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妥协》 第一章 月亮还只是一个小芽芽,它不懂人间多少忧伤,那么冷冷清清,面无表情地挂在天空。偶尔掠过一片云彩,偶尔刮起一阵狂风,好可怕的夜! 夜已经深了,阿微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怜惜那小船儿一样的月亮,幽深的天空就好象浩淼的大海,她生怕风浪会摧毁了那条小船儿,因为那上面载着她太多的梦幻与希冀。她照样喜欢潮,喜欢大海。她也喜欢花草树木,飞鸟游鱼,还有一切的一切… … 可是,她是个孤独的女孩,此刻,她甚至将那弯弯的月亮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伙伴。 阿微不上学已经半年多了,可是以前的情形却一次又一次地从她脑海中闪过—— 阿微从小就是个很内向的人,有了委屈总是自己往肚里咽,从来也没有和别人发生过争执。也许这与她的家庭有关。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也许是孩子太多的缘故吧,她父亲的脾气很暴躁,稍有不顺就大发脾气,而她的母亲—一个只知道干活不知道疲劳的母亲,将他们姐弟五个辛辛苦苦拉扯成人,却从来也没有过一句怨言。她从小在妈妈和哥哥姐姐的呵护下长大,什么活儿也不让她干,什么事都由他们拿主意,习惯了,阿微也就养成了依赖的个性。在学校里,她的成绩特别优秀,老师也特别偏向她,所以一些坏孩子也不敢来欺负她。 慢慢的,阿微长成了一个少女。在她16岁那年的夏天,她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一中。可是由于刚刚盖起了六间新房,家里欠下了不少债,所以父母商量了一下,决定让她退学。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她每天都要同父母到田间去干活。暗地里,她不知流下了多少泪水。她不想一生就这么平平常常的度过,她喜欢学习,虽然她还不明白学业完成后到底有什么出息,可是一股叛逆的思想第一次强烈的占据了她的心灵。 在开学两周后,她瞒着父母从哥哥和姐姐那里好不容易凑够了六十元的学费,毅然背起行李,独自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县一中。当校长问起原因,她说明了家中的情况后,学校也对她格外照顾。 一中,对于这个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子来说诱惑力相当大。在此以前,她甚至都没有来过县城。学校的教学楼,实验楼,还有一排排整齐的学生宿舍,四周围一排排的树木,尤其一进校门那美丽的大花园,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使她感觉好象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学校除了正门以外,三面被古城包围着。所谓古城,不过是用土堆成的城墙,很宽很高,上面长满了各种野生植物,还有许多树木。学校的院墙就建在古城顶端靠外的一侧,使人有一种特别安全的感觉。在这里再也没有家中那些繁重的家务缠身了,她感觉自己好幸福。 她被安排在高一五班,班主任史老师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刚刚大学毕业。他对阿微这个迟来的学生也特别的用心。有一次趁着没人的时候还偷偷的塞给了她五元钱,她心里特别的感激他。 只用了两周的时间,她不仅成绩赶了上去,而且每次物理考试总得第一名。阿微的同桌小敏是物理课代表,她是个性格倔强的小姑娘,她不甘心自己的成绩被她拉下,便辞去了课代表的职务,于是同学们选阿微当了物理课代表,从此,她的学习兴趣更浓了。 到了周末,她在复习完功课以后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可以和同伴们出去玩耍。因为她的家庭困难,所以她很少上街去买东西。她和艳玲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她们俩形影不离。秋天,各种果子都成熟了,有了闲暇,她们便一起爬到古城上去摘野果子吃,或者是打着手电去钻古城中的地道,或者拿上书本坐到古城正北面半山腰伸出来的两棵小树的树干上,一边聊天,一边看书。那个地方是她们俩的发现,两棵树离的很近,也许只有她俩才敢大胆的爬上去。下面是操场,年轻的体育老师带领运动员们锻炼身体,累了就站在古城边一边休息一边说着笑话。这时候是她俩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们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用力的摇着小树,晃动着两条腿,银铃一般地笑着。逗得体育老师和运动员们都忍不住抬头去看,一个劲的冲着她们笑。 可是,在那年的深秋,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她清楚的记得那个日子—10月25日,校园里的草木都已凋零,片片的落叶更给人带来了苍凉之感。她的命运便是从那天开始转变的— 上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同宿舍的王晓光突然想起要洗头。因为宿舍离教学楼很远,她自己去害怕,便叫阿微和她做伴。 阿微说:“一会儿老师就要来了,还是别去了,要不会批评咱们的。” 王晓光却说:“没关系的,他来了也不会说咱们。” 阿微虽然还有点不愿意,可是硬被她拽回了宿舍。王晓光弄来了水开始洗头,阿微躺到自己的床铺上去看书。正在这个时候,班主任进来了,他看到教室里缺她们两个便来宿舍里找。王长得很漂亮又会说话,平时很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 她见老师进来,赶紧满脸堆笑,用甜甜的略有些害羞的声音说:“老师,我这就洗好了,马上就回教室。” 老师也笑着说:“没事,洗完了赶紧回去上课。” 她擦了擦头发,一溜烟地跑了。 阿微从床铺上下来,呆呆的站着,老师这才转向她,面冷似水。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自己害怕,要我来和她做伴的。” “笑话,洗头也要人陪,她怎么没说?” 阿微无语辩解。 老师继续说:“自己逃课还撒谎,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说完,转身忿忿的走了。 阿微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于学校和老师的关怀,她一时一刻也不曾忘过,或许真的是自己错了。想到这里,阿微赶紧跑出宿舍,在一排白杨树的下面,她追上了老师。 “老师!”她轻轻地喊。 “什么事?”老师头也没回,站住了。 她站在老师的身后,怯怯地说:“是我错了,我不该—” 话还没说完,老师抬脚就走了。 阿微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流,她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深秋的风吹动树叶发出很大的声响,看着在黑暗中舞动的树枝,就象是魔鬼一样在张牙舞爪,她突然感觉恐惧,擦干眼泪,快步的朝着教室走去。进了教室,她趴在课桌上,肩头一耸一耸的,哭的很厉害,引来同学们诧异的目光。阿敏劝了两句,但越劝她哭的越厉害,便索性不管她了。好长时间,阿微哭累了,她抬起头来,却见从头上飘落了一片树叶,落在书桌上。她捡起那片叶子,仔细的看起来,树叶已经很干枯了,一点水分都没有,干干的,仿佛用手轻轻一揉它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片孤独的叶子飘落了,她想到自己就如同这片叶子的命运一样,将随风飘零,没有人会在乎她的去处了。她将叶子夹到书本里,就好象珍藏着自己的灵魂,珍藏着一个让人心碎的梦。 一边哭,她一边拿出了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写道:“……我的心就好似深秋的原野,空旷,萧条,没有一丝生气,生命也将随同落叶一起飘落了,甚至还不如那一片落叶,没人理解,没人同情,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悄悄地消失了。可是,老师啊,您知道吗?您就这样轻易的毁掉了一个灵魂,可是在百年之后,您会得到什么呢?……我永远不会忘了这一天的—1988年10月25日” 从那以后,她神情恍惚,课堂上老师讲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几天以后,老师召集班干部开会。艳玲是学习委员,散会后,她感觉艳玲总是拿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她,而其他的班干部,在和别的同学谈话的时候也总是避开她。 有一天,阿微照常和艳玲到古城半山腰的树杈上去看书。 她对艳玲说:“我总感觉你有 什么事瞒着我。” 艳玲的脸竟然红了。 “是有一些事,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生气—” “没关系的,我们不是好姐妹吗?你告诉我,我不会生气的。” 艳玲吞吞吐吐的说:“那天我们开班会的时候,老师说咱们小宿舍里熄灯以后不睡觉,污言秽语……” “什么时候污言秽语了,我怎么不记得?”阿微反问。 “还说呢,你忘了那天晚上了?阿丽说她做了一个梦—” 阿微突然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熄灯铃响了以后,她们这个宿舍里的六个同学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阿丽首先打破了沉寂: “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班主任对我说,‘天冷了,你要盖着两个被子,再压上一个被子。’我醒来觉得可笑,也许他和他媳妇就是盖着两个被子,还压着一个被子。” 当时谁都知道班主任正在谈恋爱,大伙不仅嗤嗤笑起来。 阿微也觉得可笑,接声说: “哪儿呀,咱班主任和他媳妇只盖一个被子。” 大伙儿又哄笑起来。本来只是句笑话,对于这几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没人能够理解这话的深层含义,阿微更是脑瓜子都没过,笑过之后早就忘了。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些话正好被刚刚和女朋友约会完回来的班主任听到了。因为他的宿舍在大西边,必须从这些女生的宿舍前经过。 阿微低下了头,感觉自己真的说了非常可耻的话。 “老师让我们一定要改掉这些坏毛病。还有--”艳玲的话又打住了。 “还有什么?你快说呀!”阿微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就是--老师说,咱们班有的同学好象天生一副厚脸皮,有一天晚上,他批评了一个女同学,可是那个同学却跟在他的身后追着说:‘老师,我错了--我错了--’老师说她真不要脸,没一点个性……” 阿微的头嗡的一下,脸一下子红到了脖根。从小到大,她都是在老师和同学们的赞美声中度过的,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评价过她。她更没有想到,自己因为尊重老师而违心的向他承认错误,可是老师竟会这样对待她。 阿微咬紧牙关,泪水如决堤的洪流一样冲了出来,她还来不及擦干净,有的就坠落了下去,正好落到一名运动员的头上,那名运动员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 晚饭都吃不下,到了晚上,阿微照样带着红肿的双眼去上晚自习。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漫不经心地翻动着课本,那片叶子又飘了出来,她把它揉的粉碎,就在那一天晚上,她想到了死。 艳玲一直默默地注意着阿微的表情。第一节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她走到阿微的课桌前,塞给了她一张纸条,什么都没说,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阿微打开了纸条,见上面写着:“是生命都在朝前走,管他前边是欢乐还是忧愁,欢乐和忧愁都不能久驻,用不着一步一回首—” 可是这张纸条对于当时的阿微却根本不起作用。以后便是她沉寂的日子,同学们照样有说有笑,而阿微却变得呆傻了,她几乎连思维都没有了。期末考试,她从原来的前几名下降到了二十多名。她觉得自己的头脑笨极了,甚至想早日离开学校这个鬼地方。 整个寒假,她什么也没有对父母说。开学后,她照常回到了自己曾深爱过的学校。她感觉,老师总是故意疏远她,以前那个曾关心过自己的老师不见了,她难过。在两个星期后,她终于又收拾起书本,背起了行李,回到了这个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小村庄。 她上学的梦想从那个时候便彻底破灭了…… 想到这儿,阿微的心里不禁感到一种难言的失落,他再次看了看那在云海中漂泊的月亮船,禁不住叹了口气。 月亮仿佛在望着她笑,一阵风吹来,她好像也听到了月亮的叹息,它告诉她在这样的夜里,自己也孤独、寂寞,它愿意作为她的伙伴,陪她闯入生活的云海,与风浪搏击—— 第二章 多少个伤心寂寞的夜晚,阿微就这么默默地与月亮对峙着,彼此交流着心事,诉说着依恋—— 阿微的退学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迷,因为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人们都替她感到惋惜。尤其她小学时候的校长,他们是一个村子的,每次碰到她,都会对她说:“是不是因为家里困难才不上了?太可惜了,如果你愿意上的话,我供你。”她总是低下头,红着脸说:“不用了,是我自己不想上的。”时间长了,大伙也就不问了。可是每次见到她,他们还是说:太可惜了,这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一辈子都耽误了! 阿微的弟弟阿童可遭了殃。他比阿微小四岁,他的脑瓜也很聪明,可就是不往正地方用。好好的一件东西从他手里一过便被他大卸八块,连家里唯一的一台最珍贵的收音机也不放过。他把它们拆开,自己却组装不上了,于是难免被父亲责打一顿。后来这些东西还得父亲花钱找人给修好。他的学习成绩很差,任凭老师怎样教导也是不行,校长总是把他叫到办公室,敲着他的脑门恨恨地对他说:“你怎么这么笨,一点也不象你姐姐。你怎么就不能替你姐姐争一口气。”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阿微每天和父母到田间去干活,农闲的时候偶尔也出去打工。那都是些繁重的体力活,阿微经常累得腰酸腿痛,半夜里翻身都翻不过来,但她总是强忍着。她生性好强,干活的时候总是争先,惟恐落在别人的后面,经常累得满头大汗。同去的比她大许多岁的村里人总是说:“多可怜的孩子啊!是她的父母把她给毁了,如果家里条件好一些,她就不会受这种苦了—”她总是沉默不语。也许只有上天才知道她曾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有上天才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痛苦。 渐渐的,阿微变得麻木了,显得也有些呆滞。她开始喜欢打雷的夜晚,并且伴随着狂风暴雨,她觉得只有这个时候世界才是最纯净的。雷声可以击毙世上所有的邪恶,而暴雨又会把这个世界洗刷得干干净净。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曾蒙受的委屈,于是便大哭一场,拿出日记本尽情地写着,画着,尽情地发泄着自己胸中的苦闷。她只怪自己的命不好,竟从来也没有恨过她的班主任。 从不上学后,日记本就成了阿微唯一的朋友,她总是把自己静静地关在屋子里,然后对它哭,对它笑,把自己所有的愤恨和喜悦都装到里面。她是个很有诗意的女孩子,她喜欢淋雨,也喜欢在安静的夜晚独自望着天空发呆。每到这个时候,一些美丽的词汇便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她也总是把它们捕捉到自己的日记中。 阿微已经十八岁了,这个花儿一样的年龄,她也和同龄人一样内心充满了幻想与困惑。 又是个月亮船游荡在天际的夜晚,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又去上学了。梦中一望无际的沼泽,在一小块空地上,有一片小树林,林中摆着几排桌子,她和几个同学坐在那里上课。桌子后面有一个小水池,学习累了,她走到水池边蹲下身去洗手。这时候过来了一个男孩子,看样子比阿微大几岁。他的手里拿着一根很长很细的枝条,枝条上沾满了泥浆,他把枝条伸到水池里用力地甩弄着,没想到几个泥点子溅到了阿微的裙子上。男孩不好意思地冲阿微笑了笑,阿微也冲着男孩子笑了笑。回到座位上,阿微又继续认真地看起书来。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捅了捅阿微,随后几本书递了过来,阿微接过书,回头一看,原来正是弄脏了自己衣衫的那个男孩子。阿微随手翻了翻那几本书,竟然全都是诗。梦中并不曾记得书中的内容。当她再回头看那个男孩子的时候,他却不见了。阿微感觉很失落,便四处找起来,可是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她小心地收藏起那几本书,在梦中,她哭了,哭得很伤心— 醒来以后,她回忆梦中的情形,感觉很失落,于是拿出日记本写了几句话: 是谁不小心 弄脏了她的衣衫 是谁那么好心默默奉献 得到了她的爱恋 赠送几本书虽不贵重 却也可见诚心一片 只有在心中默念 我一定要找到他—热血男儿 写完后,她自己还沉浸在梦境之中。莫非这就叫诗?她在心中问自己。虽然感觉很可笑,很幼稚,但阿微还是别出心裁地给它添了一个题目:梦美境。她感觉这个梦很真实,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会遇到梦中的那个男孩子,于是,她努力的在现实中寻找着-- 一种莫名的冲动又驱使她想继续去上学,可是一想起艳玲对她说过的话,这种念头就打消了。她发现自己还是非常非常愿意学习的。因为她不止一次的梦到自己考试的情景,在考场上,她急得抓耳挠腮,可是一道题也答不上来,然后冒出一身的冷汗,很多时候都是哭泣着醒来。 阿微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课本没有卖掉的原因,因为一有闲暇,她就会拿起高中的课本,翻看起来,可是自己又实在学不进去,还不如把它们卖了,也许这样自己才能够彻底断了学习的念头。 收废品的来了。阿微把他叫到家里,从一节小柜子里把自己的课本全部拿了出来,她狠了狠心,便全部装进了一个袋子里。装的时候,一个小本子引起了阿微的注意,她记起这个本子就是曾经记下了那天晚上她的心事的那个小本子,于是她惟独把它留了下来,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晚上,她早早地躺下,拿起那个小本子看了起来。里面记载的多是一些有趣的课外知识,谜语、笑话、生活常识之类的东西,然后她又一次看了看自己伤心的记载,心里还是感觉特别的难过。放下本子之前,她又粗略的翻了一下,突然发现在本子的最后一页上有字,她并不记得自己曾在那里写过什么。于是她打开本子仔细地看起来,上面是一段留言: 阿微: 人生,漫长的人生,你已度过了17个春秋,其中,你经历了多少风霜,坎坷。望你今后坚强起来,永做生活的强者,奏出时代的最强音! wishing you everything goes well 经常惹你生气的你朋友、同桌:阿敏 看完这段话,阿微再也忍不住了,她哭起来,她为了自己所受的委屈,为了那段再也不能返回来的时光,也为了自己渺茫的前程而哭泣…… 第三章 阿微正在厨房里洗衣服,三姑来串门了,大老远就亲热的对她说:“阿微,洗衣服哪,不上学了也好,你妈可多了一个好帮手呢!”阿微只是习惯地朝她笑笑。 三姑进了屋,和母亲闲聊了几句,声音突然放低了,好象很神秘的说着什么。阿微假装进屋找脏衣服,感觉三姑和母亲拿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她们停止了谈话。阿微赶紧找了两件衣服退了出来,出于一种好奇,她站在门外偷听她们的谈话。 “她还太小呢,每天象个孩子似的,什么都不懂。”母亲的声音。 “不小了,已经十八岁了,到了谈婚嫁的年龄了。”三姑说,“趁早帮她找个好人家,要不岁数越大了,就越遇不到好的了。” “确实是这样,可是哪里有合适的人家呀!” “我想到了一个人,打算先征求你们的意见,然后我再去他家帮他俩撮合撮合。” “那人是谁呀?”母亲问到。 “就是老张家的小彬,和阿微同岁,我觉得他俩挺般配的。” 母亲当即反驳:“那怎么行,小彬不是他们亲生的,再说他反应还有些迟钝。” “怎么不行?你以为咱们阿微就全面吗?她只是上学的时候成绩不错,那也是因为她只悟了那一门,死抠的。不上学了,每天还不是傻呆呆的?我看他俩最合适了,人家全面的还看不上咱们呢。” 母亲不再言语。 沉默了一会儿,三姑问道:“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啊?” “就怕阿微不同意。”母亲说。 “她懂什么呀,这种事还得当父母的做主,我们也都是为她好啊,再说了,她在你们跟前彼此还可以有个照应,你们也可以多两个好帮手。如果找远了,她在那边受气了咋办呀!” “要不,就说说试试—”母亲说的很勉强。 阿微和小彬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同班,他的成绩很差,平常经常傻冒一些没有边际的话,不过长的还不错。到二年级的时候他就留级了,虽然是一个村子的,可是阿微对他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因为在他们那个时候,男生和女生连句话都不可以说,更不能在一起玩耍。 阿微和小彬的相亲安排在晚上。因为是在三姑家,阿微早早就去了。三姑把阿微自己留在屋子里,她却出去串门了。等了一会儿,小彬才来了。他也是自己来的。 阿微坐在床沿上,见小彬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她感觉很不自在,用手摆弄着辫梢。 小彬站到门口,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阿微。 “你来了?”还是阿微打破了僵局。 “嗯,你早来了?” “我来一会儿了。你吃了吗?”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阿微回答。 他们不再言语,阿微感觉自己的脸一阵阵的燥热,真想夺门而逃。但她又偷偷的看了看小彬,见他好象比自己还不自在,还在门口傻傻的站着。阿微不仅又感觉有点可笑。 “你坐呀!”阿微羞怯地说。说完,自己先坐下了。 小彬对她笑笑,坐在了床的另一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们两个甚至连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大约十多分钟,小彬的母亲来了。她没有进屋,在门外把小彬喊走了。阿微这才觉得自己解脱了。当三姑问她愿意不愿意的时候。阿微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第二天,小彬的母亲让三姑带过话来,说她觉得他们两个不合适,具体什么原因她也说不出来。母亲叹了口气,阿微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第一次相亲就这样结束了。 阿微总是喜欢骑自行车到镇上的图书馆里去租一些书来看,只要是文学方面的她都喜欢。她尤其喜欢古代的诗词,她觉得诗中的一些情感和意境跟自己的心境相符合。于是她就想弄一个小本子,把自己所喜欢的诗词全部记载下来。 她到商店里去买笔和本,商店里人很多,都是没事闲聊的,阿微没有理他们。 买好后,正想往外走,一个叫大叔的人突然叫住了她,“阿微,买这个做什么呀?” “没什么用,随便写着玩的。”阿微回答。 “我还以为你要到哪里去上学呢!” 阿微听出了他的话中很明显有一股挖苦的味道,但她没有吱声,低着头,就如同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赶紧离开了。她感觉到那些人正在从背后指点她。也仿佛听到那些人在说:“你看,上学上多了有什么用啊,人都上傻了,连小彬都看不上她……” 阿微正趴在床上抄着诗文,姐姐来了。她早已成家了,因为离的远,所以很少回家。 阿微忙合上书本,站起身,“来了,姐!” “是呀,你刚才写什么了?” “一些古诗词,我非常喜欢,所以就抄了下来。” 姐姐随手拿起那个本子,翻了翻。“这都是什么呀,我连看都看不懂。已经不上学了,还看这个有什么用呀,这些时间还不如用来多干些活。你看你这个屋子糟的,到处都是尘土,这么大的姑娘了还不知道打扫打扫,外人来了会笑话的。” 阿微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因为姐姐比她大十三岁,所以她很尊重姐姐,姐姐说什么她也从来没有反驳过。 “以后不要看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帮爸爸妈妈多干些活。”姐姐还在嘱咐着。 阿微点了点头。 “妈呢?”姐姐这才想起来问道。 “她去邻居家串门了,你等着,我去把她找回来。” 阿微跑出了家门,几分钟后把母亲找了回来。 姐姐和母亲开始闲谈,阿微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她总是觉得自己还很小,而对于大人谈话的内容她是从来不干预的。 聊了一会儿,就听姐姐说:“阿微也不小了,应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唉!是呀,你三姑把她给小彬提过,可是人家不愿意,庄里也没有合适的了。我也怕以后找不到好人家。”母亲叹口气道。 “我倒想到了一个,就是老李家的玉君,这孩子挺机灵,长的也好看。比阿微大一岁,年龄也相当。就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阿微。”姐姐说。 “是不错,听说现在玉君每天和南头你二哥他们出去盖房,一天能挣不少钱呢。” “可不是嘛,从小我就喜欢这个孩子,在他四,五岁的时候,每天从他家出来,头也不抬往西跑,一直到咱家门口,直接就拐进来了。说话也很懂事的。” “可是,听人说他好象说上媳妇了。”母亲又说。 “那就没办法了,以后再慢慢遇合适的吧。” 阿微睁开了眼睛,姐姐笑笑,对母亲说:“这傻丫头,她还不知道咱们说什么呢!” 姐姐和母亲又说了会儿话才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此,玉君便开始占据了阿微的整个心灵。 她对他多少有些印象,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他俩也曾在过一个班,可因为他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所以阿微对他的印象也很模糊。 因为他经常留级,所以后来玉君的情况阿微一点也不知道了。玉君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当过老师,因此也算个有学问的人。阿微的父亲经常从他父亲那里借一些书来看,于是每过段日子,他都会到阿微家来把书取回去。这时候阿微已经上初中了。 不上学以后,阿微很少出去,所以和他一次也没有见过面。她就在心里努力地想着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一天下午,阿微正走到自家前院的一棵香椿树下,从隔壁出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她也没仔细看,只顾走自己的路。那个小伙子却冲她笑了,说:“二姑,干什么去呀!”声音很陌生。她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来正是玉君,他两只手上满 是泥巴,也许正在帮邻居垒墙。他已经长得高高大大的了,强健的体魄和英俊的模样一下子就把阿微吸引了。“我——我去买些东西。”她竟然语无伦次。 阿微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全被玉君占满了。她整夜整夜的失眠,以至白天都恍恍惚惚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微的心事不知道怎么被前院一个年轻的婶婶知道了。一天晚上,她把阿微叫到自己家,又把玉君叫了去,对他说:“我想把阿微给你说说,你看怎么样啊!” 玉君窘得满脸通红,“给我时间考虑考虑,明天晚上给你答复。” 说完,抛下在一旁发愣的阿微,径自夺门而去。 到了第二天晚上,玉君却不见了,听人说他去了北京的姐姐家。 过了几天,阿微的表姐来了,她是来给阿微提亲的。听说对方家庭不错,人也能干,父母就同意了。 男方名叫阿海,比阿微大一岁,和表姐是一个村子的。相亲的日子,三姑和左邻友舍的不少人都聚集在阿微的家里等着看“姑爷”,阿微的脸一直通红通红的。 表姐带着阿海来了。他高高的个子,脸庞很黑,小眼睛,初次给人的印象就不怎么好,不过表情很敦厚,但也透露出一丝精明,一身笔挺的西装,穿着还算时髦。 表姐和客人们寒暄了几句,然后进屋坐下。阿海只说了几句话,就一直红着脸坐在凳子上,阿微偷偷的看了他几眼,同时她感觉阿海也总是偷偷的看她。过了一会儿,表姐起身说:“我们先回去了,这件事你们再商量商量,如果没意见的话,明天就到我们那边去看看。” 表姐走后,大伙都说还不错,只要是老老实实过日子的人家就可以了,告诉阿微不要太挑剔了。 父亲问姐姐:“你看这件亲事咋样啊,还行吗?” 姐姐摇了摇头,“我看不行,阿海长得太丑了。” “我看比你对象好看多了,”父亲当即斥责姐姐,“又不是买画用来贴在墙上的,模样好坏有什么关系?” 大伙儿都逗乐了,姐姐也不敢再言语了。 第二天,姐姐和二嫂陪着阿微来到表姐家,表姐带她们到阿海家看完房子,亲事就算定了下来。 第四章 正月初六,阿微吃过了阿海家的定亲饭,也拿回了定亲礼。于是,亲事真的成了。 正月初八请姑爷。从初七开始,父母便忙着置办伙食。到了初八,天气格外晴朗,虽然快到初春的季节了,但由于刚下过雪,还是有些干冷。客人们都早早地来了,再加上姐姐,大哥和二哥他们全家,显得特别热闹。 阿微正忙着端盘子,突然发现院子外面站着一个人,正在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她仔细一看,那人正是玉君,走了半个多月,他整个人都变了——长长的头发变成了卷发,天蓝色的风雪衣,黑皮裤,脚上一双亮晶晶的大马靴,这种装扮在当时的农村绝对是独一无二的,阿微当时就呆了。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当她再次端着盘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玉君却不见了。 虽然亲事成了,也许是由于年龄太小吧,她和阿海很少来往,几乎都懒得到他的家里去,有的时候,她甚至忘了还成着这门亲。 只是到了农忙季节,父亲便会打发她去把阿海找来,帮家里干农活。阿海特别能干,常常累得汗流浃背也不休息,父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越发的喜欢他了。但阿微却是麻木的,因为她经常发现在村口,或者是地头总有一个影子在偷偷地注视着他们,那人就是玉君。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到了初夏的季节,同村的人都要到一百多里以外的海上去捞蛤蜊。海洋——这个天然的大自然的宝藏不知吸引着多少人,出于好奇和对海的向往,阿微也随着去了。 好几十号人分坐在三辆农用四轮车上,夜里两点左右就出发了。车上特别拥挤,人们一路上说笑着,生怕睡着了不小心把谁丢下车去。阿微和玉君坐在同一辆车上,她的心一直怦怦跳个不停。 到海边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人们的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一望无际的海水一直连接到天的尽头,海浪自天边如万马奔涌般呼啸而来,到了岸边稍稍减弱了力量,波浪拍打着海岸,好象在演奏着一首浩瀚的交响乐,而一群群不知名的海鸟在浪尖上戏耍着,欢快地鸣叫着,就象歌手在尽情地演唱,声音是那样的优美。 阿微整个人都被陶醉了,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水鸟,正在浪尖上嬉戏…… 凉凉的海风吹过来,人们不禁感觉到一丝凉意,于是男人们便拿出随身带的小酒瓶,打开喝上两口暖暖身子。人们劝玉君也喝了两口,他的脸立刻就红了,一些女人便开始取笑他,阿微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玉君通红的脸她也禁不住笑起来。 吃过随身带的干粮,潮好象变得有气无力,慢慢的往后退,人们便拿着袋子,开始向海洋的深处进军了。 在没过脚脖子的海水中也不知走出了多远,当来时的岸变成一条线的时候,人们才分散开开始捞蛤蜊。因为只有这种深海里的花皮蛤蜊才值钱。 太阳就象一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灰蓝色的天空里,而水中的影子被微波扯成道道刺眼的光线。阿微不仅转过身去背朝着太阳。人们都在仔细的寻找着蛤蜊的洞穴,当发现两个象眼睛一样紧挨着的小洞时,伸下手去,便会捞出一个蛤蜊,连一次空手的时候都没有。 海里也有一些奇怪的动物和植物,有一种不知名的长着许多触角的东西,当人走到它的跟前的时候,它却突然没了踪影,缩到了沙土里,而当人离开的时候,它就又长了出来。阿微充满了好奇,只顾玩耍,当发现自己两手空空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玉君正在不远的地方望着自己笑,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阿微红着脸走到近前,问道:“这是我的吗?” “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快拿去吧!” 阿微拿回了袋子,这才开始认真的找起蛤蜊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阿微都感觉自己拽袋子的手有些吃力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好象上来天气了,我们快回去吧。”于是人们开始拽着袋子向岸的方向急走。 太阳不知何时已隐进了云的背后,海风吹来,人们隐约看到汹涌的海浪正从天边呼啸而来,同时还夹裹着雷声和闪电。人们奔跑着,如果在海浪来之前还过不去潮沟子,定会被海浪给吞掉了。 阴云已经遮盖了整个天空,狂风怒吼着,被惊吓的人们眼看着岸已经清晰了,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正在这时,随着一声巨雷,大雨倾盆而下。阿微自小到大还没有淋过这么大的雨,她一手拽着袋子,一手忙着擦脸上的雨水。雨水浸入了眼睛,她的双眼涨得生痛,但还是瞪大了拼命往前走。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大雨滂沱中看着身后渐渐逼近的海浪,她感觉到这是人们在用自己坚强的意志和海洋进行的一场争夺生命的搏斗。她从小就喜欢水,但没想到过在只有水的世界里却是如此的可怕。 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了,人们在连一块避风港都没有的地方尽情展示着生命的伟大。他们叫嚷着,奔跑着,趟过了潮沟子,终于到了岸边。大伙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看着彼此的惨状,都不由自主的笑了。 人们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难题。道路特别的泥泞,空车往外开都费劲,这么多的蛤蜊只有自己扛到十多里以外的收货站去。到那里才上了油漆路,人们卖掉自己捞的蛤蜊,就可以坐车回家了。 大雨还是劈头盖脸的下着,人们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分别扛起自己的东西奔走起来。阿微捞的最少了,不过三十多斤东西,但在雨中扛起来她还是觉得特别的吃力。 赶在前面的玉君脚步慢了下来,问:“二姑,扛不动了吧!” 阿微连连喘着粗气,他见玉君的肩上已经扛了满满的两袋子蛤蜊,手里还拎着多半袋子东西,便回答说:“没关系的,我歇一会再走。” 阿微放下袋子,玉君也停下来,把手中半袋子东西交到她手上说:“你拿着这个,把你的放到我肩上,我给你扛着。” 阿微还在犹豫,玉君喊道:“快点吧,别磨蹭了,要不追不上人家了。” 阿微把自己的袋子吃力地放到玉君的肩上,背着玉君交给自己的东西紧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路,路旁出现两条小水沟,于是人们各自放下肩上的东西,栓上一跟绳子,在水里拖着走,这样就轻巧多了。 因为浸透了雨水,阿微感觉自己背上的东西也有些吃力,于是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在水里拖着走。 雷电最终还是被人们的毅力所击败,轰轰然没了一点气力,风小了,雨也小了。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太阳又在湛蓝的天空里露出了笑脸。世界经过雨水的洗涤,显得异常的洁净,路旁的树木和野草也都透出一种油亮的光彩,愈发显得生机盎然。抬起头来,阿微蓦地发现天边有一道绚丽的彩虹,她赶紧指给大家看。 人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卖掉了自己的货物,把钱装进各自的衣兜里。当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时,人们就象刚从战场上下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彼此炫耀着。 阿微偷偷地看了看坐在车帮上的玉君,脸微微泛起了红晕,便低下头去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第五章 玉君管阿微叫姑姑是有原因的。 本来他们两家是平辈,可是在阿微出生以后,由于母亲没有奶水,阿微整天饿得哇哇直哭,母亲便弄些面糊糊来喂她。 玉君的姑姑,名叫丫头,那年刚满十八岁。她特别的老实,由于母亲个性随和,所以两人很说的来。母亲生下阿微后料理不了家务,丫头总是留下来帮着打扫卫生,把饭菜做好后她才回家。 当时丫头家正好有一只奶羊,她见阿微饿得可怜,每天总是按时挤些羊奶送过来,母亲把羊奶熬熟了再喂给阿微。有的时候丫头来迟了,母亲就会望着窗外,抱着嗷嗷叫的阿微,心急如焚,望眼欲穿。阿微家离丫头家有很远的一段路,可是无论是刮风下雨,她从来没有间断过。 母亲非常感激丫头,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而丫头也看穿了母亲的心事,说:“我就认你做干妈吧,这样你心里就不会觉得过意不去了,我所做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尽管母亲才比丫头大了十七岁,可是她还是认下了这个干女儿。所以阿微也就成了比自己还大一岁的玉君的姑姑。 后来丫头嫁到了很远的地方,一直也没有回来。在阿微的印象里一点也记不起这个干姐姐,只是听母亲说起小时候的故事,她才感觉到自己对老李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七月,骄阳似火,大地被炙烤的象个大蒸笼。麦子早已经收割完了,晚茬也种好了,只有这个时候农民才稍稍有了闲暇。 阿微见同伴们都烫了卷发,心里也挺痒痒的。一天吃过晚饭后,她来到同村的好朋友阿兰家里,她俩还是上初中时的好朋友。阿兰初中毕业就不上了,到外地去学了理发的手艺,回来后就在村里开起了理发店。 阿微要求把长头发全部剪掉,然后也烫个爆炸式。阿兰摆弄了一会儿,说:“这么长的头发如果剪掉了怪可惜的,再说你的脸型也不适合那种头发,还是留着吧,我只把你前边这些刘海儿给烫了吧,也挺好看的。” 阿微也有点舍不得了,她庆幸阿兰提醒了自己。长头发伴随自己已经许多年了,如果突然间剪掉自己一定会后悔的。“行!”她对阿兰点了一下头。 卷上了发卷,阿兰坐在旁边的座位上和阿微闲聊。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们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玉君带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阿微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她发现玉君的脸黑了许多。 “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呀!”阿兰问玉君。 “我刚从海上回来,这是我朋友,他想理理发,见你这儿还开着门就来了。”玉君回答。同时瞟了一眼阿微,也显得有点不自在。 “你来的正好,我正发愁这么晚了阿微没法回家呢,你送送她吧!”阿兰一边摘着发卷一边对玉君说。 “好的。”…… 一出理发店的门,外面漆黑一片,人们都早已关灯睡觉了。阿微和玉君的家都在村子的最北面,中间隔着一条胡同和几户人家。 阿微在前面走,玉君在身后紧跟着。走了一会儿,他们的眼睛才适应了黑暗,多少能看清一点道路了。 “你什么时候去下海的?”阿微问道。 “快两个月了,从咱们那天捞完蛤蜊以后就去了。一直到今天才回来。” “还去吗?” “明天早上就回去。”玉君回答。他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二姑,你坑人不浅啊!” 阿微吃了一惊,“我怎么坑人了?” “还记得那天我让你拿的那个袋子吗?” “记得,怎么了?” “那里面装的是我们好几个人的饭食,你当时也学我们把它放在水沟里拉着走,饭盒里面进了水,结果我们吃完都拉肚子了,好几天才好。你说你有多坏!”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阿微感觉心里很过意不去,但她没有说什么。 到了家门口,阿微对玉君说:“你回去吧,你的朋友还等着你呢。” 玉君一把拽住阿微的手,“二姑,你的心里还在想着我吗?” “那些天你干什么去了,我一直在等你的回话,可你却不出现了。后来我表姐就来提亲了,我以为你是故意躲避我,所以也就答应了。” “我姐和我姐夫出门让我去帮忙照看家里,没来得及告诉你就走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家正在待姑爷。我见你很开心,也就一直没敢找你。”玉君委屈的说。“我出去下海,也只是为了躲避。” 阿微感觉自己的眼睛涩涩的。 玉君攥紧阿微的手说:“二姑,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阿微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满腹的相思之情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不想对不起阿海。“我们没有可能了。”她坚定地说。 玉君一把将阿微拽进怀里,深情的吻了一下,然后放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微惊呆了,直到看不见玉君的影子了,她才进了自己家的院子,关好门后回屋睡觉。 躺在床上,阿微感觉身上火辣辣的,翻来覆去,整夜,她失眠了…… 以后的日子里,玉君好象又从阿微的生活中消失了。阿微也变得更加沉默了。 每到刮风下雨的夜晚,她就再也不能睡得安稳了。她总是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让暴风雨早点过去,祈祷心中的人平平安安;每到月亮升起的时候,她总是静静地站在月光下,让感情的丝线随风飘荡,她感觉到玉君正站在船头,仰望着月亮,也和自己有着相同的思念。她想象中的大海总是风平浪静的,柔和的月光洒在海面上,小船在大海上飘啊,飘啊,轻轻地摇晃着一个美丽的梦!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深秋已经来临。 从不上学以后,每到秋天,阿微都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她特别喜欢秋天傍晚天边的云霞,但又为即将落幕的黄昏而悲伤。清晨,草含露珠,她感觉到那是小草为了自己生命的最后延续而伤心;在秋风中飘落的树叶,就如同她漂泊不定的灵魂,不知归处—— “我知道小雨过后,是冷冷的秋,我如何将小雨挽留?能不能牵你的手,看你的笑容,那别离,是否还是空……”每当听到这首歌,她总是泪流满面。 一天晚上,阿微的弟弟阿童带了几个朋友来要打扑克。婶婶家的四姐正和阿微在屋里说话,觉得无聊,于是她们俩也和他们玩起来。 正玩着,玉君走了进来。对于他的出现,只有阿微感到特别吃惊。 “玉君,你来的正好,和我们一起玩扑克吧。”四姐叫道。 三个多月,对于阿微来说是多么漫长而又难熬的一段日子啊,可是在别人看来,玉君却好象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好啊,我正觉得没意思呢。” 于是玉君也坐下来和他们一起玩起来。 一边玩着,四姐一边心不在焉的,她背转着身子,总是低下头去不知道在看什么,等到别人催她才肯扭过头来拽出一张牌。 “哈哈哈——”四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举起了一个本子,“你看你写的都是什么呀,我一句也看不懂,除了星星就是月的,还有图画。”她不知道怎么拿到了阿微的日记本。 阿微一把夺过来,脸唰的红了。“不许你看,快给我。” 她总是把对玉君的思念用隐语表现出来,难怪四姐看不懂。 阿微把本子藏起来,他们又接着玩起来。一边玩,她感觉玉君好象在向她暗示着什么。 “好累呀,我不玩了——”玉君往后一仰,伸了个懒腰。 “我们也不玩了。”四姐下床穿上了鞋子。 玉君和他们一起走出去,各自回家了。 阿童也回屋休息了。阿微关好自己的房门,从被子底下拿出了厚厚的一封信,玉君往床上躺的时候,她看到他趁人不注意往她的被子底下放了点东西。 她一张 张的读起来,里面写的全都是玉君对自己的思念。她一边读一边流泪,尤其最后一段更另她感动:“从家里出来又整整一百天了,不知道我心爱的她现在怎样了,或许她早就把我忘了。不是我不想回家,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我只有逃避,只有麻木,在无人的时候落泪断肠。以前对于她的感情,是我辜负了她,可是当我想找回这段感情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如果是自己想要追求的,就不要放弃!真的太晚了吗?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只要两个人真心愿意,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以前是你找人为咱俩说,现在我找人说,我要用以后漫长的时间来补偿以前欠你的爱——” 阿微说不出心里到底什么滋味,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和玉君的故事这才刚刚开始了—— 第六章 傍晚,阿微正坐在床上织毛衣,前院的婶婶来到阿微的窗户前,用手轻轻地拍着玻璃:“阿微—— 阿微——”她轻声的喊着。 “婶婶,什么事啊!”阿微问道。 “你到我家来一趟,到那儿你就知道什么事了。”婶婶说的很神秘。 阿微乖乖地穿上鞋子,随婶婶来到了她家。 一进门,叔叔正坐在炕上独自饮酒。一只玻璃杯里斟满了酒,而桌子上只摆着一小盘花生米。 “阿微来啦?快坐。”叔叔见阿微进来,忙笑着说。 “叔,找我有事吗?”阿微坐到炕沿上问。 阿微一边叫着叔一边感觉心里委屈,因为这个叔叔的年龄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和二哥差不多,对于村里的辈分阿微总是搞不明白,只是父母让这样叫就这样叫了。 “我找你来有点事想问问你。”叔叔又喝了一口酒,“也许这些事我不该问,可是叔也是关心你呀。” “我明白,叔,你问吧。” “你的婆家也成了不少日子了,你感觉随心吗?”叔叔眼看着酒杯,自己先显得有点不自在了。 “还可以!”阿微红着脸回答说。 “看你们走得也不热乎,这事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得考虑好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了婚以后再后悔就晚了——”叔叔意味深长地说。 阿微低下了头,用一只手摆弄着另一只手的手指甲,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心里话就直说,是不是还想着玉君呢?”叔叔看了看阿微又接着说,“听说以前你婶婶把你给玉君提过,那时候他去北京耽误了。玉君和我挺对劲的,这些天他总来找我喝酒,他说心里难受,总提起你来,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的。我今天叫你来也是受他所托。” 其实这些话正是阿微想要听到的,她一直想弄明白玉君是不是在乎自己。可是她的心里却很矛盾,阿海在成亲以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帮自己家干了不少的活儿,有时候身体不舒服了还挺着干,生怕阿微累着。她不忍心伤了阿海的心。由于自己的家庭困难,阿海家给自己的定亲礼也早就被家里花光了,而且每隔一段日子阿海就要为阿微买一身新衣服,就算是现在想退亲也拿不出钱来了。 这些话怎么能对外人说呢?阿微犹豫着,没有吱声。 “我明白你的心事,是不是怕你爸爸不同意?听说他很喜欢阿海。” 叔叔又喝了口酒,盯着阿微说:“这事儿得你自己拿主意,不能前怕狼后怕虎的,果断一点。你如果现在拿不定主意,就先回家考虑考虑吧,想通了明天给我回话,至于你爸爸的工作我来做。” 阿微的心里很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站起身来,说:“我再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好吧。”叔叔也不再说什么。 一直在厨房打扫卫生的婶婶将阿微送出了房门。 吃过晚饭,阿微红着脸对父亲说起了这件事,没想到父亲连连摇头。他显得很生气,大声说:“玉君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秉性我会不知道?他从小就谎话连篇,尤其喜欢赌钱,赌多大都不怕,听说现在还学会了喝酒,经常喝醉了,你跟着他能有好日子过?以后不许再在我跟前提他。” 阿微不敢再言语了,对于玉君的为人他真的不太清楚,她也明白父亲都是为了自己好。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对玉君的那份浓浓的思念。 这件事虽然扔下了,但玉君还是有事没事就往阿微的家里跑,两个人虽然很少说话,可是彼此的眼神在诉说着深深的怀念,他们的心灵更贴近了。 冬天的天黑的特别早。外面狂风呼啸,下着小米雪,世界上除了灯光外,不再有任何光亮,人除了思想外,也不再有任何希望。 父母早已经钻进暖和的被窝里,熄了灯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小声地说着话。 阿微在自己的屋子里,刚洗完了头,头发还湿漉漉的,她想等头发干点了再躺下,于是坐在灯下想心事。 “啪-啪-啪-”阿微听到有人在轻拍玻璃。她回过头一看,见玉君正站在窗外,她想起因为阿童出去找同伴玩了,所以院子里的门还没关。 阿微的心嘭嘭跳的厉害,她生怕父亲听到了动静起来骂她。她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玉君走进她的屋子里。 “你这么晚干什么来了?”阿微轻声问道。 “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玉君坐到床边,回答说。 “你快回去吧,要不我爸听到了会骂咱们的。”阿微焦急的说。 “要不咱们到外面去说吧!” 阿微犹豫着,没有吱声。 “你还怕我把你吃了咋的?都什么社会了,你怎么还这么封建!姑姑,走吧——” 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阿微不容多想,穿起一件风雪衣紧跟在玉君的后面,轻轻地走出了家门。 房后就是空阔的田地,阿微和玉君悄悄地从胡同里绕过去。 冬天的原野格外萧条,连一点遮风的地方都没有。阿微的头发还湿着,此刻已凝成了冰,身上的风雪衣特别的薄,风一吹便感觉冷的刺骨。她冻得一个劲打哆嗦,但始终保持着和玉君的一段距离。 “我们就在这儿谈谈吧!”玉君站住,首先开口说。 “好吧,你有什么事就说吧。”阿微的声音在打颤。 玉君走到阿微身边,攥住她冰凉的手,“你冷吗?”他感觉很心痛,恨不得把阿微整个人揽在怀里。 阿微理智地把手抽回来,“不冷,你快说吧,不然我回去了。” “姑姑,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嫁给我吧!”玉君就象电影中求婚的镜头一样,再一次攥住阿微的手,跪下一条腿说:“答应我,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阿微惊呆了,“你快起来,我们慢慢说不行吗?” “不行,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玉君坚决的说。 阿微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不要逼我了,我真的不能做主,而且我欠了阿海太多了。”她又想起夏日在田间阿海汗流浃背但始终对自己微笑的模样。 玉君站起身,松开阿微的手说:“我也不强求你了,如果是因为你家花了他家钱的话,你告诉我花了多少,我帮你还上。” “不用了,我再好好考虑考虑吧,考虑清楚了再给你回话。”阿微虽然深爱着玉君,但她也明白父亲的坚决反对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她对他了解的还不够,尤其刚才的跪地求婚让她感觉很突然,很不真实,就象演电影,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虚假的成分。 “以后你就没机会告诉我了,如果你今天不答应,我明天就离家出走。” “你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出去四处流浪,也好散散心——走吧,我们回去吧,要不你会冻坏的。” 风还在刮着,雪渐渐的大了。阿微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快凝固了,她想赶快回到自己温暖的屋子里,于是转过身朝胡同口走去。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家门口,院子里的门还开着。阿童还没有回来,父母亲还在看电视剧,阿微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关好了屋门,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对于玉君所说的离家出走,阿微根本没往心里去,她想也许他是在故意吓她,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她感觉不过是一场梦—— 第七章 阿微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她早早的起来了,站在院子里往熟悉的院落里张望。 每天早晨,玉君也是很早就起来,几乎是同一个时刻,他们站在房后刷牙,因为离得远,他们没法说话,只是远远地笑笑,彼此就会觉得充实了许多。 阿微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有事没事就往胡同口去转一圈,天快黑了,也没发现玉君的影子。 吃晚饭的时候,二嫂忽然说:“玉君又去北京了,听他嫂子说他在那里处了一个对象。” “是吗?难怪他总往北京跑呢!”二哥接声说。 “可不是,玉君模样长得好看,而且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咱阿微傻呆呆的,难怪人家看不上……” “都给我闭嘴,不许在我跟前提他。”父亲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摔,吼道:“我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他那点花心眼我会不知道?” 二嫂偷偷地望着阿微吐了吐舌头,不敢吱声了。 阿微希望二嫂说的是真的,她希望玉君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昨晚对自己的表白都是假的吗?她不相信,她想起以前玉君给自己的信,字字句句都充盈着血和泪。可是,对于他的离家出走,为什么他的家里连一点迹象都表露不出来呢?而对于他所谓的“出走”,自己也感觉不出有多伤心。 以后,阿海也来过几次,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也不少,可是阿微对他始终没有那种爱的感觉。两个人之间平淡的就象一杯水,阿海走了阿微也从来没有挽留过他。 阿微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单调,她每天除了织毛衣,要不就是看琼瑶的小说,偶尔也看些杂志什么的,到了深夜就开始拿出日记本,倾诉着自己满怀的心事。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够像小说中一样找到自己的真爱,也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哪怕要她付出生命,她也在所不惜。可是这也许只是想象罢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她讨厌周围人的粗俗,自私和野蛮,人们只知道忙碌,用自己的体力换来微不足道的一些钱来养家糊口,而对于一些做人的道理和可以激发人斗志的生命之外的东西,却从来没有人愿意去考虑。更没有一个可以让自己尊重而又谈得来的朋友,所以她愈发的沉默了。她虽然有点喜欢玉君,可是她感觉他并不是自己寻找的可以融进自己生命里的那个人。 时常,有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唤着她的名字,这声音好象很近,可以震动自己的心灵,又好象很远,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每当这时候,她就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唤醒了,开始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甚至有的时候,她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应出声来。她真的不甘心就此沉沦,她也不相信这声音只是自己的一种幻觉,因为从她懂事以来这声音就一直陪伴着她。每当上课打瞌睡或者是走思的时候,这声音总会唤醒她的神智,而不上学以后,每当听到这种呼唤,她就会开始考虑一些人生的奥妙。她总是觉得有一个地方特别需要她,她想飞出这个狭隘的世界去寻求属于自己的光明,可是她找不到这条路。外面的世界好大,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转眼快过年了,阿微的心还是异常的平静。 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好大的雪。世界变得白茫茫的,房子,树木,田野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衣。 早上起来,天气特别干冷。父亲正在除院子里的雪,阿微围上围巾,带上手套,拿着扫帚爬到房顶上去扫雪。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她发现,玉君也正在他自己家的房顶上扫雪,而他的眼睛也正在不停的往这边看,阿微的心又跳得厉害了。 他还是经常找阿童来玩,阿童由于学习不好,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在家里经常摆弄些小电器什么的,可是弄好的时候极少,难免惹得父亲不高兴,经常挨骂。所以他也很少在家。 终于有一天,阿微和玉君又有机会可以单独说话了。 她说起自己的疑惑,“听人说你在北京搞上了对象,是吗?” “是的,我们交往已经两年多了,可是前些日子,我们分手了。”他说的很轻松。 “为什么分手呀?我不相信。” “是真的。她还是个学生!”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裤兜里,拿出皱皱巴巴的两张纸来,“你看,这是她给我的信。” 女孩的字迹很清秀,写得也特别的感人,她说对于玉君给她的爱,她特别感动,而对于她个人来说,却无法承受。又用很大的篇幅描绘自己的相思与无奈,说做梦只能在夜里,而一到白天就要融入残忍的现实,他们根本没有可能的。最后,她祝福他一生幸福,劝他去寻找另一朵属于自己的美丽的鲜花,让他忘了她。 阿微感觉这个女孩就象一位诗人,所说的一切都那么中听而又富有哲理,其中的意象也足以证明她的清醇和善良。阿微都被感动了。可是她却不愿意向他去询问自己心里的任何疑惑。 临走,玉君又把这封信交到阿微的手上,“在我这里我怕弄丢了,姑姑,你替我保管吧!” 阿微接过信没说什么,她幻想着如果有可能,自己愿意和这个女孩成为好姐妹,好朋友。她又在心里琢磨着,如果玉君不是骗自己的话,他的心里怎么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呢?…… 玉君走后,阿微发现在自己家的墙上用铅笔写着几行字: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阳春三月花红艳 但愿今年相聚时 这肯定是自己在看信的时候玉君悄悄写上去的。她隐约地感觉出这是他和自己的一场约会,她也明白肯定是在自己的生日那天,因为她的生日是在三月份,而他是知道的,可是具体地点她却不知道在哪儿。 以后虽经常见面,可是再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了,偶尔匆匆说几句话,她也不好意思问起那几句话中的含义。 春节很快就到了。正月初三,阿海就来了,阿微的态度依旧很冷漠。吃过午饭,虽然阿微的心里很不愿意,可是还是和阿海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了他家。禁不住婆家的盛情挽留,阿微在那里一住就是五天。阿海对他很体贴,说话也特别的小心,生怕惹她生气。可是阿微却一直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思念着玉君。阿海明白她的心事,对于她和玉君之间的事情,阿海也早就听人说过了,但他始终坚信,迟早有一天,阿微的心会属于他的。他不在乎玉君的存在,甚至自己也主动和阿微谈起玉君的事情,只有这时候,阿微才会对阿海露出笑脸。 回家以后,阿童偷偷地和她说起了玉君的一件事,初三那天晚上,阿童一直在商店和同伴们玩扑克。玉君走进来,脸色很难看,买了几瓶啤酒就走了。已经很晚了,玉君又来了,他是来还啤酒瓶子的。他眼睛红肿,走路东倒西歪,浑身湿漉漉的,沾的满身都是土,一定是摔了跟头,说话也说不清楚了。大伙儿一个劲笑他,他什么也没说掉头又跌跌撞撞的走了。 阿微听完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她明白玉君是因为自己没有回家才变成这样的,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月很快就过完了。有一天,阿童交给阿微一封信,说是玉君让他转交的。阿微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看了起来:“……你在那里住的几天里,你们的关系一定又有不小的发展,而我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能当人家的绊脚石。可我却愿意这样去做,仿佛只有这样做才可以弥补自己的过失……我从十六岁踏进社会,十六岁开始掉入苦海。寻寻觅觅,也寻不到爱,醉生梦死,也去不掉思念之情。情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我只有去流浪,永久的流浪……我会在蔚蓝的大海里一直飘荡,飘荡……在我临走的日子里,只有阿童说过祝我平安的话,可是在海上哪一年不死人?去年有两次我都差一点葬身海底。我想在临走的时候,能听我真心喜欢的人对我说一句话,哪 怕是骂我死都可以……姑姑,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请让我最后陪你过一个生日,那天我会找人替我的,我们去县城,上午九点,你在车站等我。姑姑,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忘了,你的生日……——一个伤心人”阿微看完,泪水早已将信纸湿透了。 第二天早上,阿微早早的起来,站在房后,眼见着玉君从家里出来。他要到几里地以外的地方去坐车。玉君每走几步就会回过头来看一下,直到看不到踪影了,阿微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哭起来。 阳春三月,太阳暖暖的照射着整个大地,也照耀着阿微那灿灿的笑脸。桃花已经盛开了,到处都是花红柳绿,流水潺潺,翠绿的庄稼向天空伸展着手臂,在春风中忘情的舞蹈,它们为了将来能托起丰硕的果实而从泥土中拼命吸取着生命的养分。而秧苗也开始在水田中绽放成一朵朵绿色的莲花,期待着人们用灵巧的双手将它们分蘖移植。 阿微虽然干着活,心却早已飞到了遥远的天边,仿佛灵魂也飘荡在蔚蓝的大海上了。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她早已经向父母请示过了说要去县城玩一天。 傍晚,阿微突然收到了一封信,是玉君写来的:“……姑姑,当我给要为我替班的那个人打电话的时候,他却告诉我说来不了了,于是,我的希望便象肥皂泡一般破灭了。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船头,望着皎洁的月亮,越想越难过。我喝了许多酒,想再一次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今夜海上月如银,天上人间情一诺’,可是我的诺言却无法实现了。我想给你写封信,却不知道写些什么,我趴在船舱中不停地撕了又写,写了又撕,直到凌晨3点才在悲伤中沉沉睡去。姑姑,那一天我去不了了,请你原谅……”这封信大约写于一星期前,阿微虽然有些失望,但丝毫没有动摇出去玩的决心。 阿微早早就起来了,她吃过母亲为她煮的鸡蛋,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草绿色的紧身衣服,坐上客车来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县城。 