邦,身不由己。 夹在黑白两色的中间,她是一抹孤独的深黛色,在无人欣赏的天地间起舞。 “那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把东瀛亲王骗到娘娘庙里?又为什么要杀他?”再问话时,李程玉的口吻已经和缓下来了。这个问题已经困惑她许久了,因为记得郑洛尘说过,东瀛亲王可是一到大雍就问过他关于娘娘庙的消息,李程玉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辰安咬紧了下唇,抬起头眼睛里露出一丝疑惑,“娘娘,我说了,我没有杀东瀛亲王,他不是自己后来上吊死的吗?” 李程玉拽了一把裙摆,忽然觉得手指间冰凉,辰安前后两次的说法如出一辙,且都答得行云流水,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但是如果这样说来,辰安竟然连东瀛亲王中毒的事情都不知道!但是她曾经亲自去过渡口,确认过辰安下船几乎是和东瀛使团的船前后脚,于是李程玉定了定神,强装镇定,试图再从她嘴里套出几句话,“但是东瀛的亲王一下船就要去四姑娘山,难道不是因为你从中作梗?这件事情你难道也要否认吗?” “娘娘抬举我了,他来四姑娘山是因为我不假,但是却不是我从中作梗的。董兴邦为了掩人耳目,次次把我送上岸都小心翼翼的,我躲着人走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招惹别人,何况是东瀛亲王那样举足轻重的人物?”辰安说的行云流水,似乎无意隐瞒。 但是她这份坦诚才更让李程玉觉得奇怪,她抬头看了一眼谢子安,真的只是因为他在自己手里,她就能毫无保留的说出一切吗? 似乎顺利的又有些反常了。 面对李程玉怀疑的眼神,辰安丝毫不退却,主动交待道,“那日我下船时,正好是和东瀛使团在同一个渡口,为了不引起大雍水师的怀疑,我坐的是一艘来自东瀛的小船,却没想到正因为这艘船引起了东瀛那亲王的追,派人一路跟踪我到四姑娘山。” 说来东瀛亲王派手下去跟踪辰安的那天,也正是他初到大雍,问郑洛尘关于山的那天,一想到东瀛亲王问这件事的目的,李程玉忽然从心底里生出对他的鄙夷。堂堂一介亲王,据悉已经后妃无数,各个出尘绝艳国色天香,竟然会连偶遇的一个女子都不肯放过!因此再开口提起东瀛亲王的时候,李程玉已经是连语气中都掩盖不住她的不屑了,“后来他来娘娘庙里找你的那天,正好关小妹也在,对吧?” “没想到娘娘连这也都知道了。”辰安的眼睛闪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没有什么好惊讶的,那农妇回忆关小妹失踪的时间和仵作诊断出来的东瀛亲王真实死亡的时间是同一天,再结合辰安说的她和关小妹指尖的关系,轻而易举就能得出那天她们二人同在娘娘庙里的结论。 “虽然他是从东瀛来的,但是好像对四姑娘山人迹罕至这件事情了然于心,那天无论我闹出多大的动静,他都不为所动,也不怕周围来人,一个劲儿的往我身上扑,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一连串我听不懂的东瀛话,像狗一样。”想起那天东瀛亲王的举动,辰安现在都浑身犯恶心,“当时正好关小妹来找我,听到里面的动静,惊慌失措的随手就抄起手边的木棍就朝他打过去,这才救了我一命。” 辰安的话说到这,外面的鹅毛大雪就像是在配合她一般戛然而止,再没有雪花落下来,只剩下生往人脖子里灌的冷风,吹红了人的眼睛。 再听她说了几句,李程玉心里又生出了许多繁琐来,她现在还不能保证辰安跟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那摆在她面前的又是一条新的岔路口。 一条是留下辰安,以谢子安做威胁的同时不断找寻证据,直到她承认是她给东瀛亲王下的毒。 另一条是想尽一切办法,找到真正给东瀛亲王下毒的人,但是茫茫天地间,究竟该如何寻找? 但是无论如何,这两条路,她都必须要亲自走一遍。 第三百六十六章 雪花轻落在枝头 “娘娘,真的要把人关进诏狱吗?”在收到皇后的指令后,惠玉堂小心翼翼的确认问道。 李程玉垂下眼睛,冷道,“本宫看上去像在和你开玩笑吗?”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惠玉堂忙解释道,但是他仍然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站在原地打转。 “你有什么事就说,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李程玉拧紧了眉毛,好看的脸上顿时就多了几分凌厉。 “微臣是担心,只是担心,董兴邦那样在意辰安,甚至不惜为了一个人屠了整座村,会不会把辰安关起来之后,他找不到人以后会不会又要屠村,连累无辜百姓遭殃?”惠玉堂担心皇后娘娘会觉得他的提醒是在挑衅皇权,所以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而且一说完话就立马把头低下去,像是做错了事一样。 李程玉摆摆手,让他无需在意这些。 惠玉堂会意,这次他二话不说就派人把辰安和谢子安一起送进诏狱里。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李程玉这位一国之后,他能够想到的事情,李程玉就一定能够想到,而且只会比他想的更提前,更深远,甚至他不知道的是,在李程玉刚一抓到辰安的时候,就已经派水师想尽一切办法去观察董兴邦的动作了。 过去董兴邦敢屠村,那是因为幽州是景文帝在统领,如今大雍占领了京城,李程玉倒还是怕董兴邦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至于诏狱那边,李程玉也已经打点好了,锦衣卫会把辰安和谢子安放在同一座牢房里,但是分别绑在两边,派重兵把手,让他们整日四目相对却不能相守。对于能够赐名的感情来说,李程玉知道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只是和大雍的安危相比较,牺牲他们两个人的儿女情长,对于李程玉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回宫的那天再次下起了雪,新京的冬天虽然来的晚,但是来的格外急,三两天的时间接连下雪,雪花落在枝头,好像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般,让整个皇宫中透出几分莫名的沉寂,脚下大片大片的青石板打滑,让宫轿走的格外缓慢,重重屋檐挡在头顶上,衬得人十分渺小。 再度看见那一袭黑衣墨发时,李程玉觉得这么多天来,她终于能舒下一口气了。 陆瑾怀放下手中的奏折,走到她身前,她微微仰着头,好好的把他看了个仔细,微青的新胡茬,看上去早上刚清理过,于是她撅起嘴巴,“本宫不在的时候,皇上怎么也把自己收拾的这样好?难道后宫中还有佳人不成?” 说到“佳人”两个字,李程玉忽然伸出两只手做出爪子状,还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做足了母老虎的戏。 不知道为什么,在外面她好像一个人能顶千万件事,活的像千百岁的人那样稳重,但是只要一回宫,看到陆瑾怀的瞬间,她就能瞬间变回那个野孩子。 李程玉眨着眼睛,很想问他,若是我跟你说我在外面做了那样多的事情,你信不信我呀? “家门不幸,后宫有个悍妇,不敢不敢。”陆瑾怀微微笑道,说话间正好他给她解开了小袄的襟口,腾出手来敲了她圆润洁白的脑门一下,发出“哒”的一声,同时他把贾公公手上的手取来炉塞到她手里,让她身上轻巧的同时,手也能渐渐回温。陆瑾怀牵着她的手,把她牵到公案旁,先给了她一根已经生了黑斑的香蕉,又将自己方才放在手里阅读还没来得及画朱批的奏折放到她的暖手炉上,东西虽然不多,但是零零碎碎的不好拿,让李程玉不禁产生了一种她是在领赏的错觉,正迷糊着,她听见陆瑾怀又道,“小福星,你看看。” 小福星?抱着满怀“赏赐”的李程玉一脸的疑惑,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个绰号? 她奇怪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沉甸甸的奏折,刚看见“运河”两个字,她就连忙把手中其他东西都放下,一心一意的好好读起了里面的内容。 奏折的前半段写的都是当地都察院对于李程玉收缩河道这种方法的不理解,并且中途提到了她不知道的一段事情,那就是他们再三向皇上请示过,皇上都坚定的告诉他们,按照皇后说的去做!由此一切后果,由皇上本尊承担! 直到后半段,都察院才写到李程玉的方法成功了,甚至用上了“神奇”二字,看的李程玉心里的其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河道收缩后,并不是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排水不利,河道再次堵塞,正相反的,河道收紧后,加大了水的冲力,河底的泥沙被冲走了,水流沙中,沙留水去,让决堤的现象大大减少了。 奏折中还提到当地都察院向国库申请拨款,重新休整当地百姓的房屋,好让过去因为决堤泛滥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早日离开简易的避难所回去住。李程玉笑眯眯的拿起陆瑾怀的御批,蘸了些朱砂,歪歪斜斜的写了一个“好”,然后仰着头继续笑眯眯的看着他。 看着他无可奈何的伸出大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看着他笑着把奏折收起来,准备交由户部。 她可不是小福星吗!她上次回来,提出了解决运河的办法,这次一回来,大雍的运河就解决了,这不是小福星是什么?而且她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小福星,同时也是大雍千家万户子民百姓的福星! 看李程玉还是保持着仰头傻笑的模样,陆瑾怀一个没忍住又敲了她光洁的脑门一下,看着她假装吃痛抱住额头,才笑着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么新奇的办法的?” “其实也没什么。”李程玉耸了耸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恨不得把眼睛安到天灵盖上,还要故作轻松的解释,“正好是那天去诏狱里找谢子安问话,看到他为了清理狱中的污水用泥沙堆成一个小架子,于是我稍微改了一下,就成了呗!” 陆瑾怀低头想了想,暂时没想明白这个“小架子”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也觉得不重要了,赞许的笑道,“真是个小机灵鬼。”v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她的少年与小筑 纵使两个多日未见的人心中有千百句思念,但是时间紧迫,再多的话也只够他们缠绵几句而已。 打趣过后,李程玉把这几日在京兆府里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和陆瑾怀说了一遍,尽管每日都有禁卫向宫中通报,但是李程玉担心有个中一二没有传达到,会影响他会整体事情的判断。 大事不糊涂,小事必然糊涂,这是鄂尔泰说过的一句话,李程玉深以为然。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在大事和小事上都抓的明明白白。虽然小事上她面面俱到,但是因为经历的太少,大的事情她总是看的不全,而陆瑾怀正好与她相反,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清晰的理出头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此把事情与他说过后,总能有不同的想法出来。 只不过他们二人的大事和小事,都是和彼此做比较的,若放眼世间,这二人无论是大事小事都已超出常人数万倍,这也是他们二人能掌控着实力最强盛的领土命脉的原因。 听完李程玉的叙说后,陆瑾怀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有没有办法查出来他体内的毒是来自哪里?是大雍的,还是东瀛的?” “不行,仵作查不到那么细的地步,只能从亲王的骨头上看出来毒药是热性的。”李程玉摇了摇头,忽然在想这时候如果陆瑾离在就好了,仵作验不出来毒来自哪里,很可能是他没有见过东瀛的毒是什么样子,而见多识广的李程玉又不会看这些,若说想找一个什么都见过,又会医术的人,李程玉的脑袋里蹦出来的唯一一个绝佳的人选就是陆瑾离。只不过自昔日一别后,他们姐弟已经多年未见,李程玉几乎可以说连他是生是死都拿捏不准了。就在伤感快要冲上来之前,她猛的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无用的事情,再把思绪理会到眼前时,李程玉愣了一下,随即诧异的问陆瑾怀,“为什么你会这么问?难道你怀疑那几个东瀛来的使臣?” 陆瑾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李程玉倒抽了一口冷气,确实,从作案的方法来看,东瀛的使臣是最清楚亲王下落和行为的,如果他们想要在大雍的土地上对他做什么事情,对他们来说是最为合适的地点,但是李程玉不解的是,“可是他们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呢?” 陆瑾怀摇了摇头,表示他现在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想法,但是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但是陆瑾怀的这一假设,让李程玉想起了一个人,敬宫真子。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而李程玉也相信,以她的水平,就算不能彻底问出个所以然,但是从这位唯唯诺诺的公主嘴里套出一两句话还是不难的。这位公主,似乎和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只是李程玉该如何避开所有东瀛使臣的耳目,才能直接去和真子公主交谈呢? 把人叫到宫里来不可能,看来李程玉屁股坐不热就又要出去一趟,但是被陆瑾怀拦下来了,他扬起下巴示意李程玉看看外面,“天色已经这么暗了,今日又下了大雪,外面的路不好走,改明天再去。” 李程玉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的点了点头,陆瑾怀以为他是明白自己的苦心,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万一磕了碰了事情只会更严重。殊不知李程玉纯是因为看见精致的下颌角随着扬头的动作愈发清晰,看的她不自觉的咽口水,点头是因为心虚。 久别重逢,两个人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要一起用晚膳的。李程玉也贴心的让子堂和燕来休息也体验一次久别重逢的幸福,身边贴身只留着一个河归伺候,剩下的都是坤安宫中的小宫女。 刚走进坤安宫,李程玉听到了久违的婴孩啼哭声,这声音听得她心中一动,但是只是停下了脚步,默默的看着房中倒影出奶娘把孩子抱起来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这个身影该是谁的呢?看奶娘抱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李程玉猜想这应该是陆之争,他嘴馋爱吃东西,她离宫之前就比妹妹高出了半个拳头,现在也该是让人抱起来觉得吃力的时候了。 想起昔日在四夷馆里陆之争因为吃不到蛋黄碎而哭的撕心裂肺的样子,李程玉的嘴角不自觉的就勾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陆瑾怀看出她的思念,轻轻的把她往偏殿里推了一把,磁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进去看看他们么?” 被推的李程玉“哎”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停在原地摇了摇头,“先不去了,外面这么冷,我进去又出来怕灌风冻到他们。况且我出宫这么多日,还是等一会儿用过晚膳,沐浴净身后再去吧。” 陆瑾怀瘪了瘪嘴,说出与他不管是身形、声音亦或是身份都南辕北辙的话,“果然,在你心里,孩子比我重要,方才你抱我的时候,是不是都没想过要沐浴净身?是不是都没想过身上的冷风会冻到我?李程玉,我告诉你,陆之争以后可是要给别人做相公的,所以我奉劝你小心一些。” 晚风吹起了陆瑾怀的鬓角,柔和的勾勒出一个俊俏的少年,李程玉看着他,忽然就笑出了声。 她的少年,什么都好,就是爱吃醋。过去差点因为吃醋,而损失了刘希这样忠心耿耿的人,只不过那时候李程玉尚且能理解,可是如今竟然连自己亲生骨肉的醋也要吃?这算是哪门子的父皇呢? 她的少年,在她脑海中的乡间小筑里,永远占据着最中间的位置。如果没有他,她的小筑就亦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的少年,在后来的史书记载中,永远是杀伐果决,有勇有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帝王,只有她知道,他的内心还住着一个从来,从来都没有长大过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偶尔蹦出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软绵绵的小肉团 用过晚膳后,李程玉一刻都没停下来,陆瑾怀说劝她小心这时候去沐浴会弄得肚子不舒服她也全当成耳旁风,一溜烟钻进了浴池里,又急又快的简单泡了一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步履不停的回到坤安宫。 当李程玉小心翼翼的推开偏殿的宫门时,眼前的一幕快要把她的心融化了。 她走之前还只会躺着的两个软绵绵的小肉团儿,现在已经会趴着了,两只小手缩在胸前,四只眼睛充满好奇的瞪大了看着她,婴孩的黑眼珠好像要把整只眼眶填满了,因此看上去又好像两只正准备跳起来的肉呼呼小白兔一样软糯又可爱。 他们的衣裳是内务府赶制的小夹袄,还带着毛茸茸的卷边把他们裹的严严实实,都是南楚最好的动物毛皮,暖黄的油灯照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好像是特意画的一幅暖融融的画卷。 因为之前李程玉抱陆之争的时候被他抓过头发,想起被薅掉的那一把青丝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于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不敢抱他了,选择把乖巧一些的姐姐抱在怀里的。 陆之争虽然才几个月大,但是他不愧是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哪怕他的父皇没有后宫,但他好像已经能明白“失宠”这个概念了,看见姐姐被抱起来而自己还孤零零的趴在床榻上,小小的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一本正经的咿咿呀呀的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乍一看还真有几分他父皇的影子在里面。他说了一会儿,见还是没人理他,终于放弃了“说教”,选择了放声大哭这条更为快捷简单的办法。 奶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道怎么的就湿了眼眶,她一边拿袖子抹着眼泪一边道,“果真是血脉连心啊,小皇子真是想念娘娘了,从前老奴从没见过小殿下如此期待的样子。” 陆若水紧紧的攥着李程玉的衣服,一刻也不肯松开,李程玉无奈的笑了笑,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对奶娘道,“来,把他抱起来放我这只手上。” “朕看就不必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随即涌进来的还有一室的冷风,丫鬟连忙上赶着小跑上去把门关上免得小皇子和小公主招惹了风寒。 这个自称,这个声音,这个气势,李程玉不用回头就能知道是谁来了,正想着怎么今日陆瑾怀批奏折批的这么快,她就看见一道风一样的迅速的影子从她面前闪过,单手拎起了又小又胖的陆之争到他怀里。 与此同时,李程玉还看见陆瑾怀另一手里拿着的数十道奏折。 “光会缠着母后算什么本事?”陆瑾怀冷着一张脸冲着怀里这个脸蛋还没他手掌大的孩子说道,就在奶娘们和李程玉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瑾怀抱着陆之争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桌子前,让丫鬟把上面的东西都收起来,收好了之后他二话不说就把手上的奏折悉数放在桌子上,一脸严肃道,“跟父皇学批阅奏折,这才是真正的有本事人该做的事情,小东西你明白了吗?” 李程玉,“” 奶娘们,“” 陆之争,“咿呀咿呀咿呀。” 陆之争不会说话,李程玉无法询问他内心究竟经历了多大的折磨,她只知道最后陆瑾怀好像是受了很大折磨一样把睡死了的孩子交到奶娘手里,让李程玉一定要赶紧给他找师傅学识字以后,气冲冲的离开了偏殿。 李程玉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和难缠比起来,陆之争和他的父皇两个人还真是如出一辙,话都还不会说,路都还不会走,甚至坐着都费劲的肉团子,你让他识哪门子字啊! 她真是觉得自己就算到死也不会明白,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跟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孩子较劲? 不嫌牙碜吗? 还是为了证明,自己比他厉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李程玉愿意无条件的为陆瑾怀鼓掌,证明他认识的字比陆之争多。 这一晚算是过的丰富又热闹,净身之后格外的舒坦,再加上身边躺着的是陆瑾怀,李程玉难得睡了一个中途没有醒来,不会被风吹草动惊醒的好觉。 第二日一早,李程玉正梳妆着准备出宫去城东会见东瀛的使团时,陆瑾怀正好接到了郑洛尘的消息,东瀛的使臣今晨说什么也不留了,等他来和陆瑾怀汇报的时候,东瀛的使臣已经迫不及待的走了,也就是说,他们的离开并没有提前告知大雍,在两国的接见中,这是一个十分不讲礼节且粗鲁的行为,不过显然东瀛的使臣们也不差这一遭了。 而让李程玉和陆瑾怀更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真的把真子公主留在大雍了!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正好的事情呢?李程玉正想着该如何避开这些使臣单独和敬宫真子谈话,这些使臣就自己走了? “小心有诈。”看见李程玉势在必得的样子,陆瑾怀不得不泼她冷水提醒道。 李程玉摇了摇手中那张能调动暗卫的令牌,慎重的点了点头道,“放心吧。” 郑洛尘大概猜到了李程玉要去见真子公主,于是主动请缨道,“娘娘,微臣请命和您一同前去!” 不等李程玉说话,陆瑾怀直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候跟在李程玉身边再多的人他也不觉得多。 东瀛的使臣们在这里时,这些皇家的宅邸一直是有重兵把守,里里外外的别提多拥挤了,如今一转眼这些人全都撤了,只剩下几个人扫着门前昨夜的积雪,让人乍一看还有些不习惯。 胡馨言跟在李程玉身后,两个人每走一步,都还能听见地上一声“吱呀”的雪声。他们主仆二人走到敬宫真子的宅邸时,看见她正两只手托腮,坐在窗前,扬起雪白的小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们,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表现出害怕,反而是乖巧的笑了笑,好像在这里等待着她们许久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敬宫真子的悲哀 敬宫真子向李程玉行礼,礼数周到,情深意切,没有敷衍,也没有不情愿。 “使臣都回去了,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呢?”李程玉开门见山的询问道,同时她为了也表示出自己的诚意,把手中的暖炉放到河归手里。 “使臣大人们已经出来太久了,需要回去和父上商议国事,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但是真子想在这里等着哥哥的尸首出了灵堂之后把他亲自带回去,所以不肯回去。”敬宫真子对于这个问题并不觉得意外,向李程玉坦白道。她言语间丝毫没有怪罪他人的意思,反而有种自责自己在任性的乖巧感。 她一个人在这里,从外面萧条的景色就能看出来东瀛的使臣几乎把所有的守卫都带走了,在这里留下来保护公主的几乎只有寥寥不到十人,想到她惨死的那位不着调的哥哥,李程玉不禁问道,“你不怕吗?” 虽然大雍对于李程玉来说是最坚实的靠山,但是她知道对于眼前的这位真子公主的处境来说与狼入虎口几乎是没区别。若是今天之前,李程玉一定会觉得这对兄妹情深,感人肺腑,为了哥哥的尸首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抛之脑后。只是今天的李程玉觉得十分困惑,因为她是专程来看真子公主的,所以来之前陆瑾怀昨日就从各个方面打探好了真子公主的一切相关的事情。 陆瑾怀得到的消息是,这对兄妹的关系并不好。亲王殿下脾气急且躁,真的气急了打妹妹几个耳光甚至都不会特意避开下人。因为李程玉是昨天临时决定要来看望真子公主的,所以陆瑾怀的这个消息也打探的十分匆忙,但是匆匆一问就能得到的结果,可见他们兄妹二人不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李程玉早些时候听到这样的结论就觉得无法接受。当初在京兆府的灵堂里,她就是利用真子公主对哥哥的保护欲才避免了一场灾祸,她若不是真心的在意哥哥,又怎么会轻易的中了自己的反间计呢? 如今看到真子公主为了哥哥的时候宁愿自己一个人留在大雍,李程玉便对陆瑾怀收集到的消息更加怀疑了。 真子公主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调查过了,她一心只想着回答李程玉的问题,“真子不怕,娘娘也不必觉得真子可怜。在我们东瀛,只要已经是许配出去的公主,不管对方接受与否,本国都已经不再承认了,真子就算回去也是庶人,如今大人们愿意留几位守卫给真子,真子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李程玉微微一愣,她从来没听说过东瀛有这样奇怪的制度,听过后霎时觉得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怜极了,与此同时她也觉得东瀛的这个制度非常不近人情,谁能保证自己的女儿一定会被他国接受?与其说是和亲,倒不如说像是在驱赶,反正不管结局如何,人是回不去了。 心疼归心疼,感慨归感慨,李程玉依然没有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把这件事情记下来了之后,就话题往别处引道,“若你哥哥在世的话,一定会为妹妹觉得心疼的。” “也许会吧,不过这不重要。”敬宫真子露出了一抹苦笑。 她的这一抹苦笑刺痛了李程玉,作为女人的直觉,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笑容不该是一个妹妹对亲哥哥能做出来的表情。 难道……! 这个荒谬的想法让李程玉光是想了一下就觉得头皮发麻,因为她自己也育有一儿一女,所以越想越觉得难受,再匆匆说不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宅子。 方才在这宅子中她的手里没了暖炉,哪怕屋子里算上跟着她来的人不算少,说话呼吸间又不少热气,但是仍然挡不住她觉得手指尖好像快要冻僵的感觉,想着若是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那可真是像呆在冰窖里。 加之方才对真子公主萌生的恻隐之心,让李程玉下令单独给敬宫真子的宅邸分了一波炭火。两国之间,战争随时会发生,国家不同,立场即不同,她个人的情绪不能代替大雍百姓,李程玉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天气越来越冷,宅子却日复一日的暖和了起来,敬宫真子在房中发呆的日子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过了几日,经历了漫漫的水路和陆路,几位出访大雍的使臣终于回到了东瀛的御所中。往次的回宫都是要论功行赏,再请高僧来加持一番的,但是这次因为亲王意外身亡的原因,天皇悲痛欲绝,这样欢庆的事情自然没有人再提及,只有使臣们单独拜见了天皇,这件事情也便就是结束了。 向天皇行过礼后,以秀中为首的使臣们开始纷纷汇报在大雍的所见所闻,从他们口中所说出来的大雍,目光所及之处,百姓民不聊生,人人粗鄙不堪。 秀中叹了口气道,“天皇有所不知,大雍以皇后为首,人人都是蛮不讲理的疯子。” “怎么说?”民间见闻听完了,终于到了皇家的事情。每每听到“大雍”两个字,都像就像是戳到天皇的命脉上一样,他辛辛苦苦培养了近二十载的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异国他乡,让他怎么能不气不恨? “那皇后毫无女子之德,竟然当着真子公主的面说我们东瀛的女子配不上他们大雍的男子,臣等明明是去献礼的,却被他们侮辱至此,实在是颜面扫地!”秀中说着,愤恨的甩了甩袖子,像是要把自己的委屈全都甩掉! 天皇的眼睛不动声色的从秀中身后的几位使臣脸上扫过去,他们都没有对秀中的话产生任何异议,让天皇不得不相信秀忠说的话是真的。 另一使臣接话道,“不仅如此,在亲王死后,他们不仅不急着替咱们找到杀害亲王的真凶,反而急着招兵买马,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招兵买马?”天皇重复道,眼睛微微眯起来一半,目光渐渐变得狠厉。 第三百七十章 惊现城南小北窑 城东因为地界贵,除了皇家的宅邸,住着的也都是当朝的大臣和商贾,所以此处一向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从前处处可见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沿街叫卖的小商贩,粼粼而来的车马和川流不息的行人,后来因为东瀛使臣来访才把这些都叫停,如今使臣们走了,这些商贩和行人们最先得知消息,不请自来。 为了不打扰到周围的百姓,李程玉这次出宫并没有大肆招摇,所以这些商贩看见轿子也不知道是皇后娘娘在此,叫卖声依旧不收任何影响的此起彼伏,像是把前些天的空白全都填补回来似的,方才在宅子里面他们就能听到外面闹哄哄的。虽然喧闹,但也正因为这样的人间烟火气让每一条生命都变得真实。 安静的城东一眨眼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李程玉从敬宫真子的宅邸里面出来,河归和燕来把轿帘掀开,正准备迎接李程玉上轿,忽然看见她整个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眼神里透出一股杀气,死死的盯着远处。 顺着皇后娘娘的眼神看过去,那是一个卖烧饼的推车小贩,在寒冷的冬日里,他小车的饼铛上冒出一圈又一圈奶白色的烟雾,盖在了两个买烧饼的人的脸上。 “来人,把烧饼铺前面的两个人给本宫抓来。”李程玉的眼神一刻不离的盯紧了那两个人,在禁卫出动时又压低了声音嘱咐道,“要活口!” 河归跟燕来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要抓两个买烧饼的百姓。 两个看似普通的百姓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的站在烧饼铺前,直到他们感觉周围有人似乎向他们冲过来的时候,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撒腿就跑! 那样的默契和体力,连好奇盯着他们的两个宫中的丫鬟都能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卖烧饼的老伯刚低头捡完烧饼放进油纸里,一抬头钱在,买烧饼的人却没了,环视了一圈茫然喊道,“买烧饼的二位,你们的烧饼好啦!” 然而他没听到任何回应。 两个芝麻烧饼,两个肉烧饼,一共是十六文钱,但是两个年轻人往他的铺子前面可是放了一锭碎银子的,等不及烧饼老伯可以理解,但是怎么连找的铜钱都不要了? 老伯摇了摇头,真是世界不大无奇不有。 就在老伯纳闷的这么短短的时间里,禁卫已经抓到了这两个人,反手压着送到皇后娘娘面前。 两个年轻人被压到李程玉面前,不管怎么说也是要抬头看一眼敢光天化日之下抓他们的人究竟是何人的。 在看到李程玉的时候,两个人还一脸茫然,这个气度超然,一看身份地位就超乎寻常崇高的人,为什么要抓他们? 直到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两个人看到河归的时候,纷纷露出了见了鬼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牙床直打颤。 河归也后知后觉的认出来这两个人了。 彼时国舅爷带着御王去旧京的路上,被南楚设伏被俘,他们以国舅爷的性命相威胁,要皇后娘娘去做人质,河开换上娘娘的衣服偷天换日的那日,就是这两个男人押送她的!河归在惊讶皇后娘娘高超记忆力的同时,也奇怪为什么南楚已经灭国,这两个人却竟然好好的生活在大雍? “好久不见。”李程玉冷冷道,听声音就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她坐在轿子里,并没有关上轿帘,与跪在地上的两个面对面,“亦或许你们从未见过本宫,但是本宫知道你们是谁。” 两个被皇后娘娘的气场震慑的紧紧低着头,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虽然李程玉第一眼看见这两个人的时候也觉得奇怪,但是稍微想想也能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大雍。当时的护送人质人物失败,两个人回去固然是一死,还不如直接逃离留在大雍,若是没被抓到,那便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没想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已经好几日未出门的兄弟二人,竟然今日买个烧饼的工夫,就被皇后娘娘抓了个正着! 这两个人的命本来就不该留到今天,李程玉本来想直接将他们带走,抓进牢狱里发落了,但是当她的眼神无意中瞟到两个人衣襟上的图样时,忽然愕然的问道,“你们的衣服是哪里来的?!” 两个自治必死无疑的人听到这样的问题都愣了一下,不知道这时候皇后娘娘问他们这个问题是一个什么样的目的。身后的禁卫见二人不言语,更使劲的把反扣手的两个人往下压了一把,疼的他们尖叫不已,冷汗直流。 这时李程玉也给了他们更诱人的条件,“若你们二人如实答来,本宫饶你们狗命不死!” 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个最先反应过来,忙不迭道,“皇后娘娘我说!我说!是城南小北窑那的一个裁缝铺子,我们两个的衣服都是在那里裁的!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句虚言!” “走,去城南小北窑!”李程玉忽然一声令下,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竟然迫不及待的亲手把轿帘拉下来,随即她的声音隔着轿子传出来,“把他们二人带下去听候发落!” 李程玉手攥成了两个坚定的拳头,整个指甲盖因为用力几乎看不出血色,大拇指牢牢的扣住中指的关节,纤细的骨头把拇指肚顶的生疼! 他们的衣襟处缝了一块白色圆形图案,中间还有一个小圈,看上去就好像是衣襟上缝了一块玉。这个形状是蘅莲榭当时在幽州新开之后定下来的标识,是陆瑾离思念长姐李程玉所做的标,当初李程玉在蘅莲榭里帮过那么久的工,她绝不会认错! 难道当初陆瑾离带着陈美人离宫后,其实根本没有找个山林隐退,而是一直留在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重新操起了裁缝铺的生意? “快一些,再快一些!”李程玉催促的声音从轿子里第三次响起来了,轿子已经快要几乎不稳了,可她还是觉得太慢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池老板和陈老板 如果等一下真的见到陆瑾离了,她要不要过去和他说话?该说些什么?如果等一下没见到陆瑾离,她又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因为太期待,李程玉感觉心脏就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一样,且越是靠近小北窑,心脏跳的就越是厉害。 “燕来,你跟当地人打探一下,有没有一家叫蘅莲榭的裁缝铺。”李程玉了解陆瑾离,他这个孩子聪明归聪明,但是懒得很,一个名字能用到天荒地老。 “是。”燕来应下,正准备去打听时忽然愣了一下,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让她耳熟的名字,“蘅莲榭……?” 这不是宁王殿下的裁缝铺吗?娘娘怎么会……?她低头看了一眼李程玉心事重重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身上带着碎银子,穿着又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所以打探起来事情一点也不费力,走出去没一会儿燕来就问回来了,“回娘娘的话,此处确实有一家叫蘅莲榭的裁缝铺,就在街拐角第二家。听此处的百姓说,裁缝铺的老板是个外地人,操着南方口音。” 燕来不愧是自小跟着李程玉,不用多说就自然知道李程玉是要问什么。而她所打探出来的,已经足可以证明蘅莲榭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了。他们是从旧京来的,旧京属南方,虽然如今大雍的官话已经是南方话了,但是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这还依然是十足的“外地口音”。 李程玉后背紧绷着,手用力的撑住才没让自己身子一软,颤抖道,“扶本宫下去,去街拐角第二家看看。” 禁卫们遵从皇后的命令,只有两个人是近身保护,剩下的人都隔开分散开来。 在河归跟燕来的搀扶下,李程玉几乎是一步一顿,脚步沉重的像是灌了铅。重生一世,她被命运的齿轮推动着争分夺秒的前进,从来没能停下来休息半刻,以至于再回首时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每一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轨迹都会无比清晰。 陆瑾离第一次见到她时惊慌失措的样子,后来与她玩闹戏耍的样子,婉妃将死时撕心裂肺的样子,和带病上阵前夕与长姐分别时的样子。 每一个瞬间,都历历在目。 数丈远的路,李程玉仿佛走了数年那样长久。 还没拐过街角,就有一个清朗的少年声传入耳朵里,熟悉到让人泪流满面,少年笑道,“哎,我说徐家姑娘,我都不用量,打眼一看就能看出来你瘦了!我就说嘛,女子多是瘦了好看的!” “池老板惯会讨女子开心的。”徐姑娘面色微微发烫,以衣袖掩住,羞答答的问道,“那瘦了是不是要再量一次身形才能做新衣裳?” 池老板,池苏御的弟弟,池允南。不知道若是在宫里的那位知道他现在用上了这个名字,心里该是怎样的想法? 明明人已经近在咫尺了,但是近乡情更怯,李程玉忽然不敢走上前去,只能远远的听着他们的声音。 “是呀,肯定要重新量的。”池老板从琳琅满目的布匹上俯身拿上量衣尺,正思量着从哪里下手的时候,忽然手上的尺子被人拿走了。 一个妖娆的声音道,“我来。” 徐家姑娘倒抽了一口凉气,看了看池老板,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眼睛里的光却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其实陈老板也不是不好看,甚至可以说和池老板不相上下,两人一人恣意潇洒,一人妖娆多姿,都是极好看的,但是大家都觉得陈老板身上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眼睛也看不见,因此来这里的小姑娘还多是喜欢池老板的。听见陈老板这样说,她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池老板了。 但是池老板无奈的耸了耸肩,好像在说“随他吧”,只是徐家姑娘不知道的是,他一转身就带上了一脸得意。 徐家姑娘叹了口气,张开双臂任由陈老板给她量身形。 蘅莲榭是池老板和陈老板合开的,两人分工明确,店里账目上的大小事都是池老板管的,陈老板就好像是请来的武行伙计,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是身手却十分敏捷,来这里闹事的在他手下一招都过不去就被打趴在地上了,因此整条街上,这是唯一一家无论小偷还是悍匪都不敢光顾店,哪怕四周的店都被砸烂了,蘅莲榭也依旧能够屹立不倒。 除此之外,陈老板唯一会负责的就是给店里的客人量身形。因为陈老板看不见,所以蘅莲榭的量衣尺都是特质的,上面有凹进去的刻度,陈老板用手可以摸到上面的字,所以他量衣服也很准,多年来从未出错。 两位老板一位贵气,一位武功高强,尽管来此多年,但是关于他们的过去也一直是一个迷,但这并不妨碍小北窑附近的姑娘们梦想都是要嫁给其中一位老板做妻子的,最希望的是嫁给池老板,当然如果能嫁给陈老板她们也是开心的,哪怕他是个瞎子,只是这么久了,他们二人从不接受任何人上门提亲。久而久之,这两位就成了姑娘们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站在街角处的李程玉良久没再听到那边的动静,好奇的站出去看了一眼。 冬日的夕阳暮色下,光线厚厚的好像笼了一层阴翳,正欲转身的池允南僵硬的停在了原地,好像是心中那块淤积已久的脓血快要破开了。它在心里,谁也看不见,只有夜深人静他和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让他疼到无法呼吸。 “阿南,人呢?”陈老板见他迟迟未归,又没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由得问了一句。 无人回应,只听得见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让人听上去有些心疼。徐家姑娘能看见池老板的背影,看见他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好像是在发抖。 她顺着池老板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了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陈美人放下量衣尺,走到池允南身边,拍了拍反常的他,奇怪的问道,“阿南,怎么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天南海北的女子 她和从前一样,翩若惊鸿,哪怕在京城中开裁缝铺的这几年陆瑾离见过形形色色天南海北的女子,都及不上李程玉的美貌。从前的她好看的沉鱼落雁,如今做了皇后,身上有了天家的气度,眉眼之间和母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国色天香。哪怕隔着数步远,陆瑾离也能看见她那一双点漆似的明眸在眼眶中轻轻流转,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裹在毛茸茸的帽子里,带出一段天然的妩媚与灵动。 那是他做梦都想看见的人啊! 过去帝后进京时,他明知道以四哥的性子绝不会坐在那样显眼的轿子里,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跟在围观的人群中,被人把鞋都踩掉了,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见到。 可是谁能想到,上天竟然如此垂怜他,让他在如此清冷的冬日黄昏中,见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人。 “皇姐!”陆瑾离的这一声,好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情深意切。 黄姐?徐家姑娘疑惑的皱了皱眉毛,这附近谁家姓黄?池老板看上去还和这位黄姑娘关系不一般的样子。 但是徐姑娘万万没想到,今天这位黄姑娘,竟然只是她疑惑的开始。 第二日她来交定银的时候,发现蘅莲榭关门了。这不是蘅莲榭第一次关门,所以也没人觉得多奇怪。只是有一点引人注意的是,之前蘅莲榭每一次关门二位老板都会提前说一声,最差也会写个布告贴在门口,告诉别人他们去干嘛了,但是这一次没有,空荡荡的,好像是急着走没来得及。 徐姑娘临走时遇到周围前来定衣服的其他客人时,看到其他人或遗憾或好奇的神情,她摆出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池老板的远方亲戚来看他啦,这几日应该要照顾好他的远方亲戚!” 来裁衣服的本来就多是姑娘家,徐姑娘的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七嘴八舌道,“哎呀,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过池老板有远方亲戚,你怎么知道的呀?” 徐姑娘骄傲的扬了扬头,“我当然是看见了呀!你们别说,池老板可真是一大家子人都好看!他那个姐姐,生的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美,杏脸桃腮,跟他家长姐比起来,池老板都好像不值一提了!” “哎呀,你吹牛的吧,池老板这么好看的人,还能有他不值得一提的时候?”姑娘们纷纷一脸质疑的样子。 徐姑娘“哼”了一声,不屑的离开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回家去了。 一路往家走,徐姑娘还在回忆着那位黄姑娘的容貌,说她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说破了大天她也不敢信天下竟然有女子长得如此标致。 第三日。 第十日。 第十五日。 整整一个月,小北窑当地远近闻名的蘅莲榭的门都没有再打开过,两位姑娘们魂牵梦萦的老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自那日“黄姑娘”出现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北窑过。每每提及此事,都有不少姑娘要掉出几颗金豆豆。 李程玉回宫,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成了三个人。 陆瑾怀却只像往常一样,从奏折里面抬起头,“回来了。” “回来啦,还带回来了两个人!”李程玉笑着,蹦跳到陆瑾怀身边。 陆瑾怀又不瞎,三个人一同进殿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另外两个人,因此再听到李程玉的话时,他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头都没抬起来了一下。他们两个加起来,都还没有一个她重要。 陆瑾离一路上想过无数次兄弟重逢的场景,以四哥的性子他觉得四哥不会哭,但是也说没准,到时候他一定要好好的跟四哥撒个娇。可他万万没想到,四哥给他的只是一句“嗯”,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草民陈汐怜参见皇上,皇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陈美人摸索着地砖,跪在地上。 陆瑾离僵直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跪。 屋中一片寂静,贾公公对于过去的事情都只是听说过都没见过,认不出来屋中的人谁是谁,只是瑟瑟发抖的站在一旁。 李程玉走过去覆在陆瑾怀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道,“你不要这样,阿离好不容易回来,你这样吓到他了。” 陆瑾怀闻言放下手中的奏折,但他却还是没看一眼陆瑾离,而是径直朝陈美人的方向走过去,在命他起身后反手拉起了他的胳膊,四只手指不偏不倚的搭在他手腕的脉搏处。陆瑾离就这样的看着他们,想走过去可是脚上就像有千斤重,叫他移不动。 除了陆瑾怀和陈美人自己,没人知道皇上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陆瑾怀把手放下,这才转身看了一眼陆瑾离,“既然回来了,有事情就听你长姐的,不许再胡闹了。” 再次听见四哥久违的声音对自己说话,陆瑾离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顺着脸颊不争气的淌下,“四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嗯。” 当年陆瑾怀刚刚打下幽州,根基不稳,陆瑾离又一心护着陈美人,为了稳固朝政,也为了让他们两个人都能活的安全一些,陆瑾怀决定把他们送走,其中的痛苦就好像割掉了自己的手足一般,但为了天下苍生,那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知道李程玉思念弟弟,也知道陆瑾离对于他们来说有很大的用处,因此在大雍朝局稳固后,陆瑾怀也在背地里偷偷寻找过他们的下落,但是两个人自从走后就渺无音讯,没和宫中任何人联系过,想找到他们有如大海捞针一般,没想到李程玉这次出宫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两个人带回来了。 陈汐怜离朝当天自废武功,身子必然要比常人差一些,但是离宫的这些年看样子也补回来了,方才陆瑾怀摸过他的脉,甚至比常人的还要稳健一些,但是内功确实没有了,顶多还剩下一些花拳绣腿。 但这样的陈汐怜,对于他们来说,才最安全。 第三百七十三章 如鱼得水陆瑾离 回到宫里,陆瑾离顿觉自己如鱼得水,宫中的红墙碧瓦都和他梦中的样子差不多。一大清早起来,他就把自己在外面轻易不舍得露出的茶白扇转的飞起,哪怕见到个进来伺候他的小宫女都要吹个几声口哨,不把人家逗得面红耳赤誓不罢休。 但是这样快活的日子也就持续了……半个时辰。 其实若不是事态紧急,李程玉也想和她这个弟弟多待几天,问问他这些年的苍海沧田,白云苍狗,也想让他看看陆之争和陆若水这两个肉团子,毕竟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但是天不随人愿。 李程玉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已经穿戴整齐,出现在寝宫的门口,说话的时候还能带出些许奶白色的哈气,“你才回宫,昨日休息得怎么样?” 陆瑾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习惯民间的生活了,无非是把琴棋书画烟酒茶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差不到哪里去。但是没有对比就看不出来反差,直到回到宫里,他才明白,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这才是他该过的生活,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但是面对长姐的关心,所谓本性难移,他多少还是要撒几句娇找个存在感的,“皇姐,在宫中睡的好是好……” “嗯,好就行。”李程玉听到一半就知道陆瑾离的老毛病要犯,为了避免耳朵生茧,赶紧就把他打断了。 陆瑾离心想着皇姐我话还没说完您老人家真的不想听弟弟我说话吗嘤嘤嘤!然后趁着李程玉说下一句话之前自己连忙插嘴道,“但是皇姐,这宫中的殿宇实在有些大,我看着屋檐都要把头抬得老高,长姐你看我脖子这里是不是都抬红了呀……” 李程玉听闻没有像陆瑾离想的那样关切他,而是一副正中她下怀的模样狡黠地笑了笑,“已经住不惯了是吗?那正好,收拾收拾,去京兆府住几天。” 陆瑾离停留在扬着脖子撒娇的动作,手还楞在衣襟上,一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我刚说了什么…… 陆瑾离,“皇姐,我……” 李程玉,“陈美人已经准备出发了。” 陆瑾离,“……皇姐我收拾好了。” 宫里的马车早早的备好了,在去京兆府的路上,李程玉才有时间把把这段时间东瀛使臣和亲王间发生的事情说给陆瑾离听。一直到了府中,她才说到最新得到的重要消息,东瀛已经秘密练兵,随时都有进攻大雍的可能。 一直久久不言的陈美人忽然开口问道,“娘娘您说,东瀛来的这位使臣的统领叫秀中?” “对,怎么了?”来之前,陆瑾怀和李程玉说过,陈美人已经不足为惧,但是李程玉是打心眼里觉得,这是陆瑾怀对他们这个弟弟的盲目信任…… “德川秀中?”陈美人那双妖娆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依旧不妨碍他举止投足之间的美艳。 李程玉一怔,连她都不记得秀中的全名,“你怎么会知道?” “过去景文帝有想过要收复海盗,但因当时幽州只有陆军没有水师而未果。但当时在下见识过娘娘口中的这位秀中,他过去倒是与海盗来往甚密,像是东瀛与海盗之间的桥梁一样。我过去和他交过手,深知此人的厉害。”提起此人时,陈美人波澜不惊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 “你和他交手?他会武功?”得到答案后李程玉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陈美人过去好歹也是幽州的暗卫统领,能和他交手的人身手一定不简单,但是他来大雍之后,却完全没有展现过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哪怕是在他们手里吃了哑巴亏,他气的满脸通红,也从来没见他动过手,看上去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别无二致。 李程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陈美人,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说过话后微微含笑,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感。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骗自己的动机。 那若陈美人说的是真的,秀中又为何要明明会武功却要隐藏起来? “娘娘,都准备好了。”慧玉堂摇摇欲坠的走进来,他本来那次皇后娘娘走了以后他这辈子都不用再看见那具让人噩梦连连的尸体,可是谁知道皇后娘娘走了没两天又回来了! “皇姐,你让慧大人准备什么啊?”陆瑾离打开了折扇,在寒冬腊月里把自己的小脸吹得煞白,他觉得不管是准备什么,肯定是冲着他来的,不然干嘛睡了一觉就把他领到京兆府来呢!因此李程玉越是不说,陆瑾离就越是紧张。 “是你擅长的东西。”李程玉垂眸,“你见多识广,儿时又随先帝去过东瀛,过去旧京皇宫里也有东瀛的御医,长姐知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跟他偷学过东西,现在就是要用到的时候了。” 听到长姐夸自己聪明才智,陆瑾离还骄傲的吸了吸鼻子,一直听到最后一句,他愣了一下,“什么?用什么?” 李程玉笑眯眯的看着他,但却是用的不可拒绝的语气说道,“阿离,你帮长姐看一下,东瀛亲王的毒是产自哪里的。” “东瀛?亲王?死的那个?烹骨了的那个?”陆瑾离瞪大了眼睛,反手一把抓住紫檀木的椅背才没让自己滑落陷下去。 李程玉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同时下了死命令,“三天,你还剩三天的时间,务必查出来长姐想要的结果,大雍和东瀛的这一仗何去何从,就全靠你查出来的结果了。” 三天后就是李程玉答应要还给真子公主她哥哥的日子,如今东瀛蠢蠢欲动,不知道是不是也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因此这三天,便是最后的希望。 陆瑾离得到命令,委屈巴巴的往陈美人身边靠了靠,陈美人默契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查吧。” 李程玉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扔下最后一句“长姐还有别的事情,就送你到这里了”后便扬长而去。 陆瑾离瘪了瘪嘴角,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你这个姓李的,身上不愧是留着陆家的血。 陈汐怜,阿离害怕,呜呜呜呜。 第三百七十四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李程玉急着要去的地方是诏狱,有一些困惑不是靠聪明才智就能解决的,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辰安按照李程玉的吩咐和谢子安关在同一个牢房里,两个人分别用小臂粗的铁链捆在牢房的两头,彼此相望却又永远都无法触碰,即便是有话想说,碍于李程玉特意安排的这么多锦衣卫在,哪怕辰安说得出口,谢子安的文人傲骨也不会让他张口。 “你说董兴邦曾经为了找你不惜上岸屠村,但是根据本宫这些天的观察来看,你已经走了这么久了,董兴邦的船只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李程玉的眼睛倒影着窗外的光线亮闪闪的,和辰安眼中的一片死寂成了鲜明的对比,忽然她眼神一凛,“面对这样的局面,你曾经和本宫说的那些话,要本宫如何信任你?!” 李程玉的眼神一刻都没有从辰安的脸上移开过,看着她一点点把头抬起来,在眼睛里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时,脸上的表情从绝望变得愤怒。李程玉不怕,她不仅不怕,反而因此而开心,因为一个人,只有在有情绪的时候,才会发怒,才会有表情,而情绪,是她现在最需要辰安有的东西。看来她的这一招,是用对了。 情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弹指间便是金戈铁马,使人痛不欲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利用了她的爱情,今生的李程玉算不上一个光明磊落之人,为了天下苍生,她必须要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若皇后娘娘真的观察董兴邦了,不知道有没有看见他船上的那个女人?看着可还眼熟?”辰安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看李程玉,而是牢牢的盯住对面。这个姿势在李程玉不在的时候,她已经做了成百上千次,身体都好像有了特定的记忆一般。 大雍的水师没有十足的把握时不会近董兴邦的身,只是远远的观察他们,在他们向李程玉的汇报里,他身边确实有一个女人,几乎是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李程玉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是个谜,也是问题的关键突破口,她今日来本来探探辰安的口风,全然没有想到,得来竟全然不费工夫! 短短的一句话,让李程玉脑子里关于关小妹、董兴邦、辰安的这一条线忽然连到一起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原来这件让她困扰的事情竟然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如何让一个女人心死?冷落她,抛弃她,还是欺骗她? 都不是。 是对她好,只对她一个人好,把她捧到天上,给她摘星星拿月亮,容忍她犯下的一切过错,当她觉得她是这尘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人的时候,再把这一切当着她的面原封不动的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若这些还不够,那就让这个人是她亲自领到你面前。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犯下的一切错误,追悔莫及。 怪不得辰安会把她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告诉李程玉,或许现在的她,比李程玉更想毁了董兴邦。只有把他踩在脚下,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那谢子安呢?在这场感情里,他又算的了什么?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谢子安,只觉得好像连他周围的尘埃都是苦的。 诏狱里漆黑一片,当李程玉走出诏狱面对漫天皑皑白雪时,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然短暂的失明了,苍白的大地一闪就成了黑色。在这片漆黑中,李程玉的脑海中涌过了许多念头。 她知道自己不是善人,那便是恶有恶报,只是祈求老天爷,所有的恶报都让她一个人带走吧,让她在意的,她所爱的人远离尘世困难,岁岁平安。 李程玉在河归和燕来的搀扶下往外走,正欲回宫思索下一步对策时,看见宫轿旁站了一个久违了熟悉的人,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确定的揉了揉眼睛,“子堂,你怎么在这?” 子堂拱手道,“娘娘,皇上让微臣护送您回旧京看望御王。” 李程玉眉毛不自觉的拧到了一起,“郑可寅?他出什么事了?我得回宫亲自问问皇上才行!” 子堂像是早就想到了皇后会这么说,从怀里拿出一沓封好的密信呈上,“皇上说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让微臣把这些密信带给皇后娘娘,让娘娘路上细看,抓紧时间赶路,越早见到御王越好。” 河归从子堂手里接过密信交到皇后娘娘手里,李程玉将信将疑的把信拆开,只一眼,她便能确定那是哥哥的字迹,光是看了第一张,她就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 郑可寅竟然要纳扈雨贞为誉王妃! 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已经准备的齐全,李程玉一声令下,子堂便派人抓紧时间送皇后娘娘往旧京赶去。 在路上,李程玉把这些日子以来哥哥送往宫中的所有密信都看完了。除了问安,交待他们的日常之外,哥哥信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围着郑可寅和扈雨贞在说的。郑可寅对她的感情是与日俱增,一开始在他心里,哥哥还能与扈雨贞持平,到了后来,哥哥连见郑可寅一面都要扈雨贞在中间帮忙了。 李程玉急的快要疯了,她前段时间忙的像个陀螺一样团团转,竟然把宫中密信的事情全然忘记了!每次回宫又都匆匆忙忙像个过客,让陆瑾怀和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自责和痛苦涌上心头,若是郑可寅因为她的一时错误的判断最终酿成这样的结局,她该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其实如果这时候的李程玉能不这么着急,把自己的自责放下,情绪再稍微稳定一些,她就能发现这些信都是重新整理过的,上面还有许多信都有折过的痕迹,都是别人看过不要扔在一边的,只不过现在又因为种种原因落回到她手上。 “人已经送走了?”京城皇宫里,陆瑾怀负手而立,背对着子堂,看向远处的眼神像是要把宫殿看穿。 子堂答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已经上路,还请皇上放心,路上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好。” 第三百七十五章 划破长空的声音 旧京的每一块土地上,都有李程玉踩在上面的回忆。前世今生,好的坏的,生的死的,一幕幕就好像戏文一样在脑海中翻涌而来,呼啸而过。其中最可笑的,莫过于她命格纯阴,所以必须要烧死在这片土地上,才能换得这个国家的安宁。 这世上,那些无能的人总不肯承认自己的无能,他们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失败和无能。而巧的是,这些各种各样的理由,从不出现在统治者自己身上。 李程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生白嫩的肌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目的。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那她定不负上天所托。她要陪着陆瑾怀,让这大雍,成为天下霸主,让任何对这片土地有企图的人,听到大雍两个字就闻风丧胆。她要把命掌控在自己手里,权倾天下! 又走了不到几个时辰,轿子终于落了。 郑可寅和哥哥所住的地方是过去的晋王府,下轿子时李程玉看见那个熟悉的牌匾换成了“御王府”时,心中还不免起了片刻波澜。 “李程玉,李程玉你可来了!”轿帘刚一掀起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一步两个台阶的垮下来招呼她,瞬间把李程玉心里的波澜重开了,然后她眼前一黑,被一个清香的怀抱搂进怀里,差点被箍的喘不上气。 身后那些负责保护皇后娘娘的禁卫看见这样的情形,一时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上,李程玉听见脚步声连忙冲着他们摆摆手。 想也不用想,在这世上,能不称呼她为皇后娘娘,且一见面就要把自己抱在怀里好好稀罕一番的,除了陆瑾怀,就只有陈汶清敢了。不管多久不见,她总能瞬间把气氛熟络起来,连嘘寒问暖的这一过程都能直接省了,亲热的好像昨日才见过面一样。李程玉在她的怀里艰难开口,“你、你儿子呢!” “哎呀!”陈汶清放开李程玉,一脸惊讶的看向身边的婢女,像是刚想起来自己还有儿子这个东西,“念念呢?!” 婢女恭敬的答道,“回夫人的话,世子方才在这里等久,已经睡着了。” 陈汶清如梦初醒似的拍了拍额头,对李程玉道,“是呢,明明通传说你午时到,这都申时了,都以为你不来了。怎的这样迟?路上出什么事了吗?” 李程玉学着陈汶清拍额头的动作不自觉的也把自己的手撑在脑门上了,自从封后以后,她都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听到这样咋咋呼呼的“问候”了,亲切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她摆摆手道,“路上没出什么事,就是雪天路滑,轿子行的慢了些。咦,哥哥呢?” 按理说,虽然她来得晚了,但是已经在外面说了这么久的话,里面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为什么哥哥和郑可寅都久久不出现迎接她? “程景啊……”陈汶清露出了几分尴尬,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一把抓住李程玉的手臂,“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忘记了是成了皇后起,还是生了孩子以后,在李程玉的记忆中,她都是规规矩矩的正襟危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人牵着跑了,刚开始小跑还有些不习惯,后来跑开了几步之后,她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脚步轻盈了,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无忧无虑的日子。 哪怕是短暂的,也是欣喜的。 刚跑到正堂门口那颗久违的古树下,一盏茶杯带着滚烫的热茶从窗户上飞出来,要不是身后的禁卫眼疾手快将茶盏打偏,李程玉的脚估计都要烫的肿一圈,紧接着一个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本王说,本王非扈雨贞不娶,将军是听不懂吗?从小到大,向来是将军说一可寅不敢二,但是其他事情本王都可以与将军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若将军听不懂,可寅便日日和将军说,夜夜和将军说,直到将军听懂了为止!” 李程玉和陈汶清的身影被古树盖住,加之郑可寅正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到外面来了人。听到这个略陌生的声音,李程玉问道,“说话的这是郑可寅?” 上次见到他时,他的声音还是分不清性别的清脆且稚嫩的,如今远远的听来,他的声音已经变得粗狂,渐渐显出男子的雏形,以至于若不是听到他自称“本王”,李程玉都不敢相信发出这个声音的会是郑可寅。 陈汶清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愁容,“程景与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从前他一直以来乖巧懂事,在朝政上兢兢业业,有胆识有谋略,连程景都说他是一位难得的为民着想的好王爷。可谁知道只要一牵扯到洛洛,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暴躁且偏执,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堂的大门在未经过同意就被人自外向内推开,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全然没有发生过,以至于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都不自觉的分神一同往门口看过去—— “程儿?” “玉嫔母?” 李程景和郑可寅都有些错愕,他们都以为李程玉不会来了,毕竟上一次她通报说要来旧京就放了他们一次鸽子。接着想到李程玉听到他们的争吵,两个人的脸上有微微有些窘迫。与此同时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王府的守卫,那眼神好像在说,皇后娘娘来了,你们怎么不知道通报? 守卫们被这么一瞪腿都要吓软了,不是他们不报啊,里面的吵闹声把他们砸门的声音全盖过去了,他们都快把门敲烂了也不见得有人传他们! “跪下!”李程玉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郑可寅怒不可遏道,两条好看的柳叶眉快拧成一条线,尽显出皇后的威仪。 虽然李程玉看郑可寅有几分陌生了,但是在郑可寅眼里李程玉永远都是那个疼他爱他,会陪着他放纸鸢的玉嫔母,于是他一愣,磕绊的像是在求饶道,“玉、玉嫔母……” 李程玉面色冷峻,一字一句的重复,声音尖锐的像是要划破长空,同时也把郑可寅的五脏六腑划开,“跪下!” 第三百七十六章 再入你郑家祠堂 郑可寅看着李程玉,心痛,害怕,和不敢相信全都写在那张初见眉目的脸蛋上,最终,他还是在李程玉的怒视下,一点点弯下膝盖跪了下去。 他一跪下,李程玉顺手抄起桌案上婢女们用来清理灰尘的掸子,用极了力气像郑可寅身上打过去,说话时几乎是发上冲冠,“本宫让你读书,让你写字,就是让你长大之后同人争吵,同人蛮不讲理的吗?” 刘希根据自己的喜好被安排在王府内的一个角落里,平时没事的时候一概不见人,因此今日皇后来访,他也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等他得到消息前来参拜的时候,正好在正堂门口听见李程玉恨铁不成钢的痛骂声,听得刘希不禁动容。 刘希知道,她来此的目的想必是为了扈雨贞,但是他却没想到,李程玉会在见到郑可寅却全然忘记了其他的事情,只针对他以下犯上,文明礼节的事情,看来是真的把郑可寅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要求着,这倒是全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郑可寅跪在地上,被打的皮开肉绽也依然咬紧牙关不肯松口,似乎是想要和李程玉斗争到底。 李程玉打的头发都散开了,用掸子的木棍那头撑着手,看向郑可寅的目光依旧愤怒。正如刘希所想,她现在心中并没有想着扈雨贞的事情,而是方才他和哥哥说话的语气,那是作为一个亲王该有的行为吗?! 扈雨贞也在这时候赶来了,她方才是在偏厨给李程景熬药才来晚了,李程景常常会被郑可寅气到胸闷,扈雨贞作为整件事情的导火索觉得心中有愧,便日日给他亲手熬药,熬好了药再送到陈汶清手里,如今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她过来,正好和刘希一起拜见皇后。 但是李程玉却只让刘希起来,跪在地上的郑可寅抿了抿嘴巴,终是没有说话。与此同时,李程玉让人把门和窗都关好,没有她的指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屋门关闭,所有的冷空气都被阻挡在外面,屋中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为密闭的原因,光是呼吸的热气,就让人的表皮上生出了一层薄汗,更不要说跪着的两个人有多痛苦和煎熬了。房中的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陈汶清下意识的朝李程景走过去,在他身旁一言不发看着这个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的李程玉。 既然人都来了,李程玉也就不想拖着这件事情,她指着洛洛问郑可寅,“今生你非她不娶,对吗?” 郑可寅抿了抿嘴唇,并不敢直视李程玉的眼睛,看着地面道,“回玉嫔母的话,正是如此。” 李程玉依旧指着洛洛,“那本宫问你,你可知道她和你父皇是什么关系?” 郑可寅的两只手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是……父皇的前妃子!” 李程玉的声音高出了几分,“好,既然你知道。那如今你父皇尚且活在这世间,若你父皇知道此事,轻则气到大发雷霆,重则气出个三长两短,这些你知道吗?还是你明知道即使如此,也依旧要娶她为妻,再入你郑家祠堂,是这样吗?!” 郑可寅咬紧了后槽牙,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没有再说否的机会。但是这时候他却看见扈雨贞跪在地上的肩膀像是在发抖,看得他怔了一下,忘记回答李程玉的问题了。 然而即便如此,李程玉的目光也没有被扈雨贞分走半分,依旧死死的盯着郑可寅,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 郑可寅小小年纪,方才面对李程景且扈雨贞不在的时候他还能据理力争,现下面对气势更胜一筹的李程玉和瑟瑟发抖的扈雨贞,他瞬间便六神无主,“玉嫔母,我……” 但是李程玉的气场却铺天盖地的压下来,让他无法逃避,“本宫问你,你是要这样做,对吗?” “我……”郑可寅的声音小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看见李程玉伤心的样子,也不想让她为了自己难过,更不想她像现在这样骂自己,一点都不想。郑可寅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能让她消气,但是扈雨贞在此,他说不出来,否则从前那些坚持,不都成了笑话吗? “若你要这样做,本宫给你指一条明路。”李程玉看着无助的郑可寅,终于下了她的最后通牒。 郑可寅抬头,不可置信的问道,“玉嫔母您说什么?” 李程玉把掸子扔到地上,伴随着“啪嗒”一声,她淡淡的声音响起,“开国功臣肖玉候的孙女肖素欣,为人耿直善良,本宫很是看好,且肖玉候从前在朝为官时便不争不抢,此人本宫也信得过,你就娶他的孙女为王妃吧。平时你怎样对她本宫都不管,本宫只要她为你延绵子嗣,待她为你生下子嗣后,本宫会出面替你休妃,届时你再迎娶扈雨贞为妃也不迟。” 这一番命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不知道李程玉打的什么主意。其中最惊讶的莫过于李程景,难道妹妹以为不让郑可寅娶洛洛,是因为洛洛年纪大了生不出子嗣吗?! 然而李程玉随后像他抛来的一个眼神,让他知道了这件事背后还隐藏着他想不到的谋划,于是他干脆噤了声,同时把陈汶清抱的更紧了些。 “这是你能够娶她要答应我的唯一一个条件,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宫时间不多,若过了点儿你还没有做好决定的话,那就别怪本宫没给过你机会了。”李程玉轻描淡写的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推开正堂的大门。只要这扇大门一推开,今天这件事在她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 “玉嫔母……”郑可寅沙哑的少年声叫住了李程玉的脚步,他不敢看她,更不敢看扈雨贞,“若我同意玉嫔母的提议,先娶肖素欣,延绵下子嗣后就可以休妃,然后就可以娶扈雨贞,与扈雨贞永远在一起,是这样吗?” “对。”李程玉停下脚步,却没有回身。 第三百七十七章 以下犯上的态度 郑可寅本就是景文帝的血脉,身上流着前幽州皇室的血,把他废了再另立亲王,才能彻底铲除前朝对大雍的所有威胁,诸如此类的声音,李程玉不是没听过,相反她几乎听这句话都快把耳朵听出茧子了。 尤其是这样有悖伦理的事情一出,如果闹大了,从此以往这样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多。但是已经有太多太多人因为那场夺宫之变丧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李程玉不愿意眼睁睁的再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离世,当然,于私心来说,她也并不希望这件事情落得其他国土的话柄,毕竟容下前朝遗子并为自己所用这件事,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少的,但凡有,都要为后人称赞千百年。 这是她最后的慈悲,也是她的信仰。 就在李程玉正在房中思绪万千时,河归小心翼翼的来通报打断她,“娘娘,洛……扈姑娘求见。” 扈雨贞?她这时候来做什么?李程玉现在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一点好气都没有,“她现在还敢过来?来,看看她那三寸不烂之舌能跟我说什么!” 幽静的王府大殿里,李程玉既是天下的主人,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洛洛行了大礼,依旧一言不发,连一句平身也不想说。 哪怕李程玉知道,以洛洛的身手,现在随时都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奴婢有要事,请娘娘容禀。”扈雨贞依旧叩首,声音先打向地面,随之才传到李程玉的耳朵里,瓮瓮的。 李程玉坐在高位上,只垂首看了她一眼,连头都不想点,只是眨了眨眼睛告诉她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扈雨贞语出惊人,“启禀皇后娘娘,奴婢不愿意嫁给郑可寅为妃,此乃有悖伦理,祸乱朝纲,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李程玉愣了一下,有所触动的看着扈雨贞,诧异道,“什么?你不愿意嫁给他?” 扈雨贞咬紧了下唇,像是受到屈辱般,语气坚定道,“奴婢从未愿意。” 李程玉不禁坐正了好好审视她一番,去掉了慵懒多了几分严肃道,“抬起头来,看着本宫!本宫问你,这是你的真实想法?还是你来糊弄本宫的?” 扈雨贞抬头,目光坚定,“这是奴婢的真实想法,奴婢今生,生是景文帝的人,死了也是景文帝的魂,断是做不出一女侍奉二夫这样厚颜无耻的事情,还请娘娘明鉴。” 原先李程玉看哥哥寄给她的信,还以为怎么着都是这两个人两厢情愿呢,怎么到扈雨贞这里全都变了?再一想到哥哥最后的那几封里急的都快火烧眉毛,好像这件事明天就成了一样,到了扈雨贞这里却又成了不愿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分明方才郑可寅才信誓旦旦的说要娶她为妻啊! 扈雨贞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的,她双眼含泪解释道,“娘娘,御王他心智尚不成熟,年少时身旁又只有奴婢陪伴,或许他自己不明白,但是奴婢却一清二楚,他所谓的娶妃,不过是想要奴婢能够永远陪在他身边而已。奴婢经历过人事,因此清楚他对奴婢无论是行为或者是动作,都绝对没有非分之想,纯粹想要亲情而已。李将军已经在尝试开导他,虽然还未见成效,但请娘娘给我们时间,在此之前,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李程玉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好像这件事哥哥也知道似的?那如果哥哥知道扈雨贞根本没有这种意思,且已经想到办法开导郑可寅了,他又何必给自己写那么多封密信只为了催促自己赶紧回旧京? “你先下去。”李程玉掩饰着自己内心不知从哪里腾起的不安,对河归道,“去,把哥哥请来!” 谁知这时河归竟告诉李程玉,“娘娘,将军就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了!” “那快让他进来!”李程玉忙道,她的脑子仿佛要炸开了,前些日子在京城,好不容易东瀛使臣的事情有了一点头绪让她没之前那么烦躁了,谁知道陆瑾怀一句话她就火急火燎的赶到旧京,来这里之后她自以为自己什么都清楚,只需要快刀斩乱麻就行了,还设好了一系列计谋,怎么现在所有的事实摆在眼前的却是和之前东瀛一样的毫无头绪呢?好像她知道的所有消息都是错的!因此李程玉迫不及待的需要见到李程景,把信中的一切都问个清楚才行! 其实这也是李程玉原本的计划,可是谁知道因为路上积雪耽搁了时间,再加上哥哥与郑可寅忽然吵架以下犯上的态度激怒了她,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导致现在这样的局面! 李程玉正欲兴师问罪,不曾想李程景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先发制人,“密信都寄出去好几个月你都不回,怎么现在事情都好转了,你却急着赶回来了?还不与我商量就莫名其妙的给可寅娶妃,到底是怎么了?” “什么?!”李程玉“腾”的站起来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哥哥,“哥哥你说,你的信已经寄出几个月了?那,那后面情况有好转,你有再寄密信吗?” 李程景不明就里,茫然的答道,“有啊,我观察过洛洛与可寅,刚发现事情和我之前想的并不一样的时候就赶紧寄密信给宫里,你希望们不要再为此担心,怎么了,你们都没收到吗?” “没……”李程玉话说到一半,忽然僵住了,不是他们没有收到,而是她没有收到!旧京寄出的所有的密信都是寄到皇宫里,而她当时一直在京兆府。那也就是说,所有的信,陆瑾怀都收到了! 但是陆瑾怀收到了全部的信,却私藏了情况已经好转的那部分,只把危急的信给她,并且见都不见她一面就把她送回到旧京! 李程玉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态的不对劲,记得自己之前跟陆瑾怀说她要来旧京时,陆瑾怀千百个不愿意,在自己努力把时间缩到短之又短才勉强同意的他,怎么这次会让子堂来传话?还把这样重要的密信交给子堂? 第三百七十八章 陈美人天赋异禀 “嘘,别说话!”李程玉正思考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郑可寅的声音,连忙把要说话的李程景拦住了。他们此时所处的地方是紧挨着萃园的一间别院,按理说郑可寅应该不知道她在这里才是,那他刚被李程玉训斥了一番,不禁让她好奇,他这时候会来萃园做什么?透过窗户上的缝隙,李程玉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郑可寅的一举一动。 隔着窄细的一层缝隙,李程玉正好能把远处郑可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郑可寅正抱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在玩耍!那个半大的孩子乖巧的趴在他怀里,若不是因为郑可寅还太小,他脸上那副慈爱的表情,甚至会让李程玉误以为那是他的亲生骨肉! “郑可寅抱着的,那是念念吗?”孩子长得大,三五天就是一个样子,隔得远见得少,李程玉几乎忘记了念念的样子,问出来这话全凭猜测。 李程景就在李程玉旁边,他同李程玉一起往外看,压低了声音道,“是。” 两个人说话间,郑可寅已经抱着念念走到了一颗柿子树下。李程玉记得从前往昔若是秋收前,萃园里硕果累累各式各样的果子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现下到了冬日,便只有一棵秃的只剩下枝杈的柿子树上面,还剩下零丁的几颗橘黄色的果子,看样子就是这几颗小果子,吸引了念念的注意。 “念念,你要事事如意呀!”郑可寅望着柿子树笑着对念念道,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笑里夹杂了不似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无奈与孤苦,听得李程玉心里猛地揪了一下。 念念已经会说话了,只是说话的时候漏风的习惯还是保留下来了,他小手举的高高的,指着柿子树有模有样的学到,“柿柿呼意,柿柿呼意!” 话音刚落,来了一阵北风吹到了念念脸上,同时也吹落了窗户,隔绝了李程玉的视线。窗户吹落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李程玉看见郑可寅不顾自己,先捂住了念念的脸让他不要被风吹到。 李程景以为李程玉还要看,正欲伸手把窗户再打开的时候,被李程玉拦住了。 她已经不必再看什么了,陈汶清虽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但是哥哥是个心细的人,他们两个都敢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交给郑可寅让他带着玩,不就是说明他们信任他?而郑可寅刚刚受过自己的责训,却还愿意带着念念出来,且风吹雨打第一时间想着保护的也是这个弟弟,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旧京这里,郑可寅和哥哥的关系,郑可寅和洛洛的关系,根本就不是她想的这样!虽然现在郑可寅依然固执己见,但是李程玉相信哥哥能够按照他所说的,把这一切妥当的处理好,根本不需要她来插手!而她所想的这一切,分明是陆瑾怀故意给她指引的方向! 想到这,李程玉瞳孔猛地缩紧了,陆瑾怀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这件事,故意用这件事把她支开,那也就是说明,大雍出事了! “我要回新京!”李程玉当机立断决定,不管她回去来不来得及,她都要回去!是生是死,她都要和陆瑾怀在一起! 这个决定做的仓促,陈汶清得知这件事情时,李程玉已经坐到轿子里准备启程了,她连忙跑来劝道,“你才来了这连一天都不到,况且天都要黑了,不留下过个夜再走吗?” “不了。”李程玉毅然决然道,时间不等人,她亦不能等着时间。 陈汶清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肖素欣的事情?” “让哥哥自己看着办就好!”与整个大雍和陆瑾怀相比较,李程玉已经无暇再去想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了。 “娘娘无须担心,此事或许该是虚惊一场。”一个月牙白的身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轿子前,神出鬼没的模样把禁卫都吓了一跳。 “跟本宫走!”李程玉心急如焚,根本一句话都听不进去,既然哥哥这里自己能够解决,刘希独来独往又甚少与其他人往来,那与其让他在这里养老,还不如把他带走留在身边,“启程!” 刘希就这样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稀里糊涂的踏上了再回血雨腥风的日子,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皇后娘娘怎么不信自己的卦象呢?他说没事,那便就是没事了。 其实刘希不知道,李程玉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她太担心陆瑾怀了。卦象说到底,都只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天道无常,或许一片花落得早了,一滴水的走向变了,都会影响到事情的结局。 任何和陆瑾怀有关的事情,她都不能冒险。 旧京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哪怕陆瑾离已经在这里过了一年又一年,仍然都没适应过来。但是唯一的好处,就是冷风让尸体上的臭味消散了一些。 站在院子里,面对着诡异的一摊白骨,陆瑾离裹着厚厚的麂皮裘袄,一边趴在地上刮骨,一边跟陈美人念叨着,“还是皇宫里的东西好,这可比絮丝绵暖和多了!早知道皇姐原谅我了,我真是该早回宫里享福!” 陈美人修长的葱指扫过了自己颈肩柔软的狐裘,好像个雍容华贵的夫人,“我可是劝了你多少次让你回去了,可是禁不住你拧啊!” “我就是这么一说,当时不知道皇姐和皇兄怎么想的,说什么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放在宫外不是!”陆瑾离撩了一把头发,摸着自己已经僵硬了的脖子道,看着白玉浅碗里已经有了一层骨粉,他想了想就停下手中的动作,护着骨粉走到陈美人面前,把骨粉放到他鼻子下面,问道,“你鼻子灵,帮我闻闻这是什么味道啊?” 世间眼盲之人听觉皆要异于常人,但除此之外,陈美人天赋异禀,自从失去双眼后,他连嗅觉都与常人不同,常人至多能闻到水果气,花香气,树脂气,焦臭气,腐烂气的千种气味,但是陈美人却能闻出上万种气味,甚至其中各式各样的气如何掺杂,他都能分的一清二楚。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东瀛百里将军冢 “灼热,微甘,舔饮时应如烈酒……”陈美人不过是轻吸了一口气,便侃侃而谈出许多令人咋舌的形容,只是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顿了一下,低头又闻了一次,才又抬头,迟疑道,“死者的骨粉里,还掺有淡淡的桃花气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气味了。” “桃花气味?”陆瑾离微微蹙眉,自己低头也闻了一下,自然是除了一鼻子呛之外什么都闻不出来,只能思考陈美人说的话,若是死者的骨粉里只有桃花气味,该是因为他喝的那杯毒药是桃花制成的。但是桃花性寒,对女子的伤害更大,该是后宫中人用的多,如果凶手真的目的是东瀛亲王,怎么会用有桃花的毒药呢?再者说东瀛亲王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被桃花毒死呢? 陆瑾离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陈美人,谁料陈美人虽然是瞎了,但因为对陆瑾离太了解的原因,从他看他时头部的幅度和抬头的速度就能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陈美人不满的把头发慵懒的撩到耳后,“我说是桃花就是桃花,你若是不信,去问问给他下药的人!” 陆瑾离缩了缩脖子,嘀嘀咕咕道,“我又没说我不信……” “那既然你信了,我就还有后半句话要说。”陈美人本来是不想说后半句的,因为后半句一说出来,容易显得他没见识,但是陆瑾离这个委屈的小少年音,听得他心里一阵心疼,他天不怕地不怕,死都不怕,就怕这该死的少年音!于是他冒着自己可能会被质疑的风险道,“这种桃花好像有些特别,好像不太忌水湿,是被水湿灌养长大的,且这灌养桃花的水湿还不是一般的水湿,而是人血,且有上千人。” 陆瑾离从小便不爱与血之类的东西打交道,见过最多血的那次就是被陆鹤元强行派到幽州打仗的那次,所以听见人血的时候他的手不自觉的就抖了一下,十分没出息的钻进陈美人的怀里,弱弱的问道,“上千人血的味道?那是什么意思?” 陈美人把陆瑾离搂在怀里,十分熟稔的拍着少年单薄的后背,“桃花本来耐寒忌水湿,但是这个药里的桃花却在养殖的时候光照充足,且它不是用水浇灌的,而是上千个人的人血,怨气很重。” 尽管听起来很是难以置信,但陆瑾离并不怀疑陈美人所说的真实性,吓得赶紧把手里白玉浅碗放到陈美人手里,并且从陈美人怀里跳出八丈远,一脸的嫌弃,“啧啧啧,这可太吓人了,谁会这么残忍,杀上千人就为了养棵树啊?” 陈美人闻言,因为陆瑾离胆小而浅笑着的嘴角忽然僵住了。 陆瑾离说完话,也僵住了。 他们都共同的想到了一个地方,平安城! 平安城,是东瀛的国都,因为土壤和气候的原因,那里遍地皆是荆桃树。荆桃花和桃花无论是外形还是气味都非常相近,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他们唯一的分别,便是荆桃树喜湿,而桃树忌湿! 当然陆瑾离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妄下定论,真正发现这是经桃花的原因是人血。 在平安城里,有一处将军冢唤做百里将军冢,专门用来埋葬为国家有突出贡献的非皇室将军。在将军冢里,种满了荆桃花,依照东瀛的规矩,每位将军在死后都要有众多亲信给他陪葬,会有专人看管,让他们自己剖腹,死在将军冢旁,陪伴过头七便称作一起上路,继而再由宫里的人将尸体交还给家人。 百里将军冢建成的几年后,那里忽然出现了怪事,去过那里的狗和孩子,回家之后继而连三的莫名暴毙。虽然东瀛极力封锁了消息,但是至少当时的大雍还是秘密得知了此事。 一开始大家肯定都是难免会想到邪祟作怪这种事,但是后来发现也不是所有的狗和孩子都出事了,经过几番严密的调查后才发现,离奇暴毙的那些狗或者孩子,都是吃了当时落在地上的荆桃花瓣,直到那个时候,东瀛人才发现,那里的荆桃花竟然在人血的灌溉下,有了剧毒! 这件事陆瑾离还是曾经在翻阅藏书阁里最机密的古籍时候发现的,因为记忆太深刻,所以还特意跟陈美人提起过,所以陈美人才会和他一同想到这里。 “你、你还能闻出其他气味吗?”陆瑾离艰难的吞咽了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 陈美人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闻出来,方才才会有所迟疑。” 陆瑾离倒抽了一口凉气。 夜已经深了,大雍皇宫中油灯高高挂起亮如白昼,殿中三人皆是敛容屏气,陆瑾怀眼底下的乌青和眼中密布的红血丝无不在昭示着他的尽心竭力,“东瀛那边派出了多少人?” 水师统领满阳德答,“总共派出了十余支小型战船,满打满算最多五百人,且他们的战船都伪装成渔船的模样,看样子东瀛这次出兵并不是直接攻打示威的,倒像是来打探我方军情来的。” 陆瑾怀冷哼了一声,这些东瀛人,自以为从前用这样的方法能够骗过景文帝,现在就能用这样的方法骗过他了吗? 愚蠢至极。 陆瑾怀沉声问道,“我们的战船和水师都备好了吗?” 满阳德信誓旦旦的应道,“回皇上的话,都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陆瑾怀颔首,但是拧起的眉心却一直没松开。 这些年,董兴邦在海上走私军火,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武器流落到他们手中,一旦开打,哪怕他们能赢,也是派出了比东瀛多出了数倍的水师,这其中对大雍的伤害和损失都是无法估量的。最重要的是,此次与东瀛开战,陆瑾怀最担心的是两个盛名在外的海盗会牵扯进来,到时候他们三方联立,水上的战争必然波及到陆地上,到时候两国的百姓都不会有好日子过,而那时候的皇宫,也就是另一个人间炼狱。 那是他不想让她见到的血腥。 第三百八十章 已相安无事多年 “皇上,宁王殿下求见。”贾公公的一声尖锐的通报,把陆瑾怀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里。 不等传召,陆瑾离顶着一张因为太激动而苍白的小脸拉着陈美人急匆匆踉跄地跑进大殿,“四哥,东瀛亲王的死有蹊跷!” 今年冬日的雪实在太大太厚了,李程玉因为担心陆瑾怀所以连夜从旧京赶到京城,一晚上都能听见宫人们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咯吱”声,纷乱的一如她的心。 陆瑾离就是在这样的雪夜里,伴随着炭火的荜啵声,把荆桃花的事情讲给陆瑾怀的。虽然这件事情并不足以完全判断毒药一定来自东瀛,但是至少代表了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陆瑾离摩拳擦掌,才刚一回来他就有这样大的发现,说不定能让大雍转危为安! “太晚了。”陆瑾怀的声音并没有一点轻松,每个字却都像是镀上了霜一样,冰冷的落在地上。 大雍本不欲和东瀛征战,毕竟自己能赢也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但是东瀛就好像是吃了秤妥铁了心一般,哪怕明知是死路一条,也疯了一样的要撞上来,水面上的冰都拦不住他们,破冰也要来。 毕竟死的是他最抱有希望的亲王,所以天皇爱子心切,想要个结果。这是陆瑾怀能够想出来的唯一一个合理的,可以接受的解释。 “你们也忙了几天,去歇息吧。”陆瑾怀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轻声道。 陆瑾离不免有些担心,“那四哥你……” “我?”陆瑾怀单手伏案,把头撑在骨节分明的手掌间,沉声道,“朕也歇息便是。” 陆瑾离和陈美人都知道陆瑾怀一定不会休息,这不过是他赶客的一种方式罢了。二人对视了一眼,为了不再多打扰陆瑾怀,他们默不作声的跟着宫人下去了。 等到大殿中终于又剩下陆瑾怀一个人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深褐色的瞳眸里,映着冬日的清晨,和无尽的杀意。 “报——”天才刚亮,就传来了紧急军情,明明按照原计划,这场仗该是三个时辰之后才开始的。陆瑾怀微微蹙眉,谁知得到的消息也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根据最新战况,东瀛的十余支小型战船,已经在海上被董兴邦的船只全部歼灭!” 谁?陆瑾怀愣了一下,董兴邦? 目中无人的海盗为什么要帮大雍? 这件事情不仅陆瑾怀觉得意外,东瀛也万万没有料到此事,得知消息的东瀛天皇的震惊一点都不比陆瑾怀的少。 海盗董兴邦在海上为非作歹已有多年,不敢回大雍,只敢在东瀛的地界上撒野。因为他们每年给东瀛带来的巨额税收促进国家繁荣,以及他们手中的枪支弹药能够为东瀛所用,所以天皇一直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他们是一群普通的商人,双方已相安无事多年,怎么这次他们忽然就打落了东瀛的战船? 这一毫无预兆的举措,让本来就不敢轻举妄动的东瀛,再次畏缩了起来。 大雍皇宫里,陆瑾怀正在思索,忽然身前传来“哐”的一声,殿门骤然大开。呼啸的北风翻涌而入,吹灭了殿中尚未灭掉的烛火,原本明黄色的烛火,转眼就变成了一缕黑烟,随风散去。 冬日里竟然有人开殿门敢如此不小心,陆瑾怀正欲发火,没想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红通通的兔子眼,让他瞬间把所有骂人的话都不得不咽回去了,陆瑾怀喉咙一紧,“程玉,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身上的狐皮大氅因为一路跑过来已经从底部被雪浸透了,下面的重量拖着上面,扣子都已经卡在脖子上了,不但不能御寒,反而又沉又冷,李程玉二话不说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撒气似的扔在皇宫大殿的毯子上,露出里面薄薄的蜜合色锦镶花襦裙。 她抬头看着因为看见自己而惊讶的陆瑾怀,在路上当她得知他把她送走的时候,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再同他说半句话了,这样不能患难与共的夫君,难道要任凭气死自己? 可是当她真的看见陆瑾怀疲惫的模样时,又忍不住想要把话跟他说明白,撩起袖子三两步冲到他面前,使出吃奶得劲儿给了陆瑾怀肩膀一拳头,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流出来了,“陆瑾怀,你到底把我李程玉当什么?!出了事就把我送走?那本宫还算什么皇后!叫乌龟算了!” 陆瑾怀就在这个时候居然不知好歹的笑了,没办法,她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再加上战事忽然结束让他心情放松的很,直接一把把哭的一抽一抽的李程玉揽进怀里,爱惜的摸着她的头发,磁性的声音哄着她,“乖,程玉不哭了。” 李程玉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没好气的又捅了陆瑾怀的肚子两拳,带有哭腔的鼻音奶里奶气的,“我就哭,我就哭!让你把我送走,下次还敢不敢了!” 贾公公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准备听听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雍君主说“不敢”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声音和语气,长一长见识。 但是陆瑾怀似乎压根就没准备服这个软,他一只手摁住了怀里这只闹脾气的蜜合色小猫,另一只手忽然在她的腰间不老实了起来,挠的李程玉花枝乱颤,虽然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的,但是实际上眼泪都笑的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咦?四哥这殿门怎么——”陆瑾离的声音在他看见眼前的景象时戛然而止。 陈美人走路的动作随着陆瑾怀的声音停下,他似乎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陆瑾离欲哭无泪的看着陈美人,这时候他忽然有点羡慕陈美人是个瞎子。 苍天作证啊,他只是在听到了东瀛战船被击落的消息后想来和四哥问个究竟而已,为什么这时候皇姐会回来?又为什么要让他撞破这一幕?为什么要让他承受四哥杀人一样的眼神?为什么做错事情的总是自己? 苍天啊,如果我做错事了,你拿一道雷劈死我就行了,何必派四哥来惩罚我! 第三百八十一章 蜜合锦镶花襦裙 从前陆瑾怀对李程玉爱答不理的时候李程玉不甚在意,后来哪怕陆瑾怀给了她胸口一刀害她成了活死人她也是逃离未果后就放弃挣扎了,但是这次,陆瑾怀瞒着她独自面对风险,李程玉罕见的和陆瑾怀闹了好几天脾气,关于大雍和东瀛的这点事全都是她从子堂嘴里知道的。 这天子堂照例从坤安宫回到御书房,硬着头皮把自己跟皇后娘娘说过的话像背书一样一五一十的讲给皇上听,并且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上的脸色。 当陆瑾怀听到刘希都可以自由出入坤安宫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手中的朱笔在书案上硬生生摔成两节,沉声道,“朕真的是太纵容她了!” 看着皇上信步跨出御书房的门槛,吓得子堂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冷天的一脑门子细密的汗珠,虽然他是遵旨如实说话的,但是不管怎么样帝后即将到来的正面针锋相对都是因他而起的,要真是有点什么事,他有几个脑袋能担待的起啊!自己死了不要紧,燕来可怎么办,自己可是燕来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啊! 子堂跟在皇上的肩舆后面,跑的都快要飞起来了,一路上都提心吊胆,从前在王府的时候皇后就是一个不服输且倔强的性子,现在成了皇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眼下皇上急眼了,到时候两个人要是打起来了可怎么办!要是皇上一巴掌把皇后拍死了可怎么办啊!再退一万步,要是因为他这次传话,导致大雍废后了,那自己可就是当之无愧的千古罪人啊,自己怎么办?! 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到了坤安宫门口,皇上一步跨下轿撵,冷着脸踏进了坤安宫的大门,中途所有人要通传都被他拦下了,虽然子堂跟在后面没看见皇上的脸色,但是看见各个宫女吓得苍白的脸颊,子堂就知道皇上现在应该是已经气急败坏,若是在战场上,大概下一刻就能大杀四方了。 陆瑾怀一把推开正殿的大门,呼啸的北风把屋中的帷帐吹得一片零乱,陆瑾怀冷脸问屋中的宫女,“皇后呢?” 正在收拾妆奁的小宫女看着皇上阎王索命一般的脸吓出了哭腔,忙跪下如实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在偏殿看小皇子和小公主呢!” 陆瑾怀转身就走,玄色的背影都透出阴森的杀气。子堂可以自由出入坤安宫,陆瑾怀尚可以忍受,但是刘希凭什么?他堂堂帝王,在她心里,连一个算卦的还不如了? 子堂小跑着跟上陆瑾怀的大长腿,一路上在心里把能想到的神仙从观音大士到伏虎罗汉全都拜了一遍,可千万别出事啊! 和方才一样,陆瑾怀“嘭”的一声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李程玉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推门的人是陆瑾怀之后不慌不忙的把棉被给陆若水裹好,然后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孩子还小,身上的阳气不足,你把门开的这么大,冻到他们了怎么办?” 陆瑾怀攥紧了拳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口不择言道,“朕想怎样就怎样!” 正跑来关殿门的两个小宫女瞬间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这门还该不该再继续关了。 李程玉给两个小宫女使了个颜色,让她们把门关好,才对陆瑾怀道,“你身上凉,有事情去外面说,孩子生病了麻烦。” 陆瑾怀听话往外走了两步,在小宫女把门关上之前一只脚踏出偏殿,随后他发现李程玉并没有跟上来,回头问道,“不是出去说?” “你先出去,我把他们两个安顿好了再去。”李程玉头也不抬,十分坦然。 果然,皇后娘娘的气还没消,这分明就是在对皇上下逐客令,子堂死死的闭紧了眼睛,不知道接下来皇上会做出什么样刀光剑影的举动! “哦,好吧。”陆瑾怀另一只脚乖巧的踏出偏殿。 子堂,“?” 子堂,“……” 这是什么走向?欸不对啊,皇上,这跟您刚刚摔笔时候的态度差距有点大啊!皇上等等,等等我! 陆瑾怀在正殿里来回踱步,李程玉这次除了回宫当日见了他一面之外就不肯再见了,这次是他强闯进坤安宫的,不知道等一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抬头看了一眼殿里几个正在操持的宫女,又看了一眼把头埋得低低的子堂,为了防止等一下自己的丑态被别人看到,陆瑾怀咳了咳正色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人们鱼贯而出,刚出去就碰到了皇后,陆瑾怀听到他们问安的声音后连忙坐定,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李程玉偏爱这件衣裳,今日她穿的还是当天的那件蜜合色的锦镶花襦裙,但是态度已经和回宫当天判若两人了,见到陆瑾怀她第一句话便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当然是来这里看你的了!顺便问问你为什么要和刘希走的这么近!陆瑾怀一肚子的邪火,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成了,“程玉,你不要生气了,日后有事情我一定和你商量,不会再擅自做决定了。” 李程玉走近了几步,一张晶莹剔透的小脸在陆瑾怀的眼前瞬间放大,陆瑾怀猝不及防差点看对眼,她问道,“你觉得,我在气你擅自做决定?” “啊?”陆瑾怀不明所以,“不是吗?” “当然不是。”李程玉摇了摇头,认真的看着陆瑾怀,“于天下苍生来说,你是皇上,你有擅自做决定的权利,这也是你的责任所在。但是于我李程玉来说,你是我的夫君,你也可以擅自做决定,但是前提是你不能骗我。这一次你为了把我送走,隐瞒了御王府的实情,不是吗?” 陆瑾怀看着褪掉了那一层保护伞,一副受了伤的模样的李程玉,心里的千万种伤痛,连带着方才的那一点小别扭都被治愈了,百炼钢都化作绕指柔,一颗冷血无情的心只剩下愧疚,他不该骗这个世上他最不该骗的人,连声道,“是,是,是。” 第三百八十二章 包容万物的仙子 “我带刘希回来了,你知道的吧?”李程玉全然不知道因为这个人陆瑾怀的醋缸子已经撒过一次了,神色无比坦然。 “……”陆瑾怀咬紧了后槽牙,想到这件事情毕竟自己做错在先,只能忍恨答道,“知道啊。” 李程玉绕到陆瑾怀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下了陆瑾怀头上冒起的一根白头发,他操劳的过度,才正年轻力壮的年纪,却早早的生起了白发,看的李程玉好不心疼,“我想让他去陪敬宫真子,你意下如何?” 陆瑾怀心想只要他不在皇宫里,不管是陪真子还是假子都行!不过出于理智考虑,他还是要负责的问了一句,“你是让他去套敬宫真子的话吗?那是让胡先烈一起去,还是胡馨言?” “都不用。”李程玉摇了摇头,“他自己本身就会说东瀛话,我也是才知道的。” 李程玉依旧非常镇定,殊不知如果没有自己最后半句话,陆瑾怀又要气到抓耳挠腮了。但她确实没有撒谎,刘希会说东瀛话这件事,还是从旧京连夜赶往京城的那个雪夜里,李程玉偶然得知的。胡馨言是一个好的译令官不假,但是他人说过话传译出去,无论如何都是没有自己会讲这种话来的方便可信。 而刘希对大雍和对自己的忠诚,李程玉绝对信得过,让他来做这件事,就是篱笆配栅栏,再合适不过了! 因此陆瑾怀对这件事情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就算是同意了。 “我听子堂说,你想给董兴邦送礼?”陆瑾怀一是怕李程玉把自己赶走,二是他确实想向李程玉证实她的想法,在刘希的事情解决过后,一刻也不停的问了这个问题。 “是的。”李程玉肯定道,并且向陆瑾怀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海上盗贼极其狡猾,且精通于水战,这正是我们所薄弱的地方,若东瀛强攻,我们勉强可以打掉他这小国,怕就怕我们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到时候天下必将大乱。” 陆瑾怀抿紧了嘴唇,本来就薄的唇瓣因为抿起来看上去更加刻薄,这也是他不想发动战争的原因所在。 李程玉又道,“他们兵强马壮,实力远在东瀛诸侯之上,从前景文帝惧他怕他,你又一心想要收服他们,但是其实你们都忘了,说到底,他董兴邦也是个倒卖军火的商人。一个商人,他的目的其实从来就不是大雍的江山,而是自由经商的权利而已。董兴邦能在海上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他不会是分不清东瀛和大雍的船只,这次他会冒然出手助大雍,就是他向大雍示好的第一步,我们何不顺着他这次的示好,给他一个面子?” “给他面子?”陆瑾怀蹙眉,“大雍向来禁海,这是历代祖制,我断不能给他们开这个头!” 李程玉笑的狡黠,笑容和上一次她给东瀛使臣使绊子时一模一样,她一眨眼,“我并没有说要给他这个权利啊!” 刘希偏爱月牙白色,宫中新给他赶制的所有生活用具他都毫无要求,唯独到了衣服上,他指名要月牙白。于是李程玉带着他到城东府邸时,他身上着的便是一件月牙白的大氅,因为身形的消瘦,本该雍容华贵的毛皮,竟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来。 往日里敬宫真子只能见到的大雍的皇后,但是今日破天荒的皇上竟然会亲临宅邸,她见到那一身玄色龙袍,连忙跑出温暖的屋子出去行礼。 陆瑾怀淡淡道,“起来吧。” 在这位真子公主面前,陆瑾怀和李程玉两个人可谓是一个人扮红脸一个人扮白脸,如今敬宫真子已经不怕李程玉并把她当做可以说一两句心里话的人,所以在真的有什么事情变动的时候,陆瑾怀首当其冲要亲自来一番。 果不其然,面对皇上,敬宫真子只能紧紧的咬住牙关,尽管心中想着不见到哥哥不罢休,但她还是不敢违抗皇上的命令站起来了,起来后才发现皇上身边除了禁卫之外身后还站了一个男人,除此之外并没有译令官的身影。 接着不知道皇上说了一句什么,站在皇上身后的男人便向前了一步。 “真子公主,这些日子可有想念亲王?”站在皇上身旁的男人徐徐开口,和从前的大雍人说东瀛话的生涩不同,他的声音温柔的有如三月春水,听得敬宫真子心头一片涟漪。 并且这人问的这话正是敬宫真子想问而不敢问的,因此真子心中对他充满感激,低头道,“回大人的话,真子对哥哥日思夜想,敢问这位大人,真子何时能把哥哥的尸首带回东瀛去?” “别急。”在刘希把这句话译给皇上听过后,他如长者一般轻轻拍了拍真子,并把刘希向前拉了几步过来解释道,“这位便是给你哥哥渡灵的人,你哥哥有许多话让他带给你,你且听他慢慢跟你说便是。” 刘希本来就精通八卦六爻之术,让他装神弄鬼什么的就跟让他做老本行差不多,脸不红心不跳的就能把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所以把这件事情交给他,陆瑾怀放心的很。 当然,稳住敬宫真子是李程玉最直接简单的目的,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需要刘希去套出来敬宫真子的许多话。 虽然前面的三两句话,已经让敬宫真子对这位突如其来的大人有了几分男女之情之外的好感,但是说到他是渡灵人的时候,真子仍是将信将疑的抬头,直到看到刘希的瞬间,她忽然愣住了。 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呀!好看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大雍的皇上也好看,但是这个人却和皇上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好看,皇上凌厉不近人情,他却温柔的好像包容万物的仙子,眼里不经意间流出来的柔光让人只看一眼便要沦陷进去,害的敬宫真子只敢低头看他月牙白大氅上那若隐若现莲花。 敬宫真子这片刻的错愕并没有逃过陆瑾怀那双锐利的眼睛,本来还对这件事情没抱有那么多信心的他瞬间觉得稳了,并且心中起了另一番心思。 第三百八十三章 梦里花香的错觉 与此同时,李程玉再度来到了诏狱。诏狱自先皇起开始设立,自设立以来,无论是王尊贵族还是天潢贵胄,各个都对这个又脏又乱,怨气又重的地方避之不及,更不要说天家人,更是来都不肯来一趟,连召见都是要提前把犯人整理干净才行。可谁知李程玉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隔三差五就要摆驾亲临,几乎快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第二个寝宫一样来去频繁了。 李程玉身后跟着数名锦衣卫和两个小旗,所到之处,过耳皆是喊冤声。可她的脚步没有片刻的迟疑,一路走到了关着辰安和谢子安的牢房里。 因为李程玉特意吩咐过,所以尽管在诏狱这么久了,两个人的身上都是毫发无损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头上爬满了虱子,以及眼中再也看不见期待的光芒。 辰安看了李程玉一眼,便是话也懒得说,毕竟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也从不拐弯抹角的直接问,但她万万没想到,李程玉这次开口便是令人咋舌的四个字,“给她松绑。” 辰安和谢子安皆是一愣,但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李程玉说把谢子安也放下来,她也没说要把辰安放下来放到那里去。 一直垂着头,看上去了无生气的谢子安终于沙哑着问道,“皇后娘娘,您这是?” 铁链一点点解开的叮当声响不绝于耳,时不时传来有铁锈划过石壁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但是这一切李程玉都已经不再恐惧了,她笑着看了一眼谢子安,“本宫要带她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你要去吗?” 谢子安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李程玉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想带自己去看风景,但他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以及她带走辰安的真正原因。包括她的笑容,在阴森的诏狱中,看起来也是那样的毛骨悚然。如果时间能够倒流,谢子安发誓,就是拿他的身家性命威胁他,他也绝不敢与这样的毒蝎心肠的女人抗衡。 她太知道怎样杀人于无形,且生不如死了。 诏狱沉重的大门把这个世界隔成了两块,谢子安的声音在诏狱的大门被关上之后,和那些喊冤的声音一起,消失在脑后。 辰安被人推搡着带出了诏狱,却也并没有她以为的审讯,李程玉竟然把她带到离诏狱最近的皇家宅邸,吩咐几个从宫中带出来的婢女,伺候她沐浴梳洗。 一直到奶白色的雾气在房间中升腾起来,辰安都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她自以为是一个将死之人,怎么皇后会忽然派人给自己梳洗? 但是比起疑惑,虱子瘙痒的痛苦明显更多的占据了辰安的理智。她头上膈应的虱子像是受了热气的惊吓,在她头上好像跳起了舞一般,辰安痛苦的抓了一把头发的同时再也想不了那么多,一头扎进了浴桶里! 是死是活,先舒服了这一刻再说! 她不是细作,也不是侠女,尽管跟着董兴邦风里来雨里去,但说到底也没受过什么苦什么罪,自然也熬不过这样的折磨,李程玉早就在心里把她摸得一清二楚了。 过去在船上时,董兴邦买下来的婢女也是像这样伺候她沐浴,但是海盗买来的婢女自然是无法和宫中有专人训练过的宫女相提并论,力道和穴位都拿捏的恰到好处,甚至让辰安舒服的暂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在怎样的危险当中,仿佛置身梦里花香的错觉。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辰安才觉得自己身上是完全洗净了。 谁料这还没完,就在她以为自己该去接受审判的时候,几位婢女手脚麻利的给她换上了一件剪裁精致的淡粉色遍地金妆花袄,因外面天冷,还细心的给她披上了一件薄氅,擦干了的乌黑秀发被挽成一个简单的如云高髻,最后甚至还将一支一眼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翡翠镂空雕花钗戴在发髻上。 “你们这是为何?”望着铜镜里那个甚至比过去在董兴邦身旁贵气更胜一筹的自己,辰安终于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回姑娘的话,奴婢也不知道,这都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河归答道,并且同时唤身边的其他宫女,“咱们现在该去见皇后娘娘了。”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换了身打扮,立刻就不一样了。”李程玉已经在外面等候她多时了,看到已经规整过后焕然一新的辰安粲然一笑,由衷的赞叹道,只是当眼神扫过她头上的雕花钗时,李程玉略不满意的摇了摇头,“只是这发簪还是没选好,没衬托出你这天然去雕饰的美,多了几分土气。” 方才给辰安梳妆的那位婢女福身请罪,低声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起来吧。”李程玉点点头,道,“本宫说的这些,你记下来了便是,以后多加注意。” 一直沉默的辰安看着这发生的事情不明所以,趁李程玉不注意的时候猛地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根才敢相信自己这不是在做梦,她歪头问,“请问皇后娘娘今日这一番,是需要辰安说什么?还是需要辰安做什么?” 李程玉浅笑着摇了摇头,她生的美艳,轻而易举的便盖过了辰安的素雅之美,“都不需要。” 辰安自认没见过这样美的女子,不禁咬紧了下唇,“那皇后娘娘这是要……?” 李程玉亲热的拉过了辰安的手臂,笑道,“本宫不是说了,要同你看看景色?” 辰安疑惑的歪头,她说了?她什么时候说的?明明从诏狱到皇家宅邸的这一路上皇后娘娘一句话也没有同自己讲过! 等一下,难道是,在诏狱里,她和谢子安说过的那句话?那不该是她糊弄谢子安时随便找的托词吗?难道她真的要和自己看景色? 为什么? 一脑子的问题,让辰安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一步,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都不是她一个渔家女可以理解的,这个人太危险了,她总觉得自己稍一靠近,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三百八十四章 红梅簇簇娇胜火 皇家的别院是陆瑾怀担心李程玉想念旧时王府专门派人建造的,因此自然也有一片姹紫嫣红的萃园,现在里面盛开着随处可见耀眼的红梅。 红梅簇簇,白日里被尚未化去的积雪映的像是一团火,暗香从心里涌到鼻尖,盈盈绕绕,似有似无,令人心驰神往。李程玉走进梅园,就好像是画中仙走近了画里,因为她身子瘦,靴子在雪地里发出的咯吱声也格外的轻巧可爱。她随手折下一只梅花,上面还有晶莹剔透的几点白雪,映的花朵更红,黄蕊更灿。 “好看吗?”李程玉把腊梅伸到辰安眼前,像是与自己的小姐妹在赏雪那样问辰安。 辰安抿紧了下唇,面对李程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知道该不该答话。 李程玉也不恼,把手中这朵嫣红的红梅插在辰安的耳鬓上,赞许道,“红花总该是映美人的,好看。” 辰安伸手,摸了摸忽然凉了一块的耳鬓。 “还想回诏狱吗?”一条铺了很久的路,终于到了尽头,李程玉终于开口问话了。 但她这话,在辰安眼里就是一句废话。且问这世间,谁会想要去诏狱?那里阴森可怖,每天要听着无数人鬼一样的哀嚎,听到新人来,听到旧人死,那是一个进去了就再也没有希望的等死的地方。更不消说自己和心爱的人日日相看两望,只能看着对方受折磨却无能为力的痛苦,真是比叫人把心剜下来还疼! 辰安的眼神瞬间冷下来,红梅也随之落在地上,掉进了白雪里再看不出一丝痕迹,“皇后娘娘,辰安有的选吗?” 李程玉点头,“当然有,这座皇家别院平时空空如也,若是你喜欢日日沐浴多于蓬头垢面,喜欢赏梅多于看狱中四壁的话,那你留下来便是了。” 望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皇后,辰安久久不敢答话,她明明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却怎么也想不通她要做什么。