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鸳鸯两字怎生书》 沉沉如梦 宫廷浮华,不过沉沉一梦。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与命运的博弈,现实总是这样,无论地位卑微、身处泥沼的人怎样努力,试图生得鲜活一些,但总会被上位者踩到头都抬不起来。 璎珞曾喜欢过一个人,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喜欢。 喜欢一个人啊,要用尽你全部的力气,把你的心思全部都牵绊在那人身上。是在大雪之中她执意选择从乾清宫开始走遍东西六宫,三步一叩,走完十二个时辰,任凭冷风和雪花裹挟在她周遭,也不肯承认她从未喜欢过傅恒。 皇上给的选择,她选择了第二者。 不要命了吗? 要命又如何? 从蝼蚁一般的跪拜,看他和福晋成双入对,面无表情地从旁边走过,一个眼神的交流都不敢看;到她坐辇走过,他避让之余抬头看她一眼——这就是宿命。从姐姐的死开始,从她拿到玉佩怀疑傅恒开始,带着欺骗利用的目的接近,她就不能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 是惩罚,哪怕她后来也是真的喜欢,可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错误。 乾隆二十四年十二月十七日,是令妃封令贵妃的好日子,帝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与副使一起持节册封魏氏为贵妃。 是个好日子,虽然京城的冬天很冷,但今天端得是晴空万里,一片阴云一粒雪都没有。 她曾经三步一叩的经历恍若南柯一梦,已成为宫里不得提起、被刻意遗忘的禁忌。 尔令妃魏氏。素娴女诫,早侍掖庭。勤慎居心,柔嘉著范。钦承圣母,供内职以无违。敬佐中宫,禀徽音而有恪。前晋封乎妃秩,已越十年。 十年,十年。 从璎珞成为令妃的那一天已经十年了,她膝下有皇子公主,他亦有和他一样出色的儿郎,皇帝甚喜,每人都指了一门好婚事——都是让傅恒叩谢圣恩的好婚事。 这世上哪有好婚事?不过都是盲婚哑嫁,若是琴瑟和鸣则是幸事,若不得相敬如宾,不过是两厢互怄,梦里都不得流泪罢了。 璎珞想,下次她和已经位居高位的天子近臣再见面的时候应是什么时候?许是她下次晋皇贵妃的时候,皇上会再让傅恒做正使的,以此来体现对她的珍重,同时也是告诫。 乾隆三十年五月初十,令贵妃晋封皇贵妃,命大学士公傅恒为正使。 应该没有下次相见了,她活着的时候不可能当上皇后的。璎珞身着皇贵妃礼服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行礼的傅恒,他低着头,再不是当初在她面前需要她踮着脚看的少年郎了。 她扶着宫女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傅恒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哪怕她没有回头。 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傅恒病逝。 炎炎夏日,比大雪纷飞的时候还要冷。 她曾读过乐婉的一首诗,她的情郎云:“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乐婉回赠他说——“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生前只有年少时的相许,未得凤冠霞帔、明媒正娶,但终究恪守本分,未做出格之事。宫里多少人设下了多少种陷阱,要引她入套,害她与傅恒,却是她连累了他。还好他们都知道片刻偷欢的代价是什么,他们都十分理智,没有让彼此失望。 璎珞厌极了尔虞我诈,再也不想做宫妃了,固然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子女使她留恋,但相比自由而言,她真的受够了。 在后宫里的魏璎珞,不是魏璎珞。 只有当初和傅恒坦诚相告,两心相许的璎珞,才是真正的璎珞。 如果真有来生的话,傅恒千万别遇到她,让他遇到一个爱他、他也爱的人,白头偕老,她也就知足了。为了年少一段感情蹉跎至今听起来可笑,但不在棋局中人,谁又知道其中的痛苦和值得与否? 譬如皇上到她临死此刻,才明白富察皇后的苦心。 可笑他们全部都背道而驰,殊途不得归。 生前如此,死后还要怄在一起,再过很久,不知道会在传闻中让别人说的多么不堪。 璎珞记得欧阳修有一首《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她所求的不过是替姐姐查清真相,还她清白,然后奢求一个如意郎君,可与她描眉玩笑,让她放下绣针,问他一句“鸳鸯”二字如何写。 要是拿这个问题问傅恒,傅恒可能又会脸红吧。 她为什么又想到了傅恒? 还不是因为和敬公主今天心情很好,慎郡王府的二格格就关怀了句,只听这位富察皇后嫡出的小公主笑眯眯地说道:“的确是有件好事,告诉小姑姑也无妨,我皇额娘的弟弟,就是我的小舅舅傅恒,年初才任了蓝翎侍卫,现在已经升到头等侍卫啦。” 真的是还有来生啊。 璎珞坐在那里恍恍惚惚,旁边庄亲王府的七格格已开口恭喜。 “这可真是件好事,听说李荣保大人有九子,傅恒公子排行第九,却是年少有为,依照傅恒公子的本领,想必过不了许久就是御前侍卫,以后可以为皇上办事,是我大清之福了。” 璎珞回神,心中笑开了。瞧瞧,十岁的小姑娘多么会说话,连小姑娘都知道傅恒是个好的。 二格格一听,七堂妹居然如此抢风头,同是侧福晋所出,七堂妹不过是汉军旗女人的孩子,而她可是满军旗的瓜尔佳氏出身,满洲八大姓之一呢! 于是二格格不甘示弱地说道:“傅恒公子的本领我是不知道的,我倒是听闻京里有不少姑娘惦记着呢——七堂妹,你可曾听说?” 听,小姑娘们之间说话也拐弯抹角的斗来斗去。二格格嫌七格格嘴碎,对人家傅恒公子了解得那么详细,暗指七格格难不成是小小年纪就惦记这位小国舅爷。 七格格气得脸红:“二堂姐,你说话这般直接,也不怕回府后侧福晋要仔细着你的嘴。” 璎珞快要笑出声了,不行,她要忍不住了,七格格是想说她想撕了二格格的嘴呢!到底是十岁的小姑娘脸皮还薄,她当初可没红过脸。 不过傅恒还真是……让皇家格格都惦记着的人,她低下头莞尔一笑。 乾隆五年元月,今上言及皇子公主年幼孤单,宫中无同龄孩童陪伴,望重开中断已久的圣祖宫学,请诸宗室王公选派宗室子女入宫就读,皇叔庄亲王允禄、慎郡王允禧,皇弟和亲王弘昼纷纷应和。 另从四品以上大臣中选取数名嫡出子女作为伴读,三月开春时一同入宫。 “璎珞!你怎么也不说句话!”二格格恼了。 璎珞突然被点名,她只好看了一眼一脸看戏模样的和敬公主,然后慢悠悠地开口:“回禀各位格格,方才和婉公主说她想去御花园消消食,八格格、三格格也惦记着绛雪轩的古海棠,说要去和公主扑蝴蝶呢。” 三格格是慎郡王府的嫡女,二格格一听嫡妹要去玩,自然顺溜了一个台阶下来。八格格则是七格格的异母妹妹,作为姐姐她不能不照顾妹妹。而和婉公主是和亲王嫡女,自小养在宫里的,和敬公主一听幼妹想扑蝴蝶,作为长姐,她还看什么戏? 和敬公主对她笑了笑:“我们之中,一贯是璎珞最会说话。” 于是一行人化干戈为玉帛,浩浩荡荡地往御花园里去,春日阳光明媚,百花齐放,童声稚语更为皇宫平添几分生气。其间二格格悄悄扯了扯璎珞的袖子,塞给她一对碎玛瑙的耳坠子,算是答谢了她在宫里三番五次的照顾。 璎珞略略推辞了一下最后收下了,因为论亲戚关系她算二格格表姐,同二格格额娘侧福晋瓜尔佳氏同出一族。此番她被选入宫里做二格格伴读,就是侧福晋想让她提点着女儿,莫要得罪宫里贵人,好求皇后娘娘为这姑娘日后指个好婚事。 没错,她此生名为瓜尔佳璎珞,出身温惠贵太妃所在的瓜尔佳氏,是贵太妃的侄孙女。皇上曾言“朕幼年蒙皇祖养育宫中,贵太妃时加抚视”,所以阖宫上下,就连太后也是敬重着的。 ……这样的身份简直是在做梦,璎珞缓了好几年才适应过来。 她倒是打听过内管领魏清泰家的情况了,入宫前她虽是闺阁小姐,但手上仍有人可用。找了奶娘家的儿子出去打听得知,魏家仅有一女,正是她的长姐魏璎宁,并未选入宫中,如今已嫁了一个小官员为正妻,婚后琴瑟和谐。 这是天大的好事。 既然姐姐免于枉死,那璎珞自然更不想和后宫有半点牵扯了,只要不被皇上瞧上,按她的身份,肯定能有桩好婚事。 和傅恒在一起都绰绰有余。 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和两位格格说笑的和敬公主,觉得这样有点不好。 和敬公主拿她当同龄的玩伴,可她想当她舅妈。 ※※※※※※※※※※※※※※※※※※※※ 全文2020小修(主要改错别字和个别bug),开头前尘回忆略刀,后面妥妥甜文。 好久不见 和婉公主与两个小格格带着同龄的伴读,并着宫女们扑蝴蝶玩,和敬公主就和二格格、七格格带着伴读坐在绛雪轩一边赏海棠一边闲聊。 七格格的伴读章佳氏提起了一件事,原是一个富商的宠妾灭妻,近日里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因他不是官员所以没得官位可削,不过还是得了罚的。 这事听得几个小姑娘悚然,纷纷谴责此人实在过分。 “这是咱们私下讲讲就好,不可外传。”二格格说道,“当心污了耳朵。” 小姑娘家不愧出身皇族,架子摆得挺足,但是璎珞可是看到了二格格好奇的目光,她在心中无奈腹诽,二格格,求你把你那副“我好想知道后续是什么”的眼神收一收,装装样子也好嘛。 和敬公主的伴读同样出身八大姓之一,是太后所在的钮祜禄氏,名唤雅南,性格素来直爽。但见雅南笑了笑道:“不过是当做趣闻一谈罢了,二格格不必多心。我倒是听闻此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因而骗了他嫡妻倾心,由此可见,看人还需多用心。” 伴读的话当然是需要伴读来赞同的,见几位格格神色都颇为赞同,于是璎珞只好接话道:“雅南格格所言极是,这有些人看起来仪表堂堂的,殊不知其实是人头猪脑,看人确得仔细些。” 说完她又觉得不好,这话有点逾越,不适合对小姑娘们讲。 人头猪脑什么的,倒是不小心她之前见人贪图傅恒权势时夹枪带棒的劝诫之语给讲出来了,这么一想,真的是恍若隔世。 “卓文君曾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和敬公主叹道,“可知世间多为白头不终。” 几个过不了多久都要议亲的小姑娘齐齐陷入沉默。 璎珞一惊,公主这才九岁就说这种话,不会是因为看到她皇阿玛与皇额娘的事才如此感叹的吧?可是皇家庶出和寻常富贵人家的庶出不是一个概念,这都是要上玉碟的,就连皇上他本人,也不是嫡出啊。 要是旁人听到了拿来做了筏子说是皇后教导不周,可就不妙了。 璎珞微微蹙眉,开口劝慰:“诸位格格身份贵重,人又是顶好的,未来的额驸必定珍视格格,不必多次烦忧。那卓文君虽是才女,却与司马相如私奔,这并不是格格们该想的事情。” 虽然她心里很佩服卓文君。 “是本宫失言了。”和敬公主怅然,反问她,“那璎珞你如何看此事?”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璎珞正儿八经地说道,“若生为男,便要为国为家,若生为女,亦有琴棋书画可做陶冶,何须耽于儿女情长?” “好一个何须耽于儿女情长。”身后忽然有女声赞道,璎珞一怔,却是不敢回头。 因为说这话的人太熟悉了。 “皇额娘吉祥。”和敬公主急忙行礼,看清来人之后又是一喜,“小舅舅,皇阿玛今儿让你来长春宫陪皇额娘啦?” 璎珞跟着其他人一起行礼,在皇后开口后方才起来,她余光一扫,就看到了皇后身旁的傅恒——却见傅恒恰好也在看她。 “你就是温惠贵太妃家的璎珞?”皇后温言问道。 “回娘娘,臣女正是。”璎珞低头。 “果然通透。”皇后笑道,“明玉,过会去取了本宫那支八宝玲珑簪来赠给璎珞格格。” 璎珞答谢,她知道皇后是在谢她方才适时提醒了和敬公主,想必等皇后再敲打一番,和敬公主今日所言应该不会被他人知道。 八宝玲珑簪,赞她八面玲珑。 “倒真是个妙人。”待格格们离开后,皇后才回头对只在行礼时说过话的弟弟傅恒开口,“你方才说,额娘催你在这方面上点心的时候,你是怎么答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须耽于儿女情长。”傅恒无奈道,他看了一眼离开的少女,“是很巧。” “本宫看你们倒是般配,像是上辈子就修来了缘分。”皇后开玩笑道,“寿祺贵太妃的千秋快到了,两位贵太妃都是老夫人故交,下月休沐时你记得陪本宫去趟宁寿宫。” 傅恒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个叫璎珞的姑娘,眉眼间有那么几分熟悉。 璎珞走远之后方才松了口气,真是猝不及防,她都没想好怎么见傅恒呢,就这么在御花园里碰上了。 这下可好,她之前的胡言乱语被皇后和傅恒听了个正着。怎么她每次讲男人坏话的时候,傅恒都能听到? 其实耽于儿女情长也挺好的,就是可惜在宫里最不能说的就是实话。 璎珞勾唇一笑,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要的是今世今生一纸婚书相伴,凤冠霞帔明媒正娶,谁也别想抢。 “璎珞姐姐,你想什么呢?”和婉公主拽拽她的袖子,诧异道。 “和婉,说过多少次了,璎珞和小姑姑们是一辈的。”和敬公主说道。 “可是璎珞看起来也不大,叫姑姑太老啦——”和婉公主说的奶声奶气。 “罢了罢了。”和敬公主让人领和婉去玩,她回头看璎珞,小声说道,“我也想问你在想什么,方才看起来那气派可真足,竟有几分像贵太妃,果然不愧出身名门。” 璎珞心虚,什么啊,这不过是她上辈子经历了太多事最后也身居高位,对某些事情势在必得的时候,自然就流露出这种感觉了,下次得小心点。 “不及公主仪态万分之一。”璎珞笑嘻嘻道,“我记得公主前段时间提起想去圆明园玩?” “嗯……皇玛法喜欢入夏了才去圆明园,但是皇阿玛是允许我们时常去的。今年依然没有木兰行围,只能去那里玩玩了,我可是很久都没有碰小马驹了。”和敬公主说道。 少女想了想,恍然大悟:“贵太妃的生辰礼物!你说得对,说不定在圆明园逛一逛,就可以想到送什么了。” 璎珞心说,她可什么都没说。 “但是皇额娘一定不放心我自个过去,虽然皇叔住在那里,但他比我还小两岁。”和敬公主口中的皇叔是先帝的幼子果亲王弘曕,现年七岁。 “左不过就三个时辰的路程。”和敬公主是个有主见的,她主意打定后自然可以说服皇后,而皇后肯定是担心她自己去的。见璎珞对她眨眨眼,和敬公主笑道:“本宫绝对不把你供出来。” 璎珞眯了眯眼睛,她记得乾隆七年时傅恒任御前侍卫、总管内务府大臣,兼管圆明园事务,这事皇上肯定早就跟皇后和富察家通过气了。 提前熟悉一下圆明园的情况,简直顺理成章。 “成了。”次日和敬公主和她咬耳朵,“皇额娘指了小舅舅带一队的侍卫陪咱们玩半个月。”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少爷,好久不见。 光风霁月 因着要去圆明园的缘故,这两日几位格格们之间处的那是相当和睦。每个人心情都很好,其中以年纪最小的和婉公主为首,课余时间纠缠着和敬公主问圆明园有什么好玩的。 上次被二格格撂了面子,七格格急于挽回自己在和敬公主面前的形象,于是就让自己的伴读章佳如月帮忙哄着和婉公主了。 “要我说京城里好玩的地方才是最多,去年的时候我和阿玛一起去过一趟和顺楼,那里的烧卖可真是好吃,掌柜的说这可是皇上夸过的菜品。” 璎珞想笑,别说京城八大酒楼了,就是南边各省,皇上夸过的还真不少,走哪夸哪。不过这家和顺楼她也听闻过一二,是京城里勋贵子弟常去的店。 “是吗,皇伯父都夸过的店,和婉也想去尝尝。”和婉公主露出神往的表情。 “听说圣祖爷在世的时候时常去民间微服私访。”二格格笑道,“和敬、和婉,下次我生辰回府时会叫上一桌和顺楼的菜,你们可会赏光前来?” “和顺楼,本宫好像吃过。”和敬公主语出惊人,“哦……两年前它刚开张的时候,本宫才从种痘的事里恢复过来,皇阿玛怜我这一病病了半年,就和皇额娘带着本宫一起去过,想必就是在那时皇阿玛夸了这菜品。” 璎珞眨眨眼,这家酒楼后面的东家是谁来着? “如月这么一说,倒勾起了和婉的馋虫了。”和敬见妹妹脸上写满了“好想尝一尝”的表情,斜了章佳如月一眼,这一眼气势颇足,惊的她险些跪下致歉。 “罢了,想必你不是故意的,正好本宫也惦记和顺楼家小丸子的味道、看在和婉的面子上,本宫就去长春宫走一遭,求了皇额娘让我们此次出行别摆皇家依仗,低调一些微服私访一遭,去和顺楼摆桌酒席尝尝鲜。”和敬公主说道。 “若不是念着章佳氏是阿桂都统的小女儿,本宫这点面子也不稀得给她留,居然想撺掇和婉,还想……”和敬公主拉着璎珞说悄悄话、她的伴读钮祜禄雅南又去给太后请安了,二格格又巴不得璎珞讨好和敬,加上和敬的确喜欢璎珞,因此璎珞反而更像是和敬公主的伴读了。 “公主懂事,知道替皇上分忧,如月格格的祖父阿克敦大人现在还任着兵部尚书,所以公主大人有大量,不同她计较。”璎珞哄她道,“璎珞也很想尝尝和顺楼的菜品呢,这次可真是托了公主的福。” “我真喜欢你这嘴,不知道偷吃了多少糖。”和敬换了自称,拍拍璎珞的手,笑道,“既如此,我们便玩得开心些,你到时候多吃点,反正用不着咱们买单。” 璎珞微微一笑,她之前可是连公主的皇阿玛和皇额娘都哄过的人,被他们亲自说过伶牙俐齿,哄小姑娘还不是绰绰有余。她把和敬对章佳如月的怒火夸做懂事,又表达了自己对和敬的依赖,和敬当然受用。 和敬话说的隐晦,但璎珞却懂她没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公主不必担忧,富察侍卫是个有主见的,行事也有分寸。” “是我想岔了,只是七姑姑着实麻烦。”和敬叹气,“只盼小舅舅早日找到小舅妈,这样我身边就少了许多事了。” 章佳如月可没胆子担上撺掇格格的罪名,让她开口的就只能是七格格,此前二格格讽七格格嘴碎,这话看来还真有点道理。侧福晋生的孩子,的确想为自己谋条不是和亲的出路啊。 璎珞勾唇,惦记傅恒的人可真多,难怪和敬发愁。 “既不准备皇家仪仗,公主预备怎么去?”璎珞问道。 “这个简单,交给我外祖家就行了。”和敬道,她大眼睛滴溜溜的在璎珞身上转了一圈,“我越看你越喜欢,也不知道你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儿郎,不过有贵太妃在,肯定能保你有件好婚事……真想把你留在身边,要是能当一家人就好了。” 璎珞吃了一惊,不不不,她这辈子可不想再当和敬的庶母了:“贵太妃并不想让我入宫。” 和敬嗔她:“你想哪去了?皇阿玛长你太多,不般配……我看小舅舅挺好的。”她越说越觉得可行,语气更加肯定,“非常好,本宫赞同这门婚事,简直是天作之合,比庄亲王府和章佳氏都好多了。” 璎珞乐了,和敬公主是个妙人,不仅敢说她爹年纪大,还提到了傅恒同她般配。虽然她心里高兴,不过面上还得做样子:“公主莫要乱说,议论长辈之事,并不得体。” 和敬睁大了眼睛,她伸出手指戳戳璎珞额头,像是见到什么新奇的事一样,连声道怪哉:“你与我那小舅舅是不是见过,我以前嬉闹玩耍过头的时候,他就说我不得体……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不得体、这很失礼、姑娘家家的不该这样做。”璎珞逗她,“可是这般?” “妙哉,你猜得倒是准。”和敬拍手笑道,不疑有他,自己先得出了结论:“是了,这倒是巧得很,你不可能见过我小舅舅,当真是有缘。” 璎珞心中暗笑,是这样的,的确上辈子见过。 她敢打赌,和敬公主肯定会把今天这事告诉皇后。小公主必定欲扬先抑,先贬一把七格格和章佳如月,再贬一下明明是公主伴读却天天往太后那里跑的雅南,然后就要夸她一把了。 就算皇后娘娘疑心,再怎么查她与傅恒在御花园的相见,那都是货真价实的第一次。 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了。 如璎珞所料,搞定和敬公主的好处就是公主真的帮她传了话,果真在皇后面前把她一通猛夸。最后和敬还信誓旦旦地跟皇后保证,这次去圆明园会好好考察一下璎珞的品行,看她是否能够胜任小舅妈的位置——不过这都是后来和敬自个儿索要红封的时候才提起来的,此为后话。 富察家的人准备极为妥当,从马车到侍卫的常服、姑娘家的衣服全部都备好了。璎珞等人换好了衣服,随两位公主拜别皇后,适才去宫门口坐了马车。 “雅南不是想陪太后么,就让她留下来抄佛经吧。”和敬哼了一声,她身为大清国目前唯一嫡出的公主,自然不必要给她那伴读面子,“和婉、璎珞,你们同我乘一辆车。” 璎珞踩着锦凳扶着车帘进马车之前,状若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傅恒骑在马上,端得是英姿勃发。前生傅恒当侍卫的时候穿的是侍卫衣服,做大臣的时候穿的是朝服,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别的衣服,红色很挑人,腰间又系了前生那块玉佩,真可谓是鲜衣怒马正少年。 察觉到有人看他,傅恒看了过去,和璎珞的眼神撞到一起,璎珞大大方方地对他灿然一笑,踏进了马车。 “你方才看我小舅舅作甚?”和敬问她。 “看他好看,跟我现在看你一样,你最好看。”璎珞说道。 和敬摇头,指指她戴的那支皇后赏的八宝玲珑簪子:“这府里的衣服不知道是谁准备的,给你准备的这件红色海棠的裙子是真好看,配这簪子,可谓是人间富贵花。若要论我与璎珞孰美,我自认不如你好看。” 璎珞没想到和敬会这么说,她倒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公主年纪还小,等你再长几岁,一定比我好看。” 和婉懵懂道:“姐姐长,璎珞也长,姐姐好看,璎珞也还是好看。” 璎珞被夸得脸颊发热,倒是和敬乐了,喂了块点心给和婉:“倒是小和婉最会说话,一夸夸俩人……对了璎珞,在外可不许再称我公主了,我可不想露了馅。” “什么馅,好吃吗?”和婉问。 璎珞答道:“美人馅,你姐姐怕她美貌被人瞧了去。” “怎敌你秀色可餐?”和敬过来闹她,和婉也看得开心。三个人虽没有太大动静,但骑马跟在这辆马车旁,自小习武听力极佳的傅恒却是能听到里面的说笑声的。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璎珞的那一笑,着实是惊鸿一瞥。 分明是看起来眉眼清清淡淡的姑娘,穿上一袭红衣后却能衬得起那艳丽的颜色,那笑容更是能直接笑到人心里,好像内心深处跟着开出了一朵海棠花,沁人心脾。直道是人间富贵迷了眼,万千浮华这一瞬敌不过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这笑容着实不得体,怎么能随随便便对男子这般笑? 而且还夸他好看,怎么能夸一个男子好看,好看这个词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傅恒在心底摇头,却是听着车内的对话跟着弯了弯嘴角,这位璎珞小姐与和敬公主倒是能玩到一起去,多亏了她有张巧嘴,怕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见他的话,不知能说出什么话。 “我适才想起,你今日与我小舅舅穿的衣服倒是般配,竟是一个颜色,郎才女貌,妙极。”傅恒正这么想着,却不防听到和敬公主开口。 他瞬间僵住,连呼吸都慢了几分。 这衣服是巧合,也不是巧合。巧合的是办事的人呈上来的衣服里恰巧有这件裙子,因为想起来自家姐姐在闺阁时喜欢用华丽的簪子搭鲜亮的衣服,傅恒就顺手把这件裙子选给了璎珞。 起初他还担心璎珞撑不住这件衣服,现在看来,是他多心了。 许是因为这件裙子的原因,他最后在小厮呈上来的常服里,选的也是这件。 “像是去年参加我舅父的大婚一样,新郎新娘穿的衣服都是红色的。”和婉童言无忌,“就是我舅妈坐的是轿子,不是马车。” 傅恒挺直了背,莫名觉得有些心虚。真是莫名其妙,他心虚什么,不就是碰巧穿了一种颜色的衣服吗?这世间来来回回就那些个颜色,撞了颜色也正常,就是不知道这位璎珞小姐是怎么想的了…… “就你们俩能说。”璎珞轻笑,“富察侍卫玉树临风,颜如冠玉、貌比潘安、才胜子建,你们方才不是还夸我好看么,好看的人就穿好看的衣服,有什么不对?” 和敬恍然:“甚妙,我下次就看你们穿什么,我跟着东施效颦便好。” “愿做小姐身边一持扇小婢,求你垂怜一二。”璎珞笑言,她边笑边在心里想,不知道这位被她快夸做天上神仙一般的富察侍卫,现在在想些什么? 傅恒没想什么,他只顾着震惊了。 因为他第一次被人家夸得这么直白、明显,他真的认真地思考起来,他能不能像曹子建一般七步作诗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她能同他说出一样的话,既然说了不耽于儿女情长,说明她真的不在意这事,因此夸他的话,的确是发自肺腑的真诚话语,与那些惦记富察家权势、故意谄媚讨好的人,完全不同。 傅恒低笑一声。 这位璎珞小姐,倒是光风霁月,是个性情中人。 ※※※※※※※※※※※※※※※※※※※※ *1.因为是出宫扮作寻常富贵人家,所以上马车踩的不是小太监的后背,而是锦凳。 *2.乾隆真的夸过很多店,此处和顺楼参照了烧卖馆(乾隆三年建)。 *3.子建是曹植的字,故而被夸的傅恒想到了七步作诗。 海棠无香 被夸做性情中人的璎珞并不知道傅恒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一小会的工夫,傅恒对她的夸赞也上升到了一种神奇的高度。倘若她知道的话,必定会在心中腹诽一句:少爷,你想太多啦。 不过想多点是好事,反正她猜到傅恒定能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虽不是故意去听,但是她偏要让他听,让这脸皮薄的少爷听她是怎么夸他的,先留下个好印象再说。 一行人抵达了和顺楼,因着和顺楼在繁华地带,旁边有许多点心首饰字画古董各种铺子,小姑娘们也不急着吃饭,带着人就去逛了。七格格倒是想留,但被和敬叫着和婉给拽走了。 傅恒一边让侍卫们分开跟着她们,一边去和顺楼安排酒席,然后他就看到璎珞踩着锦凳走下来,看架势是要跟着他一起进和顺楼,他忍不住诧异地看她一眼。 璎珞解释道:“小姑娘喜欢逛这些,我确是没什么兴趣。” 傅恒觉得好笑:“你就不是小姑娘了?” 璎珞说道:“少爷,我可不是小姑娘,我只比你小上几岁,要不是贵太妃留我,过了中秋,我这个年龄是该嫁人了。” 希望傅恒能听懂她言外之意是什么,她这句话可是在心底盘算很久了的,一句话透露出好几个暗示。 其一,她和傅恒年龄相仿,却又比和敬公主年长,请傅恒不要把她当做与外甥女和敬一样的小姑娘,快把她当做和他一辈的人吧。 其二,中秋是她生日,她快该嫁人了,贵太妃会给她指门好亲事,所以她的婚事由贵太妃做主,要是哪天看上她了,记得去找贵太妃啊。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她终于开口叫出少爷这个称呼了。 “你叫我什么?”傅恒问她。 这一问却问的璎珞心酸,堪堪止住了眼里的泪,她状若无恙地笑颜如花:“和敬说了,在外面要用平常的称呼,那我自然称你是少爷了。难不成你这年龄,我还叫你老爷?许是我记错了,少爷竟已成家?” 傅恒当然没成婚,所以的确不用把他叫那么老,在富察府的时候,仆人们都叫他少爷。但不知道为什么,傅恒总觉得璎珞这一声“少爷”唤的很是不同寻常,与其他人叫他的时候,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像是本该就要这要叫他,只是晚了许久、等了许久的感觉,这可真是错觉了,他确信他没有见过这位瓜尔佳氏的小姐。 “还不进去吗,少爷?”璎珞唤他。 傅恒看似回神,没说话就带璎珞进去了,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竟然在心底回味她这一声“少爷”,为什么喊得这么……情意绵绵? 不是,璎珞小姐是位性情中人,这一定是他听错了。定是天干物燥,导致他竟有些心烦意乱、精神恍惚,才被这两个字勾了心去,觉得尾音都在挠人心脾。 璎珞在旁边偷瞧他神色,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就瞅见他耳朵上染了层薄红。她抿唇一笑,很好,傅恒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排斥甚至有点喜欢这个称谓。 “少东家。”掌柜的早就得了消息,一早就守在这里了,见傅恒与一姑娘同行,不由得多看一眼。这一看就惊了,这俩人怎么穿了一个颜色的衣服,看起来好生般配。 难不成是未来的少夫人? 这才是璎珞跟进来的目的,她在早前章佳如月提起来和顺楼的时候,就在想这和顺楼的东家到底是谁了。皇上的确喜欢夸赞美食,但这店一开业就如此赏光的去夸,想必东家一定是熟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没错,和顺楼是富察家的店面。 怪不得七格格非让章佳如月把傅恒往这里引,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不过现在倒是便宜她了。 “少东家,这位小姐……请。”掌柜请他们上楼去雅间。 璎珞不看四周,只跟着掌柜乖觉走自己的路,她在宫里待了多年,这仪态自然学得极好。傅恒让她先上的楼,因而跟在她后面,这时他脑海里忽然记起曹植的《洛神赋》,这一定是因为此前璎珞提起曹子建的原因。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傅恒心想,这位璎珞小姐的姿态,倒有几分似他姐姐,瓜尔佳氏把她教的极好,到底是同富察氏一样,同为八大姓出身。她的举止温文娴静,是各家都会争相求娶的姑娘了。 就是笑起来还是……有点失礼,好像被家里教的太过于天真烂漫了一些,还是让和敬告诉她不要那么随便就对别人笑了吧。 所幸璎珞苦心没白费,傅恒心底早已把她当做了同辈的人。他这时忽然想到璎珞方才所说,意识到璎珞的确有可能再过不久,就要被指婚给别人了,这要是被指婚了,就硬生生错过了。 等等,他在想什么,她指婚关他什么事?傅恒皱眉,可能是因为额娘最近催得紧,让他对这些词格外敏感,只是额娘之前为他选定的人选里,怎么没有璎珞? 看样子是被贵太妃单独划出去了,要是想做点什么,得求贵太妃……打住,这几级楼梯怎么走了这么久,他竟想了这般多。 这店是富察家开的,她这多年在宫里的气派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掌柜慧眼识珠,一定能察觉出她是今日的格格里最出彩的一个,而且和他家少爷站在一起无比般配——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富察夫人很快就要知道了。 富察夫人知晓后肯定会求见皇后,打听她的身份,知道她身份后定然满意,然后想办法见她一面。已经搞定了和敬公主,前生又与皇后关系亲近,假如再给这两位的长辈留下个好印象,璎珞觉得,富察夫人可能会同意她嫁过去。 到时候富察夫人会和傅恒提一下,傅恒拒绝此前母亲的催婚,不过是因为那些姑娘他都没见过没兴趣。可是她不一样,只要傅恒不排斥她,她就能让傅恒对她有所好感,这样傅恒定然不会拒绝富察夫人的提议。 不然他驳回太多,就伤了夫人的心了,他可是个孝顺的儿子,未来的妻子没有恶感的话就会相敬如宾……嗯,难怪好多人都惦记他,所谓财不外露,是有道理的。 傅恒就是块被人惦记的金子。 这原本应该是七格格和章佳如月打的算盘,但是现在算盘可在璎珞手里。就算这俩姑娘杵在这里,璎珞也不当回事,到底是两个小姑娘,通身的气派谁比得过在宫里待了那么久的她啊。 璎珞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希望接下来在圆明园相处愉快:少爷,快点上钩啊。 和敬公主回来后还有点不高兴,说是没选到适合送给贵太妃的生辰礼物,璎珞安抚了她几句,悄悄地提了个想法,果然让和敬公主很是满意。和敬特别大方地说道:“这礼物就算我们俩一起送的了。” 姑娘们一起用饭,侍卫们在隔壁另一间雅间用饭,这顿饭是宾主尽欢,每个人心情都挺好,吃完后就往圆明园去了。 先见过了住在这里的果亲王,然后和敬公主拉着璎珞一起去住平湖秋月,璎珞一边走一边努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各种情绪。 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来,她走圆明园跟走自家后花园一样啊……这种熟悉要不得要不得,谁让她前生来过太多次呢? “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咱们一起去跑马。”和敬笑道。 璎珞会骑马,她可是前生跟着皇帝一起去过木兰围场的妃嫔,就算入宫前没学过骑马,这为了撑场子,那也得学起来了……更何况她如今是瓜尔佳氏的小姐,满洲小姐骑射那都是必学的,所以对于骑马这件事,她也挺开心。 傅恒负责送她们俩过来,到了门口,和敬正准备跟傅恒道别然后拉璎珞进去,忽然灵机一动:“哎哟我忽然有点不舒服,你们几个快先陪我进去,璎珞,替我好好向小舅舅道别!” 说完她就带着侍女们进去了,留下璎珞与傅恒面面相觑。 璎珞想,和敬公主,你能不能再演的拙劣一些呢? 傅恒这才惊觉原来外甥女竟想撮合他与璎珞,小小年纪倒是操心到长辈身上了,他不禁失笑,却对上璎珞含笑的眼眸,惊得他立即别开了视线:“格格,请你不要对男子这般笑,这样太过于失礼。”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璎珞无奈,好好好,傅恒这毛病又来了,开始说她不得体了。 “我若不笑,难道还要哭着对富察侍卫道别?”反正璎珞有理,傅恒说不过她的。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有点不高兴,走的时候就带了点风,裹挟着香气卷到他面前。 这是佩了什么香囊……傅恒微怔,看到夜色下璎珞裙边的海棠花。海棠无香,可她为何有香?他想起她负气离开的模样,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人家璎珞格格根本是云淡风轻,光风霁月没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是他唐突无礼,倒叫这姑娘给怨上了,横竖只是道个别,能有什么? 傅恒也有些恼,但他总不能追上去吧,只好等到以后私下里道个歉了。 璎珞回去后就笑了,她看着正在湖边喂鱼的和敬,笑道:“公主,你这般喂鱼,鱼可不会上钩的。” 和敬好奇:“那该如何?” “鱼很乖的啊,你装作不理它了,气咻咻的,它反而会以为是自己错了。”璎珞投了鱼食,看锦鲤一拥而上,语气意有所指,“当然,也只能骗骗好鱼。” 和敬若有所思:“但我们只求好鱼。”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和敬又道:“我未来的额驸,跑马定要比我好才行,不然我一准瞧不上他……听说三弟的伴读色布腾巴尔珠尔是科尔沁来的,皇额娘说皇阿玛有意封他辅国公,与我同岁,真想下次同他比试一番。” 璎珞弯弯嘴角,心说公主你倒是会挑人,这位色布腾巴尔珠尔,可不就是你未来的额驸吗?不过距离和敬被指婚还有五年,这倒不急。 当务之急还是在她被指婚以前努力地让傅恒去请婚啊,璎珞睡前如是想。 傅恒倒吸了口气,引得旁边海兰察问他:“你怎么了,刚才回来就有点不对劲。” 他摇摇头,不得其解地说道:“总觉得好像被人盯上了……” ※※※※※※※※※※※※※※※※※※※※ 璎珞:如何让傅恒喜欢我? 傅恒:璎珞肯定不喜欢我,我一定是想多了…… 和敬公主:拜托你们结婚好吗? 【修复了海棠香味的bug……其实有淡淡的香味的orz】 暗香浮动 接下来却连着下了三天雨,直至第四日才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大早和敬公主就拉着璎珞换了骑装去寻和婉几人,因着和婉公主、庄亲王府的八格格、慎郡王府的三格格年纪都还小,所以最后能骑马的不过就和敬、璎珞、二格格、七格格并章佳如月。 “你倒厉害,我予你的耳坠你竟然改做了耳环,倒是方便跑马,轻便得很。”二格格见璎珞过来,对她笑道,“极衬你肤色,十分好看。” 璎珞回夸了她几句,把二格格几乎夸做了天上的仙女。 虽然三个小格格只能看热闹,摸摸温顺的小马驹,但她们还是挺高兴的,只是没过一会就争了起来。 原来是三格格说肯定是她姐姐赛马可得第一名,引起了其他人的抗议——璎珞注意到的时候,就听见和婉奶声奶气地说道:“大皇姐一定是第一,你们谁都不要争了!” 小格格们都觉得自己的姐姐最棒,伴读则是毫无立场的支持各自的格格,一时间叽叽喳喳,乱成一团。 不同于昨日的明艳的海棠花,璎珞今天穿的是套鹅黄色的骑装,这颜色极其挑人,若不是肤色白皙的话,定会被这鲜嫩的迎春花颜色衬到发黄。 但璎珞年轻又有朝气,远远地看着就感觉到了初春的微凉与温暖,让人眼前一亮。 傅恒往人群里随便一扫,就看到了璎珞。 吵作一团的小姑娘们似乎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她只是专注地抚摸着她选中的坐骑,和它进行温和的沟通,以便一会进行热身训练。不知道为什么,傅恒忽然有些期待看到璎珞翻身上马的英姿飒爽。 甚至有些想策马同游。 ……怎么又有奇怪的想法了?傅恒感觉有点不妙。 和敬公主被吵得头疼,她不指望正在大眼瞪小眼互相敌视着的两个小姑姑能做些什么,只好凑过去拽拽璎珞的衣服,璎珞无奈地笑了笑:“这还不简单,那就比一场呗。” 因着和敬公主的原因,璎珞是对侧过脸来对她回眸一笑,傅恒正好看到她侧颜挂着清浅的笑容,耳边的红色碎玛瑙耳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的光芒直撞入眼中,似心上朱砂,又有暗香浮动。 傅恒跟着笑了笑,她说得对,吵来吵去有何用,不如直接比一场见真晓,璎珞是真洒脱,没有什么顾忌,是个好姑娘。 ……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想夸她? 和敬蹙眉,看了璎珞一眼,璎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公主稍安勿躁——她怎么会让人欺负了这未来外甥女去呢,和敬就放心吧。 “只是二格格与七格格都比和敬公主年长,直接比的话却是有些不公平的,偏生公主的伴读雅南姐姐没来这里。”璎珞顿了顿,看向和敬与二格格,“璎珞不才,愿替公主比上一场,不知道格格们可否应允?” 二格格怔了怔,自家伴读聪明伶俐,胳膊肘往外拐肯定是有原因的。她见璎珞对自己使了个眼色,顿时恍然,这是卖给公主人情的好机会,于是她笑的大方:“又不是什么大事,璎珞你还过问我的想法,我怎会不同意?” 和敬公主则是立即笑逐颜开,拍手称快:“好你个璎珞!好,既然是比赛,那便要有彩头。来人,把本宫那对和田暖玉镯子取过来。” “公主,这有点贵重了。”璎珞提醒和敬,倒不是她不敢收这彩头,只是和敬出手这么大方,其他格格们少不得要一样破费啊,她们可没公主有钱。 “怕什么,本宫替你撑场子,赢了归你,输了无妨。”和敬说道,她低头凑到璎珞耳旁,低声笑道,“这镯子是个好东西,我还没戴过……是我小舅舅寻的,你可要努力,拿了第一的话,我便借花献佛。” 和婉见状立即附和皇姐:“来人来人,去把本宫昨天买的点心……”说到半截她觉得这个东西不太贵重,于是生生地改了口,“把皇后娘娘赏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名字挺长的簪子取来。” 其他格格也纷纷拿了各种首饰做彩头,倒是攀比了起来。璎珞无奈,她今日未施粉黛,只戴了那对耳环,看样子只好摘耳环了——和敬却拦她,径自地走到傅恒那里:“小舅舅,璎珞没拿什么东西可做彩头,你这玉佩借我用用?” 傅恒看璎珞一眼,见璎珞已是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他在心底叫了声好,面上却装作混不在意一般取了玉佩给和敬:“公主倒是信任璎珞格格,这玉佩若是输了,微臣可是要找皇后娘娘讨要的。” “舅舅小气,不就是上面刻字了嘛,你放心……璎珞肯定能赢。”和敬的自信让傅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难道璎珞在京中贵女里骑射声名显赫? 殊不知和敬是这么想的:死马当作活马医,输人不能输气势——小舅妈为了拿下舅舅的镯子,肯定会拿第一的! 等到和婉的宫女取了簪子过来,璎珞已经骑着马慢慢溜达着适应了一圈。 见到和婉那个名字很长的簪子,璎珞瞬间笑了出来,还真是难为小姑娘了,这簪子叫银镀金镶宝石碧玺点翠花簪,名字是挺长的。 璎珞的骑术可是皇上赞过的,她今天和小姑娘比试,简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不可赢得太过,不然是欺负七格格了。 从入口开始,跑马场两圈结束,最快者胜。 随着和敬一声令下,璎珞驾轻就熟地控着马辔策马奔了起来,二格格有意让她,自然落在后面,璎珞不想让七格格输得太惨,于是没有遥遥领先,第一圈结束后只是快她一些而已。 饶是如此,和敬和婉仍然很给面子地为她叫好。 跑到后面七格格急了,马鞭一下挥地太重竟然惊了马,她惊呼一声,马竟不受控制地向着人群冲来,傅恒与几位侍卫把格格们护在后面,他皱了皱眉——无论是控马还是杀马,都少不得碰到七格格,然而人命关天,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璎珞察觉异状时便掉头回来,她冷笑一声策马疾奔过去。所幸之前超的不多,她不仅追上了七格格的马,还掐好了时机松开缰绳,双手在马背上一转,整个人侧了个身,一把将七格格整个人捞了过来,硬生生按在了她自个的马上,接着把人搂了个满怀,扶好缰绳仿佛一切无事发生。 少了七格格,制住此马便容易了许多,几个侍卫制住马的时候,傅恒回头看到璎珞慢悠悠地骑着马把动都不敢动一下的七格格给送了回来,他开口道:“格格方才此举,若没有十足把握的话,实在太过冒险。” 璎珞翻身下马,她接过和敬递过来的手帕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笑容都明媚了许多:“怎么,这功夫富察侍卫使得,我却是使不得了?” 说完话后她也不再看他,而是走到姑娘们中间接受大家的崇拜去了。 傅恒抿唇,他刚才的确是有被璎珞惊艳到,但他还是觉得冒险。且不说七格格的安危,如果刚才有个闪失,温顺的马要是被惊马刺激到把璎珞先给掀下来了,那摔断腿都是轻的! 她怎么能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呢? 令人生气。 ……他生哪门子气?左不过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见不得有人这么不珍惜罢了。 所以璎珞怎么知道他骑术很好,是和敬说的吗? “赢了还不高兴?”和敬拉着璎珞小声说话,等着二格格骑马慢慢溜过来。 璎珞冷笑一声:“庄亲王府那位侧福晋倒是心大,看把七格格教成了什么样子。我姑且信了她是无意惊马,但朝着你们过来那可就有些不好说了……” 要是被傅恒救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哪儿,又是皇家格格,不说报恩以身相许,但让碰了的人负责总是可以的——这就跟好好驾着马车时突然窜出来一乞丐说你撞了他一样,妥妥的敲诈勒索。 惦记傅恒都惦记到她跟前了,实在可恶。 “兴许不是故意的。”和敬安慰了一句,让宫女把彩头呈上来,亲手把玉镯给她戴上。 璎珞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被阳光照的微微发亮的镯子,觉得她这下真的是赚到了,这镯子成色真是十足的好,傅恒果然疼爱和敬。 现在落到她手里,说不准以后能做个定情信物。 “你今天可是功臣,回去我便让雅南做二格格的伴读,你跟着我吧,有你在,我肯定走哪都有面子。”和敬笑道,“这玉佩,你送过去?” 璎珞看和敬一眼,和敬已是拉着和婉同其他人攀谈起来了,十分好心体贴地把这群姑娘拉到了角落处说话,把傅恒这边挡了个严实,让她们就算有心偷窥也都看不到什么。 至于侍卫们,有送马回去的,有跟着格格们随身保护的,一时间傅恒身边就剩下了个海兰察,他敏锐地注意到璎珞走来,自觉地走开了。 璎珞从人群里走出来,向着傅恒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傅恒看到她逆着光走过来,忽然觉得他的心跳莫名快了许多,像是她这每一步不是走在地上,而是走在他心上。 这得是多久……没有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傅恒了? 璎珞有些恍惚,她本想在一个距离傅恒正合适的位置停下来,却因为走神而不小心自个儿绊到了自个儿,低呼一声就要向前倒去。 傅恒下意识去扶她,手堪堪扶住她腰间才避免她摔出个不雅姿态。璎珞却撞了他满怀,额头贴在他身前衣服上,撞的她鼻梁生疼,闷哼一声后自觉地后退道歉:“是璎珞失礼了,多谢富察侍卫相助,还望你原谅璎珞方才的不得体之处。” 这个称呼……富察侍卫? 方才这么叫是因为有旁人在,现在四下无人,璎珞还这么称呼他。傅恒不禁想起了此前她唤他少爷的模样,忽然心中有些恼,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姑娘耍了一般,她不过是随口那么一叫罢了,他竟然有些放在心上,这种想法着实有些逾越了。 “还请格格做事认真专心,走路的时候也不要走神。”傅恒回击道,倒是没说原不原谅。 璎珞让他给气笑了,她是因为想着他才走神的,不过这人又不知道,好的吧。 于是璎珞对他灿然一笑,她递过手中玉佩时傅恒她手腕上戴着的是他寻来的玉镯,纤细白皙,和方才搂腰时的感觉一样,都是盈盈一握。 璎珞道:“喏,物归原主。” 微凉的玉佩落入他掌心,仿佛还带着璎珞手中的温度。看着转身就走的姑娘,傅恒怔了一瞬,他又闻到了璎珞身上香囊的香气,恍惚间想起适才察觉到的暗香浮动,竟好似就是这本不该有的海棠花香。 面对七格格,他仍然思考了一瞬,而面对璎珞,他下意识就伸手去扶。 傅恒突然惊觉不对,他好像对璎珞没什么戒备……此时海兰察已经走了回来,他指着不远处说道:“傅恒,你看那里有件反光的物什。” 傅恒看过去,他眯了眯眼睛,走上前捡起那件东西,原来是耳环上碎玛瑙,想必是刚才璎珞救七格格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那碎玛瑙竟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 他把玛瑙收了起来,见璎珞已经与和敬走了,便让海兰察不要多说,找机会他自会还给璎珞。 物归原主吗? 若说他此前什么都未曾知晓,不知情爱为何物,那他现在恍恍惚惚间倒也明白了几分,这姑娘好似天生就吸引他一般,就算挪开了视线也会痒在心底,感觉青青涩涩,却扣人心弦。 这哪里是什么暗香浮动,原是心动。 ※※※※※※※※※※※※※※※※※※※※ 傅恒: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璎珞:谈个恋爱容易么我。 山有木兮 回到平湖秋月后,璎珞才发现耳环上的碎玛瑙掉了一只,她让宫女回去找了,不过没抱什么找到的希望。其一是因为她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其二是因为她总有一种直觉,越是想找的东西就越找不到,等你不找了,说不定它就自己乖乖回来了。 今日的意外让和敬没了跑马的心情,她决定改日再玩个痛快。 璎珞给她出的关于贵太妃生辰礼物的主意是做剪纸画册,亲手做出的礼物必定会讨老人家欢心。璎珞手巧,手指带着剪刀翻飞熟练地剪纸,和敬的字体与皇后一脉相承,隽秀大方,于是她就坐在一旁抄佛经。两个人分工合作,倒是不怎么累。 “璎珞,你喜欢我小舅舅吗?”和敬忽然问道。 璎珞一怔,手上动作停住,她诧异地看向和敬:“为何突然这么问?” 和敬指指璎珞手中的剪纸:“你走神了,没按咱们之前描好的花样子剪,要剪的佛祖都被你剪成了带刀侍卫,你这心可不诚,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倒是我拘了你了。” “这可不就是我小舅舅吗?”和敬说道。 璎珞低头一看,顿觉尴尬,还真是和敬说的那样,这般无意做出的事情,倒显得跟她惦记着这家伙一样了。 但是不诚心可不行啊,前生她不信任何神明,一腔孤勇在深宫行走。贵人以为她是以卵击石,殊不知她原本就是块石头,什么都不怕的就为了撞别人的玉,让人投鼠忌器。 许是因为不信神明,才落了个这般结局,如今既得机会重来,确是要好好谢谢神明了。 于是璎珞双手合十,对着剪纸虔诚道歉:“还望神明不要责怪,璎珞回头定会抄几份佛经好好贡着。” 和敬莞尔一笑:“旁人求佛都是求个平安,你竟会求佛,倒让我吃惊。看你表情,怕不是要去月老庙求个月老了。” 璎珞觉得这小姑娘嘴比她还能说,她可还没承认自己喜欢傅恒呢,怎么在和敬这丫头面前竟跟过了明路一般,调笑得如此明目张胆。 和敬见璎珞微恼,却也没得寸进尺,她收了笑容正色道:“回去后我就让皇额娘给七姑姑指个不偏不倚的婚事,倒不会因为同她计较而坏乱了章法,只是免得她再烦人罢了。” “不过本宫想有件事问你,你这骑术怎么这么厉害,尤其是救人那下,竟和本宫听说的小舅舅的本事差不多。”和敬有些探究地问道,自称也正式了起来。 傅恒的骑术是很有名的,因为他师承名师,又天赋秉异、刻苦好学,因而文武双全。而当初璎珞为了在木兰围场不输给宫里的满旗妃嫔,有意无意地跑去拜了师,她所拜的马术师傅,正是这位老者,故而这一手救人的工夫虽然照葫芦画瓢,却也实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算是傅恒的师妹,可惜从来都没有机会,唤他一声师兄。 皇上是赞过她的骑术精湛的,不过她当初可没机会展现过这一手,所以不知道皇上看到有没有睹物思人想到傅恒了。估计他是没想到,不然可能要黑了脸,但想到了也没什么,怄死他。 但是瓜尔佳璎珞却是没拜过那位名师的,于是璎珞同样正色了起来,她道:“大清在马上打到的天下,臣女出身瓜尔佳氏一族,自小蒙受阿玛教诲,不可忘本,故而对骑射颇感兴趣,从小就练了起来。” “那便是天赋了,听说贵太妃当年也是骑术绝佳。”和敬赞道,看她的眼神愈发亲切,亲切地让璎珞都有些发毛,“富察家在京郊有别庄,倒是适合策马同游。” 璎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重新拾起来剪纸,和敬倒把刚才问的问题给忘了,估计是自个儿已经在心底得出来了答案,觉得璎珞定是默认喜欢了,不然为何要双手合十? 她松了口气,心想刚才还真不好说,要是直接大剌剌地跟和敬承认了,实在不够矜持,还有带坏公主的嫌疑。 但如果真要让她回答的话,那答案当然是——喜欢啊。 这季节荷花虽然没开,但荷叶却已经团团簇簇的了。因着和婉听说这水有三妙,一是山上初融的雪,二是晨起才开的花上凝成的露,三是雨后荷叶上的珠。过滤之后,都可以拿来做吃食,所以她心血来潮,撺掇着和敬皇姐陪她一起去采。 这种事让宫女去做便行了,但见和婉有兴致,早早地就起了床,和敬也不忍扰了她。这里虽没雪山,但是花露却常见,于是和敬带着和婉去采花露,让璎珞留下来继续剪纸。 结果这俩人出去后却是下了会小雨,璎珞放下剪纸,想到和婉可爱的笑容,她拿了瓶子就奔着湖去了,宫女要跟着,被她拦住了。 采雨珠是一个用意,但雨后泛舟湖上,看莲叶蓬蓬,倒也是雅趣,反正来圆明园就是为了玩的,她许久都没有这般恣意了,倒真该享受一下。 结果划着划着小舟她就行到了湖中央,璎珞揉揉手腕,有些想在这舟上躺一会了。结果没想到从莲蓬深处又驶过来一架小舟,和她的船撞了个正着,惊得她差点没站稳:竟还有人有如此雅兴? 然后璎珞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她发誓,这次真的是巧合。 傅恒看了看璎珞手里的瓶子,眼神从他手边的瓶子扫过,算是做了个解释。 璎珞恍然,傅恒定也是为了和婉那话过来的,不过他应该是怕和敬累着,可真是个好舅舅。 “原来是少爷,当真是好兴致。”璎珞道。 傅恒狐疑地看她一眼,只觉这姑娘许是百兽园里驯养的白狐偷跑了出来成了人形,不然怎么眉眼处都透着一股狡黠灵动的劲儿。 前日他才因为她那同旁人无异的“富察侍卫”让他有些茫然,今日却又换回了少爷。 “璎珞格格。”傅恒说道,既然四下无人,那他便也开窗说亮话,今天他就要问个究竟:“戏弄微臣……有意思吗?” 璎珞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傅恒在说什么,她哪里戏弄傅恒啦?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难不成傅恒竟然因为她这两次态度有差异的称呼而纠结了许久? 想到这里璎珞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上都染上了得意,这人怎么这么……可爱。 傅恒想跟她正儿八经谈话,没想到璎珞居然如此不严肃,还笑了出来。她这一笑让傅恒忽然意识到,这姑娘可能猜到了什么,他顿时觉得毫无面子:“格格,这不该是大家闺秀所为。” 璎珞笑容微凝,但见傅恒有些懊恼,她又觉得好玩,于是也没再逗他:“莲叶何田田,世人只知江南有采莲女,却不知有些常年逐水而居的人都是全家以莲为生、不只是姑娘去采,一家人甚至夫妻二人都会如此,泛舟湖上,倒是传颂出不少佳话。” 见傅恒皱眉,璎珞继续道:“少爷许是又觉得不得体,但穷人家的谁会顾及那么多呢,就像是现在,我便称呼阁下一句少爷又有何妨?反正又没有他人可以听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你会说出去?” 傅恒当然不会说出去,但他也知道璎珞是在说歪理,采莲的少年少女和他俩哪能一样。 但璎珞怎会给他反驳的机会,只见这姑娘勾唇一笑:“那阁下喜欢什么称呼,富察侍卫还是少爷,又或者是其他?” 按照他多年恪守的礼法而言,应该是前者,但他确实不排斥后者这个称呼,只能说是这姑娘太过于大胆了……满洲贵女大胆一些,的确无妨。 傅恒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最喜欢的称呼吗?大概是以后有个喜欢的姑娘,可以私下唤他一声他的表字“春和”吧。 “你对旁人都是这般大胆?”傅恒问道。他得确认一下,面前这姑娘到底对每个人都这样,还是仅仅对他这样,若是前者则另别而论,若是后者……那岂非真对他有意? 呀,上钩了。 璎珞见船下有锦鲤摇尾一闪而过,她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却不防忽然一声响雷炸开,惊得她差点摔下船去。 这一定就是算计别人结果自个儿心虚的代价,璎珞这样想。但是傅恒肯定不会眼睁睁看她掉水里的,这种人看别人敷药都觉得不妥,看她浑身衣裳尽湿,更是不可能的。 傅恒当然是把她及时捞了过来,让她稳稳地立在了他的舟上,两人对视一瞬,只觉空气中弥漫着的清荷香气里好似混进了什么若有若无的暧昧,让人只想一直保持着这不得体的距离,直至天荒地老。 然而天公不作美,下一刻竟然是哗啦啦的大雨落了下来,直打的人瞬间清醒,躲入船内避雨。 这下两个人都是相当狼狈,好在船里备了巾帕可以擦擦脸上的水,衣服也没怎么湿,倒也不算尴尬。虽是暧昧气氛消散了许多,但璎珞感觉,她们之间关系似乎莫名的近了一些。 “这雨一阵一阵的,应该过会就停了,只是眼下,我们可能要困上一会。”璎珞说道。 傅恒嗯了一声,忽然解开了腰间香囊,取出一物递给她:“物归原主。” 璎珞一看,竟然是她此前掉下来的碎玛瑙,红色的小宝石躺在他掌中。她看了眼耳饰,又看了眼傅恒,道了声谢接过此物,只觉外面的噼里啪啦的雨声都小了许多,一时岁月静好。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没有巴山夜雨,只有困于湖上,但也极妙。 傅恒是个聪明人,他虽在感情上懵懂一些,但这么前前后后一番,他也能察觉到璎珞是对他有些特意的了,只是还需刨根问底地问个究竟:“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璎珞想,这人真是的,她若是回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但她不想回答得这么直接,因为傅恒对她的喜欢还没有达到某种程度,于是她决定模棱两可一下,让傅恒自己猜去,猜着猜着,就更上心了。 “富察侍卫可记得我方才提到的舟上佳话?”璎珞道,见傅恒点头,而窗外雨声的确见小,她起身走到船头,乘着微雨跳回了自己的舟上。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正好有双燕子飞过,衔来一朵落花,雨珠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但璎珞的眼神却是格外明亮:“富察侍卫,你可曾听过越人歌?” 说完她也没作解释,径自的划船走人了。 留下傅恒只觉微凉的雨珠带来了些许凉意,但也盖不过脸上逐渐攀升上来的微烫,只觉方才心里竟然有口水井,水桶七上八下,最后却变成了天边的焰火,绽开绚丽的颜色。 越人歌,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玉佩归他,玛瑙归她,尽皆物归原主。 那么璎珞姑娘的心,到底归于何处? 不行,还是得问问清楚。 所以他为什么非要总想问个清楚? ※※※※※※※※※※※※※※※※※※※※ 和敬:今日钓鱼如何? 璎珞:上钩了,撤回了钓竿,那鱼反而会追上来咬食——玛瑙归我,我归你啊。 【本章有配图,见weibo北川有暖暖暖,搜傅璎】 青山见我 “让你明知这天气变来变去还不带伞,这下好了,染了风寒,活该你吃药受罪。”和敬看着面对苦药直皱眉的璎珞,埋怨道,“说好了来玩的,现在你倒成了病人。” 璎珞也只想感叹一句世事无常,她本以为那天不过是下场小雨,淋了也没什么事。没想到病来如山倒,回去后就烧了起来,前前后后喝了几天苦药才好上许多。 小姑娘们轮流来看望了她一番,不过都怕过了病气,就连和敬都被隔开了,她自己也是整整过了三天才与璎珞说上话。 璎珞自觉惭愧,如此这般倒是搅了大家游玩的兴致,她回去后定要准备些礼物送与众人致歉。 还好这身子骨不错,不至于让她躺在床上瘫着什么事都不做,但和敬仍不让她在剪纸上费太多神,怕她伤了眼睛。 “公主怎么把我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丁点委屈都不让我受。”璎珞一口气喝完了她最不想喝的药,拿起蜜饯解苦。 “好端端来玩,你却病了,我哪里还有什么兴致。”和敬撇嘴,“你可是本宫的贵客,镯子都拿了的……” 璎珞察觉和敬好像隐瞒了什么,但见和敬惊觉自己失言,却是怎么问都不再说了。她心里通透,猜她许是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总之与傅恒有关系,没准是要考校她合不合格。 “我让小舅舅来看看你?”和敬说道。 “不了吧。”璎珞摇头,见和敬困惑,她只好解释,“公主可知道汉武帝时期的李夫人?” 和敬想了会这才恍然:“李夫人病重时不让汉武帝去看,是想让他在心底留下自己最美好的模样。”她眼睛滴溜溜地在璎珞身上转了一圈:“我觉得大可不必,小舅舅又不是拘泥于外貌的人。” 傅恒的确不会那样,她前生染了重病,傅恒不仅去照顾了她,还偷吻了她。但那时候傅恒很喜欢她,现在璎珞可没那么自信,她不想轻易冒险,只好用这个理由搪塞。 “你果真是喜欢他。”和敬得意道,“只是璎珞,你上次在马车上赞我小舅舅好看时我便想说一句话了,我们都知道他人不错,但你可知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璎珞微怔,她没想到和敬小小年纪居然懂得这么多,果然不愧是嫡长公主,这下她未来额驸要是哄和敬开心,估计要费上老大工夫了吧。 “但是公主你自己都说了,情人眼中出西施,这关键的地方在于——情人二字。” 她和傅恒又不是情人,出什么西施。 和敬咬唇,发觉她还是说不过璎珞,正好和婉差人寻她有事,于是和敬就叮嘱了宫女一番,捏着帕子走人了。 璎珞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发呆,想到至今为止她与傅恒的几次接触,不禁有些头疼……这病来的可真不巧,希望傅恒不要以为是自己故意躲着他,说完模棱两可的话就吊着跑了才好啊。 傅恒自然是听说璎珞病了的,他当时就站起来想过去探望,但又觉知道这不合礼。和敬体贴地送来了消息,告知他璎珞的病情之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其实在平湖秋月外面默默看过几次,就是没有进屋探望,今天凑巧和敬出来,在他掉头离开之前惊喜地喊了声“小舅舅”,让傅恒没办法只好止住脚步:“公主是要去找和婉公主?” “是啊。”和敬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小舅舅要想去看璎珞的话,我可以把宫女叫走的,不过你肯定觉得这是于礼不合。” 傅恒见她这幅模样就知道璎珞的病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却见和敬挥挥手屏退宫女们,让她们躲远了一些,心知小外甥女有话要说。 “想问小舅舅一个问题。”和敬说道,“你觉得璎珞好看吗?” 这问题问的唐突,但答案却是好答,傅恒说道:“这个问题有些逾越……” 和敬乐了:“好了,我知道小舅舅的答案了,你脸上都写着了。” 既是觉着好看,那就太好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都觉得对方好看——那成为有情人还会远吗? 傅恒愣了一瞬,他脸上有什么神情吗? 和敬又道:“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日我便送小舅舅一句话吧。”她停了一会,见傅恒神色认真地看着自己,于是也不再装神秘,“就是稼轩先生的一句诗。”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和敬说完就道别离开了,留下傅恒品起了这句话。既然和敬方才提到了璎珞,她与璎珞关系要好朝夕相处,定然知道一些璎珞的想法。 所以是,他对璎珞有些好感,而璎珞也对他如此……果真这般? 傅恒心情大好,回去时遇到海兰察,海兰察看了都不禁诧异:“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傅恒你小子今天居然都会傻笑了?” 有这么明显吗? 傅恒懒得理他,却又想知道朋友的看法,于是问海兰察:“倘若有姑娘与你有意,你当如何?” 海兰察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恍然道:“那当然要看我对她有没有好感了,若是两情相悦确定了心意,那边想办法请婚呗!比如傅恒你就可以去告知皇后娘娘。” 只告诉皇后还不行,他还得告诉阿玛额娘,然后去找温惠贵太妃才好。但目前这朦朦胧胧没戳破的好感不过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得等问过璎珞之后再做决定。 不然太过于唐突了,又不知瓜尔佳氏那边的想法,就不能完完全全做到尊重璎珞的看法了。所以一切不能操之过急,如果一从圆明园回去就告诉皇后,姐姐定会以为他们在圆明园发生了什么,以为璎珞是个轻浮的姑娘……且等一个契机,在姐姐见过璎珞之后再说也不迟,和敬那边也要叮嘱一二。 正在养病的璎珞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到和敬公主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唇边挂着笑:“璎珞啊璎珞,你以后定要好好感谢本宫。” 半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在璎珞与和敬给寿祺贵太妃的礼物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一行人启程回了紫禁城。先去给皇后请了安,两位公主留下,其他人便都回了公主所收拾东西。 和婉中午犯了困,去侧殿歇着了。和敬则趁势对皇后提出了自己想换伴读的想法,引得皇后看她深思:“看样子在圆明园是发生了什么本宫不知道的事情,让你对璎珞格格很是满意。” “儿臣是当真喜欢璎珞。”和敬恨不得把璎珞夸到天上去,立即就把在马场这姑娘帮她找回面子,急中生智救下七格格,还有对和婉的上心全都讲了出来,“皇额娘,璎珞还抄了佛经送给您和太后呢。” “倒是有心了。”皇后点点头,真心还是谄媚她能分辨出来,一时间对璎珞也颇有好感,“你小舅舅呢,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和敬想起自家舅舅的叮嘱,正色道:“小舅舅不是那种一见钟情、为美色所误之人,故而一切要循序渐进。儿臣看着因为上次御花园巧遇的事,小舅舅似乎对璎珞有些上心,他们两人的确是很多想法都不谋而同……富察家的夫人,不应当只是会吟诗作画,还要有些胆识。” 皇后听罢,沉吟了一会便明白了和敬的意思,看样子弟弟同样因为马场那事对璎珞颇有好感,她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当真是胸有沟壑、有胆有谋,还生了张巧嘴能说会道。待她查查璎珞过往之事,若无什么不妥,就问问傅恒的想法吧。 璎珞却是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有些茫然,难道她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吗? 不似钮祜禄雅南时常去太后那里坐着,好像怕别人忘记这姑娘与太后有亲戚关系一样,璎珞去宁寿宫拜见贵太妃,却是每月固定着时间去两次的。 正好她从圆明园回来,长春宫与寿康宫皆以请安送过佛经,这宁寿宫合该走上一遭。 只是因为她之前那个喷嚏,璎珞等了几天才去的宁寿宫,她怕病还没养好,把病气过给了两位贵太妃。 结果一到宁寿宫门口,璎珞就察觉到了不对,因为她看到了皇后身边的明玉,这说明皇后娘娘今日也来拜访了。她本想离开,但宫女一见是她,便笑盈盈地请她进来,并进去通报了。 璎珞进去后先给皇后和两位贵太妃请了安,抬头时才发现原来傅恒也在这里。她顿时反应了过来,今日应是傅恒休沐的时间,富察府的老夫人与两位贵太妃是故交,因而皇后与傅恒姐弟俩一同过来探望贵太妃,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富察侍卫。”璎珞同他见了礼。 “瓜尔佳格格。”傅恒回礼。 璎珞落座后却有些想笑,方才这场面好生有趣,且不说前尘过往,就说今生她与傅恒几次私下相处,还没有出现过如此这般正经的对话,实在新奇。 温惠贵太妃关切地问道:“和敬告诉皇后说,璎珞你在圆明园染了风寒,如今可好多了?” 璎珞才坐下,闻言后立即又站起来行礼,长辈询问,理当如此:“多谢贵太妃关心,臣女如今已经大好了,因是怕过了病气给您二位,所以今日才来拜见……看在臣女抄的佛经份上,还望两位贵太妃千万不要责怪臣女。” “瞧瞧这丫头,病了还想着咱们,就算没这佛经,我们也不是什么严厉的长辈,她倒好,还耍起了狡猾。”温惠贵太妃笑道。 一旁的寿祺贵太妃也打趣道:“往日里来的时候都是自称璎珞的,今日里因着皇后与春和在,倒是难得见她如此正经。” 春和?哦……这不是傅恒的表字嘛。璎珞装作不好意思地低头,实则在低头的瞬间向傅恒那里看了一眼,这还是她上次与傅恒在泛舟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不知以后有没有福气能这么称呼傅恒啊。 她看傅恒的时候,傅恒恰好也在看她,只见傅恒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一下,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璎珞也不再看他,两个人装作没什么交集一样,听着长辈们说话,过了一会后,皇后与傅恒就先告辞了。 在皇后与傅恒离开不久后,璎珞掐着时间赔礼一番,寻了借口也告退了——傅恒刚才那一下的意思就是让她一刻钟之后跟过去,虽然她不知道傅恒哪来的自信觉得她能看懂。 要是没上辈子的相识,璎珞还真不一定看得懂。 罢了,就当做心有灵犀吧。 千帆过尽 皇后对璎珞极为满意,因为璎珞的礼仪学的是相当好,端坐在那里的时候听得认真,眼神也不乱扫,在贵太妃与皇后问话时她都会行礼作答,可见是十分知礼。 但见贵太妃与她的亲昵劲儿,可想而知这姑娘素日里是个机灵讨喜的。作为姐姐,她可不想未来的弟妹是个只知守礼的木头桩子,这样的话岂不是要闷着傅恒了。 姐弟俩倒没有立即带着宫人回宫,而是先寻了个凉亭说话。 “你觉得瓜尔佳格格如何?”皇后问傅恒。 “一切全听姐姐的。”傅恒说道。 皇后看他一眼:“那便是觉得不错了,以往你都是说不可耽于儿女情长,今日却说要听本宫的。本宫也瞧着她不仅知礼,而且聪明伶俐,和敬也甚为喜欢她。既如此,等下次额娘进宫时,我会知会额娘一声,贵太妃这里有没有其他的指婚对象,本宫也帮你问上一问。” “多谢姐姐。”傅恒笑道。 皇后越发觉得惊奇:“这璎珞格格竟让你如此上心?” 傅恒说道:“不是不错,而是甚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往今来不就是这个道理?” 皇后点头:“是这般道理,只是第一次见你这样。那我且问你,若是你娶了她,婚后会如何?” “我许她明媒正娶、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入门为妻,既得佳人结发为夫妻,婚后定然恩爱两不疑。”傅恒正色道,“白头吟我觉得写得不错。” 皇后微微吃惊,半晌才道:“你有心了。”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这种承诺,别人说了她或许不信,但是皇后清楚自家弟弟的品行,所以她这下算是全信了,说出不知道得有多少姑娘羡慕。 傅恒见皇后神色有些凝重,知晓姐姐是因为皇上而伤神。但姐姐是国母,是皇后,是后宫之主,必然要承担这些。他叹了口气,有时候生在寻常勋贵家却是比皇家要好,像他上面有八位兄长,这娶不爱之人、开枝散叶的重任是落不到他身上的。 他比姐姐要幸运的多。 皇后带着宫女回长春宫后,傅恒倒没有直接离开,他回头看向凉亭后的树丛,开口道:“听了许久,也该出来了吧。” 璎珞拨开树丛走了出来,她对傅恒盈盈一拜:“难道不是少爷想让我听到这些的吗?” 称呼又换回少爷了,傅恒与她对视,似是想看透她内心的想法,却在看到她明亮的眼眸时就再说不出什么话来。他暗道一声罢了,继而别开视线道:“格格可是觉得我刚才的话太过于唐突?” 璎珞想起和敬公主之前的话,心下已经了然,定是和敬对傅恒说了些什么,不然他不会这么直接说出这些话的……只是傅恒,真的喜欢她啊。 她的表情瞬间温和了许多,唇边的笑意都染上了温柔,似旁边开出的百合,清新淡雅地予人一个好心情:“若是我觉得唐突,便不会因为看到少爷的举动,就兀自跟了过来。” 傅恒轻咳一声,依然不看她:“此前你在舟上对我说越人歌,我原本以为是我会错了意,后来和敬告知我后,我本想来问你,但又觉得有些不得体。” 所以男方先表白,就很得体了吗? 璎珞轻笑着走上凉亭,站到他身旁不远处:“越人歌不是你会错了意。” 傅恒猛然看向她。 “不知少爷信不信佛?”璎珞定定地看着他,似要把前生错过的许多年全部都看回来,看着看着,她竟觉着眼里有了些许湿意。 璎珞别开头,努力装作平静地说道:“说出来少爷可能不信,其实我原本也是不信这些的。佛家常说有因有果、前世今生,我想我前生许是行了什么善事,如今才遇到你……不然的话,仅凭数面之缘,我怎么就能知道少爷此举,是让我跟过来呢?” 傅恒微怔,他这举动其实是和海兰察等朋友交流的方式,他当时做出来的之后,的确没在璎珞可以跟上来这件事上抱太大希望——因而他方才说的不是故意讲给她听的场面话,而是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少爷真的喜欢我?”璎珞问道,“会不会是因为少爷从没遇到像我这么不知礼数却又大胆的姑娘,故而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喜欢我?” “不是。”傅恒语气肯定地打断了她,“你的确是最特别的姑娘,但我自己想什么我是知道的。” 从最初御花园初见,璎珞说出和他想法一样的话时,他便觉得有缘。 “我信你说的话。”傅恒说道,“我虽不笃信佛家,认定事在人为,但如果是你说的话……我想我信。” “所以,别哭了。”他递给她手帕,璎珞这才惊觉,她方才竟然说着说着无声地落下了眼泪。 想来是因为想到了前尘种种过往,他们离得那样近却无法再度交心、携手相伴,所以一时悲从心来,竟是落了泪都不自知。 她道了谢拿了手帕拭泪,傅恒却觉得心中震荡。因为出身名门,家世显贵,他见过很多趋利附势,靠近他只是因为贪图权贵,笑里带着谄媚讨好,总之是各种弄虚作假,哭也是假哭…… 而今,他竟是第一次见到有一个姑娘,对他说着说着话,方才还在笑,下一秒竟是落下了泪。 这眼泪直落到他心里,浸湿了他这十九年的岁月,或许还会更久,傅恒想,他会记得这一刻。他是相信璎珞说的每句话的,许是前生真的有缘,他不自觉的会被她吸引,一颦一笑、一言一句,都是如此。 “我以前想过,可以娶一个我喜欢的,又喜欢我的姑娘。只是婚姻大事里掺杂了种种复杂的因素,这不过是个奢望。除非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傅恒看她的眼神柔和,“不过你不必担心,就算是你的家世不够显赫,有一定阻力,我也会想办法的。” “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你……大概不是你前生做了善事,应是我前生,不,今生之幸吧。”傅恒说道。 璎珞怔怔地看他,平日里的机灵劲半点全无,半晌过后,她忽然哭得更加厉害,怎么止也止不住眼泪,她知道她应该欢喜,她不该哭——可是傅恒,可是傅恒……傅恒竟说是他的幸运,他竟这般珍视她!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与他的靠近都不是那么纯粹,甚至可以说,都是她害了他! 若没有她,傅恒本可娶一个相敬如宾、门当户对的妻子,依照他的才华,坐稳了权臣的位置,最后子孙满堂,名留青史。 但因为她,傅恒一直心有遗憾,甚至被帝王猜忌……说是不得体,最后却是终生二人恪守礼法,亦是抱憾终生。 分明是她因为自私自利、一心报仇而害苦了他! 可是傅恒说,是他的幸运。 见璎珞哭得更加厉害,傅恒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他想抱抱她,却又觉得逾越,最后只是鼓足了勇气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几下,温暖的让人贪恋:“别哭了,我在……我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璎珞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她抽抽噎噎地说道:“我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缘分才要喜欢你的,你这般好,我遇到你,迟早是要喜欢的……” 她看着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傅恒,你今日的话我都记住了。既得君诺,我此生定不负你。” 傅恒不会知道,她是踏过多少年的光阴来寻的他。但他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不要记起来前生那些年他夹在家族与皇权的缝隙中,一边是藏于心底的苦涩欢喜,一边是多年来受到的忠于帝王的教诲。 他外出行兵,而她困于宫墙。 哭也不敢真哭、笑也不是真笑,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全都过去了。 她用这个身份生活了有几年了,却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一切都过去了。 万幸千帆过尽,上天垂怜,她这个不虔诚的信徒,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与她最初喜欢的那个,忽然叫住她姓名,拦住她去路的少爷……在一起了。 只是不知到底前生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太不真实了。 璎珞回握住傅恒的手,她轻声道:“傅恒,你叫一声我的名字好吗?” 傅恒不假思索地唤道:“璎珞。” 是她,她是璎珞……是在叫她。 璎珞展颜一笑:“那我以后私下里,可以叫你春和吗?” 她从未开口叫出的他的表字,只有他的长辈与可以和他携手白头偕老的人,才可以叫的字,如今在傅恒一声“好”之后,正式盖章定论。 “那个……你脸红了。”璎珞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鲜活,和喜欢的人说话、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种感觉,难怪文人墨客常道相思。 傅恒微恼:“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他感觉他现在脸上烫的跟冬天里的手炉似的,但是他是真的高兴,就是总是璎珞在逗他,他却没什么主动权……这样可不好,下棋对弈都有输赢,他总不能一局都掰不回来吧? 不过傅恒的确还有正事要说:“明年二月有大选,过了选秀的明路以后,我会求皇后娘娘指你做宁寿宫女官,然后我便去求贵太妃为我们指婚,会不会觉得太久?” 璎珞摇头:“没有。” 傅恒从没让她等太久,她相信此次与往常一样,他定不会失约。 今夕何夕 今日宫学不开,和敬便邀请璎珞去长春宫,璎珞心知八成是富察夫人便递了牌子过来想见见她,心里虽然有些不安,不过总归是有底气的——她可是左都御史家的小姐,单门当户对这一条就能让富察氏放下半颗心来。 “行啦,别急着回去绣香囊了。”和敬小声打趣她道,“紧赶慢赶的难道是想在乞巧节送给我小舅舅?” “公主还真说对了。”璎珞一本正经地说道,她的确绣了个香囊打算送给傅恒,这次可没有再扔掉的机会了,她一定要绣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出来。 和敬在一旁长吁短叹,戳破窗户纸之后璎珞是逗起来没意思了,想到后来这姑娘要成了她小舅妈,那就是长辈了。不过璎珞的绣工是极好看的,和针工局相比也不逊色,她看了也有些眼红,于是和敬转了转眼睛说道:“璎珞,我先前帮了你们俩大忙,你不打算赠我一个香囊戴着吗?” 璎珞奇怪地看她一眼:“你若想要,当然可以,但这个真不能给你。” 和敬奇怪地看回去:“为何?” “卢照邻有首诗名为长安古意,里面有两句诗很有名。”璎珞悠悠地说道,见和敬仍是不解,她忽然笑了出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和敬一怔,旋即红了脸,啐她道:“真不害羞,什么生生死死的,早说你绣了鸳鸯,我定是不找你讨要……你就只讨好我皇额娘和小舅舅就行了!” 璎珞心情大好,逗小姑娘是件有趣的事,不过她知道和敬公主素来是个聪明的,对于养在宫里那位和三阿哥一起念宫学的蒙古少年心里定是明白几分,知道许是她皇阿玛为她准备的未来额驸——嗯,青梅竹马,是挺好的。 璎珞想,虽是过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年纪了,不过那又如何,她已经很满意了。 皇后办事那是相当妥帖的,在知晓弟弟傅恒的意思之后,她一方面通知了家人,一方面又再度去拜见了温惠贵太妃。 瓜尔佳一族已经荣宠至极,没必要再送一位身份显赫的嫡女入宫。再加上她与富察家的太夫人,也就是皇后与傅恒的祖母乌雅氏曾是手帕交,也算是瞧着富察家的孩子长大的,何况傅恒本人的确堪称良配。 因而在问过璎珞以后,贵太妃毫无异议,派了人去通知璎珞的父母了。皇后深得皇上尊重,傅恒本人文武双全,富察氏本就是八大姓,又是蒸蒸日上的家族,结这桩亲事对于瓜尔佳氏百利而无一害,等到傅恒一休沐,就被苏和泰大人偶遇叫到府里喝茶下棋聊人生了。 璎珞认为,阿玛与兄长一定会对傅恒十分满意。 她自己呢,则是百分的满意。 对于富察氏而言亦是如此,诚如傅恒所说,作为幼子,他上面已经有八个兄长了。他本人又曾是皇上的伴读,关系要好、才华横溢,仕途一片光明。这婚事只是锦上添花,不需要一门极其显贵的妻子来做助力,瓜尔佳氏门当户对,又是贵太妃作保,富察家哪有不同意的理由? 至于皇上那边,皇后邀请皇上去了宁寿宫,和贵太妃一起好好用了顿晚膳。 虽然八旗女子必须在经历选秀之后才可自行婚配,也就是得被皇室瞧过、挑过以后才行,但是这里面圈圈绕绕很多,事关家族种种,总有一些人是提前就内定好了的。 “既是贵太妃和皇后的意思,那便这样吧,春和这个年龄的确该娶妻了。”皇上也没什么意见,贵太妃是长辈、皇后是发妻、傅恒是好友和妻弟,三个人都满意的婚事,他表示尊重。这个璎珞格格,皇上虽没见过,却听得皇后与女儿和敬公主提起过。 和敬一说是她的伴读,皇上的兴趣顿时就减少减少再减少了,女儿的伴读,这一听就觉得辈分直接小了那么一截……做舅妈的话至少还是皇室与臣子的关系,做庶母的话,那和敬以后见着了多不好看?因此皇上压根就没见璎珞。 皇后母女俩打得正是这个算盘,诚然和敬不喜雅南,把这姑娘留在寿康宫不跟着去圆明园,趁机换掉她,让璎珞做自己的伴读,却还有着这一层的理由:皇上,璎珞都是你掌上明珠的好姐妹了,你就不会惦记了吧?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傅恒与皇后的谈话,为了这桩婚事,可谓是姐弟俩共费心,舅甥俩齐上阵,再加长辈保驾护航,三代人都费尽了玲珑心思。 璎珞当然知道其中缘由,她自然十分感动。所以她先前拜托了和敬送给皇后一个香囊,现在又在绣傅恒的,因而和敬嗔怪她只顾讨好平辈,不理她这个小辈。 “行啦,你的早就有一份,比你舅舅的还靠前呢。”璎珞塞给和敬一个香囊,“听和婉说你因着暑热而睡不着,我特意放了些清心助眠的东西。” “居然是在逗我。”和敬恍然,她虽对这香囊爱不释手,但还是故作矜持地哼了一声,“也罢,小舅舅之前送了我好些东西了……小舅妈你这里,等你们明年指了婚,我再好好讨上一笔。” 看吧,这忙不是白帮的,傅恒早就感谢过这位小外甥女了。 所以说,傅恒的表白不是突如其来的,他手里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这是一个承诺,一个他许下之后,能够确保对方安安稳稳地嫁入富察氏成为他的夫人的承诺,既然许下,那便不需要这姑娘操心,其他全交给他就行了。 能嫁给富察氏的九公子,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难怪京中无论平民贵女,都是想排着队嫁他。 可想而知等到明年选秀以后,京中必定会议论:这位瓜尔佳格格何许人也? 对此璎珞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你们就别想啦,我们上辈子就决定在一起了! 长春宫的贵客是皇后与傅恒的母亲富察夫人,还有履亲王允裪的嫡福晋富察氏,她是太保富察马齐之女,皇后的堂姐,身份相当尊贵。 两位长辈对璎珞十分满意。富察夫人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安稳劲儿,在王妃这种长辈面前都能泰然自若地奉茶,并且问她问题都回答的十分流畅得体,越看越觉得是个好儿媳。 璎珞安心,还好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富察家私底下开始准备聘礼,瓜尔佳氏则开始准备嫁妆,一切万事俱备只差选秀,作为皇家赐婚,到时候怕是红妆十里铺京城,风风光光嫁给傅恒——璎珞现在每天要看上三次日历。 不过如今璎珞还是在宫里安安稳稳地当着和敬公主的伴读,许是感谢慎郡王府的二格格引荐,这姑娘被指给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一位一等台吉,乾隆七年下嫁。 台吉是蒙古贵族爵位之名,分一到四等。虽是远嫁,但对方地位较高,二格格得以破例封了多罗格格,算是谋得了一桩好婚事。 