她独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商场的音响里正播放着一首流行歌曲“一个真实的故事”: 走过那条小河 你可曾听说 有一位女孩 她曾经来过 为何片片白云为她落泪 为何阵阵风儿为她诉说 还有一群丹顶鹤 轻轻地轻轻地飞过 ……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歌曲,每次听到它都感觉揪心的痛,她觉得自己的心境就如同歌词一样凄凉。 快九点了,她突然想起了和玉君的约会,虽然明知道他不会来了,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向车站走去。 她在车站门前的台阶上孤零零的坐着,双手抱住双膝,将头枕在胳膊上,出神地想着心事。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扭头一看,玉君正微笑着站在她的身后。 她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吃惊,只是平静地站起来,跟玉君并肩往前走去。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玉君问。 “收到了,昨天下午收到的。” “那你为什么还来了?” “我自己就不能来吗?”她反问。 “我是偷着船主来的,等回去我再向他承认错误,我相信他会原谅我的。”玉君忙着解释。 阿微没有说话,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实,她懒得提出任何疑问。关键是:他,已经来了。 “我们去哪里玩好呢!”玉君自言自语。 “陪我到一中的古城上去玩吧!好几年没来了,我最想念的就是那个地方。” 他们没敢从学校的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学校的东面。由于那一段古城比较陡峭,所以没有圈院墙。他们小心地攀爬上去,又往北走了一段,在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古城依旧,环境依旧,可是这美好的景致却早已不属于她了。想到这里,她不仅将头俯进玉君的怀里哭起来,玉君一直用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她轻轻哼起了那首“一个真实的故事”,玉君也和她一起轻轻地唱起来。很久很久,他们才离开了古城。 这才感觉出肚子有点饿了。他们走进一家很普通的小饭馆,在靠窗的桌子前坐下,音响里正好唱起了“生日快乐”这首歌。玉君要了两个小菜,阿微也倒了一杯啤酒陪玉君喝起来,玉君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给她讲着自己在海上的所见所闻,更加增添了阿微对海的向往之情。 吃过饭,玉君说:“我们赶紧去车站吧,下午的车只有一辆,要是晚了我就回不去了。” 阿微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又并肩朝着车站走去。 两个人上了同一辆车,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驶过了一段路,阿微要下车了,因为车是直通到海边的,阿微必须转一辆车才可以回家。 “你要小心!”临下车时阿微嘱咐道。 “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玉君的眼里滚动着泪花。 下了车,玉君扒开车窗玻璃,拼命地向着阿微挥手。转眼间车就行驶得没了踪影,阿微独自站在马路边咀嚼着苦涩…… 第八章 炎热的夏季很快又到来了。 一天上午,阿微正在一边听着歌曲,一边用机器编织着草袋。二嫂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夺过阿微手中的稻草往地上一扔,说:“走,我们快去看看,今天玉君相媳妇,姑娘已经来了。” 阿微的心里感觉很不是滋味,说:“你自己去看吧,我不去了。” “走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多人都去了。”说完,将阿微从凳子上拽了起来。 “等我洗洗手脸再去!”阿微因为出了许多汗弄得脸上花花道道的,手也特别的脏。 洗完手脸,二嫂带阿微从玉君家的后门走了进去。人们都在东屋说话,见她们两个走了进来,向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玉君和那姑娘正在西屋呆着。二嫂拽着阿微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玉君连忙站了起来,脸唰的红了,显得很不自在。姑娘也站了起来。 “这个叫婶婶,这个叫二姑,。”玉君忙向姑娘介绍。 “婶婶,姑姑,你们坐!”姑娘的嘴很甜。 阿微不好意思地冲姑娘点了一下头,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下。姑娘长得很漂亮,卷发,圆脸,笑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只是稍胖了一些,个头还不足一米六,比自己矮了许多。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透明的丝质长袖衫,里面的乳罩看得清清楚楚,并且中间有一个扣子还开着,身体上最突出的部位从旁边暴露无遗,幸亏还有一层布罩着。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腿裤,脚上一双高根皮凉鞋。这让阿微看了觉得很不舒服,也替她感到累。 二嫂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才向阿微使了个脸色,两人一起走了出来。 晚上,玉君家包的饺子,姑娘吃过饭,经不住他母亲的盛情挽留,于是住了下来。 夜里,阿微做了一个梦,她梦到玉君和那姑娘结婚了,几年以后,她从他家的栅栏外经过,那姑娘正在院子里哄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她知道那是姑娘和玉君的儿子…… 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如果两个人不见面,慢慢的就会淡忘了。可是上天偏偏把阿微和玉君的家安排的那么近,于是,就好象有一条斩不断的丝,在他们两个之间狂舞,时而将他们拽得很近,时而又将他们抛得好远。他们就象喝了迷魂汤,在这场似梦似游戏的幻境中努力地充当着自己的角色。 亲事成了,第二天送走了姑娘,玉君又在家里住了四五天,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蔚蓝的大海上。隔壁一个妹妹和阿微很要好,经常来找她玩。有一天这位妹妹不经意的谈到了玉君,她说玉君走的时候,她正在他的家里和他姐姐在一起织毛衣,他显得特别开心,临走的时候还和她们开玩笑了。她说玉君对这个媳妇一定是特别的心甜,她和玉君的姐姐也头一次与他分享了快乐,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阿微时常拿出玉君送给她的小礼物来看,不过是头饰,手套和贝壳之类的东西。虽然不值钱,她却把它们看得很珍贵,她明白那些东西代表的是一颗真挚的心——一颗曾经爱着自己的心!每到这时候她都感觉鼻子酸酸的,甚至会流下泪来。她不相信玉君就这么轻易的忘了她,她想玉君也许只是在别人面前逢场作戏,而内心是痛苦的。可是阿微真的希望他能快乐! 秋天又来了,无情的秋风就象恶魔一样,它和变得酷热无比的太阳联起手来,将绿色生命的血液一点点蒸发,让它们慢慢枯萎,以致死亡。树叶在风中拼命的摇摆,就如同送葬的队伍一样发出阵阵哀声,它们终于被扯落了,任由无心的秋风将它们吹向何处—— 阿微呆呆地站在一棵大树的旁边,泪又禁不住流下来。荒凉的景象使她伤心,落叶归根,可心中的人却不知飘向哪儿去了。人在天涯,在海角,只剩下她孤零零,孤零零的站在大树下,对着片片落叶流泪。她已经木然。 她以荒唐对荒凉,神态也凄凉。她把落叶扫到根下,用土轻轻的掩埋,并且轻声唱着:“蝴蝶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林花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秋收完了,农民又开始有了闲暇,可是阿微却不愿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扛起一把大镐,独自去村北的一块地里刨玉米茬子。她喜欢一边干活,一边让自己淡淡的思绪随风飘扬,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与天地融为了一体。 累了,她就在地头坐一会儿。望着家门口——确切的说,她看的更多是的玉君家的门口,想着和他的点点滴滴,心里感觉有些苦涩。她知道现在海上已经没什么活儿了,玉君应该回来了,可是她又害怕他的出现,她不知道在漫长的冬季他们彼此该如何面对 。 阿微继续干起来,她不停地用手背擦拭着额上的汗珠儿。抬头的瞬间,她突然瞥见玉君家的门口站着一个人,站起身来仔细一看,那人正是玉君,他也正在朝自己这边看着。阿微的心又莫名其妙的突突跳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阴了上来,下起了小雨。等到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了,阿微才扛起大镐往家的方向走,她看到玉君也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 离村还有四五十米的时候,玉君快步走到胡同口,在地上用小树枝不知写了些什么,然后又赶紧离开了,走进了自己的家门。 阿微走到近前,见地上写着:“8点半钟,老地方见!”阿微知道他所说的“老地方”就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阿微看完连忙用脚将字迹抹掉了,她生怕别人看见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吃过晚饭,父母又早早的躺下看电视了。阿微在自己的屋子里,看着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始终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8点半钟,阿微悄悄地打开后门,然后从外面轻轻的用砖头倚上。她家的房后面是一条路,路的北面就是地了。 弯弯的月亮正挂在西天,让人感觉一丝朦胧的寒意,阿微不仅打了个冷战。她走到地头,往他们约会的地方望去,见有一个人正站在月光下,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运动衣,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阿微连忙走过去,轻声说:“你生怕别人看不到呀,穿了这么浅的一身衣服。” “这么晚了谁还会出来呀!”玉君笑着回答。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短时间的沉默。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思念,这种浓浓的相思与默契不是一个“想”字就能够表达的了的。但他们必须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们走走吧!”玉君拉起了阿微的手,说。 “好吧!” 两个人手牵着手沿着村北的路一直往北走,离村大约一里地的地方,有一条往西拐的路,于是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往西走。 到了大埝上,阿微突然想到时间不早了,自己得赶紧回家,如果被父母发现就麻烦了。 “我们快回去吧!”阿微焦急地说。 “急什么,也许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走在一起的时候了,你会结婚的,我也会结婚的——”玉君透露出一丝伤感。 “要不五年后我们一起去殉情,在蔚蓝的大海里,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阿微天真的说。 “傻丫头,到时候你有了孩子,我也会有了孩子,你能舍得呀!”玉君笑了。 阿微再也不敢耽误时间了,她牵着玉君的手,从地里超近路往家的方向跑去。麦苗早已长了出来,他们从麦地里趟过去,露水将鞋子和裤脚都打湿了。 到了阿微家的门口,他们两个才分开了。阿微轻轻的将砖头拿开,见父母屋里的灯还亮着,他们还没睡。她轻轻地关好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正想躺下,母亲走了进来。她的脸色铁青,“你去做什么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只是出去走走。”阿微怯怯的回答。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让人不省心,是不是把我 气死了你才高兴?”母亲气得直发抖。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 阿微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你爸生气了,快过去看看吧,他等到你现在。” 阿微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了,她知道父亲的脾气,一定不会饶了自己的。她颤惊惊地走进父母的屋子,见父亲正在炕上坐着,脸拉得老长,面沉似水,仿佛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 阿微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说—你出去干什么了!”父亲吼道。 “我—— 我—— ”阿微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你和谁出去的,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你不说清楚了我饶不了你!”父亲从炕上下来,穿上了鞋子。 阿微往后退了一步,还是没吱声 “你怎么不说话?气死我了——”父亲站起来,疯狂的四处巡视,他想找一根棍子狠狠的揍阿微一顿。 父亲的脾气虽然暴躁,但他们姐弟几个从小到大还没有挨过他的打。 母亲吓得慌忙抱住了父亲的胳膊,一个劲央求:“你消消气吧,别嚷了,让邻居听到了要笑话咱们的。” 父亲还在用力地挣扎着:“我怎么可以这么惯着她,她还懂得廉耻吗?” 母亲仍用力地攥着父亲的手臂,脸转向了阿微:“你快过来向你爸承认错误,看把他气得。” 阿微虽然心里不服气,可还是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一步,说:“爸,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父亲还在嚷着。突然右手挣脱了出来,因为太用力,一下子碰到阿微的牙齿上。顿时父亲的拇指根部鲜血涌了出来,阿微的牙齿和嘴唇感觉木木的,用手一摸,嘴唇和牙龈也出了血。 “好呀,你还敢咬我!”父亲用手指着阿微。 “我没有——”阿微瑟缩的靠在墙角哭起来。 母亲用力将父亲推到炕上,找了块布为父亲包扎伤口。 “如果以后你再敢出去和他约会,我就打断你的腿——”父亲仍恨恨地说,气力明显小了许多,“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咬我!” 母亲向阿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回自己的屋子。 回到屋里,阿微感觉浑身燥热,她用脸盆舀来一盆水,将长长的头发散开,又将袖子高高的卷起。她洗了洗脸和胳膊,然后将头扎进水盆里,她感觉冰凉刺骨,但舒服了许多。洗完头,她开始浑身哆嗦,泪水一个劲的顺着双颊往下流。 夜里,阿微的嘴唇火辣辣的疼,身上滚烫,一宿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她勉强支撑起身体,早饭都没吃,包起了几件衣服,骑上自行车到姐姐家里去躲避…… 第九章 在姐姐家住了十多天,估计父亲的火气也消了,阿微才回到了家里。 因为两家离得很近,阿微只要出去就必须从玉君家的房子旁边经过,所以难免要见面,两人总是深情的对视一下,连脚步都不敢停下,只是互相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可是每个夜晚,阿微悄悄地打开后门,总是看见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在村北的路上来回走动,而且他总是高声唱着:“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曾经来过——” 阿微和阿海的感情总是没有进展,可是她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阿海,将是她陪伴一生的男人。无论自己的心里多么委屈,她也狠不下心来伤害这个一直对自己默默奉献的人。 一天,阿海来了。阿微从朋友家回来,在胡同口又碰到了玉君,是他告诉她的。他正好看到阿海刚刚经过,两个人还打了招呼。 “快去陪他吧!”玉君酸酸的说。 阿微没有说话,不情愿地回到家中,阿海已经在屋里等候自己了。他拿了一本书,斜靠在床上,好象看得很认真的样子。 阿微坐在床边,阿海也把书放下,两个人呆了一会儿,阿海跟阿微商量:“我想去当兵,可以吗?已经体检通过了。” “我没什么意见,你自己愿意去就去吧!”阿微想到阿海走了以后自己就可以将整个心思放到玉君的身上了,所以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 阿海又和父亲去商量,可是父亲一口拒绝了,他说:“如果你想去,那就先黄了这门亲。如果你这样走了,你们俩不在一起怎么能有感情呢!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再说,以前你姐夫也是当兵的,在遥远的新疆一呆就是八年,你姐姐自己在家里吃了许多的苦。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吧!” 于是阿海连自己唯一的一个愿望也打消了。 整个冬天,阿微和玉君都是魂不守舍的,可是他们再也没有约会过。阿微用自己辛辛苦苦打草袋积攒下来的钱买了两身新衣服,当穿在身上的时候,引来同伴们羡慕的目光。阿兰经常对她说:“咱们村个头最标准,体型最匀称的人就是你了。尤其你的背影更好看,难怪把玉君迷的神魂颠倒。”对于同伴们善意的玩笑,阿微也从不去反驳,她总是羞涩的低下了头。 春节很快又到了,仍然是大年初三,阿海就来了,下午又把阿微带走了。在那里住了两天,阿微就回来了。她听人说玉君还没有去他的女朋友家,他的父母骂他他也不听。初七那天,他终于在父母的责骂声中带了礼物,不情愿的去了。可是下午早早就回来了,一直到初十以后,他的女朋友才来了他家,而且也是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后来阿微才听说,那姑娘原来是个很风流的人物,在和玉君成亲以后,她还与同村的一个男孩子幽会,当他们正亲热的时候,被别人发觉了。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很暖和了。当看到田野里一片柔柔的绿色,阿微才注意到,春天已经来了。野花开了,燕子在呢喃,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阿微的心中却仍有一丝苦涩。每年的这个时候,玉君早就走了,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他迟迟没有动身。 一天下午,阿微到镇上的理发店去理发。一边理着,她突然从镜子中见到玉君正在路北的马路边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理完发,阿微付完钱走出了理发店,玉君迎面走了过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二姑,自己来的吗?” “是呀,你来做什么了?”阿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前些天照了两张像,我取相片来了。” “哦,是吗?我看看。” 玉君从上衣兜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了阿微。阿微拿出照片,仔细地端详起来。 其中一张是在照相馆的室内照的,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斜坐在地上,用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脸上露出笑容,但笑得很勉强,仿佛心里隐藏着巨大的痛苦;另一张是在理发店旁边的一段很破旧的墙根照的,仍旧是那身衣服,他很随意的站着,两只手放在裤兜里,脸上的表情特别沉重,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水来。阿微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两个底版一共洗了六张像,阿微看完,又把照片装好,递给了玉君。玉君从里面一样取出一张,交到阿微手上,说:“送给你吧,留个纪念!” 阿微接过照片,装进自己随身带的小手提包里。她正想转身离开,玉君又喊住了他:“二姑,我们再找个地方说会话,好吗?” 看到玉君深情的目光,阿微不忍心反驳他,只好点了点头。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路,照相馆的旁边是一条小河,他们沿着河岸往北走去。走到了僻静的地方,他们放下自行车,在河边并肩坐下。 小河里的水特别清澈,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游过的小鱼,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不远处,许多只鸭子在水上嬉戏,偶尔将头扎入水中,偶尔扑棱着翅膀划出好远,嘎嘎的叫着。岸边长满了野草,开着许多叫不出名的野花,一棵棵垂柳摇摆着嫩绿的枝桠倒映在水中。 “姑姑,我又要走了,不知道回来后还能不能看到你。”玉君首先开口说。 “你说什么呢,怎么会看不到我呢?”阿微没反应过来,反问玉君。 “说不定在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出嫁了。”玉君拉起阿微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捂住。 “不许胡说,我还没到年龄呢,再说,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阿微干脆地说。“对了,你们俩的感情怎样啊!” “我们?”玉君苦笑了一下,“也许她的事情你早就听说了,我不可能和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正月初七那天,是我的父母硬逼着我去她家的。我不爱她,可是我爱的人家里根本就融不了我。那天晚上,你进屋以后,我又回来了,站在你家房后,里面发生的事情我都听到了。” 阿微低下头去,她想起父亲暴怒的表情就不寒而栗,她的心在流血。 “姑姑,你的生日又要到了,”玉君岔开了话题,“我提早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的祝福。”阿微凝望着玉君,感激地说。 “这个生日,你打算怎么过呀?”玉君又问。 阿微突然想起他们一起去捞蛤蜊那天的情景,“我想去看海,你能陪我去吗?”阿微为自己的大胆而感到吃惊。 “可以呀,只要你开心。可是,我们去哪里呢?”玉君幻想着他们能去他下海的地方。 “从咱们这儿往南走离海只有三十多里地,我们骑自行车去吧。如果去咱们捞蛤蜊的地方,一天怕返不回来,我爸爸会把我赶出家门的。” “好吧,我会等到那一天的,还是上午九点,我们从家里出发。” 三月十六,这个不平常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母亲总是清楚地记得每个孩子的生日,早晨,母亲在吃早饭时把煮的鸡蛋端上来,还是照常叫阿微在炕上把鸡蛋滚过了才可以吃,说这样可以免灾。 父亲在吃饭的时候总是喋喋不休,天文地理好象没有他不精通的,而且也总是喜欢讲一些不知道讲过多少遍的故事。一边吃着饭,父亲丝毫没有觉察出阿微的焦急和不安,还是不紧不慢地给孩子们讲着三国演义中的故事。阿微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心早已经飞到了蔚蓝的大海边。 “妈,我今天还想出去玩一天。”吃完饭,阿微偷偷地对母亲说。 “你去哪儿啊?”母亲问道。 “您就别问了,好妈妈,让我去吧,老在家里闷得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点自由吧,中午我也许回不来,我爸问的时候,你就说我去阿海家了。”阿微继续恳求说,“好妈妈,让我去吧!” 母亲知道阿微的个性,如果她一定想去自己拦也拦不住 ,如果硬是拦住了她的脸就会几天不开晴,有时还会落雨。尤其在她生日的时候,母亲不想惹她不开心。“好吧,早点回来!”母亲嘱咐说。 阿微的心情就如同窗外的阳光一样灿烂。她忙着重新梳过了辫子,挽成抓髻,用紫色的绸子扎上两个蝴蝶结,又换上一身最漂亮的衣服,把自行车搬出去,向母亲做了个鬼脸,就骑上自行车象小燕子一样飞出了院子。 玉君早已经在村外等候了,他远远地见到阿微出来,马上骑上自行车头前走了。阿微也不急着追上他,两人始终保持着大约有一百多米的距离,生怕碰上熟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他们一直往南走着,过了附近几个密集的村子,也从阿海所在的村子经过,再往前走就人口稀少了,隔几里地才有个小村子,但那里已经没有熟人了。他们才开始放心大胆的一起走。 好开心啊!他们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说笑着,玉君不时地扭过头来冲着阿微傻笑。阿微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轻轻地哼着“十八相送”,头上的蝴蝶结就仿佛真的变成了两只蝴蝶,在风中翩翩起舞。 他们是从小路抄近道走的,在行过阿海家村子的时候油漆路就已经到了尽头。他们行驶在如长蛇一般蜿蜒曲折的小路上,阿微觉得自己真正地走进了大自然,她久久封闭的心扉突然敞开了。大自然的景致是那么的美丽,路旁生机盎然的小草,河沟里片片的芦苇,还有远的近的一排排的白杨,用柔柔的绿色装饰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地。微风迎面吹来,阿微不由得产生了一种超然物外的心境,她在心中由衷地赞叹着大自然奇妙的造化。 农场场部到了,他们又开始蹬上了油漆路。往南又走了几里地,到了冷冻厂,浓浓的海腥味扑鼻而来。对于所走过的这段路,阿微最熟悉不过了,每年的春天,她都和同村的大人们来这附近插秧,好强的个性使她忍受着腰腿的巨痛而练就了一手插秧的好本领;而每年的秋天,她就会和同伴们到冷冻厂来加工对虾和海产品,但从来没有到海边去看过。 过了冷冻厂,前面已经没有人烟了。偶尔路旁有个不知名的建筑物或者是铁架子、吊车之类的东西,有的地方还燃着火。阿微知道那是钻探石油或天然气的设备,她好些事都不明白,但她不想去问,甚至心里还感觉有些害怕,她怕会突然出现一种人类尚且无法征服或者利用的如天然气一样可以危害人类生命的东西。所以她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蹬着自行车。玉君或许与她有相同的感受吧,他也不再言语了。 很快他们听到了阵阵涛声,又行了一段路,浩瀚的大海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里全是大的小的石头,没有沙滩,一条石子儿铺成的路自东向西没有尽头。他们将车子放在路边,踩着高低不平的石块往下走了一段,在两块比较光滑平坦的紧挨着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大海在不停地狂啸着,浪涛好象要把那阻止它前进的石块拍的粉碎。这里的海水也不是蓝的,就象是有千军万马刚刚踏过的平原。在阿微的眼中,大海永远都是最亲切而又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她喜欢那浩瀚无边的水,无论是静止的,还是波涛汹涌的,她都感觉仿佛自己的生命就融入其中。 “这儿有什么好啊,除了水就是石头,连趟水都不可以,一下去全是陷泥。”玉君先开口说。 “我喜欢这里,你听—— 是生命在唱歌!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一条通往浩瀚的路!”阿微的鼻子有些酸,或许是因为海风太大,她把头俯在玉君的怀里。 玉君根本就没有听懂阿微在说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肩头。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海风的沐浴中静静的坐着,就好象是一道固定的风景,好久,好久…… “海风太大了,你冷吗?”玉君柔声问道。 “是有点冷。”沉思中的阿微这才有了感觉。 “我就知道你会冷,所以才多带了件衣服。”玉君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一件棉袄,披在阿微的身上,然后又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阿微一直注视着波涛汹涌的大海。突然,她用手指着远方,惊呼:“玉君,你看,那景致好美呀!” “哪儿有呀,我怎么看不到?” “你看,那里有一个小村庄,有高大的树木,有美丽的鲜花,还有一排排的柴禾垛,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阿微一直用手指着远方,陶醉的说。 “什么也没有,是不是你想的太多了,那只是你的幻觉。”玉君摇晃着阿微的肩膀。 “真的,我真的看到了。可是,它又消失了—”阿微感到特别惋惜。 “走吧,天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要不天黑以前我们赶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再看一会儿吧。”阿微哀求。 “不行,我们必须马上就走,要不一会儿水库要关大门了,我们就出不去了,我可不愿意在海边呆一宿。”玉君站起身来,将阿微拽了起来。 阿微不情愿地走在玉君的身后,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他们来的那条路上,哪里有一个水库的大门。她想,或许是自己来的时候太兴奋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他们骑上自行车又飞快地往家的方向急驰,很快就到了冷冻厂。 “我们把水库早就过来了,大门在哪儿呢?”阿微还在想着玉君刚才的话。 “傻姑姑,水库哪里有什么大门呀,我见你不肯走才故意这么说的。”玉君冲着阿微坏坏的笑着,心说:来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走这条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阿微不再吱声了,她有一种被奚落的感觉。 回家的路好象缩短了,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他们赶到了村口。于是又一前一后分开,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第十章 阿微已经习惯了每日站在院子里,看胡同口那个在风雨中挺立了几十年的小房子。她喜欢那房子里的灯光,每到傍晚,她从地里回来,都会特意往里面看一下。如果西屋的灯亮着,就证明玉君在家里,阿微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幸福甜蜜的感觉;如果灯光没亮,就证明它的小主人正飘荡在蔚蓝的大海上,为了赚钱,为了迎进那个风流的女孩而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每到这时候,阿微的心都感到特别的痛! 她很久以前就在日记中写着:“如果我站在院子里,那么我的真情就在刚刚升上高空的月亮下面,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房子,似乎每个深夜都亮着灯,那里的灯光自古就主宰了我的痛苦与欢乐!” 虽然他们已经很少见面了,但是有多少个夜晚,阿微都是在哭泣中醒来。她怀念与玉君相处的每一段时光,可是,她又不得不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好在那个小房子里的灯光一直亮着,她知道玉君一直没有去海上,心里也少了那份刻骨铭心的牵挂。 一天早上,阿微走到院子里,见胡同口有许多人在忙碌着,那个挺立了几十年的小房子在她的眼中一点点消失了。 它的怀里先后孕育了六个孩子,前五个都已长翅,飞出了这个温暖的小巢。只剩下它的小主人,它仍尽余力来为它的小主人遮风挡雨。可是,他却亲手毁了它! 她为小房子而哭泣!那熟悉的小房子没有了,灯光也没有了。她失去了它,也失去了感情的寄托——多少回在梦里,阿微与它的小主人在小房子里相会,多少贴心话,多少幸福与甜蜜都归功于小房子,她感激它的存在。可今天,阿微却失去了它,她有一种预感,她将会连同它的小主人也一同失去。她开始恨玉君,因为他亲手毁了一个只属于她的梦! 除了风儿没有任何人知道阿微的心思。许多人还在兴奋地忙碌着,终于有一天,在一阵鞭炮与欢呼声中,一个新的建筑宣告问世。那钢筋铁骨的庞然大物傲然耸立,仿佛在向所有的低矮小房子宣战。 阿微却看不出它丝毫的美,她甚至有点害怕,她怕它会吞掉她。她不再站在窗外,静静地,静静地凝望月亮下的庞然大物,因为真情已经消失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留给她的也只是一个已经逝去的梦! 萧条的秋夜就如同阿微的心情一样凄凉。她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的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在胡同里象个幽灵一样走来走去。熟悉的景象惟独缺少了小房子,清冷的月亮挂在天上,秋风就象一个顽皮的孩子,不停地摇曳着已经失去了水分的树叶,把它们拽下来后又猛地将它们卷走,使落叶始终难逃那不能归根的宿命。风吹动了阿微的长发,也吹起了她的衣角,她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个完全陌生而又如诗一样的梦幻里——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寻找着什么。玉君只是她心灵的寄托,但绝不是她的归宿,她只是想让自己拥有一个美好的回忆。距离可以产生美,玉君的庸俗也远不是她所期待的,她不愿意让自己心灵中唯一的一份美好也被现实所破坏。 “玉君还挺有本事的,你看人家下这几年海,挣了许多钱,连新房都盖上了。”中午,二嫂一边吃着饭一边又提起了他。 父亲一改往日的态度,连眼皮都没抬,好象很不经意的应付:“是呀——” “他已经到结婚的年龄了,也许快结婚了吧!” 没人应声。 二哥白了她一眼。她赶紧又换了个话题:“阿微,你没听说吗?咱们镇新建了一个塑料厂,离咱们也就二里多地,是建在一块空地上的,现在正在招工呢,你不打算去吗?” 阿微马上高兴起来:“真的吗?太好了,我下午就去报名。很久以前我就想到外面去打工,可是爸爸总是不让我出去。” 说完,阿微又有点委屈地看了父亲一眼。 “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出去打什么工?外面什么人都有,你看有几个正经人家的孩子出去打工的?”在父亲看来,只要是女孩子出去,好象都会被人骗或者不学好似的。 “不是你想的这样,如果能出去见见世面也是件好事呀!… …” “你懂什么呀,就在家里好好呆着比什么都好。”阿微的话还没说完,父亲就愤怒地吼起来。 阿微朝二嫂做了个鬼脸,不敢再吱声了。 塑料厂招工的消息不径而走,刚撂下饭碗,四姐就带着几个好姐妹来找阿微了。女孩子们就象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叫个没完,个个脸上都带着笑。也难怪,在自己的家里就可以到工厂里面去上班了,这是件多高兴的事呀! 很快就到了塑料厂,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们开始报名。在报名表上还要填写文化程度,同去的女孩子们有的写了小学,有的写了初中,惟独阿微犯了难,自己高中才上了不到一年,可是毕竟自己上过呀!于是在考虑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写上了“一中”。报完名,年轻的厂长宣布两天以后就可以来上班了。 熬过了漫长的两天,天刚蒙蒙亮,女孩子们便都在阿微的家里集合了,然后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步行去上班。 到了胡同口,或许是因为她们说话的声音太大的缘故吧,玉君竟从门里探出半个头来,带着惊异的表情看了她们一眼,马上又将头缩了回去。别人都没有注意,那一刻,只有阿微与他深情地对视了一下。 到了厂子里,厂长告诉大家已经分配好了车间,让大伙从各车间墙上贴的名录中查找自己的名字,如果有,就证明自己在那个车间工作。 首先进了大车间,里面人声嘈杂,但阿微马上注意到了玉君的女朋友也在里面,依然穿着那么时髦,只是更有些发胖了。这是织布车间,一台台如织布机一样的大机器迥然有序的排列着,人们已经有的穿好了线,开始学织编织袋了。那密密麻麻的线阿微看了直头痛,机器一开,梭子便飞快地来回穿越,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小玲,你也来试试吧!”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冲着玉君的女朋友喊。于是阿微才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小玲。 她走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器,或许是摆弄的不对,一下子就折了许多条线。于是小玲开始停下机器俯下身认真地接起来。 见名录前人少了,阿微才和四姐走了过去,一行行仔细地查找着自己的名字。从头看到尾,也没有她们姐俩的名字,再仔细查了一遍还是没有,阿微长舒了一口气。这个车间最吵而且最脏了,阿微听人说过在哪个车间都比这里强。 同村的姐妹都留在了大车间,只有阿微和四姐跟随一小部分人向缝纫车间走去。缝纫车间里只有四姐的名字,于是四姐留了下来。阿微又独自到原料加工车间和制瓶车间分别看过,依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阿微感到很奇怪,独自找到了厂长办公室。里面只有副厂长在,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穿着时髦的姑娘。副厂长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儿,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相当魁梧,看上去也很有气派,他正一边抽烟一边同那个年轻姑娘说笑着。 “厂长,怎么哪个车间也没有我的名字呀!”阿微走到厂长的办公桌前怯怯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呀——”老头眯缝着一双小眼睛透过袅袅的烟雾不屑地端详了一下阿微,声音严厉地问道。 “我叫阿微。” “你就是阿微呀!我正在等你呢。”还没等那老头说话,年轻姑娘马上站起来,面带笑容走到阿微的跟前,“咱们俩是统计,你跟我走吧!”说完拉住阿微的手就要往外走。 “先等一下,你什么文化程度?”老头斜着眼睛又瞟了阿微一下。 “高中。”阿微回答。 “毕业证书带来了吗?” “我没有毕业,没毕业证书。”阿微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你们先出去吧!”厂 长的态度很冷漠,一点不象她刚进来的时候和那姑娘谈笑的神情。阿微突然有一种自己的命运被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我叫小眉,初中还没有毕业,姐,以后你可要多教我呀!”小眉爽快地说。 “我连统计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怎么能教你呀!你初中没毕业怎么可能让你做统计呢?”阿微疑惑的问。 “我爸爸是这个厂里的主任,不是他们让的,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眉自豪地说,“做统计就是制表格,按各车间统计产品的数字。” 阿微从老头的态度里虽然预感到自己做不了统计,可还是追着小眉在各车间转了几天。一星期以后,小眉对阿微说:“厂长说这个厂子里用不着两个统计,让你到制瓶车间去上班。”有了固定的工作,阿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也不用再琢磨老头那傲慢的神情了。 第十一章 这个制瓶车间是厂子里最清闲也最干净的地方了。她们生产的是装洗发香波的塑料瓶。程序也很多,阿微负责看机器,就是等机器打开一道宽约十厘米的缝隙后,用一把长夹子往外夹成品瓶,几秒钟后机器合拢了,等一段时间机器才打开,然后再夹出一个成品瓶。那是一台很大的机器,两边可以出成品。她的对面是一个叫秀秀的姑娘,因为机器很大,所以她们两个在工作的时候无法见到对方。 秀秀的家离这儿很远,是靠亲戚才进的这个厂子,她吃住都在厂子里。没活儿的时候秀秀就把阿微叫到她的宿舍里去玩儿,两个人亲密得就象亲姐妹一样。 阿微最喜欢上夜班了,她讨厌白天的嘈杂。静静的夜里,她的头脑中总是闪现出许多奇异的幻象,她也喜欢把自己置身于那些美好的意境里。而对于自己的未来,她却从来不愿意去考虑。她觉得现实总是残酷而又无法改变的,无论什么样的现实她都可以接受,也从不抱怨什么。因为她明白,得到的,未必就是美好的,而那些得不到的东西,虽然不见得有多好,却永远是心中最美好的期盼。她总是喜欢与那些美好的事物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愿意将它们破坏。 阿微的胆子特别大,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是那么多美丽的幻象在支使着她。许多个冬夜的夜晚,她独自行走在凄冷的月下,他甚至拒绝了玉君的好意,只是每天用心感受着他那忧郁的目光送她上班,接她回来。 玉君终于无法忍受心痛的折磨,于是,在阿微上班的时候,他便在身后远远地跟着,一直把她送到厂子门口,在下班的时候,他又早早地在大门外等候。两个人的话很少,有的时候并肩走一路也一句话不说。尽管如此,可是他们俩的事还是在厂子里传开了,也传到了小玲的耳朵里。还是在刚进厂子的时候玉君看过小玲一次,以后就再也没去看她,小玲的家离塑料厂很远,他也从来没有让小玲去家里吃饭或者住在那里。因此,小玲恨得咬牙切齿。 由于原料时常供应不上,所以阿微她们有很多时候都没活,于是她和秀秀就到别的车间去干些杂活。大车间里,人们对机器的操纵已经相当熟悉了,眼睛紧盯着飞快的在密密麻麻的纤维线中来回穿越的梭子,发现断了线,赶紧拉下电闸,用阿微看不清的速度将线接好,然后再打开电闸,阿微看得眼花缭乱。 阿微和秀秀从小玲机器旁边经过,小玲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当认清是阿微时,她的目光突然变的冷峻起来,竟忘了那开着的机器。稍一分神,梭子从断线的缝隙中穿了出来,一下子穿在小玲的右手背上,几十台机器巨大的响声把小玲的叫声也淹没了,竟没人注意到她。小玲慌乱中赶紧停下机器,用左手捂住伤处,血顺着手指的缝隙往下滴。她紧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仇恨的目光直盯着阿微,仿佛要喷出火来,。 阿微的心一阵紧缩,她快步走到小玲的身边,用手扶住她:“快走,咱们上点药去吧!” “谁要你管,你给我走开!”小玲带着痛楚的表情挣脱了她。 小玲的同伴也已经奔了过来,人们也都停下机器围上来。 阿微呆楞楞的站在那里。小玲在同伴的搀扶下走了,临走向着阿微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人们也开始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 秀秀赶紧拽着阿微走开了。 晚上,阿微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总是想起小玲那双愤怒的眼睛。她甚至想小玲的伤完全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自己从那里经过,小玲也不会分心,也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了。 她不停的自责着,但玉君哀怨的表情也不停的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她哭了。许久,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里,阿微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顺着一条光滑的小路不停地往北走着,越走越洼,突然看见有两座高坟在土港的上面,坟旁有两棵白桦树,高大无比,树叶在风中哗哗摇晃。突然,树叶顶上出现了无数个花圈,也在风中摇晃。梦中她并不曾注意去考虑所见的东西,只顾低头捡地上的小海螺,那么多,她装满了所有的口袋。回到家,把海螺分给了小孩子们,她又回到那块洼地。抬头一看,只见坟头和大树,却不见了花圈,枝叶也不再摇晃。 早晨醒来,阿微怎么也想不通梦中的意境。她不知道是否自己的决定把她和玉君葬送进了爱情的坟墓,她也不知道,世上可有人与她同入梦—— 又开始倒夜班了,难得休息一整天。傍晚,阿海突然来了。他的表情很怪,谁和他说话也不爱搭理,就象有很重的心事。他们在一起吃过了晚饭。 “我要上班了。”阿微表情淡漠的对阿海说。 “我也要回去了,正好顺便去送你!” 阿海推着自行车,阿微和他并肩走着,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到了厂子门口,阿微径直走了进去,快拐弯时,她回头看到阿海还在厂门口望着她。 正好一个同事看到了,羡慕的对阿微说:“你真有福气,连保镖都带来了!” 阿微明知道她的话里有话,可还是有礼貌的笑了一下。 机器不停地隆隆巨响着,夜已经很深了,阿微一边用夹子夹着瓶子,一边又回想起了夜里的梦,那两个突起的坟头,还有摇晃着的树枝和花圈,使她感觉自己好象到了另一个世界。在空洞而冷清的车间里,好象时时有冷风吹过来,阿微感觉有些心悸。 “啊——” 突然一声凄惨的叫声划破了夜的心脏,这叫声使一切的声音都变得那么无力,这叫声好象将阿微的魂魄一下子就惊到了九霄云外。她心里一阵发热,呆立着,险些晕倒。 修理工马上赶了过来,停下机器。 秀秀已经躺到地上昏迷过去,右手泡在血泊里。当人们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右手四个手指已经齐刷刷被夹断了。 厂里的车子马上将秀秀送往医院。人们一边看着机器里秀秀被夹掉的手指的残渣,一边议论起来。本来挺安全的活儿,一定是她困了打起了瞌睡,才忘记了用夹子往外夹瓶,当发现的时候,机器已经快合拢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想用手把它拿出来,于是才发生了这幕惨剧。 阿微生病了,好几天都没能去上班。她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表姐知道了这个消息,特意来看她。 父亲和母亲忙着到外面去准备饭菜了,表姐坐在阿微的旁边,用手紧握住阿微的手。 “阿微,你的亲事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呀!”表姐比阿微大将近二十岁,她的声音听起来就象母亲一样柔和。 “没有啊,表姐,你怎么这么说呢!”阿微故作轻松。 “你不要骗我了,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事我也懂,况且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 “你听说什么了?”阿微着急地问。 “你搞对象的事啊,你婆家的人也都知道了。”表姐停顿了一下,还是不加掩饰的说了出来。 阿微的脸顿时红了。 “我没有——”她还想解释。 “你不要不承认。有一件事,本来不应该让你知道,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那天晚上,阿海身上是装了一把刀子来的,他说如果见到你和那个人在一起,他就捅死他。”表姐心有余悸的说。 “不会吧—— 你怎么知道的?”阿微很冷静的问。 “真的!是他妈妈看到他装了刀子出来,怕出事,才到我那儿让我赶紧来阻止他。我怕事情越张扬反而会起反作用,所以在天黑的时候我才从家里出来,可是到半路上正好碰到他回去了。” 阿微沉默不语,她不是害怕,而是在考虑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阿微,每个人都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咱们干脆退亲得了。人一辈子只有和真心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才会幸福。我年 轻的时候,也是受家里的逼迫成亲了,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你姐夫,因为他,我曾经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但我们一直生活的很幸福,我的父母也就接受了他。” “表姐,先别说这样的话了,我自己会考虑清楚的。” 饭菜做好了,一边吃着饭,表姐一边和阿微的父母提起了这件婚事,她说如果阿微实在不愿意就退了这门亲,要不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她没敢说阿海装刀子的事。 母亲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看着父亲。父亲只顾低头喝闷酒,对表姐的话不置可否。于是二嫂又找了一些欢快的话题出来,餐桌上的气氛才活跃起来。 又过了几天,阿微照常去上班了,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她的对面已经不再是秀秀。 中午回家吃饭,二嫂显得异常兴奋,她在院子里把阿微拽到一边悄悄地说:“妈说爸爸也想通了,他不再干涉你的婚事了。” 阿微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呆呆的站在那里。 “傻丫头,你可以趁这个机会赶紧退亲,你们年龄都不小了,不能总耽误着人家。” 二嫂还在喋喋不休,阿微却径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十二章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四个月就过去了。塑料厂由于产品滞销,而且出现了多起事故,所以倒闭了。于是,阿微又开始整天呆在家里。 清晨,一阵清脆的鸟叫声将阿微从梦中惊醒。她穿好了衣服,打开后门走了出去。田野里已经充满了绿色,微风吹来,轻抚着她的面颊,使她感觉好象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不断地整理着自己头脑中凌乱的思绪,但无论如何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玉君在正月还没过完的时候就去下海了,因为盖新房拉下了不少的债,并且他也该为女方准备财礼钱了。阿微感觉他就好象成了自己的一个梦,那么遥远,遥远到自己都无心再去触及。 父亲在她的婚姻方面已经明显开了绿灯,甚至也从心里接受了玉君,二嫂和母亲也一再提醒她,如果真的不同意可以退亲。可是,她实在找不出退亲的理由:说阿海不好,他不好在哪里?说玉君好,他又好在哪里?她对玉君的感情或许全是来源于对从未见过面的干姐姐的那份崇敬和爱戴,她对他好,不过是为了还一份人情。对于玉君的虚假,她是丝毫也接受不了的,还不如把他装在记忆中,当成永远的回忆。只有这样玉君在她的心中才是美好的,如果两个人真的到了一起,也许连这种相互美好的感觉也会消失了。可是,自己的爱究竟在哪里? 她突然想起了与阿海的点点滴滴:在忙碌的时节,阿海总是帮她把最脏最累的活儿全干了;而每次她帮他家去干活,他总是那么体贴入微,她记起了每次干完了活儿,他总是为她烧好了热水让她洗头洗脸;有一次插秧回来,阿微洗脚的时候不小心踩进水池里,阿海将他拉上来帮她洗干净了脚,并且把她的鞋子也刷干净了…… 她突然感觉玉君的形象在自己的头脑中是那么的虚无,就好象一个梦。玉君虽然可以点缀她的精神世界,可以占据感情这个虚无的空间,可是阿海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阿微,你表姐来了,你快进来!”正在做饭的母亲高兴地喊。 阿微这才回过神来,匆忙跨进房门,见表姐正在院子里停放自行车。她高兴地迎上去。 “怎么这么早啊,表姐!” “我怕来晚了你们下地去干活,白来一趟,所以没吃饭就来了。”表姐笑意盈盈的说。 一边吃着饭,阿微和父母才知道了表姐的来意。因为阿微和阿海都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她的婆家准备为他们操持结婚,又不知道阿微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让表姐来捞个底。 父母都默不作声。二嫂见阿微也不吱声,生气的说:“你怎么这么没主见,什么事都拿不起放不下,到了这时候你还不表个态?乐意就是乐意,不乐意就给人家个回话,这事还是往后推的吗?” “我乐意结婚,但要等到冬天,我还想多自由些日子。”阿微考虑了一会儿说。 二嫂用诧异的眼神望着她,好象不认识了一样。“你可要想好了,如果等到人家把东西都买好了再反悔就不行了,那样太坑人了!” “我想好了!”阿微坚决地说。 暑期,玉君又罢海回到了家里。他听说了阿微要结婚的消息,可是他再也没有找过她,只是经常在远远的地方用一种悲凄的眼神注视着她,或者在她要从胡同口经过的时候故意转身避开,在她经过以后又禁不住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背影,仿佛在找寻着某种迷失的记忆。 只在家里呆了短短的几天,玉君又走了,带着那颗仿佛死了一样的心走了。 婚期定在了腊月。从九月份开始,二嫂便带着阿微准备结婚的嫁妆。 初冬时节,玉君又回来了。另他兴奋的是阿微还没有出嫁,可是那份伤心和失落却整天伴随着他,他只有用酒精来麻醉自己。 阿微的心里也是非常的难过,她恨自己,明明是爱了,自己却不想嫁给他,灵魂深处总有一种奇怪的思想在作崇。她感觉,自己的心永远是飞着的,无论是阿海还是玉君都不能阻止它的飞行,可是能够让自己的心停泊下来的港湾究竟在哪里呢!她怕真的嫁了玉君,等到那份浪漫的情感消失以后,连梦都没有了。 对自己已经生活了整整二十一年的小村庄,阿微有一种说不出的留恋。村子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人或者建筑物,都倾注着她非常深刻的感情。她经常站在房后,看远处空荡荡的原野,田野中每一条小路都留有她和玉君的回忆。 她习惯每晚在临睡前再走一趟那条胡同,新房子里的灯光既是对她的安慰,同时也象一把尖刀一样刺痛着她的心。 大伙儿都知道阿微的家里困难,可是另所有人吃惊的是:阿微的嫁妆在全村却是最丰厚的!从来就没有哪个女孩子的嫁妆曾超过了她。同伴们都来看望她,送上自己的一份礼物,并且对她说一些祝福的话,可是她的表情却很呆滞。大伙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没有一个人再愿意触痛她的伤疤。 “你的床单怎么买的蓝色的,红色的多好呀!”一天晚上,阿兰来看她的时候问。 “蓝色代表悲哀呀!”她脱口而出。 “傻丫头,结婚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阿兰斥责她。 阿微沉默不语。 “走吧,到我家里去玩会儿,反正睡觉还早呢!要不以后等你出嫁了我们就没机会玩了。”阿兰强行将阿微拽出了屋子。 “妈!我到阿兰家里去玩一会儿!”阿微冲着父母的房间喊。 “去吧,早点回来!”母亲答话。 阿兰的父母都没在家,两个人各自说着自己的心事。阿兰深爱的人在两年前就已经漂泊他乡了,偶尔回来也是一副不屑的面孔,让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爱,明年她也将带着一个失落的梦嫁出去了。 两个女孩子同病相怜,都伤心地哭起来。 好长时间,阿微擦干了眼泪。 “我要回去了,要不我妈会着急的!” “好吧,我送送你!”阿兰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打开房门,一弯明月怔怔地挂在西天,象是在用心的打量着这两个心事忡忡的女孩子。 “你回去吧!月色这么好,我自己走就行了,要不你还得自己回来。”走了几步,阿微对阿兰说。 “好吧,再过几天你就要结婚了,如果有时间的话就来找我玩,要不等你结了婚再想见面就不容易了!”阿兰停下了脚步。 “嗯!”阿微点了点头,独自朝着胡同口走去。 阿兰目送着阿微拐进了胡同,直到看不到背影了,才返身进了家门。 阿微缓慢的移动着步子,两只脚就象灌满了铅那么沉重。她希望这条胡同永远也走不到尽头,好让她永远徜徉在梦幻一样的世界里。 那庞然大物又渐渐地接近了,她分明看到有一个人影正靠墙根站着,她的心竟狂跳起来。 玉君已经到胡同的中间来迎接她了,“姑姑,走吧,到我屋里去呆会儿!”他攥住了阿微的手。 “我不去!”阿微将手抽了回来。 “为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你吃了?”玉君仍旧是这句话,“你就陪陪我吧,我们毕竟好了那么久。也许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好吧!我不去你的家里,我们还是随便走走吧!”阿微勉强同意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心里很乱。“我们去村南走走吧,每次都是在村北,这回换个方向。”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又穿过了整条胡同,来到了村南的野地里。没有房屋的遮掩,竟感觉到风原来很大。凄厉的风呼呼的旋着,一堆堆的苞米秸子哗哗作响,吵的那弯弯的月亮都无法进入梦乡,象个孤舟一样在树影间摇荡。 “我们找个背风的地方坐会儿吧!“ 玉君说完,拉着阿微的手走到不知是谁家挖的菜窖的南面,又放倒一捆苞 米秸子,两个人并肩坐了下来。 “其实,只要我们两个愿意,现在还不晚……”玉君还没忘记纠缠。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已经决定了。”阿微还是那么坚决。因为穿的单薄,她冻得直打颤。 玉君猛地把她拽进怀里,用火热的唇吻住了她的,紧紧地拥抱着她,生怕她跑掉似的。 阿微闭上了眼睛,她分明感觉一股暖流在周身流淌,这唾手可得的真的是一生的幸福吗?她的心太累了,好想就此妥协,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又使她赶紧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们回家吧!”阿微直起身子,捋了捋凌乱的头发。 玉君再一次抱住她,“姑姑,答应我,给我一次好吗?就一次,也不枉我们好了这么多年……”他的声音哽咽了。 “不行!或许我们今生没有这种缘分,”她抬起头来,看到玉君的眼睛里,分明闪动着泪光。她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他,匆忙中选择了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字眼。她用手背将他的眼泪抹掉,“既然没有缘分,我们何必要强求呢?”说完,自己的眼泪竟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姑姑,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是我们没有缘分!”…… 月亮睁着朦胧的睡眼,又将这两个心碎的人儿一前一后送回了各自的家门。 第十三章 “祝福阿微、阿海两位新人新婚快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刚刚学会说话的小侄子在四姐和阿兰的调教下,拿着话筒奶声奶气的说着,故意把声音拉的好长,然后,咯咯咯笑个没完。录完了,四姐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用音响播放出来,回音很重,于是童音、笑声就在整个屋子以及院子里回荡,并且传出了老远。 阿微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她感觉,这些美好的祝辞,就象是一个来自天边的童话故事,幻化成了虚无的空气在她的耳边游荡,然后又飞快地向四外散开去了,她根本就捕捉不到。 “阿微,让他们先玩吧,你过来有点事儿——”母亲掀开门帘冲着阿微喊。 “哦!知道了。” 阿微走出了自己的房间,她看到了母亲异样的眼神。 “怎么了?妈妈。”阿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君的妈妈来了——”母亲好象很担忧的样子,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你自己到东屋去看看吧!” 玉君的母亲轻易是不串门的,就象阿微的母亲一样,只知道在家里和地里忙活。阿微虽然恋着玉君,虽然经常故意从他家房子旁边走过,可是,她却从来也没有一个人跨进过他的家门。所以,她和玉君的妈妈也从来没有谈过话,平时只是在路上碰到了才打声招呼。 “你来了,大嫂!”阿微掀开门帘怯怯地说。 “是呀!” 那位瘦小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坐在炕沿的一角。见阿微进来,慌忙地抹了一下眼泪。 母亲随后走了进来,也在炕沿上坐了下来。她们都沉默不语。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阿微忐忑地问。 “没有,这不听说你就要结婚了,我过来看看——” 玉君的母亲顾作轻松的说,并且冲阿微笑了笑。但在阿微看来,那笑容很凄惨。 短时间的沉默。母亲用一个盘子装了糖和瓜子端上来。 “他大嫂,吃块糖吧!” “哦,先放这儿吧!” 玉君的母亲用力眨了眨那双好象很涩的眼睛,满脸的皱纹就象干枯的树皮一样无法铺展。她咽了咽吐沫,努力地掩盖着自己的情绪,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玉君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不知道他和小玲闹了什么别扭,这不今天人家把定亲礼全送回来了!”说着,声音不由得哽咽了。 阿微没有吭声,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她也知道一定是小玲听说她要结婚了,觉得这件事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她才趁她还没做新娘之前,把东西送回来,让阿微走也走的不安稳,因为她早已经对阿微恨之入骨了。她和玉君从来就没有产生过感情,她为了报复玉君和阿微才一直往后拖着。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没有定性,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母亲笨拙地解劝着。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你说我把他照顾这么大图的什么呀,不就是为了他能够早日成个家?照顾不照顾我们是小事,只要他结了婚,我的一块心病也就了了。” “急也没办法,慢慢遇合适的吧!”母亲虽然对于她的来意心知肚明,可还是解劝着。 “玉君的心里也很不痛快,这不又喝多了,在炕上躺着象个死人一样,我看着就心烦,这才出来溜达溜达。” 玉君的母亲说完,不时的用眼睛的余光瞟一下阿微,好象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终于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她站起身来: “唉!有什么办法呢,愁也不能解决问题!我走了,你们娘儿俩忙吧!” 阿微和母亲将她送到门外,返身又进了东屋。 “你后天就结婚了,你说他们娘两个会不会跳出来阻止你的婚事啊!”母亲焦虑地说。 “他们不会这么做的。”阿微回答的很肯定。 “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办了,咱们也没有办法,谁叫你总是偷偷地和他来往呢?如果人家反咬一口,说亲事是因你才黄的,到时候你连婚也结不成,咱多丢人啊!”母亲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你想哪儿去了,妈—— 我不和你说了。” 阿微又走进了西屋,融入了四姐他们的欢笑声中…… 天刚亮,全家人就开始准备中午的宴席。客人们还有家族中的长辈及哥哥姐姐们带着孩子们都早早地来了,整个小院充满了欢笑。但在阿微看来,这就好象是为别人准备的宴席,与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不过她还是心甘情愿而且思想麻木的忙活着。 天气晴好。吃过午饭,客人们都一边吃着瓜子和喜糖谈笑,一边等待着新姑爷来拉嫁妆。 阿微正在厨房收拾着碗筷,前院的婶婶又来了。她一进来就冲阿微使了个眼色,然后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到我家去一下!” 说完,就进屋里和客人们寒暄去了。 阿微擦干了手,不由自主地向前院走去。婶婶家的房门轻掩着,她推开门走进去,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阿微于是在炕沿上坐下来等候。 过了一会儿,婶婶回来了。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阿微真的一头雾水了。 婶婶冲阿微笑笑,那笑容充满了无奈。 “他到底还是没等你来就走了——”婶婶好象是自言自语。 阿微立刻就明白了,她低下了头。 “你看,这是他送给你的结婚礼物,”婶婶从衣柜上拿起一个非常精致的小匣子说,“他刚从县城买回来的,让我转交给你,看他那双眼通红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去叫你让你们见个面儿,可是,他还是走了——” 婶婶说完,眼圈也红了。 阿微只觉得有一种涩涩的感觉,但心麻木得竟不知道了疼痛。如果此刻是读别人的故事,她连那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了。她只是木然地打开那个蓝色的小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只精美的月亮船出现在眼前。椭圆形的底盘,背景是清幽深远的暗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月亮代表我的心”这几个有立体感的字随着背景的边缘弯成了一道弧形,也和星星一样闪烁着同样的光芒。