就在她等着皇后娘娘的下一步动作时,她竟然只是在自己身边留下几位明着是保护她实则是监禁她的禁卫和宫女后,真的就这样走了。 第二日,老天爷就像是赏脸一般,让太阳格外的明媚,打在雪地上愈发金灿灿的耀眼。 这样的阳光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不过是一场晴天而已,但是对于在诏狱里已经分不清昼夜的辰安来说,这样的光明像是一种赏赐,让她坐在窗户旁竟呆呆的看痴了。 “姑娘,今日院子里的积雪化了,也暖和了些,要出去看看吗?”说话的这位,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河归,昨日她明明已经跟着皇后娘娘走了,谁知今日一早她又赶回来专门伺候自己来了。 辰安看着她熟练的拿出自己昨日穿的那件淡黄色的薄氅,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原因拒绝,任由河归给自己规整,然后在她的陪伴下,出去呼吸久违了的清新空气。 没有灰尘,没有血腥,外面的空气带有一股冬日里特有的清甜,在河归开门的那个瞬间,一股脑儿涌进辰安的鼻腔里。 子安,你现在怎么样了? “谢子安,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李程玉放下轿帘,冷漠的问轿子中的另一个人。 “多谢皇后娘娘的关心,在下觉得好多了。”谢子安虚弱道,皇后娘娘把自己从诏狱里接出来,又故意让自己看见辰安在院中赏雪的样子,不就是在拿辰安的性命威胁自己替她做事?只是事已至此,他也说不出什么别的,“皇后娘娘有任何吩咐,谢子安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皇后娘娘效力。” “嗯,是个聪明人。”李程玉满意的点了点头,“本宫不需你上刀山下油锅,只需要你把现在辰安的情况如实告诉董兴邦就可以了。” 谢子安露出了一抹苦笑,这位权倾天下的皇后娘娘,一出口便是给自己两个陷阱。一是“如实”,什么是如实?她把辰安和自己囚禁到一起,在精神上给足了折磨,然后把他们接出来替她做事吗? 这不是皇后娘娘心中的事实。 事实是董兴邦的夫人流落民间,在他们出手击落东瀛战船后,朝廷念在其夫对社稷有功,特赐她丫鬟随身伺候,并特许其入住皇家宅邸。 至于这第二个陷阱,就是谢子安的命了。虽然董兴邦出手击落东瀛战船是事实,但是毕竟他已经与大雍为敌多年,也没有派任何人传过一句像样的话过来,谁知道他安的是个什么心?若他只是一时兴起和东瀛开了个玩笑,那谢子安作为大雍的使臣前往,到时候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就怪了! 和两个陷阱比起来,上刀山下油锅反而成了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其实这样来说不管是对谢子安,还是对我们,其实都是一个机会。若是董兴邦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想与我们交好的话,那我们失去一个谢子安倒也不算是损失。但若董兴邦是真的在与我们示好,我相信以谢子安那爱搬弄是非的性子,他一定能在把海盗们搅得翻天覆地的同时把这件事情办好,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我们了!”御书房里,李程玉在和陆瑾怀说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时,眼睛亮亮的。 不论董兴邦投诚与否,他多年以来的海上霸业对大雍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大雍想要的并不是他投诚,因为投诚即意味着谈条件,他们想要他瓦解,并且永远收复他。谢子安喜欢在背后嚼舌根,这几乎是朝中与他共事的人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他极其喜欢挑拨人与人的关系,哪怕别人与他无冤无仇,这是曾经陆瑾怀不能用他的原因,但是任谁也想不到,他的这个技能居然在这个时候又派上用场了。 御书房里,陆瑾怀听李程玉说完这一切,轻轻把她正在给自己按头的小手握在手里,不管在天下人眼前她是怎样的人,在陆瑾怀心中,她永远都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沉声道,“事不宜迟,年前我就把他派出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柳州巡抚江什么 年关在即,若是寻常人,就算是犯了再大的错,陆瑾怀以仁制人的胸怀也会让他过完年再走,但是经历过几番事情,他们已经太了解谢子安了,一定要趁他对辰安的心思还没过去的时候及时把他派出去并且完成这件事情,不然等到再过多则一年,少则几月的时间,他看上了哪家的新花魁,到时候可就一点把柄都没有了。 不过对于这个看法,谢子安的前师傅刘希倒是不大认同,刘希始终认为,谢子安是个忠主的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同意去做这个使臣的,他到最后都会当成自己毕生的使命一样完成它,一如他在明知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依旧忠于南楚王。对此,李程玉并没有表示出自己信任或者不信任的态度,只是觉得如果能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几张大网撒出去,下一步就等着看是哪处的鱼先有动静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新的一批动物皮毛已经制成,由礼部组织,终于在年关前夕分发到了各处,让每个人都能过上一个暖烘烘的新年。 在御书房里,陆瑾怀看了几道拜年的请帖都是大同小异,向自己阐述这一年来自己的政绩,并预祝大雍新的一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他来回看来看去都是那么几句话,眼睛都看酸了,索性把一部分奏折直接推到李程玉面前。 李程玉批了几封之后,忽然从折子里面把头抬起来,用一点也不客气的语气道,“喂,皇上,这里有个人说,问你什么时候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陆瑾怀正在低头写字,手中的羊毫连顿都没顿一下,问道,“这是谁递来的折子?” 李程玉合上奏折,对着上面的字念道,“柳州巡抚,江……江……江什么玩意儿?” 江后面的那个字不知笔画太多湮了墨,还是太过于生僻,李程玉对着念一时也看不出来这个人究竟是叫江什么。 陆瑾怀把手中批完的奏折合上,拿起了另一道熟练的展开,“嗯,回头交代一下,这个叫江什么玩意儿的,明年就把巡抚这个位子让出来吧,毕竟还是让一个更关心百姓民生的人坐这个位置比较合适。” “也是。”李程玉笑眯眯的点头,心想反正这个奏折别人也看不到了,于是拿朱笔在奏折旁边画了一个小王八,口中念念有词,“你说说你,管谁的闲事不好,非要管我相公的,寒窗苦读十余载,你说我们纳不纳妾可干着你什么事了?这下好了吧,他一句话,你连官都没得做了!” 陆瑾怀不知道李程玉到底是哪里来的精神头儿,能让她在皇后和孩子之间来回切换身份,看着天家御贡的奏折被她画出了一个歪七扭八的王八,陆瑾怀哭笑不得的拿羊毫轻轻点了一下她圆不隆冬的头顶。 “哎,对了,是不是该准备着除夕宴了?毕竟今年刚迁都,事情总要多一些的吧?”李程玉把自己被敲了一下的头缩进了臂弯里,天知道她有多烦这个除夕宴。从前做王妃的时候她就烦,因为总要和他人互相刺探,每说一句话都要想到后面三句,饭不见得吃上几口,一肚子的烈酒就喂饱了。如今坐上了皇后,她更烦这个事情了,毕竟她是皇后,不能全然把事情放手交给礼部,其中需要她拿主意的事情就够她愁掉头发的了。 陆瑾怀放下手中的奏折,垂眸看了一眼这个愁眉苦脸的小家伙,一张小脸被遮的只剩下小兔子一样的眼睛,他的大手怜爱的覆在她的颅顶上轻轻抚摸了两下,整个御书房中除了炭火燃烧的声音,便是他手中薄茧和她头发摩擦的声音,淡淡的却又十分真实,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今年不必准备了。” “哎?”李程玉猛地把自己头从臂弯里抬起来,眨着眼睛问,“什么不必了?” 永昭四年,大雍迁都于京城,运河建成,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各路朝臣均在为今年的除夕宴献礼做准备时,忽然收到了今年无宴席的消息。 不仅如此,朝廷还分发银两给各地方,让他们同家人过一个更和顺的除夕。其实饶是分发了银两,经由户部核算下来,也比宫中举办除夕宴省下了不少银两。 一时间,大雍官民皆喜。毕竟比起在宫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都还是更喜欢和自己信任的人亲近。 永昭帝陆瑾怀的这一做法推翻了祖制,却赢得了人心,且节约了国库开支。举国上下都在称赞陆瑾怀的英勇决策,没人知道载入史册的决策,初衷只是一个男人心疼自己的妻子而已。 时间是这样的,想着几件心事,一晚上就过去了,下几场鹅毛大雪,冬天就结束了,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实已经到了除夕。 传统的繁琐除夕晚宴没有了,但是自己身边的人还是要有一场不大不小的除夕宴,不铺张不浪费,就像曾经期待中的那样的一场家宴,毕竟多年不见的陆瑾离也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至少也要过一个像样的除夕。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听到除夕宴的事情,陈美人自觉摆了摆手,他想起玉明殿里的那位,难得用请求的语气和陆瑾离问道,“我可不可以去看一眼景文帝?” 毕竟自己是他一手把他栽培出来的,在最后,也是自己先动了私心,违背了他的意思,才让他一个君王输的一败涂地。 “这件事情我说了不算,但我可以去求求皇姐。”陆瑾离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想为难陈美人,只是如果除夕宴他能够一起在的话,对于陆瑾离来说才算是没有遗憾。 “那若是你皇姐能够同意,我看过景文帝之后,便和你同去,可好?”陈美人揉搓了一把陆瑾离的头发,像是在揉搓小动物的绒毛一般,他听出了陆瑾离语气中的让步与失落,于是不想让他有遗憾。而且如果李程玉能够同意他去看景文帝,也就说明了她心中真的没有芥蒂了,到时候除夕宴上,自己也能从容面对他们。 第三百八十六章 冉冉升起的羲和 “啊!”坤安宫的偏殿里,李程玉穿着一身宽松的宫装,正把自己的手指放在陆若水的嘴里给她吮吸安抚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自己的手指尖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疼了一下,她错愕的低头,掰开了陆若水的嘴巴,竟发现里面长了两颗依稀可见的小白牙!小白眼一半在嘴里,一半还在肉里,像两颗顽强的小土豆,正努力的冒头。 丫鬟和乳娘们自然是先把皇后娘娘围做一团,争先恐后的关切道,“皇后娘娘没事吧?皇后娘娘没受伤吧?” 李程玉愣了一下,笑开了,眼睛和嘴巴都笑成了月牙,“我们沁阳长公主,今日长出两颗小珍珠牙了!照看公主的乳娘和丫鬟们皆有宫,赏!” “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奖赏,大家又惊又喜,连忙跪下向皇后谢恩。 不等李程玉让大家平身,怀里的这个金疙瘩看着自己母后的嘴巴,忽然也跟着奶里奶气的说了一个十分标准的,“赏……” 李程玉瞪大了眼睛,为人母的喜悦在这个时候达到了巅峰,双手把陆若水举到头顶上,“好,就听我们沁阳的,赏,重赏!” “谢沁阳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整齐的谢恩再度响起,这个小小的奶团子,生来便是福气的象征。 另一只在床榻上爬来爬去的小家伙大概是发现了大家都很高兴,或许是出生皇室的缘故,面对这么多人的喊声他非但不怕,反而坐起来激动的拍起了巴掌,大有一副与民同乐的模样在。李程玉不经意的一瞥,才发现原来他也一样长了两颗小牙出来。 开始能坐着,开始咿呀学语,开始长牙,他们像是冉冉升起的东方羲和,正探出一点光辉,小心翼翼的观察尘世间的同时,也给尘世间带来了希望。这个年关前夕,过的真可谓是其乐融融。 “启禀皇后娘娘,宁王殿下求见。”在外面就听见了两次谢恩,因此禾公公来通报时心情也是轻松愉悦的,至于见过宁王殿下之后皇后娘娘是否能够还如此愉悦,禾公公可就不敢多想了。 果不其然,明明是自己的亲弟弟,李程玉在听到他的名号时还是忍不住嘴角僵了一下,毕竟她这个弟弟给她带来好消息的次数屈指可数。 殿外和殿里几乎是两个季节,李程玉一出去便冻的全身都缩道一起,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裹紧手炉里,在看见陆瑾离谄媚讨好的笑容时,她下意识用厚厚的狐裘帽子把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两只圆圆的大眼睛警惕的看着他,“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陆瑾离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把茶白扇掏出来在这寒冬腊月里扇了几下他那并不存在的汗珠,“皇姐,你我何时如此生疏了?” “从你当年为了陈美人放弃皇姐和你四哥时。”李程玉一脸严肃的回应道。 “……”陆瑾离好像是吃了瘪一样的表情。 李程玉猛地瞪大眼睛,警觉的问道,“自我回宫以来你还没向我认真的问过安,这次来找我不会又是为了陈美人吧?!” “……”陆瑾离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吃了瘪。 ……家门不幸啊! 陆瑾离也不太想在这冰天雪地里干耗着,毕竟他连个手炉也没有一身单薄更是冷的够呛,见皇姐久久没有把自己请进宫的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道,“皇姐,现在玉明殿里的那位怎么样啦?” “玉明殿?”李程玉后退了一步,用脚也知道这个地方不是陆瑾离想问的,于是她直接把话题摊开了问,“陈美人想去看景文帝?” 陆瑾离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一个准确的回答,毕竟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请求实在是太不合理了。明明自己来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一连串感人涕下的说辞,怎么到了皇姐这里一句都没使出来呢? 唉! 早知道不如就听陈美人的,什么都不要准备,反正左右最差也不过是被拒绝一个请求而已! “好啊。”李程玉的声音清脆的掉在雪地上,稳稳的弹进陆瑾离的耳朵里。 这时候已经准备好跪下向皇姐请罪的陆瑾离不禁愣了半晌,呆呆的问道,“皇姐你说什么?” 李程玉云淡风轻道,“不是陈美人想去看看景文帝吗?我说好啊。” 陆瑾离站在偌大的坤安宫里,呆滞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陈美人不放心,都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坤安宫里寻人来了。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寝宫又热腾腾了沐浴后,陆瑾离都还不太敢相信这件事情竟然进行的这么顺利,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皇姐确实不是一个多么大方的人,何况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难道真的是禾公公方才偷偷跟他说的陆之争的事情让皇姐乐昏了头脑? 陈美人和景文帝这一场千古会见安排在了三天后,这件事情陈美人知道,陆瑾离知道,李程玉也知道,但是景文帝不知道。 所以当陆瑾离领着陈美人进到玉明殿里的时候,扑鼻而来的全是庸脂俗粉气息,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知道这个屋子里面发生过什么,那种粘稠中夹杂着腥臭的气味,非男女之事不可有。 “叛徒!叛徒!都是你!若不是你,朕何至于沦落至此!”看见来人,一个浑身酒臭气的人叫嚣着,提着一坛酒不由分说的就要往陈美人脑袋上砸来,陈美人听见他的脚步声往后撤了一步,同时陆瑾离也眼疾手快的护在他身前,一脚将这个疯子离开! 周围方才陪同饮酒作乐奏乐助兴的歌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该穿衣服穿衣服,该收琴的收琴,她们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阵仗,一切都进行的井然有序。甚至在最后离开玉明殿的时候,还能帮他们把门关好。 疯子被踢开后,仰面朝天摔倒在台阶上,一头鸟窝般的乱发吹落,陆瑾离这才看清那疯子又脏又破的衣服上竟绣着的是龙纹,但他依然不敢相信,顺着胸口上的龙纹视线一点点上移,在看清那张久违的脸后他才不由得惊呼出声,“竟然是你!”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来此处之前,李程玉只告诉他们景文帝在这里,剩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和每天的所作所为,她一句话都没跟他们交代过,以至于当陆瑾离看见当初那个半死不活的疯子竟然是当初那个能运筹帷幄能与四哥抗衡的男人时,吓得几乎要跌坐在地上了! “就是朕啊,小嬖子。”景文帝双眼已然迷离涣散,但是口中的讥讽却一点不少,他一只手肘撑在地上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陆瑾离,讽刺道,“当初只觉得你生的干干净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男子,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能把朕栽培出来的暗卫统领心服口服的收入囊中,令人佩服啊令人佩服,是你那个抢了我江山的皇帝哥哥教的?” “你!”听到这样子虚乌有的罪名,陆瑾离指着景文帝的鼻子气的几乎七窍生烟了,平日里伶牙俐齿骂人的话到了眼下要用的时候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一直被陆瑾离护在身后的陈美人轻轻拨了他一下把他拨开,自己摸索着声音的来源,面对着景文帝,“你方才说,若不是我,你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景文帝不答话,恶狠狠的朝他身上啐了口唾沫,但是因为力气太小,只落在了自己的脚下。 陈美人摇摇头,淡淡道,“我不知道是该说你想得太多了,还是该说你想的太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会是当今皇上的对手吧?你当初能够赢他一次,不过是因为陆鹤元即位时想设计害他的侥幸,你难道自己不清楚吗?竟然把侥幸当成了常态?以为是我害得你?” 景文帝的脑子是混沌的,他已经无法从陈美人的话里找出关键点与他争辩或者探讨,只能自己发泄似的高声喊道,“苍天有眼啊!终究是让你瞎了眼睛,也是给你的报应了!背信弃主,陈汐怜,这是你该有的报应!哈哈哈哈哈!” “他的报应?”陆瑾离不知道何时已经红了眼眶,他三步并作两步蹲到景文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任凭酒臭气把他的眼泪都熏出来也不放开,“当初他若不是为了替你赎罪,把自己那双眼睛赔给李将军,他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全天下谁人都能说他是报应,唯独你不行!你整日浑浑噩噩,长了眼睛也看不清事实真相,我看你也不配要这双眼睛,不如挖下来给陈美人用!” “阿离,不要闹!”若不是陈美人波澜不惊的声音即使在陆瑾离身后响起,谁也不知道他这一双已经伸到景文帝脸前的手会做什么。 从头到尾都没有躲开的景文帝这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陈汐怜,这时候你做什么老好人?你让他来摘啊,你看看他摘下来这双眼睛以后,外面人会怎么说他?况且这个小嬖子一点内力都没有,摘下来的也不过是一双废眼睛,我还等着看他的笑话呢!怎么,你们做了这么久的姘头,你都没教过他武功么?” “他不是小嬖子,你嘴巴放干净些,过去主仆一场,我不欲恨你。”陈美人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正努力的把自己的怒气往下压,他面无表情道的伸出手顺着陆瑾离声音的方向挥了挥,陆瑾离知道陈美人在找自己,连忙从景文帝身前跳起来回到他身边,陈美人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转脸对着景文帝轻声道,“至于剩下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你怎样说都好,骗得过别人,难道你还骗得过自己吗?” 话说完,陈美人便让陆瑾离带着他离开了玉明殿,任凭身后的景文帝又哭又骂,他的心中已无半分波澜。 走到殿门口时,在那里把这一切闹剧都尽收眼底的李程玉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敢问皇后娘娘可在?”出了玉明殿,陈美人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贵气。 陆瑾离的声音还带着鼻音,重重吸了口气道,“皇姐在你面前,有事你说便是了。” 陈美人大概感受着气息,顺着气息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出惊人道,“还请皇后娘娘赐景文帝一死!” 陆瑾离连忙蹲在他身旁,惊讶的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那可是景文帝,曾经是你的主子,这样的话你是不能说的呀,你疯了吗?!” 想必陆瑾离的惊讶,李程玉则是显得很平静,因为她知道陈美人在想什么。陈美人没疯,他知道景文帝虽然现在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实际上早已是一个养在深宫中的废人了。他这个废人,比过去冷宫中的妃子还绝望,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而景文帝的这个称号,说是保留着身份,但是却比剥夺了封号更难受,说是前朝帝王,他又未死,儿子还在本朝当差,说是本朝帝王,有陆瑾怀在此,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先前陆瑾怀攻打幽州,是一场反间计,说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战争最怕师出无名,落得百姓话柄,因此李程玉之所以养着他,当时不仅是为了稳住郑可寅,最重要的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到了眼下他的作用已经发挥完毕,所以其实景文帝已经没什么用了。 一代帝王,沦落至此,是非恩怨不分,连过去的旧部都觉得他可怜为他求得一死,可见景文帝已经颓废堕落道何种程度了。只是陈美人的这个请求,被李程玉当做耳旁风,没有给过他任何答复。不然她总不能跟陈美人说,自己已经养了景文帝这么久,早就已经不想让他如此轻易的死掉了,至少他的死,应该为大雍换得一些什么东西,才算是死得其所。 大局当前,李程玉从不心软。比如这一次,他活着能彻底让陈美人断绝一切陆瑾怀不想让他有的念想,这便是意外收获。 第三百八十八章 薄如蝉翼窗户纸 时间弹指一挥,转眼间便到了除夕夜。望着窗外悬挂的五福吉祥灯,和宫中随处可见的福字,陆瑾离露出了从心底里开心的笑容。 虽然过去和陈美人在宫外两个人也不忘过各种节日,但那时的心情和今日的心情是全然不同的,在宫中独有的轻盈和归属感,纵使千金难换。 陈美人从陆瑾离的肩头摸索到他的脸颊,摸到少年脸上笑起来的肌理,感慨道,“今年除夕你好像格外的开心。” “嗯,挺开心的。”陆瑾离一点也藏不住心事,语气轻快的答道。他给自己换好了衣服之后也给陈美人披了一件貂裘大氅,他修长的手指抚过上面松软的毛皮,又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实在是轻巧又暖和,比宫外的棉衣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才把陈美人扶起来,“出去吧,去外面走走。” 陈美人嚅了嚅嘴唇,想到陆瑾离难得这么开心,便把自己想说的话压下去,只问他,“今日除夕,你不去向你皇姐请安吗?” 陆瑾离大大咧咧的一挥手,带动一片陈美人眼前的风,“就因为今日是除夕,才不用向她请安啊!长姐今日一整天都会在大报恩寺里和老主持还有僧人们一同祈福,忙的很!” “那就好,免得你皇姐觉得除夕我都不肯放过她弟弟,上次你去找他求见景文帝的时候她不就因为这还不乐意了吗?”陈美人微微一笑,虽然他这时候这样说,但是实际上他从没有挑拨过陆瑾离和李程玉的关系,只因他知道李程玉是真心待他的。陈美人摸索着拿到暖手炉揣到陆瑾离手里,起身道,“走吧。” 陆瑾离一愣,距离他们见过景文帝已经过了几天了,陈美人除了第一天略有些低落之外,好像也就渐渐把他的旧主忘记了。不过也是,那样一个已经糊涂的半疯的旧主,还有什么可怀念的呢?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陆瑾离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陈美人说了。 那是他们从玉明殿回来后的第二日,陆瑾离百无聊赖在宫里闲逛时,竟无意中撞破了和陈美人有关的闲话。宫中的几位大人都知道他们去看过景文帝了,并且都觉得陈美人是一个吃着大雍的好,但是却依旧想着自己旧主的白眼狼,并根据陈美人见过景文帝之后的举动推断出他发现了景文帝远不如当今圣上,于是直接向皇后下跪投诚的想法! 他们根据自己所见的情境,扭曲了所有的事实,在他们心中,皇姐李程玉是一个大度感化陈美人的皇后,而陈美人则是一个吃里扒外不懂得感恩的恶人。而最终的指向,则是四哥是个千古难得的君主,景文帝已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但是陆瑾离却发现了这件事的不寻常之处,陈美人在宫中明明是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份,皇姐却一点都不曾掩盖他去看景文帝的行迹,难道不是分明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吗?再联想到皇姐那样痛快的答应自己去玉明殿却不将景文帝的实情提前告诉自己的事情,陆瑾离忽然发觉自己和陈美人好像都是被长姐利用了! 可即使事实摆在眼前,陆瑾离他还是不太相信皇姐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带着怀疑和期待,陆瑾离就硬着头皮又去找了李程玉一次。 那天在去坤安宫之前,陆瑾离担心了许多事情,担心皇姐会不会骗他,会不会不承认这些事情还倒打一耙,会不会影响他失而复得的亲情。但是所有的担心,都抵不过他想要知道实情的迫切。当然最重要的是,陆瑾离也希望皇姐能够告诉自己,自己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 然而陆瑾离万万没想到,自己所有的担心和期待,都在皇姐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李程玉根本就没有瞒着陆瑾离的想法,当陆瑾离十分委婉的侧敲旁击问她是不是利用了自己和陈美人时,李程玉轻描淡写的承认道,“是啊。”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他去看景文帝,为了让他们叙旧吗?我是闲了还是疯了?有那个时间去看他们叙旧,我多和我的皇儿们待在一起不好吗?” 陆瑾离的脑海中空白一片,看着皇姐的嘴唇上下一碰,说着最让他撕心裂肺的事实。 “当初你可以脑子一热当着所有人的面非要保陈美人性命,那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能保住他的性命?别人都为你们的一腔热血感动?还是整个皇宫三千禁卫没人能打得过一个瞎子了?‘’ “你又知不知道,因为你一定要与陈美人在一起,把他带回宫中是一件多危险的事情?大雍的皇位被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知道陈美人还活着,又有多少人瞬间活络了心思?想要反大雍复幽州?” “我只需要让别人见过你们见过景文帝之后最真实的样子,就能浇灭无数人活络的心思,让你四哥的皇位坐的更稳,我为什么不做?” 在那一天,听过皇姐说过那几番话后,陆瑾离忽然间就像成长了,一种与年龄无关的成长。 他开始知道自己之所以还能完好无损的活在世上,能重新回到皇宫里,是因为有人替他挡住了所有的危险。这样的付出,是他无论做了再多事,都没办法报答的。 因此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哪怕真的利用了自己,他也不会,也不能有半点不情愿。 只是这件事,他不能告诉陈美人。 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但是陈美人没有,他不敢保证陈美人心里不会有隔阂。 何况晚些时候,他们还要一同吃宴,陆瑾离不希望陈美人因为这件事情心情不好。 但是陆瑾离忘了,陈美人毕竟从前是暗卫统领,宫中的大小事情他比陆瑾离清楚的很,甚至他不需要去求证,就能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他这也是为了保护李程玉在陆瑾离心里的美好,以及不愿意破坏他的心情,即使知道,也不想和他说。 那一层薄到透明的窗户纸,终于是被两颗敏感的心保护下来了。 第389章 明日或遥遥无期 幽州暗卫首领死而复生并且和宁王陆瑾离同进同出的事就像是水滴溅进了油锅里,瞬间在满朝文武中传的沸沸扬扬,但这说白了到底是皇上的家事,没人敢死像皇上讨个说法。再加上各人家中也有各人的事情,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只剩下一句连过去幽州最出色的干将都已经臣服于大雍的说法,在百官中经久未散。 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宫中的除夕家宴,还是红红火火,一片祥和的。 陆瑾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漠五官,也因为除夕的红灯笼渲染着,而多了几分温馨。 边关无事,朝中安定,让所有人都格外放松。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窗外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恍惚间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叠到了一起,以至于让依偎在陆瑾怀身体里的她下意识的坐直了。 陆瑾怀低头问她,“怎么了?” “堂堂相府嫡女,便是如畜生般上蹿下跳?”李程玉幽幽道,一双迷离的眼睛从灯笼上移开,威胁似的看着陆瑾怀。 陆瑾怀一愣,听到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以为李程玉是除夕夜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把钳住她的下颚,焦急道,“你怎么了?!” 陆瑾离和陈美人已经醉到开始说胡话的地步了,也都被陆瑾怀的举动吓了一跳,酒醒了大半。 陆瑾怀的手是征战沙场的手,轻轻一掐李程玉瞬间下半张脸都疼的没知觉了,她一双杏眼委屈的盯着陆瑾怀,“怎么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呀……” “我说过的话?”陆瑾怀微微蹙眉,他怎么可能说过这样的话?说她是畜生?他怎么可能舍得呢?况且他绝不会用相府嫡女的称号来称呼她。 等一下…… 相府嫡女…… 陆瑾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里忽然生出了一阵不详的预感,一双大手瞬间缩成鸡爪,小心翼翼的从李程玉脸上移开。 相府嫡女,那是李程玉刚嫁进王府时陆瑾怀对她的称呼。 陆瑾怀的脖子僵硬的随着李程玉方才发呆时候的角度看过去,正看见外面的大红灯笼在随风飘荡。 堂堂相府嫡女,便是如畜生般上蹿下跳?这句话,是她嫁进王府当天的夜里跳上桌子摘灯笼时陆瑾怀对她说的话!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她还能把这句话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陆瑾怀在陆瑾离和陈美人迷茫的目光中指着紫檀雕花桌问,“程玉……方才咱们这桌上的第一道菜是哪个来的?” 李程玉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打了个嗝道,“不记得了。” 一个时辰前上的菜你不记得了,几年前我随口一说的话你却能记住这么多年好像刻在心里的一样?! 陆瑾怀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人啊,惹不起,实在是惹不起…… 是哪个挨天杀的人让他广纳后宫的?!一个都这样危险了,纳个三宫六院,他每天还用得着批折子吗? 陆瑾怀攥紧了拳头,在心中默默发誓,以后再有人敢跟他提议纳后宫,那便是要他的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革职!有两个便革一双!他做皇上兢兢业业,无人挑的出错处,唯独就这一点上,被后人诟病也在所不惜! 看到李程玉又陷入了沉默,陆瑾怀不禁有些心疼,抓起她的小手往自己身上打,“过去在王府,一切都是我不好,被猪油蒙了心,程玉你要是气不过就像这样打我,千万别憋在心里。” 李程玉轻轻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小手抽出来,“嘿嘿”笑了一下,低头羞涩道,“不会的,不想打你,一点都不想。” 你是我爱了两世的人啊,前世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害了自己,好在上天垂怜让我回来,也好在你知道这些之后,依然愿意爱我。 我怎么舍得。 提到旧时王府,陆瑾离也陷入了回忆,那时的宁王府离晋王府不过几步之遥,有事没事都要过去讨几口茶喝,现在想想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很久了,半醉半醒间,陆瑾离忽然自言自语道,“过去五哥就一个人在岭南,如今他又还是一个人,许久未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李程玉和陆瑾怀对视了一眼,同时也把思绪拉远了。 他们是知道陆瑾璋的现状的,他依旧镇守着南岭五洲,他自己在给陆瑾怀的请安奏折里说过,自从大雍国力日渐强生以来,南岭五洲现在也与过去不同了,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再闹事,他的日子过得安稳,也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操心。 只是在陆瑾怀问他娶妃的事情上,他依旧含糊其辞。于是陆瑾怀便知道了,他心中仍是没有放下上官有乔,同时也没有忘记王夜柳。 “要是五哥也在的话,哪怕若日后东瀛再进攻,四哥也可以高枕无忧了。”陆瑾离的酒劲儿又上头了,稀里糊涂的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上次他单独见过李程玉之后,才知道四哥和皇姐身上背负了那么多,他和五哥之所以能过毫无后顾之忧的上他们想过的生活,都是因为被保护着,但是其实他们都已经过了可以任性的年纪,本就应该为大雍奉献出更多,为了他们的国土,也为了四哥和皇姐。 陆瑾离醉了,但陈美人还有几分理智尚存,方才阿离在提过陆瑾璋的名字时,明显帝后都陷入了沉默,但他却又提了一次,这不是在试探别人的底线,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吗? “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宁王殿下喝多了,在下这就带他回宫。”陈美人说完这句话,就匆匆把陆瑾离抬起来,在宫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大殿。 大殿里除了宫人,便只剩下陆瑾怀和李程玉了,他们两个只需要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 陆瑾离也好,陆瑾璋也好,都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剩下的可以交给他们。 因为未来的某一日,他们也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只是这个某一日,也许是明日,也许是遥遥无期。 第三百九十章 地上的万家灯火 除夕当夜,地上的万家灯火与天上的星星点点相呼应,繁荣昌盛,热闹非凡。 一直到后半夜,突如其来的下了一场漫天大雪,打灭了无数盏夜间油灯,似乎从这一刻起,这个除夕夜便注定了是一个不眠夜。 李程玉宿在了盛乾宫的寝殿里,当陆瑾怀已经脱下龙袍,只剩下一件中衣准备躺在她身边时忽然被她一掌推开,叫嚷着不许他宿在这里。 陆瑾怀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谁能想到,日子好不容易太平了几天,喝了酒又看见红灯笼的李程玉会因为多年前的一句话和他闹别扭啊!自己多年前到底是为什么嘴巴没个把门儿的要说出那样的话惹她生气。以至于多年后的自己连自己的寝宫都不能住了? “唉……”陆瑾怀幽幽的叹了口气,语气中半是对李程玉胡闹的宠溺,半是对自己当年口不择言的懊悔。 真是应了那句话老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猝不及防间,陆瑾怀猛地抬起了手掌,掌风之大,甚至带起了李程玉鬓边的千根发丝! 皇后娘娘不过是和皇上闹了小性子,娘娘就是千不好万不好她也是亲封的皇后啊!您可千万不能就这一掌把娘娘拍死了! 禾公公紧张的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皇上身边正欲求情之时,却看见皇上的眼底却忽然浮上了一层浅浅的温柔,手掌的速度随即也放缓,最后竟然像花瓣一样轻轻的放在李程玉的脸颊上。 大概是婉妃和先皇身上所有的优点都偏爱她吧,才让这丫头生的这样好看,喝了一点小酒,脸颊上红润如蜜桃更是让她看着玲珑可爱。 算了,既然今日要闹小脾气,那我便去你坤安宫睡一宿。 陆瑾怀重新披上龙袍,向坤安宫移驾。 禾公公瞪大的眼睛,不敢相信的目送着上一刻好像还要杀了皇后娘娘的掌风下一刻就变得柔情似水的皇上离开,他们离开之前,禾公公的眼睛不小心和皇上身边的贾公公对视上了。贾公公那幽幽的小眼神好像在说,咱家早就已经习惯了皇上待皇后如此,你啊,还太嫩了点儿。 怪不得方才紧张的跑向皇上的只有自己,还是贾公公在皇上身边见多识广啊!禾公公接收到贾公公的眼神之后,默不作声的向他比上了大拇指。 陆瑾怀就寝之间,看见偏殿里奶娘带孩子的剪影格外的温馨,让他的嘴角不禁抿出了一个淡淡的弧度。从前两个皱皱巴巴的小孩子,没想到竟然能成长的如此水灵,给他们抱条鱼,几乎就可以放进年画里以假乱真了,不愧是程玉生出来的啊!想到这,陆瑾怀本来是想进去看看的,后来想到她如果醒着在这里,肯定要介意他一身寒气的闯进去,担心那两个肉团子冻到,更何况今日的他还饮了酒,大概更是不好,于是只好作罢,不得不把已经伸出去准备推门的手又放下来。 但这并不妨碍陆瑾怀觉得满足,放眼古今,有那个君王可以如他一般,不用顾忌后宫和前朝之间的纠葛,更没有三宫六院的纷争,只需安稳的处理朝政。 正因为前无古人如他,所以整个中原内陆也从没有像如今这般繁荣昌盛过。 在这个除夕夜里,陆瑾怀难得的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他和李程玉已经住到了民间小筑里,而有一天,李程玉不知道从哪里买到了一条鱼,一直到她端到桌子上准备下筷子了,鱼还在瞪着眼睛来回翻腾…… “有刺客!”鱼还没翻腾明白个所以然,一向觉浅的陆瑾怀忽然被惊叫声吵醒! 陆瑾怀伸手向枕头旁准备拿剑时,却不慎摸了空。 他的剑在盛乾宫的寝殿里,因为是除夕夜才放松了警惕,竟忘了拿过来! 盛乾宫…… 不好! 除夕夜行刺,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若是冲着自己还好,若是冲着李程玉可就糟了! “保护皇后娘娘!”陆瑾怀喊出这句话时,几乎失了理智!尽管李程玉身旁有武功高强的暗卫守着,但是陆瑾怀的心还是瞬间就悬到了嗓子眼! 陆瑾怀的这一声大吼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虽然未掌灯,但顷刻间他已经能听见有十几个身影冲进了寝殿里!他们身手矫捷,绝非等闲之辈! 一时间,茫茫雪夜把它吞噬了的所有灯火全都放出来,除了坤安宫的寝殿,整个皇宫霎时亮如白昼!陆瑾怀的耳边同时响起了婴孩受了惊吓的啼哭声。 偏殿的灯光照亮了陆瑾怀眼前的景象,冲进寝殿里的一共十余人,且各个都带着长刀,这些人轻功极好,出手不凡,他手边没有武器,赤手空拳,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打得过对方! 黑衣人也借着光看清了屋中的一切,为首的一人面露诧异,“竟然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是谁不在这里?程玉吗? 就在陆瑾怀观察眼前情形的时候,忽然黑衣人一抬头,他就被一道白沙蒙住了眼睛! 四肢无力,是软筋散! 十余把闪着冷光的长刀霎时间抵在了陆瑾怀的脖颈上!只要他们再动半寸,陆瑾怀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房顶上瓦片忽然有了几声动静,上面十几个暗卫全都是保护皇上的,平时如果陆瑾怀不做手势,他们绝不会发出半点声音,而今情急之下,他们几乎快要冲下来,却迟迟没有等到皇上的暗号!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皇上究竟在等什么?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冷刀,只问,“反正朕今日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不妨让朕死个明白,是谁派你们来的?” “起来!”为首的黑衣人恶狠狠道,陆瑾怀很是闻声很是配合的站了起来,被他们挟持着朝殿外走去,殿外的禁卫已经把坤安宫团团围住,但是却因为忌惮黑衣人手中的刀而不但靠近他们半分,只能拿着刀虚张声势,在黑衣人的一步步逼近下后退,就在这个时候,陆瑾怀听得黑衣人的声音从自己的后背传过来,“陆瑾怀,我并不想要你的性命,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皇后在哪里,我们便饶你不死!” 第三百九十一章 霎时血腥气四起 果真是冲着程玉来的?陆瑾怀蹙眉,自然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对方见他沉默,威胁的把刀又往他脖子上用力了半分,霎时间血腥气四起。 周围一片惊呼,但陆瑾怀却依然面不改色,只是扬头看了一眼宫檐,半眯着眼睛,告诉上面的暗卫不要轻举妄动,精致的下颚在冷刀鲜血的映衬下,竟有种别样的冷冽。 但是本来这件事情就是突然来的,没人事先演习过,也没人知道陆瑾怀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当李程玉知道陆瑾怀被黑衣人挟持时,鞋都没来得及穿,浅白色的中衣外随意披了一身燕来给的薄氅就冲到坤安宫! 几声惊讶又恭敬的皇后娘娘声传到陆瑾怀耳边,他心中暗道大事不好,但是与此同时李程玉已经拨开层层禁卫,冲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饶是几个黑衣人从来没有见过李程玉,但是从她慌张的神情和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也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目标,顿时所有人扔下陆瑾怀,十余把寒光冷剑冲着一拥而上! 李程玉想要躲,却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里。 皑皑白雪反射在刀刃上,让李程玉下意识的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和脸。疼痛和刀剑都没有如期而至,等到她再把手拿下来的时候,十余个黑衣人已经被暗卫拿捏在手里了。 “皇上,皇上!”被吓到的李程玉眼睛一眨不眨的随着周围人焦急的叫喊声看向陆瑾怀,才看见他的整个手臂都已经被刺客的刀扎穿,红的发黑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到雪地里,好似红梅砸在雪地上,砸出几个不深不浅的殷红血井,红的刺眼。而陆瑾怀的手,还保持着食指和中指交叠的弯曲姿势,那是他唤暗卫的手势。 原来就在李程玉拿手挡住自己的时候,数十个暗卫像是飞鹰一样从房檐上猝不及防的冲下来拿下这些黑衣人,不要说是刺客没有看清楚他们的动作,连宫里的禁卫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但是为首的刺客实在是离李程玉太近了,都是须臾之间争分夺秒的事情,眼看着他就要在暗卫冲下来之前伤到李程玉,已经浑身武力尽失的陆瑾怀像疯了一样冲到她面前,替她拦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李程玉一路光着脚踩着雪地跑来,摔在雪地里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雪水顺着四肢百骸将她冻的毫无知觉,但是当她看到陆瑾怀身上的血时,竟然血冲全身,挣扎着跑到他面前,两只眼睛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空洞的高喊道,“快叫御医,快叫御医啊!” “皇姐,不要担心!”陆瑾离从远处跑过来,只远远的,他就能看出来伤势的情况,“我方才已经看到有人去喊御医了,四哥只是伤的手臂,于性命无碍!” 话虽这样说,陆瑾怀的嘴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了血色,他看着被擒住的十余个刺客,冷道,“留活口。” 说完这句话,忽然间天旋地转,耳边只有李程玉撕心裂肺的哭喊,再然后好像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朝他涌来。 天,白的像雪,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最后看见的,究竟是头顶上的天,还是脚下的白雪,只知道是白茫茫的一切,一尘不染,好生干净。 一片巨大的黑暗里,像是有一道光打破了天,照到陆瑾怀的眼睛上,把他从睡梦中照醒。醒来时,眼前除了那道天光,依然是一片漆黑。 再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旧时晋王府,那时的李程玉容貌尚未恢复,身边还跟着旧时王府打扮的丫鬟。 ……不对! 程玉虽然那时容颜被毁,但她也是明媒正娶的晋王妃,怎么会像个乞丐一样满头杂草的躺在贵妃榻上?她手里的那是什么?是酒? 陆瑾怀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程玉半杯葡萄酿就醉的人,怎么可能会抱着酒盏喝酒呢? 就在这个时候,陆瑾怀看见了河开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了。 河开?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回来?陆瑾怀两只手一起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那个人确实是河开! 跟在河开后面的,竟然是……自己? 陆瑾怀连忙站起来,想要冲到那个“自己”面前质问他,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音,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用胳膊里藏着的匕首捅进自己的心口。 “程玉!”陆瑾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把匕首,猛地坐起来! 匕首消失了,“自己”也消失了,只有龙塌旁跪着几位眼熟的御医,和已经哭成泪人却还在强装镇定的李程玉。 听到这声忽然,李程玉惊醒一般扑到陆瑾怀身旁,闷闷的鼻音里有惊喜和担心,“你终于醒了!” 但是出乎李程玉意料的,陆瑾怀没有回应给她熟悉的怀抱,而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睛里全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陆瑾怀终于知道昏迷中的场景是什么了。 那是李程玉曾经和他说过的,前世是她亲手杀了他,所以今生嫁到晋王府,她才会让自己不要爱上她,她才会问他,恨不恨她。 过去他虽然听她说了,但是实在无法感同身受,直到亲眼看见“自己”倒在血泊里,他才忽然间觉得心口疼。陆瑾怀的手轻轻抬起来,摸了摸被扎穿的位置。 “所以,你和我在一起,一直忍受着这么大的压力吗?”陆瑾怀的喉咙微微发紧。 他的程玉,心思单纯,若不是牵扯到国家朝局,本该是一生无忧的活在王府里,开开心心的吃着自己留着的长者斑点的香蕉,然后与她心爱的两个肉团子依偎着长大,再变老。 她什么都经历过,也什么都知道,她本来可以选择一条更轻松的路,但是却因为自己在那个夏日细雨中的情不自禁,让她再次卷到旋涡里,再受一次苦,再经一次磨难。 恨她?他有什么资格?她已经过的那样苦,被人那样利用欺骗了,可他却不心疼她,任凭自己的王妃活得像乞丐一样,实在是陆某人太混蛋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脑海里刻骨铭心 前世,分明是自己欠她太多,不要说是死,就算是凌迟,都无法弥补自己对她的亏欠。 陆瑾怀的喉结动了又动,嗓音听上去比往日更加低沉,像是从前世传来的一般,“今生,让你承担着这么大的压力与我在一起,辛苦了。” 没人听懂皇上在说什么,除了皇后。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够在看清你所有的阴暗和愚蠢之后,还愿意无条件的保护你,爱你。 那个瞬间,往后余生,任凭李程玉看遍了无数的书画诗词,都还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自己的震撼。 爱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这些瞬间抓不住也摸不到,甚至无法描述誊写下来,只能在往后余生里一次又一次的回忆,才能在脑海里刻骨铭心。 但它太过于奢侈昂贵,以至于太多人,一生都没有得到过。 时间的齿轮推着人往前,想保留记忆的人只能在运轴上插一朵明晃晃的小旗子,就不得不接着往前走了。 诚如陆瑾离当日所说,陆瑾怀只是伤了手臂,无关性命,而御医说皇上之所以会昏倒,是因为中了软筋散,失血后无力导致的。 陆瑾怀看着绑了几层麻布手臂,忽然抬头看着李程玉,问道,“你当初被伤了的时候,也是绑成这个样子吧,是不是很疼?” 李程玉茫然,她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伤?直到她茫然的目光对上陆瑾怀愧疚的眼神时,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当初他中计被幽州软禁时,化名池苏御,丛丛寸步不离的监视他,他为了不让自己和陆瑾离陷入危险,想方设法的把他们逼走时,确实给过自己胳膊一剑。 疼不疼? 挺疼的。 不论是胳膊上,还是心里,李程玉这辈子都没觉得自己那么疼过,当时真的觉得好像都熬不过来了一样。 但是现在嘛…… 自己给过他一刀连命都没了,自己哪里还好意思问了一道伤口叽叽歪歪? 而且要不是自己除夕夜那天发神经逼得他有寝宫没地方回,这道伤口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想到这,李程玉忽然又觉得自己对不起他,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一圈。 “怎么了?”陆瑾怀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住了李程玉的小手,他以为她是想到过去委屈的哭,正准备辞藻要好言相劝一番。 谁曾想李程玉忽然嚎啕大哭,声音堪比两个肉团子在偏殿里被吓哭时的动静,险些把陆瑾怀吓得龙塌上翻下去,“要不是我让你住到坤安宫里去,哪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都怪我不好!” 陆瑾怀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把手拿出来宠溺的抚摸一把她的青丝。 嗯,果然这样光可鉴人的头发,才是他的程玉,陆瑾怀淡淡的笑了。 “皇上,暗卫来见。”贾公公挑了个两人没说话的空档,赶着忙的通报了。贾公公知道自己算是个有福的太监了,陆瑾怀这个皇上性情稳定,没有整日伴君如伴虎的惶恐,但是皇上和皇后只要在一起,自己可得拼了命的有眼力见儿,不然真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去。 “宣。”陆瑾怀敛起唇边的笑容,暗卫进来后也没有多余的礼节,陆瑾怀单枪直入的问道,“还活着吗?” 暗卫答道,“死了,事先在牙里藏了毒药,抓到以后就自尽了。” “知道了。”陆瑾怀轻轻合眼,尽管这个结果是他已经预先想到的,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愤怒的咬紧了后槽牙,他和李程玉想的不一样,他想的是幸好住进坤安宫的是自己,若那日住在那里的是程玉,后果不堪设想,再睁开眼,他的双眸中满是冷漠,“刺客的身份可查明了?” 暗卫拱手,“几个刺客训练有素,身上也没有任何痕迹证明身份,但是他们的脚踝处都有淡淡的盐印,身上也有似有似无的海腥味,吾等认为,刺客也许是海盗派来的。” 陆瑾怀点点头,冷漠的眼中多了几分杀意,“还有吗?” 暗卫道,“没了。” 陆瑾怀拂手,“下去吧。” 话音一落,再一转眼,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无声无息的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李程玉知道,他是回到了某个看不到的暗处。 “董兴邦的人?”暗卫走了以后,李程玉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个名字,毕竟海上的人,这个人是眼下和他们唯一有交集的人。 “也许。”陆瑾怀微微蹙眉,他也是毫无线索,随即他问道,“谢子安应该已经到董兴邦那边了,有什么交代吗?” 话说到这,便正是李程玉近日来觉得烦忧的事情,谢子安年前就派出去了,按理说早就该到了,他的消息是加急的,但凡有消息第一时间就能传到宫里,但是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尽管刘希曾经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证过自己看人的眼光,但是事实却没有给到李程玉一个满意的答复。 “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刘希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刘希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实际上却是没有一个正经官职的,他不要,陆瑾怀也决口不提给他,于是一来二去,宫人便统一称呼他为刘希大人。 虽然刘希这个人几经考验之后确实是忠诚的,但是陆瑾怀就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哪怕是已经受伤至此,他也要在宫人的服侍下避开伤口小心翼翼的换上一身玄色龙袍,去到大殿里见刘希。 看着李程玉怪异的眼神,陆瑾怀只道,“刘希这人没什么事情,不会想着来见我们的,还是收拾一番,免得到时候事出紧急来不及收拾。” 李程玉幽幽的“哦”了一声,跟着他坐上宫轿,一起去往正殿。 陆瑾怀这个皇上,自从登基以来,几乎戒掉了所有情绪,从不意气用事,称得上是千古明君,当然前提是,这些情绪得是跟李程玉无关的事情。 这些事情李程玉都知道,她除了无奈的叹口气,什么也做不了,此时的她只能偷偷的盼望着,在后人的史书里,可千万别把自己写成褒姒妲己一般的祸妃。 不然,她可实在是太冤枉了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真子公主有孕了 一身月牙白狐裘,和一身玄色大氅成了鲜明的对比,金黄的大殿上,二人一上一下,是刘希先开口请安道,“在下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因为不想让陆瑾怀别扭,李程玉这次就没接话,只听陆瑾怀道,“平身吧,敬宫真子那边,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面对皇上的询问,刘希不卑不亢的答道,“回皇上的话,在下此次回宫,要说的正是真子公主的事情,真子公主有孕了。” 听到这样的话,陆瑾怀先是紧张往李程玉身边靠了两步,慌张的眼神好像是在和李程玉解释这件事情和他无关,得到李程玉信任的回应后,他厉声对刘希道,“你最好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不然侮辱堂堂东瀛公主,这样的罪责可不是你担待的起的!” 刘希依旧波澜不惊,“回皇上的话,在下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话要从十三天前说起,十三天前,刘希刚被李程玉派到宅邸去,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也知道自己的目标人物就在他跟前,但是从到那里后,一连三天,他都一句话没有和敬宫真子说过。 白日里,刘希有空便出门跟着丫鬟们铲雪,夜里无事,他便在院中立一火堆,占观天象。 但他虽然没和敬宫真子说过话,却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这位娇弱的公主,他发现公主的房门每天都会有几次被遮的严严实实,然后从里面发出隐忍的哭声,和暴躁砸东西的声音。没有固定的时间,每次哭闹也没有固定的时长。 刘希本以为,那是敬宫真子对于亲王的想念,和对大雍不还给她亲王尸首的不满。 等到了第四天,在刘希扫过雪后,敬宫真子主动给他递上一方手帕,用蹩脚的汉话怯生生道,“大人,擦擦汗吧。” 敬宫真子是会讲几句汉话的,但是会的极少,所以平时不是特定的重要场合时,她还是习惯有译令官陪在身旁,自己讲东瀛话,这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跟这位素昧平生的大人讲汉话。 于是刘希浅浅地笑了。 刘希精的是奇门遁甲,八卦六爻之术,早就已经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因此他也失去了对世间万物的欣赏能力,包括自己。他从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副只一看便能万千少女心猿意马的脸,他只知道自己笑了,便会让敬宫真子对他放松警惕。 刘希接过手帕,张口却是一口流利的东瀛话,“多谢公主。” 敬宫真子再度悄然红了脸颊。 就像是被子开了线一般,一旦开头被拉起来了,后面的事情就发展的顺理成章。 一开始,敬宫真子以为这位大人是皇后娘娘派来监视自己的,后来,因为这位大人的沉默和疏远让她主动产生了好奇,再后来,也许是喜欢他说话时的亲切,亦或者是被他的博学所崇拜,敬宫真子一点点的向刘希打开了自己的心扉。 敬宫真子以为,刘希虽然会说东瀛话,却不会写东瀛字,看也是看不懂的,于是她每日都会来找他,美名其曰是来教他写字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敬宫真子从来没有哭闹过,于是刘希又以为,哭闹是她一个人的时候会滋生出来的一种情绪。 但是很快刘希就发现了事情的异常,虽然东瀛是把公主许配给大雍了,但是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对一个公主不闻不问呢?就好像是把一个大活人完全忘记了一样。 于是除夕夜那天,刘希提出要写封家书给家人,让敬宫真子也写一封慰问她远在东瀛的家人们。彼时的敬宫真子还不知道,刘希其实是可以看得懂东瀛字的。 从真子公主落笔的那一刻开始,刘希就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中,敬宫真子的家书竟然不是写给天皇的,哪怕是写给已故去的亲王,他都不会这样诧异,但是为什么她会写信给秀中呢? 一个公主,一个使臣,能有什么样的联系? 就在刘希还在为这件事情困扰的时候,东瀛的回信已经快马加鞭的从海上运回来了,于是刘希拿到了信便去找敬宫真子,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找她。 但是不巧,真子公主又发病了。 在这里等她吧,等她好了,看到家人们的来信应该也会觉得心里好受一点的。当时的刘希这样想着,便拿着信在她屋门前等了一会儿。 她屋门的窗户是东瀛的小丫鬟用被子遮住的,先前刘希从来没有想过看一眼,今日也许实在是无事可做了,他也就随意瞟了一眼,就一眼,刘希惊的瞪大了眼睛! 敬宫真子根本就不是在犯病!她也不是在思念亲王,而是在裹肚子!她的肚子尚不算大,只能勾勒出一个圆润的形状,若不是她在裹肚子,说她是吃胖了也勉强能说得过去。刘希原以为的隐忍哭声,原来是她疼的在哭,砸东西的声音,是她挣扎时推到桌子,桌子上的瓷器摔下来的声音! 东瀛献来的真子公主,非完璧之身不说,竟然有孕在身! 这样大的事情,刘希不敢擅作主张,哪怕是知道皇上大病初愈,也第一时间回宫见驾来汇报情况了。 听到这样荒唐的消息,李程玉缓了好久才中震惊中清醒过来,随即想到了什么,忙问,“那信呢?现在还在你身上吗?” 刘希颤抖着把手伸出来,那封从东瀛千里迢迢寄来的家书,现在已经在他手里被攥出几道褶子了。 寄给秀中的信,既然也是秀中回的,面对真子公主思乡的情绪,秀中只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让她自己承担,言语并不算客气。只是在最后的时候,提及她的身子“虚弱”,不能受寒,如果在大雍觉得冷,可以买几件御寒的裘袄来穿。 一个使臣,对公主这样的语气说话,让李程玉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她问道,“难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秀中的?” 陆瑾怀不语,眼神死死的盯住秀中信里的最后几行字,“这个秀中对大雍的了解,恐怕不光是一个使臣对别国的了解这么简单的事情。” 第三百九十四章 唯一可以走的路 刘希愣了一下,“皇上,您的意思是……” 李程玉也不解,“他让公主买棉衣御寒,怎么就不是一个使臣该了解的了?” 陆瑾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道,“不是棉衣,是裘袄,这很重要。大雍的裘袄是去年收复南楚之后才有的,往年都是穿的棉衣,东瀛使臣来的时候还没到穿裘袄的季节。你要知道,在过去,裘袄都是皇室才能穿的,但是秀中却清楚的知道现在民间已经可以买到了,难道这不奇怪吗?” “或许,是他住在城东宅邸的时候了解到的?”李程玉还是不肯相信,只是简单的一个裘袄,就能让陆瑾怀做出判断。 “那你知道今年东瀛民间兴什么样花式的衣裳吗?”陆瑾怀问。 李程玉哑然,“我……” “你看,你不知道。”陆瑾怀认真的看着她,顿了顿道,“程玉,我明白你的意思,亦知道你不是在怀疑我。但是他对宫中的事情怎样了如指掌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他对民间可以买到裘袄这件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一定是有问题的。” 刘希听懂了陆瑾怀的话,惊疑道,“皇上您的意思是,大雍有人和东瀛使臣勾结,试图对大雍不利?” “大雍该却是有人跟东瀛使臣勾结,至于对大雍不利……”陆瑾怀的声音小了下去,他并不知道这位和东瀛使臣勾结的人安的什么心,若是要对大雍不利,勾结一个使臣,岂不是太无用了?但若不是出自对大雍不利的事情,此人又勾结外臣做什么? 这也是陆瑾怀迟迟没有想通的地方。 沉默之时,李程玉听到宫中更鼓房报时的声响,起来把这封家书收好,小心翼翼的收回到原信封里,用手掌把刘希掐出来的痕迹使劲压了几下试图压平,才交到他手里,“刘希,你快回去,在我们明白所有事情之前,真子公主对我们还有用处。” 刘希点头,手下信件,心里即刻想要了对应敬宫真子的话术,他知道除了不能让她知道信已经被别人看过了之外,对于她有孕的事情,自己也一定还是要装作不知道。 刘希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出了宫,他走后,李程玉依然对敬宫真子的肚子耿耿于怀,巧的是陆瑾怀也正好在想这件事情,他分析道,“敬宫真子的肚子,一定是在她离开东瀛,来大雍的这路上才有的,否则东瀛就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将一个身怀六甲的公主送来和亲。而能够近公主身的,若不是东瀛使臣,也就只有……” 李程玉听到了陆瑾怀的话,再想起之前敬宫真子思念哥哥的种种,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敬宫真子肚子里的孩子,该不会是亲王的吧?” “不知道,但不排除这个可能。”陆瑾怀摇头,这件事情不管对于谁来说,都是毫无头绪的。 大殿再度陷入了一阵沉默,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了淡淡的悲伤,他们都知道,敬宫真子活不了太久了。她是东瀛献给大雍的公主,在皇上未宠幸之前就有了身孕,这不管是对于哪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件耻辱,所以敬宫真子一定会在肚子显出来之前,结束自己的性命。 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一条路,且谁都拦不了。 与此同时,李程玉想起了之前敬宫真子和亲王之间的种种传闻。亲王对公主动辄打骂,但是公主却在亲王死后依然念念不忘。不知道这些反常的举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刘希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回到了城东宅邸,他踏进宅邸第一件事,便是向公主身旁的侍女打听她的身体。“真子公主好些了吗?” 真子公主的脸上化了一层极重的胭脂,几乎快要把她本身的肤色都盖过去了,但是人憔悴的状态却不是胭脂水粉能够掩饰的了的,她还和从前一样怯生生的,“多谢大人关心,真子无碍了。听侍女们说大人晚膳前来找过真子,不知道所为何事?” 刘希把那封被李程玉压过的信拿出来,信封上面依旧皱皱巴巴的,手掌重压对它没有起任何效果,他愧疚道,“这信本来是该直接给你的,但是宫里之前就交代过,如果有东瀛的信件,一定要先由他们检查过一番才行。本来今日我是想先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再交到宫里的,可是谁知道那时候正好赶上你身子不舒服,可我不能违背我的朝廷的令。真子,对不住,我只是一介臣子,没能保护好它。” 刘希的胡言乱语敬宫真子一字不落的照单全收,因为她知道秀中不会在信里乱说,所以反倒有种“被愧疚”的骄傲感,和被刘希别样重视的感动,“不怪大人,真子都能理解的,况且大人试图在把信交给宫里之前想过要告诉真子,真子已经很感动了。宫里那边呢,他们检查出什么了吗?” 刘希窘迫的摇了摇头,走上前拿起真子的手,把信放进她微凉的手掌里,眼睛竟是片刻也未曾在她的肚子上停留过,“什么都没检查出来,所以我才更觉得对不住你。” 敬宫真子大度的摇了摇头,打开秀中寄回来的信,看了一番之后语气轻松的问道,“那你应该已经在我之前知道信里的内容了吧?” “不不不。”刘希摆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公主冤枉了,我不知道信里的内容!” 敬宫真子笑了笑,和刘希一起进了书房,她像从前教刘希认字的那样,大方从容的把秀中寄来的信展开在他面前,一个字一个词的教他,并把信里简短的内容全部告诉他了。 对于敬宫真子这样的举动,刘希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并且对心里的内容,他也是装作刚知道的样子,他指着裘袄两个字认真的问真子,“公主你冷吗?我可以去给你买最好看的狐裘。” 敬宫真子也对刘希的认真对应出同样的态度,她看着他,看了许久,油灯已经把她的眼睛映出点点水光,才道,“多谢大人。” 第三百九十五章 小家碧玉的韵味 历史浩瀚,墨突不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历朝历代的史书,随手翻过一页,就可以是成百上千人的一生,而永昭五年,在浩瀚史书的长河上,占据了整整十三页篇幅。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更多的,是复杂的,难以用“好坏”描述的事情。 这一年的元宵节,郑可寅把他最爱的扈雨贞关进了旧京大牢,因为扈雨贞不愿意嫁给他。李程玉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只当是孩童的爱恨情仇不过转眼即逝,并未多上心。而且从哥哥请安奏折里看来,郑可寅并没有多受这件事情的影响,依旧每日处理正事,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亲王。 对于李程玉来说,这便够了。 陆之争和陆若水也慢慢的长大了,两个孩子虽说从娘胎里爬出来还相差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是越长大越发现,他们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都大相径庭。 陆若水早早的就会说话了,在听到“弟弟”两个字的时候,她可以清楚明白的知道这个词语代表的是谁,听到“父皇”的时候,她偶尔会打哆嗦,好像是知道陆瑾怀有多可怕一样,而在见到父皇时,她又显出与背地里不一样的亲近来,惹得陆瑾怀常常在李程玉面前夸沁阳公主是他的贴心棉袄。 相比之下,陆之争,就,只会吃…… 吃各种各样的东西,桂花糕,玉米饼,珍珠圆子,还有他最爱的蛋黄,吃的圆圆滚滚的。从前刚生出来的时候李程玉分明记得弟弟比姐姐小了半个拳头,但是经过这个小胖子自己坚持不懈的补给,他已经能够成功的超越姐姐小半个头的高度了。 相比起姐姐对这个世间的掌控和审视,陆之争这个做弟弟的,倒是更像来这世间享福的。 陆瑾怀作为父皇,非常想鞭策陆之争,毕竟陆之争是他唯一的血脉,若不出意外的话,他日后也是要继承大统的。但是不管陆瑾怀怎么教他,怎么凶他,陆之争都只会吃,最多最多,他能在陆瑾怀教育他的时候,把自己的玉米饼掰下来一块分给他的父皇。 那个态度,那个眼神,那个动作,好像在说“你说累了没,来,一起吃点呀”? 于是,陆瑾怀被打败了。 他是一个极度聪明的人,他简单计算了一下,便得出教育陆之争是一件赔本买卖的这个结论。有教育他的时间,他宁可多批两道奏折,好歹给他呈上奏折的人,都能清楚明白的知道他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谁能想到,让人闻风丧胆的永昭帝陆瑾怀,在自己亲生骨肉的折磨下,对交流的要求已经变得这么低了呢。 除夕当晚下过了一场雪后,这个冬天似乎就再也没有要下雪的迹象了。像往常的每一年一样,只需要等着天气慢慢回暖。 东瀛因为董兴邦的忽然介入,已经很久都没有动静了,但是无论东瀛还是大雍都清楚的知道,他们现在没有动静,并不能代表他们以后都没有动静。甚至极有可能在经历了这一次的不战而败后,东瀛会更加蓄力以求和大雍背水一战。 在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更普通的日子里,梁绪观带来了一个消息,彻底打破了宁静的假象。 谢子安传回来了消息,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就足以说明了他消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都去做什么了。 董兴邦根本就不是海上霸主,他也从来没有和誊承弼平分秋色过,真正的海上霸主,从头到尾就只有誊承弼一个人,董兴邦,不过是誊承弼用来迷惑外界的障眼法! 此时的谢子安,已经成功的混进了誊承弼的内部,虽然陆地上的人并不能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但是李程玉知道,一切都像刘希所说的那样,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谢子安已经开始归顺大雍,并忠于大雍了。 李程玉忽然想起了自己许久之前做的那个梦,梦里是陆瑾怀杀回大雍取得从陆鹤元手里夺回帝位的那天,谢子安也在场,他既不可能是陆鹤元的人,也不可能是第三方的单独势力,难道前世今生,他归根结底,都是陆瑾怀的人? 这倒是一段奇缘了。 “娘娘,到了。”燕来的一声通报,打断了李程玉缥缈的思绪。 李程玉俯身下轿,看见了这处久违的“王府”。 董兴邦压根就不是海上霸主,这件事情既然谢子安在海上一个月就能摸清楚的事情,李程玉不信辰安作为董兴邦的女人对此毫不知情,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辰安骗了她!什么为了她屠村,又什么准许她每天上岸,说到底都是编出来的瞎话!当然,她也骗了谢子安,那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那个为了她,宁愿去死的男人! “皇后娘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时隔一个多月,辰安再度出现在李程玉面前的时候,还是那副清纯可人的模样,略施粉黛,倒是有几分李祺玉身上的那股小家碧玉的韵味在。 李程玉忍着想要扇她两个耳光的冲动,轻声道,“别来无恙,一切都还好吗?” 辰安低头道,“还好,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还请问娘娘,谢子安在诏狱中还好?” 哪怕已经出了诏狱一个月多,辰安都还并不知道李程玉为什么要把她放出来,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在李程玉的心里是用来牵制住谢子安的把柄,更不知道他去了海上的事情。在这一个多月里,她无数次让宫里派来伺候她的婢女帮她去询问谢子安的状况,但是从来就没有一次得到过答案,于是今天,在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她迫不及待的当着她的面亲口提问,哪怕貌美唐突。 “谢子安?我让他去见董兴邦了。”李程玉笑了笑,她眼睁睁的看着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辰安脸色瞬间变得恐惧,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硬,站都站不稳了,才补充道,“可惜他已经死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卿乃闲花淡淡春 “你为什么要让他去海上!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才满意!”所有的隐忍和压抑一齐土崩瓦解,辰安情绪瞬间变得激动,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睛里掉出来直接砸在地上。她试图揪住李程玉的衣领,被李程玉身后跟着的禁卫按住肩膀,便只能狼狈的半跪在地上,咬紧了牙关,拼命抬头看李程玉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哦?”李程玉挑眉,垂首看着辰安,“本宫不过是让他去海上替本宫向董兴邦道个感谢,此乃我大雍的礼数,怎么在你嘴里成了置他于死地呢?” “董兴邦他有什么资格得到谢子安的感谢!”辰安激动的情绪难以自抑,却更显出她的狼狈,忽然,她换了一副神情,面容扭曲的看着李程玉,“你不会真的以为董兴邦说的话算的了什么数吧?你个蠢货!” “大胆!”压住辰安的禁卫本想堵住她的嘴却没来得及,伸手便给了辰安一个响亮的巴掌。辰安的头随着侍卫的力道向身体的一侧偏去,同时嘴角一道鲜红的血迹落下,像是一朵花正在凋零的样子。 李程玉不气也不恼,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董兴邦算不了什么,但是本宫那时候不知道啊,不知道海上一切都是誊承弼说了算的。” “誊承弼?”听到这个名字,辰安的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动作并没有逃出李程玉的眼睛,相比她说自己害怕董兴邦时候的从容,分明这才是一个人惧怕另一人时应该有的下意识动作! 她的这个举动也正巧说明了,谢子安带来的一切消息都是真实的。海盗竟然骗了内陆这么多年,董兴邦是个招风的傀儡,真正的幕后主使竟然只有誊承弼一个人! “原来誊承弼已经冷血至此了吗?连自己的同乡人也不肯放过……”辰安蹲在地上喃喃道,似乎是因为谢子安和誊承弼两个人的名字同时向她打击而来,因此她已经失了理智,这样重要的消息,竟是她主动脱口而出。 原来誊承弼和谢子安竟是同乡人?李程玉在心里默默的记下了这个消息,谢子安本就是个爱挑拨是非的人,没事还要惹几分事情出来,如今他又占着两人是同乡人的优势,李程玉便对此行更放心了。 辰安还在地上泪水不止的哭着,但是李程玉却已经看烦了,她想得到的印证已经得到了,便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不料在李程玉转身之际,忽然听到辰安在她身后道,“皇后娘娘,若是可以,可否让我去祭拜一次谢子安?是我对不住他。” 谢子安本身就没死,自然也没有什么灵堂可言,但李程玉懒得和她说,甚至连头都懒得回。虽然辰安第一眼的美貌就已经惊艳到李程玉了,但其实她打心眼儿里是看不起辰安的,是因为她的脑海中空无一物。不过是稍作小计,便可以从她嘴里得到事情的全部真相,这样的人,是不配得到任何权利和尊重的。昨日誊承弼的身边可以是她,今日可以是关家女儿,明日便可以是任何一个貌美的姑娘。因为她的内心空无一物,以色侍人,极易取代,更不要说色衰而爱驰。尽管她确实帮到了李程玉许多,可李程玉依然看不起她,这样的人,在她心里,连对手都不配做。 踏出门槛前,李程玉评价道,“好一朵闲花淡淡春。” “你如此折磨我,以为夸我一句,我便是能感谢你的?”辰安的声音依旧愤恨,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生气但又有些被夸以后得意的表情。 “嘁。”李程玉一声轻哼,随着身后合拢的大门,把辰安的怒骂声阻绝在了身后。 闲花淡淡春,是一句描写妓女的诗,李程玉说这句话,不过是因为她也还帮了自己不少的忙,赏了她一句带着贬义的评价。却没想到这个女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空无一物,竟能以为这是在夸她?亏她曾经还为了这个女人费过几次头脑。 回宫时陆瑾怀已经下了早朝,他的习惯下了朝以后一个人在御书房里做事,所以身边连个谋士都没有,一直到李程玉来了,他才会说几句话。 事情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陆瑾怀有些疲惫,声音有些沙哑,“你去看辰安了?” “嗯。”李程玉点头,把狐裘大氅放在宫人手里,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朝陆瑾怀走过去,“谢子安没有骗我们,董兴邦确实只是誊承弼手下的人,从辰安那里也能证实这一点。” 陆瑾怀眉头紧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而李程玉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过去董兴邦不同,尽管他是誊承弼的手下,但是表现出来的形象是财大气粗,且军力强大的人,他不要钱,也不要官,只希望朝廷能够通他们的财路,对于这样的人,既可以招安,也可以小心伺候,比如如果当初辰安真的是他的人,那就是有办法解决的。但是誊承弼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海盗,只能用强硬的手段来对付他,但是大雍弱就弱在,水师并没有陆地上的将士强大。 毕竟大雍过去一直处在内陆,水师是来到新京之后才有的兵种,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陆瑾怀紧锁的眉头一刻也不曾松开过,李程玉习惯性的上前给他揉太阳穴,但是陆瑾怀的太阳穴绷的很紧,根本不可能放松下来,于是她试探着问道,“那信我们还写吗?” 李程玉说的信,说来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海上的海盗虽然名义是上贼,也不能回内陆,但是实际上他们还是大雍的人。过去景文帝拿几位海上的霸主没辙,如果他们闹得厉害了,就会写一封信过去,警告他们不要闹,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封信和没有也差不多,海盗杀伤抢夺根本不会因此收敛,景文帝也就是拿这信做个样子,以安抚民心,他已经做事了而已。 第三百九十七章 平分秋色的手下 所以这封信照例是要写的,因为大雍一向先礼后兵,不管是从前哪其他小国也好,还是如今想要收服海上霸主也罢,在正式交锋之前,提前走一个过场,也算是大概摸一下对方的底细。 不过以往这样的信也都没什么用,内容千篇一律,连对方的回应也都差不了二三,所以本来陆瑾怀和李程玉也都没抱什么希望。 谁料就是这样一封不起眼的劝降信,竟然在没有抱有希望的情况下,扭转了乾坤。 信传出去的同时,被派到海上的谢子安也没有歇下来,在海上的这几天,他凭借着自己和誊承弼是旧时同乡的优势,已经充分的摸清楚了誊承弼和董兴邦之间存在的猫腻,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海上人的事情,其实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复杂。 这位董兴邦对外是和誊承弼平分秋色的海盗,实际上他是誊承弼的手下,负责替誊承弼挡刀子的,但是既然名义上是平分秋色的,那董兴邦的手里自然而然就要有一些权势在才行,因此他手下也有一批强硬的海师,这些海师在董兴邦日复一日的训练下,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于是事情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毕竟世人又有谁愿意当活靶子呢?董兴邦手里有了这样一批精干的海师之后,心里早就活络了。 所以谢子安把这件事情总结为这样的,董兴邦对外是和誊承弼平分秋色的海盗,对内是誊承弼的手下,实际上是一个和誊承弼平分秋色的手下。这样的话说起来都是很拗口的,更不要说是当时调查起来,真是寻常人都要愁秃了头。 但是好巧不巧,这种能挑拨是非的事情,正是谢子安最喜欢的。以至于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是在为大雍做事,而是在过一把挑拨是非还能光明正大汇报的瘾。 谢子安的这个连环局的消息传到皇宫,后脚誊承弼的回信竟然就到了,不同于过去所言二三的回信,誊承弼的这一封竟然洋洋洒洒的写了三页宣纸,且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信封里,封的妥当。 因此当李程玉在陆瑾怀的书案上看到这封信时,忍不住感慨道,“一个海上的粗人竟然如此心细,这么长的信,他说了什么?” 陆瑾怀不答,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把信往李程玉的手边挪了一挪,闭上了眼睛,“你未看过信,就已经发现其中的怪异之处了。” “什么?我发现什么了?”李程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问他信上说了什么,这就算发现怪异之处了?她疑惑的把信在书案上摆的规正,手搭在陆瑾怀的太阳穴上,一边给他捏着头一边低头看信。信上的内容自然不会是归降了,只是用华丽的辞藻写着自己这些年多么愧疚,又有多么逼不得已,甚至冠冕堂皇的说自己是上有老下有小要照顾,等到过几年自然会收手,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一个逼上梁山的好汉一般。与其说是怪异,倒不如说臭不要脸,李程玉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消息,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只道,“这信写的彬彬有礼,行文规范,用词也是毕恭毕敬的,明显是仔细斟酌过,怎么说得上怪异呢?” 陆瑾怀淡淡张口,重复道,“彬彬有礼、行文规范、毕恭毕敬,仔细斟酌?嘶——” 这最后的一声倒抽冷气,是因为李程玉恍然大悟的瞬间,不小心下手重了些,陆瑾怀那个瞬间还以为自己脑壳都被她的手指戳开了,谁料李程玉倒是一点没发觉,认真道,“誊承弼是个连私塾都没上过的人,这封回信估摸着让他念他都费劲都把字都认全了,更不可能自己写出来这么通畅的文章,你是这个意思?” 陆瑾怀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差点把自己“戳死”的罪魁祸首,无奈自己揉着太阳穴舒缓,“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孺子可教嘛。” 李程玉一只手搭在胸前,另一只手肘撑在下面的胳膊上面,手指捏住下巴,煞有介事的再度分析道,“这封回信至关重要,但是誊承弼却能把这封信交给此人代写,且他一定把我们的信给那人看过,说明这人对他至关重要,且十分信任,地位非同一般,那这个人会是谁呢?” 陆瑾怀耸耸肩,“你问我?倒不如去问问刘希的那位好徒弟。” 李程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正欲想办法给谢子安传话的时候,忽然腰间被一只大手霸道的箍住了,她惊呼过一声之后拧着柳叶眉不满道,“你要干嘛啊?疯啦?” 陆瑾怀的大手一点也不松,轻轻一拉把李程玉拉到自己腿上,李程玉从站着到躺下瞬间天旋地转,然后听到一个委屈的声音道,“你真的觉得,那个刘希会教出来什么好徒弟吗?” 天地良心啊,李程玉真是一点也没想着刘希一丁点事,她在脑海中直接把这人过滤成谢子安的名字了,怎么这时候他的醋坛子会莫名的打翻啊?她一边使劲扣着陆瑾怀的手,一边反驳道,“你……” 两瓣温热的温软瞬间贴到她的嘴上,他身上淡雅的檀香侵略似的瞬间把她包裹住,让她把所有想要说的话都堵在胸膛里,全身的栽在他的怀里一动也动不得。他的吻越来越厚重,像是在惩罚一般。 贾公公不动声色的闭上了眼睛,来吧,反正咱家也不差这一次了,咱家算是明白了,在您二位心里,原来早就已经到了不把他当人看的地步了! “四哥皇姐,你们看谁来啦——”一个清朗又愉悦的少年声传来,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当然,他的声音在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之后戛然而止,连跑起来的脚步都僵在了半空中。 天地良心啊,我陆瑾离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每次撞破这种事情的都是我?! 等一下,这里是哪里?是御书房吗?还是坤安宫或者盛乾宫的寝殿?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做这种事情啊?! 早知道当初死了算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永远忠诚与臣服 “唉真是没想到,当初四哥分明是娶了一个丑妃,本来以为过不了几年应付完父皇就要休掉的,谁知道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但没分开,还如此如胶似漆,真是另我这个做弟弟的羡慕红了眼睛啊!”说话的人泪眼汪汪的,但是能把原本是好意的话说成这样气人的话而不自知的,这天底下除了陆瑾璋之外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陆瑾怀怔了一下,李程玉趁他怔住的瞬间连忙红着脸从他的怀里挣扎着看起来,顺便在背后偷偷把自己被拽开的裙角捋了捋。 “你也回来了?”陆瑾怀讶然,年前缺个正合适的懂医术之人陆瑾离回来陆瑾怀还能把这件事情理解为巧合,可怎么年后正需要用兵之际陆瑾璋也回来了,而且事先还一点风声都没跟自己透露过? 陆瑾璋哭鼻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不是四哥你让我回来的?” “哈哈哈,哈哈哈……”陆瑾离试图掩盖的干瘪笑容响彻御书房,连脸红未褪的李程玉都忍不住替他觉得尴尬。 这下陆瑾璋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过来中途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假传圣旨了,他一把把陆瑾离勾到自己身旁,踢开他的脚,作势就要给他一个过肩摔,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恨不得一只手就能制住瘦弱的陆瑾离。 可怜的阿离两只手挣扎着扶住他五哥粗壮的手臂,呼吸不过来小脸涨的通红,连茶白扇都从腰间脱落了。 陈美人听见声音,摸索着想要赶过来救人,但是他武功废了,只有些三脚猫的功夫,习武之人的气息一向比常人轻许多,以至于陈美人根本无法拿捏住他具体的位置。 “你怎么也在这呢?!”陆瑾璋一直看不惯陈美人,觉得陈美人是个娘娘腔,脑袋一根筋的他也只看到了陈美人害他们的时候,全然不知道陈美人在他们身后做的事情。因此在皇宫中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惊讶。随即更加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他手里拽着一个人,手臂粗壮的像是大象,明明该耀武扬威的一个人,此刻黝黑的脸颊上却满脸委屈,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四哥,你宁可让这个人在你身边,也不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回来吗?弟弟在你心里,难道还不如他?我,我,我真的是,好伤心啊四哥四嫂!” 被忽然提到的李程玉一脸茫然,她很想问陆瑾璋,你伤心什么?当初不是你说你要走的,而且怎么劝都没用的马?更何况那个把你召唤回来的幕后主使,现在在你臂弯里都快要被你掐死了…… “放开阿离。”陆瑾怀走下皇位,轻轻的戳了陆瑾璋两个穴位,陆瑾璋瞬间就像闻到了软筋散一样手臂失了力气撒手把陆瑾离放下来。 陈美人虽然摸不准陆瑾璋的位置,但是陆瑾离的叫喊他还是听得到的,陆瑾璋放下来的时候,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陆瑾离正好倒在他怀里。 “四哥,今天这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离开皇宫驻守南岭五洲的这些日子,陆瑾璋好像又黑了,以至于他现在或许应该已经气红了脸但是完全看不出来,活脱脱的一个受了气的黑媳妇儿模样。 陆瑾怀挑眉,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解释?回来就做事!” “微臣遵旨!”陆瑾璋单膝跪地,凛然道。 这便是陆瑾怀和陆瑾璋从小打打闹闹便有的默契,陆瑾怀知道陆瑾璋是因为擅自离开所以觉得愧对自己而在这里虚张声势想要个安慰,至于他找陆瑾离的麻烦,也不过是因为陆瑾怀没有给他台阶下所以自己找个由头,陆瑾璋也知道陆瑾怀的这一句话便是原谅自己,这一跪,便是永远的忠诚与臣服。 就是可怜了陆瑾离,好心假传圣旨,给了陆瑾璋一个台阶下,也帮陆瑾怀找到了一个得力干将,却导致自己现在在地上翻着白眼哭天喊地。 皇后得双生子,是举国同庆的事情,所以既然回来了,陆瑾璋也难免想见见这两个孩子。当他和李程玉提出想见这两个皇侄的时候,李程玉欣然同意了,只不过要求他要先沐浴,孩子身子弱,多吸些灰尘都恐怕会生病闹腾个几天。 陆瑾璋屁颠屁颠的去沐浴了。 “其实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直接拒绝他,没关系。”陆瑾怀看着李程玉的一脸愁容,劝慰道。 李程玉自然的依偎在陆瑾怀的怀里,低声道,“我没有不想让他见啊。”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陆瑾怀轻轻刮了一下怀里人的鼻头,“不许说谎。” “好吧,那其实是有一点点。”李程玉笑道,“他是个武将,我就是怕他回头稀罕咱们两个肉团子太激动,再一把把两个孩子捏死了可怎么办!” 陆瑾怀哑然失笑,他没想到李程玉竟然会是因为这个发愁,他拍了拍李程玉的肩膀,“若他真的捏死咱们的肉团子,那我就捏死他!” 他说着,还做了一个掐脖子的动作,李程玉看着这个滑稽的动作,“噗嗤”笑出声。 陆瑾璋能够回来,无疑是对大雍和陆瑾怀的一大助力,而他愿意与孩子亲近,其实陆瑾怀和李程玉心里都还是高兴的。 大概是对这两个能够让四哥大赦天下的孩子太过于好奇,陆瑾璋这个沐浴好像只是冲了个水就出来了,如果李程玉没看错,他连头发都没怎么沾上水。 孩子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样,内务府给赶制的衣服比给皇后娘娘赶制的还勤,前阵子还只是能爬,现在已经能在奶娘的拉扯下走几步了。陆瑾璋进来的时候,两个孩子正好在走路,李程玉看着他们的成长,会心一笑。 “哎呦,怎么才这么大点大啊?要是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俩狗在地上爬呢!太可爱太招人稀罕了!”哪怕李程玉已经交代了他一路要小声,结果在看见两个孩子的时候,陆瑾璋依旧激动的声如洪钟,以及一如既往的惹人生气…… 第三百九十九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李程玉慈爱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她握紧了拳头挥向了门口,用力的弹出食指指着大门,咬牙切齿道,“陆瑾璋你给我滚出去!” “怎么了?”把人家亲生骨肉形容成狗的陆瑾璋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在他看来皇嫂是忽然没来由的就生气了,于是他抬起纯真灿烂的大黑脸,讨好道,“作为五皇叔,我还没抱过他们呢,我怎么能走呢?” 接着不等李程玉回应,他擅自拍了拍手然后冲着陆之争摊开,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吹了两声流氓似的口哨,那个神态,那个动作,和逗狗是一模一样的…… 李程玉的脸黑的比陆瑾璋黝黑的脸还要黑。 于是那一天,坤安宫的偏殿里,传来了杀猪般的撕心裂肺声,“四哥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总而言之,从南岭五洲千里迢迢赶来见四哥的齐王,在皇宫中仅仅停留了两天,就匆匆被派到大雍水师处。 水师统领卞翰文一早就听过陆瑾璋的在外的名声,因此十分尊重他,所有的吃穿用度备的都是最好的,但是这都不是陆瑾璋想要的,以至于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刚一到水师处,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直接要求点兵! “我们的水师总共有多少人?”这是临出宫之前,陆瑾怀要求他一定要弄清楚的问题。 陆瑾怀一直觉得大雍的水师人数有猫腻,这件事情不难理解,报多少人,就有多少人的军饷,他们以为是“天高皇帝远”能把皇上蒙在鼓里,殊不知皇上从小就在军营中长大,对这些小伎俩心里清楚的好像明镜一样,只是他念在大雍正在崛起,事情繁多辛苦,若是真的有所才干的人想从中抽些油水,在不过分的时候,他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但是他的“不过分”是必须要满足的一个条件是,派出去你所上报的人数作战,在任何关键时刻都不能出乱子。 大雍水师成日训练,但是却始终打不过海盗,甚至可以说是天然之别,本来他们原本是内陆,不擅长水战他可以理解,但是无论如何都训练不出来,这是不应该的。但是如今陆瑾怀的身份已经做不到亲自去查了,一则是因为他太多国事要处理,分身乏术。二来则是他一旦亲自下场,便意味着这件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 他一直在找一个可以足够信任,并且足够有能力的人,未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回齐王的话,总共三万七千余人。”一串有零有整的数字,虽然绕口,但是卞翰文答的十分流利,看样子是对水师非常了解。 “好,我先点兵。”陆瑾璋做事情不太懂得弯弯绕绕,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必须直接就要做到,选取的办法从来都是最直接有效的。 “这……”卞翰文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想到陆瑾璋是刚从皇宫里出来的,他忍不住关切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您今日是否要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再点兵也不迟啊!” 陆瑾璋虽然是个有封号的亲王,但他从小就在战场上,后来便独自镇守岭南,他的身上早就没有了养尊处优的王爷该有的懒散,他眼睛半眯起来盯着卞翰文,语气听上去甚至有些像是在警告,“其他国家的敌人打过来的时候,会因为你想要休息就等你一天吗?” 卞翰文霎时被问的哑口无言。 水师和陆地上的将士不同,他们平时训练就是在海上的,因此光是把人都召集到陆地上的时间,足够让天都变黑了。 陆瑾璋观察着这些人或疑惑,或不满的表情,想到从前自己手下的人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情绪或者类似的拖沓,不禁问道,“他们为什么行为如此之慢?” 卞翰文解释道,“回齐王殿下的话,因为我朝水师常年在海上训练,海上总有风浪,刚下陆地时会有所不习惯,所以难免慢了些,再过一个时辰,大家就会好起来!” 是这样吗?陆瑾璋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一个问号,打仗的时候,什么样的困难遇不到?还是那句话,敌人并不会等着你的人全都休息够了再和你打仗,因此这些不习惯,早就应该在训练的时候就克服,而不是找借口。虽然陆瑾璋有所不满,但是他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陆瑾璋让卞翰文找人在沙场上放了一批分量极轻的炸药,确保这些炸药是炸起来的时候能够看着火光四射,实际上伤不了人的分量。 等到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大雍水师全部集合到陆地上的时候,陆瑾璋命人偷偷点燃了炸药。 一时间,几乎是所有的水师都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四下逃窜,没有任何人提出想去看一眼炸药来源的想法,只是等到确认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方才的危险已经消失了之后,他们才骂骂咧咧的又集合到一起。 陆瑾璋皱着眉头,“他们平时也是这样的吗?” “平时?什么样子?”被问到的卞翰文很是茫然,看样子他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我知道了。”陆瑾璋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军营。 “什么?您知道什么了?”卞翰文连忙小跑着跟上去,“您怎么走了?您不是要点兵吗?” 北风把陆瑾璋的斗篷吹的呼呼作响,他的声音随着风一起冷冰冰的扎进卞翰文的耳朵里,“不用点了,你若是有闲心,可以再度清点一次人数。” “什么?”陆瑾璋猝不及防的改变让卞翰文的脚步瞬间僵在原地,什么叫他若是有闲心?陆瑾璋下达的命令,他怎么可能不去完成? 卞翰文转身,回到军营中,迫不及待的清点了一宿的兵,等全部清点完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就在他拿着最精确的数据想要向齐王讨个好时,却得知了齐王已经回宫的消息。 第四百章 极其可怕的对手 卞翰文是水师统领,水师里自然到处都是他的人,他有重要的消息需要和陆瑾怀说,但是无奈自己识的字不多,若是找人代写,他不放心,哪怕代写的人他放心,传信的人他也未必信得过,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自己不辞辛苦的亲自回宫面圣。 陆瑾璋从小对陆瑾怀有种崇拜式的敬畏,如今他是他的四哥,又是至高无上的皇上,既然他需要自己,陆瑾璋是说什么都会把事情做到最好。 又见到陆瑾璋的时候陆瑾怀有一丝诧异,不过随即他就知道事情一定非常严重,沉声问道,“他们的人数和报上来的差很多?” “不是,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陆瑾璋垂着脸,原本他也觉得谎报人数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但是和他昨夜的发现相比,谎报人数甚至已经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面对四哥注视的目光,陆瑾璋咬牙道,“这些水师,根本就全都是兵油子!” 兵油子,是说长期在军队里打仗,因此染上了恶习的士兵,若是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形容,大概是要茫然一番,但是陆瑾怀也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因此只是这一句话,他就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兵油子,就像瘟疫一样,一旦开始有了,就会出现大片大片的兵油子,让他们领军饷的时候一个个比着赛的往前冲,而到了他们该拼命往前,上阵杀敌的时候,他们就往回缩的比谁都快,敌人骑着马追都追不上。而大雍的水师竟然都已经到了让陆瑾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地步了,陆瑾怀已经难以想象到他们的怯懦。 不论陆地还是海上,但凡是战场,向生者死,向死者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陆瑾怀覆手,眉心微蹙,“你说他们,全都是?” 陆瑾璋的意气风发已经不在,十分沮丧的点了点头。 “那就全都换掉。”陆瑾怀面无表情道。 陆瑾璋震惊了,“换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哪里去凑三万多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四哥你难道是孙猴子变的?一吹猴毛,能变出三万个人来?” 听到这样的比喻,陆瑾怀沉默了片刻,但是大事当前,他终于选择了不出手,只道,“难民。过去幽州遗留下来了不少的难民,从他们中挑选三万个你所说的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我认为不难。” “什么?难民?”陆瑾璋一听脑袋都大了,他小心翼翼的观察陆瑾怀的表情确认了陆瑾怀没有在逗他玩之后,崩溃道,“难民?他们怎么能用?整天脑子里除了造反就没别的事了!” “能用,不仅能用,还很好用,只要你会用。”陆瑾怀淡淡道,“毕竟你也知道,他们是最想造反的,比你见到的那些兵油子,更想打仗造反。” 陆瑾璋愣住了,他似乎觉得陆瑾怀哪里说得对,又有哪里说得不对。 陆瑾怀继续道,“难民没有住所,大多也没有娘子和后代,每天过着食不果腹日子,造反又造不成功,每天生不如死又不敢死,这样的人,难道不合适吗?” 陆瑾璋这次是彻底明白了,他拱手道,“末将愿意一试!” 陆瑾怀把他的手按下去,陆瑾璋觉得奇怪,抬头时便看见了陆瑾怀坚定的眼神,他对他道,“不是一试,是你必须成功,大雍和东瀛的这场仗,超不过三个月。记住,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当天,陆瑾璋甚至没来得及在宫里用膳,就急匆匆的回了水师营地,在有限的时间里,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他绝不会辜负陆瑾怀的信任。 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独有一个人已经乱了分寸,因为她等不了了。 刘希这几天发现,真子公主犯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要在屋中挣扎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能缓解。他大概能够推断出来,真子公主的肚子大概是越来越大的。 府中的下人但凡见到刘希,都是看他低着头十分淡然的写字的模样,好像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也不屑于加入这些世间烦忧,但是实际上,刘希却不停的想办法盘算着该如何算出真子公主有孕的时间。 听皇后娘娘说,一个月的时间,女子是看不出来有肚子的,那真子公主的肚子便起码有两个月了,皇后娘娘才说,前面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女子的肚子是慢慢长大,而到了第七个月的时候,会忽然间不受控制的疯长。也就是说,真子公主会在这四个月之内的时间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出一个了断,到时候最坏的结果,便是两方交战。 而这个时间,对于陆瑾怀来说,被压缩成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他要求陆瑾璋把兵力练到至少足以碾压东瀛的地步,与此同时,他还要处理海上霸主誊承弼。 好在谢子安不负众望,交给他的事情办得极好,之前那封信件的幕后主使,他很快就查出来,是那位誊承弼身边的女子写的,巧的是,那位女子,人称关小妹。 听到这个名字,李程玉不禁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她看不起辰安,但是从外表上来说,辰安和关小妹几乎是一个山鸡一个凤凰的区别了,誊承弼又不是瞎子,为什么放着一个凤凰不要,偏去宠爱一个山鸡呢?甚至到了替他写文书的地步,足以说明关小妹在誊承弼的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若是誊承弼这样宠爱辰安,李程玉只会觉得不足为奇,但是她这样宠爱关小妹,就不禁让她觉得担心了。 越是让人无法理解,就越是危险,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武器藏在哪里,就无法第一时间找到破解的办法。辰安空有其表,不足为惧,但是如今看来这位关小妹,必然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皇宫中人对这个关小妹并不熟悉,但是这没关系,他们认识一个和关小妹熟的不能再熟的人,那就关小妹的亲生母亲,关天恩。 第四百零一章 谁敢和她讲条件 说来也许是他们和这位农妇缘分颇深,第一次遇见是在衙门口,陆瑾怀和那位农妇偶遇,第二次遇见,是关天恩报官,李程玉去坐堂。如今,他们这就是要第三次会面了。 不过,与前两次替她找女儿不同,这次,是她那麻烦的女儿,该替大雍做些事情了。 关天恩一介山野农妇,第一次进到如今金碧辉煌的地方,头也不敢抬,就牢牢的盯着地上的阶陛一动不动,和过去关小妹知道陆瑾怀是皇上之后那个炽热的眼神相比,差了真不是一星半点。 “关天恩。”陆瑾怀淡淡的喊出农妇的名字。 “草民关天恩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关天恩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行了个大礼。 “搜身。”陆瑾怀对子堂道,尽管平民入宫的时候已经经过了几番层层筛查,但是因为李程玉觉得同为女性又同为人母,自己大概是要更懂她,于是提出要亲自审她,因此陆瑾怀就必须保证这个人身上不能有任何会伤到她的东西,因此他会让子堂当着他的面再从里到外检查一次。 在子堂认真仔细给关天恩搜身的时候,陆瑾怀颔首扫了她一眼,他还依稀记得,这个妇人给过他一筐鸡蛋,善良又朴素,几次见到她,她都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那怎么她这个女儿却跟她反差如此之大,好高骛远,如此浮夸?这个问题,一直到子堂搜身完毕,连农妇鞋底粘的一片尖锐些的树枝杈都扣下来了,陆瑾怀也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等到一切都准备完毕,李程玉才被请来大殿,她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拿出誊承弼给大雍的三页回信扔到关天恩面前,“这封信我不认得,你给念一遍。” 关天恩一头雾水的从地上捡起信,在看到信上的笔迹时,她就瞬间明白了今天自己被殿审的原因,她的字,和他的字一模一样的秀气,她忽然惊讶又充满渴望的抬起头,若不是在皇宫肃穆,她几乎是要尖叫出来,在强行隐忍下,她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皇后娘娘,可是我家女儿找到了?” 李程玉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关天恩的表情,看着她脸上因为惊讶而更加深刻的一道又一道沟壑,上面满满岁月遗留下来的痕迹,却唯有柔和,不见精明。一个人的言语可以骗人,但是行为,和知道事情后的第一反应都骗不了人,至少骗不了李程玉。 看来关小妹的所作所为,她这个做娘亲的倒真是一点都不清楚。因此报官是真的,找女儿也是真的。 关天恩见皇后娘娘许久不说话,还以为是因为她不肯念信的原因,为了得知女儿的下落,她只好忍着眼泪,指着信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磕磕巴巴念道,“大、大,什么,什么,上,什么……” “够了,”李程玉打断她,狐疑道,“你不认识字?” 关天恩的身上还在止不住的发抖,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要被找到了,“回皇后娘娘的话,草民家贫,家中又有兄长,因此未读过书,自然是不识得字的。”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李程玉知道关小妹的事情骗不过她,于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和你女儿过去过的也不富裕,后来关小妹又做了歌女的,你一个字不认识,那为什么她会认识这么多字?” 关天恩抿紧了嘴唇,李程玉注意到她连手指都蜷缩在一起了,头顶上的几根白发都在跟着身子一起抖动,但是李程玉一句话也没有催她,就默默的等着她的回答,因为她知道,对于这样的妇人,越是静默,才越会给她更大的心里压力,得到的答案才会越真实。 过了许久,大概陆瑾怀的奏折都已经批完了两道,关天恩才开口,“皇后娘娘,若草民说了,您会告诉草民女儿的下落吗?” 李程玉觉得她这话不知道哪里说出来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于是蹙眉看着她,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好像威胁一般,“你觉得,你有资格和她讲条件?” 不管是过去的陆鹤元也好,曾经的东瀛使臣也罢,谁想难为李程玉,陆瑾怀都第一时间能护她到对方哑口无然的地步,如今一个山野农妇,还敢欺负她? 听到皇上这话,关天恩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睛忽然变得亮闪闪的,落寞中有好像带有几分羡慕。她其实心里也知道,皇上和皇后能亲自审讯自己也是不想刁难一个老农妇,否则直接关进大牢里就行了,刚刚她那句话,实在是有些关心则乱,为了将功补过,她主动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草民的外子本是一位读书人,可惜孩子还未出生就撒手人寰了,草民让孩子读书,是为了让她悼念亡夫,成为一个像她爹一样有学问的人,日后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李程玉忽然眼睛一横,“让她读书?你怎样让她读书的?先皇在位时,民间的私塾都不收女子!你总不要说是用昭年间她才进的私塾吧?” 今生的李程玉一重生就嫁进王府,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很少上街,但是前世时,陆鹤元为了讨好她,隔三差五就要带她去街上玩耍一番。大雍的私塾里不收女子也是前世他告诉自己的,女子可以进私塾,学认字,都是陆瑾怀登基之后的事情了。 关天恩忙磕头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皇后娘娘,她一开始学的时候,是我用我仅会的那几个字连画带蒙的教的,后来草民认识的字她都会了以后,草民就整日出去给人劈柴,或者去摘不好摘的果子拿到集市上去交易,赚来的钱全都给她认字了!” 原来如此,李程玉淡淡的点了点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她叫关天恩,而生出来的女儿却连名字都没有,想必是她连起名字的能力都没有。这样母女相依为命却又奋发向上的故事听来确实可怜,也足够感人,但是李程玉现在不得不放下那些感情,抓住重点问道,“你说,你过去教她写字的时候,连画带蒙?” 第四百零二章 发誓要痛改前非 关天恩全然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要问这个奇怪的问题,但她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李程玉追问道,“那你现在还写的出来过去,你教她的时候写的字吗?” 关天恩愣愣的看着皇后,过了好久才如梦初醒似的点了点头。 李程玉当即吩咐备在大殿里备下文房四宝,一切备齐后,她对关天恩说了一段话,让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想办法写在宣纸上。 这期间,关天恩又抓耳又挠腮,有许多生僻的词汇她听起来都无法理解,更不要说让她写在纸上,但是李程玉却一个字也不肯改。 陆瑾怀知道她在做什么,同时他也知道她在赌,赌她出门在外绝不通报一声,不是因为不想接关天恩同去享福,而是因为外面太危险,她不想让娘亲受到和她同样的危险。 诚然,这是李程玉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但是她认为自己赌赢的机会很大,毕竟关小妹从辰安那里求得的钱财,可是分毫不差的全都留给了娘亲,自己才上的誊承弼的船。 于是关天恩的这封信写好后,随着大雍送出了半船礼物,一齐驶向了誊承弼的地盘,美名其曰是感谢他日前的出手相助。为了表达诚意,大雍的礼单上还印了皇上的玉玺。 誊承弼收到大雍的礼物,意外之余非常开心的收下了,毕竟大雍给的这个解释非常合理,而且他也自信的认为,关小妹替他写的这封信一定起了大作用。于是他大手一挥,将这半船礼物里看上去极为精致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直接赏赐给了关小妹。 在这个时候,誊承弼并没有察觉到,这半船礼物里,几乎有一半都是给女子量身定做的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亦或者是他察觉到了,却被他的同乡谢子安把这个想法压下去了。因为谢子安知道这个消息,要比誊承弼早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关小妹跟在誊承弼身边自诩也是见过不少宝贝的人了,但是当她看到大雍给她的珠宝时,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各个翡翠宝石都是极品中的极品不说,每样首饰都是匠人极其细心的精雕细琢的,放眼天下都独一无二。 “不愧是皇宫里的东西,确实和民间不同。”关小妹喃喃道,就在她沉迷于手上这只晶莹剔透的蓝宝石耳坠的华丽美貌时,忽然从玉盒里掉出来了一张不大不小的信纸。 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只写了几个最简单的,三笔之内就能完成的字,剩下的全是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对蓝宝石耳坠的图画。 只是在关小妹收起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重新审视了自己内心一番之后,对着铜镜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带着崭新的心情和态度,向誊承弼走去。 李程玉给关小妹的这封信很简单,是一封劝降信,当然不是劝关小妹降,而是让她去劝誊承弼。 誊承弼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海盗,从他选择做这件事情开始便已经走上了亡命之徒的道路,不管大雍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不可能有任何归顺的可能。但是关小妹则不同,虽然她是一个爱财的人,但作为女人,相比起整日打打杀杀,有家不能回只能躲在异国他乡的日子,她一定会选择安稳。所以一个对誊承弼十分重要的身边人,能够起到的劝降作用一定是最大的。更何况,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关小妹在誊承弼心里的位置就已经超过了在他身边几年的辰安,李程玉相信她一定已经能够把誊承弼吃的死死的。 至于另外的,便是通过关天恩的寥寥几句话,李程玉就足够摸清关小妹的脾气秉性,包括她的想要的东西。 欲望既是弱点,想要什么,便会被什么所牵制。 关小妹想要的是她既能在娘亲身边,又能享受荣华富贵,当然最好还能有人能够对她好。给她带去的这一箱礼物,就足以麻痹她,至少会让她有种如果自己劝的誊承弼归降上岸后,日日都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这便是大雍计划中的第一步,当然他们都不会如此异想天开,认为一个女人就能把一个十恶不赦的海盗劝降了,关小妹只需要给他吹一吹枕边风,如果能够动摇他内心的想法,就已经是超乎他们的预期了,接下来,他们还有第二件事要做。 陆瑾璋已经重新修整水师,在他看来这些新水师行为不如过去那些个兵油子合规,但是敢拼命,且还有可以修炼的余地在。但是他完全忽略了过去的那些兵油子,他们本来混日子混的好好的,但是却忽然一下子就被人顶替了,并且后半生都没了着落,难道不是想闹一番事的? 这一点,陆瑾怀早就想到了,并且提前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去闹,在这期间,哪怕他们闹出再大的动静陆瑾怀都没有管过,也不许手下的人做出任何应对。直到他们闹累了发现大雍已经完全放弃他们的时候,忽然才开始后悔,反省自己,发誓要痛改前非,为大雍效力。 至于真的改还是假的改,对于陆瑾怀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会讲东瀛话,这是作为大雍水师必须要会的事情。眼下,陆瑾怀只需要他们去做最后一件事。 那便是去洗劫董兴邦的船,为了激励他们,陆瑾怀下令,他们从董兴邦的船上搜刮到的所有东西,不管值钱的还是不值钱的,全都归他们个人所有。 那些原本一听到打仗转头就跑的兵油子们瞬间各个变了一副嘴脸,都一副信誓旦旦要为大雍卖命的样子。当然,他们心里想的都是为自己的后半生打算,一定要偷个大的! 此程,陆瑾怀唯一的要求就是,从他们踏上战船开始,便一句汉话都不许说,从始至终都要讲东瀛话。虽然这些兵油子们觉得奇怪,但是一想到即将有董兴邦的金银财宝入自己的口袋,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毕竟谁人都知道,海上霸主董兴邦实力强劲,同时也最富得流油。 第四百零三章 清新翠绿的嫩芽 新京在北方,北方四季总要比过去南方分明一些,春夏秋冬便是一眼能看出来。 砖红的宫墙角下已经生出了几颗清新翠绿的嫩芽,预示着新的开始,和新的希望。人们也终于可以脱去厚重的大氅,换上薄一些的衣物,将身子全然舒展开来。 但是此时刚散朝的大殿上,却是死气沉沉的,陆瑾怀独自一人一脸阴沉的坐在龙椅上,与这生机盎然的春日格格不入。 贾公公像个泥人一般站在一旁,连手上的拂尘都纹丝不敢动。 方才那些大臣对李程玉的赞扬现在还回荡在他的耳畔,什么识大体,顾大局,巾帼英雄,大雍之荣幸…… 可这一切,有哪个是他陆瑾怀想要的? 事情发生在大雍给誊承弼送过礼物之后,誊承弼收到大雍的礼物后大喜,兴致勃勃的邀请帝后到海上一叙,以谋得一个日后的共同发展。 陆瑾怀扫了一眼之后,直接攒成一个硬纸团扔到地上,结果那个纸团因为陆瑾怀手上的力气太大,竟然结成了一颗硬球,在地上弹了几下之后,落在了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上。 李程玉看着陆瑾怀铁青的脸,低头把这信展开一看,“噗嗤”笑出声。 陆瑾怀挑眉,“笑?这个不自量力的海盗已经异想天开到与虎谋皮,跟我来分天下了,你还笑得出来?” “我啊,是在笑这个誊承弼真是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不会写信,之前才找关小妹来代笔的。”李程玉简短的一番话,就足以让陆瑾怀醍醐灌顶。 这封信上的自己潦草,没有任何的修辞,简单直白,这才符合誊承弼的学问,说明这封信是他自己写过来的。既然他已经敢给大雍写信,又提出这样不合理的要求出来,看来之前他们送去的礼物确实麻痹了誊承弼,同时也成功收买了关小妹。 陆瑾怀的脸上暂时没那么僵硬了,但是也不觉得有什么高兴的。当时李程玉没有和他细说过她的想法,只是转身就回了坤安宫,并且让人又把关天恩带来了。 等到了第二日,陆瑾怀竟然得到消息,李程玉坐船出海了。 她在全然没有和自己打过招呼的情况下,竟然私自出海了!一直到这时候,陆瑾怀才忽然想起昨日誊承弼信上的内容,他要他们去海上一叙! “这样大的事情,你们现在才来告知朕?”陆瑾怀根本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三两步走下阶陛,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自己也同样青筋暴起。 