至于庄亲王府的七格格……运气着实不太好,庄亲王犯了事被削了官位,她和八格格被接了回去,最终竟不知是什么原因未得成婚,在乾隆十四年,年方二十岁便病逝了,此为后话。 乞巧节到来,一早便是个大晴天。七月七,晒棉衣,晒衣服的事自然不用她们几个操心。至于晒书,和敬却是拉着璎珞亲力亲为,表达一下她的尊师重道,不过没一会她就累了,跑去抢和婉的巧果吃去了。 “公主还是省点力气吧,晚上有的忙呢。”璎珞笑她。 和敬抱怨道:“往年却没那么多事,皇额娘今年却以本宫的名义办宴会邀请诸位贵女入宫一同乞巧,还要选出穿针引线最佳者有赏……亲民倒是亲民了,然而我的针线女工根本拿不出手,到时候上赶着丢人。” “谁敢让你忙?”璎珞说道,“做个样子即可。皇后娘娘也要和贵夫人们聊呢,大家一样累。” 和敬却羡慕道:“你是不累的,到时候大家忙作一团,你却能得了闲出去见小舅舅。月色朦胧,最好遇着个喜鹊,你们就是牛郎织女、天生一对了。” “牛郎织女可不好,一年只见一次。”璎珞不满意。 “好好好,本宫说错话了。”和敬轻笑,“本来作为我的伴读,你也是有的忙的,到时候你就装作去更衣,我替你打掩护。不过你可得当心别被人家瞧见了,毕竟现在除了咱们,还没人知道你都被内定了。” “这个你就放心吧。”璎珞自有主意。虽然七夕十分美好,可是因为宴会的原因,需要盘查的人多,侍卫们格外的忙,所以她顶多溜出宫宴去见他一面。 但那也足够了。 在和敬公主的掩护下,璎珞掐着时间顺利离开宫宴,她也没带宫女跟着,反正皇宫的路她前生走了太多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轻车熟路地就摸到了傅恒当值的地方。 璎珞面不改色地从海兰察面前走过去,海兰察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刚想说“你不是那谁来着”,她已经同样没有表情地从傅恒面前走过去了。 海兰察震惊地看着傅恒:“你俩吵架了吗,见面怎么都不说话?” 傅恒斜他一眼,摊开手掌,手中已多了枚香囊:“此时无声胜有声。” 海兰察摇头表示不是很懂,傅恒那边却笑,正好一会就有人来换班了,他也能得上一会的空过去看看璎珞,总得说句话嘛,丢个香囊就走,是几个意思? “这香囊上绣的什么……水鸭子?”海兰察问。 “海兰察,你真的该娶个媳妇了,要是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会求皇后娘娘帮忙的。”见海兰察茫然,像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傅恒认真地说道,“因为,这是鸳鸯。” 傅恒想,璎珞要是知道她绣的那么好看的鸳鸯被海兰察当做了水鸭子,估计要气死,还是不告诉她了。他把香囊收到怀里,忍不住弯了嘴角:愿作鸳鸯不羡仙,是这么个意思吗? 璎珞等了会,傅恒果真过来见她了,他拿着这香囊问她:“这是何意?” “明知故问。”璎珞扑哧一笑,“你说七夕是做什么的?” “嗯……我没记错的话,这天是要和心爱的人见面的。”傅恒故作思考道,笑意却是印在眉眼里,怎么都压不住。 “你再说一遍?”璎珞轻笑,和心爱的人啊,这句话,真的是太耳熟了,就是不知道傅恒会不会重复,估计是不会的。 傅恒没有重复,因为天空不作美,突然下起了雨,把含情脉脉对视的两个人淋了个措手不及。 ※※※※※※※※※※※※※※※※※※※※ 赶在电视剧发刀之前继续发糖,今天更新略晚,所以字数多了一些。 月下对酌 “好一个牛郎织女的相思泪。”璎珞站在凉亭里感叹,他俩是和雨有什么不解之缘吗?怎么又要淋雨,都没能好好说会话呢。 “这牛郎织女真小气,自己一年一次的见,竟然嫉妒我们两个。” 难道她如今爱情太过于顺遂,有些明目张胆,连老天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这话说得极妙。”傅恒取伞归来,恰好听到这么一句,竟是开口赞她。 璎珞回首,只见傅恒打着伞走来:“若是真的嫉妒,那我们是当真……不必羡仙。” 璎珞伸手要接他手中的另一把伞:“这香囊你恐怕只能收着不能戴了,我下次送你一个可以经常戴的。”鸳鸯图案的暗示太明显了,这一看就知道富察侍卫名花有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小宫女要与他私相授受,不妙不妙。 “只想着赠你鸳鸯,倒是忘了这茬。”璎珞道歉,只怪她先前满心欢喜,忘了这个,“对不起,第一次送你东西……” “璎珞。”她没有接到伞,却被他握住了手。璎珞诧异地抬头看傅恒,只见傅恒表情认真,“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 璎珞怔住。 雨渐渐小了,雨珠落在地上却依然能打出漂亮的水花,滴滴答答的声音竟为这安静的夜晚平添几分空灵,让璎珞一时只觉这世间万物都化做虚无,只剩下她与面前握着她手的人。 他说,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 她有好多想要道歉的,想说对不起,可是那些说了也没有用,因为事情一旦发生,就是覆水难收。她想说你不必为了我,而费那么多的心,我是个固执的臭石头,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选择,你那么好,对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可是到最后,到他死,到她看到他的幻影,知道这不过是她想象的画面,看一眼就要落泪,她吃着苦药,却连这条命都不想要——傅恒,你何苦呢? 这便是她讨厌吃药的原因,到最后病的奄奄一息,干脆就放下一切去死好了。 因为她有一次吃的药,实在太贵重了,代价太大了,那是傅恒……为她换来的。 而在此之前,面对傅恒迎娶他人,所谓变心之事,她不愿听理由、不想听解释,她恨得不行,让他道歉,他道歉了她又忿忿离开…… 她真的不适合做傅恒的良配,她明知道傅恒一切都是为她好,她又何必口口声声非让他道歉,说那些诛心之语,一刀一刀的割着两个人的心呢? 璎珞想,说不定到了地府,都五年了,傅恒许是走了,不过她也没脸见他。下辈子傅恒见不到她是最好的,可是没想到天意弄人,他们竟然再度相见了。 那么,她这次绝不会再与他错过。 没有了仇恨的她,也不过只是个普通的官宦之女,和其他少女而言,只是多了几分伶俐通透而已。 她瓜尔佳璎珞,可以做到最好。她会是他喜欢的富察夫人,会是富察傅恒,最好的良配。 “这,好像不合礼节吧?”虽然心中大有触动甚至想要哭一场,但璎珞表面上还是维持了笑容,甚至对于傅恒牵她手一事,满脸无辜。 傅恒有些懊恼,他叹口气,松开了手,怎么明年还不赶紧到? “那你要再送我一个香囊。”傅恒跟她讨价还价。 “为什么?”璎珞明知故问,她知道傅恒是想要个平时就能戴的,不过她还是想听听傅恒会怎么说,毕竟之前,话只说到了半截呢。 “想心上人的时候,就低头看看香囊。”傅恒说道。 他说情话的时候,很认真,每一句每一个词,每一个字每一瞬间,都像是在说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样,没有半分圆滑、故意哄人的甜言蜜语之感,但璎珞听了,却觉得特别甜。 “好吧。”璎珞说道,“你快点回去吧,换身衣服,别淋了雨生病,我可不方便来照顾你。” 回去之后,和敬见她没有淋得太惨,这才放下心来与她同归公主所,倒是和婉关注点和皇姐不同,小声问她:“璎珞,我怎么感觉你脸好红啊?” 璎珞下意识摸了摸脸,天啊,她脸怎么这么烫,那刚才傅恒岂不是看到她脸红了?不好,平时活泼惯了,以为脸皮已经练的比城墙还厚,现在却不知是因为气氛还是前生的过往,竟然莫名其妙脸红了。 以后肯定会被傅恒提起来笑话的。 傅恒把香囊好好收起来,他决定等到大婚的时候要把它挂在婚床上。这满脸写着“我心情很好”的神情让海兰察只想转过头去:“对了,中秋的时候,璎珞格格是要回府的吧?” 中秋……傅恒皱眉,他记得先前璎珞提到过中秋,这天是她的生辰。回府的话,那就是在宫外了,宫外见面比较方便,可是这天是各家团圆的日子,他还真不好去找她。 这是个难题。 想到璎珞刚才虽然说话正常,但却红了脸的模样,傅恒就只想笑,他心情不错地想,事在人为,再大的难题也都不是难题。 七夕过后即将到来的就是八月份寿祺贵太妃的寿宴。因着不是整寿,所以没有大办,只是请了贵太妃的家人,各位宗室王公,还有几位宫里高位嫔妃的家人入宫,办了个家宴而已。 其实请的人还是挺多的,皇后的家人自然位列其中。 不过璎珞与和敬坐在一起,富察家的人坐的则有些远,因此他俩只是隔着席子遥遥一望,璎珞还扬了扬手里的小酒杯,算是远远地敬了傅恒一杯。 女客喝的酒那都是不醉人的甜酒,八月桂花遍地开,因而这酒是桂花酿,闻着就香气逼人。在献礼以后,璎珞一时间忍不住多喝了两杯,脸上染上了不自然的红晕。 “贪嘴。”和敬笑她,寿祺贵太妃很喜欢她们两人准备的礼物,剪纸的图配上手写的佛经,心意确实是一等一的,不是其他珠宝翡翠等东西可以媲美。今日算是拔了头筹,贵太妃赏了不少好东西下来。 “我瞧着贵太妃送的那粉色的璎珞项圈极衬你肤色,和你名字一样讨人喜欢。要是戴上了,我见了都要惊叹,何况是……”和敬与璎珞咬耳朵,上次办了宫宴之后,她不知道是跟谁学了口才,私下里也会揭璎珞的短了。 璎珞哦了一声:“我去外面逛一逛,醒醒酒。” 和敬无奈,小舅妈喝多了好冷漠,都不理人,真没意思。 正好宫宴进行到了要去畅音阁大戏楼听戏曲的时候,最适合浑水摸鱼趁乱离开,于是和敬拉着璎珞说道:“我也要去,咱们出去了就先别急着回来,外面太闷了。” 但空着手出去未免太无聊,于是和敬顺手拿起一个酒壶,塞给璎珞俩小酒杯:“拿着,咱俩出去对酒当歌,举杯邀明月。” 她拽着已经微有醉意的璎珞出去的时候,回头让她俩的侍女一个远远跟着,另一个去跟皇后报个信,最后和敬隔着人群努力地给傅恒打了个眼色,这才松了口气。 畅音阁既在东边,和敬就和璎珞望宁寿宫西边去了。和敬是真有几分想赏月的心思,原本禊赏亭有曲水流觞之意,是极好的地点。但这亭子在宁寿宫花园第一进院落,她怕有不长眼的人过来打扰,于是就拉着璎珞去了最里面的符望阁上的碧螺亭。 这里位置较高,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和敬甚为满意,她等璎珞做好以后,假装去赏景,实则让璎珞的宫女在外面好好守着,回去找傅恒去了,半路上就是遇到了傅恒和来寻她的宫女。 “碧螺亭。”和敬小声道,接了傅恒递给她的盒子,拿着礼物满意地去禊赏亭赏月去了。 到了禊赏亭,和敬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件白玉云纹墨床,这好像是她小舅舅的心爱之物,嗯……送给她把玩,倒是下了血本了。 完了,月下独酌,和敬忽然发现她酒落在璎珞那里了,正准备打发宫女去取,却瞅见一个她还挺眼熟的少年端着小酒壶走过来了,和敬便让宫女叫他过来:“咦,我记得你叫色布腾巴勒珠尔是吧,你也来赏月?” 色布腾巴勒珠尔有些懵:“公主,现在是月初,您真得要赏这小月牙吗?” 和敬公主不由得咬牙,这个童养夫真不可爱,她还是选择璎珞小舅妈吧! 再说傅恒走到了碧螺亭下,璎珞的宫女向他行了礼,那宫女本就是瓜尔佳氏在宫里的人,因此知道璎珞与傅恒的事情,所以和敬让她守在外面不让人来。 傅恒摆摆手,那宫女退去石桥那边守着了,提防着有人从萃赏楼过来。因而傅恒走上去的时候,就见璎珞自己在那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一脸好孤单好可怜的感觉。 因为常年在宫里,璎珞不敢怎么喝醉,就算是喝了酒,也要十分清醒的藏着心思,万一被旁人知道了什么秘密,那可就不妙了。但是今日她不是宫妃,又有和敬陪着,所以比较放松,就有些微醉。 晚风吹过,桂花酒香随风送来,微醺的璎珞回首见是傅恒,她拍手笑道:“你来啦,这下好了,我不用跟月亮喝酒了,你来陪我喝酒?” 虽然基本上等同于订婚了,但是傅恒第一反应还是皱眉,这得亏是他看到了,要是别人看见了那多不好啊——谁看见了他就去威胁谁,让对方承认自己忘掉为止。 因为染了些许醉意,璎珞白皙的脸上有些红,让傅恒瞬间想起了她七夕那日的脸红模样。 而她这一眼看过来更是了不得,甜腻的酒气使她眉眼自带几分少女风情,直勾的人心痒,若不是傅恒是个克制的人,他俩身份目前还没有明示众人,他都有点想一亲芳泽了。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傅恒坐到她旁边问她。 喝醉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喝醉的,因此璎珞果断狡辩道:“不多啊。” 傅恒盯着她,被盯了一会,璎珞有些心虚:“就几杯,我就是心情好,太高兴了。” “为何高兴?”傅恒问她。 璎珞奇怪地看他,忽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好似对方才是喝醉了的神志不清者一般:“你说我为什么高兴呀。” 她小声嘀咕道:“还不是和京城最负盛名的富察家的九公子有关系。” 傅恒没有听太清楚,但是他听到了“富察”二字,立即知道是和自己有关,他无声地笑了笑,替二人斟好了酒:“虽是陪你喝酒,但你只能再喝一杯,不然就成小醉鬼了。” “哦——不得体是吧。”璎珞恹恹道,忽然她灵机一动,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这让傅恒顿时心生警惕,璎珞又露出这般小狐狸的模样,肯定是心生了什么坏主意。 “既是最后一杯,那便不能和往常一样。”璎珞笑眯眯地说道,“傅恒,你先拿起酒杯。” 傅恒拿起酒杯,他还真想看看璎珞要玩什么花样,只见璎珞也拿起了酒杯,继而他听到璎珞用蛊惑一般地声音说道:“你靠过来一些……再近一点。” 他不自觉地就近了一些,而璎珞也靠近了他,只见璎珞忽然把她的酒杯送到了傅恒面前,把傅恒看的愣住,而璎珞则用另一只手拽他端酒的手臂:“还愣着干嘛呀,先喝一口。” 傅恒眨眨眼,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却见璎珞也凑过去喝了一下他杯中的酒,然后发号施令道:“嗯,换过来,不对不对,是把酒混到一起去……” “哎算了就这样吧,把手挽过来。”她嗔了一句,“咱们凑合来一杯合卺酒。” 合、合卺酒? 傅恒惊得差点没拿稳杯子,这个动作是要交杯而饮,动作十分亲密的,这怎么行?这—— 那边璎珞见他没反应,颇为失望地把自己的酒一饮而尽了,她趴在石桌上小声嘟囔着:“你又不和我把酒混在一起,不知道什么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 他听得觉得脸直发烫,这姑娘上辈子可别是个妖精,说话一套一套的,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璎珞抽出手帕搭在脸上:“哪来的桂花味,太香了……我要睡觉了,别打扰我。” 傅恒想,桂花味最浓的,可不就是你自己吗,你自己喝了一身桂花味,还怨人家酒,真是强词夺理。他看看璎珞搭在脸上的手帕,又怕闷着她,只好伸手去替她拿开手帕。 这一探过身去取帕,他们二人的距离顿时拉近,等到傅恒惊觉不对的时候,他已经是隔着手帕在她唇边印下一吻了。 这、这太趁人之危,这太不得体了。 亲了一下之后结果是他蹭蹭蹭后退几步,发觉璎珞没有察觉之后,心里是既欣喜又有点失望,等等为什么要失望?傅恒感觉他现在有些心烦意乱。 为什么还不到明年的选秀啊——天,他比皇上还着急。 张敞画眉 璎珞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和敬坐在锦凳上百无聊赖地翻书,见她醒来,和敬打趣道:“呀,醉鬼醒了,我让人端醒酒汤来给你喝。” 醒酒汤,一个非常难喝的东西,一点都不甜。 璎珞下意识皱眉,因着桂花酿不是多么醉人,她并没有头痛,她估摸着自己可能是贪了几杯之后睡着了,如今躺在公主所,不由得询问和敬:“怎么回事?” “你要去醒酒,我就带你去碧螺亭了。后来小舅舅过来了我就走啦,还遇到了色布腾巴勒珠尔,跟他说话好生无趣。”和敬撇嘴,简单叙述了经过,先把自己给摘了出去。 见璎珞一脸茫然,她又补充道:“你大可放心,小舅舅不是明目张胆地把你背回来的,你是自个儿扶着宫女的胳膊走回来的。” 璎珞冥思苦想,她实在不记得昨日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不过看和敬这意思,她走回来的时候还算清醒,不至于闹出什么发酒疯的风波。 “你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想问问你在碧螺亭里有没有和小舅舅花前月下呢。”和敬颇为失望,见璎珞呆呆痴痴的样子,她只好提起了别的话茬,“中秋是你生辰,正好皇额娘恩准伴读们回府团圆,我为你准备的贺礼你便提前收好吧。” 璎珞回神:“什么贺礼?” 和敬将桌子上的盒子打开,对璎珞得意道:“这可是稀罕物,皇额娘赏我的,我暂且用不着,拿来送你倒合适,这可是波斯国商人……” “螺子黛?”璎珞诧异道。 和敬的话哑在嗓子眼里,她上上下下地又打量了一番璎珞:“小舅妈你怎么这么识货?都不给我一点炫耀的机会。” 璎珞失笑,她若真是个官家小姐的确是可能只用铜黛的,可是她曾经是见过大世面的皇贵妃啊,和敬还真没办法在她面前炫耀什么。 但璎珞仍故作惊奇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竟然被我蒙对了。苏东坡有诗曾云:时闻五斛赐蛾绿,不惜千金求獭髓。讲得就是螺子黛。我见它看起来不似铜黛,又听你提到波斯,这才诈你一诈的。” 和敬微恼道:“原来竟是在诈我,亏我得了好东西巴巴地给你送来,想着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她素来说不过璎珞,然而近日里和璎珞斗嘴颇多,功力也是大有长进,眼睛转了转竟是想到了一个典故,顿时心有底气:“这螺子黛你省着些用,日后我还盼你能是那张敞画眉呢。”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和敬得意道,“这诗里的新娘还要自己画眉,倒不如那张敞,愿来日小舅舅能替你画眉,添做闺房趣意。” 璎珞还怕她不成,于是她故意严肃地看她:“公主,你是不是托谁从外面寻了些民间话本子才听了这些有的没的,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 和敬败退:“竟用皇额娘来压我,璎珞你实在狡猾,也罢,本宫不与你计较。”正好宫女端着醒酒汤过来,算是给她解了围。 璎珞看着宫女手里的醒酒汤,微微惊讶:“公主好生贴心,居然为臣女备了蜜饯?” 和敬哦了一声,待到宫女拿着空碗走人后,她方才开口解释道:“我巴不得苦着你呢,让你长长记性。这醒酒汤是小舅舅让我备的,蜜饯也是,怕苦着你!” 小姑娘酸溜溜道:“这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看在眼里怕丢了。你别看我,我可没向小舅舅提起过你喝不得苦东西,需得配着蜜饯甜一甜,没准是他和你阿玛、兄长聊天时套出来了什么话呢。” 璎珞觉得这酸酸甜甜的味道直直地落在了心里面,吃下去的是蜜饯,但周遭却觉得暖洋洋的,这种被呵护与珍视的感觉……这就是傅恒啊。 见她莫名其妙红了脸,和敬蹙眉,觉得好似被小舅舅与小舅妈的甜味腻到了喉咙。 她哼了一声说道:“别闷在这里了,随我去万春亭喂鱼去。也就落得这两天清闲日子,明日又该回宫学看书了,好在咱俩功课已经做完,不像和婉,现在正在屋里补大字呢!” 璎珞还在想昨晚到底有什么事,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桂花香里泡了一整晚,连手帕上都沾染了这馥郁的香气,好似有什么像羽毛一般轻轻落在了她唇边,若有所悟、似真似假,恍若置身梦中。 该不会,傅恒又偷吻她了吧?璎珞眨眨眼,觉得这还真的挺有可能,隔着手帕偷偷亲一下,虽是欲盖弥彰,但估计依然把傅恒搅的心烦意乱,觉得甚为不得体吧。 璎珞捂嘴偷笑,前世今生傅恒是一点都没变。 既是和敬相邀,璎珞自然欣然接受。两个人带着宫女出去闲逛,谁知才踩上了花石子甬路,好巧不巧凭空就飞来了一块石子。若不是璎珞警醒及时拉开了和敬,估计这石头就要砸着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了。 和敬登时竖起柳眉,怒道:“是谁在宫中如此不守规矩?” “皇、皇姐……”三阿哥永璋带着宗室子弟与伴读出来道歉,身后的宫人们早就哗啦啦跪倒在地。见是纯妃所出的三弟,和敬撇了撇嘴,她不好惩罚皇弟,但拿这些照顾不周的宫人们罚一罚却还是可以的。 说时迟那时快,和敬正要开口,只见三阿哥后面有一少年走出,恭恭敬敬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还请公主保重身体,勿要动怒——微臣是来向公主贺喜的。” 璎珞一看,忍不住乐了,哟,这不是被和敬嫌弃“好生无趣”的色布腾巴勒珠尔吗? 和敬看他极其不顺眼:“我差点被砸到,何喜之有?你若是胡说八道,本宫连你一起罚。” 少年道:“易经云:石主事顺遂,乃吉兆。公主殿下毫发未伤,不正是应了吉兆吗?依微臣拙见,公主接下来定会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和敬惊呆,她非常难以置信地看了这少年一眼,然后回头用眼神向璎珞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璎珞一看她这懊恼的样子就知道,和敬是在想她怎么看走了眼了,亏她觉得此人呆头呆脑,现在一看这少年分明口齿伶俐,不仅满语说的好,连道学都知道,只是易经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璎珞表示怀疑。 和敬没想到对方如此博古通今,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借你吉言,若是本宫日后出了什么事,再找你算账也不迟……但本宫有句话却是不得不说的,本宫听说研究这易经的人,都很容易倒大霉。” 走之前和敬还瞪了这少年一眼,偏生人家低头行礼口中念道“恭送公主”,让和敬好生郁闷,到了万春亭连喂鱼的心情都没有了。璎珞喂着鱼与她闲话道:“这位蒙古小公爷倒是很会说话,心肠也很好。” 和敬哼了一声道:“不及小舅舅十分之一,我竟不知纯妃给了他什么好处,这般维护永璋。” 璎珞强忍住笑意:“可是公主方才说的话却有漏洞啊,我百般给你打眼色都没用。公主你想想,你想用未知的事故来发作他,可是这必然要让你先经历恶事,这多不好。” 和敬反应过来:“你说得对,我竟被绕进去了。走着瞧,嘴皮子功夫厉害有什么用,日后木兰围场见真章,我看他倒霉不倒霉。” 饭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说,下次这蒙古少年的确是遇见了个倒霉事,但这事发生的时候,和敬就在旁边,连带着璎珞与傅恒齐齐都卷了进去,幸而最终都化险为夷——此是后话。 璎珞觉得其实未来额驸的话还真没说错,虽然她估摸着这少年就是编的。不过吉兆那可是包括姻缘吉兆,譬如张敞画眉的典故就是因为张敞儿时不懂事用石头砸伤了邻家姑娘的眉梢,导致人家嫁不出去,最后他从外地归来后得知此事,娶了那位姑娘,每日为她画眉来遮挡伤口。 嗯,所以这石头没砸到和敬,却送来了如意郎君的吉兆。 不过要是真砸到了,别说画眉了,公主当场就得拿石头砸回去弄个两败俱伤。 但是这少年的确能说会道会唬人,狡黠有智谋。这点正直如君子傅恒大概是不会做出来的,他在大事上多机变,但在小事上,就只能被她戏弄啦。 赶在中秋节到来前,璎珞又赶出来了一个香囊,她拜托和敬送给傅恒,然后就与其他的伴读们一同去长春宫拜别了皇后,各自匆匆赶往宫门,坐上了打道回府的马车。 苏和泰府在帽儿胡同附近,璎珞下了马车入府拜见了阿玛额娘并兄长等亲人,让家仆从马车上拿下宫里皇后娘娘赏赐的中秋贺礼,该收的入库,该供起来的摆出来的又是好一通忙活,让她直道这借花献佛也是很累的。 其实她倒想出去逛逛,因为前生困于宫墙,这种无拘无束的氛围下出去游玩的情况只能发生在午夜梦回的时刻。不过因着今日是她的生辰,她送完礼之后又开始收礼物,被按着用了碗长寿面。 因着阿玛苏和泰大人不是长子,所以璎珞晚上的中秋团圆家宴就不在自己家里举办,她得随家人一同去大伯府上赴宴,故而亲人把这生辰给她提早过了。 璎珞收拾东西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之前乞巧节时贵太妃赏她的粉色璎珞项圈,想到和敬当时的夸赞,她把这个戴到了脖子上,照照镜子觉得的确好看。 其间额娘谈及她与傅恒的事情,璎珞一边嗯嗯啊啊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故意和傅恒看对眼的”“是傅恒先喜欢我”“哎呀别说了我好害羞”,一边在心底感叹傅恒果然没有辜负她的希望,她的家人都对他十分满意。 本来她之前在和顺楼故意没跟着和敬一起去买东西,非跟着傅恒进酒楼,就是为了让掌柜的看到后,去告诉富察夫人、然后富察夫人去问皇后,傅恒因为孝顺再加上对她还算有好感,这婚事估计就成了,这是她主动出击的想法。 谁料一趟圆明园回来,以上想法均未实行,傅恒自己主动跟皇后提了想法,然后告知了富察夫人,比她那样迂回的办法是快得多——和敬说,这是因为她小舅舅把未来小舅妈放在心上,舍不得受半点委屈,确定心意后干脆自己把所有事情都先办妥了,这才是真男人真君子应该做的。 璎珞连连点头,是啊,傅恒是她眼里最好的郎君了。 和敬恨铁不成钢:“璎珞啊,你只在我面前说没用夫人,你得去小舅舅面前说这种话,好好夸他,哦不也不是夸,就是说大实话你明白吗?” 璎珞想,这可不行,那傅恒岂不是一边要忍笑,一边又脸红,最后还得摆出十分得体端方的样子出来,把头别到一边,再次装作自己扭了脖子呀? ※※※※※※※※※※※※※※※※※※※※ *莫催更!是日更!不要一天问三次啦! *会结婚!结局结婚!主线是傅恒璎珞谈恋爱!立刻结婚等于让我立刻完结 *番外婚后,本文清水!不擅长写婚后、不擅长写开车。 *不要问我能不能给其他人he结局啦,写不过来的,大纲早就定好了 结发同心 去大伯家赴宴的时候,璎珞坐在马车上走神。她想,前生傅恒也是对婚事如此上心,反观她被仇恨蒙了眼睛,辜负他的好意,觉得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让他最终一直是在单方面努力。 她在最应该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没有这么做。 他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在外面凶险万分是为了求一个恩典,最后中了瘴气让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是为了她那一味良药。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傅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璎珞闭上眼睛,擦了擦眼角的泪,再度睁开时已是眼眸明亮。好在苍天有眼,许下来世之约竟然应验,她今生没有仇恨,了无牵挂,可以全心全意的去喜欢他,也幸好重来一世,傅恒依然选择了她。 以后若是成了婚,得一起去寻个德高望重的名寺烧香还愿才好。 吃完饭之后又是照例的看戏听曲,今夜京城的戏班子必定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璎珞对此没什么兴趣,宫里的妃嫔喜欢看戏,是因为后宫生活太过于寂寞,总要找些趣味打发时间。可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反而颇有知足常乐的感觉,年纪轻轻的已经觉得人生无比圆满了。 不对,她其实也不年轻了,上辈子和这辈子年龄加起来,已经不小了。这就是小姑娘心底藏了个大人的心,最初刚成为瓜尔佳璎珞的时候,她每天要装作孩子气的模样,实在太累,还得留神不能一不小心就摆出长辈的架势吓到别人,好几年就这么过来了。 