弯弯的月亮船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象骑在翘翘板上,一头一个,相互凝望着,脸上带着醉人的笑,内心仿佛充满了遐想—— 阿微就好象用手捧着自己的梦,表情凝固着,打开了按钮。那闪光的月亮船就真的如翘翘板一样摇荡起来了,男孩和女孩玩的好开心啊!同时,一支优美的经典乐曲“梁祝”如同微风一样吹进了耳膜,直逼心胸,感觉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甜蜜! “真美啊!”婶婶由衷地赞叹着。 阿微这才回过神来,关闭了按钮,小心翼翼地将它又装进了小匣子。 回到了家里,别人问起这是什么,阿微只说是自己托人从县城给带回来的。她解开一个小包,将月亮船装进了脸盆里,和镜子香皂等物放在一起,并且上面用几件轻软的丝织品盖住,然后又系好了包放回原处。 三点钟左右,拉嫁妆的车来了。阿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刚从车上下来,阿童就带着孩子们蜂拥而上,嚷着要喜糖。他们将阿海的浑身上下翻了个遍,除了搜出一些糖块和几块零钱以外,别的一无所有了。 “这点东西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哼!没门!”不知谁家的小孩子喊了一声,也许是大人教的吧。于是大伙也都跟着附和。 人们簇拥着阿海走进了屋子,仍无休止地叫嚷着。母亲忙叫阿海坐到凳子上,拿出糖块来哄孩子们,可是还是没有办法使他们安定下来。 阿微的同伴们也来了,她们老早就开始在街上等候了,见到阿海的车过来,这才随后赶来了。 “你还挺聪明呀!你以为来这么晚我们就可以放过你了吗?赶紧给我们每人二斤 喜糖,要不你就别想将东西拉走!” 以阿兰为首的十多个人一边嚷着一边拥了上来,继续在阿海的身上搜着。阿海的表情很不自然,窘得面颊绯红,只是一个劲吱吱呜呜的搪塞着,语无伦次。几个男孩子也趁机凑热闹要香烟抽。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阿海反复地重复着,表情越发不自然了。 “如果没有就到商店去给我们买,每人二斤,这个要求达到了,就装东西让你走!”几个人拽住阿海强行往外拖。 母亲忙拿出所有的糖来,和姐姐们一边分糖一边哄大伙。糖很快分完了,大伙的劲头还是那么足。 二嫂忙将阿微拽到外面,“你快去再多买些糖果来!如果她们把阿海弄到商店里去就惨了,多少糖也不够分了,而且那里还有许多人等着要烟呢!”说完又回到屋里护着阿海去了。 阿微这才反应过来,她匆忙赶到商店,又买了些烟和糖回来。 终于把大伙儿安定下来了。装好了车,阿微特别嘱咐阿海别将装有月亮船的那个包给压在底下。 车走了,客人们也都陆续散开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吃过晚饭,阿微又满怀心事地走到胡同口,呆立了好久,那个熟悉的灯光却再也没有亮起来。 夜里,阿微哭了好久,她留恋这个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家,留恋一段似乎非常飘渺的感情,她真的不想嫁玉君,可是为什么将要离开了,心却是如此的痛!此刻,伴随着她孤寂泪光的,只有那隐约的月亮船的影子,还有那一曲“梁祝”在耳边回荡…… 天刚蒙蒙亮,阿海就来接阿微了。他们早就商量好了旅行结婚,这是阿微提出来的,因为她觉得自己根本适应不了那种热闹的婚礼场面。 天空阴的很沉,竟飘起了雪花,阿微喜欢这上天赐予的洁白的礼物。她穿着一身蓝色——就象海一样颜色的衣服,头上扎着一朵大红花,这朵花就象红日那么耀眼夺目。 亲人们都在身后为她送行,阿微忍不着哭了—— 她知道每个新嫁娘在临出门时都会哭的,没有人会笑话她。 雪花渐渐密了,前面的路越发显得渺茫。她挽着新郎的胳膊走出了好远,又回过头去,亲人们还在张望着,惟独那熟悉的灯光没有亮起来,眼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闪过—— 《完》 第十四章 生活就象一面湖泊,时而风平浪静,时而被掀起阵阵涟漪。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阿微的心终于不再流浪,虽然梦的火苗还未完全熄灭,但一切有关宿命和轮回的故事,一切幻象和希望,都被这个所谓的“家”解释得清清楚楚。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命却成了空白的纸张。日复一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语言,和任何人。她甚至有意躲避朋友们的来访。她感觉她们象天使一样自由,可以象鸟儿一般绽开歌喉,而自己却被一个牢笼禁锢了,或许用一生来挣扎也挣脱不开这个束缚,连翅膀都扇动不起了。 她将日记本锁进抽屉里,世界上的一切都好象与自己无关了,偶尔有一个想法诞生的时候,还在萌芽阶段她就将其扼杀。她不愿意倾听世界的声音,放飞自己的灵感。她觉得婚姻原本如此,人生原本如此,她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母亲曾走过的道路,这条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逃脱。可是,她刚刚二十二岁呵! 那只月亮船真真实实地摆动在她生命中的每一秒,还有那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那婉转如夜莺的啼唱,却再也撩拨不起她为自己的心灵落下的一张帷幕。倒是它的美丽引来了许多村子里的女孩子,一边看着,她们一边由衷地称赞:“真美呀!”陶醉后又离开。 恶心,呕吐。阿微被折腾的面黄肌瘦,可是阿海脸上整日绽放着灿烂的笑颜,他从集市上买回阿微最喜欢吃的西红柿,亲自炒给她吃。 阿微刚不舒服的时候,阿海吓坏了,想带她去医院,他母亲告诉她可能是阿微怀孕了,他竟然哭了,然后破泣为笑。检查结果令他很兴奋,完全象变了一个人。 夜晚,阿微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想象着,玉君是不是从远方归来了,他现在是不是又在用酒排遣着忧愁。有的时候也睁开眼睛,看着窗帘上透过来的月亮,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又涌上心头。阿海一边看着潘长江主演的喜剧,一边嘿嘿止不住地笑。 “阿微,你怎么就知道睡觉,你看这电视剧多有趣!”因为黑着灯,他看不到阿微发呆的眼神。 “你快看啊,真有意思。”他用手推她。 “我不看,你自己看吧。”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于是他不再强求,兀自在那里发笑。 上岁数的人都说,怀孕的妇女特别怕冷,要特别小心千万别生病感冒,不然既不能打针也不能吃药,因为对胎儿不利。阿微格外小心,可还是感冒了,头痛,发烧,夜里咳嗽不止。她已经能感觉到孩子在肚子里活动着拳脚。她只是忍受着病痛,硬是一粒药没吃,她不想带给没出世的孩子任何隐患和伤害。阿海只是心痛,也没有别的办法。冬天显得那么的漫长。天暖了,阿微的病也终于好了。 四月,河里来水了,清澈的水弥漫着浓浓的雾气。人们在各自的田里做好床面,然后将水用浇灌机引到田里,下种,管理。一个月后,到了插秧的时节。 阿海从小就出了名的能干,那种泼辣没人能比,他有的是力气。阿微每天只是起陪衬的作用,因为到了地里他也不让她干活,惹得一些妇女背后嘀嘀咕咕。无所谓,她坐在地头看蓝天白云,看人们双手辛勤地忙着插秧,她感觉自己是在欣赏一副美丽的图画。 身体越来越臃肿,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知不觉,炎热的夏天就来了。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了,阿海想着还没出世的小宝宝,为了以后的日子宽松点,便借钱买了一辆三码车,两个人从近处的菜市场收菜,然后到远处的集市上去卖。 因为他们所处的是蔬菜之乡,有许多村子建起了大棚,一年四季都有蔬菜。而距离他们三四十里地的海边,人们主要靠打鱼和养虾为生,即便是有土地也全部是稻田,所以只要把蔬菜运过去,定能卖个好价钱。 每次回家,母亲看着她笨拙的身体,总是嘱咐她:“道不好走,坐车小心点!要不你们先别卖菜了,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去卖吧。” “没关系,孩子出生还早呢。这么热的天气,我在家里呆着都透不过气来,还不如在车上凉快些。”她算着预产期要在阴历八月,而现在刚刚是六月份,于是把母亲的嘱咐置之脑后。 “咱们今天拉西瓜,肯定能卖好价钱。”看着市场上又大又圆的西瓜,阿海突然改变了主意。 “还是拉菜,少带点西瓜,要不卖不了怎么办?天这么热,我怕放不住。”阿薇劝阻着。 “你看咱们一起往下边跑菜的这些车装的全是菜,今天咱们装了也是赶臭,卖不上好价钱。西瓜这么便宜,拉一车试试。” 阿微没办法,只好同意了。到了市场上,西瓜果然成了抢手货。那些同行眼巴巴的望着阿微和阿海拉的西瓜瞬间被抢购一空,一个劲埋怨自己没脑瓜。 太阳刚刚发起了它的威力,大地象在冒火。不过上午八点多钟,阿微一边数着钱一边把紧张的心情放松了。 “咱们先吃点饭去,反正时间还早。”因为忙碌,阿海出了满头大汗。他一边擦汗一边说。 在一个小摊上随便吃了些油条,豆腐脑。然后阿海买了几条鱼,装了两兜,打算给两边的父母各一份,他们平时什么都舍不得吃。 道路因为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都爆了起来,而且有的地方坑坑洼洼。阿海使劲地把着方向盘,躲避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坑,但一不小心还是将车轱辘驶进了一个坑里,小车用力颠了一下。 阿微被颠起老高,随即又坐在车帮上。当时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先到了阿微的父母家,把一兜鱼拿了进去。阿微感觉自己的肚子丝丝拉拉的痛,她把母亲叫到院子里,偷偷告诉了母亲。 “也许要生了吧!”母亲焦急地说。 “不会吧!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呢。”因为不是痛的厉害,阿微仍然没往心里去。 “你们快回家吧,一定是快生了,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 母亲催促着,进到屋里告诉了阿海,阿海这才想起来在路上颠簸的情景。 “咱们赶紧回家,收拾收拾去医院。” 阿微没有说话,听话地坐到车上,她这才有些害怕了。她听人说起过妇女生孩子是非常危险的事,生死攸关,有的因为难产而失去了性命。她甚至想象着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怕连这一关都过不去了。 回到家里,阿海立刻去找他的母亲,又叫上了大嫂,带上些必须品,然后匆忙开车赶到了医院。这是家私人开的小医院,因为听人说这位姓张的老医生医术很高,她这里从来就没有出过差错,大人和孩子的性命绝对有保障。而且离家很近,不过十几里地,如果赶到几十里地外的县城,说不定孩子在半路上就生了。 进了医院,阿微感觉自己的肚子一阵阵痛的厉害了。她听着那些生孩子的妇女一阵阵的惨叫,真想逃离那个地方。躺在床铺上,老医生从容地给检查了一下,说:“还早呢!先到外边去溜达溜达吧,不要走远了!” 阿海搀扶着她,两个人在街道上来回地走着。累了,就坐到路旁的树荫下歇息。 “痛吗?”阿海一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 “没事儿,不痛!” 刚说完,肚子又痛起来,她忍不住紧皱起眉头。阿海坐不住了,“也许快了,我们再去检查检查。” 不管阿海多焦急,多心疼阿微,老医生还是非常沉着的说:“去外边溜达吧,还早呢。” 阿微的肚子痛了又痛,在医院里出去,进来,进来,又出去,这调皮的孩子好象在和父母玩躲猫猫,就是不愿意出来。看着阿微痛楚的脸,阿海坐立不安,焦急万分。 “要不咱剖腹吧,时间越长,孩子缺氧了怎么办?” 他对老医生提出这个要求,老医生训斥他一番:“凭我这几十年的经验,我能诊断错了?还是没到时候呢,她完全能生 ,没必要剖腹。” 一直到第三天快中午了,阿微才挺不住了,老医生给输上了催胎药。 一边输着液,阿微一边大声喊叫。阿海用力攥着阿微的手,一个劲的哭。他不停地给她擦着汗,可是自己的汗却顺着脸颊往下淌。 阿微的母亲和姐姐也赶了过来,她们安慰着阿微和阿海,阿微这才觉得心里塌实多了。 终于,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随着孩子有力气的哭声,大家都松了口气。这个小家伙也许是在母亲的肚子里缺乏营养,很瘦,只是一层皮,浑身长满了细细的汗毛。婆婆赶紧拿出小被儿将孩子裹了起来。阿海没理会孩子,只是抚摩着阿微的手,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还痛吗?”他关切地问。 阿微感觉身体很疲惫,摇了摇头。听着女儿的哭声,她冲着阿海露出了舒心的笑。 “大老爷们怎么这么没出息?还哭哪,你算是有服气了,过几年你们还可以再生一个。”老医生冲着阿海开起了玩笑。 “我们就要这一个,以后再也不生了。”阿海肯定地说,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第十五章 阿微给女儿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芊芊。她时常望着熟睡的女儿发笑,心想:这个小家伙真有趣,一点不客气就占据了这个家,而且连一点陌生的感觉都没有。 转眼女儿就两个多月了。婆婆在家里看着孩子,阿微和阿海忙了好些天才将稻子收回了家,打完后,留下些吃的,将多余的全部卖了。 呆着也没什么事,阿微突然发现自己的家正在村子的中央,而且旁边还有个胡同,人们不管是下地还是回来都正好从这里经过。她想开个门市,当时就得到阿海的反驳,“这怎么能行,我们手里没那么多钱,就是有,一共不到四百人的小村庄,已经有一个小卖店了,咱们再开也卖不了多少货。” 阿海的哥哥阿峰和婆婆都很支持阿微,阿海这才改变了看法。他们找人将原来矮小的院墙拆掉,很快盖起了两间小门市房。 只是盖房就将家里的钱花了个精光,于是把那辆三码车也卖了,又借了些钱进货、买应用物品。在初冬的一天傍晚,商店终于开张了。人们兴奋地在门口燃放着鞭炮,祝贺着。 大伙儿都很捧场,整个冬天生意很兴隆。阿海用自行车驮着两个铁筐从周围的集市去上货,驮一次能卖两三天,最远的集市有二十多里地,清早去,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可以返回来。婆婆哄着芊芊,阿微独个照看着买卖。刚开始因为不熟悉,人一多就手忙脚乱,经常出差错,除了忘了收钱就是多找给人家,要不就忘了记帐。人们在和她开过玩笑后,将多余的钱交给她,说:“做买卖也不容易,照你这样,开不多久就得赔黄了。” 到了春天,人们都忙了,除了早晨、中午和晚上有买东西的外,其余时间都在地里。阿海把货上回来,闲的难受,就和阿微商量着随建筑队出去打工,每天跑家,如果阿微忙不过来的话,他可以耽误工帮她。阿微同意了,于是上货的任务就落在她的头上。 清晨,阿海上班走了以后,婆婆一边哄着芊芊一边帮着照看小店,阿微就骑上自行车去上货。 路上,温柔的风轻抚着她的面颊,麦苗在风中起舞,小河里的水散发着袅袅蒸气,路边盛开着各色各样的野花,鸟儿在枝头唱着欢快的歌。阿微被陶醉了,她感觉自己好象变成了刚刚飞出牢笼的小鸟,融进了大自然。她禁不住哼起了歌曲。 青春依旧在,世界依然这么美好!结婚后压抑的心情完全被抛开,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再次苏醒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外,阿微凭自己的感觉上些新奇的货物,把兜里的钱花光了,铁筐也装的满满的了,而且货物码的老高,她用绳子牢牢的笼住,这才骑上自行车费力的往家赶。 仍然很兴奋。骑在自行车上,阿微的头脑一刻也不清闲,一些美丽的幻想和词汇又开始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她用力捕捉着。她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来自遥远世纪的人,她又听到了来自天边的呼唤。到家以后,收拾好货物,正好没人的时候,她又开始用本子收藏着那些美好的感觉。 上过几次货以后,阿微又对批发市场旁边那个大集市充满了好奇。因为离家远,在结婚以前只是赶过周围的小集,这样的大集市几乎没来过。上完货,用绳子把货物揽好,兜里又故意剩些钱,然后就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集市中心走去。对于那些美丽的衣服头饰鞋子之类的东西她一点不感兴趣,却惟独被一个大商店楼前卖书的地摊所吸引了。 她一本又一本地翻看着那些书,有许多都爱不释手,一边翻看着有的时候竟会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贪婪地读着。摊主见她看的认真,竟递给她一个板凳,让她坐到旁边去看。猛然醒悟时间已经不早了,匆匆选了本《青少年文汇》,付完钱匆匆往回赶。于是她的生命里,除了生活,又开始有书籍融入了。 在忙碌之余,她被书中真真切切的青春故事所感动,又想起了自己上高中的那段时光,想起了她的同学和班主任,惋惜起那段流逝的岁月。她用笔将令自己退学的那段故事写了出来,题目就叫“认错”,而且抒发了自己的感慨。按着书上的地址,将这篇文章寄了出去。两个月以后,她的文章竟在杂志上刊登了出来,她收到了样刊,而且编辑也做了品评,说由于老师处理问题不当,使一个正是花季的少女放弃了学业,走进社会,给她带来一生的痛。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类事情发生。 阿微因此而感动,也偷偷流下了许多泪水。后来,他又被一本叫《诗神》的杂志所吸引了。于是她也写了许多诗。她将自己赞美大自然和自己的情感诗篇邮寄到这家杂志社,她那些美好的诗句一次又一次被选登在杂志的“诗天飞絮”栏目上,还有副主编刘松林老师对他的指导和鼓励,都令她激动不已。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她和阿海之间却增添了许多冷漠。在当着人的时候还有几句话说,可是每天关了门以后,寂寞的感觉就如恶魔一样吞噬着阿微的灵魂,她又开始茫然失措。 阿海受不了她的少言寡语,也受不了她的孤独。她越是忍让,他的脾气就越长。后来竟然破口大骂,那架势好象要把她吃掉。偶尔阿微也犟几句嘴,他冲着她的胳膊就是一拳,有的时候也拿起家伙来,也不知是想吓唬她还是动真格的,阿微往往是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但眼里噙满了泪水,她忍着不哭出来。 她又开始喜欢在寂静的夜晚,等阿海和女儿都进入了梦乡后,搬个凳子独自坐在院子里,看满天的星斗还有皎洁的月亮,享受着微风的沐浴,聆听着昆虫的叫声。她觉得自己是属于大自然的,人类的七情六欲,恩怨情仇都离自己那么遥远。它们就象缕缕云烟那么飘渺空灵,她甚至想不通为什么还有人甘愿被它们牵引得失去了人性。 她特别喜欢北极星。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常对她说起北斗七星和北极星之间的距离,说北斗七星最后的两颗星和北极星永远成一条直线,无论地球和天体怎么运转都不会改变,而且最后一颗星距离北极星的距离是那两颗星距离的五倍。知道了这个,就不至于在星天的野外找不到北了。 想着白天的委屈,眼里还湿漉漉的,她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突然想起有一天带芊芊回娘家,刚会说话的女儿对路旁刚发芽不久的树木充满了好奇,非要让揪一串嫩绿的枝叶,她很天真的欣赏着。又过了几天,她又带女儿回家,她仰着天真的小脸,问:“妈妈,这些树叶还是上次看见的那些树叶吗?”她说是。女儿又问:“它们怎么胖了!”好象是自言自语。她觉得女儿才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是她快乐的源泉。 人或许都是这样的。别的都好拒绝,惟独身体的欲火拒绝不了,尤其男人和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有的时候,她和阿海正亲热着,芊芊会睁开眼睛,天真地问:“妈妈、爸爸,你们在做什么?”于是阿海就解释说:“我们逗着玩呢。芊芊快过来,咱们压肚肚。”然后故意用力压几下,阿微笑着用力将他掀翻,芊芊就逗得咯咯笑个不停,也爬过来凑热闹。三人不断重复着压肚肚的游戏,滚做一团。这时候的阿微也是最开心的。 玉君买了辆摩托,从海边驮回海货串着村子卖,后来又给各商店送熟食,于是他和阿微又开始有了接触。他有的时候傍晚来,阿海就留他在家里吃饭,两个人一起喝酒。玉君仍然没有改掉赌钱的毛病,输惨了,就张嘴向阿海借钱,阿海重义气,每次都借给他一些,可是等着用钱的时候想找他要却很难,往后拖了又拖。后来阿海也买了辆摩托,在夏天的夜晚,他们喝完酒后,三个人就骑着摩托出去玩。他们喜欢黑夜在路上行驶的感觉。 阿海对于玉君的出现虽然有些反感,但他更多的是高兴,因为只有玉君来了,阿微的脸上才会有笑容。而且,阿微是玉君的姑姑,因为玉君的姑姑是阿微的干姐姐。他也时常听阿微的母亲讲阿微小时候的故事, 他觉得对玉君好是理所应当的。 阿海也学会了赌钱。阿微制止他,不让他去,他就乱发脾气:“人家都玩,我去凑个热闹还不行吗?”他觉得是男人就应该喝酒和赌博,不然别人就会小看。 有一天阿海兴冲冲的回来,当着一屋子人炫耀:“我去这一会儿就赢来了五百多。阿微,给你钱!”阿微站在柜台后面默不作声。“给你拿着!”他将钱递过来。“我不要,我嫌这钱脏。”当时阿海就变了脸色,屋里所有的人也都说阿微傻。 一位老太太小声嘱咐阿微:“傻孩子,这钱你先拿着,你这样多让他下不来台呀,男人都要面子,哪怕以后你再慢慢开导他。” “我不!” 阿微背过脸去。全然不顾阿海骂了些什么,也全然不顾别人如何嘲弄,反正这钱她拿不起来。如果拿了,她觉得是背叛了自己的灵魂。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第二天午后,阿海无精打采地回来了,一句话也不说,神情很沮丧。 “你怎么了?”阿微终于忍不住问他。 “昨天赢的那些钱我全输了,还拉了二百元的帐。” 二百元对于他们那个家庭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他们一天不过卖几十元钱,去了一家子的开销,一个月能剩二百元就不错了。他以为阿微肯定会发脾气,大嚷大叫,然后他也可以就势责骂阿微不识趣,那么多钱都不知道藏起来。 可是他错了。阿微听完了,默默地打开抽屉,拿出二百元钱来,“走,我和你去还债。” 赌博还没散,一些妇女来找各自的男人。有的见到输了就在那里大嚷大叫,有的赢了就两口子高高兴兴有说有笑地下地去了。阿微站在门口等着,阿海进去将钱还给人家,两人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中回了家。 好长一段时间,阿海也没有去赌钱场。 第十六章 冬天到了,人们都清闲了。本该多卖些货物,可是生意却日渐萧条。 阿海急的坐立不安,因为他注意到人们都奔了另一家商店,原因是他家招了赌博的,不仅抽钱,而且卖的货也特别多,利润也很高。因为这些赌钱的人,没人计较货物的价钱,有的时候还故意多给店主一些。 “咱家也招赌钱的吧,那样能多卖些货。”阿海征求阿微的意见。 别人也劝她:“现在做买卖的都这样。你不想办法拉拢人,就会被别人给挤黄了。你看现在哪儿有商店不招赌博的?” 阿微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不同意。她说这样太坑人了,闹的人家家庭都不和睦。 晚上,因为没有顾客,早早就关闭了店门。阿微便拿出书来读或者写些东西。阿海还是独自看电视,把声音开的老高,如果没有喜欢的节目,头一沾枕头就睡觉。 “这些书都挺好,你也看一本吧。” 阿微见他无聊,将书本给他拿过去。 “我不认识字。”他都不正眼看一下那些书。 “我不信,现在哪儿还有不认识字的人。看书可以增长知识,也省得无聊,你还是看看吧。”她只是以为阿海懒惰不愿意看。 “我一共也认识不了几个字。我上过五年小学,可几乎没在学校里呆过,我经常旷课,老师让我在教室外面罚站。我看那些鸟儿飞的那么自由,就偷偷跑到野地里去打鸟儿。当时也学了些字,可是这些年也快忘光了,我又把它们还给老师了。” “那咱们结婚前你去我家怎么老拿着书看?” “你不爱和我说话,我在那里很无聊,光躺着有什么意思,只好拿着本书假装看。其实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说到可笑处,自己竟神采飞扬。 阿微不再说话,只觉得心中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悲哀,还有更深的寂寞。 终于,在阿海的执意坚持和别人的劝说下,店里也招起了赌钱的。刚开始,芊芊和他们一起在店里的小炕上睡觉,后来因为抽烟的人很多,每天要很晚才能散,而且有的人感冒或者有别的疾病也都聚在这儿,怕孩子被传染上,所以就让她和她奶奶去睡了。 阿海也经常和他们一起赌,阿微的话全当耳旁风,稍不顺心就大骂,阿微干脆就不管他了。满屋子只有阿微一个女的,但她要坚持在旁边站立着一直陪他们到散。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休息,而且那些人吵着买这买那,还要给他们送到手上。 阿微的手脚冰凉,有的时候到天亮都暖不过来。她从小就是这样,一到冬天手和脚就象冰块一样凉。别人常说手脚冰凉的人是没人疼,可是她不信,因为母亲一直都很心疼她。她的脸色很苍白,就和蜡纸一个颜色,别人都以为她有病,可事实上她很健康。 阿微终于还是被传染上了感冒。刚开始发烧,浑身骨头节痛,可她硬是坚持着。后来转成了咳嗽,很厉害。到了晚上,屋子里象腾云驾雾一样,好人都受不了,她更是咳的喘不上气来。天气很冷,也不能打开门帘或窗户通通气,那样会受到大伙儿的反对,阿海也会责骂她。就这样坚持了许多天,她的嗓子里长了个大疙瘩,连咳都咳不出来了,就象喘不上气来一样难受,但她还要硬挺着,直到赌博的人散场了,她才可以休息。 阿微实在受不了了,感觉天旋地转,她趴在柜台上,让阿海找来了医生。她搬个枕头躺到后面象冰窖一样的冷屋子里。医生给她输上了液,她神情呆滞地看着瓶中的药液一滴一滴顺着管道流进她的血液里,她想起了母亲。她多想此刻母亲能够守侯在她的身边,用关爱温暖着她。她想起了孩童时代在家里无忧无虑的生活,想起来哥哥姐姐们对她的呵护与疼爱。也想起来如今阿海动不动就发脾气,自己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她感觉好孤独,好无助。她的泪水不听话的流出来,流湿了枕巾。 母亲呵,我好难受,我好想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好想吃你给我煮的热腾腾的米饭。 迷糊中,她仿佛看到了母亲正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向她走来。 胳膊一阵阵的疼痛。她睁开眼,瓶子里的药还有小半瓶。也许是滴的太快了,她的血管承受不了,象要撑裂了一样。她用另一只手调了一下,慢多了,还是那么痛,又调慢一些,还是痛。 “这半天了还没完吗?前面人太多,我快忙不过来了。”阿海进屋看了一眼,“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完呀,让它快点。”说着,自己动手调起来。 “别!我的胳膊痛,受不了了,要不你把它拔了吧。”阿微沙哑着嗓子费力地说。 阿微从七岁那年一场灾难使她住过一次医院外,别的时候即便是生病了,也从没输过液,甚至连针都没有打过。此刻,她企求似的眼巴巴地望着阿海。 “不行!这药都在底下呢,扔了怪可惜的,再挺一会儿吧!”说完,又到前边忙去了。 终于,不知是谁向派出所报了赌。夜里十二点左右,三辆车分别停在村口的马路上。站岗的人匆匆跑着来送信,可是抓赌的比他跑的快的多,先一步赶到店里,一个都没跑,所有赌博的都被堵在屋子里。罚款,教育,好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不敢再赌了。阿海觉得惋惜,阿微却说不出的高兴。 阿海学的懒惰了,宁肯在家里呆着也不愿意去上货。这正好随了阿微的心愿。每次去上货她都要在书摊前耽搁一段时间,见到有了新书就买回来。 阿微从《诗神》杂志上注意到一则启示,一个名叫杨泽的诗人刚刚出版了诗集《走过昨天》,让大家邮购。于是,她按照上边刊登的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明了自己的遭遇、自卑的心理以及对文学的热爱,并说很想学习他的作品。于是他将自己新出版的诗集给她邮寄过来,并耐心地指导她给如何面对生活。 从和杨泽来往的信中,阿微明白了人要靠奋斗活着,因为她同时也了解了他的遭遇。 他从小就爱科学,从小就幻想着长大后能当个科学家。高考落榜后,十九岁的他心恢意冷,也曾抱怨命运的不公。但他没有因此而放纵自己,父母都出差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写出了一部十几万字的长篇科幻小说。后来,他又出去打工,工作很出色。但由于产品滞销,工厂面临倒闭,二十岁的他毅然挑起了厂长的担子,下深圳跑广东学习先进经验,终于救活了一个厂子。 在工作之余他还坚持写作,已经出版了诗集小说十余部。从高考落榜后他参加了河北省第一批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取得汉语言文学学士学位、注册会计师资格,目前又学习法律专业。他的人生奋斗目标是作家、会计师、律师三位一体。 从他的身上,她看到的是一种高尚的人格,顽强不屈和永不妥协的精神。 于是,他成了阿微最崇拜的人,而且把他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她叫他杨哥。他象个哥哥一样直呼他的名字。她将生活中的困惑讲给他听,他无论多忙都会耐心地开导她,把她的疑惑解释得清清楚楚。并一再鼓励她坚强地面对生活,努力进取,拼搏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阿微喜欢读他的诗。尽管以自己浅薄的知识分析的不是很透彻,但她愿意走进他诗意的空间,愿意用心去感受他冷傲孤寂的灵魂和热血沸腾的诗篇,愿意用他的文字来阐释生活中的迷惑。她感觉自己那颗飘零的心有了归宿,她是一只孤单的鸟儿,而他是一根枝桠,托住了她疲惫的身躯,她相信有一天自己会绽开歌喉,唱出一支动人的歌。 她喜欢读他的信。他写得一手漂亮的草书,但她看起来很费力,通常要看到三遍以上才能够彻底看懂。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感觉那么亲切,象火一样温暖着她冰冻的心灵。 第十七章 正月回娘家时,母亲告诉阿微说玉君快结婚了。阿微感觉心里涩涩的。她希望玉君尽快娶上媳妇,可是当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受。 晚上躺在被窝里,和阿海依然没有一句话说。她不知道别人的家庭怎样,也不知道别的女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只是在用时间和青春释放的能量点燃着婚姻这把火,而自己最终只会剩下枯骨一堆。那所谓的“爱情”依然象一座海市蜃楼,只能远观,不能进入。 那只晶莹的月亮船依然在闪烁着她的光彩。往事又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海中与风浪搏击,夜风中的吻,跪地求婚,星夜醉酒,还有许多朋友们聚在一起打牌,赶集,看戏…… 那才是她最向往和留恋的呵。回忆那么美,那么美,却又好象一个水晶球,梢不小心就会被打碎。于是她闭上眼睛,让这份美长久地陪伴着她。 阿海已经打起了呼噜,他总是用遥控把电视定好了关闭的时间,一边听着一边入睡。 突然一个念头就从阿微的脑海中闪过,“离婚!”这个想法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幻想着自己轻松地离了婚,幻想着玉君也退了亲,于是他们两人终于成为眷属。那些好朋友们便有了开心的场所,每天都来他家里喝酒,欢闹。 夜很静很静,电视也守时停止了喧哗。黑色的夜幕用温柔的手抚摸着阿微的脸颊,她匀称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脯与夜相呼应。她全身放松,毫无戒备地把自己交给了夜。一个模糊的世界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园子里长满了各种花草,还有蔬菜。她带着芊芊清理着杂草。她只顾埋头干活,芊芊追逐着蝴蝶在身边跑来跑去。 突然“啊——”一声惊叫,紧接着“扑通”一声。她扭头看去的时候,芊芊已经落入了浇菜用的小井中。“芊芊—— 芊芊——”她一边喊一边忙奔过去,孩子在井中挣扎着,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疯狂地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瘫软在井边,将手顺着井口垂下。泪水落到井里,她声音嘶哑。井口太小了,如果大些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和女儿一起走进另一个世界。 孩子再无力挣扎,沉落了井底。 “芊芊!芊芊!”她惊悸的哭声刺破了夜的神经。 “吵什么,不好好睡觉!”阿海用力摇醒阿微,然后自己翻了个身又独自睡去了。 她已无力辨别是梦还是现实了,一动也不敢动。她只是想着一定要救出女儿,那个园子,那眼井,女儿的惊叫,她心如刀绞,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终于睁开了眼,终于辨别出了是在夜里,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身边的女儿,小家伙身体动了一下,还是沉沉的睡着。 “芊芊!芊芊!”她在心中呼喊着,把女儿紧紧地搂进怀里,“妈妈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玉君的婚期马上就到了。她不想送玉君任何礼物,她不想让自己的东西冠上“初恋情人赠送”的字眼而被他的妻子丢弃在角落。她和玉君之间是一段圣洁的情谊,她不愿意让他只是当作一场恋情的回忆。情谊是见得光的,而婚外的恋情必定是封锁在黑暗中的。 玉君结婚那天,阿微假说自己的身体不舒服,用被蒙着头在床上躺了一天。她不想起来,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她想象着村子里的好朋友们都会聚在他的家里,喝酒欢笑,为他祝福。她的父母和家里人也一定去。或许有人会提起她,而后轻蔑地一笑。 她想起了玉君曾说过,“你和阿海关系又有了不小的发展,我能算什么,只不过是人家的绊脚石。” “绊脚石。”她不停地想着这个字眼。生活没有一帆风顺的,绊脚石何尝不是生命中一道美丽的风景呵! 他终于抛开所有的一切放开步伐朝前走去了。从此,他们各自走各自的路,无任何遮掩的路。他们将会向着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 第十八章 盛夏时节,太阳炙烤着大地,各种瓜果蔬菜都疯狂地伸展着枝蔓,讨好似的将沉甸甸的果实向着地心垂下。 刚开始农民对于蔬菜大棚认识不进去,全镇只有几个村子种蔬菜,他们一年也没有闲时候。他们自己忙不过来了,就从附近村子里雇人。看他们忙的可怜,人们都不愿意将女儿嫁到那个村子里。后来看人家都发了财,低矮的小土房变成了宽敞明亮的楼座子,房间里家具摆设全部换了新潮的,而且每户都有了许多积蓄,人们又都眼热起来。 随着农民对菜园子的深入认识,每个村子里都有许多户建起了蔬菜大棚。仅一二年光景,就全部发展起来了。每年每户收入万元以上。 菜多了,菜的销路也就大了。天津、北京等各大城市来这里收菜的车越来越多,慢慢地,本地人也都和他们混熟了。人们将他们称作“老客儿”,那些人几乎常年不进家,只是来往于城市菜市场和乡村之间。看到人家除了收菜和来往的行程,就是下馆子、打牌的潇洒生活,人们都很羡慕。于是许多年轻人就用开菜园子积蓄下来的钱纷纷买车,往附近的城市里自己拉菜去卖,自己的菜卖了好价钱,而且好的时候一次还能赚几百元。他们就学着那些“老客儿”的样子打牌、下馆子。 阿海也羡慕起人家来。“咱们也买辆车吧。”他对阿微说。 “咱们还有这个买卖呢,买车怎么行。”阿微从心里不愿意他买。 “商店可以让爸妈给照看着,咱们光靠这个除了吃一点也攒不下,不想点别的买卖根本不行。” 过了几天,阿海的朋友终于帮他联系到了一辆二手农用四轮车。车主是青县的。车很便宜,才四千多块钱。车还不算赖,阿海看过后很喜欢,将车开到自家院子里让阿微看。车身是淡青色的,前面车楼子里能坐两个人,后面焊着铁护栏。车主原来就是用来跑菜的,据说是因为他媳妇得了病,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才决定把车卖了。车看上去没什么毛病,只要买下就可以用它直接拉菜去卖了。阿微看到这辆车也有些喜欢。 开店时借的债刚还的差不多了,于是两人又从亲戚家借钱把车钱给了人家。为了证明车确实没什么毛病,对方没有催着立即过户,说先用它拉菜,什么时候过户都可以。 阿海也有车了,他非常高兴,马上开着到修车师傅那里对车身检查了个遍,并且喷上了深蓝色的漆。当把车开到家里的时候,阿微有些不高兴了。她喜欢车身原来的那种浅青色,她觉得特别柔和而且亲切,可是这种深蓝的颜色她却有种说不出的讨厌,但她什么都没说。 夜里,迷迷糊糊中一个女子的哭声由远而近,很凄惨,到了近前,特别的刺耳。尖利的哭声搅得阿微心里特别的难受。许久,这个声音总是不能够消失,最后,竟感觉那声音好象是自己在哭。醒后,有泪滴滑落枕头上。 早上起床,阿微的头脑中还一直回响着那女子的哭声,她有些心悸。 “我夜里梦见哭了。” 站在车旁,她对依旧摆弄着那辆车的阿海说。其实她知道那根本不是梦,因为没有任何情节。 “梦见哭是好事,你没听别人说过吗?” 阿海因为有了车,显得特别兴奋。他连头都不抬,漫不经心地回答。 “可是,我害怕——” 她也说不上什么原因来,看着车,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就是不死,也会失去两条腿,落下终身的残疾。 她害怕这种预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经常梦到自己去陌生的地方。自己觉得新奇,留恋那些地方,到处都看个仔细,记在心里。可是过不了几天,她竟真的能到那些地方,景致和梦中出现的地方毫无两样。她解释不透到底为什么。而有的时候自己也会莫名的心悸,紧跟着便会出现一些可怕的惨剧。她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天她骑着自行车去上货,心跳的厉害,总是觉得身后有一辆无头的汽车朝她急驶过来。她用手使劲攥住车把,不挺地回过头去看。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回到家里,刚收拾完货物,她便听到一个消息。就在她所走的那条路上,一辆大货车的后挂突然脱节,斜着向前方冲过去。正好有四个骑着自行车去赶集的妇女,被撞进了路旁的沟里。当时就死了两个,另两个浑身淌着血,昏迷不腥。其中有一个是玉君好朋友的未婚妻。 以前只是心悸,所发生的事情也都与自己无关。可这次不同,她是真真实实感觉到了灾难正一步步向她走来,她感觉仿佛死神向她逼近。 几天过去了,夜里那女人凄惨的哭叫声总是萦绕在耳际。 她照样看着买卖,阿海已经开始张罗着收菜了。芊芊从她眼前跑过的时候,她会发呆地盯着她,或者是突然将她抱起,使劲地亲吻着她,心里想着,如果孩子这么小就失去了母亲,她一定非常的可怜。 “阿微,来,拿纸和笔来,帮我记着数。” 阿海将车开到街上,不知从哪儿借来了磅秤,已经有几辆手扶车拉着茄子辣椒等蔬菜等着过秤了。 阿海一秤一秤的报数,阿微一笔一笔的记着。 很快,车装满了。算完了帐,阿海联系好附近村子里的两辆车,打算等天黑了就让他们带着去天津何庄子菜市场。 “你先睡会儿觉去吧,要不夜里没时间睡。” 阿海觉特别多,每天白天都要睡上一觉,阿微想到他夜里要开几个小时的车,怕他受不了,催促着他先去休息会儿。 “好吧!” 因为是初次收菜,他感觉很兴奋,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装好的车,才向里屋走去。 “阿微,多带些零钱,要不明天不够用。” 快跨进屋门了,他又扭过头来嘱咐。 “知道了!” 阿微点出许多零钱放进皮包里。 吃过晚饭,阿微将婆婆叫过来让她照看着店里,就和阿海出发了。三辆车拉开距离在夜幕中行驶着。因为阿海不认识路,跟在最后面,他紧盯着前面的车牌号,生怕不小心走丢了。 第十九章 盛夏微凉的风从车窗中吹进来,阿微感觉特别的舒服。她觉得很新奇,一点困意都没有。偶尔经过一个小村子或者县城,灯光和闪烁的霓虹令她异常兴奋。阿海也照样兴奋,两个人不停地说着话,几个小时的路程很快就过去了。 进到市区,宽阔的街道两旁高楼耸立。路旁或公园里的奇花异草,仿佛散发着清香。高高的立交桥,桥下轰鸣的火车,构成一副奇异的景观,充盈着阿微的视线。 拐过几个弯后,很快到了菜市场,阿微已辨别不出南北。从大门进去,交了进门费,三两车才分头各自找自己的地方。 他们到的已经算晚的了,一排排农用汽车整齐地排列着。好不容易阿海才找到一块空地,刚好停下自己的车。 这个市场很大,比他们的村子还要大的多。在阿微看来,仅这个市场便是一个世界了。同伴也已停好了车,向着他们走过来。 “阿海,走,我们带你去认识几个朋友。” 阿海心里明白,他们所说的朋友一定是这里的地痞。对于生意场上的事他还是精通的。如果不认识这样的人,别人会把他挤走。阿微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关好车门后也紧跟在他们后面。 市场的两侧全是小吃店。同伴带他们走进了一家,一个精致的女人正在擦抹着桌椅,旁边桌子上还有正在吃饭的客人。 “三嫂,忙哪!”其中一个同伴进门就热情地打招呼。 “哟!是大伟呀,今儿个又拉的什么好菜呀!”女人非常亲热地说。 “三嫂,你看,”大伟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在餐桌上,打开,“你们这里不是最需要这种红色的辣椒吗?我特意给你带来的。” “让你费心了。”女人利索地收起辣椒,满脸是笑,“又带新朋友来啦,你们先坐,你三哥在里屋睡觉呢,我去把他喊起来。”说完,向着里间走去。 很快,一个细高的男人睡眼惺忪地从里间走出来。 “大伟,来啦!哈哈哈——” 男人的嘴咧开,好大。 “是,三哥,我们今天带了个新朋友来,他叫阿海,以后还请多关照!” 大伟指着阿海介绍说。 高大男人看了看阿海,又看看阿微。 “哦,照顾说不上,都是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就给三哥说,不要见外。” 阿海忙递过去一根烟,陪着笑脸寒暄了几句。 大伟要了几道菜,要了几杯酒,让三哥也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又给阿微和另一个女同伴各要了瓶饮料。 从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话中,阿微知道了这位三哥在市场上一共有九个铁哥们,他排行老三,如果谁敢得罪他们其中的一个,那人就不能得好。 吃完付款的时候,阿微不由惊住了。仅那么几盘家常菜就花去了一百五十多元。从小吃部出来,三辆车分摊,每家花了五十多元。 阿微觉得太浪费了,忍不住说:“我们随便买点东西吃不行吗,这些钱在家里得怎么花呀!” “出来就这样,人家是地痞,你不捧他们,在这里你就会无处站脚。人家赚的钱比咱们多得多,而且多半不用什么本钱,一般的菜都是别人送的。如果有缺的,到市场上转个圈就拿回来了。”大伟解释说, “原来是这样啊。”阿微心说,“看来下次我们也要给他带些新鲜菜了。” 回到车旁,才两点多钟,离天亮还早呢。阿海先把蒙在车上的帘子掀开,怕把菜闷坏了。两人进到车里困了一会儿。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阿海忙着在地上铺上塑料和袋子,也学别人的样子将菜摆在上面。 太阳升起来了,来菜市场的人多起来。阿海性急,以很低的价格就开始往外卖了,完全把大伟的嘱咐忘在了脑后,来时他们是商量了价的。 “你怎么卖这么贱?”阿微问他。 “你傻呀!按这种价格全卖出去,我们就能挣二百多元呢。如果死咬着价,你看市场上这么多菜,咱们又是生人,谁来买咱的呀。时间一长菜就不新鲜了再按堆处理出去,算总帐还不如现在赚的多。” 阿微不再吱声。摊前堆满了人,阿海一边和人们讨价还价,一边称着重量。阿微负责收钱,还要留心不要走了份子。 很快一车菜卖完了。阿微数了数钱,真如阿海所说,赚了足有二百元。她将钱装好,绕到后排找到同伴,见他们的车上还有多半,大伟还死咬着价钱说什么不松口。慢慢的,市场上高峰期过去了,人越来越少。大伟这才急了,使劲吆喝着处理了,一有人打听价忙不迭地以最低的价格处理给人家。他还神气地冲着阿微说:“反正是赚出来的了。”等到他们全卖完了,各自一算总帐,最阿海这辆车赚的多。 回去的路上,驶进本县境内的时候,前面的车带头靠路边一个小饭馆门前停下来,于是几个人又进去吃了顿饭。大伟说还是离家近的地方便宜。尽管如此,每家还是花去了三四十元钱。 第二十章 第二天,阿海又忙着收菜。一连跑了四五趟,算算一共赚了将近一千元,阿海心里特别的美。 眼看还有两天就是芊芊的生日了,阿海的劲头更足了。这是芊芊在家里过的第一个生日,前三个都是在她姥姥家过的。 “多挤出一趟,用挣的钱给芊芊买一辆车子。”刚从市区驶出来,阿海对阿微说。 “那怎么行,你到家先休息,一宿都没睡了,明天装车再跑一趟就行了。” “不行,我说什么到家也得装车。原来钱这么好赚,现在菜便宜,等到冬天一趟能赚千八百呢。” 到了家里,一会儿也没歇,天黑以前又装好了车。反正已经认识路了,阿海不再需要别人带路,开着车就出发了。阿微再也坚持不住了,她睡了一路。到了菜市场才醒过来。阿海在车里只困了一小会儿,天亮了,他又忙着卖菜。 天阴的厉害。在市场门口的电话厅里,阿海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人先帮他联系菜,说到家就装车。 “别装了,歇天吧。总不睡觉怎么行,再说天气也不好。” “天气不好装菜的车才少,价钱会更高。” 行驶在半路上,阿微还是不停的瞌睡。她一睁眼,见车停在路旁,阿海正趴在方向盘上睡呢。雨已经下起来了。 “阿海,下雨了。你怎么睡着了!”阿微心里突突直跳,她将阿海推醒。 “我知道下雨了,刚才我困得睁不开眼了,才停下来睡一会儿。好了,清醒过来了。”说完又打着了油门,开着车继续行驶。 雨越下越大,倾盆一般。也不知道天上哪儿来的那么多水,瞬间马路上流淌成河。 到了丰南境内,由于路洼,一段村子里的马路上积水没过了车轱辘。车如受惊的水牛一般在水里嗷嗷地往前行驶着。阿海生怕水把车给淹熄了,如果那样就惨了。 看着阿海全神贯注的样子,阿微突然感觉特别心悸。突然她感觉仿佛梦中那女子凄惨的叫声又响彻在耳畔,还有黑的象被锅罩住一样的天空,她想哭。 还好,驶出了那片低洼的路段,车没有熄火。阿海长出了一口气,又减小了油门慢慢开着。 雨一直没有变小。到了家里,阿海一头扎进里屋沉沉睡去。阿微替换婆婆看着小店。突然外面“啪”的一声,车棚顶上中间的一根木棒折断了,棍子正好压在车上。幸亏车棚顶不重,不然非把车压塌了不可。 下午,天晴了。人们都将事先订好的菜送了来,阿海又忙着装车。阿微进里屋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两个眼圈都是黑的,头昏的厉害。她好想能睡一宿安稳觉。 吃着晚饭,芊芊端着碗跑来跑去,脚下一绊,啪的一下跌到在地,碗摔了个粉碎。 “没事儿,快起来。后天就是芊芊的生日了,爸爸今天再跑这一趟,明天回来给芊芊买辆好车子。” 芊芊哭了两声,听到阿海这么说,赶紧爬起来坐到他的腿上撒着娇。 阿微坐着没有一丝表情。那女子尖利的哭声,没过车轱辘的雨水中行驶的汽车,突然塌倒的车棚,芊芊打碎的碗,自己两个黑黑的眼圈,她突然感觉大难就要临头了。 但外面车上装好的菜必须卖出去,她没有办法制止阿海。 大伟他们也装好了车,三辆车又一起出发了。阿海依然在最后面。 “你今儿咋的啦?好象谁欠你多少钱似的。” 阿海见阿微阴沉着脸,从心里来气。 阿微将头扭向车窗外。车正行驶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黑暗中好象到处都隐藏着诡秘。她神情恍惚,没有吱声。偶尔从身边逆向开过的大汽车,也让她非常害怕。她怕阿海稍一分神,会和前面来的汽车相撞。 阿海气呼呼地找出一盘磁带,放入车上的录音机中。歌声响起了,但阿微还是个木人一般。 “你不会说话啦!我真丧气!” 说完,将磁带又抠出来,隔着玻璃扔出好远。 “非得这么连着跑吗?连觉都不睡,挣钱就不要命了?” 阿微紧盯着呵海,失神的眼睛闪过一丝愤怒。 “妈的!你咒我,你怎么说不出一句人话?”说着冲着阿微的左肩就是一拳,“你不想去就下车,我自己照样行。” 阿海从晚上见阿微不吭声就憋着一肚子气,这一下全发泄出来了。 阿微一看他真的急眼了,于是不再说话。 到了菜市场,下车的时候,车门子突然坏了。阿海拿出家什修理着。一直弄到天亮,才弄好了。两人又到菜场三哥的店里吃了点饭,回到车旁开始卖菜。 菜卖的很顺利。因为昨天下雨,来的车很少,大伟他们也早早卖完了。刚开出菜市场,车门子又坏了。阿海下车摆弄了会儿,大伟他们早没了踪影。 夜里一会儿没睡,阿海也困的实在受不了了,眼圈发黑,两个眼皮象坠着石块儿一样往下垂。他从路边买了两瓶冻了冰的大瓶矿泉水,递给阿微一瓶,他那瓶用毛巾裹住。 在一段施工的路段,前面塞车,长长的几道车龙蜗牛一样缓慢地往前一点一点挪动。烈日当头,尽管开着车窗,车内还是象燃起了火一般。阿微不停地喝着矿泉水,又倒出一些洗把脸,这样才感觉好受一些。 阿海隔一会儿就将裹在矿泉水上的毛巾拿下来,贴在额头上,等到毛巾热了再裹到瓶上。道路两旁的楼房建筑也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仿佛都变成了遮风的屏障。阿微感觉有些窒息。 好不容易车驶出了市区,阿海长出了一口气,将车加速,想追上大伟他们。风又从车窗打进来,阿微顿时觉得舒畅了。她终于抵制不住困意,靠着车座后背睡着了。 突然“啪”地一声响,车“嘎”地一下停住了。阿微睁开眼,车前的挡风玻璃被撞了个粉碎,她和阿海的身上全是玻璃渣子。车轱辘前,一个壮年汉子昏倒在地上。 第二十一章 阿微呆楞楞地坐着,还没缓过神来,阿海已经跳下了车。他走到车前,俯下身去,将壮年汉子的头抱了起来。因为太重,他跪到地上,将汉子的头倚在他的腿上。 “大哥!大哥!你醒醒!你醒醒!“阿海已是声泪俱下。 阿微也缓过神来,忙抖落身上的玻璃,从车上下来。 车正行驶到一个村镇跟前,路两侧都是门市。很快,许多人围拢过来。阿微眼见着有一个人走到马路中间将一部手机捡了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人们七嘴八舌的询问,“这人是哪儿的,赶紧通知人家家属。” 阿海喊了几声,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人们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头右侧塌陷进去了一块,眼睛紧闭,身上没一处伤痕,就象睡着了一般。 “也许不行了,赶紧送医院,如果身上流血或许还有救。”人群中有人在说。 阿海放下壮年汉子,哭着求围观的人:“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帮我赶紧把这位大哥送医院去,我不认识路。” 可是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帮忙。 阿微一直呆呆地站着,她感觉身上火辣辣的,低头看去的时候,发现腿上,胳膊上被碎玻璃划出了道道口子,虽然很浅,但已经有血渗出了。 阿海想拦截一辆车,可是一辆又一辆的出租车从跟前绕道而行。好不容易有一辆停下了,司机打开车门,阿海扑通一下给他跪下:“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赶快把这位大哥送到医院,要不晚了就没救了。” 司机刚开始无动于衷,后见阿海哭的实在可怜,这才说:“好吧,把他抬上来吧。” 于是有人帮着把壮年汉子抬到车上。这时过来了两个人,或许是被撞汉子的家人或朋友赶到了,他们无暇顾及阿海,也跳上车去随着去医院。临走嘱咐:“看好现场,别让他们跑了。” 阿海的车前脸被撞塌陷一块,或许是汉子用胳膊撞的吧。他的头部撞碎的玻璃。 壮年汉子被车拉走了,阿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呜呜一个劲地哭,“我败家了!我败家了!”他抬眼看见在旁边发愣的阿微,一把抓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草,“阿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蓦地,阿微的心里突然就明朗了。几天以来笼罩她的那种可怕的预感瞬间消失了。“快起来吧,我们两个都没受伤。”她心里这样说着。她一直以为死或伤的是自己,没想到会是这样。 阿海还在哭着。阿微这时却相当的镇静,她看了看围观的人群,用双手拉着阿海的手。“快起来,事已经出了,你哭有什么用!” 旁边也有人劝说:“快起来吧,大老爷们儿还没有女人能吃住事。” 阿微好不容易把阿海拽起来,交警还没来,有一位好心人把他们让到自己的门市里,找个凳子让他们坐下休息。 他对他们说:“跑买卖的是不容易,可是现在象你们这样的好心人却不好找了。前些日子这里出了一起车祸,司机把人撞完,连停都没停就开着车跑了。” 一位青年看到阿微手上的包,伸出手说:“快把钱拿过来,我送医院去,救人要紧!”阿微认出他一直在围观,在阿海跪地拦截出租车的时候他还在看热闹,如果他认识被撞的人当时就帮忙了。阿微死攥着包不放手,那青年还在磨叨:“你这人怎么这样,快把钱拿出来,我送医院去救人。” 包里不过一千多元钱,阿微不肯相信那青年的话,说什么也不放手。那人实在没办法,就退到一边去了。看样子周围的人也都不认识他。 交警来了,拍完现场后,其中一位交警开着阿海的车在前面行驶,阿微和阿海坐在后面的警车里紧跟着,任由他们带到何处。 出事的地点离市区已经几十里的路程了。阿微发现交警所走的路全不是她和阿海走过的那条。这条路很窄,地方也很背,路旁有片片的芦苇塘。阿微心里有些害怕,她竟然想到他们要把她和阿海弄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给弄死,然后抛弃在路旁的芦苇塘里 。这样想着,她抬起头来看看阿海,想和他说句话,却发现阿海低着头,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他是太累了。他终于可以不必瞪着疲惫的双眼紧握方向盘,可以不用再急着赚钱,急着回去给芊芊买车。他这个精于算计的人,对自己未卜的前景竟丝毫也不记挂在心里了。 第二十二章 车开到一个地方停住了。他们把阿海带进一间小屋子里,有人给阿海录口供。 问完了姓名,住址,又问当时的详细情况。 阿海说:“我正在靠右行驶着,发现前面有一个人从右往左横穿马路。他当时正打着手机,本来从我走的路线已经过去了,可是对面突然驶过来两辆大司特尔,当他发现的时候车已经到了近前,于是他赶紧掉头往回跑,正好撞在我的车上。” 等到阿海出来,他们又把阿微叫进去,问她同样的问题。阿微说她当时在睡觉,根本就没发现撞人。 从那间屋子出来,交警对阿微说:“车上有什么东西,拿下来吧,我们走。” 阿微和阿海冲着自己的车走过去。车上有几件衣服,还有手电。阿微只拿起阿海的一件外套,天凉了要穿的,别的都没拿。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她想等着事情解决完了,他们就可以开着车回家了,在手里拿着怪不方便的。于是他们又上了交警的车。 到北辰交警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阿海一进去便被人给看了起来,阿微却是自由的。 “你饿吗?” 阿微看着神情呆滞、眼眶臃肿的阿海,心痛地问。她是第一次对阿海有心痛的感觉。 “我不饿,你去吃点饭吧。” “我不。咱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呀!”阿微突然感觉这个地方好陌生,她和阿海是那么的无助,泪也禁不住流下来。 “我也不知道。”阿海用手擦了擦阿微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听话,快去吃点饭,要不过一会儿就没有卖饭的了。那边有个电话厅,你快给家里打个电话,咱们到现在没回去,不知他们惦念成什么样子了。” “好吧。你坐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阿微走到电话厅前,声音颤抖着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知情况,并告诉他们她和阿海现在正在北辰区交警队。打完电话,她买了两张饼,又买了几个茶叶蛋,很快回到阿海身边。 她知道阿海最喜欢吃大饼,可是因为自己不喜欢,她从来不做给他吃。阿海实在想吃的时候就自己做。 她将饼递给阿海:“给你吃张吧,你也饿了。” “你吃吧,我吃不下,不知那位大哥怎样了。”阿海眼睛注视着大门外面,一动也不动。 “你一定要吃,事情已经出了,有什么算什么,你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 阿微将饼强行塞进他手里,又剥了个鸡蛋递给他。他勉强咬了几口,咽着很费力。“我真的吃不下。”又递到阿微手上。阿微也只吃了几口。 交警见他们吃完了,把他们带进一间屋子里,又给阿海录了一遍口供。这时候交警已经和被撞的人家属联系上了。阿微这才知道出事的地点是西堤头,被撞的人名叫江华,是附近一个小村子的人。他们说他一直昏迷不醒,让车主赶紧拿钱过去。 “你赶紧回家去取钱,越快越好!”一个交警对阿微说。 “我们俩一起回去,我不认识路。” “他不能走。”说完,交警拿出一副手铐,将阿海的左手铐住,然后走到一个床铺前,另一边铐住床沿,搬了一个凳子,让阿海坐在上面。 “你快回家取钱,他在这儿等着,把钱拿回来就让你们回家。” “我真的不认识路。我给家里打电话了,一会儿就来人,我和他们一起回去。” 于是交警不再催促。阿微站在阿海身边,屋里开着空调,阿微感觉有点凉。阿海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短裤,他的上身和腿上也被玻璃渣滑出了道道口子。 “你冷吗?”她问。 “不冷。”他把头搭在床沿上,轻声说。 “把这件外套穿上吧,我都有些冷了。” 阿海直起身来,这才想到左胳膊不能动。“我不穿!”他还是拒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家里终于来人了,哥哥,姐姐,姐夫,姨夫还有村干部。阿海看到他们就哭了。 说了几句话,谁也没有办法带阿海一起回家,只好答应让阿微回家取钱。 “我不走,我和阿海在一起,”阿微拉住姐姐的手,“你们回家拿钱,我在这里陪他等着。咱们都走了,剩下他自己我不放心,在这儿他哪儿也不认识。” “别罗嗦了,快回去取钱。”那个负责的交警催促说,“赶紧返回来,要是天黑以前拿不来钱,夜里就把他转移到拘留所。” “我也和他一起去。” “不行,如果你去了,也只能在外面,走丢了谁负责?” 阿微还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阿海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让阿微站这儿吧!”阿海只说了一句,他害怕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可是交警说什么也不答应。负责人将他自己的手机号和交警队的电话号码写给了阿微,让她随时和他们联系。 “走吧!”亲人们也都劝说。 阿微不情愿地跟着他们往外走。 “阿微!”阿海突然喊住她。 阿微赶紧又返回阿海身边。 “给我几块钱,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阿微掏出二十元递给阿海,心想着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多了也没用。 “太少了,多给我点。” 阿微给了他五十元,问他够不够,他说够了,把钱装进裤兜里。阿微将他的外套给他留下,于是跟随亲人们往家赶。 车行驶在高速上,天地显得异常的空阔。行到交叉路段的最高处,好象是一座桥,两边有栏杆。路突然拐了个弯,夕阳正红,西天彩色的云霞尽收眼底,与桥远处的树木、房屋、田园相合映,天然形成一副优美的图景。阿微感觉自己仿佛长出了翅膀,在无边的宇宙飞翔,飞翔…… 拐过弯去,那种空灵的幻觉瞬间消失了,阿微的心突然又降落在地面。她头脑中闪过阿海痛哭流涕的模样,想到被撞倒在地的壮年汉子,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下来了。店门口聚集了许多热心的村里人。人们向阿微打听阿海的情况,阿微的头乱极了,她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快点找到钱,快点送到天津去,她不知道阿海现在怎样了。 阿海的母亲本来眼睛就不好使,听到出了这种事,而且又单独把她的儿子留在了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还被人家关了起来,她的眼泪一直不断,眼睛愈发看不见东西了。 “妈,咱们快找点钱,我要去找阿海,不然夜里他们就把他转到拘留所了,我怕有人会打他。”阿微哭着说。 大哥的一个朋友,是一个村子的书记,他多少懂些法律,劝阿微说:“那是交警骗你呢,阿海没有犯法,他们没有权利扣押阿海,更没有权利转移到拘留所。在交警队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否则他们也违法。” “你怎么不早说?你早告诉我我就不回来了,我在那里等他。” “人家就是想办法把你支回家取钱才这么说的。” “夜里他们能让他在哪儿啊!我们回去接他。” “交警不是把电话号码给你了吗?你打个电话问问。” 阿微的家里没电话,她到表姐家去拨通了交警的手机。对方回答:“我们没权利扣押当事人,早就把他放了。” “他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也许回家取钱去了吧。” 对方挂断了电话。 阿微心中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再过一会儿阿海就能到家了。左等右等都不见阿海回来,也没有打电话回来,人们都各自回家了。婆婆哄着一直哭闹着要找爸爸的芊芊到屋里去睡觉。只剩下阿微,心情忐忑地站在院子里,看着房子里空洞无神的灯光和满天的星星暗自垂泪。 阿微一夜没睡好,合上眼睛就被噩梦惊醒。天一亮,她就开始忙着找钱。婆婆也帮着从村里借了一些,不过几千元。 又拨通了交警的电话,对方仍是说已经把人放了,说回家取钱去了,如果人没到家,让她先把钱送过来。 阿微想去送钱,有人劝她:“阿海既然已经出来了,而且事情也经了公,你就再等等吧。” 又过了一天,阿海还是没回来。 阿海在家的时候,两个人总是别扭着,没有话说。可是阿海不在家,阿微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主心骨都没了。三天了,他连个电话都没打回来,她怕他会出什么意外。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她只知道哭。 第四天,亲人们也都沉不住气了。他们从村子里找了辆出租车,决定到交警队去要人。如果找到了阿海,就将钱交给他们。 阿微坚持先去看看母亲,因为她听说母亲因为惦念她和阿海病倒了。车正好顺路,先拐进阿微的村子。因为夜里又下了雨,道路很泥泞,车停在大队门前的油漆上。阿微跳下车,她注意到街上站着许多人,其中玉君正在关心地凝望着她。她不容驻足,也不容多考虑,向着自己的家里奔跑过去。 母亲在炕上躺着,见女儿进来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母女俩抱头痛哭。 到了交警队,交警还是坚持说阿海当天就回家了,还责问阿微这么长时间才把钱送过来。 阿微在那儿一个劲地哭,哀求交警帮忙找人。负责的那位交警终于心软了,拿出手机联系了一下被撞人的家属,说:“你们去他家里吧,阿海在他家里呢,你们把钱送过去就能见到他。” 于是司机又开车赶到了西堤头。在一间象办公室一样的小屋子里,一个高个子男人在那里等着,阿微他们进去以后,屋子里又进来许多人,看着那些陌生而且有些凶恶的面孔,阿微有些害怕。 高个子男人名叫江新。他说江华的家属都在医院里服侍病人呢,让他在这里等着拿钱。阿微问阿海在哪儿。江新说:“他在我们手里呢,你只要把钱交出来,马上就能见到他。” 阿微赶紧把带来的钱交到江新的手上,江新开了张收据,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要阿微保存好。然后说:“阿海在医院服侍病人呢,你们到了医院就能见到他了。”并告诉了医院,楼层和病房。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打听路,终于找到了那家医院。阿微从街上买了许多补品,上到四楼。在楼梯口,阿微险些晕倒,姐姐赶忙搀扶住她。 “阿微,你怎么了?”姐姐关心地问。 “我头晕,出不开气。” “怎么突然会这样。阿海刚才一定在这儿,或许你们之间有感应,他会不会在受罪?”姐姐好象在自言自语。 阿微不相信姐姐的话,她想进到病房就可以见到阿海了。 监护室里,江华还是没有知觉,高大粗壮的身躯象个铁塔一般平静地躺着。有几个人守护在病床前,却没见到他的妻子,他们说她病倒了。他们告诉阿微,病人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一天的特护费就是五千多元。这对于阿微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从病房出来,病人的亲属告诉阿微,说阿海在他们手里好好的,让她放心。只不过要她后天带两万元钱来,才允许她和阿海见上一面。 阿微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她想不出任何办法,她只有哭泣。到哪里去弄这两万元钱啊,即便是有,他们也只是允许她和阿海见一面,还是不让他回来。这件事,不知道到底要多少钱才可以解决下来。她想起在西堤头那间屋子里那些气呼呼的面孔,阿海在他们手里,会不会出了意外? 有人告诉阿微,被撞人家属私自扣押人质是违法行为,要她赶紧去报警,让派出所去人将人质要回来。阿微心中这才闪过一丝希望。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阿微又找了那辆出租车,和哥哥、姐姐以及村干部正想去县城公安局报案,表姐从远处急匆匆面露喜色地走过来。 “阿微,你过来。”她冲着阿微一个劲招手。 阿微从车上下来,冲着表姐走过去。 “阿海在唐山三站,他刚刚打过电话来,让你快找人去接他。”表姐在阿微耳边说。 阿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快去吧,他就在车站出口的一个电话亭子里。” 人们都觉得困惑,但更多的是欣喜,司机开着车直奔唐山。到了三站,阿海果然在路边电话亭前等候。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赤着脚,腿上和膝盖处蹭破了几块皮。他见到阿微及亲人到了近前,竟咧开嘴巴憨笑起来。阿微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视线立刻就模糊了。 上了车,人们都关心地询问他的情况,他这才向人们讲述起他这几天的经历,所有的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第二十四章 出事的当天下午,阿微跟随着家人走了以后,阿海被烤着左手独自坐在凳子上,越想越害怕,他不知道交警会怎么处置他,也担心真的会象那个交警说的一样,天黑了就把他转移到拘留所。他听别人说过,刚进拘留所的人都会挨打,他怕自己也避免不了。他焦急地盼望着阿微能够赶快返回来。 天快黑了,一位好心的交警走过来,问他饿不饿,他趁机问是不是把他转移到拘留所,那人说:“他们骗你呢,一会儿就要把你放了,他们没权利扣押当事人。