来报信的是陆瑾璋手下的新水师,他脸上有一块清晰可见的疤痕,是从前做难民被人驱赶时留下的,那道疤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是一片狰狞,因为这个伤疤旁人见了他几乎都是绕道走,连多看一眼都要心惊胆战的,但是在陆瑾怀手里,他却害怕的抖的像筛子一样,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陆瑾怀张嘴刚要说什么,被冲进来的陆瑾璋拦下了。水师吓得那一瞬间面如土色,他总觉得方才皇上要说的是要斩自己的首。 可是这怎么会呢?人人都知道永昭帝勤政爱民,怎么会乱杀无辜呢? 是的,陆瑾怀勤政爱民这件事情不假,但是总有一个人,一旦牵扯到了,就可以成为所有情况下的例外。 陆瑾璋冲到陆瑾怀面前,急声道,“四哥,你冷静一些,肯定是皇嫂不让他通报他才不敢说的,他只是个小兵,这件事情罪不在他啊!” “不怪他,怪你?”陆瑾怀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好像是要吃人一般。 他这样子就好像刚从地府里出来的一样,连陆瑾璋都不敢动弹了。 可是陆瑾怀不是傻子,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得的是李程玉的命令?她渴望安稳,却又是一个自己有主见的人,她知道如果和自己商量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同意让她出海,所以才会自己一声不吭的离开。 “四哥,是皇姐留下来的信!”陆瑾离一声叫喊,才把这死寂如地府一样气氛拉回到人间,他小跑着进大殿,连忙把这一封能救天下人性命的信交到陆瑾怀手上,解释道,“这是我在坤安宫里找到的,上面要写着要四哥你亲启!” 陆瑾怀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淡黄色信封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程玉写的,这才把自己的手从水师脖子上拿下来,从陆瑾离手上把信接过来。 那前来报信的水师劫后余生一般的按压着自己跳的噗通噗通的胸膛,一声也不敢出。毕竟皇上在看信,现在大殿上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陆瑾怀看完了信眼睛更红了,就在陆瑾璋绷紧了神经以为陆瑾怀要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他连彻夜派船去抓四嫂回来的心里准备都做好了时,却听见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对陆瑾离道,“阿离,你去帮我找民间好看的小筑,把找他们建造时的图示一并拿来给我。” “什……什么?”陆瑾离怎么也没想到,皇姐离开时候留下来的信会让四哥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刚才四哥还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怎么瞬间就要建小筑了?他紧张的掏出自己的茶白扇扇了几下努力让自己清醒下来,然后试探着问,“四哥,你要建什么样的?准备拿出多少银子?” “建好的,大雍国库里有多少银子,朕就可以拿出多少。”陆瑾怀的声音波澜不惊,却掷地有声。他说完话看也没看在场的其他人一眼,转身走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宽阔的背影上,透出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所谓“好的”这个形容实在是太过于宽泛,陆瑾离一时摸不清一个具体的概念,但是陆瑾怀此时情绪如此他也不敢多问,只能在陆瑾怀沉默的时候和五哥带着水师一起退下了。 从其他人离开,到第二天上早朝,陆瑾怀一步也没有离开过龙椅。他不许任何人进来,一整个晚上,大殿里都没有掌过灯,陆瑾怀就在漆黑一片中,一个人过了一整夜。 他没有莺莺燕燕,也没有三宫六院,他有的,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 第四百零四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皇后只身去见誊承弼的事情就像长了腿一样不胫而走,一时间,关于皇后娘娘的美言人人都赞不绝口,甚至在民间已经传得神乎其神,说皇后娘娘是天上派来保护他们的菩萨。 大概全天下就只有陆瑾怀一个人,心里觉得酸楚吧。如果不是身份所累,作为她的夫君,他本该事事陪伴她左右。而眼下,能够时时陪伴在他左右的,却不过是李程玉亲手写给他的一封信罢了。 李程玉留下的信并不是什么诀别的信,而是说明了她自己一定要去海上的原因,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从来都没有面对面过,靠的都是对彼此的猜想,但是猜想这一事,便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大雍日后和东瀛必有一战,其他小国还有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雍这块肥肉在暗自动心的,所以这一战,必然会奠定大雍日后在这些人心中的位置,所以他们不能输。因此,海上霸主誊承弼就成了这件事情的重中之重,可以说誊承弼站在哪边,哪边就赢了,毕竟不管是东瀛还是大雍,在海上的实力都不如以海盗为生的他。古往今来,处理誊承弼这样关键人物,都必须要有一个身份地位崇高的人出面以示诚心,为了天下苍生,陆瑾怀不能去,所以这个重担自然而然就交到了李程玉身上。 为了不让陆瑾怀担心,除了身边必要的禁卫和婢女,李程玉还让关天恩伪装成宫中的嬷嬷一并把她带上了,如果到时候有任何不测,还能用关天恩威胁关小妹。毕竟从誊承弼的态度上,他们已经能看出来关天恩对关小妹的重要性,若不是心中挂念自己的娘亲,关小妹的行动至少不会如此迅速。 最后在信里,李程玉还千叮咛万嘱咐,让陆瑾怀不能因此迁怒任何人。 一封简短的信,却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想到了,若这时候陆瑾怀再贸然去叫她回来,则是他的过错,比起过错,陆瑾怀更怕的是自己会不小心打草惊蛇,让誊承弼起了疑心,直接连同东瀛一起对付大雍,到时候李程玉只会更危险。 陆瑾怀只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因此既然她想要一座山中小筑,陆瑾怀就给她造,待到小筑造好,他就要带着她去再也没有纷争的地方,再也不管这尘世纷扰,从此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什么皇位,什么权利,但凡那些造成他们分开的东西,在陆瑾怀看来都不是好的。可能连陆瑾怀自己都已经忘记了,在遇到李程玉之前,他是怎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分明他从小就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程玉,若你平安归来,我带你归隐山野;若你遭遇不测,我便赶尽杀绝,再与你同葬。 在海上漂泊了三日之后,李程玉终于看见了那艘插着“誊”字旗的楼船。 楼船,船如其名,外观似楼,分为三层,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大楼飘在水面上一样,这种楼船做战船时第一层为庐,第二层为飞庐,最上层为爵室。每层都会设有防护女墙,用以防御敌方射来之弓箭和矢石等。女墙上开有箭眼,用以发射弓弩。为防御敌方火攻,船上蒙有皮革,以隔热。楼船上常遍插旗幡和刀枪,以壮声势,又使用纤绳、橹、帆和楫等多种设备,以提升其机能,是一艘极好的战船。 但是誊承弼的这艘楼船却是当做游船来用的,三层都用丝帛装饰,看上去十分奢华,十分平稳的停在海上,每层都密密麻麻走满了人,看样子是誊承弼日常在海上躲藏时所用的船。而除了周围有四艘小船包裹着用来保护大船之外,李程玉并没有看见其他的船。李程玉可以确定的是,誊承弼在隐藏实力。 李程玉上船后,誊承弼也给了很高的接待礼遇,其奢华程度,几乎不亚于出访一个小国,可见在海上的这几年,誊承弼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这是李程玉第一次脱离画像,见到誊承弼本人,他身似砖形,骨架比画像上的庞大,面露凶色,脸上的胡子横长着,好像如细针一样硬,一看就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而立之年,他的脸却被海风吹的比年逾半百的人还要沧桑。这样的一个人,除了他的地位和财富,李程玉想不到辰安图他其他的了。 说起来,跟在誊承弼身边最近的两个人,对于李程玉来说倒都是熟人,一个是她派来的谢子安,还一个是她救过的关小妹。 誊承弼是个粗人,平时也被人捧着惯了,随意寒暄了几句后,他便直接邀请李程玉入席。过去李程玉还以为海上人都吃的差,谁知今日一见这几乎是盛宴般的地步,才知道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娘娘,来,这是平时最难见的鱼,若不是您来了,在下实在是不舍得吃,多谢皇后娘娘赏脸!”誊承弼说着,几乎有想给李程玉夹菜的冲动,毕竟他一介粗人,总觉得夹菜才能表示和一个人的亲近。 “多谢誊大人。”李程玉淡淡颔首,便让河归给她布菜,并让燕来验过毒之后,才送进嘴里。李程玉点头,“果然如大人所说,这鱼看上去便是秀色可餐,分外诱人,入口之后更是肉质鲜嫩,汤酸且鲜美。” 誊承弼没怎么读过书,形容东西只会说“好吃”和“难吃”,因此在听到李程玉这样一番形容之后,脸上的崇拜之情竟然溢于言表。李程玉自然是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她的眼睛下意识的从关小妹脸上扫了一眼,至少明白她的学问也是帮了她不少。 一个看似是誊承弼家眷模样的人进来通报道,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誊大人,外处有要事需要向您禀报。” “外处”,是一句暗称,指的就是董兴邦那里。毕竟对外他们是平分秋色的人,在称呼上誊承弼也很是小心。 誊承弼瞬间面露不悦,训斥道,“没看到皇后娘娘在这里吗,有什么事情不能等一些时候再说?” 第四百零五章 敢只身赴鸿门宴 “大人,实在有些急,可否就听小的说一句话就好?”听了誊承弼的话,那位家眷却并没有退下,反而面露急色,语速更快了。誊承弼一时有些尴尬,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程玉的脸色,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李程玉忽然觉得这位说话的家眷的声音好像有些耳熟,当她想要看个清楚的时候却发觉他整个人都被誊承弼庞大的身躯盖住了,为了不让誊承弼起疑想到其他什么别的,李程玉只能先淡淡点头,表示应允,“大人去吧,本宫无妨。” 自然是无妨的。因为她早就在誊承弼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位家眷要和他说什么了,不仅如此,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李程玉也要比他清楚呢。 誊承弼走后,方才一直坐在他身旁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关小妹忽然间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李程玉,眼神中满是防备。尽管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可以带给她安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李程玉有一种无法磨灭的恐惧。或许是当年在大雍遇见,她亲眼看见过其他人招惹过她的下场,亦或者是没想到她一国之后,竟然有敢只身赴鸿门宴的勇气。 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李程玉轻抬眸,光是一个眼神的触碰,就吓得关小妹瞬间移开了自己的脸,只敢用余光小心翼翼的看着皇后下一步的动作,却未料到她只是点了点身后离她有些距离的老婢女,张口道,“嬷嬷,方才那道鲜鱼味道甚是鲜美,再为本宫布来些许。” 关小妹为了掩饰自己在偷看,假意在和身边的使唤丫头说话,因为她是用余光再看,所以只能大概看着这嬷嬷笨手笨脚的,还不如自己身边的丫头做事利索,心里莫名的就生起了一阵优越。 老嬷嬷布菜后,学着河归姑娘有模有样的用银针试过毒后,俯身道,“娘娘,请用。” 等等…… 这声音?! 关小妹猛地转身过头,一头珠钗步摇噼里啪啦的砸在脸上都没能让她的眼睛眨一下!她的眼神毫不意外的和老嬷嬷的眼神撞在一起,她这才发觉,原来老嬷嬷的眼睛从来都没有从自己的身上离开过。不仅如此,嬷嬷的眼睛一直都是通红着,只是方才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李程玉身上才没有注意到! 站在关小妹身旁与她说话的丫头感觉到她整个人就像是被人点穴了一般僵硬,不禁关切道,“夫人,怎么了?” 关小妹喏了喏嘴唇,巨大的震撼压得她出不了声音,只是不断的哽咽。 李程玉放下手中的玉箸,淡淡笑道,“夫人果真像传说中的细心周到察觉到本宫的异样,本宫不过是被鱼刺卡了嗓子一下,已经无恙,夫人无须多言。” 一语惊醒梦中人,关小妹这才想起来虽然誊承弼已经走了,但是现在这房间里还都是他的手下,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娘亲现在在这艘船上,恐怕对娘亲会不利,毕竟她知道誊承弼脾性中暴戾的那一面,因此虽然她很诧异于李程玉竟然会把娘亲带在身边,却又不得不强行把自己心中的疑惑压下去,听她的话“无需多言”,只能垂首道,“娘娘无恙便好。” 谢子安虽然是誊承弼身边的红人,但是他也是没资格坐在席间吃饭只能站在一旁的,他并不知道李程玉做了什么,只是通过关小妹的异常的举动,心里便至少肯定了一件事,李程玉必然已经把她拿捏的死死的。 “呼——”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个能把誊承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子,在皇后面前却一个回合都斗不过,这不是一个自己可以惹的人啊,乖乖的吧,谢子安在心里默默道。 然而李程玉也没有让他只是站着看热闹,她在喝鱼汤的时候轻轻抬了一下头看了一眼谢子安,又看了一眼门外,谢子安就知道到了自己该出马的时候了。 谢子安连喘气的空档都没留给自己,生怕一转眼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忙向关小妹请命。“夫人,誊大人已经出去许久未归了,属下出去看看。” 你出去?能看的出来什么?关小妹刚想这么说,忽然发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转过头来一看,竟然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在和嬷嬷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于是关小妹收起自己心里的话,改口道,“有贵客在此,若大人那边忙完了,让大人速速回来。” “是。”谢子安拱手,一溜烟儿就跑走了,他宁可面对一个五大三粗杀人如麻的海盗,也不愿意面对倾城倾国貌,芊芊细腰不盈一握的皇后。 关小妹已经瞬间从头僵到脚了,这屋中看似都是誊承弼的人,实际则不然,娘亲在皇后手中,自己或许拼死都要保护皇后,而誊承弼多次在枕边与她说的旧时相知,竟然也是皇后的人。这是她知道的,那她不知道的呢?还有谁是皇后的人?不,或许这些都不重要了,自己和谢子安,难道不是誊承弼最信任的人? 打蛇打七寸,看来皇后娘娘在上船之前,就已经揪到了誊承弼七寸的位置,分毫不差。 “大人,夫人担心您,让我来看看怎么回事。”谢子安跑到甲板的走廊上,字里行间全然没有提过皇后娘娘的名号。 烦心的誊承弼也没有注意到这点,一心思考着当下的事情,他的眼睛里一半是震惊,另一半又有些发愁,他对报信的家眷道,“子安是我的谋士,你把事情与他详细说来。” “是。”家仆拱手,因为是誊承弼的命令,所以他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又说了一遍,“今日午后,外处的船遭受了东瀛倭寇的洗劫,那些东瀛倭寇来势汹汹,且目的明确,伤了外处不少人,抢完就跑,毫不恋战。” “什么?”谢子安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了起来,他想起方才皇后娘娘看自己的眼神,是尽在掌握的笃定,说明这件事情分明是大雍做的。大雍洗劫董兴邦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更匪夷所思的是大雍竟然能够让东瀛倭寇替自己做事,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谢子安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他忙改口问道,“这些东瀛倭寇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外处的船,他们也敢抢?” 第四百零六章 衣食无忧的日子 誊承弼并没有觉得谢子安的失态有什么不妥,因为他也很诧异东瀛竟然敢抢董兴邦的船,要知道过去连他强行征用东瀛的地他们都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怎么,现在是要和他示威了吗?誊承弼攥紧拳头,面露凶色,“看来,他们是活腻歪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东瀛不该是您最该在意的。”谢子安忽然插话道,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皇后娘娘要让自己跟出来的原因,在誊承弼一脸疑惑又期待的看着他时,他解释道,“您知道东瀛不敢抢外处,外处也知道,但是东瀛就是抢了,难道外处不会多想吗?” 皇后娘娘让他跟出来的原因,自然不会是让他关心誊承弼不回去的原因,更不是因为她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她要自己从中挑拨董兴邦和誊承弼的关系。大雍要逐个击破,所以才会让皇后娘娘亲自坐阵。 誊承弼恍然大悟,这些年董兴邦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谢子安这样一说,他就更加担心了,但好歹他这时候还是个明白人,“明日一早我便去外处,亲自与他说个明白,这种事情是拖不得的。一拖,人心就变了。” 谢子安拦住了誊承弼,“大人万万不可。” 誊承弼皱眉,脸上的皮肤泛着油光这一皱眉油光几乎都要流下来了,“为何?” “原因有二,其一,这只是在下的猜测,外处未必有这个想法,况且就算是有,您这样快的就过去向他解释,不是反倒会让他觉得那您在欲盖弥彰,弄巧成拙吗?因此,您可以细心观察外处,若外处有了异样您在再去解释也不迟。”谢子安顿了顿,指了指船上灯火通明的那间屋子,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至于这其二,便是皇后娘娘在这里,若您离开了,难保不被她查出来什么,但是若您不亲自去,恐怕外处又会觉得诚意不足,因此无论如何,现在去找外处解释,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董兴邦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谢子安说的有几分道理,还没来得及深究细想的时候,谢子安打断他,又提醒道,“大人,您已经出来了快一盏茶的工夫了,贵宾还在屋中候着您呢!” “哎对!”誊承弼一拍大腿,他是个一心没法二用的人,差点都忘了这顿饭还没吃完,皇后娘娘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吃饭呢!他连忙提着裙子,一步顶三步朝席中赶去,一边走他一边感慨道,“唉,果然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雍好不容易要与我共商大事,外处却出了乱子,上天真是公平的丝毫不差!” 是这样吗?谢子安看着誊承弼感慨的侧脸,竟然第一次觉得这人单纯的有些可笑。大雍的皇权是掌握在什么人手中的? 那可是陆瑾怀和李程玉! 过去想和他们两个人共商大事的人,现在坟头的草都两米高了,至于您,省省吧! 不过表面上谢子安肯定不会表现出来丝毫的怠慢,他跟在誊承弼身后主动请缨道,“大人,明日一早,我便替您去看看外处,我定不会放过外处的任何蛛丝马迹。” “辛苦子安。”誊承弼拍了拍谢子安瘦弱的肩膀,他这个人心细如针,让他去做这件事情,誊承弼还是很放心。 誊承弼急着赶回赴皇家宴,并没有留意到自己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方才过来通报的那位家眷,自己曾经最信任和器重的副手誊志成脸上清晰可见的失落和不甘。 滕志成可是誊承弼刚出海处处碰壁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了,他自诩大人最器重自己,哪怕如今他自认能力不如谢子安,但是至少多年的情谊还在,大人就算不把事情交给自己,是不是也不该当着自己面把这件事情交给别人?难道多年的交情,还比不过是一个才来海上几个月,莫名其妙蹦出来的旧相识?这分明就是在隔空扇自己耳光! 他不信任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早就不想跟着他了?在海上东躲西藏还要处处手气的日子,老子早就过够了! 谢子安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就挑拨了誊承弼和他两个最重要的手下的关系,且滴水不漏。 其实说来,誊承弼能够在海上称霸这么多年,心思本该沉稳细腻,不轻信他人,但是可惜他碰到的人是谢子安。毕竟谢子安这个爱在人背后嚼舌根毛病和挑拨离间的能力,曾经让大雍的两任君主都无法忍受。甚至连刘希这样一个工于心计,慕强惜才的人,都为他发愁过。 这世上本没有常胜将军,只是还没遇到对手而已。人到了一个高度之后,只会注意到比自己更高的人,却忘记了根基全在脚下。 当天晚上,因为皇后娘娘在船上,誊承弼本来不欲饮酒,但是无奈遇到了董兴邦遭遇洗劫的事情让他烦心不已,在关小妹有意无意的劝说之下,他竟然把自己喝的烂醉如泥。 他信任关小妹,不仅因为关小妹是他的女人,更因为他知道,关小妹想要在这片海上活下去,就必须要依靠自己,她没有害自己的理由。但是他不知道,关小妹之所以会成为他的女人,就是因为船上的另一个人。 关小妹从小便与娘亲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娘亲遭受过怎样的苦怎样罪她都看在眼里,儿时的经历让她有了一个错误的认知,那便是只要有了银子便有了一切。因此从她记事起,她就暗暗决定,未来一定要让娘亲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只要目的够明确,她可以牺牲掉自己的一切,包括娘亲的理解。 海上不必陆地,到了夜间海风还是刺骨的冰冷,誊承弼睡下之后,关小妹披了一件夹竹桃小袄便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阿杏已经在磕着头打瞌睡了,看见夫人出来她诧异道,“夫人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嘘,小声一些。”关小妹怕把誊承弼吵醒了她所有的希望就都落空了,赶紧把食指比在嘴上。 第四百零七章 只是秋后的蚂蚱 “海上冷,我去看看皇后的寝被够不够,贵客前来,礼数总不能差了,别耽误了大人的大事。”关小妹匆忙解释道。 “还是夫人考虑的周到。”阿杏笑着应道,看样子并未多想,便目送着关小妹裹着小袄离开,待关小妹离开之后,她立刻换上了一副不屑的模样,冷道,“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个夫人看了,不过是大人的新欢罢了,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 “小妹……”从房间里传来了一声酒醉气息的呼唤,打断了阿杏的鄙夷。 “夫……”阿杏刚要说“夫人去看皇后”了,话说到一半她却戛然而止,因为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阿杏看了看左右四下无人,抬起自己的裙子,小心翼翼的走近了大人和夫人的寝室,在又听到大人的一声呼唤后,阿杏娇滴滴应道,“大人,我在呢……” 同样在一艘船上,一边是芙蓉帐暖,另一边则是如履薄冰。 因为出来的匆忙,关小妹脚上穿的是一双她随便抓到的一双软缎鞋子,等着河归进去通报李程玉的这段时间里,她觉得自己的脚指头都快要冻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小妹冻的脑袋直疼了,才等到河归出来,给她指路道,“夫人,请随奴婢来。” 一进到李程玉的寝室,在黑暗上等待已久的关小妹险些被屋中刺眼的油灯闪瞎了眼睛,里面暖洋洋的一片,布置的十分妥帖,李程玉正襟危坐在寿字纹扶手椅上,从容不迫的好像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本来,关小妹以为河归会进来这么久是因为太晚了李程玉已经睡下了,可是亲眼看到她时,才发现她的头发还是如宴席上那般一丝不苟,鎏金如意铀花在发髻上的位置丝毫未改,连寝衣都未曾换过,分明她一直都是清醒的。至于她这么久不见自己,或许只是想要给自己一个难堪,可是她却不能有半点的不满,因为现在站在李程玉身后的,就是她的亲娘。 关小妹福身,“民女关小妹,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李程玉淡淡道,这样口是心非的问安她每天都要听个十次八次,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只觉得这些人少说几次,她说没准还能多活个一两年。因为她知道关小妹是因何而来,所以她偏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嬷嬷,低声道,“你们聊聊?” “皇后娘娘且慢!”未曾料关小妹听到这话后并未如愿以偿,反正更紧张了。皇后娘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把自己娘亲带来的目的也绝对不可能只是想让她们母女二人叙个旧,关小妹知道,自己从皇后娘娘那里得到的所有恩赐,肯定都是需要用同样甚至更甚的东西交换的,与其提心吊胆的等皇后娘娘找自己,还不如自己主动问了,省得心里不安生,关小妹垂首道,“民女还是有几句话想要先和皇后娘娘说,若是方便的话,还请皇后娘娘能与我单独交谈。” 自始至终,关小妹都不敢抬头看向自己的娘亲,她知道娘亲现在心里一定很痛苦,但是她必须这么做。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她只想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的痛苦,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从前她砸锅卖铁也要供着自己,如今,也时候换自己保护好她了。 听到关小妹说的话,李程玉轻轻的笑了,满意道,“嗯,是个聪明人。” 关天恩虽然不愿意,但是她已经答应过皇后娘娘,只要能见到关小妹,她一定会对皇后娘娘说的所有话言听计从,因为皇后娘娘说,否则关小妹就会遭遇无法控制的危险。 她们母女彼此都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费吹灰之力,就用她们彼此钳制住了彼此。 因为誊承弼的船足够稳固,平时人多嘈杂,几乎让人都忘记了这是在船上了。待到眼下屋中只剩下李程玉和关小妹两个人的时候,二胖才时不时会传来浪打船身的清脆水声,李程玉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笔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道,“大雍交代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船上人多眼杂,为了避免隔墙有耳,李程玉做的很是谨慎。关小妹拿起另一支笔,在皇后娘娘写过的字旁边接着写,“誊承弼已有动摇,但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如果想要他投诚,恐怕还需要其他的力量。” 趁这个机会,李程玉也正好看了一眼关小妹的字。她方才在外面冻的久了,在暖房中待了这么久了手都还是麻的,虽然字写得有些歪斜,但是李程玉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字和当初誊承弼写给大雍的那一封信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的。 李程玉写道,“你就保持你现在的状态,无须心急,只需要持续跟他吹枕边风即可,其他事情由本宫来处理。” 关小妹写道,“是。” 李程玉又执笔,“我们明日便回宫,我走之后,会有其他人与你联络,到时候你倾尽全力帮他就可以了。” 关小妹写,“谢子安?” 李程玉看了一眼她写的字,也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关小妹轻轻咬了一下笔杆,犹豫了一下又写道,“那娘亲呢?” 李程玉低声道,“当然是跟着本宫一起回去了,海上危险重重,时不时就会有人来枪杀掠夺一番,她待在这里,恐怕没有待在我身旁安全吧。” 见李程玉开口了,关小妹也放下笔,福了福身子,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只是她眼中那一抹期望的光亮,到底是随着李程玉的拒绝,一点点的暗淡了下去。 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也到了该给对方一点甜头尝的时候,否则重压之下只有反抗,到时候可就麻烦了,于是李程玉甚至主动把自己的寝殿让出来,让关小妹和关天恩在自己的房中叙旧,只派了河归跟燕来跟在她们身边。而她自己则是觉得胸口闷,在禁军的陪伴下,出来甲板上透一会儿气。 第四百零八章 一轮白色的明月 天上挂着一轮白色的明月,海上也有一轮白色的明月,甚至比天上的还要大。但那些都是虚假的幻影,真正的月亮,永远都只有天上的那一个,海上的这个,扔一颗石头下去,就化作泡影了。 李程玉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两个月亮,又不自觉的眺望着远方,好像从她现在的这个方向,刚好能看见新京。只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新京的百姓们都已经睡下了。 她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能够让他们日日像今日一般安睡。 只是不知道他呢?他也睡下了吗?还是和现在的自己一样,也望着天上的明月,想着远方的某个人呢? 陆瑾怀没睡,只不过他没有像李程玉想象的那样在看月亮,而是手里拿着那封她留下的信,在大殿中瞪大了眼睛,脑袋里许多过去的画面在不停的回闪。 还好她刚刚嫁进晋王府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对她真的做什么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陆瑾怀抱着信,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陆瑾怀,你真棒! 再过不到三个时辰,天就完全的亮了,开启了对于世间大多数人的崭新的一天。 这一天,所有人都过的如往日一般,平凡而缤纷。陆地上是由街边的小贩开启这熙熙攘攘的一天;沙场上卯时开始练兵,传来年轻小伙子们浑厚的喊声;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也是开始准备宫中各位的膳食,忙的不亦乐乎。大家都没有不知道,在这寻常的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都不值得一提的平平无奇的一天里,其实发生了两件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大事。 第一件,是在海上发生的。严格来说,时间其实还需要再往前退个把时辰,那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 那时候距离关小妹进到房中和关天恩说话已经过去了许久,因为李程玉知道她今天晚上过来肯定是瞒着誊承弼的,所以还以为她一定不可能在这里待太久才会主动说到外面透气,但是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李程玉的气再透人都快清新了,关小妹竟然还没有出来。 屋中有河归跟燕来守着,李程玉倒是也不担心她们会说什么别的,她只是觉得好奇。于是在禁军的陪伴之下,李程玉随意在甲板上走了走。 原本,一切都很平常,除了清脆的水声,便是偶尔会传来一些睡着了之后发出的喊声。只是没想到在靠近誊承弼寝室时,李程玉听到了让人面红心跳的声音。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谁竟敢在誊承弼的船上如此放肆? 忽然间,有个念头在李程玉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看了看一直在自己房中没有离开过的关小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慢慢往回走,对关小妹的理解也多了几分变化。从前她以为关小妹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媚术也好,学术也罢,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但是其实不然,她依靠的是强大的心智。 因为她的目标足够坚定,所以可以放弃任何其他的一切,包括夫君的专一。 要知道,在陆瑾怀的影响之下,虽然没有条文规定,但是几乎大雍男子都已经默认了一夫一妻制。所以从前的辰安不能接受,但是现在的关小妹接受了。 但是这世上,哪个女人对宠爱,不期待,不渴望?哪个女人会在知道自己的夫君身旁躺着别人的时候,还能一笑置之? 若是真的有,恐怕那么些个前朝的后宫,早就不至于杀个你死我活了。关小妹不是不在乎,更是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而已。 看来,这一趟鸿门宴,李程玉赴的很是值得。人对另一个人想要多一些了解,靠书信和他人描述是体会不到的,必须要当面接触,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通过对方的举止,了解程度都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李程玉万万没想到,她这一趟真正来的值得的事情,其实是后面才发生的。 在这个船上,没睡的人其实还有一个,那便是誊承弼最得力的手下,誊志成。他郁闷,所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谢子安,除了比他好看了一些之外,到底还有哪里比他强了?! 因为想不明白,因为太高估自己,所以他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自己已经太强大了,誊承弼已经在忌惮自己,不愿意让自己知道太多的事情了。 人这一生,做任何事情,都是被利益驱使的,选择老板这件事情尤甚。誊志成选择跟在誊承弼身边,就是因为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多,但是眼看着自己现在有的一切都即将要被其他人瓜分甚至完全取代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绝不是反思,而是思考该如何为自己谋划的更多。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听到了女人的脚步声。 那个可以给他更多的女人。 当然,誊志成不是傻子,李程玉也不是。投诚不是买包子,你给我一文钱,我给你一个包子这么简单的交易,在真正进行交易之前,大家都会有几轮必要的试探。 尤其是对于誊志成来说,抱紧李程玉的大腿,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但是,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然誊承弼一直都没有想过要对誊志成做什么事情,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在誊志成注意不到的地方,誊承弼早就已经布下了无数个眼线盯着他。 这些眼线平时或许默默无闻,或许与他称兄道弟,但是在这个深夜里,他们的关系将彻底转变,因为他们都共同目睹了誊志成与大雍皇后的密谋。 大雍皇后虽然带了禁卫保护她,但是真正跟在她身边的不过是寥寥数个,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其他大多数禁卫都没有上船,他们守在大船的周围,只待有异常的时候再一拥而上,但是誊承弼也不是吃素的,他船上养的人,也足以在他们赶上船之前完成他想要做的一切, 而对于这一切,回宫心切的李程玉,全然一无所知, 第四百零九章 在背后高枕无忧 第二件,虽然是在陆地上发生的,但是起因和始作俑者,也都是海上的人。 在誊承弼喝的烂醉的那天夜里,谢子安便独自一人乘坐小渔船到外处的船上看望刚被洗劫过的董兴邦,他现在还沉浸在愤怒中,过了这么久还是不能平息。 “董大人,好久不见。”谢子安拱手道,说完话他回身对自己带过来的人一抬手,“把备下的薄礼给董大人安放好,你们小心一些,不要动了这里原有的东西,让董大人看着心烦。” 只说备下的薄礼,却没说是谁备下的薄礼。 谢子安是誊承弼的人,虽然二人早已是貌合神离,但是现在还不是决裂的时机,当着人家面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董兴邦摇摇头,无奈道,“我这里已经是家徒四壁了,哪还有什么原有的东西,各位随意安置就好。倒是有劳谢公子跑这一趟,唉。” “这东瀛人,实在是太蠢了,他们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了,董大人如此行事谨慎,怎么可能会是董大人下令击落他们的战船的呢!”谢子安一副不忿的样子义愤填膺道,不等董兴邦招呼,自顾自撩起下摆。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为他鸣不平。 听完谢子安的话,董兴邦眼皮一跳,他的思绪忽然有了一丝微妙的转变。他知道东瀛人会来洗劫他是因为他击落东瀛战船的事情,但是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并不是他主动想要击落的!而是誊承弼,幕后的主使是誊承弼,那为什么所有的仗都要来找自己算? 那几艘船如果没有被抢,他倒卖到陆地上,光是那几船的货都够自己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了! 其实说来,董兴邦跟誊承弼在海上这几年,靠着家大业大早就已经一方独大富得流油了,就算那些货物被抢了,也不影响他腰缠万贯,那些货物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是话说回来,这世上,谁会嫌自己赚的钱多呢? 彼时一穷二白,还能是赤子之心,如果荣华富贵,却都成了行走世间的妖怪。 所以董兴邦已经忘记了过去自己得到的好处,一心只想着眼下自己莫名吃的大头亏。冤有头,债有主,这么多年来,自己俨然成了一个活靶子,过去冒着危险对抗大雍水师的人是自己,损失了副将伤心痛哭不已的人是自己,如今出事了最先遭殃的也是他自己!他誊承弼却能躲在背后高枕无忧,妻妾都换了几房,这凭什么?! 原先董兴邦本来以为谢子安此次前来是为了要安抚他的情绪,并且告诉他誊承弼下一步的安排的,但是听他的话音儿,又觉得好像不是。见谢子安已经主动坐在那里了,董兴邦也走过去,主动过去倒了杯水给他,试探的问道,“谁说不是呢?那誊大人那边有说什么吗?” “誊大人?”谢子安做出一副意外的样子,好像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董兴邦会提到誊承弼,但是他随即把这副意外掩盖下去,假装在欲盖弥彰,“哦……你说誊大人呀,誊大人他当然说了呀!他说你这么多年,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他才会从大雍给他的礼物里挑出一些最好最上乘的奇珍异宝给您。” 果不其然,由于挑拨离间这样的事情谢子安几乎是从娘胎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就会了,演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炉火纯青,董兴邦顺理成章的误解了誊承弼压根就没想过要安抚自己! 他安抚了,董兴邦也不觉得自己就该感恩戴德,更不要说誊承弼根本就是把自己给忘了,让董兴邦怒火攻心,一下子所有的火苗都被燃起来了! 这些年,和大雍水师对抗的人是他,他听誊承弼的话和大雍闹的不可开交你死我活了,结果一转眼誊承弼就跟大雍和解了,人家送了半船的珠宝不说,甚至眼下皇后亲临,眼看着两方就要和解了,那以后他该怎么办?把他又放在什么位置?! 董兴邦根本不认为到时候誊承弼会为他美言,毕竟他和大雍的梁子已经结下了,誊承弼自身根基尚未稳定,肯定不会为了自己冒这个险。到时候他被招安封个一官半爵,自己却依然是个海盗身份,那誊承弼必然要向大雍表示诚意,那第一个被献出去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 至于那些所谓最好最上乘的珠宝?还不是你誊承弼挑剩下,不要的给我的! 我呸! 董兴邦回头看了一眼这几大箱的珠宝,觉得碍眼极了! 他心不在焉的和谢子安又寒暄了几句,便把人请走了,谢子安自己也知趣,并未有多留的想法。 谢子安前脚刚走,暗自发誓与誊承弼恩断义绝的董兴邦就偷偷坐着另一条小渔船,往大雍岸上去了。誊承弼的兵和武器藏在哪里,他可是最清楚的人。 但是有一点他却错了,他只知道誊承弼的事情,却不知道大雍的变化,过去与他交手的那位水师统领卞翰文,已经因为失职被大雍朝廷查办了。 谢子安虽然被誊承弼重用,但是只要离开,身边必然是有人在守着的,誊承弼美名其曰是保护他,实际上几分保护,几分监视,他谢子安还是能分的一清二楚的。 只是那又怎么样呢?谢子安是谁?那是出了名的三寸不烂之舌,骂你你还能跟我说声谢谢,这些小喽啰能耐得了我何? 谢子安轻轻松松的哼着歌回到誊承弼的船上,却在刚踏上船的那一瞬间,看到了甲板上蔓延的鲜血。 誊承弼虽然对外狠厉,但是因为海上不比陆地,人手难得,对待自己的人他很少会动,尤其是到了见血的地步就更是少之又少,想到现在皇后娘娘还在船上,谢子安登时头皮发麻,他随手转过来船上一个下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都隐隐在发抖,他指着地上的一摊血迹问,“这是怎么了?” 下人战战兢兢的答道,“回,回谢大人,大人的话,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好像和皇后娘娘有些关系。” 皇后?! 一阵海浪打过来,船身轻轻晃动了一下,谢子安差点站不稳滚到海里去! 要他在背后使些小手段,谢子安一向如鱼得水,但是遇到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时候,谢子安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想到他离开的这一天皇后娘娘可能就死在这里了,从不晕船的他竟然转过身来在吐了一大片的苦水! 第四百一十章 一点点摇入梦乡 “子安,你在这里做什么,皇后娘娘就要启程了,你不跟着一起去吗?”一片混沌中,谢子安听见一个略陌生的声音传来。 谢子安抬头看了一眼,觉得这个人看着眼熟,却叫不上来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对方也是这条船上的人,他愣了一下喃喃重复道,“皇后娘娘?启程?” 来人笑了,“是呀,人家皇后娘娘总不能一直留在咱们船上吧。走一起去吧,我这边刚忙完,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了!” 谢子安茫然的跟着那人一起走去送客,却依然没有赶上,皇后娘娘的船刚刚驶去,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壮阔的船身。 那人看上去很是失落,拍了拍谢子安的胳膊,“唉,到最后我还是没能看见皇后娘娘一眼,据说大雍的皇后生的极美,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可惜我身份低微,都没机会能看见这样的容颜,真是可惜。谢兄你呢?昨夜你可是陪在大人屋中吃饭的,总该看见过皇后的样子吧?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好看吗?” 谢子安顺着那人的话,脑海中浮起了李程玉的脸,那张脸在娘娘庙里出现过,在诏狱里出现过,每次出现的时候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好事。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谢子安没办法用形容女人的词来形容李程玉,他下意识的答道,“啊,也许吧……” “唉,那看来你也是没看清了,我得去找别人问问,最好是看看谁会画像!”那人兴冲冲的离开,声音也随即消失了。 谢子安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站着默默发呆,看来皇后娘娘真的没事,那地上的血会是谁的呢?除了皇后,还有谁会让誊承弼在船上动手呢? 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普通,对于这一点,谢子安敢肯定。 李程玉当然没事,她现在坐在大雍的船上,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了。昨天夜里发生了太多事,导致她的眼睛都没有合上过,现在精神放松下来了,大白天的她渐渐的觉得眼睛沉了。 海浪像是摇篮,把她一点点摇入梦乡。 但是昨日夜里和滕志成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让她即使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清醒的。毕竟滕志成的死,跟她也脱不开关系。 李程玉第一眼见到誊志成的时候,就觉得他有些眼熟,原先她还以为这人是前世晋王府或者相府里的人,但是后来他开口说话,李程玉才惊讶的发现,这人竟然是跟着东瀛使臣到访过大雍的人! 当日跟过来的人那么多,李程玉本不该记得这样一个小喽啰,但是这个小喽啰之所以让她记忆犹新,是因为他为东瀛使臣们译过一句话。 郑洛尘为表示迎接,曾说过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时这句话东瀛的译令官根本就听不懂,还是这位一直跟在使臣身后默默无闻的誊志成站出来,把这句话译给使臣们听的。全程他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也就又沉默的站在他们身后了。一个能译出古文的人,必然是大雍的奸臣,当时李程玉可是恨他恨的牙根痒痒。她恨竟然有人要帮助外人,对付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宴席上他来通报的时候,因为声音是喊出来的有些变化,加上李程玉也没看见他的脸没往那边想,所以没认出来。但是今天面对面一说话,他一张口,李程玉就认出来了。 对于这一点,滕志成也大方坦然的承认了。也就是说,东瀛和誊承弼之间,一方国土,和一个海盗,确实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换一句话说,在这一片海上,还有许多大雍所不知道的事情, 当夜他是对李程玉投诚的,为了表示诚意,他告诉李程玉这次誊承弼帮助大雍击落战船的原因,只是他说的原因让李程玉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誊志成说,誊承弼帮大雍,是因为他答应过一个人。这个人的心偏向东瀛的时候,誊承弼就偏向东瀛,这个人的心偏向大雍的时候,誊承弼就会像大雍示好。 只是当李程玉问他这个人是谁的时候,誊志成却说不出来,而且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 一直到今日上了自家的船,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李程玉还依然记得昨夜海上的冷风习习,在那样的冷风里,连她都佩服自己依然可以镇定的问誊志成,“你和本宫说这些,是想要得到什么?” 誊志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们这次来,是来招安誊承弼的吧?他上岸之后,未必会记得我,我要皇后娘娘给我一个爵位,和誊承弼平起平坐。” 李程玉当时心里都要笑出来了,谁跟他们保证了,这次她来是为了招安的?还分个爵位,想的倒是比花还美!不过他既然这么说,李程玉很快就能想明白,他的焦虑必然是来自于谢子安。不过表面上李程玉波澜不惊,甚至还做出一副认真谈判的模样,“本宫凭什么要与你合作?你要知道,你所知道的消息,日后本宫一样会从誊承弼的口中得知。” “是吗?”誊志成面色忽变,像是厉鬼露出血腥的獠牙,“那敢问皇后娘娘,如果今日夜里誊承弼知道你我二人私下见面了,请问明日他还会放您走吗?毕竟我可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如果他知道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失去了和您谈判的筹码,他难道不会这时候就想要做出来什么举动吗?” 李程玉的手紧紧的扣住船边的铁栏,手掌瞬间冷的快要被冻住了。他在威胁自己,这个人是有备而来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高枕无忧的夫人 “所以你并不是来和本宫商量,而是在和本宫提要求,对吗?”李程玉忽然就十分轻松的笑开了,墨黑色的大海因她的笑容化成了三月春水,只是她的笑容并未抵达眼底,那双杏眼比海面上的月光还冷。 李程玉把话说的这样直白,让誊志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还以为像李程玉能坐到那样高地位的人,必然会把所有话都藏着掖着,于是一时间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本宫知道了,你该有的,必少不了你的。”李程玉扔下这句话,便回了誊承弼给自己准备的寝室。这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想必关小妹和她娘亲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 誊志成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却不知道为什么背脊发凉,他总觉得这个只给她留了一袭背影的女人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她能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出尔反尔? 一阵不详的预感从他内心深处缠绕着生出来,他总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不会从大雍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个预感确实是对的,但是他没有得到的却不是因李程玉,也不是因陆瑾怀,而是因为誊承弼。 回到李程玉觉得天既然已经快要亮了,那便小憩一会儿,于是她连衣服也没脱,就是解了外裳搭在腿上,靠着床栏眯了一会儿。 朦朦胧胧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就听见外面好像河归跟燕来跟人起了争执。 这是在誊承弼的船上,河归跟燕来就代表着自己,谁敢和她们两个争执?反了不成? 李程玉披上外裳,汲上鞋子,快步打开了门。 一半是誊承弼的人,还一半是李程玉带过来的水师禁军,不知道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些本来应该坐在船上守着她的禁卫也都上船了,一时之间船上比肩接踵,联袂成荫,看的人眼花缭乱的。 大家看见皇后娘娘出来了,瞬间都噤了声,面面相觑。 此时的李程玉虽然是面无表情的打量着所有人,但其实她的心里慌张极了。她虽然不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她现在必须镇定下来稳定局面,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带过来的禁军虽然都穿着水师的衣服,但是实际上他们中大多数都是普通禁卫,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水师。不要看他们现在人多,但是一打起来,大雍必输无疑! 一阵寂静中,誊承弼从人群后面走出来,他身旁还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此时的他已经卸去了昨日伪善的笑容,满目狰狞的盯着李程玉,语气中满是威胁,“皇后娘娘,我这有位手下不懂事,听闻他昨日前去叨扰您了,可有此事?” 虽然他手里的那个人已经满脸是血,面目全非了,但是还是一眼就认清了那个人的脸,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看来还不等他去和誊承弼高密,就已经有人在他之前告了。 本来这样一个小喽啰,李程玉是半点没有放在眼里的,因为她知道对方是在异想天开,根本不可能威胁到自己,所以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件事。这种荒唐的事情被誊承弼知道,也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的。 冷静! 李程玉面不改色,唯独所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拳头。 这个时候如果一味否认根本就没有用,誊承弼必然是有了十足的证据才敢过来找自己的! 虽然誊志成与自己说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也没有打算做什么,但是如果她承认了,却能够坐实自己心不诚的把柄,到时候能不能下得了这艘船都是两说! 脚下是万丈深渊,但是偏偏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李程玉能感觉到在扑面而来的凛凛海风中,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关小妹站在誊承弼身旁,她的内心已经焦急的如万蚁吞噬,如果今日皇后真的给不出一个交代,那恐怕自己娘亲万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皇后娘娘,您快说句话啊! “皇后娘娘,大人在问您话呢,您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也实在不必站着不说话呀。”打破这片沉默的,是一个女子。她娇媚的声音,和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连誊承弼听了也是一愣。 关小妹诧异的看着说话的人,她是今日清晨才回到房中的,并不知道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阿杏忽然就有资格在她之前开口了。 李程玉看着阿杏一副小人得志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的嘴脸,忽然间明白过来昨夜关小妹在自己房间中,她在甲板上听到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程玉忽然想到了办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这可是她主动找上门来的,也就怪不得自己了,李程玉看着阿杏,面露诧异道,“你不就是昨夜请本宫出去的那个丫鬟吗?” “什么?!”阿杏吓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她后面的话虽然是对李程玉说的,却全程都在观察誊承弼的脸色,“皇后娘娘,您可休要血口喷人,昨夜我整宿都在守夜,怎么可能见过您?谁有证据?” 燕来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着阿杏快要跳起来了,“啊对,就是你呀!昨日夜里就是你让我去通报的,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不过是两句话,势头瞬间就变了,方才所有集中在李程玉脸上的眼睛全都转到阿杏身上。阿杏本来以为自己即将成为高枕无忧的夫人了,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句话竟然险些给自己惹来大祸。她急的百口莫辩,直接跪在誊承弼身旁向他求救,昨夜他们可是整夜都在一起的,她的眼神里满是求救的信号,这些人在胡说,大人可一定要为自己做主啊! 誊承弼低头看了一眼满眼泪痕的阿杏,心头忽然升起一丝疑惑。他虽然是海上霸主,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会做的,他不会当着关小妹的面胡来,就像从前他不会当着辰安的面胡来一样。昨夜他喝多了,他和阿杏确实整夜都在一起,但是是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关小妹会不在?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七魂丢了六个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阿杏身上,只剩下关小妹在看李程玉,因为除了誊志成和阿杏之外,就只有关小妹知道昨夜阿杏根本就不可能过来见她。 于是李程玉给关小妹使得眼色,也不费吹灰之力就避过了所有人的目光。 关小妹会意,猝不及防的开口问阿杏,“是啊,昨夜你不还让我去找皇后娘娘来的?结果我去了皇后娘娘的房间,才发现皇后娘娘不在屋中,你这是要我去做证人了吗?” 阿杏霎时间七魂丢了六魄,夫人和皇后娘娘两个人本该势不两立处处提防才对,为什么现在他们两个会沆瀣一气来诬陷自己?这下子她就是浑身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誊承弼蹙眉,方才皇后娘娘的话并不足以让他动摇,但是眼下一个是陪在他身旁多年,他知根知底的人,还一个莫名其妙爬上他的床一夜春宵的人,想必该信任谁,他心中已经有了定夺。但是他心中的疑虑还没有完全打消,不过态度倒是恭敬了许多,“皇后娘娘恕罪,是在下对手下管教不严,还敢问皇后娘娘手下叨扰了您些什么?在下也好对惩罚心里有个数。” 事情到了这里,李程玉就知道自己赢了。 “本宫的事情,还需要与你交代不成?”她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只是这不过是她虚张声势的一种方式而已,哪怕她心中慌张,但她也必须要让誊承弼觉得自己底气十足。大雍的皇后,心里战术必然是要高于海盗的。等到誊承弼气势弱下去的模样后,她才仿佛是大开慈悲一般淡淡道,“不过你的人也没还和本宫说什么,就是让本宫看个夜色,本宫还以为是你的授意,以至于被海风吹的今晨都还头疼。” 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假的让人不敢相信,但是李程玉却还是这样说了。 誊承弼觉得这个理由实在太蹊跷,而且他来之前已经审过誊志成了,和李程玉说的南辕北辙。但是他忽然间一拍脑门,觉得自己明白过来了。 誊志成一直都在和他说谎,皇后说的才是真的,誊志成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在挑拨自己和大雍皇室的关系,他不想自己与大雍谈成!这个小人! 当然了,誊承弼只是自以为自己明白过来了,事实上,他不过是被李程玉的障眼法带着跑了。 “你是他的人?”誊承弼怒不可遏,从自己身边人腰间抽出佩剑,一眨眼的速度就把他头顶的发髻削下去。誊志成已然浑身浴血,狼狈至极,眼下青丝散乱,已经快看不出一个人形了。 谁?李程玉的耳朵忽然竖起来了。 他的人?他是谁?是不是昨夜誊志成和自己说的那个背后的人物? 就在李程玉耐心等着誊承弼的下一步动作的时候,誊承弼却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抽回了佩剑,扔到了一旁,对李程玉拱手致歉,“在下今晨多有叨扰,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李程玉嚅了嚅嘴巴,她知道自己要等的那个关键人物是等不到了,于是语气中盖不住的失望,“嗯,本宫知道了……” 誊承弼没觉得皇后是在失望,他还以为皇后是在生气,但是眼下是一个绝佳能够和大雍谈判的机会,他不得不把握好,于是又点头又哈腰,还赔上了整整一船的金银珠宝,求得李程玉一个原谅。 于是李程玉这次吃的这趟鸿门宴,非但自己毫发无损,还往回带了不少。 至于谢子安后来看到的甲板上的血,是在关小妹的怂恿下,誊承弼把誊志成杀了留下的。因为关小妹觉得事情可能会败露,所以一定要灭口。 但是阿杏,关小妹却把她保住了。 不过她当然不是忽然动了什么菩萨心肠,而是她要慢慢的,慢慢的把这个女人折磨死,也给后面想要取代她的人好好看看。 大雍的船临驶到岸上,李程玉站在甲板上已经能远远的看见陆地上的人了,那是她时时刻刻牵挂着的百姓啊!但是快要到达的时候,她的心里却起了异样的感觉。 她不是近乡情更怯,她就是单纯的害怕而已。 来去海上的这一趟,用惊心动魄四个字来形容,根本不为过。但是相比皇宫,李程玉反而觉得海上的简直都是小菜一碟。 毕竟,宫里还有那位活阎王。 从脚踏上陆地的一瞬间,李程玉就急的赶紧跟陆瑾璋打听陆瑾怀的状态,“你四哥怎么样,他发现我走了没?” 陆瑾璋一哼,“发现你走了没?!皇嫂这话你可真问的出来,他就差把皇宫掀过来了!四嫂,下次要是有这种事,你能别坐船吗?毕竟船是我管的,四哥那个脾气你知道的,这事容易殃及无辜!”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我要去海上,不坐船,怎么去?” 陆瑾璋快疯了,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皇嫂当真就问起来了,难道她还真有下次再偷偷跑的打算?想到这,陆瑾璋不得不问了自己项上人头考虑了,于是他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皇嫂问的问题,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皇嫂你觉得……游过去怎么样?” 李程玉,“……” 陆瑾璋一路把李程玉护送回宫,把李程玉交到陆瑾离手里的瞬间,他像扔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瞬间就跑回沙场了。 陆瑾离看着连招呼都没跟他打一声五哥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才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事情。 李程玉这时候还抱着侥幸心理偷偷又探陆瑾离的口风,“我写给他的信,他看了吗?他看上去还好吗?” 陆瑾离想了想这几天皇兄上早朝时候阴晴不定的脸,大义凛然道,“皇姐,实不相瞒,四哥一切都好,所以一会儿你一个人去见他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怎么样?” 这次轮到李程玉冷哼了一声,她一把薅住陆瑾离的耳朵,“你想得美,要死一起死!” 陆瑾离,“……”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一心为天下百姓 空旷的大殿中,才处理过政务的陆瑾怀负手而立,殿门打开时,一拥而进的风吹起了他的一袭玄色长袍,可他颀长的身躯却稳稳的一动不动。 陆瑾怀站在大殿之上,沉默着,亦没有回头。 哪怕以他的敏锐,一定会知道身后有人进来了。 李程玉垂着头,一副做错事情的小猫一样等着挨训,她已经做好了今日要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准备了。毕竟这次临时出宫不管所为何事,她都知道自己留下一封信就走是不对的。 哪怕她是在为了他做事。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陆瑾怀没有青筋暴起,亦没有咄咄逼人,他只是站在那里,像平时和人打招呼那样淡淡道,“回来了。” 不对,不是平时和人打招呼那样,陆瑾怀平时根本就不可能跟人打招呼。 明明已经开了春儿,方才这一路上墙角明黄色的迎春花都开了几株,但是陆瑾怀的声音一出来,却让李程玉不禁冷的缩了缩脖子。 聪慧如陆瑾离,通过这短短三个字就已经知道这里的局面不是他能掌握的住的了。好在他是站在李程玉身后的,趁着四哥没回头,趁着皇姐还没留意他,最重要的是趁着距离城门失火还有一阵儿,他这条池鱼小心翼翼的倒退,然后在被人发现之前,脚底抹了油一般溜之大吉。 等到李程玉发现的时候,陆瑾离连根头发丝都没给她留下。她愤怒的咬着牙关,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毕竟做错事的是她。她的所作所为,回想起来跟在太岁头上动土没什么区别。 沉默的时间实在太长了,李程玉有些不安,委屈巴巴的开口,“陆……陆瑾怀,你不要这样嘛……我知道我错了……” “程玉,你没有错。”陆瑾怀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他的声音甚至可以用冷静来形容。但他越是这样,李程玉就觉得害怕。像是怕李程玉不信似的,陆瑾怀还解释道,“你是皇后,天下百姓皆是你的子民,为了你的子民,单刀赴会,这是大雍的荣幸,也是百姓们的荣幸。因此,你没有错。” 李程玉两只小手紧张的搓在一起,是了,陆瑾怀这番分析确实合情合理,李程玉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这样通情达理的陆瑾怀,真是太让人觉得恐惧了。 陆瑾怀一直没有转过身来,李程玉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淡淡道,“刚下船吧?估计你也累了,身上都是海腥味,好好沐浴休息些,晚膳给你接风。” 又开始关心自己了?陆瑾怀这是好了?李程玉自重生以来,这一路单枪匹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但是唯独在面对陆瑾怀的时候,她才会不知所措。 哄一哄?可是陆瑾怀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李程玉没办法先开这个口。 认个错?可是陆瑾怀好像都明白,李程玉无从下手。 或许,等自己沐浴休息过后,陆瑾怀自己就好了?李程玉侥幸的想,她搓了搓手,试探的问,“哦……那我,去沐浴了……?” “嗯。”陆瑾怀的声音很轻,不置可否。 李程玉瘪了瘪嘴,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先听他的,去沐浴。 他们两个一个在阶陛之上负手而立,一个在阶陛之下垂着脑袋。这么多年了,陆瑾怀已经很久没有离她这么远过了。以至于李程玉都不记得,上次他们两个相隔这么远是什么时候了。 她一步步往门外走,她知道,陆瑾怀一直都没有回过头。 一只脚踏出殿门的时候,李程玉忽然就觉得委屈了。她顿住脚步,左右闻了闻自己的袖子,确认了没什么味道之后,转过身,“陆瑾怀,我身上如果没有海腥味,可以不去沐浴吗?” “只是怕你累。”陆瑾怀嘴上这样说,但是语气却是冷的,像是拒程玉于千里之外。 不止是他们的身体许久没有离这么远过了,他们的心也好像很久没有离这么远过,以至于李程玉已经猜不出来陆瑾怀话里的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李程玉吸了吸鼻子,又问,“那我要是说,我也不累呢?” “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陆瑾怀反问,只是听起来也并不是真的好奇。 李程玉瘪了瘪嘴巴,小金豆不争气的就从眼眶里掉出来了,“我想要你抱着我,可以吗?” 陆瑾怀宽阔的肩膀微微一耸,背对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李程玉攥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会过来吗?她不知道。 她很想说自己错了,可是连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像他说的,自己一心天下苍生,难道错了吗? 等等!李程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一心为天下苍生里,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人? “于天下人来说,你是皇上,但于我李程玉来说,你只是我的夫君”,莫名的,自己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储存在哪里了一样,在这个时候忽然蹦出来在自己耳边又说了一次! 她知道这样对陆瑾怀说,却忘记了这样要求自己。 李程玉忽然就不站在原地了,她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把眼泪擦干,一步并作两步跨上阶陛,抱住了陆瑾怀宽阔的后背。 陆瑾怀的后背一紧! “陆瑾怀,对不住,我不该不与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你怪我吧,你罚我抄女德吧,我什么都认!”李程玉的头紧紧贴在李程玉的背后上,陆瑾怀感觉自己后背温热了一块的同时,听见了她瓮瓮的声音。 她从背后抱着自己,两只小手在自己的胸前死死的攥着,因为男子的肩要宽些,所以她攥的很是艰难,两只手的手指尖紧握在一起,用力到发白。 陆瑾怀想把她的手分开,本来以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的力气竟然这样大,哼哼唧唧就是不肯松手,陆瑾怀无奈道,“你这样,我有些喘不上来气……” 李程玉“啊”了一声,连忙松开手,陆瑾怀再转过身的时候,看见她的“作案工具”,那两只小手牢牢的握在背后,像是在消灭罪证。 第四百一十四章 修身治国平天下 陆瑾怀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家伙,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想他陆瑾怀何许人也,过去是沙场上闻风丧胆的战神,如今是威慑四方的大雍君主,但是偏偏对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毫无抵抗能力。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程玉才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才短短几天,他的脸就消瘦了一圈,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颚有如刀削的一般,在外人看来他是又多了几分冷峻,只有李程玉看上去的感觉,是心疼,更不要说他没来得及修整的胡茬和眼下一圈的淡淡的乌青。 她走的这几天,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合上过,他生怕自己一合上眼,就会错过关于她的消息,好在她回来了,且安然无恙,所以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就都变得值得。 “为什么要抄《女德》?”陆瑾怀的嗓音哑哑的,像是在隐忍。 过去在相府的时候,自己一旦犯了点小错,就会被李善要求抄《女德》。按说李善已经离开这么久了,日理万机的李程玉都快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恳求陆瑾怀原谅的时候,会心甘情愿的做自己过去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只要他肯原谅自己。 “因为,因为程玉不该只留下一封信就私自出海,应该先与你说才对。”李程玉这样说,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委屈的,但是她不能哭,已经是一国之母,又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再哭鼻子,实在是有点丢人。 陆瑾怀扣住她的肩膀,轻声问她,“那程玉为什么不肯跟我说?是在忌惮什么?” “我知道我要是说想去,你肯定不让我去,但是誊承弼又是我们现在不得不拉拢的一个人,所以我又不得不去。思来想去,我就只能瞒着你偷偷去了。”李程玉老老实实把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和陆瑾怀交代道。 陆瑾怀听完之后只是反问了她一句,“为什么你就觉得,我一定不会让你去呢?” 李程玉惊讶的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陆瑾怀,“什么?” 以她对他的了解,这样要她以身涉险的事情,他一定不会让她去啊!难道,他现在还在气头上? 陆瑾怀又问,“为什么你觉得,你会为大雍着想,为天下百姓着想,但是我不会呢?” 李程玉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想要解释道,“我……” 陆瑾怀抬起手,手掌覆在她的头顶上,他的大手总能带给她安全感,以至于不安的李程玉瞬间被安抚了,这时候陆瑾怀才又开口,这次他的声音很温柔,却掷地有声,“我们可以一起去。” “相信我。” 陆瑾怀说,相信我。 他能够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并不是凭意气用事。 这次,他的声音,才是春天时候该有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能忍住的泪水,在听到陆瑾怀这句话之后,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李程玉的眼眶里掉出来。越是想收住,掉的就越多。 到了后来,李程玉索性也不反抗了,从无声掉泪,到放声大哭。哭掉自己付出却不被理解的委屈,因为李程玉知道陆瑾怀全都理解,他只是作为一个夫君,想要教训一下自己不懂事的娘子,如此而已。 君臣之外,他们本是夫妻。 陆瑾怀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让她把眼泪鼻涕全都流在自己怀里。能怪得了谁呢?他自己招惹的人,自己哄吧,谁让自己就是拿她没办法呢。 但是他也知道,她这次哭过以后,这一次的问题,下一次都不会再出现了。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一套方法,但是既然两个人决定携手共度余生,就要不断的磨合,形成一套新的方式。这个过程中,或许会很累,或许也有放弃的时候,但是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最好的结果。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样都不能少。 又一阵春风顺着殿门吹进来,吹到了陆瑾怀身上,几根发丝调皮的在他额头上跳起了舞,让他冷峻的侧颜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当夜,陆瑾怀如期给李程玉接风。 帝后无双,琴瑟和鸣,这是满朝文武,举国上下都为之欣然的场面。 只是唯独有一个人,他明明身在官场之中,今夜他却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就是刘希。 今夜很奇怪,敬宫真子主动拿了两坛酒来找他,说自己有心事,想要与他说说。 过去套都套不出来的话,如今主动送上门来,刘希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但他知道敬宫真子有身孕,无论是再想知道真相,他也不能让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喝的太多。因为刘希既然通晓八卦六爻,自然也就信奉神明,若敬宫真子腹中胎儿因为酒而受损,他定是难逃上天罪责。 但是或许今夜是上天都决定要帮他了,哪怕是刘希想方设法拦着敬宫真子喝了不少酒,但是敬宫真子依然喝醉了。 刘希记得她说了许多话。 她说自己过去真的很傻,以为对她好的人就是爱她,殊不知对方其实只是在利用她的身份和地位,所以她做错了许多事情。 她说许多人都是无辜的,只是因为她的一时鬼迷心窍,最后却连性命都丢了,所以她也想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但是她的力量实在是太微薄了。 她说如果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会在最一开始就把实情说出来,而不是到最后,真相成了最不能见人的秘密。 她说事到如今,她不得不再伤害一个人,但她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最后,他记得敬宫真子跟他道歉。 但是为什么道歉来着? 因为他不想让敬宫真子喝的太多,所以一直拦着她,却不知不觉把自己灌醉了。 只记得清醒前的最后一幕,是敬宫真子放的越来越大的脸,和唇瓣上贴上的两瓣微凉的触感。 第二天刘希醒过来的时候,本想穿戴整齐后去找敬宫真子,为了昨日自己的失态致歉。 但是还没等他挽起头发,就听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敬宫真子死了,自戕。 第四百一十五章 如脱胎换骨一般 在皇家宅邸的后院里,有一口水井,那口井平时负责整个宅子的水需用度。为了确保皇家的水质清澈,那口井挖的时候足有几十尺深,泉水确实甘甜可口,可同时水井也是深不见底。平时负责打水的下人们都是一个提水,另一个在后面拉着,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掉下去一个。 敬宫真子就是死在这口井下面的。 最早发现的是清晨去打水的东瀛宫女,她一眼就看见了水晶旁边敬宫真子的鞋,接着不知道她又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疯了,大喊大叫把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而她自己也是说了一早上的胡言乱语。 刘希听懂了,她一直重复的只有一个字,脸。 敬宫真子被捞上来的时候,原本小小的一个身躯已经肿胀的发大,脸上除了没有血色的白,还带有几条恐怖的乌青。刘希不懂这些,猜测大概是昨夜太冷,她的血管被冻住了导致的。更吓人的是她的眼睛,胀大,像一个蛤蟆凸出来的眼球一般,还在向外渗血。 可和敬宫真子的身子相比,脸上的这些甚至能算是正常的,最让人觉得恶心和恐怖的,是敬宫真子在死前就被人开膛破肚了,所有的肠子一股脑的往外翻,一股腥臭味挥之不去。 有的宫人恶心的在干呕,还一部分胆小的,都已经吓晕过去了。 于是刘希猜测,或许是当时日头正巧就打在井底,让那位东瀛宫女不小心见到了敬宫真子的惨状。黑井和一张苍白的脸,应该任谁看了之后都会是她这个反应吧。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解开自己月牙白的外袍,给敬宫真子盖在身上。用他的气味,再送敬宫真子最后一程。 “真子,谢谢你……”刘希摸了摸自己冰凉的嘴唇,喃喃道。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陆瑾璋正在操练水师,他们这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看守的人都认得这位老熟人,所以一时间也没人赶拦他,就这样放他进来了。 因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水师统领,卞翰文。他因为失职已经被革职,不知道他现在又回来这里做什么了。 陆瑾璋不喜欢他,不是因为别的,就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自己点头哈腰的那个态度,就让陆瑾璋觉得这个人不是一个做实事儿的人。一个做实事儿的每天忙都忙不过来,还有时间去讨好别人?陆瑾璋虽然一根筋,但他不傻。所以这次再看见他,他直觉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王爷,许久不见。”卞翰文嘴上说的客气,但是连腰甚至都没弯下去。 陆瑾璋警戒的问,“什么事?” 卞翰文一笑,“没事,在下这次前来,就是想跟王爷打个赌。” “打赌?”陆瑾璋微微一皱眉头,心说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天天没事在家养老,我可没空跟你打赌! 但是卞翰文却没等陆瑾璋把话说完,点头道,“就是打赌。在下要和您赌,咱们各自带领水师打誊承弼的船,看谁能赢。” “现在?你要打誊承弼的船?”这次陆瑾璋惊讶了,誊承弼是什么样的实力,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和誊承弼正面交锋过,但是从过去他们交手的战绩来看,以现在大雍水师的能力,想要打败誊承弼,几乎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陆瑾璋以为这人是闲得慌来没事找事逗闷子的,心想着说回头一定要和四哥说把这人派的远点,离开京城,别在这里烦他,嘴上更是不客气,“你手上一个兵都没有,凭什么和我赌?跟你赌赢了,你能赔我什么?滚滚滚,滚远点!” 谁料想卞翰文被劈头盖脸骂了这么一通,却依然纹丝不动的站在陆瑾璋身旁,“谁说我一个兵都没有?我的兵可不都被王爷您赶走了吗?王爷您放心,您的兵我一个也不要,自然,我的兵您也一个都别想。至于我赌赢了,您,把在下的位置还给我就行。” 陆瑾璋听完之后,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他当是什么,原来是过去那些吃饭跑的比打仗都快的兵油子,这个卞翰文是疯了吧,忽然蹦出来,又要拿那些没用的兵油子跟自己打赌?陆瑾璋真是觉得自己再跟他说话自己才是疯了!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侧过身,对自己身旁的副将道,“来人啊,把这位客人请出去!记住这张脸,以后不许再放进来了。谁再放进来,以军法处置!” “不用您费心,我自己有脚,可以自己走。”卞翰文依然笑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真的就没再纠缠,转身就走。脸上伪装出来的笑容,也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从脸上消失了。 陆瑾璋啊陆瑾璋,你带兵打仗的能力确实强,和你那个做皇帝哥哥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但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成功吗?因为你太自负了!你坚定的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对的,但你是忘记了,这一切,都是会改变的。从前的我,和今天的我,早就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卞翰文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说来陆瑾璋也认识,就是他们在海上的另一劲敌,董兴邦。 董兴邦和李程玉是同一天启程到大雍的,因为他只身一人什么人也没带,所以只坐了一艘小船,行船的速度比大雍的客船快许多,所以他到岸上的时间比李程玉还要早。 东躲西藏这件事他早就有经验了,所以这次也不例外,他在远远的一个人渡口上就下了船,暗度陈仓到了大雍土地上。 过去,他和大雍打仗,是因为他是誊承弼的人,所以与大雍为敌,也是他的责任。 但是自己的财宝被抢,加上与谢子安那次的谈话,让他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大彻大悟,他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些清醒过来! 誊承弼可以为了和大雍交好而出卖他,那他为什么不早对方一步,在对方出卖自己之前,就先把他给出卖了呢? 反正他们两个人,总有一个人是要得到好处的,那凭什么这个人一定要是誊承弼,而不能是他自己呢? 第四百一十六章 翻身的最好机会 董兴邦写了一封信,心里包含了誊承弼所有的进攻路线和防御部署,包括后勤供给。因为他不能直面对方,所以为了得到对方的信任,在信里,他还把过去自己与大雍交战的细节全都写在里面了。并且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甚至告诉对方,可以随时去看。 董兴邦对于誊承弼的部署一清二楚,但是他却并不知道大雍的变化,比如如今的大雍水师统领已经换人了。他能够找到的这位从前被他打的抱头鼠窜的人,已经是个闲人了。 一无所知的董兴邦扔完这封信之后就连忙回到了船上,从陆地到他们泊船的地方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将近三天,他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因为他身边所有人原来都是誊承弼身边的人,所以来去都要靠自己。 就是这封信,让卞翰文有勇气和陆瑾璋破釜沉舟的打这个赌。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怎样讨好陆瑾璋,又是如何被陆瑾璋转脸就举报成为如今这副废人模样的,人活一口气,就凭这封信,他就足够有信心自己能把誊承弼打下来。到时候再和皇上邀功,还怕不能把陆瑾璋踩在脚下吗? 过去他当水师统领的时候,私底下贪过不少钱,现在他决定把这些钱都拿出来,分给从前他手底下的水师,让他们为他卖命! 这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吗? 非也。 这些钱如果就这样放在他手里,按照他花钱大手大脚的程度,没个两三年就一贫如洗了。他需要用这些钱,把誊承弼打下来,重新被皇上重用,这样日后才可以有更多的钱。 过去的那些兵油子,虽然打仗跑得快,但是也足够有打仗的经验,所以当知道又有钱可以拿的时候,才不过三日,人就都回来了。 卞翰文坚信,这次,是自己翻身的最好机会。 陆瑾怀在最快的时间里得知了敬宫真子的死讯,对于这样国与国之间的大事,最妥当的仵作就是陆瑾离。 尽管刘希已经尽可能和陆瑾离描述了敬宫真子的惨状,但是当那件月牙白的外袍被掀开,陆瑾离亲眼所见那具开膛破肚又被井水泡发了的女尸时,还是恶心的吐了一地。 “阿离,怎么了?”陈美人蹙眉,在陆瑾离吐出来的这股腐烂的味道之外,他还能闻到死人的气味,是一个女人,而且他能感受到,这个女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哀怨,但是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那具尸体究竟有多恐怖,也不知道陆瑾离为什么会吐。 陆瑾离忽然间在回宫之后第无数次羡慕陈美人是个瞎子了。 “这次死的这个人,和上次你去验的那具尸体,是什么关系?”陈美人给陆瑾离顺背的时候,好像不经意的忽然问道。 陆瑾离怔了一下,他想起来,上次他验的尸体是东瀛亲王的,这次的尸体是东瀛公主,两个人是亲兄妹,但是皇兄在给他指派任务的时候,陈美人其实并不在他身边,所以他并不知道这具尸体是谁的。那陈美人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陆瑾离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刘希也发觉了事情的反常,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陈美人对自己的鼻子虽然有信心,但是这味道实在是太浅了,于是他只能解释道,“这次这具尸体里,有和是上次那具尸体里一样的味道,但是很淡。毕竟上次的味道是骨粉里闻到的,而这次只是忽然间传来的,我想要再确认,但是好像已经闻不到了。” “骨粉?”刘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有些难以理解。 “是上次东瀛亲王烹骨之后,我从他骨头上刮下来的粉,称之为骨粉。”陆瑾离解释道,他看了看面前那具泡发的女尸,强忍着胃里的酸水,问陈美人,“那怎么样才能确认?” 陈美人淡淡道,“需得一样的骨粉。” 陆瑾离看着刘希,这件事情毕竟是他向皇兄提出的,所以陆瑾离在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刘希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敬宫真子已经残缺不堪的尸体,他知道,自己就算对敬宫真子有怜惜,也不可能拦住这样的请求,于是他伸手道,“请便。” 他话音刚落,只见一只奶白色的蝴蝶从墙上调皮的飞进来,不偏不倚刚好罗在刘希的肩头,好像是在和刘希一起看敬宫真子的尸首一样。春日还未全然苏醒,就会有蝴蝶飞过来了,说起来倒也真是一件怪事。 怜惜?刘希晃神,自己怎么会在方才有那样的情绪出来?是因为昨夜,敬宫真子对自己表露了太多心迹的缘故吗? 说到袒露心迹。刘希莫名觉得心口一紧,她已身怀六甲,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喝酒? 早在刘希知道敬宫真子怀有身孕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在肚子大之前离开人世,但是昨夜的自己却以想要从她嘴里套出更多话为由不拦着她,甚至替她挡酒,把自己灌醉。刘希扪心自问,自己当真是不知道真子昨夜到底想要做什么吗?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得知敬宫真子死讯的刹那,他不觉得意外,只觉得心好像是被揪下去了一块? 所以……真子的死,是不是算他一份? 过去这样的事情,刘希做了也就做了,毕竟他忠诚于李程玉,所有能够为李程玉所用的事情,他都做的问心无愧。但是这是第一次,他觉得有些难过。 是因为和真子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的关系吗? 那大概再过几天,就能忘记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但是鬼使神差的,刘希想到陆瑾离要烹骨,从她身上刮下骨粉,就忽然想要拦住他,“宁王……” 陆瑾离站在他身前,正在派指宫人做事,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他奇怪的回头看着刘希。 “没,没事了……”话一出,刘希就觉得自己不该说这话,就算他能拦住,到时候皇上也还会再让陆瑾离查清楚,还是早些刮骨吧,也让真子早些安息。 第四百一十七章 来人间渡劫一遭 皇家宅邸里有现成的地窖,为了谨慎起见,陆瑾离亲手给敬宫真子的尸骨串上细麻绳,在地窖的热气升腾起赖之后让宫人抬到地窖里,只是他回头,发现不知道何故刘希并没有跟上来,现场除了宫人,就只自己和陈美人。 “刘希呢?”陆瑾离抓了一把后脑勺,这件事皇兄说是要他来负责的,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陈美人颔首,“许是不忍心看吧。” 陆瑾离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不忍心的,这个公主的哥哥烹骨的时候他不也看过,怎么到了女人这里他就不忍心了?” 陈美人一愣,忽然笑了,他抬手,虽然看不见,却以准确的角度揉了揉陆瑾离的头发,笑道,“我们阿离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还行,还行吧。”陆瑾离小脸一红,从腰间拿出来自己的茶白扇扇了扇,才缓过气来。不过他也觉得奇怪,“你怎么忽然这么说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口中那位老谋深算的先生,动情了。”陈美人的依旧笑着给他解释,托他过去和陆瑾离相处了许久的福,对于刘希的人物形象他已经一清二楚了。 “啊?不会吧?”陆瑾离停下来的小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像是被吓到了,手里的扇子都要扇飞了,“我们大雍这么多好姑娘他不要,咋会偏偏对一个东瀛公主动情?对了我听说,这个公主过去还是东瀛献给皇兄的礼物呢!” 后面的话陈美人没听进去,反正这件事情他也只是大概一个感觉,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只问,“你们大雍这么多好姑娘,你又看上哪个了?哦对了,宁王人见人爱的圣名,在过去鄙人也是听过的。听说还有官家女儿,为了能在宁王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能一宿不睡觉的好好打扮呢?” “不是不是,那都是别人胡说的!”陆瑾离眨了眨眼睛,手不自觉的就戳上了陈美人光洁无暇的脸蛋,小声道,“在说了,我不一样。” 陈美人有些不依不饶,“你哪里不一样?” “我……”不知道怎么的,陆瑾离觉得自己触碰到陈美人脸颊的手指尖开始发烫。陈美人是好看的,他一直都知道,他比全天下的女子都好看,都妖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陆瑾离觉得陈美人又格外的好看。像是天上犯了错的仙女,被玉皇大帝惩罚到人间来渡劫的一样,陆瑾离不自觉的咽了口水,恍惚道,“我何其有幸,成为你的劫数。” “什么?”陆瑾离后面半句话的声音太小了,但是陈美人自从眼睛看不见以来,耳朵好的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又重复问一遍。 “没什么没什么!”陆瑾离收回手,带着火炉一样的脸跑开了,“我去看看尸体那边怎么样了,你在这里歇着吧!” 陈美人一只手捻做兰花状,抵在自己的唇边,轻轻的笑了,“还真是个有福的小傻子。” 这些年,陆瑾离和陈美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因为陈美人的眼睛看不见了,恢复伊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陆瑾离在帮他做,有的时候陈美人烦了,还要对着陆瑾离大吼一番。 可是陆瑾离却依然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那时候的陆瑾离以为自己是在赎罪,毕竟如果不是自己,陈美人的眼睛就不会没有。不然他自己本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为什么能忍得了陈美人这样的欺负? 后来陈美人和常人无异了之后,陆瑾离本以为自己该离开他了,但是莫名其妙的,他就跟陈美人提出要一起开裁缝铺的事情。哪怕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多一个人合伙就少一份钱拿,但是陆瑾离还是想要和他一起,陆瑾离依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觉得,想跟陈美人在一起。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男的啊,两个男的怎么可能一生在一起呢?不过好在,陈美人答应他,只要他想,自己可以一直陪着他。 陆瑾离问,为什么。 陈美人说,因为跟着陆瑾离有钱花。 陆瑾离点点头,吃胖了的小脸小嫩肉颤抖着,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棒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经历不知道为什么,和陈美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会面红耳赤,有一点像几年前击怡悦忽然抱住他的那种感觉,又比那种感觉来的更甚,为此他偷偷给自己把过好几次脉,却都照不出来自己有什么毛病,也就没和陈美人说过。 其实对于这些,陈美人虽然看不见,但是他都能感觉的到。 陈美人也曾经问过陆瑾离,他从前是否对谁家姑娘动过情。 当时的陆瑾离仰面躺在陈美人身旁,两只手在脑后交叉,晃着脚,优哉游哉的问,“什么是动情啊?” 陈美人一时语塞,想了许久,解释道,“就是,有没有想过娶哪家姑娘做你的宁王妃?” 陆瑾离像是害羞了“嘿嘿”一笑,“过去和皇姐身份未明,那时候我母妃对她特别好,一来二去,我有想过要娶皇姐回宫。不过后来发现她是我皇嫂,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们的身子里流着同样的血,哪怕从前未曾见过,但是再相见时心里有异样的感情这不奇怪,因此陈美人觉得不能作数,便追问,“除了你皇姐呢” 陆瑾离坦然的摇了摇头,“没了啊,我觉得她们烦,逗一逗还是可以。小爷我可是要当京城第一掌柜,大雍第一神医的,怎么能被这些东西绊了脚步?不信你看我皇兄,过去多傲视天下的人啊,你再看现在,我皇姐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于是那时候的陈美人就大概明白了,别看陆瑾离站起来比自己还高,其实心智上还是个小孩子。因此有些话,陈美人觉得如果告诉陆瑾离,可能连他自己都会难以接受,也再也不会有这样傻乎乎的快乐了。所以一直到现在,有些话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过。 陈美人只觉得,这样一直陪伴着,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永远快乐,哪怕有一天,也许他会离开自己。 第四百一十八章 她陪他君临天下 两个小肉团子快满一周岁了,一儿一女,自古以来就是福气的象征,大雍如今国力强盛,自然他们的生辰宴是要好好规划一番的,因此明明是夏末的事情,礼部初春就开始筹备起来了。 昨夜因为被陆瑾怀折腾了一晚上,所以李程玉又起得晚了。醒来时才刚刚简单梳洗过,礼部就已经把札记呈上来,李程玉简单的在上面标了几笔批注,抬眸问道,“皇上呢?” “早朝……耽搁了吧?”燕来看了看外面已经接近晌午大梁的天,有些不确定道。 李程玉两条柳叶眉微微拧在一起,早朝耽搁了?耽搁了这么久?昨日刘希上奏敬宫真子之事时,陆瑾怀就已经猜测东瀛知道后必会派兵,难道东瀛知道的如此早?李程玉的心咯噔了一下,手上的札记写了什么她再也看不清楚,从燕来手里接过芙蓉色斗篷裹在身上,便头也不回的坐上肩舆。 路过礼部尚书时,对方受宠若惊,两只手举高在头顶上,准备从皇后娘娘手里接回札记。却不料皇后娘娘却连看都没看,急匆匆的从他身边就过去了。 礼部尚书一愣,这是出了啥事?自己儿子都不管了? 在肩舆上,李程玉脑子飞速转动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虽然大雍已经开始重建水师,但是这时间未免也太短了,地上和水上不同,他们除了要训练招式外,还要训练在水性。听说陆瑾璋为了训练自己不晕船,愣是把自己吐瘦了一圈。 大雍的水师有进步,但是却还没到可以和东瀛水师正面抗衡的地步,李程玉清楚的很。 宫门大开着,宫人见是皇后娘娘来了,皆是毕恭毕敬的对她行礼。 在嘈杂的行礼声中,李程玉看见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的陆瑾怀,他低着头。把自己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程玉已经许久没见过陆瑾怀这样了,她的心好像漏了一拍,嗓音不自觉的有些嘶哑,“是东瀛已经打来了吗?” 陆瑾怀摇头,“消息没有那么快。” 李程玉瞬间松了一口气,只要东瀛没有进攻,那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是有办法解决的,只不过会困难一些而已。但是当她一脸轻松抬头看向陆瑾怀时,却发现自己大概是想的太乐观了。 陆瑾怀的脸色依旧是铁青着,可是李程玉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比东瀛打进来更糟糕了。 一时间,二人竟然无言。 “来,过来。”陆瑾怀忽然笑了,他像是释然了一般,只是他的笑未免和现在大殿上的环境有些太格格不入。 李程玉缓缓走过去,只见陆瑾怀从龙袍的袖口里抽出来了一副画卷似的东西。 是什么画?能让他如此宝贝的收藏着?李程玉好奇的探过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副画的极复杂的园林图。 陆瑾怀指着手上的这幅图轻声道,“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所以在你去海上的时候,我偷偷叫陆瑾离给你去建你喜欢的小筑了。你看这里,还有一片专门为你准备的香蕉树林,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结多少斑点你自己说了算。” 陆瑾怀态度上的两极反转让李程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眨眨眼,“什么?” “报!皇上,陆将军领旨,已经出发!”一个禁卫冲进来通传,把李程玉吓了一跳。 陆瑾怀点点头,反手冲他摆了摆,禁卫会意退下。 陆将军指的就是陆瑾璋,在战场上他不喜欢被人唤做王爷,陆瑾璋出兵?那就一定是水上出事了!可是陆瑾怀不是说东瀛那边没事吗? 禁卫进来通传,竟然没有贾公公来通报,事态可见已经到了危急关头,理不出头绪的李程玉终于着急了,“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程玉。”陆瑾怀看着李程玉,眼神中竟然有所愧疚,“卞翰文出兵了。” “卞翰文?出兵?”李程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是已经被革职了吗?听的谁的命令,出的什么兵?” 陆瑾怀摇头,“不知道,他自己私自带领过去的水师,以大雍的名义,向誊承弼发起进攻了。” 什么?!李程玉听了这话,顿时花容失色。 过去的水师是什么水平,李程玉是一清二楚的,那些水师不要说去攻打誊承弼,就是让他们现在去打陆瑾璋临时训练出来的水师都未必打得过! 他们刚稳住誊承弼,敬宫真子的事情还没能想到办法去解决,为什么在这个关头卞翰文要出去惹事?他一定打不下来誊承弼,只会惹恼他,届时被激怒的誊承弼必然会和失去公主亲王的东瀛联手对付大雍! 一场可以预见的腥风血雨即将展开! 可是卞翰文为什么要这样做?大雍待他不薄!失职只是革职,并未取他性命,他为何要恩将仇报?况且,这样一来,他自己也断没有活命的机会! 李程玉再低头看一眼陆瑾怀手中的那副园林图,他这是什么意思?在和自己诀别吗? 一开始,得知卞翰文去攻击誊承弼时,陆瑾怀的反应和李程玉的反应差不多,不解中带有愤怒。新京沿海,誊承弼手上又有许多重要武器,一旦他和东瀛联手,最好的结果就只是要割让城池,至于最坏的结果,恐怕是大雍失守。陆瑾怀想得多,也想得少,他想得是,自己可以死,可是他不想让李程玉死。 他答应她的许多事情还没有做到,他问心有愧。 他想让李程玉活在世上,住在世上最繁华的山间小筑里,远离自己和战争,像寻常女子那般安稳度日。 “你真傻。”李程玉的眼睛红红的,她知道陆瑾怀在想什么,大殿很空旷,她的声音几乎是回荡在宫里,“你以为我有退路吗?一个人住在山间小筑里吗?陆瑾怀,你从来不知道,如果没有你,这世间与我来说,早就没有留恋的意义了。” 上天垂怜,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今生她唯一的目标就是复仇,让前一世害过自己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陆瑾怀从来都不知道,是因为他自己,才让李程玉活着的目标改变。 第四百一十九章 不痛不痒的损失 李程玉从陆瑾怀的手中拿过那张园林建造图,把它撕成了两半,在陆瑾怀惊讶的表情中,她释然笑道,“不要了,那些你不能陪我的东西,我通通不要了。” 终于,陆瑾怀的眼中的愧疚一点点消散,那个狠厉的,大杀四方的陆瑾怀,回来了。 人因有软肋而担心,也因软肋而强大。 卞翰文已经出发,不管他因何而出发,又是受了谁的意,在誊承弼看来,都和大雍脱不了干系。逃避没有用,解释也没有用,唯一的办法,就是与他们血战。 最好的结果,是能够阻止他们上岸,这样对大雍的伤害便是最小的了。 据陆瑾怀所知,卞翰文此次出发,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至少陆瑾怀注意到了一点,他分散了水师兵力,在过去他们从不设防的地方有的放矢的加重了兵力。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策略,才让他到现在还没有浮尸海上,甚至他带领的那一队兵油子,也让誊承弼有了不痛不痒的损失。 尽管如此,对于卞翰文和他那队兵油子来说,已然是一大进步。 只不过他太低估誊承弼了,一个壮汉就算被擦破了皮,也能轻而易举的打过咿呀学语的孩童。待到大雍得知情报时,誊承弼已经势如破竹般攻破了大雍的多处据点。 一个失去了前线消息的人,却忽然间私自出海,并且取得了过去加紧练兵都无法取得的好成绩,这件事情说来未免太蹊跷。 陆瑾怀不是傻子,谢子安的消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传来。他几乎已经把事情的真相猜出了一个八九不离十,董兴邦方私下已经和誊承弼决裂,但是他没有自己出面,而是找卞翰文借刀杀人。陆瑾怀不认为董兴邦在情报中会动什么手脚,毕竟以他对卞翰文的了解,这个人太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所以陆瑾怀在吩咐沿海地方戒严的同时,也同时派出陆瑾璋前去接应。生死攸关,陆瑾怀相信卞翰文一定会把那封重要情报与陆瑾璋共享的。 在海上已经孤立无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卞翰文得知皇上派出齐王出战时,当即老泪纵横。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陆瑾怀知道,海上这一仗必然会打起来,而大雍的水师兵力并不是三两日就能超过他们的。于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陆瑾怀准备了一样秘密武器。这样秘密武器,他们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陆瑾璋手下的水师。因为人一旦知道自己可以有所依靠的时候,便不会拼命而为了。 说起来,这个秘密武器的制造,倒是敬宫真子过去教刘希写字的时候无意中透露给他的。 她大概描述过一次东瀛水雷的外形,和使用方法,刘希便记在心里,将这种水雷和皇上一五一十的描述一遍。陆瑾怀根据他的描述,派兵部尚书和陆瑾璋一起,研究出来了一种新型的水雷。 大雍的水雷,是以木箱为外壳,在木箱中放置火药后封锁紧密,然后根据海水的浮力不同,往其中填充不同重量的重物,让其保持在海面之下。 卞翰文在海上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大雍的战船前来接应,大雍几乎派出了所有的战船,让他心中倍感安全。不管这仗的结果如何,大雍能派这些船来接应他,就已经让他很感动了。于是他二话不说,就把当日董兴邦给他的密信交到陆瑾璋手中。 只是忽然间,卞翰文忽然觉得哪里不对,那些船虽然离他不算近,但是他垫高了脚,也没看清船上有人,好像后面那一艘艘的都是空船一般,他忽然间有些慌乱问道,“王爷,您这次带了多少人?” “一万。”陆瑾璋正在看手中的密信,头也不回的答道。 “什么?一万?”卞翰文眼前一黑,陆瑾璋手下起码有五万水师,他本来还在想五万水师如果训练的好,没准还能起到震慑住誊承弼的作用,但是一万水师?那够干嘛的?连他都还带了两万的水师来,虽然已经死了大半!不过卞翰文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着问道,“咱们是不是不打,您带着这一万水师,直接接我回去?” 海风和陆地上的风不同,一旦刮起来就听不清别人说话,耳朵里全灌满了海的声音,于是陆瑾璋皱着眉头,“什么接回去?” 卞翰文有如五雷轰顶。 陆瑾怀这边才刚刚恢复了战斗姿态,忽然陆瑾离那边就有极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和他说,于是他放下手中的全部部署,在御书房里接见了陆瑾离。 陆瑾离刚从城东皇家宅邸赶回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上面全是烹骨后留下的浓重的酸臭味,一向爱干净的他却全然顾不得那些,“四哥,四哥重大发现!” “慢慢说,不要急。”尽管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陆瑾怀却还能镇定自若的安慰陆瑾离。 陆瑾离一路催着轿夫赶来,已是口干舌燥,他努力咽了一口口水,艰难道,“四哥,敬宫真子死之前中了和东瀛亲王一样的毒!” 因为是在皇家宅邸里,所以烹骨的场地也有现成的,操作起来简单了许多,这次才不到一天的时间,陆瑾离就已经验清尸体了。 方才一直坐在一旁给陆瑾怀研磨的李程玉听到这话,猛地站起来!造成东瀛亲王真正死因的毒药是来自东瀛,难道敬宫真子也是被人害的? “皇上,皇后娘娘,在下知道一些事情,或许可以让事情有一线转机。”所有人的视线都瞬间被门口说话的人吸引了过去,竟然是刘希!他不似陆瑾离一般着急,颀长的身子摇摇欲坠。 平时他都只穿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今日不知怎的换了一身素白,虽然和平时差不了多少,但就是觉得有些不同。 更与平日不同的,是他苍白的面色,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与他相识了两生的李程玉,都不记得他还有过这副模样。 “关于东瀛亲王的死因,在下或许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刘希的语气很淡,像是正在生一场大病。 第四百二十章 大雍水师的底气 陆瑾璋这次出征海上,虽然只带了一万人,但是却行驶了几十艘船,他这样做的原因,就是来自于他的底气——那些他们最新研制出来的水雷。 他带领自己手下的人,把所有水雷都布置完毕后,把空船交给卞翰文和卞翰文手下的那些水师,让他们一人掌舵一艘船,行驶到已经定好的点位上。 直到此时卞翰文才知道,船上并不是一无所有的,而是有许多一人高的稻草人,他们都趴在甲板上,穿着大雍禁卫的铠甲。卞翰文刚看见还吓了一跳,以为甲板上躺了这么多的死人。 这也是陆瑾怀的计策,过去诸葛亮可以草船借箭,今日大雍也可以草船制敌。 当然,他也并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否则也不会让陆瑾璋带着一万人去海上。陆瑾怀也知道这样一来卞翰文和那些兵油子将会面临什么,但是他也没有心慈手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该受到的惩罚。 在誊字旗的船上,誊承弼气的胡子都歪了,从卞翰文到海上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开始骂,骂到今天都没停下来过,“大雍算是什么东西!说着要与我共商大计,结果背地里使出这样的招数!他们不是以理服人吗?不是连旧皇上和旧皇子都能容下吗?怎么还容不下我一个平民百姓?” 关小妹忙给誊承弼顺气,“大人别气了,大人别气了,大雍这样虽然不好,但是至少说明了您厉害啊!您想想,他们是不是觉得您比过去郑家皇室还要厉害?” 这话若是正常人听起来,感觉关小妹好像是在反讽,但是誊承弼就偏偏爱吃这一套,他就是喜欢别人捧着他说,感觉他好像是比所有人都厉害一样。但是这话他只是听着顺耳,不可能因为这样一句话就消气,于是他依旧怒道,“这次,不杀个大雍水师片甲不留,算我誊承弼没能耐!” 关小妹心里有些慌,不停的给谢子安使眼色。自从那日李程玉来过船上之后,他们二人私下的交流就变多了。这时候他们谁也不希望誊承弼跟大雍斗个你死我活,毕竟他们二人一人的生母在皇后手里,另一人则是心中挚爱被皇后囚禁在别院中。 谢子安收到了关小妹的眼神,但是他其实也想不明白一个所以然,这次大雍的进攻实在太蹊跷了,而且和皇后上次来海上不过前后脚的功夫,若是那时候大雍就有这个想法了,他们断不会多余来赴这趟鸿门宴才对。谢子安想了想,总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稍微理了一下头绪,道,“大人,这次大雍实在是太不仁义,也不知道董大人那边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咱们需不需要董大人出手与我们前后夹击?” 誊承弼一听见这话,着急的直拍大腿,这次大雍进攻的太猝手不及,若不是谢子安提醒,他都忘记和董兴邦说这件事了!誊承弼摆摆手,“外处那边不用来帮忙,这次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让外处掩盖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让大雍发现我们是一起的。不过子安,还是麻烦你先去一趟,提醒他们小心一些。如果这次有任何需要,我也会第一时间告诉他,记得让他准备好。” “是。”谢子安拱手,转身就上了去外处的小船。他知道誊承弼不会想着让董兴邦来帮忙,但他故意提起董兴邦,就是为了让誊承弼把自己派去与董兴邦传话,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董兴邦说。 谢子安前脚刚走,前方就传来战况,大雍这次的增援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快,竟然又派了战船前来! 誊承弼这时候已经气红了眼,连战况都来不及分析了。反正他已经打败了大雍水师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其实事情不是这样的,过去他打赢水师再多次,也不过是打赢了过去的景文帝和卞翰文。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想要守护李程玉的陆瑾怀。一切看上去都和过去一样,可是实际上就全都不一样。因为陆瑾怀连誊承弼现在的气急败坏,都已经事先预料到了。 而誊承弼这边,正觉得自己撞到大运了。 这次大雍的战船,不偏不倚全都靠近自己最强劲的水师部署!誊承弼二话不说,派兵出战!这一次,他要杀到大雍片甲不留! 在誊承弼的预想中,他手中最强力的部署应该和过去一样轻而易举的打下大雍散漫的水师,然后霸占他们的船和食物,增强自身实力,然后趁大雍元气大伤,联合东瀛一起上岸,从此让大雍土崩瓦解,成为他誊承弼的天下。 但是,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他的战船非但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轻而易举打下大雍,甚至在离大雍的战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炸翻,船毁人亡! 誊承弼惊呆了。怎么可能?大雍的水师是什么样子,他还能不清楚吗?!不过似乎连大雍都不知道他们的埋伏有多厉害,有几艘没来得及撤回的大雍战船,也随着他们的埋伏爆炸,一同沉船了! 誊承弼忽然害怕了,他这次的损失,可就不是破了皮这么简单了! 这是第一次,面对大雍水师,誊承弼不敢轻敌冒进了。 而此时的谢子安,正在董兴邦的船上,与他进行着誊承弼更加不敢想象的对话。 “子安兄,誊大人那边正在与大雍水师交战,你怎么这个时候有时间过来了?”看见谢子安这个时候来,董兴邦不出意外果然觉得惊讶。当然,他惊讶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誊大人不是和大雍交好了吗?怎么大雍会这时候进攻?难道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但是谢子安这次前来,本来就是来推动董兴邦做事的,因为他做出比董兴邦更加惊讶的表情,“哎?誊大人没和您说吗?这次和大雍的交战,本来就没关系的呀!” 第四百二十一章 兵力悬殊的双方 “没、没关系?”董兴邦听完这话都懵了,都打成这样了,还没关系? 谢子安笑了笑,耐心的解释道,“想必是誊大人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吧,这次大雍和誊大人假意抗争,其实是做给东瀛人看的,这样等他们看到誊大人都已经打不过今日的大雍时,才会对大雍更有所忌惮,请董大人不必担心。” 董兴邦错愕表情一瞬即逝,他不能让谢子安察觉到自己不知道这件事,赔着笑道,“啊,是啊,是誊大人还没来得及说呢。” 好险!差一点自己就出兵援助了!董兴邦的心里像是一个小兔子在跳,扑腾扑腾的,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誊承弼是忘记和自己说了?还是他压根就没打算让自己知道?恐怕他巴不得自己这时候出兵,没准还要收复自己,正好趁这个机会,提前对大雍表达一番衷心吧?! 还好谢子安不小心说漏嘴了,不然自己真是要倒大霉了。想到这,董兴邦连忙给来了此地许久都还没喝上一口水的谢子安倒上一杯热茶,“子安,此次前来,可是誊大人那边有什么事情啊?” 他欲盖弥彰的样子一点都没有骗到谢子安,但是谢子安当然不会揭穿他,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说道,“是誊大人让在下来传句话的,大人说现在还可以,但是他怕大雍背后使诈如果万一出了岔子,还请董大人不遗余力,出手相助。希望董大人能提前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谢子安并没有撒谎,誊承弼确实说了这句话,但是他狡诈就狡诈在只说了后半句,而前半句更重要的话他却没说,如此一来,这半句的意思可就全都变了。 “是,一定一定。”董兴邦连连应道,只是心思早就已经活络起来了。你被招安的时候不想着我,怕自己被阴了才想到我呗?想得美! 他的心思活络,除了他自己知道意外,还有另一个人也察觉到了。 谢子安轻轻抬起唇角,他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喝了一口滚烫的热茶后,向董兴邦别过。 回到誊承弼的船上,谢子安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和他走的时候不太一样了,船上安静的不像样子。他虽然是誊承弼如今得力的手下,但是因为刻意隐藏了自己对战争的了解,所以誊承弼在这方面也并没有和他多说,谢子安也乐得清闲,老老实实的在一旁歇息去了。 这一歇下来,他就不自觉的陷入了关于自己的思考。 他之所以会来海上诚然是被李程玉威胁来的,那时候没人知道后来的事情会发展的这样顺利,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但是他却为了能回去见辰安一眼,做到了今天的地步。 但是前些日子,当他和关小妹私下有了一些接触之后才发现,辰安上一次会回到海上,是因为关小妹取代了她的位置,她一气之下逃走的。 既然会生气,那就说明辰安是对誊承弼动了情的。 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对他人动了情还瞒着自己,谢子安本该伤心难过,但他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没有。他依然不遗余力的周转在誊承弼和董兴邦之间,为大雍做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似乎是他自己想要为大雍做一些事情的。 为一个不顾他生死的皇后吗?这样想想似乎有一点匪夷所思,但是似乎也没别的解释了。毕竟当初他为南楚做事之前,还被南楚王差点处死呢,他不也是没在意吗? 这一次以陆瑾璋为首领的海上之战,算是大雍占了先锋。卞翰文及他手下几员小将都随着船身被一同炸毁,也算是他的报应。后面双方又进行了几次交战,大雍每一次下手都能抓到要害,但是却因为兵力的悬殊,也都没能再进一步。双方的人马就在海上僵持着,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 誊承弼这次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陆瑾璋得到了四哥的命令,要他立即撤兵,回京城。 反复确认过消息的来源后,陆瑾璋不做犹豫,即刻返回。 这次就轮到誊承弼奇怪了,这明明是大雍最有优势的一次,可这竟然也是他们撤的最干净利落的一次,一点拖泥带水的痕迹都没有。 不过奇怪的倒是也不止誊承弼一个人,陆瑾璋也觉得奇怪,但这毕竟是四哥下的命令,陆瑾璋只能照做,虽然这中间陆瑾璋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四哥派他前来应战的时候,陆瑾璋记得他是痛苦的,他和四哥从小一起长大,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四哥那么痛苦的样子。他不希望这次打起来,如果赢了,再建朝堂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更何况旧京还有不少官员还没有转移到新京来。如果输了,陆瑾璋知道,四哥是觉得陪伴四皇嫂的时间太短了,他是自责。 如果真是这样,陆瑾璋也不怪四哥,他甚至希望,四哥能带着四嫂远走高飞,而他,也会在送走他们之后,去找上官有乔。那时候的他,也就真的解脱了,没有任何负担了。 虽然心里难免会有一点难过和不甘,但是从前四哥和四嫂对他的包容,早让陆瑾璋的下定决心和他们同进退,不管他们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陆瑾璋都会无条件的追随。 当陆瑾璋回宫再见到陆瑾怀的时候,一脸沮丧和痛苦的样子吓了李程玉一跳,明明按照陆瑾怀和她说的,这次陆瑾璋不会有任何损失,那人怎么会变成这副好像已经输了的样子呢?李程玉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怎么了?” “四嫂,我没别的事情。”陆瑾璋忍下自己心中的酸楚,抬头看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恳求道,“你们走,一定会带上皇侄吧?我之前没能好好抱过他们,能不能再让我最后再看看他们?也让他们记得,曾经有一位皇叔,心里是一直想念他们的。” “最……最后?”李程玉疑惑的看了一眼陆瑾怀,她从陆瑾怀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不过陆瑾怀似乎比她先明白过来什么,脸色从疑惑骤然变得铁青。 陆瑾怀抬起祥云纹龙靴,气的一脚把陆瑾璋踹出老远。 第四百二十二章 恰到好处的投诚 “四哥,你这是做什么!”陆瑾璋捂着自己被踹的地方,惊恐的问陆瑾怀。 陆瑾怀实在是不想搭理这个蠢货,随手扔给他一封密函。 