但是现在璎珞觉得她已经轻松了很多,倒真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了。许是心情太好,眉眼都带着笑意,引得许久未见的大伯母都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什么好事? 最大的好事就是遇到了傅恒,在他面前卸掉自己的各种伪装、各种阴暗的糟糕的情绪,留下真实的欢喜,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心底无比珍惜。 是傅恒改变了她,又或者说,因为是傅恒,所以才是她。 台上的大戏正进行着,璎珞却被侍女拽了拽衣服,她抬头看去,就见自家兄长远远地正对自己招手,各种挤眉弄眼,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假装更衣过去找他了。 “兄长可有什么事情?” “璎珞啊。”苏勒叫了她名字,然后忍不住摇头失笑,“春和是个厉害的,咱们家里没人,他直接找到大伯府上了……行了我帮你俩看着点,估摸着因为今天是你生辰,他是过来找你送礼的。” 璎珞震惊,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傅恒竟然因为她的生辰而从富察府离开来到这里?她心下狐疑,但已经得出了一个答案:这家伙必定是偷跑出来的,不知道寻了什么借口。 逮到见到傅恒的时候,璎珞才觉得她先前的想法都是多虑了的,人家傅恒公子这可真是正大光明、十分得体的过来的:“在下没想到我们富察家的马车竟然冲撞到了贵府的马车……特来向您致歉。” “哪里哪里,是仆人们不小心……李荣保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太夫人身体近来可好?” 璎珞躲在假山后面看傅恒与她阿玛和大伯寒暄了一通,这才准备告辞,两位长辈虚虚地送了一下,便让苏勒去送了。 兄长送到假山这里就咳嗽一声出去望风了,璎珞走出来问傅恒:“你可有受伤?马车冲撞又是怎么回事,富察大人与夫人知道你这么乱来吗?” 傅恒心中一暖,因为璎珞最先关心的是他的安全。 赶在璎珞下一个问题抛出来以前,他解释道:“也是巧合,今晚祖母突然想吃福湘斋的点心,府上没有准备,可不就让我这个年纪最小的孙子出来跑腿了,恰好在路上与你伯父府上的马车擦了过去……阿玛平日里教我君子之道,我便过来了。” 璎珞似笑非笑看着傅恒:“那我姑且信了——既是道了歉,你快些回府吧。” 她转身就走,傅恒心中一急,下意识就拽了她衣袖,见璎珞回头,他表情颇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本想直接登门造访,但因为关系尚未过了明路,只好出此下策。” “我知道你行事有分寸。”璎珞叹气,“但你让太夫人给你打掩护我心中实在不安,毕竟是长辈啊。君子是不该说谎的,你今日这样,就不怕我失望?” “其实真的是巧合。”傅恒说道,“我是打听到你伯父府上也是临时去福湘斋采买点心去了,这店面是我二嫂的陪嫁,我本来想的是最后只剩下一份点心,我做个让步亲自送来表达一下对长辈的尊敬……结果路上就和贵府的车撞到了。” 咦,这么巧的吗?璎珞眨眨眼,见傅恒表情不似作假,明白过来这还真是阴差阳错,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是来送我生辰礼物的?” “但有人刚才不相信我,还对我很失望。”傅恒不看她,沉着脸像是有些不高兴。 璎珞想,还不是你上来不说实话有所隐瞒,害我因此误会。好吧,少爷是要哄的,于是她选择退让一步:“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不问清楚就给你盖章定论,我应该相信你的。” 她目光真挚,语气诚恳中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春和,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这话带着尾音,直勾的冰雪也消融,傅恒本就是装作生气,又听她语气软软地唤自己的字,根本就装不下去了,他虽然对于璎珞的责问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高兴的,但早就烟消云散了。 “好了别说了,本来就是我没说清楚,叫你误会了。”傅恒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姑娘,只觉璎珞的眼中似有万里星河,灿若繁星,被这样的眼神注视,除了缴械投降无奈叹息,确实没什么法子。 于是面对璎珞摊手询问“我的礼物呢”,他递过去一个锦袋:“在这儿。” 语气里的宠溺显而易见。 璎珞一边道谢一边拆这锦袋,她未打开锦袋之前,却先一脸正色地对傅恒说道:“傅恒,我们以后有什么事就都说清楚,千万不要因为一些有的没的隐瞒,而造成了误会……最终覆水难收,两相生厌。” “我会一直相信你,也会努力理解你的。” 傅恒微怔,他总觉得璎珞这话里似乎有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这种怅惘像是她真真切切地经历过一般,但她的想法和他颇为一致,所以傅恒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明白了。” 他们俩是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璎珞这才打开锦袋,她咦了一声,从里面翻出一枚和田白玉梳,上面勾着海棠花的式样,十分好看:“居然是梳子?” 她还以为傅恒会送什么首饰之类的呢,不过梳子的话,有着白头偕老的美好寓意。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璎珞抬头看向傅恒,用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二。 傅恒别开头不去直视她的眼睛,像是念诗一样说了八个字。 璎珞拽他袖子:“你说的什么呀,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 于是傅恒只好看着她,声音也大了几分:“我说——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见璎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里满是狡黠的意味,傅恒这才发觉他又上当了,她分明是早就听清楚了,故意让他重复的。 但看着璎珞笑,他也想跟着笑,哎,这就是所谓的甘之如饴吧。 璎珞收好礼物,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春和,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说话时热气从唇边呼到他的耳畔上,让傅恒顿觉这热意从耳边一时间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整个人都要跟着烫了起来……唉什么不得体,从他上次偷吻璎珞开始,这些就都是空话了。 “下次就别偷偷亲我了吧——”璎珞继续道。 说完这句她有点后悔,傅恒不会觉得她是在怪他不稳重吧?哎其实她的意思是,你下次可以直接亲的……她可真是多话。 没想到璎珞下一句居然提起这茬,傅恒觉得整个人瞬间都僵住了,璎珞倒是乐开了花。此时正好天边有烟花绽放,砰的一声冲上云霄,惊地璎珞下意识就往傅恒那里躲,躲完之后才意识到竟然是烟花。 她抬起头,见夜空中一时间五彩缤纷,照亮了朦胧夜色。 烟花转瞬即逝,却是异常美丽。这盛世焰火像极了她前生与傅恒一起在宫里面看的那场,只不过与那场不同的是,她不再身着宫女服,而他穿得也不是侍卫装。他们是郎才女貌的公子小姐,在宫外面刚刚许下了结发之约。 璎珞微微一笑,余光扫见傅恒正温柔地望着她,她轻咳一声道:“好啦,太夫人还等着你的点心呢。” 说到点心,傅恒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福湘斋的点心。” 他也给她带了一份。 回去的时候正好戏台子在唱《牡丹亭》,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这话很有道理,她可不就是死而复生转世了吗,璎珞惊觉,原来她和傅恒竟是情深至此,竟是又对上《牡丹亭》另一句: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晚间回了瓜尔佳府,璎珞听到兄长对她低声抱怨:“你要是叙话叙的再久点,我可要进去拉人走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点心也堵不了你的嘴。”璎珞啐他,兄长一脸无辜道,“璎珞,做人要有点良心,那福湘斋的点心不全进了你肚子里,我半点可没吃着,堵什么堵啊。” 哦,这话倒没错,她还真没舍得把这点心让给别人吃。 说起来傅恒生辰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还没见过面,因而今年的生辰是错过去了的,让她好好想想,明年送什么好呢? 转眼间便到了乾隆五年的年末,京城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红墙白雪好不漂亮,而璎珞离宫回府过年以前,还有件事情要做,那就是她与和敬等人一同要把年末的宫学考核给应付过去。 考核虽然不难,但前前后后耽误了不少时日,等到璎珞忙完回了公主所,准备与和敬去长春宫拜别皇后的时候,正巧看到大雪之中,傅恒站在不远处。 熟悉的雪天。 他的身边这次没有站着别人。 她也不需要三步一叩的走过去见谁,不需要去证明什么。 璎珞扬起一抹笑意,她踩着厚厚的雪走过去问他:“富察侍卫,在等谁啊。” “在等……”傅恒含笑看她,轻声道,“未婚妻。” ※※※※※※※※※※※※※※※※※※※※ 我只是个搞同人的,这篇文章是因为我实在喜欢这对cp才去写的,只想搞个恋爱小甜饼,太正剧的还有让我拯救皇后、娴妃什么的是在难为我啊orz 又让我写长,又让我赶紧写结婚,我实在做不到,我真的不是神仙,希望大家可以体谅一二…… 雪中白头 “你怎么不拿把伞就过来了,雪下的有点大。”傅恒问她。 璎珞见他腰间挂着她先前新绣的那个香囊,勾了勾唇角,对他嫣然一笑:“若不是在宫里,我可就是要提着裙子跑过来了的,哪想着拿什么伞了……你不也没带伞吗?”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因为见到傅恒太欢喜了,雀跃着就走了过来,要不是宫里最讲究礼仪,她恨不得直接冲过来——傅恒当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是微微一笑。 “知道你今日要回府,所以就想着过来见你一面。”傅恒说道。 “怎么,是怕接下来见不着我,想我不成?”璎珞轻笑道,她原以为傅恒不会承认,没想到傅恒竟然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是很想你。” 这下换璎珞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眨了眨眼,听到傅恒问她:“你不想我?” 璎珞瞪了他一眼:“春和,你这可就有些不得体了。”让她怎么回答?跟他一样说,自己也想他啊…… 平时是调笑惯了的,可是谁想到傅恒居然会反问她了呀,一时间竟然让她凭空生出些许羞涩,有些不好意思了。 “原来是只纸老虎。”傅恒笑她。 璎珞微恼,装作要转身离开:“原以为接下来元月见不到,再见应是选秀之后,看到某人站在这里我才巴巴地过来了,没想到竟是来取笑我的——我走了。” “你这可真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傅恒无奈道,见璎珞压根就没动,他只好解释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正月十五的晚上会不会出去看元宵节灯会。” 璎珞转了转眼睛,笑道:“本来是年年都要去的,但是今年就……” 傅恒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焦急的意味。 璎珞噗嗤一笑:“今年就更要去啦!” 大雪纷飞,雪花簌簌地落在人身上,璎珞感觉到了脸上微凉的湿意,她知道那是雪花融化在了脸颊。她看到白雪落在傅恒肩上、身上,还有他的帽子与辫子上,而她虽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不过也知道定是被雪落了个满头满身。 却见傅恒伸出手指,抹去了她脸上的那抹凉意,指腹的热度贴着脸颊传到了全身,酥酥麻麻之余却觉得有些暖意。 下一瞬傅恒替她拂去发上雪花,为她把斗篷上的帽子戴好,只露了张小脸躲在兔绒斗篷下面,格外可爱。 傅恒说道:“那我回去了。” 璎珞却问道:“中秋相会时我戴了贵太妃赏的粉色璎珞项圈,这项圈和敬公主是赞不绝口,为何你当日没有夸我戴它好看?” 这突如其来的秋后算账一般的质问让傅恒有些茫然,他怔了一瞬,似是在努力回想当日的场景,最后实话实说道:“我没注意到——” 璎珞刚想说“你怎么都没注意到我穿戴的是什么,真是不关心我”,却听傅恒语气里带了些许笑意:“我当时眼里只有你。” 这话说得极好,让璎珞一瞬间只觉心中怦然而动,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免有些气鼓鼓的。女为悦己者容,她好不容易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结果傅恒压根没注意到,竟不知道是挫败还是喜悦了。 璎珞说道:“你真是浪费我费心打扮。” 傅恒却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你知道我会去找你?” 璎珞啊了一声,跺了跺脚,似是气恼:“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毕竟是中秋佳节,你肯定是要陪着亲人长辈阖家团圆的,只怪我这生辰时日不好。” 但总归是有些期盼着的,有些期待,也许傅恒会出现呢? “我却觉得极好。”傅恒知她心中想法,一时间只觉欣喜,原来那日璎珞竟是盼着他过去的,不枉他想了办法去寻她,“这样的话,以后你每个生辰,我都可以陪着你,团团圆圆了。” “你怎么这么会说话?”璎珞纳闷道,“你跟谁偷学的,不会是去逛花楼了吧?” 说完她就被弹了一下脑门,虽然不是很重,但璎珞还是摆出一副吃痛的意外模样,那边傅恒已经是板起了脸:“你胡说什么呢,姑娘家的乱提什么地方。” 好嘛,是她不对。璎珞忍不住笑,看傅恒这样子,是真没去过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了。 见雪越下越大,傅恒不便久留,璎珞也怕他着凉生病,便到了暂别的时刻。 璎珞说道:“傅恒……来年下雪的时候,我是说,嗯……在我们家里,我们看雪的时候,也不要打伞了好不好?” 在我们家里。 这句话说的极其舒服,熨帖地让傅恒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看着面前裹在斗篷里娇小的未婚妻,问道:“为何?” “因为一起在雪里行走,不知不觉就白了头啊。”璎珞抿唇一笑,白头偕老,不过如此。她曾经觉得这是奢望,能在雪里共白头就已经不错了。 但是现在她却有一个机会去执子之手,与傅恒真正的做到白头终老。 真好呀,她往回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看傅恒,却见傅恒也在看她。璎珞挥了挥手,踏雪而归,她想:真好呀,乾隆五年,是极好的一年。 今年的瑞雪,也是极好的瑞雪。 和敬哼了一声说道:“等你许久了,险些以为你要和小舅舅已经在大雪里做雪人,不再回来了呢。既然回来了,快随本宫去长春宫吧。” 听璎珞说了自己的感想之后,和敬蹙眉道:“不好、不好,你可不能就这般知足了,人要向前看,未知的未来是更加美好的,你觉得五年最好,是因为你没瞧见即将到来的第六年是什么样子的。璎珞啊,要有进取之心!” 被小姑娘教训了的璎珞只是轻笑,因为和敬说的的确不无道理,她和傅恒还有着接下来,比前一日更好的每一日,比这一年更好的每一年。 她会更加热爱接下来的每一刻,珍惜每一个美好的瞬间。 “你要问我这一年过得好不好啊。”和敬拉长了声音,似是在冥思苦想,“其实和去年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今年认识了你,还有小舅舅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其他的不好也不坏吧……嗯?” 她像是忽然瞧见了什么似的突然跑了出去,璎珞一个晃神就看到火红的一团十分迅速地团起了地上的一个雪球,咻的一下目标极其准确的朝着正在玩闹的一群人里的某个少年砸了过去,那少年猝不及防地被砸了个呲牙咧嘴。 穿着火红色斗篷的和敬拍手大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子你给我等着瞧,接下来本宫见你一次,便要砸你一次!” 还能是谁呢,当然是先前因为胡扯了《易经》,让和敬哑口无言,深觉此人表里不一的色布腾巴勒珠尔呗。那少年背挺得直直的,丝毫没有因为被雪砸中而有什么情绪,这让璎珞不禁高看他一眼,毕竟是未来的外甥女婿。 只听少年说道:“若是公主开心,那便请公主继续吧。” 和敬转身就走,璎珞忙跟上她,就听到平时稳重的公主殿下在那里忿忿道:“什么人啊这是。” 璎珞心知和敬十分扫兴,如果色布腾巴勒珠尔不开心了,那她一定很开心。 结果这家伙不卑不亢说这种话,倒是用君臣之礼在压她,一副我是臣子所以我被公主砸了我没办法反抗,我顺从您的心意,您继续砸吧——显得她是在无理取闹,因而她就不开心了。 璎珞安慰她道:“公主莫恼,没准小公爷说的是实话呢?”可能他真的想被她砸,想让她开心也说不定的……吧?哎,小辈的感情生活她还是别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咦,这话说的端得是老气横秋,不过也不无道理。 虽然她正值妙龄,但她真的是长辈呀。 辞别皇后与和敬公主,璎珞便回府过年去了。这年节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因为今年璎珞心情颇好,她觉得这新年是格外的热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喜悦。 不过因为瓜尔佳氏有几个适龄的女孩都到了快该议亲的年龄,璎珞的额娘就和大伯母一起带着几个女孩去三圣庵求姻缘了。 璎珞十分虔诚地跟着长辈们上香,然后去签筒摇签。 签文道:钟情余生是轮回,留君明珠无泪垂。前生姻缘已相欠,今世初会故人归。 “上上签!”瓜尔佳夫人大喜,握着璎珞的手很是开心,“这下额娘就宽心了……后院有个姻缘树,璎珞你可要去挂一条红线?” 璎珞有些恍惚,前生她额娘早逝,长姐如母,她算是被姐姐给带大的。如今成为瓜尔佳氏的小姐,不仅有前所未有的身份,收获了美好的爱情,还有久违的额娘的疼爱,甚至是兄长的关心……唉,她真的是何德何能呀。 这姻缘树传说是明朝某公主由于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成婚,在三圣庵出家后种下了此树,以寄相思。可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今这槐树下已成为了人们祈求姻缘的圣地。 璎珞点点头,脑海里却在想方才那签文,不得不说这签文是真的准。 不知傅恒今生算不上对她一见倾心,总之是初见便有了些许好感,这的确是前生的轮回。有道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签文却写“留君明珠”,说明这不仅是情投意合,而且是双方皆未婚配。 至于前生姻缘的相欠……璎珞有些脸红,在辛者库时她扮那纸老虎冷冰冰地脱衣服去伤傅恒的心,傅恒便说要一直等她,让她欠他一辈子。 最后真的欠了一辈子。 于是便有了今生初会: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本就是故人归。 好签,好签。 她随着几个堂姐妹一起去了后院,一进院门便扫见了那槐树上的红色丝带随风飞舞,挂了得有上千条,这都是寄托了美好的心愿。 “姐姐,你要在上面写些什么?”堂妹笑问,“该不会是情郎的名字吧?” 璎珞啐她,写名字是不可能的,要是哪天丝带掉下来传出去了,这是有损清誉的,甚至自己写字都是不行的,最好是找侍女代笔。她刚想让自己的侍女写字,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得她瞬间怔住。 “小姐?”侍女诧异道。 “看见那位夫人了吗?”璎珞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一位年轻夫人,见侍女点头,她继续说道,“你写完之后过去一下,想办法知道那位夫人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明白了吗……小心些,别让人注意到了,这事也不能告诉别人。” 侍女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她复又问自家小姐:“所以小姐打算写什么呢?” 璎珞想了想笑道:“你就写——鸳鸯两字怎生书。” 傅恒呀傅恒,你知道鸳鸯两个字怎么写吗? ※※※※※※※※※※※※※※※※※※※※ 签文是我自己编的……otz但求读起来押韵,不求细究平仄。 和敬与额驸是支线,嵌在主线里进行的。 灯火阑珊 璎珞直至看完三圣庵的人将那红色丝带踩着□□挂在了树上,系的结结实实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侍女已经回来了,她小声说道:“小姐,我听她们的对话说,这位夫人今日是来还愿的,因着先前在三圣庵求子,如今心想事成,据说这位夫人的郎君正在外面候着呢。” 这可真是太好了。璎珞松了口气,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魏璎宁,姐姐如今过得幸福就好。没错,那位年轻夫人正是她曾经的胞姐魏璎宁,如今是翰林院一位典簿的妻子,在她刚成为瓜尔佳氏的小姐时便找人打听过了。 虽然姐夫只是从八品的小官,在京城压根就不起眼,但是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如今姐姐又怀有身孕,看她神情十分幸福,就知道这打听的事情,的确是属实的。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魏璎宁转过头来,与璎珞的视线对上,璎珞对她展颜一笑,与侍女和姐妹几人一同离开了。 “夫人,你怎么了?”侍女问魏璎宁道。 “没什么,只是方才看到一位小姐,竟然觉得颇为亲切,像是前世见过一样。”魏璎宁笑着摇了摇头,“瞧我说的是什么胡话,相公在外面等了许久了,我们快出去吧。” 正月里十分繁忙,璎珞随着额娘走亲访友好不热闹,其间在诸位长辈自然谈及了儿女婚事,在说到璎珞的时候,她额娘一脸讳莫如深,只说等选秀过后再议。不过在聊到璎珞的兄长时,夫人忍不住叹气:“苏勒说要寻个自己喜欢的,左右我也不急着抱孙子,再等等吧。” 兄长倒是个有主意的,只是不知道未来的嫂嫂会是何人呀。璎珞这样想着,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她对阿玛与额娘提起了灯会的事情。 想到这许是女儿在闺中最后一个灯会,夫妇二人虽是唏嘘,但仍是同意了。额娘让璎珞的兄长陪妹妹同去,多带几名家仆跟着,免得在鱼龙混杂的灯会上出了什么岔子,要是失散了可就不妙了——毕竟每年灯会的时候都不乏有人混进去拐卖少女与孩童。 苏勒欣然同意,他对璎珞小声道:“你是不是约了富察家那位……” 璎珞瞪他一眼,塞给他一个香囊:“诺,这是妹妹我最后为你绣的香囊,你好好戴着,等到明年自己娶了媳妇让嫂嫂给你绣。” 她以后只给傅恒绣香囊,哼。 “女大不中留啊。”兄长摇头叹息。 傍晚时简单用了份元宵,兄妹二人便一同出府了。民间灯会共三天,到处人来人往,有各种民间艺人表演节目,敲锣打鼓好生热闹。璎珞看得津津有味,不过她倒是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傅恒约她见面的地方还没到呢。 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为了这个见面,她都没有吃路上的各种小吃,因为油腻腻的弄脏了涂好的口脂可就不美了。 说起来自打新帝登基后,每年元宵时会在万国乐春台燃放烟火表演,时间大约有一刻钟,这是皇上与民同乐呢。不过烟火开始表演时,宗室王公与各种大臣都要在圆明园的山高水长楼入座欣赏,所以过个几年,傅恒也要成为那入座者中的一人了。 璎珞想,那就趁着富察侍卫还是侍卫,赶紧享受这美好的烟火节吧。 “璎珞,你要买个面具戴吗?”苏勒指了指面具摊问道,璎珞扫过去一眼,只见兄长手里拿着一个黑脸面具,顿时颇为嫌弃,“又不是张飞,戴这种面具做什么?”活该找不到夫人。 “我长得好看,遮一遮不行吗?”兄长理直气壮。 原来是把自己当兰陵王了。璎珞撇嘴,指了个狐狸面具:“你不如戴这个,这个比那个好看多了,狐狸虽然有狡猾的贬义,但至少人家聪明。” 兄长觉得颇为有道理,真选了个狐狸面具戴着了。 两个人再走几步,突然夜空中烟火绽放,一时间比星光更为璀璨,伴随着丝竹之声,让人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感觉。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人群突然喧闹拥挤起来,璎珞一个不留神,回头发现兄长居然被挤没了,还好她身边侍女与家仆皆在……嗯,哥哥被弄丢了,这么大人了应该不会被拐子给拐走了吧?话是这么说,她仍是打发了一半的人去寻兄长了。 这时她的侍女忽然叫了一声,原来是有小偷想要浑水摸鱼偷她的荷包,这荷包可是璎珞让侍女拿着为她买东西的,因此里面有不少钱。 见几个家仆涌上来要揍人,小偷顿时慌了,荷包也不要了,但又不想挨打,眼看着璎珞是几人里地位最高的富家小姐,居然拔了个匕首露出狠意冲着她过来了,看样子是打算挟持她。 璎珞当即就拔了簪子,她前生遇险几次,这簪子没少扎过人,今生又有马术的功夫底子在,还想欺负她吗——咦? “别怕,我来了。” 她簪子还没捅出去,这身边已经是有人赶了过来,在家仆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翻了那个小偷,然而这声音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正是傅恒。 “小心匕首!”璎珞叫道。不过她话音刚落,那把匕首就被傅恒踢开了,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这贼人给打了一顿,交给家仆扭送京兆尹去了。 因着周围太过于喧闹,这异变倒是没引起太多人注意,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与祥和。 璎珞对傅恒笑盈盈道:“你来的倒是及时。” 傅恒看她一眼,表情很是不悦:“我看到你时本觉得: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上好的意境下一刻就惊得我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来。我要是迟了会,这刀子伤到了你可怎么办?你出门还是该多带点人的。” 带了个不靠谱的兄长,已经被挤丢了呀。 当然璎珞是不会在傅恒面前埋汰自家哥哥的,于是她温言软语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了,下次出门的时候,难道你不会陪着我吗?” 