你先吃点饭,不然等一会儿出去,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急着回家就不顾及吃饭了。”说完,他用自己的饭票给阿海买来了饭,和他一起吃完,然后又嘱咐了几句出门在外要小心的话。阿海对他感激不尽。 果然,过了不久,那位负责事故的人过来把阿海的手铐子摘掉,对他说:“现在有两条路任你选择,一。回家拿钱。二。去医院服侍病人。”阿海选择了第一条。他想先回家,好让亲人放心。交警让他签下了字据,就让他走了。 刚走出交警队,三辆小车停在门前,好几个人凶神恶煞般在那里站着。其中有一个上了年岁的人,手中拿着一根大棍子,见阿海出来,立刻走到他的面前。阿海知道他们一定是被撞人的家属,只好陪着笑脸说好话:“我先回家去拿钱,马上就回来。”那老头怒火冲天,举起棍子喝道:“你敢走!你敢动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另外几个人也冲着他走过来。阿海知道如果跑的话,自己肯定会吃苦头,于是乖乖地上车跟他们走了。 夜里,他们把他关在一个厂子的小屋子里,有人给他送饭。到了白天,他们就拉着他到医院去服侍病人。那人一直没有清醒过来,阿海按时给他洗手洗脸,帮他翻身搓背擦身子。他在心中祷告着让那人快清醒过来。 阿海的身边随时都有六七个大小伙子看着,他们每个人的腰里都别着手机。从他们的谈话中,阿海得知江华原来是个企业家,他自己就有好几个厂子,阿海被关押的地方是鱼网厂。还好那些人都很仁义,说司机也不是故意的,并且及时救人,只要把钱拿过来,他们就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家里去人送钱的时候,他正在医院。因为几天没有休息好,在病床前他突然感觉胸闷,那些人就陪他到楼梯口去休息,在那里铺了一个席子让他躺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他们带他匆匆离开了那里,又返回鱼网厂。 下午,他们又将他拉回医院,一边上着楼,一个身材矮小憨头憨脑的小伙子问他:“大哥,刚才你家来人你见到了没有?”当即就有一个高个子冲着那小伙子就是一拳,一个劲拿眼瞪他。那小伙子知道说走了嘴便不再说话。阿海假装没听见,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 这几天,在他们跟前,他就一直装傻充愣,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以致那些人都以为他缺心眼。 阿海知道家里去了人后,心急如焚,他怕家里因为没见到他会着急,更怕阿微的心里承受不了。 到了晚上,他说上厕所,那几个人在厕所门外等着。他在白天就看好了,那扇纱窗可以打开。他匆忙打开纱窗,搬着窗台往下坠。他只想赶快逃离他们的监禁,为了能够自由,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他将手松开四楼的窗台,身体飞快地往下坠,正好二楼有一个铁管子,他一把抓住,当时也不曾去注意是什么管子,只是顺着它往下滑。到一楼那管子又没了,他一松手落到地上,两个膝盖着地。他站立起来,还好,腿没有摔断,只是蹭破了几块皮。他赶紧冲着医院的大门跑,大门紧关着,他从铁栅栏下爬出来,外套被滑碎了,他索性将它脱掉扔在那里,冲着一辆出租车走过去。 他打开车门,一下子坐进车里,哀求司机说:“求你快点把我送到何庄子菜市场,不然他们追出来我就走不了了。”司机疑惑地看着他,他忙解释:“前几天我撞了人,被家属扣押当人质,我是从四楼跳下来的,求你救救我,我这儿有五十块钱,你把我拉到菜市场就行了。” 司机接过了钱,将他送到菜市场。一下车,他就开始顺着熟悉的路往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怕他们追上来。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有手机,而且有好几辆车,他怕他们从每个路口都追过来。 也不知跑了多远,见路边有小树丛,于是就从树丛里跑,一刻也不敢歇息。 到了立交桥,实在跑不动了,他坐在桥栏杆上,喘着粗气。 远方有一列火车,黑暗中,好象一条长龙瞪着两只惊愕的眼睛爬过来。 阿海还是特别的害怕,怕他们突然就追上了。毕竟他是跳的楼,和他们也就相差从楼梯上走下来这段时间。他知道他们现在一定开着车沿着各个路口追下。 火车到了近前,喀嚓喀嚓从桥下驶过。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上了火车,就可以将他带离天津,他也不会再有危险。不容迟疑,他马上搬着桥栏杆,就象刚才跳楼一样,坠向火车。他心中也是存着万分侥幸,如果从行驶的火车上滚下去,自己即便是不死也会身受重伤,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如果不滚下去,自己就可以离开天津这个令他胆战心惊的地方。 老天保佑,他脚接触火车的一刹那,只是打了个趔趄,就赶紧用手扳住了车上的货物。这才看清,车上装的是木料。他稳稳地坐在上面,这才放心地出了口长气。 除了越来越远的城市灯光,四外一片漆黑,他不知道火车要将他带到哪里。刚刚跑了满头的汗,被夜风一吹,他感觉好舒服。他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于是躺在木料上想休息一下,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 醒来天边已经亮起了晨曦。他坐起来,看到前方有个城市。等到到了近前,他才看清是唐山,他不止一次来过这里,所以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从车上纵身一跃,落到地上,又摔了个跟头,膝盖又蹭破了,鲜血直流。他坐下来休息了一下,这才向着唐山三站走去。 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自己没办法回家,在电话亭前绕过来绕过去。亭内那位大姐见他这么狼狈,主动和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想打电话,他说是,可是自己没钱。那位大姐说:“你只管打吧,不要钱了。”于是阿海才给家里打了电话。打完了,那位大姐又送给他一瓶饮料喝。 阿海说完,人们都惊愕地半天说不出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阿微却忍不住哭出了声。当阿海说到跳楼和跳立交桥的时候,她的心也随着要蹦出来。她后怕,想着如果不是这个结局,阿海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车不敢直接开到家里,怕天津的人追来,于是让司机开车把他们送到了阿微的妈家。大伙儿都暂时把钱的事放在一边,对阿海的平安归来高兴不已。中午,母亲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阿童把芊芊也接过来,就算给她补上了生日。 瞬间,阿海的故事就在周围村子里传开了,他成了一个传奇人物。阿微的叔叔心脏不好,午休的时候一骨碌爬起来,喃喃自语:“这孩子,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啊!” 到了夜里,阿海才心情急迫地随阿微回了家。他不敢在家里呆时间长了,于是决定先到哈尔滨的姨妈家去躲避些日子。 一家三口抱头哭作一团。好不容易芊芊睡着了,阿微给他简单收拾了行囊。他说什么也要带一张阿微的照片。那是刚结婚后照的,照片上的阿微梳着长长的辫子,身穿一身白色的衣服,她微笑着。阿海说宁肯别的什么都不要也要这个。 收拾好后,去看了看奶奶。老奶奶已经九十多岁了,她颤抖着从最里层的袄兜里摸出来几十元钱,交到阿海手上,嘱咐他一定要小心,并且哭着说,不知道在她死之前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婆婆将出租车叫了来,阿微将他送到北戴河火车站。在出租车上,两个人的手一直紧紧地握在一起。 阿海进到站里去了,三步两步就回过头来看一眼。阿微一直在栅栏外目送着他,等到看不到身影了,她终于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了个痛快。司机了解她的心情,见她哭的差不多了,才将她扶上了车。 第二十五章 阿微很晚才起床,头痛的厉害。送阿海回来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她一点睡意都没有,泪水总是不听话地往下流,枕巾都湿透了。 好象做梦一样,突然之间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分散了,那种只有在电影或电视剧中看到的生离死别、背井离乡的场面,竟落在自己的头上。 大伟从天津带回了消息,说当天夜里那些人就追到了菜市场,找到了三哥那里。幸亏阿海跑得快,不然非被他们抓回去不可。阿微还在后怕。 阿微感觉身体很虚弱,她自己无力支撑起买卖,于是开始处理货物。她想办法给天津凑钱,毕竟人家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婆婆制止了她:“买卖不能黄了,要不以后你们靠什么生活呀!”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没心思弄这个。阿海不在家,我照看不过来。” “有我和你爸帮你,还是维持下去吧。” 阿微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婆婆没办法,只好说:“你清点一下这些货物,我想办法给你弄钱去。” 于是阿微点了一下货,连两千元都没超过。婆婆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将钱交给阿微:“这是那些货物的钱,以后这店就算我们的了。即便是天津来抵家产,一说是我们的他们也没办法,他们总不至于不让我和你爸生活吧。等到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弄,这买卖还归你。” 阿微和芊芊住进了后屋,不再踏进商店,娘两个相依为命。她时常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失神的眼睛里流淌着泪水。 屋里的灯光很暗。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阿微还是不肯躺下。夜里她总是失眠,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也总是做噩梦。她不敢打开电视,因为一丁点的喧哗声她也受不了。 她坐在沙发上发呆,芊芊在炕上独自摆弄着积木。 “妈,给我讲故事!” 阿海走了几天了,芊芊已经习惯了爸爸不在身边。她玩够了积木,便缠着阿微给她讲故事。 芊芊最喜欢听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的故事,听几百遍也不厌烦,以前每天晚上都是阿微讲着故事哄她入睡。 “好,妈妈给你讲个故事。” 经不住女儿的纠缠,她勉强答应了。但哪里还有心思讲白雪公主和青蛙王子呀! “从前有一户人家,一个年轻小伙子娶了个媳妇,他们生了个女儿。他们的女儿好聪明,好漂亮,她的爸爸妈妈都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喜欢她,给她买好衣服,买好吃的。她四岁那年,她爸爸买了一辆车卖菜,正好快到她生日了,她爸爸更急着去挣钱,想在他女儿生日那天买辆漂亮的小车子送给她,她一定非常非常高兴……” 阿微的心很痛,她强忍着泪水。 芊芊低声地啜泣着,好象个大孩子似的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两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阿微的脖子,“你讲的是我爸爸,我爸爸在哪儿?我想我爸爸!”她终于哭出了声。阿微紧紧地抱着女儿,泪也禁不住流下来。 阿海一走,就开始有明白人分析起他们的家庭来,说阿微肯定不会带着孩子在这里过。欠下这么多的债,没有人会傻傻地呆在这儿,肯定会远走高飞的。她还那么年轻,说不定会找一个更好的,于是借给阿微钱的人家就开始找借口要债。 婆婆抢在他们前边将出租车钱要了去,说要让姨夫转给出租车司机。将钱给了婆婆后,她包里不过剩了几百元。 后来阿微无意中听人透露,这种话竟然是从自己婆家人口中传出去的。她这才想起阿海出了这件事后,他的家人和亲戚竟没有一个人帮一分钱。去天津送钱回来,他们张罗着下饭馆吃饭,吃完了一个个都坐在那里望着阿微,要阿微付钱,阿微没考虑就将钱付了,当时她在想,既然是给自己办事呢,当然是自己出钱,可是她就没想到他们也都是他的亲人啊!当阿微无力支撑店铺时,婆婆马上就找来了钱。如今他们又把她划到了外人的行列,怕她带着钱离开。 阿微欲哭无泪,她还带着芊芊呢,在他们看来,钱真的比人命还重要吗?在阿海生死未卜、阿微悲痛欲绝的时候,他们竟已经在防备着她了。 阿微带着芊芊回了娘家。晚上,她感觉难过又无聊,母亲哄着芊芊,街上传来唱卡拉ok的声音,她想出去走走。 歌声是从一家商店门前传来的,店主人和阿微年龄差不多。 远远地传来那年轻媳妇的歌声:“你说我俩长相依,为何又将我抛弃?你可知道我的心里,心里早已有了你……”阿微听着这样的歌曲从心里感觉不舒服,无奈正流行,连小孩子们都唱,要不就是舞女泪。阿微只喜欢刘德华的“来生缘”和谭咏麟的“水中花”,可是很少有人唱了。 她不敢走到近前去,怕别人会笑话她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闲心去听歌,也怕好心的人会问起详细情况,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在胡同口远远地站着。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二姑,什么时候来的?” 她听出是玉君的声音,扭过头去,他已到了近前。 “今天来的。” “怎么不到跟前去看?很热闹,走吧!” “我不去——”阿微说不出理由。 “不想去的话,咱们到北边走走吧。” 刚开始阿微说什么也不肯,后来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向村外走去。 乡村的月夜总是最迷人的,温柔地令人感动。高高的玉米和高粱叶子在风中沙沙地响着,偶尔传来青蛙的叫声。路旁的野草经过千踏万踩、车轮碾压仍顽强地挺起腰杆生长着。阿微突然有点心痛,怕踩痛了它们。于是走的很轻很轻,尽量躲避着不让脚落在他们身上。已经走出很远了,歌声还是那么清晰。 玉君与她一直保持着距离,因为他知道与她越近她的内心愈会痛的厉害。阿海流落他乡,或许这样的静夜里,他也正在街头漫步,思念着家乡和亲人。 玉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来安慰她。 “不会有事的,说不定那人已经好了,等着交警队给解决了就没事了,不用总挂在心上。” 他说的好轻松,阿微没说话,只是望着宁静安详的月亮发呆。 “还记得以前吗?我们时常走在这条路上。” 阿微点了点头。 “过的好快!以前就象梦一样消逝了。可是你能答应我,不要忘了我吗?” 阿微突然间感觉自己好无助,好空虚。想着从结婚后和阿海之间的冷漠,她真的很需要有个人安慰自己。 “答应我,给我一次好吗?” 玉君说的很轻,好象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才说出来的。阿微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完全忘了现实。 “好,我答应你,但不是现在。我们发誓,如果谁忘了谁遭雷劈。”阿微为这份保持了多年的纯洁情谊所感动。 玉君却不接下话。于是两人又回到村子,分手各自回家。 阿海打过电话来,说他在那里很好,不用惦念。 因为回到了父母的身边,阿微不再那么沉闷了。但她想起催着她要的那些债务,她又轻松不上来。 一天吃过午饭,她在玉君的门前徘徊。她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她想向他借些钱,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玉君正从街上回来,见阿微在他家门前,感觉很意外,表情有些慌张。 “你在这儿干啥呢?” 他往四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 “我实在没办法了,想先向你借些钱。”阿微觉得很不好意思。 玉君沉默,脸通红。 “在这里让别人看见不好,走,到你屋里去说可以吗?” 阿微第一次主动要求进他的家门。 “别—— 她在屋里哄孩子睡觉呢,她 会生气—— 钱都是她把着。” 玉君结结巴巴地说。 阿微扭头便走。那一刻,她仿佛听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这就是那个一直信誓旦旦说爱她关心她的玉君吗?是那个前几天刚刚发过誓谁也不许忘了谁的玉君吗?是那个经常来找自己借钱,走时又给他的孩子带许多零食的玉君吗? 去她家里的时候,他是那么心安理得!拿走她东西的时候,他是那么心安理得! 突然之间,她又变得坚强起来。她不想为他再哭了,因为他不值得。 她不敢对父母说起,进屋倒头便睡。 第二十六章 二十多天过去了,天津也没有来人找麻烦。 阿海在姨妈家住着感觉很不习惯。他整天躺在屋子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姨妈看他实在难受,对他说:“你总这样怎么行,不出去溜达溜达会闷出病来。”阿海还是不肯动。 秋天已经到了,水稻长出了沉甸甸的穗子,于是就惹得那些谗嘴的鸟儿成群结队来偷食。 姨夫突然想出一个办法:“阿海,咱家还有十几亩稻田,长得可好了,我带你去看看。”见阿海没反应,他接着说:“眼看就成熟了,你反正也没事,到地头去给我看着鸟儿,别让它们偷食稻穗。” 阿海不情愿地随姨夫来到地头。姨夫上班去了,他骑着辆自行车就在田间和柏油路上闲逛。 他用力拍着手掌吆喝着轰赶鸟儿。有的时候在大树根下小憩一会儿,拿出阿微的照片出神地看着。有的时候也会骑着自行车向着那个陌生的大城市驶去。姨妈家离哈尔滨市区不过三十几里路,属于郊区。这里一色的稻田,所以能够望出老远。他觉得这里的天空是那么的蓝,河水是那么的清澈。十来里地才见一个小村庄,树林、炊烟、白云和鸟儿一起点缀着美好的人间。他直到能够望到市区的影子了,才停下来,远远地就象观赏着一副美丽的风景画。 突然有一天就传来消息,说发了大水,有的地方道路都不通了。虽然他们住的地方很安全,并没有受到洪水的侵袭,但随着新闻联播里播报的一天比一天危急的险情,阿海在那里再也呆不上来了。他想家,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阿微和芊芊的身边。 阿微和亲人们也是万分焦急,担心着阿海和姨妈全家的安全。 阿海骑自行车到十几里以外的地方给家里打电话,一天打好几次,一打就是半个多小时。家里没办法,只好同意他先回来。 阿微在娘家住的这段日子,童心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她从阿微回家的第二天就搬过来和她同住。 童心—— 这个热情爽朗、天真可爱的女孩子,她有着银铃一般清脆的嗓音,披肩长发,面容很清秀,而且特别干净,身上一尘不染。她特别爱笑,一笑起来便要笑个够,别人很难打断她,她“咯咯咯”的声音传染地别人也禁不住笑起来。 她和阿微虽同住一个村子,但她比阿微小三岁,所以刚开始她们接触的并不多,只是在路上见面的时候彼此打个招呼。 她们的交往是从阿微结婚前一年的春天开始的。阿微照常喜欢到镇上图书馆去租书,恰好童心也去了。她们选了半天,竟选中了同一本书,是中国古代诗词选。相同的爱好使她们两人有了说不尽的话题,于是她们开始往来。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她们都把彼此当成了姐妹,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童心喜欢用她清脆的声音读李清照的词“一剪梅”,有的时候也用低沉的调子读李煜的“虞美人”,读的时候两人竟有共同的伤感,仿佛一起回到了古代。 她们也喜欢一起在月下漫步,童心爽朗的笑声将静夜点缀地异常美丽。 阿微感觉,童心和别人不一样,她是她生命中的诗,是她现实中的美好。她们尤其喜欢说起彼此常做的梦,童心总是梦见南天门,梦见自己穿着一身火红的衣服,而阿微总是梦到北极星,梦到一个冰冷的世界。 在阿微结婚那年的秋天,天气依然闷热。一天晚上,她们一起走到村头的小河边,坐到小桥上欣赏水中月亮的倒影。温柔的月光,小河两侧的野草和玉米,还有青蛙的叫声,让她们陶醉。两人不时地捡起一块小石子扔进水中,看着月亮的影子化作圈圈涟漪向四外扩散。 “你说,十年以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子?”童心突然十分认真地提出这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那么遥远,怎么可能想象的到。” “你今年冬天就要结婚了,再过几年,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想起来多么可怕!” 阿微沉默不语,童心的安静让她很意外。她感觉,她也长大了。 “我们定个十年之约吧,不管将来在哪里,十年后的今天,也是这个时候,我们到这座桥上来相聚。” “嗯!”阿微点了点头。 那一晚,童心破例没有笑,或许十九岁她思考的更多的是人生的问题。 阿海的弟弟阿涛因为和女朋友不和,两人分手了。阿微突然想起把童心介绍给他。两人见面都非常乐意,把亲事定了下来。阿涛长得英俊潇洒,童心柔情似水,两个人是那么的般配。 于是,这个诗一样的妹妹终于真的走进了阿微的生命里,她们再不能分开了。后来阿涛去当兵,阿微尽量抽出些时间来陪着她。 童心的家里刚刚盖起了新房,她的弟弟也说上了媳妇。童心哀求她的父亲从邻居家借来三千元钱,送到阿微手上。 “姐,这个钱你先用,我再想办法帮你找。” 阿微想起玉君的拒之门外,想起那些怕她离开而讨要债务的人,阿微感动得流出了泪水。三千元对于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来说是很大的一笔数目,她帮她找钱就表明她作出了为她偿还这笔债的决定,因为这起事故的结局还是个谜。 阿海回来了,童心也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婆家。她知道阿微在心理上已经离不开她了,她把陪伴阿微也当成了一种责任。 “这边不安全,咱们都住新房子里去吧。” 童心对阿微说。新房子是给她和阿涛盖的,就预备着为他们举行婚礼了。 阿海也很心虚,不敢住在自己的家里。吃过晚饭后,他们一起来到新房子里。 突然上来了天气,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让人感觉恐惧,就连最喜欢雷雨天气的阿微也感觉特别的害怕。那雷声和闪电仿佛要将天地劈开了一般,树中了魔似的一边摇晃一边嚎叫。 阿海好不容易将芊芊哄睡了,自己也躺在旁边给她捂着耳朵。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雷雨一点也没有减弱,风还是那么大。胡同里“咔”地一声,他们听出是大树被刮断了。紧接着停电了,屋里一片漆黑。阿微忙点上蜡烛。又过了一会儿,房前的天线竿子被刮倒了,“啪”地一声顺着房檐倒在地上。阿微和童心吓得惊叫一声抱在了一起。 终于雨小了,雷声离的远了,风也减弱了力量。已经十一点多了,阿微和童心去上厕所,刚往回走,南方一个大闪电,很亮,两人吓得奔跑起来。突然看到离房子四、五米远的地方,一条白色的笔直的管子横在地上。它白的透明,泛着青光,直径大约四、五厘米。阿微从上面迈了过去,童心却“啪”地一下被绊倒了。阿微慌忙将她扶进屋子,打着手电照着用水洗干净了,发现腿和胳膊都在砖台上磕青了,有的地方还破了皮。 这时候,公公和婆婆怕他们害怕,也过来看看,说胡同里一棵一搂粗的大树刮断了,将路都封死了,他们还是绕道过来的。 阿微和童心说起那道白管子,婆婆说也许是天线竿子绊的。天线竿子是一个大竹竿子,倒在房根下,她们搀扶着从上面迈过来,根本不是它绊的。可是打着手电找时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只有一条塑料自来水管弯弯曲曲躺在砖台一侧,灰不溜秋没一点光泽。 他们都说她们一定是看错了,根本没什么管子。阿微和童心说确实有东西,她们真的看到了,不可能两人同时看错,在闪电熄灭后它还闪着那么亮的光。阿微突然想,它或许是在那道大闪电过后才出现的。 她俩不再和他们争论,只是把它当成一个谜,一个或许一辈子都不能解开的谜。这是属于她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决定不再对人说起,因为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她们相互提问,是不是世界上真的有人们看不见的物质存在着,而在一定的情境之中它们会突然现身呢?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过了几天,还没什么动静,阿微和阿海这才敢搬进了自己的房子。童心也回家了,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他们。 冬天很快来临了,因为没什么事做,阿海又开始赌博起来。他把屋子里的炉子生得暖暖的,将赌钱的叫到房间里,他们把炕占了多半。芊芊困了就自己穿着衣服躺下睡,阿微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们打牌,困了也靠着被睡一会儿。 阿微不敢说他,一说他就会大吵大骂。想躲开他几天,可是他会追到她家里去骂。阿微不想给父母添麻烦。阿微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她心痛这段荒废的时光。 好久没有给杨泽哥哥写信了,可是她不想写,她觉得他那么高高在上,自己却连追求一份理想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们的买卖没有了,她也就没有理由再去那个大集市。她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找出以前的杂志看起来,一边看着一边被阿海他们抽的烟雾熏得咳嗽不止。 年前,天津交警来了信,让去解决事故。光要赔偿人家的医药费就是十一万,其他费用算在一起要四、五十万元。阿微和阿海都傻了眼,他们手里连一千元都没有,别说十一万,就是一万他们都凑不上。阿微当时告诉交警,让把那辆车卖了,钱先给他们,自己再想办法凑钱。 阿微很舍不得那辆车,上面还有几件衣服,还有许多工具。当时没拿以为什么时候再去了可以拿回来,没想到竟再也看不到它了。 据说江华已经被撞成了植物人。解决事故的那天,阿海这边谁也没敢去,他怕去了还会象上次一样回不来,被他们扣押当人质。 每日,阿海提心吊胆的,他怕天津会突然之间来人,再也打不上牌来,只会以酒浇愁。 二月,天气变暖了。阿海在别人的劝说下决定带着阿微和芊芊远走他乡。 一家子先回阿微的娘家和亲人道了个别,然后又从小集市上买了些路上用的东西。 阿微收拾着行囊,还不忘把杨泽哥哥的书和信带上。她没有伤心,对这次出行却充满了好奇,有一种久违了的感动。 婆婆一定要将芊芊留下,可是阿微舍不得,婆婆抱着芊芊一个劲地哭。公公也在一边嘱咐:“到外面别想家,家里有我们呢,什么都会给你们照料的很好,你们在外面别屈着自己和孩子,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说完,自己躲到一边流泪。 阿峰夫妻俩也来了,阿峰掏出一千元钱来,交给阿海:“出门在外,多带些钱。穷家富路,破家值万贯,没钱还可以生活,可是出了门,身上没钱一会儿也不行。” 阿海知道他们的大棚把本钱全垫了进去,平时借着零花。还没到卖菜的时候,不知道他们从哪儿给找来的钱。 阿海羞愧地接过钱装进兜里,“等我有了再还你。” 清晨,天阴的厉害,虽已是春天了,天气还是显得特别的清冷。 婆婆嘱咐:“穿上棉衣服吧,那边比咱们这里冷的多,刚到那儿肯定受不了。”阿微穿上棉大衣,给阿海和芊芊各找了一件穿在身上。 阿峰开四轮车将他们送到镇上,看着他们一家上了到唐山的车,自己才回家了。 到了唐山火车站,他们买的下午五点多的火车票。时间还早,他们先将行李打了包,然后在车站门前闲逛。阿微突然见姐姐匆匆忙忙赶了来。 “姐,你咋来了?”阿微跑过去,惊喜地问。 “我早上给表姐打电话,她说你们天刚亮就走了,我没送你们心里难过,就坐车追来了。”姐姐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幸亏赶上了,不然我这辈子心里都不安。” 她说着笑了,阿微和阿海眼眶都湿了。 “外面也很好,习惯了就和在家里一样。你小的时候,我去新疆找你姐夫,在那里一住就是四年,后来想家想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回来。本来我们在那里有很好的前途,是我们自己放弃了。你们记着,千万别想家。” 说完,从兜里掏出五百元钱,抓起阿微的手,将钱放在她手心里,“拿着,来的匆忙就找了这么一点,别舍不得花钱。” 生活真的很捉弄人,本来姐姐日子过的是最好的,可是前两年养挂车,赔了十多万,家里的钱赔光了,还欠下了几万元的债。姐姐正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姐!”阿微哭了。她转过脸去想擦掉眼泪,可是忍不住啜泣起来。 “芊芊,来,大姨抱抱!”芊芊将脸蛋贴到姨妈的脸上,好一阵撒娇。 “好了,车还早呢,我就不等着把你们送上火车了。我先回去,见你们这一面我心里就坦然了,我来的时候还怕追不上你们呢!” 说完,扭过身去,擦掉眼里闪烁的泪花。 一家子将姐姐送到站外,看着姐姐转过弯去,才回到候车室。阿微的心里翻腾的厉害。 坐在火车上,两边的景物飞快地往后退。芊芊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向阿海不停地问这问那。阿微靠车窗坐着,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地想着心事。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对远方充满了好奇,想出去流浪。她喜欢站在房子后面,凝望着遥远的北极星,心中幻想着是否自己也能够到向往的远方。今天,这个久违的梦想终于来了,而且是那么坚定的行程,没有选择后退的余地。 她感觉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远,火车欢快的轮胎正将她系乡的情思无情地碾断,陌生的景致使她头脑中家乡的形象变得模糊不清。 天,很快黑下来。 阿海给芊芊买了个烧鸡,自己和阿微每人冲了一碗方便面。芊芊吃的很香。过了沈阳,她说不舒服,阿微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在火车的颠簸中她很快睡着了。 又行了一段,芊芊一骨碌爬起来,将一大口污物吐在临座一个青年男子的身上。那男子很帅气,一身黑色的西装,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阿微连声说对不起。那男子很大度地说没关系,然后拿出手帕用心擦起衣服来。 他说他是去长春看望朋友的,朋友见他衣服脏一定会笑话他,幸亏是在夜里,没有太多的人注意。 他是微笑着说的,阿微越发心里过意不去。她想起自己上高中时坐车去县城,不小心也吐在一个男子的身上,那男子嘴里吐着脏话嚷了一路。 到了长春站,那男子站起身来冲阿微笑笑,说了声再见,就下车去了。阿微对东北人有好感便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坐了十六、七个小时的车,到哈尔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来点钟了。 从火车上下来,一股刺骨的严寒直刺他们的面颊,穿着棉衣身上都冻透了。阿微感觉这里的春天几乎和家里的冬天一样冷。 从站里出来,那些耸入云天的高楼,路旁的景致,人群的装扮,让阿微感觉仿佛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与家里一点相通的地方都没有。她知道这种异样的感觉或许正是这座冰城的魅力。 表弟正在站外等候,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去,又取出包裹,雇了辆出租将他们拉到车站,然后一起坐上了去姨妈家的班车。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住在姨婆家,阿微感觉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新鲜。 错落有致的房屋,谁也不挨着谁。厚厚的水泥墙,房顶用石棉瓦铺成尖形。房子只有一个门,有的在前面,有的在后面。这让阿微感觉特别别扭。 这里也有贫穷的用户,土坯房子外面用草泥抹了厚厚的一层,房顶是用稻草铺成的,也是尖形。这让阿微感觉到贫富的差距和时代的变迁,就如同自己的家乡用钢筋楼座子代替了以前的砖房一样。 姨婆家只有一间房子的地方,但前后接出了三个屋子。这间房子只有一个后门,最北面是厨房,里面的两间住人。虽很窄,但收拾的特别干净。阿微他们一家子住在最南边的那间屋子里。 姨婆他们来东北有三十多年了,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就算不错的了,还有许多外地人租房住,所以对于阿海一家的到来并没有人感到奇怪。 姨婆和姨夫的关系一直不好,从阿微他们到来的一周后就开始吵架了。阿微想租个房子搬出去,可姨婆说什么也不同意。 姨夫春夏的时节去渔场上班,整个冬天就在家里呆着。没有事做,两口子便做豆腐卖,每天四点就起床,到吃完早饭的时候豆腐就做好了。阿海有的时候也替姨夫去卖,他总是很快就卖完回来,而同样多的豆腐,姨夫却要卖到天黑,中午饭都不能回家吃。 阿微将芊芊送进了幼儿园,每月交一百元钱,阿微每天只是负责早晚接送孩子。 一个月过去了,天气依然那么冷。阿微用姨婆拆的旧毛线给芊芊织了件毛衣,孩子穿着它,带到街上仍冻得打哆嗦。 阿微喜欢没事的时候就带芊芊上街。路两旁是各种门市,有许多店铺的牌子上写的是朝鲜字,阿微一个也不认识。 清明过后,又飘落了一场小雪,让阿微感觉严寒的冬天似乎还没有过去。 从阿微他们走了以后,童心怕婆婆难过,便过去安慰她,帮她照看着买卖。就是这段日子,天津交警又来了两封信,催着去解决事故。童心将那两封信转寄给阿微。因为远在几千里以外,阿微竟不再慌乱,看完后把信藏了起来。 四月中旬,池塘里的冰刚渐融化,阿微和阿海到姨夫所在的水产良种场打工。阿海干杂工,阿微在食堂做饭。两人每月可以挣六百多元,这让阿微感觉特别高兴。 小谭场长让他们住进渔场的大楼里。这是一幢三层楼,阿微感觉它比自己上高中时的教学楼还要大的多。据说以前这里职工很多,能够把楼占的满满的,非常热闹。可是现在人少了,因为鱼塘实行了个人承包,那些工人也就另谋生路了。只剩下场长会计等几个主要人物,从开春的时候才从市里搬进渔场居住。他们住在一楼,只占用了几个房间,而余下的全都空着。 阿微从二楼选了一个比较干净点的屋子,她和阿海居住。芊芊每天要上幼儿园,接送的任务便落在姨婆身上,于是她就同姨婆住了。 夜里长着电褥子还感觉冷,空洞洞的楼层里没一点热乎气,只有白天阳光打进屋子才感觉暖和些。楼道里和各个房间扔的乱七八糟,都是以前的职工搬走时把不要的东西就扔下了,旧衣服,被褥,鞋袜等到处都是。可怜这么大的空间竟成了老鼠的天下。每天夜里,阿微和阿海被“咯吱、咯吱”老鼠咬东西的声音吵得睡不着,偶尔突然传来一下关门声,楼道里更象是有人走来走去,阿微和阿海被吓得相拥到天亮。 没事的时候,阿微也壮着胆子上到三楼和楼顶去看看。三楼和二楼的情形差不多。楼顶上,好象一片空旷的场地,上面散扔着许多烧糊的大米。阿微这才明白为什么楼里有这么多老鼠,原来这是它们的食粮。听人说有一年,失了一场大火,这都是人们从火中抢出的粮食,当时堆积如山。阿微和阿海在姨婆家吃的一直就是这种米,淘米时搓几遍还有一种发霉的味道,吃的人直反胃。 宽阔的大食堂里,一张张桌子上积满了厚厚的污垢。一个大冰柜从外面看好好的,揭开盖子,里面象碎木屑一样的东西堆得满满的,底部早已烂空了。厨房里,许多个橱子里堆满了碗盘,可以想见当初的繁荣。 场长他们刚来场子的时候,用那两个阿微从来没见过的大锅煮了两头猪,灶旁全是血迹、猪毛。那些杂工收拾了好几天才算彻底清理干净了。 场子里的正式工加上干杂活儿的不过二十来个人。清晨,阿微穿过那个空阔的大食堂,到后面厨房做饭。因为人少,用不着那两口大锅,她就用两个电饭锅闷干饭。然后用煤气灶炒菜、熬汤。她看着那两个两米多高的大煤气罐也感觉害怕。 做好了饭,她放好碗筷,然后拉响门旁象火车鸣笛一样的铃声。随着一阵刺耳的噪音,人们陆续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懒洋洋地到食堂吃饭。吃完了,便各自忙去了。于是阿微便收拾餐具。收拾完,就独自回到他们住的房间里,从窗户里观望远处马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和光秃秃的树木,还有空阔的原野。 她突然想起好久没有给杨泽哥哥写信了,于是趴在软绵绵的床上,拿出纸和笔,给杨哥写了一封信。只是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哈尔滨,并在一个场子里打工,自己对这种生活感觉很新鲜。她还告诉他自己新的联系方式,对于家中发生的事却一个字都没提。 天亮的很早,太阳每天都是从楼的后面升起。看着阳光,阿微才能够辨别出方向。这幢楼是面朝西南的,她喜欢早上去食堂做饭以前,靠在楼的墙壁上看初升的太阳和北面一眼望不到头的鱼池。 鱼池里有各种各样的鱼,每天都有人送来许多条。阿微将它们放在两个大盆里,收拾完以后就炖着吃。可是每次都炖不好。熬的鱼很多,人们却吃的很少。剩下的,阿微就倒在食堂后面的一条水沟旁,场子里养的许多条狗便来争着吃。 众口难调,也或许是地方风味不同,阿微做出的饭菜从来就没有合过他们的口味,不是菜太咸了,就是酱油放多了。刚开始阿微有点脸红,后来就习惯了他们的挑剔。心啊,就如同那池中的冰层凝固了。 日子在一天天过去,转眼十多天,会计司素丹来了。她三十多岁,高高的个子,白净的脸庞,长长的披肩卷发随便的松散着,鼻梁上架一副眼镜,一看便是个有学问的人。耀眼的红上衣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黑色的紧腿裤,贵重的皮靴,肩上挎一个精致的背包,显得那么高雅,有气质。 开饭了,阿微又拉响了那刺耳的铃声。人们陆续进了食堂,阿微莫名的心跳起来,她想这个美丽的女人一定比别人更挑剔。 鱼端了上去,大伙开始吃饭。“真好吃!”阿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向小司看去,她正一边慢慢品尝,一边在看着她笑。整顿饭她吃的很开心。“真好吃,做的不错!”她连声的赞美。 大家都吃完走了,她最后一个放下碗筷,微笑着对阿微说了几句关心和鼓励的话,而后挎起背包离去了。 看着小司的背影,阿微由衷的称赞:真美呀!她觉得这是她在哈尔滨所遇见的最最最美丽的一个女人,她美得超凡,美得脱俗,美得一尘不染! 心情舒畅了,很快收拾完碗筷,她关好食堂的门,走到鱼池边。池里的冰不知什么时候完全化开了,小草也钻出了地面,微风习习,太阳暖暖的照着整个世界。 寒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感觉到了温暖,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 只过了一个多月,池中的鱼都出干净了。用不了这么多人,于是决定散伙儿。小潭场长特意买来了几只鸡,又弄了些鱼。 阿微只是负责炖鱼。这一次,她特别用心,竟从平时人们的话语中分析出了该如何放佐料,什么样的火候。中午把鱼端上去,大伙儿吃的特别香。 小潭场长笑着望着阿微,“今天这鱼炖的真好吃 。散伙儿了,你才把手艺学会了。”于是大家都笑了。 吃过饭,阿微收拾行李,将场子里的电褥子又还了回去。有人直笑她:“带着走不就行了吗,你看这里被褥、衣服扔的到处都是,你放这儿不是被别人拿走,就是弄着扔了。” 阿微却不理会,轻松地走了出去。她不喜欢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管是个人的还是公家的。 阿海弄来一辆自行车,他们把行李放在上面。回姨婆家的路上,阿微看到穿着短裤短衫的行人,才想起已经是立夏了,而自己还穿着厚厚的衣服。 从那一天,在渔场这段短暂而愉快的日子便结束了。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姨婆的房东面有一条小河沟,姨婆告诉阿微说那里面流淌的是松花江的水。阿微早已经知道松花江,但是那么遥远,她做梦也没有想象到自己竟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河沟的东面是一望无际的水田,这些田地便是用松花江的水来灌溉,她用自己无私的奉献给人们培育出生命的食粮,阿微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和母亲。 阳光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东北极其普通的小村庄,注视着这条小河沟和一望无际的水田,还有在河沟旁用松花江水洗涤自己粗布衣衫的阿微。暖暖的阳光,凉凉的江水,柔柔的风共同抚慰着她的身心。对于这大自然无私的赐予,她内心有一种感动。虽远离家乡,虽身心受创,但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能够拥有阳光,雨滴,清风,明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阿微,你的信!”姨夫举着一个大信封兴冲冲地从背后赶来。 信是邮寄到渔场的。 阿微忙将手擦干,接过信一看,是杨泽哥哥来的。她激动不已,回到屋子里将信拆开。里面是他新出版的两本书。一本是古体诗词集《佳谷萍踪》,另一本是现代诗集《采蜜的鹰》。阿微爱不释手。 他在信中嘱咐阿微在异地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流浪的生活虽然很苦,但要乐观进取,要懂得珍惜生活。 最令阿微欣喜的是她竟然从书中翻到一张照片。杨泽哥哥站在书橱前,微笑着,亲切的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是那么年轻,那么精神,有气度。 阿微将照片看了又看,她仿佛觉得哥哥就站在自己的对面,鼓励着她。她将照片小心地藏起,没事的时候就拿起诗集来看,她觉得自己又走进了他诗意的空间。 阿微和阿海舍不得丢下芊芊到市里去打工,于是姨夫又给阿海找了一份活儿,让他随着建筑队去打工,就在附近,每天都可以回家。阿海正闲的难受,便很高兴地去了。 阿微也开始找活儿,有人给她联系了一个木料加工厂。姨婆带她进去后,老板让她用电刨子推平木料。阿微看着别人熟悉地弄着,碎木屑四处乱飞。可是电刨子在她手里就是不听使唤。 老板鼓励她:“学学就会了。” 可她回头对姨婆说:“我不想做这个。 姨婆还没答话,老板嘲弄说:“不想干这个想干嘛,有本事站柜台去!” “柜台我早站够了!” 阿微放下电刨子,拽着姨婆走出门去。 又到了插秧的时节,站在姨婆家房后往水田里望去,到处白茫茫一片,有的稻秧已经均匀地抛了进去,就等着插秧了。 阿微耐不住心头的喜悦,从街上的门市里买回双靴子,告诉姨婆说自己想出去插秧。 姨婆听了高兴地说:“太好了,原来你也会插秧啊!人家一天挣老多钱呢。”于是立刻出去替阿微搭好了伴。 第二天清晨,阿微就在姨婆的带领下去找到同伴,和她们一起到附近村子的水田里去插秧。骑车在路上,阿微惊喜地发现路旁盛开着一树树淡紫色的花儿。花朵繁密而茂盛地开着,朴素而又淡雅,虽不华艳,但有着一种天然的美,令人陶醉。她们告诉她说那是丁香花。 阿微的双手轻快地在水中仿佛游戏一般,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只一会儿工夫,她便拉出同伴老远,于是她就从两边给两边的同伴各带一条垄,仍在最前面。 田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地头,微笑地望着阿微。他从她们的对话中已经听出阿微不是本地人,便笑着问:“老妹儿是从哪儿来的啊?” “从唐山。”阿微直起腰不好意思地冲田主笑笑,然后又俯下身去。 “哦,是关里老家来的呀,我也是从那边过来的,来的有三四十年了。” 他不停地问这问那,仿佛对故乡充满了向往。阿微突然想起小时候就听父亲讲自己的几个爷爷奶奶,还有好多人家都搬到关外去了,这些人或许都是那个年代在家乡实在生活不了而搬到关外的人吧。于是觉得他们特别的亲,而对东北更多了一些好感。 夜里,劳累一天的阿海已经沉沉睡去,但阿微睡不着。她感觉身体特别的疲乏,腰痛的厉害,双腿仿佛灌满了铅,疼痛不止。她连翻身都翻不动了。 天刚亮,她又爬起来,坚持到地里去插秧。 中午,她坐在地头吃烧饼,喝着凉水。同伴们都将带来的东西分给她吃,并告诉她不要见外,把她们都当成好姐妹。 吃完了,她们就一同枕着土坷拉躺在田埂上,望着蓝天白云,顶着烈日的爆晒,享受着微风的抚慰。她们东扯西扯,嘴巴笑得能吞下太阳。 每到此时,她总是想起杨泽哥哥。 突然有一天,她就想起了十八岁时做的那个梦:一望无际的沼泽,小树林,送给她诗集的大哥哥。她将那个梦和杨泽哥哥联系起来,一望无际的沼泽——他的名字杨泽,小树林——田间随处可见的一片片树林,男孩所赠送的书——他所赠送的诗集。于是她兴奋不已,她觉得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梦中的那个男孩子。 插秧的时节很快过去了,阿微终于有了时间。她给杨泽哥哥写信,给他讲了自己十八岁时的那个梦,告诉他他正是自己寻找多年的梦中人,只是以前没有感觉到。然后她又讲插秧给她带来的乐趣。 很快收到杨泽哥哥的回信。他说如果他真的能给她的心灵带来安慰并给她的生活增添动力的话,他愿意做她梦中的哥哥。并鼓励她要积极进取,努力学习,越是在逆境中越要乐观向上,因为苦难生活的磨砺会使人更坚强,苦难的阅历也将成为她生命中一笔巨大的财富。 阿微笑了,心说:“哥哥,你以为我将来会很有出息么?” 嘲笑完自己,她又对哥哥满怀尊重。她觉得哥哥的每一封信对她来说都是生命中重要的一堂课。 阿海开了工资,加上阿微插秧挣的钱,他们觉得自己可以独立生活了,不必再寄人篱下。 正好阿海他们的工头李三的父母有两间房子闲着,想租出去,于是阿微和阿海坚决从姨婆家搬了出来。姨婆将他们好一顿数落。 姨婆给他们搬来半袋从渔场弄回的发了霉的大米,并告诉他们家里还有好多,吃完了再去拿。也经常将自己从鱼池里捞来的鱼给他们送过来,阿微觉得姨婆比婆婆对自己还要亲。 阿微让阿海买回新米,她实在吃不下那种米了,但对于姨婆的盛情她还是感激不尽。 阿海不上班的时候,他们也会让姨婆带他们到松花江沿去玩,那里的景色好美。他们一起坐船到对面的太阳岛上去玩,将笑声洒落在松花江上。 他们的房子前面是一个干涸了的大水坑。夕阳下,阿微带着芊芊在水坑边等候着阿海回来。芊芊不停地采着各种野花,奔跑着。有的时候也安静下来,站在草丛中,伸出胳膊,于是蜻蜓扇动着翅膀落到她的指间上。她咯咯咯地笑着:“妈妈,你看,我是香香公主。”每到这时候,阿微也会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芊芊和隔壁两个小女孩很要好,大的叫松燕儿,小的叫松雪。她们时常在院子里跑过来跑过去,一起唱歌,跳舞,做游戏。李三的父母也特别喜欢她,有了什么好东西总要留给她,就象对自己的孙女。 阿微控制不了自己想家,想母亲。清晨,当阳光从北面的窗子投射到西墙,她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她幻想着自己突然之间就回到了母亲的身边。隔壁的小女孩已经跑出去玩了,她的妈妈站在院子里直着嗓子喊:“松雪呀—— 松雪呀——”听到喊声,阿微才知道自己依然在离家几千里外的地方。 她给家里写信,芊芊也会在一边缠着她:“我也给我奶奶写信。” “你不会写!” “我说着你写。” 于是阿微拿出 一张纸。芊芊开始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从她爷爷奶奶到家里的大黑狗,然后又是她的太太,大伯,大妈,婶婶,莲儿妹妹。阿微把一张纸写完了,她还是说个没完,于是阿微生气地将笔放下,“你还让不让我写!” 于是芊芊哭了,阿微也哭了。 稻子已经长出了沉甸甸的穗子。阿微又收到了童心的来信,她说天津已经把他们告了,法院下来传票让阿海去解决事故。 阿微不知如何是好。她终于忍不住将离家的原因写信告诉给杨泽哥哥,告诉他事件的详细经过,并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杨泽哥哥来信了,他告诉他们不应该逃避,要解决事情。他说事故的责任不全在阿海身上,而且他及时救了人,可是他们私自扣押人质却是触犯了法律,应该找个律师打这场官司。并将自己在唐山法院的一个朋友介绍给阿微,让他们回家后可以去找他。 晚上躺下,阿微将信读给阿海听了,阿海竟兴奋地一夜没睡。 “我们回家!”天还没亮,他对阿微说。 于是唤醒了芊芊,让阿微收拾行李,自己到李三那里去算了工钱,又和李三的父母道过别,于是扛着行李来到姨妈家。 “姨妈,我们回家。”阿海进门就说。 “怎么说走就走呢?”姨妈疑惑地问,见无法阻拦,只好说:“好吧,如果在家里不行的话再回来。” 她匆忙和了些面烙了几张饼,并放了点西红柿汤,看着他们一家子吃饱了,抹了几把泪,这才让姨夫将他们送到火车站。 看着这个繁华的大城市,回想着这里温暖的人情,阿微有些留恋。但她又仿佛听到故乡对自己的呼唤。他们上了火车,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个生活了半年多的地方。 第三十章 眼看还有几天就开庭了。白天太嘈杂,阿微利用晚上的时间将车祸当时的情景详细地写了出来。 当时那人从右往左横穿马路,已经从阿海这辆车所走的路线过去了,但他因打手机打的入神,竟没注意自己的右边有车驶过来。等车到近前才突然发现,匆忙掉头往回跑才撞在阿海的车上。如果象责任认定中所说,他刚到马路上,那他不可能是撞的脑袋右侧,也不可能撞在阿海车的左前方。阿海行车路线完全正确,而江华又确实是从右往左横穿马路,从这一点就可以证明责任不在阿海身上。阿海及时救人,可是他们私自扣压人质,限制其人身自由长达八十个小时,致使阿海从四楼坠下,然后又跳立交桥,豁出性命才逃离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她把这份材料拿到复印店又复印了两份,这才和阿海一起坐车到县城去找律师。 他们找的律师姓刘。阿海向他说明了详细情况,然后把打印的材料给了他一份,让他帮忙去天津打这场官司。刘律师说带当事人或家属一起去,阿海说什么也不敢去,他想起那些人就非常害怕,怕他们见到他就不会放他回来。阿微也不敢去,让刘律师代理就行了。 在去县城以前,阿海曾给杨泽哥哥介绍的那位朋友打了个电话,但因为离的远不方便,所以后来也就没有找他。 开庭的前一天,阿微给刘律师打手机,听到里面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刘律师说他提前一天就出发了,已经快到了。阿微心里觉得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焦急地熬过了一天。等到刘律师回来,阿微和阿海忙赶过去询问开庭的情况。刘律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因证据不足,原来的责任认定结果不能改变。他说法庭外面对方的家属去了许多,都在那里吵着要阿海出来,见那阵势如果阿海去的话他们非把他给生吞了不可。阿微和阿海都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去,可是对于自己所说的理由通过律师还不起任何作用,阿微觉得困惑了。 回到家里,别人打听审判结果,阿海对大伙儿一说,人们都笑他多余找律师,一千五百元的费用白花了,赔偿金一分都没减少。即便是能够判定责任双方各半,别的费用免去的话,只是那十一万元的医药费还是拿不出。如果是三两万的话,说不定大伙可以想办法凑钱给他们。他们给阿海出主意,说不如就一直给他个不理睬,两人还是出去打工,根本就不用管这件事。 阿微不知所措。 阿海心情烦闷,每日在家里喝闷酒。头发老长也不知道去剪,衣服脏了也不换,阿微看着心里就难受。 随着天气变冷,夜晚变得特别的长。阿海怕天津随时会来人抓他,便又开始叫人赌博,只是玩小的。人多了,他的胆子才大些。 阿微还是坐在角落里,看他们打牌到深夜。她突然想起该给杨泽哥哥写封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在哈尔滨的时候,她觉得杨泽哥哥就象亲人一样,她把对故乡的依恋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是回到了家乡,她才注意到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城市,距离是那么遥远。 她突然想到了自学考试。通过这次事故,她才发觉自己懂的知识太少了,在这个世界上活的就象傻子一般。 她在信中问杨泽哥哥,自己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想学习,是不是太晚了。 哥哥回信鼓励她,想学就学,知识没有早晚之说,只是看一个人肯不肯学习。活到老学到老,只要学就会有收获。 他把有关自学考试的资料都给她邮寄过来,告诉她如何报名,如何去考试,并把应该先报的科目都指给了她。 阿微看看日历,报名时间刚刚过了,只好等来年七月份再报名。 冬天,是那么的漫长。夜,是那么的漫长。 阿海经不起同伴的热情,经常和他们出去喝酒,一喝就是几个小时。回来后往炕上一躺就开始折腾。手脚不停地乱踢乱挠,经常吐的满炕上都是污物,难闻的气味让阿微喘不过气来。 阿微知道那件事给他心理上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他没有知识,更不知道事情该怎样解决。他看着别人家大人孩子都有说有笑,欢天喜地的过日子,自己心里难受。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前途连一丝光明都没有了。对他来说,连养家都难了,那么多的债务如何偿还,活一天就是受一天罪。 后来,阿微开始管他。 “不要总出去喝酒了,你除了赌钱就是喝酒,你看你现在象什么样子?” “我喝酒还不行吗?都是好哥们儿,好爷们儿,人家是和我不错关心我才叫我去喝酒。如果我拒绝人家的好意,还是个人吗!” 阿微只有沉默。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从她的脸上消失了。两个人一天也不说一句话。 “你就不能不拉拉着个脸子?” 吃着饭,阿海气冲冲地责问阿微。 他每顿都离不了酒的。阿微见他喝多了,不敢说话,只顾低头吃饭。 “啪”地一声,阿海将桌子掀翻了,碗碎了满地。 “那天要不是你惹我生气,我能出这事儿?丧门星,你还整天拉拉着脸,是不是把我逼死了你才高兴。” 说完,半瓶酒一饮而尽,仰倒在炕上。 阿微一句话不敢说,她知道只要说话就会挨苦头。她紧咬着嘴唇不让泪流下来,悄悄地退到房后,终于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夜,很冷,很黑,北风呼啸着将她的哭声淹没了。 她的身体不住地哆嗦。好长时间,她回到屋子里。阿海吐的满炕都是,手脚好象已经挣扎地没了力量,喉咙里呼噜呼噜响着,嘴角往外滴着黏涎。 阿微将他吐在床单上的污物和地上的碎碗米粒都打扫干净,将门关好。 阿海的脚还垂在炕沿下,她想将他拽上来,可是如何用力也拽不动,他好象丝毫没有了知觉。 阿微突然间非常害怕,他怕他会死去。她知道酒精对人身体伤害很大,甚至会被夺去性命。她赶紧穿上鞋,拿起手电,到新房子里去找婆婆。 婆婆早已经睡下了。听到阿微在门外叫喊,她匆忙穿衣起来,随她一起来到他们的房子里。 一掀门帘,阿海平躺在地上。脚前暖瓶被踢倒了,瓶胆摔个粉碎。水流了满地,如果不是倒向外面,阿海非被烫坏了不可。 婆婆和阿微费了老大力气才将阿海拽到炕上,又找来医生给他打了针。见他安静地睡去,婆婆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阿微穿着衣服躺下,熄灭了灯,独自在暗夜里饮泣。 第三十一章 冬天过去了。春天竟也相安无事。 阿海的眼神不再那么呆滞,渐渐有了光泽。他又随建筑队出去打工,回来后,偶尔给阿微讲一两个听来的或者是看到的笑话。 田间各色的野花都开了,转眼又到了插秧的时节。 “童心,我想去北京插秧,都联系好了,咱们这儿一共去好几十个人呢。” 阿微回到娘家,和童心漫步在田间小路上,她是特意来和她告别的。 “我也去!”童心不假思索地说。 “你怎么行?插秧特别累,你以前没出去过,怕赶不上。” 童心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父母从没有让她下地干过活儿。阿微立刻拒绝。 “我干过。有一年我住在我姨家,在那里插过几天秧,也慢不了多少。”她忙解释,“反正你去我就去。” 说完,不等阿微回答,自己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阿微帮她把行李带到婆家。第二天,她们就准备出发了。走的时候,阿海只是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车行了八九个小时,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里属于北京郊区。她们住进一间空阔的大房子里。没有床,只是用砖头在地面上架起了一层木版,上面铺着草帘。她们很快将自己的行李铺好,于是有人打来水洗手洗脸。虽然是一同去的,可是哪个村子里的都有,有好些人彼此都不认识。人们说笑着,很快就熟识了。 “莲呢?她不和咱们一起住吗?”有人问。 “人家和老板单租了一间房,能和咱们睡?” 莲算是她们的领队,所有的人都是她找的。阿微想起在车上,莲和那老板——唯一的一个男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全不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清晨四点钟,她们便被唤醒。起床,梳头,洗脸,吃饭。阿微这才知道她们住进的不知是一个什么厂子,或许早停工了,北面是一排房子,中间有一大块空阔的场地,东南方是食堂,自来水就在食堂的前面。 吃过饭,她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出发了。就好象一个很特别的队伍,人们的头上都蒙着头巾,脚上穿着靴子,只是衣服花花绿绿,各色的都有。她们走过村庄,对房屋和院落的特殊构造充满了好奇。一路上,她们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莲开始行使她作为领队的职责。她将四五个人分在一个丘里,手挥舞着,不停地指着这里那里,老板在一旁笑眯眯地望着她。 人们弯下腰去,手飞快地运动着。烈日照在头顶,她们满脸汗水。 “水啊—— 水啊——” 人们嗓子像冒烟,争着将水壶传过来传过去。 童心直起身子,她哭了,象个孩子一般。 地头,树荫下,莲坐在一个椅子上,正向着这边望过来。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柔丝衣服,戴着一个白色的凉帽,长长的头发在肩后披散着。她的衣角和长发在微风中一摆一摆的,好象要飘起来。绿色的树木,草丛,还有她背后的远山,在红日的映衬下,构成一副美丽的图景。如果在画家的眼中,她肯定是这片景物绝美的点缀,可是对于这群挥洒着汗水的人,她却是玷污了这一片风景。 “童心,快点,越慢就越累。” 阿微给她带着一条垅,鼓励她。 童心望了望树荫下的莲,她不哭了,眼角闪过一丝鄙夷的光,便弯下腰去。 她的毅力让阿微都佩服,刚刚半天,就已经能赶上大伙儿了。 吃过晚饭,天还没彻底黑下来。童心拖着疲惫的双腿打来水洗衣服。她无论多累也不允许自己的身上肮脏,从地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她穿着自己带来的裙子,让许多人投过羡慕的目光,还有一丝嫉妒。 “出来干活儿,至于吗?”有人小声嘀咕。 阿微知道童心一定也听到了,但她神态自若。 洗完了,两人沿着住的房子往东走。东头有一间小房子,很矮。里面有一个老头儿,他坐在小凳上用颤巍巍的手招呼她们。 阿微和童心走进小房子,坐到老头儿身边的小板凳上,和他聊起来。 “累吗?”老头儿好象很关心。 “累!可是想赚钱不累怎么行?”阿微反问。 “傻姑娘,你们真是太傻了。”老头儿莫名其妙地嘲弄起来。 “大爷,您的话我们不明白。”童心瞪着依然天真的眼睛望着他。 “姑娘,你们还这么年轻,身体就是本钱,何须这么劳累。” 老头儿又笑。阿微和童心站立起来,扭头就走。 “记住大爷的话没错!”老头儿还在背后说着。 阿微觉得老头儿的话令人恶心,他的面容也变得那么可憎。 回到住处,两人躺下想睡,无奈人们还谈的正起劲。她们谈到了莲,谈到了她这个有夫之妇如何勾引男人,到底睡过多少个男人。 半月以后,她们终于可以回家了。临走,到一个市场上,童心买了两身衣服。这是她第一次花自己赚的钱,她非常开心。虽然时常想起那老头儿令人厌恶的面孔,但总的来说,这次出来,阿微是愉快的。 第三十二章 夏天已经到了,阿海似乎将心中那片阴云也抹去了。 “人家是企业家,有的是钱。再说,人家也一定入着各种保险,说不定钱早就拿到手了。他们知道你们穷,拿不出钱来,也许就不追究了。”有人对阿海说。 “他有钱是他的,我做的事就要我自己负责。他只要给我容时间,我挣了钱除了我们一家子生活的,余下的都给他,我就不相信这辈子我还不清。” 阿海说着,但脸上不再有愁容。 他看到附近有几户养猪的,赚了不少钱。于是又开始借钱买了两车砖,在院子西面垒起几个猪圈。他从亲戚家逮了两窝猪,说等卖了猪再给他们钱。亲戚也有意帮他,不提钱的事。饲料全是赊的。 阿海精心地照料着那些猪,一天天看它们长大。三个月过去了,猪每头长到二百多斤了,阿海便决定把它们卖掉。 去了饲料和小猪钱,还剩下几千元。阿海又用剩下的钱买了两窝猪。 “应该找个地方盖个猪场。”他看到了前景,脸上带着笑。 村子里的人都夸他有脑瓜。他不再喝酒、赌博,阿微也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过了个愉快的新年。眼看第二排猪再有一个月就要卖了。 阿微和阿海正在屋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饭,同村一个青年急匆匆走了进来。 “阿海,不好了,天津来人了,你快躲起来!”那人气喘吁吁地说。 “他们在哪儿?” 阿海吓得变了脸色,放下碗筷,惊慌地问。 “别问这么多,赶紧走!” 阿微也吓呆了。那人拽起阿海,从后门就走。阿微忙插好前门,随后将后门锁了,匆匆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躲进后排一户人家。 “怎么办?我先到别处去躲着。” “千万别出去,你从哪里也走不出村子,他们把路口都占了。你就在这儿呆着,他们总不能一户一户乱翻。” 阿海的心狂跳着,但他也不敢再出去,就问那青年到底怎么回事。 “我正在村头马路上站着,从北面来了三辆车,停在村口。从上面下来几十个人,他们分别朝着各个路口走。有两个人冲我走过来,问我‘阿海住哪儿?’我问他们是哪儿的,他们说:‘我们是天津收菜的,是阿海的朋友,来找他收点菜。’我一听他们是天津的,知道肯定是为那件事来的。我说:‘他家住在大西头,你到那边再问问别人吧。’他们往西去了,我才给你送信儿来了。他们来了许多人,不信你看——” 他带阿海站在那户后门口,伸出脑袋往路口望去,果然见两头儿都有生人站着。 “真险啊!”阿海的心还在突突乱跳。 那两人走到村西头,见一户院门外站着一个老太太,便走过去,问:“大娘,我们是阿海的朋友,有事来找他,他家在哪儿啊?” 老太太忙热心地用手一指,“那儿!你们不是正从他家门口过来了吗,就那家开商店的。” “哦,谢谢你,大娘!” 那两人道过谢,又匆匆往回走。 阿海的父母正收拾着屋子,芊芊在小炕上玩耍。 “阿海呢?我们是他的朋友。” 阿海的父亲一听他们的口音,立刻就知道肯定是天津来的人,说:“阿海到今天也没回家呀,在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那两人又问了许多,见问不出什么,这才从店里出来,走到院子里,想到后屋去找。 栓在院子里的大黑狗疯狂地朝他们乱叫,仿佛要将绳子扯断。 那两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见后屋确实没什么动静,这才向着村口走去。 过了许久,他们才无可奈何地集中在一起,开着车返了回去。 傍晚,人们从地里回来,都聚集在阿海的店里。 “今天真奇怪,我下地刚到村口,有人拦住我问是不是阿海。”有几个人说。 当人们知道怎么回事后,又都替阿海担忧起来。 “他们以为你们真的没在家,一时不会回来的。快想办法把这些猪卖了,你们还是走人吧。” 阿海也没了心气。几天后,猪竟然出了毛病,死了两头,余下的就以低价格卖掉了。还了饲料钱,阿微和阿海决定带着不多的钱去秦皇岛。 从北京插秧回来后,童心就去了秦皇岛她姑姑家。阿涛也转了过去。他继续在部队服役,童心则住在她姑父一个朋友的空楼房里,算是帮他们看家。 童心知道阿微和阿海想去的消息后,立刻回来接他们。 婆婆不让阿微将芊芊带走,她说在外面花费太大。孩子暑假后就上一年级了,千万不能把学习耽误了,他们在家里可以每天接送她上学。离家这么近,如果想孩子了,他们可以回来看看。 阿微收拾好了行李,这才和阿海随童心坐上了去秦皇岛的班车。 第三十三章 他们在光明路的十字路口处租了一间六平米的小屋。房间在二楼,中间是一个大厅。一共十几家住户,各家的煤气灶、橱具等均匀地摆放在大厅里,公用一个自来水。 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大约一米半宽的床,床头有一节柜子,只可以盛几件衣物。阿微将其余的衣服装进一个大箱子里,放在床下。碗筷摆在柜子上面。童心将自己房主不用的旧煤气灶和一个炒锅拿过来,他们就算简单安起了一个家。 他们的房屋是最靠边的一间,因此左侧和前方各有一扇大窗子,正对着楼下的两条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辆尽收眼底。屋里非常明亮。 东面是一个菜市场,如果懒得做饭,下楼便可以把现成的饭菜买回来,比自己做还要便宜。 安置完了家,童心一定要带他们先去她的住处玩会儿。她所住的楼房在东山,离海不过几百步之遥,如果不是海边建起的饭店遮住了视线,大海便会一览无遗。她说她每天所呼吸的都是大海的气息。 他们随她坐8路车过去,到了她的住处。她所住的房间在一幢很旧的楼上,听说不久就要拆迁了。只有一屋一厨,也许主人早就换了宽敞的楼房了吧。虽然也很窄小,但比阿微租的那间要大的多。童心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她的条件不错,主人留有一台旧电视,她无聊的时候可以看,而且阿涛从南方出差回来还给她买回了一台vcd。 从童心的住处往左拐,大约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条宽阔的马路。顺着马路拐过弯去,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眼前。 漫步在沙滩,阿微觉得似梦似幻。清澈的海水,咸涩的海风,远方的船只,还有在浪尖嬉戏的海鸥…… 一切的一切,她都觉得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浪尖上翻涌。 她是那么喜欢这个地方。这片海,她是来自梦中吗?突然间,一个个梦境从脑海中相继闪过。真的很早就熟识了,她其实早已经走入了她的心中。在她对这个地方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召唤她了。 梦渐渐清晰起来。第一次梦见她还是在芊芊一岁多的时候。她正似睡非睡,朦朦胧胧中,一种奇怪的感觉牵引着她往北走,行了大约五十米,有一条马路,她拐过弯去,大海立刻出现在眼前。那景致与眼前所见丝毫不差。她流连在海边,舍不得离开。很久很久,默默地注视着那片海洋。于是她便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后来又多次梦见这个地方,她觉得她在召唤着她,也曾发誓一定要找到她。 有时她又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只是因为玉君漂泊在海上,又因为自己喜欢大海,所以她才总梦到她。