陆瑾璋接过密函,从信封里小心翼翼的把信函拿出来,拿在手中从头到尾先整体扫了一遍,又认真仔细的从头看起,反复端详,时而蹙眉,时而抽气,看上去有些发愁。 站在陆瑾璋身后的刘希咳了咳,好心道,“齐王殿下,信拿反了。” “噗嗤。”李程玉不禁笑出声,一下子想起他儿时的悲惨了。从前先帝只以为陆瑾璋是不爱读书才爱习武的,只有李程玉知道其中的内幕。当年的陆瑾璋知道自己读书无论如何也超不过陆瑾怀了,但是当年二人的身手还是不相上下的。他当年弃文,就是为了能够在武上彻底赢过陆瑾怀。所以,一直到他们长大,陆瑾璋都不能承认,自己的武比陆瑾怀差,见面就要比试一番,一直到陆瑾怀做了皇上他才收敛起来。 陆瑾璋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他知道刘希是皇嫂的心腹,所以肯定也早就看过这封密信了,于是他干脆把信送到刘希面前,“先生要不给我读一读?” 这封密函没有任何暗语,十分简洁明了,陆瑾璋一听就懂了。 这是董兴邦传来的投诚密函,他表示只要大雍愿意留他一条性命,自己便无条件向大雍投诚,并且把自己的全部兵力交给大雍。 “董兴邦?”陆瑾璋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忽然他一拍大腿!这不是另一个海上霸主,实际上是誊承弼手底下的喽啰那位吗?说起来他对誊承弼应该非常重要,说是他的影子也不为过,怎么会这个时候向大雍投诚了?而且竟然是没有要求的,好像是急着要自保一样?这也太不符合现在的情况了吧?毕竟如果是他和誊承弼现在联手东瀛,大雍明明岌岌可危! 陆瑾璋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在陆瑾怀看来,只是觉得事情进行的恰到好处。 从过去的关小妹吹耳旁风,到誊志成的叛变,再到董兴邦的投诚,每一步都是在陆瑾怀的计划之内,对于誊承弼来说,这件事情会一件事情比一件事情对他的打击更大,事到如今,誊承弼过去无坚不摧的内心,应该已经土崩瓦解了。 所以他才会把陆瑾璋叫回来,因为眼下已经不再需要对线,只需要慢慢收网就可以了。 “那四哥我们现在该做什么?”陆瑾璋迫不及待的想要参与进来,摩拳擦掌的问道。 陆瑾怀淡淡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等。” 大雍的回信已经交到董兴邦处,他们现在只要等着董兴邦上岸,稳住他,再由董兴邦作为一个切入口,他相信这个已经让内陆烦扰数年的大麻烦,即将解决。 而现在他就已经可以把心思放在另一件事情上了,那就是该如何让东瀛天皇知道,他们后来发现的惊天秘密。 那日刘希把从敬宫真子处得知的所有消息与陆瑾怀和李程玉共享后,他们才终于得知了困扰了他们几个月的事情真相。这其中包括东瀛亲王的死因,那位莫名其妙的使臣秀中,和跳井自戕的敬宫真子。 东瀛天皇是一位很有远见的君王,从陆瑾怀登基开始,他目睹着大雍的变化,就认定陆瑾怀是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君主,他也觉得大雍日后会越来越繁荣昌盛,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拉拢大雍,而拉拢最好的办法,无外乎就是和亲。 所以从永昭元年起,敬宫真子就开始和秀中学习汉话,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派她出去和亲。 都是正当时的年纪,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多,秀中作为使臣,又见过许多敬宫真子没有见过的外面的世界,一来二去,两个人就这样暗生情绪。 只不过一直到后来,敬宫真子才知道秀中从未对她动过真心,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在当时,敬宫真子只觉得自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大雍迁都,敬宫真子和亲的日子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到来了。两国结交,便不是儿女私情能够解决的事,哪怕敬宫真子再难过,都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东瀛亲王,也就是敬宫真子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在政见上天资聪颖不假,但是本人却有很严重的恶习,其中最让敬宫真子觉得害怕的,就是他不开心了就会打人,而且为了满足他的发泄欲望,他会打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伺候过他的宫女,嬷嬷,没有一个人逃过了他的手心,后来在来大雍的船上,因为他身边只有敬宫真子一个女人,亲王喝醉了竟然不管不顾,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下得去狠手。只不过和后来发生的事情相比,被打对于敬宫真子来说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就在他们到大雍的那一天,东瀛亲王在海上见到了同一天上岸的辰安,他对辰安一见钟情,却一直都找不到她的下落,他喝醉了本要找人发泄,却不料撞破了敬宫真子和秀中的事情。不过他没有声张,他假意看中秀中的能力,并在支开秀中去替他找辰安下落的时候,用这件事情威胁了真子! 她可是他的亲妹妹啊!而且,她可是要和亲的人啊!但是亲王竟然什么都不顾! 敬宫真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这么来的! 这件事情自然瞒不过秀中,他动了杀心,哪怕对方是亲王,他也要杀。为了不留下痕迹,他在找到辰安后,把她所在娘娘庙里,并且把亲王带到庙里。亲王喜出望外,所以对于秀中递上来的毒酒,他毫无防备的一饮而尽。 而后来的事情,就是李程玉他们都知道的事情了。辰安和关小妹一起挣脱了已经被下过毒的亲王魔爪,敬宫真子因为知道是秀中杀了哥哥,所以因为愧疚,她坚持要把亲王的尸骨带回东瀛。 只是那个时候,秀中已经嫌弃她的不洁之身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东瀛已养兵千日 东瀛要因为他的一双儿女来攻打大雍,但是整件事情,都是东瀛内部人做的,和大雍一点瓜葛都没有!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关系,甚至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是在大雍土地上发生的而已! 这件事情,如果能够向东瀛天皇还原出事情的本来面目,不仅大雍可以免受战乱之苦,东瀛不也同样能受益吗? 冤家宜解不宜结,大雍能有今日的昌盛局面实属不易,陆瑾怀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便尽可能的想办法消除误会。 大雍皇上和东瀛天皇之间,需要一场正式的交谈。于是事情最后需要的一个攻破的地方,便是该如何让东瀛亲王心平气和的与他们进行这场交谈。 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秀中,刘希从敬宫真子处已经得知秀中是东瀛权利最高的“内臣”,所以若是写信,陆瑾怀觉得这封信大概率是到不了东瀛亲王手上的。那么如果想把大雍的话顺利的传到亲王耳朵里,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派人传话,也就是派出使臣。 无疑刘希是对整件事情最了解的人,但是他的身份低微,最多只可以是个朝臣,如果把他派去东瀛,对方难免会觉得自己不够被重视。胡先洵作为使臣,也面对和刘希一样尴尬的处境。但是除了他们,也确实没有一个好的人选了。 “还是我去吧。”李程玉自告奋勇,她已经做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也不怕这一次了,信誓旦旦道,“我带着胡馨言,东瀛那边见到我不会不给这个面子的。” “胡闹!”陆瑾怀蹙眉,把李程玉吓了一跳,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声音低下来解释道,“程玉,我知道你打在想什么,但是这件事情与过去你经历的事情不同,现如今东瀛已经养兵千日,战争一触即发,这个时候你过去,与其说是去谈判,倒不如说是我们主动把弱点送到对方的手上。” 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因为她知道,陆瑾怀说的每一个字都没办法反驳。 “这件事情不急在一时,先击破誊承弼,我们再从长计议。”陆瑾怀沉声道,深深的看了李程玉一眼,这次的情况和之前所有的事情都不同,他必须要让李程玉知道这次不可以再一意孤行,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都绝对不行。 李程玉缩了缩脖子,表示知道了。 而对待誊承弼的方法,陆瑾怀方才就已经说过了,那就是等。 经历过和大雍的战败和背叛,他现在孤立无援,身边唯一值得信任的两个人都是大雍的人,陆瑾怀知道,他投诚只是早晚的事情,自己只需要等待。 令大雍意外的是,好消息的传来,竟然不过数日的时间。 誊承弼的投诚信几日便到达皇宫,信的内容依旧是秀气的簪花小楷所写,他的投诚要求自以为很简单,不过是要大雍留他一些性命,再给他一些金银珠宝而已。 他已经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他忘记了,自己是强盗,只不过是在海上进行的。难道因为势力足够强大,大雍就应该默许他的行为是对的吗? 若开了这个先例,日后只会有更多的张承弼,王承弼来祸害大雍!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陆瑾璋听刘希念完这封信就气不打一处来,“四哥你打算怎么办?咱们再打一次给他点颜色看看?” 陆瑾怀面无表情道,“你有多少墨水,能给他颜色看?” 陆瑾璋愕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反问道,“什么?” 李程玉扶额,她拍了拍已经无奈至极的陆瑾怀,用口型无声的对他道“我来”,然后走到陆瑾璋身边,解释道,“誊承弼这次之所以会投诚,是因为他暂时被蒙蔽住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在他明白过来之前,让他招安。” “啊?真的招安?那我们真的要给他钱吗?”陆瑾璋听得大惊失色,这钱虽然是国库的,但是这国库毕竟是陆家的啊! 李程玉无奈的点了点头,安抚道,“是要给他们,但是没关系,以后还能拿回来。” 陆瑾璋这才将信将疑,准确来说是无可奈何道,“嗯,那好吧……那这些金银财宝,谁去送?” 李程玉看着陆瑾璋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回头看了一眼陆瑾怀,在得到陆瑾怀肯定的点头之后,她才转过头来对陆瑾璋说,“你去。” 陆瑾璋这次开心了,终于又有可以用得上他的地方了!于是他开开心心的退下,就等着去海上送钱了。当然,为了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陆瑾怀还是批给他用兵的权利。 “皇上,皇后娘娘。”陆瑾璋才刚走,贾公公就进来了,他有些紧张,像是不知道自己的话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来。 陆瑾怀给李程玉剥了一根熟好的香蕉放在她手里,漫不经心道,“说。” 因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贾公公的头垂的低低的,“宋琏宋大人的尸体,方才在府中被下人发现了。” 宋琏?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李程玉竟然有一瞬间的晃神。 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自从上次他们从旧京到新京,半路上遇到歹人时,陆瑾怀因为对他有所怀疑,他又无法自证清白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了。他平时鲜少和朝中官员有来往,无人踩他也无人帮他,以至于上次听到他的名字几乎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死了? 李程玉手中的才吃了一口的香蕉“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软绵香甜的口感顿时味如爵蜡。 这一世伊始,虽然宋琏找过她许多麻烦,但是平心而论,李程玉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几分欣赏。他明事讲理,忠肝义胆,又用情极深,当初若不是因为他的刚正不阿,李祺玉也不会那么快就倒台。更不要说后来陆鹤元夺位时,宋琏曾经给过他们的帮助,不管他帮助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如果没有他,他们当时无法那样顺利的进入宫门,更无法顺利的拿下陆鹤元那个逆贼。 第四百二十四章 把孩子视如己出 前世李程玉虽然鲜少出府,但是托她那个想要炫耀的庶妹和消息灵通的陆鹤元,她还是知道宋琏的过往。他一表人才,加上有个大学士爹坐阵,尽管已有正室,还是有不少人想要将自己家女儿许配给他的。 当年宋基从那些人家中挑选了几个看得过去的,收在宋琏房中,宋琏平时看都不看,只一心一意的陪着李祺玉。但即便如此,李祺玉是容不下她们,据李程玉所知,宋琏的那些妾室就没有一个人在御史府中活过一年的。 李程玉知道那些人都是李祺玉害死的,可是她害死一个人宋琏不知道可以理解,害死两个可以是巧合,但是接二连三全死了,宋琏还不出面阻拦,这难道不是纵容吗?所以前世的李程玉也曾恶毒的想过,该死的分明就是宋琏夫妻二人! 只是没想到,前世的一句心中所想,在今生成真了之后,心里竟然觉得空落落的,大概是因为这一世的李祺玉和宋琏都还没来得害人吧。 有了这份恻隐之心,李程玉在宋琏的后事上也跟着礼部一起亲力亲为。 虽然后来陆瑾怀没有再用过宋琏,但是宋琏的身份依旧是当朝御史,朝廷还是要按当朝官员的身份处理他的身后事。说来凉薄,堂堂一介御史,总共查出来身价却不过千两银子,古董字画更是少的可怜,说是两袖清风也不为过。 他已无父无母,两房夫人先后去世,家中长姊因为早年宋基的缘故各个远嫁,到最后竟然连个给他立灵堂的人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自从宋琏走后,陆瑾怀发现李程玉常常魂不守舍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明明按照他所知道的情况,李程玉和宋琏之间的交集不该让她如此难过才是。 李程玉坐在坤安宫的檀木凳上,手托腮,“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迁都以来,事情太过繁琐,一时间没顾得上他,才让他那样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傻不傻。”陆瑾怀疼惜的把李程玉抱过来,大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她的秀发光可鉴人,散在身后,像只慵懒的小猫一般,让陆瑾怀爱不释手,“这件事情与我们无关,郑洛尘在他府中发现了他的遗信,他只是太思念李祺玉,随她而去罢了。” “啊?思念李祺玉?她有什么好思念的啊?”李程玉张大了嘴巴,她刚刚还在想,如果没有李祺玉的话,宋琏大概后面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男人嘛,总会对自己的发妻有些思念之情,你不用理解,知道就行了。”陆瑾怀给李程玉顺毛安抚着,顺着顺着手就不老实了。 李程玉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陆瑾怀的大拇指,小脸凑近到他身前,“等一下,我忽然想起来,当初你知道嫁到你晋王府的不是李祺玉的时候,不是还很失望?那你有没有什么思念之情?” 陆瑾怀把另一只没有被李程玉抓着的手举到头顶上,认真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真的没有。” 李程玉半眯起眼睛,狐疑问道,“真的?” “真的。”陆瑾怀十分真诚的看着李程玉,然后他也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哎,不对,当初李祺玉要嫁到我晋王府不假,你不也是该嫁去御史府的?那你方才那样惆怅,难道是在想宋琏?” 李程玉眨巴眨巴眼睛,心里直说这是哪跟哪啊,她为了立正清白,从陆瑾怀的怀里挣扎着站起来,学着陆瑾怀的样子双手举过头顶,十分认真道,“我李程玉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她两只手这么一举,纤细的腰肢便在陆瑾怀的面前一览无余,他狡黠的一笑,稍一用力便揽住那片柔软,把人朝塌上带过去。 当年换亲的事情涉及到了皇家最黑暗的阴谋,没想到如今天下易了主,反倒成了二人拌嘴的闺房之乐。两朝的格局与气度,当下立见。 什么遗信,什么李祺玉,不过是陆瑾怀信口说的,为的是不要让李程玉想太多影响心情罢了。至于宋琏死后有没有人会想他,和他陆瑾怀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作为一国之君,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也绝不能让无关人等影响到他自己的事情。 翌日清晨,李程玉本想着照例睡到天大亮,但是却早早的就被被燕来,准确来说是陆瑾离给叫醒了。李程玉大概估摸了一下时间,这时候陆瑾怀应该正在上早朝,陆瑾离好像就是踩着点为了避开他才来的一样。 “长姐,长姐长姐。”李程玉才刚从寝殿走到宫中,就看见陆瑾离一脸谄媚的像她扑来。 李程玉下意识的就后退了半步,把陆瑾离往远处推了推,陆瑾离不是第一次对她做出这副表情,每一次做出这样的表情都是有什么及其难为情的事情求她,毫无例外。于是在陆瑾离开口前李程玉就先把他推开,意思是先告诉他这件事情未必能成。 陆瑾离像是感觉不到李程玉的嫌弃,小脸努力向李程玉靠近,换了好几个表情撒娇发现没用之后生气又沮丧的顾左右而言他,“哎,长姐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外面那些女人可是连本王一招都对付不过,你倒好,油盐不进的!这让弟弟我很受挫啊!” 李程玉“哼”了一声,“你还知道你是我弟弟啊?有什么事赶紧说,没事的话我接着回去睡了。” “有事,有事有事!”陆瑾离一急,话都要说三遍,他谄媚的冲着李程玉抛了一个娇羞的媚眼,“长姐,宋琏大人膝下有一子,无人肯收,是不是?” 李程玉只觉得陆瑾离问的这个问题莫名其妙,“是啊,怎么了?” “那……可不可以给弟弟我来养?”陆瑾离说话的同时眼睛一刻都没从李程玉的脸上移开过,生怕错过了李程玉的表情,见李程玉不回答,他拍了拍胸脯道,“弟弟我保证,一定会对他家小孩好,细心照拂,视如己出,把他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抚养成人!” 其实李程玉不回答他只是有些吓到,她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场景,一个小男孩,身边跟着另外两个男人…… 这算是个什么事情?! 第四百二十五章 前御史大夫宋琏 永荇宫中,一个白嫩嫩的小男孩穿着一身丧服站在太阳下面,不悲不喜。 陆瑾离求了李程玉好几天,李程玉到最后唯一松口的一句话就是说让孩子自己来决断,若他自己同意,那李程玉就没有异议。所以现在陆瑾离最后一个需要攻克的难题,就是眼前这个刚死了爹的孩子。 陆瑾离把自己刚叫御膳房做出来的冰糖葫芦递到小男孩手边,掐了掐他稚嫩的小脸,像个奇怪的叔叔套近乎道,“你叫什么呀?” 糖葫芦因为外面裹着一层热糖炒出来的糖衣,平时很难保存,所以除了皇宫之外,在任何地方这个季节都是吃不到的。更不要说宫里选用的鲜红山楂一个个都是胖嘟嘟圆滚滚的,外面裹着一层焦糖色的糖衣在太阳的照晒下闪闪发光。只要看一眼,嘴里都忍不住一阵发酸,所以陆瑾离断定这个糖葫芦一定能收买这个小孩子。 但是这个小男孩却很冷静,冷静的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该有的样子,他没有接过这个诱人的冰糖葫芦,稚嫩的嗓音回应道,“我还没有名字,别人就叫我小宝。” 陆瑾离尴尬的把自己的手拿回来,继续试图和他多几句交流,“怎么没有名字,宋小宝不就是你的名字吗?” 孩子看着陆瑾离,冷静的摇了摇头,他并没有被陆瑾离影响到,语气坚定道,“不,宁王殿下,我没有名字,小宝只是一个临时的称谓而已。” 陆瑾离忽然有些犯愁,这个孩子虽然小,但是似乎头脑十分清楚,想要骗他给陈美人当儿子,感觉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么一大早,你又是在和谁说话?”陈美人远远的就听见孩子的声音,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会出现一个这样年纪的孩子,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和陆瑾离居住的永荇宫中。 “啊,陈美人你来了啊,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陆瑾离一颠一颠的朝陈美人跑过去,跑到一半觉得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又返回原地,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一旁的太监后抱起宋家小宝再次跑过去。他献宝似的把宋家小宝举到陈美人脸前,让他感受到这个孩子的存在,“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我年纪太大了学不了功夫,可惜了你那一身修为吗?现在我给你找了个小的,你从头训练他,怎么样?” 陈美人自从瞎了之后,就像是被封住了一道命门,但是他所有的能力似乎在这道命门被封住之后四散开来,让他多出了异于常人的能力。例如可以闻出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例如听觉变得极其敏锐,还例如记忆变得十分牢固,但凡是走过一次的路就可以被他记在脑海里,下一次再走的时候就不用人领着,因此宋家小宝方才在看到陈美人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到这是一个瞎子。等到陆瑾离把他抱起来到陈美人脸前,他发现眼前的人是个瞎子之后,惊讶的张大了嘴。 像是怕陈美人拒绝,陆瑾离不等他回答又继续恳求道,“你过去的身手太厉害了,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你的武功也不会被废掉,我实在是觉得太可惜了,可惜我天资愚钝,所以想给你找一个继承的,你就把他当成你自己的孩子教行吗?” 陆瑾离是打心眼里崇拜陈美人的身手,他记得过去那个丛丛的身手极好,一只手可以瞬间掐死一个大汉,同时打三五个人不成问题,但是她在陈美人面前,却连几招都过不了就丧命了。这样的身手虽然他自己学不了,但是如果有一个人可以跟着他学,说没准日后还能天天陪着他,那也就不算可惜了吧?所以当陆瑾离听说死去的宋琏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无人管时,眼睛当时就亮了。 陈美人忽然觉得好笑,陆瑾离这些天每日早出晚归,问他也是遮遮掩掩的,合着闹了这么半天,他是去给自己找了个儿子?他方才还说是忘了跟自己说,分明就是有意瞒着自己,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他方才听见过这个孩子的声音,现在陆瑾离把他举到自己脸前,他大概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身长和年纪,于是他问了个关键,“才这么大的孩子,你从哪里弄到的?” 在宫中,有些事情陈美人觉得不合时宜的时候回自己规避,所以他只知道宋琏自戕身亡了,并不知道他留有一个骨肉在世上,所以他才会在眼下当着这个刚死了爹的孩子面去问他的身世,害的陆瑾离一阵尴尬,连忙把宋家小宝放下来,叫过一旁的太监,“带这个孩子去御花园里玩一圈。” 一旁的小太监得令点头哈腰的过来,扯了扯宋家小宝的手却发现这孩子比他想象的力气要大,一下竟然没扯动,于是他更大力的想把他拽走,却没想到小孩子一把甩开他的手,朝陆瑾离走过去,“宁王殿下,小宝不想去御花园。” “那你想去哪里?本王都依你。”陆瑾离耐心的劝道,他只是想把这个小孩子支开,好跟陈美人说这个孩子的来历。毕竟若是当着他的面说,那也太残忍了。 宋家小宝抿了抿嘴唇,目光坚定的看着陆瑾离,“小宝哪里都不想去,小宝想留在这里,学功夫!” 陆瑾离愕然,方才这个小孩还很抗拒自己的样子,这是发生什么了他忽然就要留下来了? 其实陈美人心里是有意留下来这个孩子的,首先他确实是想有个信得过的人可以继承自己的功夫,其次,他还有他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于是他低头,找准了声音来源的位置问道,“既然你想跟我学功夫,就先自报家门吧。” 陆瑾离瞪大了眼睛想拦,但是却没想到宋家小宝只是顿了一下,竟然毫不犹豫答道,“我没有名字,别人都叫我小宝,我爹是前御史大夫宋琏!” 阳光打在宋家小宝素白的丧服上,衬的他的小脸更加白皙稚嫩,但是与之相对的,是他精英剔透的眼睛里,坚决果断的眼神。 第四百二十六章 来自旧京的奏折 一切都准备好的陆瑾璋,带着陆家的金银财宝,和陆瑾怀为他准备好的所有锦囊,才刚准备去海上和谈,却远远的看见海上多了一排密密麻麻的影子。 陆瑾璋当即吩咐自己的副将望远,结果不望不知道,一望吓一跳,海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竟然全是誊承弼的战船!不仅如此,他们还携带了大量的武器! 情况太过危急,陆瑾璋来不及和陆瑾怀上奏,急匆匆的加强戒备,并且吩咐手下人随时做好陆地上开战的准备。为了不让他们上岸,陆瑾璋更是下了禁止船只往来的死命令! 但是万万没想到,陆地之战没有等到,反而是皇宫中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谢子安。 而这次他的身份变了,他这次是誊承弼派来的人,誊承弼自始至终都以为打赢他的是统领陆瑾璋,但是谢子安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一定是陆瑾怀和李程玉。所以他更知道自己的消息不应该按照誊承弼所吩咐的交代给陆瑾璋,而是想尽了一切办法进了皇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给陆瑾怀。 而这整件事情,和陆瑾璋预想中的南辕北辙! 谢子安的眉头紧锁,一刻也无法松开,若不是顶上的是陆瑾怀,他急的都想要跺脚,“皇上,这次誊承弼确实是抱着休战和解的心来的,据微臣所知,誊承弼此次不仅亲自前来,甚至船上还有几位曾经到访过大雍的东瀛使臣,那些都是誊承弼向大雍示好的礼物啊!” 此话一出,大殿上瞬间一片死寂。陆瑾璋私自禁船往来,做战争准备,这些陆瑾怀都是不知道的,只是等到他现在知道了也晚了。 谢子安也是真的着急,眼看着事情就要成了,他就要回大雍加官进爵重得重用,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就出事了呢?明明昨夜他好不容易唤起誊承弼心底的柔软,让誊承弼想要回故乡看一看,结果今日就连岸都上不了了! “那他为何要带战船又带武器?”刘希问出事情的关键点,他知道若不是因为此事,陆瑾璋一定不会贸然设防。 “回大人的话!”面对过去的师傅,谢子安很是尊重,拱手道,“这是誊承弼一贯的作风,他鲜少亲自露面,这次既然来了,他就是想做足了威风而已。” 李程玉听过之后却没有显得很慌张,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谢子安也有被策反的可能,于是她敛眉道,“这事情也不难,毕竟我们礼物都备好了,只要再换个人前去,把诚意送上,到时候再把事情解释一番就行了。” 事到如今,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而大雍派出去的人也很值得玩味,一个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陆瑾璋,陆瑾怀的意思是让他负荆请罪,而第二个人,则是谢子安的师傅,刘希。刘希是比陆瑾怀更了解谢子安的人,心思也比谢子安深沉,如果有任何异常,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 面对陆瑾怀派出去的这两个人,李程玉仿佛看到胜券在握,“这样我们进可攻,退可守!” “并没有。”陆瑾怀的表情并不想李程玉那样轻松,他对于大局的把控实在的精准到可怕,“这一切都是基于谢子安被策反的情况下派出去的人,但如果谢子安说的都是真的……” “会怎样?” “他们连誊承弼的面都见不到。”陆瑾怀沉声道。原本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切,因为陆瑾璋错误的判断,很有可能要全部重来。 这几日,陆瑾怀都在悉心等誊承弼那边的消息,但是不料誊承弼那边的消息没等到,倒是等到了另一个坐不住的人。 出使东瀛的事情本来陆瑾怀暂时还不急,因此除了当日在御书房的几个人之外还没人知道东瀛事件的始末,所以也压根没有人知道陆瑾怀想要派人去东瀛和谈的事情。 但是好巧不巧,一封来自旧京的奏折,就提到了这件事情。 郑可寅在奏折里说,自己过去曾经出使过东瀛,如果派他前去,想必东瀛天皇会念在过去旧时的份儿上,暂缓出兵,给大雍喘息的机会。 李程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只觉得好笑,她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国与国之间有的只是战争,连和平都是暂时的,东瀛天皇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还是个孩子的旧时,就放弃攻打的计划?毕竟如果给大雍喘息的机会,他们就有集合兵力的威胁在。 “你当真把郑可寅当成一个单纯的孩子吗?”陆瑾怀从奏折里把头抬起来,问李程玉,并且指出来,“你是活了两世的人,经历过许多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个孩子有许多可疑的地方,可你为何偏偏对这个孩子多了许多偏心?” 李程玉笑了笑,他知道陆瑾怀在怀疑什么,但是她却很肯定郑可寅不是那样的人,尤其是在看见郑可寅对念念有如亲兄长一般的态度后,李程玉就更加坚信自己心中的想法,“我对他没有偏心,他是我看着长大的,身边人教他什么,灌输给他什么思想,包括他对景文帝是什么态度,你都是知道的。” 确实,这么多年了,郑可寅在旧京当地的管辖极为尽心尽力,哪怕是李程景也对他赞不绝口,也确实说明了郑可寅对大雍的衷心。也更是因为郑可寅的存在,所有其他国家都对大雍多了一份敬佩。 其实这其中还有一件事情,陆瑾怀没有跟李程玉说过,郑可寅身边其实是有暗卫在跟着的。早些年还是有人找到过他,想联合他一起把景文帝救出来,重建幽州,但是郑可寅都拒绝了,并且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不再和他们有任何联系。他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过去的幽州不如今日的大雍让百姓过的好。 这样一个李程玉教导出来的为民着想的孩子,陆瑾怀确实不该怀疑他。他拿着手中的奏折陷入了沉思,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第四百二十七章 光明磊落誊承弼 陆瑾怀把郑可寅的事情暂且放下,毕竟解决誊承弼才是当务之急,解决完眼下的事情,再去考虑郑可寅也不迟。 而誊承弼那边,也赢来了陆瑾怀设想当中最坏的一种结果,面对大雍备下的一船财宝和负荆请罪的陆瑾璋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财宝没留,人也不见,他把谢子安留下,只让刘希回去带句话给陆瑾怀,“我誊承弼一生光明磊落,说一不二,朝廷如此出尔反尔,毫无诚信可言,我不会上岸的,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啊我呸!一个海盗,还说什么光明磊落说一不二?真把自己当成海上皇帝了吗!”陆瑾璋一听见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陆瑾怀抬眸,眼睛里露出来的寒光让陆瑾璋瞬间把嘴巴闭上。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让誊承弼说出这番话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只是对于他的这个举动,虽然造成了誊承弼的逆反,但是陆瑾怀并没有罚他,因为陆瑾怀觉得他当时做出防御的举动实属正常,是誊承弼太出其不意了。 虽然事情出了差错,但是陆瑾怀不会盲目的去责怪任何一个人,这也是他与历朝历代所有皇上不同的地方。 惹了事的陆瑾璋可怜巴巴的抬头,他这次回来就是想要为陆瑾怀效力的,但是现在力没效上还惹了个不小的麻烦,他当然觉得愧疚,“那……四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啊?放虎归山吗?” “放虎归山?”陆瑾怀意味深长的笑了,“朕看这虎,也并没有想回山里做大王的意思。” 陆瑾璋抓了一把头发,“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在殿中有四个人,陆瑾怀,李程玉,陆瑾璋和刘希,除了刘希之外,所有人都听懂陆瑾怀的话了。誊承弼虽然嘴上说着不肯再上岸了,但是他的船却依旧停留在京城附近的海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说明事情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糟。 “看来这个誊承弼还是想要上岸的,只不过是碍于面子,再有因为出乎对大雍诚意的怀疑,所以在观望?”李程玉猜测问道。 陆瑾怀点头,冷静分析道,“对,不过他们的这一行为,正好说明了他们其实极想与大雍和谈,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停留这么久。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誊承弼的突破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完全收服。” 这个突破口,说起来简单,但是真正想要找到非常困难。因为这个突破口要让誊承弼明白大雍的诚意,但也不能太过于张扬,否则大雍被海盗玩弄于股掌之间,日后颜面何存?但是若是不张扬,又该怎样能让誊承弼知道大雍的诚意呢? 这个临界点,实在是太难把控了。 陆瑾璋大概听懂了一些,他弱弱问道,“誊承弼的突破口……不就是关小妹吗?” “齐王殿下,您错了。”这时候陆瑾怀和李程玉都不太想和陆瑾璋说话,于是刘希站出来,细心的掰开给陆瑾璋分析道,“关小妹虽然是誊承弼的女人,但是誊承弼能做到今天的份儿上,就不会被女人所控制。而且关小妹毕竟只是个女人,饶是誊承弼信任她,许多海上的事情誊承弼也不会把她牵扯进去,我们若是贸然从关小妹下手,说没准还会让他起疑心,到手弄巧成拙就不好了。而且留着关小妹在誊承弼身边,必要的时候,还能为我们吹上几缕重要的枕边风。” 陆瑾璋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那……谢子安?” 毕竟他知道的,能够突破的两个点,除了关小妹,就只有谢子安了。 这下连刘希都不想跟陆瑾璋解释了,毕竟如果是二选一甚至是一选一这么简单的事情,陆瑾璋能想到的选项陆瑾怀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他们想要突破誊承弼,是为了把誊承弼叫到岸上来跟他们和谈,所以这个人必须要提前上岸,如果是叫谢子安来,那谁又在船上监视誊承弼的一举一动呢? “誊志成……”李程玉倏地想到这个人,这个人原是誊承弼最信任的手下,曾经跟随他风里来雨里去,只是可惜因为想要威胁李程玉所以下场惨烈,不然可真是最好的人选。当时死的时候李程玉不觉得怎么样,这个时候忽然觉得可惜了。紧接着,李程玉想到了另一个人,“杏儿!” 三日后,誊承弼在海上又收到了一封大雍送来的密信,他把信拿给关小妹,傲睨自若道,“给老子念念,老子看看他们这回拿出什么诚意跟老子道歉了!” 除了誊承弼和关小妹,船上还有许多誊承弼的得力手下,这时候他们都是一副踩在大雍之上的骄傲模样,兴冲冲的等着听大雍开出来的条件。其中不乏有人在想,如果大雍愿意给他们每人一个爵位,那自己还是可以帮着劝一劝誊大人的! 关小妹一目十行的扫完了这一页密信,脸色变得不太好。 “怎么了?”誊承弼脸色黑了,紧张的问道,“难道他们这帮孙子不想和谈了?” 关小妹摇摇头,也不卖关子,把信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密信是李皇后写的,她说过去在船上和杏儿见过后一见如故,回到大雍之后更是觉得思念,所以想把杏儿请到岸上与她叙旧。” 誊承弼一听愣了,他抬头一看,自己那些手下的表情也都和自己差不多,几乎可以说是一脸茫然。他们中有人甚至都不知道杏儿是谁。 连誊承弼也不记得杏儿是买来的还是抢了别人的船之后留下来的丫鬟了,跟在海上已经有几年的时间,比关小妹还久,从前辰安也是她伺候过来的,按理说不应该和大雍有什么纠葛才是。大雍现在不上赶着来找他示好,为什么要跟一个丫鬟叙旧? 忽然,誊承弼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想通了。 他先是无声的笑了,过了一会儿在其他人无法理解的眼神中,他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开怀大笑。 第四百二十八章 看似与常人无异 “李皇后和杏儿是什么关系?”人群中终于有人问出来了,毕竟他们一点都理解不了大人为什么会笑成这个样子。 誊承弼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就是在等着别人问他呢,于是他罕见的耐心高声解释道,“李皇后和杏儿?有个屁关系!哈哈哈!她这分明是,想要讨好杏儿,再让杏儿来讨好我呢!堂堂大雍的一个皇后啊,竟然要来讨好我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李程玉在的那一夜,杏儿用心机爬上了誊承弼的床榻,因为后来关小妹公开羞辱过杏儿,所以这件事几乎船上每个人都知道,再加上誊承弼这么掰开揉碎了一解释,周围的下人们也都听懂了,他们纷纷露出得意的笑,笑容好像说,你大雍也不过如此,连誊大人看不起的女人都要讨好。 等到人群哄过闹过散了之后,誊承弼才发觉关小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因为当时还涉及到了背叛的事情,所以誊承弼就任由关小妹处置杏儿,女人的那点手段嘛,誊承弼也大概知道一些,他也没管,但是现在看到关小妹这样的脸色他忽然有点紧张,“你不会把杏儿弄死了吧?” 被忽然叫到的关小妹吓了一跳,忙道,“没有,还关在暗舱里呢,只不过……” 誊承弼紧张的追问道,“只不过怎么了?快说!” 关小妹有些尴尬,毕竟她从来没想过这号人会有得到李程玉接见的一天,所以她下手也不算轻,虽然没把人弄死,但是已经是个哑巴了。 “哈哈。”没想到誊承弼听到这样的结果之后居然笑了,他拍着手道,“哑巴了好啊,哑巴了,就更说不出话了,说不出话,就不会说错。反正李程玉说要见这个人,我们也把人送过去了,至于她们两个人能说多少话,那可就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誊承弼自以为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时候他还觉得把哑巴送过去,是给了大雍一个下马威呢! 关小妹的面色依然不太好,她隐约能察觉到,事情不是这样的。誊承弼过去没有和李程玉交手过,以她那样深谋远虑的手段,恐怕能把誊承弼玩的汗毛都不剩下一根。但是为什么李程玉会叫杏儿呢?关小妹看不懂,但是她却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起来了。她忽然间觉得,李程玉不会那样轻松的放过自己。 誊承弼全然不知道关小妹心中所想,他“嘿嘿”一笑,大概是大雍的这封密信正合他心意让他太开心了,于是他也耐着心思想哄哄关小妹,“那你是不是吃醋啦?” 吃醋?关小妹一愣,她吃什么醋?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誊承弼以为她这样是因为想到了那天夜里的事情在吃醋,于是她顺着誊承弼的话往下说,“是啊,她可真是太坏了。” 誊承弼走过去把门关上,奋力朝关小妹一扑,把关小妹压在身下,“没事,别管她,日后封赏,只有你一个人的份儿。” 衣服一件一件的掉落在甲板上,但是关小妹的心思却全然没在这。封赏?做什么春秋大梦! 第二日,杏儿从暗舱被带出来,在那样暗无天日的环境里呆着,每天都只能闻到霉臭味,更不要说时不时被关小妹想起来带来羞辱一番,她的精神已经非常恍惚了。 即便重新拾掇过一番之后她表面上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实际上她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去到大雍去见皇后。 这一点,李程玉也想到了,不仅如此,李程玉还料到,誊承弼一定会派一位亲信过来护送杏儿。而谢子安才刚刚回去,为了避免同一个人和大雍接触过多有叛变的可能,他一定不会再派出谢子安。 誊承弼的手下带着杏儿到了大雍皇宫,一路上威风凛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被请过去的一样。与此同时他也没有放松过警惕,一直在观察着身边大雍的禁卫,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会马上抛下杏儿回去向誊承弼禀报,这是誊承弼给他下的命令。 但这一路有惊无险,誊承弼的手下在傍晚时刻进了宫,并且得到了皇后娘娘的亲自召见,过去他听说皇后娘娘貌美不似凡间物,可是今日一见却觉得也不过如此,虽然觉得失望,但是该行的礼节他也没有落下,“在下誊远,见过皇后娘娘,也……见过这位大人!” 他所谓的“这位大人”,是刘希。而他口中的“皇后”,则是河归穿上了李程玉的衣服来应付他一下而已,毕竟只是一个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见到也不敢拆穿她的小喽啰,李程玉当然不可能亲自接见他。 “来,杏儿,你过来,本宫和你说说话。”河归伸手,学着李程玉的样子招呼杏儿过来。 誊远拱手,十分痛心疾首的样子道,“启禀皇后娘娘,在皇后娘娘走以后,杏儿姑娘发了一场高热,已经被烧成哑巴了!” 河归有些意外,她其实已经看出来了杏儿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两只眼睛飘忽的很远,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状态,但是她也没想到海上的人会这么狠,竟然活生生的把一个女子害成哑巴。不过这倒也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河归装作心疼道,“哎呀,与本宫聊的这样投机,怎么就哑了?快请太医来看看!” 誊远看着宫中的太医鱼贯而入,只觉得目瞪口呆,他知道皇宫里一定什么都是最好的,但是他也万万没想到光是太医就能有几十个,瞬间他就已经看不见杏儿的身影了。 河归又做出一副主人的模样,对誊远道,“哎,今夜看来本宫是没时间招待你了,就让刘大人与你接风吧!” 还没等誊远反应过来,忽然她就被刘希勾肩搭背的半推半就的带走了,誊远这时候还在想杏儿,杏儿那边应该不会出事吧?她可是被毒哑的,不可能治得好。退一万步说,万一皇宫里的神医把她治好了,她都关在暗藏里那么久了,肯定也什么都不知道才对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 如意算盘打错了 其实誊远自以为周全的这番考量,实际上一点用处都没有。毕竟今夜河归跟刘希的任务就把他跟杏儿分开,而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他,而不是杏儿。 誊远被刘希拉出殿外,正吹来了一阵春风,陆地上的风和海上的风不同,是干燥的,越吹越让人觉得清醒,于是誊远即刻反应过来,刻意和刘希拉开一些距离,他能感觉到刘希把自己拉出来的故意的,于是他严肃的问道,“还请问大人,您把我叫出来是不是有事与我说?” “有事?”刘希看上去像是对他问的问题很意外,指了指金碧辉煌的大殿又摆摆手,“没事啊,皇后娘娘要给她的旧相识治病,我只是觉得咱们两个待在里面耽误事,这么晚了,你还没用膳吧?不如我们一起?” 刘希察觉到誊远的逃避,他装作不经意的靠近他,又用一句“咱们”,仿佛就把誊远拉成了自己人。 “用膳就不必了,来的路上在街边买了些饼子,大雍果真是蒸蒸日上,连街边的饼子都是又香又酥,誊远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样味道的果子了。”誊远前面的话是当着刘希的面捧着大雍说的,后面的半句倒也是他心里的实话,在海上虽然也有厨子和充足的粮食储备,但是海上生火毕竟是不如陆地上方便,吃食根本没得比,但仅仅是几张饼,还不足以让他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皇宫。是的,可就像河归跟刘希一样,这次誊远来到皇宫中,也是有目的的,但是这件事情本来在计划会是大雍的人先说,但是眼下刘希迟迟不肯开口,他只好主动问道,“敢问大人,此次大雍与我方和谈,究竟是有几分诚意?” 这话可就说到问题的根儿上了,李程玉设计了这么一出,河归折腾了这么一晚上,为的不就是谈这件事吗?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刘希却并没有接话,他像是十分要好的兄弟那般,一手抓着誊远的胳膊,另一只手揽在他的肩上,熟练的根本就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个动作的人,“这些事情我们不急着说,你看皇后要给杏儿治病,也不是今天晚上就能好的事情。那反正杏儿你今晚带不回去了,又急什么?来,与我把酒言欢,饭桌上,我们说个痛快!” 这样至关重要的节点,誊承弼把誊远派出来,就是因为誊远绝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面对刘希这样盛情的邀请,他并没有迷失自我。 喝酒?这位刘大人是要来套他话的?誊远心中冷笑,那这位大人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他并不是酒后会胡乱说话的人。 只是看这样子,他若是不跟这位大人走,这位大人是不打算和他说出点什么了。誊远无奈,只得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走,这边走。”刘希抬手,给誊远指了一条路。 誊远回身看了一眼大殿里人头攒动的身影,只是遗憾他不能亲自跟皇后多说几句。 他自然是不可能跟皇后多说几句了,因为此时的皇后在离他有百丈远的永荇宫里。 今夜会见誊承弼的人,李程玉虽说是可去可不去,但她其实本意是想来的,为的是以防个万一,结果谁料宋琏家的小儿子忽然发了高热,她既然知道了,说什么也得来看看。 毕竟李程玉心中还是偶尔会觉得宋琏的死可惜,可依照礼法来说,她不能对宋琏做什么,便把对宋琏的感情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现在才是惊蛰,连春分都没到,你们就给一个四岁的孩子穿的这么单薄,究竟是怎么想的?”已经过去了小半宿,宋家小宝的脸还是红通通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擦了又起,看的李程玉都跟着揪心。 陈美人规矩的站在一旁,解释道,“是这孩子觉得热了,自己脱衣服着了寒凉,身子骨本来就弱,才会发了如此高热,实在是怪不得宁王的。” 没人的时候陈美人会管陆瑾离叫阿离,有人的时候,尤其是在李程玉面前,陈美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唤他一声宁王。 “陆瑾离,你说!”李程玉眼神一横瞪着陆瑾离,犀利的眼神把陆瑾离吓得一哆嗦。李程玉知道,不管陆瑾离犯了多大的错,陈美人都会帮着说话,所以干脆也不想理,看陆瑾离唯唯诺诺试图想往陈美人身后躲的样子,李程玉更生气了,她凑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别忘了当初你从我这里把这孩子要走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的!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别让这个孩子待在你身边了!” 这下陆瑾离慌了,他一把抓住李程玉宽大的袖口,哀求道,“皇姐,别啊!阿离错了,您别把小宝带走啊!” “我不把他带走,他还活的了吗!”李程玉指着床上那个汗打湿了一床的小孩,毕竟她也是人母,心中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皇、皇后……娘……”一个微弱而稚嫩的声音,从李程玉的身后响起来。 听到这个声音,李程玉一怔,随即快步走回到宋家小宝面前,关切的问道,“小宝好些了没有?” 陆瑾离委屈的站在陈美人身后,噘着嘴抱怨道,“皇姐居然会为别人家的孩子生她亲弟弟的气,汐怜,我好难过啊……” “毕竟是我们没照顾好小宝,你也别难过了。”陈美人拍了拍陆瑾离放在他肩头的小爪子,就算是安慰他了。 宋家小宝勉强的扯出了一个笑容,通红的小脸上,唯独嘴巴白的吓人,他的眼神里时常会出现与他这个年纪不符合的成熟和顽强,“娘娘……小宝没事,咳咳……您别跟殿下生气了……” 李程玉有些错愕,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陆瑾离,发现陆瑾离也几分诧异,很显然,她和陆瑾离都没想到这孩子一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陆瑾离开脱。 唯独陈美人,淡淡的笑了。哪怕他是忍着的,但是也不妨碍这座因为小宝生病而沉重的永荇宫,因为他的笑而多了几分妖艳。 第四百三十章 陈美人所言非虚 太医方才说,这孩子体虚,虽然只是受了风寒,但是对他来说却是很难熬过来的一关,很有可能就起不来了,但若是是醒过来就没大事了。 所以眼下宋家小宝醒了,小孩子本来恢复的就快,再加着喝下了及时送过来的药,人竟比方才李程玉刚来的时候看上去好了不少,眼神也透亮了。 李程玉喂完了药,把药碗放在一旁,还没来得及说话,回头一看宋家小宝忽然就哭了。他盯着寝被,眼睛都不眨金豆豆就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怎么了?还是很难受吗?”李程玉的声音很轻,生怕会吓到这个孩子。 宋家小宝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泪,东一把西一把却怎么也擦不完,但是他怕过一会儿李程玉就没耐心了,于是忍着嗓子的剧痛,抽噎道,“小宝,以后还能住在这里吗?” 李程玉给他拨了拨额前被打湿的碎发,轻声问道,“小宝想住在这里吗?” “想!”宋家小宝答的干脆利落,怕自己晚说就不能证明自己的想法一般,“我想在这里,跟师傅学武功!” “师……师傅?”听见宋家小宝的称呼,李程玉有些茫然,“谁是你师傅?” “皇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陈美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朝李程玉走过来,他走的速度很快,以至于陆瑾离想拦都没拦住。 李程玉的身前被一个高大的身躯遮住,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是陈美人。陈美人走过来之后宋家小宝的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眼睛里的渴望与懊恼几乎快溢出来了,李程玉想注意不到都不行。想起这个孩子的身世,李程玉便知道陈美人借一步说话的原因是不想伤害到这个孩子,于是点点头,同意了。 月明星稀,草丛间已经隐约有几声蛙叫,李程玉站在永荇宫外,静静的听陈美人说着宋家小宝来到这宫中后发生的事情。 “宁王殿下总觉得在下是一个瞎子,整日一个人人呆着沉闷无聊,想给在下找个伴,其实本来在下也不想养这个孩子。您知道的,过去汐怜是暗兵处的人,想培养个徒弟都呕心沥血,更不要说是养个孩子了,责任何其重大呢。”陈美人说着这件事情,脸上有些许的无奈和宠溺。 “若真是这样,其实你可以和阿离好好说一说,他只是善良,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人。”李程玉道。虽然这个弟弟偶尔会让李程玉很生气,但是她知道他的本性是极好的,只是从前被保护的太好,导致考虑事情时常不太周全,“毕竟养孩子不是一件小事,若是阿离把这孩子硬塞给你,不管对于你,还是对于宋家小宝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陈美人点点头,他很同意李程玉的话,可他话锋却一转,“只是后来,是在下愿意养他的,不是因为宁王殿下,也不是因为自己无聊,而是实因为他自己十分渴求,想要学功夫,想要强大起来。虽然说不上聪明,但是十分努力,过去在下收徒弟都是从小培养,但是四岁就有他这份坚韧的,实在是极少数。比如说今日,他就是一个人练功练得太过,加上又着急,才会生出这么大一场病来。” “这……”李程玉想起来方才那孩子渴望的眼神,以及醒来第一件事情急速担心自己不能再留在永荇宫里,心里大概也就明白陈美人所言非虚。 陈美人笑了笑,伸出兰花指挑起了一撮头发,“娘娘别忘了,这个孩子可是从小就没有娘亲的,想必他爹陪伴在他身旁的时间也非常少。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到了四岁,还没有一个自己的名字了。” 说到名字,陈美人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今日陈美人答应宋家小宝,如果他能把内真气练通,陈美人就赐他一个名字。一个属于他自己的,不是任何人随口叫的名字。就为了这个名字,一个四岁的孩子竟然把自己逼成这样。陈美人其实也是在今夜,知道了他对自己人生的渴望,也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刮目相看。 因为宋琏死的太突然,李程玉甚至都快忘了小宝的娘亲在他周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他了。说到他的娘亲,李程玉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姑娘的场景了,那时候她和陆瑾离还是一对欢喜冤家,只是后来宋基作祟,乱点鸳鸯谱,竟然将击怡悦娶到了宋家。后来李程玉还听说过一些没根据的小道消息,那时候陆瑾离被陆鹤元派出打仗,击怡悦以为陆瑾离死了,竟然是在肚子里还有孩子的时候,殉情的。 李程玉望了一眼躲在远处偷偷看他们这边动静的陆瑾离,陆瑾离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又往祥龙柱里靠了靠,于是他挡住了头,又露出半截屁股。 这时候的李程玉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情愫,说是心疼,可又觉得以她和击怡悦的交情实在谈不上。只觉得那个姑娘爱了他半生,虽然未能如愿以偿与他共度余生,但是阴差阳错的她生出来的孩子被他要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陆瑾离大概会代替击怡悦陪伴这孩子长大成人。 不知道陆瑾离在跟她要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有的吧。李程玉默默的想,若不是因为这样,他又怎么会在自己拒绝了他几次之后依然那样坚持呢? 那如果击怡悦地下有知,会不会也觉得宽慰了一些? 说到底,都是可怜人。当年的朝局太乱,谁都想拉拢自己的势力,也因此牺牲了太多。李程玉的心中倏地生出了一阵悲凉,再度开口间声音已是有了几分颤抖,“记得好好对他……” 说完这句话,李程玉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李程玉话说的含糊,所以陈美人并不知道李程玉口中的“他”指的具体是谁。只是莫名的他有种感觉,大概皇后娘娘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说把这个孩子要走的事情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进行的恰到好处 这个春日的夜晚,刘希拉着誊远喝了许多酒,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的勾肩搭背,互诉心事,一切都自然而然进行的恰到好处。 誊远喝的醉眼朦胧,指着桌子上的两根吃剩下的鸡骨头大放厥词,“大哥,你说,大雍和誊大人的关系,是不是就像这两根鸡骨头一样?” “今日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把酒言欢,不要说那些令人烦心的事情!”刘希摆摆手,一把拍在誊远的后背上,事实上,这已经是今晚第六次誊远想说和谈的事情被刘希打断了,以至于到现在誊远不得不信刘希真的只是想和他吃顿饭了。刘希也大着舌头,和平日儒雅的模样大相径庭,“念在你喊我一声大哥的份儿上,今天你就不要住在月轩了,那边太偏了,晚上冷。来我兜率宫住,我这里人多,保证把弟弟伺候的服服帖帖的。” 誊远摆手,“那不行,那不行,这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我兄弟二人如此投机,现在就是皇上来了,也拦不住你大哥我!”刘希猛地站起来,想一把把誊远拽起来,但他毕竟是一介文人,身上的力气小了些,反而又被誊远拉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了。 听见如此大不敬的话,誊远的酒都醒了几分,看来这刘希是真的醉了,否则这话传出去,杀头都不是没可能的!誊远怕刘希再冲动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只得顺着他连连点头,“走走走,去哥哥的宫里,今日弟弟也放肆一回!” 刘希笑着,把手搭在誊远的肩膀上,兜率宫并不远,两个人在宫人的护送下,脚步踉跄的走回了兜率宫。 本来宫人是想伺候刘希大人更衣的,可是今日的刘希和往日的刘希好像就是两个人,除了誊远之外,他不肯让任何人近身,叫喊着把所有宫人都轰走了。只剩下誊远一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到床上。 “弟弟,我们明日接着喝啊!”被按在床上的刘希依旧不老实,胡乱挥舞着,一身酒臭气。 “哎,是,一定喝!”誊远应和的声音听上去依然醉醺醺的,只是眼神却已不再迷离,正相反的,他的眼神无比透亮,根本就不像是方才喝过酒的人。 誊远当初上船之前是当地出了名的混混,他能当上混混,靠的就是酒量和交际,后来能一直在誊承弼身边左右逢源,靠的也是这招,所以一顿饭下来把刘希哄的服服帖帖,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练都不用练就能信手拈来。 现在刘希已经解决了,誊远就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了。 方才誊远跟着刘希进来,一眼就看见他书案上的一大摞奏折了。此时寝殿里的刘希已经响起了微鼾,誊远就正好蹑手蹑脚的走到外殿,准备看一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毕竟这次誊承弼把誊远派来,除了这些因素之外,还有一件事,便是誊远识字。 听脚步声,宫外应该还有守夜的宫人,誊远不敢开灯,只能借着月光,努力去看自己手上的几封奏折,看得他头晕目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誊远才知道,今夜和他称兄道弟的这位刘希权利竟然这样大,所有上书给皇上的奏折,后面都会再经过一道他的手。 这些奏折上的内容对于誊远来说都不是很有用,无非是一些地方官报的当地情况,无一例外,皆是风调雨顺,顺便拍几下皇上的马屁,看的誊远牙都要酸掉了。 就在他几乎都要放弃的时候,忽然间发现了今晚最重要的一道奏折,也就是这道奏折,让誊远有一种再累也值得的感觉。 奏折上,十分清楚的写着他们要清除誊承弼的船为民除害,甚至在奏折里还标明了他们的作战计划,以及作战的决心。 誊远心惊肉跳的把眼睛移到奏折的最后,才发现这道奏折的上书者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正是前些日子下令禁船的齐王,陆瑾璋。誊远默默感慨,还好誊大人足够明智,才没让大雍的人上船道歉,否则若当时让陆瑾璋上了船,凭这封奏折里所体现出来的他对誊承弼的记恨,不知道他留了什么后手,这样一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贤弟!贤弟!”刘希醉醺醺的声音从寝殿里传来,吓得誊远连忙把奏折收好放到原处,自己又一副醉倒在书桌旁边的样子。 只是誊远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刘希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鼾声再度响起。 “呼——”誊远边拍胸脯松口气,一边单手抖着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后背。 听到有人打更的声音,誊远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看了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怪不得刘希已经睡醒了一觉。其实他也困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誊远不能错过这个离奏折如此近的机会。他一定要借这个机会,查清大雍所有的阴谋和目的。 哥哥,辜负你的信任,对不住了! 开春了天逐渐亮的早了,誊远硬撑着一道一道折子的看下去,竟然看到了天即将露出鱼肚白的地步。 字和字之间已经有重叠的迹象,誊远的头也一磕一磕的,眼看着宫人就要忙碌起来,这座沉睡了不到三个时辰的皇宫就要苏醒,誊远使劲掐了一下自己已经青一块紫一块的大腿,打起精神来,看完这最后一道奏折再睡! 誊远未曾料到,就是他决定要看的最后一封奏折,彻底改变了誊承弼的命运。 最后的一封奏折里,说的全都是打誊承弼的坏处,并且表示大雍应该以理服人,以和为贵,绝不能动武,连景文帝他们都能留得下,誊承弼和誊承弼手下的那些人作为他们的子民,更应该留住才是。 誊远看了一眼这封信的上书人,刘希。并且在这封奏疏的角落上,还盖了皇上的大印。 他把这封奏折小心翼翼的放回到原处,轻手轻脚的走到大殿的正中间,做出一副醉倒在大殿中间的样子,揉了揉酸胀了一整晚的眼睛,满足的睡过去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玉明殿内景文帝 誊远没睡一会儿,就被宫里的喧闹吵醒了。宫里人多,磕磕碰碰的难免嘈杂,他又是睡在别人的底盘又是睡在地上,睡得也没有多踏实就是了。 他这一醒,便是起来向刘希道别。 刘希尝试挽留了一番,但誊远的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强求。 皇宫的这一晚上,誊远喝也喝了,该看的也看到的,断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虽然杏儿却还是和来之前一样,说不了话,精神也一样恍惚。但是誊远不甚在意,他高高兴兴的带着杏儿回船上了。 他们一走,刘希跟河归也去和李程玉复命了。 “准备好的东西他看到了吗?”其实因着宋家小宝的事情,昨夜李程玉也不过才睡了几个时辰,但是她的眼神却是闪着光的。 昨日那个带有痞气的刘希已经消失了,今日的他换上了崭新的月牙白长袍,依旧温润如玉,“看到了。在下在奏折里面夹了一根头发,今晨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必是有人翻动过的痕迹。” 昨夜其实李程玉比偷看奏折的誊远更紧张,若是誊远没看见,那整个皇宫可都是白忙活这一趟了。眼下的李程玉笑了,她的心情,也比知道了“秘密”的誊远心情更好。 眼看今日的会见到了最后,河归把李程玉昨日给她的衣服规规矩矩双手递上,“娘娘,这身凤袍……” 李程玉心情好,笑道,“赏你啦!” “多谢娘娘!”河归激动的跪在地上,拜了又拜。 会见过了河归跟刘希也依然是早朝时间,李程玉去偏殿里抱了抱自己的两个快满周岁的小孩,打点了一番两个人周岁生辰的事宜,才摆驾御书房。 大雍能够如此繁荣昌盛,少不了一个以社稷为己任的君主,李程玉知道他忙,也不舍得打扰他,只是不自觉的看着他认真的侧颜,就微微晃了一下神。 “在看什么?”陆瑾怀抬眸,轻声问道。 “在看这般精致的人。”李程玉说的坦诚,虽然陆瑾怀没有后宫,但是她仍然觉得自己和他共处的时间太短了,于是她忍不住感慨道,“你每日要做的事情如此多,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去山间小筑里呢?” 陆瑾怀颔首,微微笑道,“若是我没记错,山间小筑的修建图纸,可是你亲手撕的。” 李程玉,“?” 对了!李程玉这才想起来,当时她为了跟陆瑾怀表达自己的决心,什么都没想就把那张图纸给撕了! “啊啊啊啊——”李程玉尖叫着,坐上肩舆去永荇宫了,毕竟这张图纸是陆瑾离弄到的,想必再让他弄到一张也不是件难事! 陆瑾怀淡淡的笑了,羊毫轻点墨汁,轻声道,“傻姑娘。” 权倾天下,聪明伶俐,却也依旧是他心尖儿上的傻姑娘。 御书房里没有别人,因此只有贾公公听见这三个字了。他的眼皮忍不住一抖,我的娘耶,皇后娘娘可是众所周知的足智多谋,傻姑娘?咱家怕是听错了! 李程玉走后,陆瑾怀的脸色又沉冷下来。眼下虽然誊承弼已有十足的归顺意向,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完全归顺,面对东瀛的虎视眈眈,陆瑾怀不得不在意。 虽然李程玉坚定的认为郑可寅不可能背叛大雍和东瀛勾结,但是人的想法既然有了就很难被打消,更何况是郑可寅有出使东瀛的想法,陆瑾怀觉得至少有必要见他一次。密信已经寄出,想必就是在这一两天的时间里郑可寅应该就到京城了,因此在郑可寅快到的这几天,他故意把李程玉支走,并且早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告知皇后娘娘御王殿下来此。 当郑可寅得知皇上要召见他时,已经是迫不及待,一路披星戴月的向新京赶来,竟然比陆瑾怀预计的要早了一天的时间。 “参见皇上!”一年未见,郑可寅长大了,个子长高了,声音变得粗狂,但是他的长相却不似景文帝,尤其是眼睛,透着澄澈的光,陆瑾怀猜测,他大概是像他的母妃更多一些。 “誊承弼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本来陆瑾怀是要和郑可寅说东瀛的事情,只是正巧在他来之前,誊承弼那边又出了个幺蛾子,陆瑾怀打算拿这件事情先考验他一番。 “回皇上的话,小王知道。”为了更好的治理地方,对于大雍的一切,郑可寅都时时刻刻关注着,因此他当然知道海盗誊承弼的事情,也知道齐王殿下是如何触了对方的眉头。 陆瑾怀点头,大概把誊远的事情跟郑可寅说了一番之后,拿出最新的密信,这是今日誊远回到船上之后送出来的。密信上面是誊承弼提出的最后条件,他要大雍派出一个人做人质,以保证他的安全,他才肯上岸归顺,陆瑾怀问,“你怎么看?” 郑可寅皱着眉头把这封信看完,认真分析道,“誊承弼实在是有些得寸进尺,他找我们要一个人质,说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但实则是他知道我们必会派出一个身份尊崇的人,否则人质就没有异议了,他这样的行为,小王认为目的还是在于要让我们难堪。” “是啊。”陆瑾怀把郑可寅放在桌案上的密信攒成一团,顿了顿,“皇后已经给他们写了一封密信送去,给足了他们面子,倒是没想到他们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呢。” “只是……之前的事情,也确实是我们错在先,他们这样闹倒也正是说明了他们想要虚张声势,誊承弼既然已经说了为了日后长久的安宁,小王倒是觉得我们这次确实可以让一步。”郑可寅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毕竟是要让大雍蒙羞的事情,他也不太可能说的太强硬,但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瞬间就亮了,“皇上,小王想到了一个人!” “谁?”陆瑾怀挑眉,其实他心中也有了一个人选,他是想看看,郑可寅选的人,和他选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小王不孝!”郑可寅猛地跪在地上,冲着西南磕了一个头后,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玉明殿,景文帝!” 第四百三十三章 春寒料峭柳色新 春寒料峭,柳色初新,陆瑾怀手旁的装点着迎春花的五彩蝴蝶纹梅瓶,被猝不及防的春日冷风一吹,碎成一地瓷块。顺着阶陛,掉在郑可寅的手边。 贾公公的眼睛抖了一下,本该是叫人来清扫的时候,却因为皇上和御王殿之间肃冷的氛围,让他断不敢在此时开这个口。 面对郑可寅的语出惊人,陆瑾怀只是波澜不惊的淡淡开口问,“原因?” “从过往的几个回合来看,誊承弼和谈的诚意很高,他们要质子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想要找回因为齐王而损的颜面,所以依小王看来,他们必不会伤害质子,甚至为了日后和大雍交好,会善待质子。”郑可寅仍是跪在地上,顿了顿又道,“质子的身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既不能身份太高有损国本,又不能身份低微激怒誊承弼,所以景文帝的身份,如此看来便是最合适不过了。” 事实确实正如郑可寅所说,景文帝也是之前陆瑾怀认为的最合适的人选,但是是质子便有风险,陆瑾怀不担心景文帝不同意,他担心的是郑可寅会因此与大雍心生嫌隙。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陆瑾怀懒得去管,只要这话若是郑可寅亲口说出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了。郑可寅知道,皇上之所以会询问他合适的人选,为的就是探他自己的态度,所以他也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提供了这个最适合的人选。陆瑾怀也知道郑可寅知道,可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只有有了这个态度,他才能确认郑可寅的去留。 “难得来一趟,想要去看看皇后吗?”在对外的问题达成一致后,郑可寅的行踪就没有必要瞒着李程玉了,因此陆瑾怀便随口一问。 听到皇后这两个字,郑可寅的眼睛里闪烁出两道受宠若惊的光,“小王可以去看吗?” 虽然陆瑾怀知道李程玉只把郑可寅当成如陆之争那样的孩子一般看待,但是当他看见郑可寅期待的眼神之后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沉默了许久才道,“去吧。” 这一世刚重生回来的那几年,李程玉几乎是被身后的事情压着往前走,一刻都不能停下来。现如今在陆瑾怀的庇护下,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他亦没有后宫,许多事情不用她操心,因此她便多出许多自己的时间来。 晨间从御书房走了之后,她便去永荇宫见了陆瑾离,和他重新讨了山间小筑的修建图,也见了宋家小宝。宋家小宝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见到李程玉的时候很是开心,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喊个不停。 他告诉李程玉,他已经有了名字,叫宋千俞。 “千俞,取自何意?”李程玉想都不用想直接问陈美人,因为她知道这个名字必不会是陆瑾离取的,他只管往宫里抱,剩下的事情必然都是陈美人做的。 陈美人笑道,“千山灵俞,万物更新。” 听到陈美人解释自己的名字,宋千俞把小胸脯挺的更高了一些,十分骄傲的模样。 “万物更新……”李程玉喃喃重复,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宋千俞,她知道他现在必然还不知道自己名字的意义,但是她也希望他能够如这个新的名字一般,一切都有新的开始。 也希望他所经历的那些不如意的过往,都能过去。 倏地,李程玉又想到自己快满周岁的两个孩子,忽然间发现,好像不知不觉中,万物已然变新了。 出了永荇宫,李程玉看见不远处有一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向自己疾步走来,还未等她分辨来人,来人便自报家门,“可寅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程玉惊呼出声,后退扶了燕来一把才没摔倒,他的娃娃脸已经褪去,在她面前的是一张骨骼分明的脸,“可寅,你怎么来了?哥哥呢?哥哥也来了吗?” “李将军没来。”郑可寅答道,他随即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娘娘,可寅过来看您,您不问可寅,反倒只问李将军,可伤了可寅的心啊!” 李程玉笑着搓了搓他的头顶,或许他曾经做过一些荒唐事,但是事不及国本,他又是她带大的,因此哪怕他现在已经比李程玉高出半个头了,李程玉还是把他当成一个小孩看,哄道,“没有呀,我有问你呀,问你怎么来了,是你不回答我的。好了,别在这说了,跟我回坤安宫吧。” 坤安宫是皇后住的地方,除了陆瑾怀可以随意进出之外,连陆瑾离过来都要层层通报,可见郑可寅在李程玉心中的分量之重。显然郑可寅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李程玉话一出,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几乎能哭出来。 李程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回到坤安宫后立即吩咐小厨房做桂花糕,只因为她记得这是过去郑可寅最喜欢的吃食。 郑可寅心中一动,感动道,“多谢皇后娘娘。” “傻孩子,谢什么,桂花糕而已。”李程玉笑道,便继续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此次来京城,是有什么事情吗?” 来见李程玉之前,郑可寅已经跟陆瑾怀说好有什么事情能和李程玉说,又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李程玉说,于是他只说道,“东瀛虎视眈眈实在可怕,前些日子我上书给皇上,希望能与东瀛和谈,皇上已经同意了,明日我便出发。” “这么急吗?人手可够?”李程玉追问道,陆瑾怀之前已经把他的想法和李程玉说过了,所以李程玉也并不觉得意外,但是这样迅速确实也是出乎她意料的。 郑可寅点头,“够的,不仅有禁卫保护,连刘希大人和胡馨言,皇上也批准在小王身边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眼下东瀛和大雍表面上并没有决裂,李程玉相信东瀛眼下还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尤其是有刘希在他身旁,李程玉就更放心了。但是这时她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她试探着问道,“你与丛丛……扈雨贞,现在怎么样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竟然是天差地别 郑可寅神色微微一僵,似乎是想起了为这件事情李程玉转成赶去旧京一趟,愧疚道,“让皇后为可寅担心,实在是可寅的罪过!可是可寅确是真正喜欢扈雨贞,也愿意娶她为妻的。之所以把她关进牢里,实在是……实在是因为她说话太难听了!” 说到后面,郑可寅忍不住就屈辱的攥紧了拳头。 李程玉的眼睛从他的拳头上移开,劝道,“她与你父皇的感情是极好的,所以对于你对她的感情她难以接受,说实在的,我是可以理解的……” “嗯,我知道。”李程玉的话似乎戳痛了郑可寅,他不等李程玉说完,就打断了,语气中带有悲凉的气息,“所以这次也是我给自己,给扈雨贞最后的机会,若她连宁可在大牢里也不愿意嫁给我,那可寅也只能是自认命不好了……” 李程玉轻声叹了一口气,她心中有许多话想说,想了一想又全都咽回到肚子里了。从前郑可寅与洛洛比和他的母妃还亲,因此想让洛洛永远留在他身边的那份心情,说来李程玉大概能理解几分,只是孩子始终是孩子,无法找到一个最圆满的办法,最后害得他自己和洛洛两败俱伤。 而感情的事情,又是外人最无法插手的事情了,李程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每个人痛苦,却爱莫能助。 两个人沉默间,小厨房的桂花糕做好送来,李程玉干脆就不再说那些其他的,她把做好了桂花糕之后拿出一块递到郑可寅手中,“尝尝吧?过去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尝尝还是不是你记忆中最熟悉的那个味道。” 先前听到“桂花糕”三个字的时候,郑可寅并没有太大的感触,现在看见桂花糕,又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时,仿佛许多记忆都打开了。他伸出去接糕点的手止不住的微微发颤,才吃了一口,滚烫的热泪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是旧朝的人,大雍得到天下之后不但保留了他一条性命,甚至还给他其他亡国皇子绝对不可能得到的器重和信任,郑可寅在心中默默发誓,他一定会劝住东瀛,不让东瀛伤大雍一根汗毛! 对于他的雄心壮志,李程玉一无所知,她只盼着这次东瀛之行,所有人都能平安归来。这样,她在山间的那座小筑里,也能更热闹一些。 前世她什么都没有,今生便贪心的,想要多得到一些。 第二日,郑可寅一行人便去了前往东瀛的船上,这一次刘希去,为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刻,把真子公主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力挽狂澜。不过陆瑾怀也提前交代了,若非必要,这件事情还是不要说的为好,毕竟他国朝堂之事,一旦牵扯进去,要想再脱身出来,恐怕就不是一件那样轻松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景文帝也作为质子,被送到了誊承弼的船上。 得知这个消息的誊承弼非常开心,其一便是在他看来,大雍如今之所以能够如此昌盛,就是因为能留住前朝皇上,并且这个皇上就是他们立国的根本,有了这个皇上,他们才能稳住过去那些幽州的将领。大雍能把这样重要的一个人送来,可见他们此次的诚意了! 其二,则是过去景文帝还是幽州皇帝时,也曾经好几次为难过誊承弼的海上霸业,虽然当时幽州的水师力量并不足以与誊承弼的水师力量相提并论,但在当时还是有几次让誊承弼头疼过。现如今他誊承弼是一方霸主,连大雍朝堂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你曾经的景文帝却成了阶下囚,成为我船上的一个质子,老仇人相见,过去比我强百倍的人早已不如我,这样畅快的事情,誊承弼怎么能不快乐?!他连怎样不动声色的羞辱这位皇上的话都已经提前想好了! 可是令誊承弼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快乐竟然只持续到景文帝被送上船的那一刻。 过去他虽然没有见过景文帝,但是对这个男人多少还是有些耳闻的,说他眼神精明,为人深谙心术之道,毕竟能坐上皇位的人,誊承弼想也知道这个人不会太简单。 可是谁知,被送上船的景文帝,和他过去听说过的那位景文帝,竟然是天差地别。 “他是谁?!”誊承弼指着地上那个喝的烂醉如泥,连话都说不完整一句,只是一味听见他在骂人的人,愤怒的问道。 其实誊承弼知道这个人是谁,哪怕不看脸,光从他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他只是不敢信。这样一个酗酒的废物,就是他当初最畏惧,因为他而不敢上岸的对手吗? 想到他方才对着手下大言不惭说要与景文帝一决高下的话,誊承弼忽然觉得耳边传来了讥笑声,他们在笑他,竟然与这样的人做对手! “你说,誊承弼知道他等到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鼻子都要气歪了?“李程玉听到陆瑾怀跟她说的事情也觉得好笑,她跟陆瑾怀相识了两辈子,这两辈子里,她还没见谁从陆瑾怀这里讨到过便宜。既然你誊承弼想要面子,我大雍便把里子收回来,一来一回,我不吃亏,但你也占不到便宜。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质子是他要的,而且质子是这样的身份,实在不算是委屈他。”面对这件事情,陆瑾怀显得有些兴致缺缺,还不等李程玉问他怎么了,他就一把掐住李程玉尖削的下巴,与她一双含水的杏眸对视,“来,让我看看脸上是不是有金子?” “什么?什么金子?”他的手仿佛是铁钳一般,李程玉挣脱不开脸照不到铜镜,只能奇怪的在自己的脸上摸来摸去。 陆瑾怀挑眉,一张精致的脸在李程玉眼前不断放大,“若你的脸上没有金子,那为什么人人都这么想见你?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听到你的名号都会眼前一亮。” 李程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他是在说谁了!她不敢相信的反问道,“陆瑾怀,你,你也太可耻了吧!连一个十几岁孩子的醋,你都要吃?!” 第四百三十五章 接近尾声的平和 大雍的质子已经送向誊承弼的船上,誊承弼十分有和谈的诚意,这件事情眼看着就要成了,大雍即将不废一兵一卒就要收复这个让内陆愁了十几年的海上霸主,与此同时,郑可寅也已带人出使东瀛,虽然事情还没有最后的定论,但是至少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陆瑾怀的心情第一次像今日这样好,面对李程玉的指嚷,他也只是淡淡一笑。 他们二人都以为这是暴风雨接近尾声的平和,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宁静。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像陆瑾怀这样日理万机的皇上更是如此,贾公公能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依然受到器重,无非就是他有眼力见儿,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一般情况下,若是只有皇后娘娘和皇上单独在一起他都会自己先评判一番事情的轻重缓急,若是没什么大事,他都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各位大人换个时间点儿再见驾,以免事倍功半。 于是今日陆瑾怀和李程玉在书房中说话时,难得见到贾公公过来了一趟,“启禀皇上,郑尚书求见。” 郑洛尘?他这时候过来做什么?李程玉疑惑的眼神看着陆瑾怀。 “这段时间董兴邦都是他在负责。”陆瑾怀向李程玉解释,随即他对贾公公道,“宣。” 近来李程玉多是忙碌在宫内的事情,先是宋琏意外仙逝让她忧心,后来便是忙着宋家小宝,和两个肉团子生辰宴的事情,所以并不知道董兴邦交由郑洛尘了。 只是说起来,郑洛尘出身低微,和同样出身贫贱的董兴邦该是有许多共通之处,把董兴邦的事情交给他,不论从过往的经历还是现在的身份来看都是最合适的,他甚至会比陆瑾怀和李程玉更了解董兴邦的处境。但也正因为此,他这个时间出现在宫中面圣才更奇怪,连李程玉都不禁跟着一起紧张起来,扶着紫檀木嵌玉椅上冰凉的玉石,正襟危坐。 “微臣户部尚书郑洛尘见过皇上,皇后娘娘。”郑洛尘的脉搏跳的很快,脖子上的青筋突起。 陆瑾怀轻抬手,让他起来,沉声道,“直说。” 郑洛尘起来后匆忙道,“启禀皇上,可否再派一些人手加强保护董兴邦?微臣总觉得他有些危险。” “你来找朕,就为了多给董兴邦派些禁军?”陆瑾怀微微蹙眉,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这么大点事,还值得你户部尚书亲自来宫中一趟吗? 李程玉听到这也觉得奇怪,董兴邦已经投诚,因为他的投诚对收复誊承弼有很大的帮助,所以大雍给他的待遇并不差,自然也包括保护他的人手。况且为了给一个投诚的人请禁军,让郑洛尘如此着急,实在是让人觉得难以想象。 “来不及了!”郑洛尘的情绪太激动,这四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意识到自己大不敬,连忙双膝跪地,磕头道,“望皇上恕罪!此事实在是事态紧急,若微臣递上奏折必然是要经过层层核审,因此微臣今日才亲自前来。” “你不要着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皇上自有定夺。”李程玉的声音放的轻柔又和缓,实在是劝慰到人的心坎里去。 陆瑾怀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李程玉冲他摇了摇头,要他先别说话。不知郑洛尘是出身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他一遇到大的事情便会着急,面对陆瑾怀的时候尤甚。毕竟这朝中除了他之外,各个都是参加过层层科举选拔上来的,每一个人都比他更懂得处理和排解压力,因此李程玉须常得提点着他。 “是,多谢皇后娘娘。”郑洛尘冲着李程玉的方向又磕了一个头,这才沉下心来,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启禀皇上,据微臣所知,董兴邦所带来的一众海盗们,除了他自己,几乎大多数人都是不愿归顺我大雍的,他们认为大雍现如今对他们好只是缓兵之计,等未来一定会找一个机会让他们尸骨无存,因此他们中人一直以来对我大雍禁军都非常抗拒。” 这些喽啰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连董兴邦陆瑾怀都没有放在眼里,更不要说他们了。不用等到未来,就算是眼下,陆瑾怀也想不到他们。但是这样的想法在他看来似乎也不难理解,于是他颔首,示意郑洛尘继续说下去。 “董兴邦到京城这些日子以来,常常与其下属发生口角,他也曾经数次和微臣说过自己的难处。为了稳住他不被其他人所打扰,微臣已经把他单独安排在城东的皇家别院里了。”说到这,郑洛尘撑在地上的手忽然握成拳头,像是即将要说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但是今日,董兴邦跟微臣说,他觉得昨夜就有人在夜晚出入他房间,可他是单独一个人住在城东的,守着他的只有禁卫,微臣问过了,出入他房间的人不是禁卫!” “怎么可能不是禁卫?”李程玉不免觉得奇怪。 郑洛尘接话的速度很快,“是,起初微臣也这么想,微臣甚至觉得他是做多了亏心事,半夜是鬼来敲门了!” “你是觉得,他昨夜觉得他房中有人,不一定是他多想了,而是确实有人去过他房中,但是禁卫没有发现。”在他们那两个人交谈时,一直在整理思绪的陆瑾怀倏地开口了,“而这个人,或者这群人,不希望大雍与海盗和解,他们想从董兴邦下手,来一招釜底抽薪。” “是!”听过陆瑾怀的分析,郑洛尘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皇上分析的一丝不差。 董兴邦自从上了岸,或许是因为他是背信弃义背叛了誊承弼,所以难免整日疑神疑鬼,因此一开始他说房中有人,郑洛尘还不甚在意。知道郑洛尘忽然得知,大雍已经派了质子送到誊承弼的船上! 眼看着大雍和誊承弼就要和解,从此海上再无霸主,郑洛尘忽然间觉得,如果有人想从中挑事的话,这是最后的也是最佳的时机!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一滴滚烫的热泪 尽管有可能是他想多了,但是紧要关头,宁可信其有!郑洛尘本以为,自己在这时候是想的最周到的人,但是下一个瞬间,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皇上,禁军首领求见。”书房中低沉的气氛被贾公公尖锐的声音冲散了。 这时候听见禁军首领来,屋中的三个人竟然皆是一愣。李程玉的手指甲不小心划在冰冷的玉器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启禀皇上,董兴邦在城东宅邸,中毒身亡了!”禁军首领一来,说的便是他们还没有说出所以然的事情。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一个思量的时间,便错过了千军万马。 郑洛尘身子一软,原本跪在地上的上半身,竟然直接瘫在地上了! 还是太晚了……当初最一开始董兴邦和他说的时候,他就应该多想一步的!不知道是又想到了什么,郑洛尘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在了御书房的地上。 “现在消息还能封锁住吗?”相比起郑洛尘的愧疚,李程玉的慌张,陆瑾怀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沉静,甚至连起伏都没有,仿佛不是他的国土面对这样大的挑战的威胁一样。 他不是没有情绪,而是他不能,因为情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陆瑾怀早就知道。 封锁消息?那定然是封锁不住了。从动手的时间来看就能看出来,杀董兴邦必不是来人的主要目的,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让誊承弼知道董兴邦死了。 所以可以说董兴邦刚刚咽气,誊承弼的船上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誊承弼知道,董兴邦上岸投诚的那一刻便会向大雍阐明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到时候自己和董兴邦便不再是从属关系,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理可说,大雍对待董兴邦的态度,便是日后对待他的态度,且这态度只会更差,而不可能更好。 但是誊承弼万万没有想到,董兴邦竟然会死在大雍,而且是自己即将向他们投诚的关头。 不管他是怎么死的,他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这件事情大雍皇家一定知道,否则皇家禁军上万,怎么可能连一个董兴邦都保护不好呢? 这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生怕所有人都不知道誊承弼是个贱骨头吗?自己的属下死了,而自己却依然要投诚? 誊承弼快要气疯了。 从陆地到海上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被人把尊严踩在地上蹂躏过! “你大雍第一次不守诚信,我誊某人信你是一次意外,自己认栽了,可没想到你们不知悔改,竟然再度挑衅!我誊承弼乃是这片海域的主宰,你们当真以为我只有跟你们和谈这一条路吗?异想天开的庸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们便从今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来日方长!”据说这是誊承弼在船上最后和大雍喊话时说的话,李程玉不知道谢子安和关小妹有没有劝他,但是最后的结果,都是他心意已决。 因为当这些话传到皇宫里时,誊承弼已经开船去到东瀛,去到他本身在岸上的据点。 “四哥,他们要干嘛啊?!”做错事的陆瑾璋专注练兵,已经很久不敢出现在陆瑾怀面前了,但是当他发现誊承弼竟然开船离开的时候,吓得他赶紧跑到皇宫中去问个究竟了。 “誊承弼要联合东瀛,与我大雍拼个你死我活。”陆瑾怀面无表情的解释道,阴冷的像是刚从阴曹地府里面出来的一般。 陆瑾璋慌了,连陆瑾怀都这样说了,看来事情真的很棘手了,他吸取之前的教训,这次自己想了许久可以用的办法,绞尽脑汁的想了许久,但是能够想到的每一条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是一条死路,于是陆瑾璋只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问,“这……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刘希跟着郑可寅走了,没人再给陆瑾璋解释那些他不明白的事情,于是在陆瑾璋的认知中,陆瑾怀一定会说一个他听不懂但是十分高深莫测的答案。 可事实上陆瑾怀给出的答案则是简单的有些过分,“没办法。” 陆瑾璋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没办法?!” 陆瑾怀颔首,闭上了眼睛,冷静的吐出三个字,“只能打。” 只能打。从东瀛亲王惨死在大雍开始,他们费尽心思谋划的所有筹划在董兴邦死的那一刻全都白废了。陆瑾怀知道这一场仗意味着大雍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黑暗,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想让这场战争开始,否则他前面便不会做出那样多的努力。陆瑾怀不甘,陆瑾怀气愤,但是这些都没用了。 他必须要在所有人之前面对这个现实。 这世间说来讽刺,他有他的一套规则,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但是他也有他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变幻莫测和飘忽不定,是哪怕努力,哪怕倾尽所有,都无法扭转轨迹的恐怖。 一日之后,大雍宫中收到了一份来自誊承弼的“礼物”。 这份“礼物”陆瑾怀没有看到,但是他已经听手下人说过了,是景文帝的尸体。 据说景文帝的头被割下来了,完好无损的保留在上好的紫檀木盒子里,若陆瑾怀没有记错,这个盒子是当初大雍送给誊承弼的礼物,里面本来放的是名贵的佛手。 至于景文帝手、脚以及全身,都已经被分解,乱砍成了肉泥,据说当时见到这个礼物的那些见识过无数死人的禁卫,都吐了一地。 这便是誊承弼面对质子的态度,这也就是这一战开始打响了。 与此同时,东瀛这边收到了来自誊承弼的邀请。面对这样有诚意又恰逢其时的邀请,已经蓄势待发的东瀛迫不及待的答应了,甚至连过去誊承弼击落他们战船的事情,都一概既往不咎。 第四百三十七章 伺机而动的巨兽 午后的阳光本该是充沛的金黄色,但是今日却因为天上云彩多了些,细细碎碎的打在船的甲板上,宛若是一层轻纱。隔着日光远远的望过去,在海岸的另一头,便是东瀛了。那岸上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格外的庄严肃穆,好似一头巨兽,正在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刘希因为晕船而脸色格外的苍白,吃了胡馨言给的西洋处得来的药才稍微少了一些,他撑着头问,“王爷为何想要前往东瀛呢?在这个时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而您,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 郑可寅刚从甲板上回来,听到刘希的问题,他微微一笑,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的与本王说话,您在皇上和皇后娘娘身边劳苦功高多年,忠心耿耿,这些本王都知道。只是先生您不必防备本王,本王与您的初衷是一致的,也是尽自己所能,想要为大雍分忧的。” 被人揭穿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刘希却也不恼,“在下自然是不敢怀疑御王的,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先生,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本王想您应该深谙此道。”郑可寅依旧是笑着,但是笑意却未抵达眼底,“本王有本王的办法,您只需在关键时刻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便感激不尽了。” 刘希静静的看着郑可寅,不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就如同也没人知道御王殿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一般。 三日后,大雍的使臣船抵达东瀛。 “大人,大雍派人来与东瀛和谈了!”誊远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连忙向誊承弼禀报此时。 誊承弼虽然是海盗,可他们在东瀛的据点却是最繁华的闹市区。他们财大气粗的赶走了原本居住在此处的老百姓,自己按照大雍的规格修建了此处豪宅。可即使是这样,东瀛朝廷也依然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因为毕竟誊承弼走私的是军火,真的要打起来,未必哪方能赢。再加上誊承弼给东瀛朝廷的税收一向只多不少,所以朝廷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誊承弼在海上是霸主,到了陆地上也依旧是桀骜不驯,此时的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盘在上面,一副流氓似的样子不屑的“呸”了一声,“大雍这帮孙子,过去想拉拢我不成,现在就把毒手伸到东瀛这里来?他们可是杀了人家的一双儿女,东瀛能干?真不知道这帮人在想什么,脑子被炮轰了吧?” 誊远被誊承弼逗乐了,笑着应道,“谁说不是呢!” “哎,等等,他们都派出谁来了?”誊承弼的胜负欲作祟,他想知道大雍究竟是派来找他的人地位高,还是派来东瀛的人地位高。 誊远想了想,“据属下所知,他们中为首的是景文帝留下的那个种,剩下的便都是皇宫里的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誊远下意识的把刘希这个人给略过去了。 “景文帝留下的那个?”听到这个人,誊承弼不禁坐正了一些,尽管他知道这些人并没有当初派到他船上的人地位高,毕竟彼时连皇后娘娘都风驾亲征了,但他还是莫名紧张了一些,“你传令下去,一定要时时刻刻盯着大雍这些人的下落,他老子刚死在我们手里,我担心这小子会节外生枝。” 其实景文帝被分尸的事情,出于对郑可寅的保护,陆瑾怀并没有让人告诉他。只不过誊承弼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认为这次郑可寅之所以会忽然来东瀛和谈,一定是和景文帝有关系的。 “是的,属下一定照办。”誊远不假思索的答道,顿了顿又语气轻快道,“不过大人实在是无须担心,正如您所说,天皇的一双儿女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的,天皇愿不愿意接见他们都还是两说呢!” 听到这话,誊承弼十分赞许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也没有那样紧张了,他随即换了一副凶恶的表情,下了另一条死命令,“那你还是要盯好他们,如果东瀛朝廷这边没有接见他们,就不必让他们回大雍了,就当是我们送给东瀛的第一份礼物了。” “是。”誊远再次应道,不过他又有些奇怪,“大人,为什么要东瀛不接见他们再下手?我们现在下手,不正好可以拦着他们见到天皇吗?” 誊承弼嫌弃的“啧”了一声,“你懂什么,虽然东瀛愿意与我们联手,但是现在多少也算是咱们求着人家,所以夹着尾巴做人总是没错的。而且还有一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人家觉得咱们事多,否则真到了战场上,互相猜忌起来可就麻烦大了。” 誊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心说怪不得大人能够稳坐海上霸主之位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该硬气,什么时候该服软,他可是一点都没含糊过! 最近手头的事情不多,誊承弼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他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觉得有些阴天,便隐约觉得困了想睡个午觉,挥了挥手便让誊远退下了。 谁料誊远才刚刚开门,不知道就和谁撞到一起了,紧接着又传来一阵盆碗瓷器打碎的声音,“您怎么会在这?” “怎么了?!”誊承弼瞬间困意全无,起身就往门外去,便看到正蹲在地上收拾残渣的关小妹,“你不是说你去休息了吗?怎么会在这?” 关小妹一边收拾地上磕碎了的碎片,一边委屈道,“我睡不着,便想着给大人做些甜点来吃,谁知道刚过来还没来得及敲门,誊远大人就出来了,一个不小心就撞上了。” “你刚来?”誊承弼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关小妹,并没有关心她,也没有想帮着一起捡的意思。 关小妹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刚来。” “刚来,便是什么都没听到了?”誊承弼不放心,又问道。 关小妹摇头,“什么都没听到。” 誊承弼没有答话,因为他没有证据,只是默默的关上门又回房准备休息了。但这件事情实在有点太巧了,怎么誊远一出门,就刚好能撞上关小妹呢? 第四百三十八章 龙凤胎的生辰宴 对于大雍派来的使臣,东瀛虽然没有夹道欢迎,但还是接见了他们,甚至是把他们安顿下来了。对于这一点,不仅誊承弼觉得意外,连大雍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一转眼,到了宫中一对龙凤胎的生辰宴,从东瀛传回来的都依旧是好消息。当然,对于现在的大雍来说,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了。 陆之争和陆若水的生辰宴便是如期举办了。 龙凤胎,自古以来便有吉祥的寓意,这两个孩子又是因为在大雍永昭元年出生,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生辰宴的第一件事便是抓周,和民间一样,皇家也会在生辰宴的时候抓周,将各种各样的物品,摆放在婴孩的面前,任凭这个小婴孩去抓取,以此来预测这个小孩的性情与前途。而和民间有所不同的是,皇家的抓周是由礼部几个月前就已经草拟方案了,所以东西齐全到只有想不到,没有今日没准备道的。传统的笔、墨、纸、砚、算盘、钱财、书籍,自然不少。玩偶、钉锤、吃食、剪刀什么也是应有尽有。 李程玉记得从前听府里的人说过,自己抓周时抓的是一幅轮回图,当时谁都不知道是谁放过去的。 后来过了许久才发现,竟然是李善请到府中的和尚的东西,那时候他太想再要一个儿子了,所以在二夫人生产的当天请和尚去念经,可是儿子没念出来,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轮回图就被放到抓周的物品里了。 当时只觉得是一场乌龙,谁也没想到,后来的李程玉会再活一世。 想到这,李程玉忽然想问陆瑾怀那时候抓到的是什么。只不过她还未张口,便想起了陆瑾怀过去悲惨的身世,没开口的话自然也就憋在心里了。 她走过去,轻轻抓了抓陆瑾怀的大手。 “怎么了?”陆瑾怀轻声问,这种声音,一向是只有面对李程玉的时候才有的。 李程玉摇摇头,“没事。” 陆瑾怀只当她是在撒娇,用没被抓着的那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并没有多想。或许在他的心里,过去的那些悲惨,早就已经被今日所拥有的一切所代替。 吉时已到,两个人站在一旁,开始观赏这场抓周。因着陆若水是姐姐,所以便是由她先抓。 陆瑾璋平时多在沙场上,难得见到两个孩子,所以今日也是十分兴奋,哪怕是陆若水先抓,他也是一直站在刀枪棍棒旁边,不停的敲打发出声响试图打扰陆若水的判断,“来,来这边,这个好玩,抓到这个,以后五皇叔的毕生本事就全是你的!” “可别,他那个没脑子的。”李程玉不想坏了他人心情,只是笑着在陆瑾怀耳旁念叨了这么一句。 陆瑾怀听到这话,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磁性低沉的声音在陆瑾璋身旁响起,“你不许说话了。” “哦。”陆瑾璋委屈的闭上了嘴巴,但是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反正四哥只是不让他说话,又没说不让他敲打出声。 陆若水本来是有自己的方向的,但是因为陆瑾璋那边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所以难免引起了她的注意,小肉团子本来在爬,受到影响之后直接迷茫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陆瑾璋见自己的行动有效,眼睛都亮了,手上敲打的力度更大了! 但是不料这一下弄巧成拙,声音太大反而一下子把陆若水吓到了,被吓出了眼泪却没哭出来,可怜巴巴的含在黑葡萄似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我见犹怜。于是陆若水不抓了,她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直直的朝着陆瑾怀爬过去。他和李程玉站在阶陛上,但是陆若水也没被这样的困难击退,踉踉跄跄的竟然爬上去了。 陆若水这个可爱的举动,惹得陆瑾怀开怀大笑。可是为了不破坏抓周的规矩,他也没有伸手,准备看着陆若水下一步的动作。 可是尽管陆瑾怀没有把她抱起来,可是她却一动不动的留在陆瑾怀身边了,抱着陆瑾怀的龙靴,这回任凭谁去引导她该去抓周,她都死活不撒手。 阶陛之上,是地位的象征,除了帝后,无人可上。因此其他人只能是在下面看着,也不敢上去把公主抱下来。 只有李程玉,尝试着把她抱回去抓周,陆若水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抱得更紧了,委屈的啕嚎大哭。直到陆瑾怀于心不忍,抬起腿把她抱起来,她才肯撒手,同时停止了哭闹。可是当陆瑾怀想把她放到地上,她却再度死死的抓住陆瑾怀的龙袍,小脚丫就是不肯沾地。 吉时一共就这一个时辰,还要再留出一半给小皇子,那这一轮下来,抓着记录簿的礼部尚书傻眼了,沁阳公主可就相当于什么都没抓啊。 可这时候皇上的声音却传过来了,“愣着做什么,记吧。” 礼部尚书欲哭无泪,思索了好久,在记录簿上写下了“龙靴”二字。 于是陆若水的这一场抓周便成了一出闹剧当做笑谈了,毕竟只是个小肉团子,在当时被吓到的前提之下,就算抓到了龙靴,也不会被人当做是未来的女皇帝。 相比之下,陆之争的抓周可就要简单的多了。因为有陆瑾璋的前车之鉴,所以没人敢再出声了,陆之争是个小懒团子,放下来的时候手边有一只羊毫,于是他顺手就抓了那只羊毫,做自己的抓周礼,倒也是惹得一片哄堂大笑。 一出热闹的抓周结束,便是正式的生辰宴了。琥珀酒、白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歌舞升平,吹笙鼓簧、鼓瑟鼓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祥和。 皇家聚首,皆是庆贺。 在李程玉的要求之下,陆瑾怀难得穿了一件掺金线的龙袍,只不过依旧是黑色底。他站在最上方,棱角分明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便是自成一幅画。 第四百三十九章 永昭二年生辰宴 一直以来,坤安宫都是宫中重地,非召不得入内。因此对于宋千俞来说,尽管进宫这么久,小皇子和小公主还一直都是活在别人口中的两个人,今日才第一次得以见到。 小千俞真是觉得奇怪极了,明明是这样两个可爱的胖娃娃,为什么所有宫人抱起他们的时候都会紧张呢?毕竟自己,可是想抱都没有这个机会呀!不自觉的,他就从宴席一开始盯着那两个肉团子,一直盯到了大人们喝的酒过三巡。 李程玉一直觉得今天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盯在自己周围,她回头看了几次,都没找到目光的主人,一直到她一头栽在陆瑾怀的怀里,再回头时,才终于和一双惊慌失措的稚嫩眼睛对在一起。 原来是这个也就到人大腿处的小孩啊,她一直都是目光平视着看,怪不得一直找不到。 “你醉了。”陆瑾怀的声音从李程玉的头顶响起,许是他也喝了酒的缘故,透着一股莫名的诱惑。可他是清醒的,他一手抱着已经睡着了的陆若水,另一只手揽在李程玉的后腰上,把她紧紧的禁锢住。 “我知道。”李程玉依偎在她怀里,轻声道。她的手顺着他的手臂摸索着,最后轻轻拽开钳住自己腰肢的那只大手,她拉着陆瑾怀的手,往宋千俞身边走过去,走到他身前时她微微俯身,带有淡淡酒气的朱唇微启,“宋千俞,告诉本宫,你在看什么?” 发觉皇上和皇后向自己走过来,小千俞低呼一声,心道大事不好,连忙躲在陈美人身后,做个假装无事发生的缩头乌龟。 李程玉原以为,在这样和睦叙乐的氛围里,这个孩子必是想念他已经逝去的父母了,正想着该从何安慰她时,看到陈美人揉了揉宋千俞的头,笑道,“怎么,平时一直念叨着好奇小皇子和小公主,今日终于见到了,反而不敢离近了去看吗?” 宋千俞知道陈美人一定察觉到皇上就在他们身边,是故意在拿他打趣的,又羞又恼,想要去捂住陈美人的嘴巴却发现自己根本够不到,只能瞬间窘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脸涨的通红,像能掐出血似的,白嫩的小手死死的抓着陈美人的裙摆。 李程玉回头看了一眼陆瑾怀抱着的陆若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窘迫的孩子,顿时轻笑出声。原是这么大点小事,那她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借着一点微醺的酒劲,李程玉把睡熟的陆若水从陆瑾怀手臂上抱下来,蹲在宋千俞身前,“小皇子在一旁吃东西,不在这里,只有公主在。来,既然你好奇,就凑近了看看,不要紧的。” 宋千俞虽然害羞又害怕,但是实在无法抵抗内心的好奇,偷偷往皇后怀里瞄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就把他惊艳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是睡着的,但是依然能看出小公主的美貌。眉毛有些淡,却已经能看出柳叶眉的雏形,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随着她呼吸的频率有节奏的微微颤动着。和他一直以来风吹日晒在外习武的皮肤不同,小公主的皮肤白皙无暇的好似天上的小仙女,还透着淡淡的粉红色。皇后娘娘的美貌人尽皆知,她生出来的孩子自然和她很是相似,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公主殿下年纪还小的原因,皇后娘娘身上那股令人害怕的威慑力在她身上一点都展示不出来,有的只是无限温柔的美好。 太漂亮了!简直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只这一眼,宋千俞似乎就明白为什么那些宫人这么紧张这个奶娃娃了。他们大概是抱的轻了怕摔了,抱得重了,又怕她碎了。 明明她才一岁,竟然就已经是如此的倾国倾城,宋千俞几乎是不敢想象,她长大了究竟会有多美。难道,这世上,以后还会出现能比皇后娘娘更好看的人吗? 看出宋千俞的惊艳与期待,李程玉不禁有些骄傲,她问,“你想抱抱吗?” 小千俞发现自己被看穿了,又紧张又羞愧,压住内心的渴望,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好了,程玉,我们不闹了。沁阳也睡着了,我们回去了好不好?”陆瑾怀被李程玉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子折腾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一直到现在才出口阻拦。 听到这句话,小千俞用手捂住嘴巴,没让自己惊呼出声。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的,眨了好几次眼睛,才让自己被震出肉体的魂灵归位。毕竟从前陆瑾怀给他的印象都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乍一看见这样温柔的皇上,他年岁小难免震惊。 早已习惯了的李程玉笑了笑,“那好吧。” 生辰宴就这样隆重的开场,又圆满的落幕,这两个上天赐来的礼物,终于是在人间过完了第一个完整的春夏秋冬。 莫名的,陆瑾怀就想到了一年前的今日,那日李程玉躺在产房里,身体里的血好像都顺着孩子流出来了,她的身上,或是脸上,都没有一点血色。那一天,陆瑾怀真的以为自己要失去她了。 而一年之后的今日,她还能依偎在自己怀里,安安稳稳的入睡。陆瑾怀由衷的觉得,这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哪怕是日后披荆斩棘,她和他们两个,都是他最坚强的铠甲。 “为我生儿育女,你有没有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的后悔过?”陆瑾怀拍着李程玉的后背,像是在哄她入睡。 “后悔?为你做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为什么要后悔呢?”李程玉只寝着一身中衣,她的身子贴在陆瑾怀的臂弯里,声音顺着骨头传到他的心里。 陆瑾怀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微醺的李程玉,他本是想提醒自己,李程玉已经很累了,不要折腾她了。但是却不料这一低头,正看见她粉红的面颊,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好好疼爱一番,他用力咬住下唇,疼的发麻,却也没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欲望,他这一翻身,就再没给李程玉偷懒睡觉的机会…… 这一年,是永昭二年。 也是东渡之战开始的一年。 第四百四十章 东渡之战的开始 东渡之战的开始,大雍是提前知道的,源自郑可寅从东瀛传回来的密信。而这场东渡之战,奇怪就奇怪在,只有誊承弼一方战船,而一心想为亲王报仇的东瀛,却按兵不动。陆瑾怀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因为何,但是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件事情必然是和郑可寅有关。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陆瑾璋的水师又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比上一次要精进了许多,而董兴邦的投诚也将他手下的水师全部送给大雍,他的水师便是当初誊承弼一手训练出来的,如此知己知彼,更是让大雍水师如有神助。 永昭二年七月,大雍和海上霸主誊承弼的第一次海上交锋,大雍险胜。 经过艰苦的训练,陆瑾璋已经不再晕船了,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海上打仗,带给他的震撼和陆地上是截然不同的。首先,便是信息的传递,这场战役是由陆瑾怀在宫中指挥的,所有军情都要通过船只来传递,哪怕是再小的船,面积也比陆地上的一只马要大,因此光是传递消息,就要为此多设置许多障眼法。 其二,便是身边水师的牺牲。过去在陆地上,人死了,便是血流百尺,原本,陆瑾璋以为那就是最惨无人道的场景了。可是海上作战,人死了,便是翻身入海,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在甲板上,于是不过眨眼间,并肩作战的人惊起一片浪花之后就消失了,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他来了,他死了,他消失了。 视觉上的震撼消失了,但是在心底给陆瑾璋带来的震撼,却比他从前经历的每一场战役都要大。回到岸上,他一连吐了三天,滴米未进,周围人都以为他是晕了几天的船,殊不知,这就是一位将领对待自己手下的爱惜。也正是这一份爱惜,才让陆瑾璋能够这么多年一直受到手下的爱戴。 而对于另一方来说,仅仅是一次的失败,还是惜败,就让这位海上的常胜将军誊承弼隐约有些害怕了,因为他从来没有败过。他很难想象,自己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怎么可能会败给一个过去常常生存在内陆的战队。 其实誊承弼不知道的是,第一,虽然陆瑾璋常常会做许多没脑子的事,但是在练兵这件事上,一个陆瑾璋,顶十个出色的武将;第二,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誊承弼船上离他最近的两个人,都是大雍的眼线,他们可以在所有关键的时刻,将重要信息传递出去。 誊承弼怕了,他在东瀛休整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永昭二年硕果累累的金秋,向大雍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这一个月的时间,陆瑾璋手下的水师也休整完毕了。而好巧不巧的,誊承弼的船上依然带着谢子安和关小妹。 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誊承弼早就已经离不开这两个人了。 关小妹是他的女人,战争时难免压力大,誊承弼是主帅,压力大的时候关小妹就是他最好的发泄方式。关小妹能够得他器重,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和其他女子不同,她能受得住海上颠沛流离的生活,且无怨无悔。而谢子安,则是他认为最有用的一个人,他虽然不懂战事,可他才思敏捷,有他在,他手下的人就不会乱,在战时,最重要的就是稳住人心。 当然,这两点,都是誊承弼自以为。 在誊承弼的寝房中有一处暗室,因为是在船中造暗室,需要计算到的各个方面比陆地上要难很多,因此这个暗室打造的十分精妙,若是不知道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地方。誊承弼造这个暗室的目的,原本是为了逃生用的,因此这个密室的下方,直接连接着海底,但是因为浮力和重力的精密计算和东瀛匠人精妙绝伦的设计,就算船板打开,水也不会从船板涌上来。也就是说,若是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只要这艘船没有被毁,他进到这间密室中,便可以直接逃出生天,而其他人根本不会发现他是从哪里逃走的,因为船不会进水,也不会沉船。 但是他也没有想过,最安全的地方,竟然会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每日,谢子安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就偷偷和关小妹躲在这间密室里,关小妹给他举着油灯,让他仔细誊写,写过之后再把消息装进瓶子里,由关小妹保管,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离开,等到大雍的人来了,关小妹就把装有密信的瓶子通过这间密室的船板,传递给大雍的水下暗使。 他们两个的这一招,从来没有失败过,因为誊承弼是主帅,只要外面的战火在响起,誊承弼就不可能回到房中,而谢子安只需要借着给他取物件的时间,就能把誊写的任务完成。 但是天尚有不测风云,就是这一天,誊承弼的“千里眼”被炮火震碎了,他叫谢子安去给他取一副新的来,后来又想到他有一副最好的“千里眼”被他藏在寝房中了。 誊承弼刚一起身,誊远就小跑着过来,紧张着问道,“誊大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我去取一物件,去去就回,你在这里,如果有任何紧急情况,你自己下定论便是。”誊承弼匆匆答道。 “啊?大人,有什么物件,让谢大人去给您取不行吗?这里属下怕属下不行啊!”誊远紧张的喊道,他拿出那副已经碎掉被誊承弼扔在一旁的“千里眼”想要看远处时,却发现这一副已经碎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找不到!”誊承弼脚步没有停留,急匆匆的扔下船上的人,争分夺秒的朝寝房跑过去。这幅千里眼,是他从西洋带回来的,极其名贵,所以他极其爱惜。眼下是最关键的一次进攻,所以他不惜用上最名贵的千里眼。 “你快一些,快一些!”关小妹举着油灯,紧张的催促着。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比她第一次和谢子安在这里写密信的时候更紧张。 第四百四十一章 然而上天不垂怜 “写完了!”谢子安如释重负,大概是关小妹催的太紧,让他的手不受控制的一哆嗦,毛笔都掉在了甲板上,黑灯瞎火的一时也找不到在哪。当他试图打开密信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僵硬的无法回弯。 油灯因为关小妹的手在晃动而一闪一闪的,明明是橙黄色的光,却未能把她的脸上照出半点血色。 密信瓶终于封好了,关小妹才刚刚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甲板上传来! 听脚步的声音,竟是在向他们这里来的! 这个时候,能来寝房的,还能有谁?! 谢子安和关小妹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绝望和恐慌! 只是此时,他们二人都还自欺欺人的留有一丝侥幸,誊承弼在前方,这个时候不可能过来的。但是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个时候,可以有除了誊承弼以外的第二个人来寝房! 根据以往的经验,通常都是大雍的暗使过来时,轻轻的敲击船底三声,关小妹再把密信瓶扔下去,但是今日情况紧急,谢子安猛地把密信瓶封上,打开船板二话不说就往下扔! 大雍能不能顺利拿到密信就全靠运气了! 谢子安把船板合上后,一只手就把关小妹身上的衣服往下褪,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把自己的衣服打乱,然后饿虎扑食一般把她压在身下! 黑暗中,他的心跳声大的好像击鼓一般。 “你这是……”关小妹先是错愕一惊,随即她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急促道,“这样做的后果和通敌又有什么区别!你以为你我苟合,誊承弼就能放过我们吗?!” “那,那怎么办?”谢子安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因为还不想死。六神无主之际,竟然没发觉这样的行为只是把他们从一种死法换成了另一种死法而已! “咔哒——” 寝房的门从外面打开的声音。 原先两个人还保留的一点侥幸,随着这一声震耳欲聋的开门声,消失的灰飞烟灭。 誊承弼来寝房前,先去的是库房,本来想和谢子安说一声不用找了,但是却没看到谢子安的人影。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和谢子安擦身而过,但是当他看到寝房里关小妹的身影也同样消失的时候,忽然发觉是他把事情想得简单了。誊承弼站在寝房中四下观察了一番,忽然听见脚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为了不打草惊蛇,誊承弼整个人贴在甲板上,听着下面密室里传来的动静。 “我……”誊承弼一惊,竟然是谢子安的声音,他为什么会在寝房,又为什么会在密室里? “你晚回去一些,不会有人发现的!”是关小妹的声音,誊承弼的拳头下意识的攥紧了。 “夫人,万万不可啊!”谢子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恐慌,不知道是不是水的缘故,让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颤抖。 “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可能会知道!但是若今日你不肯,可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毕竟,你觉得,在你我之间,他会信谁呢?”关小妹带有威胁意味的声音,直冲上誊承弼的天灵盖。 如果这时候誊承弼还不知道底下的两个人在做什么,那他可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他转身拿起墙上挂着本是用来辟邪开了刃的铁剑,一把掀开了密室的通道! 原本黑漆漆的密室忽然打进了一道刺眼的白光,里面的两个人皆是惊讶的变了脸色。 他们两个站的不算近,谢子安被逼到墙角处,而关小妹则是一只胳膊抵在他的胸膛处,另一只手正在把自己的裙衫往下褪! 誊承弼看到关小妹的香肩半露在外,热血止不住的涌上脑门,一时间,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关小妹被劈成两半,整个人已经倒在血泊中! 他的目光移动到谢子安身上,看见被吓怕的谢子安正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隐隐约约能看见他脚下有一滩水,不知道是海水,还是他被吓的尿裤子了。 誊承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忘记自己回来是做什么的了,甚至也忘了外面的情况眼下有多么危机!他只是呆呆的看着谢子安,心里在想,该原谅他吗? 明明誊承弼知道,这件事情谢子安是无辜的,是关小妹逼迫他的,可是他也确实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知道了他不该知道的。出于男人的尊严,他气上心头,急火攻心,抬手,刀起! 在这个瞬间,谢子安想到了许多。 这个主意是关小妹想到的,二人苟合必然是行不通的,关小妹假意胁迫他,这样两个人至少还有一个人活下来的机会,但是也只是有机会而已,誊承弼盛怒之下,未必会留下谢子安的性命。但是情况危急,谢子安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兵行险着。 然而上天不垂怜,事情发展的正是最差的那个结果,两个人的死也不过是先后脚而已。 在生命是最后关头,谢子安想到了方才送下去的密信瓶,大雍的暗使到现在都还没有敲船底,想必是已经拿到了。只要拿到这封密信,谢子安知道,大雍这一仗,必然会胜。 窝囊了这么多年,临死倒是为朝廷做了一件大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在濒临死亡的绝望中,因为想到日后自己也许会青史留名,竟然笑了。 他的这一辈子算是是值得了。 只是可惜了这个先走他一步的姑娘。 他不想死,但是这个姑娘是活够了,做戏之前,她对谢子安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是,如果她死了,他一定要帮她照顾她母亲,为她养老送终,同时她还要他转告李程玉,善待她的母亲,让她衣食无忧。 她见到李程玉的第一眼就怕她惧她,事事被她牵着鼻子走,未曾想一朝身死,她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她提要求,说来也是一种成就。 对不住,这个要求,我应了却没能做到。黄泉路上,子安再与你致歉。谢子安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第四百四十二章 恍如隔世的自己 “快,誊承弼要抓活的——”安静的甲板上忽然传来了无数人脚步飞奔的声音,他们的叫喊一字不落的进了谢子安的耳朵里,他猛地睁开眼睛! 这个声音不止谢子安听到了,誊承弼也听到了,他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誊远没守住! 大雍赢了! 誊承弼手一抖,直接把滴着鲜血的大刀扔在船板上,自己则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打开逃生的船板,他顾不上看谢子安一眼,仓皇逃命! 没有及时关闭的船板随着船的上下浮动会涌进一些海水进来,谢子安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海水中! “这里有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有不知道多少人朝着这个方向围过来。誊承弼下到密室时并没有把关上密室的开关,这个莫名多出来的窟窿吸引过了所有人。 他们都看到了一个被劈成两半的女尸,还一个瘫坐在他旁边的陌生人,和一个空洞的船孔。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船孔只是不停的进水又出水,却不会涌水进来。 谢子安指着那个窟窿,有气无力道,“誊承弼,从这里逃走了……” 这里没人认识谢子安,于是他们一部分人从船孔游出去抓人,另一部分人则是把谢子安捆起来,把这个在誊承弼船上发现的莫名其妙的人带回船上给陆大人处置。 永昭二年十月,大雍和海上霸主誊承弼的第二次海上交锋,大雍大胜。敌方统帅誊承弼仓皇而逃途中被大雍水师中伤,却因东瀛水师拦截而获救。 困扰了内陆十多年猖獗的海盗团体,至此除了主帅重伤外,已全军覆没。 朝廷大加封赏,大雍上下欢呼一片。 陆瑾怀的脸上难得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虽然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完成的这样轻松。 另一头,陆瑾璋在海上认出谢子安,已经把谢子安带回到皇宫里,交由李程玉定夺。 李程玉出过海,知道海风本就比陆地上的风要粗狂,但是她也没想到,数月不见的谢子安回来的时候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脸的沧桑和憔悴,人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可其实李程玉不知道的是,五天之前,谢子安还意气风发,和过去差不了两样。 谢子安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把这几个月在誊承弼船上发生的所见所闻悉数说给李程玉,其实他说的这一些,李程玉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因为大雍抓到了不少誊承弼手下的活口,东拼西凑也全都知道了。 唯独说到最后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时,谢子安的嘴唇一直在颤抖。 李程玉听完,内心的震惊一点不亚于当天的谢子安,可她问话时却是面无表情,“所以你,是换了关小妹的命回来的?” 谢子安的眼皮轻轻一抖,“在当时情况危急,我们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才会出此下策。” “不是。”面对谢子安这位大难不死的功臣,李程玉却没有表现出宽容和优待,她打断了谢子安的话,揭穿道,“就算当时你们两个人没办法一起活下来,你也可以做戏胁迫她,这样以誊承弼对关小妹的信任程度,她是一定可以活下来的。反而是她胁迫你的这个行为,会让你们两个一起陷入危险中。” 谢子安抿着嘴,终于不再说话。 李程玉聪明,是他很久之前就知道的事情,她几句话就把问题最关键的地方说出来,谢子安想狡辩也无从开口。因为他知道,李程玉说的是对的。 从关小妹死的那一刻到现在,他的生命都是用关小妹的生命换来的,因为他不想死。 “你不想死,对吗?”李程玉轻轻的问。 谢子安依旧抿着唇,眼睛看着皇宫的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是,他就太无情懦弱了;说不是,他这种拙劣的谎言一下子就能被李程玉戳穿。 “此次东渡之战,你是功臣,朝廷给你的赏赐,该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了。既然想活着,那就好好活着。”李程玉没有再追问他一定要个所以然,她的语气很平淡,但正是因为这种平淡,听的人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过了半晌,她又补充道,“本宫祝你,长命百岁。” 于公,谢子安是功臣没错,该封要封,该赏要赏,李程玉没得可说。但是于私,他用关小妹的命换来了自己的命,尽管他曾经为大雍卧薪尝胆,李程玉还是看不起他。 谢子安倒是也认了。 “去看看辰安吧,她还一直在等你。”李程玉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只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一刻都不曾留在殿中,只是让宫人护送他出宫。 辰安?再听到这个名字,谢子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漂亮,她能歌善舞,她善解人意,这些都没错,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人了。因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会让他去看辰安,但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上了去皇家宅邸的轿子。 听闻这座皇家宅邸是按照过去的晋王府修建的,谢子安站在府外,顿时就被旧时王府的气场镇压。他正准备好好观赏一番,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子安——” 紧接着,一个轻巧的身影就向他扑过来了,带有淡淡的胭脂香气。 谢子安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子安你怎么了?我是辰安啊!”辰安的声音哽咽着,眼泪顺着脸颊流成了一道水珠,她不时捏着谢子安的脸,又捏着谢子安的胳膊,好像在确认他是人是鬼一般,她哭着,语气中全是不可置信,“你还活着啊!皇后,皇后骗我你死了!” 已有半年未见,谢子安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初为这个姑娘痴狂时的心情,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喜新厌旧的毛病又犯了。可是当他脑海中浮现出另一个姑娘的身影时,他似乎又觉得不是。 谢子安忽然发现,让自己恍如隔世的,不是辰安,而是过去的他自己。 第四百四十三章 蝎子拉屎独一份 谢子安不动声色的又往后退了一步,把辰安的手躲开,语气中带有礼貌的疏离,问道,“近来可好?” 辰安只当他是刚回来,一时没反应过来,擦了擦眼泪,瓮声瓮气道,“前些日子,皇后为了从我口中得知誊承弼的消息,骗我你……死了,我已是难过了许久,说不上好与不好。” 辰安是很好看的,毕竟当时她素面朝天的样子就能让李程玉一眼惊艳,自然也能惊艳的了谢子安。她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是受了欺负的语气,和不停抖动的瘦弱肩膀,还是一眼就能让人知道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那就是因为思念和牵挂,她过的并不好。 可是谢子安却未领情,他看着辰安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骗皇后与我呢?明明你是誊承弼的人,却谎称是董兴邦的人。” 辰安一愣,随即咬住了下唇,松开后解释道,“不是,不是这样的,辰安当时并不知道皇后会那样狠心把你送去海上,若是我知道的话,一定会……” “这与我去不去海上无关。”谢子安冷静的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即便是看着关小妹的表情从错愕到悲伤,他也没有一点多余的情感,谢子安顿了顿又道,“你当时不肯说出实情的真相,是因为想要保住誊承弼和董兴邦的关系,是吗?尽管你不承认,自诩出淤泥而不染,不与海盗同流合污,但你其实早就爱上他了,对吗?否则,你分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彻底逃离,可你却没有,更何况,若不是因为爱上誊承弼,你也不会那样恨关小妹入骨了,不是吗?” 说到关小妹的时候,谢子安的上下唇不自觉的颤了一下。 “不,不是这样的……”此刻的辰安不再是委屈,而是开始觉得慌乱和紧张。为什么事情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被李程玉送到海上,为什么不恨李程玉?她分明是在和他同仇敌忾,为什么他要这样对自己?誊承弼已经不复往昔的辉煌,若谢子安也不要她了,她又能去哪?再回小渔村去过打渔女的生活吗?她想都不敢想! 眼看着谢子安就要转身离开,关小妹顾不上自己的尊严,上前两只纤细的手臂一把环住了谢子安的腰。 “辰安,你太贪心了。爱上一个人,不管他的身份地位如何,都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如果你能一心一意的做誊承弼的海上夫人,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若是你不爱他,一心于我,当初将誊承弼和董兴邦的事情全盘托出,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你既希望被权利和金钱包裹,又要立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牌坊妄图让人敬你一声贞洁烈女,就一定会导致什么都得不到的。”谢子安的声音冷冰冰的,他当着辰安的面把这些话说出来,也没有太多的情绪,“你就别叫辰安了,陈可知这个名字,其实很好听。” 过去谢子安也有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但是他向来出手大方,送出去的不论是银两还是宅地,从来就不会因为不爱了就收回,美名其曰好聚好散。但是偏偏对于辰安,哪怕是一个名字,他也不想给了,他不再希望两个人同字,也收回了给她另取的姓氏。 陈可知绝望的哭声在他的耳后不绝,可谢子安的脚步却也一步都没因为她而停留过。他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让他来见辰安,但这几句话,就已经是他想和辰安最后说的话了。 翌日,谢子安在朝廷赐的宅子中,等到了皇上身边的贾公公来宣旨封赏。 虽然打仗要用到的财力是一笔很大的支出,但是大雍这几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不说,光说之前招安了董兴邦,后又打胜了誊承弼,收他们的财产就收到国库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因此朝廷给每个有功之臣的奖赏都是丰厚有加,更不要说像是谢子安这样重中之重的人物了。 光是听唱礼单,就听了将近两个时辰,贾公公的嗓子都哑到快冒烟,才终于唱完,完事后笑眯眯的弯腰道,“谢大人,接旨吧。” 谢子安看着贾公公的那份圣旨,又看了一眼满院子的赏礼,猝不及防的倒退了一步,跪在地上恳求道,“谢主隆恩。只是这礼,谢某收不得。” 贾公公愕然,明显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这几天都在忙封赏的事,每个受了封赏的大人都是欢天喜地的,他都做好了领一份赏钱的准备了。可这位谢大人居然不肯受赏,可还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抗旨他能理解,但是抗赏,贾公公理解起来就有点困难了。手中圣旨送不出去,他也不敢收回、来,只能两只手捧着,呆呆的问道,“大人这是为何呀?” “公公只需把封赏和官职收回,皇后娘娘自会明白谢某的意思。”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太过复杂,谢子安不可能从头讲给贾公公听,直接转述给李程玉,想必是最快的办法。 因为谢子安知道,自己封官只是权宜之计,不封不合礼数,但是过去与他共事过的不管是如今的圣上还是皇后,定然都是不希望他回朝的,以前的他渴望权利,也渴望财富,确实对今日赏赐给他的东西喜爱有加,但是经历过了海上这番生死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些东西看淡了。 贾公公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听到谢子安这样说,他知道劝是没用的,也就寒暄了几句,就准备再去下一家。 贾公公临离开之前,谢子安思虑再三,还是又叫住了他,“还劳烦公公,代谢某人和皇后提一不情之请。” “大人但说无妨。”贾公公抬手,给足了他敬意。 谢子安,“谢某人希望皇后能把关小妹的娘亲接到府上常住。” 贾公公一愣,更不明白了,一头雾水问道,“谢大人这又是为何呀?” 谢子安依旧是讳莫如深的模样,“您只管与皇后娘娘说,娘娘自会明白。” 第四百四十四章 到如今秋风清冷 谢子安的要求李程玉自然是都准了,虽然李程玉一如既往的看不起他,但是念到他毕竟还要养关天恩,而他手上除了宅子大抵也是没什么钱,为了能让关天恩日后过的好一些,李程玉还另赏了关天恩一笔钱。 她们母女二人的感情深厚,李程玉知道,她不求这些钱能让关天恩心里舒坦,但至少生活上过的不要太差,这也是她唯一能够为关小妹做的事情了。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以修整兵力,安顿各处功臣,再修建因为战争而波及受损的各处为主。但是谁都没想到,东瀛竟然猝不及防的进攻了。 甚至没给大雍喘一口气的机会。 这一次,最先崩溃的是陆瑾璋,“大雍的水师已经精疲力竭,没办法再战斗了!新收进来的兵现在根本都还不能用!” 之前打成什么样,陆瑾怀心里有数,也知道陆瑾璋说的是真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先前东瀛人不出兵,因为誊承弼若是赢了,东瀛坐收渔翁之利,誊承弼若是输了,大雍水师也会因为疲乏而不堪一击,他们便可以借此一网打尽。 现在,便是后者的情况。 可敌人来了,便没有不打的道理。但这一次,陆瑾怀决定换一个打法。 东瀛和大雍都是内陆国家,他们对水上战争的把控肯定不如过去誊承弼的水师,誊承弼的水师可以拦住大雍所有的前进和后退的道路,圈在他们选中的地方打,但是通过过去几年的观察,东瀛的水师,陆瑾怀并不认为他们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既然水师疲乏了,陆瑾怀决定把东瀛的水师逼上岸,以大雍的土地为战场,这样一来,大雍也更有把握了。 只是前期难免还需要水师的力量,为了保证为数不多的力量不被分散浪费,陆瑾怀这次不再远程下达军令,而是亲自坐上了战船,确保军令可以第一时间抵达。 陆瑾怀和李程玉虽然都各自忙碌着,但是从战胜誊承弼之后,他们都是忙的有条不紊,分清轻重缓急之后,已有五日都是一同用膳,今日是第六日。 却也未曾想是最后一日。 这次的战争,从第一次开始到今日,已经持续了足有半年之久,从柳树冒春芽,一直到如今秋风清冷。 满满一桌的珍馐美味,李程玉却觉得难以下咽,事关家国天下,她知道不管自己再不舍,也不可能做出多任性的举动,只问,“这次走,什么时候能回来?” “战争之事,谁也说不准。”陆瑾怀低头喝了一口莲子汤,苦的。 “那……海上冷,你照顾好自己,你病了,就没个主心骨了。”对于战争部署这样的大局上,李程玉一窍不通,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想着,他要好好的。 陆瑾怀喉咙一动,“知道了。” 长久的沉默,李程玉盯着眼前的珍珠豆腐在发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忽然,她面前的光影被一个颀长的身躯挡住,李程玉抬头,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睛。 陆瑾怀把所有的光挡在自己身后,反倒是被暖黄色衬出一种不真实的温柔,“这次我走,你可有的忙了,山间的小筑可要催着点了,我一回来,可就要去里面歇着。” 李程玉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难过而故意在扯开话题,也很给面子的笑了笑,“这点小事,本皇后随便动动小手指头就解决了,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的笑莫名就刺痛了陆瑾怀的眼睛,过去她刚嫁进王府时骄纵任性,常会惹的他不高兴,也会说一些云里雾里的话让他哭笑不得,但是自从坐上皇后之位后,她的许多情绪都被隐藏起来了,包括此时的难过,“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明这时候该劝他不要多想,早些休息,可李程玉一张口还是道,“有。” 她纤细的手指托起淡描青花云龙纹高足杯,还没说话,便一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陆瑾怀本来伸手想拦,却又把手收回来了,“想说什么?” “想说,你陪我喝口酒吧,你不用喝,看着我喝就行。”李程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后面,她自己也听不见了。 陆瑾怀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他心里涌上来“不去了”的想法,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可这个否定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他要对天下百姓负责,而是只有去了,以后才能更长久,更心无旁骛的陪在她身边。 陆瑾怀弯腰,一手抱在她的后背上,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膝窝,把人打横抱起来,同时斜睨了一眼酒杯,宫女会意,把皇后娘娘刚刚用过的酒杯和酒盏一起拿起来,跟在皇上的身后一起送进了寝宫。 宫女送完酒盏便出来,顺便把门带上了。 陆瑾怀让李程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怀里,李程玉的手不自觉的就环住了陆瑾怀的脖子。再抱一会儿,再闻一闻他身上让她安心的檀香气。 陆瑾怀拿起酒盏,液体滴落的声音霎时在只有两人寝宫里回荡,他拿着倒满了的酒杯,问,“还想喝吗?” 李程玉在他的腿上,一转身,将他手中的酒杯拿过来,一饮而尽。 辣的。 陆瑾怀没说话,又给她倒了一杯。 李程玉再一次一饮而尽。 后来,李程玉就喝醉了,迷迷糊糊中她记得自己说了好多话,无非是照顾好自己,早一些回来,全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但是她记得不管她说几次,陆瑾怀都有耐心,一次又一次的点头,应着她说。 陆瑾怀知道她为什么要喝酒,她不舍得,只有她喝醉了,才能短暂的逃离这尘世间的痛苦。 果不其然,第二日李程玉醒来时发现枕边空无一人时,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一片。而那些她昨晚逃避的痛苦,也悉数回来,折磨的她攥紧了拳头。 第四百四十五章 鱼腹藏书大雍兴 首战是在海上,有陆瑾怀在,陆瑾璋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不再那么慌张,面对这场战役终于显得不那么抵触。可是陆瑾璋手下的这些水师却并不放松甚至有些戒备,陆瑾怀登基后,民间并不敢妄议是非,所以关于他过去的事情,这些水师大都是东拼西凑个不完整的。 “哎,你今天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唉,精瘦!那小脸精致的,就跟个富家公子哥儿似的!” “啊?那他来海上做什么?” “不知道,兴许是岸上不安全,来海上躲躲吧。” “不会吧!我家还上有老下有小的呢,要是连皇宫里都这么不安全了,那我们家人躲哪去!” 陆瑾怀在海上的这几日,战船上私下关于他的讨论就没有断过。他们只知道皇上来了,并不知道皇上是来干嘛的。毕竟他们整日训练风吹日晒的,也并不指望一个白的像纸的人能够给出他们什么可以参考的意见。反倒是消极的情绪,与日俱增。 之前东渡之战大雍损失了不少,兵力还没有恢复,而海上的人又心不在焉,情况非常不乐观。哪怕陆瑾怀的部署再精准,可水师衰竭的士气导致他们还是被东瀛水师逼的节节败退。 李程玉在宫里,每日翘首以待等着海上的消息,记得从前陆瑾怀在宫中时,那些密信几乎是一天一封的往宫里送,她知道自己的信没有那么急,可是掰着手指头算左右已经有十天了,如果海上一切顺利,就算送信的人爬都应该爬回来了,却依然什么消息都没有。 李程玉不傻,当然明了,海上是出事了。 关上坤安宫的门,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面,李程玉抬头,对着看上去空空如也的房顶道,“出来。” 一阵黑影不知从何处飘来,稳稳的落在皇后身前,单膝跪地,“娘娘有何吩咐。” “现在宫中还有多少人?”李程玉冷静的问。她不知道黑影的姓名,只知道黑影必然是暗卫,这个问题,指代的也就是问他宫中还有多少和他一样的暗卫在保护自己。 暗卫答,“回娘娘的话,共有五百二十,分布在宫中各个角落,以护娘娘周全。” 五百二,李程玉默念这个数字。陆瑾怀曾经和自己说过,此次海上共派出三万水师,若三万水师都不够,这五百二的暗卫,难道不是杯水车薪吗?可是有水就比没水好,宫中本就有禁卫,自从上次有黑衣人进宫后,禁卫更是早已加强,这些暗卫放在她身边根本就没用,但是在陆瑾怀手里,也许可以扭转乾坤,于是李程玉当下决定,“召集全部人手,立即去海上增援!” “这……”毕竟保护皇后的命令是皇上下的,暗卫难免犹豫不决。 “若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待的起!”李程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威胁,又像是警醒。 暗卫咬牙,“是!” “还有一件事。”尽管别人听不见,但是李程玉依然压低了声音,偷偷和暗卫交代了一件事。 暗卫听完,震惊又有些迷茫,“娘娘这是何意?” 李程玉不答,只是轻轻抬手,黑影霎时间消失无踪,就像没有来过一般。可是李程玉知道,从现在开始,宫中会少五百二十个保护自己的人,但是没关系,知道陆瑾怀能安全。否则,这天下巨变,便不是她李程玉一个人的事情了。 当夜,李程玉把已经一岁半的陆之争抱到了自己的寝宫中歇息。无他,只是因为他的眉眼,和陆瑾怀的眉眼太像了。 “母后,不哭……”陆之争伸出自己嫩的像豆腐一般的小手,在李程玉的脸上蹭来蹭去。 李程玉抓着他的手,把他抱的更紧了一些,声音在夜晚更加婉转不安,只是嘴上依旧逞强着,“嗯,母后不哭。” 坤安宫的油灯灭了,不多时,整座皇宫都歇息了,和秋日的夜晚融在一起。 可是海上的油灯却彻夜未熄,与其他水师的战船不同,陆瑾怀望着船上多出的五百二十个黑色身影,面色冰冷,气氛凝肃。 “四哥!”陆瑾璋高高兴兴过来,看到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黑色影子,明显是吓了一跳,笑容都僵在嘴边了。要不是看着陆瑾怀镇定站在他们中间的样子,他还以为出了大事。 陆瑾怀,“说。” 陆瑾璋依旧很兴奋,此次海上战况不容乐观,这其实是他最近第一次露出笑容和积极的态度,“四哥,方才出了一档子怪事,一条鱼莫名其妙从嘴里蹦出来,正好就跳到甲板上了。四哥你猜怎么着?” 陆瑾怀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看上去对这条找死的鱼一点兴趣都没有,更不想猜那条鱼怎么了。 “啊,四哥,不是!”陆瑾璋是真的很高兴,面对陆瑾璋这样冷淡的态度,他还依旧能把事情说完,“奇就奇在,水师把鱼给膳师,当着所有人的面膳食给鱼开膛破肚之后,哎哎哎,四哥你猜猜!” 陆瑾怀微微蹙眉,转过头来,“鱼肚子里写着大雍兴?” “四、四哥,你、你怎么能知道?”陆瑾璋长大了嘴巴,眼珠子也跟着快要掉出来一样的震惊,像是听见了多么不可思议的话,说话都结巴了。他怎么不知道四哥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难道是这几年偷偷跟刘希学了两手?缓了好一会儿,陆瑾璋才又补充道,“还有后半句,东瀛亡。” 陆瑾怀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鱼腹藏书的事情不是个新办法,早在秦末大泽乡起义的时候陈胜和吴广就用过这个法子蛊惑了当时的百姓后起义成功。陆瑾璋不怎么认识字,不知道这个典故瑾怀能够理解,他问道,“外面水师都看到这块锦帛了?他们什么反应?” 陆瑾璋再次震惊了,四哥不仅知道鱼肚子里面的字,甚至连是写在锦帛上面的都知道,要不是他知道四哥从来没有出过这艘船,他都快以为四哥是刚从膳师那里回来的了!陆瑾璋魂不守舍的答道,“大家也都觉得很神奇,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咱们这次还是要赢。” 第四百四十六章 毛骨悚然的声音 陆瑾怀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哦……”陆瑾璋飘飘然的跑进来,又飘飘然的走出去了。一直到外面冰冷的海风扑在他脸上,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怎么事情跟他想的安全不一样呢?!他本来是想给四哥一个惊喜鼓舞士气,怎么反而被四哥来了一个惊吓呢? 陆瑾璋抬头,水平的看到其他船上谁是们载歌载舞的样子,忽然就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不管怎么样,这些日子以来,这也算是唯一一件让大家都看到希望的事情。 陆瑾璋没读过书,不知道这个典故正常,但是陆瑾怀不是,他熟读兵法和史书,不仅知道鱼腹藏书的典故,更知道鱼肚子里不会自己长出锦帛,一定是有人放进去的,暗卫刚来,下面就有人捡到鱼,他微微颔首,扫视了一圈黑色的影子,“谁放的?” 人群中一个人影单膝跪地,“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吩咐在下放的!” 陆瑾怀在战时部署和宏图大略上世间罕有,但是也正因如此,在一些细节上的事情他容易忽略,但是尽管是百里之外,陆瑾怀忽略了的事情,都能被李程玉想起来,至于这条鱼,就当是李程玉送他的礼物。她已经心烦意乱,想不出什么新的主意,她之所以敢抄前人的主意,是因为她笃定这些过去幽州的难民不知道这个典故。 陆瑾怀本就用兵如神,大雍水师的士气霎时恢复,尽管依旧是残破不堪的水师,但是在陆瑾怀的军事部署下,一次又一次以少胜多的情况下取得胜利,终于在不损耗一兵一卒的情况下,成功将东瀛水师引诱上岸,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明白,原来他们口中的“富家公子哥”,竟是如此文韬武略的帝王。 郑可寅和刘希都不知道陆瑾怀御驾亲征,他们的信依旧不停的会送到宫中,李程玉批奏折的同时,也会把他们的密信看了。 在密信中,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东瀛不仁义在先,假意蒙蔽他们害他们上了当,但是不用管他们,全力以赴击退他们。 李程玉照例把密信放在蜡烛上销毁,不管他们会不会来这封信,大雍都会全力以赴,毕竟只有赢了,才有把他们救回来的可能。 所有的奏折批完便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燕来再一旁提醒道,今夜李程玉答应了要去永荇宫,看一看陆瑾离,也看一看宋千俞最近这些日子的练功成果。于是李程玉便二话不说,在天黑之前到了永荇宫。 天气已经冷了,到了永荇宫李程玉便先喝了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在她喝茶的时候,小千俞不停的伸着小脖子往外面探,直到李程玉把茶杯放下,他才把踮着的脚后跟放下,小孩子没那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失望便溢于言表的全写在脸上了。 李程玉看到之后无声的笑了,因为她心中对宋琏多少还有一些无法抹去的愧疚,因此多愿意补偿这孩子一些,她叫过河归,“你去坤安宫看看,若是沁阳醒着,便叫奶娘和沁阳抱来,来永荇宫这边用晚膳吧。” 小千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但是却不敢声张,也不敢贸然谢恩,只能怯生生的问,“皇后娘娘,请问现在要检查千俞的功夫吗?” 李程玉笑道,“等一等吧。” 她这一笑,陆瑾离也笑了,可陆瑾离笑起来,单纯是因为李程玉笑起来很好看,比过去的母妃还风华绝代。他爱美,不管这人是谁,只要是美的,他都喜欢。 “笑什么?《史记》看完了?”李程玉眼睛一横,故作严肃道。 “看、看完了……”陆瑾离弱弱道,无助的往陈美人身后躲了躲。 陈美人倒是一个非常有眼力见儿的,直接一个侧步,让他躲无可躲,完全暴露在李程玉面前。同时他心里默念道,这对姐弟打便是打了,反正手无缚鸡之力谁也打不死谁,可千万别牵连无辜。我是外人,我是无辜的外人…… “过去的奏折,也都看过了?”面对无处可躲的陆瑾离,李程玉追问道。 “嗯,看完了。”陆瑾离也不知道皇姐究竟要做什么,反正皇姐让他看的,他可是全都看了的。 其实这个天下,从陆瑾怀得到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想再要了。他并没有多贪恋权利,反而多了太多的责任,尤其是后来,他能够陪伴在李程玉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次临出发的那天晚上,陆瑾怀主动跟她提出山间小屋的事情,其实也并不是想要哄她开心,而是他真的像带着她,去过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生活。 因此,他走之后,李程玉除了审批朝廷事物之外,就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培养陆瑾离了。他身上流淌着陆家的血,身后又有陈美人和陆瑾璋相助,李程玉相信他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反正这天下,不管在他们兄弟几个谁的手里,都依然是陆家的天下。 陆若水抱来了,她小小年纪,还穿着软底的小棉靴,就已经是不管走到哪都有人跪拜的沁阳公主了。宋千俞一看见这个精致的小姑娘,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拜过公主之后,兴奋的展示起了自己新学的功夫。 陆若水也是给面子,随着他动作高低起伏,使劲儿拍着小巴掌。 整个皇宫中,今夜就属永荇宫最热闹,但是过了这个时辰,永荇宫也会成为宫中最危险的地方。 晚膳都是家常菜,除了陆若水有单备下的饭菜之外,所有人都围坐在膳桌上,其乐融融的边吃边说。毕竟前线的密信已经能够时不时的传回来几封,李程玉已经知道危险解除了,心情也都放松了不少。 “等等。”热闹的膳桌上,陈美人不合时宜的陡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忽然变得僵硬的脸色。 作为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陈美人敏感的听见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第四百四十七章 添上了几许孤寂 陆瑾离知道最近李程玉的心情都不会太好,所以她来之前陆瑾离就已经和陈美人私下打过招呼了,今夜他们都不提正事,开开心心的陪长姐过一个晚上。所以陆瑾离知道,若不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陈美人不会如此严肃,他异常的举动,便瞬间让陆瑾离顿时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逗李程玉开心的趣事说到一半停下来,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陈美人把食指比在嘴上,示意让大家都不要出声,安静下来之后,他复又仔细听了一会儿,面上已是多了几分慌张,“不好,有人闯进宫了!” 前不久宫中刚闯进来过黑衣人,在那之后陆瑾怀分明给宫中加强了警备,但是才不过一年的时间,竟然会又闯进来一次,实在让人不能不慌。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程玉身上,她一个小女子身上顿时背负了主心骨的任务,她把陆若水小心翼翼的交给奶娘,问陈美人,“他们还有多远?” 陈美人收敛起妖娆的笑容,凝肃的样子和他过去还是暗兵处首领时一模样,“永荇宫外。” 李程玉扫了一眼屋中的众人,那些人能来永荇宫外,说明他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不仅如此,他们来的如此悄无声息,甚至连打斗的声音都没听到就能知道自己在这里,说明宫中肯定有他们的内应,而且这个内应的身份不低。 “他们有多少人?”李程玉又问。 陈美人答,“只有十余,但是各个内力深厚,是一等一的高手。” 只有十余,如果硬要打起来,哪怕是一等一的高手,宫里的禁卫也没理由打不过他们,但是怕就怕在,他们留有后手,于是李程玉稍加思索,给出了今夜的第一个指令,“躲起来。” 陆瑾离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瞪大了眼珠子,“躲?躲什么躲?十余人怕什么?” “十余人,却能绕过宫中的层层阻碍,在你听不到任何叫喊声的情况下到永荇宫,你觉得怕什么?”说话的人是陈美人,他的一双柳叶眉拧在一起,没想出个所以然。因为哪怕他们杀一个人禁卫,都会引起其他禁卫的注意,只要禁卫注意到了必然会喊出来,可是现在宫外却是如此安静的不同寻常。 陆瑾离终于听出了事态比他想象的更严重,“那他们背后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不知道,所以要去看看。”李程玉已经站起来,她拿出自己皇后威仪的态度,对着所有人道,“我一个人出去,你们不要出声。” 战事繁多,今年过的比往年都快要,竟然不知觉的已经到了寒冬,李程玉走出正殿时,外面竟已是飘起了雪花,给这个令人恐惧的夜晚,更添上了几许孤寂。 李程玉裹着一层兔毛薄氅,站在永荇宫中,静静的等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人来的很快,直到他们出现在李程玉面前,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没有被发现了。因为他们并不是穿着夜行衣,而是穿着太监的衣服,一路点头哈腰的走过来,陈美人能够发现这些人的异常,想必是听到了他们与众不同的脚步声。 直到见到李程玉,他们才把头抬起来。 “皇后娘娘,许久不见。”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李程玉面前,说着让她并不熟悉的话。 “秀中,原来你会说汉话。”李程玉虽然心跳在体内已如雷声轰鸣,但是她身为大雍皇后,绝不能被任何人看短了去,所以至少面上看上去还是与旁人无异,她的眼睛只是淡淡的从秀中脸上扫过,随即冷冷的盯在这一群人为首的太监脸上,“禾眺,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置本宫于死地?” 这群东瀛人的首位,站着的赫然是坤安宫的禾公公!因为李程玉鲜少有特殊的事情要做,所以基本上用不上太监在侧伺候,平时里所需所用靠河归跟燕来就能解决,所以已是把禾公公冷落了许久,只是这些事外人是不知道的,在他们眼里,禾公公依然是坤安宫的大太监。于是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坤安宫的人,还有谁能不给面子呢?原是最俗套的祸起萧墙,竟被李程玉忽视了。 禾公公听到李程玉喊自己的名字,腿一软跪在地上,“皇后娘娘饶命!奴才实在是……” “这声音……”在屋中的陈美人听见这有些耳熟的声音,瞬间把声音和那个人的脸对上号了。 陆瑾离,“是谁?” “若我没记错,这该是郑可寅身旁的一个武将,但是他如今已净身,声音也变了,我看不见脸,不太能确定。”陈美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他看了一眼睡熟了的沁阳公主,知道这个时候他暴露了不算什么,但若是陆若水暴露了,恐怕皇后娘娘那边会出问题。 “不必说了。”李程玉冷冷的打断禾公公,她不想听他解释,想来上一次那些黑衣人能够顺利进宫,必然也是有这位的功劳,于是她快刀斩乱麻,“若你觉得于大雍、于本宫心中有愧,那你当下自行了断,待你了断之后,本宫再与他人议事。” 李程玉说完,便背过身,做出一出过时不候的样子,准备回宫。 “皇后娘娘,现在说吧!”秀中的声音从李程玉的身后传来,还不等禾公公有所反应,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制住了禾公公,怕他闹出的动静太大,秀中还特意捂住了他的嘴,问李程玉道,“娘娘是自己动手,还是想由秀中代劳?” 秀中的汉话说的很好,李程玉这时候忽然想起刘希和她说过,敬宫真子曾经在东瀛的时候有专人教过她说汉话,想必秀中也是那时候学来的。只是当初来大雍时,他为了不暴露与敬宫真子的身份,隐藏了自己会说汉话的事实。看来,从一开始,这个秀中就是冲着大雍来的。 李程玉看了一眼禾公公,笑了笑,仿佛把自己和东瀛人放到同一个阵地对付这么一个小太监一样,在禾公公惊恐的眼神中,倒映出皇后娘娘狠绝的模样,“如此背信弃主之人,你们就帮本宫剐了吧。”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大雍的一场初雪 李程玉不是不想知道他还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但是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东瀛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耐心并不多,如果不趁着现在杀了他,他日后要暴露给东瀛的事情只会更多。 禾公公的嘴是被秀中捆起来的,而其他那些穿着太监衣裳的人在秀中的吩咐下,在永荇宫里,一刀一刀剐起了他的血肉。 李程玉默默的看着,看着禾公公痛苦的青筋四起,又痛苦的把自己的牙一颗一颗的咬碎,连带着还没有被剐的脸颊都是满片的献血。 这样浓厚的血腥气,瞬间吸引来了宫中大片的禁卫,当禁卫们赶到永荇宫时瞬间傻眼了,他们都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退下吧。”李程玉的眼睛从血肉模糊的禾公公脸上移开,像是充满感激的对那些赶来的禁卫道。 “什么?怎么能退呢?皇姐在干嘛?”这下在屋中的陆瑾离急了,身子都跟着不老实,陈美人险些没按住他。 “你不要捣乱,你看皇后娘娘站着的位置,这时候禁卫根本不可能在秀中和那些东瀛人之前碰到皇后娘娘。”陈美人虽然不能亲眼看见李程玉站着的位置,但是从李程玉和秀中对话时声音的远近,他也能推断出一个大概,“如果皇后娘娘被秀中他们挟持了,是对我们不利,但是如果皇后娘娘以自身威胁秀中,则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什么情况?”陆瑾离听得云里雾里,他压根就不明白陈美人在说什么,“是皇姐能脱逃的意思吗?” 陈美人摇头,从他知道这些人是东瀛来的之后他就明白,今夜李程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脱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人员的伤亡降到最小。尤其是不能让这些东瀛人伤了小皇子和小公主。 “逃不出来?那皇姐为什么不让禁卫把他们围住?”陆瑾离的这个问题几乎是拆开又问了第二遍。 陈美人见解释不通,于是换了一种说话,“从东瀛人到永荇宫外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就已经失控了,今夜皇后娘娘必然难以自保,但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就是自己悄无声息的离开,让所有人都不为此事牵连,包括朝中的文武百官,都不会因此惶惶不可终日。” 陆瑾离大概听明白陈美人所说的意思了,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相信皇姐竟然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做出了这样深思熟虑的决定。 李程玉的声音像是被雪包裹着一般,清冷而又决绝,“你们是来抓我的吧?” “不是抓,是请。”秀中语气平和道。 李程玉也懒得反驳他,只道,“抓也好,请也好,那便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我现在跟你们走便是了。” 在屋中躲着的宋千俞听到这话,小腿一抬差点冲出去保护皇后娘娘,他是虽然小许多事情不明白,但是外面的那些人一看就是坏人,她怎么能跟这些坏人走呢! 这一次,抓住宋千俞的是陆瑾离。宋千俞想要挣脱开这双手,但是他未曾想,一回头却是对上了宁王殿下泛红的眼角。 “千俞,不要动,你一动,皇后娘娘的计划就全都失败了,你现在老实的躲着,就是对她最大的帮助。”陆瑾离隐忍道,陈美人知道,陆瑾离现在心中忍着的痛苦和气愤比宋千俞那孩子多很多。 面对李程玉主动邀约,秀中看上去并不想买账,李程玉跟他们走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走了之后呢?他们又能用什么制衡李程玉呢? 秀中分明记得,大雍的皇后还有两个小孩,这两个小孩都还小,肯定都还在宫中,可惜他方才没能找到。 李程玉并没有给他们找孩子的机会,她抬手,瞬间就有一道冰冷的寒光反射进了秀中的眼底,“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但机会我已经给你了,要么我跟你走,要么把我的尸体带走,当然,前提是你觉得带走我的尸体还有用的话。” 秀中连忙把两只手放在胸前,以表示自己的诚意,“皇后娘娘,秀中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东瀛随时欢迎娘娘的到来!” 李程玉默不作声,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走在了他的身后。而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从脖子上拿下来过,白皙纤长的脖颈上,已经有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大雍的这一场初雪,零零散散的下了一个晚上,这座皇宫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但是宫里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是睡着的。 “你说,我还能再看到皇姐吗?”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陈美人忽然听到陆瑾离说了这么一句。 陈美人很想劝陆瑾离不要多想,但是他却说不出口,东瀛人不了解皇后娘娘,但是陈美人却是很了解的,毕竟他也曾经和皇宫娘娘以敌对的身份交手过。皇后娘娘能够如此干脆利落的跟他们走,不仅是在保护宫里的人,也是在保护整个大雍的人,她不会让他们因为她做出一点点伤害大雍的事。 秀中在这一头,用尽计策抓到了大雍最重要的皇后,但是他却不知道李程玉实际上不会起到任何威胁的作用,她会用自己办法,燃起陆瑾怀所有的斗志。 而在另一头,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那个从一进东瀛开始,就被他软禁起来的大雍使臣,已经开始出逃了。 刘希一路掩护着郑可寅,想办法让他出去通风报信,眼看着两个人都要逃出去了,刘希却直挺挺的倒在了郑可寅脚下。 “刘希——”郑可寅低头嘶吼,心中的悲伤和痛苦难以言表,但是他脑子很清醒,腿上的动作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刘希倒在血泊里,他知道,自己后背上一定扎着一根很血腥的东西,但他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一抬手,抓住了其中一个追兵的脚踝,但是追兵力气大,一脚就把他这个文弱书生踹开了。 郑可寅,你一定要跑出去,告诉天下人真相……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万人之上的身份 计划逃跑的时候,郑可寅就已经安排好各路人马在各个地方接应他们,原本只要他们跑出软禁他们的宅邸一切就全都结束了,只可惜刘希为了掩护他,自己没能跑出来。可是哪怕只剩下自己,郑可寅依旧不能停,只有他活着跑出去,所有的真相才能大白。 一路向西,狼狈奔跑着的郑可寅在手下的护送下,终于在既定的时间上了船。 到了船上,郑可寅大口喘着粗气,喘了好久才像回了魂一般,豆大的泪珠往外掉,一直到最后,嚎啕大哭。一路上,每个接应他们的人发现说好的两个人变成只有一个人时都会用诧异的眼神看他一眼,但他都刻意规避了,但这不代表他不因为刘希的死而难过。相反的,他比所有人都难过,但他不可能跟每个人解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刘希也是因此而死的。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一艘不起眼的来自东瀛的小破船缓缓行驶到大雍的码头。 巡守的水师看见这样毫无战斗力的小船纷纷觉得奇怪,不知道东瀛又在弄什么幺蛾子,直到御王郑可寅的脸露出来。 他们当中其实没人见过郑可寅,但是检查过船上确实只有一人,又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应该不会有错,便派人前去通报给皇上。 “只有你一个人?”陆瑾怀蹙眉,看不到刘希的身影,他大概就猜到结果了。 不等郑可寅回答,门外一士兵急匆匆的跑进来,打断了凝肃的气氛,惊慌失措道,“皇上!不好了!” 原本陆瑾怀以为所有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中,面对士兵的惊慌他只是平静的扫了一眼,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羊毫,“说。” 士兵,“皇后娘娘在东瀛人手里!” 陆瑾怀瞳眸一紧,一言不发的冲到营帐之外。等那士兵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方才皇上手中的羊毫竟然已是折成两半了! 郑可寅也急匆匆的跟着陆瑾怀跑出去! 李程玉派出来的五百余个暗卫陆瑾怀已经悉数派回去了,但是却没能及时赶回到宫中,竟被这些人钻了空子!可是宫中至少还有那么多禁军,怎么这些人会如此顺利的就得手了? 陆瑾怀一不知道禾公公通敌叛国之事,二不知道李程玉心中筹谋,可他的心莫名觉得一紧。等看到李程玉人的时候,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是六神无主。 李程玉拿着一把就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面,上面丝丝鲜血,比扎在陆瑾怀的心上还疼。 就在这时候,一个影子跑到陆瑾怀身旁,站在围墙之上,郑可寅顶着一头散乱的头发,指着下方的人道,“秀中!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李程玉明显感觉到秀中的身形一震,甚至抓她的手都松懈了几分,他的声音中带有莫名的愧疚,“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秀中的语气听上去两个人像是认识了许久有什么特别的渊源一样,但是这时候陆瑾怀已经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他们两个人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他低声交代道,“你拖住他们,越久越好。” 郑可寅能拖得越久,陆瑾怀就越有时间把李程玉救下来。她现在的手脚都是自由的,更给了陆瑾怀救援的空间。 本来郑可寅是打算速战速决的,但是他明白过了陆瑾怀的意思,继续又指着秀中道,“当初若不是本王,你怎么可能有活到今日的机会!可到头来,你竟然对本王恩将仇报,这就是你所谓的报答?” “王爷!您冤枉秀中了!”秀中离李程玉很近,所以李程玉甚至能感觉到他语气中的诚恳,但是她却想不明白郑可寅为什么会和他有瓜葛,明明东瀛使臣来京城的时候,郑可寅都是在千里之外的旧京。 等等! 他们若不是秀中之前来京城时候认识的,难道……是景文帝统治幽州时期,儿时的郑可寅就已经认识秀中了? 接下来的对话,仿佛是为了印证李程玉的猜想而进行的。 秀中道,“王爷,秀中已尽全力阻止东瀛出兵了,但东瀛毕竟是秀中的国家,秀中不能眼睁睁的把他拱手让人啊!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可当年的救命之恩依然在秀中心里,若是不能依您所愿,秀中便不想让您参与进这件事情里来,这是秀中对您最大的保护!” “保护本王?本王何时需要你保护了?”郑可寅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这样的话难免沉不住气,可是想到方才皇上的吩咐,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激怒秀中。不论如何他和秀中认识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所以现在的他并不敢看李程玉,只敢移动了一下胳膊的方向,指着李程玉,“若你要想保护本王,那就放了皇后娘娘,从前的救命之恩,我们便两清。” 秀中,“我本来就不欲伤害皇后娘娘,只是不得已出此下策,希望大雍这次能够放我东瀛一条生路!” 呵,李程玉在心中冷笑一声,明明是近些日子以来,大雍把东瀛打的节节败退,尤其是到了岸上,东瀛更是败的惨不忍睹,只要再把这一次的援兵打下来,大雍就可以乘胜追击,直捣东渡对岸的东渡老巢,他们见胜负已分,想绑了自己来做质子威胁陆瑾怀,却偏偏说成好像是被逼不得已一样,实在是一点诚心都没有。 方才秀中和郑可寅的对话她悉数听进了耳朵里,大概是弄明白两人的关系了。想来应该是在景文帝掌管幽州时,在当时幽州和东瀛并没有闹得不可开交的前提下,某个机缘巧合的情况下郑可寅救过秀中一命,因此秀中一直以来都欠了郑可寅一份救命之情。 捋清楚这层关系之后,过去种种无法解释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怪不得当初郑可寅执意要求去东瀛,原来他和秀中是旧相识,有把握能劝得动秀中不出兵。又难怪大雍和誊承弼在海上对峙时,东瀛一直没有出手相救,秀中在东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能够杀了东瀛亲王,又与真子公主苟合,他能劝动东瀛天皇不出兵,想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第四百五十章 遮天蔽日的箭雨 李程玉抬头,忽然发现在秀中和郑可寅说话的时候,围墙之上站在郑可寅身旁的陆瑾怀不见了,可她并不觉得慌乱,反而是觉得踏实,因为她知道陆瑾怀一定在想办法救自己。只是找来找去就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四处张望间,她倒是看见了陆瑾璋。 陆瑾璋抓耳挠腮的,本来是正想着该怎样在不被秀中注意到的同时去吸引皇嫂的注意,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他发现李程玉在看他的时候,指了一下李程玉,然后做出横跨了一步的动作。 李程玉明白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和秀中离得近,只要她横跨一步,让秀中完全暴露出来。大雍的士兵就能顺利将他拿下,到时候他就成了大雍的质子。但是她跨的这一步也是有讲究的,尤其是跨步的时间,必须要和陆瑾璋手下的人同时,否则秀中发现她的异常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秀中的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东瀛弓弩手,擒贼先擒王,如果秀中没有被拿下,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那些箭足以把李程玉射成筛子。 “秀中,你不要欺人太甚!”郑可寅气急败坏的声音再度从围墙上响起,他也和李程玉一样,觉得秀中的话说的非常无耻。 大概是郑可寅咄咄逼人的态度把秀中逼的烦了,所以他言语间也有几分不耐烦,“王爷,在下能为您做的事情几乎是做的一件不差了,从最一开始迁都时您对我的托付,我就一件事不落的全都替您办到了。更不要说后来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的我为您做了这么多甚至损害东瀛利益的事情。纵使您是救过在下的命,难道这还不够吗?现下东瀛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了,难道这时候我都还不可以顾念我的国土吗?” 迁都?李程玉愣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来,迁都的时候,哥哥和自己说过,他分明有想过要和郑可寅分开,是郑可寅不肯,所以才险些酿成大祸。 难道郑可寅的不肯,压根就是因为他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和东瀛沆瀣一气,想要对大雍不利了?至于所谓的后面的事情,李程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许多他们迁都到大雍之后发生的莫名其妙难以解释的事情,这其中还包括了禾公公的投敌叛国,想到这,李程玉猛地一惊,这些事情背后的主使,难道是郑可寅? 李程玉猛地抬头,看向郑可寅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震怒与恨意。 方才听到秀中的话,郑可寅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吓得六神无主了,在看见李程玉的眼神后,他忽然变得紧张,解释道,“娘娘,您听可寅解释,事情不是秀中说的那样的!” 李程玉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看上去像是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实际上则是在看陆瑾璋的动作。她心中固然有恨意和不甘,但是她更知道这时候最该做的是什么。 “娘娘,大雍待我恩重如山,我绝没有想过做任何对大雍不利的事情!我之前之所以和东瀛联手,只不过是因为知道扈雨贞在旧京,所以想办法想要把她接走,让她过更自由的人生而已!”郑可寅在围墙之上声嘶力竭的解释着,扯着嗓子说话,喉咙里进了冬日沙尘,以至于这么一会儿他都感受到了自己嘴巴里腥甜的颗粒味道! 郑可寅叫喊时,陆瑾璋忽然一撤,撤步的同时,他的手已经开始下命令。 方才秀中以为大雍内部起了内讧,正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这里准备看一场好戏,却没想到大雍会忽然来这么一出,瞬间所有人都向他扑过来,他想要抓李程玉的时候,却发现李程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离他这么远,抓不到了! 秀中瞬间被钳制住,钳制他的人正是为首的陆瑾璋,陆瑾璋用他的身体面对着东瀛的士兵,本来想以此做威胁,但却没想到秀中不以为惧,高声喊道,“放箭!” 秀中知道自己被擒住之后会发生什么,过去的他贪生怕死,但是现在的他更希望东瀛能够胜利。他打的算盘很简单,只要东瀛放箭,皇后娘娘一死,大雍的皇上必然会分寸大乱,到时候大雍失去了主心骨,就好打了。毕竟这些年来,他已经做了太多对于东瀛来说无法挽回的错事,寝食难安,如今他也想休息了。 “王爷,这条命,还你了。”秀中的身躯重重的倒下,他在这个世间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就是郑可寅撕心裂肺尖叫的模样。 记得许多年前,自己还是一个稚嫩的使臣,在幽州皇宫里犯了错,这个孩子出手救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虽然长大了,但是五官总体变化却是不大的。欠他的这条命,终于还给他了…… “放箭!”这一声命令,则是陆瑾怀下的。就在方才陆瑾璋钳制住秀中的时候,李程玉身边站出来的人也正是陆瑾怀。 霎时间,漫天的箭雨宛如乌云一样遮天蔽日,密密麻麻,夹杂在其中的响箭带起风声也是极其可怖,在李程玉的身旁呼呼作响。 陆瑾怀拿出腰间的佩剑,他一只胳膊揽着李程玉的腰,另一手臂举剑挥舞,把他们面前的箭隔档在身外。而在他们的身前也有许多人在清箭,但是箭的速度比手的速度快太多,李程玉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 她两只手紧紧的环住陆瑾怀的腰,跟着陆瑾怀的脚步一步步往后撤,方才她是跟着秀中站在围墙之外,只要撤到围墙之内,他们就安全了。 因为双方同时放箭,大雍的弓弩手也把东瀛的弓弩手射下来了一部分,箭雨已经肉眼可见的不如方才的密集,李程玉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与此同时,所有被包围着的人,体力也都已经越来越不支。 李程玉眼睁睁的看着一支箭向长了眼睛一样从远处穿破了层层阻碍,直冲向陆瑾怀的胸膛! 第四百五十一章 有七情六欲的人 陆瑾怀的注意力全都在手上的铁剑上,以至于手上紧抓着的人忽然朝他扑面而来的时候,他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箭雨的声音比方才已经小了不少,落下来的箭也肉眼可见的少了。 “四嫂——” “皇后娘娘——” 担心和惶恐的喊声从四面八方涌进陆瑾怀的耳朵里,他只觉得怀中的这个人忽然变得重了,忽然就没有自己行走的能力,他手臂用力把李程玉往自己怀里揽,却也只觉得李程玉好像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了。 他能感受到手掌中的温热,脑海中却仍旧一片空白,用以防身的剑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士兵冲到皇上面前保护他,好在这时候箭少了,能掩护他们一直退到围墙内。 事后,陆瑾怀不记得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史册中的寥寥几笔中看到,那一天大雍再度剿灭了东瀛派来支援的人。 他们最精锐的部队都已经被大雍被消灭了,剩下的便是一些不用放在眼里的喽啰。于是陆瑾璋乘胜追击,十二月底,彻底攻下东瀛。 其实,大雍能那样顺利的攻下东瀛,有一件事情是没有写在史册里的,毕竟在史书上短短几行字,便是一个朝代,不可能把每一件事情都交代的事无巨细。 大雍士兵乘胜追击,郑可寅也跟在士兵后面。 打到东瀛皇宫时,郑可寅把刘希跟他说的,秀中与真子公主苟合,并在其中挑拨离间大雍和东瀛的所有实情告诉天皇后,天皇惊慌失措,却不肯承认自己的看走了眼才酿成如此大灾,怒道,“黄口小儿,莫要信口雌黄!你们杀了我一对儿女,再杀了我,必要遭到天谴!” 郑可寅不再说话,只是从袖口中拿出了一条银铃铛做的手链,和一封敬宫真子的绝笔信,字字泣血。 这一封信,如果能早一点传到天皇手中,其实许多灾祸都可以避免,也可以挽救数以十万计的人的生命,可惜天皇太过于信任秀中,听他一面之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天皇那颗高高扬起的骄傲头颅终于是低下来了,那个瞬间,他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十岁,失去了反抗的意识。 攻下东瀛后,陆瑾璋等人回朝,吏部早已把所有人的封赏都定好,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赏钱比起上次只多不少。还有许多上次没来得及发就去进攻的例如梁绪观等人,这次也一并补上。 为期整整一年的战斗,终于是以喜讯在年根将近时收尾。过去朝廷最担心的殃及百姓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一切都皆大欢喜。 梁绪观的孩子长大了,已经进了私塾,时常会念叨起当初那个漂亮的神仙姐姐,那时候虽然他还小,却也知道他们能离开当初的村庄到京城,都是因为那位神奇的神仙姐姐。梁绪观自己也在同朝的张罗下,又娶了一房夫人,是吏部员外家的庶女,性情温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梁绪观的老娘亲也相处的很好。 宋千俞长大了一岁,也许是因为他早些年那些经历,让他格外珍惜眼下可以学武的日子。陈美人毕竟从前统领暗兵处,尽管内力尽毁,但是教他一个小屁孩还是绰绰有余的,在这一年里,宋千俞的武功突飞猛进,只是他常常会想起坤安宫里的那个精灵一样的小孩,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见到了。 念念能下地走路了,他的性格和李程景像的很,有时候固执的可怕,但是温柔起来也是能把陈汶清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郑可寅走后,李程景便打理着旧京的各个事务,他这才知道,郑可寅那个孩子平日里对这个地方费了多少心思。 而郑可寅—— 他跪在坤安宫外,已经跪了有月余了。 从东瀛回来,他就一直跪在那里,乞求皇上能召他一次。 其实在他刚从东瀛回来的时候,皇上是见过他一次的。那时候宫中的御医正在给皇后娘娘处理箭伤,他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便把郑可寅叫来。 不管是从前在宫中,还是后来以臣子的身份见到皇上,在郑可寅的心中,陆瑾怀一直都是那个镇定自若,仿佛把天地拿捏在股掌之间的君王。所以当他看到陆瑾怀好像失了魂的样子时才知道,原来皇上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郑可寅跪在皇上面前,将他是如何认识的秀中,过去又是如何与秀中勾结,想要暗度陈仓将扈雨贞救出去,最后是怎样酿成大祸声泪俱下交代的一清二楚。但是在最后,他依然着重强调,自己从前没有想过要害大雍,更没有想过要害皇后娘娘。 陆瑾怀听完,只是垂了一下眼睑,淡淡道,“若是让朕定夺,五年前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了。是程玉,她念你年岁小,不愿造孽,留了你一条性命。既然是她的决定,朕便不能替她随意更改,所以有什么事情,你跟她说便是了。” 郑可寅一愣,刚想问他该怎么跟皇后娘娘说的时候,寝殿里太医已经退出来了,陆瑾怀便不再与他废话,转身进了寝殿看李程玉。 所以无处可去的郑可寅便跪在坤安宫外,日日等着李程玉醒来。这个月里,下了两场雪,落在郑可寅的头上,让他两度白了头,冻僵了身子,可他就像毫无察觉一般,依然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有宫人去禀报过皇上,但是皇上对和郑可寅有关的事情充耳不闻。 从前在李程玉的威逼之下,陆瑾离已经能着手处理朝中事务。所以也有小太监把郑可寅的事和宁王殿下说过,可宁王殿下也不予置评。 其他人也没人有这个身份把御王殿下轰走,但是大家都不理睬,于是渐渐的,就没人再管郑可寅了。每天有无数宫人、太医,从郑可寅身前路过,只当他不存在。 坤安宫中一片清净,为了不打扰李程玉,两个在偏殿的肉团子早已经搬出去。 李程玉中的箭淬了毒,因此要比寻常的伤更难治一些。她躺在那里已有月余,错过了永昭六年的新年,陆瑾怀也就在床边陪着她一起错过。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一模一样的笑容 如今的大雍和过去的大雍不同,坐拥内陆土地不说,连东瀛都已经归于大雍国土,因此连御医的能力也都比曾经高出不少,对于李程玉身上的毒,他们也不会再那么束手无策。 于是年刚刚过完不到半月,李程玉在万物准备复苏的某一天的午后,毫无预兆的就醒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来的太突然了,所有的宫人面对皇后娘娘的苏醒都喜极而泣争先恐后的去喊御医时,陆瑾怀却稀松平常的看了她一眼,只是眸色不易察觉的变得幽深,拿起在一旁黑的斑点正好的香蕉,剥开了问,“吃不吃?”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匆忙赶来的御医看见皇上正在给皇后娘娘剥香蕉,吓得跪在地上阻拦。 陆瑾怀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的香蕉,又看了看李程玉,忽然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御医,“哦。你来给她看一看,我去御膳房弄些合适她吃的东西弄给她。” 皇上的龙座是天子的象征,就算再给御医十条命他也不敢坐在那里,御医跪在地上,“多谢皇上,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半晌,御医没有收到皇上的答复,在众人的催促下他抬头,才发现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陆瑾怀第一次踏出坤安宫的寝殿。偌大的皇宫,时不时有清脆的鸟叫声传来,迎风拂來阵阵花香,他抬头,便能看见湛蓝的天,和上面飘着的一朵朵粉白可爱的云彩,陌生又熟悉。 忽然间,他觉得脸上有些湿润,抬手想要把水渍擦掉,才发现脸上的湿润是温热的。 原来他哭了。 这就是眼泪吗?陆瑾怀看着自己手上透明的晶莹,竟然全然不记得上一次看到这种东西从自己身体里面流出来是什么时候。他只记得,这种东西从李程玉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时候,他会心疼的好似刀绞一般。 踏出坤安宫,他看见一具少年的尸体倒在地上。 郑可寅是咬舌自尽的。 方才坤安宫里那样热闹,他便知道李程玉醒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昏迷的时候,他是那样渴望她能醒过来,好与她解释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永远记得那天在围墙之上皇后娘娘的眼神,他不希望她恨自己,一点都不行。可是就在刚才,他知道李程玉醒了的时候,忽然就不想见她了。他没有这个资格,求得她原谅。 只要她醒了,就好。 旁边几个小太监过来,向皇上请安。 陆瑾怀本来应了一声就该让他们走了,可是他一垂眸,看了一眼地上,又把那些小太监叫住了,“你们,把这个清理掉。” 话说完,他心中也并没有太多想法,起身向御膳房走去。 “皇上,肩舆已恭候多时。”贾公公弯着腰,却迟迟没等来皇上的答复,他摸不清主意,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皇上身后,一起朝御膳房走过去。 御膳房里的尚膳正、尚膳副、尚膳和主事看见皇上来,全都傻眼了,毕竟职务特殊,他们中有许多人本来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皇上一面。下跪的时候因为慌张,都各自打翻了不少锅碗瓢盆。 “免礼。”陆瑾怀道,在所有人都站起来之后他十分诚恳的看着御膳房中惴惴不安的各位,“中了毒刚醒的人,该给她做些什么吃比较好?” 各尚膳正,“……” 各膳正副,“?” 李程玉知道自己昏睡过去了许久,刚刚醒来她也是一头迷糊,于是在陆瑾怀走已经出去了很久,她才迷迷糊糊的问御医,“方才的给我剥香蕉的,是皇上吗?” 一听这话,御医如临大敌,惊慌失措的喊来了太医院的所有人,把坤安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纷纷给皇后娘娘检查,这种毒是不是导致皇后娘娘失忆了。 御医们忙前忙后,才终于确定皇后娘娘的记忆没有问题,松了一口气,却也没人敢问为什么皇后娘娘方才为什么要问那样的问题。 毕竟古籍上有记载,有一种情况,人会忘记某特定的人或某件事,除此之外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会记得。上百位御医面面相觑,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喘气的声音稍微大一点,会影响到皇后娘娘的记忆力。 这时候皇上回来了,还亲自端了一碗黄澄澄的浓稠小米粥。 不是吧?这不可能是皇上亲自端过来的吧?从御膳房到这里有数十丈远,一定是别人端过来,在门口的时候皇上接过来的才对吧? 御医们腹诽,用眼神交流自己的心中所想。 ——直到他们看见皇上黑色的龙袍上留着的小米粥洒在衣裳干掉的痕迹。 “……” “陆瑾怀,你为什么不刮胡子?”李程玉歪着头,盯着陆瑾怀的美髯。她太久没有说过话,所以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难免有些嘶哑。 听见皇后娘娘叫出皇上的名字,一众御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你们都下去。”其实陆瑾怀也很久没有说过单音节以外的话了,嗓音更加低沉浑厚。 寝殿中终于和从前一样,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陆瑾怀感觉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这间屋子没有这样清净过了。 他放下小米粥,大步走到李程玉面前,把李程玉沙哑着的“哎”的一声一并吞到自己的嘴里。 陆瑾怀的吻深的过分,李程玉被吻的喘不上来气,可是这个时候,她才有一种真的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依旧活着的感觉。她想要推开他,可却迎来长驱直入加深又加深的吻。 这个吻的力道太大,李程玉连反抗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幸好她的肚子懂事,及时发出了“咕噜”一声的反抗。 陆瑾怀这才把人放开,嘴边带着淡淡的,满足的笑。 “胡子扎到我了。”李程玉嘴上抱怨着,可是嘴角却分明带着和陆瑾怀一模一样的笑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就好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事无巨细的禀报 “那等你吃完了,我去净颜。”陆瑾怀说着,把方才自己亲手熬的白粥端上来,仔细吹了吹,送进李程玉嘴里。 “这……你亲手做的?”清粥才刚刚沾上舌尖,李程玉就尝出来了不同。 “嗯。”陆瑾怀看了一眼手里的清粥,以为是心有灵犀,笑道,“这都能尝出来。” “……”李程玉沉默了半晌,看着陆瑾怀对自己煮出来的作品很是满意的模样,终于是善良的没告诉他真相,她能吃出来这碗粥是他做的,是因为除了他之外,任何人做出来的粥都不可能有糊味。 箭未伤及要害,李程玉又是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一碗带着糊味的小粥下肚,暖暖的竟也是觉得舒服了不少,这时她才想起来问,“东瀛那边,怎么样了?” 陆瑾怀颔首,给李程玉掖上了被子,把她卧病在床的这些日子里的事情与她娓娓道来。关于郑可寅的一切,陆瑾怀刻意略过,只字未提。 “既然一切都风平浪静了……”李程玉说着,咬住了下唇,像是在纠结自己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看着李程玉有些忧愁不敢开口的样子,陆瑾怀的眼底含上了一层笑意,“山间的小筑已经修建好了,就等着女主人了。” “哎?那朝廷里的事情怎么办?”李程玉猛地抬头,她刚刚就是因为怕自己提了陆瑾怀左右为难,却没想到陆瑾怀会主动提出这件事。 她本来就是坐着,陆瑾怀刚给她掖好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方才亲吻时动作太过用力,以至于她的中衣不规整的杂乱着,隐隐约约能看见白皙的皮肤。察觉到陆瑾怀的眼睛在她胸口处游离时,李程玉恼羞成怒的拢了一把衣服,“陆瑾怀,我大病初愈,身体还虚的很,你不要乱弄!” “弄?怎么弄?”陆瑾怀挑眉,尾音上扬更平添了几分暧昧。 李程玉的脸“唰”的红了,她低着头,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 “四哥,听说皇姐醒了——”宫人们都已经被陆瑾怀遣走,他算盘打的好好的,这时候外面不会有任何人,但是他却忘了陆瑾离这个不可控的人。 陆瑾离推开坤安宫的门,本来他想象着这里应该是人山人海的御医和太监宫女围着,他来热闹热闹。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寝殿里空空如也,只有躺着床上红着脸的长姐,和站在一旁黑着脸的四哥。 他娘的!又没来对时候!陆瑾离在心里骂道,真是邪了门了,为什么这种事情不偏不倚全都被他碰上了?他都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以前找药的时候不小心扒过谁家祖坟,人家给他现世报来了? “皇姐醒了,醒了就好。”知道自己没来对时间的陆瑾离缩着脖子,讪讪道。 他正准备退出去,只听得身旁小千俞稚嫩的声音猝不及防开口道,“王爷,咱们不是要给皇后娘娘表演拳法吗?不表演就走了?” 陆瑾离一低头,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睛,亮晶晶的。陆瑾离看了一眼他周身散发寒气的四哥,在心中痛心疾首,表演什么拳法?再不走你就要给你爹娘表演去了! “是宋千俞吗?”大概是小孩子的声音太稚嫩,好像能净人心,让李程玉不自觉就从方才的尴尬里出来,这会儿她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了。 听见皇后娘娘喊自己的名字,宋千俞就像是受了封赏一样的开心,欢天喜地的跪在地上,“宋千俞参见皇后娘娘!” 陆瑾离:绝望。 “最近功夫学得好?”方才李程玉听见这孩子说要表演拳法,左右想着不能拂了孩子的兴致。 “回皇后娘娘的话,千俞不敢自满,只想给您表演一下,您看看就知道了!”宋千俞话是这样说,但是脸上的骄傲已经掩盖不住了。 李程玉笑着点头道,“好啊。” 话音刚落,只见床下骤然生风,宋千俞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躺在地上又飞起来,差点吓李程玉一跳。 原以为只是几招虚把式,可是未想到后面,宋千俞竟然连着翻了几个空翻,小身子轻巧的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 可不知道他是初练成不了解自己的拳脚,还是不清楚坤安宫寝殿的大小,来回翻了几下,竟然就翻到了凤塌前! 陆瑾怀微微蹙眉,伸出铁一般有力的大手,在宋千俞空翻的时候,竟然准确的抓住了他的脖领。方才那只骄傲的灵活小鸟,现在就像死鱼一样被陆瑾怀抓在手掌心。甚至因为皇上的动作太快,挂在半空中的宋千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制住了。 陆瑾离一脸“你们宋家离团聚不远了”的表情看着宋千俞,在这小家伙走回来之后,连忙抱起他准备跑路。 “皇姐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弟弟我就不打扰了。等改日皇姐身子爽些我再带着千俞来看您!”陆瑾离说完,转身就准备开溜。 “慢着。”陆瑾怀低沉的声音徐徐响起。 陆瑾离脚步一僵,下意识的把宋千俞往身后藏了一下。心说不至于啊四哥,不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啊。 “把近些日子,朝中发生的事情与你皇姐说来。”陆瑾怀沉声道,他低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正瞪着圆不隆冬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程玉看的小家伙,召来门口的贾公公,“你找人把他送回永荇宫。” 陆瑾离感觉手心一凉,宋千俞就这么的被贾公公带走了,他本来想要保护他,却万万没想到四哥要针对的人是自己。不过好在宋千俞有良心,即便是被贾公公带走了,也不忘一步三回头的看看自己。 等等…… 不对…… 陆瑾离忽然发现,从宋千俞的目光来看,他好像看的是皇姐…… 陆瑾离心中骂人的话呼啸而过,但是表面上,他还是按照四哥的话,无比乖巧的把朝中由他经手的这几个月的事情事无巨细的禀报开来。 大到东瀛易主,从此隶属于大雍,小到哪个县的县老爷丢了一只鸡,只要他经手的,禀报的一件不落。 第四百五十四章 她不喜欢便弃了 陆瑾离说了一个时辰,感觉自己喉咙都快冒烟了才终于说完最后一件,梁绪观家新生出来了一个小女儿,虽然陆瑾离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家生女儿要跟他禀报一番。 “累不累?”陆瑾怀的声音淡淡的,但是又饱含柔情,“这里有水,温的。” 陆瑾离以为他哥幡然醒悟忽然做人了,结果一抬头,他四哥正拿着一只斗彩灵云纹杯,用手掌试过水温以后,亲自喂给皇姐喝水。而且似乎是考虑到陆瑾离是个男人,陆瑾怀给她喂水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扯着她的被子盖住身体。 陆瑾离:…… 陆瑾离:她就坐在那里听我说话,她累个屁啊! 永荇宫里,陈美人正在和小千俞打听坤安宫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云云,还没等两个人说出个所以然来,陈美人就听见了陆瑾离呜咽的声音。 “怎么了?皇上责罚你了?为什么?哪里做的不好吗?”陈美人关切,一连串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陆瑾离,“呜呜呜,陈美人,我好渴。” 陈美人,“?” 坤安宫没有水吗? 陆瑾离从坤安宫走了之后,陆瑾怀方才的那点心思也没能再续上,他坐在床头,只道,“你看阿离,对宫中的事情也知晓出个所以然了,放心了吗?” 这时候李程玉才知道陆瑾怀方才的那一出抽查背书似的行为是在做什么,轻笑道,“真是难为他了,朝野中的事可不简单,估摸着他吃了不少苦头。” “蜜罐里泡大的,也该吃点苦了,不然还整天像个没断奶的娃娃。”尽管李程玉只是客观的描述了一下陆瑾离的情况,但是陆瑾怀就莫名的不爽了,不过他随即想起来,好像人家俩才是亲姐弟,于是顿了一下,把话题扯开,“等你再歇息一段时间,身子都好利索了,咱们就走吧。小筑里我已经派人打点过了,随时可以住进去。” “可不可以……”李程玉低头,犹豫了片刻,“可不可以不歇息了,我们直接走?” 陆瑾怀一怔。 过去他只知道,李程玉不喜欢皇宫,但是他也从来没想过,她会这么不喜欢这个地方。甚至已经到了只要他可以离开,她连片刻都不想停留的地步了。 皇宫,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在李程玉心中,在这里,她没有发生过任何一件好的事情。看似高高在上,可每天要面对的人和事都让她应接不暇,而且这还是陆瑾怀没有后宫的情况下。 “好,那我们明日就启程。”陆瑾怀心疼道,他说完便抬头,看了一眼这座雍容华贵的坤安宫,最后眼睛定在宫外的红墙碧瓦。 不过是个皇朝而已,她不喜欢,弃了便是。 皇上和皇后要离宫的消息不胫而走,朝中文武百官惶恐,知道皇上在坤安宫,竟然全都到坤安宫门口,跪在外面请求皇上三思。 这些人中,还包括了陆瑾离,这些时间他不过是代理国事,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每天做梦都是在看奏折,醒过来的时候头发一掉一大把,四哥这要是一走了之,他还能活的到下一个年关吗? 李程玉已经迫不及待的换好了衣服,身着一件象牙白拽地长裙,外罩一件镶金银丝绣的席地宫纱,秀发挽如半朵桃花,单看身形,可真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只是大病初愈,她的面色难免有些惨白,让她不似往日美艳,只是淡淡若菊。 外面本来只有零星的几个大臣,但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跪满了,大臣们一开始还有所顾忌,后来大概觉得人多势众,他们也就不怕了,竟然在外面就高呼请愿。这其中不乏一些开国功臣,无论年岁和阅历都在当今圣上之上,经历过大雍的浮浮沉沉,本来早已告老的他们听闻皇上要走,也都纷纷前来。 李程玉不是聋子,这些请愿声,陆瑾怀听到了,她自然也听到了。 “看来我们是走不了了呢。”李程玉笑着,也不怒不恼,只是伸手开始取自己头上的珠钗,“不过你愿意陪我去,我已是很满足了,或许像他们说的,你的身后是国家和百姓,该三思才是。” 陆瑾怀用自己手按住她的手,借着自己的力道,把她拆出来的珠钗又插进去,淡淡道,“不必。” 等到陆瑾怀人都出去了,李程玉的手还呆呆的放在头顶,方才陆瑾怀说什么?不必?不必什么?不必三思? 她坐在紫檀木椅上,只听见从陆瑾怀走出去的一瞬间,外面的吵吵闹闹顿时化作虚无。过了好一会儿,只听见陆瑾离的一声应答。 李程玉忽然在想,他们陆家可真奇怪。过去不管是史书也好,还是她看过的小言本也罢,皇家兄弟向来不睦,为了一个皇位争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到了他们这倒好,各个把皇位往外推。反倒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小皇侄,削尖了脑袋想往这个皇位上挤。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德不配位,必有殃灾。 陆鹤元,那个恶事做尽,害她生不如死又将她活活烤死过的人,李程玉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今天这样,想起来他的时候可以心平气和的客观评价他。 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是刘希,这一世李程玉一直不知道自己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前一世是他算出来自己的命格纯阴,才导致的自己悲惨结局,但是这一世,也是有他处处相助,李程玉才能一路披荆斩棘。 感恩吗? 好像也没有。 她不是不知道,这一世的刘希,对自己有着不同的感情。只是他不能说,她也从没想过接受。 听闻他死在东瀛了,李程玉只是觉得可惜,可惜这样一位人才,听闻陆瑾怀给了他追封,那对他来说,便已经是该有的结局了。 陆瑾怀还说,他在死的时候,嘴里念的都是“皇后娘娘”。 那这是谁告诉陆瑾怀的呢? 李程玉大概猜到了,但是既然陆瑾怀有意略过,她也不再过问。 第四百五十五章 陆家江山李家管 李程玉在出神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抬头,看见脸带愧疚的陆瑾怀,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朝中事务这么多,不能没个主心骨,我也早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方才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愿意,我就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也不是。”陆瑾怀走过来站在她身后,把两只手都放在她的肩膀上,铜镜上映照出一高一矮一对璧人,李程玉看见铜镜中的人开口,“是陆瑾离,他觉得辛苦,想把程景叫过来,所以我们还要再等等,等到程景到了,我们再走,可以吗?” 哥哥?李程玉愣了一下,这陆家的人可以啊,这江山对于他们不光是要在自家人之间分享,竟然还要分享到他们李家来了。不过也是,哥哥之所以在旧京除了要管辖旧京之外,本来就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要看着郑可寅。如今郑可寅已经不在,再留哥哥在那里,实在大材小用,派其他人继续管辖旧京,他过来帮陆瑾离倒也是无可厚非。既然陆瑾怀都不在意把江山交给李家人,那她李程玉就更不在意了,点头道,“当然可以啊。” 只是想到自己重生来这一世忙忙碌碌,连带着哥哥也一起忙碌,李程玉不免心中升腾起一阵愧疚,她试探着问,“哥哥那边怎么说?总是这样迁移,哥哥有没有不愿意?” 陆瑾离和她是亲生姐弟,陆瑾怀也就觉得罢了,李程景不是她的亲哥哥吧,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处处维护李程景?陆瑾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在想为什么李程玉可以在他面前如此堂而皇之的提及其他男子,难道是过去过分忙于朝政,所以他没有振过夫纲?看来他也是有必要让她知道自己真正该在意的人了。陆瑾怀不答她的这个问题,反而是问道,“你说要与我住山间小筑,你可有想过我,我愿不愿意?” 以前,睁开眼就是无穷无尽的人和事要处理,连带着他们两个说话也总是要讲究个效率,没想到到了如今,陆瑾怀竟然是要逐字逐句的抠她的字眼,可李程玉还是觉得有些无奈,分明就是他自己先说的山间小筑的事情啊!可是看见陆瑾怀期待的眼神,她也只能耐心问道,“那,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山间小筑?” 陆瑾怀的唇角几不可见的上扬,满意道,“愿意。” 总之,李程玉不知道陆瑾怀这天在坤安宫外都和那些冥顽不灵的大臣们都说了什么,反正在后面的这几天,都没见过任何人在提起过这件事情。 哦也不是,还有陆瑾离。 陆瑾离几乎每一天,都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来坤安宫。 第一天时,李程玉还耐心的听他在说什么。 陆瑾离,“皇姐,福建总督来奏折了。” 李程玉,“福建?那边怎么了吗?” 陆瑾离,“他那边最近产了一些极好的水果,甘甜可口,说过些日子八百里加急给您送来品尝。” 李程玉,“恐怕他送到的时候,我们也不在宫中了吧,到时候送到小筑来就行了。” 陆瑾离,“……” 第二日,陆瑾离,“皇姐,你看看奏折上这个字,写的是什么?我看不清。” 李程玉斜睨了一眼,“看不清去找太傅。” 陆瑾离,苦涩。 第三日,燕来,“皇后娘娘,宁王殿下求见。” 李程玉,“不见。” 第四日,李程玉听到陆瑾离的名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瑾怀把手里的香蕉剥好,递到她手上,边擦拭自己手中的黏腻边问道,“怎么了?” 李程玉欲哭无泪,“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能解决的了文武百官,而解决不了陆瑾离了,他可真的太烦了啊……” 陆瑾怀思索了片刻,让燕来备上文房四宝,给李程景寄去了一封加急信,让他务必抓紧时间来京城。他落款之后放下笔道,“走吧,春光正明媚,外头精致好,你也出去松一松筋骨。” 李程玉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屋中养伤养的久了,已经是有许久没有出过门,这几日想着要躲陆瑾离那个烦人精,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到陆瑾怀的提议,她才反应过来,“好啊。” 因着只是想在宫中闲走,她穿的极为简单,一身陀颜色的拖地长裙,用珍珠发簪将头发简单的盘起,略施粉黛。 春日当头,万物复苏,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过去婉妃的棠宴宫中满是海棠花,如今她的坤安宫里则是种满了香蕉树,枝繁叶茂。因着下人们打理的好,红墙与绿叶搭配的极为艳丽。 陆瑾怀看着她,忽然有一瞬间的出神。 过去祈正帝后宫中嫔妃众多,陆瑾怀觉得她们全是胭脂俗粉,一个也看不上,偏偏一个婉妃,国色天香,大气华贵,他那时候便觉得,自己若是娶妃,便只娶一房。唯她绝色,捧在掌心。倒是也未曾想,阴差阳错的,他能娶到婉妃的骨头,且生的比婉妃还要娇艳欲滴。 “来,过来。”陆瑾怀牵着李程玉的手,将她带到院落中。 坤安宫作为皇后的寝宫,本就修建的极为壮阔,李程玉平时极少有时间随意走动,所以她也不知道原来这里的一片空地,什么时候就挂上了秋千。不仅如此,秋千上还缠绕着绿色的藤蔓,从上面长出几多粉嫩的花蕊,可爱极了,李程玉惊讶问道,“你做的?” 陆瑾怀不答,只道,“你坐上来。” 李程玉的手抓着绿色的藤蔓,刚要坐上来,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委屈巴巴的,“母后。” 她一回头,便看见一个短手短脚的胖娃娃,瞪着他那双葡萄似的眼睛伸着小手望着她。 “启禀皇上。殿下一定要过来见娘娘,奴婢怕伤了殿下不敢拦,还请皇上恕罪!”奶娘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 李程玉听懂了,原来他们两个在这里这么久了都没人过来,不是因为没人找她或者没人找陆瑾怀,而是全都被陆瑾怀拦下了。她回头,一脸“你还是不是人啊连你亲生骨肉都要拦”的表情看着陆瑾怀。 陆瑾怀,“……” 你们随意吧,朕好累。 第四百五十六章 化成了一滩池水 陆之争这小肉团子荤素不忌,给多少吃多少,不给还得哭着闹着找补几口,整个人已经呈现出横向发展的趋势,李程玉的小胳膊乍一伸出来看上去都没这小肉团子的粗,看着他伸出来的小短胳膊,陆瑾怀无奈,走上前把他抱起来到李程玉面前。 “有什么事,跟你母后说吧。”陆瑾怀做好了准备看这肉包卖惨的准备,语气很是不屑。 陆之争被陆瑾怀抱着,尽管只有两岁,但他已经能够察觉到来者不善,肉乎乎的小后背挺的僵直,抿着嘴一言不发。唯独有一颗眼泪,挂在眼眶里面倔强的不肯流出来,看的李程玉心疼不已。 “是不是姐姐欺负你了?”李程玉问他。说来也怪,陆之争虽然是男孩,但是脾气性子都要更软糯一点,随了李程玉,陆若水虽然是个女孩,但是脾气却更暴戾,一言不合就天上地下唯她独尊,活脱脱一个缩小的女版陆瑾怀,还真是不辜负她早生出来的这个姐姐的名号。 陆之争听见李程玉的关切,委屈巴巴的噘着嘴,小脑袋重重的点了几下,随后就因为脑袋太大,低下去就抬不起来了,还要陆瑾怀手动帮他把大脑袋支棱起来。 李程玉的一根手指被陆之争拽着,他看上去很想离开这个恐怖的怀抱,可惜李程玉这会儿抱不动他,只能接着问,“姐姐怎么欺负你啦?” “推,推!”陆之争话说不利索,一边说一边表演,伸出两只又肉又短的胳膊,小屁股坐在陆瑾怀的胳膊上一前一后的晃动着,学着姐姐把他推到的样子,然后指了指自己脏兮兮的膝盖,“沐浴……” 李程玉尝试着理解,“哦,陆之争摔倒了,身上脏了,想沐浴是吗?” 陆之争兴奋的点头,仿佛在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母后真棒! 陆瑾怀看见儿子点头的动作,抱着他往液池走去,心里忽然对着小子满意极了,没想到他居然做了这么一件好事,心满意足道,“好啊,那就走吧!” 陆之争的身子瞬间被陆瑾怀黑色的衣袍遮住,只剩下一颗茫然的大头对着李程玉,内心不住的在回想,我刚刚说了什么?我跟母后沐浴,跟父皇有什么关系? 李程玉明白陆瑾怀的意思,她看着肉团子迷茫又无助的小脸,只能红着脸跟上他们父子俩了。 液池中水雾升腾,为了沐浴之人踩底而不滑而雕刻了精细的水芙蓉,轻轻凸起的纹理踩上去觉得舒爽极了。池水温柔,如若无物,好似是鱼归入水中一般的舒缓。李程玉放松下来,轻轻拍打着池水,溅起一片涟漪。 池水打到陆瑾怀的头上,把他原本干燥的发顶打湿,可他也不说怒气,只是安静的给陆之争洗着身子,十分仔细。 陆之争好水,不管平时多么大的委屈,只要把他泡在池水里,瞬间就能老实下来。现在这个肉团子就趴在他父皇的怀里,老老实实的被洗着。 他身上的肉多,有的时候肉和肉之间的缝隙会有污泥,陆瑾怀就一点点给他扒开洗净,李程玉没想到陆瑾怀连这种细节都注意的到,看向这对父子的眼神中满是温柔,此时的她当真觉得陆瑾怀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慈父。她如痴如醉的看着陆瑾怀的大手,那是一双拿起铁剑都不会抖的手,那是一双沾满了贼人鲜血的手,可是为什么,当它放在陆之争的身上时,会是如此的温柔呢? 陆之争好像也这么觉得,但毕竟他会说的话还不多,此时只是安静的趴在陆瑾怀的肩头,用睡着了来表达自己有多舒服。 他睡着了,陆瑾怀的动作就更加轻缓,过了好久,才把这只小肉团子洗的洁白干净。 然后,他就召来液池外的奶娘,面无表情的把陆之争递给她。 毕竟这是李程玉第一次看见这样温柔的场景,还贪恋着这难得的人世间的美好,看见陆之争忽然没了,她还问道,“怎么啦?” 陆瑾怀,“他完事了,该我们了。” 李程玉,“什么?” 陆瑾怀方才给陆之争沐浴的手放在李程玉的后背上,像给陆之争清洗那般,一点点轻搓着李程玉细嫩白皙的后背。他手上薄茧划过的地方,惊起了李程玉的所有命脉。 陆瑾怀倒是没事人一样,从奶娘的手里接过陆之争。他刚一接过,再一转头,正对上一双和陆之争一模一样的大眼睛,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全是愤怒。 第五百六十七章 皇家慈母多败儿 陆若水站在液池外,好像是等了他们许久,旁边的奶娘一个劲儿的求她,一口一个沁阳公主,生怕她在外面冻坏了,可这小姑娘却异常的坚定,不管奶娘和宫人怎么求她都不为所动,一直到父皇和母后抱着她的弟弟出来,她才稍微变了脸色。 像是察觉到危险的气息,睡了几个时辰的陆之争朦胧的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姐姐之后,从陆瑾怀的身上下来,屁颠颠跑到姐姐身边。 “见过父皇,见过母后。”陆若水参拜后,面无表情的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整张脸和陆瑾怀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你又去和父皇母后告状了?” 尽管陆若水和陆之争这两小只出生相差了还不到一个时辰,但是陆若水现在已经能说出来很完整的话了,反观陆之争,就只能一脸讨好的冲她姐姐摇头,拼命在证明自己的无辜。李程玉无奈,分明他几个时辰之前还在用尽全身力气在表演姐姐是怎么推他的。 陆若水把眼睛从弟弟脸上移开,看向李程玉,“母后,弟弟今日过来,都跟您和父皇说了什么?” 李程玉一愣,她也是没想到,陆若水小小年纪,竟然就懂得置疑,她不可能骗她,也不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卖了,一时间只能沉默。 倒是陆瑾怀,严肃的看着陆若水,沉声道,“沁阳,这不该是你跟你母后说话的态度。” “是,父皇。母后,是儿臣错了。”陆若水低头道,从应下陆瑾怀的话到跟李程玉道歉完成的行云流水,充分的展现了能屈能伸的能力,面色没有一丝改变,顿了顿道,“那既然现在没事了,天色又不早,儿臣就带着弟弟去休息了。” 陆瑾怀颔首,表示默认。 陆若水和陆之争四只小短腿,被一群宫人围在中间,服侍他们坐上肩舆回寝宫,只留下两个矮小的背影给他们。 从背影来看陆若水的后脑勺是圆的像个蹴鞠,陆之争的后脑就晒扁的像堵墙。陆之争爱吃,把自己塞得圆圆滚滚,陆若水却是一粒米都能分三次嚼,瘦的好像风一吹就跑了。他们两个除了眼睛一样明亮水灵,还真是从性格到体型,完全不一样。明明是一母所出,连李程玉都不明白为什么。 本来,李程玉这次是打算和陆瑾怀两个人去山间小筑,让两个肉团子在宫中学习,毕竟她想着的是宫中太傅要比外面的私塾先生好得多,但是经过了今天晚上的所见所闻,李程玉改变想法了,她觉得这两个孩子她一定要随身带着,不然到时候陆若水若是在她不在的时候欺负陆之争,都没人敢管。 陆瑾怀听了之后只是轻哼一声,“慈母多败儿。” 李程玉怒了,“怎么就败儿了?今天晚上的一切你也都看到了!” 一轮明月高高挂起,陆瑾怀觉得现在似乎不该是讨论育儿经的时候,于是温柔的提醒道,“程玉,我好像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其他男人?” 李程玉眨了眨眼睛,惊恐道,“陆之争不算吧?!” 陆瑾怀翻身,一只胳膊跨在她的身侧,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用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道,“你觉得呢?” 分明一个简单的问题,李程玉却听得毛骨悚然。她不得不怕,老老实实的钻进被窝里,“哦,我知道了。” 陆瑾怀大手一把把她身上的被子掀开,“晚了。” 第二日一大早,不管李程玉被折腾的有多累,作为一国之后她都不得不早起,因为今日大部队从旧京赶来,除了李程景外,还有最后一批从旧京迁移的官员,自此,旧京的官员已悉数迁到新京。 李程景在旧京时就听说了李程玉受伤的事情,一下轿子参拜过皇上就忙不迭的过来看她,左看看右看看,见她除了人又瘦了,精神气却还十足,才放下了心。 但是李程玉却并不这么想,一看到哥哥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可怜巴巴喊道,“哥哥……” “哎,哎,李程玉,你干嘛呢?眼睛里只有你哥哥了啊?”陈汶清佯怒,把李程玉的手从李程景的胳膊上拍掉,一如儿时她总要和李程玉抢哥哥的模样。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比过去的她要名正言顺,脖子也扬的更高了。在这个时间上,恐怕除了皇上,也就她敢跟李程玉扬武扬威了。 “皇后……娘娘……”从陈汶清身后冒出来一个小萝卜头,方才请安的时候他太小了,以至于李程玉都没注意到他。 “哎,这个难道是念念吗?都这么大啦?”李程玉看着这个快到她小腹的小孩,眼中一片温柔,想到再过几年,她的两个孩子也会这么大,心中就无限感慨。 “是啊。”李程景笑道,“对了,程儿,方才你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是哦!”跟陈汶清闹了这么一下,李程玉都忘记自己方才要做什么了,现在被李程景这么一提醒,她又站在哥哥身旁,伸出一根食指偷偷指了一下陆瑾怀,“哥哥,这个人欺负我。” 李程景抬起头,看了一眼李程玉指着的人,哑然失笑,“程儿不要闹了,皇上怎么可能会欺负你呢?” 首先,陆瑾怀是皇上,李程景再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个臣子,他断不可能拿皇上怎样。其次,在这世上,谁人不知道,皇上之于皇后的宠爱,已经到了奉若至宝的地步!他为红颜一怒,便纵横天下。为了她,他连江山都不放在眼里,还怎么可能欺负她? 甚至因为此,整个大雍的风气都变了。过去高门大户,各个要娶三妻四妾以展现自己的家大业大,实力雄厚,可如今有皇上在前,谁再敢娶三妻四妾,都要落下个不忠不义的骂名。 还记得从前,李程玉刚嫁到晋王府的时候,李程景护妹心切,还抓着陆瑾怀的领子威胁过他。可是如今,哪怕是李程玉亲口跟他抱怨,他都已经不相信了。 李程玉跺跺脚,只能灰溜溜的回到陆瑾怀身边。 第四百五十八章 有要坏事的预感 将一切都安顿好后,陆瑾怀和李程玉,带着子堂和燕来,还有他们的两个小肉团子,一刻不留的上了路。 李程景一行人在宫中处理了诸多琐事之后,回到李宅才发现陈骁一直在发呆。如今的他和早几年的他变得不同,身子不再英朗,后背也开始佝偻,唯独那一双眼睛,还是和他过去一样锐利,这大概就是习武之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念念看见陈骁在发呆,从陈汶清的怀里跳下来,冲着陈骁飞奔过去,“祖父……” “哎,真是我的好外孙!”看见念念,陈骁的眼睛一亮,弯腰把孩子抱起来,才看他身后的大人,“皇上那边,都已经走了吗?” 李程景,“走了。” 陈骁的眼睛看着远方,不知不觉的又在发呆。陆瑾怀从前还是晋王的时候,就曾经和他并肩作战过,所以他其实很了解当今圣上的性子,铁血手腕,有勇有谋,所以大雍也在他的手下这几年疯狂扩张领土,再无外敌。但是有利就有弊,他冷血无情,从不顾任何人的情面,狠心起来做事不留余地。其实作为一个君主来说,陈骁始终觉得他缺了几分柔和。因此现在,他愿意主动放手将国家交给陆瑾离,陈骁倒是觉得不失为一件好事。 其实陈骁一直忽略了李程玉的重要性,有李程玉的柔中和着陆瑾怀的刚硬,其实大雍早就已经到了他最鼎盛的阶段。 陆瑾怀知道自己这一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也会有无数人讨论他,好的或者坏的,但是这一切从他做出决定的下一刻起,就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看见,李程玉这样开心的时候。 “哇,你看那个,你快看快看!”刚出宫,李程玉觉得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她一打开轿帘,就看见外面卖艺的人从口中喷出火,连忙拍打着陆瑾怀让他也看看这神奇的场景,“这是不是火神?” “不是什么神仙。”陆瑾怀抬眼看了一眼,揉了揉她的头顶,解释道,“那人的嘴里含了松香包,用松香使松香末飞向火把,火就烧起来了。” 李程玉眨眨眼,好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陆瑾怀,“仗打的多了,什么牛鬼神蛇都得上。” 李程玉,“……” 陆瑾怀,“你要看吗?我也可以给你吹火。” 李程玉,“不必了。” “哇,那你看这边这个,这个小丫头可以居然可以把碗顶到头上!”没走出几步,李程玉看到路边有人在杂耍,一个小姑娘脚下踩着一个圆滚滚的大水缸,居然还能把脚上的碗分毫不差的踢到头上,“这次总不可能是假的了吧!” “是真的。”陆瑾怀应道,不过他话锋一转,“只是这种要吃的苦头比你想象的还多,看到底下那个拿着铜锣在收钱的男人了吗?那个小姑娘八成是他买来的,他压根没把这小姑娘当成人,每天拼了命的练她,她才有这样的机会赚钱,然后被你看到。” 陆瑾怀说完,发现李程玉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停轿!” 轿子应声而停。 陆瑾怀忽然有种要坏事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程玉就下了轿子,径直向那顶碗的少女处走去。 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另一辆马车,里面是奶娘还有两个肉团子,上面的宫人看见皇后娘娘下马车,连忙问道,“夫人,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李程玉头也不回,连背影都透着倔强。她走到陆瑾怀说的那个胖胖的“收钱的男人”身前,指着水缸上的小姑娘,“你是她亲爹吗?” 李程玉早在十步之外的地方,胖男孩就看见她了,见她从轿子上下来,还以为是哪家的财神爷驾到给他送钱来了,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可让他扫兴极了,“你哪来的?用得着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老子是不是她亲爹,影响你拉屎放屁了?” 市井男人,平时说话也粗,难免难听些。李程玉皱了皱眉头,看样子有些不快,要不是因为心疼上面表演的小姑娘,她早就扬长而去了。现在的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这个丫头我买了,多少银子卖?” “老子我十文钱买来的,管她吃管她喝管她住,还把她养的如此白嫩水灵,是我的心头肉,你要是想买,准备个十两银子再说吧!”胖男人压根就没打算卖掉小姑娘,毕竟小姑娘就像是下金蛋的母鸡一样,一直留着她就能一直有钱。 不管是从前在相府做大小姐,还是后来嫁到晋王府做王妃,李程玉其实对钱都没什么概念,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全都是国与国之间的朝贡和赔款,动辄千万两。所以听到十两银子,她觉得一点也不多,根本不能理解这是一个狮子大开口。她淡然的点了点头,对身旁的燕来道,“给他十两银子。” “十两?”燕来咋舌,宫中品阶低一些的宫女,一年的俸禄都没有十两,她看了一眼面无二两肉的小姑娘,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值钱,于是一边掏钱一边小声提醒道,“夫人,咱们可没带多少钱出来,这样一路上救个几次,钱可就都花没了!” 李程玉拿过银票,却没交给胖男人,她低头问了一句,“咱们这次出来,总共带了多少银两?” 但是胖男人已经看见她手中的银票了,这时候两只眼睛都在发光。什么金蛋银蛋公鸡母鸡,现在全都不好使了,他一心就要李程玉手里的钱!他本来已经伸出手准备接银票,却看见李程玉停下来跟别人说话,急的顾不了其他的,一把抓过李程玉手里的银票就跑!连什么小姑娘都顾不得了! 李程玉只觉得手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般,再一转眼,手上的银票就没了!定睛一看,方才那个胖男人好像一个球一样往前滚远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胖男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心里已经没有别的了,抓着银票就往前没命的跑,可惜他还没跑出几步,忽然觉得双脚一轻,他竟然被人拎起来腾空了! 他回头见到了一个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被这少年重重的摔在地上! 子堂把人扔在地上,怕人跑了一脚踩在胖男人的后背上,无视胖男人痛苦的“哎哟”声,冲着陆瑾怀毕恭毕敬的行礼,“爷,人在这了。” 胖男人抬头一看,只见方才那个说要跟他买小姑娘的女子就站在自己眼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一脸的气愤,而她身旁,站着一个他是剑眉星目又清冽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是身材颀长挺拔,竟然一句话不说就带有一种天然的冷感。看样子,这个男人正抚慰着这个女子,按住她不让她乱跑。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碰到练家子了呗!不过楞的不行,还能来混的,眼看着他们这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老百姓,胖男人索性就耍起了无赖,“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不想把女儿卖给你们,你们就当街打人?是要强抢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胖男人殊不知,他口中的“王法”就是他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定下的。在陆瑾怀面前提王法,真是快要把他气笑了。 方才本来就有许多人在看小姑娘杂耍,也都看到了李程玉下轿子又给钱,因此听到胖男人这么说,都露出了“竟然是这样”的表情。 “啊?不会吧,看着穿着挺富贵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穿着富贵怎么了?小气呗!” “啧啧啧……可他们打人了,咱们得报官吧?” 胖男人听见“报官”两个字,眼睛瞬间就亮了,对,报官!到时候这些百姓都是他的人证!他在市井混了这么多年,早就练成了把黑的说成白的这一套,看着这几个到现在都还没放出一个屁的年轻人,胖男人自诩他们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就在他觉得自己肯定会赢,骄傲的瞥了一眼站着的富家夫人和公子时,却愣住了。那是什么表情?戏谑?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比自己还胸有成竹? 陆瑾怀垂下眼睑,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方才从我夫人手中抢走银票,敢问是哪只手抢的?” 李程玉一愣,这才想起来方才感觉手上被人划破了,原来是被这胖男人粗糙的手抓了一下! 胖男人紧张了一下,不敢说话,只是偷偷把自己拿着银票的那只手往后藏了一藏。 陆瑾怀何许人也,急速飞驰的箭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更不要说这么粗的一条手臂,他抿了抿嘴唇,向前靠近了半步。胖男人被子堂踩着,已经是紧张的汗如雨下却动弹不得,此时的他心里还有最后一点侥幸,这男人看上去如此精瘦,竟然做不出来什么吧? 下一瞬间,抓着银票的那只手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啊——”胖男人痛苦的喊叫,手一软,银票轻飘飘的掉在地上! 李程玉眨了眨眼,偷偷拽了拽陆瑾怀的袖子,“你把他怎么啦?手折了?” 陆瑾怀无声的做了个口型,“无碍。” 他的力道控制的精准,该让人脱臼,就绝不会让人断骨。这一下,只是他给这胖男人的教训。 胖男人的叫喊声吸引来了过路更多的人,瞬间就把陆瑾怀等人围在里面堵了一个水泄不通,这时周围的百姓全都以为他们以多欺少,但是碍于他们武功高强,又敢怒不敢言。 这样大的场面,又有胖男人在中间喧闹,让路过的郑洛尘的轿子都过不去,他只能停下轿子,让自己的府兵去开道。 “让开!我们老爷来了!” 胖男人一看见府兵,更是激动的不得了,明明只有一份疼,也要装出十分疼的模样,“官爷,官爷,要出人命了!” 他喊的声音太大,连在远处的郑洛尘都听见了,尽管宫中有事召见他,但是无数百姓在此,他总不能视而不见,只好下了轿子,打算来听个究竟。 然而他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了一双璧人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就有了一种压迫感。 “哎呀,这不是户部尚书吗?” “这么大的官都给招惹来了?” “这个男人可真是撞到大运了,这尚书可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碰到他,这些仗势欺人的人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胖男人也听见了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心中窃喜,他也听说过这位尚书大人的轶事,他出身低微,所以做官后便格外照拂平民百姓,和其他大官不同,这位尚书从不会像权贵低头。想到这,胖男人只觉得自己今日恐怕是要捡到一个大便宜了!不过当他抬头时,却依然看见了黑衣男子淡薄坦然的表情,就是这种表情,让他隐约觉得不安。 府兵从水泄不通的围观人群中给郑洛尘开了一条道,郑洛尘施施然走到最中间,问道。“此处发生了何事?” “参见大人——”周围的百姓齐齐跪拜,自然,陆瑾怀和李程玉两个人是不可能跪的。 “大人!他们要买我的女儿,我不卖,他们就打人,还把我踩在地上!”胖男人率先开口,倒打一耙,“大人你看地上这钱,就是他们扔给我,说我要是不拿着这个钱滚,就要活活打死我!”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都看见了。”百姓们纷纷附和,尽管他们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不影响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 郑洛尘蹙眉,他站在那对夫妻身后,即便看不见正脸,也能察觉出这两人的气度超凡,雍容典雅,说没准身后的势力是他想象不到的强大,毕竟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这两个人都敢公然不跪他。想到这种身家的人欺负平民百姓,郑洛尘微微蹙眉,只觉得处理起来又会是一件麻烦事。 “你们两个,见到尚书大人,竟敢不跪!”两位府兵拿着手中的剑,在那男子面前挥舞着恐吓他。 第四百六十章 尚书大人心里苦 本来,听到郑洛尘来了,陆瑾怀就已经想走了,毕竟他身份在此,并不想多生事端。但是他转念就想到这里百姓这么多,若他冒然离开,反而会让百姓觉得官家子弟可以不受管控,对日后当地的管制不利,所以就留下了。 他冷冷的抬头看了一眼拿刀对着他的府兵,训练有素的府兵竟然是被这样可怕的眼神吓到了,拿着刀的手都忍不住一抖。 “转过来!”郑洛尘身边的府兵发现自己同僚的异常,以为那两个人是做了什么猫腻,于是冲着在场唯一两个敢背对着大人的人怒吼道。 “你确定?”曼妙女子悠悠开口,声音悠长婉转,府兵只觉得好似听到了山间的泉水叮咚。 李程玉并不生气,只是忽然觉得事情变得好玩了起来。 这个声音! 郑洛尘差点都站不稳了。 怎么可能?! 虽然对于皇上离宫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但他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就这么巧?而且皇上怎么可能会跟一个市井平民起争执? 可是,这个声音…… 郑洛尘自诩见过南来得北往的人无数,但是这等洋洋盈耳的声音,也确实是只有宫中那位才能有的。 郑洛尘还在纠结,他面前的那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就已经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了。 我的祖宗! 郑洛尘腿一软,下意识的就想跪下来参拜,又想到现在这个时机肯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是皇上,使劲儿把自己撑起来,但是力气不够,最后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府兵身上。 “大人。”陆瑾怀淡淡开口。 郑洛尘快哭了,这两个字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折煞他了啊!可是皇上都已经这样叫他了,分明就是要把戏做到底的意思,郑洛尘只能硬着头皮,说话都带着哭腔,“方……方才……他,他说你抢他女儿,你,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上跟市井平民起冲突,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不管怎么样,肯定都是皇上占理啊!明明问都不用问就能结案的事情,他却不得不陪着皇上在这里演戏! 尚书大人心里苦,但是尚书大人没办法说。 李程玉看着郑洛尘都快吓得背过气的样子,使劲掐着自己大腿才让自己没笑出声。 “有。”陆瑾怀就当是没听出来郑洛尘的紧张,坦然道,“但是其实不用我说,大人你去问那个孩子就知道这个人是在说谎了。” 还要找人证?皇上,您放过下官吧!尽管心中已经在哀嚎了,可是他也不得不听皇上的话,老老实实的把那小姑娘带过来。 表演杂耍的小姑娘被府兵带到郑洛尘跟前,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应该问他什么? 接收到郑洛尘恳求的目光,陆瑾怀悠悠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 小姑娘原本是被这样人多的阵势给吓到了,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很想哭,可是当她看见那个胖男人被人踩在地上的时候,忽然心里就有了底气,“我没有名字,大家都喊我丫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只知道自己已经十三岁了。” 李程玉惊讶的又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她竟然已经十三岁了!看她矮矮瘦瘦的身材,李程玉还以为她才七八岁!不过她随即想来,大概是因为像陆瑾怀所说的那样,她平日被严厉训练,所以连个子都长不高了,实在可怜。 陆瑾怀,“好,丫头,那我问你,他是你爹吗?” 小姑娘看向胖男人的眼睛里露出了清晰可见的恐惧,迟迟不肯说话。 “姑娘,但说无妨。有本大人在,无人敢动你分毫。”郑洛尘看脸色的功夫还是有的,他一眼就看出来小姑娘沉默的原因,才会说的这话。毕竟皇上想知道的事情,他不得不借用身份帮忙问出来,尽管他觉得在皇上面前,自称“本大人”是一件非常难为情的事情。 “大人……”小姑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她并不知道面前这个黑衣的男人比尚书大人还要地位高,膝盖蹭着地径直朝着郑洛尘的方向跪过去,短短的几丈远,她摩擦在地上的膝盖就已经出血了,可她却浑然不觉似的,看向郑洛尘的眼神里全是希望,“大人,这个人不是我爹!我家里穷,把我卖给他了。他买下我之后,把我当畜生啊!要给他洗衣服做饭,还不给我饭吃,每天逼着我练功,大人,您看……” 小姑娘说着,把自己的衣服袖子撩开,她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许多旧伤和未结痂的新伤,触目惊心。 李程玉看的心头一紧,两只手不自觉的就抓住了陆瑾怀的袖子,陆瑾怀温热的大手覆盖在她两只冰冷的小手上,轻柔的安抚她。 方才还喧闹不止要大人给胖男人讨个公道的百姓,早就闭口不言了。水泄不通的人流,现在却安静的连人低语的声音都听得清。 周围的百姓道现在都还没发现,他们敬畏爱戴的户部尚书,从方才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开过口,所有的局面都是由这个冷峻的男人一手掌控的。 “所以,首先,这个女子就不是这个胖男人的女儿,他撒谎了。”陆瑾怀阶段性总结道。 “她不是我女儿又怎样,就可以抢了?再说了,她不是老子生的,也是老子买来的,老子想怎样就怎样,你们管得着吗?”胖男人见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恼羞成怒。 李程玉听见这样混账的话,不禁想起了她那个混账的爹,想到当年李善也是这个想法,她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陆瑾怀拽着她的手,她这会儿已经气的上去打人了。 “是你买来的。”陆瑾怀重复了一遍他这句话,明明是玩味的表情,却让胖男人看的胆寒,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格外的可怕,“方才你说,你买这个小姑娘,才花了十文钱。十文钱,在哪里能买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只有在难民区可以买到,可是难民区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大雍水师收复,你为什么在这里?说明你逃了兵役!” 第四百六十一章 气度不凡的男子 前些年,大雍安内攘外,战乱不断,解散原大雍水师,招收难民以稳治安,一个都不能少!逃兵役,按律当斩,这才是王法! 那胖男人根本没想到这个人会懂这么多,更没有想过自己随口说的话,竟然会置自己于死地!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回都来不及了。 本来不过是碰到了一个毛头小贼,陆瑾怀是不想和这种人计较的,可是谁知,这个胖男人竟然无赖至此,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为了让百姓都见识一次公道,那陆瑾怀也就只好以理服人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百姓眼里也就是水落石出了。周围出来买菜的、出摊的、逛街的百姓看到了这样一场翻转的大戏,都心满意足的散开,准备回家去跟其他人分享了。 见此处无人,郑洛尘抓紧时机下跪参拜,“微臣郑洛尘,参见皇上!” 皇……皇上! 方才耀武扬威的府兵,被子堂踩着的胖子,还有泪眼婆娑的小姑娘,全都震惊的长大了嘴巴,足够塞下一个大鸡蛋! 