傅恒喜欢听这种话。 因为这话说得还真没错,下次再有这种在外面游玩的时候,璎珞应是他富察傅恒的妻子了,娇妻出门,他自然陪着……嗯,确实万无一失。 傅恒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接过璎珞手里的簪子为她簪好,倒是赞了她一句:“反应倒是快,要是你没听出来我的声音,可能这簪子就扎到我身上了吧?” 璎珞眨了眨眼:“你竟不觉得我凶狠?” 男女体力有悬殊,她这簪子若是自保,是要扎到贼人要害处的,到时候鲜血四溅,的确有些凶狠,和她往日里温柔大方的模样太过于悬殊。 两人并肩闲逛,身后的富察氏与瓜尔佳氏的家仆落后几步跟着。 傅恒笑了笑:“你在自比河东狮?” “若真是呢?”璎珞笑问。 “那便受着了。”傅恒坦然道,“我并未觉得你凶狠,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你能反应过来自保,这说明你不仅聪慧,而且勇敢——不愧是我心悦的姑娘。” 璎珞微怔。 世人对女子多有不公,希望女子温柔贤淑、勤俭持家,总之给女子身上加了许多条条框框。一旦泼辣一些便被称为“悍妇”,似乎只有温顺的姑娘才可以被称作“女子”。 璎珞对此自然是不服气的,但她同样是真的在意傅恒对她的看法,听到傅恒的答案后,她不禁失笑,暗道自己患得患失。 前生她把那个要害愉贵人的小太监给弄得鲜血淋漓,甚至还放火引人,这般大胆的事傅恒早就见过了,但傅恒依然喜欢她,何况是现在呢? “谢谢你。”璎珞笑道。 “谢礼呢?”傅恒问道。 哟,还要谢礼啊。璎珞笑了笑,这时又有烟花轰鸣绽放,喧闹声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动作,于是璎珞示意他附耳过来。 “以身相许可好?”她轻声道。 璎珞今日口脂涂的好看,衬的她艳若桃李。 傅恒顿觉喉咙有些发干,然而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只好咳嗽了一声,装作无事发生,却也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内心只道罢了罢了,秋后算账便是,日后成了婚,再好好讨一番债。 两人郎情妾意,猜了灯谜选了花灯,最后去河边放桃花灯。 “你不打算许愿?”见璎珞没什么动作,傅恒问道。 “许什么愿?”璎珞反问道,“我不是已经心想事成了吗?” 而且她都去佛寺许过了,到处许愿的话有点不好,当然,她这话是不会说的,不然一是破坏气氛,二是显得她恨嫁。 这附近依然都是人,不然傅恒真的很想抱抱她,这姑娘嘴怎么这么甜,平日里是吃了多少糖?他却是觉得还是要许一许的,毕竟现在还没到心想事成的时候,他还没娶到璎珞呢。 “你要许愿啊。”璎珞见状,也双手合十道:“那我也许一个。” 傅恒想说她这顺带许愿的模样太过于敷衍,但见璎珞表情虔诚,还真不似作假。于是他便收了这话,见河灯随波逐流,越飘越远,他问璎珞道:“你许的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璎珞故作神秘,她许的愿望很简单:让傅恒心想事成。 放完河灯后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璎珞这才想起来了自己那个到现在还没找到的兄长。她蹙了蹙眉,却见不远处有个姑娘手里拿着一个狐狸面具,而旁边的人正是苏勒。 傅恒自然也瞧见了,他指了指对面两人手里的河灯:“灯火阑珊处寻人的,又多了一个。” 璎珞无奈,她适才在心底取笑过兄长找不到媳妇,如今兄长居然和一个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小姐一起来放河灯了,当真是有缘分。 “既然你兄长已经找到了,又有别人在,那我先走了。”傅恒与她道别离开。 璎珞的目光依依不舍地在傅恒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就幽怨地刺向了兄长的方向,本来傅恒能送她回去的,兄长却带了个外人过来,少不得要避嫌。只是等这两人走近后璎珞才惊觉,这姑娘居然是熟人。 “瓜尔佳格格。”对方讶异行礼。 “钮祜禄格格。”璎珞回了个平礼。 苏勒诧异道:“璎珞,你们认识?” 雅南笑道:“原来公子竟是璎珞的兄长。我同璎珞曾一同入宫做伴读,的确是认识的。多谢公子相陪,既然公子方才已经帮我寻到了家仆,我便先行一步。” “太后家的格格你也敢惹。”璎珞掐了兄长一把,“她是与家仆失散了,你正好遇到了她,然后帮了她?”幸亏傅恒离开得早,不然一准要让雅南认出来,万一传出去可就不好了。 兄长吃痛点头:“我又不知这位小姐是钮祜禄家的。方才我被人群挤散,正想寻你的时候,却与这位小姐撞到,巧合的是,我们俩竟然都戴了相同的面具。” 月下烟花,人间喧闹,两只灵狐相遇,摘下面具时却又被对方惊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一时间无声胜有声,是很浪漫。 但是面具一共就那么些样式,撞到戴一样的是很正常的!璎珞本想这么说,却又不想扫了兄长兴致。 雅南与她接触不多,除了总去寿康宫请安,并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就连和敬让她与自己交换伴读身份的时候,也是欣然接受,因此璎珞对她并无恶感。 只是不知道钮祜禄氏有没有打算让雅南入宫的想法,不然的话按照家世方面,的确是有结缘议亲的可能。 “所以这就是你半天不来找我的理由?不行,我回去要向阿玛与额娘告状。”璎珞冷笑,还说什么女大不中留,这重色轻妹的兄长才是不中留的。 “好妹妹,你要什么礼物,兄长这就替你买。”苏勒急忙说道,“不过那位小姐的芳名是哪几个字,可否透露一二?” 璎珞觉得,她说完之后她的好兄长肯定要赞一句好名字,但这又不是什么不好打听的事,于是璎珞说道:“这位小姐名唤雅南,名字出自诗经‘以雅以南’。” 兄长道:“好名字。” 璎珞望天,看吧,她就知道……想念傅恒从现在开始,今夕何夕,不知下次才能见此良人。 不过也快了,因为二月份的选秀,已然开始。 ※※※※※※※※※※※※※※※※※※※※ 雅南是璎珞的嫂子。 选秀会一帆风顺,然后要进行一个重要剧情,这个剧情进行完,就是即将收尾啦。 如三秋兮 乾隆六年二月,选秀伊始,是为乾隆朝首次选秀。 今日选的是正黄与镶黄的秀女,璎珞出身镶黄旗。她与一众秀女坐着车抵达神武门,在内监的引领下来到顺贞门外候选,是为初选。 这正经选秀可是前世今生头一遭,因此璎珞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她就一点都不紧张了,因为有人打点过的待遇完全不一样。一见她的车上挂着“镶黄旗都察院左都御史苏和泰之女”的牌子,就直接有内监迎了过来,脸上堆满笑意:“苏和泰大人家的小姐是吧?这边请——” 选秀是按照满、蒙、汉的顺序进行的,璎珞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能在前面的基本都是宫中后妃的亲戚,她身为温惠贵太妃的侄孙女,自然位列其中。 璎珞想,其实她还是皇后娘娘未来的弟妹呢。 初选共三轮,检查的是体型、外貌与声音等基本方面。虽然有户部的官员在,不过在经过瓜尔佳氏与富察氏的几重打点之后,简直是对璎珞大开方便之门。,更何况她本来就在宫里待过多年,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因此全部都是“过过过”。 不过她倒是看见了一位熟人,正是上个月才见过的雅南。璎珞这才想起,太后娘娘正是出自镶黄旗钮祜禄氏,难怪雅南也会在这里。这位可能会成为她未来嫂嫂的小姐冲她微微一笑,璎珞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钮祜禄格格。” “叫我雅南便好。”雅南捏着手帕握住她的手,语气颇为亲切。 璎珞眨眨眼,感觉到这姑娘有意同她拉近关系,心中一动,不免生出一个猜测。因而璎珞同样十分友好的回握对方的手,笑道:“雅南。” 两个人不过就闲话了一会,因着双方都明白依照二人的家世,等到复选的时候会再见面,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叙。 其间雅南提到了章佳如月。因为庄亲王府获罪导致两位格格回府,既然格格都回去了,那伴读就更没有留在宫里的必要了,于是她也打道回府了。因着这姑娘是正白旗人,所以今日并未出现在这里。 雅南道:“如月是一定会进复选的。” 璎珞微怔,明白过来后忍不住忽然叹了口气。 初选结束后她就回家了,这一回家才知道,钮祜禄夫人竟然已经来过了。因为钮祜禄氏没有让女儿进宫的打算,一早便打点好了,让雅南在复选后留在寿康宫做女官,等到后来再求了太后的恩典,等一个懿旨赐婚。 至于这赐婚对象,钮祜禄夫人委婉地询问了璎珞她额娘:“令郎可有心仪之人?” 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直接砸到了她兄长头上,一听是元宵节邂逅的那位小姐,兄长简直点头如小鸡啄米,一点军官的派头都看不出来,可以说是非常心甘情愿了。 璎珞也觉得这是个馅饼。 雅南的阿玛伊通阿大人官至正二品散轶大臣兼佐领,而她阿玛苏和泰虽是从一品,官位略高,可是人家钮祜禄氏有个爵位,是世袭一等公。 而且真不是璎珞嫌弃自家兄长,苏勒现在只是个正六品的骁骑校,配人家钮祜禄氏的掌上明珠,着实有些高攀了。 难道说兄长要外放升官了?或者说是她们瓜尔佳氏要发达了?总不至于雅南对兄长是真心爱慕的吧? 璎珞想啊想,百思不得其解,她前生实在没注意过瓜尔佳这一家人的情况,因此竟然脑中空空。她除了自家的未来不知道,其余的什么都知道一些。 反正是好事,这些大人物是不会做赔本生意的。 等到正黄、镶黄两旗复选时璎珞再度入宫,这次则是要在体元殿等待帝后二人的检阅。复选的秀女大都出身名门,非富即贵,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和雅南这组却排在很靠后的位置,同组她认识的还有一位寿祺贵太妃本家的佟佳格格。 等到璎珞进去之后,她就明白了。原来才检阅到一半,皇上就已经走了,剩下的都是皇后在选。因而她们这些已经因为各种关系被内定过来走过场的姑娘,就都排在后面了。 复选结束后被留下的秀女是要留宫住宿进行考察的,这个璎珞并不担心,有雅南陪着倒也算有个人说话。不过次日在储秀宫,璎珞等到了通过复选的章佳如月,只是如月的神情有些恍惚,看样子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 因为不是皇上亲自选中的未来后宫妃嫔,璎珞免了引阅之后的屡次复看,只用学习礼仪便可。她在这方面本来就轻车熟路,因而就是在耗时间罢了——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 和敬公主来储秀宫寻她去出去,公主相邀,自然无人敢拦。于是和敬堂而皇之的带着璎珞去逛园子了,她在心中颇为无奈,这下如此高调,回去后宫里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她呢。 “要是有人敢背后议论你,本宫先替你教训她。”和敬十分豪气地让璎珞不必担心,这位嫡长公主字典里是从来都没有低调二字,“你都不知道你离宫之后我有多无聊,蒙古那谁我每次都说不过他。” 璎珞想,要是有人议论她也无妨,她前生听过的还少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和敬就是表面能说会道实际比较单纯,那位未来额驸则是表面单纯实际伶牙俐齿得很,这么想的话,两个人着实很配。 “咦,这不是小舅舅吗?”和敬忽然止住脚步,伸手屏退了宫女,拉着璎珞往树丛里一躲,准备听个墙角。璎珞眯着眼睛望去,看到傅恒面前站着一脸羞涩的章佳如月。 “小舅妈不必担心,她就是单相思。小舅舅连七格格都不入眼,何况是她呢?虽然她家的确显赫,不过这两年……阿桂大人太过于春风得意了。” 璎珞一惊,这话的暗示意味可谓是“旁观者清”,她自然知道如月的父亲阿桂在后来的几年里接二连三的遭遇了各种打击,官位被一降再降。若不是后来和傅恒一起去平定战事重返官场,阿桂只怕再无起复的机会了。 原来很多事情,早就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就已经悄然注定,没有任何一个结果是突兀出现的,如同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曾经她被各种事情蒙住了眼睛,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过来,她与傅恒的悲剧,不仅仅是一个尔晴所造就的。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而且小舅舅是有分寸的人,定会为你守身如玉。”和敬宽慰她道。 璎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守身如玉这词用的可真是巧妙啊,和当年某人吓唬她时用的“始乱终弃”一词可以比上一二了。 她忽然想到章佳如月似乎是这批秀女里年龄最小的一个,顿时恍然大悟:“皇上是打算给她和哪位同辈宗亲赐婚?” 和敬惊奇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皇阿玛打算为赐婚于庄亲王府。” 璎珞恍然,难怪章佳如月如此不情愿,最后还想着挣扎一把。这庄亲王不知道哪年才会官复原职,嫁过去的确有些前途无望。说起来这姑娘可真是和王府有缘,大约是孽缘。 虽然相信傅恒,不过璎珞仍然想看看他是怎么拒绝追求者的。 只见傅恒面无表情,十分疏离地说道:“阿桂大人当初为格格取名的美意众人皆知,如今格格这般行径,实在是对不起令尊用赫赫战功为章佳氏换来的从正蓝旗抬入正白旗的荣耀,这般辜负厚爱,当心因此令章佳一族蒙羞。” 这话说得极重,家族耻辱这样的罪名可不是一般人能担得起的,章佳如月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她捂着脸走了。 璎珞想了想,这姑娘的名字似是取自《诗经》“如月之恒”,月亮有各种美好的寓意,比如忠贞、高洁,章佳如月这说轻了是少女怀春,说重了的话那就是和皇家对着干。这连累家族的行为的确对不住这名字,希望此番赐婚,能让章佳氏一族警醒一些吧。 “有道理,正白旗的就肖想我小舅舅,不般配。”和敬的重点却不在这里,她看向璎珞,十分满意地说道,“果然还是本宫眼光好,看来看去还是你和小舅舅最般配了。” 可不是么,璎珞勾唇一笑。 满洲八旗分上三旗与下五旗,上三旗依次是镶黄、正黄,正白。她前生虽是正黄旗的,然而她不仅是包衣奴才出身,还是汉人。哪像现在,直接就是镶黄旗从一品官员的女儿,高高在上。 富察氏出身镶黄旗,因而傅恒也是镶黄旗人,所以和敬说她和傅恒最为般配,确实如此。 “打算听到什么时候?”傅恒早就注意到了听墙角的俩人,只是没有揭穿罢了。等到章佳如月走了,这才开口叫她们出来。 和敬直接笑嘻嘻地把璎珞推了出来,自己跑一边放风去了。璎珞有些无措地站在傅恒面前,这是在元宵节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一时间她既兴奋,又有种被抓住小辫子的尴尬。 “我绝对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才躲在一旁偷听的,是公主拉着我听的。”璎珞果断把和敬卖掉。见傅恒轻笑,她有些懊恼,左右都是能看出来她把傅恒放在心上的,那不如就实话实说吧。 “你被人家惦记,这说明你优秀。”璎珞说道,反正和敬之前说过了让她夸傅恒,她现在就照本宣科的开始夸,“瞧瞧这位郎君,玉树临风,颜如冠玉、貌比潘安、才胜子建,谁见了都喜欢得紧……” 比如她就可喜欢了。 让人家都惦记着的人,是她的未婚夫,这同时不也说明了人以群分,她本身也是极好的吗?如此郎才女貌,让别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等等,她这夸人的词好像有点太耳熟了?见傅恒笑意更深,璎珞忽然反应过来,这是去年她去圆明园的时候,坐在马车上说的话,傅恒早就听过一遍了! 夸人没夸出新花样,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这下可就尴尬了。璎珞低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边傅恒已是笑了出来:“好了别闹了,许久未见,还不让我好好看看你?” “哪有许久没见,不过就俩月。”璎珞虽是反驳了一句,不过却是把头抬了起来。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傅恒说道。 璎珞哑然,这情话说的倒是挺在理。按傅恒这意思,他俩这两月未见,竟有种多年没见的感觉。想到这里,她心中浮现些许难过——是啊,这段时间她过得太开心了,几乎都忘了在此之前,他们是真的很多年都没见过了。 那些见不到他的日子,在他离开后的五年,她又是如何度日如年的度过的呢? 为了不让傅恒察觉出她的异样,璎珞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知道章佳格格名字的寓意?” “你都说了我才胜子建。”傅恒拿她的话堵她,颇有些自得。 璎珞忍不住想笑,但却是摆出了故意责问的模样:“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她叫如月的?压根就不熟的人,你竟然知道她的闺名。” “这名字是阿桂大人请怡亲王妃取的,因为怡亲王之母敬敏皇贵妃出身章佳氏。当时我虽然年幼,但也曾经听额娘提起过。”傅恒解释道。 他颇为无辜地弯了弯嘴角:“若说我觉得最好听的名字,莫过于我面前的这位姑娘,是我心底最珍贵的美玉。” 璎珞者,美玉也。 ※※※※※※※※※※※※※※※※※※※※ *皇贵妃之子即嘉庆帝继位后,将已经病逝的额娘抬为满旗,魏家一门改姓魏佳氏,抬入的正是镶黄旗。当然本文里的璎珞是不知晓的,不过如果品一品的话……死后殊荣,竟是拼尽一生宫廷潋滟,死后才与傅恒门当户对。 相思红豆 傅恒反过来把她的名字夸了一遍,还附送了一句表白,这让璎珞不禁有些讷讷,她敢打赌,她的脸皮就算以前有城墙那么厚,现在却也在这句句真心里越来越薄,经常会因此脸红了。 傅恒不再逗她,借着这短暂的相会说起了正经事:“这个月结束后,一切就按之前所说。皇后娘娘会指你去宁寿宫做女官陪伴贵太妃,你且先住上几月。待到木兰秋狝归来后,我便向皇上请婚。” 看样子傅恒是打算在木兰秋狝的时候大显身手,讨个好彩头呀。 璎珞嗯了一声,平日里狡黠的小狐狸今日倒是颇为乖巧。因为傅恒提到的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觉得压根成不了的婚事,可是现如今这幸福她触手可及,因此她必须面上扮作乖巧模样,来隐藏她心中翻涌的心绪。 只是璎珞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傅恒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竟是叹了口气。他没有说出口的是——璎珞,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因为喜欢,所以他能注意到璎珞的情绪变化,哪怕她藏得再好,细枝末节总是有地方掩饰不住的。所以傅恒能感觉到,在某些时候,璎珞好端端的会突然变得心事重重。 一个无忧无虑的妙龄少女到底有什么不能诉之于口的愁思呢?他想问璎珞,但又觉得他好像没有资格去问。因为他虽然喜欢璎珞,但目前还没能达到那种……刻骨铭心的深爱。 他不能去干涉她的想法,直接质问的话,反而会伤害到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他想等到璎珞有一天,自己开口诉说。 尽管他清楚璎珞对他抱有的喜欢,应该也没有达到生死相许的地步。只是现如今一切太早,既然相互喜欢,那就有长长久久的未来可期。 或许是他做得还不够好,又或许是因为她也知道他还不够那么爱她,所以她过得不安稳,所以他们明明是最亲近的未婚夫妻,却依然隔着一些什么。 没关系,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忘却愁思,有朝一日她定会轻启朱唇,来日方长。 他可以一直等下去。 留宫考察结束后,一众秀女都各自有了去处。譬如侍郎纳兰永寿之女封了舒嫔,三等伯赫格之女李佳氏指给了怡亲王弘晓,兵部主事阿桂之女章佳如月指给了庄亲王府的八阿哥。 总之无论是后妃还是赐婚宗室,亦或者是留宫担任女官,那都不止一个人,如此这般倒是免了一番议论,因为流言被分而化之,倒是每个人看起来都不怎么显眼了。 没错,璎珞去宁寿宫的同时,那位寿祺贵太妃本家出身的佟佳格格也去了宁寿宫,而雅南意料之中地去了寿康宫陪伴太后。 和敬公主仍然时不时地来找她玩,有时候还带着和婉公主同来拜访贵太妃。今日她是自个儿来的,一过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璎珞,我小舅舅生辰你备了什么礼?”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不会想转头把这消息卖给傅恒吧?”璎珞警惕地说道,“这可不行,这样就没有一点神秘感了。” 和敬撇嘴道:“哪能呀,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是想着你若是没想好送什么,我可以为你出谋划策啊。” 璎珞道:“愿闻其详。” 和敬果然逐一列举了起来:“你要是实在不知道送什么呢,可以把你头上这钗子给拔了一分为二,一半自留一半相赠,待到成婚之时便重合起来。” 璎珞思考后,认真地说道:“这是有离别的寓意吧,你是想说破镜重圆?” 和敬登时蹙眉,呸呸了两声道:“破镜重圆可使不得,这词不是好事,什么破镜呀,你们最好一直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这礼物不行。换一个。 “你看你手那么巧,不如打一枚同心结送给小舅舅?梁武帝有诗云: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夫妻同心,多好的寓意。” 这个寓意是挺不错的,璎珞点了点头,表示改天可以试试。见璎珞点头,和敬有些得意地说道:“果然还是我的想法比较靠谱,那色布腾巴勒珠尔出的是什么馊主意,方才那钗子就是他说的,我瞧着还不如和婉说送瓜果靠谱呢!” 瓜果的寓意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璎珞听罢轻笑,要是按小和婉这想法,她可是能空手套白狼了,区区瓜果去换傅恒的美玉,十分划算。 想到这里璎珞又记起来傅恒上次说她是美玉,万一傅恒说世上最好的琼琚就是她了,她又能说什么呢?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无奈的璎珞,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狐疑地问和敬道:“公主何时与那位小公爷的关系这么要好了,我和傅恒的事情可不宜被过多的人知晓。” 和敬说道:“这个你放心。不就是因为宫学里先生总是对他赞不绝口吗,你们几个又都不在那里了,其他人好生无趣,我便想考一考他罢了。我当然不会说是你与小舅舅的事情,我只这般问他:若是一对有情人中有一方正值生辰,另一方该以何礼相赠?” 璎珞瞬间笑了出来,她这一笑倒弄得和敬有些茫然,见和敬不知道怎么回事,璎珞颇为无奈地解释道:“公主竟不觉得这问题有些唐突吗,我虽不知这位小公爷生辰是何时,却也知你的芳诞就在下月二十四日……” 和敬顿时反应了过来,她“啊”了一声,脸上浮现一层薄红:“他生辰我记得是八月。不好不好,这下糟了,这家伙不会以为我是来讨要礼物的,或者打算八月送他礼物的吧?可是谁和他是有情人了,这可真是多说多错,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不理他,璎珞如是想。 其实她早就备好了送给傅恒的礼物,早在入宫前她便请兄长去京城最好的铁器铺精心打制了一把匕首,虽然小巧玲珑但绝对是锋利无比的防身利器。 当然她最后还在刀鞘上镶嵌了华而不实的宝石,但是那刀鞘的花纹可是她画了样子让人家去刻的。只不过这种东西带不进宫里,所以璎珞拜托兄长在傅恒生辰的前一日亲自送去富察府上给傅恒做贺礼。 “八月的木兰秋狝你就陪我一起去吧,咱们一同去住行宫的如意洲,那里景致极好,谁都不能和本宫抢。”和敬笑道,“雅南应该会陪太后一起去住松鹤斋,不过我倒不想和她一起玩,因为不知道她骑射水平如何。” 避暑山庄啊,璎珞点点头,她以前也没少去过,跟着去玩玩也好。 “小舅舅会去,你阿玛苏和泰大人也会去。因着这是皇阿玛登基以来第一次去那里,自然是要热热闹闹的,估计会恩荫一些家眷同去,你兄长也有可能去……当然,木兰围场挨着蒙古,那出身于科尔沁的某人也会跟着去。”和敬列举道。 这可是男儿们大展身手的好时刻,皇上肯定是想看看未来女婿的水平是怎么样的,因此璎珞并不意外。至于她的父兄可以同去,璎珞认为,阿玛是因为官位所在,至于兄长嘛,那就是个运气好跟着凑热闹的。 “上次在圆明园可是见识过你的本事了,不过我的水平也差不到哪里去,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和敬说道,“对了,璎珞,你可知火.铳?” 璎珞自然知晓,火.铳又称鸟.铳,就是火.枪,里面填充了□□的火.器。 皇室里的这种物品多镶嵌各种宝石,在每年的木兰秋狝狩猎时拿来大显身手,不过虽有如此利器,但弓箭仍是考察一名子弟最基本的内容。 “公主到时候打算用火.铳狩猎?”璎珞惊讶道。 “你可知圣祖爷在世时,有位戴文开大人?”和敬又道。 这下换璎珞摇头了,她因着前世的原因虽然也能熟练使用火.铳,但并没有在这方面专门下什么工夫,因而并不知道这位大人。 “据说这位戴大人在制造火器上极有天赋,他曾经制作过一物名为二十八连珠火.铳,可惜如今图纸已经散落人间,不得完整了。”和敬惋惜道,“铳机有两个,相互衔接,扣动一机,弹药自落于筒中,同时解脱另一机而击发。此物形似琵琶,能够连续射击二十八发子弹。” 璎珞听了也不免感到惊奇,不过和敬为什么要提起这事呢? “小舅舅意外得到了图纸残片,交由□□厂之后巧合之下制作出来了两件七星连珠火.铳,虽然不比那二十八连珠,只能射击七发子弹,不过也很实用啦。”和敬炫耀道,“皇阿玛留了一件,另一件赏给了我,到时候我带你见识一下!” 原来是来炫耀的,璎珞忍不住失笑。 和敬公主当真是荣宠至极,毕竟现在皇宫里的小主子没几个,大阿哥虽然年长但生母地位不可与皇后相比,其他的除了三阿哥进了宫学,四阿哥仍在牙牙学语,五阿哥才刚出生,公主里除了养女和婉,就只有和敬一位——真可谓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也难怪这种好东西会给她拿去玩。 傅恒生辰次日,和敬邀请璎珞出门,璎珞当然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是傅恒收到了兄长送过去的礼物,然后就来找自己了。 事实就是这样,和敬再次充当了放风者,傅恒的确是为了匕首事情来道谢:“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也是因为元宵节那日遇着的贼人竟随身携带了这种东西,才想着赠予你防身,正好听和敬说兰秋狝快到了,你就拿着用呗。”璎珞说道,对于她在这匕首上的上心则是完全闭口不谈。、当然她知道就算自己不说,傅恒肯定也能看出来其中的心意。 “我也有东西要送你。”傅恒认真道,只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放到了璎珞掌中,她晃了晃感觉里面哗啦啦的,东西也不是很沉,不禁有些奇怪:“这是何物?” “打开看看就知晓了。”傅恒说道。 还装神秘呢。璎珞莞尔一笑,打开锦袋一看,却见里面竟然是数颗粒粒饱满、剔透明亮的红豆,好像还是很新鲜的红豆,难怪她觉得并不重,这掂量掂量顶多也就一两嘛。