可是今天她才知道了,她竟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在梦境中出现了多年以后,她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姐,走,咱们拜海去!” 童心打断了她的沉思。 蓦一抬头,秦始皇巍峨的雕像已耸立在眼前。童男童女站立两旁,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一直从后面的宫殿延伸到海边。他们个个都出神地凝望着海洋的深处,仿佛已望到了蓬莱仙阁的影子。 童心告诉他们说这是求仙入海处,当年秦始皇派出求仙的队伍便是从这里出发。阿微于是充满了好奇。木板和石块搭成的台子延伸进去几十米,台子的尽头很宽阔。最前边是一块大石碑,上面记载着一些史料。石碑后面是一个烧香的坛子,游人到这里便烧香拜海。 阿微和童心也学别人的样子烧了几根香,并鞠了躬。阿微并没有许愿。她只是因为对海的虔诚和尊重而拜,她喜欢这永远沸腾、永不止息的生命力。 阿海一直在身后木讷地跟着,阿微不知道海在他心中的形象和他对海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 从童心那儿回到住处,阿微才发现自己对这座海滨小城是多么喜欢。她文弱秀气,丝毫不象大城市那样张狂。街面整洁,空气清新,就连这里的人和家乡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虽然夜里楼下过往的汽车吵得人睡不着觉,但阿微依然为上天能够安排自己生活在这座小城里而感动! 第三十四章 到秦皇岛的第二天,阿海便经信息部的介绍到码头去当装卸工。活儿多的时候,一连几天也不回家,没活儿的时候就整天呆着。 阿微每天就是和童心在海边闲逛,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她们几次到信息部找工作,总是没有合适的,于是和信息部的于老太太也非常熟悉了。 有一天,于老太太很热心地帮阿微联系了一个当保姆的地方,试用期是三天,让阿微先过去看看。阿微本来不想当保姆,但没有别的活儿干,也只好同意去试试。 只有十几站地的路。童心陪阿微过去,她们下车后,从路旁和楼下贴的广告中才看出这是家私人开的幼儿园。 她们按地址上到二楼,阿微按响了门铃。女主人满脸笑容地打开了房门。 “快请进!”她热情地说。 一间屋子里,整齐地摆放着几张桌椅。十几个小孩坐在座位上,她正在给他们上课。孩子们见有客人来,都惊奇地注视着她们。 “孩子们,乖!老师家里来了客人,你们先练练刚才教的字,不要乱跑。”说完,她将阿微和童心叫到另一间屋子去说话。 她的个头不是很高,但很精神。头发高高地挽起,穿着一件皮裙子,玲珑的身材,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但非常柔和:“请问,你们谁想留在这儿干呀?” “是我。”阿微忙说。 “对不起啊,我在信息部说了谎。因为我如果说是幼儿园的话没人愿意来。”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活儿也不累,就是每天负责给这些孩子做饭和打扫卫生。你可以先留下试试,试用期是三天。如果行,你就留下,这三天工资照开。如果你觉得干不了,那我再另找别人。” “我可以试试。”阿微连想都没想。她原以为是照顾老人或哄小孩,当知道是幼儿园后,她甚至感到高兴。 “姐,如果你觉得行的话,我就先回去。”童心觉得自己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 “好,你回去告诉阿海一下,就说我找到了活儿干,免得他回来看不到我着急。”说着,将房间的钥匙摘下一个来自己留着,余下的让童心给阿海带回去。“如果他还没回来,你就让房东大姐转交他。” 送走了童心,阿微见厨房里到处都是污垢,便开始打扫起卫生来。她将门窗、橱具都擦了个遍,看起来亮堂多了。 “你今年多大了?”女主人一边指引着阿微如何给孩子们做饭,一边问。 “二十八了。” “真巧,我们同岁。你几月的生日呀?” 阿微有些不相信,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刚出头,没想到和自己一般大。 “我三月的。” “你比我大,我是立冬那天生的,所以我的名字就叫立冬。以后我就称呼你微姐,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老师,我们叫她什么呀?” 中午吃着饭,一个非常漂亮白皙,个头高高的小女孩问。 “叫老师或阿姨都可以!”立冬笑眯眯地说。 “还是叫我阿姨吧。”阿微感觉自己不称老师这个头衔。 吃完饭,立冬让孩子们和阿微熟悉一下。 “我叫白月!” “我叫张扬!” “我叫赵刚!” “我叫杨小蔓!”…… 孩子们一个个报着自己的名字,看着他们娇小的容颜,阿微从心里喜欢他们。 阿微知道了这些孩子中有两个小女孩,名叫小雨和小雪,她们是立冬的双胞胎女儿。她们的爸爸在外面包工程,一年也不回几次家。 七点钟以前,孩子们就被家长接走了。这是一处两室一厅的楼房,里面很宽敞。夜里,立冬和她的两个女儿睡在一间屋子里,阿微自己睡在一间屋子里。白亮的灯光照着雪白的墙壁,上面挂着几副立冬喜欢的字画,写字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摞书。阿微想,或许立冬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她佩服她的本事,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还有能力办起幼儿园。 立冬和女儿早已熄灯睡了,楼上很静。这里只是一个生活小区,远离主要街道,所以一点嘈杂声都没有。很快,阿微也沉沉睡去。 第三天,傍晚。 立冬对阿微说:“微姐,你回去把你的行李取过来吧,从明天起就算正式上班了。” “天黑以前还要返回来吗?”阿微停下手里的活儿,擦了擦手问。 “不用了,明天上午八点以前到这儿就行。代我问候姐夫!” 阿海正倒在床上,眼望着房顶发呆。阿微轻轻地推开门,他竟没有发觉。 阿海明显瘦了许多,两个眼圈发黑,一定是又熬了夜。想到马上就要和他分开了,阿微心里感觉很难受。 见到阿微进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我正打算让童心带我去看你呢,你在那儿怎样,能干得了吗?” “我喜欢那儿,就是给孩子们做饭和打扫卫生,一点都不累。” “走,先下去买点饭,我中午都没吃。”阿海站立起来。 到了楼下,阿微说先给家里打个电话。从到这儿后,他们俩各买了一张卡,家里也安上了电话,通话方便多了,只是平时舍不得那些电话费。 阿海告诉家里他们两人都找到了工作,让家里放心。 当听到阿微的声音,芊芊在电话里直哭:“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妈妈过几天就回去接你,你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 孩子高兴了,不停地说这说那。 阿微买了菜包子和稀粥。回到楼上,两人吃完了饭,阿微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 “要不你别干去了,大不了我多卸几车煤。” “那怎么行,我和人家说好了明天早上八点到那儿。” “如果你走了,我回来的时候自己在这个小屋有什么意思。” 阿海抽着闷烟,阿微也感觉眼角涩涩的。她想起阿海刚从哈尔滨回来的时候对自己说过,他每天总是捧着阿微的照片看,她知道他离不开她。 但那种新生活对她的诱惑力实在很大。在家的时候,总是幻想能够出去打工,而现在真的出来了,这种机会就在眼前,她不应该拒绝和犹豫。 “立冬说过让我每星期回来一次。你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总是喝酒。” “喝了酒我才有劲,卸煤的时候谁也没我干的多,他们还都指望着我呢。酒菜不用我自己花钱。” 夜里,阿海紧紧地拥着阿微,好象一松手她就会跑掉。他哭了,泪水流在了阿微的脸上。 “都怪我。如果我不那么急着赚钱,我们一家子就不会分开。从明天起,一人一个地方,过的这叫什么日子。” “人家有的夫妻还两地生活呢,你怎么这么想不开!” “主要是我不认识字,出去就象傻子似的。在这里,没你在身边根本就不行。” 阿微的决心已定,她是如何也不能更改的了,她只想尝试。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住在煤场,那里有宿舍。” “那我们每月一百五十元的房租不是白花了吗?” 阿海没有说话。 “眼看到月底了,咱们不如把这个房子退了吧。” “到时候再说吧。” 阿海将阿微搂的更紧了。 第三十五章 八点以前,阿海将阿微送到了幼儿园所在的那幢楼下。阿微让他上去看看,他说什么也不肯,只是抬头看了看那扇贴着彩色图案的窗子就回去了。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阿微一直目送着他,她知道这个外表坚强而内心脆弱的男人,他一定又会哭泣。 阿微和孩子们相处得很融洽。尤其小雨和小雪,有的时候还会在她的腿上撒娇。每天晚上,她和立冬带她们到超市去玩,买回许多吃的和玩的东西。每想到自己的芊芊,阿微心里都感觉非常难受,她仿佛看到女儿因想念父母而哭泣的面孔,她觉得自己欠下了女儿好多。 “微姐,你和孩子们在屋里玩会儿,看着他们别淘气,我做饭。” 立冬面对那么多孩子,时间长了,感觉有点烦闷,她对阿微说。 阿微一进屋,孩子们开始喧闹起来。 “都别吵了,把你们的小凳搬过来,我教你们唱儿歌。” 阿微将三个桌子并在一起,让孩子们围着坐好。 于是她把芊芊在哈尔滨幼儿园所学的那些儿歌和手势都教给他们,孩子们很用心地学着,屋子里气氛很活跃。 “真好!我都没想到。” 立冬高兴地把饭菜端来,一一盛好,让孩子们开始吃饭。 “微姐,你什么文化程度呀?” “我高中上了不到一年,因为家里穷,后来就不上了。你呢?” “我高中毕业,不甘心在家里种地,就出来了。” “你真有本事,带着两个孩子还能办幼儿园。”阿微由衷地称赞。 “这算什么本事呀。我们不能依靠别人活着,要凭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赚钱。我就恨我知识太少,这个幼儿园总是热闹不起来。” “你对象一年肯定赚许多钱吧。” “他挣的多,可是我不愿意被别人养着。也是活一辈子,不如自己干点事有意思。” 阿微很欣赏她这句话,她觉得她的个性和自己差不多。 “微姐,你脑瓜好使,不如想法考个大专文凭,我们把幼儿园长久地办下去。” “我是想过自学,可是那不是件容易的事,拿到文凭要好几年呢。” 晚上,阿微久久不能入睡。她想起了杨泽哥哥,想起了哥哥对自己的帮助和鼓励。可如今自己非但把考试的事抛在了脑后,而且连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了。每天庸庸碌碌地活着,任凭命运之船将她载向何处。 哥哥!哥哥!她在心里呼唤着。可是她不敢给他写信。她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一点与风浪搏击的勇气都没有,她不配做他的妹妹。她辜负了哥哥的热心与期待,就连学习的承诺似乎也变成了可耻的谎言。 早上七点,孩子们准时来到幼儿园。阿微让他们洗手洗脸,然后放好了桌子开始吃饭。 “阿姨,我肚子痛!”张扬用双手捂着肚子,小脸紧皱着。 “是吗?自己到小床上去躺着,一会儿就好。”立冬沉着地说。 张扬坐着不动,盯着眼前的饭,依然皱着眉头。 阿微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肚子痛的厉害吗?” “嗯!”她点了点头。 “阿姨抱你到床上去躺会儿!” 说完,俯下身将她抱起来,放到她午休的小床上,自己搬个凳子坐在床边,轻抚着她的小手。 阿微特别喜欢这个小女孩,她文静、秀气,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好象会说话。 “现在还痛吗?”过了一会儿,阿微问她。 “还痛一点。” “去吃点饭好不好?” “我不!” 阿微还是陪她坐着,她从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谎言。 “微姐,不用管她,让她自己躺着吧,我们有这么多孩子要照顾呢。如果呆会儿还不行的话,就给她爸爸打个电话。” 阿微赶紧站起身走出来,见孩子们都吃完了。 “她说还痛一点。”阿微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 “这孩子就这样,她懒得吃饭的时候就谎说自己肚子痛,你不要太认真了。” 立冬好象对阿微有些不满。 孩子们都开始上课了,阿微仍握着张扬的手坐在床边。张扬好象很感激,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一直盯着她看。 “阿姨,我的肚子不痛了,我去上课!” 她从小床上下来,走进教室去上课。阿微这才放下心来。 上课上累了,立冬带着孩子们到汤河边的公园里去玩,阿微也随着去了。立冬教他们跳舞,她说她是因为教他们才特意学来的。阿微看着她灵巧的身材很是羡慕。 玩够了,又让他们排好队,将他们带了回去。 “以后我有事的时候你就带他们来这里玩,不能总让他们在屋子里闷着。” “嗯!”阿微点了点头。 傍晚,一个矮胖的男人敲开了房门。立冬僵立在门口,一句话也不说。 “爸爸!爸爸!”小雨和小雪亲热地跑到他身边,欢笑着撒娇。 他表情很冷漠,一丝笑容都没有,走进了立冬的房间。 “微姐,咱们晚上吃烙饼吧。” “行!” 阿微答应着,便开始和面。立冬也走进了房间。 屋子里传来吵架的声音。立冬哭了,两个孩子也一个劲地哭。 阿微不好意思进屋,毕竟自己是外人,对人家家里的事毫不知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们,尤其对这个阴沉着脸的陌生男人,阿微一点好感都没有。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阿微做好了饭,将桌子放好。 “立冬,饭做好了,吃饭吧。”她站在门口喊。 立冬和她丈夫从屋里走出来,谁也不说话,两个孩子也不象往日那么吵闹,安静地坐下来。整顿饭谁也不说一句话,阿微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小雨,小雪,我们走!”男人吃完,进屋拿起孩子的两包衣服,扭头就往外走。 两个受惊的孩子望望她们的妈妈,很不情愿地随着下楼去了。 阿微这才反应过来,想去追赶。 “微姐,让他们去吧!” 阿微止住脚步。立冬奔向自己的房间,关闭了房门,趴到床上痛哭起来。 第三十六章 或许是在情感的旋涡里挣扎地太久了,她知道如果不抬起头来,就会被巨浪吞没。 阿微还没有起床,立冬就开始刷牙洗脸。 “微姐,昨晚姐夫来电话了,我喊你你没醒。他说没什么事,就挂了。” 电话在过道中靠墙的一张桌子上,离阿微睡觉的屋子很近,她竟没有听到。阿微埋怨自己睡的太死了,她想或许立冬整夜都没睡。 “呆会儿我给他场子里打个电话。”阿微想,或许是阿海想告诉她房子已经退了。 “你就用家里的电话打吧,不必跑到楼下去了。” 一整天立冬照常给孩子们讲课,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小雨和小雪走了,她也没有在人前表现出多大的伤感。 “微姐,你今天回去看看我姐夫吧,他打电话一定是想你了。明天早点回来,我想回老家一趟,幼儿园就先交给你了。” “这怎么行?那么多孩子,我怕照看不过来。” “你能行的,对自己有点信心。也就是一天,我第二天就能回来。” 阿微勉强答应了。 回到光明路,阿微心中忐忑不安。她怕阿海已经把房子退了。一进院门,女房东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回来了啊,阿海好象还没回来呢!” 阿微这才放心地上楼去了。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看着小屋中简单的一切,竟有一种到家的感觉。尽管床下扔着阿海的脏衣服,柜子和窗台上落满了尘土,她的心里却感到极其幸福。 正在自来水旁洗着衣服,阿海回来了,在楼梯口就开始冲着她笑。阿微真想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在这个小城里,他才是她唯一的亲人呵。 “你回来了?” “立冬让我回来看看,你昨晚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想告诉你房子没退,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想告诉我已经退了呢。” “你走的这几天,我下班就回来看看,见你不在我就回场子里去睡。在那儿人多热闹,夜里来煤车的时候还不耽误干活。” “我在幼儿园干的也行。这房子留着,我们就有个家。” 夜里,阿海把场子里的新鲜事讲给她听,她也把幼儿园以及立冬的事讲给他。天亮后,又各自分开。 立冬将钥匙交给阿微就走了。家长们来送孩子,见立冬不在,都惊奇地打听她哪儿去了。阿微告诉他们她回家了,说明天就能回来。家长们脸上都带着不满,他们似乎怀疑阿微一个人带不了这么多孩子。 阿微先教他们念儿歌,然后又教写字。她教他们写青蛙的“青”字。 张扬低着头认真地写着,阿微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看。见她先写了一竖,划了十几道横还没有划完。 “张扬,你在写什么呢?” “我在写青。”她很认真的回答。 阿微笑了。这个漂亮的小女孩把“青”字的上半截画成了蜈蚣。于是她手把手地教她。 “妈妈,妈妈,你看我写的对不对!”赵刚从阿微的后面过来拽住她的衣角,阿微扭过头去,“错了,错了,应该是老师。”他自己忙纠正。 阿微喜欢这个愣头青小子。他总是错喊她为妈妈,她也总是亲热地拍着他的头。 中午吃过饭,孩子们老老实实地躺在小床上睡觉。杨小蔓故意把被子蹬掉,她眯缝着眼睛偷看着阿微。阿微笑眯眯地走过去给她盖好,她知道小蔓一定在心中念着她刚教他们的儿歌:“幼儿园里静悄悄,小朋友们睡午觉。小被子,踢翻了,阿姨过来忙盖好。娃娃梦中喊妈妈,老师听了微微笑。”这些可爱的孩子,他们也懂得如何感受人间的爱。 傍晚,她带着他们到汤河边上去玩。阿微坐在一条长凳上,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她拍着手教他们唱起了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赵刚抢在最前面,他几乎能和她一起唱下来。 “赵刚,你怎么会唱这首歌?” “我妈妈喜欢唱,我听就听会了。” 很快,孩子们都学会了。他们就一起看着夕阳,看着汤河里清澈的流水,看着开发区一幢幢美丽的别墅,放开歌喉,都仿佛融化在歌声与美景之中了。 天黑了,孩子们都被各自的家长接了回去。空洞洞的楼房里只剩下阿微一个人,她赶紧关闭了房门,回到屋子开始打扫卫生。 在阳台上,她发现了一个很破旧的记事本,那是立冬随手记下的一些家庭琐事。她简单地浏览了一下。从那些文字中,她发现立冬是那么的心地善良,纯洁而又敢于实践。她觉得上天不应该捉弄她,她一定会幸福的。在记事本的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两行清秀的大字:“雄鹰展翅冲霄汉,家雀倦为恋屋檐。”她知道这是人生的两种生存状态。或许立冬选择的是做雄鹰,可是需要付出多少艰辛的代价。而自己,是不是永远只能做为家雀了,她感觉好惭愧。 她独自坐在床上,灯光雪白,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寂寞。她发现自己渐渐习惯了城市街头的霓虹灯,竟淡忘了家乡清纯如水的明月,那份思乡的感情也被隐藏到了喧闹的车声之后。城市被塞得太满,里面永远没有肃静,听不到蛙鸣虫叫,看不到原野枝叶轻拂,更看不到如银的月色。人类多么残忍,竟将大自然毁灭到如此程度。不知到底是社会的进步,还是人性的毁灭,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真诚越来越少。 她走到写字台前,拿起一本《厚黑学》来看,只看了几页便看不下去了。她想,或许诚实善良的人真的终不会有大的作为。她又拿起一本《初男》,书中将都市中男妓的生活表现的淋漓尽致。只是为了生活,任何一条路都有人走下去。她想到了那些小姐,搓澡工,他们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钱财。虽然有了钱,但人的尊严何在?灵魂何在?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金钱如粪土,肮脏了自己,也肮脏了社会,人类,何以为止! 室内的寂静让她感觉恐惧。她走到电话机旁,想给女儿打个电话,却发现长途已经被锁了。她拨通了房东的电话让找阿海,他正好在,于是两人聊了好长时间。渐渐地,她的恐惧驱散了。 躺在床上,熄灭了灯,脑海中却反复涌现着那两行大字:“胸鹰展翅冲霄汉,家雀倦为恋屋檐。”她感觉这两行字就好象两把烧红的烙铁,在烫伤着她的心灵。 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傍晚,立冬回来了。她显得很疲惫。笑容消失了,清丽的脸庞也失去了光泽,脸色很青白。她不想说话,天一黑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家长们来送孩子了,她一改往日热情的态度,让人们都感觉很意外。好不容易捱过了中午,她换了身衣服,脸上又上了一层装,依然显得那么青春靓丽。 “微姐,我出去一下,晚上没准几点回来,你早点关门。” 说完,就下楼去了。 夜里,空洞洞的楼房里又只剩下阿微一个人了。除了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外,所有的东西都是静止不动的,一点活的气息都没有。越是夜深,它们越是夸张的静谧。他们一动不动,仿佛要将阿微的呼吸也凝固了。阿微也学它们一动不动,她好害怕! 一觉醒来,已是十二点了,她还没有回来。早上起床,她却已经在家里了。 有几个孩子的家长把孩子转进了别的幼儿园,他们很客气地来和立冬告别。立冬想挽留,但已经不起任何作用了。 阿微从不愿意过问别人的事。她不知道立冬出去做什么,但她不想问。她隐约听她说起过她喜欢去歌舞厅。 阿海一整天没有上班,在小屋里睡了一天觉。晚上闲的难受,就骑着白天刚花了三十元钱买的旧自行车去看阿微。到了楼下,他给阿微打电话想叫她下来。阿微一听他来了特别高兴,立冬又没在家,她正害怕黑夜的降临呢,于是叫阿海上来。 一听女主人不在,阿海也不再那么拘谨。他进到阿微的房间里很随便地坐到她床上。 阿微不再害怕那些静止的东西,她一边和阿海说着话,一边把它们弄出很大的声响。 “阿海,我看这个幼儿园办不长了。” “这里不行,就再找别的活儿干。”他竟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可是,我真的想帮她,我却没有这个能力,孩子越来越少了。” “这也不能怪你呀!你直接跟她说不干得了。这几个小孩,她根本每月就是赔钱。也许她不好意思说让你走。” 呆到九点多钟,阿海便骑上车子回去了。 阿微又坐到床上沉思起来。她喜欢这些孩子,他们都很听话。他们早就改口叫她老师了,只是她觉得自己不称老师这个头衔。阿微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那么一天会当谁的老师。可是,生命就是奇迹,她感激立冬,是她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会终生难忘。 她突然间又想起了玉君,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又上心头。很重很重的伤感,一些前世的恩怨,今世的缠绵,甚至来世的约会也很难抹去现在他们之间的那种冷淡。她想念以前的那段交往。她感谢上天,在她离开家乡的时候,让她能够拥有这份永恒的牵挂,还有幸福的回忆。但对于他的拒之门外,她想恨他,但她恨不起来。 “叮铃铃——”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是阿海来的,阿海告诉她,他已经到家了。阿微这才上床睡觉。 早晨,轰隆隆的雷声将阿微惊醒,雨哗哗地下着。她一直躺到六点多才起床,七点半钟才做了点饭。 立冬也是很晚才起来。雨停后,有两个小孩被家长送来。 阿微和立冬两个人看着两个小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多余的了。 “立冬,我看这里用不着我了,我想回去。” 立冬望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 “好吧,不过你先别把行李带走,过两天孩子多了我再叫你回来。” 从楼上下来,太阳已经从云中钻了出来。阿微乘车回了光明路,竟有一种小鸟出笼般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终于又自由了。 下午,她去找童心,两人到海边去玩。虽然已是立夏了,但天气还有点凉。她们坐在沙滩上,手玩着热烘烘的沙子,看着海洋深处的轮船,还有近处的旅游船,听着海浪的吟唱,感受着生命的浩瀚。 有几个外国人从阿微的眼前走过。黄黄的头发,白皮肤,还有的是红头发,白皮肤。她佩服外国人,即使是在中国,他们也不曾刻意以中国人的形象来改变自己。可是许多中国的人,却把象征自己民族特色的黑头发努力改变为黄发,卷发,好象半个洋人。阿微感觉困惑了,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抛开中国人的本色,而去模仿他们。 晚上回到住处,阿海还没有回来。她开始喜欢起这个地方来。十多家住在一起,夜里他不在家,她一点也不用害怕。她甚至喜欢门外整夜不断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喜欢楼下经过的汽车声和窗外的霓虹灯。 过了一天,立冬打过电话来,只是说想她。她没有回去。又过了两天,她才让童心和她一起去取行李。立冬没有再做挽留,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出门外。 在幼儿园的日子结束了,她感觉到了知识的贫乏,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她意识到城市里所有的一切,都离自己那么遥远。 第三十八章 几天后,信息部的于老太太又给她介绍了一份活儿,给一户人家当钟点工。从早七点到晚七点,于是她每晚都可以回家,而且有了许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这户人家姓孙,一共五口人。孙叔,孙姨,还有他们的儿子孙健,儿媳小仙,和一周岁的孙子宁宁。阿微和他们相处的很融洽。她每天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余下的时间就是呆着。 孙家很有钱,他们又从开发区买了一栋别墅,刚刚装修完,于是他们就用轿车拉着阿微过去帮忙打扫卫生。别墅正在汤河边上,阿微从窗口望过去,便可见到河对岸立冬所住的那幢楼。她不知道幼儿园办得怎样了,也不知道立冬和她对象的关系到底怎样。她仿佛还看到在汤河边上,她和那些孩子一起唱“夕阳山外山”的情景。她想念立冬和那些孩子们,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过去的日子就已经永远的过去了,没有任何一条道路可以回到从前。她和立冬,以及那些孩子,就和她曾经在哈尔滨结识的那些人一样,或许今生都没有缘分再相见了,她的心中时常荡起一丝伤感。 “阿微,我真羡慕你!” 时常,小仙说出这句让阿微感觉意外的话。她比阿微小两岁,但她习惯直呼她的名字。 “你怎么这么说,你家过的这么富有,什么都不缺,也不用象我们一样为了生计去忙。” “你多好呀,靠自己的劳动挣点工资,没有太多的杂事纠缠,省心而且快乐。” “你不更省心吗?等搬进别墅里,你们一年光靠这处楼房往外出租的钱就够生活费了。” “你不懂,我们的日子有多大的风险。今天我们是百万富翁,说不定明天就一无所有了。” 阿微觉得小仙的话很深奥,但她不愿意去考虑它的含义。 七月,正是自学考试报名的时间。孙健和小仙两人商量好一起去报名,他们不过中专文化,当设计师的孙叔便让他们通过自学来提高自己。阿微羡慕极了,她也想去报名,也想学习。她又想起了杨泽哥哥。可是她却不能,她和阿海两个人赚的钱也就刚够生活,她不敢有别的奢望。 孙健和小仙回来了,两人高高兴兴地抱回了许多自考教材。阿微特别羡慕。在他们午休的时候,她就拿起他们的书本来看,竟被书中的知识所吸引了。 “阿微,你帮我把这些题打进电脑里,我打印出来背着得劲。” 小仙要哄宁宁去睡觉,对阿微说。 “我不会打字,我都没摸过电脑。” “哦,我忘了你不会电脑。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先练,慢慢就学会了。” 于是她简单说了几句键盘以及鼠标的用法,便到楼上去睡了。 阿微拿着书本坐在电脑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看,半天打不出一个字。小仙醒的时候,她连一句话都没打进去。 从那一天,她便对电脑充满了好奇,发誓等有了条件自己也一定买一台电脑来学习。 八月的一天,阿微和往常一样来到孙家。却发现孙健和小仙呆坐在床上,两人表情很呆滞,好象还哭过。 “阿微,你回去吧,从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这楼已经卖了。我们要回老家牙克石去。” 阿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向往呼伦贝尔大草原,而小仙也答应过有机会一定带她去看看,可是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匆匆地回去,而以前一点预兆都没有。 孙姨给了阿微两箱子补品,她和小仙一起站在门前,目送着阿微并不停地晃手,直到看不到影了才回去。在孙家短暂的三个月,使阿微再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人的命运是多么微妙。 正是暑假,婆婆带着芊芊来了。阿海用木板把床接起来,正好能搁下芊芊,婆婆就和童心去住了。 阿微终于可以和女儿在一起了。她没急着出去找活儿,决定陪芊芊玩几天。阿海尽管累得浑身乏力,眼圈都是黑的,但他却不可以停了工作。他在家里的时间很少。 阿微带着芊芊到阿海工作的码头去玩。路上一些很大的车辆从她们的身边急驰而过,扬起满地的沙尘。阿微紧攥着芊芊的手,小心地靠边走着。临近海边,她们看到各种机械还有一辆辆拉煤的火车,许多装卸工正忙着卸车。阿微对于这些机械漠不关心,她从小就对这种东西有一种恐惧感。好不容易从过道间穿了过去,宽阔的大海立刻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处深海,许多船只都停靠在岸边。她们找不到阿海,就在岸上看海面上各种各样的大型货轮,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芊芊安静地看着,仿佛小小的心中也对海洋充满了幻想。 岸修得很平坦,但阿微不敢带芊芊站到最边上去。这里没有沙滩,她知道只要往前迈一步便会跌进无底的深渊,她对这个创造着巨大财富的地方充满了恐惧。 看够了船只,阿微就领着芊芊从另一条路回到大马路上。她们朝着立交桥的方向走,走累了,就坐到路边的长凳上休息。 “妈,我算算我有没有福。” 芊芊随手摘下一串树叶,口中不停地数着数字,每数到八就揪掉一片叶子。 阿微笑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喜欢玩用树叶算卦的游戏。于是不再打搅她。 每次把顶部的叶子揪掉了,芊芊就撅起小嘴,说:“这次不算!” 终于有一次,她揪掉了两边所有的叶子,只剩下顶上的一个。她欢喜地跳了起来,“妈妈,我有福!我有福!”于是娘两个一起笑。 歇够了,她们又继续走。上了立交桥,芊芊看着这个大转盘和下面的火车,高兴地手舞足蹈。她一边跳一边唱。 正有一群群的装卸工从桥下经过,他们除了两只眼睛闪着亮光,浑身都是黑的。 “芊芊,你看那些人。” 芊芊停止了欢跳,扒着栏杆往下看。 “他们怎么这么脏,连模样都看不出来。” “他们都是装卸工,卸完煤就这个样子了,也许你爸爸就在里面。” “真可怜!等我长大能挣钱了,一定不让爸爸干这种活儿。” 她不再笑,神情很黯淡,全不象八岁小孩所应有的表情。她木然地望着桥下。 “嗨!芊芊!芊芊!” 那些人中有一个人站住了,他冲着上面一边挥手一边喊着。 “爸爸!爸爸!”芊芊听出了声音,一边跳一边喊。 “你和你妈先回家,我洗完澡马上回去!” “哎!”芊芊答应着,迫不及待地拉着阿微往回走。 因为芊芊的到来,阿海不再在场子里喝酒,多累也要回来,只为了能听到女儿的欢声笑语。 夜里,身体疲惫的阿海早已传出了鼾声,芊芊却睡不着。 “妈,你别睡,你跟我说话,我最喜欢听你说话了。在家里,别人的妈妈都和她们的孩子说许多话,可我听不着。” “先睡觉吧,妈妈明天再陪你说。” 芊芊有些不情愿,依然在黑暗中瞪大着双眼。她用手拽着阿微睡衣的角,不肯松手。 “芊芊,你总拽着妈妈的衣服做什么。” “我怕我睡醒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阿微哭了,她将芊芊搂进怀里,用脸紧贴着她的小脸蛋。她想起她和阿海来秦皇岛之前的那天夜里,半夜,芊芊哭醒了。 “芊芊,你怎么了?”阿微问她。 她使劲地抱住阿微,边哭边说:“妈妈,明天你别走了。” 阿微不知道生活为什么这么残忍,一定要让他们骨肉分离,亲人不能相见。 过了一星期,婆婆要带芊芊回去了。因为阿海一个人的收入根本不够一家子的花费。孩子来了一趟,连件新衣服都没买。 阿微和阿海将她们送上了车,芊芊坐在座位上冲他们晃着小手。她的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打转,但 她硬不让它流下来。“妈,你过两天就回来!”她说。 “好,妈过几天就回去看你!” 孩子走了,阿微的心几乎碎了。她扭过头趴到阿海的肩膀上,啜泣起来。阿海也忍不住哭了。 回到住处,阿微的心情一直很沉闷。幸亏晚上阿海没班,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有多么难过。睡觉前,她忍不住走到楼下打电话,听到芊芊在电话里的声音好象很高兴,于是她的心情才好了些。 第三十九章 又是秋了,莫名的悲凉又上心头。 从芊芊走后,阿微又在东山找了一份活儿。干钟点工,给一户老头老太太做饭,每天四个小时,余下的时间是自己的。虽然挣的钱少,但她喜欢无拘无束的时光。 每天走在那条路上她都会想起芊芊来,忍不住心酸。那立交桥,还有桥下的火车,还有站牌旁边的长条凳,她对它们都充满了无限的感情,仿佛那里还留有芊芊的痕迹。那一片片数完八岁后揪下的树叶,和那最后一片象征有福的顶叶,虽然早就不知飘零到何处,但它们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记忆里。她想回家。 她觉得对不起芊芊。孩子正是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龄,可是他们却不能和她在一起,只能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童年寂寞的回忆。等她长大了,不管是上学也好,出嫁也好,都会离开父母的怀抱,自己去飞翔。想想以后长时间的分离,阿微越发觉得今天的分离是残酷的。它只能减少女儿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而以后她步入社会的年限却不会往后拖。 秋风凉了,他们住的那间屋子四外透风,夜里睡觉觉得很清冷。童心就帮他们从东山她住的楼房后给租了间小屋。是小火炕,从外面可以生炉子,这样,冬天就不用发愁了。房租很低,而且离阿微和阿海上班的地方都很近。 搬过去的前一天,阿微先去收拾屋子。 那里是一个废弃的角落,房主用从工地上捡回来的旧砖头和破木料简单而不规格地搭起了几个小房子,出租给那些外地来打工的人,他们自己则靠修自行车为生。 阿微租的那间在最后面,需要经过长长的过道。房子矮小的可怜,外面破破烂烂,好象千年都无人打扫。房后的院墙外有许多棵大树,将枝叶延伸到小房子顶上,树叶已经开始变黄,凋零。屋里一面古老的梳妆台,扇形的镜片上全是污点,几乎照不到人影。耳边缭绕着一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尖利的啸声,使她的心沧桑到了极点。仿佛时间倒退了几百年,而她正置身于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所写的“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粘帏”的凄凉境地,只不过现在是白天罢了。 她从房主的屋里弄来了水,用抹布将门窗以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和角落都擦了个遍,将梳妆台和扇形镜面上的污点也全部擦掉,房间亮堂多了。 他们搬过来。这间屋子比光明路的大许多,而且离海是那么的近。阿微终于可以每天都听到海洋的声音了,也呼吸到了海洋的气息。她觉得自己真的拥有了梦中的那片海,生命也仿佛融进了海洋。 阿微干活的那户人家姓张,是港务局退休的老干部。老两口都快八十岁了,他们对待阿微就象对自己的女儿。每天吃饭的时候,阿微都把路上所见的事情讲给他们,他们也把他们年轻时候受的许多苦讲给阿微。 张家的二楼有一个书橱,里面有许多书。阿微见到一套《古代文学作品选》,共三本,她非常欣喜,便借回家来看。 院落最南边有一间小屋,里面时常传出优美的笛声。阿微感觉那声音比仙乐还要好听。于是她一边躺在小炕上看书,一边听着笛声。在凄凉的环境中,她学会了背诵李白的“将进酒”和苏轼的“江城子”等许多诗词。她的感情也随着古人时而热情奔放,时而深沉哀怨。 冬天,他们把小炕生的很热。虽然屋里的温度很低,但夜里他们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出来的日子愈久了,阿海的心就越烦闷。他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而且喝许多酒。他被这种逃亡的日子折磨得心力交瘁。 芊芊日夜思念着父母,她变得忧郁了,学习成绩明显下降。 春天到了。老师在前面讲课,她坐在座位上,眼望着窗外,看着天空和小鸟,幻想着夏天放假后又可以去看爸爸妈妈了。 校门外,开来了两辆车,许多陌生人走进了校园。芊芊的心突突狂跳起来。 那些人找到校长,向他打听芊芊在哪个班。校长问他们的身份,他们说是天津法院的。因为不知道阿海在哪儿,所以到学校来找他的女儿,说她肯定和她的父母有联系,知道他们在哪儿。 那些人拿不出身份证明,校长和老师们立刻意识到他们肯定是被阿海撞伤的人的家属。他们都听说过阿海曾被人家扣压当人质,而后又跳楼逃跑的事。他们担心这厄运会降临到芊芊的头上,说什么也不说出她在哪个班级。 见到来了这么多陌生人,一些正在上课的老师也出来打听怎么回事,正在给芊芊上课的老师也出来打听。回到教室后,别的孩子都没事一样上着课,只有芊芊瞪着惊慌的眼睛望着老师。老师不敢直说,她怕惊着了这孩子。于是想出个办法,她嘱咐全班的学生:“放学后你们就往家里跑,谁跟你们说话,问你们什么也不要说,要不被坏人抓去!”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都匆匆收拾好书包。芊芊却说什么也装不好,她的手一个劲地发抖。老师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她装好了,这才让学生们跑出教室。 芊芊匆匆忙忙地奔跑,摔倒了,她立刻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跑。 那些人也跟出校门,尾随着这些孩子。快到村口了,他们依然分辨不出哪个是,于是拦截住一个小女孩,问:“你是芊芊吗?”小女孩吓坏了,忘了老师的嘱咐,说:“我不是!”抬手一指前面,“那个是。” 芊芊已经拐过弯去,她丢了魂似的奔跑。终于到家了,她匆匆跑进店门。爷爷奶奶被她惊呆了,“芊芊,你跑这么急干什么?” “爷爷,有人来抓我了!”她说着,一头扑进爷爷的怀里哭起来。 “怎么回事?”爷爷忙问。 “有人来抓我,快把我藏起来!”芊芊变了声音。 见芊芊浑身发抖,爷爷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忙从炕上抓起一个棉被,将芊芊抱到炕角上用被盖起来,又用其余的被子将她挡住。 那些人随后就进来了,阿海的父亲认出里面正有上次来找阿海的那两个人。 “阿海在家吗?”其中一个人问。 “没有,他一直也没有回来。” “那他的女儿呢?我们问问她,她肯定知道她的父母在哪儿。” “孩子也没在家,和她的父母一起走了。” 那些人不相信,但终于还是没有办法,只好又开着车回去了。 第四十章 芊芊受了惊吓后,病倒了。她不敢再去学校上学,也不敢自己走出家门。 “怎么办?要不告诉阿海。” 爷爷一边抚摸着芊芊发烫的额头,一边问她奶奶。 “不能!天津来人找的就是他,如果告诉他们这件事,阿海肯定要回来,再被人家抓去怎么办?” “怕的就是这个,他们来抓孩子的目的就是为的找他。” “爷爷,我不上学了,我怕!”芊芊一想起那天的情景就哭。 “要不给她姨打个电话,或许她有办法。” 于是拨通了她姨妈的电话。 “我去接芊芊,让她先在我这儿上学。”她毫不犹豫地说。 芊芊的烧退了,姨妈将她接了过去。她给她又起了一个新名字,送进了她们村里的小学借读。 几天来,阿微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她担心有什么事情发生。 天气晴朗,蔚蓝的大海边,芊芊坐上了一艘白色的快艇。阿微和阿海坐上后面的一艘。本来打算一起开,阿海突然想开个玩笑,让芊芊自己开,想试试她的胆量。芊芊的快艇一下子开走了,象箭一样向着海洋深处驶去。阿微和阿海赶紧在后面追,可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爸爸!爸爸!快来救我!”孩子的声音变了,阿微的心也几乎跳出来。前面出现了一块大礁石,芊芊急了,一头扎进了海里。就在那块石头旁,她露出了脑袋,随即沉没了。“芊芊!芊芊!”阿微发了疯似的喊叫。一激灵醒了过来。看看表,刚刚凌晨四点。阿海上夜班还没回来,只有从海边传来的那种尖利的啸声在耳边回荡。 她到楼下给家里打电话打听芊芊,婆婆告诉她说芊芊住在她姨妈家,于是阿微又拨通了姐姐的电话。 “姐,芊芊在你那儿吗?” “是啊,她夜里没睡好,现在正睡呢,还没醒过来。” 阿微将自己的梦给姐姐讲了一遍。 姐姐说:“要不你将芊芊接去吧。”她把那天的情景详细讲了一下,“我一宿也没有做好梦。芊芊后半夜一直不好好睡,总哭。我把她喊醒,她搂住我,对我说:‘大姨,你真象我妈妈!’我问:‘你是不是想妈妈了?’她说:‘不想。’我看这孩子太可怜,我都受不了了。”说着,姐姐哭起来。 阿微这边早已泣不成声。 阿海回来了,阿微向他说了一下情况,阿海一分钟也等不了,非要回家。 “是我惹的祸,孩子有什么罪?我去天津找他们。” “你去找他们有什么用?解决事故你没钱,肯定还要将你扣下。” “那我们把她接过来,我挣不来钱,就是要着吃也要养着她。” 阿微到张家请了假,两人一起回家接孩子。他们直接回了阿微的娘家,姐姐也把芊芊带过来,孩子见到父母高兴地直蹦。 在家里住了两天。回来的时候,在村口见到了玉君,离他们不过几十米。他看了看他们,没有停步,快速地穿过了胡同。阿微的心莫名的失落起来。 芊芊顺利地通过了学校的测试,于是正式在海边的那所小学上学了。她对新的学习环境非常喜欢,和孩子们也都相处的很融洽。那些孩子,他们的父母也大多是外地打工的,各地的都有。学校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只是穿过往海边走的那条路,再往前走不过二十米。在穿过路口时,芊芊总是凝望一会儿大海,眼神中放射出异样的光彩。阿微只是接送了她两三天,她自己就可以和同学们一起上学和回家了。 到了周末,她就自己在家里看书和写字,还能帮阿微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下雨了,阿微给张家做好了饭,匆匆拿了把伞打开院门想回家,却发现芊芊正打着伞站在门外,裤脚全湿了,不知在雨中站了多长时间。 “你不在家等着,谁让你来的?” “我怕你挨雨淋,从我婶那儿借的伞来接你。” “你来多长时间了?” “一开始下雨我就来了。” “傻丫头,你张爷爷家有伞,我还能淋着雨回家呀。记着以后不许来了。” 芊芊笑了。阿微回身把雨伞送了回去,打着芊芊送来的那把伞,用手领着她,娘两个说说笑笑地往家走。 芊芊的到来又使阿海从沉闷中走了出来,他为自己终于又能够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而高兴。 晚上,没有班,一家三口到海边去玩。芊芊光着脚丫追逐着涌到岸上的浪尖跑来跑去,阿海伸着腿坐在沙滩上,阿微倚靠在他的怀里,用目光拼凑着被海浪扯得粉碎的月光。她不看天空完整的月亮,她觉得她那么遥不可及,她能够拥有的只是被现实风浪无情击碎的流离失所的人生。 期末考试,芊芊考了第九名,阿微庆幸孩子没有被那场事故吓着,没有给孩子的心理造成伤害。她虽然也随着父母到处漂泊,可是因为有父母的呵护,她的回忆也会变成幸福。 阿微带着芊芊到海里去洗澡。 “芊芊,浪头过来的时候要跳起来。” “为什么?” “如果你不跳就会被浪头击倒。” 这还是去年洗海澡的时候童心教她的,刚开始因为不知道被呛了好几口海水。 浑浊的浪头排山倒海般压过来,阿微领着芊芊迎着浪头跳起来。每跳过一个浪头芊芊就欢呼一下。 阿微想到,人生何尝不是一浪紧跟着一浪。如果被它卷进去,那叫失败;迎着浪头不被击倒,那才叫成功。阿微学会了与风浪搏斗,也明白了生活的真谛:战胜一切迎面而来的风暴,生命才会安安然然度过。 回去的路上,芊芊在前面奔跑着,她看到路边卖用贝壳制成的小饰物,于是蹲下来看。阿微走出老远喊她,她才站起来跑回了家。 进了家门,芊芊呆呆地站着不动。阿微只当她是因为没给她买饰物在生气,也没有理她。 “妈妈,我给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她终于忍不住小声说。 “什么事?” 她伸出右手,手心里攥着一串手镯。 “这是哪儿来的?” “我从小摊上拿的。” “你——”阿微一把夺过手镯,“谁让你拿人家的东西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阿微将她拽过来从屁股上狠狠打了几下。她是第一次打孩子。 “妈,我错了——”芊芊哭了。 “走,我们送回去!” 芊芊在前面乖乖地走着,到了地摊跟前,阿微将手镯还给摊主。 “没事!小孩子喜欢就拿去吧,这个不值钱。”摊主怪阿微小题大做。 “不值钱也不是自己的,我不能惯她这个毛病。” 回到家里,阿微把芊芊搂在怀里。虽然有泪流在脸上,但她的心里是亮堂堂的。 第四十一章 天津打来了电话,说只要阿海肯拿出两万元给他们,这件事就算了结了,他们以后再不会找任何麻烦。家里立刻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阿海。 阿海先是高兴,自己流离的生活终于可以结束了。但他更发愁的是从哪儿去弄这两万块钱。 婆婆在电话中对阿微说,让她想办法找点,能找多少是多少,余下的她给找。他们也不想再继续这种提心吊胆、骨肉分离的日子了。 阿微给姐姐和哥哥们各打了电话,每人答应尽力给凑点。阿海又找到阿涛和童心,两人的收入也是刚够生活,并且童心买了户口也欠下了不少债,他们无力帮忙。但童心决定回家一次,她说要看着他们先签好字据,然后才把钱给他们。 童心回去了,阿微和阿海焦急地等待着事情的结果。 亲人们好不容易凑足了两万元,童心把钱装进自己盛化妆品的手提包里。事情由村干部和他们交涉,又从镇里找了两个证明人。 还是由上次在天津收钱的江新开了张字据,说好只要阿海拿出两万元给他们,事情就此解决,双方都不可再找任何麻烦,否则负法律责任。写完后按了手印。 对方催促他们快把钱拿出来。童心见不会再有别的差错,便走过去打开自己的小包,将钱拿了出来。人们都诧异地看着这个文弱得象个孩子一样的姑娘,谁也没有想到钱会在她的手上。 童心装好字据。天津人并没有急着返回去,而是将钱先存进了银行。他们到饭店去吃饭,吃完了,这才将钱取出来走了。 童心回来将字据交给了阿微,说事情确实已经了了,阿微和阿海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阿海买来肉和菜,正好阿涛也回来了,几个人好好庆贺了一下。 “我们回家吗?”阿海问阿微。 “我现在不想回去!”阿微想到自己背负了这么多的债务,而家里又一无所有。她想即使现在回去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他们也没有本钱开起菜园子了。那更多的债务,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 “在这里咱们根本攒不下钱,更别说还债了。”阿海恨不得立刻飞回家。 “回了家不也是一样吗?咱们想开菜园子连本钱都没有。” 阿海沉默。 婆婆打来电话:“你们现在回家也不能做什么,就先在那儿吧,好歹还有份工作,能挣上花就可以了。至于这些债我替你还,等还清了你们再回来。” 阿微只当是婆婆好心。 “要不让芊芊先回去吧,开学后还是让她在家里上,这里借读费太高了。” 婆婆说:“行!” 芊芊听说父母随时都可以回家了,她也很乐意先回去。她出来有好几个月了,也想她的爷爷奶奶了。 阿微将芊芊送回了家,临来的时候又去看了看父母。她觉得自己给他们添了很大的麻烦,心里很过意不去。 从家里告别出来,刚走到胡同口,发现玉君正在树荫下站着。他见阿微走过来,连忙走到近前。 “二姑,你们回来了?” “没有,我回来送芊芊。” “怎么不一起回来呀?不是没事了吗?” “我们想先在外面打工,反正回来也没什么事做。” 阿微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他也一直跟着走。 “你干什么去?”阿微问他。 “哦,我想到外地市场上去看看行情,想把家里的菜拉出去卖。” 阿微知道他在说谎。“要不我带你去秦皇岛玩得了。” “好呀,从那儿过正好不耽误我出门。” 阿微后悔了,可是说出口的话无法再收回来。于是两人一起上了车,坐到最后面的座位上。阿微感觉有些尴尬,她眼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她时而用眼睛的余光瞥见玉君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竟有些心烦。长时间的沉默,终于,玉君用手将她的手拉了起来。 阿微感觉与他再没有任何心灵的感应,她把手抽回来。 玉君的脸通红,他好象也后悔了不该和她一起来。一路无语。 下了车,两人一同往住处走。 “难怪你们不回去,这里真凉快,和咱家秋后的天气差不多。” “也许在海边吧,整个夏天都是这样,根本热不着。” 穿过长长的过道,走进房间。阿海正坐在炕上摆弄着手机。 “你也来了?”对于玉君的到来,阿海竟一点也不感觉意外。对于他们两人之间,阿海也弄不懂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玉君点了点头。“这里很不错!”他说。 “阿微,你看我买了个旧手机,样式还不错。” “本来就没钱呢,你还买这个,话费都花不起。” “没钱慢慢挣,人家都有,咱为什么不能有?” 又转向玉君,“你现在没什么事了吗?” “现在地里没什么忙的了。我想出一趟门,正好从这儿过,就和我二姑一起来了。” “总站着干什么呀,坐这儿歇歇,累了躺着也可以。” “我先到街上去走走。” 玉君说完便走了出去,阿微知道他正陷入了窘境。 “我今天上夜班——”阿海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今天有活儿我也不让你去!”阿微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话。 晚上吃过饭,三人一同到海边去玩。阿海和玉君一边走一边闲聊,都是与海有关的话题。阿微只是默默地走自己的路。 “我去洗个澡,好几年没洗海澡了。” 玉君脱下背心让阿微拿着,自己跑到海里去了。 “你也去洗吧,不然他自己没意思。”阿微对阿海说。 “我不去,让他自己洗吧,丢不了,又不是小孩子。” 阿海坐下来,眼看着玉君消失在沸腾的人群中。阿微也紧靠着他坐下来。 岸边一幢幢的楼房灯火通明,门前的霓虹灯旋转着变换各种颜色。一个台子上,泰国人妖扭动着魔鬼般的身躯,歌手唱出一支支动听的歌曲。海洋流动的气息带给人周身的凉爽。阿微的思想却凝固了,她不愿意再去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要不我还是上班去。” “你去也行,先帮他租好房子。” “你跟我这几年也够委屈的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没有我。其实,你如果喜欢他,你还可以选择属于你的幸福。” “别胡说了!”阿微真的急眼了。阿海这才不敢吱声了。 玉君从海中上来,“真凉快!”他一边说一边从阿微的手中将背心拿过去。 三人一同回到住处。小炕上正好能盛下三个人。玉君在最里边,阿海在中间,阿微在边上。 谁也不说一句话,他们真的是无话可说。 听着两人都已传出轻微的鼾声,阿微坐起来,轻轻地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 有风吹过来,摇摆的树枝好象在讲述着一个神秘的故事。黑黝黝一片苍穹,会说话的星星眨动着清澈的眼睛。此刻,也许只有它们明白阿微的心。没有蛙鸣虫叫,只有海洋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她读不懂大自然的语言,越看天空越是惆怅,看枝叶又增添了无数个迷惑。生命无限,困惑无边。人为什么在生命溶解时也解不开自己的困惑,只能以失望而告终。既然生命是美好的,人心是善良的,那为什么非得把一个人拴在一根木桩上,被绑得死死的,那样才是正气。和别人的心灵交融却是大逆不道,多么可悲的人性观念,生命就不能超出常规吗?可是,自己心中的人到底在哪里呢?直到今天,他在她的心目中还只是个虚幻的影象,他,肯定不是玉君。 早上,玉君要走了。阿微将他送到车站,两人在车站旁边的饭店里吃了一顿饭。 “我以为 你让我来是因为你曾经的誓言。” “我是发过誓,谁要忘了谁遭雷劈。” “你还答应过给我一次。” “那要看你值不值。” 阿微不好意思直说因为他曾把她拒之门外,拒绝她的求助。 他心里明白。 玉君坐上车走了,阿微没有丝毫的留恋。她坐上八路车轻松地哼起了歌曲,她感觉心情是那么的明朗。 第四十二章 天气说冷就冷。立冬的前一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风一吹便凝固成了冰。 路上的车辆少的可怜,行人连车子都不敢骑,只好步行,几辆铲车清除着各条路上厚厚的积雪。阿微几乎用了半天的时间,才将张家小院里的积雪打扫干净了。 尽管一直吃着预防感冒的药物,张大爷还是病了,他只好住到港口医院里。白天阿微在病房看护着大爷输液。她一边看着药液滴落的速度一边给他念当天的报纸,念完了,爷儿两个总是发表一番议论和感慨。输完了液,阿微就独自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观看一望无际的大海。因为是在楼上,可以看出老远。灰蒙蒙的天空,越发使大海显得空阔。阿微竟会产生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和大海对望多久,她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失去她了。 “阿微,我怎么感觉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大爷听听。” “我们也许很快就要回家了,我有点舍不得这里。” “为什么回去呢?你们不是生活的很好吗?” “阿海这两个月活儿很少,一个月才挣两三百块钱,连他自己的生活费都不够。” “是因为这个啊,”张大爷沉思了一下,“我让你哥和你姐帮忙给他找一份挣钱多点的活儿。” 张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港务局上班。而且二儿子还是个小头目。阿微从来不好意思求别人,所以就一直没有说过。 住了半个月的院,张大爷回到家里,便开始给他的儿子和女儿打电话,让他们帮阿海找份活儿。 早上阿微刚进门,大娘就迫不及待地告诉阿微一个好消息。 “你姐夫帮阿海找了一份活儿,在七场,活好象还不累,你们今天就去看看吧。” 吃完了饭,阿微回到家里,对阿海一说,两人立刻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了。他们从一个建筑公司找到当工程师的姐夫,他给他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便让阿微他们过去看看。 骑了很远的路。终于到了。他们干活的场地是在地下,只是清除从传送机上掉到地上的煤砟子。 阿海看了看那些在地下正干活儿的工人,他们用一把大铁锹锄起地下的碎煤,用力扬到上面的传送带上。他们的衣服,手脸全是黑的,嘴上带着口罩。他当时就泄了劲。 “走,咱们回去,我不干这活儿。” “为什么?这不比你卸煤轻巧多了呀!” “终年不见天日的,我可受不了。” “要不你就试试吧,人家好心给找的,而且还是托的朋友。听说这里工资高,待遇还不错。” “不管怎么找的,我不愿意干就不干!” 阿海骑上自行车在前面走了,阿微赶紧跟上。到了建筑公司的门前也没有停下,直接就过去了。到了家里,阿微给姐夫打了个电话告诉他阿海不愿意干,对方好象很生气。 第二天早上,阿微做好了饭。放好碗筷,三人坐下来吃饭。 “大娘,昨天我们去七场看过了,阿海不喜欢干那活儿。” “这是份正式的活儿,一般人想干还干不了呢,阿海怎么这样。”大娘很不满意,“你说多卷人的面子呀,你姐夫是工程师,是他放下身份去托别人,你们就这么轻易给回绝了。真不应该!” “大娘你说的不对,即便是托的人也不一定非去干不可啊。” “我心里觉得堵得慌,哪儿有你们这样办事的。”大娘面孔阴沉的厉害。 “我们怎么了,我们有权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阿微的声音也高了。 “你—— 气死我了!”大娘用力放下碗筷,站起身来想回屋,一急险些用凳子腿绊倒了。 “你们娘俩能不能少说点,这么点事值得起吵吗?不愿干就算了,以后有合适的再找。” 于是谁也不再说话,各自闷头吃饭。 春节快要到了,阿海的场子里放了假。 “我们回家!”阿微突然做出了决定。 “你不是一直不肯回去吗?”阿海奇怪地问。 “对于向往的生活,我已经尝试过了,城市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家。” 阿海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很高兴地收拾行李和家什。 阿微到张家去辞工作,老两口说什么也舍不得她走。大娘见实在无法挽留,送给她两盆君子兰和一块珍贵的布料。 阿微在前面走,老两口搀扶着走出院门好远。“阿微,记得来秦皇岛的时候来看大爷,大爷舍不得你呀!” “嗯!我会来看你们的。”阿微流下了眼泪。 她走出了老远,回头见他们还在路口张望着。 回到住处,阿海还没收拾完。 “我去告诉童心一下。” 阿微走到童心的住处,童心正拌好了焗油膏打算染发。她的头发早已经变成了黄色。 “童心,我们想回家。” “怎么说走就走呢?在这儿不是很好吗,到家里又要劳累去了。” “家才是我们的根,在外面只是漂流的浮萍,早结束也好。” “你们想走我也不能阻拦,毕竟那件事早已经解决了,你们迟早是要回去的。” 阿微看了看童心手里的染发膏,突然说:“先别染你的了,帮我把头发染了吧。” 阿微用热水洗了洗头发,在椅子上坐下来。 “你不是一直讨厌染黄发吗?” “现在也不喜欢,我只是想在身上留下一些城市的印记。” 染完发,童心和她一起回到她的住处。阿海已经将东西全收拾好了,并找来了一辆车,他们将东西全搬了上去。 车子载着阿微依依不舍的心情出发了。 再见了,童心!再见了,大海! 再见了,秦皇岛!再见了,鸟语林!再见了,曾经流浪的岁月…… 第四十三章 终于度过了一个团圆愉快的春节。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微依旧每日照看着小店,她觉得生活又开始变得平淡无味。 阿海经过这一场劫难,开始懂得如何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平静生活。他表现得很勤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从市场上进来货物,压到最低价格销售出去,而且还保证质量。 阿微惊奇地发现从接手后小店的营业额几乎是他们离家之前的十倍,心中暗暗欢喜,照这样那两万多元的债务用不了两年就可全部还清了。 阿海却看不到这个,他看到的是别人家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而且还有了许多储蓄,可是自己却有那么多的债,他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阿微,你看咱们逃难的这几年,人家开园子的都发了。我给你上来货,你自己看着卖,我弄两个大棚,一年也能赚个万八的。” “哪儿有本钱啊?” “我再去借。” “得了吧,你以为开园子那么容易啊,没几万元都建不起来了,还要买车买泵,再说那也不是一个人的活儿。” “我自己干,肯定用不着你。” “那也不行,我还不知道你的脾气?干活一会儿就够,让你整天在地里你才受不了呢!你光看到人家赚钱了,他们吃的苦你看不到?一天闲时候也没有,累的浑身是毛病,腰都直不起来。” 阿海不再吱声。 后来上货回来,他往炕上一躺就睡觉。他觉得实在是无事可做。 “阿海,你看家具的门都关不上了,玻璃也碎了两块,收拾收拾吧。” “弄这个干什么,你怎么光想那些没用的东西?” “怎么是没用的,收拾好了用着得劲,别人看着也好看呀!” “你看谁家弄了,不都是坏了就那样用着?又不是城市,哪儿那么讲究。” 阿微再说,他就和他吵:“你把心思用在怎么赚钱上不比那强?” 阿微请别人帮着弄,人家看到阿海愤怒的眼神,又都找借口退开了。她不敢再说话,坏的东西就任由它坏着去了。 日子无聊而又漫长,除了卖货就是打扫卫生。 有一天,阿微突然意识到自己活得都忘了时间。 “阿海,明天赶集给我带个阳历牌来,咱们那个丢在秦皇岛了,我都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几号了。” “知道不知道有啥用,你怎么总度那没用的心思,看好你的买卖就行了。” 她不再说话,一种深深的孤寂又开始困扰着她。 日历没买来,他竟给她买回一双高跟皮鞋。 “阿微,我看集上有人穿着这种鞋,很洋气,我就给你买了一双来,试试吧。” 阿微穿在脚上正合适,阿海一边看着一边满意地笑了。阿微穿着很不得劲,想脱掉。阿海制止她: “穿着吧,别舍不得,穿旧了再买新的。现在不是逃难那时候了,你喜欢什么衣服就自己去买,我买来怕你穿着不合适。” 阿海将那几亩地都种上了玉米。他下地回来,洗完了手脸,阿微看看女儿快放学回来了,就到后屋去做饭。 有人赊帐。 “阿微,来,记上帐。” 于是阿微匆匆走过来写上。 满屋子都是闲聊的人,阿海跟他们说的兴致很浓,于是阿微又接着去烧火做饭。 “阿微,做什么去了。来,记帐!”过了一会儿,他又喊。 “你自己不会写?”有人问他。 “我不认识字,如果会写字,我就不会这么没出息了。” 阿微又过来记上。“我去做饭。”她说完转身想出去。 阿海生气了,“你非得这一会儿做饭,别的时候不行吗?” 尽管芊芊就要放学回来了,但阿微不敢再去做。她站在柜台里,于是阿海又和他们说笑自如了。 阿海又开始喝酒、赌博,他出去的时候全不在乎把小店扔给阿微一个人。阿微说的时候,他就埋怨阿微: “你说你一天都是做什么,就看这个店还看不了?人家和我一起上货的那些人,他们的老婆自己就看了,老爷们儿到家什么也不用做。”阿微只好默许自己不中用。 阿微沉默了,她开始觉得和大家都没有话说。 她时常发呆,眼睛望着一个地方出神地想着心事。到了晚上,她搬个凳子坐到院子里,静静地凝望北极星,她觉得仿佛那里才是自己的家。 对于周围人的庸俗,她难以忍耐。她也感觉到自己不合群。那些人关注的只是谁买了什么首饰,买了什么漂亮衣服,互相攀比,还有就是家长里短。她们说这些的时候,阿微的心思早已游荡在九霄云外了。 阿海回来了,他又喝了许多酒。 阿微想躺下睡觉。 “你先别睡。你说你整天连个欢喜模样都没有,到底谁得罪你了?” “没人得罪我。”阿微静静地说。 “没人得罪你你就不能高兴一点?咱们做的是买卖,如果没好脸色谁还来买东西?” 阿微满腹的委屈,她不能说。她知道只要她说了阿海就会大吵大骂。 “能过就过,过不了拉倒。我出去交人你也不高兴,你不知道咱们开的是买卖,我出去也都是为的这个家?” 于是他拿来酒又接着喝,一边喝一边不停地拨着电话。 “姐,我和阿微根本过不了,”他说着竟哭了,“她一天光想着那些没用的事,一点也不把心思用在正地方。” 姐姐只是安慰他。他又给大哥和二哥分别打电话,诉说自己的委屈。 “咱俩的事你给他们打电话干什么?”阿微觉得实在难以忍受。 “我就打,有法想去!” 说完,发疯一样骑上摩托就走了。 阿微呆呆地坐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夜深了,电话铃响起来。 “我在一个大饭店喝酒,喝多了,回不了家,你打电话让阿童来接我。”阿海的舌头都短了。 阿微放下电话,趴在写字台上痛哭起来。 过了许久,阿童才把人事不知的阿海给送了回来。 第二天上完货物,他骑上摩托赶到了阿微父母那里。母亲为他炒了两个菜,并买来的酒。于是他一边吃饭,一边说出阿微的一大堆不是。说她不会联合人,整天没好脸色,光度没用的心思,干活不中用。 阿微的父母默许了。 母亲说:“阿微这孩子从小性格是有点古怪。也怪我们什么也没让她干过,她是不中用。你们在一起过就担待她点儿,不能总生气。等她回来我说她。” 父亲也说:“你们想想是从什么时候过来的,好几年四处流浪,骨肉分离,连个家都没有。现在多幸福的日子啊,还不懂得珍惜?” 阿海吃饱喝足,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阿微的胃痛的厉害,她只好用手捂着趴在柜台上。 阿微依旧是沉默。 第二胎的指标批下来了,阿海异常高兴。本来他们早已到了生育二胎的年龄,可是由于那起事故给耽误了好几年。他以为今生都没有再要孩子的希望了。 深秋时节,阿微怀孕了。 阿海又开始每天脸上都带着笑,干活也特别起劲。 “你不是说再也不要孩子了吗?”大嫂取笑他,“刚生完芊芊那时候,不知道是谁说的再也不要了。” “那时候不懂事,过日子过的就是人,还怕孩子多?再让我生几个我都要。” 阿微整天呕吐。她特别怕冷,早早就穿上了棉衣。她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人家生儿育女的工具,活得没有一点自我。 第四十四章 阿海的高兴只是暂时的。以后的几个月,两人的关系又冷淡到了极点。除了买卖上一些不得不说的话以外,没人的时候谁也不搭理谁。 阿微时常想起他们在哈尔滨和秦皇岛流浪的那段日子,两人竟从来没有生过气。或许是因为思乡的情怀和共同的灾难将他们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而回到了家乡,过上正常平淡的日子,他们便感觉出对方许多不适应的地方。 阿微的身体越来越笨拙。她突然觉得非常想家,便骑上自行车回到娘家。和父母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他们提到了阿童。 “你去看看他吧,今天在家呢。平常一天到晚也看不到他的人影。”母亲说。 “他忙什么呀,修家电就这么多活儿吗?” “哪儿啊!他现在改行了。”父亲面露骄傲之色,“他现在修起了电脑,活儿更多了。跟前这些学校的电脑他也负责修呢。” “他什么时候学的修电脑呀?”阿微问。 “没用学。他有一次到唐山去上货,顺便买回一台旧电脑来。他在屋子里摆弄了半个月,出来可好,家电不修了,却改行修电脑,自己还组装着卖。” “你要看就快去看他,要不一会儿又要被别人给打电话叫走了。”母亲直催促。 “好,我过去看看。” 对于“潜能”和“天赋”这两个词,阿微深信不疑,因为它们从阿童的身上全部体现了出来。 他不上学后,更是着了魔似的喜欢摆弄家电。他偷偷把它们拆开研究里面的构造,经常组装不上而挨父亲的打骂。 因为他身体太羸弱,干不了体力活儿,所以大伯就托人给他找了份活儿,到一个厂子里去当电焊工。有一次他到街上去玩,从废品站看到了几本家电维修方面的破书,便象宝贝一样拣了回来。不久,他就辞了那份工作,改修家电。 他早已娶了媳妇,女儿也好几岁了。他们全家靠的就是他这门手艺。 走进阿童的房间里,见他正在摆弄电脑。 “你在做什么呢?”阿微看着显示器上那些英文直头痛。 “姐,你来了?”阿童扭回头看了看她,“我在装程序。” “这些英文你都认识吗?” “不认识。我才上到初二,这么复杂的英文哪儿能认识呀。” “那你怎么会装?” “我也不知道。