怪不得这男子那样熟悉大清律例,仅仅从买卖的价格就可以精准的判断出他是难民区的人!胖男人两眼一翻,吓晕了。 这个让人气度非凡的男子,竟然是当今圣上,怪不得只是靠近,就让人觉得有压迫感!皇上后宫仅一人,那他旁边的这位国色天香的女子,竟然就是当今皇后! “起来,在外面不要拜,容易惹是生非。”陆瑾怀的语速很快,并不想被其他人看见这样的场面。 郑洛尘刚站起来,方才那三个对陆瑾怀不敬的府兵就跪下了。不过他们看上去也不是有意要跪,只是单纯的因为腿被吓软了。 陆瑾怀知道他们此举的原因,却并没有被冒犯的不快,“起来吧,你们没做错,不知者不怪。市井百姓见到朝廷重臣,本就该跪。” “皇上,那他们两个怎么办?”郑洛尘指了指晕过去的胖男人和现在依然震惊的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他知道皇上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声音刻意压得很低。 “逃兵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陆瑾怀冷眼瞥了地上的人,随即他柔声问李程玉,“这个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办?买来做你的丫鬟?” “哎,别别别。”李程玉连忙摆手,她去山间小筑,本来就是图个清静,原来陆瑾怀在那里安放了许多下人,李程玉知道之后已经让他召回到宫里了,现在也断没有再往里面添下人的想法。本来她想买下这个小姑娘,也只是想让这个小姑娘可以有个自由身而已,于是她很是大方道,“就让她自己想去哪去哪吧!” 小姑娘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在地上哐哐磕头,“求求各位大人,求求皇上,别让我一个人走,我一个人没办法活着!我会洗衣服,会做饭,求求大人收了我吧!” 郑洛尘听见小姑娘嘴里说了“皇上”这两个字,眼皮都忍不住翻了一下子,他怕这小姑娘再语出惊人闹得人尽皆知,于是应道,“好了,起来说话。” “大人,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小姑娘一副破罐破摔的态度,她话虽然说的狠,但是心底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陆瑾怀一看这个样子,他们这边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是完结不了了,于是拉着李程玉往马车走,不然天黑之前可就到不了小筑了。 “哎?咱们就这么走了,那小姑娘怎么办?”李程玉眨眨眼睛,一脸的好奇和关心,脚步顿着不肯走。那胖男人虽然虐待这小姑娘,但是起码给了她一口饭吃,现在那胖男人进大牢是没跑了,如果他们不收留她,郑洛尘也不收她的话,小姑娘岂不是要活活饿死?人毕竟是她救下的,她不能让小姑娘从虎口跳到火坑。 “郑洛尘不会不管她的。”陆瑾怀在李程玉脸侧耳语道,并且在她腰上的大手再度用力,把她往前推了一把。 李程玉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更好奇了,“哎,你怎么知道?郑洛尘什么时候跟你说了?” “他没和我说。”见李程玉自己往前走了,陆瑾怀就改牵着她的手,耐心分析道,“郑洛尘自己的出身也不高,本来就对底层的百姓有最基本的怜悯和同理,这小姑娘什么都没做错,又勤快,更何况如果不是脸上太脏的话,她长得其实很清秀,郑洛尘不会放下这样一个小姑娘不管的。” 李程玉稀里糊涂的被陆瑾怀推上马车,等到一切再度调整好,马车开始走起,李程玉不死心的掀开帘子,果真就看见那小姑娘跟郑洛尘身后的府兵站在一起,看样子应该是已经被郑洛尘收下了。 这样一来,郑洛尘非但没吃亏还占了便宜,一来帮皇上和皇后解了围,因为若不是他临时从这条道上过,皇后娘娘还确实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个丫头后续的问题。二来,他还也得来了一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实在是两全其美。 李程玉放下帘子,直勾勾的盯着陆瑾怀。 他正在闭目养神,耀眼的阳光穿透明黄色的帘子,打在他俊秀的脸颊上,把他照的不像是真实存在一般的好看。更难得的是,他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正所谓,美而不自知。 “看什么?”陆瑾怀虽然闭着眼,但他也能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快要把他烤熟了。 李程玉一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戳了戳陆瑾怀的胳膊,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喂,你怎么会注意到那小姑娘,长得不错的?” 吃醋了?陆瑾怀微微睁开一半的眼睛,却发现李程玉正一脸坏笑,想等着看自己慌乱解释的样子。他稍微换了个姿势,让阳光不那么刺眼,“我又不瞎。” 什么意思?他这是,承认了?!李程玉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伸手就想打他! 不料她的手刚伸到一半,连陆瑾怀的衣服都没碰到的时候,就被陆瑾怀一把抓住,轻轻一带,就把她连胳膊带手一并抱在怀里。 第四百六十二章 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干嘛!”李程玉被禁锢在他怀里,小拳头挥舞着锤他。若说一开始她是在无理取闹,这会儿听到他亲口承认自己觉得小姑娘好看了之后,是真的吃醋了。 “人是你要救的,话也是你问的,现在怎么反而好像是我的错了一样呢?”陆瑾怀忽然发现李程玉吃醋的样子很可爱,打定主意是要逗她了。 “我……”李程玉自知理亏,确实,是她非要下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时陆瑾怀好像还试图拦过她,而陆瑾怀说的这话,也是她先挑起的话头,人家不过是就事论事…… 但是,还是不行! 李程玉瞪了他一眼,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她被他禁锢在怀里挣脱不开,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她的眼睛虽然闭上了,但是陆瑾怀依然能从她薄薄的眼皮里看见她小眼睛气的一动一动的。 ……真的生气了啊? 陆瑾怀觉得差不多了,再生气就不好哄了,于是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唤道,“程玉。” “干嘛!”李程玉心里不爽快,话都横着从嘴里出来。 陆瑾怀轻笑,掐在她脸上的手不自觉有些用力,他的手力道本来就大的出奇,稍一不注意,就疼的李程玉呲牙咧嘴的。 他对上她气愤但是却生机勃勃的黑色瞳眸,忽然觉得,这样的她,可爱极了,也让他爱极了。 “我不是瞎子,所以世间其他人的长相,我也都看得到。”陆瑾怀平缓道,和气成小老虎的李程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他话锋一转,深褐色的眼睛里像是注入了桃花般温柔,“可那有怎样,在这天下间,无人比你更美,也无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永远独一无二,我亦永远,情有独钟。” 突如其来的情深,让李程玉心里的那只小兔子瞬间活络起来了,在她的心里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哪怕是陆瑾怀都能听见她的心跳声。然后,眼见着她白皙的脸颊上飞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啊……你……”李程玉的声音不自觉就软下来了,小手拽着他的大拇指,摩挲着他手心上厚厚的一层茧,有些害羞的问,“那,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不好看了,有其他人比我美了,怎么办?” 她现在这幅娇羞又渴望的模样,简直是世上最猛的一剂药,陆瑾怀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手搭在她的腰间,轻声道,“谁比你美?杀了便是。” 他是皇上,有这样的权力的权力,李程玉一点也不怀疑,但是她也知道这是一句空话,本来只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这样的回答无可厚非,可她莫名其妙今日有些不依不饶,“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哄我开心,我只想听,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老了,你身边还是莺莺燕燕不断,你会怎么办?” 李程玉,在外人眼里可是一个权倾天下的皇后,可是在陆瑾怀身旁,她就永远都是那个被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陆瑾怀没有想过她会追问,于是不耐其烦的仔细想了想,然后睁眼,和她期待的目光对视,淡淡道,“也无妨,除你之外,无人能再入我的眼。” 李程玉心跳空了一拍。 郑洛尘入宫觐见去的晚了,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许久,宁王已经有些不开心了。 陆瑾离拧着眉头,不悦问道,“你怎么迟了这么久,让所有人都等着你?” 唉!郑洛尘实在是冤枉啊,宫里的这位他惹不起,宫外的那位他更惹不起啊!他擦了把汗,如实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在宫外偶遇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听到这两个人,陆瑾离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柔软盖过了不悦,“他们二人怎么样了?可有遇到些事情?” “回殿下的话,是遇到了……”郑洛尘将在宫外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讲给陆瑾离听。 陆瑾离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皇姐那样淡然,事事不沾身的人,竟然会主动去救一个杂耍的小姑娘?这件事在陆瑾离看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过片刻,他忽然笑了。他好像感觉到,冷漠只是皇姐的保护壳,事实上,今天发生的一切,这才是皇姐想过的生活。这也是她解决了所有事情后,一刻都不愿意多留在皇宫的原因吧。 从前,你对阿离诸多包容,今日起,就换阿离守护你吧。 “爷。”子堂迟疑的声音,他犹豫一下,还是叫出来了。 陆瑾怀拍着哄李程玉睡觉的手一顿,压低了声音问到,“怎么了?” 子堂察觉到大概是皇后娘娘休息了,也把声音放小了,“爷,下雨了,前面还有一片崎岖的小路要走,可看这天,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陆瑾怀闻言掀开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正如子堂所说,黑压压的天乌云密布,是暴风雨要来的前兆。他们前面若是还有小路要走,雨下大了的话山路泥泞,便极为危险。 陆瑾怀当机立断道,“在城里找个宽敞些的客栈,将就一宿。” “是。”马车停下,子堂跳下马车,去和后面的马夫交谈。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陆瑾怀低头,“醒了?” 李程玉的睡眼依旧朦胧,可是手却下意识的紧紧的抓住了陆瑾怀的手腕,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怎么了?” “没事,我们要在外面客栈睡一晚上了。”陆瑾怀柔声道,心疼的反握住她的手,心疼她长期处于精神紧绷着的防备状态,连睡眠都是极浅的。 最终在雨下大之前,两辆马车安稳的停在客栈前。 陆瑾怀先下马车,举着一把油纸伞,他方才下来的时候觉得地上被雨淋了有些泥泞,怕她摔了,就抱着李程玉的腰,把她抱下马车。 新京虽在北方,但是在大雍迁都之后,当地官员习惯使然,几年时间里无意识让新京的建筑和过去南方的旧京靠拢。久不来民间的李程玉,乍一眼还以为他们回到了南方。 江南水乡客栈,雨声淅淅沥沥,陆瑾怀举着一把油纸伞,在他的周身升腾起奶白色的水雾,温柔的笼罩着他。 第四百六十三章 相府李家大丫头 “陆瑾怀。”李程玉低声唤道,好像整个人都化了。 陆瑾怀将伞向她的方向倾斜,雨滴打在他的身上,把衣服颜色打的深一块浅一块,他也毫不在乎,依旧不耐其烦的应着,“怎么了?”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吗?”李程玉的思绪不自觉飘远,这样的雨声,这样举着一把油纸伞的他,仿佛把她回到了十年前。 子堂开过客房后,陆瑾怀把伞收起来,“难道不是你嫁来晋王府的时候?” 自然不是。 十年前的那个春末夏初,李程玉还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小萝卜头,和李祺玉打闹玩耍时,李祺玉推了她一把,让她无意中打碎了二夫人院门口的花瓶。 二夫人发现了,也不管二人谁对谁错,只看见最后摔倒的人是李程玉,便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那时候李程玉还是远近闻名的相府嫡女,二夫人不敢打她,只能极尽羞辱之词,李程玉记得那天的自己委屈极了。 她哭了,老天也跟着她哭了。 李程景举着一把伞,冒着被爹爹骂的风险,陪她偷偷跑出相府,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闲逛。 雨越下越大,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从一匹和他衣服一样黑的马上翻身而下,停在他们不远处的古桥驿站上。本来是随从拿着伞,可他比旁边的随从高了半头,那时的随从也不过是个小男孩,照顾的不周,黑衣少年便自己拿过那把伞,撑在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李程玉看的太入迷,让少年察觉到什么了,少年接过伞的同时,忽然转身,目光不偏不倚的看向她这个方向。 小程玉全然就忘了当时是在下雨,也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跑出来的,连魂带魄,就好像被那一眼清冷的眼神勾走了。 “程儿,你怎么了了?”小程景发现妹妹一动不动,关切的问道。 在少年确认无危险转过身不再看他们这边的时候,小程玉才敢伸出短短的胳膊,指着那位黑衣少年,“那个人……” 小程景顺着妹妹的手远远的看过去,疑惑道,“那不是晋王殿下吗?原来他是今日回朝,怎么了,程玉你认得他?” “不不,不认得。”小程玉连忙摇头,随口道,“我是说他的那把伞,很好看。” 小程景迷茫,他拿出来的这把伞是江南苏家特供的,上面的水印雕刻皆是上乘。可晋王的那把就明显是街边随意买的油纸伞,妹妹的眼光,可真够独特的…… 小程玉不知道哥哥的腹诽,忽然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抛下哥哥撒腿就跑,往古桥上的驿站上跑过去。可是当时只想仔细看看晋王的小程玉并不知道,因为晋王殿下回朝,整个驿站都是保护他的人,所以她还没冲到晋王殿下身前,就被暗卫拦下了。 李程景追上来,便看见自己的小妹妹被刀光剑影架在中间,一脸的惊慌失措,为了救妹妹,他高声自报家门道,“我乃左丞相府李程景,这位是我妹妹,你们休得无礼!” 暗卫听到左丞相三个字,又看了一眼两个少年身上的穿着,一时拿不定注意。好在此时的晋王殿下听到了动静,闻讯而来。 “放下。”陆瑾怀道,虽然只是少年,可他气度之沉稳,已远不是同岁之人可比的。他不认得左丞相家的小辈,他只是觉得这两个人也没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可是小程玉却不这样觉得,她看见连无所不能的哥哥的话都无可奈何的这群凶神恶煞的人,去能在男子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下就把刀放下。 雨水顺着少年的伞边低落,将他围在水滴中间,少年薄唇微启,一双瑞凤眼居高临下的看向小程玉,“李家丫头,是李程玉?” 李家大丫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使他常年征战,也有所耳闻。如今一见,确实叫他眼前一亮,豆蔻年华,已是落得出水芙蓉。 小程玉看着这男人觉得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慌乱中摇了摇头,“我不是!” 说完,李程玉就害怕的跑回相府了了。 李家丫头,却不是李程玉,那她就是二房家的了?嘁,陆瑾怀好不容易燃起的那一点兴趣,瞬间就被浇灭了。 一直到许多年后,他再遇到李祺玉,也没能把那簇火苗燃起来。他只觉得可惜,年少时惊鸿一瞥的少女,却在长大后泯然于胭脂水粉里。 “程儿,晋王问你话,你为何要扯谎?”小程景跟在小程玉后面跑,再度不解。 小程玉脚步不停的解释“哥哥你傻呀,你看那个人,那么凶,肯定是很容易生气的人呀!今天咱们叨扰到他休息了,万一明日他上门找爹爹告状来,咱们还不得是吃不了兜着走!” 小程景听完,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的地方,可他毕竟年纪也小,考虑事情也周全不到哪去,只能跟着小程玉点了点头。少年玩性大,记的事情少,转眼就抛在脑后了。 可是年少时的那个古桥驿站和黑衣少年,在幼小的李程玉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从那之后,她就默默的在心中记下了那个名字,晋王,陆瑾怀。 其实,还一件事,是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的。这件事情对小程景造成的影响也非常深远,以至于他后来执意要做武将,哪怕与亲爹背道而驰,也在所不惜。只为了能像晋王这样,能四两拨千斤。 “竟然是你。”听到李程玉说完这段年少时的往事,陆瑾怀的心下一动。原来年少时那个让他惊艳的少女,并没有泯然于众人,而是在多年后,依然是他心中最动人的存在。 离宫之前,陆瑾怀不是没想过此番远去,会对宫中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是为了能让李程玉过得开心些,他不在乎。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忽然改变了,他无比感恩自己的选择。他还要用余下半生,去弥补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遗憾。 他应该早一些,再早一些,对她好的。 第四百六十四章 垂涎欲滴烤鸡香 本来一日就能到的山间小筑,先是因为李程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因为下雨耽搁,硬生生被拖成了两日,到了第二天午后,两辆马车才终于一前一后的抵达小筑。 李程玉下了马车,就愣住了。 她习惯叫这里山间小筑,但实际上是在一处壑谷。雕梁画栋,亭台水榭,和宫中的红墙碧瓦不同,小筑整体是一种淡色的白。唯有屋顶,是用红石盖成,有起有伏,疏疏密密,排列在壑谷的斜面上,曲折蜿蜒,好像是神仙遗留在尘世的一座栖息地。 不仅如此,陆瑾怀依照李程玉的设想,还提前让人在院子里养了不少小鸡小鸭,它们或啄米,或喝水,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程玉,还有你身后。”陆瑾怀看她看的呆了,便提醒道。 李程玉回头,便看见大片的菜田,正冲着伸出绿油油的小脑袋,仿佛在和她打招呼,她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穿着农家服,在朝野里闲暇的模样。 不用下山,就能自给自足的一切。 身边时不时响起蛙叫和蝉鸣,不知道是在提醒她夏日来了,还是在提醒她,此处虽美,可依旧是人间。 陆之争被奶娘抱下来的时候,整张小脸上也写满了兴奋,他拽着陆瑾怀的衣服下摆,指着正在啄米的小鸡手舞足蹈,“父皇,是鸡!” 陆瑾怀脸色一沉,纠正道,“父皇不是鸡。” 他认真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却把李程玉逗的“噗嗤”一声。 “父皇,咱们今天晚上吃鸡好不好?”陆若水后下的马车,看见地上的鸡,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可她不仅仅好奇活的鸡,也好奇死的鸡,更好奇鸡死的过程。 要说起胆量,这位大雍的沁阳公主,当仁不让。天老大,她老二。 陆若水察觉到陆之争手舞足蹈的动作在她说过话之后停下来了,于是转过身,“寻求”他的意见,“你吃吗?” 陆之争看了看他的皇姐,又看了看地上正在啄米的无辜小鸡,一双大眼睛里瞬间就噙满了泪水,口是心非道,“吃……” 陆瑾怀的眼睛在两个小胖团子之间扫了一眼,沉声道,“好。” 陆之争震惊的看了一眼他的父皇,忽然控制不住就朝李程玉跑过去,伸出两只短短的小胳膊,让李程玉把他抱起来。 被抱起来之后,他就双手死死的抓着李程玉的脖子,像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陆瑾怀就当没看见他们的动作,径直朝着鸡群走过去,随手抓起一只正在啄米的鸡,任凭鸡怎样挣扎的拍打着翅膀,他都置若罔闻的朝厨房走过去。 陆之争在李程玉的怀里左蹬右踹,眼睛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就是一言不发。 李程玉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于是她把陆之争放到奶娘手,“抱下去吧。” 他们这次出宫,为了不引人注意,带出来的人并不多。除了子堂燕来,便就是照顾孩子的几个奶娘,再有就是膳师。 等李程玉赶到厨房,陆瑾怀手上的那只鸡已经咽气,交到膳师的手上了。 “你难道没看出来,争儿并不想这只鸡死,也不想吃鸡吗?”想到方才陆之争在自己怀里左右挣扎的样子,李程玉难免有些心疼。 陆瑾怀沉声道,“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那你还……”因为陆瑾怀很冷静,所以李程玉忽然就觉得,他或许有他的另一番打算。 果不其然,陆瑾怀道,“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要杀掉这只鸡。” 李程玉脱口而出,“为什么?” “你也看到了,他分明不想这只鸡死,却因为不敢反驳沁阳的话,而一言不发,只知道找你撒娇,试图寻求更强大的力量来援助。”陆瑾怀解释道,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是皇家的血脉,尽管我们现在在宫外,但是日后如果不出意外,他就是大雍未来的君主。那以后如果大雍遇到了困难,他也要向外人去援助吗?” 李程玉一愣,她果然是没想到这一层厉害关系,不过她随即反应过来,“不过,他还是个孩子啊。” “那沁阳就不是个孩子吗?沁阳的种种表现,你也都看到了。”陆瑾怀道,“吃鸡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我要让争儿知道,许多事情,他自己如果不做出努力,就一定会发展成他最不想看见的样子,无人能帮。” 李程玉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过去他们琐事太多,任由孩子们自由生长,如今他们出来了,看来要更关注一下孩子们未来的生长。毕竟他们的成长,就是未来大雍的发展。 大雍,确实不能落在一个唯唯诺诺的人手里。 “那……你就杀了鸡,也挺残忍的。”李程玉还是忍不住道。 残忍?陆瑾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他这双手,杀过的人都数不清,至于杀鸡,他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还不等陆瑾怀想出来自己该说什么,鸡就已经从膳师手里发出了阵阵垂涎欲滴的烤鸡香。大善人李程玉忽然就听到自己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她下意识的就把头凑到陆瑾怀身前,认真建议道,“要不要多放些姜,去腥?” 陆瑾怀,“……” 陆瑾怀宠溺的揉了一把李程玉的头顶,薄唇在她发丝上一带而过,转身走进去,吩咐膳师去买姜。 “等一下咱们就不要叫争儿来吃了吧?实在是有些残忍。”身为人母,李程玉还是忍不住替儿子着想了一把。 “他才两岁,吃什么鸡?”陆瑾怀瞥了李程玉一眼,很是无奈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李程玉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想着陆瑾怀也是一个慈父的时候又听见他说,“他不用来吃,只要看着就行了。” 李程玉,“……” 慈父什么的,终归是她错付了啊! 不知不觉这样聊了许久,李程玉并没有发觉,派出去买姜的那位膳师,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笑的温柔又宠溺 陆瑾怀抬头看了一眼越来越黑的天色,面不改色道,“我去烤鸡。” “嗯?为什么是你去?”李程玉疑惑道,她看了看伙房又看了一眼门口,猛的一拍大腿,“对了,膳师呢?怎么还没回来?” 陆瑾怀给子堂使了个眼色,子堂会意,十分自然的将话头接过,神色略迟疑,“我方才给了膳师三两银子,该不会是不够吧?” 李程玉一双杏眼瞪的有如一对铜铃,“不过是买个姜粉,你给了膳师三两银子?!” 子堂茫然的看着李程玉,“是啊,怎么了,差很多吗?” “完了,这不是宫里,又没个禁卫把门,膳师要是不想跟着咱们,拿了咱们的钱不回来去娶一房娘子回去也说没准。”李程玉说着,不免觉得既可惜又遗憾,“唉,若真是如此,希望他日后平安吧。” 平安?那怕是没这个可能了。陆瑾怀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向伙房走去,“子堂,进来帮我。” “是。”子堂快步跟着陆瑾怀进伙房,李程玉连忙也跟上。 陆瑾怀盯着烤架上的鸡看了一会儿,“子堂,把鸡头剁下来。” “鸡头?!”李程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口中念念有词,“罪过罪过,眼不见为净,我先出去了,烤好了记得叫我呀!” 大善人李程玉显然是见不得这样的血腥场面,捂着眼睛跑出去了。 陆瑾怀的嘴角无意识的勾起了一抹宠溺的笑容,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眼神变得冰冷。 不到半个时辰,一只香酥油嫩的烤鸡出炉。于是山里的这第一顿饭,就是大人吃着,两个孩子看着。陆若水像是很不满意自己没看到杀鸡的这个过程,跑到伙房里捡起那只还带着血的鸡头,把陆之争吓得满院子乱窜,最后更是连爬树的隐藏技能都被激发出来了。 吃过饭后,陆瑾怀拿自己的袖子给李程玉擦了擦油亮亮的嘴巴,黑色的衣服即刻被染的更深,他晃了晃自己的袖口,“程玉,我出去一下。” 李程玉羞红了脸,她连忙自己伸手把嘴巴擦干净,想到来时自己有看见外面一条清澈的溪流,便问道,“你自己去洗吗?” 陆瑾怀愣了一下,“我不是去洗衣服的,我是想让子堂陪我出去找一找那位膳师的下落。” 李程玉“哦”了一声,心想也是,若那位膳师是主动离开的倒也罢了,若他是买姜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不好了。毕竟通过杂耍丫头那件事她就知道了三两银子,在民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没准就会引来杀身之祸,“那你们小心些。” “嗯。”陆瑾怀笑着点了点头,“若是我们找的晚了,你就早些睡,听话。” 李程玉乖巧的点了点头,心里想着的却是,一定会等着你回来的。 陆瑾怀和子堂二人踏着月色出发,一前一后,步伐极快。 子堂在陆瑾怀身后问道,“爷,您觉得是哪里的人?” “说不好。”山间小路上陆瑾怀走的极快,气息却依旧平稳的如履平地,“我们只需要往镇上走就可以了,因为姜粉必然要去镇上买。” 膳师买姜粉却一去不回,陆瑾怀故意引导李程玉往膳食自己离开的方向去想,但是他自己知道,膳师必然是遇害了。 虽然大雍已经安定下来,四海之内已无人敢来明抢,但是依然有无数双眼睛对大雍这块土地优渥的肥肉垂涎欲滴,防不胜防。 除此之外,皇上做的每一个决定,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牵扯到无数人的利益,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一个细小的改变,里面关系到的官员或百姓都多如牛毛。他们心中不满,这是任何一个皇上都无法操控的事情。 他们此次离宫牵扯到朝堂之事,必然无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陆瑾怀知道一定会有人在山间小筑附近埋伏,但他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 毕竟,这才是他们来的第一天。 更何况,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山间小筑其实有两间,另一间在另一座山上,可还是被人发现了。 虽然暗卫手脚足够麻利,他也信得过,可他必须要亲自下山,才能引出那些人,所以还是派暗卫保护小筑里的人最为稳妥。 正想着,忽然陆瑾怀裙边被风吹起一阵异样,“子堂!” “狗皇帝!”原本风平浪静的草丛里,随着这一声高呼,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竟冒出来上百人! 陆瑾怀和子堂尽管以一当十,但是无奈对面的人太多,天又黑,陆瑾怀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剑扎穿了多少个人的身体,只是觉得好像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是忽然间,有另一伙身手不凡的人加入了这场血战! 他们各个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但是他们的身手,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份! “谁让你们来的!”尽管局面已经到了对己方有利的场面,但是陆瑾怀心里却忽然慌了,哪怕方才他有些疲乏都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来的人,竟然是他派在保护小筑里的暗卫! 暗卫,“主子,是夫人派我们来的!” 夫人?程玉?她知道这件事?难道她晚饭时的举动,是装出来的? “爷,您去哪里?”子堂一转头,忽然发现陆瑾怀头也不回的走了,他没等到陆瑾怀的回答,只是从方向来看,觉得陆瑾怀是回小筑了。 这些人的下场对于陆瑾怀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身份子堂也能查出来,现在陆瑾怀只想知道,李程玉在做什么? 临走到小筑门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深一块浅一块的很不好看,而且还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陆瑾怀停下脚步,蹲在门口的溪水旁,将外衫脱下来,认真清洗起了自己的衣服。 袖子刚沾到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水面上浮起了一阵奇怪的颜色。陆瑾怀忽然想起来,这是李程玉嘴上烤鸡的油,于是笑的温柔又宠溺。 第四百六十六章 活灵活现的面具 血和油一点点被陆瑾怀清洗掉的同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他不远处的地方,像是在试探。 这个脚步没有内功,且来人的个子不高。 “陆瑾怀!”李程玉的声音响起来的这个瞬间,陆瑾怀瞬间把脸上防备的表情去掉,洗衣服的手下意识的变得更快了一些,涌起一片水花声,“我说你是来洗油的,你还不承认,说是去找什么膳师。放心啦,就算是你自己洗衣服,我也不会因此看不起你的。不过我又给你带了一件出来,先穿这件吧。” 陆瑾怀把手里的这件外衫拧开,随手搭在石头上,从李程玉手里拿过那件和他手上别无二致的黑色外衫套上,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嘛?” 李程玉摇摇头,看上去并不是很紧张,“我睡不着,陪我去街上走一走好不好?我好像听到了很热闹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民间的节日,想去看看。” “好啊,那我们去看看。”陆瑾怀自然而然的牵起了李程玉的手,既然李程玉不提,那他也不说,免得她心中有什么顾虑。 因为大雍日益兴盛,尽管已经是夜里了,但是因为是初夏的夜晚,天气舒爽,大街小巷还是都上了灯,好不热闹。李程玉被诸色的花灯看迷了眼。灯火辉煌,好像比九天银河还要美好,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醉了,恍惚间,分不清这是仙境,亦或是无人可寻的世外桃源。 高声呼喊着的小贩叫醒她,似乎在提醒她这依旧是人间,而她身旁每一个和她并肩错过的百姓,都是她和他牵着的那个人护着的。 陆瑾怀之前每一次见到这么多活人,都是在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要么他在杀,要么他在运筹帷幄。仔细想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放松的情况下和这么多人处在同一地点下。 “这位客官,要不要看看我们这的面具,两文钱一个,顶便宜了!都是宫里的画师给画的,活灵活现的!”卖面具的原本是一位大婶,因为去了茅房,就让自己的小姑娘还在这里顶一会儿。原本小姑娘是极不乐意,嘴巴撅着都能挂上个油壶,可是在看到陆瑾怀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不仅如此,还十分热情好客的抓住了陆瑾怀的胳膊,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在自己的摊位上多停留片刻,好让她瞧个够。至于他身边还牵了个女子,小姑娘甚至选择性无视了。 陆瑾怀低头一看,便知道这样的粗糙的画不可能是宫里出来的。可是转念他忽然觉得,自己真傻。民间的玩意儿,看也不用看便也该知道不可能是宫里出来的,怎么他还仔细去思考了一番? 这个想法一出来,陆瑾怀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来,他竟然是在出宫的这一天,笑的次数最多。 他这一笑,便是一笑倾城,整条街的火树银花在他面前都失了色彩。方才拉住他的小姑娘瞬间呆愣在原地,连娘亲回来了都没发觉。 他手边摆着一个嫦娥的面具,陆瑾怀便随手拿起来,轻轻拽了一下李程玉的手,在李程玉回过身的时候,放在了她的脸上。 看见姑娘回身,小姑娘不自然的撇了撇嘴,在她心里,分明只有自己才能站在这个男人身旁,这个女子就是抢了她的位置!可是当她的眼神再往上,看到女子姣好的面庞时,忽然间又觉得,真是人间绝配。 面具本是孩子的玩物,但是因为李程玉的骨架小,又消瘦,小脸竟然和这面具严丝合缝。只剩下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透过面具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一双杏眼,流淌的是历经千古的倔强。 羽睫轻扇,扇动的是鸟语蝉鸣的美好。 陆瑾怀看得呆了,那些耀眼的火树银花,熙熙攘攘擦肩而过的人群,在他眼里瞬间都看不见了,时间不肯走,停在这里,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嫦娥仙子,吃了仙丹,要离他而去。 不顾大街上的比肩接踵的来往行人,陆瑾怀忽然一把抱住李程玉,像是要把她娇小的骨架揉碎,印在自己的骨架中一般。 他这一抱,面具没有个固定的力量,从李程玉的脸上掉下来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仙子白色的脸颊瞬间沾上了几道灰。 老板娘不乐意了,她蹲在地上把面具捡起来,语气不善道,“怎么回事?你们买不买?不买不要耽误我做生意!你们这样弄脏了,我不好卖的呀!” 陆瑾怀不说话,看也没看,从袖口里随手抽出来一张银票塞给这个聒噪的大婶。 大婶一看银票上的字,眼睛都直了,哆哆嗦嗦道,“这、这位、这位大爷,你这个钱,我这里可找不起。” “不用找了。”陆瑾怀沉声道,因为他是抱着李程玉的,所以这四个字,也正好先进了李程玉的耳朵里。 大婶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忽然心下一定,拉着自家姑娘的手,没了命的往家跑。 小姑娘不明就里,跑的太急踉踉跄跄的险些把自己绊倒,“娘,我们的摊子不要了吗?” 大婶跑的呼哧带喘,“还要什么摊子!这个钱能买下我们十个摊子,一百个摊子了呀!不跑,等着他反应过来找我们要回去吗?” 可即便如此,小姑娘也一点都不想跑。这时候的她还小,还不懂得什么叫一眼误终生。 “你给的太多了。”尽管李程玉也不知道陆瑾怀给了多少,但是从大婶的表情上,她就知道,一定给的很多, “不多。”拿银票买来可以抱着你的安静时间,再多也算不得多。 “有点疼。”陆瑾怀从方才给过银票之后就一直抱着李程玉,李程玉好像都能听见自己骨头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我轻一点。”陆瑾怀嘴上应着,可行为却是一点都不愿意放松。原本,死亡对于他来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杀过那么多人,于是知道,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他看的淡。但是从遇到她开始,他开始抗拒那个字眼,他不愿意,也更害怕她会先离去。 第四百六十七章 牛鬼神蛇香蕉树 陆瑾怀不在宫里的每一天,对陆瑾离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一睁开眼,就是数不清的奏折要批,要全都是正事,他也能忍,关键是这些奏折里还有人提出希望陆瑾怀回朝的。 陆瑾离郁结,他还希望四哥回来呢,他找谁说理去! 好不容易下了早朝,陆瑾离捏着自己都快被捂出汗的屁股,回到他的永荇宫,开始每日一次的抱怨,“陈美人,我可太难了!你说,当时陆鹤元那小崽子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干嘛要当皇上啊?” “阿离,话不可乱说。”陈美人神色严肃的提醒道,不管陆瑾离和他抱怨什么,他都会开解他,唯独陆瑾离质疑这个皇位的时候,陈美人会格外的严肃。他过去是暗兵处总使,和陆瑾离这个游手好闲的皇子不同,他见识过无数人用无数种甚至可以说是惨绝人寰的手段争取那个位置,“这个位置向来是权利的最高象征,你玩性大,不代表所有人都玩性大。你过去所过的无忧无虑的生活,都是从这个权利里来的。但是权利越大,责任越大,你享受够了,也该为他们分担的。”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陆瑾怀和李程玉。陆瑾离也没有想到,这个怪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四哥和皇姐收服了。 “唉,好吧。”陆瑾离叹了口气,一部分是在排解压力,另一部分也是松了一口气。陈美人和四哥,两边都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他们能够相安无事,对于陆瑾离来说肯定也是最好的结果,心情一放松下来,他莫名就想吃些甜的,“走吧,我们去看看四哥的香蕉树,都是给皇姐弄来的上好的直指蕉,估计也是到日子该结果了。” “香蕉树不是都在坤安宫里?”陈美人奇怪道。 “是啊。”陆瑾离得意的点了点头,“我是最高的权利嘛,现在老虎不在家,就让我这个猴子称一称霸王吧!快走!” 他话音刚落,就一把抓住陈美人的手往外走,陈美人看不见,只觉得一股很大的力气在抓着他往前跑,一点稳重都谈不上,哭笑不得,“哎,慢些慢些,香蕉树又不会跑了。” 皇后虽然不住在坤安宫了,但是坤安宫的大门依旧是打开着的,每天无论是寝殿、偏殿还是暖阁,都会有人专门打扫,为的也不过是若有朝一日皇后风驾回朝,能够有一个舒服的地方。 自从李程玉离开,陆瑾离一步都没有踏进过这里,无他,只是怕想念而已。但是今日他莫名的想要来吃这里的香蕉,所以就来了。 可当陆瑾离下了肩舆,走进坤安宫,顿时傻眼。 “怎么了?”陈美人明显察觉到陆瑾离的手僵了一下,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一件好事。 陆瑾离扭过脖子看着陈美人,僵硬的脖子好像发出了咔嚓声,“你方才,在永荇宫说……香蕉树……不会跑?” “香蕉树,难道跑了?”陈美人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但是他心里想的是,这怎么可能呢?他见过的牛鬼神蛇按说也不少,但是香蕉树长腿这种事,恐怕已经不能算在这个范围里了。 陆瑾离看着坤安宫里的一片空地,已经快看傻了。他不知道香蕉树是什么时候被移走的,他只知道这里现在平坦的好像从来没有种过香蕉一样。 “李程玉,你还是不是个人啊……”陆瑾离喃喃自语,这还是他在得知李程玉是他亲姐姐之后,第一次直呼她的大名,虽然是在背后。 陈美人,“?” “阿嚏——”正在山间小筑里吃香蕉的李程玉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打了个喷嚏,擤了擤鼻子,嘀咕道,“难道是谁想我了?” “嗯,说没准是你那个弟弟吧。”陆瑾怀料事如神,又拿起一根香蕉,“还吃吗?再给你剥一根?” “吃。”李程玉不假思索道。 因为她自己不会从头把香蕉皮剥开,只会从根部剥,陆瑾怀嫌她笨,她不但不以为耻,反而趾高气昂的说着什么“既然你嫌弃我,就说明你剥得好,那以后自然是你来剥了”,陆瑾怀上了她歪理邪说的道,所以连剥香蕉这种事现在都是陆瑾怀来做的。 说起那个弟弟,李程玉又感慨万千,“你说就他那个性子,在宫里能老实吗?别不是三不五时就跑出去玩了吧?老天爷,那可是我们废了多大的心力打下来的江山啊!” 陆瑾怀无语,把手里的香蕉直接塞进李程玉的嘴里,“说要出宫的是你,现在担心来担心去的又是你。” 李程玉把香蕉拿下来,问陆瑾怀,“你就不担心吗?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回去看看?”陆瑾怀咋舌,“回去看看,你以为你还能出来的这么容易?” 大雍朝堂并非一言堂,言官都有资格说话,如果是他们觉得皇上做了不对了,也是可以以自己的方式提出来的。陆瑾离最烦的就是这些人,陆瑾怀和李程玉这次出来,多多少少有点背着他们的意思,否则想要这些老臣同意皇上不在殿里,他们可真能一头撞死在龙柱上。 想起那些言官,李程玉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毕竟那些言官从前还说过她独占后宫,非要给陆瑾怀选妃来着,要不是陆瑾怀下了死命令,恐怕现在她不仅出不了宫,还要和三宫六院的姐姐妹妹们互相下麝香毒死对方的孩子呢,毕竟小言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瞎想什么呢?”陆瑾怀看见李程玉忽然一副吓到的鸵鸟样子,情不自禁的揉了揉她的头,“走吧,我们去摘些菜回来,今天晚上吃的清淡些。” 今天晚上吃的清淡些…… 李程玉无力的扶住额头,对上陆瑾怀的坏笑…… 他们两个昨天夜里,确实是有点荤的过头了……李程玉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陆瑾怀可以精力如此旺盛。 “快走吧,一会儿天就要黑了。”陆瑾怀拉着一身农妇装的李程玉,往菜田里走。 路过香蕉地的时候,李程玉眨了眨眼,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片香蕉树,和宫里的那片树可真像啊。” 第四百六十八章 陈美人后继有人 “殿下,师父,您二位是从坤安宫回来的吗?”看到陆瑾离和陈美人的身影,他连忙赶上去问。他白日里都在勤奋刻苦的练功,所以当他知道他们去坤安宫的时候已经晚了。 “唉!”想到在坤安宫里看到的那一幕,陆瑾离再度垂头丧气,理也不理宋千俞,径直回寝殿小憩去了,毕竟他身后还有一堆公文奏折要处理。一想到这个,再一想到皇姐离宫竟然连香蕉树都不放过,他心情更差了,离开的时候脸色铁青。 陈美人忍不住笑了,他知道陆瑾离这样做的原因,可是小千俞确实无辜被牵连的,他摸了摸小千俞已经汗透了的额头,应道,“是啊,怎么了?” “沁阳小公主的东西,还有没有留下来的呀?”宋千俞的眼睛亮闪闪的,他知道陈美人看不见,却还是以一个非常期待的神情看着他。 陈美人愣了一下,不过随即想起这不过是一个孩子,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也就没往心里去,“我没有进偏殿,所以不知道。” “哦。”宋千俞眼里的星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小嘴瘪瘪的。 陈美人察觉到宋千俞的失落,笑道,“既然你想要,那下次若我再去坤安宫,带着你去,好吗?” “嗯!”宋千俞瞬间又兴奋起来,小胸脯挺的笔直。 陈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嗯,去练功吧。” “好!”宋千俞应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陈美人站着面对宋千俞离开的方向,心里忽然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一般。这个孩子有这个天赋,同时也很刻苦,他日后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后继有人…… 脑海里这四个字,陈美人忍不住又多想了些事情,忽然笑了。他大步一迈,也朝着寝殿走过去了。 此时此刻,这个让宋千俞心心念念的沁阳小公主,正躺在床上睡觉。她睡觉喜欢趴着睡,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把自己缩在一起,而躺在她身边的弟弟,则是睡的四仰八叉,一点防备心也没有。 李程玉看着他们两个嫩的像白豆腐一样的脸,在心中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姐姐的头要圆一些呀! 怕把这两个孩子吵醒了又要折腾个没完没了,李程玉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门外陆瑾怀已经拿好他们需要用的工具,准备去田间摘菜。 路过香蕉林,李程玉自然而然的从上面摘下来一根香蕉,放进自己的怀里。她在民间买的这件衣服在她小腹上的位置有一个兜,李程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用来装香蕉了。 陆瑾怀看着她这个动作,狐疑道,“程玉,你知道这片香蕉林,都是咱们自己的吧?” 李程玉眨眨眼睛,又摘了一根放进怀里,“知道啊。” “那你……”陆瑾怀想说,那你又何必做贼似的放进怀里了,不过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没再说话。 李程玉笑嘻嘻道,“我就是发现放在怀里,香蕉一会儿就黑了,我就可以直接吃了!” 果然…… 她把香蕉放在怀里,压根就不可能蹲下去,因为她一蹲,香蕉一挤压就烂了。 这丫头从一开始做的准备就是他干活她旁边看着,压根就没打算跟他一起摘菜! 陆瑾怀抬头,对上一张笑的灿烂的脸。 ……败了。 陆瑾怀一袭黑衣,在一片绿菜地里格外的明显,李程玉一边踢着脚边的小石子,一边问,“对了,烤鸡吃完了,那今天晚上还有肉吗?” “再给你烤个鸭?”真是难为陆瑾怀,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有耐心。 李程玉想了一会儿,认真的点点头,“好啊。” 陆瑾怀,“……” 陆瑾怀幽幽道,“没有姜粉,你要自己去买。” 李程玉看着陆瑾怀手里已经采了不少的菜,抓着他起来,“我看菜已经够多了,我们一起去买姜粉吧!” 本来陆瑾怀是不可能放心李程玉一个人去,他早就想好了派暗卫保护她,但她这样十分自然的使唤他,让陆瑾怀多少还是有点无奈,忍不住伸手敲了她的后脑勺一下。 这一下并不痛,李程玉还以为陆瑾怀是有话要跟她说,回头问道,“怎么了?” 她在前,他在后,她这么一回头,笑着,整个人逆着阳光站,陆瑾怀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好像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温柔又纯粹。 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了。 她就该永远任性,永远天真,永远在他身边,做他的小丫头。 陆瑾怀的额头上摘菜的时候被染上了一道灰,李程玉回过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她伸出胳膊,把那道灰擦掉,笑道,“怎么回事,像个不爱干净的小孩。” 这世上,所有人都觉得,陆瑾怀这个皇帝,足智多谋且心狠手辣,甚至还有人说他诡计多端。可是偏偏在李程玉的眼里,这个人简单的像个孩子,心灵澄澈。 她拉着他的手下山,山间有一条岔路,一开始她还走错过,但是后来因为每天都会去街上买些东西或者逛一逛,现在李程玉已经到了闭着眼都不会走错的阶段了。 走到那日遇到埋伏的地方,陆瑾怀不自觉的看了一下四周,再度确认这周围一点血迹都没有,才放心的继续往下走。 李程玉大概能猜得到陆瑾怀在看什么,毕竟那一天,他和子堂的戏法实在是太拙劣,李程玉当然不会被他们骗到,但是她自己的内心一直都贪恋民间的美好,所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就已经足够知足了,她不能永远自私的占着那些美好活下去,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问,“你想回宫吗?” 陆瑾怀看着她,问道,“你想吗?” 李程玉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的话,肯定是不太想的。但是我的意愿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 “既然你不想,那就不用回去。”陆瑾怀打断她的话,沉声道,语气中的笃定,让人满满的全是安心。 李程玉犹豫着,“可是……” 陆瑾怀,“在我这里,没有可是。” 第四百六十九章 原来山中岁月长 山间岁月长,原本只是一句话就能拿到的东西,现在要两个人走着山路一起去买,可是这个过程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非但不觉得繁琐,反而乐在其中。 因为是和你在一起,无聊的事情全都变得有趣。 走到街上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路过官府旁,两个人还是不约而同的挡了一下脸,虽然这种小地方的官府一定不可能见过他们,可他们好像习惯使然就这样做了。 随即又相视一笑。 “滚出去!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没事找事,你还蹬鼻子上脸是吧?再来,可算你诬告朝廷命官,腿给你打折!”他们两个刚走过官府,就看见两个衙役把一个瘦弱的男子从衙门里拖出来,重重的摔在地上。 被拽出来的男子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不断的重复着,“我没有诬告,没有诬告啊……” 路过的百姓看到这样的动静,好像都习以为常,快步走过。 陆瑾怀蹙眉,原本已经走过这里的他又退回来,站在不远处的地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你怎么不过去看看?”李程玉知道陆瑾怀回来,心里就一定是有想法,但是却又一动不动。 陆瑾怀挑眉,只问她,“你觉得这个人没有诬告?” “不管有没有诬告,衙门也不能这样把人拖出来吧?”李程玉义正言辞道。 陆瑾怀摇头,“听他们的话里的意思,这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是诬告,这样虽然粗暴但是也算不上多过分。可是你看路过的这些百姓,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我不确定他们是见惯了这个人闹事为常,还是已经习惯了官府这样为非作歹。” 李程玉深以为然,又问,“那你怎么不去问问路过此地的百姓?” “请问夫人,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问呢?皇上?还是路人?”陆瑾怀的声音压的低,但是李程玉依然听出了嫌弃的语气。 确实,陆瑾怀的身份不能暴露,可如果他以一个百姓的身份去问,那其他的百姓又为什么一定会跟他说实情呢?到时候万一以为他是怪人,再闹出另外的幺蛾子就不好了。 李程玉还是不服气,仰着小脸问,“那你去问问那个人不行吗?” 这次陆瑾怀更无奈了,“他现在在路中间,衙门的人都看着,我过去,岂不是自找麻烦?怎么,宫外待腻了,想回宫做皇后了?” 李程玉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她和陆瑾离不愧是亲姐弟,陆瑾离觉得陆鹤元争皇位是个怪人,李程玉也觉得当初王夜柳争后位是个怪人。陆瑾怀让她回宫做皇后,在她听来就像是在威胁她,瞬间就老实下来了。 那男子在地上哭嚎了许久,才狼狈的站起来,一身的灰他也不拍打,落魄的朝着西边走去。 见他稍微走的晚远了,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陆瑾怀才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臂,拦在他面前。 那男子见有人拦路,像是吓到了似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官爷,您饶了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以后小的我绝不会踏入衙门半步!” “我不是衙门的人。”陆瑾怀沉声道,男子听见这话才敢抬头,看见他身上穿的确实不是官府的衣服,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又瘫在地上。陆瑾怀问,“你方才在官府门口闹什么?什么诬告?” 那男子叹了一口气,还没谈的及说话,忽然从巷子口走出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拿刀指着陆瑾怀,“你,是干什么的?我们县老爷已经把这事处理好了,用得着你这个小白脸在这里多管闲事吗?” 现在的情况李程玉相信陆瑾怀一定能应付,不要说是这两个人,就算再多十个,陆瑾怀也打得过,因此李程玉在听到“小白脸”这个称呼的时候,竟然不合时宜的笑了。 “你笑什么!”衙役被激怒了,刀从陆瑾怀身上指到李程玉身上,陆瑾怀看见了,脸色一沉。 李程玉抬头,扯谎道,“没笑,就是岔气了。” 这两个衙役方才一直没看清李程玉的脸,这会儿看清了,顿时都傻眼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标致的美人儿!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哪怕只是穿着最普通的女子衣裳,却衬得她出水芙蓉一般的宁静致远,比画里走出来的还要美! 方才就已经沉了脸色的陆瑾怀,在看到这两个衙役的神情变化的时候,脸色更差了,一双手不自觉的就蓄上了力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臂忽然传来了一个小小的力气,没头没脑的就把他往和衙役相反的地方拽过去。 等陆瑾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这个小姑娘拽到另外一条巷子里了,小姑娘喘着粗气,惊魂未定的往他们身后看,“还好,还好没追上来,那群人,惹不起的呀!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脑子不好使!哎……哎你干嘛去?” 小姑娘话还没说话,忽然陆瑾怀像一阵风一样就没影了,小姑娘都看傻眼了,看他跑的方向,好像是回去方才那条巷子了?她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他干嘛又要去送死? 因为这个小姑娘出现的太出其不意,所以陆瑾怀被抓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程玉被一个人丢在那里了。不过好在这是相邻的两条巷子,陆瑾怀赶回来的时候还都来得及。 “你看,你家男人遇到事就把你扔了,这说明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但小爷我不一样,我是官差,以后肯定能护好你,你要不要考虑跟了小爷我?”衙役掐着李程玉的下巴,色眯眯的盯着她,但是下个瞬间,他忽然发现那个被带走的男人又回来了,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举着刀骂骂咧咧道,“方才本来想放了你这狗杂碎一马,没想到你不知死活的还敢回来,怎么了,活够了是吧?” 陆瑾怀周身散发着寒气,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说话的男人,“你哪只手碰的她?” 第四百七十章 他是大雍的子民 衙役被陆瑾怀好似阴曹地府出来似的阴森气场震慑到了,但是为了面子,他这时候也死撑着不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只能继续嘴硬,“在老子面前还敢装大爷……” 话还没说完,他方才掐着李程玉下巴的那只手已经掉在地上!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甚至先不敢相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而后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跟着他这一声惨叫的,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她喊完就晕过去了。李程玉回头看,才发现在角落里藏了一个小姑娘,方才就是她拉着陆瑾怀走的,现在她躺在地上,李程玉觉得她好像有些眼熟。 而另外的那个衙役,已经被地上那只血淋淋的手吓傻了,下半身一热,尿了一裤/裆。 尽管方才陆瑾怀忽然被抓走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反应不过来,但是她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就是对陆瑾怀有一种别样的信任。而她奇怪的,则是陆瑾怀手里的刀是哪来的。李程玉四周瞄了一眼,才发现断手的那个衙役手里的刀没了,想来是方才速度太快,陆瑾怀抢了他手里的刀而李程玉都没看见。 衙役门口被扔出来的男子都看傻了,陆瑾怀不过是扫了他一眼,他就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陆瑾怀把眼睛收回来,问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李程玉,“吓到了?” “没有。”李程玉老实的摇头,尽管这个场面确实有点血腥,可当这个衙役碰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个衙役没好果子吃了,所以也倒算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个衙役虽然是轻浮了些,可也确实罪不至此,李程玉小声的问,“我在想,我们是不是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陆瑾怀会意,淡淡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程玉一头雾水,不是她想的那样?那是哪样?难道陆瑾怀要说自己是被附身了才下手狠了?这一瞬间李程玉还以为陆瑾怀要在她面前装小白花呢! “我们已经离开衙门这么久了,这些衙役还是能追上来,这不是一件凑巧的事情。”不过陆瑾怀再度开口,就打破了李程玉的这个想法,陆瑾怀指了指地上还在磕头的男子,“他们是跟着他来的,在这条四下无人的小巷里出现,是为了要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陆瑾怀砍了他手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他杀人。 不过虽然陆瑾怀这么说,可是他却并没有把那个没有碰到李程玉的衙役怎么样。 杀人灭口…… 李程玉的瞳孔一紧,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磕头的男子,他好像也听到了这句话,在血手和灭口的双重打击下,不幸也昏过去了。李程玉看着这一地昏的昏死的死,不禁有些头疼,“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陆瑾怀眉头也微微皱起,本来他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但是却因为看见有其他人碰了李程玉,一直气的失去了理智,才会贸然动手。 被砍了手的衙役因为流了太多的血又没有及时止住,想必已经是活不久了,至于另一个尿裤子的,陆瑾怀看了他一眼,低头问,“你们的县令是谁?” “我们,我们的县令是县老爷!”衙役已经被吓傻了,语无伦次道。 反观李程玉,倒是一脸轻松的在旁边解释,“他是问,你们的县老爷叫什么名字?” 衙役四下看了看,仿佛是在确定周围没人,声音压得极低,“县老爷是……伍翰林,伍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陆瑾怀和李程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迷茫,不过像县令这个级别的人,大雍国土这么大,起码有成百上千个,他们两个不认识也实属正常。 陆瑾怀无意在身份这个问题上再追问下去,又问,“他为什么要派你们来杀人灭口?” “你怎么知道的?”那衙役很是诧异,连害怕都暂时忘记了。 李程玉忽然不合时宜的心下一喜,原来不止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啊,一定是因为陆瑾怀太聪明了!她这样高兴的神态,和周围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来搞笑的。 陆瑾怀稍微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态,那衙役立即不敢再问,老实巴交的回答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县老爷并不多与我们说,我们只是按吩咐做事罢了。” 陆瑾怀沉默的看着那衙役,只见那衙役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人命当前,看来他说的是实话。陆瑾怀今日并不是来杀人的,“滚,从这里消失。如果你敢回衙门报信,我一定不会让你看见明天的太阳。” “多谢大侠饶命!”衙役也顾不得自己湿漉漉的裤/裆,扶着墙站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他目睹这个黑衣男子的厉害,听到他这样说,就绝不敢回县衙了,什么都不想,只能一股脑的往相反的地方跑,跑到哪算哪里。只是他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一崴又摔了一跤,一低头才发现是一锭亮闪闪的金子。 “拿着。”冷冰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衙役拿着金子,忽然间愣住了,他不能回家,所以需要金子来支撑未来的生活,这是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竟然被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吓到了,他忽然不知道这个男子究竟是要做什么,只能傻傻的站在那里,只听黑衣男子的声音又传来,“不走,是想死了?” 当然不想!想到这个男人当着他的面砍断了人手的那个瞬间,衙役不敢再犹豫,抓着金子就跑。 李程玉知道,陆瑾怀不让他回衙门,这就是要对那个什么伍翰林下手了的意思,若有人回去通风报信,伍翰林有了防备,事情恐怕就难了。至于给这个衙役金子,是因为他也是替人办事的,错不在他,也不必把他逼到绝境。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是大雍的子民,陆瑾怀作为皇上,下意识的考虑到他的处境了而已。 第四百七十一章 面具摊主的女儿 解决完了两个,还剩下两个人,李程玉撇开近的那个没管,跑到昏倒的小姑娘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越看越觉得眼熟,却始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这是面具摊的那个摊主的女儿。”陆瑾怀看出李程玉的举动,好心解释道。 谁知道这下李程玉可算是炸毛了,冲到陆瑾怀面前,阴阳怪气道,“哎呀,原来如此呀,看来你记得很清楚嘛!那我就问问你,她怎么会正好出现在这里,然后只把你拉走了呀?” 陆瑾怀一脸无辜的看着李程玉,“我整天和你一起在山上,就算下山也是和你一起,我怎么会知道呢?” 李程玉想了想,觉得陆瑾怀说的也没错,想找茬好像都不行,于是沉默了。 他们两个当然都不会知道,这个小姑娘从第一眼见到陆瑾怀的那天,就魂牵梦萦,茶不思饭不想,只希望能再见到他一次。 她们住在另一座山上,一开始,娘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可谁料自己的女儿油盐不进,后来他们实在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儿整日以泪洗面,又想着那天那人的穿着,应该是一个富家公子哥儿,想必不会常常上街,于是抱着他们不会再遇到的侥幸,就让小姑娘来了。 结果也正如母亲所料,小姑娘每天从早到晚的在街上晃悠,就是不见那男子的身影。 今日好不容易小姑娘见到了,跟了他们几条街,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说上话,就看到衙役要对他下手,慌乱之下,她拉着他逃命,连他身边的那个女子都顾不上。 不过,自始至终,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在小姑娘的眼里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想必她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陆瑾怀转身离开,向另一个昏倒的人走过去。 李程玉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不光是指这小姑娘短时间内不会醒来,更是指得她就算醒来,可能最近这几年都会有关于那只血手的阴影。 陆瑾怀走到男子身旁,用食指敲了他的额头几下,那男子就好像是被敲到了什么穴位一般,竟然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他一睁开眼,又恢复到方才的模样,又跪又拜,连连求饶。 陆瑾怀无奈,只能找着他停下来喘气的缝隙问他,“你去衙门报官,报的是什么官?” 听到“衙门”这两个字,男子吓得身上一抖,忙问,“你们是衙门的人?” 李程玉在一旁远远的接话,“不是,我们是管衙门的,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就好了。” 男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之后面露惧色,“管、管衙门的?难道,您……是知府?” 连听到知府两个字就能把他吓成这样,陆瑾怀也就不用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毕竟他一开口,对方就有再度昏厥的可能。他沉默颔首,大有默认的意思在。 男子顿时露出委屈的一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控诉,“知府大人,小的叫安文石,本是今年参加科举的考生。可我们的县太爷家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伍素仁也想入仕,他……他就换了在下的考卷啊!” 竟然有这种事!陆瑾怀听得眉头一紧,大雍向来重视人才,尽管这些年已经有重武的倾向,但是文学也依旧是不曾放松的重要关卡。 安文石还没说完,随手拿脏袖子蹭了一把鼻涕,“这还不算!小的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如此差,就带着娘子去找县太爷理论,可是谁料那伍素仁根本就是个畜生!他抢了我的考卷也就罢了,竟然看我娘子生的貌美,就抢占了我娘子啊!” 县令之子,欺男霸女,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在大雍发生! “知府大人,知府大人我真的不求别的,考卷我不要了,科举我不考了,只求您能帮帮我,帮我救回我的娘子吧!她跟我在一起,还一天的福都没有享过啊!”安文石说的情真意切,说完又跪下给陆瑾怀哐哐磕头。 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连李程玉都听的唏嘘不已,她也走过来,刚要说话,就被陆瑾怀捷足先登道,“若你所言非虚,明日巳时,在这里等我。” 安文石收起悲伤,表情严肃,一双流过眼泪红彤彤的眼睛里透出坚定,“小的所言,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陆瑾怀颔首,提醒道,“好,还有,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今天你看到的事情,也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你见到的人。” 安文石重重的点头,“知道了,知府大人!” 有知府大人诚邀,他心里忽然就有底了。只是站起来的时候,他又不小心看到了地上的那只断手,忽然往前跑了几步,在没人的地方吐了个干净。此时他忍不住嘀咕,心里忽然又有了新的想法,这个知府,恐怕是个武官,也不知道能不能秉公判案,帮到自己…… 等到安文石走了,陆瑾怀和李程玉才又回到这个小姑娘身旁,这可是最后一个人了。 李程玉学着陆瑾怀的模样,刚准备敲小姑娘的额头,谁料她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醒了。李程玉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收回来也不是,敲也不是,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就这么愣住了片刻。 还是小姑娘先把视线收回来的,她一头扑进陆瑾怀的怀里,两只手抱上陆瑾怀的脖子,“你没事吧!” 若是从前,有谁家小姐敢对他这样投怀送抱,他二话不说就能把人推开。但是现在这样的场景被李程玉看到了,陆瑾怀一紧张,竟然瞬间僵硬了,连推开这个小姑娘都忘了。 小姑娘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自顾自的松开陆瑾怀,左右抓着他的胳膊打量,口中还满是担忧,“你乱跑什么?受伤了没有?” 陆瑾怀起身,后退了半步,方才剁了人手都镇定自若的他现在脸紧张的都发白,他对那姑娘道,“姑娘,我不认识你,男女授受不亲,还请你自重。” 说完,陆瑾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李程玉的表情。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为夫心中只有你 李程玉低头看着这个女孩,轻轻撅了撅嘴,陆瑾怀瞬间就紧张的攥紧了拳头。 “你是之前那面具摊摊主的女儿?”李程玉一般有丑话要说的时候,都会先问问别人的名字,陆瑾怀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免伤及无辜。 小姑娘侧头看了李程玉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承认,这个女子是她从生下来到现在见过的最美的女子,连她同为女子都垂涎欲滴,所以她点头,“是啊,怎么了吗?” 怎么了?这个问题听得李程玉都愣了,后面的话愣是被这个问句卡在喉咙里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他遇刺的那天,也就是说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自己就一直在陆瑾怀的身边,这些她都看见了,可她还要问她怎么了?李程玉轻咳了一声,自我介绍道,“我是他的娘子。” 陆瑾怀的冰潭般的眼底忽然暗潮涌动。怎么从前没发现,娘子这两个字,竟然抵过这世间的所有美好之词呢? “嗯,我看出来了,所以呢?”小姑娘一脸茫然的看着李程玉,像是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这句话。 因为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还会反问,所以李程玉惊诧之余声音都大了起来,“同样都是女子,我比你大一些,也知道你大概的心思。但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觉得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和适合你的人在一起,不是吗?” “为什么,他就不适合我?”小姑娘伸出手,指着陆瑾怀。她方才确实被吓到了,所以现在伸出的人还稍微有些颤抖。 前面的三个都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李程玉也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这个小姑娘竟然会是浪费他们时间最久的一个,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小筑里的人估计还在等着他们吃饭,李程玉就忍不住白了一眼陆瑾怀,真是觉得他这张好看的脸有点惹事,可她还是必须要把这个小姑娘劝回家,所以憋了一口气继续道,“他身边已经有我了啊,这不是明摆着吗!” “虽然现在都是一夫一妻,但那也只是因为永昭帝身边只有皇后一位,民间男子纷纷效仿而已,并没有哪条律例上写着,他不可以再娶。”小姑娘看上去很执着,还殊不知她口中的那位永昭帝和独宠的皇后现在就站在她的眼前,自顾自低着头红了脸,“我愿意嫁与他为妻。” 李程玉的脑袋“轰隆”一下,像是炸开了一般。过去在宫中那些言官让陆瑾怀纳后宫的话好不容易消停了,李程玉也是万万没想到到了宫外还有这档子事,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一直沉默的陆瑾怀蓦然道,“可我不愿意娶你。” 小姑娘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她方才分明看见,他在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几乎能掐出水的温柔!于是,只是这一句话,不痛不痒,也没有责怪,可她忽然就委屈的哭了,“我,我这辈子都还没有为任何人动心过,你是第一个。所以我,愿意嫁给你,不要聘礼。” “那也不行。”陆瑾怀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你要不要丫鬟?我可以卖身。”小姑娘急了。他是让她第一眼就沉沦的人,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她做什么都愿意! “我不要丫鬟。”陆瑾怀的声音依旧很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心好疼,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真奇怪啊,明明在今天之前,他们只见过一面,可是为什么,在她的心里,都已经和他过完一生了呢?她自以为大度,不在乎他身边的人,可是为什么,他却连包容她都不肯。 小姑娘咬住了下唇,“我知道了。” 方才明明已经是气的快急火攻心的李程玉,这时候看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夏鸥娘反而有些于心不忍了,她刚要拍拍小姑娘的后背给她顺气,就见这小姑娘自己“腾”的自己坐起来了,跑远了,她的手就再一次僵在半空中。 人不用她劝,自己跑回家了,李程玉想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站起来,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要去买姜粉吗?”陆瑾怀率先打破了这一片沉默。 “我要去给你买棺材板儿!”李程玉说话的时候都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之后才想起来这是一句多么不吉利的话。 陆瑾怀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认真道,“皇陵已经在建了,我觉得我似乎不需要这个。” 李程玉瞪着一双杏眼,气鼓鼓的看着陆瑾怀,她分明知道这件事情陆瑾怀没有一点做错的地方,可她莫名的就是想生陆瑾怀的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她不知道,她生气的样子其实很可爱,两腮鼓鼓的,一张漂亮鹅蛋脸鼓成了鸭蛋脸。陆瑾怀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戳,就把她的脸颊戳的漏气了,随即轻笑道,“吃醋了?” 李程玉还是不说话,但她这次不说话的原因是……心虚。 她背过身,两只手抱在胸前,不再看陆瑾怀。 陆瑾怀好像说对了。 可是她堂堂大雍的皇后,吃一个小姑娘的醋,说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所以她绝不能承认。 忽然间,从腰间传来了一阵温热,酥麻的触感从两侧的腰一直到她的小腹上收拢。 陆瑾怀的两只手臂从背后环绕在她的腰上,把头轻轻磕在她的肩上,低沉清隽的声音和喘气的声音一齐猝不及防的涌进李程玉的耳朵里,“娘子,为夫错了,好不好?” 李程玉从耳朵红到了脸颊,支支吾吾道,“错、错哪了?” “嗯……”陆瑾怀想了想,煞有介事道,“就错在,我不该上街,不该被别人看到,也不该被小姑娘以身相许。” “你!”李程玉听出来陆瑾怀这是在打趣她无理取闹了,恼羞成怒的她使劲儿把他的手从自己腰间拽开,却发觉他的手就好像是铁手一般,丝毫没有想放下的意思。 陆瑾怀的手牢牢的箍在李程玉的腰间,轻声道,“为夫心中只有你。” 就在他们的周围,还有尚未来得及被清理的血迹,说来算得上是惊悚的场景,可李程玉的心,就是在听到陆瑾怀这句话之后,忍不住噗通噗通地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令人头疼的称谓 最后,尽管他们已经猜到了晚上吃不上烤鸭了,可还是买了姜粉带回去。毕竟这东西留得住,如果还有下次就还能用得上。最重要的是,省的李程玉天天念叨。 “爷,夫人,怎么去了这么久,出了什么事吗?”子堂见他们回来,连忙追上来问。他一整夜守在门口,急的一脑门汗,可是没办法,这是陆瑾怀的吩咐。如果他没回来,自己绝不能离开小筑半步,所以子堂不敢下山找人,暗卫又只听陆瑾怀的话,连子堂都不知道暗卫藏在哪里,只能在小筑门口守着干着急。 “嗯。”面对子堂,陆瑾怀没必要藏着掖着,“你有没有听过,伍翰林这个人?” 从前在宫中,子堂常常要帮陆瑾怀做事,所以和朝中的官员多少也有些接触,陆瑾怀想着自己虽然不认识,但说没准子堂会知道。 “伍翰林……”子堂重复了几遍,觉得有些耳熟,却不敢把话说死,“好像隐约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但是不能确定,不过在下能确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陆瑾怀点头,大概也就明白了从子堂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把话题转开,“你们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小主子们也睡了。”子堂跟在陆瑾怀身边久了,已经能做到陆瑾怀问一个问题,他答出来下一个问题的地步了。 陆瑾怀抿唇,“嗯。” 可谁料他刚应下子堂这句话,从房中就走出来了一个小女孩,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之后娇软的声音唤道,“父皇,母后……” 陆瑾怀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子堂。 这个打脸来的实在是太快!子堂仿佛看见皇上的眼神在说“这就是你说的睡了?” 子堂欲哭无泪,他方才是真的看见奶娘把两个祖宗都哄睡了啊!皇上和皇后回来的声音又不大,没理由吵醒公主啊! 李程玉走上前,把陆若水抱在怀里,看着她困到头一歪就倒在自己怀里的小可怜样子,哄道,“吵醒沁阳了呀,摸摸毛,吓不着,来来,沁阳乖,睡觉觉。” “沁阳想等父皇和母后回来,一起睡觉觉。”陆若水迷糊撑着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才在李程玉的怀里昏睡过去。 这个孩子,心思生来就有些重。尤其出宫了之后,如果陆瑾怀和李程玉在外面没回来,她从来都睡不好,也是不知道这个丫头从哪里来的这番心思,和那个小没良心的陆之争大相径庭。 把重新哄好的沁阳放在床上,李程玉才想起今天的那些事情,她问陆瑾怀,“为什么你不今日跟安文石说清楚,反而是让他明日再来与你会面?” “今日我有些冲动,让他们都看见了不太好的场面,都吓成那样了,说什么他还能听的进去?”陆瑾怀反问,“而且,我到现在都不能确认他说的话一定就是真的,但是如果他明日他不来,他说的话就一定是假的。” 李程玉听懂了这番逻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陆瑾怀和李程玉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了他们约定的地点,就看见安文石早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们了。今天的他穿了一件浅白色的长袍,见到他们来了连忙上前迎上了几步,已经全然没了昨日的尘土和狼狈,洗的发旧的衣服显出了他原本的书卷和贫苦气。 李程玉一怔,隐约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一直穿着月牙白的人。他们攻下东瀛的那天,她正昏迷不醒,他死的时候天气正热,尸体肯定不可能带回来了,陆瑾怀命人给他建造了衣冠冢,李程玉想起自己还一直没有去祭拜过。 “知府大人!”安文石一声没头没脑的呼唤,把李程玉拉回了现实,她也没有注意到方才他们两个都说了什么,只觉得安文石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着急。只见安文石又跪在地上,“知府大人,我说的千真万确啊!” 方才安文石和陆瑾怀说了许多伍翰林的恶行,但是就如同他昨日跟李程玉说的那般,他不可能听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词,于是问道,“伍翰林,或者伍素仁,他们平时有没有常去的地方?” 伍翰林横行霸道,伍素仁欺男霸女,他们常去的地方…… 在场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看到李程玉忽然又不对劲的表情,陆瑾怀咳了咳,提醒道,“除了烟花之地。” 安文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因为感觉陆瑾怀这一开口,就把他要说的话直接堵死了。但是忽然他脑子灵光一闪,竟然真的想到了一个地方!安文石激动道,“确实他们父子有个常去的地方,万柳粥铺!” “粥铺?卖粥的?”陆瑾怀问。 安文石点头,“是的!不过小的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们那么喜欢去那个粥铺,兴许是不要钱呢?” 肯定不是因为这个,陆瑾怀虽然还没和这对父子打过交道,但若这对父子真像安文石所说的这般横行霸道,万万不会因为一家粥铺不要钱就常去,其中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见陆瑾怀不说话,安文石有些慌张,噗通一声又跪下来了,抓着陆瑾怀的小腿,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知府大人,您可一定要帮帮小人啊!在这世上,您是唯一能帮小人的了!知府大人,求求您了!” 其实安文石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就像是个无赖一般,可是他没得选择,毕竟他的娘子还在伍素仁手里。清高,面子,他都可以统统丢在一旁。 陆瑾怀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称呼实在让他有些头疼。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出了个宫,自己的身份就忽然降了这么多。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其貌不扬的小店 陆瑾怀跟李程玉一起走进粥店,他四周环视了一圈,除了装点的干净了一些,并没有看出来这个粥店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但就是这样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店,却在是明明不是饭点的时间已经几乎快要坐满了。寻常的店只有一个小二就够了,但是这不大的粥店,竟然安排了两个。 按说这样红火的店,老板不说赚的盆满钵满,但至少应该是吃喝不愁的状态,可是陆瑾怀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掌柜的,却发现这掌柜的不仅穿的朴素,甚至衣襟上还有一处补丁。 是不愿意露富? “二位客官,来喝粥呀?”小二跑着过来,一张粗糙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显然是忙的,“吃点什么?” 李程玉心想,哪有人自己不报家门就先问客人的呢?于是提醒道,“不告诉我们你这里都有什么,我怎么说我要吃什么?” 小二愣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两个,试探着问道,“二位客官这是第一次到我们店里来啊?” 李程玉点头。 小二原本热情的状态就像是浇了水一样猛地就降下来了,说了一句稍等,就跑到老板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去了,剩下李程玉和陆瑾怀两个人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个什么待客之道?”李程玉觉得奇怪,小声嘀咕着,“其他的店都是遇到新客人可劲儿的招呼,他这倒可好,遇到了新客就差轰人了呢。” 陆瑾怀把观察其他人的眼睛收回来,“伍素仁和伍翰林常来的店,若说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才是反常吧。” “哦,也对。”李程玉乖巧的点点头,还不忘接上一句,“这店小二和店小二之间,果然也是有区别的呀!” 陆瑾怀笑了,他知道李程玉说的是谁。毕竟他们两个总共也就见过这么几个店小二,而郑洛尘不论是察言观色色的能力,还是巧舌如簧,都算是店小二里数一数二的角色。 “让二位客官久等了啊。”店小二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脸上带着讨好的神色,先是把店里有的菜名和粥都报上,又补充道,“对了,不管您是点咸粥还是甜粥,都得就着一份我们店里特制的咸菜,那真是,绝了!就没有只尝一口的!” 李程玉不明就里,“没有只尝一口的?” 店小二嘿嘿一笑,献宝一般,“因为尝了一口,就忍不住尝第二口,尝了第二口,就全都吃完了!” 方才陆瑾怀扫视的时候,就发现这店里几乎每桌上面都摆着一个小碗,估计碗里装的就是这小二说的那个特制的咸菜了,他既然来了,就没有不吃的道理。 因为他们二人没点什么难做的菜,所以店里上粥的速度极快。李程玉好歹出宫之后也算是下过厨的人了,猜测这店里的粥应该都是煮好了放在后面,哪位客人要点就热一碗。 对于李程玉的推断,陆瑾怀也觉得有道理,于是评价道,“这店家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嗯?为什么?”李程玉喝了一口碗里的桂圆莲子粥问。 “他敢把所有粥都煮出来,说明所有的粥都能卖完。”陆瑾怀解释道,他说完,又看了一眼掌柜的。这店的生意都这样好了,他竟然还穿的这样破烂,看来这间店里的问题不小呢。 小碗咸菜是后上的,从外观看,就只是最普通的腌咸菜,陆瑾怀甚至都没见过,连李程玉,都是过去在相府里见府中下人吃过的。 两人一同伸筷子,陆瑾怀先夹了一口,把咸菜放进嘴里的瞬间面色蓦的一凛,大手抓住李程玉要夹咸菜的小手,压低了声音道,“别吃,这咸菜有问题!” 有问题?李程玉使劲儿抓住筷子才没让筷子掉下,焦急的问道,“你中毒了?我们现在走!” “继续喝粥,就当没事。”陆瑾怀一把抓住李程玉,不让她发出动静,他手的力度依然很大,看样子不像是中毒了,随即他把桌上没吃的咸菜全都藏在自己的碗底,上面用白粥铺上,就一点也看不出来咸菜被藏在下面了。看李程玉不解释的样子,他又继续道,“这个咸菜这样招牌,如果我们只吃了一口,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 这家店平时都是要开到了第二日的寅时,陆瑾怀就带着子堂在外面等到他打烊。关门时掌柜的左右看了看,确认这周围没人,才让店小二和他一起锁上门。 掌柜的和两个小二大概都很累了,走路步伐都踉踉跄跄的。 走出没几步,掌柜的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他不用看,只凭着脖子上的痛感,都能知道这是一把刀,于是他浑身上下除了嘴便是哪都不敢动了,“大侠,饶命啊!我的钱都给你!” 陆瑾怀还没动,掌柜的就已经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满满的一袋碎银子,双手呈到陆瑾怀眼前。陆瑾怀看都没看,冷声道,“掌柜的小看人了,我不想要钱。” 不想要钱?那就是想要命了!掌柜的顿时慌了,“大侠,我上有老,下有小,我真的不能死啊!求大人您放过我这一马,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您的!您要多少银子,我就给您多少银子!” 若是寻常的商人,该是视财如命才是。可这掌柜的却张口闭口都是要给钱,他对钱这样随意的态度,确实是有些让陆瑾怀觉得意外,于是他开门见山直接说,“我不要银子,我想要你的店。” 听见来人是要买点,掌柜的口风顿时变了,“大侠,我可以把店里赚的钱都给你,但是卖店,是万万不能的啊!” 陆瑾怀轻笑,声音极其危险的气息,“为什么不能?因为你的咸菜里放了罂粟?” 竟然是罂粟!抓着另外两个店小二的子堂瞪大了眼睛,原来今日皇上从皇上体内逼出来的毒气,是这些人做的!子堂一时生气,手上的力气不禁就大了几分,疼的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不停的喊饶命。 第四百七十五章 危险迷人罂粟花 掌柜的眼睛瞪的滚圆,一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敢看陆瑾怀一眼,这一眼,他就认出来他了!但是为什么这个人明明是第一次来,就能吃出来他的咸菜里放了罂粟?这到底是什么人?掌柜的觉得他可能只是试探,于是咬死不承认,“什么罂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反应倒也是在陆瑾怀的意料之中,于是他的表情更加玩味了,“哦,那我如果把你告到官府去,你觉得官府会不会派人来查?” “官府?”听到这两个字,掌柜的轻哼了一声,表达出自己的不屑,“那你让他们来查吧!若是查不出来,那就是你诬告!” 听到这样的话,陆瑾怀大概就明白了,这个掌柜的,应该是和伍翰林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已经和伍翰林他们沆瀣一气了,所以才会不在乎这样的威胁。 这倒是一个额外的收获! 只是既然这样的威胁没有用,陆瑾怀只能换另外一个方法了,“那你就不怕死吗?” 掌柜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大侠,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但既然你一定要杀我,我断没有可以逃命的可能了!反正我今生今世也活够了,早就没了活着的兴致,你动手吧!” 陆瑾怀可真被他说的有些冤枉,一开始是他提出要店他不肯,陆瑾怀才说要他命的,怎么就被他说的非要置他于死地了呢?只是见他的命没有,陆瑾怀还有一招,他的声音浅浅淡淡,却透着蚀骨的寒冷,“那你的娘子和两个孩子,也都没关系吗?” 听到自己的妻儿,掌柜的瞬间就崩溃了,他一开始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只见过一面的人竟然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大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的妻儿是无辜的啊!这个店我不卖给你,也是真的是为了你好!你买下这个店,不但不会赚钱,还会被它所累!而且从今往后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时候,连对整件事情一无所知的子堂也听出来这个店一定是有问题了。 “麻烦?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了。”陆瑾怀的声音很冷,“你若是怕麻烦,带着你的家人和你的手下的人,离开就是了。只是离开这里之后,我还有的是办法能找到你,你若是再开店,被我抓到仍然掺有罂粟,到时候可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掌柜的摸不清陆瑾怀的目的,不明白这个要杀他的人为什么莫名就让他走了,只能傻傻道,“离开?你以为离开很容易吗?我哪有那么多银子!” 事情到了这里,陆瑾怀就知道从掌柜的嘴里套不出什么话了,方才掌柜的打烊的时候,他清楚的看见掌柜的把钥匙放在袖口,于是他精准的从掌柜的袖口夺过钥匙,“滚!” 陆瑾怀松手,子堂也跟着松手了,三个人没了命的往前跑。 一路上,掌柜的只觉得奇怪极了,既然这个人知道钥匙在哪,那他分明可以杀了自己,再从自己身上抢钥匙,但是他为什么不这么做?是怕事情闹大吗? 要不是时间太早,衙门还关着,他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找伍素仁!现在只能回家先歇息,等再晚些时候,去伍素仁来定夺了。 因为店里生意好,平日里掌柜的到家娘子和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但是今天却意外,他一回来,竟然看见娘子正站在院子里等他!他们眼下都有同样的一片乌青,看来她也是一宿没睡,等了他一宿。 掌柜的这才觉得事情比他想象中的严重,连忙问道,“青莲,发生了什么?” 被唤做青莲的女子声音慌乱,“昨日晚上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我还以为是大白和二白回来拿东西就把门开开了,结果开门却是一个我没见过的人,他给了我这张银票,让我们从这里搬走!” 掌柜的一惊,他本来以为这个刺客是忽然间盯上他的,但是没想到这个刺客竟然已经在昨天的时候就找到他家了!这可怎么得了,都已经找到他家了,那就算他晚些时候能找到伍素仁自保,他家里的这些人,还能逃得出他们的手掌心吗? 掌柜的走了之后,子堂想起方才陆瑾怀跟他们说的话,问,“爷,需要我派人去看着他们吗?” “不用。”陆瑾怀知道子堂在想什么,顿了顿道,“他们不敢再加罂粟了。” 掌柜的当然不敢。 这个人第一次见,不过是在他家第一次吃粥,就能找到他家里人,而且行为奇怪,难保下一次他会不会又出现在其他的地方,就等着对他下手! 他能不管其他人的命,他还能不管自己的命吗! 再说,他这次会被伍素仁盯上,不就是因为咸菜里的罂粟!若是下次因为同样的事情被其他人盯上了,他可真是得不偿失!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咬了咬牙,连店里剩的那点钱都不要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走人! 在掌柜一家都离开之后,子堂去山上把李程玉和燕来都接下来了,陆瑾怀按照他们平时的规矩,午时的时候打开店门。 他和李程玉在后院坐着看账本,前面的店是子堂和燕来在看。 这个小镇靠山,当初李程玉选择这里就是因为它偏僻,远离喧嚣,也是因为如此,此处来往的人都不多,店里的客人都是本地的来来回回的那几个老主顾,看到掌柜的换人了,大家都难免要问上几句。 子堂按照陆瑾怀教他的跟大家解释,“我是这家店老板的表弟,老板老家是黎州人士,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家去省亲。” 众人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反正他们只是来吃粥的,对于老板老板出了什么事,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上心。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没人再提这一茬了。 或许是因为罂粟本身就有毒的原因,罂粟花的花瓣看上去十分艳丽。嫣红的花瓣,危险又迷人。 陆瑾怀找出店家的账本,正看见李程玉蹲在花丛旁,双手托腮,像个小熊一般,便走过去拿账本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在想什么?”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不止能白吃白喝 李程玉看着花,认真道,“我在想,这些花瓣会不会有毒?我能不能用手碰他们,把这些摘下来?” 陆瑾怀揉了揉李程玉的头顶,“现在先不要摘下来,留着我们还有用。” 李程玉不解,这分明是对人不好的东西,“为什么?” 若是别人问,陆瑾怀只会觉得此人愚不可耐,但是因为问的是人李程玉,他就只觉得单纯可爱了,“因为现在我们不能让伍翰林父子发现这间店的任何问题,他们一旦察觉到店里有变化,就会有所隐藏,到时候就不好查了。” “也是。”自从出了宫之后,李程玉的大脑就像是进入了休眠,几乎已经不再进行任何多余的思考,每件事都要靠陆瑾怀。 “罂粟并不是剧毒,只是极易成瘾,强行戒断会引起身体不适,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伤害并不大,一段时间不吃就好了。”陆瑾怀像是在安慰她,顿了顿又道,“等到伍翰林父子的事情查出真相之后,我们就把这间店关掉。” 又是快到寒冬季节,北方入冬总是要快一些,说话间已经有了些许奶白色的雾气,浅浅淡淡的。 因为今年从年初起他们就到了山间,心中无杂事,好像一切都变得格外的快,不过是转眼间,他们离宫竟然都已经快要一年。李程玉看着身旁的人,只觉得他还是和最初一样,冷峻的脸庞精致的一丝不苟,尽管只是穿着最普通的黑色长袍,也盖不住他身上的矜贵。 他们带着账本回到山上,坐在自己的屋中,李程玉很是享受的往腿上披了一个小毯子,顿时冷天变成了暖冬。 “程玉。”原本陆瑾怀低头看着账本,蓦的抬头,阳光猝不及防把他的发丝打成透明的,很是好看。 “怎么啦?”李程玉吃着从已经发黑的香蕉,囫囵不清道。 陆瑾怀把手放在她的眼睛和自己的脸上比了比,像是在复原李程玉的行为,“你这么看,我会不知道账本上写什么。” “哦,好吧,那我不看啦。”李程玉闻言把香蕉皮放在一边,两只手放在脸上,但是食指和中指却留出一道缝隙,正好够一只眼珠漏出来的。 陆瑾怀宠溺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沉声道,“你这样看,想好后果了吗?” “什么后果?”以他们的关系,李程玉想不通自己看自己的相公能有什么样的后果,小脸扬起,很是倔强和不服气。直到躺在陆瑾怀大腿上的李程玉,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硌到她的后背了。 然后李程玉就什么都明白了,“好了,我去看看沁阳和争儿!想必他们两个人都已经起床了,现在也是时候该教他们两个认一些字了呢!” 陆瑾怀也不拆穿她,淡淡道,“去吧。” 李程玉走后,陆瑾怀认真的看起了粥铺的账本。账本写的事无巨细,连户部繁琐的账簿陆瑾怀都能看的明明白白,这样一个小小的粥铺账本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是草草翻了一遍,陆瑾怀就看明白了,这家店里的收入,只有一点点是留在店里用作开销,剩下的就全都是交到伍素仁手里。 那这样说来,似乎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伍素仁这样爱来这家店,不止能白吃白喝,还能赚钱,这样的生意,谁不愿意做呢? 陆瑾怀一直等到用午膳的时间,带着李程玉一起下了山,这次他们二人一人只喝一碗粥,都没有吃任何小菜。 正是繁忙的节点,粥铺中忙的热火朝天,可燕来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丫鬟,一个人能顶两个,忙中有序,把客人们安排的井井有条。 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近半月的时间,一直到月底,他们等待了许久的伍素仁终于现身。在这半月里,陆瑾怀已经听说过了,这个伍素仁平日里要到各处花天酒地,忙的不亦乐乎。这倒也是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不到收钱的日子,都不肯光顾一番小粥店了。 “小二,老样子,你们这里的吃的,一样给我来一份!”伍素仁一进店就大吼大叫,原本在这里吃粥的客人看见这位不好惹的来了,快速趴了几口粥,都撤了。 原本人声鼎沸的粥铺,瞬间就空了。 人都走了之后,店里的情况便一眼就能看出来。原来两位店小二都不在,前后忙来忙去的就只剩下子堂一个人。伍素仁看了看这陌生的脸,又看了看站在柜台那里同样陌生的燕来,拧了拧眉毛,“你们是什么人?” 子堂老实答道,“我们是掌柜的表弟,掌柜的回家省亲了,我们替他看一会儿店。” 可谁知,伍素仁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就朝燕来走过去,一脸的轻佻,“哟,姑娘家怎么站在这里收钱?多累啊?” 子堂一个健步拦在伍素仁面前,“你方才要我们店里的菜一样一份,一共是十五两银子,还有一些零碎的,我给你免了。” 伍素仁的脸色霎时沉下来,“你家掌柜的从前都不敢收我一分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收老子的钱?活腻歪了吧?” 还是燕来反应快,看阵仗不对,连忙从柜台后面出来打圆场,“大人!他不明白事儿,您别跟他计较,大人吃饭,当然不用钱了!” 子堂一早就受了陆瑾怀的意,今日必然是要闹出一些事端。现在莫名被伍素仁骂了,自己的脾气也上来了,说话就更难听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吃饭还敢不给钱!” “小爷我真是给你脸了!不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厉害,你还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伍素仁一撸袖子,招呼自己手下人,“给我打!” 子堂眼锋一凛,一个扫堂腿就把面前的两个人一齐扫趴下,剩下的一个过肩摔摔倒地上,才不过一转眼的时间,拿着刀的三个人就已经气势不再,躺在地上哇哇直叫。 这时陆瑾怀才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对不住小伍大人,我家的表弟事情不清楚,多有得罪。”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模一样的钥匙 “你又是谁?”伍素仁面子上本来就已经挂不住了,偏偏这个黑衣男子又气势逼人,让他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发抖。 失策了!他横行霸道惯了,镇上平时没人敢惹他,根本没想到半路还能杀出个不要命的程咬金,可他身边根本就没多带人!看着手下人现在都已经都被打趴在地上,伍素仁没挨打腿也直打颤,如果现在面前的两个男人想打他,伍素仁连躲都没地方躲!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 “我是他哥哥。”与伍素仁的防备不同,陆瑾怀生怕自己的身份太高,会吓得伍素仁不敢表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只能屈尊自己当子堂的哥哥,同时语气还很是友好,他指着子堂,“若是我家小弟做错什么事情,把他压到衙门上一说究竟就好了,你也无须对他动气。” 陆瑾怀学着从前宫人们劝他的口吻,一边的李程玉已经憋笑憋的背过身了。 “嗯,这倒是个明事理的。”察觉出来这是一个软柿子,伍素仁的精神气马上就不一样了,腿不抖心不跳,腰板也挺的直了,指着子堂,“给我把他抓起来!” 地上被打的瘫倒一片的衙役们听到指令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站起来,但是这时候却是谁也不敢再靠近这个危险的男人半步了。陆瑾怀冲着子堂轻轻点了一下头,子堂会意,忽然蹲下去捂住自己的脚踝,十分夸张,“啊,受伤了!好像要流血!” 见周围人还是不动,他不得不又做出一副受了伤很痛苦的样子倒在地上。 这时候衙役们才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生怕错过了时机。 被押走的时候,子堂也是老老实实的,他连咳嗽一声都要忍着,生怕把这帮人给吓坏了。 等到伍素仁带着子堂走了,那些吃粥的百姓们才又都往粥铺里走,自发的给燕来结他们方才吃过饭的账。 燕来愣神,压根就没想过这帮人还会回来。 “小丫头,别愣着了,快收钱吧!”一个大爷忽然说话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串从街上买的药,摇头感慨道,“唉,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我们也都不是贪这小便宜的人!是谁欺负的我们,我们心里有数!” “是啊!快收下吧!”后面的人也跟着搭腔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伍素仁确实已经走远了,才抱怨道,“这个伍素仁,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之前去我那里买拨浪鼓,我也是不知道是他,才找他要了钱,没想到他竟然就把我给打了!” “谁说不是呢!之前我们家邻居有个小孩子玩闹,不小心冲撞了他,你说谁会知道他在那个时候去小胡同呢?他竟然就说人家的爹管教不严,当街把人家的爹打的半死!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吗!恐怕连皇上都不会这样!”一个牵着自己家小孩的妇人也开口了,提到伍素仁,大家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 忽然间被提到,陆瑾怀不禁思考了一下,确实,如果是他的话,肯定不会这样做。 这时有人过来提醒燕来,“你替掌柜的看店,一定要小心他一点,这个人没有心,欺男霸女是常事,如果他盯上你,你可就完了!” 燕来心头一热,一副受教的样子,“多谢大哥!” 陆瑾怀站在一旁,若有所思。 如此看来,那位安文石说的话倒是八九不离十,陆瑾怀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的恶行就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连问都不用问就全都知道了。 他更没有想到,堂堂大雍,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看来是自己过去鲜少体察民情的过。 子堂被押进县衙大牢里,低头看了一眼牢里的锁,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这算是个什么东西?徒手就能掰开,这些人总不能还想困住他吧? 安文石的娘子坐在窗边,像她被掳来这么长时间一样,在房中发呆,以泪洗面。 忽然间,她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虽然她奇怪为什么今天没有锁掉落的声音,可是她不想问,她把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因为不想看到那个人恶心的脸所以头也不回,“你给我滚!否则我就死在这里!” “这位夫人,你是安文石的娘子吗?”出乎意料的,这次从她身后传来的是一个低沉清隽的男子声音 她回过身,便看见一位气度不凡的黑衣男子,她微微皱眉,防备道,“你是谁?” 陆瑾怀伸手,从他的大手里,她看见了那枚玉佩。是他去考学之前,她亲自去庙里给他求来的。看见这玉佩,话还没说,她眼泪就先流下来了,“我是柳如烟,是安文石的娘子,你是文石的朋友吗?是他让你来的吗?他还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陆瑾怀一时沉默,因为他发现自己答不上来。安文石的朋友?他不算吧。安文石让他来的?也不算。但若是不这么答,话题好像就进行不下去了。 好在柳如烟这时候也并不追问那些细节,直奔主题,“你们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陆瑾怀颔首,心道这倒是一个聪明的女子,“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不说话,就行了。” 门锁发出晃动的声音,有人来了。陆瑾怀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柳如烟噤声,然后自己一跃而起,藏在房顶上。 伍素仁在离开粥铺之后,又在酒馆里喝了个烂醉,他一进门,就盖不住的酒气冲天,“小美人,你就从了我吧,我可是小县太爷,我还比不过那个穷书生吗?你跟了我,一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柳如烟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句话也不答。伍素仁也是喝多了,神志不清,连难为她的力气都没有,一倒头就栽在床铺上,不一会儿,鼾声竟然就起来了。 等到他的呼吸均匀了一些,陆瑾怀才落地,大手在他的衣服上随意探了两下,就从他的衣服上找到了县衙大牢的钥匙。这种钥匙极为老旧,他拿出自己的刻板,直接就刻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然后把这钥匙原封不动的放到伍素仁怀里。 第四百七十八章 伍素仁背后靠山 陆瑾怀把钥匙给柳如烟,“这位夫人,我不会常常出现在这里,子时的时候你去小西凉亭,那里会有人在等你,你顺便把钥匙给他。” 有人在等她?那这个人是哪里来的?要牢房的钥匙做什么?柳如烟肚子里还有一连串的问题没来得及问,一眨眼的空档,方才那个和自己说话的人竟然就消失不见了。 可是分明连窗帘都纹丝未动,柳如烟竟然不知道他是从哪进来的! 若不是酒臭味里掺杂的那一点点檀香,她甚至都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黑衣男子走了之后,柳如烟就一直坐在房中,听着让她恶心的酒后打呼声,一只手死死的攥着手里的钥匙,直到钥匙把手掌都刻出一道印记也丝毫不觉得。 “大人,你醒了。”等了许久,看见伍素仁终于睁眼了,柳如烟轻柔道。在这十里八乡中,她的容颜算是数一数二,否则也就不会被伍素仁一眼盯上,这时的她很是娇羞,眼睛像是能挤出水一般。 “啊,你怎么……”伍素仁本是半梦半醒,可是见她如此与常日不同,忽然间整个人就彻底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半坐起来,平日里她的眼泪他见的多了,但都是她声嘶力竭与他抗争的时候,可今日她双目含水,欲说还休,看得他心头一软,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个远房表弟,今日被关进牢里了,您可一定要让我去看看他啊!”柳如烟开门见山的声泪俱下,肩膀哭的一颤一颤的。 不过这样一来,伍素仁倒是能理解她今天反常的原因了,原来是有求于他。但是他不在意,有求于他,便是屈服于他,对于这样自身额外附加的价值,伍素仁倒是很受用。更何况,他并不想得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就够了。 可是伍素仁虽然平时混了一点,但是关键时刻他的脑子还是清楚的,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的阴晴不定,“你的远房表弟进牢里了,你怎么会知道?” 柳如烟身子猛地一震,她竟然忘记了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知道有人进牢房的事情!慌忙之下,她只能撒了一个拙劣的谎,“今日我望风时,正好看见有人押着他过来,所以就知道了!” 其实这个谎并算不得高明,但却把伍素仁给骗过去了,因为从她这个位置,确实是可以看见犯人的。当然,除此之外,更是因为她被反锁在这里,他方才来的时候也看锁都没有动过,不可能料想到她竟然会见过陆瑾怀。他伸出胳膊,把柳如烟抱在怀里,声音上染上了欲望,“我不该误解你。” “没关系的。”柳如烟忍着心里的恶心,一动不动。 人如果在牢里关的久了,就容易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所以子堂也是迅速趁着现在时间还早,赶紧翻出去找安文石的娘子。 果不其然,到了西凉亭,就有一个女子已经在等他了,见到他,竟是她激动的先开口,“你就是要找我的人,对吧?” 子堂微愣,随即点头,“是我。姑娘,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柳如烟目光如炬,她知道帮他,就是在帮自己,怕自己忘了,她先把牢房钥匙拿出来,“对了,这个,有个人让我给你的。” 子堂看了一眼,忽然间发觉皇上想的可真周到,毕竟他光是复原那把锁就够他今天不用睡的了。子堂收下钥匙,“你在这府里这么久了,知道伍翰林和伍素仁背后的人是谁吗?” 皇上说,此人敢如此横行霸道,背后必然有人是他的靠山,否则不会这么多年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他让子堂进牢房的原因,也就是为了能够更方便的查出来他们背后的那个人。 柳如烟摇头,沮丧道,“我虽然在这府里的时间很久,但是我平时与他说过的话并不多,至于你说的那个他身后的人,我更是无从得知。” 子堂,“那你就想办法接近伍素仁,他是一个突破口,嘴巴不如他爹严实,然后想办法问出他身后的那个人。” “我还要接近他?”柳如烟面露难色,今日接近他,她心中已经很痛苦了。走过来的这一路,她总觉得自己身上脏的都擦不干净。 子堂却不容置喙,“我知道很难,但是若你想从这里出去,还安文石一个清白,这就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好!我做!”柳如烟下定决心,随即,她的声音再度柔软了下来,“你们见过安文石,能不能告诉我,他还好吗?” “他,还好。”子堂想了想,还是没说他被打又差点被杀人灭口的事情。“等到这件事情一解决,我们一定最快的时间把你救出去,让你们二人团聚!” 听到这样的保证,柳如烟狠狠的攥了攥拳头,她知道这件事情很痛苦、很难,但是为了能够早日见到安文石,她就算是豁出去,也一定要做! 再一回头,她发现面前的这个男子就好像方才她见过的那个黑衣男子一样,瞬间消失无踪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二日,狱卒过来巡查,并没有看出来子堂的牢房有什么不同。而且说来奇怪,明明一开始关押他进来的是小伍大人,可是交代下来不许伤害他的也是小伍大人。 这些衙役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这段时间里,也没有任何人敢找他的麻烦。 在牢里没日没夜的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深夜,子堂终于听见了布谷鸟的声音。 小西凉亭就在监牢旁边,子堂从牢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出来,就看见了“布谷鸟“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柳如烟怕被人发现,语速极快,“我打听到了,他们父子两个上面应该是禹洲的知府大人,骆千。最近听他们两个在商议,今年要给他孝敬多少。” “原来是他。”子堂隐约的,好像是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只是一时间人脸和名字还是对不上号。 柳如烟惊讶的看着他,“你认识?” “没准吧。”子堂答的含糊,不等柳如是再问,一转脸他人就又没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 充满感激和敬佩 第二日清早,伍翰林父子俩都还在睡梦中,被一阵规律又烦躁的击鼓声吵醒了。 “这是谁,竟然这么不懂事?昨日本老爷忙到半夜,难道这些刁民都不懂得体恤?”伍翰林骂骂咧咧,带着起床气到处乱撒,“难道还有人不知道上午不能击鼓吗?你们也这么废物,不能拦下他?都是废物!” “回老爷的话,小的也不知道。”被骂的家丁很是无辜,他知道县老爷昨天“忙”到半夜又不敢说,只能在心里恨极了那位来击鼓鸣冤的人。 清早,陆瑾怀站在县衙外,单手拿着鼓槌,有条不紊的面无表情击鼓,他被冬日里的一层奶白色的雾气包裹着,不像是人间来物,身旁的衙役都快看傻了。干他们这行的,天天都能看见来击鼓鸣冤的人,基本上都是一边击鼓一边就声泪俱下在说自己受到的委屈。但是这个人倒是可好,竟然一身傲骨,要不是看着他在击鼓鸣冤,都感觉这个人是来开堂的,不,甚至连开堂好像都配不上他的身份。 “好了,别敲了,县老爷叫你进去!”出来唤陆瑾怀的,正是方才那个家丁,本来他都已经想好了要痛骂这个来击鼓鸣冤的人一顿了,结果真等到了这人身前的时候,他反而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瑾怀大步跟在家丁后面,家丁反而是显得像是他的手下一般,就算家丁试图挺直了腰板,也是于事无补。 “来者何人?”伍翰林照例问询,他眼圈下面还有一层淡淡的乌青,不知道昨夜是几点睡的。 “池苏御。”陆瑾怀道,“我是告状的。” “哦,好啊,来告谁啊?”伍翰林睡眼朦胧,甚至还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问道。此时的他只想速战速决,随便给个审判结果把人轰走得了。 “伍素仁。”陆瑾怀淡淡道。 他的话就像是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伍翰林原本迷糊的瞬间就醒了,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说谁?” 陆瑾怀平静重复,“伍素仁。” “大胆刁民,你可知你要告的是何人!”伍翰林还没说话,倒是师爷先急了,不过他也只是替县老爷开了这个口而已。 伍翰林自然不会阻止,悠悠然的看着陆瑾怀,只等着陆瑾怀被吓到,然后自己把自己的话收回,在他面前痛哭流涕一番。 “我知道,伍素仁是县老爷的儿子。”陆瑾怀当然不可能被吓到,依旧悠然自得,倒是他的反应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衙门外围观的百姓都张大了嘴巴,他就好像没察觉似的,“但是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不要说一个县太爷的儿子了,不是吗?” “你你你,你大胆!”师爷可吓坏了,说实在的,这不是第一个来状告伍素仁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出现,让师爷觉得特别的恐怖,“你见到哪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了?!” 陆瑾怀自然不会搭理一个这样身份的人,他在等着伍翰林的反应。只见伍翰林两只手撑在太师椅上,整个后背都靠在椅背上,仿佛是在看戏一般,努了努嘴,“好啊,那本官来听听,你要告伍素仁什么。” “我要告伍素仁,吃饭不给钱。而我弟弟不过是说了他几句,他就把我弟弟关在牢里了。”陆瑾怀简单明了的说出事情的原委,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明明是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可是周围人却非常平静,大概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呵。”这次伍翰林笑了,笑这个池苏御的不自量力,“那你敢不敢和伍素仁对质?若你说的是假的,我可以判你诬告!诬告的罪名,你可担待得起啊?” 陆瑾怀在宫中长大,这是他人生第二次听到诬告这两个字,在同一个地方。这下他总算知道,在这位县令眼里,什么叫诬告了。 外面站着许多来看开堂的人,这其中就包括了安文石,他一看见那个人是陆瑾怀,都快要吓哭了。他本来陆瑾怀是巡抚,自己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把事情解决了,可是谁知道他遇到的竟然是一个愣头青!如果是来报官,那安文石还需要他来当这个冤大头吗! 眼看着情况不对,安文石直接冲破防守的衙役,膝盖跪在地上擦出一条线。周围的衙役要把他拉走,却被伍翰林阻止了,伍翰林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这时候他也不困了,倒想看这帮人能玩出什么花来,“来,听他们说,没关系的。” “县老爷饶命!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初到此地,还不懂得规矩,我们什么状也不告!”安文石跪在地上向县老爷求情,又重重地扯了扯陆瑾怀的衣角,小声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快给县老爷跪下,跟他赔礼道歉,没准这件事情就能当没发生过!” 陆瑾怀就好像是不知道安文石在害怕什么,声音不大不小,却也足够在场的每个人听见,“为什么要我向他们赔礼道歉?这件事情明明就发生了,怎么可能当成没发生?就算他可以,我也不可以,毕竟被关进冤狱的,是我的弟弟。” 安文石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哆嗦,方才自己是怕他受难没过脑子,现在回过味来忽然才发觉自己也很危险。不过渐渐的,他文人的傲骨盖过了的对权势的恐惧。从前的自己不也是这样吗?