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璎珞情不自禁地念出王维的这首《相思》,念完之后她轻笑道:“怎么,这次学了王摩诘,下次是准备学那温飞卿,赠我一枚玲珑骰子吗?” “那还不如送你红豆珠串戴在手上。”傅恒也是笑了出来,“不过是上次对某人说了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但是某人看起来似乎不信,我只好称了一两相思过来,聊表心意。” 这话过于犯规,璎珞顿时觉得她手中的那一两红豆变得沉甸甸的了,她小心翼翼地系好锦袋,生怕掉出去一两颗,收好锦袋后才说道:“你看你这人,总是变着法的想让我对你道谢。” “你我二人,何必道谢。”傅恒说道,“等到秋狝时你紧跟好公主便可,虽说围场是仔细养着的,但难免会有意外发生,她手中有七星连珠,危及时可保你平安。” “知道啦——”璎珞笑道。 这话说得,还你我二人,何必道谢,下句话是不是就该接一句“夫妻本是一体”了? 很快便到了七月,由皇室宗亲、王公大臣组成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避暑山庄前去了,一路所经之地,无不减免赋税,待到八月的时候,本朝首次木兰秋狝,正式开始。 ※※※※※※※※※※※※※※※※※※※※ *庄王府的八阿哥与章佳氏的成婚不是在这时候,本文算是更改了男方的年龄,请勿细究。(其实我取名都取的很认真的,雅南与如月的名字都取自诗经。) *戴文开,即戴梓,字文开,是一位火器制造家,有兴趣者可以查阅一二。 *王维,字摩诘。 *温庭筠,字飞卿。 春归芍药 如意洲因状若如意而得名,是在湖上的小岛,虽然出行不方便需要划船,但是夏日住在水边是的确凉快,上次在圆明园到时候和敬就选的靠湖的平湖秋月,可见这姑娘是真的会享受。 说到圆明园那次的划船,转眼间竟然已经一年过去了,真可谓是流光容易把人抛。不过因为太幸福了,璎珞竟没察觉到时间过得飞快。 木兰围场已经数年没有皇族来进行秋狝了,因为先帝勤勉,在位十三年都未开过秋狝,不过仍然强调过其重要性。秋狝的意义在于可以让八旗官兵们既习骑射,又习劳苦,保持从先辈那里传下来的骁勇善战的本色,用以来抵御骄奢颓废等恶习的腐蚀,做到居安思危,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又因为木兰围场的位置较为特殊,可以趁行围的时候定期接见蒙古王公贵族,加强对漠南、漠北、漠西蒙古三大部的管理,借机发展巩固满蒙关系。所以大人物的事情那不仅仅是“玩乐”,那都是要蒙上一层政治色彩的。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等到以后皇子们都成年了,这木兰秋狝就更加重要了。 经历过几次的璎珞心想,还好这次她终于摆脱了后妃的身份,不算是局中人了。作为世家小姐,她只用跟好和敬便可,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你争我斗,尔虞我诈。 前有父兄后有傅恒,这些人替她挡着呢。 因着平日里禁止百姓进入,又有人常年打理驱赶猛兽,而且为了不过度消耗,七十二围轮番使用,每次只开十二围。所以动物们可以放心地休养生息,围场内自然是生机勃勃一片。 “咱们今儿运气好。”和敬掀开帐子走出,笑盈盈道,“因为这是皇阿玛第一次开围场,所以就不拘着咱们了,要知道康熙四十二年后都是让女眷乖乖待在行宫里,不能出来参与狩猎的。” 那还真的是运气不错了,璎珞如是想。前生她虽然也来过木兰围场,不过基本就是作壁上观,她原以为是皇上想带着宗室子弟自己出风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层原因。 和敬把七星连珠火.铳绑在腰上,身上仍是背了弓箭,她转头叮嘱璎珞道:“待会你可要跟好了我,真该想办法给你一把火.铳防身用的,不过还是希望最后用不到这东西啊。” 璎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寻常猎物用弓箭对付即可,如果需要使用火.铳的话,想必这猎物一定是个非同寻常的猛兽,随便两下子就能夺人性命的那种。 因而和敬之前虽说要拿着它玩,其实她就是开玩笑的,她连拿它狩猎都舍不得,因为万不得已的危急时刻,她才会使用这里面珍贵的□□,毕竟用一次少一次,没办法立即填充。 木兰秋狝可不是一声令下就一大群人直接乌压压地冲入围场的,包括预先的小猎,往往以猎鹿来做开门红,这个和敬没有去参加。后面则包括布围、观围、行围和罢围四部分,由八旗兵勇进行演练。王公贵族们则在合虎枪营及满蒙兵勇组成两道包围圈之后,才会加入狩猎之中,大显身手。 若罢围时围内野兽过多,皇上会下令开出一“缺口”,令野兽逃散,此时不得猎杀,以体现所谓的“网开一面”。 和敬带着璎珞骑着马在外围带着侍卫逛啊逛,她们俩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才不过去凑那些要猎老虎等大型动物的热闹。璎珞寻思着打个兔子玩就行了,和敬与她一拍即合,两个人都想打了兔子烤肉吃。 “上次只见你骑马便已觉得惊艳,果然骑射功夫也毫不逊色。”和敬赞道,因为她说话的瞬间,璎珞已开弓搭箭,咻的一下便将一只正急窜行着的兔子给射中了,不过只是射中了兔子的腿,没有一击致命。 “箭无虚发,我看你都可以试试能不能百步穿杨了。”和敬拍手称快。 璎珞弯了弯嘴角,她在骑射水平上是下过苦功夫的,不过还是因为许久没练习,隐隐有些生疏了。 “公主,虽然咱们压根就没打算拔头筹,但再不快点的话,咱们俩今日可就要摆兔子宴了。”璎珞指指侍卫马上挂着的一遛兔子,觉得场面十分好笑。 “真没意思,走哪里都是兔子,其他的动物竟一点都没遇着。我都想去七星湖钓鱼了。”和敬伸了个懒腰,忽然笑道:“璎珞,你要不要与我打个赌,赌一下今日除了皇阿玛之外,谁能拔得头筹?” 璎珞觉得可以:“那我赌傅恒。” “你居然都不赌你兄长?”和敬吃惊道,见璎珞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她抚掌叹息:“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胳膊肘往外拐,不过拐的好极了——那我便猜大皇兄吧。” 今日大阿哥永璜、傅恒、色布腾巴勒珠尔,还有璎珞的兄长苏勒都属于随围人员。不过前三个那自然是挨着皇上的,没准必要时还要来个“婕妤当熊”,冲上去帮皇上挡熊爪呢。 但可能是因为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两个人的运气是相当不好,最后真的带着一堆兔子回去了。 皇上一行人也是收获颇丰,今日不仅遇着了鹿群,猎着了鹿,并且还打到一只老虎,臣民们自然大呼万岁,赞颂今上神勇。除此之外,拔得头筹的人果然是傅恒,带了各式各样的猎物回来,让和敬远远地看着很是眼红。 “为什么从山鸡到麋鹿,小舅舅居然全遇到了?就连色布腾巴勒珠尔也弄了好多东西回来。”和敬忿忿道,她弄了一堆兔子回来,皇上也是开心的,觉得虎父无犬女。但她不开心啊,只想等到过两日要好好掰回一局。 “你等着,本宫要去打劫。”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离开了营帐,弄得璎珞有些茫然,这是要去劫谁? 等了一会和敬还没回来,璎珞觉得有些担心,她掀开帐帘准备出去,却瞬间怔在了原处。 因为傅恒就站在营帐门口,似乎是正准备叫她出来,倒是正巧遇着了。 秋狝开始的时候璎珞隔着人群瞧了傅恒一眼,但见他跟在皇上身边,身着骑装,腰背挺得很直,远远看去正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又自带几分世家少爷的矜贵。只是他藏得极好,搭眼看去,先望见的是他看起来百折不摧的脊梁,他的矜贵坚持与傲气,藏在一腔热血与铮铮铁骨之中。 他骑在马上看向远方,而她在看他。 看这未来的柱石之坚,王朝的股肱大臣自此迈出了新的一步,看这她前世今生都是头一遭看到的场景,这一幕让她记了很久很久,因为璎珞觉得,这才是傅恒啊。 这才是日后驰骋边疆、指点沙场的傅恒,不是那个最后托海兰察告知她来世之约的他,不是那个在圆明园劝她回宫时深情却有些落拓的他,不是那个因为执意请婚而痛苦地做出选择的他。 如果傅恒遇不到她,那么他就应该是这般模样。 似是被她看了太久有所感应,傅恒偏过头来隔着人群看向她的方向。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千重人群在空中交汇,只虚虚一瞬,却在心底激荡出一番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似是在这一瞬,什么人群、什么河山都化为虚无,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得到彼此的存在。 尔后天地万物倏然回归,两个人各自别开头去,装作无事发生——只是谁都知道,等到今日的围猎结束后,肯定是要见上一面的。 “你来啦。”璎珞轻笑道。 “听说你和公主猎了一堆兔子。”傅恒笑道,“我倒是猎着了好东西,一只白狐一只火狐,毛色都十分干净纯粹,可以拿来做两条围脖,一条送给皇后娘娘,一条留给你。” “公主去找色布腾巴勒珠尔了?”璎珞恍然,她请傅恒进帐,为他斟了一杯苏台茄,这是蒙古奶茶的别名,味道有些偏咸,不过她却挺喜欢喝的。 “盯上了人家的山鸡,说不用白不用,正好热河行宫湖里有荷叶,拿来弄干净后用黄泥糊好烤了做叫花鸡吃,她还要亲自烤,也不知是从哪个话本子上看到的做法。”傅恒解释道。 璎珞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这个是她跟和敬提起来的,不过她可没让和敬去打劫别人的山鸡。见她这般模样,傅恒哪里能不明白,他喝了口苏台茄,无奈地笑道:“原来这馋鬼竟是你。” “才不是我。”璎珞当然不会承认,她急忙岔开了话题,“还未恭喜你今日拔得头筹呢。” “现在才想起来恭喜,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诚意。”傅恒当然看穿了她这拙劣的岔开话题的缘由,他顺理成章地问道,“只有恭喜,没有贺礼?” “我下次猎着了好东西就……”璎珞说到半截自己没声音了,这话说得太没信服力,她自己都不信,能列着什么好东西啊。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傅恒便要告辞了,因为晚间还有和蒙古贵族们一起举行的宴会,他还有些事要忙。璎珞送他出帐篷的时候,傅恒忽然说道:“你别动。” 璎珞眨了眨眼,没动。 可能是她这双眼睛太好看了,傅恒皱了皱眉,又说道:“你先把眼睛闭上。” 好端端要闭眼睛做什么?璎珞心下有些怀疑,但傅恒又不会害她,所以她还是照做了。她倒要看看傅恒做些什么,难不成要亲她一下吗? 然而并没有,璎珞只觉傅恒的衣袖从她面颊上擦过去,他好像是举起了手,在她发间放了什么东西。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她还没想明白呢,傅恒就已经开口说道:“好了,睁开眼吧。” 璎珞睁开眼的同时,伸手想去摸头发,却被傅恒握住手腕给制止了,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先走了,你等会自己照镜子吧。” 神神秘秘的,难不成给她插了支什么好看的发饰吗? 等到傅恒走了,璎珞翻出镜子一看,不禁莞尔一笑,原来她发间多了朵稀罕的芍药花。早就听闻草原上盛开的芍药花格外漂亮,诗人们又总说芍药是有情之花,代表着“情有独钟”,没想到傅恒拔了头筹归来之后,竟然不忘采了朵花回来放到她发间。 想到这朵芍药此前一直藏在傅恒的衣袖里,他还装模作样地和她闲话了一会,估计一直在克制内心的兴奋呢,璎珞觉得心里甜滋滋的,连苏台茄的咸味都跟加了蜂蜜一样。 春归罢,争插庭前芍药花。 她无须学那宫娥去争花,也不用等那东风吹来,她喜欢的情郎就自己藏了花温柔地送到她的发间。 这开得正鲜艳的花,不就正在无声地诉说着绵绵情意吗? 人家是来猎这些野兽俗物的,傅恒倒好,他来猎她这颗芳心。 只是芳心早就暗许,如此这般,不过是每日比前一日更加喜欢他几分罢了。 ※※※※※※※※※※※※※※※※※※※※ *芍药花的诗句改自朱权《宫词》,原句是:上苑寻芳挹翠华,东风先到帝王家。宫娥不识春归去,争插庭前芍药花。 美玉霞光 和敬回来的时候倒是说了件她听到的稀奇事:“今日罢围的时候,却是遇着了一匹落单的狼,这狼甚是孤勇,我小舅舅先前行围时都没治住它,那箭射中了狼的一只耳朵后,便趁着皇阿玛的网开一面逃走了。” “狼很记仇的吧?”璎珞有些不安地问道。 “也不用太担心,下次去的时候就不会去那一围啦,它又没有通天的本事,还能跑到别的围去不成?”和敬说道。 璎珞一想这也没错,与其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傅恒万一这几日再拔头筹,她该送些什么东西好。两个人吃了些点心,就一同去皇后的营帐了,毕竟晚间有宴会,她们是要跟着皇后一起出席的。 蒙古宴会时要表演塞宴四事,不过今日却有位娇客在场。原来是其中一位蒙古王公的女儿,名唤娜仁托娅的一位格格,她带着一众蒙古姑娘载歌载舞了一番,送上了来自蒙古的祝福。 蒙语里娜仁托娅的意思是“霞光”,璎珞觉得这名字起的倒是没错,因为这位蒙古格格的确艳若桃李,笑容明媚如朝霞。估计一瞬间晃着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哦,女眷除外。 “我不太喜欢她。”和敬说道。 璎珞想,好巧,她也是。女孩子是敏感而又警觉的,当这么一个漂亮姑娘出来艳光四射的夺走了其他人的注意力,的确会让人心生一种危机感——不过璎珞倒不是希望别人都注意她自己,她没那么无聊,她所要关注的就只有傅恒那边的情况。 她往那边一扫,登时就忍不住弯了嘴角,因为傅恒一直在和他旁边的色布腾巴勒珠尔嘀嘀咕咕地闲聊,也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好聊的。 反正就是这歌舞盛会,佳人相伴的时候,他是一点都没抬起过头去正眼看人家跳舞。 很好很好,完全不需要担心的未婚夫。 和敬也是哼了一声说道:“你可别掉以轻心,你看这位娜仁托娅格格的眼睛,跟钩子似的老往小舅舅身上扫啊扫,我敢打赌,她一会一准要邀请小舅舅和她一起唱歌。” 璎珞一想,按照草原上姑娘们泼辣的脾气,还真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可是她蒙语学得不好,就算人家唱歌说话,她也压根听不懂在说什么。 ……重生以来璎珞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无力感,好恨啊,她为什么没好好学蒙语呢? 只听这胡琴乐声忽然变了调子,从刚才慷慨激昂像是在歌颂勇士们今日取得硕果的感觉顿时向着柔美的方向转变。璎珞登时就警惕了起来,她看向和敬问道:“这位格格在唱什么?” 和敬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古怪:“她唱的就是歌颂草原上的太阳、花朵与霞光,这三种东西都极其美好,现在她想将这献给今日的勇士……” 今日的勇士?璎珞眯了眯眼睛,拔得头筹的可不就是傅恒吗,太高调了果然不好,这招完京城里的贵族小姐还不够,蒙古草原上的霞光都看上他了。 娜仁托娅跳着跳着就跳到了傅恒桌前,她倒了杯酒双手捧着,笑意盈盈地举着要给傅恒。旁边其他的人都跟着笑了出声,连皇帝都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甚至有人起哄着让傅恒喝酒。 好嘛,这位格格也是个“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的人。璎珞咬唇,赶紧结束这木兰秋狝吧,等结束后赶快请皇帝赐婚——她的傅恒是真的藏不住了。 色布腾巴勒珠尔碰了一下傅恒的胳膊,他可学不来这位国舅爷的气定神闲,人家姑娘都巴巴地站到这里了,还瞪了他一眼,估计是嫌他一直和傅恒说话呢。 和敬气道:“璎珞你看,她还瞪他,这人不是只有我能瞪的吗?” 傅恒似乎对于周围的哄笑声置若罔闻,他像是的确因为身旁蒙古少年提醒了之后才注意到娜仁托娅的到来。他大大方方地接了酒饮下,光风霁月的得很,不带一丝暧昧旖旎,就像是看不到祝酒者的好皮囊一般,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八成是把人家娇滴滴小格格当做一虎背熊腰的大汉了,璎珞这样想,心情好了一些。她对傅恒很放心,就是对于这种明明她是正主但是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情况有些生气,因为这实在是太无奈了。 璎珞忽然有些郁闷,皇上还看戏看得开心,人家娜仁托娅都没盯上你这个九五之尊,你开心什么啊!这倒是迁怒了。不过为什么不论走到哪都有漂亮姑娘盯着傅恒大献殷勤么呢,怎么就没来个英俊的蒙古少年对她鞍前马后啊。 是她长得不好看吗?璎珞抱着胳膊想,她觉得她跟傅恒挺配的呀,他们都长得很好看。 这实在太不公平了,璎珞面无表情地一口气喝了面前的那杯马奶酒,却差点把自己呛到,为了不咳出声她感觉自己现在好像有点内伤了。 这都是桃花债啊,她忍不住摇头。 娜仁托娅请傅恒唱歌,傅恒接受了,虽然璎珞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这反正是和那蒙古格格的情歌不是一种语调的,应该就是一首男儿唱的关于英雄啊、保家卫国啊之类的歌,赞美巴图鲁的。 尽管傅恒摆出了一副无关风月的模样,但娜仁托娅还是十分热情,她又说了几句蒙语,璎珞茫然地眨了眨眼,旁边的和敬表情却变了又变:“她在问小舅舅有没有心仪之人。” 不妙不妙,草原霞光盯上了傅恒,皇上不会把自己这小舅子卖掉来换满蒙联姻,当个和亲大臣吧? 璎珞胡思乱想,本来决定好明天早起去看朝霞初升的计划直接取消了,还看什么看朝霞,她再也不想看到半点霞光了,再好看也不看! 她算是体会到房玄龄妻子的感受了,所谓醋海翻天,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傅恒面色不变,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却见娜仁托娅的脸色瞬间变了,周围也是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笑声也有惋惜声,有人看起来不信,有人似乎在感叹。 “他说了什么?”璎珞问道。 和敬笑道:“她不是草原霞光吗,小舅舅就说他不需要霞光,因为他已经有了他的乌尤黛啦。” 蒙古草原上有一首流传许久的歌就叫做《乌尤黛》,有一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名唤乌尤黛,因此乌尤黛被用来代表“心爱的姑娘”。 通过和敬的一番解释,璎珞明白过来了,难怪娜仁托娅变了脸,因为傅恒拒绝了她,还说自己已经有心爱的姑娘了。 这可真是来者都拒啊,璎珞不禁失笑,前有章佳如月,后有娜仁托娅,因着身份的原因虽然对待她俩的态度不同,但结果都是一样的直白,另寻佳偶吧! 璎珞心情颇好地结束了后半段的宴会,待到宴会结束后她便与和敬一起回了营帐,结果黑漆漆的忽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把她拽了过去,惊得璎珞差点就要喊人了。 “是我。”傅恒低声道。 “你吓我干什么?”璎珞从他怀里钻出来,没好气地说道。 “和敬派人跟我说你心情不好,我就过来看你了,结果听你口气是不想见我了。”傅恒说道,因着晚间宴会的饮酒,所以他似乎染上了朦胧醉意,整个人是带着酒气席卷而来。刚才那撞入怀抱的一瞬间,璎珞就觉得她的心跳全都乱了。 原来和敬是知道傅恒会来找她的,也不提前跟她透个气,害她方才虚惊一场……可能和敬觉得这是在给她一个惊喜吧。 “我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宴会上的那个我也没理,你却还生气。”傅恒摇头,面上带着无奈的笑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璎珞啊璎珞,你可真难哄。” “不过是因为说这话的人不是女子和小人罢了。”璎珞反驳道,旋即情绪忽然有些低落,“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个,我不过是凑巧才做了乌尤黛罢了。” 是啊,不过是凑巧罢了。凑巧她前生为了寻找姐姐逝去的真相,因为玉佩顺藤摸瓜的找上了傅恒,后来产生了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纠葛,让她许下来世之约……既是来世之约,那么当来世到达之后,她自然想着办法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去接近傅恒了。 说到底,傅恒能喜欢她,都是运气吧。 “你又说着说着话不高兴了。”傅恒说道,“缘分不就是需要巧合的吗?如果我在京城没有遇见你这个乌尤黛,那么今日来献舞的除非是你,不然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想我喜欢一个人的话,那么就只能是她,永远都是她了。”他最后这句话说得极轻,璎珞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听得不甚真切,她抬起头来看他,却看到他身后的漫天星河。 “乌尤黛还有一个别的意思。”傅恒又道,他带着酒气的气息落在她额角,这熟悉的感觉让璎珞浑身上下都跟着战栗了起来,酥酥麻麻地从额角窜到了五脏六腑——这是一个极轻的吻,一个熟悉的吻,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它在蒙语里,是美玉的意思。” 浑浑噩噩地回去后,璎珞就一头倒在了被子里,美玉,又是美玉。璎珞是美玉,乌尤黛也是美玉,可是她实际上就是块石头,碰巧装进了瓜尔佳格格这个美玉的壳子里罢了。 幸好傅恒不知道她是个美玉壳子里装了个石头魂的,又或者说,其实傅恒一直都喜欢她这种石头魂?那京城里的小姐们一定要伤透了心了,她们个个把自己雕琢成美玉,谁能想到傅恒喜欢的是石头呢? 分别之前她听到傅恒说她今天无缘无故发脾气让他觉得不高兴,语气颇有些委屈,让她回去好好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其实就是明天赶紧去哄哄他。 那就哄呗,总不能给了娜仁托娅那样的姑娘机会啊。璎珞一边想着怎么哄,一边渐渐地睡着了,她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算了,不要什么献殷勤的蒙古少年了,有一个捡了石头当做宝的,还老是不承认自己的想法,她看着就觉得心里甜的傅恒就行了。 她这也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嘛…… 次日和敬一早起来就在那里说今天她一定要猎一个好东西出来,璎珞不禁感叹小姑娘真是活力十足,昨天坐了半天马今天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真是让人羡慕。 “你那山鸡如何了?”璎珞问道。 “他不给我。”和敬忿忿道,“他只说可以领我去猎到山鸡的地方,说什么山鸡要吃就应该吃自己猎到的,这一番激将下来,我就同意了。” 原来今日的形成是要和色布腾巴勒珠尔一起去猎山鸡啊,璎珞忍不住失笑,要不是她跟着,这都要成和敬和未来额驸的单独相约了吧——并不是,因为未来额驸也是有分寸的,今日他不随围,于是他邀请了同样不随围的傅恒。 好嘛,一行人四个朝着昨日的围场去了。 临行前和敬翻她的多宝盒的时候意外地翻出来了一只口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进去的。璎珞见了忍不住眼前一亮,这个蒙古乐器她会用,于是和敬便送给了她。 结果娜仁托娅格格许是没死心,居然跟他们偶遇了,而且人家也不是一个人,还带了她的兄长莫日根,蒙语里的意思是神箭手,据说人如其名百发百中。她说既然要去狩猎,那么莫日根肯定是能帮上忙的。 和敬哪好意思说她只是去猎山鸡啊…… 在色布腾巴勒珠尔和傅恒不善的目光下,莫日根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至于娜仁托娅,四个人有意无意的都无视了她。 结果山鸡没找着,他们遇着了前一日那缺了耳朵的狼。 和它身后的狼群。 ※※※※※※※※※※※※※※※※※※※※ 好了,我说的重要剧情要来了。放心肯定最后平平安安的。蒙古兄妹算不上情敌,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娜仁托娅 六个人一人一骑,因为没有带侍卫跟着,所以尽管每个人的骑射水平都不差,但考虑到他们不便携带较大的猎物,于是沿途中说说笑笑地只捡了一些诸如野兔或者落单了的小羊羔之类的猎了去,一会就地烤了吃——为此和敬各种调味料都带上了,色布腾巴勒珠尔还卷了张皮子带了个锅,合着这俩人是打算学人家戴叔伦“皮席野餐”,当自己在桃花源呢。 但还是没有猎到和敬心心念念的山鸡,这让她很不高兴地表示,如果今天到了色布腾巴勒珠尔说的地方还是猎不到,那么回去后她一定要把他的那只宰了做叫花鸡,分与璎珞吃。 璎珞自然赞同,傅恒对她这幅惦记着小辈的食物的样子深感无奈,但见她与和敬关系十分要好,又觉得随她去吧,反正不是外人。 外人当然是莫日根与娜仁托娅两兄妹,两人都可以说得一口流利的满语,尤其是莫日根。璎珞发现他这名字还真没起错,若不是这位蒙古世子前日未能随围,依照他这精湛的骑术,排个前三是绝对没问题。 为什么不是第一呢?第一当然是傅恒啊。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娜仁托娅的嘱咐,又或者是真是她的桃花运到了,沿途中莫日根与璎珞搭的每句话,都十分礼貌得体,说话熨帖还挑不出刺,相当稳重。 但他这样一来,傅恒那就很不乐意了。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莫日根,内心里充满了警戒和危机感,以前在宫里的男子除却皇上,那就只有侍卫。侍卫里面,他自然是最拔尖的,璎珞身边没有别的男人,她能瞧得上的,又能配得上她的,也就他自己。 可是离开紫禁城以后,外面的世界很宽广,有着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优秀男儿。璎珞自然是很优秀的姑娘,傅恒从来没有忽略过这一点。只是他以前没有什么竞争者,但是现在莫日根的出现让他忽然意识到,璎珞说她是乌尤黛不过是运气,那么他被璎珞选择,何尝不是这样? 虽然他相信璎珞不会变心,而且她对待莫日根的态度就只是礼貌而已,但傅恒还是觉得不行,他得把这人给比下去。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傅恒一个,和敬也是这么想的。正好此时有一只鹿窜了出来,她便提议让傅恒与莫日根看谁能射中那只鹿。 璎珞想,估计这俩人都能射中,到时候只是看这箭矢所在的位置,哪个更近于要害来判定胜负吧。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已经举弓搭箭的两个人,忽然察觉到傅恒握弓的方向好像偏了偏,有点不太对。 莫日根的箭咻地飞了出去,几乎是同时,傅恒的箭也飞了出去,然而就在莫日根的箭矢即将射中那只鹿的身体时,傅恒的箭也抵达了那里,箭矢的前端射中了莫日根那支箭的箭身,竟然是把他的箭给弹开了,两支箭齐齐落到了地上。 这让其他几个人都有些惊讶和不解,莫日根却是收了弓对傅恒抱拳:“原是我太争强好胜了,险些误了道义,多谢富察侍卫。” 傅恒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倒是娜仁托娅反应了过来说道:“那鹿竟是只有孕的雌鹿,公主殿下初次狩猎,难怪不认得。