一种直觉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按照这条路子走下去竟没有错,慢慢就掌握了。尽管不认识这些英文,但我弄过一次后就知道它们各代表什么。” 阿微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就一步步用鼠标点下去。全是英文,那么多项,他竟能全部准确无误的选出来。他一边点一边给阿微解释,但阿微感觉好象在看天书,连他说的是什么都理解不了。 “我也想学电脑,你给我组装一台吧。” 阿微想起自己在秦皇岛时小仙让她打字的情景。 “不行!”阿童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网络对人的诱惑力太大。本来你和我姐夫就老生气,你要再迷上上网,你们一天顺当时候都没有。” 阿微想到阿海冷酷的面孔,也不敢再吱声了。 夏天又到了。距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阿微突然肚子痛起来。 “阿海,我肚子痛,我好象要生了。” 阿微非常害怕,她觉得自己仿佛又接近了死亡。尽管两人几个月来连一句话语都没有,但到了关键时刻,她还是将能够让自己生存下来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 阿海立刻从炕上跳下来,打电话定了一辆出租车让他马上过来。他又去喊母亲和大嫂,她们很快过来,匆匆收拾了几样东西,然后关好店门。阿海搀扶着阿微踩着泥泞的道路走到马路上。 车已经在等候了。在车上,阿海一路观看着阿微的表情,他心急如焚。阿微的心里更是慌乱的厉害,她不再欣赏车灯照射下的夜色雨景,只担心体内这个日益胀大的火球会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到了医院,她才感觉自己的生命有了一点保障。就如当初生芊芊一样,医生说还早呢,让她在医院的走廊里溜达。 阿微的肚子痛了又痛。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阿海心里不再那么着急了。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大嫂陪阿微走过来走过去,盹了竟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一夜过去了,这顽皮的孩子和他姐姐当初一样赖着不肯出来。婆婆急了,一定要让剖腹。因为早在四个多月的时候,阿微到医院做b超,医生偷着透露说是男孩。她怕孙子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因缺氧而窒息。 阿微却不肯。她害怕剖腹,害怕自己的身体被刀子划出一道口子。婆婆去找医生,当医生说没必要剖腹的时候,她才稍稍放心了。 姐姐和二嫂也赶来了。刚到医院的时候,阿海就要给她们打电话,可是阿微不肯,她不想让太多的亲人为她担心。早上,阿海还是偷偷地打了。 十点钟,阿微被输上了催胎药,推进了产房。 只有几个接生护士守在阿微的身边。阿微的身体胀痛的厉害,好象要被撕裂般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的体内仿佛有一个千斤重的物体正在往下坠,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的坠落。阿微想歇息一下都不可以,他那么用力地急于出来。 一位上了年岁的护士在身边为她推着腹部,“用力,用力,快出来了!”她不停地说。 阿微止不住狂叫。 阿海站在产房的门外,汗水打湿了衣服。他用力想推开门闯进去,可是怎么推也推不开。他扒着门缝往里看,也瞧不到阿微的身影,于是靠在门上,身体缓缓地坐下去。他脱下背心,不停地擦着脸上搀杂着眼泪的汗水。 姐姐一直站在门的旁边,她的眉头紧皱着,看着阿海的表情,心里也是焦急万分。 随着“哇——“地一声啼哭,产房外的亲人才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是个男孩!”护士高兴地告诉阿微。 阿微已经不痛了,她感觉浑身轻松,便侧过脸看这个赤条条的小家伙。 护士称完了体重,报了一下时辰,阿微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和芊芊竟在同一个时刻出生。 他止不住地哭,哭的小脸通红。婆婆进来用小被将他裹了。 “真厉害!”她笑着点他的小脸蛋。 阿海将阿微抱进了病房。姐姐和二嫂都放心地回去了。 中午,阿海从食堂买来米饭和炒肉。阿微的身体很虚弱,坐不起来,阿海就一口一口地喂她。 “多吃点!” “我不吃了。”只吃了几口,阿微便吃不下了,她觉得有点恶心。 小家伙哭累了,静静地睡着了。婆婆一直在旁边守护着。 “下午我去买点东西。”阿海轻声说。他坐在床边的板凳上,一只胳膊拄着床铺,另一只胳膊环住阿微的肩膀,温柔而亲切地注视着她。 “去买什么?” “我装了几千块钱来,以为你肯定要剖腹,没想到这钱省下了。我想给你买条金项链,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不要金项链。”阿微连想都没想。 “你为什么不要?人家都有,就你没有。反正这钱是省出来的,如果不买项链,我就给你买副耳环。” “我不要,这些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处。” “还是买一条吧,趁着现在手里有钱。如果以后这钱花了,再想买就不容易了。” “我真的不要。如果你真想给我买东西,就给我买一台电脑吧,旧的也行。” 阿海沉默了一下。 “好吧,等儿子过了满月我让阿童给你组装一台。” 傍晚,见阿微和孩子都很正常,阿海便去办理了出院手续。 从医院楼下租了一辆车。刚出了县城,天气骤然变了。闪电伴着 雷声渐渐逼近,大雨倾盆而下。车在雨中行驶着,阿微竟感觉有些享受。这清凉的雨对她来说比烈日要好的多,她喜欢水的世界。 到了村口,雨丝毫没有减弱。村里的道路很泥泞,阿海跳下去推车。好不容易车开到了家门口,阿海忙进去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了,随便披上件干的。他让婆婆打着伞,自己用被子裹在阿微身上,将她背进了屋子。然后又将小家伙儿抱了进来。 阿微突然意识到,这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家伙儿多么象一条小船儿,来自雨中,而又风浪无阻,平平安安地划进了家门。 第四十五章 阿微给儿子取名叫雨帆,意为雨中的一只小帆船,在生命的长河中,风雨无阻,勇往直前。 他或许真的与雨有不解之缘。三天下雨,五天下雨,半个月下雨,满月的时候也下雨,都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阿微总是将他抱起来,用手捂住他的小耳朵,怕他被雷惊着了。这雨也会选时候,不是清晨,就是傍晚,一点也不耽误客人来庆贺。 阿海一个月忙里忙外,还要按时给阿微做饭。有婆婆的帮忙,买卖竟一点也没有耽搁。趁着喜庆劲,阿海突然又冒出一个新的想法。 “阿微,我想把咱们这个小铺拆了,盖三间门市房。” “那怎么行,咱们债还没还清,哪儿有钱盖房。再说,孩子还这么小。” “不盖不行了,这个小铺漏雨漏的厉害,眼看就要塌了。你只要看好儿子就行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 阿海说干就干。忙碌了一个月,门市终于盖好了。把原来的柜台和货架子搬进去,还占不了半个屋子。于是,他又从旧货市场买来一些,屋子才满了。 孩子照百岁儿像的时候,一家四口顺便照了两张合影。一张在店里,另一张在门市的前面。阿海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芊芊站在阿微的前面,全家都笑得那么甜。 村里人提到阿海,都是赞不绝口,夸他有本事,说他们一家子好幸福。 生意也越来越兴旺了,可是,阿微的心里却越来越感觉失落。 秋天,玉米熟了。阿海没有和阿微商量,就用卖玉米的钱让阿童给组装了一台电脑。 于是阿微的脸上有了笑容,她如获至宝。阿童给她电脑中装了几个游戏和一些歌曲。在漫长的冬夜,她等儿子睡着后,就开始一边听着歌曲一边练习打字。 因为有了电脑的陪伴,阿海出去喝酒和赌博她也不怎么限制了,她不想听他吵。常常是阿海后半夜回来,她还在练习。阿海总是嗤之以鼻。 春暖花开的时节,阿海终于给她连接上了网络,她从此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学会了用qq聊天。 她把自己的心事毫无保留地说给对方,而对方也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她听。寂寞的她终于知道人与人的心原来可以离得那么近,相互之间可以那么了解。他们彼此安慰和鼓励着对方,这是在现实里从来没有过的,她开始陷进这个虚幻的世界里。 从早上,她就开始打开电脑,先登上qq,然后一边听音乐一边打扫卫生。她盼着那个熟悉的头像闪亮,即便是不说话,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夜晚,他给她发过来许多场景,优美的歌声和图片让她完全陶醉。对方也一直夸她有才华,并且很欣赏她发在空间里的文章和诗歌。有的时候,她把自己写的直接发过去,对方就很有感情地为她诵读。她感动。 他的名字——月色琴音,这个充满了诗意的名字,完全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感觉到了人间的爱,虽然明知是虚幻的,可是这心灵的感动也足以慰藉她孤寂的生命。 对于她的迷恋网络,阿海终于暴怒了。 “你一天除了上网还会干什么?” 阿海上货回来,放下摩托,怒气冲冲地进屋责问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因玩得入迷,竟没听到阿海的摩托回来。 “我刚打开,打扫卫生打扫到现在。” 阿微为自己找着理由。其实她是真的刚刚打扫完卫生,因为她一边干活一边从电脑中找歌曲或者看看他有没有在线,本来一个小时的活儿,两个小时也干不完了。 “你都干什么了?就这点活儿能干到现在?” “不是总有人买东西吗?”阿微还在犟嘴。 “啪”地一声,阿海的拳头已经重重地砸在键盘上,按键四处乱飞。 阿微不敢再说话,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用手巾擦擦眼睛,连忙到外面去安置货物。 她心里觉得特别委屈,别人一天都有时间休息,而自己一刻也不能放松。即便是人家只买一角钱的东西,自己也要站在柜台里面伺候着。 阿海的火气消了,便自己骑上摩托到阿童那里又给她拿回个键盘来。第二天,她便又开始迷恋网络。 不管有没有客人,只要白天阿微往电脑前一坐阿海就生气。他只是把货上回来,就开始不分白天黑夜的出去赌博。 吃完午饭,阿微又坐到了电脑前。 阿海正在店里打电话和别人商量打麻将的事,婆婆将雨帆送过来。他接过孩子,气呼呼地进屋把他扔到阿微的怀里: “给你哄会儿孩子,上网忙得连儿子都不要了?” “我这不是刚坐这儿吗?” 阿微接过孩子,于是孩子拱在她的怀里吃奶。阿海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她一下,便出去和婆婆说话。娘儿两个不知道在说什么,说的很开心,不时地笑出声来。 阿微的胳膊酸麻酸麻的。 “帆帆,你先在炕上等着,妈妈给你找儿歌好不好?” 儿子听话地将乳头吐出来,望着阿微直笑。 阿微将他放到炕上,他很快爬到炕里面,乖乖地坐好。 “听话啊,在那儿等着,妈妈给找儿歌。” 儿子坐着不动,于是她坐到凳子上,开始从网络中给他搜索。 只几秒钟的时间,她听到背后有响动,猛地回头,可是已经晚了。小家伙飞快地爬到炕沿上,用手想拄她。没够着,“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儿子大哭起来。阿微连忙将孩子抱起,她吓得一个劲发抖,一边抚摸着孩子一边心痛地流下了眼泪。 阿海一个箭步闯进来,一把夺过孩子,照着阿微的肩膀就是一拳。 “我让你就知道上网,气死我了!” 说完,又一拳将后窗的玻璃砸得粉碎。手当时就流下血来。孩子受这一惊吓哭的更厉害了。 阿微一动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婆婆接过孩子,见他小脸都哭青了,她心痛地亲他的小嘴唇。 “告诉奶奶,哪儿摔疼了?不怕,不怕啊!” 她又转向阿海。 “好了,别生那么大的火气了,快给你的手上点药去。孩子哪儿有不挨摔的?记着以后看孩子的时候要精心,什么也不能做。先看看他有没有摔坏。” 他们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见孩子没事儿,婆婆又把他抱走了。 阿海自己将手缠了起来,他气呼呼地又坐到店里去喝酒。 阿微揉着疼痛难忍的肩膀。她想到别人家的女人都可以出去上街或打麻将、闲聊,惟独自己没有时间。而今有了电脑,自己终于有了喜欢的东西,可是竟会让所有的人都难以接受,不肯给她一会儿清闲的时间。她委屈,便趴在炕上呜呜地哭起来。 阿海喝完了酒,又开始给姐姐和哥哥们一个个打电话。他们只是在电话中安慰着他,让他消消火气。 “你怎么不死?死了我才有好日子过!” 打完电话,看看哭泣着的阿微,他恶狠狠地咒骂她。 第四十六章 村子里一些没事的妇女便都有了议论的话题,说阿微一天就知道上网,什么活儿都不干,连孩子也不看,孩子掉在地上差点摔死。她们说阿海真应该狠狠地揍她一顿,打一下算便宜她了。 阿微觉得自己无路可走了。她不喜欢逛街、串门和打麻将。可是她唯一的一种爱好,真的就是如此错误的吗?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能够接受? 几天来,她和阿海一句话也不说。 阿海赌钱又一夜没回来。 “帆帆,走,妈妈带你去姥姥家。” 等到阿海上回货物,收拾完,阿微用自行车驮上儿子想回娘家。 刚走出不到半里地,阿海从后面发疯似的骑着摩托追上来。 “你走可以,把钱给我放下!”阿海一把揪住她。 “什么钱?”阿微呆了。 “别装傻,抽屉里的钱哪儿去了?” “我没拿,我把钱放在下面一个夹子里了。” 阿海不相信,又用手搜了她全身,见确实没有,便又骑上摩托一溜烟地回去了。 阿微一边走一边哭。她害怕,她怕他会突然从后面冲上来用摩托撞她。她知道一个人在气头上是什么事情都办得出来的。 她绕到河的东面,从村子里超小路走,心还在通通地跳着。 到了娘家,她不敢说生气的事,怕父母担心。 “阿微,是不是又生气了?”母亲见她阴沉着脸,关切地问。 “没有。” “说谎!是不是因为你总上网,阿海不高兴?如果因为这个,让阿童把电脑拉回来,玩儿这个能当日子过吗?” “不行!我就要!”阿微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股力量,“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件喜欢的东西,现在我喜欢电脑,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能容忍我?我真的什么活儿也不耽误。” “说你你还不听,我说了算,以后不许上网了。竟一些外国溜的事儿,你这么迷恋网络,难道还能增长学问不成?”父亲也激眼了。 父亲的一句话倒提醒了阿微。 “上网就是能增长学问,我增长了许多见识。我还要继续学习,一定弄个大专文凭,我不信我办不到!” 父亲不再说话,他总觉得女儿当初的退学是因为日子太穷给耽搁了,所以对于阿微的这个想法他竟有些支持。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姐姐一掀门帘走了进来,“这些天一直为你们担心。就因为个电脑,好好的日子都过不了。你迷上什么不好,偏偏迷上了这个。” “姐,你说的不对。别人都有闲时候呆着,我上会儿网就不可以了吗?人家有知识的人现在都离不开电脑,这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为什么谁也容不了我!” “总是这么傻。你就认命吧!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逃了那么多年的难,终于有安生日子过了。家里什么也不缺,儿子也有了,房子也盖了。人家阿海够有本事的了,碰上这样的男人是你的福气,你还总不知足?快带孩子回去,好好照看买卖,你们全家指望这个呢!” 阿微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处,所有的人,连同自己的亲人都认为自己上网是大逆不道的事。 “快回去吧,以后别上网了,过几天让阿童把电脑弄回来你们就没气生了。” 母亲还是这样说着。 二嫂从地里回来,正好碰到骑着摩托刚刚赶到的阿海。 “阿海,你刚来吗?快进家呀,在外面做什么?” “你们这混蛋人家。不知道我们俩生气了吗?竟还偏向闺女。” “你们还生气哪?你说的话不对,谁偏向她了?” “就是你们!不赶快让她回去,竟还收留她,看我不把你们一家全都杀了!” 说完,从腰上拿出一把刀子来就要闯进去。 “阿海,你别犯傻!你忘了你是怎么从天津逃回来的了?那时候我们全家为你吃不下,睡不着,给你跑动跑西,操碎了心。阿微几乎都傻了,还要遭别人的算计,又跟你四处流浪,她容易吗?现在你翅膀硬了啊。我看你敢动!”说着,她从旁边抄起一根木棒,“你敢动,我就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阿海被镇住了,乖乖地将刀子别进腰里。 “好,我先回去,我看你们敢留下她过夜我跟你们没完!” 姐姐听到外面有动静忙走出来。 “怎么回事,刚才谁在吵?” “是阿海。他拿了刀子来说要杀了咱们全家,被我给骂回去了。快劝阿微回去,要不真的麻烦了。” 阿微的父母也走了出来。 “没事,刚才我和别人在院子外面逗着玩呢。”二嫂连忙说,“阿微,来,进我屋里呆会儿。” 阿微因为和二嫂年龄差不多,所以心情最近了。她把心事全对二嫂说了。正好二哥从地里回来,二嫂一说阿海装刀子来的事,二哥当时就发怒了。 “这个二虎!他好大的胆子,也太看不起人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 说完,二哥就要骑上摩托去找阿海算帐。 “你去干什么?你傻倔傻倔的,到那里非干起来不可。要是一定去,我和阿童去,你们在家等着就行了。” 天已经快黑了,二哥把桌子放在门口,一边逗着雨帆一边喝起酒来。 “我这干一天活儿累得腰酸腿痛,夜里都歇不过来。你们还有闲心吵架,真是放着福不会享。再有气,看看这两个孩子,也没气生了呀。” 阿微不敢说话,她平时最尊重二哥了。上学时他给她撑腰,别人才不敢欺负她。他的成绩在班里是最好的,可是为了家庭,他不得不辍学。于是他就把家里的活儿全包了,甚至缝衣服做饭他都包了,什么也舍不得让阿微做。听着哥哥的话,阿微只是流眼泪。 二嫂在路上嘱咐阿童:“到那儿你别吱声,要不他和你打。只听我说,他拿我没办法。” 进到商店里,见阿海正忙着卖货,没事一般,和大家说说笑笑。于是两人走进里屋,坐在炕沿上等着。 卖完货,阿海走了进来。“你们来干什么?阿微不肯回来吗?” “还说呢,你这个样子,我们敢让她回来吗?”二嫂立刻反驳。 “这都是她自找的,一天除了上网别的什么也不做,里里外外就靠我一个人。不信你从我们村随便找出一个人来,上从九十岁,下至穿开裆裤的孩童,有一个人说出我不对吗?” “我们阿微是不中用。她不中用你早做什么了?逃难那会儿你还一天离不开她呢。这会儿嫌我们不中用了,要是碰上中用的你就不敢这么张狂了。白天整天喝酒、打麻将,以为我们离的远不知道吗?阿微再不中用,一天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照看买卖,以前在家里我们都娇惯她,舍不得让她干这么多活儿。她这么干你还不知足。你拍拍良心,别反咬一口好不好?” 阿海不再吱声,但面露怒色。 阿童气得站起来就要打他,被二嫂给拉住,“别冲动!” “好,我懒得跟他说话。走,我们回家!” “等一会儿再走。”这时,店里又聚集了许多人,“阿海,我给你留句话。今天,如果你不带人去请阿微,从我这儿就不让她回来,你别以为她老实好欺负!” 回到家里,二嫂将事情的经过对二哥说了一遍。二哥有点担心,“你说阿海会不会继续犯浑?” “管他呢?反正我把道理摆在那儿,我就不信他们村没有懂得道理的人。等着吧,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阿微对二嫂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她觉得她给自己出了气。 晚上,村干部和阿海真的来了,芊芊也跟了来,她扑到阿微的怀里,哭的泪人一般。阿微的心当时就软了。 阿海还是不肯让步,坚持自 己的理。 阿微哭诉了一个晚上。后来见阿海不再嘴硬,便在亲人和村干部的劝说下,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第四十七章 夜里,两个孩子都沉沉睡去了,阿微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啜泣起来。 她感叹自己的命运。明明有一颗因为不安于现状而跳跃的心,却又为什么总是找不到一条通向光明的路。阴霾,阴霾,自己的生命总是在深渊中沉浮。 “别哭了,还在生气吗?”阿海将阿微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温柔。 阿微不说话,只是啜泣。她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我知道是我不对,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可是我也是挣钱心急才那样的。我想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想多攒些钱,以后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我怕你走,你走了我也活不了。”阿海呜呜地哭起来,“我是真的离不开你。可是我是男子汉,你越将我我就脾气越大,宁肯死了也不会低头。你是不知道我的脾气,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从咱俩一过日子开始你就总是阴沉着脸,我想让你高兴。只要你开心,我做牛做马都愿意。我知道你跟我过委屈,可你不该整天板着个脸,不和别人说笑。” 阿微的心里也翻腾的厉害。她对爱情早已迷茫了,甚至绝望。她知道她所向往的那种爱的境界根本就不存在。他们之间,不过是一种亲情,由孩子维系下来的一种亲情,彼此真的割舍不开了。既然抛开了爱情,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无尽的空虚,用任何东西都无法填满。 她发出好象梦呓一样的声音:“你光说我不对,你不知道我有多难。你出去赌博和喝酒的时候,妈怪我管不了你,就赌气把孩子给我送过来。人多的时候,她就在店里抱着。孩子一见到我就哭,他一哭我的心里就特别乱,卖东西常出错。没人的时候干脆把孩子放这儿她就走了,有人来买东西,孩子自己就在炕上哇哇地哭。”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也是想多维持些人,让咱们的买卖开得更活。” 阿微想说维持人有许多种方法,不一定非得喝酒和赌博。可是对于不识字的他,她一时真的找不到什么别的办法。 阿海哭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如果你觉得实在委屈,我就让你走。我有这一儿一女就知足了。家里的东西你要什么都可以带走,只要把孩子留下。” 阿微终于忍不住了,她搂住阿海的脖子,两个人一起痛哭起来。 …… 过了几天,阿微的心里又莫名的失落起来。尤其一个人坐在店里的时候,她看着外面天空中飞翔的小鸟,在风中摇摆的枝叶,还有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她的心里总是感觉有一股力量在涌动。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不该如此。 她突然就想到了杨泽哥哥。“自学”,她的心中又冒出这个埋藏已久的想法。她不好意思给他写信,她猜想或许他也早就不在那个单位上班了。网络里或许能找到他。于是她就从网络中搜索着,也从他居住的那个城市加了许多好友,可是没人知道他的消息。有一个好心的网友专门去他以前工作的单位里找,说他早就不在那儿工作了。 终于有一天,她搜到了一个网页,是世界能人辞海。她在里面发现了杨泽哥哥的名字和简历,但仍然没有他的联系方法。 “求你个事!”她用qq对月色琴音说。 “什么事?” “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她于是发过去那个网页。 “就是他。” “好,我帮你找。” 对方并没有多问,于是又聊起别的来。 “我想参加自学考试。”阿微将心里话告诉他。 “都多大岁数了还学,”对方显然在笑,“好好过你的日子吧。再说你也没有那个毅力了呀,自考可不是容易的事。” “我有!”阿微肯定地回答。 婆婆见她又开始迷恋网络,心里很生气。 “别总上网了,你不知道你在村子里的呼声有多不好。”婆婆婉言劝说。 “我上网怎么了?我没偷没抢,也没扯舌头偷汉子,有什么呼声不好的?他们有本事来当面说我呀!” 婆婆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天后,二哥突然打来电话。 “阿微,你现在要是有空就回家一次。” “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你不要问了,我让你来你就来!” 阿微感到吃惊,二哥从来没有这么命令过自己。 阿微放下电话,喊醒正在睡觉的阿海。 “你先看着店,我回家一趟。” “回去干什么?”阿海瞪了阿微一眼,翻了个身又想睡。 “二哥叫我有事。我走了啊!” 说着,走出了屋门。 “等会儿,正好现在没什么人,我和你去。” 于是他锁好了门,用摩托驮着阿微回到娘家。 一进门,二哥正和母亲在屋里坐着。 “呵呵,你怎么也来了?”二哥问,“我本来是想叫阿微一个人来的。” “有什么事还不能让我知道?” “是这样。昨天我婶来过了,她说阿微现在就知道上网,你见她上网就老出去喝酒和赌博,她说你们过的这不叫日子,让我们好好说说阿微。” 母亲也在旁边一个劲点头。 阿微想起了那天她说的话,没想到她气不过竟然找到她娘家来。于是狠劲地瞪了阿海一眼。阿海也觉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还有,你妈还说你们欠她好几千块钱呢。如果你们好好过日子,那钱她就不要了,如果象这样,你们就要还她。” “我欠她好几千?什么时候欠的?”阿微吃惊地问。 “你们从店里用的东西,她都一笔一笔记着呢。还有你们接手的货物还有她添加的一些用具。” “这个店本来就是我们的呀。他儿子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才给找了一千多元钱,当时只不过是打着他们的名义让他们帮忙看的店。后来挣钱多了,挣的钱一分没给我们,养着他们全家。怎么倒成了我欠她的?” 阿微气哭了,这是她根本没想到的。 “事情刚解决的时候,她在电话中对我说:‘你们先别回来了,在外面能挣上吃就行。等妈什么时候把债还清了你们再回来,因为这钱是妈借的。’如果我当时听她的话不回来,等她还清了债,我连命都给她也还不清她了。幸亏那些钱全是我还的,她连一分都没出。” “你们家里的事不要跟我说,你记着以后少上网就行了。” 阿海一直默不作声。 二哥站起身想去下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走到门口又返回来。 “对了,阿海,你们出事的时候用的人家出租车钱还没给呢,人家从前年就开始给我要,我总忘了告诉你们。如果有钱就给人家去算了吧,他和我很熟,总跟我念叨我脸上挂不住。” “什么?出租车钱我早给了呀!阿海逃到哈尔滨去的时候,我自己在家我婆婆就要去了,她说她们去跟人家算。” “给了就好。”二哥相信阿微的话,因为他不止一次听她念叨过。他显然对他们的做法感到不满意,用异样的眼光看了阿海一眼就出去了。 阿微气得直哭,母亲又抱怨起她来。 “别为一点小事就生气,你想想你婆婆这几年容易吗?她为你们操碎了心。家给你们照看着,地给你们种着,别不知足了。从你小的时候我就总嘱咐你,对别人的一点好处也要记一辈子,要报答人家,即便是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能挑人家的错。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讲良心。” “妈妈,”阿微将头枕在母亲的腿上,象个小孩子一样撒娇,“我的好妈妈,人要是都象你这么为别人着想该多好。你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阿海也是她的儿子啊!” 回到家,阿微想去找婆婆,阿海制止了她。 “行了,不管怎样是老人家,别跟她一般见识。” “那出租车钱呢?她当时要去了为什么不给人家?” “等有时间我跟她慢慢说。” 阿微实在是不想再吵了。可她心里实在是难受,便趴在床上默默地淌眼泪。 第四十八章 自学考试报名的时间终于到了。阿微盼望已久,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有点犹豫不决了。她觉得就象别人说的一样,自己的年龄太大了,她怕到了那里有人会耻笑她。 一天天过去,眼看报名的期限只剩最后一天了。下午一点多钟,店里的生意也忙完了,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报名。于是换了身衣服,将身份证装进手提包里,向阿海匆匆交代了一声,就朝着村口走去。 “阿微,做什么去呀?”有人问她。 “我想去县城。” “现在?早就没车了,有什么事这么急非得今天去,明天再去吧。” “不,我今天一定要去!” 她虽然嘴上说着,但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她分明有一种感觉,此刻,或许能决定她以后的命运。如果有车,赶到县城的话,正好能赶上报名;如果没有,这次机会肯定是错过去了,以后她将再不会有这种想法。 天很冷。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太阳昏黄昏黄的,没有一点光泽。她感觉天地一片混沌。 或许自己的一生就该如此了。命里既然没有,何必强求。肯定不会再有车了,冬天的天黑得特别早,五点左右就黑了,现在这个时间肯定不会再有人出门。 走出大约有一里地,身边驶过一辆小车。司机诧异地伸出头来,“你去哪儿?” “县城。” “正好我带你。” 阿微上了车,心情豁然开朗了。好象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在她对自己充满了绝望的时候,突然间希望之光就在眼前闪烁。 司机一路唠叨着,“我不是跑出租的,幸亏我出门回来能带你,要不这个时候,是绝对没有车的。” 她也不说自己是去干什么,只是默默地微笑着。 到交通岗下车的时候,已经两点半多了。她匆匆坐上一辆三轮,赶到教育局。她决定报考汉语言文学专业。因为杨泽哥哥早就对她交代过考试的科目,所以她并不陌生,很快就选了三门。填完表格,然后又用电脑照了像。办完了所有的手续,负责人告诉她取准考证和考试通知单的时间,并告诉她要自己到书店去买教材。 她又匆匆赶到书店,买好了书,回到交通岗,天已经快黑了。正好有一辆车还没走,司机不管里面的乘客多着急,还在喊着人。他知道他这辆车是最后一趟了,多等上一个人他就能多赚一份钱。 阿微上了车,心里说不出的愉悦。她庆幸自己终于加入到杨泽哥哥所说的自考大军中来,也为自己最终没有迟疑、走上一条向往已久的路而高兴。 她觉得自己的选择完全是正确的。报名的时候,她特意问了一下报考人的年龄,他们回答说参加自考的人大多数是她这个年龄。最小的有一个十七岁的,最大的是一位五十七岁的老大姐,她也是首次报名。阿微佩服她的毅力,也更坚定了学习的决心。 漫长的冬夜,对于阿微来说,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忙完了,她先看两三个小时的书,然后还有足够的时间上网。她从网上查找她所报科目的试题来做。她觉得她三十四岁的生命才刚刚纳入了正轨,她也刚刚明白了,自己一直空虚的原因,正是由于知识的贫乏。她的思想境界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毕竟有十六七年没有接触知识了,她学起来很费劲。刚接触哲学,感觉很深奥。有的地方读到三遍也理解不了,于是她就一遍遍坚持读下去,直到弄懂为止。背诵对于她来说就是更难的了。除了非要背诵的一些课文和诗词,别的就单凭理解,然后再用自己的话说出来。 一周半的儿子好象专门与她作对。他几乎颠倒了黑白,白天和他奶奶玩的时候一睡就是几个小时,夜里很晚都不睡。阿微就抱着他看书和上网,他什么时候睡了才把他放下,累得浑身酸痛。但他不哭不吵便是阿微最知足的事了。后半夜,阿微躺下想睡的时候他却醒了。熄了灯他就会大哭不止,阿微只好坐起来,陪他玩,什么时候他睡了,阿微才可以入睡。整夜算来,她最多能睡三四个小时,尽管这样,她仍然感觉很充实。 她知道自己报的科目太多了,但她一门也舍不得放弃。有的地方理解了,可过不多久又忘了。考试的日期已经临近了,但她有许多知识都没有吃透。 阿海对她一直不理不睬。可是到了考试那天,他四点钟就起来了。 “走,我开车送你到县城去坐车,那里车多。要是等咱们村头这趟,到唐山都八点多了,你还要找学校,肯定赶不上考试。” 他们前不久刚买了辆旧面包车。阿微感激地点了点头,很快洗漱完,带上必须的东西就出发了。 天刚蒙蒙亮,大地好象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空气异常的清新。一路上,阿海的表情很冷漠,一直盯着前方的路。快到站了,他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阿微。 “给你拿着,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 阿微下了车,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掉转车就回去了。 阿微分明从他的冷酷中感觉到了爱,可是这种爱却是多么难以沟通。她的心里酸酸的。 在班车上,有两个女的也是去参加自学考试,并且和她在同一所学校考。 到了市里,三人租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到了学校。外面已经挤满了人,都各自拿着书本和考试资料在认真地看着。那两个人也拿出书融入他们中间。阿微感觉很可笑,眼看就考试了,不好好放松一下,难道就差这一会儿? 她先找了个小摊吃了碗面条,然后又回到校门外等候。 那些人仍认真地看着书,她这才后悔自己不该不把书本带来。“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哪怕匆匆浏览一下也会增进些记忆。 没办法,她只好坐到一个台阶上,看着那些恨不得把头扎进书本中的人,心里想:此刻,即便是有一列火车开来,他们也不会注意到。 入场铃响了。人们都拿出准考证,考试通知单和身份证三样东西,面色紧张地往考场里走。阿微就象凑热闹一样,也赶紧搀杂了进去。 开始答题了,阿微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掌握的知识那么多。她一边思索一边答题。她的座位正临近窗户,难得能够坐在五楼上观望外面的景致,于是她不停地往外看。 监考的有两位老师,一男一女。女的有二十岁左右,穿着很时髦,黄色的卷发高高地挽起。她穿着一双高跟皮鞋,在教室里嗒、嗒、嗒地走过来走过去。 那位男老师看起来有四十岁了,个头很矮,一双眼睛却很大。他的表情很严肃,胸前的监考牌又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他背着手站在讲台上,就好象一位将军。教师里所有的考生都被他一览无遗。 阿微发现那位男老师正严厉地瞪着她。她不敢再往外看,于是低下头去眼望着试卷,禁不住发笑:“这么严厉地瞪我干嘛,你以为我也是个什么人物吗?” 第四十九章 获取知识的乐趣让阿微的思想完全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她感叹生命的伟大,宇宙的浩瀚,知识的无穷,她更感觉到了时间的珍贵,她庆幸自己终于清醒了。 成绩出来了,只有《邓小平理论概论》考了六十九分,另两门都没及格。可是阿微很高兴,她知道如果自己报考两门的话,一定很轻松地就过了。她看到了希望,她要的不是分数,而是拥有知识的快乐!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一门考试通过了。”她在qq中告诉月色琴音,她觉得只有他才是自己知心的朋友,也只有他才能够和自己谈论有关学习和考试的话题。 “你还真去考试了呀,挺让人佩服的。”他好象漫不经心。 “当然了,我说了我有决心。” “你老公同意吗?” “他讨厌我看书和上网,键盘和鼠标都被他砸碎好几个了。” “我说呀,你还不如现实点,看好你的买卖,把心思都用在如何赚钱上。你这么大岁数了,学了也没用。” “你以前不是挺支持我吗?现在怎么这么说!” “以前觉得你生活的很苦,这样说或许对你是一种安慰。可是你一旦真的一心想着学习,那就是自找苦吃了,因为你有家庭和孩子,全家人都要生活。与其半途而废,还不如早点放弃。” “你的意思也是说我不务正业了,其实我只是利用休息的时间看书,宁肯不睡觉。通过看书我才知道了知识对人的重要性,它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对人生的态度。世界上有这么多门学科,我们也是活一回,如果不掌握一门知识,是不是活得太亏了?在有生之年,学一点自己就白赚一点,自己占了大便宜,为什么非要用知识和金钱做交换呢?” “我说不过你,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那你就看着吧。” 阿微仿佛又遭到了嘲弄,她心里失落,难道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一个支持自己的人吗?一直把月色琴音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没想到他也是这么的世俗。 阿微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荒山野岭,到处都布满了荆棘,没有一条路可以走出峡谷。她无论往哪边迈步,都会让自己伤痕累累。她唯一的出路便是握紧知识这把镰刀,为自己斩出一条道路。 玉君来了。几年过去,他摇身一变变成了大老板。在海边开起了超市,还买了辆大挂车给人拉货,自己也买上了小轿车。由于他没有烟草证,便从阿童那里找到阿微的手机号,打电话告诉她每次定烟的时候给自己多定出一些来。 他站在柜台前。阿微拿出多余的烟,算完了帐给他装好。他付完了钱,却不急于离开,只是盯着阿微看。 “今晚回家,好吗?晚上只有我自己。” 阿微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你从哈尔滨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我听阿童说你们要回来的消息,我高兴得一夜没睡着,可谁知道你回来了竟不爱搭理我了。” “如果我在远方,你永远是我最美好的牵挂。可是,我既然能够在家里安心的生活,我就要拾起那份自尊,我恨你!” 阿微忘不了自己被拒之门外的那一幕。从哈尔滨回来,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呀。后来他曾随她去过秦皇岛,就没有想起来表白这些话吗?在她满负债务的时候,他又到哪里去了呢?他的虚假已经值不起阿微再为他气愤了。 “我实在是怕她,不是我不肯……” “是你撑不起来,你不是一个男子汉,我也是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去求你的。在我一无所有无家可归的时候,你都不肯帮忙。我们还死守着那句誓言有什么意义?” “你现在可以求我呀----” “我不会那么贱,这辈子我都不会求你任何事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阿微拿出手机,给月色琴音发起了信息。很多时候,他们就这样用手机彼此交流。 “我走了!”他面沉似水,就如同外面那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要落下水来。说完,走出门去。 阿微目送着他开车走远了。他没有回头,阿微的心里也一样沉痛。 傍晚,天空燃起了火烧云。阿微明白,这是老天在烧毁他们的誓言,她不必再有任何压力,可以随意继续自己的任何一个梦。她再也不愿意去感觉,这个夜晚,他将如何度过---- 第五十章 下半年,她又报考了两门。关了门,她便一头扎进书中。 长久的冷淡让阿海心中积满了愤恨,他又开始以他的方式发泄。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阿海出去打麻将还没有回来。他是中午出去的。天还没黑,婆婆就将孩子送过来,阿微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照看着买卖。孩子哭着要吃奶,她就用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给顾客拿东西。她给阿海打手机想让他回来,可他干脆关机了。 等到忙完了一阵,屋里没什么人了,阿微关闭了店门,进里屋哄孩子睡觉。刚躺下,阿海回来了,他用力地砸门。 阿微出去打开门,一句话没说就赶紧回屋哄孩子。阿海愤怒了。 “这么早关什么门,买卖你不想做啦?” “孩子总哭,我能看过来吗?” “谁家没孩子?人家看着孩子什么活儿都能做。我看你现在是魔怔了,上网和看书是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阿海的身上酒气熏天,她知道他又喝多了。那些人不止一次当着她的面嘲弄阿海:“你就让她上网吧,不好好看着,有一天非跟网友跑了不可!”于是他就找茬责骂她。 阿微不再说话,她怕吓着孩子。 见她不吱声,阿海的劲头更足了,天南地北乱骂一通,好象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最后终于又集中在阿微一个人身上。 “你正随你们那混蛋人家,随你爸爸,浑得没沫儿。” “我爸怎么得罪你了?”阿微终于忍不住了。 “你爸不混能和亲弟兄搞不好关系?他是不骂你大伯,还是不骂你叔?他都混的出名了。“ “你胡说!我爸是最讲理的人了。你知道什么,他有委屈他才骂,我奶奶活到八十四岁,没有一天离开过我们家,别人从来没有照顾过她。” “他在村里得罪的人少吗?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人说他好。” 阿微知道,父亲生性耿直,爱管闲事,见到有不公的他就要管,真的得罪了许多人。她不再说话,阿海越发骂的厉害。 骂够了,他脱衣躺下想睡觉。 孩子睡着了。阿微跳下床来,她用力从阿海的背上捶了两下,骂了句:“你不是人——” 阿海跳下床来,阿微穿着拖鞋夺门而逃,忘掉了夜的黑。 她害怕,怕他追上来,就绕到了村西。在早已干涸了的大水坑边,呆呆的站着。微风吹来,白杨树的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被秋风抽干了水分的杂草在黑暗中晃来晃去,到处都传来狗的狂吠。她突然想起了电视中那许多起被绑架的案例,心里有些害怕,如果一旦这时有坏人怎么办呀,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了,会有人知道吗? 正想着,猛然回头,发现身后离她四,五米远的地方蹲坐着一个象猫一样大小的黑色的动物,它一动不动盯视着她,虽然看不到它的眼睛,可她能感觉到它正满怀敌意的瞪视着她。阿微努力的想啊想啊---可就是想不出它是什么。就这样僵持了十多分钟,她感到恐惧。她一边看着它,一边往家的方向后退。可是每退一步,它就往前跟一步。阿微吓得魂不附体,大喝一声:“去---”它掉头跑了,阿微也开始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她感觉头皮发炸,嗖嗖直冒凉风,并且头发一根根都竖了起来。于是用手捋了捋头发,快到家门口了,心里才塌实了些。 阿海早已熄灯睡了。她不敢进屋,坐在房前的台阶上,这时才感觉有些冷。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冻得直打颤,原来十月的夜晚是如此的凉。 中秋快要到了,可月亮却一直躲在云背后,连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任由黑暗吞噬着她,很久,很久。 她一直在滴泪,心也在淌血,她真的不想一生就这么平平淡淡度过。她喜欢玩电脑,喜欢看书,可这偏偏成了她最大的缺点。所有的人都说她学坏了,不务正业。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洁身自好,追求真理,学习知识在别人的眼中是如此的大逆不道,甚至把她当成异类来唾弃。以她现在的处境,再想使自己成为以前那个朴实的农家妇女真的好难…… 黑暗一直吞噬着她,听着四外狗的狂吠,还是有些恐惧,她冻得一直在打颤。她想起了虚幻的网络,想起了“月色琴音”,乌云把月亮遮盖的很严很严,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过来,想用心去感受那月亮的琴音简直是做梦,更没有一点心灵的沟通。她是那么的寂寞,没人可以体会到她的孤独。“月色琴音”---哼,狗屁--- 在黑暗的恐惧中,她不仅又哑然失笑。 第五十一章 杨泽哥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考试回来,阿微坐在电脑前,觉得无事可做。她不喜欢玩游戏,也不想聊天,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她又找出有杨泽哥哥简历的那个网页,一遍一遍地看着。 阿微晕车,在车上吐了一路。头痛的厉害,但她不想睡。阿海喝了些酒就躺下睡了。面对阿海冰冷的面孔,她也开始思索自己这样的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自学考试,这是多么漫长而又艰难的路程啊!她需要有一个人来肯定她。 “哥,我一定要找到你!”她在心中暗暗发誓。 突然,那个熟悉的头像又闪亮了。 “你怎么还没睡?” 阿微奇怪地问。他每天十点以前就休息了。 “哦,我今天值班,你怎么也没休息?” “心情不好,不想睡。我让你帮忙找的人还没消息吗?” “没有。先不要急,我让朋友帮着找呢。心情不好,我们先听首歌吧!” 他发过来一个场景,歌曲的名字是“缘分五月”,画面上只有男人的一只手和女人的一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 就算前世没有过约定 今生我们都曾痴痴等 茫茫人海走到一起算不算缘份 何不把往事看淡在风尘 只为相遇那一个眼神 彼此敞开那一扇心门 风雨走过千山万水依然那样真 只因有你陪我这一程 ……” 听着歌曲,阿微哭了。 “你什么时候回老家,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他说过他是县城的,可是现在在北京打工。 “别傻了,好好生活吧。彼此都有家庭,这样不是很好吗?” 阿微承认阿海确实很心疼自己。尽管一直闹着别扭,但在她第二次去考试之前,他还是特意给她买来了一个手机,他是真的不放心她独自出门。可是对于她所做的事却是那么的反对,他和她真的无话可说。 “我没有朋友,感觉很孤独。” “可以理解,”月色琴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吧,你们离得很近。” “是谁?” “是个女的。明天我让她去找你,你们见了面自然就认识了。她或许会让你开心。她不会上网,你可以教她打字。” “好吧。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我同事,现在休假呢。别多问了,早点休息吧。” 阿微心中很疑惑,她想象不出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一个女人骑着辆电动车停在阿微的店门前。她长长的头发披散着,眼睛上戴着一副墨镜。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腰条特别匀称。脚上一双高跟皮鞋令她的个头增加了许多。唯一让阿微反感的就是她脖子上那条血红色的纱巾,使她显得那么俗,和她的穿戴应有的气质显得那么不和谐。 她摘下挎包,大方地走进了店门。 “是这里吗?我没走错吧!” 她说着摘下了眼镜。 “啊?是你!”阿微一时呆住了。 “我们认识吗?”对方感觉很惶惑。 “我见到过你。”阿微不好说什么。 莲,这个女人,自从那年去北京插秧后,她就深深地刻在阿微的记忆中了。她曾经让她对不同的人生有过多次思考。看起来她是记不起阿微了,因为当时那么多人,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她。 莲已进入了中年,但时光好象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仍如几年前一样面色明媚。 她使阿微又想起那个可憎的老头说过的话,依然感觉恶心。 “月色琴音让我来的。他说你没有朋友,很寂寞,让我有时间来陪陪你。” 阿微有些恼火,但碍于朋友间的面子,她还是忍着没有发作。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她第一次对月色琴音的话有了怀疑。 “我经常去县城,和他常在一起,我们是老相识了。” “他在县城?” “是呀,他家在那里。不在县城他还能去北京不成?” 阿微没有立刻戳穿他的话,但心里感觉很痛。 莲大方地走进了里屋,在正开着的电脑前坐了下来。 “现在是真先进了,都用这个交流。月色琴音给我介绍了几个网友,他教我打字,可是怕他老婆见到了生气,就让我到你这儿来了。你教我吧。” “他在哪儿教的你?” “在他家里呀!”莲好象有些得意。 阿微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她木讷地应付着。 莲好象天生聪慧,只轻轻一点拨,她就明白了如何打字。但是只用两个手指寻找着字母,打的很快。 过了一会儿,生意忙了,莲很知趣地告辞。 正好阿海回来了,她亲热的打招呼,并且还凑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有本事,买卖开的很活呀!” “凑合吧。主要是价钱低,要不怎么外村的都愿意来这里买呢。你是——” “我是阿微的好姐妹。还是你有脑瓜,阿微碰上你这样的男人真有福气,我都有点羡慕了。” 说完,投以一个妩媚的笑,骑上电动车离去了。 阿微的心里感觉那么不舒服,阿海打听这女人的情况时,她一声不吭。 下午,没人的时候,阿微拨通了月色琴音的手机号。 “你给我介绍的什么朋友,请你告诉她以后别来了。” “干嘛生这么大的气!”他没有料到她们竟然认识。 “你说谎,她根本不是你同事。”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必要瞒你。我真的很同情你,也一直对你很用心,甚至有点喜欢你,不然我们不会聊那么久。你的生活圈子太小了,你完全没必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谁也没必要为谁守身,也没有一个人完全属于另一个人……” 阿微关掉了手机。她宁愿永远生活在孤寂的深渊中,也不会接受他们那样的坦途。 夜里,阿海早已熟睡,阿微又坐到电脑前。她哭了好久,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在虚伪的同时还努力地寻找着一份真,放荡的生命也存在空虚么? 她一直在隐身,他的头像一直亮着。她知道他在等她。可是想到了莲,她咬咬牙,将这个网络中唯一的牵挂,拖进了黑名单。 第五十二章 漫长的冬夜又来临了。 阿微变得那么的深沉、忧郁。在阿海看来,她是那么的陌生,就好象一汪潭水,深不见底。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走进她的世界。 于是他就无端发怒。阿微好象根本就不往心里去,无论他说什么也不还嘴,也不生气。 阿海的火气积压到了极点。前不久,姐姐刚刚从他手里借去了两千元钱,于是他喝多了酒,就借题发挥。 “你说你们一家子谁对得起我?他们有了什么事我没帮他们?哪次去上货的时候碰到了你爸妈我都要给他们买好吃的,阿童结婚我也花了钱,现在你姐又欠下了我的。你还整天不高兴,你到底要我怎样?” “给他们买东西是你自己要买的,姐借的钱也是从你手里拿走的,你怨我干什么?”阿微忍不住说。 “不光你们家,全世界的人全算上,没有一个好东西。”他骂谁谁谁对他负心,谁谁谁看不起他,最后又说到了他的亲戚和弟兄,还有玉君,他用出了全部真心,没想到他们那么假,欺负他。“我看哪天我非得喝药死了不可,你们一点也不给我留活路。”说完,呜呜呜地哭了。哭完了,就再骂。 对于他的小心眼,阿微没有一点办法。 “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她用手捂住了耳朵,脑袋好象要炸开。 “你死啊!我就盼着你死。你死了,我找三十六个喇叭给你送行。” 阿海怒目圆睁,用手指点着她,好象要把她吞掉。 阿微哭了。 外面有人来买东西,她赶紧擦擦眼泪,又出去照看买卖。 晚上,阿海睡醒了在店里照看着。阿微早早地躺下哄着儿子睡觉。孩子睡着了,她又哭泣起来。她想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和自己没有一句共同语言的男人。可是,她真的舍不得这两个孩子。她也不知道哪里有她的容身之所,她的喜好似乎已成了公众的谴责。 芊芊写完了作业,呆呆地坐在写字台前。她心慌意乱,心疼母亲。对于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冷战,她早已习以为常。她已经懂事了,知道母亲并没有错。 “芊芊,怎么还不去找你奶奶睡觉?”阿微问她。 “我不去,我今天想和你睡。”芊芊坐着不动。 “好吧,快上来,要不明天起来晚了赶不上上学。” 芊芊听话地上炕躺进被窝里,睁着眼睛看着阿微。 “你怎么还不睡?” “我怕我睡着的时候你偷着走了。你和我爸别生气了,你们一生气,我上课听讲都听不进去。” “好,妈妈不和他生气了,你快睡吧。” 客人都走了,阿海关门进到里屋。 “睡着了吗?”他一边将钱锁进抽屉一边说。 阿微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你醒醒,我今天想和你说会儿话。“他用手扯她的头发。 “没什么说的。”阿微还在想着他白天恶毒的话语。 “你给我起来!”他用力将她拽起来,声音也抬高了。“今天咱们说清楚,这日子到底能不能过。要是能过,你就不许再看书和上网。要是不能过,马上给我走,爱去哪儿去哪儿。” “好,我走!”阿微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她匆匆穿好了衣服。 “妈,我不让你走!”芊芊其实一直都没睡,她哭着抱住了阿微。 阿海拿来了酒,又坐到写字台前喝起来。 “芊芊快睡,要不明天上不了学了。”阿微见他不再吱声,让芊芊躺下,自己也穿着衣服倒在枕头上。 阿海喝完了酒,火气越发大了。 “你到底走不走?”他掀开阿微的被子。 “我现在不走。深更半夜的往哪儿去,要走也明天走。” “好,你不走是吧?” 阿海转过身去,拿起电源插座,向着电脑显示器重重地砸下去。“啪”地一声,插座碎屑乱飞。 “你不走,我走!” 他打开抽屉,将里面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装进兜里,摔门而去。 儿子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阿微连忙把他搂进怀里。芊芊连衣服都没穿,急忙追出门去。 “爸爸!你回来!爸爸——爸爸——”她哭着喊。 阿海早已没了影。芊芊不想进屋,自己站在门外哭起来。嘤嘤的哭声融进了夜风里。黑暗之中,她竟然忘记了寒冷和恐惧。 阿微只是哭泣,她的思维仿佛已经停止了,忘记了女儿只穿着睡衣站在院子里。 大约半个小时,阿海还没有回来。芊芊回到屋子里,她想看看刚才爸爸到底砸的什么东西。 “妈,我爸把电脑砸坏了。”她边哭边说。 阿微猛地清醒过来,“坏就坏吧。芊芊,快上来睡觉!” 芊芊抽泣着钻进被窝里,浑身发抖。阿微伸过胳膊搂住她,她的身体象冰一样凉。 第五十三章 阿海装着四千元钱,走进了赌钱场。 “快回去吧!你不在家里哄着老婆孩子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话里明显有讽刺的意味,好象他们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我能怕她?今天好好和你们赌一场。” “带钱了没有?”有人还在挖苦。 阿海掏出钱来啪地摔在桌子上。 “看到了吧?有本事咱们比一比,看谁装的钱多!”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一边赌着一边贪婪地望着阿海手里的钱。 不到一个小时,阿海的钱便输了个精光。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赌钱场。 风一吹,他的酒劲才清醒了过来。四千元钱眨眼工夫便进了别人的腰包,他感觉心痛。平时绞尽脑汁去赚钱,自己连件象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这些钱积攒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啊!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阿微平时看管着自己不让往里进,真的是为了自己好。 到了家门口,他不敢进屋,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阿微交代。 他开始心痛起阿微来。他怕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怕她不能够原谅自己。 在门前徘徊了一会儿,他走出了村子,在马路上漫无目的的往前方走去。 走了很久,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已经凌晨两点钟了。他突然非常非常想回家,他想两个孩子。于是蹲在路边呜呜哭泣起来。 他终于还是拨通了姐姐家的电话。 “姐——”他只说了一个字,喉头便哽咽了。 “阿海,怎么半夜里打电话,有什么事吗?”姐姐的心狂跳不止。 “我和阿微生气,出去赌钱,把钱都输光了。” “输了多少?” “四千。我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我不敢回家,怕阿微生气,明天上货都没有钱了。” “你想让我给你找些钱,是吗?” “是,我想先瞒着阿微。”他仍是哭。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让你姐夫给你送过去。你就在那里等着,哪儿也不许走啊!” 阿海告诉了她自己在哪儿,便挂断了手机。 姐姐喊醒了姐夫,把家里的钱都凑上,才两千元。她让姐夫骑上摩托赶紧给阿海送过去。 阿海正在路边傻呆呆地站着,姐夫把钱递过去。 “就这些了,先给你吧,如果不够周转的话再想别的办法。你说你有多傻,放着家里暖和的被窝,愿意在这里冻着。”姐夫还不忘嘲弄他。“走吧,我先把你送回去,要不阿微着急。” “我不想回去。”阿海心中满是愧疚,觉得没有脸面再回去。 “不能总在这儿冻着呀!咱们先去他姥家吧,让他大舅和二舅再给想想办法。” 阿海晚饭都没吃,连冻带饿浑身不舒服。他听话地坐到姐夫摩托后座上,很快便到了阿微的娘家。 他们敲开门进去。两位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诧异地望着他们。 等他们说清了原委,父亲说: “没事儿,输了就输了吧。以后记着别生气了,好好过日子,等阿微回来我好好骂她一顿。” 父母认定了是因为阿微上网,不务正业,才把阿海逼到了那条路上。母亲给他煮了碗米饭,让他吃完后躺到炕上休息会儿。 天还没亮,姐夫就回去了。一直到八点,阿海还在酣睡。 闹铃把芊芊吵醒了,她自己爬起来煮了袋方便面吃,向阿微交代了一声,就抹着眼泪上学去了。外面有人敲门买东西,阿微感觉浑身没一点精神,她躺着一动不动,也不答话。雨帆夜里没睡好,他睡得正香。 八点半钟,姐姐打来电话。 “阿微,你干什么呢?” 阿微没有答话。 “不用惦记阿海,他在咱妈这儿呢。我刚到家,你也过来吧。” “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还在睡觉,夜里没睡好。我告诉你件事你别生气,他夜里去赌钱了,输了点,他自己心痛的要命,你就别责怪他了。” 阿微放下电话,她注意到电脑显示器顶部被砸出一个窟窿。她把孩子喊醒,临走找出了身份证带上。 阿海醒了,知道阿微要来,就躲进了大哥家。 一家子对阿微先是安慰,后来又是一番数落。 “记着,以后再不许上网了。你说你这个岁数还看书有什么用?难道毕业了哪个单位还肯要你去上班?去唐山考试都两次了,你自己出门,家里为你担着心。就是考的好你还能得到什么奖励?”父亲严厉地说。 “爸爸,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的苦处,如果我不看书和上网,活着还不如死了。” “胡说!你就看你这两个孩子。还有阿海,他多有本事,每天用摩托去上货,后面码的象山一样高,他都能驮回来。谁都夸他有脑瓜。你也把心思全用在过日子上,你们不就没气了?”姐姐也说。 阿微解释不清。“我想走!”她说。 “去哪儿?” “出去打工,那样就没人限制我了。” “傻冒儿!哪里也比不上自己的家,你又不是没试过。我去叫阿海,你们赶紧回去,好好开你们的买卖。” 说着,姐姐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阿海低着头跟在姐姐身后走了进来,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两个带孩子快回去吧。你看你们一儿一女,多幸福的日子啊!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你们还总生气。听话,快回去啊!”慈祥的母亲象哄小孩一样。 阿海一直蔫蔫地站着。阿微在炕上坐了一会儿,她也想开了。无论到了哪里,就是想学习,也不一定有家里这种条件。先忍耐一下也好,用心过好日子的同时,永不放弃自己的追求就可以了。 “走吧,回家吧!”阿海目光中充满了乞求。 阿微穿上鞋子,她知道阿海就是死也不会向她承认一句错误。 “让阿海骑着自行车,我用摩托将你们娘两个送回去,然后我也直接回家。”姐姐说。 父母站在门外目送着他们。见他们走远了,父亲苦笑了一下: “这两个孩子,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第五十四章 看似宁静的生活,阿微的心里却时常泛起波澜。她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空中飘零,找不到一处可以停泊的港湾。学习的知识越多,她心中的困惑就越深,面对浩瀚的知识海洋,她发现自己不懂的太多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学习何时是个尽头,也不知道除了遭受别人的嘲弄外自己还能得到什么。 四月份去参加自学考试,她无意中听别人说起了新浪博客,说不仅可以进行文学交流,而且还可以学到许多知识。考试回来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申请了一个博客。她把以前写的文章和诗歌发上去了一些,并且加入了几个文学圈子,于是就真的和许多爱好文学的朋友有的交流。自己的文字和心情终于有人关注了,她觉得活得是那么有意义。 五月的一天,她又象往常一样在网络中搜寻着杨泽哥哥的信息,突然一个网页就闯入了她的眼帘。那是杨泽哥哥刚刚发表在网站上的一部长篇小说,熟悉的作家简介和个人资料,她闭着眼睛都可以背诵出来。对于这些最熟悉不过的信息,她突然觉得非常感动。“哥哥,我终于找到了你!”她深情地注视着那个网页露出了微笑。 小说的后面有许多条留言和评论,于是她也赶紧随便注册了一个帐号,想给哥哥留言。可是,心里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思索之后,把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浓缩成了简短的几个字:“杨哥,我是阿微,你在哪儿!” 两天后,她在那个网页上自己的留言后面,发现了他给自己的回复:“阿微,请来邮件联系,邮箱见编者按后。”阿微责怪自己太疏忽,竟没有注意到哥哥的电子邮箱, 终于和哥哥联系上了,可是她的内心却有些羞怯。她觉得自己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天下起了小雨。就象在野外迷途已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北极星,她觉得自己的生命终于有了导航。从此以后,她的灵魂再也不会象一叶孤舟,随处飘零。她兴奋,感动,觉得自己的心也湿漉漉的了。 她匆忙写了简短的几句话用邮箱投寄过去: 杨泽哥哥,我在网络里寻了你两年多了,我找的好辛苦! 外面在下雨呢,在我几乎没有信心的情况下又打开那个网页,见到了你的留言,我高兴,我哭了。 我在qq中让许多网友帮忙找过你,也许是我的方法太笨了。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天晚上,她便收到了哥哥的回信: 阿微,你好吗? 时间过得多么快,多少年,彼此之间没有音讯。 感谢网络,让我们重新在一起!我也不曾忘记你,想着总有一天,我能到唐山找到你! 而你的寻找,更加令我感动! 好了,我们不又听到对方的声音了嘛!你怎样?快告诉我情况! 还是我来简单说一下自己吧——我2002年离开学校,先后在北京、深圳、上海从事注册会计师工作;2004年底,一个偶然机会,调入市文联从事专业创作。 这几天总要上网看有没有你的身影,心想“这个傻瓜”啊,怎么就没有看到我的邮箱呢?今天去县里,回来马上上网——终于看到了你期待的眼神! 祝福你,祝福我的妹妹! 他没有忘了她! 面对突如其来的幸福,阿微感觉自己象在做梦,她看着哥哥的信,足有一个小时,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她好想见到他,她已不仅仅满足于网络中邮件的神速。 她在邮件中把自己的qq告诉了他,要求他用qq聊天,这样两个人就可以面对面交谈了。 可是哥哥的回信令她发笑。他说自己从来没有聊过天,不知道如何用qq,他为了约束自己不把精力投入到聊天之类极费时间的方面,所以不敢掌握有关网络的一些操作,包括游戏。但他尊重阿微的意愿,同意用qq联系,但要拜她为师。于是阿微就一步步教他如何下载,如何安装。 她把自己一个不常用的号码给了他,告诉他用它登陆。他一直摆弄到凌晨三点,才基本掌握了如何操作。当他兴奋地给阿微发第一条消息的时候,阿微早已进入了梦乡。 第五十五章 曾经对着苍穹有过无数次内心的呐喊,也曾经对着落日的余晖寄托过无数次希望。为了寻找生命中的哥哥,希望一次次破灭又萌芽。 上天见怜,电脑屏幕上的字是网络对面的哥哥亲手敲击出来的,它们来自于哥哥的心灵。阿微的心颤动不已。 一天好象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夜晚拖着懒散的脚步终于到来了。阿微呆坐在电脑前,等候那个可以调动自己浑身神经细胞的头像闪亮。 那个头像终于亮起来了。血液片刻凝固。 “你好!是阿微吗?” 对方已经发过了消息。 “哥,你让我找得好辛苦!”…… 锻炼了三年的手指终于真正派上了用场,两颗早已熟识的心激动地跳跃在键盘上。如果在没有周密的思维和逻辑的前提下,一部长篇用不了一天就会诞生了。 正值周末,杨泽哥哥把一切事务都抛开,一直陪阿微聊了三天。他们相互间了解了彼此的情况。终于有了精神上的支柱,阿微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杨泽哥哥得知阿微正在参加自学考试,非常高兴。他鼓励她,告诉她只有坚持不懈地努力,才会拥有成功的喜悦。他让她用自己的成绩证明给那些指责她的人看,她是正确的。 自从找到了哥哥,阿微沉默已久的心竟然恢复了童趣。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把心灵封闭了起来,也不记得童年曾有过的快乐。 