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是谁劝阻,他都也一定要来衙门试一试!更何况,这位黑衣兄是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做到这个地步呢! 想到这,他又对陆瑾怀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伍翰林看这边的戏结束了,随手指了两个衙役,“你们,去派人把伍素仁拿来。” 说是拿来,可实际上是请来的,反正今天睡是睡不好了,伍素仁心想就当是来衙门里撒个气! “伍素仁,这个人说你吃了他家的饭没给钱,你可认啊?”连名字都懒得说,伍翰林指着陆瑾怀,装模作样的审起了伍素仁。 第四百八十章 绝不会落井下石 这种事情,傻子才会承认呢!伍素仁志在必得的瞪了这个黑衣男子一眼,拱手对伍翰林,“启禀大人,这个人嘴里说的这家吃了没给钱的,是个粥铺,可这粥铺原就是我开的,乡里乡亲的也都知道。这不掌柜的临时有事回家,请人来看店,结果就闹出了这样的误会!试问各位,哪有东家去自己家里吃饭的时候,还要钱呢?” 最后一句话伍素仁是冲着大家说的,但是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百姓,竟然没有一个人回他的话。每个人都把头垂的低低的,希望伍素仁不要记住自己的脸。 此地民风淳朴,虽然没人敢公开忤逆伍素仁,但是至少在有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绝不会落井下石。 陆瑾怀挑眉,都不用他说话,百姓就已经给了他下马威。 伍翰林听到这话,就知道伍素仁已经有了自己的办法,就继续假装审道,“哦?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关押他的弟弟啊?” “这个人的弟弟当街闹事打人,我的人现在还躺着下不了床呢!”伍素仁再度颠倒是非,对于自己让手下人动手的事绝口不提。 陆瑾怀眼神一凛,冷眼看着伍素仁,质问道,“你说你是粥铺的东家,那么请问你何时给这家店出的钱呢?据我所知,粥铺上个月因为有人酒后闹事,门口折了一块牌匾,为了修这块牌匾,店家花了三两银子,都是在账本上有记载的。那么这三两银子,你这个东家又出了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被陆瑾怀的眼神吓到了,伍素仁半天支支吾吾答不出来。 陆瑾怀继续逼近,“若是你没有出钱,凭什么说你是你是粥铺的东家?还是你口中所谓的东家,就是只拿钱,不出钱吗?” 陆瑾怀的话音落下,周围霎时间鸦雀无声。这里分明挤满了百姓和衙役,却安静的连彼此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所有人心里跟明镜一样的清楚的知道,伍素仁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是从来都没有敢在这里说出来! 陆瑾怀再说话时,甚至已经有了回声,他讥讽道,“那若是做掌柜的这么好做,你问问,在场的每个人,谁不想做?” 伍翰林这时候忽然察觉到自家儿子落了下风,猛地一拍惊堂木,“好了,都别说了!” 被人这样当众羞辱,伍素仁恼羞成怒站起来就要打人,伍翰林见状连忙大喊,“清场,闲杂人等退场!” 衙役们领命,迅速将所有围观的百姓都被清走,随后在官府门口立了栅栏,让所有人都不再靠近这里,但是莫名的,伍翰林觉得自己好像能听到百姓们反抗的声音。 这么多年了,百姓们已经形成了约定俗成,他们知道,绝对不能反抗伍家父子,可是今日,却被这个外乡人,给打乱了这个规矩,被压迫的人全都开始反抗! 看着陆瑾怀一脸平静的模样,伍翰林莫名就起了一阵无名火,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陆瑾怀一直都没有跪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方才一直都没觉得有何不同,于是伍翰林像是抓到了对方的小尾巴一样,眼神亮了,“大胆刁民,你为何不跪!”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可以判做他不敬朝廷命官! “我?我为何要跪?”陆瑾怀拨开额前的一缕碎发,一张精致的脸上光影错乱,他冷冷的看着伍翰林,丝毫不因为他们上下的距离而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我弟弟是被冤枉进牢的,你们抓错了人,现在反而要我来跪?这世间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该跪!”伍翰林已经被说的脸色发白,无法再与他据理力争。 “你这个县令就是这样秉公执法的?我竟是头次知道,县令竟然这么好做。”陆瑾怀笑了,只是这笑却让人不寒而栗,“那若是这般,你这个县令的位置,我想也是时候该让出来了。” 伍翰林的乌纱帽都气歪了,也不顾身份了,指着陆瑾怀的鼻子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你跟我说让我让出来,我就该给你让出来?你也不看看,这他娘的是个什么地方!” 伍翰林虽然平日里目中无人,可是他再怎么混账,在衙门审案时也是不敢说脏话的,今日的他可是彻底被这个陌生的男人气到了。 面对伍翰林这样的反应,陆瑾怀有一瞬间的走神。 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好像要对不住程玉了。这个人他要治理的话,就一定要拿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到时候他们的身份曝光,他们就无法再留在山间小筑了。 治理狗官,还是陪着李程玉?陆瑾怀在心中不断权衡。 而此时在山上的李程玉,可是一点都不知道陆瑾怀心中的纠结,今日早些时候,陆瑾怀只跟李程玉说,时间到了,他该去把子堂接回来了,而李程玉就这样一直在家里等。 等着等着无聊了,她便又开始教两个孩子读书写字。 她记得自己也是在三岁的时候就开始简单认得一些字了,那年她三岁,哥哥六岁,哥哥去了官家子弟要去的私塾。 那时候李程景每日都抱着一大摞的书回来,哥哥看,李程玉也跟着看,看的不亦乐乎。 一直到哥哥过了及笄之礼,从私塾离开,去做武将之时,李程玉认得的字已经比哥哥还要多了,会背的古诗也比李程景要多。 她很是耐心的从一沓宣纸里找出写着“陆”字的那张,然后放在两个孩子的眼前,“这个字就是陆,是你们两个的姓氏,知道了吗?” 两个孩子纷纷点头,李程玉笑着摸了摸他们两个的头,“真乖。” 过了一会儿,李程玉把字收起来,和其他所有单字放在一起,“问道,哪个字是陆?” 陆若水眼疾手快的指出那张写着“陆”字的纸。 反观陆之争,就像个傻团子一样,骑着他的小木马试图逃离学习,口中还念念有词,“小鹿快走!” 李程玉无奈的摇了摇头,难道真的是男孩子就不好学吗? 可那也不应该啊,听人家说,陆瑾怀也是在他这个年纪,就已经会背近百首唐诗了,那可是比自己还厉害呢! 第四百八十一章 听说娘傻傻一窝 如果只教陆若水一个孩子,李程玉真的有信心过不了多久就能让她七步成诗,但是再加上一个陆之争,李程玉一个字都没能成功让他认识的时候,就已经累了。 眼看着日暮垂西,李程玉把两个孩子交给奶娘,自己带着燕来去外面的菜地里摘一些菜,这样一来,在陆瑾怀回来的时候就能吃上饭。 燕来一打开门,外面就站着一个笑眯眯的大婶,抱着菜篓子好像等了很久了,看见李程玉出来她还有些紧张,低着头喊了一声,“夫人。” “周大娘。”李程玉应道,她一眼看见周大娘冻红的双手,“您是不是等了许久了?我不是和您说过您来了之后就可以直接去摘菜的吗?我们家吃饭没个准点儿,现在这么冷,冰天雪地的,您别再为了等我冻坏了。” 周大娘是这座山上的一个农妇,因为根据陆瑾怀的猜测,这个地方常年交的税收伍翰林都是从农民这里压榨来的。所以李程玉很是心疼他们,可是现如今他们一时半会也不能实打实的为这些人做出什么,尽管陆瑾怀说日后一定会想办法帮他们,可是李程玉总想着眼下要做些什么,于是便让这附近的人都上他们这里来摘菜,也算是她的一番心意。对此陆瑾怀只让李程玉注意自己的安全,其余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决定。 周大娘一副过意不去的表情,笑的很是憨厚,“那怎么能行呢?谁家的地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家辛辛苦苦种的地不收钱就已经是活菩萨了,大娘我怎么能自己摘了菜就走?俗话说得好,这不问就取便是偷!我老人家岁数大了,绝对是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的!” 李程玉很是无奈,想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摇头笑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执着的大娘的名字。 自从她愿意让周围的大娘来这里摘菜后,这里的大娘们哪里还舍得让这位活菩萨自己摘菜?拿了人家的手短,每一天李程玉只需要拿着空菜篓子出去,回来必定是满满当当又嫩又鲜的菜。也正是因为如此,陆瑾怀对此地的人印象更好了几分,民风淳朴,还能顺便在他不那么擅长的领域里,帮他照看着李程玉。 “夫人,你在想什么呐?我看您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周大娘摘完菜一回头,便看见李程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把李程玉的菜篓子抱过来,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关切的问道。 活菩萨是他们背地里的称呼,当着面,她们都是尊称她一句夫人。 李程玉叹了一口气,认真的和周大娘讨论了起来,“周大娘你也知道我家里是有两个孩子的吧?我最近在教他们读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个学得好,有一个学得不好,不,都不能说是不好了,简直可以说是什么都学不进去!” 周大娘虽然很少见到夫人家的孩子,但是那样标致又贵气的脸庞,只要见过一次就过目难忘,不用回忆就能想起来他们的样子,“教他们两个认字呀?我看还是小娃娃哩,小娃娃不识字,多正常呀!” 李程玉摇头,隐去了自己和陆瑾怀小时候都学得很快的事情,“就算话是这样说,那又为什么我家还有一个学的很好呢?” 周大娘低头认真想了想,正好看着菜地里有一根嫩绿的菜心,低身摘下来放进夫人的菜篓子里,摘菜的时候她脑子忽然一亮,“夫人,您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儿子随娘,闺女随爹?我看您这样聪慧,学不会的应该是那个女儿吧?” 因为菜地的事情都是李程玉交代去做的,所以周大娘只远远的见过陆瑾怀几次,而在那少的可怜的几次见面里,陆瑾怀又都没有说过话,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肯定是夫人的夫君有问题,不然像这样聪明伶俐的姑娘,肯定不可能有笨儿子。 听到这毫无城府的回答,李程玉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啊,是这样吗……” 周大娘完全没察觉出来李程玉的尴尬,以为自己说对了,嬉笑着说道,“是呀!就是这样的呀!不过您别担心,爹傻就傻一个,娘傻才傻一窝呢!” 李程玉听得浑身一激灵,妈呀,陆若水的聪明不会是装出来的吧?!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连菜篓子都忘了背就赶紧回家跑去再好好看看她。 周大娘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问捡起菜篓子的燕来,“姑娘,我说错什么了吗?” 衙门里,因为陆瑾怀的步步紧逼,恼羞成怒的伍素仁已经不再和他讲理。眼看着周围的衙役已经操着棍子上来了,陆瑾怀纹丝未动,手掌暗自蓄力。 伍翰林勾起了唇角,看着精瘦的男子,看上去就不堪一击。如果他死在衙门里,嗯……就判他是畏罪自杀吧! “储南巡抚,朱成和到——”一个高声的通报,打破了这一片剑拔弩张的沉静。 “朱大人怎么了这时候来了?”伍翰林胜券在握的表情瞬间被惊恐替换,急的他挥舞着手臂,“快,快差人去迎接!还有这两个人,把这两个人给我押下去!” 衙役们分头行动,一半人去迎接朱成和,另一半人去押陆瑾怀和安文石。 押安文石简单,因为他已经被方才陆瑾怀那一波不要命的操作吓得浑身酥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这样一来也有个坏处,就是他沉的像一头死猪,竟然要四个衙役一起上,才勉强把他拉动。 剩下还有四个人站在陆瑾怀面前,这个人不怒自威,让他们谁都不敢先近他的身。 而好在这个时候,陆瑾怀自己松口道,“我自己可以走。” 剩下的衙役们顿时松了一口气,竟然纷纷用感激的眼神看着陆瑾怀。 然而陆瑾怀还没来得及走,储南巡抚人就已经到了。跟他身后的伍翰林脸都已经吓成了绛紫色,在后面亦气喘吁吁,“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走的这样快?可是有什么急事啊? 第四百八十二章 还请朱大人做主 “你方才不是说你案子没审完要着急回来审案子?我这不是走快些方便着你吗?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朱成和身高八尺有余,说话倒是很客气,一点都没有拿出官威来压制人的意思。 “是,是!”伍翰林一改自己先前耀武扬威的样子点头哈腰道,此时的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说什么不好,偏说自己要回来审案。本想这样就可以早些回来处理现场,可谁知道朱大人竟然是这个反应?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伍翰林扶正了被汗水浸湿的乌纱帽,还在试图挽回,“朱大人,我们这小衙门,处理的都是乡里乡亲之间的小事,哪能入了您的眼?您先去后面休息吧,我这边速速解决,等我解决完了这边,马上就去找您!” 不等朱成和有所反应,伍翰林立刻在他身后踹了一脚伍素仁,“还不快带王大人去厅里泡茶!” 伍素仁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他知道自己不能惹朱成和,被他爹踹了一脚也不敢反抗,连忙伸手,“大人这边请!” 可这个时候,朱成和的身体就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伍素仁小心翼翼的把头抬起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黑衣男子转过身了,现在正和朱大人两个人正四目相对。 可是令伍素仁不明白的是,明明是和巡抚大人对视,可是那个黑衣男子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是这位巡抚大人,身上止不住的在发抖,连他都能感觉到。而且那个表情怎么说呢?反正走夜路碰到鬼应该都没这么害怕吧? 还被蒙在鼓里的伍素仁解释道,“大人,这个是我们镇上的一个傻子,说的话您别信!要是他从冲撞了您,我替您陪个不是!都怪下官管教百姓不严!” 趁朱成和背对着自己,伍素仁偷偷给陆瑾怀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退下。与此同时,他还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杀人的姿势,大意是在威胁陆瑾怀,如果他不按照他说的做,他就一定会杀了他。 可惜还不等陆瑾怀有所反应,朱成和忽然身子一歪,要不是伍素仁快步上前撑住他,他可就直接摔在地上了。伍翰林这时候哪里还管得上别的,连忙高喊,“快来人!朱大人身体不适!” 因为他的声音太大,所以没听见朱成和那个微弱的“皇”字。 陆瑾怀淡淡道,“这位王大人没事,只是小病,让我来治就行,你们退下吧。” 伍素仁急了,“你算是什么什么东西!知道我们王大人是什么身份吗?要是治坏了身子,你赔得起吗?” 伍翰林也刚想说话,却被朱成和打断了。 “闭嘴!”朱成和厉声喝道,他这一喊,不仅吓到了伍翰林父子俩,连带着衙役和还没走远的安文石都被吓到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问,就听到朱成和又说,“你们都下去!只留下我和……” “池苏御。”陆瑾怀接道。 “……和池苏御两个人在这里!”朱成和的声音已经有掩盖不住的慌张。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伍素仁甚至怀疑这黑衣男子给朱大人下降头了,可他又不得不退下去。还有那个可怜的安文石,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的看着陆瑾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又被人拖的更远了,一边拖,还一边要嫌弃着骂他是个胖子。 等到衙门里只剩下陆瑾怀和朱成和两个人的时候,朱成和正要下跪,陆瑾怀已经摇头阻止他,率先开口,“隔墙有耳。” 其实一开始陆瑾怀并不知道朱成和认识他,毕竟陆瑾怀见过的巡抚实在数不胜数,他记不得这么多人的脸,是朱成和的反应告诉他,他被认出来了。 “我是这里的一个农夫,和我的娘子生活在山上,我弟弟被他们强行留在狱中了。”陆瑾怀的波澜不惊道,他挑眉看了一眼朱成和,“明白了?” 朱成和哪敢说别的,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明白了,明白了!” “嗯,让他们进来吧。”陆瑾怀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既然朱成和在这里,那他就不必暴露身份了,这样一来,起码就可以和程玉在山间多住一段时间了。 方才被轰下去的所有人又惊魂未定的回来了,他们看着陆瑾怀和朱成和,大气儿都不敢出。 陆瑾怀瞥了朱成和一眼,朱成和硬着头皮猜测皇上的意图,“既然伍大人这里有案子没审完,那不如就交给我来审吧?” 他虽然话是对着伍翰林说的,但是眼睛却盯在陆瑾怀身上,于是伍翰林是答话也不是,不答话也不是,偷偷转过身问朱成和的随从,“你们家大人是不是中邪了?” “啪嗒!”惊堂木一声惊天巨响,吓得伍素仁浑身一机灵,一抬头朱成和已经坐上了太师椅,“堂下所站何人!” 陆瑾怀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副慵懒的模样,“在下池苏御,和弟弟一同看面馆的时候,遇到了伍素仁来我们的店里吃粥,可他吃粥后却不给钱,我弟弟向他讨钱,他不仅不付,还抓走了我的弟弟私自关进大牢,还请朱大人为我们做主。” 陆瑾怀虽然言辞卑微,但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傲人气场,挡也挡不住。 “竟有此事?伍素仁,你来说,你可是抓走了他的弟弟!”朱成和又一拍惊堂木。 伍素仁都傻了,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况呢?他那点胆子已经被吓破了,拽了一把他爹的衣角,“爹,你来说。” 伍翰林毕竟比伍素仁多吃了几碗白米饭,一看这阵仗不对,不分三七二十一马上认怂,“回大人的话,小儿不懂事,冲撞了池公子!想必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还望大人能网开一面,下官这就把人放出来!” 话审到这,朱成和就卡主了,因为再往下的事情他可就不知道了。他偷偷看了一眼陆瑾怀的脸色,等着皇上来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第四百八十三章 双十男子的称谓 陆瑾怀略作思索,明白就算再往下也不是朱成和这个级别的官能解决的事情了,于是略点头,示意他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朱成和会意,告诉所有人就这样结案。没想到伍家父子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就听见这男子又道,“我还有一事。” 伍家父子刚放下的心瞬间就悬起来。 陆瑾怀睨了伍翰林一眼,“我还有个弟弟……” “放出来!”不等这男子说完,伍翰林直接把话打断以展示自己的诚意。他看得清眼前的状况,朱大人分明就是要保这对兄弟,他除了放人,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伍素仁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一个人连话都不用说就打压的这么彻底,心里不甘,却又没有办法。 陆瑾怀看见了他的表情也懒得理他,这种人,本就不值得他费精力。 出了衙门,便下了今年的初雪。 陆瑾怀看着这片雪,心情蓦的就变好了,想到今年可以陪着她一起看初雪,陆瑾怀往小筑里走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爷,柳姑娘还在里面……”看着陆瑾怀这样开心,子堂不禁提醒道。 “没关系,朱成和在这里,伍家父子暂时不敢做什么。等到朱成和走了,伍家父子也没机会了。”不用子堂提醒,陆瑾怀早就把一切安顿好了,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东西要到了吗?” 子堂从怀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账本,里面全是是伍家这些年来的账,陆瑾怀看着这厚厚的账本,眯了眯眼睛。 陆瑾怀本想着回小筑再研读,但是离小筑还有一炷香的路程时,却碰到了慌慌张张的燕来,看样子是专门来寻他们的。 子堂率先开口,也是觉得奇怪,“燕来,你怎么来了?” 陆瑾怀脸色一凛,“怎么了?程玉出事了?” “没有!”燕来匆忙回答。 陆瑾怀急的把账本又往子堂身上一甩,“那是怎么了?” 随着二人的脚步加快,燕来看自己已经没时间现在交代了,于是一跺脚,把陆瑾怀往后山带,“您先随我来!” 往后山走时,陆瑾怀隐约好像听见了许多人在高呼的声音。他心里觉得奇怪,这山间小筑本是清净,离得最近的人家都有十里远,怎么忽然会有这么多人过来? 他奇怪的退了半步,想要看个究竟,却发现那些百姓全都跪在小筑门前,一个个十分尊重的模样。雪簌簌落下,可他们就像没有感觉一样,一动不动。 陆瑾怀莫名的心里一沉。 因着从后山走,三个人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回到了房中,看到李程玉正在打包行李,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按下了她的手,“程玉,你这里要去哪里?” 即使房中烧了柴火足够暖和,但是李程玉的手依旧有些凉,她叹了一口气,口气很是无奈,“我们回宫吧。”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陆瑾怀不明白,他不过是去趟衙门,怎么忽然就说要回宫了呢? “你这个儿子,是真的没救了。”李程玉直接仰面瘫在塌上,听声音好像都快哭了。 陆瑾怀以为是陆之争做了什么事惹了李程玉生气了,让子堂去把他抓过来,脸色沉冷,“你,又做什么事情惹你娘亲不开心了?” 陆之争被陆瑾怀这样凶悍的模样吓到了,委屈的噘着个小嘴,眼睛湿漉漉的,“爹,争儿没有惹娘亲生气,争儿只是不会读书。” 其实对于陆之争读书不好这件事,陆瑾怀也是知道的,毕竟他也曾经被这个孩子气到过。听见陆之争这样说,他转身去哄李程玉,“争儿还小,不会的也就别勉强他了,没准忽然有一天,孩子就开窍了呢?对了,外面跪着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不问这个,李程玉还不生气,一问这个,李程玉真是快要烦的原地念经了。她也不回答陆瑾怀,转而继续拷问陆之争,“我之前让你读书,你为什么不读?” “娘亲,我好好读了呀,可是我笨啊,我不会啊。”陆之争更委屈了,他是真的好好读了,但是他真的记不住。 陆瑾怀在一旁,依旧听的一头雾水,总不能那些百姓跪着,和陆之争不读书有关系吧?但是看李程玉在气头上,他这时候又不敢问。 然后他就听到李程玉深吸了一口气之后问,“我问你,双十年华的男子,我们叫什么?” “二十岁的叫皇叔!”陆之争眼睛亮亮的,好像自己答的一定是对的。 这时候连跟过来的陆若水都看不下去了,打了陆之争的头一下,“笨蛋,双十年华的男子叫弱冠!” 李程玉扶着额头,已经被气到无力了,又问,“那三十岁的呢?” 陆之争这次声音小下去了,弱弱的问,“三十岁的……难道不是叫父皇?” 陆瑾怀惊讶的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李程玉一副“现在你明白了吧”的样子看着陆瑾怀,“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去摘菜,久而久之和山上一些人家的大婶关系都不错。今日他贪玩跑出去,被人家大婶问了几个问题,现在,咱们的身份,全从他的嘴里暴露了。” 原来如此,陆瑾怀终于明白那些百姓为什么要跪着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是这样暴露的,他一时竟然都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他伸出手,却也只舍得划了一下陆之争的小鼻尖。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陆瑾怀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在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问了李程玉另一个问题,“你的想法呢?如果不是因为争儿,你真的想回宫吗?” 陆瑾怀知道,那座皇宫没有给她任何好的回忆,那是她的牢笼。他想,如果这里呆不下去了,他愿意为了她另觅一处佳境。 天大地大,只有他不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李程玉摇摇头,看着陆瑾怀,“回去吧,你做起事情也方便。” “你都知道了?”陆瑾怀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瞬间的慌张,不过转瞬即逝。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不是称职的娘子 “嗯,我又不瞎。”李程玉把中指和食指比在自己的眼睛上,打趣道。 以前还没出宫的时候,陆瑾离就和李程玉打过招呼,说他做不了这个一国之君。其实李程玉压根没有指望过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她当时本来想着,陆瑾离还有陆瑾璋,有陈骁,有陈美人帮他也就够了。 但是她没想到,就算有这么多人在,陆瑾离还是常常分身乏术。因此陆瑾怀虽然人在这里,但是几乎每日都有从宫里送出来的折子。陆瑾怀怕她担心,都是在夜里她睡了之后他才看的。而这件事,李程玉竟然是在一个月前偶尔夜里去如厕的时候才知道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称职的娘子。 她想出来,他就陪着。那她也不想,让他如此辛劳。毕竟借着一点烛光批奏折,哪有在御书房批改来的敞亮? 陆瑾怀还是担心,再次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我真的想好了,我们还年轻,还不到可以任性的抛下大雍不管的年纪。”李程玉认真道,为了让陆瑾怀相信她的诚意,她还拿出两个团子说事,“更何况,他们两个也不能总是让我来教,宫中有太傅,有伴读,想来对争儿也好一些。毕竟,慈母多败儿嘛!” 陆瑾怀一噎,感觉这话好像在哪听过。 “你说……”李程玉压低了声音,犹豫着点了点自己的头,“万一争儿这里真的不好,我觉得我还是得要再生一个。” “不用了!”陆瑾怀的声音蓦的大了几分,李程玉生产那天的血腥气好像都还能闻到,他一把把她瘦削的身子抱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不行,还有沁阳,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听到陆瑾怀这样说了,李程玉还是有些担心,“那……” “如果孩子多了,将来万一为了皇位整个你死我活,手足相残,你这个做母后的,能承受的了吗?”陆瑾怀直指出事情的要害,毕竟皇子夺嫡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发生,他这也不算危言耸听。 李程玉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父皇,母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一回头,是陆若水,“沁阳已经在外面玩了半个时辰了,现在该休息了。” 不同于陆之争,陆若水似乎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一个度,一旦她自己觉得到了这个度,不用任何人提醒,她自己就能收好。莫名的,李程玉觉得这个三岁的孩子好像方才听见了他们的话。 她真的是和陆瑾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天生的帝王相。 等陆若水走了,陆瑾怀才又开口,“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李程玉挠了挠头,却没想起来哪个问题没回答,“什么?” 于是陆瑾怀又问了一次,“我问你,你想要回宫吗?” 李程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又摸了摸陆瑾怀的脑门,确认他没发烧,才笑道,“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分明方才说……” “你方才说的是我。”陆瑾怀打断她,“我想问的是你,你愿意回去吗?回到那个充满血雨腥风的地方,每一天一睁眼,就是连绵不断的纷争。” 李程玉依旧是笑着,“我愿意。” 陆瑾怀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语气严肃,“实话。” “真的是实话,我认真的想过,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而且这一年里,已经满足了我对过去对民间的所有期待,过犹不及嘛!”李程玉的目光很是诚恳,随即她又瘪了瘪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的陆瑾怀直起鸡皮疙瘩,“杂耍姑娘,邱大娘的女儿,卖面具的姑娘,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这么多人了,再在民间待下去,我可受不住!我要把你放进皇宫,藏起来,让她们再也找不到你!” 陆瑾怀笑了,把李程玉抱的更紧了一些,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一丝笑意,“杂耍姑娘是你非要去救的,邱大娘的女儿是你让人家来摘菜的,买面具的姑娘从第一面就是在你身边见到的,我可委屈死了。” 李程玉知道自己身上在无理取闹,听见陆瑾怀的解释,她也跟着笑成了一朵花。 四目相对间,陆瑾怀心下一动,大手扣住李程玉的下巴,把她的嘴往自己的唇边带过来。 “父皇母后,我睡不着……”陆之争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过来,忽然间眼睛瞪得老大,“父皇您怎么咬母后呀!” 陆瑾怀脸色一黑,提前就把公主的寝宫在心里安排好了。 既然决定要回宫,伍家父子的账本陆瑾怀也不急着看了。宫里那么多人,有的是时间让他可以慢慢解决这件事。 而衙门里,伍翰林父子俩在面对朱成和的时候,依然二脸茫然。 “傻子!”朱成和大喝一声,口水喷了他们两个人一脸。 “是是是,是傻子。”伍家父子二人点头如小鸡啄米,可是依旧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更不知道为什么朱大人会那样袒护他人。 朱成和嗓音都快冒烟了,手都快指到他们脸上,“你知道你们抓的是什么人吗?” 伍翰林虽然不知道王润润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仔细想了想之后老实巴交的答交代,“是山上的人,刚到我们镇上的。身份不明了,但应该是个有钱人。” 听闻昨日的那个男子在山间盖了一间小筑,用料极为考究,伍翰林自然会猜对方是个富裕的商贾。所以他之前还打着让他们交钱赎人的算盘,没想到全被朱成和给搅和了! 一想到自己损失的银子,伍翰林就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呵,有钱人。”朱成和的脸色越来越差,气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他自然是有钱人,他是整个大雍最有钱的人了!” “那您这是何意啊?”伍翰林很是不解,可是当他抬头看见朱成和的表情的时候,忽然有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整个大雍,最有钱的人……? 伍翰林忽然浑身一阵软麻,不,不可能!那个人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 小筑的最后一晚 伍翰林被吓得腿软,跪坐坐在地上!他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朱成和,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朱成和说出来的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但是朱成和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一把铁剑,把他的侥幸斩的稀巴烂,“皇上与皇后归隐山林的事情,尽管是如你这般穷乡僻壤,想必也听说了吧?”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伍翰林吓得连呼吸都快停止了,捂着心脏一直在咳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地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绝望的花。 怪不得,那个人不肯跪!怪不得,那个人只要站在那里,就有君临天下的气场! 伍素仁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边拍打着父亲的后背替他顺气,一边还像傻子一样的在问,“皇上和皇后归隐山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愚蠢!”朱成和扔下这句话,就像是怕被传染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又厌恶地走了。 “朱……”伍翰林伸出手,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一般。但是朱成和却头也没回,只留下了一个狠绝的背影,像是踏出了那扇门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一样。 “算什么东西!”伍素仁冲着朱成和的背影呸了一口,伍翰林每年要孝敬给朱成和多少银子伍素仁一清二楚,若非如此,他们父子也不敢如此横行霸道。他们本来就是同流合污,他又何必忽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伍素仁气的眼睛都红了。 直到他听到绝望的咳嗽声,伍素仁才转过头继续给伍翰林顺背,看着爹憋得通红的脸,伍素仁觉得他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连忙想把他爹扶起来。 却没想到在他刚碰到他爹的时候,忽然一记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朝他扇过来! “爹,为什么?!”伍素仁不敢置信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半张脸,他知道自己混账,做的都是纨绔子弟做的事情,他爹也为此生过气,没少骂过他,但是动手打他,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 伍翰林瞪着一双好像要吃人似的眼睛,好久才缓过神,“蠢材!你爹的乌纱帽,就要因为你不保了!不,不止是乌纱帽,你的项上人头,为父也保不住!” “爹,你在说什么呢?”伍素仁依旧不明白,过了半晌,他忽然怔怔道,“爹,难道那个男子,是……” 接下来的话他不用说,通过伍翰林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也猜对了。 伍素仁的娘亲走得早,这么多年,都是伍翰林一个人把他养大,因为他没有娘亲,所以伍翰林更是对他疼爱有加,甚至可以说是溺爱了。五年前,伍素仁与人发生争执,打死了街上一个小混混,就在伍翰林手足无措的时候,朱成和及时出面摆平了这件事。 也是五年前,伍翰林从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爹对自己的付出,伍素仁全都清楚。 厅中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两个人的眼睛都红通通的,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伍翰林换了一副阴狠狡诈的表情,“爹,反正咱们做的事情皇上也都知道了,那倒不如破罐破摔了!” “破罐破摔?你说的容易!你以为你自己现在还是个罐子吗?在那个人面前,你连个渣子都算不上!那个人只要一个字,甚至一个手势,你连求饶的资格都没有!”伍翰林面露痛苦,像是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后果。 “不,我们不需要求饶。”伍素仁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 因着宫里什么都有,所以山里的大部分东西都不用带走,李程玉本想着只带一些必要的东西回去,可她未曾想,光是“必要的”东西,竟然就整整装了两大车。 自从他们的身份暴露了之后,这里就已经被禁军封锁了。 临走的前一天,李程玉确认了外面没有前来参拜的百姓,才敢鬼鬼祟祟的走出去摘了一些菜回来。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李程玉虽然不觉得遗憾,但是心中还是难免有一些不舍。 她在这山间的这一年时间里,还是十指未沾过阳春水的状态。毕竟这是最后一天在小筑了,就权当是留个念想给自己。 从鸡窝里捡出来的鸡蛋上面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黑乎乎的东西在上面,李程玉挠了挠头没想出个所以然,正要磕开鸡蛋的时候,在一旁的燕来眼疾手快的冲上来。 “娘娘,这是鸡屎啊!怎么能不洗一洗呢?”燕来把鸡蛋抢过来,在水里仔细冲洗了一番,又还给李程玉。 “啊……”李程玉尴尬的挠了挠头,“这样啊……” 忽略这个短暂的插曲,李程玉学着燕来的样子,在碗边磕了一下鸡蛋,虽然鸡蛋没能打开,但是蛋液还是顺利的从一个小口里流出来。她用筷子快速的搅动打散,黄灿灿的鸡蛋黄和清亮的鸡蛋清混合到一起,形成一碗晶莹剔透的蛋液。 就在她准备把蛋液放进锅里的时候,燕来扶着额头又上来了,“娘娘,这里有个鸡蛋壳,如果吃进去的话,可能口感会不太好……” “啊……这样吗……” 由于李程玉实在觉得自己在厨房里想是去添乱的,所以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地退出来,把厨房留给燕来一个人。结果刚出厨房,她就看见小鱼还在院子里的水塘游,于是她撩开袖子,快步向鱼塘里走去。 因为抓鱼已经有过经验了,虽然李程玉把自己弄得一身湿,可她还是成功的抓上了一条大鱼!可是未曾想这鱼的极为活泼,生命力旺盛,在她怀里竟然还能奋力一蹦,竟然把她撞的手一松人直往后仰!眼看着鱼没了,她的屁股也马上要和地面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子堂一个大跨步,递了一把椅子上去,李程玉重重的坐在上面的那一个瞬间,才忽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娘娘,要不然我来吧!”毕竟这要是摔着皇后娘娘,实在是太可怕了。 于是这个最后的晚上,李程玉连鱼也没捉成。 第四百八十六章 陆瑾离对答如流 李程玉郁闷的蹲在墙角,心里一直在想,唉,到底应该做点什么呢? “你还可以,陪我。”陆瑾怀的长身站在她面前,形成一道颀长的光影,从李程玉这个方向仰视,正好能看见他精致的下颚,他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姿势上下滚动,很是好看。 李程玉看了一眼都在忙碌的大家,心想也是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鬼使神差的和陆瑾怀进了小屋。 “为什么一直想要做饭?”陆瑾怀循序善诱,看上去很是有耐心的在开导她。 李程玉如实的回答,“因为这是咱们在这里的最后一顿饭了呀,我想着总要做点什么,留下一些纪念。” 陆瑾怀淡淡的笑了,“嗯,这是咱们最后在山里的一顿饭了,还有呢?” “还有?”李程玉歪着头,疑惑的问道。 陆瑾怀提醒道,“这也是咱们在山里的最后一晚了。” “是呀,这怎么了呢?”李程玉不明所以,最后一顿饭,和最后一晚,有什么区别? 可回答她的,不是陆瑾怀的话,而是陆瑾怀忽然贴上的炽热的嘴唇。 方才李程玉在做饭的时候他就在小厨房外面,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后来抓鱼,更是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的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李程玉怎么可以做什么都这么可爱,好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小手在挠他的痒痒一样,于是一种奇怪的思想,就侵占了他所有的理智。 李程玉惊恐的瞪大眼睛,试图把陆瑾怀推开,“我们还没吃饭啊!你干嘛啊!” 而且一会儿如果子堂跟燕来端着菜进来,她要怎么解释啊! 可陆瑾怀这时候已经不想那些了,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房中一片漆黑。 屋中灯一灭,子堂和燕来也就明白里面在发生什么了,两个人对视一笑,脸上各自泛上一阵红晕。 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陆瑾怀也格外的“珍惜”这次的机会。等李程玉穿上衣服的时候,肚子已经非常不争气的唱起了空城计。 她恼羞成怒,伸手打了陆瑾怀一下,“快去让他们把饭端来!” 陆瑾怀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把灯掌上,房中灯一亮,子堂跟燕来就把做好的饭菜和鱼端上来了。 李程玉脸蓦的一红,他们这样快,岂不是就说明方才一直在外面等着?她又羞又气,要不是实在饿得不行,她肯定又要打陆瑾怀一顿了! 李程玉伸出筷子,气鼓鼓的准备吃饭,陆瑾怀却一把把她的筷子拦下,李程玉憋着嘴,有些害怕了,“你……又要干嘛啊?” 可是陆瑾怀的表情却不像她这般轻松,他拿出一根银针放进菜里。 过去他们在宫里吃饭一直有试毒的习惯,不仅要用银针,还会让一些小太监先尝,确认无误之后才会进他们的嘴巴。但是自从出了宫之后,又是有了自己的菜园子,他们几乎已经没有试毒的习惯了。所以当陆瑾怀掏出银针的时候,李程玉乍一下还以为陆瑾怀这是在戏弄她。 可是还不等她说话,那根银白色的针,竟然在她面前,眼睁睁的变成了黑色! 菜是她亲自去摘的,左右不过是经了她和燕来的手而已。李程玉震惊的捂着嘴巴,想到经常来这片地里的人,“为什么这些村民要害我们?” “我们的身份确实被发现了。”陆瑾怀冷冷的看着这根发黑的银针,“但不是他们做的。” 当晚,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着,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万籁俱寂,本该无人的山间小筑外,站着一排身着夜行衣的人。 小个子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他低声道,“半天了都没人,应该是已经死了吧?” 头领点头,“我觉得应该是,你开门吧!” 小个子,“啊?我不敢啊!要不老大您来开?” 头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刀却控制不住的在发抖,“你哪那么多废话?开就行了!” 小个子伸出手,谁料那门不过是轻轻碰了这下,自己就开了! 几个夜行人壮着胆子进去搜查,他们搜遍了所有黑着灯的屋子都没人,那就只剩下最后的那一间亮着灯的房间了…… 在衙门里,伍翰林一直等到卯时天亮,都没等到派出去的人回来,急的他在房中来回踱步,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会不会是被发现了?可是如果被发现了,外面应该会来人才是,但是为什么没有呢?他们究竟去哪里了?难道是跑了? 天渐渐大亮,今日皇上回宫,或许连老天爷都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破天荒的给了一个大晴天。 宫里的人来把皇上和皇后接走,伍翰林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可是奇怪的是,也没人来找过他的麻烦。他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也什么都没说,就当是自己逃过了一劫,可是莫名的,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压不下去的不安。 当地的百姓跪在道路两旁,目送轿子离开。更有一些山间受过他们恩惠的百姓,已经是止不住的哭出声。 李程玉忍住没有打开轿帘,因为她知道,一旦打开这个轿帘,她就无法这样轻松的离开。毕竟这个地方淳朴的民风,也正是她所贪恋的。 “四哥,皇姐,你们回来了!”回到阔别已久的皇宫,还没来得及回寝殿,就被穿着朝服的陆瑾离拦下了,很明显,他这是刚下朝,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看到这两个人,陆瑾离高兴的都快跳起来了。 李程玉看着她这个弟弟,眉目未变,可是却说不上哪里变得成熟了,她把他的发冠绾正,“瘦了呀。” 陆瑾离老老实实的接受皇姐的照顾,骄傲道,“我每日这样辛劳,哪有不瘦的道理?” 不等陆瑾离再接着撒娇,陆瑾怀就开口了。和李程玉的关切不同,陆瑾怀大有老师拷问学生的威严,“今年沈北的税收如何?” 陆瑾离面色一凛,思索了一番答,“沈北各地税收照旧,除了厦城。臣弟已经派人前去调查,不日就有结果。” “嗯。”面对这个回答,陆瑾怀算是满意的。 随后陆瑾怀又问了他几个问题,陆瑾离也都答出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第四百八十七章 进京科举的路引 待到陆瑾怀问完话都已经是到了正午的时间,在陆瑾离的催促下,他们坐在了膳桌上,放眼望去,麻辣鲜香,都是过去他们爱吃的菜。 “四哥皇姐,你们怎么会忽然决定回来呀?”亲征的这几年,陆瑾离早就已经被训练的食不言寝不语,可是陆瑾怀和李程玉在前,他一瞬间就能抛下所有规矩,做回真正的陆瑾离。那个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公子哥儿做派。不过他也确实是真心好奇这个问题的,毕竟他们刚走的前几个月,陆瑾离隔三差五就往山里送信,但是从来没得到过任何回复,安慰也没有。后来在陈美人的劝说下,陆瑾离慢慢的就不送了,怎么又过了没几个月,这两个人就善心大发的决定回来了呢?陆瑾离一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表情,“是不是山里蚊虫多,下人又伺候的不好,所以你们两个人就赶紧跑回来了啊?” 这事不问还好,一问李程玉就一肚子气,气她这个儿子实在是不学无术,她伸了一根手指头指着陆之争,“你问他!” 陆之争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陆瑾离,很是无辜,陆瑾离倒是觉得他这个皇侄甚是可爱。心想左右问不出他什么,他便转头问陆若水,“小沁阳,告诉皇叔,你们为什么回来呀?” 陆若水想也没想,就把陆之争是怎么暴露自己身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陆瑾离听完,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把陆之争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陆瑾离话音刚落,陆瑾璋人也到了。他一收到帝后回朝的消息,他什么事都不做了,连忙进宫回来,见见他这两个心心念念的小宝贝。除了本身对血脉的喜爱之外,陆瑾璋对这两个孩子还多了一份愧疚。毕竟当初他被王夜柳蒙了心智,差点害这个小孩子的性命。 当然,与陆瑾离一样,他也是先关切了一把帝后回朝的原因,当得知陆之争把二十岁的人叫皇叔,三十岁的叫父皇,四十岁的叫景文帝的时候,陆瑾璋很是不解的看着李程玉,“皇嫂,这不说的没错吗?你为什么要生气啊?” 李程玉一听这话,好险没晕过去。连忙让人把小家伙抱过来,让他保持和陆瑾璋之间的距离。 没有文化,实在是太可怕了。 帝后回朝,普天同庆。连着过去不断上书让陆瑾怀纳后宫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不再提及此事。唯恐哪天皇后再一个不开心,帝后又要离宫了。 过去的时候,陈骁总觉得陆瑾怀心狠手辣,不够仁慈。但是在经历了陆瑾离执政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大雍已经不是从前祈正帝手下的那个大雍了。在陆瑾怀的掌管下,这几年大雍的土地在极速扩张。而土地扩张太快的弊端就是人心不稳,必须需要陆瑾怀这样一个铁血手腕的人来管理才行。 本以为这次皇上回朝会先沉寂一段时间,但是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在回朝的第二日,就先让人调取了储南当地所有的卷宗,再后来的三个月里,陆瑾怀先后抓了伍翰林父子,又抓了朱成和,并以朱成和为切入点,抓出来一条掩藏极深的贪污线,而这条线的最末端,竟然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 李程玉也问过陆瑾怀,为什么不在离开山间的时候直接处理了伍翰林父子。 陆瑾怀的回答是,当时他们身边只有暗卫,如果派暗卫抓人而没有缉捕令,容易打草惊蛇。朱成和这条蛇一旦跑了,后面的事情就难得多了。 储南当地的百姓心知肚明,帝后回宫不久那些一直压榨他们的狗官就没了,一定是圣上出手了。最重要的是,当年那些贪官搜刮走的民脂民膏,朝廷一分钱也没要,新任县令查明之后,归还到了每个人手上,自此,储南百姓无一不感激天家。 不过,他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体恤人的事情,都是皇后的主意。但是这并不妨碍皇上皇后在游历民间,成为一段佳话。 这些事情自然也传到了安文石的耳朵里,不过这时候的他已经无暇关心这些事情了,因为自己的功名被人占了,十年寒窗苦读毁于一旦,他还在为自己日后的生计发愁。 柳如烟下地干了活回来,看着自己相公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忍,她很想说让他继续学习,但是一想到现在家中的情况,她又说不口了。 踌躇之际,竟是安文石先开的口,“如烟,日后我们就一同做活吧。” 柳如烟没答话,因为她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 安文石自嘲的笑了笑,“我读书非但不赚钱,还一直要花钱,家中的这些钱,恐怕也不足以支撑我再读了。” 柳如烟哽咽道,“可是已经努力了这么久,太可惜了……” 安文石摇头,“没什么可惜的,是我没这个命罢了。唯独是你,跟着我辛勤劳苦了半生,委屈你了。” “不许胡说,能嫁给你,是如烟的福分。”柳如烟把食指按在安文石的嘴上,她知道他心里难过,讲了许多她这一年听来的大器晚成的故事给他。 说做就做,第二日安文石就褪下了自己素白的长衫,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扛着铁锹,准备出门。但是因为他从未做过农活,扛了铁锹之后,就不知道该怎样腾出手去开门闩。 柳如烟笑了笑,小跑了两步绕到他身前去开门,不料门刚开开,外面就站了一个锦衣华服的人,吓得柳如烟赶紧把门反关上!糟了,必然是伍翰林的党羽来找麻烦了! 县令差点被门拍到鼻子,看着这门一头雾水,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哎,这难道不是安文石的家吗?” 柳如烟连忙捂上安文石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 县令摇摇头,难道是自己找错了?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进京考科举的路引,难道不是该给这家的?”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大雍沁阳长公主 “哐当”一声,县令背后的门打开了,严格来说,是被踹开的。 从门里走出了一个扛着铁锹的少年,许是铁锹太大了,少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就扛在肩头直接说话了,“大、大人……您说,是安文石可以去考科举吗?” “是呀!”县令点头,下意识的就把路引藏进怀里,这是无价之宝,丢了他可赔不起,县令警惕的问,“你是谁啊?” 想起方才人家敲门没开,安文石不禁尴尬地挠了挠头,结果一挠头,铁锹受力不均匀,掉下来差点砸到县令的脚! “大人大人,他就是安文石!”柳如烟见情况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连跑带颠的追出来了。 县令狐疑的看着这对要去下地干活的夫妻,“有证据吗?” 柳如烟又连忙跑回家拿出官籍,最后到官府校验了一番,县令才终于把路引交到安文石手上,“你即刻收拾行李,去京城会使吧。” 安文石虽然高兴,但也不解,“我乡试的卷子不是被人调包了吗?怎么还能去会试呢?” 县令耸耸肩,“你问我,我问谁呢?反正这是上面传达下来的命令,我也只能照做了。” 安文石和柳如烟二人虽然不清楚原因,可还是高兴地找了家小酒馆庆祝,二人下定决心,若知道恩人是谁,日后必当重谢人家。 不过当安文石见到他这位恩人的时候,已经是半年后殿试的时候了。 安文石他这些年读书,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加上他为了考试一直和柳如烟在京城里学,哪怕整个储南都已经知道皇上到这里微服私访过了,安文石还是不知道。 所以当在大殿上,安文石见到陆瑾怀的时候,还傻呆呆的说,“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瑾怀挑眉,沉默的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安文石的反应倒也是没让陆瑾怀失望,当他的眼睛往下看见他身上的龙袍时,吓得腿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了! 后来的这些年里,皇上常常带着皇后微服私巡,因此各处的官吏随时随刻都处在一个廉洁奉公的状态,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和从前的朱成和一样了。 只是没人知道,皇上微服私访的原因,最一开始,竟然只是因为皇后的一句话而生的。 李程玉的传奇,要留到后世的人,从史书上才能得知了。 得知那个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是如何步步为营,辅佐朝政,权倾天下。 大雍弘道七年。 与历朝历代的皇上不同,永昭帝陆瑾怀年纪轻轻便主动禅位,安安稳稳的做了太上皇。他与善荣皇后李程玉所出之子继位,成为大雍第四位皇上,他们的女儿,便是后续鼎鼎大名的沁阳长公主。 正值盛夏,沁阳长公主在她太平殿的合欢塌上,正百无聊赖的吃着宫人递上来的葡萄。 她如今长大了,便是也长开了。小时候一双小鹿眼就湿漉漉的,现在长大更是星眸微转,波光潋滟。但凡是见过这双眼睛的,没人不想去窥探一番里面的内容。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咳了一声便坐直了身子,“千俞,好久不见了。” 陈千俞手里拿着一捧娇艳欲滴的鲜花,走上前放在陆若水旁边的桌子上给她插好,“沁阳,你整日在宫里坐着,不会无聊吗?怎么不去御花园走走?” “走走?听闻海棠花开的正艳,父皇带着母后去赏花了。我父皇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母后要去,别说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了,就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去打扰他们半分!我怎么去走走?”陆若水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可一想到父皇和母后依偎时的模样,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陆若水看书看得多,她知道,能够像父皇母后这样的帝后,千古难得一遇。 陈千俞被她这一抹无意识的笑勾走了七魂六魄,连忙把眼睛撇开,招呼着自己身后的随从,“快来人,把我从各地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呈上来!” 说是小玩意儿,但是一批又一批的下人不断的呈上礼物,几乎要把太平殿给占满了。陆若水一开始还很开心,可是看着看着,她的嘴角莫名的就垂下来了。 陈千俞以为自己做错什么了,慌张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以后就不给你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了!” 陆若水指着那些被绸缎盖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的,我还没有打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你为什么忽然不开心了?”陈千俞不放心,一定要陆若水说出个所以然。 “每次你一来,就带着好些个东西,倒是不无聊了,然后等你走了,我看着这些东西,就更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无聊了!”陆若水说话的时候,一双明眸亮晶晶地盯着陈千俞,看的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这些东西都是死物,再贵,再稀少,我沁阳也能弄到,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活着的,而且这世间也就只有一个陈千俞,你一走,我去哪里再弄到一个一样的陪我玩?” 陈千俞从耳根红到了脖子,呆呆的看着陆若水,“我……” “你什么?”陆若水追问,她的一双杏眼看着陈千俞,不知道该说那是期待还是渴望。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这些,我以后尽量多抽出时间来陪你!”陈千俞说完这句话,像是逃似的跑开了。 陆若水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睛忽明忽暗,她轻叹了一口气,躺回到她的合欢塌上,这些奇珍异宝,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管,孤零零的放在托盘上。 陈千俞跑到太平殿外,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饶是他在战场上,都没有这样狼狈过。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说出来了!可他不过是宁王的养子,哪里配得上高高在上的沁阳长公主?万一说出来之后,沁阳觉得他不自量力,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怎么办? 第四百八十九章 沁阳长公主病了 远李程玉和陆瑾怀从御花园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了陈千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穿用度都一样的关系,尽管不是亲生,但是他身上总是能透出陆瑾离的影子,李程玉先开口,“千俞这是又来看沁阳的?她这孩子孤僻,从小就戒心重,从前在学堂的时候她又被我宠的骄纵,好在你能忍着她,让她好歹还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啊。” “娘娘哪里的话,千俞万万不敢!”陈千俞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的样子,又说不上哪里有几分像当年的陈美人。 不同于李程玉长辈般的庆贺,陆瑾怀开口时,已是君臣之间的态度,“此去长镇,当地可平定了?” 陈千俞收起自己的赧然,正色道,“回太上皇的话,已经平定了。” “嗯。”陆瑾怀满意的点头,无视了李程玉疑惑的眼神,顿了顿又道,“皇上毕竟还年轻,有时难免思虑不周,朕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喜欢的女儿家?你若说出来,朕替你做主便是了。” 陈千俞连忙摇了摇头,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瞬间提起来,“多谢太上皇美意!微臣年岁尚小,心系国家,无心沉迷于儿女情长,还请太上皇明察!” “嗯,为国效力自然是好的,但同时不要忘记自己的终身大事。”陆瑾怀点头,“你下去吧。” 陈千俞,“是。” 等到陈千俞跑远,李程玉戳了戳陆瑾怀,“你什么意思啊?长镇平定,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为什么还要再问他一次?” “你不懂。”陆瑾怀讳莫如深道,他揉了揉李程玉的头发,今日赏花,她不想与花争艳,打扮的极为素雅,没有繁琐挂饰的头发,倒是极为软滑。 李程玉龇牙咧嘴的杵了一圈陆瑾怀的肚子,“我是不懂,可你之前不是说,他对咱们沁阳很上心吗?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我看他这孩子人挺好的,正好能包容沁阳的古怪。你不要因为沁阳是长公主,就觉得人家配不上咱们啊!” “我没这么觉得。”陆瑾怀解释道,“千俞这个孩子不错,是他自己有心结,不敢与沁阳表明心事,沁阳总不该归属于这样的一个人,就当是我对他的一种考验吧。” 这回轮到李程玉笑了,眨眨眼睛问,“所以你是在帮他们吗?” 陆瑾怀,“你说呢?” 那厢陈千俞刚从太上皇和皇太后手里逃脱,还没走到午门,就撞上了皇上的仪仗。按照规矩,陈千俞让路到一旁,低头行礼。 但是仪仗却在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了,陈千俞没抬头,但是他的眼前却多了一双明黄色的朝靴。 “微臣陈千俞,见过皇上。”陈千俞跪道。 陆之争不说让他起来,只问,“你又去找皇姐了?” 陈千俞愣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回皇上的话,微臣确实是去了太平殿。” 听到肯定的答案后,陆之争的面色一沉,冷声道,“以后你别去找皇姐了。” 陈千俞诧异的抬头,竟然没有领命,“敢问皇上,此是何故?” 念在过去一同长大的份儿上,陆之争便好心的解释道,“每次你一去太平殿,皇姐总会高兴几天,然后你一走,她就耷拉个脸,一天天阴晴不定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与她说了什么,但是在我看来,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让她一直平平淡淡的,总比让她大喜大悲要强。御医曾经与朕说过,大喜大悲,很伤肝。” 后面皇上说了什么陈千俞压根没听见,他只听见自己去了之后沁阳公主会开心,他惊喜的问道,“皇上,您方才说的,可当真?” 陆之争皱了皱眉毛,虽然觉得陈千俞问的这个问题有些失礼,但还是点了点头。 陈千俞的脸忽然就红了,还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心中好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了。甚至连礼节都没拜全,一跑一跳的离开了皇宫。 好在他们本来就是发小,小的时候可是互相尿湿过彼此裤子的情谊,否则这样的失礼,真是可以算得上大不敬了。陆之争也不明白为什么,陈千俞忽然就这样不懂礼数了。看着他激动的背影,陆之争挠了挠头,追着喊道,“喂,你到底听没听见啊!” 陆之争没听见陈千俞的回答,但是通过陈千俞后面几天的行为,他就知道陈千俞肯定是没听见。甚至他这说了的效果还不如不说。一开始他没跟陈千俞说过不要来找皇姐的时候,陈千俞顶多是三天进宫一次,说了之后,他反而是天天来。 陆之争总觉得自己的皇姐要被他害惨了,于是下了强制令,除了早朝和必要的事务之外,不准陈千俞入宫。连带着陈千俞奏折以外的书信,也都一并拒绝在外面。 一连几天下来,陈千俞是老实了,但是沁阳长公主却生病了。而且据说她这场病来的很快,早上生的病,当天晚上就下不了床了。 陆之争知道之后还有点小得意,对张公公洋洋自得道,“你看吧,陈千俞要是一直不来,皇姐压根就没事!他来了又走,皇姐一准病!我算是明白了,肯定是这俩人八字相克!” 既然皇上这样说了,张公公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而且他们就算是敢,到底也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第二日用过午膳之后,陆之争去看太平殿,本来还是病恹恹的陆若水,一下子是自己的皇弟来了,整个人就生龙活虎的从合欢塌上掉下来,“怎么是你啊?” 陆之争瞪大了眼睛,“皇姐,你不是生病了吗?” 沁阳理都不理这一茬,一直在他的身后,确认了他的身后没有别人之后,才失望的问起,“没有别人想入宫看我吗?” “有啊。”陆之争用力的点头,和小时候的动作如出一辙。 “谁?”陆若水其实很想问有没有那个人,但是女儿家脸皮薄总归是说不出口,更重要的是,万一他没想来看她,那她这一厢情愿,多难为情啊! 第四百九十章 得了便宜又卖乖 陆之争认真的回想了一遍,“嗯,工部侍郎蔺和颂,户部尚书的儿子郑嘉禧,五皇叔,六皇叔,陈美人,李璟白,还有……嗯……还有挺多的。” 听了这么多人名,却始终没听到自己等的那个,陆若水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有些难过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我身子还有点不舒服,你先去忙你的吧,我休息一下。” 陆之争临走之前,盯着陆若水把她的补药喝了。看着皇姐喝完时痛苦的样子,陆之争在心中发誓,绝对不会再让皇姐因为陈千俞受到一点点伤害! 今日宫中无事,李程玉便收拾了一番,跟陆瑾怀请示道,“陈骁走了,哥哥日里又忙,陈汶清一个人在家,我过去陪陪她好吗?” 陆瑾怀无语了,陈骁都已经走了两年了,念其有功尸骨葬在仙山雾宫,到现在骨头都凉了,用得着这时候去陪陈汶清?左不过是她想出宫去透透气,和姐妹说些小秘密又不想让自己知道罢了。陆瑾怀知道她的小心思也没拦着,只说,“既然你要出去,那就多带一些人吧。” 李程玉自然是满口答应。 一到将军府,陈汶清就拉过李程玉的手,两人一边吃着果子一边聊天,“对了,听说你家那丫头病了,是怎么了?” 李程玉摆摆手,“我也只知道她病了,好像是染了点风寒吧,御医说没事。” “什么没事?”陈汶清怀疑道,“我听璟白说,那丫头生病当天晚上可就下不了床了呢!” “那御医都这么说了,我能怎么办?还能抢了御医的活?”李程玉倒是活的潇洒,更加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都是他们年轻人那一辈的事,我可不能随便插手,省的他说我慈母多败儿。” “唉,你怎么做的母后?”即使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汶清对这个皇太后还是没有一点尊重,其实陈千俞和沁阳的事情她多少也知道一点,“你是过来人,不指点指点他们怎么行?” “为什么要指点?陆瑾怀跟我有人指点吗?你跟我哥哥有人指点吗?我们不都是好好的?”李程玉觉得莫名其妙的,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带上了一抹笑意,“而且我与陆瑾怀虽然无人指点,但是从他开始,大雍男子都不再三妻四妾了,这个,谁能教出来?” “李程玉,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陈汶清佯怒道,随即她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我家璟白那小子,什么时候能开窍,他现在一心为了大雍,一点不考虑自己的事,我和程景真的是都要担心死了!” 李璟白刚下过早朝,回来就听见娘亲又在说这个事了,他一下子就急了,考虑到是紧要关头,自保最重要,兄弟什么的能出卖就先出卖吧!李璟白带着一脸神秘走到李程玉和陈汶清身边,“见过皇太后。皇太后,娘,你们知道沁阳为什么生病了吗?” 李璟白,陈千俞,陆之争还有陆若水都是同一个太傅教出来的学生,从小就是一起玩大的,因为陆瑾怀觉得自己身边的孩子了解的多,也没有给他们找过其他伴读。所以他们中唯一一个女孩子陆若水,就成了人人宠爱的小公主。李璟白会知道她的事情,李程玉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陈汶清也是看着沁阳长大的,李程玉这个做母后的心大,她可是很关心的,顺着念念的话问道,“你知道?” “嗯。我听说,是皇上忽然下令,不让陈千俞去后宫见公主了,然后过了没几天沁阳就生了急病,只是不知道这两件事里有什么关联呢?”李璟白故意把话说到一半,毕竟他也不想真的坑兄弟,主要是为了把母亲和皇太后的注意力引开。 李程玉表面上不说话,但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回了宫之后,她正想要和陆瑾怀炫耀自己今天的大发现,却看见陆瑾怀的表情不太好看,已经在一起这么多年,李程玉知道他这种表情通常都是朝中出事的时候才会有的,忙问道,“怎么了?” “今日早朝,有人来报,都边出了瘟疫。正值夏日,瘟疫的传播速度极快,现在都边地区已有近万人感染了,甚至连过去诊治的御医也都染病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快半月,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陆瑾怀的眉头紧锁。 虽然陆瑾怀的本意是不干政,但是这样事出紧急,陆瑾怀不得不出面。 可谁知第二天他准备找来陆之争的时候,却被告知陆之争已经在早朝的时候给出了文武百官们解决的办法。 陆瑾怀有些诧异,他太了解陆之争的秉性了,封城一事虽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对被封的百姓来说难免残忍,陆之争心善,按理说是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的。于是陆瑾怀一打听,便知道了这个主意是陆若水给他的。 前去打探的暗卫还说,早朝时皇上把这一旨意下达时,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他们中有一部分人赞同皇上的说法,“及时封城,这样瘟疫就不会再在其他地区大面积传播了!” 而另一部分不同意的人的看法则是,“绝不能封城!若是封城,和草菅人命又有什么区别?毕竟城中还有那么多没有生病的百姓呢!他们的命又被当做什么呢?” 陆之争拿不准一个主意,下了早朝之后还是来在找陆瑾怀了。 大方向已经有了,陆瑾怀再说话的时候就不会再说的那样直白,“你可以去调查看一看,带头赞同你封城,和带头不赞同你封城的那两个人官员,他们各自的背景和生活轨迹。” 陆之争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就去查了。结果查出来的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原来那位带头不同意的大臣是工部水部司的田涿,而田涿的夫人就是都边人!而他的岳丈岳母等人,现在还都在都边。最让陆之争感到生气的是,封城这个命令本来是机密,但他在查的时候竟然发现都边已经有百姓开始大规模的迁移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没有试错的机会 陆之争即刻叫来田涿,田涿本来也是一心为民的清官,如今被叫来他自己清楚原因,甚至连解释都没有哦,直接跪在皇上面前请罪,“微臣知错,微臣罪该万死!” 陆之争双手覆在身后,冷眼看着田涿,等着他继续说。 “皇上明鉴,原本微臣接岳丈来新京避难原本不想告诉他实情的,可偏偏微臣的岳丈是一个认死理的,他说自己已经在那里住了大半辈子了,断没有挪根的道理,微臣是不得已才说出的事情。可谁知岳丈竟然在微臣不知情的情况下告诉了许多相熟的亲戚,如此才一传十十传百闹得人心惶惶。”田涿对于此事很是愧疚,显然他也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自从微臣知道此事之后,也是心慌的夜不能寐,如今皇上找来微臣,微臣反而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此事皆因微臣而起,罪臣甘愿受罚!” 他话说的合情合理,让原本已经拟好圣旨的陆之争有些为难。 陆若水在屏风后面听得心急,怕陆之争又心软做错误的决定,她不管不顾的直接跳出来,吓了田涿一跳,“你说的倒是深明大义,什么心慌什么夜不能寐,那你在让你岳丈搬出来之前,你可曾为都边的百姓想过分毫?他们有的人家穷,不像你这样说一句话就能搬迁的人怎么办?你知道人在绝望的时候,可能会因为惶恐而自戕吗?你有想过吗?还是你心里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家?!” “沁阳……沁阳公主。”田涿都吓傻了,愣是没看见长公主是从哪里出来的,他又害怕又愧疚,连连磕头,“是下官的失职,是下官的失职!可是长公主,微臣知道这个主意是您出的,您又何曾想过,都边那些被放弃的人怎么办?他们被困在那里,那些没有染上瘟疫的人,不是也没有被连累了吗?” 陆若水听明白了,这个田涿是在指责她,明里暗里就是怪她把他逼到这个份上的了。她气极反笑,反唇相讥,“那若是不封城,让都边的百姓随意走动,连累了更多其他地方的人,又当如何?更何况,大雍从未放弃过都边!如今太医院的御医都在抓紧研制药方,只想着如何最快速度的救百姓们的命!” 陆若水这么一说,田涿才想起来,好像从七日前的早朝,皇上就已经病了,如今已经连续咳了有七日。想来如果有太医加以诊治调理,皇上的病早就该好了。联系起沁阳公主的话,田涿才明白,原来皇上这是为了不耽误太医研制药方,竟然连自己的龙体都顾不上了。 当朝皇上,以及当朝长公主,比他想象的还要爱护这个国家!是他自己,焦急之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这次田涿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把头压的低低的,“皇上,微臣愿意主动去吏部领罚。” 陆若水努了努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等田涿退下,陆若水拍了拍自己躲在屏风后面蹭脏了的牡丹宫衣,直直的看着陆之争,她的这双杏眼,像极了皇太后的眼睛,只是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对陆之争的怒其不争。“这个主意,你自己也想到了,对吧?” 陆之争低下头,不说话就表示默认了。 他作为皇上,知道消息的时间比所有人都要早,早在瘟疫的最一开始,他就已经想到封城的主意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实施,他只是在等一个更好的办法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等我开口,才肯做?”陆若水逼问他。 陆之争咬住了下唇,“可是皇姐,你不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有些残忍吗?” 陆若水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陆之争摇了摇头,被问得哑口无言。 “那你知不知道,你每拖一日,甚至你每拖一个时辰,都会造成更多的百姓染上瘟疫?原本在你最早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我们只封都边主城就够了,就是因为你优柔寡断,所以现在要把都边三城都疯了,你以为,如果别人知道了,会因此感谢你吗?” 陆之争眼睛瞬间瞪得好像一颗葡萄一样圆,权衡过利弊之后,他不敢再拖沓这件事,第二天就去办了。 陆若水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陆之争不仅不笨,反而是聪明的很,只是他太善良了。善良固然有善良的好,如今不仅是大雍百姓,就连大雍之外的国家,都知道大雍有一个仁慈的皇上,让大雍的口碑蒸蒸日上,现在已经到了谁敢觊觎大雍,就已经让天下人都为之不耻的地步了。 可是善良的人就心软,偏偏陆之争的这个身份,让他没有试错的机会。 父皇和母后虽然有意脱离朝政,可他们动不动就要就会去民间巡查,替陆之争体恤民情,已经是很能够帮助他了,而她自己也总有一日是要嫁人的,他们都不可能永远陪着他,可他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办? 还不等陆若水这厢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她就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这次封城的主帅,竟然是陈千俞! 当她知道这件事,才忽然理解了田涿的做法。那些大义和真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她知道陈千俞是一个做主帅的好料子,但这不代表她舍得! 陆若水在宫中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陈千俞来跟她告别这一趟。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次要走有多危险?虽说这瘟疫眼下还不致死,但也没有研制出来有效的药物,若是染上也是很麻烦的!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到过了,这次他又要去很久,万一不慎染病,又要很久不能见到,前前后后加起来,那是不是就要有一年的时间了? 陆若水很想去宁王府看看,但是她左想右想,人家都没想着来看她,她这么着急是不是显得太上赶着了? 于是就这样,陆若水辗转反侧了许多天,都还是没等到陈千俞的人影。 第四百九十二章 毕竟是一母所出 日子是掰着手指头过的,临大军出发的前一天,陆若水忽然发现自己宫中不知道哪来的一把桃木宝剑,以前她就听人家说过,这种东西辟邪很灵的,那不应该正好送给去到疫区的军中人?毕竟军中还有梁渝之嘛,梁渝之的父亲梁绪观从前对她很好,送他儿子一个辟邪的宝物,也算是她陆若水知恩图报吧! 陆若水自从生下来到现在,除了很小的时候和父皇母后一起去山里住过一段时间之外,她就没有再踏出过这个皇宫半步。所以当她跟她的皇帝弟弟提出自己要出宫一趟的请求时,陆之争差点没反应过来。 毕竟是一母所出,陆之争和陆若水多少还是有点心灵感应,“皇姐这是要去军营?” 陆若水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点头承认了。 “是去送陈千俞?”陆之争脸色一沉,过去皇姐总教他心要狠,怎么到了她自己这,她反倒糊涂了?她和陈千俞八字相克,一见陈千俞她就生病,前段时间病的都下不了床,现在病刚好她就忘记了吗? 陆若水摇了摇头,让丫鬟呈上自己桃木宝剑,“梁渝之不是副将吗?从小与你我一起长大,此次前去,危险诸多,我是要把这个送给他的,也算是替你传达一份心意。” 陆之争恍然大悟,直道皇姐有心。毕竟从小到大,陆若水从来没有骗过她,于是他关切道,“皇姐身子好利索了吗?若是还有些不舒服,不如让宫里的人直接送过去?” 陆若水连忙拒绝,“万万不可,既然是心意,我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别跟人家起了嫌隙,让人家寒了心。” 陆之争点头,觉得皇姐说的有道理,“那好吧。” 于是军中临行前点兵的时候,沁阳长公主到了。 这次的出征与过去的战役不同,大家不再操练,都是认真的防护练习,所以每一个人都会把自己的军需保护好,平时就算是再亲的兄弟,性命当前,他们谁也不敢轻易玩笑。 本来陈千俞正在清点自己的军需,听到沁阳长公主的名号,他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可是当他跑出去,却看见沁阳和梁渝之两人有说有笑,就像没看见他一样。不知道为什么,陈千俞觉得自己眼睛好像酸酸的,不知道是不是进了沙子。 陈千俞觉得自己多余的都该去死,转身离开的时候正好梁渝之回头看见他,“你来啦!沁阳难得过来一趟,你不过来一起聊聊吗?” 陆若水是正对着陈千俞的,从刚才陈千俞出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他了,可她偏偏要当做没看见,现在也不跟他说话,扯着梁渝之,“哎,你刚刚说到哪了?你说你爸爸抓不到耗子,然后呢?” 沁阳能感觉到那双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可她就是生气,明明是在跟梁渝之说笑话,眼眶竟然红了。梁渝之诧异道,“哎,沁阳,我怎么感觉你要哭?” 沁阳摇头否认,“没有啊,我不是生病了吗,最近常常觉得眼睛酸,可能是留下病根了吧。” 其实陆若水从头到尾就没有生过病,因为知道陈千俞在听,所以她非要这么说。 话音刚落,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双带着薄茧的大手拉了一下,等到她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拉到陈千俞的营帐里来了。 梁渝之眯着眼睛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双手抱在脑后,摇摇晃晃走回自己的营帐里收拾,感觉军营里今晚要热闹了哟! 在营帐里,陈千俞一言不发的翻箱倒柜。 陆若水揉着自己被拉扯的发红的手腕,没好气的问,“你在做什么?” “我常年在外面,所以药物也多一些。”陈千俞说着,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东西太多找起来有点烦,干脆一股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陆若水面前,其中也包括了他此次前行需要保命的军需。 陆若水咋舌,“这不是你要去都边要用的吗?” 陈千俞嘴笨,词不达意,“那你也留着用吧?你刚生完病,身子虚弱的很,还只是站外面都会眼睛酸。万一瘟疫传到新京来,你肯定第一个就被传染上了。” “哦……”陆若水心里觉得这人奇怪,知道她生病不去看她,但是现在却给她这么多东西。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陈千俞才委屈的问,“前段时间,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进宫找你,是我做错什么惹你什么了吗?” “什么?我不让你入宫?”陆若水的眼睛瞪的老大,她什么时候不让他入宫了?! 陈千俞点头,“对啊,我每次请求进宫,太平殿的公公都说你身子不适不见客,不过现在看你身子好些能下地了我也放心了。对了,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陆若水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花,她脑子聪明,不用想就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只见沁阳长公主气冲冲的走出陈千俞的营帐,那个要命的架势拦都拦不住,横冲直撞闯进了梁渝之的营帐。二话不说一把抓回她方才给他的锦囊,话也不说一声就要走。 结果谁知她刚转身,肩膀就蓦的一沉,她回头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凶神恶煞的看着她,一只手牢牢的抓着她的肩膀。 沁阳长公主哪里受过这个待遇,反身就跟这姑娘打起来了,可惜她一向是三脚猫功夫,碰到个不让着她的,撑不了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绾绾!这是沁阳长公主,不得无礼!松手!”眼看着梁绾绾已经抓上了沁阳的脖子,梁渝之急的大吼。 梁绾绾不情不愿的把手放下来,嘴里还嘀咕着,“这是哪门子公主,拿了别人的东西说都不说一声就想走。反正不管是谁,欺负我哥哥,就是不行!” “沁阳,这是我的妹妹,今日是来给我送行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梁渝之拱手赔罪道。 什么多有得罪!如果他想拦,一早就拦了!这个梁渝之,分明就是想看她的笑话,沁阳奶凶奶凶的放狠话,“哼,我们走着瞧!” 第四百九十三章 梁家大雍小霸王 “你,和她道歉。”陈千俞不知道从哪里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营帐里,他拿着刀毫不客气的指着梁绾绾的脖子,也不管她哥哥就在旁边。 梁渝之“腾”的一声站起来,上前劝架,“陈千俞你做什么,没看到我们这是在开玩笑吗!” “没看到,我只看到,她让沁阳不高兴了。”陈千俞回答的板正,守着他心里的公主。 梁绾绾咬牙切齿,但是刀在脖子上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在梁渝之的劝说下,不情不愿的给陆若水道了个歉。 “如果再让我看见下一次,就不是出点血这么简单的事了。”梁渝之放下刀,冷声道。明明都是女孩子,可是沁阳咳嗽一声他都紧张的不行,至于别人,是出血了还是死了,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陆若水仔细想了一下,五皇叔这个人,风流倜傥,即便是在她这种小辈面前也常常没个正形。而陈美人又是天生妖娆,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个养出来的陈千俞却就像是一个榆木疙瘩?难道是物极必反? 傻傻的,让她止不住的疼惜。 “没关系。”陆若水回答梁绾绾,却没看她,而是盯着梁渝之。 他们几个人的关系,不应该因为这样小小的笑话闹的如此僵硬,在这种人际关系的处理上,陆若水是担当的起大雍长公主名号的。 “呐,这个给你。”回到陈千俞的营帐里,陆若水把从梁渝之那里夺回来的锦囊给他,“这个,我给你亲手绣的,一定要平平安安呀。” “你亲手绣的?”陈千俞接过来,开心的像个孩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腰间陆瑾离送给他的那枚从小戴到大的的玉佩拿下来,换成了这个绣的歪七扭八的香囊,一脸满足。 陆若水刚想嘲笑他,忽然身子一轻,被人抱住了后腰,扑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这个动作,陈千俞那日离开皇宫的时候,就想做的。只是阴差阳错的,竟然拖了有月余。 男人的胸膛急速跳动着,陆若水想也没想,反环住他的后腰,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陆若水走了之后,梁渝之过来找陈千俞议事。去都边的事情,每一步都不能有闪失,即使到了最后一天,也要反复确认。正事说完之后趁着陈千俞送他出来弯腰的时候狠狠的锤了一下他的胸膛,为他妹妹出了口恶气后语气轻松道,“喂,你跟沁阳什么情况?忽然这么护着她?” 陈千俞的声音依旧板正,不解的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以前不护着她吗?” “以前,也护着吧……可是你以前,没有这么明目张胆。”梁渝之说到这,忽然发现了什么,他捂着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和沁阳,该不会,该不会……!” 陈千俞不答,笑着俯身进了营帐。 只是他没看见,在他转身之后,梁渝之忽然低沉下去的脸色。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沁阳是他们里面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出尘绝艳又冰雪聪明,她是大雍的公主,也是他们的心中最完美的小公主。他只是不说,但是试问如果沁阳愿意,他们哪个人不想当大雍的驸马? 回宫的途中陆若水看见旁边路过的轿子是梁将军府的,便命令宫人停轿,像是劫道山匪一般拦下了梁绾绾的轿子,一把掀开她的轿帘,“喂,明日我去你府上拜访!” 这个小身板还敢这么嚣张,梁绾绾能一个打十个!想到哥哥不让自己惹她,梁绾绾只好瘪了瘪嘴,“哦,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府里便有人来势汹汹的敲门,母亲还没醒,正在练功的梁绾绾不高兴的放下鞭子,过去开门。 门打开之后出现的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她穿着一袭深绿褐色打倒子太极云纹缎雨花锦宫装,是梁绾绾从未见过最华丽。她挠挠头,问这位年轻又貌美的女子,“请问你是来找我爹的,还是来找我娘的?” “我是来找你的。”陆若水记得自己昨晚分明说了自己今日来找她的呀! 梁绾绾尴尬的挠了挠头,“找我的?我们认识吗?这里是将军府,姑娘你没找错吧?” 看着梁绾绾的表情,陆若水明白了,她这是把自己给忘了!她可是堂堂大雍的长公主,从小到大,只有她记不住别人的份儿,别人谁见了她不是俯首称臣?这还是第一次她记住了别人,别人却把她给忘了! 奇耻大辱,陆若水怎么能忍!直接出手,“看招!” 梁绾绾眼眸一凛,见招拆招,和陆若水的认真不同,梁绾绾一边和她过招,一边还能腾出来闲工夫和她聊天,“这位姑娘,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我到底是哪里招惹你了再打啊?” 几招下来,陆若水已经打的满头大汗,身上繁琐的纱衣被她直接扔在地上,“哪里惹了我,你自己去想!” 梁绾绾倒也是个实诚人,陆若水让她想她就真的认真想了起来,“你是昨天我打的那个小混混的头头?喂,可是那个小混混先骚扰的良家妇女的,你讲不讲理啊?” 陆若水更生气了,一双凤眼瞪的滚圆,她哪里看上去像是来给小混混出气的了?在这个人眼里,自己到底是有多不堪?想到这,沁阳下手更狠了。 “难道不是?”梁姑娘又想了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是不是王婆婆的女儿?分明是王婆婆先拿你娃娃骗小孩的!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就是当街揭穿她的骗术而已,你们家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陆若水不答,一招比一招狠。刚才还是小混混,这会就成了骗人老婆婆的女儿?再过一会儿,自己是不是要成掏大粪的了? 梁姑娘在和陆若水过招的时候,一连说出了十几个人名和事情,听到最后陆若水都惊了,这哪是梁将军家的女儿,这分明就是大雍小霸王啊! 不过陆若水倒是越打越开心,她觉得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终于找到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陆若水气极反笑 梁绪观刚下了早朝回来,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女儿和长公主打起来了,自家夫人在旁边急的满头是汗,但是怎么劝两个人都不听,更奇怪的是,打架的两个人脸上还都是带着笑容的。 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的梁绪观差点吓得一口气没上来,他直接出手,制住了女儿手中的鞭子,好在在梁绾绾被制住的时候,陆若水也同时收了手,他们父女二人后续也都没有受伤。 梁绪观,“绾绾,不许对沁阳长公主无礼!” “哦,原来沁阳长公主啊,你怎么不早说啊?”梁姑娘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上,带着那么一丁点的疑惑,就是这个表情,可就把自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陆若水气了个半死,没想到更让她生气的话在后面,“对了,我们是不是昨天见过?我哥哥说,昨天我遇到的那个女的也叫沁阳。” 陆若水气极反笑,觉得这姑娘也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那她也就开门见山了。她拿丫鬟送上来的毛巾擦了把汗,笑着问她,“梁家丫头,连我沁阳你都敢打,胆子不小啊。既然胆子这么大,敢不敢跟我一起进宫玩玩?” “进宫,那有什么不敢的?”梁姑娘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像是一点也不觉得皇宫是个森严的地方,反而问,“你们宫里有什么好玩的,有什么是我将军府里没有的吗?” 看见两个姑娘已经收手可以聊天了,梁绪观便拉着夫人下去不打扰她们小姐妹说话,顺便让厨房给两个姑娘家准备了一些零嘴。不过他们两个要是知道现在沁阳在和他们的女儿说什么,保证寸步不离在旁边候着,绝不让她们做出这种能把大雍搅得人仰马翻的决定。 “有啊!”陆若水见梁绾绾这样问,便知道了这姑娘脑子简单的几乎是一根筋,对付这样的姑娘,她动动小手指头就能搞定,于是她脸不红心不跳的随意编,“我们皇宫离,有的是你没见过的各种各样的武器,还有连你爹都没见过的武林秘籍,你要不要学?” 果不其然,一听见武器和秘籍,小姑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要去!” 切,跟我沁阳斗,你再修炼个八百年都不够的! “只是你们宫里既然有这么多这么厉害的东西,你怎么不学?”梁绾绾发出了致命的疑问,“还是说你学了,但是没学会?” 陆若水一个白眼险些没翻到天上去。 自从这天之后,一连有大半个月的时间,陆若水天天都要来将军府,两人一见如故,聊得热火朝天,也在院子里打的热火朝天。一开始梁绪观还在旁边劝,后来他一劝两个姑娘反而一起说他,后来他也不管了,随她们闹去吧,他就在一旁看着,别出危险就行。 这大半月下来,陆若水只可惜梁绾绾的年纪比他们小了太多。否则要是他们一样大,当年恐怕这个梁绾绾能跟着她一起,把那尚书房闹得人仰马翻! 沁阳作为公主,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这样天天出宫,就变成梁绾绾会去太平殿里找她玩。只是巧得很,每一次梁绾绾过来的时候,不管她提前有没有通报,都一定都会好巧不巧地遇到皇上。 这天,陆若水躺在合欢塌上,吃着宫人送上的剥好的葡萄,就听见了有太监通报皇上来了。 陆之争身边没带其他人,进来的时候十分小心翼翼,他左看看右看看,就差走到东暖阁喜暖阁去翻箱倒柜了。 陆若水明知故问,“你在找什么?” 陆之争堂堂大雍君主,此刻在皇宫里却还是压低了声音问话,“皇姐,梁姑娘不在吧?” 陆若水故意逗他,“你是希望梁姑娘在,还是希望梁姑娘不在呢?” “我自然!”陆之争的声音说到这的时候瞬间小下去了,“是希望她不在的呀!” “为什么呢?”陆若水逗他好像逗上了瘾。 “她一在就欺负我!说我这不对那不对,我哪能希望她在呢!”陆之争一张小脸在生气的时候就会鼓成一个小包子,圆滚滚的可爱极了,“朕可是当今皇上,被一个姑娘指指点点,这个事情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影响我大雍在其他人心中的地位?” 陆若水心想,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个皇上啊?你要是知道你自己是个皇上,你随便下令,不要说是个这个姑娘了,她的九族你都能连根拔起,还用得着怕她? 陆若水心下了然,“我知道了,明日我去将军府找她,便给她一道令符,让她可以随时进宫来,你看这样可以吧?” “啊?什么?当然不可以了!”陆之争嘴上说着拒绝,但是连他自己也没察觉,他那点兴奋的小心思,其实已经全写在脸上了。 沁阳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拿着她的公主令牌去了将军府,只是她陆若水何许人也,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就把令符交出去,不把对方说得脸红心跳求饶,她都对不起自己沁阳长公主的名号! 只是她话刚说到一半,将军府中猝不及防被宫中的禁卫包围了,他们多是沁阳没有见过的低等侍卫,语气说不上咄咄逼人却又不容置喙,“哪位是沁阳长公主?” 沁阳愣了一下,压根不明白怎么会有禁卫找她,她挠挠头,“我就是啊,怎么了?” 为首的禁卫道,“微臣奉命缉拿沁阳长公主,还请长公主恕罪!” 这时候梁绪观察觉出不对劲,普天之下,谁敢抓沁阳长公主?太上皇还是皇太后?不要说他们已经去南巡了,就算他们在宫中,也不会抓自己的女儿的。他当机立断拦住了禁卫,“大胆!空口无凭就敢缉拿长公主,你们有缉捕令吗?” 出乎意料的是,禁卫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从容不迫地把缉捕令拿出来给他。梁绪观先是有些诧异,随即接过来仔细查看了一番,等看到皇上的玉玺时,他和夫人皆是大惊失色。 第四百九十五章 最疼爱的皇弟啊 要抓长公主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当今圣上?当今圣上,可是沁阳长公主的皇弟啊,众人皆知,皇上和沁阳长公主的感情极好。包括过去梁渝之在宫里给皇上做伴读的时候,每天都会跟他们夫妻二人说这对姐弟的事情。那时梁绪观还曾感叹,生在帝王家,却能有这样的情谊,实在前所未见。 “是谁?”陆若水看他们夫妻二人的表情,就知道这缉捕令是真的,而且下令缉捕她的,还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回答陆若水的是禁卫首领,“回殿下的话,是皇上。” 沁阳愣了一下,看向梁绪观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人没有在骗她。可是她却和其他人想象中的情绪不同,她竟然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在她心里,争儿抓她,能做什么呢?这样想着,她一点挣扎和疑问都没有就跟着禁卫走了,甚至走之前还跟梁绪观夫妇打了声招呼。 因为这次缉拿的人是沁阳长公主,这些禁卫又不知道长公主具体所犯何事,没人敢碰她唯恐事后吃不了兜着走。禁卫就这样跟在沁阳长公主的身后,好像是她随身带出来随从一般。 等陆若水走了,梁绾绾瞪着眼睛问梁绪观,“爹爹,这个公主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是个好人,可是禁卫抓的不都是坏人吗,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梁绪观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缉捕令上说的十分潦草,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梁绪观也没想出来她能做出什么为祸人间的事。想了想沁阳走的时候脸上轻松的表情和无所谓的态度,梁绪观猜测这大概是皇上和公主之间的游戏?于是他安抚女儿,“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所有人,包括陆若水自己都以为没事,直到她跪在诏狱里。 长公主不认罪,魏大人也不敢用刑,这件事情没办法,最后只能交给皇上处理。 陆若水跪在诏狱里,第一次这么近的看见争儿的皇靴,亮的刺眼。她没哭,也没闹,只问他,“为什么?是皇姐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的皇姐穿着一袭崭新的孔兰平金木棉锦花软缎,本该娇艳似火,在宫中叱咤,可是眼下她却跪在这和她格格不入的诏狱里。陆之争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在他登基为帝之后,第一次自称为争儿,“皇姐,是争儿对不住你。此次封城,导致都边三城的百姓都染上了瘟疫,百姓哀声哉道,激起了群臣的愤怒,不知他们从何得知这件事情是从皇姐你这里开始的,只能先让你背这黑锅了。但是皇姐你放心,等到这件事情一解决,争儿一定放皇姐出来!” 陆若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这件事情,父皇和母后知道吗?” 陆之争摇了摇头,“父皇和母后都在南巡,朕没派人去告诉他们这件事,皇姐你想让他们知道吗?” 陆若水想了想,“不用了,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他们,最好尽可能的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尽快,在他们回宫之前你就解决。” 陆之争不明所以,但他知道皇姐不会害他,应下了这件事,又给陆若水送进来了一些东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他走了之后,陆若水一个人坐在地上,也顾不上地上的污水弄脏了她崭新的宫装。她现在无暇去想那些事,她在想方才陆之争的话。他说,他要放她出来,却没说要还自己一个公道。 她的心猛地揪起来。 他这是长大了,变得不再优柔寡断了吗?可是他怎么可以,把坚硬刀子伸向最软的地方呢?他是她最疼爱的皇弟啊,是她殚心竭虑为之付出的人啊,竟然亲手把她送进了诏狱! 梁绾绾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件事情哪里不对劲,翻来覆去一整晚都没睡踏实,第二天一早,她就拿着长公主给的令牌进了宫。拿着这令牌,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便没人敢拦她,她东奔西闯,最后是在御书房里发现皇上的身影,以前她见他,他总是笑嘻嘻的,可是今天他的表情却不是一般的严肃,他看着奏折,指甲用力的快要把奏折穿破。 梁绾绾轻轻的走过去,问他,“你心情不好呀?” “你怎么来了?”看见梁绾绾,陆之争的心情难得有了一丝平静,在把皇姐关进诏狱的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不好的心情,可是他无处诉说,正好她来了,他便问,“绾绾你说,我把长姐关起来,是不是做的很不对?” 梁绾绾托着腮,给他剥了一个烂香蕉,认识这么久,她知道皇上和皇太后一样,最喜欢吃这种长了斑点的黑香蕉,“可你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陆之争颔首,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反正是不在奏折上,“因为所有大臣都说朕的皇姐是错的,他们说如果不让皇姐伏法,就要死谏。” “死贱?那是什么?”梁绾绾不爱读书,就算以前听过这个词,也全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就是冒死进谏,若是朕不依他们的,他们就要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用死来告诉朕,朕是错的。历朝历代的皇上,只要有大臣死谏过,必然是君主之过失,绝无例外。”陆之争耐心地解释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和一个无关之人说这些,还说了这么多,大概是皇姐不在,他无处可说了吧。 “哦,所以他们威胁你,你就认了?”梁绾绾书读的不多,所以反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一语中的,指出事情最关键的地方。 陆之争愣了一下,他是被大臣们威胁了? 陈千俞在回宫的路上刚刚安下营帐,可是胸口莫名的一紧,他皱着眉头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总觉得哪里很不踏实。 “千俞,你怎么了?”梁渝之发现了陈千俞的反常,关切道。 陈千俞摇头,“应该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梁渝之,“嗯,有事情提前说。” 一语成谶,夜凉如水,梁渝之睡得正香时,被人叫醒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恢复了生机勃勃 “渝之,我现在就要启程回新京,后面的事情交给你了。”夜半三更,陈千俞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梁渝之睡眼朦胧的,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哼哼唧唧的,“知道了!” 陈千俞知道他没醒,留了一封信之后匆匆往京城赶去,这一路越靠近京城,他的心越是止不住的发慌,总觉得京城出事了。 东方的天空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陈千俞赶到了京城脚下。 京城已经和他走的时候不同了,他走的那时候,瘟疫闹的正严重,大街小巷除了他们的士兵,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可是现在,街上已经又熙熙攘攘,恢复了从前的生机勃勃。 陈千俞下马,问街上的卖油饼的老伯,“你们怎么都出来了,多危险啊?” “你是不是刚从都边回来呀?”老伯笑呵呵的,看见陈千俞身上穿着军装便问,看见陈千俞点头之后,他拿油纸直接包了一个刚出锅的油饼给他,“来,军爷赏脸,直接拿走吃吧!你们这一趟去辛苦了,还不知道宫里的太医已经找到方子了吧?” 找到方子了?瘟疫结束了?陈千俞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他不白吃人家的,直接扔给老伯一锭碎银子。不管老伯在后面呼唤他,策马向宫中飞奔而去。 他想见沁阳,一刻也不想耽搁。可是又怕自己的这一身戎装吓到她,紧赶慢赶着回家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天才刚亮,昨天陆瑾离酒性大发拉着陈美人喝到半夜,睡得四仰八叉,倒是陈美人听见了陈千俞的动静,抓上衣服走出去,“你要去哪?” “我要去皇宫,面见圣上!”陈千俞停下脚步,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开心。 往日里他都和梁渝之同进同出,两个人好到能一条腿穿裤子的地步,但是今天陈美人却只听见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奇怪的问道,“渝之呢?回自己家了?” 陈千俞如实回答,“渝之还在路上。” 陈美人追问道,“那你为什么先回来了?” “我……”陈千俞不会撒谎,可是又不敢承认他是因为想见沁阳提前一个人跑回来的,只能站在原地,紧张的搓手。 “想见沁阳?”陈美人比他更了解他的心思,良久没听到他答话,便知道他这是默认了,“那你不用去了,你见不到她。” 陈千俞一怔,“为什么?” 宁王府的大门被人撞开,一个冒失的身影闯进来,陈千俞定睛一看,原来是念念,“璟白,你怎么这么慌张?出事了?” “走,跟我去宫里!”李璟白拉着陈千俞,可他一个文人哪能拽得动武将,拉了几下陈千俞都不动,急的他直接说,“沁阳出事了!” “什么?!”陈千俞一听这话,哪还用得着拽,二话不说拉着李璟白就往宫里跑。 陈美人本想拦住他们,却不知道陆瑾离什么时候醒了,“现在这些小孩子的事情,你以为你还管得了吗?让他们自己闹去呗,说破大天儿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一点都比不上你当年的神气。” 第四百九十七章 这都是权宜之计 陈千俞横冲直撞进皇宫,噗通一声跪在金銮殿之上的时候,气都没喘匀,“皇上,请问长公主犯了什么错,您要把她关进诏狱?” 他们二人虽说是君臣,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这是第一次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陈千俞给陆之争行了这么大的礼。 “因为皇姐做出的决定,导致都边三城民不聊生,朝臣以死谏相逼,朕也是无可奈何,才暂时将皇姐关押在诏狱里,给无辜的百姓和愤慨的大臣们一个交代。”陆之争的语气也很无奈,他又何尝不是被逼的,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确实,他作为皇上,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为人臣子,也为人挚友,陈千俞可以理解。可是百姓无辜,朝臣愤慨,沁阳难道就不无辜,不愤慨吗? 陈千俞两只手紧握拳头,红着眼睛,“皇上,这件事是因微臣而起,和长公主无关!若不是微臣去都边晚了,就不会导致三个城的百姓都被感染,都是微臣的错。您把长公主放出来,抓微臣给大臣作为交代吧!” 陆之争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怎么可能会抓陈千俞?现在整个大雍上下都知道,是他带兵去封城,才能让瘟疫控制在三城之内,他是百姓们心中的英雄。若是这时候抓了他,走漏了风声,岂不是民心尽失?陆之争走下阶陛,扶起陈千俞,“爱卿哪里的话,快快请起。” 可未曾想遇到了长公主,陈千俞就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死心眼,“若是皇上不应微臣,微臣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为了一个长公主,朝臣竟敢威胁皇上!陆之争一顿,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关起皇姐,内心最深处的原因,竟然不是因为朝臣相逼! 陆之争眯起眼睛打量陈千俞,心中升起一阵不安,“皇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胆敢与朕作对?过去你在太平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到底在和皇姐密谋什么?” 陈千俞攥着的手无力的松开了,听见这个问题,他唯有苦笑,“皇上,您真的好奇,长公主殿下每次都和微臣说些什么吗?” 陆之争,“朕看上去很像在开玩笑?” “每一次,微臣打仗归来,长公主都会问微臣皇上对于这场战役的看法。殿下总和微臣说,您日理万机,就算都在皇宫中,她也常常见不到您。她说大家都很忙,所以她只能抓着微臣,问您累不累,问有没有人在朝中不听您的命令。还有,长公主总是爱叮嘱微臣,一定要忠于大雍,忠于皇上您。”陈千俞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皇上的脸色,他在想,皇上会不会因为知道了这些,而在心中有那么一些后悔抓了长公主这个决定? 可是陈千俞到底是失望了,他在皇上的脸上看见了怀疑的神色。 他很想告诉皇上,他没有说谎,过去他虽然心仪长公主,可他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从不敢和长公主表达自己真实的内心。他知道长公主喜欢听皇上的事情,就每天事无巨细的跟她说,看着她有时听到不好的事情微微皱眉,有时听到好的消息笑靥如花,他就满足了。 而例如朝臣争论,让皇上左右为难这种事情虽然常有,但是每一次公主殿下都会认真听其中的细节,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陈千俞羡慕陆之争,却从不是羡慕他的皇位,而是羡慕长公主可以这样无条件又热烈的默默守护他,不求回报。 可这就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啊!那个人拿着刀子,在遇到威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扎向她最软的地方。在他心里,皇姐从来就没有皇位重要,也不可能比皇位重要。 陆之争摆摆手,“你下去吧。” 听到皇上的命令,陈千俞并没有走,这是他生平以来第一次违抗圣令,“皇上,您还是不肯把长公主放出来吗?” 陆之争是皇上,为什么要被朝臣逼问?文臣要死谏,难道武将也要死谏?他微微皱眉,大手一挥,“来人!把陈千俞给朕拖下去!” 沁阳,这就是你的皇弟! 陈千俞在这个瞬间,忽然无比心疼沁阳,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的同时,他沙哑道,“皇上,微臣可以自己走!” 早干嘛去了?陆之争摆手,让禁卫们下去。 “微臣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敢请皇上同意微臣去诏狱里看看长公主,可以吗?若您同意,微臣绝对不会再为同一件事叨扰您第二次!”陈千俞说的恳切。 陆之争想了想,用一次见面换后面无数日子的清净,实在是一个划算的买卖,便同意了。 以陈千俞的身份和地位,并不需要常来诏狱,这个人间炼狱一般的地方,每来一次,仿佛都会折了阳寿。 他在狱总旗的带领下,走到沁阳的牢房时,心疼的差点哭起来。 “你怎么来了?”陆若水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人脸时,先是惊讶,随即语气有些兴奋,“是皇上让你来看我的吗?”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沁阳的心里都还是她这个弟弟,陈千俞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滋味掺和在一起。尽管他对皇上有所不满,可他不忍心看见陆若水失望的样子,撒谎道,“是的。” “我就知道,争儿不会不管我的!”听到肯定的回复,陆若水又开心了,她把手伸出去,拉起陈千俞的手,“这次去都边,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不危险,一点都不危险,又不是打仗。”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陈千俞就已经兴奋的想要把她抱在怀里,“都边已经封城了,没有百姓出来。而且最重要的是,御医已经研制出来治瘟疫的药方,你也不用再担心百姓了。” 尽管是在阴暗的诏狱里,陆若水的眼睛依旧亮亮的,“这样吗?那太好了!” 陈千俞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脑海中浮现出皇上把他赶走时的冷漠,只觉得她这样不值,“沁阳,长公主这个身份,对你来说,重要吗?” 第四百九十八章 做我大雍的驸马 陆若水被问的猝不及防,她生来便是大雍的长公主,既然没有选择的机会,也就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喜欢这个位置,在这一点上,她与天下百姓一样。她正想问陈千俞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抬头却看见他肃穆的表情,陆若水心中一顿,两只手不自觉的抓住铁栏,“陈千俞,你要做什么?” 沁阳自小便冰雪聪明的众所周知,从她这个表情陈千俞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想法,他带着视死如归的坦然,“可以吗?” “不可以!”陆若水收起所有的表情,肃穆道,“千俞,你不要做傻事,现如今争儿器重你,你身后又有五皇叔和陈美人,前途无量!而我是大雍的长公主,与大雍同生。劫狱对你我而言是大忌,非但救不出我,还会毁了你!” “我知道啦。”隔着铁栏,陈千俞揉了揉陆若水的头发,那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因为在诏狱里待久了而显得黏腻,他话锋一转“怎么瘦了?在里面过得不好?”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我在诏狱中便是戴罪之身,若是还过着太平殿中长公主那样的生活,未免也太不像话了!”陆若水浅笑着自嘲,假装没看见陈千俞眼中的悲伤。 原本还想着收敛住情绪的陈千俞听见她这番话,再也绷不住了,眼角泛红,大手把她抓在铁栏上的两只手裹住,“分明你做出的决定是对的,陆之争凭什么把你关在这里?!看着你这样我却无能为力,比千刀万剐了我还难受!” “小心隔墙有耳!”陆若水眼神一凛,直呼皇上名号乃是大忌!她知道陈千俞心里难受,她怕他做傻事,只得耐心安慰,“我是大雍的长公主,父皇母后都在,没人能把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吧。待我出去,你可愿意做我大雍的驸马?” 陈千俞愣了一下,眼睛在黑暗中愈发明亮,“沁阳,你……认真的?” “我自然是认真的。”陆若水没有犹豫,亦没有撒谎。她知道他们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而已。但是直觉告诉她,尽管她已经劝过陈千俞了,可如果这个时候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稳住陈千俞,还是会酿成大祸。 江南水乡,亭台楼阁,小筑水榭,伴随大大小小几场梅雨,便是人间好时节。李程玉偏爱南方,故而陆瑾怀微服私访最爱来的地方就是南方,看着她开心的像个孩子。 后来南巡的次数多了,陆瑾怀就在江南给她盖了一座行宫,她喜欢晋王府,陆瑾怀就给她盖了一模一样的,连香蕉树种植的数量都一个不差。 “我可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抢皇后这个位置抢破头了,当了皇后以后就可以当皇太后啊,当了皇太后以后简直可以为所欲为啊!”李程玉吃着香蕉,笑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如今她已经过了花信年华,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笑起来时一如从前那般清澈见底。 陆瑾怀过去捏着她的脸蛋,等她娇嗔之后才揉揉哄她。只觉得这个皇太后简单的像是一张白纸,别人享受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她却是一座行宫几棵香蕉树就满足了,以至于陆瑾怀觉得自己从前那么多年的机关算尽尔,虞我诈好像都有点多余。 罢了,她喜欢便好。 她在闹,他在笑,便是人间好时节。 “上皇,将军府的密信。”子堂进来,打破了祥和的时光。 这么多年,陆瑾怀和李程玉在宫外不论是游历或是巡访,不要说是密信,就算是家书李程景都不会寄来一封,唯恐扰了他们的清净。而一旦来信,事情恐怕就不会简单。果不其然,陆瑾怀打开信看见内容时,脸色骤变。 待到晨光熹微,太上皇和皇太后便一刻不留的离开江南。 陆之争脱了龙袍,只着一身浅裳,跪在太上皇的乾庆宫中,因为跪的太久,脸色依然微微发白,就连从前最疼爱他的皇太后,此次也是一言不发。这么多年,陆瑾怀为了培养他,也树立他在朝臣心中的威信,从来没有过分苛责过他,如今这般,已是很生气。 陆瑾怀垂眸,看向陆之争的眼神竟然冷漠的不像在看自己的亲生骨血,“朕且问你,你可还知你与沁阳乃一母所出?” “回父皇的话,儿臣知道。”陆之争低着头,两只手窝在身体两侧,“是儿臣无能,才会让皇姐替儿臣背了这个黑锅。又因儿臣优柔寡断,忌惮朝臣,皇姐才会遭此无妄之灾。” “你不是优柔寡断,亦不是在忌惮朝臣。”陆瑾怀的眼睛冷的像渡上了一层冰,这些年来,他虽有意不干政,但这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不代表他不懂,“沁阳她铁血手段,有勇有谋。朕知道你在这个位置上定会听到许多风言风语,觉得若非她是女子,更比你适合这个皇位。” 陆之争咬紧了下唇,无力反驳,确实,此乃他心中所想。 “所以连你也认为,朕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仅仅因为你是男子?”陆瑾怀言语中没有一丝感情。 陆之争抬头,便看见了一脸失望的父皇。 此时的他忽然想起,幼时听尚书房的太傅讲学时,太傅曾说,父皇是一个做事只认对错,不认常理的君王,也曾因此在海内外闹得风风雨雨,可是最后事实却证明,他的每一次违背常理,都把大雍带到了一个新高度。 可是连传位这种事情,难道父皇都有他异于常人的想法吗?难道父皇把皇位给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唯一的皇子,而是因为自己比皇姐更适合这个位置? 在从前,这是陆之争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若朕心里真的觉得沁阳比你更适合这个皇位,朕有的是办法。”面对陆之争,陆瑾怀没有藏着掖着,“架空你,或者不退位,直接皇位给皇太孙,这些对于朕来说,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陆之争愕然,满脸的不敢相信。他甚至下意识的觉得,这是父皇骗他的话。 第四百九十九章 乃皆非情之至也 陆瑾怀冷冷的垂着眼睛,话说的很慢,“早些年大雍在朕手下开疆拓土,如今放眼纵横四海,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作是对手的国家。沁阳与朕有五分相似,她手段狠厉,目光刁钻,但是这早就已经不是如今的大雍最需要的君主了。与沁阳相比,你要柔和,内心也更干净纯良,这才是大雍现在所需要的。国土是死的,但是君主是活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才能让大雍长盛不衰,大雍早就不需要你们去征服。” 陆之争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父皇是这样想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父皇心中,原来是这样好的一个皇上。 从太上皇的宫中出来,陆之争一刻也没有犹豫,排除众意,再不管其他人的威胁和挑拨,执意拟旨,将长公主放出。 直到这时候,陆之争才发现,那些曾经以死相逼的大臣,竟然始终沉默着。原来他们并不是真的一定要置皇姐于死地,而是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想法,他们知道自己忌惮皇姐的手段,才会让自己借着他们的口,把皇姐关进诏狱里。 高处不胜寒,原来人这一生,了解自己,比了解别人还要难。 梁渝之得知陈千俞连夜调动了三千禁军在城外,心道大事不好,备了匹快马跟着出京。他下马下的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营帐中,“千俞,你冷静一点!这样做的后果你知道的!” “我知道。”陈千俞很坦然,剑眉星目在昏暗的烛光里有了肃然之感,“皇上待我犹如亲兄弟,我此番此举,除了造反,也是背信弃义,于情于理都不配再苟活下去,一旦救出沁阳,我绝不会贪生。” “你糊涂啊!”梁渝之锤着陈千俞的肩膀,力气之大,他的手掌心都红了,“沁阳和皇上毕竟是一母所出,沁阳又没犯什么大错,左不过是有了一些误会在里面,现在药已经研制出来了,也许再过十天半个月她就被放出来了呢?你何必这时候去以身犯险!” 陈千俞眼色一凛,“十天?