在不能上网的时候,她用手机给哥哥发信息,象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也有的时候用皇帝的口气命令他做这做那。 她最喜欢在他工作忙的时候发信息惹他生气。在他严厉地指责后,偷偷扮个鬼脸,然后再逗他开心: “好哥哥,别生气,我不开玩笑了!” 他象个指挥官一样严峻地说:“认真做买卖,塌实读教材!” “尊命!” “错别字改正!” “是!” 于是,一种被人关心的甜蜜之感便在阿微的心中蔓延。有的时候她故意开一些玩笑,哥哥也会变得随和: “小心去动物园千万别掉进猴山!” 阿微得寸进尺:“我不去动物园,我要你背我到长城上面去玩!” “我哪里背得动你啊,背你儿子还差不多。” 言语里阿微竟也感觉出了许多爱。 哥哥用邮箱发过来几张照片。有他在家门口拍的,还有在小溪边拍的,还有几张是他出差去上海的时候用手机自拍的。 哥哥已经进入了中年,岁月难免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印痕。成熟的他依然显得那么年轻有活力,眼睛里智慧的光芒也依然在闪烁,他显得更加英俊、洒脱。 阿微看得呆了,她恨不得立刻就飞到他的身边,感受人世间最纯美的情感。她好想化成他指间滑落的水滴,与他共同在溪边嬉戏。 她用哥哥一张神采飞扬的照片配上刀郎的“喀什葛尔胡杨”这首歌,制了一个场景。她把场景发送过去,于是两人一边听着歌曲一边聊天。 “我至今还精心保存着你的手抄诗集呢,什么时候完璧归赵呀?” “手抄稿?我什么时候邮寄给你的?” “98年啊,当时你在哈尔滨。” 阿微想起来了,那一年,《诗选刊》杂志正举办出版个人诗集丛书征稿活动,刘松林老师告诉阿微这次机会,让她也参加。于是,阿微用了几天时间才将自己的诗歌整理在一个小本子上。当时,他们的生活勉强维持,没有多余的钱来出版诗集,她只好放弃了那次机会。她把这本诗稿邮寄给了杨泽哥哥,告诉他看完后毁掉就可以了。她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曾经热衷于文学,而自己一旦放弃了,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这件事在阿微的脑海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听到哥哥提及,她的记忆突然就恢复了,她感动。 “如果我们今生不再相遇,你还保留着这个有什么用啊!” “我从来没有过我们不再相遇的念头!” 阿微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以后就没有这么长时间陪你聊天了,不然哥哥就废了。你知道我对自身素质的要求,还有最后一个律师的目标没有达到,所以,我还要继续努力。你要记住:只有奋斗,才是生命的最佳状态,也是人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 “我记住了,哥,祝你早日成功!” 阿微感谢上天为她塑造出了这样一个完美的哥哥。虽然以前只是笔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超越了亲情和友情,他已经融进了她的生命里。 他是她心中的楷模,是她奋斗的目标,也是她生命中的导航。他就象北极星一样,镶嵌在她的生命里,让她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不会迷失了方向…… 第五十六章 童心买了楼房。早在半年前,她和阿涛就将自己的房子卖给了阿峰。 签合同的时候,哥儿两个从村子里请了几个有威望的人,晚上设了一桌酒席,吃完后就开始写合同。 在卖房之前,童心和阿微商量过了。阿微虽觉得不妥,可是她想到童心在秦皇岛连个属于自己的住处都没有,一家三口也不容易。他们手里没钱,卖房也是迫不得已,所以就同意了。 对于这件事阿海没有参加意见,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他们还没有按手印的时候,他闯了进去。 “先等等!”他将手按在合同上。 “已经写好了,你捣什么乱?”阿峰眉毛都竖了起来。 平时阿海很听哥哥的话,可是这时候却不肯住口。 “你们想过没有,咱们还有老人家呢。你把这房子卖了,以后他们住哪儿?” “怎么就你事多?我们之间的事你别管。” “这怎么是你们的事?父母还活着呢,不管是给他们盖房也好,上轮也好,总该先说清楚。反正老人的事商量不好,你们就别给我签这个合同。” 众人也觉得阿海说的有理,都告辞走了。 很晚了,婆婆才回来。她是因为心里难受才躲开的。做为老人家,孩子们如何决定她都没法说什么,毕竟房子是给儿子盖的。 童心和阿涛当时就生气不理阿海了。半夜里,阿峰越想越有气,堵在阿微的店门前破口大骂。 阿微知道和他们是无理可说的,她不止一次领教过他们的厉害。她记得有一次和阿海生气,阿峰正好来了,骂她:‘你赶紧给我滚出去,这不是你的房子!’阿微和他辨理,他一句听不进去,闹够了自己才离开。 阿微宁肯自己吃亏,也不想和他们打架让别人看热闹。婆婆更是一个大字不识。在这样的家庭,阿微的话不起分量,她的通情理反而让人觉得她呆傻。这也是阿微越来越寂寞,一定要坚持学习的原因。知识对她是一种最大的精神慰藉。 农村哥弟兄之间常有闹得你死我活的情况,大概也和他们现在的情形差不多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哥们儿多事情毕竟就多。 阿峰越骂越有劲,阿海实在忍不住了,想冲出去和他动手,被人们拦住了。阿微用力往屋里推他,他站立不稳,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头重重地磕了一下。人们将他扶起来送进里屋,他躺在床上只知道哭。阿峰骂够了才离开了。 过了两天,他们商量好在给老人盖新房之前,让他们先在那里住着,如果阿峰一家搬过去的话,就让父母住进他们的旧房子。阿涛在房子价格上少要一些,算是给老人的补偿。于是合同才签了。 没过多久,阿峰就要求搬进新房,但他们不允许老人住对面屋。婆婆说什么也不肯住进阿峰的旧房子,在外面打更的公公特意回了趟家,他哀求阿微:“让你妈先住你家吧,哪怕在地上搭个板子也行,只要有地方睡觉就可以了。” 阿海不说话,他早料到了这个结果。阿微心软,当即对公公说:“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让我妈先住我们西屋吧,那个小炕正合适。只是有一小块塌了,先收拾收拾。” 公公当时就高兴了:“不用不用,先垫块铁板就行了,反正这时候也不用生火,等秋后天凉了再收拾也来得及。” 屋子收拾利索了,安顿好了婆婆,公公这才放心地回去了。 阿海心里憋屈,一连三天,他上货回来就喝闷酒,喝完了往炕上一躺就呜呜地哭。 阿微好长时间没回家了,母亲想念阿微,就自己步行几里地来看她。阿微在前面忙生意,母亲走到后屋和婆婆说话。 “表嫂,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快坐!”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母亲问。 “这不童心把房子卖给老大了吗,他们搬了过去,我没地方住就先搬这儿来了。” 她不说自己不肯搬进他们的旧房子。阿峰搬走,那房子已经没人住了。 “在这儿也不错呀,正好阿微他们忙的时候你照看孩子还方便。” “不错什么呀!表嫂你看——”她说着掀起了炕被下的铁板,“这炕还有个窟窿呢。养儿子就是作孽呀,就让我住这儿,他们还养着小的呢。”言下之意是阿微虐待了她,将来肯定会遭报应。 母亲当即脸上就挂不住了,走到店里,见没人了,她就责怪阿微: “你为什么不让你婆婆住东屋?西屋的炕有个窟窿,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老人家?” “妈!我的所有家具和摆设都在那个屋子里,还有衣服,被褥。前面这间小屋也就能挤下我们四口人了,别的什么东西都没地方搁,我连换衣服都要到后屋去换,让她住在我的屋子里,我那些东西放哪儿,再说干什么也不方便。” “反正你那样对老人家就不对。就象你婆婆说的,你还养着小的呢,怎么就不做个榜样?” 阿微当时很气愤,但她知道,在逆来顺受的母亲面前,自己怎么解释都是错误的,她总是为别人着想。 婆婆白天串门,走亲戚,到了晚上回来就和一个老太婆去睡。她很少进家,也很少看孩子。 下雨了,阿海想出去打麻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母亲:“妈,你帮阿微看会儿孩子,我出去玩会。” “去吧!”她很痛快地答应了。 阿海走后,婆婆将孩子带到店里,看着孩子到处乱翻,将东西扔了满地,她阴沉着脸背着手站在门口。阿微知道她是在赌阿海的气,她最讨厌他出去打麻将。 阿微哄着让儿子进到里屋,婆婆也跟了进去。 雨天人们都不能到地里去干活,闲聊的特别多,阿微就坐在柜台后面陪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听到“啪啪”两声巴掌声,孩子哇哇大哭。 阿微赶紧走到里屋,“怎么了?”她问。 “我打他屁股了,这孩子真淘气,好好的玩具就祸害了。” “坏了可以再买呀!”阿微心痛地抱起了儿子。 婆婆在炕沿上坐着不动。有人来买东西了,儿子狠劲搂着阿微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从她身上下来。阿微怎么哄都不可以。 “走,妈妈带你去玩!” 阿微实在没办法了,她给孩子穿上一件长袖衣服,领着他走进了雨中。他们走到马路上,在离村大约一里地的一棵大树下站着。她一边给儿子讲故事,眼睛里一边流淌着眼泪。 第五十七章 阿微的房子西面有一间半旧房,几年前婆婆就买下了。因为阿微的房子比起阿峰的来要窄好几尺,翻盖房的时候地方不够,而阿涛的却是四间,所以阿峰只要提起来就说阿微占了大便宜,说那地方肯定归她了。可是事实上那房子一直被他家的东西堆满着,连院子里都一点空隙没有。 哥三个终于决定给父母盖房子了。在那一间半以外又往西批了三米,这样才正好够盖起两间房了。 阿微没有和他们争论。虽然阿峰买的阿涛的房子是四间,本该有老人的份,可是婆婆在刚搬出来的时候就发誓到死也不进阿峰的房子了。没办法,阿微只好同意让她在本该属于自己的地方盖,谁叫阿海是她的儿子呢。 砖石木料很快准备齐全了,又从集市上买来旧门窗。只用了两天,墙壁就垒了起来。 旧椽子已经熏的很黑了,阿海一根一根用电刨子将外面的皮推掉。他累得满头大汗,衣服紧贴在身上。儿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好奇地去摆弄电闸。阿海大喊一声急忙奔过去,将孩子拽开并狠狠踢了他两脚。孩子大哭起来。阿海将电源拔掉,就拿起刨子用手推。 婆婆骑着三轮车串亲戚回来了,她一边哼着歌曲一边走到院子里,见阿海用手推着木料,她生气地责问:“怎么不用电刨子?这样推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阿海刚打了儿子正觉得心疼,听她这么一说,把刨子往地上一扔,“孩子在这儿我能用电的?我干活儿还不对了,你爱让谁干就让谁干去,我还不干了!” 说完,生着气走进了店里。婆婆一看他急了,也不敢再吱声,就带着孩子出去串门了。 店里有几个人在闲聊,他们见阿海进来,商量了一下就到后屋去打麻将。阿微进去看的时候,阿海全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很高兴地和他们说笑。 桌子上放着找给阿海的十元钱,他还没来得及拿,一个女人伸手抓了过去,嬉笑着说:“这张钱你不要我要了!” “好,我不要了,就给你吧。”阿海也望着她笑。 阿微刚刚明白了,原来赌钱真的是很开心的事呢。 “那钱为什么给她?”阿微接声说。 阿海狠狠瞪了她一眼。许多看热闹的人忙将阿微推出去,有的冲着她直使眼色。 “他们开玩笑呢,快去前面看着店吧,不然一会儿他又要生气了,他打你我们也没办法啊!” 农村大男人主义观点表现得相当强烈,认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干完活儿就应该放松和消遣,而女人做饭,洗衣,看孩子之类都不算是干活儿。 阿微心里很气愤,她知道如果自己再说话,那些人又会以她上网为理由集体攻击她了。 阿微独自气恼。傍晚,打麻将的散了,他们有说有笑地从屋子里出来。阿海走进店里,阿微就去拿了柴禾烧火做饭。 人都走了,阿海拿起一个小板凳啪地一下摔到灶前,差一点就掷在阿微身上。 “你说你总找我什么别扭,我哪点做的不对?” 他质问着她,眼睛要喷出火来。阿微不说话,只顾往灶膛里烧着火。 “这会儿咋不吱声了?你说清楚到底能不能过。我就这样了,看不惯你走啊!”说着上前将阿微拽起来,从灶膛里掏出柴禾用脚踩灭,烟灰飞的到处都是。 “我为什么走?过了十几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我的家在这儿,要走也是你走!” “别吵了!买卖还开不开?快来给我拿包烟。”有人来买东西,他们对于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 阿海又出去与客人说笑,阿微抹起了眼泪。 客人走后,阿海拨通了二哥的电话。 “二哥,你来将阿微接回去吧,我和她一会儿也过不了了。”说完,啪地将电话摔了。 二哥匆匆骑摩托赶来。阿海切了盘熟肉,放上桌子和二哥喝酒。他一边喝一边数落阿微的不是,于是二哥就责怪阿微。 “我在这儿就过不了是吧?好,我走!”阿微含着眼泪对阿海说。 “你总这样限制我就是过不了,你走,你走啊!”阿海的目光咄咄逼人。 “这么好的日子你们总生什么气?阿海,别和她赌气了,来,咱们喝酒。”二哥已经习惯了阿海的脾气,他温和地说。 阿微走进后屋,收拾了几件衣物,又回到前面。 “二哥,走,咱们走!” “怎么还这么倔?把衣服放回去,我不带你走。” “那我自己走。”阿微拎着包往外走。 “你快点走,永远都别回来!”阿海还在说着,口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阿微知道他的心里早软下来了,只是嘴硬。她摸透了他的脾气,可是自尊心又使她非走不可,他是那么无情地在将她。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偶尔过往的车辆为她照亮。 半个多小时,阿微到了娘家。父母见她独自一人这么晚回来,又开始责怪她。 阿微没有解释,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二哥的手机号,“二哥,我到家了。” 她意在告诉阿海,好让他不至于担心。 “哦,一会儿我也回去。” 因为二哥在那儿,父母也没有硬催着让阿童立即把她送回去。 二哥和阿海喝完了酒,又安慰了他几句,就告辞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人们又都聚集来张罗着打麻将。阿海让他们到后屋去干,自己关好了门,用摩托驮着儿子来找阿微。 “你一生气就自己走,连孩子都不顾,给你哄着他。” 父母和二嫂忙客气地招呼他,让他带阿微一起回去。他气呼呼地责问阿微:“你走不走?” “我不走!” “你说的啊,出了什么事你负责!” 说完,到院子里骑上摩托就要走。二哥和二嫂忙追出去,拉住了摩托后座。阿海疯了一样扔下摩托,大踏步地走了。 天突然就变了。东南方涌上一股黑云,一阵风过后,刹时乌云将整个天空遮盖住了。轰隆隆的雷声一个紧跟着一个,雨哗哗地下了起来。 阿海在雨中奔跑着,脚下太滑,啪地一下摔倒在地。他爬起来,一边哭一边跑。风声和雷声将他的哭声淹没了。 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跑了好久,他终于满身泥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家门。 第五十八章 二嫂让二哥到西屋去睡,她和阿微母子住东屋。 阿微的心突突跳的厉害。对于这场雷雨的天气,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不会有事吧,阿海连摩托都没骑,还光着膀子,这样的大雨浇着他怎么受的了。你说他会不会干傻事!”躺在床上,二嫂担心地问。 “没事儿!”阿微嘴上说着。她面无表情,觉得神经都被僵住了。 “孩子困了,你先哄他睡觉,等一会儿不下了让你二哥送你回去。” 阿微哄着了孩子,二嫂熄灭了灯。雨下得小了,阿微不敢闭上眼睛。她看着东南方一道道立闪,好象清晰地勾勒出了魔鬼的脉络。而那魔鬼,正坐在云端,面目狰狞地望着她笑。 “我要制服你!我要你对你的任性付出代价!”分明有声音侵入她的灵魂。 手机铃声猛然响起。阿微打了个机灵,她接通了手机。“喂!” “你他妈的回不回来?”阿海好象愤怒到了极点。 “你怎么骂人?我就不回去!”里面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阿微又接通了。 “你到底回不回来?” “不回去!” “好,你别后悔啊!” 说完又挂断了。 阿微关掉了手机,好象自己的神智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她几乎不能够思考。 “叮铃铃—— 叮铃铃——”电话铃突然在潮湿而又惊悸的气氛中咆哮起来。 二嫂一骨碌爬起来,跳到地上,一个健步跨过去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你怎么不说话?” “让阿微——把孩子——带过来,我想见——我儿子,快点——要不——他们就永远——看不到——我了——”里面传来阿海痛苦而又有气无力的声音。 “喂!喂!你说的什么傻话。阿海,你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二嫂的手颤抖着放下电话。 “阿微,不好了,快起来,我们走!”她几乎哭了。 阿微迅速爬起来,呆呆地坐着。 二嫂进西屋将二哥喊醒:“阿海出事了,我们先走,你马上带阿童过来。” 没容二哥说话,她马上回到东屋。 “快穿鞋呀,还愣着干什么?”她训斥阿微,又一把将孩子抱起,“快醒醒啊,睁开眼,真乖,咱们去找你爸爸。” 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二嫂给孩子披了件雨衣,三人一头扎进了雨幕。雨下的不是很大,四周不时亮起的闪电为他们照亮,他们奔跑着。 二嫂背着孩子,一边跑阿微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气喘吁吁地说:“你听话,千万不要睡觉,要不会生病的。” “妈,我没睡,我瞪大眼睛呢!”刚刚三岁的儿子懂事地回答。 雨水和着汗水还有泪水从阿微的脸上滑落。 走到半路,后面驶过来一辆摩托,是二哥和阿童追了上来。阿微接过孩子,让阿童驮着她赶紧往家赶。二哥和二嫂则在黑暗中继续走着。 迎面开来一辆三轮车,从他们的身边急驰而过,溅了满身的泥水。 到了家门口,门关得严严实实。店里的灯熄灭了,只有里屋的还亮着。 阿微放下儿子,示意他敲门。 儿子用小手拍着门,不停地喊着:“爸爸开门——爸爸开门——” 可是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阿微用力拽开门,里面并没有上锁,一股浓烈的农药味扑鼻而来。 “什么味道?”阿童问。 阿微发疯似的冲进里屋。屋里一片狼籍,阿海不见了踪影。写字台上放着两个空啤酒瓶,凳子倒在地上,阿海满是泥水的裤子在墙根扔着,而地上一滩滩好象是血的污物散发着刺鼻的农药味。 第五十九章 阿微吓呆了,儿子也瞪大了惊噩的眼睛。阿童屋里屋外搜了个遍也没找到人影。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阿微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里面传来阿峰哭泣的声音:“你们赶紧过来,阿海在卫生院,他快不行了……” 阿微这才想起在路上从身边急驰而过的三轮车上,拉的就是阿海。 雨停了,四外的闪电和雷声变得有气无力。阿微觉得那闪电好象一道道阴森的剑光直逼她的魂魄,令她浑身颤抖不已。 阿微让阿童看好孩子,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到那个老太太家把婆婆喊回来,把孩子交给了她,又急速地找来了一辆面包车。 二哥和二嫂也赶到了,他们一起坐上车。到镇卫生院时,阿海嘴里吐着沫子,身体僵硬,除了微弱的呼吸再也没有别的知觉。阿微只知道张着嘴哭,医生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此时也束手无策。 一刻也不能耽误,人们迅速地将阿海抬上了出租车。车一路急弛,阿微一只手举着吊瓶,另一只手试探着阿海的呼吸。她不停地说:“你再忍一忍,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坚持……” 到了县医院,医生们奋力抢救。洗胃,做血液透析,导尿,洗肠子,整个过程下来,已经上午十点多了。阿海总算醒过来了,但神智不清,不停地说着胡话。 因为一直和出农药的厂家联系不上,所以医生不知道该用什么药解毒。亲人们急得如坐针毡。中午时分,终于和厂家联系上了,医生这才给阿海用上了解药。 阿海的生命总算有了些保障,阿微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走到医院的走廊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她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哭得失去了知觉。 阿微一路支撑下来,整个人都瘫痪了。洗胃的时候,她扳着阿海的头,不停地给他擦着口中吐出的污物和满身的汗水;做血液透析时,她安静地坐在阿海的身边,眼看着两条象血蛇一样的长管子从他的胸膛上爬过,而后在满是按纽的象冰箱一样的机器前舞动。她忘记了害怕,摸着阿海冰冷的身体,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望着窗外美丽的夜景,她不停的在心中祈祷,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之神来换回他的生命。两个小时的血液透析就象两年一样漫长…… 姐姐和姐夫夜里就赶了过来,幸亏她们带来了三千元钱,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在走廊里,阿微眼见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平躺在一辆三轮车里,她的奶奶——一个七十多岁衣衫破烂的老太婆推着她,到一个病房门前就让人帮她往里推,说小姑娘该输液了。那个小姑娘,用一只手举着一个空药瓶子,眼睛呆滞地望着它,气息微弱地喃喃道:“我好难受!我要输液了!我好难受!我要输液了……” 听人说是因为她们交不起钱了。阿微气愤,当即掏出手机想拍下来,阿童从她手上用力打了一下,“你干什么?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还有闲心管这个?”后来,听说是医院请来了警察,把祖孙俩给带走了。 第三天,阿海彻底明白过来了,他不再说胡话。看到阿微因昼夜不得休息而憔悴的面容,他伸出手心疼地抚摸着她。阿微满眼是泪,阿海也痛哭流涕,他一下子将她紧拥在怀里,好象生怕她跑掉。 “快放开我,人家看见了笑话!” 她嘴里说着,但没有挣脱,因为她险些就一辈子失去了这个温暖的怀抱,险些让自己的灵魂在痛苦之中四处游荡。 “我不怕,我现在就想抱着你,永远这样抱着。是我太冲动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完,又呜呜地哭起来。 阿海被转进了普通病房,亲人们见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就都回家了。晚上,阿微看护着阿海输完了液,他便让她和自己躺在一个病床上。他用胳膊紧紧地搂着她。 “好好睡一觉吧,你都好几天没有休息了。” “我不困,你先睡。” 嘴上说着,可是眼皮子不听话地合在了一起,大脑也暂时停止了思考。 阿微一觉醒来,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她是彻底的清醒了。她看了看躺在身边的阿海,他还睡的正香,可是几天来那可怕的经历却一幕幕从她脑海中闪过。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走到窗前,从医院的九层楼上放眼望去,整个小城都好象被自己踩在脚下了。窗外正万家灯火,在这美丽的夜色里孕育着多少和平与希望。 病房里没有开灯,从门上的玻璃和窗户透进来的幽暗的灯光,使她突然感觉一丝凉意。她又躺回阿海的身边,用手搂着他宽阔的肩膀,把脸贴到他的胸前,倾听着他匀称的心跳,闻着他的体香,尽情感受着那种温暖的感觉。她真的想永远这样下去,无论什么力量都不会把他们分开了,直到生命的终结。 迷迷糊糊中她又快睡着了。可是一丝凉意突然从背后袭来。她感觉好象有一只手,正从她的背后伸过来,就要触及她的身体,而许多个幽灵又游走于病床之间。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额上渗出了汗珠。 已经是第四天了,可是医生的嘱咐始终无法让阿微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医生说阿海还没有度过危险期,随时都有可能发作,一旦发作了,人也就没救了。 她虽然有些害怕,但心里一种强烈的念头又令她有了一些安慰:她和阿海风风雨雨走过了十几年,并且有了一儿一女,他们以前吃了太多的苦,经历了太多的不幸,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带走他的。并且她也付出了许多,为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给他们之间带来的隔阂,已经把她陷入了罪恶与丑陋的深渊。她要用自己的成绩来洗刷自己,也让他消除对自己的误会。他们一定会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成功也一定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窗外依旧是万家灯火,这美丽的风景是多少人智慧和创造的结晶啊,她要歌颂伟大的人类,她也要活的不平凡!虽然自己很渺小,可是她愿意让自己变成灿烂夜空中的一颗小星星,哪怕只有一粒芝麻大小,也要点亮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里,阿微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明天就去报名,继续参加自学考试。时间很紧,如果等到阿海出院,报名的时间也就过了。但是报名的地点离所在的医院还有好几十里地的路程,她又实在不放心丢下他一个人在医院。 阿微拿起手机,拨通了阿童的电话: “明天你来替我半天吧,我回家拿点东西,顺便看看两个孩子。” 阿童答应了,她却感觉自纠。她不能说实话,因为所有的人都反对她参加自学考试,说她这么大岁数了放着日子不好好过,却发神经,而且有些人甚至把她当成了笑料…… 第六十章 早上,阿童打过电话来。 “姐,我门市里来了份急活儿,让我必须先给他修好了。我晚去一会儿,估计中午以前能赶到医院,你下午再回家吧!” “好,别把你的活儿耽误了。”阿微嘴上说着,但心里在琢磨下午先回家取了身份证和准考证,然后再去报名,怕时间更紧了。 阿海睡醒了。阿微打来了早饭,两碗粥和两张饼,又买了些菜。阿海吃得特别香甜。他的饭量已经恢复了,只是面色煞白,身体还很虚弱,稍微运动便会满头大汗。 阿微刷完了碗,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羞怯地望着阿海,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如果想孩子你先回去看看,好好照看一下买卖,缺什么货就给批发部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不用惦记我,我已经好了,自己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不想家。那天你醒过来后,二嫂把两个孩子带来看你了。你一直说着胡话,芊芊拽着你的手一个劲地哭。儿子见你做着心电图,吓得眼睛都直了,站在病床边一动不动。等到二嫂把他带到病房外,他才开始哭起来。”阿微背过脸去擦了一下眼泪。 “那天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们来,我现在最想见的就是他们两个。”说完,阿海也忍不住哭起来。 “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阿微乍着胆子说,她怕阿海发火。 “什么事,你说吧。”经过这场事,阿海的态度已经变得很平和。 “自学考试现在正报名呢,再有两天时间就过了。正赶上周末,我怕明天和后天那里没人,想今天赶过去报名,但还要先去家里拿有关证件。” “你去吧,不用惦记我。”阿海很痛快地说,再没有一点反驳的意思。 “我已经给阿童打过电话了,让他来替我照顾你,但他中午才能到,等他来了我就走。” “别等了,你先去吧,从这儿到咱们家的车不方便,下午去怕耽误了。” 阿微犹豫不绝,她真的不放心阿海一个人留在医院。 正在这时,阿微的手机又响起来。 “阿微,阿海怎样了?”是二嫂打来的。 “他已经好了,告诉家里不用惦记了。” “那就好。我和你二哥今天没什么事,还想过去看看。如果你那里缺什么东西,告诉我我们给你带过去。” “没什么缺的了,钱也够用了。”阿微突然想起了什么,“二嫂,我还真缺点东西,正想回家取呢,你到我家去一次,给我带过来。” “是什么东西呀,你告诉我,我去拿。” “是两个证件,身份证和准考证,在抽屉里一个蓝色的小本子里夹着呢,你让芊芊帮你找。” “怎么还想着这个,你怎么这么任性,阿海知道吗?” “他知道,是他同意的。我今天就用,你必须给我带过来。” “好吧!”二嫂知道阿微从来不说谎,“我马上去给你拿。” 通话结束,阿微长舒了一口气。她感觉在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帮助她。 芊芊突然之间就好象长大了。从那天早上她在同学家睡觉回来,知道了夜里发生的情况后大哭了一场。但她很快就坚强起来,她把屋子里的污物全部打扫干净了,把阿海的脏衣服也洗了。然后在她奶奶的帮助下照看着买卖,生意一点也没有耽误。有的货物不知道价钱,她就用电话问爸爸妈妈,阿海就坐在病床上指点着她。 二嫂进来的时候,芊芊正拿着笤帚扫地。 “芊芊!” “舅妈!”她放下笤帚,拉住舅妈的两只手,眼睛里又闪起了泪花。 “好孩子!”她用手帮她捋了捋头发,“我今天想去医院看你爸爸,你妈让我给她带点东西。” “带什么?” “来,进屋里说。” 二嫂和芊芊走进里屋。 “你妈让你找一下她的身份证和准考证,说在一个蓝色的小本子里夹着呢。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要不他们又要说你妈不务正业了。” “我知道!”对于妈妈的心思和处境,芊芊比任何一个人都理解,她一直是支持阿微的。 “你弟弟呢?” “我奶奶带他出去玩了。” 芊芊找出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寻找着证件。正在这时,阿涛走了进来,也坐到炕沿上。他和童心在两天前就回来了,在阿海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阿微就打电话告诉了他们家里发生的事。他们从医院看过阿海后,就回了家里。 “芊芊,找什么呢?”阿涛沉着脸问。 “我妈让我舅妈给她带点东西。” “什么东西?” 芊芊没有回答,她不想给妈妈惹来麻烦。 “我嫂子让带东西,我哥知道吗?”阿涛转向二嫂。 在这种情境下,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二嫂匆匆回答说: “阿微和你哥商量好了,是他同意让带的。” 芊芊把证件找了出来。二嫂装好东西,走出来后,在心中默默祈祷: “阿海,你快好起来吧,不然,以后阿微该怎样活!” 第六十一章 二哥和二嫂站在马路边上等车,突然手机响起来。有人有急事找二哥去帮忙,他不好意思推脱,只好先让二嫂一个人去。 二嫂到了医院,她将阿微所需要的证件从兜里掏出来。 “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照看一下阿海,等阿童来了我再回去。” “阿童中午才能到,要不我下午再去,反正也不用从家里过了,时间来得及。”阿微接过了证件。 “谁也不用留在这儿,我自己就行了,你们一起走吧。阿微今天晚上就别回来了,回家看看两个孩子,收拾收拾店铺。这些天,家里一定糟蹋得不成样子了。”阿海坐在床铺上说。 “我晚走一会儿也行,反正家里又没有什么急活儿。阿微,你去吧。” “好吧,”阿微将刚刚充好了电的手机拔下来,和证件一起装进手提袋里,“那我先走了!” 她刚走到楼梯口,正好碰到阿峰,阿涛他们四人赶来,于是又与他们一起返回病房。 “二嫂,我和童心从这儿直接回去。以后你和我二哥好好过日子,两口子别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让外人看笑话。”阿涛对阿微说。他的脸上分明带着笑,但阿微仿佛在观看一池清冷的潭水,无论如何也望不到岸。她觉得这种委婉的指责好似钢刀一样直接刺入她的心脏。她知道他们把阿海喝药的原因全部归咎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这不都是因为家里的事挤兑的吗?我们俩之间并没闹多大别扭。”阿微想起了自从童心卖房签合同以后发生的事,忍不住说。 “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谁挤兑他了?别什么事都往别人身上推。”大嫂当即变了脸色。 二嫂在旁边一个劲冲着阿微使眼色,但阿微还是忍不住说下去: “我怎么往别人身上推了?本来就是因为家里这些事,他心里窝囊,没人的时候自己一边喝酒一边哭。”她相信他们一定比她更清楚,“他太小心眼,自己的命都差点没了,可是有人看重的只是那点家产。”她想到在天津出车祸以后,婆婆立刻把店接管过去,而现在又是她看管着。不只是她,竟连同公公也不来医院看一眼他们险些失去性命的儿子。 “谁看重你们那点破家产了?童心,走,我们走!”大嫂当即拽起童心的手,童心也满面怒容,哼了一声走出门去。 阿峰在走廊里破口大骂起来,就象那天夜里在商店门前一样,话语不堪入耳。阿微追出去想和他理论,但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阿微,怎么了?” 姐姐和姐夫也赶了来。他们是不放心阿海,也心痛阿微,想来替换她让她好好歇歇。在楼梯口,正碰上满脸怒容的童心她们两个。姐姐想和童心说话,可是童心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走了过去。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就急匆匆地赶上楼来。 “没事儿!姐,你们先去病房看护阿海。”阿微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流下来。姐姐站立不动,还想听个究竟,阿微用手推她,“快去!” 姐姐和姐夫走进了病房。阿海正在呜呜地痛哭,二嫂在旁边流着泪劝他:“别管他们,你好好躺着,别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 “你们让我死!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让我死!让我死!” 阿海哭得撕心裂肺,两只拳头捶打着床铺,头一个劲往床沿上磕。 姐姐返身走出了病房,来到阿微身边。阿峰还在骂着,医生们出来,呵斥他:“要骂到外面骂去,这里是医院,里面都是病人,需要安静!” 姐姐拉着阿微就往病房里走,“你傻呀,让他闹去,阿海哭着一个劲要寻死,你不把他看好了,要是真有个万一,你和孩子以后怎么生活?” 阿微回到了病房,强忍着眼泪安慰起阿海来。姐姐走到楼下,冲着阿峰发了一通火,说阿海的生命还没有彻底保障呢,他竟然丝毫不给他考虑。阿峰也知道自己的冲动有些过火,便不再说话。 阿涛还在楼梯口徘徊,不知道是走是留。童心在下面等的久了,就回到九楼来喊他。 阿海听外面没有了动静,在姐夫和二嫂的劝说下,心情也平静了下来,他不再哭泣。阿微又走到过道里,看到正要下楼的童心和阿涛。 “童心,你先过来一下!”阿微在窗跟下喊她。 童心好象很不情愿地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怒容。 阿微将一条旧凉席铺在地上。那还是大哥让阿童带过来的,他说陪护阿海的人可以换着休息,省得直接倒在地板上。 “先坐会儿吧,我有话跟你说。”阿微先坐了下去,她是真的站立不住了。 童心也坐了下来。 “你刚才一定是误解了我的意思——” 阿微将自己刚才所说那句话的含义解释了一下。对于家里的事童心也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有许多地方也正是她坚持留在外面不回家的原因。 “我都明白,你以后多保重,别什么事都往心里去!”她说。 “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当媳妇的,不管谁遇到这种事,遭遇都会一样。你和阿涛好好生活,一家子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紧回去,要不就没车了。你好好照顾我二哥,如果有事就给我打手机,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你去吧。”两个人目光相对,误会已经解除了。 阿涛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们。童心走到楼梯口,又扭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阿微一眼,“我们走了啊!” 阿微点了点头。童心挽住阿涛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走进了电梯。 “你这样做很对。”姐姐看他们走了,这才走过来,赞许地望着阿微,“如果不解释清楚了,恐怕你们以后的隔阂就越来越大了。” 回到病房,又说了会儿话,姐姐和姐夫也匆忙回家了。 阿童打过电话来,说他已经坐上了车,再有半个钟头就可以到了。 二嫂又说起一些愉快的事,想逗阿海开心。阿海便不再那么沉闷,也和她一起说笑起来。 “你去吧,说不定明天我就可以回家了。”阿海看着欲言又止的阿微,已经明白起她的心思,便微笑着对她说。 阿微从楼上下来,坐一辆三轮车赶到车站。正好有班车过来,阿微急忙登了上去。车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路旁的庄稼和树木飞快地往后退。凉凉的风从车窗中吹进来,阿微感觉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方才的伤心和烦恼都已随额上的汗珠蒸发掉了。 第六十二章 报完了名,阿薇缓慢地行走在街道上,感觉异常地惆怅。她甚至有一种罪恶感,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真如别人所说的一样是错误的。天气特别晴朗,她的内心却仿佛被厚厚的云层笼罩着,连一丝阳光都照射不进来。她是那么的寂寞,心的紧缩令她疼痛难忍,她想哭。 她多么希望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啊。那个雨夜,自己并没有回娘家,阿海也没有在雷雨中狂奔,此刻也没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是因为自己长久得不到充足的睡眠,身体太疲倦了,以至于神智不清,于是产生了可怕的幻觉。事实上,阿海正在家里自己照看着买卖,正在等着她回去。米饭已经焖在了电饭锅了,正在冒着热气。每次都是这样的,他知道阿薇晕车,不管是考试还是报名回来,他总是做好了饭等着她,但他的冷漠和无语又总是激怒了她。 阿薇迷迷糊糊中坐上了回家的班车。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很不好走。因为几天没睡好觉,她的头胀的厉害,好象随时都会昏迷过去,胃里也一阵阵翻涌起来。她闭起眼睛靠在车座后背上,甚至不敢深呼吸一下,浑身感觉燥热。于是她打开车窗玻璃,把头探到外面去,闻不到汽油味,她觉得好受多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 “姐,你现在在哪儿呢,报完名了没有?我姐夫不放心,让我问一下。” 阿微猛地想起阿海还在医院。可是,车已走了多半,如果再倒车回去,恐怕已经没有到那里的班车了。 “阿童,我正在回家的车上,今天晚上也许回不去了。”她心里着急,想马上就回到阿海的身边。她害怕回家,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了任何脸面,说不定走进村里就会有人在后面冲她指手画脚。她又感觉一阵燥热。 “我姐夫正是让我告诉你回家呢。他不放心家里,让你回去好好打理一下。你不用惦记他,中午他吃了不少饭,呆会儿还想让我带他出去溜达溜达。” “好吧,先挂了,晚上我再打电话。”她不容嘱咐几句,便挂断手机。赶紧探出头去,深深地呼吸着车窗外清新的空气,总算没有吐出来。 到了村口,她从车上下来,顺着一条僻静的街道,低垂着目光往里走。还好,路上没人,或许是因为天气热都在午休。到了胡同,往南一拐,到了商店门前,她这才匆匆走了进去。 芊芊正坐在凳子上沉思,见阿微进来,惊喜地站立起来拉住她的胳膊,眼里闪着光泽。 “妈,我爸爸好了吗?你们是不是一起回来的!” “没有,你爸爸还要过两天才能回来,你小舅在那里陪着他呢。” “哦!”她的小脸复又黯淡下去。 阿微走进里屋,婆婆正哄着儿子睡觉。小家伙侧着身躺在他奶奶的胳膊上,含着她的乳头,身体紧贴在她身上,两只脚放在她的双腿之间。爸爸妈妈都不在身边,或许他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是最安全的。阿微忍不住流下泪来。 婆婆听到动静,睁开眼,见阿微回来,便轻轻地将小家伙的脚移开,小心地将他放下,坐起来打听阿海的情况。 有几个上了年岁的人也走了进来。她们本来在一户门内坐着闲聊,见阿微低着头过去,也没喊她,随后就跟了来。她们关切地询问。阿微一边哭一边讲阿海如何治疗,如何脱离了危险,大伙儿都跟着一起抹眼泪。 “阿海是个好孩子。他有本事,敢闯敢干。一般的人经历天津那件事就一辈子都不能翻身了。幸亏好了,如果真有个闪失,太可惜了。等他回来我一定狠狠地骂他。”一位老太太痛哭流涕。 “快别说了,咱们走吧,让阿微也好好歇歇,她这几天一定累坏了。” 人们都走了出去。 阿微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买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人们关切的询问。 晚上,人们都散去了,阿微关闭了店门。她给阿海打了个电话,知道他没什么事,便走进了里屋。 婆婆已经将两个孩子哄睡了,她要到后屋去睡,阿微让她留下来,她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阿微熄灭了灯,闭上眼睛,眼前出现了各种可怕的幻觉。那电闪雷鸣的夜晚,端坐在云头狞笑的魔鬼,地上一摊摊的血污,还有各种恐怖的面孔,奇形怪状的物件,都不时地从眼前闪过。 她猛地睁开眼,打开电灯,幻觉才消失了。 “你怎么了?咋还不睡,你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我害怕!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可怕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别瞎想了,好好睡吧。” 婆婆柔和地安慰着。阿微听话地熄灭了灯,她闭上眼睛,那些可怕的东西又出现在脑海中。她只好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除了窗帘的缝隙间可以看见一丁点亮光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可是一闭上眼睛,就又什么都有了。 阿微又打开灯,坐了起来。婆婆已经睡着了,两个小家伙儿也睡得很安稳。她轻轻地下床,心竟莫名地狂跳起来。她炸着胆走出屋门,扭亮了店里的灯,一切都静止不动,除了三个冰箱的嗡嗡声外,没有任何声响。 她呆呆地站着,仿佛一具木偶。但她的思想没有凝固,她想到了母亲。慈祥而又亲切的母亲,每到初一和十五的时候都会烧香拜祭家仙,祈祷全家平安。于是她轻轻地走到货架子前,取下一束香,也学母亲的样子,用一个杯子装满了米,想到后屋去祷告一下。 纱门紧紧地关着,外面是无边的黑暗,更深的恐惧侵蚀着她。她拿着手电,打开纱门的时候,头发好象一根根都竖了起来。四周一切的东西都变成一团团黑黑的影子,星星象幽灵的眼睛偷窥着这个世界。她赶紧打开手电,但不敢往两边照,生怕见到什么异物。她可是最喜欢静夜的啊,没想到自己竟对它产生了如此的恐惧。她不敢弄出任何声响,脚步轻轻地走进了后屋。 打开灯后,胆子稍微大了些。她把杯子放到家具上,然后点燃了香火。但她的手抖的厉害,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香插进米里去。在此之前她从没烧过香,所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又用力插了插,松开手,香竟往她这边倒过来,她赶紧用一只手去迎,点燃的部分正好倒在她手腕子上。她疼痛难忍,但不敢出声,也不敢回头,仿佛鬼魅就站在她的身后。 最后,她好不容易将香插稳了,于是闭起眼睛,在心里默默地为阿海以及全家祈福。 回到店里,她很快关好了门,走进里屋。胳膊痛的厉害,她发现被香火烫过的地方红了一大片,便用嘴轻轻地呵了几下。她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依然有幻像出现。她便睁着眼睛数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睡着了。 第六十三章 夜里睡的还算安稳。早晨醒来,昨晚的那些幻像早已消失殆尽。 两个孩子还睡的正香。阿微用电饭锅闷了点米饭,自己匆匆吃了几口,就让婆婆看着店,她找了辆出租车又赶到医院。阿海和阿童刚吃完了饭,见阿微回来,阿童赶紧坐那辆出租车回去了。 阿海除了身体有点虚弱,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走,跟医生说说去,我们回家,我在这儿多呆一天也受不了了。” “别。如果行的话,医生会通知我们的,你别任性了。” “我没事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 他不顾阿微的劝阻硬是走进医务室,刚一提出回家,就被主治医师训斥了一通。 “好好在这儿呆着。你以为脱离危险期了吗?你这种情况,只有等七天以后才能出院,以后还要多加小心。有的一年以后还可能反复,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 阿海不再说话,乖乖地回到了病房。 “我已经全好了,别听她们吓唬人。走,咱俩到街里去逛逛。” 阿微劝阻不了,去问医生他们可不可以出去。医生说只可以在医院楼下走走,千万不能走远了。 两人乘电梯到了楼下。阿微用手扶着他的胳膊,他将她的手推开,“我自己能走!” 他径直往医院门口走。到了外面,已是满头大汗,于是蹲下身来想休息一会儿。有蹬三轮的过来问他们想去哪儿,阿微刚想说哪儿也不去,他已经站起来冲着三轮走过去。 “我们去街里。”说完,他先钻了进去。没办法,阿微只好随着他坐了进去。 到了一个大超市前面,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走进去,乘电梯到了三楼。各式各样的男女服装特别引人注目。 “你自己选,喜欢哪个咱们就买哪个。”阿海对阿微说。 “我不要。我衣服够多的了,给你买一件吧。” “不用,我穿什么都可以,还是给你买吧。”他看上了一件短袖运动衫,让阿微试了试。阿微穿上很合身,于是他掏钱买了下来。“直接穿着吧,不用脱了。”阿微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阿海出了满头的大汗,他不时地用胳膊抹一下额头。阿微搀扶住他,他不再拒绝。 “咱们回去吧!”他说。 “行!” 两个人转回身去,经过一个卖男式服装的摊位前,阿微看上了一件红色的背心,便走过去打听价钱。 “别给我买了,我不要!”阿海的面色很苍白,说话也显得吃力。 “不!我一定要买。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听人说红色可以辟邪。” 阿海连和她辩解的力气好象都没有了,只好依从她买了下来。 到了楼下,两人赶紧又坐三轮回到了医院。 晚上,外面的夜色美得诱人,各色的霓虹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他们又走了出去,沿着花坛边搀扶着漫步。两个人似乎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亲密和幸福。阿海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完全陶醉在美丽的夜色里,尽情地体验着从没感受过的浪漫。 阿微却忧心忡忡。她好希望这种感觉能够永远延续下去,两个人之间永远如此融洽,没有争吵。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在阿海出院以后,这种感觉也会随着消失了,因为他们要面对现实。 终于到了出院的日子。办完出院手续,医生在他们临走前特意嘱咐,让阿海一个星期后再来验一下血,这样更把握一些。 回到家里,阿海躺在床上,人们都来看望,每个人都含着眼泪望着他微笑。那位老太太果真一边捶打着他一边大骂,骂他是个混蛋。阿海忍不住呜呜地哭。 阿海是个好人,这是村里人公认的。他的热心,重义气和真诚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人们都喜欢他。阿微只有在一旁沉默,仿佛自己变成了想杀害他的凶手。她从心里感觉愧疚,但她仍固执地认为自己并没有错。 阿微怕他的身体落下毛病,想办法给他补充营养,每天都给他熬鱼汤喝,给他做可口的饭菜。 过了两天,他又开始骑摩托出去上货。每次回家都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得吓人。 他看着母亲的新房子感觉很欣慰,便又打电话将建筑队叫来垒院墙。他在屋里呆不上来,也出去拿了把锹和他们一起干,谁劝他也不听。 公公回家看望阿海,婆婆放下手中的活儿,将他们俩一起叫到了后屋。 “当着你爸的面你们可得说清楚了,这件事跟我没一点关系啊。” 阿微当即气得想跳起来,可是她看了看进屋就躺到炕上的阿海,硬是把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她只要接声就一定会和婆婆吵起来,而婆婆那张嘴是永远不服输的,就和阿海一样。她看着阿海苍白的面容,不想再惹他生气,他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了,也怕他想不开再寻短见。 一星期后,阿微又陪着阿海到医院检查了一下,血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阿微觉得那些医生和护士是那么的亲切,她们就象天使一样美丽。是她们将阿海的性命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她对她们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于是用手机一一给她们拍照留念。 第六十六章 阴历六月十三是个很不平常的日子。据祖辈人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一座庙,里面有几座神像。在天旱的时候,人们便敲锣打鼓来求雨,每次都很灵验。在有病生灾的时候,人们也来庙里烧香祈福,于是灾祸便消除了。虽然庙早就被拆除了,但人们为了表达对神仙的崇拜,便把这个庙会的日子做为节日流传了下来。 尽管涉及的范围很小,并且年代很久远,但人们还是把这个节日过的比过年还热闹。 阿海的身体看上去早已恢复了正常。从十二日开始,他和阿微便开始忙碌。他从集市上进来许多新鲜的鱼虾青菜等货物,阿微便一称称卖出去。阿海忙完了自己的也过来帮她。小店里挤满了人,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模样,阿微觉得心里特别的舒畅。 “阿海,你这混小子,要是那天没被救活的话,到今儿个五七都过了,还能在这儿忙?” “可不是嘛,日子过的多快呀!” 口无遮掩的人们还在开着玩笑。 阿海已全然不在乎了。“我哪儿舍得走啊,活着多好。那天我到坟地里去找我奶奶,她拿着拐棍把我追了出来,问我‘你不好好在家过日子,到这儿来干啥?’说着举起拐棍就打,把我吓得赶紧跑回来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阿微的心中却荡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滋味。她觉得自己心上刚刚愈合的伤口猛地被撕裂了,鲜血一滴滴淌落。本想忘却,就当它从来没发生过,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人们都记得,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提起这件事。或许在人们的头脑中,“是阿微逼的”这句话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让她一辈子也洗刷不清。 阿微的神情黯淡下来,只是用忙碌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痛苦。 十三的早晨,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但人们的兴致却丝毫没有减退。店里挤满了买东西的顾客,阿微和阿海不时地用手背擦一下额头上的汗。 十点多的时候下了一场急雨,十一点就停了。世界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路旁的花树也显得格外的有精神,仿佛在向世人夸耀着它极盛的生命力。树木尚且如此,我们人类有什么理由摧残自己的生命?稍有空闲,阿微又想到了雨夜的那一幕。她禁不住凝视着阿海。 外面到处清新一片,连一丝尘土都没有。阿微把这场雨当成了是老天赐予这片土地最好的洗礼,也是送给这个节日最珍贵的礼物。它丝毫没有阻止客人的到来,雨后的清爽反而让大伙吃饭也特别的香甜。 下午在村头唱起了歌舞,大伙的思绪随着动听的音乐和歌声飞扬,又被歌手优美的舞姿所陶醉。 人们都被引了过去,店里一下子冷清了。阿海也被人拽去看热闹。阿微独自坐在门内,注视着宽敞的街道又沉思起来。 她是多么的孤独啊,或许世界上没人能够真正理解一颗孤独的心。哪怕身边有千万个人,可是内心的那种空虚却是任什么东西也填补不满的。她仿佛是一具躯壳,每日为别人忙碌着,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到过,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不行,我一定要坚持!”她又暗下决心。 杨泽哥哥,这个名字突然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悦耳的音乐和动听的歌声不时地传进阿微的耳膜。她于是幻想着:如果有一天哥能来看她,她一定要请上一场歌舞来庆祝他们的相遇。那该是一件多美的事情呀!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可以毫无顾及地牵着哥的手,向大伙宣告他们的友谊,以证实自己并不是象大伙儿所想象的那样风流、不务正业。于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晚上,关闭了店门,阿微将一天卖的钱都锁进抽屉。 “今天卖了多少?”阿海脸上抑制不住兴奋地问。 “有两千多。”阿微依旧没有表情。 “少说也能赚二三百呢,如果平时也能象过节这样卖货就好了。” 阿微没有吱声。阿海高兴地哄着儿子先睡了。 书本在角落里静躺了将近一个月。阿微将它们拿出来,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坚持,对于阿微来说,又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啊。 阿海和儿子都已睡熟了,阿微悄悄地打开电脑。这是从医院回来后第一次打开电脑,阿微尽量不弄出声响。她想给杨泽哥哥写一封信,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自己的做法是不是真的正确。确切的说,是她需要他的支持。不然,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多么的孤立。 她不时地扭过头去看一下阿海,见他确实睡的很熟,便开始认真写起来。 她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就好象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把事件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并且说起了家庭的矛盾,说起了自己背负的罪名。她说如果自己不坚持,不能够为自己洗刷罪名的话,那么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 阿海咳嗽了几声,翻了个身又睡了。 阿微仿佛听到外面有响动,便站起身来,掀起了窗帘。窗外的月亮很明亮,树影婆娑,细细的风穿透纱窗,让人倍感凉爽。乡村的夜静美的如同一副画,整个华夏天下也不过如此,原来人间竟是天堂。 阿微坐下来。在邮件发出之前,她又补上一句: 哥哥,让我们共同为延长我们的生命而努力吧---- 第六十七章 第二天上午,阿微忙完了,手机突然响起来,显示来了信息。 阿微拿起来读,却只有四个字,“已回邮件!”信息是杨泽哥哥发过来的。 阿微的心里很激动,她立刻打开电脑阅读邮件。哥哥的回信很简单,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的家,我也不好多说,因为这种生活不是刚刚开始,已经是风雨十几年了。我只想对你说,坚定自己的目标,踏踏实实走下去,当桂冠戴在你的头上时,一切不实之词都将烟消云散;他也将因此获得的荣耀而对你产生敬畏,生活的一切由此重新开始——如果看不到自己为之努力的目标,你当然总是满眼家庭的烦恼。 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你有自己的天地,希望你在其中自由快乐翱翔!” 里面没有丝毫的惊讶或同情,也没有责怪和安慰。但那简单的几句话,却好象在阿微的心里点燃了一盏明灯,为她照出了一条前进的路程。 于是她又开始在闲暇的时候学习。到了夜里,她便登陆上qq。一连几天,杨泽哥哥总是在大约十二点的时候上线,他耐心地开导她,劝慰她。每次和哥哥说话,阿微的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到后来,晚上她干脆连书都看不进去了,早早就挂上qq等着。 哥哥见他每晚都出现在网上,便开始婉言劝她:“你已经不再年轻了,不要在网络中沉溺太长的时间。抓紧学习,等掌握了一定的知识,说不定也可以有机会为国家做出高素质的人才奉献,那样你才会觉得活的有意义!我要开始写一部长篇了,要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以后就没时间陪你聊了。希望你能合理安排自己生活和学习的时间,不要虚度分秒的时光!” “我记住了,哥,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了。” 从此哥哥果然不再出现。阿微的心里感觉很失落。每晚,她照常登陆上qq,期盼着那个头像闪亮。 突然有一天,哥哥就上线了。 “哥——” 阿微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又在这儿晃悠?赶紧去学习!”哥哥的口气很强硬,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刚刚看了会儿书,累了就上来看看,只是想问候一下哥哥。” “是我错怪你了。我其实也是不放心你,收邮件的时候才顺便上来看看。我是定期接收邮件,以后真的不再上来了,你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发邮件,但我一定不能及时回复。你这些天过的怎样啊?” “还可以,心里也没有什么烦恼了。现在学习对于我来说好象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想不看书都是不可能的了。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呢!”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你应该知足,你有一儿一女,又有自己的生意,生活算是很完美了,再加上你自己不懈的追求,活的是多么充实。以后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知道了!” “好了,不早了,我们一起下线。” “好的!” 说完再见,哥哥的头像马上暗了下去。阿微竟独自坐着发起呆来。 十月很快就到来了,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哥哥一直没有出现在网上。 夜已经很深了。不安分的秋好象要故意扰乱这个日渐萧条的世界,风就开始不停地制造出各种声响,再加上蛐蛐的叫声,还有阿海的呼噜声,令阿微感觉很烦躁。她的心情越来越黯淡,竟完全陷入了对哥哥的思念之中。尽管她明明知道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情感,但她无法摆脱,后来泪水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怀疑哥哥已经彻底把自己忘记了。 她害怕内心涌动的这种情感,她知道如果杨泽哥哥知道了她现在的心理一定会责怪她。他们以前的谈话中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妹妹,她也一直把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哥哥,可是自己现在这种好似对情人一样的思念是多么的罪恶。 此刻,她好想拥住他的双手,深情地凝眸;好想靠着他坚实的臂膀,做一场美梦。她觉得自己就好象一只孤单的鸟儿,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住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在哭泣。 她越发感觉到与哥哥之间的距离。他就象一只雄鹰遨游在理想的天空,往返于时空的隧道,被一层美丽的光环所笼罩着,而自己不过是一粒悬在蜘蛛网上的尘埃。 哥哥是正义的。他的体内就好象有一道铜墙铁壁,一切罪恶的风风雨雨都无法侵入他的心底。而他们之间又是那么的纯洁,阿微担心自己这种罪恶的情感会惹他生气,让自己连哥哥都失去了。 可是她又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离不开他。她不由得在内心深处大喊: “哥哥如果你是我的哥哥 就先停下你的脚步 看看我吧 看看这个泪眼迷离的妹妹 如何把感情这种细腻的东西 化成微风 吹入你的心里……” 第六十六章 阴历六月十三是个很不平常的日子。据祖辈人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有一座庙,里面有几座神像。在天旱的时候,人们便敲锣打鼓来求雨,每次都很灵验。在有病生灾的时候,人们也来庙里烧香祈福,于是灾祸便消除了。虽然庙早就被拆除了,但人们为了表达对神仙的崇拜,便把这个庙会的日子做为节日流传了下来。 尽管涉及的范围很小,并且年代很久远,但人们还是把这个节日过的比过年还热闹。 阿海的身体看上去早已恢复了正常。从十二日开始,他和阿微便开始忙碌。他从集市上进来许多新鲜的鱼虾青菜等货物,阿微便一称称卖出去。阿海忙完了自己的也过来帮她。小店里挤满了人,看着大家兴高采烈的模样,阿微觉得心里特别的舒畅。 “阿海,你这混小子,要是那天没被救活的话,到今儿个五七都过了,还能在这儿忙?” “可不是嘛,日子过的多快呀!” 口无遮掩的人们还在开着玩笑。 阿海已全然不在乎了。“我哪儿舍得走啊,活着多好。那天我到坟地里去找我奶奶,她拿着拐棍把我追了出来,问我‘你不好好在家过日子,到这儿来干啥?’说着举起拐棍就打,把我吓得赶紧跑回来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阿微的心中却荡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滋味。她觉得自己心上刚刚愈合的伤口猛地被撕裂了,鲜血一滴滴淌落。本想忘却,就当它从来没发生过,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人们都记得,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提起这件事。或许在人们的头脑中,“是阿微逼的”这句话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让她一辈子也洗刷不清。 阿微的神情黯淡下来,只是用忙碌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痛苦。 十三的早晨,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但人们的兴致却丝毫没有减退。店里挤满了买东西的顾客,阿微和阿海不时地用手背擦一下额头上的汗。 十点多的时候下了一场急雨,十一点就停了。世界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路旁的花树也显得格外的有精神,仿佛在向世人夸耀着它极盛的生命力。树木尚且如此,我们人类有什么理由摧残自己的生命?稍有空闲,阿微又想到了雨夜的那一幕。她禁不住凝视着阿海。 外面到处清新一片,连一丝尘土都没有。阿微把这场雨当成了是老天赐予这片土地最好的洗礼,也是送给这个节日最珍贵的礼物。它丝毫没有阻止客人的到来,雨后的清爽反而让大伙吃饭也特别的香甜。 下午在村头唱起了歌舞,大伙的思绪随着动听的音乐和歌声飞扬,又被歌手优美的舞姿所陶醉。 人们都被引了过去,店里一下子冷清了。阿海也被人拽去看热闹。阿微独自坐在门内,注视着宽敞的街道又沉思起来。 她是多么的孤独啊,或许世界上没人能够真正理解一颗孤独的心。哪怕身边有千万个人,可是内心的那种空虚却是任什么东西也填补不满的。她仿佛是一具躯壳,每日为别人忙碌着,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到过,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不行,我一定要坚持!”她又暗下决心。 杨泽哥哥,这个名字突然从她的脑海中闪过。 悦耳的音乐和动听的歌声不时地传进阿微的耳膜。她于是幻想着:如果有一天哥能来看她,她一定要请上一场歌舞来庆祝他们的相遇。那该是一件多美的事情呀!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可以毫无顾及地牵着哥的手,向大伙宣告他们的友谊,以证实自己并不是象大伙儿所想象的那样风流、不务正业。于是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 晚上,关闭了店门,阿微将一天卖的钱都锁进抽屉。 “今天卖了多少?”阿海脸上抑制不住兴奋地问。 “有两千多。”阿微依旧没有表情。 “少说也能赚二三百呢,如果平时也能象过节这样卖货就好了。” 阿微没有吱声。阿海高兴地哄着儿子先睡了。 书本在角落里静躺了将近一个月。