半个月?她在里面每过一个时辰,都像是从我的心上剜下一块肉!” 梁渝之低吼,“那你就拿你的命去换她早出来,值得吗?!” 陈千俞却安静下来了,他看着梁渝之淡淡道,“值得。” 梁渝之眼角泛红,震惊的倒退了两步,他苦笑着摇头,“罢了,罢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或许他们两个今生缘分到此,缘浅情深,来世重生,还会再相逢。 一匹枣红色的快马从京中加急飞驰,赶到城外时已是火把连天,把黑夜照成了白昼。 梁绾绾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哥哥,他被绑在营帐之外,动弹不得。也就是说他被陈千俞挟持了,今天晚上不论发生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绾绾,你来做什么?”梁渝之看到梁绾绾担心的皱起了眉头,这丫头最近和皇上走的近众所周知,梁渝之担心陈千俞一怒之下会迁怒于她。 “我来救这傻子的!”梁绾绾没好气的说,走上前一步想给自己哥哥松绑。 一直没说话的陈千俞拿出一把冰冷的长刀,伸到了梁绾绾的脖子上,依旧一言不发,冷漠的可怕。 梁绾绾脖子不敢动,小嘴倒是巴巴说的极快,“你是不是真的傻啊?皇上都已经拟旨放了沁阳了,你还有功夫在城外闹事,不去接她?!” 陈千俞一怔,放下刀子,“你说什么?” “我说长公主已经被放出来了!”梁绾绾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给梁渝之松绑,“就是卯时前的事情,现在估计旨意已经送到诏狱了,你再不去接她,她自己走都要走回长生殿了!” 陈千俞眼睛闪烁,“此话当真?” 梁绾绾没有文绉绉的回他,而是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陈千俞当即二话不说,扔下梁渝之和三千禁军,跨上梁渝之来之前骑的那匹千里马,一骑绝尘。 梁渝之擦了擦被马蹄扬起的一鼻子土,心有余悸,“妹妹,他要是发现你骗他了,会不会生吞活剥了你啊?” “我还说别人傻,没想到你最傻!”梁绾绾给他松了绑就跨上了自己的枣红小马,头也不回的走了,把这些烂摊子全都扔给她哥一个人。 陈千俞到了诏狱,才发现太上皇和皇太后竟然都在,皇室中说话他不敢靠近,本想着一走了之却又舍不得,只能傻呆呆的站在一旁,想等着他们说完了话自己再过去。实在不行,就这样默默的在他们身后送沁阳回宫,他也是满足的。 可是陆若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走过来,牵起他的大手,把紧张的他带到了太上皇和皇太后面前。 沁阳竟然过来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走了过去,跪在太上皇和皇太后面前。 陈千俞幼时在宫中长大,从小便知道如今的皇太后也就是那时的皇后是一个美人。只是后来他长大,随着宁王搬出了皇宫,皇太后那时也很少在宫中,他便没怎么见过皇太后。即便是见,也是相隔甚远。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今日有机会再近距离的看着皇太后,才发觉她们母女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一个国色天香,一个倾国倾城,美的各有韵味。 陆若水向来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自从军营中她与陈千俞互相袒露心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想好了会有今天的会面。经历了诏狱这一番大起大落,她变得更忠于自己,不顾场合,只顾心情。陆若水拉着陈千俞跪在陆瑾怀和李程玉面前,“父皇,母后,儿臣与千俞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还请父皇母后成全!” “朕不同意,”谁也没想到,方才还一副慈父模样的陆瑾怀,这时候竟然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陆若水的身子狠狠的一顿,“为什么?” 陆瑾怀负手而立,月光之下,他身材颀长,身姿依旧挺拔,“什么时候朕做事,还需要和你解释原因了?” 第五百章 请皇上收回成命 陆瑾怀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带着李程玉上了宫轿。唯有李程玉知道他心中所想,步履不停的跟着他离开了这里。 陆若水还想再追上去问个究竟,被陈千俞拦下,“沁阳,不必追了,上皇不同意必然有他的道理,你追上去也没用。” “那你觉得我不追上去,难道他们就能幡然醒悟吗?”陆若水蹲在地上,提出来那口气松下来,她只觉得疲惫不已。更令她感到疲惫的是,父皇对于陈千俞的排斥毫无理由,她甚至无从下手。 陈千俞把她打横抱起来,往长公主的软轿上走,他轻叹了一口气,“都瘦成这样了,你还能追谁?听好了公主大人,就算要追,也不该是你去追,从今往后,你都在我身后就行了,一切有我。” 陆若水一怔,随即笑了,两只莲藕一样的手臂搭在了陈千俞宽阔的肩膀上。 宫里的御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都边,一刻不停的开始分药,并且他们就住在了现在瘟疫最严重的闹市客栈,光是这一举动,就给了都边百姓们无限希望。 三个月的时间,得了瘟疫的患者们悉数痊愈,瘟疫彻底结束,都边三城解封! 从此在民间,提到沁阳长公主这个名号,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是因为长公主的果断,才让这场瘟疫可以结束的如此之迅速! 百姓们欢呼雀跃,朝中之前仅存的最后那一点点骂沁阳长公主的声音,也被夸赞给取代了! 人们兴高采烈,似乎都忘了沁阳因为封城被关进过诏狱里的事情。 就在这时,宫中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早朝时弘道帝竟然下了罪己诏! 罪己诏是乃是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检讨所用的文书,过去祈正帝只在开国初期旱灾时用过一次,到了如今弘道帝再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此举自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朕,乃是上皇与太后之子得登皇位,承蒙沁阳长公主多年照拂,却自觉心胸狭隘,妄自猜忌,连累天下百姓人心惶惶,朕惶恐,不得不认清终是难以担此大任。待到长公主之子年及二八,朕自当退位让贤。” 少年皇上的声音清澈,覆盖在大殿上的每一隅。 众臣哗然!齐齐下跪,请皇上收回成命! 陆之争看着殿上熟悉的一切,眼神停留在殿外的初雪上。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在早朝时有这样轻松的状态。原来放下不属于自己的一切,竟然如此畅快! 下了早朝,梁绾绾已经在御书房里等着他了,她把他学习的书扣在脸上,声音瓮瓮的,“喂,我说皇上,让你跟长公主道个歉就这么难嘛?宁可下罪己诏,都不肯亲自去一趟?” 陆之争一愣,拍了一把桌子,“朕告诉你,朕可还是皇上呢,有你这么跟皇上说话的吗!” “是,您当然还是皇上了,还要起码坐上十六年呢!”梁绾绾把书拿下来,幽幽道。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外面的雪花,“哦不对,起码十七年!” 想到还要在这个位置上辛劳十七年,哪怕有人帮他他都觉得痛苦难耐,陆之争懊恼,早知道就说十三岁了! 在后世,关于这段历史还有个传说,说大雍的龙椅上被仙人施了法,但凡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就长痔疮。不然为什么国家堕落时人人争皇位,反而是昌盛时期,各个皇上都想着退位? 从这天之后,梁绾绾几乎天天进宫,每天都要在陆之争耳边劝他去道歉,陆之争不厌其烦,终于做了万全的准备,还亲手做了长姐过去在民间喜欢的玩偶样式带回去。 结果就在太平殿门口撞到了陈千俞。 自从诏狱一事过去,陈千俞和陆之争就没在私下场合里见过面,过去亲如手足的兄弟,如今再见面也是有些尴尬。 陆之争看到他,摆出了皇上威严,让陈千俞平身之后,他把手里的玩偶交给陈千俞,“既然你在这里,正好替朕把这个东西交给皇姐。不必多说,皇姐看到,自会明白,” “微臣遵旨。”陈千俞双手接过这个有点丑的玩偶,问道,“敢问皇上为何不亲自进去交给长公主?” 其实陆之争今天来道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皇姐能够原谅他,毕竟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才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若是他一个人进去被骂也就算了,当着陈千俞的面要是被轰出来可就太丢人了!但是陆之争不能这么说,随便找了个借口,“不必了,朕还有诸多事情要处理,就不在此过多逗留。” 眼看皇上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陈千俞想了想还是把实情托出,“可是,公主殿下她,很想念皇上您。” “此话当真?”陆之争没控制住,兴奋都从眼睛里钻出来了,一双瑞凤眼亮闪闪的,不过他随即就发现自己好像事态了,咳了一声掩饰,“既然如此,朕自然会抽出时间来看皇姐,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陈千俞恭送皇上离开,低头一声轻笑。他刚才分明看到,在皇上听见沁阳想念他时,高兴的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只脚好了。 陆若水看见本来都要走的陈千俞折身又回来,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唉,听公主殿下的意思,这是不欢迎微臣了,微臣知道了,这就告退。”陈千俞佯怒,转身就要走。 陆若水嘻嘻哈哈的跑到他面前,伸开两只手把他拦住,趁宫里没别人垫脚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在都这么晚了,你再不走宫门就要关了你就走不掉啦!” “走不掉,那我就赖在你的公主府了!”陈千俞坏笑,抱起陆若水的大腿往寝宫里带。从前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如此一来陆若水又惊又喜,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在他怀抱里笑的花枝乱颤。 第五百零一章 吻上了一团烈火 陈千俞把陆若水轻轻放在床上,动作仔细的像是弄碎了一个瓷娃娃一般,而后才不疾不徐的从怀里拿出方才陆之争给他的玩偶,“刚才我要走的时候,皇上过来了,他应该怕你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敢进来,只把这个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 这娃娃的面部五官虽然丑,但是他们身上毕竟流着同样的血,陆之争对于她的形态动作把握的极好,陆若水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自己。她心口一热,把娃娃抱在胸口,声音哽咽,“这孩子可真够傻的,做姐姐的,哪里会真的怪弟弟呢。” 陈千俞俯身,亲掉她含泪的眼角,“别掉珍珠了,我心疼。” “嗯。”陆若水点头,心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化掉了一样。 陈千俞以为她还是要哭,所以就坐在她的床边,准备等她哭过之后再走。谁料陆若水这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陈千俞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顺势倒在床上,陆若水一翻身,压在他身上! “沁阳,你干嘛?”陈千俞经不起这样的动作,脸红的像是能掐出血似的, “当然是让你睡在这里了!现在宫门都关了,难不成你要翻宫墙出去?”陆若水一脸坏笑,说的理所当然。 “宫中那么多殿宇,我已经吩咐宫人去收拾了!”陈千俞想起身,但是又害怕弄疼她,只能好言相劝,“沁阳,不要闹,你我尚未成亲,若是传出去同床同寝,你的颜面何存!” “嗯,说得有理。”陆若水好整以暇的点点头,不过她话锋一转,笑的狡黠,“你我虽然还未成亲,但你以为这辈子你能跑的了还是怎么样?还不都是早晚的事!” 沁阳是个刁蛮公主,陈千俞除了依着她就没有过别的办法,但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他还是打算把利弊全给她分析一遍,再让她自己决定,“沁阳……” 不料他的长篇大论还没开始,就被他身上的刁蛮公主给打断了。“喊我的名字。” 陈千俞一怔,她的名字,他曾经在心里喊过千万次,在纸上写下过无数遍,但是当她面说,这还是头一回,他紧张的不敢看她的眼睛,心口滚烫,“陆、陆若水……” 陆若水伸手,板住他的下巴,让他强行看着自己的眼睛。 四目相对之际,陈千俞觉得自己好像忽然就醉了。她嘴角含笑,艳若桃李,美得不可方物,看得他如痴如醉。尤其是这双眼睛,活生生的要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身体起了反应,陈千俞只觉得干渴难耐,再说话时嗓音都是哑的,“陆若水……” 陆若水没给他清醒过来的机会,俯身吻上了他的唇。她的嘴唇有些凉,好像吻上了一团烈火。 那些隐忍的,克制的,在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全都在此刻迸发出来。 陈千俞翻身将陆若水压在了身下,本来他还有最后一点点理智,在又对上陆若水那双星星般的瞳眸时,土崩瓦解。 第五百零二章 平平淡淡是一生 自从陆之争下了那封罪己诏之后,心里就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一样,每天就神清气爽的,连带着来李程玉宫中的次数也多了。 今日他觉得乏了,便撒娇让母后哄他睡觉,他像小时候那样,趴在她腿上,张嘴吃着李程玉给他剥好的葡萄。 陆瑾怀过来,看见这一幕微微蹙眉,“起来。” “父皇,儿臣好累啊。”陆之争揉着脑袋,倒也是没说假话,他批奏折批到了四更天,昨天晚上是真没怎么睡。虽然知道这个江山最终会是自己那个尚未出世的小侄儿的,但陆之争依旧每一天都尽职尽责的夜以继日,甚至比他没下罪己诏的时候还要用心。 在他心里,自己始终是欠了皇姐。 “可你是一国之君。”陆瑾怀的声音淡淡的,给李程玉剥了一根长了黑斑的香蕉,于是这三个人的状态有点诡异。 穿着鹅黄色宫装的人在给明黄色朝服的人喂葡萄,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在给鹅黄色宫装的人喂香蕉,明黄色宫装的人反回来在跟黑色长袍的人说话。 陆之争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坐起来,“还好我再过十几年就不是了。” 陆瑾怀,“……” 李程玉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过脸问陆之争,“今天梁家丫头,不过来陪你了?” 提到梁绾绾,陆之争的嘴角轻轻勾起了一点,“封后大典在即,估计有的是她忙活的事情。” 李程玉见过梁绾绾,对那个孩子的印象也不错,听闻陆若水给人家起的绰号是“大雍小霸王”,还让李程玉很是哭笑不得,她抬头问他,“你自己不想做在皇位上,就扔下一封罪己诏,那你有没有问过她,她喜不喜欢皇后这个位置?” “她喜欢的是儿臣。”陆之争说的笃定,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儿臣是皇上,她便喜欢皇后这个位置。若儿臣是乡野村夫,她便喜欢做乡野农妇。” 李程玉微微一愣,随即笑开了。万人之上是一生,百战百胜是一生,腰缠万贯是一生,平平淡淡亦是一生。在这一点上,李程玉和她这个皇帝儿子一脉相承。 “那你喜欢她吗?”李程玉问。 听到这个问题,陆之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和梁绾绾相识已有一年之久,在这一年里,二人打打闹闹,她总能以她的方式让自己开心起来,所以陆之争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开始有些依赖她。 其实最一开始,陆之争对她的感情的由来,多少是因为她身上有皇姐的影子,所以难免混淆不清,因此他从来没有向她表达过自己的感情。就连封后,也是朝臣催促,加上皇姐在里面撮合,让他显得像是被迫接受的一般。 到了如今,面对母后的这个问题,陆之争仔细的想来和梁绾绾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陆之争浅笑,“喜欢。” 一个明媚的女子从暖阁里走出,一向爱笑的她眼中此刻眼睛里含着泪,语气中却是有一点小得意,“你终于承认了。” (正文完) 第五百零三章 她不恨你了(陆瑾璋番外1) 陆瑾璋已经年近不惑,还是未曾娶妻,必要的时候只会用通房丫鬟,自然也没有子嗣可言。早几年李程玉还会劝劝他,这几年她已经提都不提了,因为陆瑾璋这事是心结,她也没办法。 然而忽然有一天,他就成亲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很壮观的一场大婚,所见之处皆是大红色。听闻娶的只是他柴房里的一个小婢女,李程玉趁着大婚看到了新娘子,确实只是个普通的丫鬟,没什么特别的。 大婚当夜,陆瑾璋没有喝酒,他走进新房,取下新娘子的红盖头,对管玉儿说,“谢谢。” 管玉儿是在大街上讨饭的时候,被陆瑾璋一眼看中,收回到王府里的,但是他收回来也没说把人家怎么样,就是直接交给下人之后不闻不问,任由下人把她安排在了最底层的柴房。 众所周知,长得好看的丫鬟都会被安排近身伺候,再好看一些的,还能给王爷做个通房。在柴房里的,都是和管玉儿一样的其貌不扬的女子。 平时日府中的小厮都喜欢和那些长得好看的丫鬟玩耍,至于柴房里的就只有被嘲笑或者使唤的份儿。日子久了,柴房里的丫鬟身上都难免有了一阵戾气。 所以管玉儿刚来,自然是要被老人欺负一顿的。 “哎,你叫什么?”一个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年纪的丫鬟问她,一点好气都没有。 管玉儿怯生生的回答,“我叫管玉儿。” “管玉儿?你还有名有姓的,够厉害啊!”对方上来就针对她,“不过不行,这府里已经有一个玉儿了,你不许叫玉儿,随便改个名字吧!” 管玉儿摇头,“不行啊,这个名字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取的,我不能改的。” “行,你真厉害,一上来就不听话呗?那我可就得替王爷管教管教你这不听话的丫鬟了!”那丫鬟当时脸就沉下来了,指着旁边半人高的木柴,“今天晚上不把那些劈完,就不许吃饭!” 管玉儿愣了一下,她刚刚来的时候别人就说过了,那些柴分明就是她的活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接着她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多了许多不满。 “你这眼神儿什么意思啊,要打人是不是?你信不信我一嗓子把大家都喊出来?” 把大家都喊出来?管玉儿很想说,你看看你们整个王府的人加起来能不能打得过我一个呢? 不过只是万一真的打起来,大家发现自己身上有武功,还不得把自己逐出王府?。管玉儿想了想,收起了愤怒,又恢复了卑微的模样,老老实实的去劈柴了。 后来,管玉儿才知道,这个一来就跟她不对付的丫鬟叫小六。而这整个后院柴房,分别是从小三到小六排下来的。是她不愿意做小七显得不团结,才会被人如此针对。 但是没办法,管玉儿这个名字,是三公主取的,她不能改。三公主已经不在人世,这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 以前在岭南,以自己公主贴身丫鬟的身份,根本不用做这样的粗活。所以她每在柴房多待一日,都会更恨房中那个男人一点。 一定会有一天,她能近了那个男人的身,替三公主报仇雪恨。 新京和过去的岭南不同,岭南的冬天虽然也下雪,但是不会有这般冷的刺骨。在新京这里,每年秋末冬初的时候,都要靠着炭火才能过日子,管玉儿很不习惯,因为烧了炭火之后房中就会变得很干,更不要说分给她们这些末等丫鬟的都是一些旧炭火,浓烟滚滚,呛的人睡不着觉。 冬日的炭火盆很烫,大多数的丫鬟们都不爱做加柴火这个活,于是这个活儿自然而然就被推到管玉儿身上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好欺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让她多做一点活,她也没处告状,因为她孤身一人,没人帮她撑腰。 管玉儿是开心的,因为她终于可以进到那个男人的寝房里了。去之前,她在袖口里放了一把短刃。她已经想好了,等到了他房中之后,就把这盆炭火全都扔在他身上,然后趁其不备,把匕首扎进他的胸口,但是只扎三寸,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点点被自己折磨,比三公主痛苦千百倍才行。 至于后院的这些人,到时候也一个都别想跑。 等做完这所有的事情,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去陪三公主。 然而事情却与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齐王殿下没在寝房,她问了府里的小厮,才知道陆瑾璋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谁都不知道。 管玉儿在房中耗了许久,等到炭火升起来了,齐王还是没回来。她叹了口气,只能默默的退出去,等待下一次机会。 就在她低着头往柴房里走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从外面回府的陆瑾璋。两人迎面而来,她立刻判断了形势,他身边的两个随从都是绝顶高手,她如果贸然行刺,不一定能成功,于是管玉儿低着头,谨慎的从他身边快速走过。 “你见到殿下,怎么不行礼!”骂她的是王府里的管事王冲,也就是最初把他安排到柴房的那个人。为了不被王爷责骂自己管教不力,王冲还当着王爷的面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刚才心里有事,一时间忘记了。管玉儿跪在地上,低声求饶,她知道这样的情况,等到齐王一走,她必然要又要遭受一顿毒打。 “无碍。” 管玉儿猛地抬头,震撼不已,这个没有心的男人,竟然帮自己说话了?她垂着头,只想着三公主,那个时候他若是能像这般对三公主,三公主又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寝殿里?! “以后不要把脸弄得这么脏,不好看。” 这是陆瑾璋对她说的第二句话,她甚至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对她说的话。不过倒是因为这句话是在管事面前说出来的,后面像加柴火这样的苦差事就没人再敢加到自己身上了。 第五百零四章 她不恨你了(陆瑾璋番外2) 管玉儿不知道的是,那天她走了之后,陆瑾璋还问了王府管事,“她是在哪的?” “回、回王爷的话,她是柴房里的丫鬟。”管事哆哆嗦嗦的回答,王爷刚把人捡回来的时候他分明询问过王爷的意思,以为这真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才放进柴房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王爷居然会再问,自然把他吓得不行,自觉追问了一句,“需不需要给她换个地方?” 陆瑾璋摇头,“无妨。” 他把她捡回来已经过去太久,他诸事缠身,早就把她给忘了。这次会再问,还是那个原因,她的眉眼间,和上官有乔有几分相似,这也是他最一开始把她捡回来的原因。 南岭五洲那边的女子,眉骨都要比北方人棱角分明一些,眼睛像是陷下去了。看过那边的女子,再看北方女子,总觉得少了点儿神韵。 其实她不用再做换柴的粗活之后,管玉儿并不怎么开心,因为这样就没办法近他的身,替三公主报仇了。可她没想到,从那天之后,陆瑾璋就常常会在后院柴房出现。 有的时候是去拿一碗汤路过,有的时候是要去拿根木头当剑练习。 过去几年,王爷从来没有来过,如今来的这么勤,大家私下纷纷议论,王爷是不是看上哪个丫鬟了?大家还偷偷立下了“苟富贵勿相忘”的誓言,互相加油打气。 一时间,原本府中总是最脏兮兮的柴房丫鬟容光焕发,一有空就上街买些胭脂水粉,把自己收拾的光鲜夺目,争奇斗艳,看着都不像是柴房里的了。府中其他的丫鬟看着眼红,却也没办法,谁让王爷只去柴房呢? 不知不觉的,原本最让人瞧不起的柴房,竟然成了香饽饽。从前是柴房里的丫鬟巴结着管事想去别处,现在完全反过来,都是别处的丫鬟,一个劲儿的求管事,要往柴房里去。 这些争先恐后里的人,不包括管玉儿,她就每天做着自己手头的那点事,安安静静的。其他人也都不怎么喜欢她。 她不招人喜欢是有原因的,老人欺负新人,这是在哪里都有的规矩,忍过一时便也过了,大家往后又都是好姐妹。可是这个管玉儿偏不,谁跟她说话她都爱答不理的,大家都以为她是小心眼,把过去的事情记在心里了,久而久之自然没人愿意和她亲近。 只有管玉儿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最一开始,她以为王府里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恨透了这里的每个人。但是日子久了,她却发现这些人好像都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差,甚至开始对她展现出友好的一面。她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因为她们不可能是好人!到最后,这些人都是要死的! 大雍下了几场雪之后,转眼就到了大年,府中上下红红火火的一片。 因为陆瑾璋过去的一年护国有功,宫中分发下府中许多赏赐,陆瑾璋向来大方,收起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剩下的小玩意儿,府中下人人人有份。 王府里的丫鬟下人们围着管家哄抢,管玉儿只在远处看着,那剩下的自然不会是好的,管玉儿最后只拿到了图案最难看的一只鼻烟壶,画的不知道是什么猛兽,让人看了就害怕。 偏巧,到了夜里陆瑾璋又来了一趟柴房。他武将出身,本不是一个多爱笑的人,大概是因为今天过年,所以心情也好了一些,面带笑意,“本王来看看,你们都拿了些什么宝贝?” 小二拿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金丝小鼠,这是她抢来的,这小鼠看着就值钱,她其实是打算年后偷偷把这个卖了,去换些钱接着买好的胭脂。 小三拿的是一把玉嵌料石花柄金桃皮鞘继辅腰刀,王爷是武将,她拿这个,想着假以时日多加练习,没准能跟王爷更有些话题亲近。 小四拿的是福寿纹木柄镜。 小五拿的是剔红牡丹纹圆盒。 小六拿的是蝴蝶纹头花。 到了管玉儿,她两手空空。 陆瑾璋问,“你的赏赐呢?” 管玉儿盈盈跪下,语气中听不出半点遗憾,“奴婢拿的是鼻烟壶,但是自己笨手笨脚的用不了那么精细的东西,方才做活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还请王爷责罚。” 众人心中犯了嘀咕,你笨手笨脚,要放在平时自己的东西上倒也罢了,这毕竟是王爷赏赐的,你弄破了,这不是对王爷大不敬吗!她们平时跟管玉儿关系也不怎么好,这会儿都是一副看笑话的态度,等着看王爷怎么处置她。 不料陆瑾璋却说,“既然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为什么还要拿鼻烟壶呢?你看看她们,拿的不都是一些不用那么仔细着的东西么?” 最先惊慌的是小五,她挑到的可是她们里面的最大件了,万一管玉儿告状,说自己抢了她想要的东西,自己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再看其他人,脸上也没好到哪去,毕竟她们都知道,管玉儿之所以会拿到鼻烟壶,是因为那是她们挑剩下的东西。如果管玉儿告状,谁都好不到哪去。 “奴婢虽然是个粗人,但是鼻烟壶也确实是个好东西,奴婢打心眼里喜欢就拿了。可谁知奴婢命贱,配不上那么好的东西,倒是可惜了。”管玉儿没有说一句任何人的坏话,是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说过之后陆瑾璋的反应,她更担心陆瑾璋觉得她在挑拨是非,会把她逐出王府。 众丫鬟们偷偷瞟着对方,心里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喜欢,本王那还有一些,你随我去拿一些。”陆瑾璋说完,看了一眼其他丫鬟们惊讶的脸色,想了想想自己的话可能会引来误会,补充道,“不然新年里别人都有东西,就你没有,传出去好像是我苛责下人一般。” 除了管玉儿之外,所有人都欲哭无泪,王爷您早说啊!早说的话就算是腰刀,奴婢咬咬牙也能给掰折了! 第五百零五章 她不恨你了(陆瑾璋番外3) 正月初九是三公主的忌日,管玉儿听闻王府里忌讳给死人烧纸,说是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会带走王府里的好风水,所以哪怕是生父生母的忌日,都没见过他们谁烧纸。 所以管玉儿只能挑在了夜里大家都睡了的时候起来偷偷烧纸,因为上官有乔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比生父生母都重要。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秘密。 管玉儿是上官有乔的亲妹妹。 不比大雍的土地辽阔,岭南说到底就只是一块小地方而已,连着皇宫,比起来也不过是大雍这边一个富商家里的规模,还不是最富甲一方的那个。 所以岭南王也做过错事,醉倒美人乡嘛,实乃人之常情。 但是皇后不愿意了。 尤其是皇后知道岭南王在外面宠幸的那个女人有了身孕,更是直接下令,要把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弄死。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她们死,只需要把尸体带回来就行。 和皇后不同,她唯一的一个女儿,也就是三公主上官有乔生性善良,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立刻出宫,跟在了她母后的禁军后面。 她用她自己的身份以死相逼,禁军首领自然是不敢真的伤她性命。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去乱葬岗捡了一个怀胎的妇人,毁了容貌回去交差,保下了这对苦命的母女。 只是可惜,娘亲在生产的那天还是不幸撒手人寰,留下来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如今的管玉儿,那时候的她没有名字,因为娘亲在生她的时候留给她了一块玉佩,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叫她玉儿。 再后来,忽然有一天,不知道怎么的皇后就得知了当年妇人是假死的消息,再度奉命全城搜捕。搜到村子里时,大家都舍不得交出去这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于是撒谎妇人死的那天,孩子压根就没生出来也跟着走了。这个谎言,暂时蒙蔽过了那些官差,他们也就拿着这个结果回去交差了。 村子里短暂了平静了下来,可是还没平静两天,宫里再次有人找了过来。 这次是上官有乔,村子里的人发现她没有之前那一批官兵好糊弄,无奈之下,为了全村人的安危,只好把管玉儿交出去。只是上官有乔并没有杀了她,反而把她带在了身边。因为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上官有乔担心母后日后还是会发现她活下来的这件事情,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这个道理,把管玉儿接到了皇宫,成了她的贴身丫鬟,那之后玉儿日日在皇后身边出现,可皇后却也认不出她。 因为她姓上官,所以也赐了玉儿一个姓,和官谐音,叫管。 刚进宫时,管玉儿确实是想杀了皇后的。是三公主常常教导她,要放下仇恨。她跟她说,他们上一辈之间的恩怨是她们这一辈所不懂的,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给她分析了行刺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原因,嘴皮子都快说破了,终于,管玉儿听进去了,老老实实的跟在三公主身后同进同出,再也不想着复仇的事情了。 可是这样好的日子却没能到结尾,一切都是在陆瑾璋出现了之后变了。三公主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她开始会为了这个男人牵肠挂肚,茶不思饭不想。 再后来,也是因为这个男人,岭南没了,三公主也没了。管玉儿怎么能不恨他? 那样好的一个三公主,心怀天下苍生的三公主,他怎么下得去手! 第五百零六章 她不恨你了(陆瑾璋番外4)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闯进来,管玉儿吓了一跳,她身子一倾,险些倒进火里。 陆瑾璋踢开脚边的铁棍子,把她的手打到偏处,才保住她这只手没被毁。 管玉儿抬头瞧见来人,心里一慌,急忙找铁盆来盖住火堆,心里又开始后悔怎么今天出来的急,身上没带个匕首。 陆瑾璋单手轻松的把笨重的铁盆抬起,拿过她刚才用过的那一沓子纸钱,“别灭了,我跟你一起烧。” 管玉儿不敢跟着他烧,也不敢走,就茫然的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动,分明该是很性感的画面,但是她却只想着如果现在有刀,一把就能让那个喉结溅出比三公主死那日还多的鲜血。 “你的家人忌日吗?”火苗从陆瑾璋的眼睛里倒映出来一片橘红色,那双好像什么情绪都不往里面放的眼睛里,此时多了几分落寞。 管玉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家人忌日,难道我在这里烧纸钱给自己发财吗?只是表面上她不得不恭敬的回答,“是我的姐姐忌日。” 陆瑾璋苦笑,“挺羡慕你的。” 管玉儿眼睛一横,她姐姐死了,他说羡慕她?这是在骂她,还是在骂上官有乔呢?心里的恨意更重,她甚至在想下手把这人直接推进火里的成功可能性有多大。 忽然,她又听见陆瑾璋说,“我连她是哪一天死的都不知道。” 管玉儿一愣。 “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因为我死了,可我却不知道她是哪一天死的,是不是很可悲?”陆瑾璋一张一张的把纸钱扔进火堆里,满脸落寞,说的话也不用她回答,就自顾自的往下说,“不过应该也就是在这几天吧。” 管玉儿心里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问,“王爷既然您这么爱她,为什么不知道她哪天死的呢?” “因为她恨我。”陆瑾璋说完这五个字,竟然落了泪。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的眼泪像是一道印记。 或许是伤心事被勾起来,也或许是觉得自己在丫鬟面前流泪丢人,后来的陆瑾璋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烧完了手里的纸钱后回了寝房。 管玉儿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最终她还是觉得,像他那般作恶多端的人,恨他的人多了,他说的人肯定不是三公主。分明薄情寡义,过河拆桥,才是这个人的真面目! 她觉得自己才刚闭上眼睛,身上就一凉,被人泼了一身的冰水。 这刚过完年寒冬腊月的,也就被窝里暖和了,冷不丁的被人泼了一身带着冰碴儿的冷水,泥人都要有脾气,管玉儿怒目而视,盯着冲进来的小二小五和小六,“你们要干嘛!” 小五上前一步,冷哼了一声,“还我们要干嘛,是不是你昨天半夜去烧纸钱了?别想狡辩,我们昨天晚上都在一起,就你没在房中!犯了府中大忌,你不认错,还有理了?” 糟了!昨天晚上跟那个人一起烧到太晚她没扛住就先走了,那个人竟然没收拾! 管玉儿定了定神,冻的哆嗦着解释,“王爷也跟着烧了!” 小二小五小六互相看着对方,齐齐哂笑,“说谎也不说个圆乎点儿的,还王爷跟着你烧,你怎么不说太上皇还跟着你烧了呢!” 上次鼻烟壶的事情几个丫鬟们就看她不顺眼,这回更是找到充分的理由了,二话不说就把她轰出了王府,最后还把她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砸在她身上。 隆冬清晨,街面上还结着白白的霜花,穿着薄薄还湿透了寝衣的管玉儿就被她们几个人扔到了大街上,手脚冻到没知觉。 赶走了眼中钉,她们几个也没打算闲着,毕竟她人走了,她烧的那些东西还是要处理的,不然万一算在她们头上就麻烦了! 可谁知道她们几个一回到后院,竟然看见管事在清扫灰烬?几个丫鬟们脸色一白,完了,这是已经被发现了吗! 腿一软,小六先跪下,“大人,您听我们解释,这不是我们烧的,是那个管玉儿,我们已经把她轰走了! 管事扫地的动作一顿,厉声问道,“你们把人轰哪去了?” 小六回身看了一眼两位姐姐,怯懦道,“不知道啊,大人您找她有什么……” “快去找!找不到她,你们各个都卷铺盖睡马路去!”管事大喊,看得出来是真急了,脸都红了。 丫鬟们愕然,难道管玉儿说的是真的? 府中能派出去的下人全派出去了,就为了寻找管玉儿的下落。但是巧的是,他们要找的人并没有走远,就在王府后门的乞丐窝里蹲着。 管事忽然想起,之前王爷把她从街上捡回来,也是在这里,她就像是故意在这里一样。 千求万请的把人带回来,在管事的带领下,管玉儿直接进了陆瑾璋的书房。这一次,她没忘记带刀。 她进去的时候,看见陆瑾璋在书房里睡得香甜。 王府上下稍微亲近他一点的下人都知道,王爷在书房里比在床上睡得都沉。因为他本来就不怎么爱读书,如今大雍有底下人守着,平时没什么大事的话以他的身份没人会去叨扰他,上皇说他无所事事,就让他在家看书。结果书没看进去几个,倒是跟周公幽了好几次会。 而今天还一个原因,他昨夜回去的比管玉儿还晚,想到过去的事情,他整夜眼睛都没合上过。从眼下那层重重的乌青就能看出来,他比管玉儿疲惫的多。 管事下去,她关上门,拿着匕首,一步步逼近那个熟睡的男人。 颈间一凉,陆瑾璋睁开了眼睛,嗓音带有刚醒来时的低哑,“原来我没猜错。” 暗杀被人发现,管玉儿手一抖,撞碎了他书桌上的古董花瓶,花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屋外的随从和下人听见,破门而入。他们看见管玉儿手中的刀,面露狠色。王爷身上是有功夫的,他们并不担心,他们只想着该如何在她下手之前就把她解决。 “出去。”陆瑾璋沉声对手下人道。 第五百零七章 她不恨你了(陆瑾璋番外5) “王爷!”属下皆是不敢相信,惊慌失措的喊他,甚至还有人以为陆瑾璋是睡迷糊了试图把他叫醒。 陆瑾璋微微睁眼,眸中全是不耐,却是清醒的很,“本王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 “属下不敢!”下面人面面相觑,终是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纷纷退下。他们思来想去,给王爷的这个怪异的举动安上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王爷让他们出来,一定是因为他还留了后手,准备让这个敢劫持大雍亲王的女人生不如死。 管玉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他们退下,但是这些对她来说不重要,她只要他死。 脖子上已经渗出了殷殷血迹,陆瑾璋感觉到刀子已经越来越深,艰难开口,“先等等。” “怕了?”管玉儿一直在等他开口,她想他开口求她,她虽然不能在肉体上折磨他,但至少要在言语上折辱他一番,否则她不会一刀刀的磨着,早就直接要了他的命。 “你杀了我之后,从我书房的后门走。”陆瑾璋就像没听见她说什么,说完自己的话,伸手扣动桌子上的机关。 管玉儿闻声回头,只看见书房后面的墙忽然打开了一扇像门一样狭窄的空间,直接通向外面不知何处,她虽然惊讶,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她杀了陆瑾璋之后,压根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王府。 可是陆瑾璋就好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竟然道出了她心中所想,“我知道你杀了我之后没打算活着,但是你还是找一个偏僻一些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为好。别看上皇他总是不在宫中看似随意,其实他本质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若是让他知道我死在你手里,死后也不会让你安生。到时候把你扒皮示众,再五马分尸,恐怕你黄泉路上也难受。” 管玉儿手一抖,没想到他竟然会为自己想的这样深远。 陆瑾璋微微皱眉,她手这一抖,刀子更深了,他一抬手,就摸到了胸前一片血,自嘲的笑了声,“说来也是我的过了,本来我若是会写字,帮你写一封信给我四哥求情也是好的,可现在我会写的字一只手都数的清,画画他又看不懂,真是对不住你。” 管玉儿手没动,只问他,“你早就知道我要杀你?” “其实也不算早吧,就是个猜测而已,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才确认的。”陆瑾璋又伸手,吓了管玉儿一跳,把刀子又往他脖子上深了半寸,却只见他表情痛苦的指向书柜上的某处,“那里有我画给她的画,我是没机会了,若是可以的话,还劳烦姑娘帮我带给她。” 管玉儿皱着眉头,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我杀你的原因?” 陆瑾璋的嘴唇渐渐没了血色,却依然强撑着笑了一声,“其实不确定,就当我自欺欺人吧,希望你是为了有乔杀的我。她这辈子没能拿走我的命,一定很遗憾,那她托付给你,我能死在你手里,甘之如饴。” 有乔。 听到这个名字,管玉儿的手忽然就软了,他……竟然真的记得她。 “再不走,你就走不掉了。”陆瑾璋艰难的说完这句话,身子一歪,倒在了书桌上。 管玉儿一惊,她竟然真的杀了这个人!可是她为什么却不觉得开心?他说的是真的吗?为了验证他说的话,她扔了刀子,转身垫脚够上了方才那个人指着的书柜。 里面全是画,每张分成四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面都画了一幅画。 她随便抽出了几张看。 第一张画里,是一条恶犬匍匐在姑娘身侧,姑娘非但不害怕,还亲切的摸了摸他的头,于是恶犬收起了獠牙,笑了。 第二张画里,是恶犬单独在房中,他叼着糖果和信,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但是他应该没有等到,然后他听到别人跟他说了什么,低着头垂在两只前爪上,好像是哭了。 …… 后面管玉儿又随便看了几张,发现这条恶犬无论是在人群中,还是独自相处时,都没有再笑过。她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在后面的画里,还都有姑娘的存在,只不过姑娘变得很小,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管玉儿好像知道了什么,她一把把手中的画扔的漫天飞舞,过去拽着陆瑾璋的衣袖,“王爷、王爷,王爷醒醒!王爷我是管玉儿,我有话要问您!” 可是陆瑾璋自始至终闭着眼,再也没有回应他。 屋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破门而入,只见王爷浑身是血的躺在椅子上,管玉儿像疯了一样在摇晃他。 陆瑾璋的随从当即下令,把管玉儿押进王府天牢。 管玉儿身着囚服,看着四周的铜墙铁壁,她知道进了这个地方,断是没有出去的可能。闻着里面鲜血和铁锈的气息,比起绝望,她更觉得自己要解脱了。 她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和姐姐说。 天牢中大刑的器具还都沾着其他人的血,管玉儿觉得脏,只想等着自己进去之后自行了断,免得被人强行逼供,再连累了族人。 可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她还没找合适的死法,天牢里忽然冲进来了一个原本永远都不会来这里的人。 那些欺凌她,对她冷嘲热讽的狱卒们看见来人纷纷跪下,面露惧色,“参见王爷!” 几个时辰前险些死在她刀下的人,就这样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和几个时辰前不同的是,他脖子上现在缠着一条扎眼的白色棉布,还有几缕红色渗出,在这冰天雪地里凝结成了红黑色。 他找狱卒要了钥匙把门打开,说,抓着她的手腕,“跟我走!” “王爷!”管玉儿重重跪下,地上那块结了一个冬天的寒冰,竟然被她跪碎了! 陆瑾璋的脚步一滞,压低了声音道,“我放你出去之后,不出三日,你一定会收到让你满意的消息,你放心!” 管玉儿抬起头,泪水已经流淌了满面,她摇头哽咽道,“不是的……王爷不是的,三公主她没有托付给奴婢任何事,她只跟奴婢说过,希望您长命百岁!” - 后来后院的几个欺负过管玉儿的丫鬟们都知道她被王爷从天牢里接回来了,还没等她们去求情,就都被扔进了天牢里。 新婚夜,陆瑾璋和新娘在新房里,什么都没做,只听她说了一晚上的话。 上官有乔小的时候有多淘气,上官有乔长大之后有多善良,说着说着,陆瑾璋感觉那个古灵精怪的红衣少女好像又回到自己身边了一样。 管玉儿过了半老年岁,本就没有嫁娶的意愿,是陆瑾璋非要娶她,其实是怕她了却这这桩心事之后会随上官有乔而去。 他亏欠上官有乔太多,注定无法弥补,那便对她的妹妹好一些吧。毕竟在这世上,她妹妹是唯一一个记得她的人了。 她会陪着他一起烧纸,因为陆瑾璋总说,上官有乔肯定不愿意收自己烧的纸,但是她这个妹妹烧过去的她肯定会收。 李程玉常来走动,眼看着陆瑾璋娶了亲之后一天比一天开心起来,也就放心了。 其实她不知道,他从来没有碰过她。 她也花了后半生的时光,只告诉了陆瑾璋一件事。 “其实她,早就不恨你了。” (陆瑾璋番外完) 第五百零八章 药石无医(陆瑾离番外1) 忙活完了陈千俞跟小侄女陆若水的大婚之后,陆瑾离就一直在房中闷着,下人去送饭他也吃不了几口就扔在一旁。 一开始陈美人以为他是累着的,后来又过了几天见人还没好,他觉得可能是陈千俞搬出王府了他不习惯,可是到了第十五天他还这样不见好的时候,陈美人觉得不对了。 凭借着那人的呼吸,他走到了床的位置,一只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另一只手覆在床上人的额头,没发热,“你怎么了?” 陆瑾离哼哼唧唧的,把自己缩在被窝里蜷起腿,“四哥跟皇姐又出去了,呜呜呜,好羡慕。” 陈美人,“?” 就因为羡慕,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这闹的是哪门子小孩儿脾气? 陈美人,“你是也想出去走走了吗?” 陆瑾离咬着被子点了点头,“但我不想一个人去,我打不过山贼。” 山贼?哪个山贼不要命了敢劫大雍的宁王? 陈美人一顿,忽然想起了陈千俞大婚当日陆瑾离跟自己说过的,他想出去走走的事情。那时候自己回答的来着? “不行,小皇帝年幼,京师不得无人看守。” 所以是因为这个,他就把自己关在房中,又绝食又避人?陈美人哑然失笑,没想到送走了一个小的,家里还有一个大的嗷嗷待哺。 自己是前朝重臣,上皇却不计前嫌依然信任倚重,留在京城照看本是他对陆瑾怀的报答,却未曾想过这样冷落了身边人。 这么些年,他们两个忙里忙外,辅佐过陆瑾怀,又要看好陆之争,好像是一直都没有时间走动了。 陈美人想了想,摸了摸陆瑾离的头,“那等上皇和太后回来,我带你出去。若是有山贼,我挡在你前面。” “真的?!”陆瑾离的眼睛亮亮的,本是开心之情溢于言表,但是他又怕陈美人看不见,笑着喊道,“开心死我啦!” “傻死了。”陈美人淡淡笑了。 皇上回宫前的几日,陈美人就差人准备起了出行的行李,这时才想起来问,“你想去哪里,有地方了吗?” 跟在陈美人身边这么多年,早就什么都随意的陆瑾离这次目标却很清晰,“去石药郡!” 石药郡?那地方远得很,而且没听说过有什么好看的景色,陈美人以为他说错了,“你确定?” “当然确定呀!因为那里……”陆瑾离微微一顿,看见陈美人的脸色变化,以为他没察觉,改口道,“因为那里有很多名贵的药材嘛!我去那里买一些,回来才能高价卖了!” 陈美人不是傻子,虽然陆瑾离没事的时候总说不能吃白饭,爱捣腾一些布匹药材什么的,但是真让他去那么远买药,他才不会去。 看来是为了自己这双眼睛。陈美人心里感动,却也只能假装不知道,只是心疼他的这番苦心,注定是要白费了。 上皇和太后回来之后,两人即刻启程。 陆瑾离的心情好得很,一路上哼唱着小曲儿,有滋有味的,“陈美人,你知道嘛,我皇姐还说只有她能到处玩,切,我偏要证明给她看,只要我想,我也可以!” “嗯,好,你最厉害。”陈美人笑着回应,这姐弟俩奇怪的一模一样,分明经历了那么多是非恩怨,偏又能活的像两个小孩子一样,比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 陈美人想了想,也就不和他说起那些家国大义了。就这样吧,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挺好。 三日后,两人到达石药郡。陆瑾离刚吃完糖葫芦,一抹嘴,看见了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连忙摇晃起旁边的人肩膀,“陈美人,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什么?”陈美人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激动,难道真是被他撞上了山贼?双掌蓄力,若真是有山贼敢伤他一根汗毛,他陈汐怜必让贼子不得好死。 “是个好美的姑娘!”陆瑾离的语气中满是赞叹,“真是没想到,石药郡竟然如此卧虎藏龙,随便走出来一个姑娘都是极美的。话说你虽然挺美的,但终究不是女儿身,年岁也不小了,不打算抓紧时间娶个妻?” 陆瑾离说的很认真,陈美人听完脸色一沉,“在下的事,就不劳宁王殿下费心了。” “我不费心哪行!”陆瑾离猛地坐起来,唇齿间的甜味全扑在陈美人的脸上,“你就不担心,你陈家的香火在你这里断了?” “回宁王殿下的话,在下家中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年少失散,但想必他们会传承香火。”陈美人的语气像裹了一层冰霜,也不知道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陆瑾离也知道他怎么忽然就生气了,瞪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好奇,“你说你跟我在一起待着这么些年,我四哥皇姐总是使唤你,你就没想过赶紧娶妻好逃离王府,逃离那两个人?” 陈美人的脸色彻底冷下来了,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这么多年,自己的心思早就定下来了,可惜旁边的人却始终未开窍,他怕他心里有压力,所以这么多年迟迟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事,以为他慢慢能懂,谁知道都这时候了,小一辈都成家了,他还想着给自己找娘子? 陆瑾离一脚搭在另一脚的膝盖上,晃着脚丫,心想等我把你的眼睛治好了,非要给你找个厉害的娘子,让她管着你,再也不敢跟我生气! 到了客栈,陆瑾离先下马车,回过身想扶陈美人时,这人却连手都不肯递给他,执意自己下来。陆瑾离不明白陈美人怎么就忽然生气了,也跟着气哄哄的,别过脸不理他。 不扶就不扶,本王还非得扶你了是怎么着? 陆瑾离刚要走,身后人却一个踩空,他眼睛看不见,脚下的那块地方可坑坑洼洼的全是石子,这摔一下膝盖非得肿上半个月不可! 也顾不得两个人还在生气,陆瑾离一个转身把人扶起来,八尺长身就着力道,全扑在他怀里,还有着淡淡的花香味。 和过去不同的是,如今的花香味已经没毒了。 第五百零九章 药石无医(陆瑾离番外2) 然后两个人就什么话也没说,彼此都忘了还在生气的这个事,转眼就和好了。 陆瑾离自己反思了一下,陈美人这人脸皮薄,过去又一直被人捧着,所以乍一提起要给他寻亲事这事他不好意思害羞了。 嗯,一定是这样! 既然他害羞,这事儿就只能偷着摸着的来了,陆瑾离让手下人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帮他找药材,一路人根据他的画像,去帮他找人。 还别说,这两件事还都完成的很轻松。 药是午后送来的。 陆瑾离一直对自己的医术挺有信心,毕竟当年皇姐的脸那样了都是他一手给治回来的,他还就不信,区区一双眼睛他治不好了! 前脚刚煮好药,姑娘的下落就打听出来了。 陆瑾离怕陈美人知道了又要害羞跟他闹,把药端到他房间之后,偷偷摸摸的退出来,听手下人汇报。原来这女子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普通,而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美人。郡上猪肉荣的女儿,荣小曼。 找到了下落,陆瑾离便一不做二不休的找到猪肉荣家里,买了店里剩下的所有猪肉惊动了他全家,成功的见到这位荣小曼。 细看虽然比着皇姐差了不少,但也确实不俗了,跟陈美人也合适。 陆瑾离跟姑娘说明了来意,“我家中有一挚友,家财万贯,风流倜傥,眼睛看不见,但是没关系过两天就治好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年纪大了些,不知道姑娘可介意?” 荣小曼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人,确实风流倜傥,家财万贯,看他的穿衣打扮看来也没说谎。年纪能看出来有点大,但是好在生的俊俏,并不显年纪。至于眼睛?恐怕是用来匡她的吧。她清了清嗓子,“公子,您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编排出来个挚友来试探小曼呢?” 陆瑾离愕然,没骗她啊,他真的是为了陈美人而来!他连忙解释,“姑娘不是的,我是真的有个挚友,不然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看看?” 荣小曼已经肯定这个挚友是骗她的。只看外面天色已黑,这时候跟他走,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荣小曼气的脸色涨红,把陆瑾离往外推,“公子您不诚也就罢了,还说这些淫词艳曲来糊弄小曼,那您也别怪小曼无理!” 陆瑾离行得正坐得端,压根没往那边想,他哪里知道怎么就触了姑娘霉头了?被锁在外面就回身敲门,“姑娘我真的是来替挚友求亲的,若你不信,明日你可在家?我带他来给你一见你就明白了!” “明日小曼不在家,公子有事便来找爹爹说吧!”荣小曼反身压在门上,她嘴上虽然说得气急败坏,但是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这次来的这个男子,比过去每个来提亲的人都好看,也更大方,为了见她一面,竟然买了剩下的所有,够他们十天半个月的收成了呀! 在荣小曼这里碰了一鼻子灰,陆瑾离回了客栈却还是得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在现在陈美人看不见他,他只需要语气开心点就行。他把陈美人眼睛上的药取下来,闻了闻,奇怪道,“是不是药没化开?不应该这么快就没味道了啊。” “是你出去的太久了,药都散了。”陈美人道,“怎么这次一个人出去,不怕遇到山贼?” “那个,啊哈,我去那个,就去附近熟悉了一下,打算明天带你去逛逛,怕迷路,啊哈。”陆瑾离每次说谎,都特别爱说啊哈,这个习惯这么多年了都没变,陈美人只是低头不语,并没有拆穿他。陆瑾离又拿起来药碗,惊奇道,“哇,那么苦的药,你居然喝的这么干净!” 陈美人点头,话锋一转,“既然你都出去走了那么久,早些休息吧。” “得嘞!”陆瑾离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三两下脱了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又看着一动没动的陈美人,拍拍床,“你愣着干嘛,快来睡觉啊!” 一夜好梦,屋中浮着阵阵药香,陆瑾离醒来以为是陈美人喝过的药残留的味道,却忘记了,若是残留的味道,根本不可能如此持久。 第二日,陆瑾离真的带着陈美人在郡上走走逛逛了一圈,给他有声有色的描绘着街上的场景,陈美人都淡淡的附和。偶尔他抛出几个类似于“你听说过什么什么吗”“你知道什么什么吗”这样的问题时,陈美人也不厌其烦的回应着“没听说过,你说”“不知道,但是想知道”。 拐了一条街之后,陆瑾离看见街上栩栩如生的泥人,买了两个给了陈美人一个,却怎么也没办法跟他形容出来猪八戒的样子,他叹气道,“都怪我医术不精,不然你本来是能看到的。” 陈美人想起昨天,以及过去在宁王府里无数碗被自己倒了的药,有些不忍的摇头道,“不怪你,是我的眼睛没出息。而且你也不用觉得遗憾,这些东西我都看过了。” 晚上,陆瑾离给陈美人用上了药之后,再次去到了猪肉荣的店铺,买下了剩下的所有猪肉。 他再次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荣小曼,觉得她好像比昨天好看了一些。但是还是比不过皇姐,也比不过陈美人。他不知道的是,荣小曼今天为了见他,特意去街上买了新的衣裳和胭脂。 不由分说,荣小曼一口咬定昨日陆瑾离是轻浮和欺骗她,但她也给出了门路,想要娶她也可以,从明天开始,连买一个月的猪肉,她就嫁给他。 其实荣小曼昨日一见到他便倾心了,可她毕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被人娇惯着捧着,也有些拿捏的劲头在。 陆瑾离很想说,他真的是来为别人求亲的,但是荣小曼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欲擒故纵的把人赶走了。 若是别人这么难为自己,陆瑾离这个娇生惯养的王爷早就不干了,但偏偏这件事他是为了陈美人做的,他与陈美人是至交,为了陈美人他什么苦都能吃。为了给他找个漂亮娘子,他忍!不就是猪肉?买! 第五百一十章 药石无医(陆瑾离番外3) 陆瑾离这傻小子,真的就连着去买了一个月的猪肉。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就知道,猪肉要买早上的现杀的才鲜嫩好吃,晚上的都是人挑剩下了不好的,肉柴不说,甚至可能都臭了,除非万不得已,根本无人问津。 于是一时间,从京城来的公子哥儿,豪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石药郡。 不知是觉得幸福还是虚荣被满足,荣小曼开心极了,以往三五天出一次门,现在天天都要约着姊妹们出去。 卖包子的老伯看见她就乐了,吆喝着,“这不是我们石药郡第一美人儿嘛?来我这吃个包子不?不要钱!” 姊妹们嬉笑着推搡她,“小曼快去,我们也沾着光吃不要钱的包子!” 荣小曼挺着胸脯,走到老板面前,用他能听到的声音对身后姊妹们道,“咱们可不能吃白食,你们挑吧,挑完我买给你们。” 老伯不乐意,摆摆手,“别,曼姐儿,听我一句,你别出钱,回去跟你那公子哥儿说一声,让他把我这卖不完的包子也买下来行不?行的话我天天白给你跟这帮小姊妹们吃!” 听听,多么划算的生意!荣小曼这帮姐妹们就算天天来吃又能吃几个包子,但这大夏天的,他每天剩下的要扔的包子,那可就多了! 听到陆公子,荣小曼心中暗喜,却义正言辞道,“人家陆公子愿意买我家的肉是人家的事情,小曼万不会强迫人家。” “曼姐儿此言差矣。”老伯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热气腾腾的包子给他罩上了一层白雾,颇有几分世外高人在给荣小曼指点迷津的模样,“这陆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有的是钱,还会缺买包子这点钱吗?他缺的是想讨你欢心的机会,老伯我这是在做好事哩!” 姊妹们笑闹着,一口一个羡慕,也跟着说,“是呀小曼,回头成亲了,你肯定是要跟陆公子去京城的!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多接触些咱们这的人,还能让他多留个念想,多带你回来看看!” “哪跟哪,怎么就嫁人了,我还没同意呢!”荣小曼红着脸,嘴角却是笑着的,后来扛不住老伯跟姊妹们的两头劝,她思索了一番对老伯道,“陆公子那边我可以去问,但是却不能保证一定能行,您也别期望太高。” 老伯表面上应和着她说了两句,心里想的却是有她这句话,那傻有钱的公子哥儿会说不行?他怕荣小曼后悔,赶紧的给她跟她身旁的姊妹儿装了几个肉馅儿的大包子,好让她吃人的嘴短。 这几天因为有陆公子的事情,荣小曼跟她身旁的闺中密友们常常有这样的好的待遇,身旁的姑娘们自然也都挑好听的给她说,快把她捧到天上了。 众姊妹儿们围着荣小曼到了胭脂铺,卖胭脂的老婶婶看见她,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曼姐儿啊,人家公子虽然年纪不小,但是扛不住生的俊俏还有一颗真心呐!你差不多就得了,千万别过火,我看那公子不错,万一你这么拿捏着劲儿人不干了,过这村儿可就找不着他这么好的店了!” 都是妇道人家,婶婶南来得北往的故事听得多了,总归太阳底下没新鲜事,一眼就知道这姑娘在想什么。 这回姑娘们可不干了,一个个跟踩到痛处了似的跳脚,“怎么说话呢,什么就拿捏着劲儿了?我们小曼想考验个真心,难道还错了不成?” “就是就是,还说什么过了这村儿找不到这店,我们小曼如此貌美,就算没有陆公子,还有王公子孙公子,怎么就找不到了!” 最后大家统一下了一个结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婶婶也不反驳,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是年轻的丫头,沉不住气。 石药郡中,确实喜欢荣小曼的人一抓一大把,王公子和孙公子也是确有其人。可没有比较倒还好,有了陆公子做比较,荣小曼自己心里清楚,不论是外貌还是财力,哪怕是比真心,他们都比陆公子差的太远了,更别说那个姓孙的还是想娶她回家做小妾! 虽然当下听了婶婶的话不高兴,但是荣小曼回头一想,觉得婶婶说的话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还好,这已经是他们约定好的一个月最后一天了,之前的二十多天他都没有爽约,应该没什么大事。 话虽然这样说,可荣小曼还是止不住在房中来回踱步。 申时,未见人影。 酉时,未见人影。 天黑了,戌时了,竟然是没看见人影! 荣小曼紧张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不会是被婶婶说中了吧! 星星点点,亥时,那个熟悉的茶白扇终于如约出现,带着他惯有的贵气。荣小曼松了一口气,身子也跟着一软,沿着窗边蹲在地上,满心欢喜。 京城该是什么样子呀?听人家说,比石药郡大得多了,也美得多,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有!那是郡里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地方,可自己马上就要嫁过去,成为人上人了! 想到这,她提起裙摆,满心欢喜的跑下楼。她已经想好等一下见到他,跟他提什么聘礼了! 楼下肉铺空空如也,剩下的三十斤等着人来买走的猪肉像一座小山一般摆在那里。 “小黑,买肉的人呢?”荣小曼紧张的问店里的伙计。 小黑擦擦手过来,“刚看见他了啊,但是还没进来,就被人给拽走了。” “被人拽走了?什么人?”荣小曼一惊,他那么有钱,难道是遇到山贼绑人了? 等反应过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得知他被绑走了而不是故意不来之后,她这心里是轻松了,还是更提心吊胆了。 小黑摇头,“没见过,不是这的人。但是长得可好看了,美的跟个妖精一样,可惜了,那双手跟那个个头,一看就是个男的。曼姐儿我不骗你,他要是女的,可得比你都好看!” 荣小曼回头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个小黑肚子里没墨水,形容男人,哪能用美?她转念一想,就一个人,那应该就不是山贼了,“他们往哪去了?” 小黑指了指去往客栈的方向。 第五百一十一章 药石无医(陆瑾离番外4) 陈美人跟着陆瑾离来石药郡已经有一个月了。 平日里他每天晚上都要出去一遭,陈美人只当他是去找药,想着过一段时间就跟他说自己不想治了就回去或者换地方玩。可谁知道今日闲来无事下楼走动时,竟无意中听见过往人谈论起有人千金买猪肉只为博美人一笑的故事? 他都不用细听人的长相,光是听这种傻的没边的事,就知道一定是陆瑾离这小傻子没跑了。 于是今天晚上陆瑾离出去之后,他偷偷跟上去,果不其然就闻到了一股猪肉腥味。 陆瑾离被人揪住耳朵,生气的回头,结果看见来人还以为看见鬼了,放弃了反抗,老老实实的跟着人回客栈。 “你为了给我找娘子,低声下气的去买了一个月的猪肉?”陈美人训斥,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该拿出来什么样的语气和态度。 陆瑾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想到这人昨天晚上不抱着自己还睡不着觉,陈美人又好气又好笑,反复斟酌用词,“为什么这么急着给我找娘子了?” “你老是欺负我,我得找个人管着你,让你不敢欺负我了!”陆瑾离咬紧牙关,攥着两只小拳头,做错了事又不敢声张的样子,可怜极了。 陈美人虽然看不到,但是却能想象的出来,他叹了口气,拉着陆瑾离坐下,“那我娶妻了之后,可就不能跟你同床共枕,甚至连进你宁王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你想过这些吗?” 陆瑾离一愣,“为什么不能?” 就知道是这样,虽然是个王爷,但是和上皇陆瑾怀不同,陆瑾离什么腥风血雨都没经历过,从前婉妃娘娘宠着他,然后又有李程玉护着,后来跟自己一起,更是不舍得让他受到一点伤害,活生生把人给养的傻的可爱。 陈美人扶着额头,嘴角却是浅笑着,反问,“不然娶来的娘子怎么办?” “住在偏房啊!”陆瑾离回答的理直气壮,“跟采莲彩月她们住,还能多个照应不是吗?” 陈美人,“……” 陈美人,“那你给我娶娘子,想让她做什么?” “那自然是照顾你衣食住行啊,你眼睛又不好用。”陆瑾离诚实的答道,趁着周围没人又压低了声音,“如果我四哥皇姐想让你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情,你也可以借口说你要陪娘子不去了啊!” “上皇既然信任我,交于我做,我便是感恩。”亲弟弟胳膊肘往外拐,陈美人倒是一心向内,他也知道这是陆瑾离永远不能体会到的恩情,便不纠结于此,继续说起了嫁娶之事,“你说的什么衣食住行,采莲彩月做的都挺好的。” “那你想娶她们?”陆瑾离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听出了什么,他摇摇头,“不行啊,虽然你眼睛看不见,但我得告诉你,她俩长得不好看,配不上你。” 陈美人依旧在笑,“那依你的意思,是非得长得好看的才能配得上我了?” 陆瑾离重重点头,想起陈美人看不见,又拍拍他的手,“是的!” 他的小手软嘟嘟热乎乎的,钻进了自己的掌心里,陈美人反握住不撒手,“我倒是知道有个人,长得极为好看,不如你去跟他商量商量?” 隐忍多年,看来有些话,是必然要说出口才行了。 知道他心有所属,陆瑾离心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别扭了,小心翼翼的问,“谁、谁啊?” 不等陈美人说话,外面忽然有人敲门。陆瑾离心里正不舒服,语气也染上两分不耐烦,“进来!” 谁知门外人一听见宁王的声音,拔腿就跑。 陆瑾离心里一惊,难道是有人想趁陈美人看不见要暗杀他,因为听见了自己的声音知道自己在这所以跑了? 想到这,他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抓人!陈美人面色一凛,伸手却抓了个空。 罢了,让他知道吧。 跑出几步到了街上,陆瑾离便追不上人了,他喊了声“别跑”,没想到那人还真的就被吓住停下来了。 只是,等等,他身上的衣服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陆瑾离走过去,绕到正面,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这不是陈美人的随从小丙吗?他为什么要跑?陆瑾离的眼睛再往下看,赫然看见小丙手里抱着一只碗,另一只手上还拿着自己给陈美人做的眼药棉布。 他不敢往那边想,但是人赃并获,除了小丙把药倒了,抢了陈美人的眼药之外,没有第二个合理的解释了。 陆瑾离僵住。 “陆公子,可算找到您了,您没事吧?”荣小曼羞涩又兴奋的声音传来。她刚刚顺着小黑指的方向找了一路都没找到人,正郁闷的准备往回走呢,没想到在半路上就碰到人了。 陆瑾离僵硬的回头,嗓音生涩,“姑娘对不住了,一月之约是我没做到,劳烦您另择良人。” 荣小曼脑子“轰”的一声,扯了扯嘴角干笑,也不管旁边还有别人,给自己胡乱找着台阶下,“陆公子,没关系的,不就是一天没做到嘛,心意到了就行,小曼还是愿意嫁与您为妻的。” 陆瑾离满是歉意的摇头,“姑娘对不住,我那挚友今日才跟我说他已是心有所属,叨扰姑娘错爱了。” 荣小曼不敢相信,还在编排什么挚友?分明就是他不愿意娶自己说出来的谎!荣小曼拉扯他,“陆公子,你要娶我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皆知,你若是不娶,小曼颜面何存?” 小丙在旁边傻站着,帮谁都不是。 陆瑾离确实愧疚,“姑娘,陆某确实是不知情,要不然这样,你随我去京城,我再给你挑一门婚事可好?在京城,只要你挑上的人,我陆某保证没人敢说个不是!” 荣小曼傻了,这人不过是个富商,怎么就敢说这样的大话?她拉着他不肯撒手,“那我要嫁大雍的宁王,你去帮我说!他不成,就必须得是你娶我!” 大雍权势最高的亲王都已经娶亲,听闻唯独宁王还孤身一人,荣小曼随口一说,只为了为难他,压根没想过面前这个陆公子跟宁王是同一个人! “放手。”陈美人冷声道,不等荣小曼反应,掐着她抓着陆瑾离的那只手,把人扔开。 第五百一十二章 药石无医(陆瑾离番外5) 荣小曼感觉自己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扔到地上,想到自己刚才的泼妇作风肯定都被这个人看见了,她恼羞成怒的抬头刚想要骂人,看清这人的长相后却忽然哑巴了。 他长得可真美。 方才还说小黑肚子里没墨水,可这会儿看见真人,她除了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美而妖艳,摄人心魄。可她再仔细看他的眼睛,竟然……瞎的? 原来,陆公子没有骗她?他真的是在替挚友求亲! 虽然是瞎子,但是荣小曼想说,这么好看的脸,她愿意!美男在前,全然忘了方才就是这个人把她推倒在地! 可她还没站起来,就听见这美男子用和他外貌不同的冷淡声音道,“滚。” 她可是石药郡第一美人,什么时候听到过别人对她这种语气说话?所以荣小曼在心中认定,这话绝对不可能是跟她说的! 陆瑾离,“荣小曼她也没做错什么,你别这么凶。” 荣小曼,“……” 陈美人准确的点到了他的脑门,“敢让你堂堂大雍宁王追在后面一个月,辱我国威,这叫没做错什么?” 荣小曼的瞳孔紧缩,什么?陆公子……是宁王陆瑾离?全身的血液涌上天灵盖,这回不等人轰,荣小曼连滚带爬的跑了。 深夜里街道上,就只剩下陆瑾离,陈美人和小丙三个人了。 陆瑾离指着小丙,自欺欺人的问陈美人,“为什么他会拿着药碗?是去洗碗了吗?” 他明明看见了那碗里剩下的药渣子,但是他不敢接受现实,这时候哪怕陈美人说多荒唐的谎话骗他,陆瑾离都信。 可是陈美人却只是摇头,告诉他,“不是。” 陆瑾离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那是……为什么呢?” “你的药,我不能喝。”陈美人叹气,抓着他的手怕他跑了。 像是雨点一样的拳头落在陈美人身上,陆瑾离没有内力,打人就像是在挠痒痒,“为什么不能喝?喝了你的眼睛才能好啊!” “我的眼睛,不能好。”显然,陈美人在隐忍。 他们当年刚被李程玉送出皇宫时,陆瑾离备受打击,浑浑噩噩度日。是陈美人非要让他赔这双眼睛,才让他有了重新开始生活的动力,后来回了宫,陈美人无从开口告诉他实情,因为他已经付出了诸多心血,陈美人怕他知道了以后伤心。 拳头倏地停下,陆瑾离愕然,“为什么?” “当年我背弃旧主,未杀上皇,让上皇得生,而后上皇推翻我旧朝,收入大雍囊下。这双眼睛,是我欠幽州的。”陈美人语气平淡,只是抓着陆瑾离的手更重了一些。 陆瑾离的眼泪落下,哽咽道,“可你是对的啊,当年景文帝治国无道,狡诈狡猾,以当时的情况下去,就算幽州不落在四哥手里,也会被其他君主推翻,是你帮了幽州,给了幽州一个最好的结局!” “阿离!”陈美人打断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时有些焦急,他摸索着擦去他脸上的泪,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你说的我都懂,可我也依然违背了为人臣子的诺言,于天下,于大雍,我是功臣,可于旧时的幽州而言,我便是最大的叛贼!” 仲夏夜里,陆瑾离在陈美人的怀里却止不住的发抖,“你怎么能是叛贼呢?四哥后来连景文帝都没杀养在宫中,你们都对得起旧时幽州!” 陈美人的嘴巴红的像血,既妖又艳,这偏偏这么个美人,说出来的话却是义薄云天,“就是因为上皇留住了景文帝的命,我才有勇气活着,赔他一双眼睛,已经算是对我最仁慈的惩罚。” 陆瑾离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喃喃的问出了一句大不敬的话,“既然当时你就有这样的决心,那为什么还要助我四哥逃生?” 问完了之后,他才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说,可是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夜里忽然下了一场小雨,陈美人从小丙手里接过伞,一手撑伞,一手牵着陆瑾离的手走回客栈,在路上,他告诉他,“因为我有个不舍得的人,只有当时保住了上皇,那个人才能活下来。” “是……你说过的那个,你心里的那个人?”陆瑾离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陈美人笑着点了点头。 “到、到底是谁啊?”陆瑾离刚哭过,说话的声音带点小哭腔,听上去更加可怜。 陈美人却逗他,“你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心里什么感觉?” 陆瑾离想说挺奇怪的,但是又不知道这份奇怪从何而来,便清了清嗓子违心道,“还能有什么?替你开心啊!哪家姑娘,我决定亲自上门提亲,用我宁王府下聘礼。若是她敢不从,本王就下令抄了她家!” 大雍的宁王,年少时出了名的风流,而后出了名的心善,抄家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他嘴里说出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好像有点……生气?还是什么别的感觉? “哦,那我量他不敢不从。”陈美人浅浅笑道,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又替陆瑾离更衣,都躺在床上之后他说,“看来你是要省一大笔聘礼钱了。” “为什么?”陆瑾离傻呆呆的问,他好像猜到了,但是又好像没猜到,随便扯了个由头想套出陈美人的话,“难道你看中的是采莲彩月?” 笑话。 他刚进宁王府的时候,采莲彩月都还没来,谈何早早看中? 陈美人知道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他耳边忽然轻声感叹,“我这双眼睛,遇到你之后,便是药石无医了。” 他这声音蛊惑,若是其他人听了去,怕是半个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陆瑾离却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睛问,“什么?” 陈美人却只给他盖了被子,“没什么,睡觉。” 后来他们离开石药郡,打算再多去几个地方,偷得这半生闲。 陆瑾离一脚踏上马车,看着那个提前上了马车,假寐都如画中走出一般好看的男人,脑子一闪,忽然想起了药石无医的上一句。 ——喜你为疾。 (陆瑾离番外完)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三生三世(陆瑾怀番外1) 在雍国,陆氏集团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金融、通信、民生、医疗、教育,就没有陆氏集团不涉及的产业,且每个产业,陆氏集团都是做到了龙头位置。金钱,地位,在京城乃至整个雍国都无出其右。可以说是陆氏集团一跺脚,整个雍国都要颤抖! 于是,陆氏集团的总裁陆瑾怀自然而然成了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上流社会的名媛,娱乐圈的顶流女星,无不把他视为最佳男友甚至老公人选。只有他伸伸手,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不仅因为他有钱,还因为他长了一张完美到极致的俊颜。 可是如今已经二十九岁的他不仅没结婚,听说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有人猜测他有隐疾,也有人猜测他性取向有问题。可这些都只是猜测,没人有确切的证据,也不影响数不清的女人对他趋之若鹜。 全球限量发售的磨砂黑劳斯莱斯库里南在京市的马路上飞驰,坐在后座上的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手里的财年报告。 一排密密麻麻的数字看的他有些乏,男人无意间瞥了一样窗外,忽然张口,“停车!” 这可是高速上,哪能随便停车?高子堂以为自己听错了,还问了一句,“总裁您说什么?” 陆瑾怀没说话,猛地扳开了车门跑下车,也就是高子堂反应迅速及时刹了车,才让他只是手掌撑地的时候擦破了皮。否则要是从飞驰的车上跳下去,总裁非得摔成个半残! 总裁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跑了,高子堂赶紧打电话到附近的旗下集团,让他们来负责保护总裁的安全,因为他还要留在这里善后。 以前得知老总裁意外身亡,总裁都只是波澜不惊的点了个头连手头的会议都没停下来,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到底是看见啥了能让他惊慌失措成这样?高子堂一边解决着现场后面车辆的赔偿,一边心里直犯嘀咕。 刚上高速,陆瑾怀一个侧身翻下高架桥,像没了命的往回跑,追着一个背影进了二号线地铁。 路过闸机,他单手一撑,当着地铁安保的面,堂而皇之的冲进了地铁站。 “先生,请您刷卡!”地铁站的安保人员带着保安围过来拦住他,几乎是所有的女安保都在心中感慨,唉,这么帅的人,怎么就穷到要逃票的地步了呢? 陆瑾怀眼看着那个背影被层层叠叠的人头覆盖,冷漠的声音中带上了焦急,“不想死就给我滚开!” 安保人员自然不会放一个逃票的人走,直到这个男人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枪,指在了离他最近的人的太阳穴上。 妈呀,撑死五块钱的事,不值当闹出一条人命呀!被指着的安保在心中哀嚎,并不敢真的喊出声,拼命给保安使眼色希望保安把这个阎王爷制服。可他手里的是枪,保安手里顶多是警棍,他手中还有人质,谁敢上前? 好在这时候陆氏集团的几个分公司副总裁陆续赶来,补交了地铁票之后安保人员立刻放人,一秒钟都不敢多耽搁。 副总裁们在善后时也面面相觑,这个惊慌失措的人,真的是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总裁大人吗?不会被人整了容给掉包了吧? 陆瑾怀拨开围观的人群,朝着那个身影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听到地铁进站的声音,陆瑾怀匆忙跑下电梯,看见那个身影迈着轻盈的脚步正准备要上车,他抓着对方纤细的手腕,把人从车厢里拽出来。 女生以为自己碰到流氓变态了,猛地把手甩开,结果回头时地铁已经开走了,她一边揉手腕一边皱着眉头骂,“你神经病吧!” 陆瑾怀看到女生正脸的时候,已经激动的不能言语了,他情不自禁的把对方抱在怀里。 “有病,有病啊,变态!”女生尖叫,男人却像小山一样的抱住她巍然不动,可是地铁的安保人员就在一旁不敢过来,她忍无可忍,一口咬上了男人的肩膀。下嘴的力道之大,足以让她一时间满嘴血腥。 可是男人却浑然不觉,如痴如醉的抱着她,“我终于找到你了!” 怀里的女生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陆瑾怀才发现她在哭,是被自己吓到了吗? 原来她不记得自己了,他一向如寒冰一样毫无起伏的内心,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叫做失落的情感。陆瑾怀依依不舍的把人放开,问面前的女生,“李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不姓李,你认错人了!”女生哭着跑开,在第二辆地铁进站时毫不犹豫的钻进去,消失在人群中。 不过这次陆瑾怀没有追,因为他看见女生的临时胸牌。这枚胸牌,是每个去陆氏集团面试的人才会有的。 他轻勾唇角,李程玉,好久不见。 我们来日方长。 出了地铁站,他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冷酷而高高在上的模样。地铁的安保人员都吓傻了,这么一个生人勿进的高冷大总裁,跟刚才那个强闯进站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高子堂已经换了一辆车,在地铁站外等候,陆瑾怀上了车,沉声道,“回公司。” “好的。”明明人刚从公司离开,现在又忽然回去,高子堂却一句话也没问,二话不说的往回开。这种小事更刚才的总裁突如其来的反应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今天太魔幻了,就算现在告诉他选上他当总统要去统治宇宙,高子堂都觉得自己能淡定的接受。 “总总总总……裁。”总裁第一次出现在人事部,人事总监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自己这是犯了啥错,值得总裁亲自来抓人啊? 陆瑾怀语气冷淡的下命令,“找个人,今天来面试的,叫李程玉。” 人事总监,“?” 这是啥人?挖了总裁家祖坟吗值得总裁为了一个来面试的新人来问?总监虽然心里嘀咕,但是查资料的手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查了一遍又一遍,总监眼睛都快看瞎了,才战战兢兢的汇报,“总总总总……裁,不止今天,最近一周,来面试的人里,都没有一个叫李程玉的。”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三世三生(陆瑾怀番外2) 总裁抬眼的那个瞬间,人事总监感觉自己快被他的眼神杀死了。总监欲哭无泪,颤抖着交出了手上的一份已经被攒成球的候选人名单,“总总总总……裁,这里有个人,叫程玉,不过学历有点低,又没有什么工作经验……” 总监说话的时候,陆瑾怀已经把那份资料接过去了,后面总监的话戛然而止,是因为他竟然看见,总总总裁,笑了。 一向面无表情,像座移动的小冰山一样的总裁,竟然……笑了?! 总监揉揉眼睛,还想再确认一下的时候,却只看见了总裁潇洒离开人力办公室的背影。 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吧?!总裁亲临人力办公室,只为了找一个已经被淘汰掉的候选人?还笑了? 程玉回家路上就忍不住开始跟闺蜜吐槽今天在地铁站遇到的变态,谁知道她说完对面居然乐不可支,“陈河开你别笑了!那个男的真的就一把把我抱住了,都快吓死我了!” 陈河开强忍住自己的笑意,给她分析了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天你去陆氏集团面试,回家的地铁上忽然蹦出了一个白马瞎子,强行把你抱住,还扬言要娶你?” “真是这样,我没骗你!”程玉说着,自己忍不住都笑了,冲淡了半个小时前的恐惧,好像这事是有点匪夷所思?也难怪她最好的闺蜜都不敢相信。 她笑着打开家门,撞上了一张她非常不想看见的脸。 齐玉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嘲讽道,“呵,什么学历,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敢去陆氏面试?面试什么?清洁工?” 程玉懒得搭理她,在门口换了鞋往里走,这个人不是住校吗,怎么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 “不用去厨房了,没留你的饭。”齐玉在她身后不依不饶。 程玉打开自己的房间门,嘭的一声摔上。 客厅里的继母猛地坐起来,朝着程玉的房间骂道,“不会好好关门,要死啊你这是!” 程玉听这对母女的声音心烦,下定决心等她赚到工资就搬出去! 但是陆氏…… 其实不怪齐玉嘲讽她,自己虽然是个一本毕业,但是能进陆氏的,都是海外硕士学历,更不要说她面试的这个总裁助理这个万人争抢的岗位,被录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之所以去试了这一趟,只不过是因为陆氏是整个京市人梦寐以求的公司,她不甘心而已。 毕竟她也不是不能学,只是她爸忌惮继母,不肯给她出留学这个钱。 她躺在床上,心里正烦躁着,忽然手机响了。她看着屏幕上罕见的座机号码,总觉得像是骗子来骗钱的,想了想给挂了。 没过一会儿,被她挂断的电话竟然又锲而不舍的打进来了第二次,骗子公司这么执着的?李程玉坐起来,接了电话。 对面是个礼貌又疏离的女声,“您好,方便面是吗?” “我还火腿肠呢!”程玉心情不好,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等等,她挂电话之前好像听见了对方说什么,什么陆氏? 方便面是吗……方便面……是吗…… 方便面试吗?! 难道是陆氏集团邀请她去第二次面试?然后她一句火腿肠就把电话给挂了?! 程玉正纠结着要不要拨回去,对方竟然第三次打来电话。这次的语气比上次还客气,“程玉小姐,不好意思刚才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陆氏集团的招聘专员徐敏,给您打电话是通知您已经通过了初试。您如果不方便来复试的话,请问您方便直接入职吗?” 程玉一脸懵逼,不是说陆氏很难进吗?这么上赶着,难道是什么骗子的套路?可是不应该啊,那么大个集团,骗她个身无分文的应届毕业生什么呢?不管了,是骡子是马好歹得先拉出来看看吧,程玉清了清嗓子,“您好,我很方便。” “好的,offer随后就发送到您的邮箱!”对方说完这话瞬间就挂了,像是怕她会反悔一样。 不是吧……下午去面试的时候对方还一脸看不上自己,这么一小会儿,反差这么大的吗?这是一家表面看上去高冷威严,实际上带有反差萌的集团? 最让程玉震惊的是,offer上写的入职日期,竟然是……明天? 总裁助理这个岗位,这么缺人的吗? 她把这件事情讲给她另一个闺蜜吕燕来听,吕燕来的震惊一点不比她少,最后她们两个得出了一个最具有说服力的可能性,那就是陆氏集团的人事小姐姐打了瞌睡,一不小心就把她的名字给勾上选中她了。顺便,吕燕来还提醒让她明天去公司最好在包里装个防狼喷雾什么的,以防万一! 第二天,程玉从衣柜里的找出来里面最正式的一套衣服,黑色的小西装外套,纯白色的t恤,和同款的黑色百褶短裙穿着去上班了。 出门前齐玉盯着她那双暴露在空气中又长又白的小细腿,酸道,“哟,这是去面试哪家野鸡公司的模特?” 程玉心情好,不与她计较,轻描淡写的说了声,“去陆氏入职。” 然后关上了门,把齐玉不敢相信又嫉妒的脸隔绝在门后,一路上哼着歌去了公司。 她的入职手续比其他人办的都快,像是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样,连新入职的副总都没这个待遇,弄得她还挺不好意思,冲着那副总连连鞠躬。 人事给她办完手续之后,怕人跑了似的忙不迭带人去到工作岗位上。 电梯到了二十五楼,一打开就是总裁办公室。 虽然是背对着她们两个坐着,但是总裁就是总裁,气场都不一样,明明是坐着,但是却让她们站着的两个人都倍感压力。 把人送到,人事小姑娘打了声招呼就飞毛腿一样坐着电梯下楼,总监都害怕的人物,她一个小专员更惹不起。 总裁缓缓转过身,整张脸都出现在她眼前。 程玉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抽了一般让她呼吸困难,她满脸不敢相信的指着总裁,惊呼,“变态?!”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三生三世(陆瑾怀番外3) “程小姐您好,这位是董事长兼总裁,陆瑾怀先生。”高子堂介绍道,他对这位新来的助理颇有不满,他全球前五的高校硕士毕业才有机会来沈氏做总裁特助,本来以为这个国内本科是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谁知道就这?!是不是人力资源总监看上这张脸了?! “没关系。”陆瑾怀坦然一笑,举止间从容不迫,和昨天的程玉看到的他判若两人,“我想我和程小姐之间有一些误会。” “总,总裁好。没有误会,不敢不敢。”程玉忽然很想哭,为什么变态会摇身一变成陆氏集团的大总裁呀?! 她也不知道第一天入职就离职会不会被倒扣工资,呜呜呜。 后来的几天工作程玉同学都很提心吊胆,有什么不会的问题问高特助,对方对她都是爱答不理,一副很看不上她的样子,程玉无奈只能自己钻研。 一边钻研还要一边给闺蜜打电话吐槽,陈河开最近忙着创业没空搭理她,于是还没找到工作的吕燕来成了她最佳吐槽地,“我跟你说这个高特助简直是有病你知道吗,处处针对我!” 吕燕来无条件站在闺蜜这边,还没看见人就闭眼义愤填膺的跟着吐槽,“我靠什么人啊!居然给我们程大美人穿小鞋,是瞎吗?这种人娶不到老婆的你懂吧!” “就是就是!你知道他跟那个总裁一样,根本就是工作狂!啧啧啧,太可怕了,我觉得这两个人都找不到老婆!”程玉并没有忘记一并吐槽了这个让她每天担惊受怕的人。 两个姑娘噼里啪啦,吐槽的不亦乐乎。 当然了,程玉也有自己实在研究不出来没办法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去问总裁。这关乎到职业道德的问题,她可不想第一份工作就是被这样的大集团开除然后就此成为行业黑名单。 不过后来的总裁都没再对她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回答她问题的时候也都是很正常上司对着下属的态度,让她不由得放心了下来,也渐渐的淡忘了那一天在地铁站发生的事情。 不过这个正常仅仅是对于程玉而言的,其他人都觉得总裁变得非常不正常。 比如百人股东大会的时候,过去从来没有为任何事分过神的总裁会忽然跟他们说“停一下”,然后关掉麦克风接电话。 股东们惊愕至极,纷纷猜测这该是多么重要的人打来的电话才能让总裁为之中断会议,别的不说,起码金额得是千亿起步吧?身份起码得是财阀级别吧? 只有离得近的几个股东听得见在说的话,“嗯,文件在我抽屉的第三个夹层里,之前跟你说过的,忘记了吗?……没关系……你关抽屉的时候小心一点,那个抽屉容易划到手……还是划到了?我现在回去。” 众目睽睽之下,总裁只扔下了一句“我有急事先离开,老徐主持一下会议”就迈着长腿离开了会议室。 被赶鸭子上架的徐副总裁欲哭无泪,“我说啥啊……?” 几个离得近的股东,“……” 陆瑾怀让程玉坐在自己的真皮座椅上,把高子堂刚从楼下买来的酒精打开,用棉签给她擦伤口。 程玉吃痛,不自觉的往后躲了一下。小手忽然被大手抓住,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有一点越距的感觉,男人认真的擦药,安抚她,“不会很痛,如果不好好消毒,可能会感染。” 他的大手干燥而温热,程玉忽然觉得全身都失去了直觉,只有被他抓着的那块皮肤开始渐渐发热,发烫。 平心而论,总裁是很帅很帅很帅的。如果不是之前有先入为主不好的印象在里面,恐怕程玉早就花痴的飞起了。 陆瑾怀给程玉上过药之后,亲手把剩下的药放进她的包里之后,才回去开会。 程玉低头看着自己那根缠上创可贴的手指,忽然开始走神。总裁身上的檀香味很特殊,她应该是第一次闻才对,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熟悉? 她甩甩头,没有多想,应该是因为总裁太帅了,可能是个帅哥她就会觉得熟悉吧? 吼吼,花痴之心,人皆有之嘛。 虽然受了伤,但是也算是因祸得福,下午人事部通知她去签转正合同。 程玉以为是他们弄错了,提醒道,“不是三个月才转正吗?我还没到两个月呢。” 人力总监指着她那道已经好的快要看不见的伤口,幽幽的说,“工伤,破例提前转正。” 程玉没多想,喜滋滋的签了转正合同,转正之后工资会再涨六千块!下个月不仅房租有着落,还可以大餐一顿啦! 回了工位之后总裁已经回来了,她看见总裁连忙把笑容收住,拿出了职场的冷静做派。毕竟这年头,只有面无表情才会让人觉得你很专业。 但是不料还是没能逃过总裁的眼睛,“发生什么了,让程特助这么高兴?” 程玉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明显,“还行,就是我提前转正了而已。” “哦,恭喜。”陆瑾怀笑道,“转正这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不请同事们吃个饭吗?” “哎?”虽说一般情况下这种喜事确实应该请客庆贺一下,可她是总裁的特助,唯一的一个同事是高子堂,所以她要单独请高子堂吃饭? 想了想对方对自己冷漠的样子,程玉就浑身打了个哆嗦,非常想要拒绝。 “咱们总裁部一共有十五个人。”陆瑾怀提醒道,“你,我,高子堂,还有剩下的十二个助理,为了不让你太破费,副总裁就暂时不叫了。你想要要请我们去哪里吃了吗?” 什么什么什么?同事怎么这么多?程玉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如果算人均一百块的话,十五个人可就是一千五百块呀!不过没关系,反正是提前转正,这个钱就像是白来的,破费就破费吧! 于是程玉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询问,“总裁,我家楼下有一家不错的酸辣粉,您看可以吗?”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三生三世(陆瑾怀番外4) 陆瑾怀眼皮微微一抖,昧着良心说,“可以。” 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程玉在陆氏大厦门口等着大家,担心其他人不认识地方顺便一起叫车。但是左等右等同事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辆豪车。 高子堂下车,替她打开车门,伸手道,“请。” 程玉以为是高子堂开车先带一部分人过去,所以也没多想就上了车,直到她坐在里面,才发现车里除了高子堂,就只有总裁了。然而她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因为车已经开始启动,窗外的风景从眼前刷啦啦闪过,快到看不清。 陆瑾怀跟她解释,“真不巧,咱们剩下的十二个同事有事,来不了了。” 程玉难以置信,“全都有事?!” “嗯,加班。”陆瑾怀依旧镇定自若,就好像在下班一分钟之前忽然让十二个助理集体加班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程玉才发现手机里陆陆续续来了短信,各个都在跟她道歉,说今天晚上要加班不能去庆祝她转正了。 行吧……程玉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大集团,加班也在所难免,好歹还有个高子堂陪着呢,没事没事。 高子堂,“哎呀,我肚子有点疼,一会儿不能跟你们一起庆祝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程玉,“……” 一辆能把一条街的店买下来的车停在酸辣粉店门口,店主以为是有人来找茬的差点提前关门,好在程玉是个老顾客被认出来了。 “老板,来一屉包子,一份拍黄瓜,一份酸辣粉不要辣。”程玉点完自己的饭,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个人,“总裁,请问您想吃什么?” 陆瑾怀,“和你一样。” 程玉没多想,“老板,再加一屉包子,一份拍黄瓜,一份酸辣粉不要辣。” 陆瑾怀挑眉,“包子你一个人吃一屉?” 程玉,“……” 大胃王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她硬着头皮解释,“总裁,不是这样的,这家店给的分量少。” 然而今天老板大概也看出来了这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给的分量十足,她的一碗粉顶过去的两碗。以前一屉包子十个,松松散散的放在笼屉里,今天一屉包子二十个,笼屉都要装不下了!!!! 今天她才明白,什么叫见人下菜碟! 程玉吃的肚子鼓鼓的,站起来的瞬间食物都快顶到嗓子眼儿了。 “走吧,上车,送你回家。”陆瑾怀说的很自然,以至于程玉并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贼车。 等车到了地方,陆瑾怀下车给她开门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压根没跟总裁说过自己家地址呀! 总裁竟然直接开到了她之前住的地方,她明明已经搬出来租房住了,刚刚酸辣粉店的楼上就是她租的房子! 果然,帅哥会令人失去理智。 “不想下车?”陆瑾怀笑着逗她。 程玉欲哭无泪,“老板,那个,您介意再送我回去吗……” 她之前住的地方虽然是个别墅区,但是是很老旧的那种别墅,离市区有点远,比新式别墅便宜的多。像这样的豪车在附近绝无仅有,所以听到引擎的声音齐玉就注意到了这辆车。 然后她看见了从车上下来的男人,高大帅气,器宇不凡,一身笔挺黑色的西装一看就知道身价不菲。 然后她的目光就随着男人移动的位置挪到了副驾驶上。 竟然是……程玉?! 齐玉嫉妒的咬牙切齿。 陆瑾怀送程玉回到之前的位置,抬头看了一眼老旧的居民楼,都已经斑驳掉漆,治安也一般,“你这里租一个月多少钱?” 程玉不明所以但依旧诚实回答,“四千五。” “我有个朋友买了套房子,还没装修好就离婚了,现在房子空着快两年了,你要不要过去住?就在公司附近,房租和你这里一样。”陆瑾怀面无表情的开始无中生友,整个过程下来行云流水,他这辈子遇到李程玉,别的没学会,说谎功力倒是练出了国际水平。 “哎呀,在公司隔壁呀?那太好了!”程玉本来就嫌弃这地方离公司远,“总裁我下个月房租还没交,你看看方便我月底搬过去呀?” 陆瑾怀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十号,他等不及,“明天就搬吧。” 程玉,“?” 第二天,来了一个搬家公司。当天晚上,程玉就已经能睡在豪宅里了。 这样的豪宅,这样的地段,这样的装修,租的跟老旧居民楼一个价,程玉在心中默默的想,总裁的朋友一定是拉肚子的时候不小心把脑子都拉出去了。 周一早上,睡得十分满足的程玉打开房门准备出门上班,忽然隔壁的房门也打开了,从里面缓缓走出了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男人,“总……总裁您怎么也住这里?” “当时正巧和朋友买在对门,我没跟你说吗?”陆瑾怀淡定的撒谎,“既然这么巧,不如坐我车上班吧,这附近没有公交站。” 不是,怎么什么都这么巧呢?程玉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一个圈套里了,可是这个圈套实在是太舒服了,她并不想出去。 车停到总裁专用的车位上,程玉下车时感觉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 “啊!”她看清脚下的东西后,吓得连连后退,不小心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陆瑾怀的嘴角不由自主的轻轻勾起,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了一些,过去踢了躺在他车边的那个人一脚,声音冷淡,“不是跟你说了,要饭别要到我面前?” 躺在地上的人坐起来,程玉以为是诈尸了,又吓了一跳,拼命往身后的胸膛里躲,陆瑾怀趁机把这个熟悉的感觉享受了个够。 等到她踩到的那个人走了,程玉才松了一口气,“那个人是谁啊?” “是个乞丐,总在集团附近要饭,看到他的时候躲远点就行。”陆瑾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今生的她头上没有发簪,揉起来方便多了。 陆鹤元抱着饭碗走出了车库,看见蓝天下陆氏集团的四个金子闪闪发光,那是顶级财富和权利的象征,同样都是姓陆,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三生三世(陆瑾怀番外5) 晚上下班从菜市场买了点樱桃,程玉心疼的跟吕燕来诉苦,公寓走廊里回荡的全是她的声音,“姐妹,樱桃好贵啊,把我卖了都买不起一斤樱桃啊!只能惨兮兮的买二两,再这么下去我想吃樱桃就要去黑市卖身了!我啥时候才能樱桃自由啊!” 可这次吕燕来却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高亢的嗓音跟程玉的哀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姐妹,你朋友圈里的那个站你后面的男的是谁啊!好帅啊我的天!是单身吗?” “长大的吕燕来泼出去的水啊!”程玉翻了个白眼,话虽然这样说还是看了一眼手机,今天她发的是他们十四个助理的合影,她放大看了一眼,忽然有点上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天天给我穿小鞋的高子堂……” “咦?这么过分!”吕燕来话锋一转,更加激动了,“把他介绍给我,让我来告诉他世间有多险恶!玩弄他的感情,为了给姐妹复仇!” 程玉,“……” 我信你个鬼? 第二天上班,程玉特意比昨天早出门的半小时,结果还是十分“巧合”的遇到了总裁大人。 然后程玉就稀里糊涂的又坐了总裁大人的车一起上班,没办法,俩人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只要总裁大人一张口,那就是一颗迷魂药,直接秒杀,没有任何逃生机会。 总裁大人上车,拿出了一袋精致包装的樱桃,交给程玉,“帮我扔了。” 程玉低头看了一眼颗颗饱满多汁的樱桃,隔着袋子都能闻到浓郁的果味,不确定的问道,“总,总裁大人,真的要扔?” 陆大总裁蹙眉,“程特助,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做得好做得好!”程玉喜滋滋的应下,她不仅做得好,还能做到果肉分离,垃圾分类!拒绝一切污染浪费! 陆大总裁满意的点头,“嗯,你表现的很不错,晚上我回请,你把时间挪出来。” “什么?!”程玉一愣,她又要和总裁单独出去吃饭了? “嗯,员工转正请客,我这个做老板的都会回请,不能白让你们破费。”陆瑾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又开始撒谎,“高子堂,你说对吧?” 高子堂眼观鼻鼻观心,“对的,我转正的时候,总裁也请我了。” 话都说到这了,程玉再推辞也不合适了,只能应下。 然而就在下午,发生了一件十分严重的大事,公司内部数据泄露,这个数据关系到公司下个季度的上百亿的销售业绩! 而这个数据经手人只有三个,市场部总监,总监秘书,和程玉。 总监是公司的老员工,对公司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秘书则哭哭啼啼的表示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打开过文件,是直接发送给程玉的,公司的技术小哥过来查了秘书的电脑,发现正如她所说,她的电脑里没有关于文件的任何下载记录。 于是程玉成了众矢之的,被人用各种语言羞辱了一个下午,总之就是让她承认了,然后老老实实去坐牢。 下午下班时,陆瑾怀发现程玉没在等他,一问才知道被叫到市场部那边了。 也不管几个老古董股东剑拔弩张的气氛,陆瑾怀一句“交给我”就直接把程玉拽走了,连个解释都没给。 几个股东面面相觑,面对程玉时候那个高高在上全都没了,在陆瑾怀面前像小鸡仔一样不敢说话。 程玉到了餐厅都还没缓过来,红着眼睛跟总裁解释,“总裁,那个数据真的不是我泄露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陆瑾怀低头,切了一块牛排放进程玉的盘子里,细心的样子好像外科医生在做手术,他淡淡的说,“我知道了。” 程玉眨眨眼,眼泪停在眼眶里,“总裁您不怀疑我吗?” 陆瑾怀抬眸,眼里有些疑惑,“怀疑你什么?” “怀疑我……把数据卖给对手公司?”这番话是下午其他人对她的猜测,她以为总裁也会这么想,甚至刚才总裁给她切牛排的时候,她都以为总裁下一秒就拿刀抹了她的脖子。 “不怀疑。”陆瑾怀没有犹豫,前世他怀疑她太多,现在只觉得那些东西一点也不重要,都是身外之物,“如果你想要卖,整个集团我都给你。” 程玉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液,她晃晃悠悠拿起红酒杯,抿了一口压惊,“总,总裁啊,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啊?” “因为我喜欢你。”陆瑾怀没隐瞒,也没犹豫,“所以你要做我女朋友吗?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的那种。” 程玉一慌,一杯红酒全咽了,“总,总裁你,在开玩笑?” 他这么个大帅哥,有钱又有能力,为什么会喜欢这么普通的自己?命中注定也没这么注的吧? 陆瑾怀就跟变魔术的拿出来戒指,似乎随身携带了很久一样,推到程玉面前,“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程玉盯着那枚宝石戒指,眼睛里都放绿光了,她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招手叫来服务生,“来,再给我一杯红酒,倒满!你倒这么点不够我浇醒自己的!” 陆瑾怀默不作声的看着程玉一杯又一杯红酒灌自己,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没拦着,喝着喝着她就开始哭诉自己这一下午有多委屈,鼻涕眼泪全蹭自己西装上。 他不禁开始腹诽,是不是因为上辈子没给这人喝过酒,所以这辈子她酒量才会这么差? 程玉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疼欲裂,迷迷糊糊中睁眼,却发现这不是自己家!她下床跑出去,打开门发现对面才是自己家。 所以……这是总裁家?! 所以她昨天晚上喝醉了,住在总裁家了? 衣服完好无损,看来什么都没发生。 倒是手机上来了两条消息。 【总裁大人:昨天说我女朋友的事情,可还作数?】 怎么这人说话跟古代人一样,文绉绉的。她嘴角上扬,紧接着看第二条消息。 【总裁大人:如果作数的话,今天可以在家休息。如果不作数,扣工资,扣全勤,扣年底奖金。】 【程玉:你威胁我?】 对面秒回。 【总裁大人:嗯。】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三生三世(陆瑾怀番外6) 公司做大了,里面的猫腻也多,陆瑾怀一直都秉承着抓大放小的原则,手下人就算有点手脚不干净的只要不违背原则他都不会下狠手。 可他不管归不管,只要管了,就追究到底。 曾经一个朝代都是他的,如今一个小集团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三天时间,水落石出。 市场部总监被对家公司高薪挖角,高薪的前提是,要到陆氏下一季度的销售数据。 消息一出,公司上下哗然。之前几个对程玉颇有微词的董事全都闭嘴了,想跟人家道歉,却发现她最近都没怎么来公司,纷纷为自己当天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人感到内疚。甚至还有人对总裁不满的,得知了真相都背地里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陆瑾怀铁血手腕延续至今,斩草除根,向对手公司和市场部总监提起诉讼,整一条线在一个月之内全部开除注入新血液,之前的销售计划推翻重做。 最后的结果是陆氏非但没有损失,还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程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开心的拍手,直呼大快人心。 陆瑾怀身子松松的倚在窗台,看着那张脸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他也淡淡的笑了,解开了袖扣,“你捅的篓子我替你解决了,现在轮到你补偿我了。” “我补偿你什么啊?事情根本就不是我做的……唔……” 剩下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密密匝匝的接吻声,一个晚上程玉到了几次。 她也是觉得奇怪,之前听陈河开跟她前任说,这事前几次都不太行,得慢慢磨合的,怎么自己跟总裁大人就这么合得来? 她哪里知道,自己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变化,七寸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陆瑾怀洗完澡,头上带着湿漉漉的水珠,从身后抱住她,声音低哑,“喜欢吗?” 程玉害羞,摇头不说话。 “不喜欢?”男人低哑的声音带上一丝威胁,“说谎是要被惩罚的。” 程玉有点慌,刚刚已经有了几次,她感觉自己已经要虚脱了,不敢再招惹他,连连点头,糯糯道,“喜欢。” “喜欢?”男人淡淡的笑了,本来松松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不老实的往上,“喜欢都给你。” …… 是不是都给自己了不知道,程玉感觉自己是都给他了,后半夜她就像是砧板上的一条任人宰割的小鱼。 早上程玉没醒,电话响了。 陆瑾怀无意窥探人隐私,可当他看见来电人姓名的时候,忽然没忍住,接起了电话、 对面很着急,不等他先打招呼就嚷过来,“程玉!你问没问高子堂啊,他是不是单身啊!我单身二十年已经迫不及待要办了他替你消气了!” 陆瑾怀揉了揉耳朵,“高子堂是单身,我等一下把微信推给程玉让她给你,你稍安勿躁。” 吕燕来看了一眼手机,没打错啊。 大早上的,为什么程玉会跟男人在一起? 等等,自己都说了啥? 啊啊啊啊啊! 程玉醒了之后陆瑾怀也没瞒着她,“刚刚吕燕来给你打电话我接了。” 虽然已经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但是程玉也不太喜欢一点隐私都没有的感觉,她语气中有些不悦,“你为什么要接我电话?” “看到熟人的电话,没忍住。” “熟人???”程玉震惊的坐起来,拿被子捂好胸前春光,吕燕来啥家庭啊,咋可能认识这样的熟人?她随即想起来两个人半年前在地铁站那次意外的见面,后知后觉的警惕起来,“你还知道我什么?” 陆瑾怀勾了勾唇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个朋友,叫河开?” 李程玉惊恐的嘴巴都能塞进一个鸡蛋,“陈河开你也认识?!” “不是认识,是记得。”陆瑾怀纠正她,“程玉,如果我说,前世我们就是夫妻,你会相信我说的吗?” 程玉愕然,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相信还是不相信,可是思来想去,他们的相遇实在有些离奇,好像这个最难以置信才是最能让人相信的,而且如果是假的的话,程玉甚至都不知道他会骗自己什么。 骗财没有,骗色他身边多得是往上扑的。 “那……”程玉犹豫,“前世的我什么样子?” 陆瑾怀抿了一口水,做好要长篇大论的准备,程玉瞪着一双星星眼,却看见他薄唇轻启,“嫁给我,我就告诉你。” “你!”程玉杏眼怒瞪,在陆瑾怀眼里,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样。 陆瑾怀低声道,“嫁不嫁?嫁了可以听故事,不嫁的话就什么都没了。” “你又威胁我?!” 陆瑾怀依旧坦诚,“嗯。” …… 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拥抱,三个月后交往,半年后订婚,雷厉风行,没有一点拖沓,动作迅速的让所有人咋舌。 消息不胫而走传回家里,齐玉和母亲嫉妒的发疯。 “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你们姐俩拉扯大,如今要结婚了都不告诉我?”继母找上门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像你这种上赶着倒贴,又没有母家帮衬的货,你以为人家真看得上你?就是玩玩,没两天就得离婚!到时候你大着肚子净身出户,乞丐都不要你!” 程玉一个人去开门的,陆瑾怀本来以为是买的什么快递到了,听到声音才发现不对,走过去先温柔的把她牵进来,“这是我全部的资产,公司股份和所有的不动产都在这,你先签一下,我去处理杂碎。” 继母看见那一沓子资产过户文件,气焰瞬间就灭了,资产过户,什么概念啊?如果他们离婚了,净身出户的那方是陆瑾怀! 陆瑾怀不疾不徐的走到门口,懒洋洋的靠在门上,他低头系着衬衫扣子,看都不看继母一眼,语气冰冷,“给你两个选择,一,,你带着你女儿,从此离开雍国,永远不踏进雍国一步,手续我帮你办齐,你在程玉身上花过的钱我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二,死在这。”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三生三世(陆瑾怀番外7) 程玉在陆瑾怀的威逼利诱之下拖了很久才签了资产过户协议,从那之后她就再没去过公司,因为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易孕体质,居然就有了,都怪某些人太不节制了! 婚礼的事情也不太需要她忙活,陆瑾怀说她有安排,她成了每天在家数钱的闲人一个,除了偶尔约吕燕来和陈河开出去,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拆拆快递。 忽然她拿起了一个盒子,重的差点摔在地上。 她一边嘀咕着“什么东西这么重”一边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低声惊呼。 是一套流光溢彩的火红嫁衣,一根根金贵的羽毛金丝线缠绕在红嫁衣上,勾勒出绝美的双飞比翼鸟。繁复的下摆层层叠叠,却因剪裁细致而不显累赘,仿若盛开的红牡丹。 这套嫁衣也是从江南定制来的,三个月前他们两个专程过去测量过身形,程玉看见实物的时候都傻眼了。都是纯手工的嫁衣,只一眼都觉得美到此生无憾了,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陆瑾怀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好的绣娘。 三个月前她去量的时候还没有肚子,程玉有点担心自己现在会胖,忍不住先穿上试了一下。 衣服才刚穿上,门铃响了。 这么早回来的不会是陆瑾怀,程玉猜是送快递的来了,她怕快递师傅等的太久,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小跑着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齐玉看见程玉,震惊的说不出话。 实在是太美了!原来只觉得她美的艳丽,如今她身上穿着这身中式嫁衣,齐玉才知道原来她可以美的如此古色古香,宜古宜今。 程玉没想到她会来,微微皱眉,“你们还没走吗?” 齐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她哀求道,“姐姐,我求求你,看在我们是亲姐妹的份上,你跟陆总裁说,放过我跟妈妈吧!” 这是有记忆以来,齐玉第一次管程玉叫姐姐。 “你姓齐,我姓程,我们身上的血至少有一半是不一样的,我哪配拥有你这样的妹妹呢?”这话是过去程玉考上大学找家里要学费被拒绝的时候齐玉说给她的,后来打工赚学费的种种艰辛还历历在目,如今这番话她原封不动的还给她。 “我大学还没毕业,外语又不好,去到国外凭我们两个的钱根本没办法生存!”齐玉咬紧牙关,见程玉还没有松口的意思不得不使出最后的杀手锏,她捂着肚子跪在地上,“姐姐,我怀孕了,孩子还不到一个月,我不能走啊!” 李程玉有些意外,“你怀孕了?谁的?” “是一个叫陆鹤元的人的!他骗我他是陆家的人!”齐玉咬牙切齿,不知道是在恨陆鹤元还是在恨别的什么人。 如果不是着急把程玉比下去,她根本不会这么容易被骗! 齐玉把藏好的刀子偷偷拿出来,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如果程玉再不帮她,她今天就要和她同归于尽! 自己未婚带着一个孩子,以后的日子都是在泥沼里,活着也没意思,她不介意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 毕竟程玉现在的肚子,价值千金! 然而她的计划,在下一个瞬间全都化为泡沫。 陆瑾怀买好了程玉爱吃的樱桃回来,刚到门口就看见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子,他抬腿一脚把她的手往上踢! 刀子滚动了几下,掉在地上。 陆瑾怀扔下樱桃,一把掐上她的脖子,一双瑞凤眼猩红。眼看着齐玉被掐的喘不上来气,程玉连忙过来拉架。 “程玉,你要为这种人求情?”陆瑾怀手劲没松,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回忆起了前世的事情,自己和她感情好的第二世的事,他记得第一世的李程玉就是这样一个不分好坏的人,难道第三世的她和第一世的她一样? 他心口一凉。 “当然不是啦!”程玉摇摇头,伸手指着墙上的监控,“她带着武器强抢民宅,这都有监控她跑不了,你把她送进警.察局交由法律呗!我是怕她被你掐死了,杀人偿命。为了这种人我丢失了一个老公,多不值当的啊!” 她话音刚落,物业保安一群身着制/服的人冲过来把齐玉制服,齐玉被带走,物业连连向他们道歉,保证以后会做好来访人员筛查。 陆瑾怀冷着一张脸,“滚。” 物业知道这号人得罪不起,屁滚尿流的跑了。 等外人走了,陆瑾怀的脸色逐渐化冰,宠溺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头,“你做的?” 程玉骄傲的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她刚把刀子拿出来我就看见了,偷偷报了警,正拖延她时间呢你就回来了。” “哦,那是我的错了,来的早了,没让家妻展现一下她的神勇。”陆瑾怀把人抱在怀里,刚刚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吓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生命里,没有李程玉他该怎么活。 她把他从泥潭里救出来,他见过光明,就不想再回去了。 一个晚上他就不肯放开她,连晚饭都是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吃,吃着吃着饭,他似乎感觉到怀里人在发抖,“怎么哭了?觉得自己对她太残忍了吗?” “不是,呜呜呜,他们来的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把樱桃捡起来,全踩烂了。” 陆瑾怀,“……” 看来以后院子里只有香蕉树是不够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个人聊天,程玉勾着他脖子,想起来问了一嘴,“吕燕来跟高子堂怎么样?” “好着呢。” “那陈河开呢?她不是进你公司了?” “嗯,工作能力出色,我给了她一家分公司做总经理。” “哦,不错,她是挺女强人的,专心搞钱。” “那你呢?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今天回家的时候他就想问了,只是碍于出了那档子事没来得及,“勾引我?” 程玉虎躯一震,“什么?!” 男人嘴上说着“没什么”,手又开始不老实。 “我肚子里还有……唔……” 男人的声音带着蛊惑,从耳朵传进她的心里,激起一片涟漪,“没关系,三个月,稳定了。我会注意轻点的。” 第五百二十章 三生三世(全文完) 程玉本以为婚礼会像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场面宏大,包下一栋富丽堂皇的酒店,甚至请来许多明星助阵,她都已经做好要去找明星签名的准备了。 可真实情况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早上她出门的时候非常安静,甚至上了车她发现连司机都没有,是陆瑾怀自己开的车。怎么结婚这件在别人那里这么热闹的事情,在他这就成了一件如此低调的事情? 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是不是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离起婚来方便? 程玉一路胡思乱想的纠结,直到她下了车。 面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看上去好像是一座府邸一般雄伟壮观。又因为提前被点缀了大红色,多了几分喜庆,也不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走吧,进去看看。”陆瑾怀牵着她的手,缓缓向里面走进。 程玉看着这座府邸,总觉得熟悉,是历史书上见过吗? 随即她自己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不是,就好像她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当她她的脚步不受控制的走向一座写着“长知阁”的阁楼时,终于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来过这里。 “后院还有香蕉树,我带你去看看。” 满院的香蕉树,绿油油的,因为还没到吃香蕉的季节,所以程玉记得自己从没跟他说过自己爱吃香蕉的事情。她张张嘴,看着那个穿着中式新郎服的男人,“陆瑾怀,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瑾怀点头,把人圈在自己怀里,他怕她累,就拉着她坐在庭院里,事无巨细给她讲起了他们从前的故事,他们的相遇,他们的相知,他们的相守。 他答应过她,只要她嫁给他,这些事情他都会讲给她听,他没有食言。 程玉听完不禁动容,本就已经含在眼眶里的眼泪潸然落下,“那时候的我居然还捅了你一刀,可真是太坏了。” “你不坏,你只是那时候有点笨。”陆瑾怀耐心的给她擦眼泪,“那时候的我太冷血了,全然顾不得性命和错对,只想争夺权势,害的你……” 程玉噘嘴,“是啊,你也太坏了。明明没有死在我的刀下,还假死害人。” “对不起。”陆瑾怀道歉,“我拿整个晋王府,和我陆瑾怀的三生三世,生生世世给你赔罪,可以原谅我吗?” 程玉浅笑,把头埋在他胸前,贪婪的闻着他胸口檀香的味道,“错的是我,谢谢你找到我。” “那你还记得,前世你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吗?”陆瑾怀低头问她。 程玉摇头。 “是我爱你。”陆瑾怀淡淡道,他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是他自己要说的,“我爱你,所以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有后悔的余地,在你知道错了的时候,永远都可以改,永远都有机会。” 微风吹过,落地一片西府海棠,一如千百年前。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晋王,带着他明目张胆的偏爱,牵着他倾国倾城的王妃又回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