阿微将它们拿出来,可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坚持,对于阿微来说,又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啊。 阿海和儿子都已睡熟了,阿微悄悄地打开电脑。这是从医院回来后第一次打开电脑,阿微尽量不弄出声响。她想给杨泽哥哥写一封信,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自己的做法是不是真的正确。确切的说,是她需要他的支持。不然,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多么的孤立。 她不时地扭过头去看一下阿海,见他确实睡的很熟,便开始认真写起来。 她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就好象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把事件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并且说起了家庭的矛盾,说起了自己背负的罪名。她说如果自己不坚持,不能够为自己洗刷罪名的话,那么自己活着还不如死了。 阿海咳嗽了几声,翻了个身又睡了。 阿微仿佛听到外面有响动,便站起身来,掀起了窗帘。窗外的月亮很明亮,树影婆娑,细细的风穿透纱窗,让人倍感凉爽。乡村的夜静美的如同一副画,整个华夏天下也不过如此,原来人间竟是天堂。 阿微坐下来。在邮件发出之前,她又补上一句: 哥哥,让我们共同为延长我们的生命而努力吧---- 第六十七章 第二天上午,阿微忙完了,手机突然响起来,显示来了信息。 阿微拿起来读,却只有四个字,“已回邮件!”信息是杨泽哥哥发过来的。 阿微的心里很激动,她立刻打开电脑阅读邮件。哥哥的回信很简单,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的家,我也不好多说,因为这种生活不是刚刚开始,已经是风雨十几年了。我只想对你说,坚定自己的目标,踏踏实实走下去,当桂冠戴在你的头上时,一切不实之词都将烟消云散;他也将因此获得的荣耀而对你产生敬畏,生活的一切由此重新开始——如果看不到自己为之努力的目标,你当然总是满眼家庭的烦恼。 走自己的路,让他们说去吧!你有自己的天地,希望你在其中自由快乐翱翔!” 里面没有丝毫的惊讶或同情,也没有责怪和安慰。但那简单的几句话,却好象在阿微的心里点燃了一盏明灯,为她照出了一条前进的路程。 于是她又开始在闲暇的时候学习。到了夜里,她便登陆上qq。一连几天,杨泽哥哥总是在大约十二点的时候上线,他耐心地开导她,劝慰她。每次和哥哥说话,阿微的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到后来,晚上她干脆连书都看不进去了,早早就挂上qq等着。 哥哥见他每晚都出现在网上,便开始婉言劝她:“你已经不再年轻了,不要在网络中沉溺太长的时间。抓紧学习,等掌握了一定的知识,说不定也可以有机会为国家做出高素质的人才奉献,那样你才会觉得活的有意义!我要开始写一部长篇了,要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以后就没时间陪你聊了。希望你能合理安排自己生活和学习的时间,不要虚度分秒的时光!” “我记住了,哥,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累了。” 从此哥哥果然不再出现。阿微的心里感觉很失落。每晚,她照常登陆上qq,期盼着那个头像闪亮。 突然有一天,哥哥就上线了。 “哥——” 阿微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又在这儿晃悠?赶紧去学习!”哥哥的口气很强硬,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刚刚看了会儿书,累了就上来看看,只是想问候一下哥哥。” “是我错怪你了。我其实也是不放心你,收邮件的时候才顺便上来看看。我是定期接收邮件,以后真的不再上来了,你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发邮件,但我一定不能及时回复。你这些天过的怎样啊?” “还可以,心里也没有什么烦恼了。现在学习对于我来说好象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想不看书都是不可能的了。我觉得自己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呢!” “那我就放心了。其实你应该知足,你有一儿一女,又有自己的生意,生活算是很完美了,再加上你自己不懈的追求,活的是多么充实。以后不要再自寻烦恼了!” “知道了!” “好了,不早了,我们一起下线。” “好的!” 说完再见,哥哥的头像马上暗了下去。阿微竟独自坐着发起呆来。 十月很快就到来了,离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哥哥一直没有出现在网上。 夜已经很深了。不安分的秋好象要故意扰乱这个日渐萧条的世界,风就开始不停地制造出各种声响,再加上蛐蛐的叫声,还有阿海的呼噜声,令阿微感觉很烦躁。她的心情越来越黯淡,竟完全陷入了对哥哥的思念之中。尽管她明明知道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情感,但她无法摆脱,后来泪水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怀疑哥哥已经彻底把自己忘记了。 她害怕内心涌动的这种情感,她知道如果杨泽哥哥知道了她现在的心理一定会责怪她。他们以前的谈话中他已经完全接受了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妹妹,她也一直把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哥哥,可是自己现在这种好似对情人一样的思念是多么的罪恶。 此刻,她好想拥住他的双手,深情地凝眸;好想靠着他坚实的臂膀,做一场美梦。她觉得自己就好象一只孤单的鸟儿,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住了,她听到了自己的心在哭泣。 她越发感觉到与哥哥之间的距离。他就象一只雄鹰遨游在理想的天空,往返于时空的隧道,被一层美丽的光环所笼罩着,而自己不过是一粒悬在蜘蛛网上的尘埃。 哥哥是正义的。他的体内就好象有一道铜墙铁壁,一切罪恶的风风雨雨都无法侵入他的心底。而他们之间又是那么的纯洁,阿微担心自己这种罪恶的情感会惹他生气,让自己连哥哥都失去了。 可是她又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离不开他。她不由得在内心深处大喊: “哥哥如果你是我的哥哥 就先停下你的脚步 看看我吧 看看这个泪眼迷离的妹妹 如何把感情这种细腻的东西 化成微风 吹入你的心里……” 第六十八章 晚秋时节,阴雨霏霏,再加上一连几天的大雾天气,使人心里都感到一片苍茫。 自学考试的前一天下午,阿微就收拾好考试所需要的证件和物品,从村头坐上了到县城的车,然后从县城倒车去市里。这样可以省却很多麻烦,既不用阿海再去送她,也不用担心因为醒的晚赶不上车而耽误了考试。 一路上,她用手机的拍照功能不停地捕捉车窗外那残存的绿色,倒也感觉有些惬意。 也许是因为天气清冷的缘故吧,阿微竟没有晕车。下午四点多钟,到了市里,雨仍在不停的下着。城市清新的雨景吸引着阿微的视线,让她觉得自己的内心也是那么的干净清爽。 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一下车,她便赶紧在车站招待所租了一个床位。房间在二楼,走进客房,里面很暗,她脱下外衣躺在临近窗口的床铺上,竟然感觉有些害怕。看着窗外密密麻麻急赴大地怀抱的雨丝,还有在风中雨中抖抖瑟瑟一不小心就会被扯落的树叶,还有那苍苍茫茫浑浑浊浊的天空,越发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与沉浮。她说不清是因为想家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感觉鼻子酸酸的,眼泪差点就流了下来。 她将手机拿出来,给杨泽哥哥发了个信息: “哥,我在唐山,明天参加考试。” 很快哥哥回了信息: “好好休息一会儿,晚上多吃些食物补充营养。祝你取得好成绩!” 收到哥哥的信息,阿微的心里这才塌实了一些,心情也不再那么低落。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阿微越发感觉冷了,她于是将被子盖在身上,从包里拿出考试辅导认真的看起来。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灯光给人带来了一种安全的感觉。房间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三个客人,于是人们开始闲聊,阿微一边看着书一边听着她们的谈话。 天彻底黑了下来,阿微感觉肚子饿了,便到楼下餐馆里吃了一碗肉丝面,尽管里面连一点肉渣都没有,但阿微还是因为它在这深秋的雨夜给她带来如家的温暖所感动。 回到楼上,阿微继续躺到床铺上。同室那些人的手机不停地响着,总有人打过电话来。阿微听出其中有一个很有本事的女人,她不停地在电话中向人交代向一些厂子投资的事,一出口就几十万,还有就是给谁升职把谁罢免的事。阿微猜想她肯定是一个女强人,可是想不明白她怎么也会和自己一样住这种十元钱的床位。 还有一个女人也在不停地打着手机,她是来看望她生病的儿子的,由于地理不熟悉,她又说不清楚详细地址,以致在绕了很大的弯子后还没有找到他儿子所在的学校,天黑了,只有先住进旅馆了。 电话中她的丈夫很焦急,对她好象很不放心,隔不多久就要打个电话。在和她丈夫通电话的间隙里,有一个女人给她打来了电话,她管她叫三姐,她们聊了好长时间。刚刚挂断,手机又响了起来,一接通,就听她对象破口大骂,什么不要脸呀,婊子呀乱骂一气,她忙解释,说刚才自己是和三姐在打电话,可她对象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依然说的很难听。 阿微很理解她丈夫的心情,因为象她们这种生活在偏僻农村里的人,如果有一个单身女子到城市的旅馆里去住宿,就会引来大伙的非议。人们总是不往好地方想,以为那个女人已经不纯洁了。 阿微想起四月份到市里考试第一次住旅馆的情形,阿海也是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弄的她连觉都睡不好。夜里十二点左右,他又打过来电话,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哭。阿微以为出了什么事,焦急地问他怎么了,他说:“什么事都没有,我就是想你——” 正想着,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你吃了吗?”阿海的声音,语调很平和。 “我吃了一碗肉丝面,如果你不来电话,我都快睡着了。” “哦,那你早点睡吧,不要惦记我们!”说完就挂断了。 夜里他再也没有吵她。对于阿海的态度转变她感到很高兴,但心里又泛起一丝苦涩。如果不是经过了七月的那一场灾难,或许阿海永远也不会明白生命的珍贵,永远也不会明白除了和他过日子,阿微还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很愉快地参加完考试。回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阿微坐那种大班车又晕车了,一下车,就开始在路边呕吐起来。一辆出租车司机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看她终于直起身来,就开始和她说话。 “妹妹是哪儿的?要不要用车?” 这个时间早已没有到家的车辆了,阿微又不想让阿海来接她,于是就点了下头,上了出租车。 她掏出手机来给阿海打了个电话。 “我已经到县城了,雇了一辆出租送到家里。你先做上饭,我感觉饿了,一会儿我就到家了。” 挂了电话,她便和司机闲聊起来。她得知司机和她同岁,并且曾经是校友,他们同一年上的一中,只是不在一个班级。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开始自己在社会上闯,混了许多年也只是拥有这一辆车。 阿微也说起自己的生活,并且说起自己不懈的追求。那人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不现实。不过你的精神很让人感动!” 到了村口,车前灯很清晰地照出一大一小两个瘦弱的身影。到了近前,阿微才看清原来是芊芊领着雨帆正在焦急地盼望着。车驶到跟前,他们瞪大眼睛往里看,当看清是阿微时,欢呼着跑了过来。 “这是我的两个孩子。我就在这儿下车。”阿微从手提包里拿出五十元递给司机。 “真让人羡慕。”司机一边说着一边把钱接了过去。 “我家就在前面,那家商店就是,到家里去歇歇吧!” “不用了,要不我回去晚了家里惦记。” 阿微从车上下来,司机掉转车头回去了。 两个小家伙已经扑到了怀里,亲热地喊着妈妈。 “路上车这么多,谁让你们来接我?”阿微感动地眼泪险些流了下来,这才是属于自己的真实啊! “你给我爸爸打完电话我们就出来了,一直在这里等着,过一辆车我们就使劲往里看,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芊芊接过阿微的手提袋,用一只手拎起阿微的手。儿子也赶忙把手提包抢过去,也用一只小手拉起了阿微的手,蹦蹦跳跳地紧随着她们往前走。他们全然不在乎妈妈去做什么了,也不在乎妈妈所做的事是否有意义,只是见妈妈回来了,他们就高兴地不得了。 进到家里,阿海已经把饭做熟了,鱼也炖熟了,香气弥漫着整个屋子。 “你先洗洗手脸,歇一会儿!”阿海的脸上有一种平和的微笑,“芊芊,帆帆,快放桌子,咱们吃饭!” 两个孩子欢喜地拿好碗筷,搬过凳子,然后围坐在桌子旁。阿微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幸福与温暖。 第六十九章 十一月底,考试成绩出来了,阿微的两门课程都通过了。阿微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汉语言文学专业共有十三门课程,阿微已经通过了六门,就是说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将近一半。她不是为了文凭,只是用学习知识来充实她那颗空虚的心灵。 她觉得生命是那么的有意义。在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写了不少的文字发到博客里,于是她又拥有了许多有文采的朋友。大家互相学习互相指导,她觉得自己的写作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当然这和杨泽哥哥的鼓励是分不开的。还是在刚刚找到哥哥的时候,他有一次责问她:“你博客里怎么没有新的文字,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写吗?”她感觉很羞愧。哥哥告诉他要明确自己的目标,成功不是一下子降临到一个人的头上,而是经过一点一点知识的积累。于是从那个时候,她才开始不断地在博客上更新自己的文字,发表自己的感慨和对社会的认识。以后哥哥没有批评他,只是在邮件中不断地鼓励他,阿微知道哥哥一直在关注着自己,她的内心便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十二月中旬,又到了报名的时间。阿微一下子报了三门,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学习的状态。 冬日,大地失去了生机。懒散的太阳悠闲地踱着步子,仿佛也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它除了每天值班的那几个小时外,其余时间都不肯多看这个世界一眼,就隐到山后面去沉睡,把严寒留给大地独自承担。于是那夜晚的月亮越发显得冰冷萧条。 这漫漫长夜却是阿微最喜欢的,她又可以拥有那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在孩子睡着后,她就把整个心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愈经洗涤愈发泛起光泽。 但这愈发引起了阿海的反感。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火气只要一丁点的火星就能够点燃。阿微小心翼翼地,生怕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 农民们地里的活已经忙完了。从秋天开始,他们就没有一会儿闲时候。扎钢筋大棚,下种,倒苗,蒙塑料,上帘子,直到把秧子栽上了,这才算稍稍有了闲暇。每天只有早晚还要到地里去掀帘子和盖帘子。那么多的时间他们绝对不舍得让它白白流走,于是就又有了许多赌钱的。 令阿微欣慰的是,无论有多少人招呼阿海去赌钱,阿海也不肯再往那地方走。他每天把店里的炉子生得暖暖的,搬个凳子坐在电视机前,找些新闻或说法的节目来看。实在没有感兴趣的节目了,就进里屋躺到炕上睡觉。阿海的觉特别多,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他躺到枕头上用不了两分钟就能睡着,一睡就是几个小时。 时常,阿微望着他熟睡的面孔,心里替他惋惜,惋惜那在睡梦中流走的时间。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就在这有限的生命里,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而那些清醒的时间里,又有多少徒劳与茫然,更多的是浑浑噩噩,不知所措。有的人几乎一生都在沉睡,当觉醒的那一天,却发现时间已经悄然溜走,想再多拥有一分钟也是不可能的了。阿微替他们感到惋惜。 一个人如果可以不睡觉该多好,阿微心里这样想着。她总嫌时间不够用。阿海又故意气她,稍有闲暇自己就进屋躺着,他不给阿微一点休息的时间。 阿微有的时候感觉特别委屈,在阿海睡着的时候,她的眼泪便会悄悄地流下来。自己看书和上网,真的是为了学习,如果不学习,她就会觉得活得毫无意义。可是在这条路上,自己走的好苦,好累。她希望身边有一个人能够支持自己,也希望能够有一双坚实的臂膀可以承载她内心的苦痛,哪怕只有一刻的心灵交融,她也会感到满足。 中午刚忙过了,阿海又如往常一样进里屋睡觉。因为没有一个客人,阿微也走了进去。她见阿海紧闭着眼睛,以为他睡着了,就轻轻地打开电脑。 还没坐稳,阿海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想干什么?”他大声责问她。 “我想看一下博客,反正现在也没有人来买东西。” “你怎么知道没人,现在才几点?什么博客,庄稼人要那个有什么用?你一点不把心思往正地方用,先到外面去看着。” “我不把心思往正地方用,你在忙什么呢?睡觉就是正事了吗?”阿微站起身来反驳。 “你再说一句!”阿海坐起来瞪起了眼睛。 “本来就是嘛,我没干正事你不也是在睡觉?为什么总是我错……” 阿微还没说完,阿海拿起枕头狠劲冲着阿微砸过来。阿微一侧身躲过,枕头砸在电脑显示器上,然后又滑落到地上。阿微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她捡起枕头,也狠劲冲着阿海砸过去。阿海用手将枕头迎住,摔到一边。 “反了你!”他坐起来,冲着阿微的胳膊就是一拳。 阿微感觉左臂一阵发麻,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但她没有躲避,仍旧站在炕沿边和他理论。阿海火气更大了,他又一拳冲着阿微的头砸过去。阿微躲闪不及,拳头重重地落在她头的左侧。阿微感觉“嗡”地一下,就好像一座火山爆发了,血立刻充斥了整个头脑。她听到血液在自己的身体里“滋滋”地流动,而意识在瞬间就变得模糊不清了。 她用一只手捂着头,呆呆地站立着,眼泪顺着双颊往下流。她不想哭,可是控制不住。阿海对于这种无声的哭泣却是没有丝毫的感动,仍恶狠狠的骂着,穿上鞋走了出去。 阿微感觉头昏昏的,再也坚持不住,就躺到炕上,不听话的眼泪一直不断。她想坚强,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如何坚强得起来,自己所说的话他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自己内心所想的在他看来全都是无用的。她越想越伤心,在哭泣中不知不觉睡着了。 芊芊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见妈妈在睡觉,就进屋喊她。阿微只是应了一声,她感觉头痛的厉害,就没有起来。 “爸爸,我妈怎么了?”芊芊走到店里问阿海。 屋子里有许多人,阿海正忙着卖货。一个人忙不开,心里正有气,听见芊芊问她,就没好气地说: “她死了!” 芊芊听出不对劲,知道一定是爸爸妈妈闹了别扭,就赶紧走进里屋,用手揉着阿微的额头。 “妈,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阿微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事。”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阿海在店里一边忙还在一边唠叨着:“天底下就没有这么不是人的!……” 芊芊又走了出去,哀求他: “爸爸,我妈不舒服了,你就别说了。” “不用管她,她死了咱们的日子才能过好。等一会儿爸爸给你做好吃的。” 芊芊心里为难,走进里屋俯在写字台上抽泣起来。 没有客人了,阿海做了两碗肉丝面,把儿子也从他奶奶那儿喊过来,于是爷儿三个就坐在桌子前吃起来。 夜已经很深了,听着阿海和孩子们匀称的呼吸,阿微却再也睡不着。她慢慢地坐起来,觉得头和胳膊还是很痛。她用手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轻轻地穿上鞋子,走到院子里。 月儿正挂在西天,云气朦胧,好似一个柔弱的少女,披了一层薄纱在忧伤地舞蹈。而世界上的一切,都好象变成了一个整体,就象一个巨大的怪物,在月光下伸展着僵硬的背脊。 此时无声。严寒中,阿微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因为她活着,比起那冬眠的青蛙和夏虫要幸运的多。于是她就在院子里踱着步子,让自己的脚步声与月儿为伴。 第七十章 有好几天没有看书了,阿微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胳膊上一大片瘀血还没有消退,阿海的火气也丝毫没有消减。 “哥哥,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想放弃,我好累。”阿微在邮件中告诉杨泽哥哥。 几天后,她收到了哥哥的回信。 “……我不高兴总听你说‘没信心’。坚持下去,不管有多少挫折和失败,成功就在最后的坚持一下!我总觉得你有写作的天赋,所以才不厌其烦地鼓励你。但是,如果你自己不争气,那么结果也不为我所掌握——由于各种原因,埋没的文学人才成千上万,我不希望你成为其中之一!当然,自己的心态要放平稳,不要急功近利,一鸣惊人,要有踏踏实实一点一滴做起的务实精神。相信你能够成功!” “哥哥,你不了解我的苦!”阿微一边看着哥哥的回信一边流着眼泪喃喃自语。 …… 08年元月,南方下起了一场罕见的大雪,一连下了许多天。那个四季如春的美丽的江南,竟变成了冰的世界。有的地方房屋都被压趴了,停水停电,交通堵塞,人们经历着一场特大的天然性灾难。全国人民共同抢险救灾,支援灾区,多少人用自己的泪和血,吟唱着一部惊天动地的史歌。 阿微每天听着新闻里的报导,心情沉痛的厉害。就在这个时候,杨泽哥哥正在南方的一个大公司审查账目,于是阿微对那里的险情就更多了一份关怀。 每个夜晚,她听着那首“望江南”的曲子,将自己的祝福遥寄给灾区的人民。在柔美的梦幻般的音乐里,她仿佛看到那洁白无瑕的雪花正大片大片地飘落,将美丽的花朵和绿色的枝叶一点一点掩埋。而自己,就仿佛站在这块土地上,正伸出了双手,仰望着天空。那雪花环环绕绕,缠缠绵绵,就象许多个旋舞的精灵,穿过她的指尖,滑落地上。她在心中祈祷着让这场灾难赶快过去,她愿用自己的柔情,融化那满地的冰雪。 她就以“望江南”为题写了一首诗歌,发送到杨泽哥哥的邮箱里。她知道自己对南方这种说不出的心痛,就是因为那里有她的哥哥,她盼望着他早日平安归来。 哥哥每天都很忙,一直忙到夜里十来点钟。睡觉前,他看到那封邮件,就上线来和阿微说话。他用的是单位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有摄像头,阿微要求打开视频,哥哥同意了。 阿微终于看到了杨泽哥哥真实的面容。他长得是那么的清秀、帅气,虽然很累,但显示不出一丝疲惫。他脸上带着笑,充满了柔情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智慧与自信的光,任何挫折和阻挠都会在这种光下遁形。但它又显得那么的亲切,将关怀与期盼直接流注到阿微的心田。 “放心吧,我在这里很好,估计春节的时候就能回家了。你不要总在网上了,好好看看书,争取考试的时候全部通过。” 他得知阿微这次报了三门,便高兴地鼓励她。 “我也许要放弃一门了,到今天连一本都没有看完。我发现我的记性很差,看过的很快就忘了,有的连印象都没有。” “你不笨,谁也不是过目不忘,多看几遍就记住了,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 “我会努力,不然我就永远不能和哥哥见面了。” “谁说的,等我出差路过你们那儿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呀!”哥哥惊奇地说。 “不!如果我放弃了或者在没有任何成绩之前,我是不会见哥哥的。” “我并没有这么要求过你呀!傻丫头,如果想见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 “这是我给自己立下的规定,我不会改变的。” “真是个鬼精灵!” 哥哥赞许的笑笑,然后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就休息了。 见到了哥哥亲切的容颜,得到了哥哥的肯定与鼓励,阿微对自己的信心陡然间增长了千百倍。她觉得自己仿佛是生长在悬崖间的一棵小树,忍受着狂风暴雨的侵蚀,随时都可能被抛到山脚下。她必须顽强的生存下去,使自己的根须牢固,让生命放出光彩。 她开始很用心地看书,每天都看到后半夜。她发现真的就如杨泽哥哥所说的,多看几遍就记住了,并不是自己的记性差。 春节就要到了,但交通依然堵塞,许多旅客都滞留在广州站。阿微担心哥哥会回不来,不能在过年的时候和他的亲人团聚。 大年二十八,阿微一边忙着生意一边给哥哥发了条信息:“哥,你还在南方吗?” 他马上回了信息: “谢谢妹妹牵挂!我昨天晚上已经回到家里。除飞机晚了三个小时外,别的一切都好。勿念!” 阿微顿时感觉心里轻松多了,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第七十一章 春节期间买卖特别兴隆,阿微和阿海忙得晕头转向。 除夕夜,阿微收到了杨泽哥哥用手机发过来的节日祝福(寄调卜算子): 去也冬寒天。来也春风暖。飘雪留痕身影约,葱郁抹峰峦。 梅开一枝端。金色唤秋颜。花绽祥瑞星空看,福已到门前! 词的后面是“春节快乐”四个字。阿微特别喜欢这首词,她反复读了多遍。她觉得哥哥的词写得大气而且洒脱,一边读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图景,让人陶醉。她于是也仿照这首词的样子写了一首,只是把哥哥的名字藏在了里面,每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便是“杨泽哥哥,妹好想你!”她将信息发出后,很快收到了哥哥的回复:“谢谢妹子的用心之作!” 一连忙了十多天,转眼元宵节便过了。有了闲暇,阿微将哥哥的春节祝词以及自己回复的都一并发在了博客上,并且自作主张将那藏头的几个字用红色标了出来,于是别人很容易就能够看出来。 晚上,阿微刚刚隐身登陆qq,便收到杨泽哥哥发过来的消息:“你在吗?” “在。哥,有事吗?”阿微马上回复。 “为什么不经我的同意擅自把那首词发到博上?” 阿微感觉到哥哥生气了,“那我把它删了。” “不必!”哥哥冷冷地回答,“不过还是把你词中的名字改动一下为好。” 阿微只是想念哥哥,她如何能够改为别人的名字呢?“我删了他!”她仍倔强地回答。 哥哥的口气马上就软了下来,“我没有这个要求,只是问一下。” 阿微想到自己对他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让自己多么痛苦,可是他竟是连丝毫的感觉都没有。 “我想我也应该把一些事情想开了,本来想一个人就是虚无缥缈的。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把名字发在网上,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可是对你却不相同。” “你应该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独立的人,能够面对光明的未来!不要把奋斗与某个人必然联系起来,那毕竟是外因。——你多想了!” “不是我多想,是你根本就没有接受我!”阿微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滴,“你的处境和我的处境不同,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担忧和生气了。” 阿微从来没有和他这样说过话,他感到很吃惊。 “你今天怎么啦?谁惹你不高兴了?” “我想哭。我总是在做一个梦,可是我应该看到现实。” “这也是一种心理感受,希望你写出来。你文字不比以前了,你没有感觉吗?” “我什么也不写了,也许我本来就不该写!”阿微耍起了小孩子脾气。 “你本来就该写,而且早就该写。把眼光放远点,我说了多少次了。都多大了,还小孩子脾气!”哥哥反而安慰起她来,“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因为感觉空虚。” 哥哥马上又严肃起来,“那你就空虚着虚度年华吧,等着儿子做了将军把你接到北京。” “我以为自己的生命里也会有超越,所以不停的努力,事实上我也感觉到了。” “那就继续努力吧!为了孩子,为了家,一旦成绩大了,还可以说为了国家。这些,难道还鼓不起来你奋发的动力吗?” “我没敢想那么多,我只是突然间感觉到你那么高高在上,我就是学上几十年,也不会到你这种程度,我还不如放弃。仰望一个人很累,况且如果我让你感觉到是一种负累,你也会感觉累,我还是接受平常。” “我并没有高高在上,这是你的一种错误感觉。因为你是妹妹,我对你说话已经很温柔了,对朋友一直尖锐而不留情面的。我算啥,文学上我根本还没有成功!只是,我从来没有放弃!” “我没有朋友,本来以为有了一个哥哥,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伤害到他。”阿微又想起哥哥的指责。 “我说伤害了吗?难道我就不能对你提出一些意见?谁说这就是伤害我?你有一种不好的心态。” “你的所有意见我都听。” “所有意见都听就不对了,你不要把我和正确画等号。我希望你在没有我的生活状态下照样向着文学的目标勇往直前。那样,我就满意了,你也不会失去我这个哥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完全听过一个人的话,哪怕是我的长辈。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发现你说的话有不对的地方吧 。” “不希望再看到你这么不稳定的情绪状态。不管发生什么,只要客观允许,就不要放弃!这是我的忠告,也是殷勤希望!我这人没有耐心,但对你已经达到最高忍耐——不希望再听到你说不努力的话!” 阿微也感觉到哥哥对自己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点,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烦躁。对于今晚所说的话,她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地思考一下了。 “谢谢你!我睡觉去了,再见!” 她说完再见却不肯关闭qq,或许哥哥真的发了火,他连再见都没说,突然就下线了。 自己真的令哥哥发火了,她害怕从此失去了哥哥。躺在被窝里,阿微说什么也睡不着。她坚信自己有着鹰一样的毅力,也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在蓝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可是当湖水平稳成一面镜子,她竟发现清澈的湖水中正映衬出自己扇动着两只蝴蝶的翅膀。 或许终不能高飞,茫茫的宇宙是那么的遥远,她好累!她现在对什么都无所求,只希望有一朵小小的野花能够托住她轻盈的身躯,托住她的眼泪和哀伤。 哥哥走了,就仿佛阳光也隐在了云的背后,那轰隆隆的雷声便是她痛苦的呜咽。透过晶莹的泪珠儿,她彷佛看到,暴雨过后,那绚丽的彩虹,正映衬着一具蝴蝶的残骸。 第七十九章 一连几天,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阿海一直显得很颓丧,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精神。 自学考试报名的时间又到了,阿微一下子又报了三门。她恨不得把剩下的四门一次学完了,只可惜《外国文学作品选》和《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考试的时间是在一堂课,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报考这两门,所以她只好放弃了外国文选。 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学下去。面对阿海的冷漠,她突然非常希望能继续得到哥哥的支持。 晚上坐在电脑前,她期待着哥哥上线,可是他一直没出现。 夜已经深了。阿微走到院子里,拿个凳子呆呆地坐着。 世界显得很空洞。所有的光彩都渐渐隐退,所有的声音都越飘越远,月沉西天,只剩星星眨着诡异的眼,在魔鬼般张牙舞爪的枝头穿梭着。 此刻的阿微,已经不在乎雾气是否打湿了她的睫毛,也不在乎露珠是否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尘埃。她仿佛看到,那一只心碎的蝴蝶,依然瞪大满含水汽的眼,看繁星点点,寻觅着云的归处。 她好想牵住哥哥的手,学蝴蝶翩翩飞舞,哪怕让她今夜就死去,她依然会手捧一朵莲花,笑望苍穹。 那只蝴蝶飞啊,飞啊—— 所有的光彩都早已隐退,所有的声音都游荡天外。星空下,只有那一具匍匐在地上的蝴蝶的残骸,还仿佛在用她那微弱的声音,唱着一首忧伤的歌。 我的蝴蝶,她去了。 阿微这样想着。对哥哥的爱是多么的虚无,多么的痛苦。而这爱,便是那只色彩斑斓,柔弱的蝴蝶。没有令她生存下去的环境,她便注定要死去的。 哥哥是飞翔的鹰。蝴蝶,她去了。 就好像自己的心也死了。回到屋子里,阿微从电脑中搜索出传说中的那首恐怖的死亡音乐:黑色星期天,反复听着,用以祭奠那只陪伴了她几个月的蝴蝶的幻影。 在深沉,忧郁,伤感的歌声里,阿微仿佛看到,那饱含着雨的碎末的天空里,灰白的云朵正在头顶上飘移,一朵白色的小花,悬在半空,迎风舞动,就如同她梦幻中的蝴蝶一样,圣洁而又美丽。 哥哥对这爱是毫无知觉的,尽管火红的玫瑰已经凋零——虽然她还没有盛开,还没有散发出温馨与甜蜜,“i love you”就变成一道挽联,飘飞在没有爱情的墓地。阿微的心,也如一片羽毛,随风逝去。 她用低沉的声音吟唱着: 我的心碎的蝴蝶你去吧 你拥有最美的身姿 拥有我最美好的祝辞 载着我的一颗心 还有我们最初的回忆 扇动你美丽的翅膀 向着那雾霭深处去吧 我的蝴蝶不要哭泣 你去吧 请不要再回头 我的生命里一只鹰已经将你代替 你走后我的脸上也不会再有泪滴 —— 清晨起来,湛蓝色的天空里,有丝丝的云彩。转瞬间就变了颜色,天色暗淡,云层黑厚,雨,急骤而下。 阿微清楚地记得:那心碎的蝴蝶,昨晚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悄然死去了。水流冲走了蝴蝶的残骸,也冲走了伤心,冲走了怨恨。 自己定会变成一只鹰。阿微真的感觉到,力量在胸中沸腾。一种蜕变的喜悦,仿佛破茧而出,羽化成仙——鹰,复活了! 在漠然的天地中,蔑视风雨的鹰,如涅槃的凤凰,在搏击,在盘旋,在欢唱! 风雨即将过去,阳光下翱翔的鹰,翅膀闪着金色的光芒,美丽而高傲! 并非尾声 考试结果出来了,阿微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给哥哥发信息: “哥,我三门课程又全部通过了!” 信息刚发送出去,手机立刻显示来了信息,是哥哥发过来的。阿微心里纳闷,哥哥怎么能够这么快就给自己回了信息呢? 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我的司法考试终于全部通过!” 阿微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哥哥的最后一个目标也终于实现了,她为哥哥感到骄傲。 她立刻给他回了信息:“哥,祝贺!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而哥哥同时也给她回了信息:“好样的!” 得到哥哥的赞扬,阿微想到自己一年就通过了六门功课,心里竟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剩下的最后一门课程要等到下半年才考,于是阿微整整呆了半年没有学习,只是在有闲暇的时候就经营一下自己的博客,或在论坛和朋友们进行交流,她竟也做起了几个民间诗歌论坛的副版主,而且有许多诗作发表在各种刊物上。她也结识了许多本地的文友,阿微和他们一起聚会或参加文学活动。尽管和阿海还是有无尽的烦恼,但她觉得活得是那么的有意义。 她不再对爱情抱有任何幻想。她和阿海之间已经有一种亲情,由孩子们维系起来的亲情,足以使他们的家庭维持下去。她也终于明白了:原来,世界上原本可以没有爱情,而用一种追求来代替,驾驭所有的苦痛,生命也会在另一种境界中放出光彩! 令人感动的四月又来了。哥哥生日的前一天夜里,阿微又精心准备了两张贺卡,在凌晨的钟声刚刚敲响的时候,她将它们发送到哥哥的邮箱中,为哥哥送上09年生日的第一声祝福。 早晨起来,天阴沉沉的,还刮着大风。阿微突然被这天气所感动,这是哥哥的生日呵,她想永远记住这个日子,于是便用文字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哥,生日快乐! 这个日子很不平凡,我期待已久,却又怕遗忘。 晨风吹开门扉,绿野泛着波涛。 舞动的生灵,叫我不再沉默,太阳却在云后沉默。 春意,希望,分明在和我共鸣: 祝福远方的哥哥,生日快乐! 飞翔,你的永恒,我的渴望。 你告诉过我:有梦就好。 学习,努力,进取,拼搏,因为我们活着! 把握这种人生状态,持之以恒,走向成功。 乌云变成了山峰,辟开道路。 太阳象一颗宝石,跃上峰顶。 今天的太阳,闪着金色的光! 我走在风中,幻想着你走在风中, 和今天的我一样精神。 我们相遇,微笑。 我沏一杯茶,点亮红烛, 祝福我的哥哥 :生日快乐! 然后,我们共同祝愿我们的生命, 就象今天的早晨, 充满活力,永不沉默! 写完,她便将它发送到了哥哥邮箱里。几个月后,哥哥登陆qq。 “阿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那首诗和我的一部中篇一起发表在文联杂志上,这也算是我们兄妹的缘分吧。这刊物曾培养过许多的知名作家呢!” 阿微竟没有多大的惊喜,一种特别的感觉又上心头。 “或许我要失去你这个哥哥了。” “不可能!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哥哥的回答很肯定。 “是真的,我有一种预感。”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事。” “不要神经了。先努力学习,等拿下文凭后再全心创作。你的思想性很高,具备一个优秀作家所应具备的品质,争取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这个我连想都没想过。”阿微觉得哥哥对自己的期望过高了。她只是喜好文学,连当上一个作家对她来说都是梦想,哪里还敢有这个奢望。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勇攀文学高峰!” “好,我一定努力!” 哥哥下线了。 “对不起!难道你真的意识不到,我正在慢慢地失去你吗?”阿微看着哥哥黑色的头像,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我已不再是一个牵着别人衣角走路的小孩子了,我也要像鹰一样飞翔在蓝天上。我已具备了飞翔的勇气,所以也就无需把自己的情感和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我不再需要精神的支撑,因为我已经完全能够独自站立,不管任何挫折和不幸都不能够把我击倒。” 阿微已经站起来了,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她要凭着自己的力量来打拼。那个理想中的哥哥,不过是自己精神力量的化身,并不是现实里的人。这种精神需要附着体,于是她便选中了杨泽。 就像他以前说过的,他们之间的情感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他们在现实世界里需要新的认识,新的交往。这对于杨泽来说或许不公平,可是,他应该为她终于能够独自站立而高兴。 这个哥哥,正从她的意识里慢慢散去。就像晚秋傍晚天边的云霞,慢慢消散,那影子想抓也抓不住。阿微相信,终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因为他对她的帮助是那么的真实。 生命就是奇迹。阿微竟然在网络中找到了高中时的好姐妹艳玲,她就在唐山。两人约定在阿微去考试的时候见见面。 好幻想,好诗词,好沉默,多愁善感。当初就是相同的个性将她们联系在了一起,如今还是那么的相像。她们之间那种最纯洁无瑕的感情还在,各自的变化只有在见面的时候才能够知道。 一对好姐妹,二十年后,一个是公司白领,一个是农家主妇,她们之间的距离是用什么都无法丈量的。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考试临近了。阿海对她仍然有无尽的指责,觉得她越来越不可理喻。 阿微也时常想,即便这次考试通过了,文凭也终于拿了下来,对于自己现实的境况又有什么改变呢?不去管它,活到老学到老,即便是毕了业也不能就此停留。学习好比是登山,这沿途的风景真的好美,一些奥妙正在她的眼前一点点地被揭开神秘的面纱。自己通晓了那么多的知识,这对于自己的身份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还会有什么怨言呢? 文凭不是终点站。一生永不妥协,在学习的道路上,要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她越来越意识到,她与现实的生活环境是那么不适合。或许她注定要流浪,如浮云浪迹天涯。 海洋,那沸腾、永不止息的生命力仍然在阿微的心中澎湃。好些年没看到过大海了,这次考试完以后,不管家里多么忙,也一定要抽出一天的时间去看看大海。从市里直接坐车去海边,站在沙滩上,呼吸一下海洋清新的气息,将自己的灵魂与它融为一体,共同感受生命的辉煌与浩瀚! 《第二部完》 第七十七章 考试完后,阿微让自己彻底放松了一段时间。两个多月她连书都没有看,也努力克制自己在白天的时候绝不上网。可是她无论做什么阿海看着也不顺心,说她干的不对,要不就是没选好时间。如果阿微在他出去上货或者是睡觉的时候把什么事情都做完,他就不会再挑剔她。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时常有人来买东西,这样就必然耽误她许多的时间。 两个人之间几乎没有话语,阿微小心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关系,生怕和他吵。她做好饭菜,放上桌子,让阿海吃饭,他不吃,等到没有客人了,他就自己煮一碗对虾或者炒一盘肉,打开一瓶酒,一边喝一边吃,他甚至都想不到孩子们,把那些东西就酒吃的一点不剩,然后碗也不拿躺下就睡。 他的怨气是那么足,阿微不敢沾惹他。他就又开始和那些好酒的朋友们一起到饭店里去喝,每喝完回来他就借着酒劲大闹一场,把阿微指责的一无是处。后来那些人知道他这样了,竟然在喝着酒的时候假意劝说,其实是故意刚他:“男人如果连这点自由都没有的话,那真是活的窝囊。可是如果她不高兴你和我们喝酒,你就别喝了,以后我们再也不招呼你了。”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是背着老婆的,却好像自己是多么勇敢。他们的老婆知道了,他们就好言相哄,老婆大骂的时候,他们也决不还口,乖乖地跟在后面回家。阿海考虑不到这些,说:“她敢管我,有她好受的 。”然后那些人又说:“我看你喝酒也不糊涂呀,怎么会耍酒疯呢?要不回去就再大闹一场?” 他们正喝在兴头上的时候,阿微独自看着店,照看着买卖。 夜很深了,他们才回来,阿微早已关闭了店门。大门开着,阿海将车开进院子里,停进车棚。他把大门关好,就开始用力地敲店门。 其实阿微一直醒着,但她有气,故意没有开灯。等到阿海敲门,她才出去给他开开。 回到屋里,阿微又躺下,闭着眼睛不说话。阿海满口喷着酒气摇摇晃晃地走进来,见阿微不理他,于是就陈谷子烂芝麻没完没了地唠叨起来。阿微已经彻底怕他了,她知道他是在找自己的毛病。除非她一直不吭声,只要她说话他就会大骂起来。她不知道到底是酒使人乱性,还是他的心胸原本就如此狭小,连一点透亮的缝隙都没有。 话题又扯到阿微上网上。 “你说因为你上网,耽误了多少买卖,啊?有多少人不来店里买东西,你知道吗?你干点什么有用的不好,他妈的整天就知道玩电脑,看书。看书有个屁用啊,除了耽误工能给你带来一分钱?” 阿微实在忍不住,便接了声: “那些人不来因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都是你说话不对方式把人家得罪了。你只要看一会儿店就好像人家都欠你的,连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我现在白天根本不上网,夜里上会儿也是你看完电影以后,我占用的是自己睡觉的时间,怎么还怪我?” “你敢说白天你没上过?”阿微一说话,阿海顿时来了劲,“你整天心思不往正地方用,我每天操心费力、起早贪黑去上货容易吗?为了赚钱!我就是为了钱,为了过日子。现在有钱的就是大爷,没钱的谁也瞧不起。如果有人说给我两毛钱,让我去给人家擦屁股我都干,可你天天想的是什么?” “我也没呆着呀,没出去败家,我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不比你做的少!” “那你天天去上货,家里这些事我做!” 阿微不再吱声。她不会开车,现在不像十多年以前,自己骑自行车上一次货就够卖上几天。有的时候阿海一天要用车拉两至三次,他们水果蔬菜、生鲜熟食什么都卖。 见阿微不说话,阿海的火气更大了,用手指着阿微: “如果你在这个家里觉得委屈,你走啊!马上就给我走,走的越远越好。” “我不走,我在这儿过了十几年,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她想说要是走的话,也要等离婚手续下来以后,得到自己应有的那部分财产才能走。 “你以为这里有你的财产吗?别忘了你还欠我妈八千块呢。两个孩子你要出抚养费,你觉得你走了就没事了?” 阿微哭了,自己随他流离失所,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为他生了一儿一女,竟还欠下了他的。 阿海仍恶狠狠地骂着:“咱们跑菜那时候,如果你不惹我生气,我能出那事?你让我一天顺当日子也没有,你还委屈了?” 阿微瑟缩到炕角里,用牙齿紧咬着嘴唇不吭声。 “你走!你马上走!”阿海一边骂一边用手指点着她。 “好,我走!你这么不通人沫我和你还有什么过头?我给我哥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阿微从炕上跳下去,奔到电话机前。刚按了两个数字,阿海就用手将她推到一边,随手将电话机子拿起来摔到地上。阿微去意已决,又拿起她的手机,号码还没拨完,阿海一把将手机抢过去扔到写字台上。 “我看你敢打!”他的架势好像要把阿微劈了都不解气。 阿微又瑟缩在角落里。因为阿海出去喝酒,两个孩子便都和他奶奶去睡了。如果孩子们在,阿海虽然也闹,但他的火气不会这么大。阿微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无根的浮萍,随风飘荡。 阿海还是骂个不停。 十多分钟后,阿微终于暴怒了,她站立起来,就如同一头愤怒的野兽。 “你到底想怎样,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是我想怎样还是你想怎样?什么时候我出去喝酒你都找我的麻烦,你一天不让我顺当。” “我找你什么麻烦了,我什么都没说你就骂个没完没了。我看你再骂!” 阿微用手指着他,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 阿海更不屈服。 “我就骂!你不改掉那些臭毛病,不知道过日子我就骂。他妈的——” 他依旧不住口。阿微闯进厨房,从菜板上拿起菜刀,回到里屋,站在阿海前面将菜刀高高地举起。 “你再骂!你再骂,我杀了你!”她的嗓音近乎沙哑。 “你敢!”阿海仍然火气十足。 阿微恶狠狠地将菜刀横到阿海的脖颈上。 “你再骂一句,看我敢不敢!” 阿海终于被阿微的火气给镇住了,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相持了几分钟,阿海慢慢地扭过身去,脱掉鞋子,躺进被窝里,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阿微“咣”地一声将菜刀扔到他旁边的炕上,他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阿微则呆立在地上。 芊芊听到他们吵架,就穿上衣服过来看看。或许是她奶奶将她喊醒的,阿微知道芊芊睡着的时候,就是打雷也很难将她惊醒。 芊芊走进屋里,见到炕上那把菜刀,当时就吓坏了。她用手扳着阿微的肩头:“妈,你怎么了?你们怎么老吵。妈——” 阿微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转过身去擦了一下眼泪,“没什么事,我们不吵了,你快去睡吧!” “说话算数,以后不许吵了!” 阿微点了点头。芊芊抑制住哭泣,将刀拿起来放回厨房,含着眼泪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后屋去了。 阿微躺下以后,心里还觉忐忑不安,她怕阿海随时会发起怒来。可是他一夜都那么安稳,连身都不曾翻一下。 第七十八章 上午八点多,阿海才从被窝里爬起来。他两只眼睛通红,眼圈肿的老高,一定是哭了好长时间。阿微一直在店里打扫卫生和忙生意,见到阿海出来她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阿海蔫蔫的,再没有一点嚣张的气焰。他慢慢地洗完脸,用梳子拢了拢头发,然后又拿起剃须刀照着镜子刮了一下胡子。他的动作很缓慢,身体显得有气无力,偶尔停下来发一会儿呆,目光也特别的呆滞。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但语气里有一种从没有过的深沉与平缓,以前他说这种话都是在暴跳如雷的时候。“我一个大老爷们儿,钱也不赌了,酒也不常喝了,一心过日子,可是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什么都受限制,我还算个人吗!”他说着眼泪又滴落下来。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将抽泣硬咽了回去,好像要把满怀的委屈都吞进肚里,但喉咙里还是哽咽着。 阿微站在他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眼睛觉得胀胀的,好像有液体要涌出来,但她强忍着。 “我什么都不懂,没知识,活着有什么用?我就怕自己过的不跟人被人家瞧不起,我就拼命出去赚钱,这也错了吗?” 他坐到椅子上,慢慢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二百元钱装进兜里,然后抬起头,望着站在旁边的阿微。 “我走!”他坚定地说,“我连一点尊严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带着两个孩子好好过。” 他又用力啜泣了一下,然后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走进后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骑上摩托连头都没有扭一下就走了。 阿微一直呆呆地站着,她想拦住他,看阿海这个样子他心里很难受。可是她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说话除了增添他的反感外,根本就开导不了他。 一天阿微都心不在焉的。有几次她拨通了阿海的手机号,可他一直关机。她又想起去年那个雨夜,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她这才明白:人的生死就在一念间,中间连一根头发丝的缝隙都没有。阿海太小心眼,她后悔自己早上没有硬拦住他。 晚上已经九点多了,天下起了小雨。人们都各自回家了,阿微坐在柜台后面,呆呆地望着窗外。村里刚刚装上了路灯,抬眼望去,那路灯清白肃杀的光就好像幻化成了一把把冰冷的剑,朝着四面八方、地北天南,刺,刺,刺! 十五年前,是阿微错误的决定使她和阿海走入了婚姻的殿堂,从此,两颗心便被那一纸姻缘所囚锢了。他们之间原本没有爱,性格也根本就不合,这是多大的一场错误啊!人生,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么? 阿海,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能干,有心计,在庄稼院里绝对是百里挑一的能人。如果他娶到一个只知道过日子,能够打理家的贤惠媳妇,他们每天只是算计着如何过好日子,如何赚钱,那他们的日子一定谁也比不了。 他这么有本事,可是为什么自己却是如此的痛苦,或许应该感觉幸福才对。阿微知道有许多人羡慕她。其实阿海平时很心疼她,地里的活儿从来不让她去干,家里有什么难事他也凭他男子汉的肩膀给扛住,不让阿微操一点心。 路灯依然亮着,飞蛾还在舞动。阿微趴到柜台上哭泣起来。 …… 阿海骑摩托出来,顺着马路往东不停地行驶着。他一心想着离开,想着如何不给家里留下任何拖累地死去。以致身边一辆辆的大车小车驶过,他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自己也不知道走出多远,也不知道是到了哪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边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和马路隔着一条小河沟,河沟早已干涸了。阿海将摩托停在路旁的大树根下,自己从河沟过去,坐在小树林边休息。 他不停地吸着烟,感觉头很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阿微竟然会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平时是那么心疼她,什么苦活儿累活儿也不让她干,只要她高兴,自己整天像牛像马一样干也心甘。可她的脸总是像阴沉沉的天空一样,连一点阳光的都没有。于是他就气愤,暴跳如雷。越是这样,她就越冷漠。 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一看,是一个批发部打过来的,一定是又到了什么新鲜货物让他去拉。此刻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只想自己静静地呆着,便索性关掉手机。他想起了两个孩子,自己又蒙着脸呜呜地哭了一阵。他不想死,他不想两个孩子以后受别人的欺凌。 哭过之后,他又一根接一根地吸烟。烟吸完了,他将烟盒扔出好远。头还是很乱,他往后面一躺,看着树梢和天空中的飞鸟,依然感觉茫然。他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真的没有脸面再活下去。 迷迷糊糊中竟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小时,他被一阵嘈杂声所惊醒。天已经黑下来了。他走到人群跟前,才知道是发生了车祸。一个骑摩托的青年,和一辆行驶的大卡车相撞。摩托被撞出了好远,残破在地上。青年紧闭着眼睛,正仰面朝天地躺着,头上和身体上多处往外汩汩地冒着血,他的半截手臂掉了,离身体有几尺远。 阿海几乎晕倒,他从小就受不了这种场面,尤其怕见到血。他觉得脚像灌满了铅一样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挪到自己的摩托旁,他蹲在地上歇了好大一会儿,心仍在狂跳。 他只想赶紧回家。什么尊严、烦恼,全可不顾,人,只要有生命就好。家,是一个多么安全的港湾,自己怎么会这么糊涂,来到这荒村野外,此刻,不知道阿微有多惦记自己,他仿佛看到了她正在哭泣。他想立刻就看到家里的灯光,看到亲人的面孔,和两个儿女亲热地抱在一起。 他不愿再往出事的地点看上一眼,就骑上摩托,很小心地朝家的方向驶去。 第七十九章 一连几天,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阿海一直显得很颓丧,无论如何也振作不起精神。 自学考试报名的时间又到了,阿微一下子又报了三门。她恨不得把剩下的四门一次学完了,只可惜《外国文学作品选》和《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考试的时间是在一堂课,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报考这两门,所以她只好放弃了外国文选。 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学下去。面对阿海的冷漠,她突然非常希望能继续得到哥哥的支持。 晚上坐在电脑前,她期待着哥哥上线,可是他一直没出现。 夜已经深了。阿微走到院子里,拿个凳子呆呆地坐着。 世界显得很空洞。所有的光彩都渐渐隐退,所有的声音都越飘越远,月沉西天,只剩星星眨着诡异的眼,在魔鬼般张牙舞爪的枝头穿梭着。 此刻的阿微,已经不在乎雾气是否打湿了她的睫毛,也不在乎露珠是否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尘埃。她仿佛看到,那一只心碎的蝴蝶,依然瞪大满含水汽的眼,看繁星点点,寻觅着云的归处。 她好想牵住哥哥的手,学蝴蝶翩翩飞舞,哪怕让她今夜就死去,她依然会手捧一朵莲花,笑望苍穹。 那只蝴蝶飞啊,飞啊—— 所有的光彩都早已隐退,所有的声音都游荡天外。星空下,只有那一具匍匐在地上的蝴蝶的残骸,还仿佛在用她那微弱的声音,唱着一首忧伤的歌。 我的蝴蝶,她去了。 阿微这样想着。对哥哥的爱是多么的虚无,多么的痛苦。而这爱,便是那只色彩斑斓,柔弱的蝴蝶。没有令她生存下去的环境,她便注定要死去的。 哥哥是飞翔的鹰。蝴蝶,她去了。 就好像自己的心也死了。回到屋子里,阿微从电脑中搜索出传说中的那首恐怖的死亡音乐:黑色星期天,反复听着,用以祭奠那只陪伴了她几个月的蝴蝶的幻影。 在深沉,忧郁,伤感的歌声里,阿微仿佛看到,那饱含着雨的碎末的天空里,灰白的云朵正在头顶上飘移,一朵白色的小花,悬在半空,迎风舞动,就如同她梦幻中的蝴蝶一样,圣洁而又美丽。 哥哥对这爱是毫无知觉的,尽管火红的玫瑰已经凋零——虽然她还没有盛开,还没有散发出温馨与甜蜜,“i love you”就变成一道挽联,飘飞在没有爱情的墓地。阿微的心,也如一片羽毛,随风逝去。 她用低沉的声音吟唱着: 我的心碎的蝴蝶你去吧 你拥有最美的身姿 拥有我最美好的祝辞 载着我的一颗心 还有我们最初的回忆 扇动你美丽的翅膀 向着那雾霭深处去吧 我的蝴蝶不要哭泣 你去吧 请不要再回头 我的生命里一只鹰已经将你代替 你走后我的脸上也不会再有泪滴 —— 清晨起来,湛蓝色的天空里,有丝丝的云彩。转瞬间就变了颜色,天色暗淡,云层黑厚,雨,急骤而下。 阿微清楚地记得:那心碎的蝴蝶,昨晚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悄然死去了。水流冲走了蝴蝶的残骸,也冲走了伤心,冲走了怨恨。 自己定会变成一只鹰。阿微真的感觉到,力量在胸中沸腾。一种蜕变的喜悦,仿佛破茧而出,羽化成仙——鹰,复活了! 在漠然的天地中,蔑视风雨的鹰,如涅槃的凤凰,在搏击,在盘旋,在欢唱! 风雨即将过去,阳光下翱翔的鹰,翅膀闪着金色的光芒,美丽而高傲! 并非尾声 考试结果出来了,阿微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给哥哥发信息: “哥,我三门课程又全部通过了!” 信息刚发送出去,手机立刻显示来了信息,是哥哥发过来的。阿微心里纳闷,哥哥怎么能够这么快就给自己回了信息呢? 她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我的司法考试终于全部通过!” 阿微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哥哥的最后一个目标也终于实现了,她为哥哥感到骄傲。 她立刻给他回了信息:“哥,祝贺!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而哥哥同时也给她回了信息:“好样的!” 得到哥哥的赞扬,阿微想到自己一年就通过了六门功课,心里竟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剩下的最后一门课程要等到下半年才考,于是阿微整整呆了半年没有学习,只是在有闲暇的时候就经营一下自己的博客,或在论坛和朋友们进行交流,她竟也做起了几个民间诗歌论坛的副版主,而且有许多诗作发表在各种刊物上。她也结识了许多本地的文友,阿微和他们一起聚会或参加文学活动。尽管和阿海还是有无尽的烦恼,但她觉得活得是那么的有意义。 她不再对爱情抱有任何幻想。她和阿海之间已经有一种亲情,由孩子们维系起来的亲情,足以使他们的家庭维持下去。她也终于明白了:原来,世界上原本可以没有爱情,而用一种追求来代替,驾驭所有的苦痛,生命也会在另一种境界中放出光彩! 令人感动的四月又来了。哥哥生日的前一天夜里,阿微又精心准备了两张贺卡,在凌晨的钟声刚刚敲响的时候,她将它们发送到哥哥的邮箱中,为哥哥送上09年生日的第一声祝福。 早晨起来,天阴沉沉的,还刮着大风。阿微突然被这天气所感动,这是哥哥的生日呵,她想永远记住这个日子,于是便用文字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哥,生日快乐! 这个日子很不平凡,我期待已久,却又怕遗忘。 晨风吹开门扉,绿野泛着波涛。 舞动的生灵,叫我不再沉默,太阳却在云后沉默。 春意,希望,分明在和我共鸣: 祝福远方的哥哥,生日快乐! 飞翔,你的永恒,我的渴望。 你告诉过我:有梦就好。 学习,努力,进取,拼搏,因为我们活着! 把握这种人生状态,持之以恒,走向成功。 乌云变成了山峰,辟开道路。 太阳象一颗宝石,跃上峰顶。 今天的太阳,闪着金色的光! 我走在风中,幻想着你走在风中, 和今天的我一样精神。 我们相遇,微笑。 我沏一杯茶,点亮红烛, 祝福我的哥哥 :生日快乐! 然后,我们共同祝愿我们的生命, 就象今天的早晨, 充满活力,永不沉默! 写完,她便将它发送到了哥哥邮箱里。几个月后,哥哥登陆qq。 “阿微,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那首诗和我的一部中篇一起发表在文联杂志上,这也算是我们兄妹的缘分吧。这刊物曾培养过许多的知名作家呢!” 阿微竟没有多大的惊喜,一种特别的感觉又上心头。 “或许我要失去你这个哥哥了。” “不可能!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哥哥的回答很肯定。 “是真的,我有一种预感。” “是因为我的原因吗?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事。” “不要神经了。先努力学习,等拿下文凭后再全心创作。你的思想性很高,具备一个优秀作家所应具备的品质,争取拿到诺贝尔文学奖!” “这个我连想都没想过。”阿微觉得哥哥对自己的期望过高了。她只是喜好文学,连当上一个作家对她来说都是梦想,哪里还敢有这个奢望。 “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勇攀文学高峰!” “好,我一定努力!” 哥哥下线了。 “对不起!难道你真的意识不到,我正在慢慢地失去你吗?”阿微看着哥哥黑色的头像,在心里默默地说着,“我已不再是一个牵着别人衣角走路的小孩子了,我也要像鹰一样飞翔在蓝天上。我已具备了飞翔的勇气,所以也就无需把自己的情感和希望寄托在某一个人身上。我不再需要精神的支撑,因为我已经完全能够独自站立,不管任何挫折和不幸都不能够把我击倒。” 阿微已经站起来了,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她要凭着自己的力量来打拼。那个理想中的哥哥,不过是自己精神力量的化身,并不是现实里的人。这种精神需要附着体,于是她便选中了杨泽。 就像他以前说过的,他们之间的情感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他们在现实世界里需要新的认识,新的交往。这对于杨泽来说或许不公平,可是,他应该为她终于能够独自站立而高兴。 这个哥哥,正从她的意识里慢慢散去。就像晚秋傍晚天边的云霞,慢慢消散,那影子想抓也抓不住。阿微相信,终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因为他对她的帮助是那么的真实。 生命就是奇迹。阿微竟然在网络中找到了高中时的好姐妹艳玲,她就在唐山。两人约定在阿微去考试的时候见见面。 好幻想,好诗词,好沉默,多愁善感。当初就是相同的个性将她们联系在了一起,如今还是那么的相像。她们之间那种最纯洁无瑕的感情还在,各自的变化只有在见面的时候才能够知道。 一对好姐妹,二十年后,一个是公司白领,一个是农家主妇,她们之间的距离是用什么都无法丈量的。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考试临近了。阿海对她仍然有无尽的指责,觉得她越来越不可理喻。 阿微也时常想,即便这次考试通过了,文凭也终于拿了下来,对于自己现实的境况又有什么改变呢?不去管它,活到老学到老,即便是毕了业也不能就此停留。学习好比是登山,这沿途的风景真的好美,一些奥妙正在她的眼前一点点地被揭开神秘的面纱。自己通晓了那么多的知识,这对于自己的身份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还会有什么怨言呢? 文凭不是终点站。一生永不妥协,在学习的道路上,要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 她越来越意识到,她与现实的生活环境是那么不适合。或许她注定要流浪,如浮云浪迹天涯。 海洋,那沸腾、永不止息的生命力仍然在阿微的心中澎湃。好些年没看到过大海了,这次考试完以后,不管家里多么忙,也一定要抽出一天的时间去看看大海。从市里直接坐车去海边,站在沙滩上,呼吸一下海洋清新的气息,将自己的灵魂与它融为一体,共同感受生命的辉煌与浩瀚!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