富察侍卫可真是好眼力、好心肠。” 璎珞也明白了过来,原来傅恒在搭箭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那雌鹿有孕,老祖宗狩猎时会对猎物中的年幼者和有孕者网开一面,不仅是放他们回去繁衍后代,更是体现了一种不欺凌弱小的道义,为看似残忍的狩猎蒙上了一层人情味。 难怪傅恒偏了偏弓的方向,而方才莫日根因为和敬的提议,只想着赢过傅恒,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点,险些犯了一个可能会被诟病的错误。 比起放弃比赛胜负来救一只鹿,倒是较比试箭术处于上乘,傅恒既细心又有洞察力,赢得漂亮。璎珞对他甜甜一笑,算是对他方才举动的夸赞。 傅恒对她回了一个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过她对莫日根的印象也不错,这位蒙古世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大大方方认输与道谢,难怪能够年纪轻轻的就册封为世子,希望他妹妹也是如此吧。 娜仁托娅察觉到了众人都对她爱答不理,草原上的霞光第二次碰壁,倍感挫败。至于第一次,是在昨天晚上,她的目光在璎珞和傅恒之间转了一圈,陷入沉思。 寻了个树下好地方栓了马,架了锅,未来额驸留下来看东西,两位神箭手砍柴的砍柴,杀生的杀生。 和敬则亲亲热热地来挽璎珞的手,拉着她去采野果,打算一会铺在皮子上,谁料娜仁托娅出来横刀夺爱:“公主毕竟对这里不熟,瓜尔佳格格可否与我同去,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野果子。” 见和敬警惕地看着自己,娜仁托娅对璎珞挑衅道:“怎么,格格不敢吗?” 璎珞拍了拍和敬的手背,以表安抚,她轻笑道:“格格相邀,自然不敢不从。”她还真不怕和敬,其一是因为她俩走不了多远,傅恒他们都在;其二则是因为既然有莫日根这样的兄长,那么娜仁托娅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她能感觉到,这姑娘并无恶意。 和敬不高兴地坐到皮子旁边,颇为失落地小声嘟囔道:“原以为娜仁托娅是来抢小舅舅的,没想到居然抢的是璎珞。” 见色布腾巴勒珠尔忙前忙后,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这蒙古少年,感叹了一句:“怎么没有人抢你?” “只有人要抢微臣的山鸡。”蒙古少年诚实地说道。 娜仁托娅果真带着璎珞去寻了野果子,璎珞瞧着,觉得这姑娘真的是盛开在草原上的花,能歌善舞,会骑射还会爬树,而她只用在旁边兜着果子就行。 “喂,你叫璎珞是吧?”娜仁托娅问道,见璎珞点头,她继续道,“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我哥哥更出色,有很多姑娘都喜欢我哥哥,昨日我见到富察侍卫觉得原来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今日我瞧你对我哥哥没有半天心思,原来你就是富察侍卫的乌尤黛。” “所以格格叫我单独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吗?”璎珞倒也不恼,像是看被宠坏了的小孩子玩闹一般。她这样子娜仁托娅当然就不高兴了:“我就是想看看你比我强在哪里。” “错了,我不如你。”璎珞说道,她是真这么觉得的,对比天真活泼的娜仁托娅,她混进紫禁城这个大染缸并且还待了好多年,内里住着一个冷眼看世间的性子,将她最初的善良、温柔都消磨殆尽。 若不是再度遇到傅恒,估计她与其它后宫妃嫔,没有什么区别了。 娜仁托娅非常惊讶:“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怎么能说你不如我呢?我说你比我强你当然就比我强了——我绝对不能输给一个不如我的人啊。” 这姑娘果然也是个洒脱的,和她兄长一样识时务,懂得让步。但这话却很孩子气,璎珞忍不住失笑:“原来格格是想夸我啊。” “你们这些世家小姐说话就是圈圈绕绕。”娜仁托娅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是夸你,我是想说,论容貌家世,才华与本领这些,我们俩是不相上下,你的优势至多在于傅恒认识你比较早罢了。” 璎珞点头,这话是大实话,她上辈子就认识傅恒了,这谁都比不了。 “要说你哪里比我强……”娜仁托娅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严肃地说道,“你和傅恒的默契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旁人插不上话。但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高看你多少。虽然富察侍卫不喜欢我,可他是一等一的巴图鲁,我觉得你配他,还是不够格。” “当然,你可以说我没资格来肯定与承认你,所以我也不会干涉你,我就是想跟你说,你赶紧想办法变得更好吧,不然我总觉得,你和富察侍卫之间,还差着一点什么。” 璎珞一惊,没想到娜仁托娅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慧。大约是真的对傅恒上心,加上女孩子天生敏锐吧。 只是娜仁托娅以为她是在类似“潜力”“人品”这样的方面与傅恒有所差距,但璎珞心里却清楚,不是这样的,是今朝的刻骨铭心。 她其实不是很在意这些,因为不是每一段感情都能轰轰烈烈,就这样喜欢着,日久情更深,细水流长的就挺好,大家顺遂平安,才是她最大的愿望。 前生虽然念念不忘,但她是真不想让傅恒知道这些。 那些留在心底盘旋着的悲伤与痛苦,那些黑暗与阴谋,让她一个人知道就好,让她一个人承受着就足够了。 换句话说,目前他俩的喜欢达到了共富贵,未至同患难。 “璎珞在此谢过格格,愿格格以后可以寻得一位情投意合的意中人。”璎珞衷心祝福道。 娜仁托娅轻快地笑了笑:“那是自然,我的情郎需得是一位比富察侍卫还要好的巴图鲁。” 那是不可能的——璎珞如是想,傅恒可是在后来百名功臣画像陈列紫光阁殊荣中,位居首位的文武全才。在她眼里,还真没有谁能比得上。 回去的时候这肉已经是烤上了,傅恒正在擦匕首,见璎珞安安稳稳地回来,这才收回了视线,倒是莫日根赞了他刀法凌厉,顺便还夸了夸这把匕首。 算你有眼光,傅恒笑了笑。 和敬炫耀说她在生火的时候用了火寸条,就是将松木条浸染硫磺后,然后借助于火种或者火刀火石,就很方便取火了。璎珞还没这么用过,因此和敬分给她火石与火寸条,让她一会试试看。然而烤肉的味道很香,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于是璎珞就先把这东西揣在怀里了。 吃着吃着,璎珞却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起来,好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或许是因为他们几个身份都不简单,对于危机感有着天生的敏锐,璎珞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也有些奇怪。 “有点太安静了。”和敬有些不安地说道。 “它们看起来可不是很安静。”璎珞看了看那些似乎有些躁动的马,感觉它们好像打算随时挣脱拴在树上的缰绳然后迅速逃离。 “我看一看。”娜仁托娅爬上了树眺望远方,璎珞感觉她整个人好像僵了一下。然后她回头又看了看另一个方向,终于失声惊呼道:“不好了,我们被狼群包围了!” 狼群?!璎珞大惊,傅恒反应却是很快:“没有立即冲上来吗……有没有缺口?” “西北角有一个缺口!”娜仁托娅从树上下来,“我们可以试着把缺口扩大,但我们不可能全部逃掉的,它们毛色暗淡,看起来是一群饿狼。” 是的,璎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如果狼群在后面追他们的话,一群饿狼且不说,万一这马要再被惊着了或者被狼扑到咬着了,摔下马来可能谁都逃不掉。 “公主先走。”莫日根当即说道,语气有些沉痛。 这话说得没错,虽说娜仁托娅是他妹妹,他情感上是想让她先离开的。可是和敬是他们一行人里身份最为贵重的。天之骄女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其他几人整个家族都会跟着倒霉。 傅恒与璎珞对视一眼,他想让璎珞先走,准确说是让在场的三个姑娘都赶紧离开。 “公主一个人离开的话若是路上再遇袭击,恐怕不安全——还请两位格格相陪。”色布腾巴勒珠尔已经为其他两位姑娘的离开寻好了理由。 转眼间三个人就已经迅速地做出了选择。 只是天不如人意,六匹马里傅恒今日随便选的那匹马,已经因为太过于焦躁,竟然挣脱缰绳跑掉了。剩下五匹里,和敬与璎珞的马都是乖顺的小母马,此时已经因为恐惧而腿软走不动路,所以就只有三匹了。 一直骑着的烈马是会认主的。莫日根的马就是如此,别人一碰它就要把人掀翻了去,然后就只剩下娜仁托娅和色布腾巴勒珠尔的马了,娜仁托娅可以骑自己的马。 至于另外一匹——蒙古少年顺了顺这一路与他同行而来的爱骑的鬓毛,转头对和敬说道:“公主,请上马!” “璎珞!”和敬冒着被马掀翻的危险上了马,却意外地发现这马竟然十分听话。她回头叫璎珞,娜仁托娅也是看了过来,两位姑娘都表示愿意与璎珞同乘。 璎珞当即摇头,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你们走!” ※※※※※※※※※※※※※※※※※※※※ *唐朝戴叔伦《桂阳北岭偶过野人所居聊书即事呈王永州邕李道州圻》云:“内户均皮席,枯瓢沃野餐。”大概是“野餐”一词在我国最早的出处。该诗表达了美好生活(武陵源,即陶渊明桃花源)的向往,故本文做此写法。 对战狼群 傅恒登时便皱了眉,觉得她这简直是在胡闹,但在触及璎珞的眼神之后,他怔了一瞬间,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璎珞这决定可不是胡闹。 首先一匹马带两个人那和带一个人肯定是不一样的,带两个人跑的绝对比一个人慢,这很危险。 其次,和敬最为年幼,而且身份贵重,所以必须先走。娜仁托娅的骑射比她要好,不仅可以保护和敬,如果她飞奔回去的话,救兵来到的速度会更快,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骑术好,更因为她是蒙古郡主,可以直接调动他们部落的一批人,能够赶在禀报官员、禀报皇帝等层层传递之前就赶来——希望她是带着郎中过来医治,而不是为他们收尸的。 第三才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在那一瞬间数种想法里最先跳出来的一个——她必须要和傅恒在一起! 前生傅恒因她而死,那么今生她以命作陪又如何? 她不怕死。 更不怕和傅恒一起死。 “我会尽力保护你的。”傅恒说道。 骑在马上的娜仁托娅愣了愣,深深地看了璎珞一眼,然后转头对和敬说道:“公主,我们得走了。”趁着缺口还在,必须迅速离开。 和敬却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一样,她转头对色布腾巴勒珠尔说道:“我会回来救你的!” 色布腾巴勒珠尔镇守着南朝南的方向,而傅恒与莫日根两位神箭手同时对靠近西北角最近的几匹狼射箭,在惊动了那些狼以后,狼迅速地朝着这边扑了过来,西北角缺口放大——没有狼了! 说时迟那时快,两位姑娘的马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其间虽有一只狼想要咬向和敬的马,但却被一支箭及时射中,嗷呜一声转变了方向。 这支箭却不是傅恒与莫日根射出去的,而是璎珞。璎珞现在也不在地上,她爬到树上去了,这就是她的应对办法。她的近身功夫肯定是不能和底下那三个人相比的,但是居高临下放冷箭帮忙却是绰绰有余,这就是她执意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不会硬碰硬。 至于其他三个人,他们是不会爬到树上去的。 这是身为男人和贵族的尊严。 作为御前侍卫,作为王公世子,作为未来额驸,他们代表的都是一个家族甚至是皇权的尊严,可以血战死在这里,但绝不能有任何逃避的行动,不能让家族蒙羞,不能让帝王厌弃。 况且满洲人本就是在马背上得到的天下,他们身体里本就流淌着好战的血液,这三个人又都非沉迷奢侈安逸的纨绔子弟,个个都是有志儿郎,他们的人生里就没有“怯懦”二字。 此时三个人肩靠着肩并成一个圈,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佩刀,浑身上下杀气四溢。 没有什么贵族架子的璎珞则立即选择了爬树,反正是没人会说出去的。能既保命又不添乱,她从来都是理智的,拎得清自己的斤两。 狼群逼近以后,璎珞大致数了数,据说狼多以七只为队,也有二三十只群体活动的,显然他们遇到了后者。这些狼围成一个圈,似乎是等着为首的那只狼发号施令。 当看清楚那只狼的模样时,璎珞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只狼少了一只耳朵,而且伤口结痂的地方似乎很新鲜,该不会就是昨日里那匹在罢围时逃走的孤狼吧?! 但见这匹狼仅存的另一只耳朵平平的伸出去,背上的毛都竖立了起来,嘴唇皱起、门牙露出,尾巴平举,眼神阴冷地望着傅恒,弓着背对几个人咆哮了一声——就算对狼的脾性什么都不知道的璎珞也看出来了,这狼目前十分愤怒,果然是昨日那匹,今天聚起来寻仇了! 人家不是孤狼,甚至是这群狼里的领袖。 璎珞不禁想起来和敬之前让她不必担心记仇的事情,说下次去的时候就不会去那一围了,那狼又没有通天的本事去别的围——狼的确没那么大本事,可是他们却忘了此事,今天复又来了这个围场! “他寻仇的是我,你们二人小心些即可。”傅恒自然看出来他是三人中的仇恨源头所在,待会打起来的时候可能饿狼会想着吃人,但这个头目想咬死的就只有他了。因此他左匕右刀,保持着十万分警惕。 随着又一声狼啸,群狼蜂拥扑上。这时璎珞才发现莫日根那匹马是真的很烈,一蹄子就踹翻了一匹狼的肚子,敢和恶狼搏斗,难怪对于除了莫日根以外其他的主人都不搭理,人家有骄傲的资本。 那两只小母马就比较惨了,被咬的逃来逃去,倒也算是冲散了狼群的阵型,只不过很快就落下势来,被几只一起扑上来的狼给咬死了,毕竟狼群是一种齐心协力的存在。 璎珞这放冷箭也引起了它们的注意,还好这群狼里没有会爬树的一类,因而这树虽然被狼爪挠了一通,但她目前是安全的。 只是箭筒里的箭矢都没了,但这群狼还在。璎珞顿时心下焦急,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记起来先前和敬给她的火寸条与火石。她自己随身也带了一把匕首,此时便立即匆忙的砍了树上的枝条,成功用点燃了枝条的前端,丢下去砸到狼身上,烧的它们惨叫。 本来狼是畏惧火的,但因为现在不是晚上而是白天,篝火的作用大大减弱。然而璎珞兵行奇招,这火烧在身上那可是让狼立即就在地上翻滚,丧失瞬间战斗力的,此时随便在致命位置补上一刀就行了。 反正没人敢靠近璎珞的树了。 然而情况却越来越不乐观,因为莫日根居然被一只狼给咬中负伤了,好在他也是勇猛,伤了左手还有右手。但是色布腾巴勒珠尔却同时被咬到了右腿,顿时跪在那里,只能凭空挥刀阻拦,幸好还有莫日根护着他。 而傅恒那边是缺了耳朵的狼王带着他的亲卫军,砍死一个还立即有下一个扑过来,虽然有璎珞帮忙,但因为莫日根要分心护着色布腾巴勒珠尔,傅恒只有自己孤军奋战,因此还是不免捉襟见肘,逐渐有了破绽。 傅恒正专心对付面前的两只因为被砍伤所以激发出更多血性、简直是疯了一般扑过来的狼时,却突然觉得身后疾风袭来,他立即意识到:不好,这是佯攻,背后有狼偷袭! 然而这狼的牙齿却没有落在他的肩膀上,反倒是飞溅出的鲜血迸到他脸上,带着已经闻到麻木的血腥味与热气自后而来。 “可算我下来的及时。”璎珞松了一口气,又给这狼补了一刀。 傅恒砍退面前的狼,目光紧紧与狼王对视,一时间陷入僵持状态,他一边紧盯着狼,一边保持着这个动作问璎珞:“你怎么下来了?” “难不成我要看你被狼咬?”璎珞语气坚定地说道,“富察傅恒,你不能死在我前面——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我还等着你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狼又如何,人又如何,她鬼门关走过好几次,距离死亡的位置从来都不远。她不怕死,但她不想让傅恒折在这里,若不是因为她对和敬提起了叫花鸡,今日他们一行人就绝对不会在这里,因为她改变了傅恒的人生,导致傅恒遭遇这种可能会丧命的危险。 不,傅恒绝不能不明不白地留在这里,他是要名垂青史的一代英才。 她就算自己死了也得让傅恒活下去,那种傅恒走在她前面的感觉,她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 傅恒因为与狼对峙,所以面上严肃冷漠,但他心里却是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既担忧璎珞,又有劫后余生的欣喜,这都是因为璎珞不顾危险地冲下来所造成的,她在树上可以一直安稳,但她却跑过来帮他这个最被狼王针对的人。 是的,他还要迎娶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 “好。”傅恒同样语气坚定地说道,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沾满鲜血的手握住了璎珞同样沾满鲜血的手。 他之前之所以同意璎珞留下来,正是因为璎珞当时眼神里的坚定。这个他心悦的姑娘,在这样危险的时刻,冒着共赴奈何桥的危险,选择了留下来。 傅恒想,他不能剥夺璎珞选择的权利,他想让璎珞平安活下去,但璎珞想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去死。 未嫁女是不能葬于男方墓地的,既如此就以血为媒,再定终身,让其他二人做了见证,如果不幸双双死亡,便合葬在一个棺椁之中。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话是这么说,但她刚才一刹那从树上滑下来并且迅速冲过来一匕首砍翻那匹偷袭的狼,捅的位置还是脖颈,这一番动作傅恒没看到,但看到了的莫日根两个人却是惊了一瞬。 人在危急时刻果然会爆发出可怕的战斗力,当然,狼也是。 狼王意识到不能让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分开逐一攻破是最好的办法,因而总有狼扑过来阻挡傅恒璎珞与莫日根两人的靠近,并且试图把璎珞和傅恒分开。 匕首毕竟不如刀好用,璎珞比起傅恒来说功夫自然是逊色的,她做不到同时对付两匹狼,而在她好不容易砍断面前那只狼的腿时,旁边已是有另一匹狼飞扑过来。 “小心!”莫日根叫道。 璎珞大惊,她能够感觉得到从身旁飞来寒意,这是死亡逼近的感觉,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吗?她是要死在傅恒前面了……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人推开,眼睁睁地看到这狼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傅恒的肩膀上,佩刀随之落地。 “傅恒!” 撕心裂肺之痛不过如此,伤在他身上,痛在她心底。 傅恒却面不改色地用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将那只狼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他没有捂住肩膀的伤口,任凭鲜血溢出,渗透了衣服。 “璎珞,去莫日根那里,别过来。”傅恒说道。 璎珞站在不远处,却觉得她走不动路。而这其间,在场三人除了她之外,又不同程度地都添了一些新伤,其中以色布腾巴勒珠尔为重,他已经举不动刀了。 此时狼群就只剩下六只了。除了狼王还打算和傅恒继续较劲,其他三只吃马吃饱了的,都有点想打道回府的感觉,唯有两只饿狼还虎视眈眈地盯着莫日根二人,正当莫日根对付其中一只时,另一只朝着色布腾巴勒珠尔就扑了过去。 蒙古少年正准备闭上眼睛赴死,却听到一声怒喝,伴随着轰隆一声,那只狼硬生生地被什么击中后给炸飞了。他震惊地看了过去,只见远处一团火红的身影立在马上,她一边骑马一边熟练使用着七星连珠火.铳,一枪打死一只,飞一般地冲了过来。 “公主?!”他震惊地叫道,“你怎么回来了?” 有了火.铳的帮助,再加上莫日根的砍杀,围着俩人的狼总算是全都死了,其间和敬有一枪打了个空,因此她手里仅剩下一发子弹。 和敬把缰绳往莫日根手里一丢,抱着色布腾巴勒珠尔大哭道:“我怎么忘了把七星连珠留给你们了……还好我回来了,还好没来迟,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身为天之骄女,和敬却在半路上掉马回去,她对娜仁托娅说道:“你速去叫人,记得带马车过来,我行事自有分寸,有火铳在这,我断不会送了自个儿的性命连累所有人!” 她是一定要回来的,因为和敬在上马的瞬间就明白了,少年的马不排斥他,因为他让这马在认主的时候,许是用了她爱用的香料又或者是其他,竟让这马也认了她。 而且现在是八月,她突然记起来,明日是色布腾巴勒珠尔的生辰。 “如果咱们能或者离开的话,就把那只鸡宰了当叫花鸡吃了吧。”和敬呜咽道。 璎珞反应过来拿了和敬手里的火.铳,听到她这句话险些崴脚,这时候还想着吃叫花鸡。然而她却不好开枪,因为傅恒与狼王缠斗在一起,一个不好她便会误伤傅恒。 这狼王也是执着,狼群都死光了还想着托傅恒一起死。璎珞咬牙切齿地抱着火.铳,她不能强求莫日根去帮忙了,这家伙的伤势也就比未来额驸好一点,至于和敬,都哭成泪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狼王居然被傅恒给砍翻了,接连几刀之后终于是没了反抗。 璎珞欣喜地迈开步子去迎接肩上腿上都有伤的傅恒,然而此时异变陡生——那身上还插着刀的狼居然飞扑了过来,它此前是诈死的! “傅恒!”璎珞这一声几乎费尽了全部力气,而傅恒反应极快,他手中只剩璎珞赠的匕首,此时反手划去,侧身砍向狼颈。虽然及时打飞了它,但却牵动了先前的肩上,血流的更厉害了,脸色都因此变得惨白,像是随时可能失血过多而晕倒。 这次狼是真的死透了。 漫长等待伊始,傅恒却发起了高烧。 ※※※※※※※※※※※※※※※※※※※※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出自管道升写给夫君赵孟畹摹段屹省贰 宣诸于口 傅恒对璎珞挤出一个微笑,下一瞬却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璎珞被他惊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扶住了他,这边莫日根也是过来搭了把手,几个人总算是聚在一起坐了下来。 璎珞环顾了一下众人,觉得情况不妙。虽然和敬带回来了一匹马,而莫日根的马目前还幸存着,但色布腾巴勒珠尔和傅恒的伤势是都骑不了马,只能原地等待娜仁托娅带人来救。 和敬抽抽噎噎地说道:“我让娜仁托娅带人来的时候务必带马车随行。”她猜到留下的这几个人可能都不方便骑马了,所以才这么叮嘱了那姑娘。 “公主做得很好。”傅恒赞许道,这一句话不要紧,和敬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啪嗒啪嗒的掉下来了,她背过身去抹眼泪,不想让众人看到她哭。 莫日根的马上还幸存着他随身带着的用三七、血余炭等中草药制作的止血药,他取来分给了众人暂且止血,避免失血过多的情况发生。 璎珞帮傅恒在肩上撒好药之后又去点了堆火,傅恒捂住肩膀静静地看着这个先前在宫廷里仪态优雅的大家小姐,如今都学会生火了,他叹了口气唤道,“璎珞。” 她回头急忙应道:“怎么了?” “我记得他的马上绑了两壶酒,你取来用火烫一烫,分给大家擦擦伤口吧。”傅恒看向那匹属于色布腾巴勒珠尔的马,声音有些虚弱,“血已经止住了,但现在还不能裹住伤口。” 璎珞过去一看,还真有俩桦树皮水壶。还好她与和敬每个人都带了不止一条手帕,烫了酒后,用酒将手帕浸湿以后便各自给自己身边重伤的人帮忙了。 莫日根叹了口气,自力更生。他受的伤较轻,因而想起什么似的问傅恒道:“你不会是打算让你家这位娇滴滴的小姐去做那种事情吧?” 草原之上很容易变天,忽冷忽热,所以无论是璎珞还是和敬,都没有选择那种脱了人家几层衣服清理伤口的办法,好歹留了件中衣,然后用刀子小心地划开受伤处的衣服——其实已经被狼咬破了,破布划开后就扯下来丢掉了。 用酒擦拭伤口本是极疼的,但无论是傅恒还是未来额驸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皱着眉罢了,但他因为手帕触碰到伤口时而发出的吸气声,却听的璎珞想哭。 她真的好心疼,但傅恒却说:“我没事,别害怕。” 其实他可以接受直接用酒冲洗伤口的办法的,但是璎珞一定接受不了。 璎珞头也不回地问道:“你觉得我娇滴滴吗?” 莫日根一怔,想到璎珞先前那从树上冲下来救傅恒的英姿,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这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富察侍卫的女人果然很厉害,就算是他妹妹都要自愧不如了。 “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说:乃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傅恒解释道,“狼与犬相近,都可能会让人得了恐水症。” 璎珞恍然,傅恒知道这些她并不觉得奇怪,这恐水症她是知道的,一旦患病就只有等死。行军打仗在外少不得有各种病,作为未来的将才,傅恒胸有沟壑,自然博览群书。 “不就是去削了它们的脑袋吗?”璎珞冷笑道,这群家伙让傅恒受伤,她把它们粉身碎骨的想法都有。于是璎珞捡起她送给傅恒的那把匕首,朝着地上的一堆狼尸就过去了。 “我也去!”和敬抹了把眼泪,捡起色布腾巴勒珠尔的佩刀走了过去。 看着不远处两个姑娘的身影,三个男人齐齐陷入沉默,莫日根苦笑道:“其实我去也是可以的,不必非得这样吧。”未来的富察夫人也就罢了,可另一位是公主啊,公主亲自去砍狼的脑袋给他们疗伤,皇帝真的不会说什么吗? “我富察傅恒未来的妻子,绝对不是站在男人身后的女人。”傅恒眯了眯眼睛看向璎珞的方向,语气似有几分满足又有些许炫耀,“我身边的位置永远留给她。” “没错,是这样的,您说得对。”作为未来的外甥女婿,蒙古少年要不是受了伤举不起来手,他一定举双手表示赞同。 莫日根感觉自己被噎住了,他拔了根草咬在嘴里,无奈摇头:“你们说得对,我以前也觉得漂亮姑娘站在男人身后被保护就行了,但是被她们保护的感觉,其实也很不错啊……就是不知道我这位姑娘到底在哪里了。” 反正像璎珞这么好的,天底下是就她这一个了,傅恒如是想。 璎珞与和敬大眼瞪小眼一番,一腔怒火凉了半截。和敬用眼神询问她该怎么做,璎珞想了想,与和敬交换了手里的武器。她让和敬退后一步,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手起刀落,地上的狼顿时鲜血四溅,脑袋与身体分了家。 “成了。”璎珞指了指地上的狼头,“用匕首把它脑袋划开。” 和敬的脸上充满了对璎珞的崇拜:“璎珞,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璎珞心想这小公主真让人无奈,刚才那个拼了命用火铳一枪一个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虽然是公主但毕竟有这前辈留下的好战与热血,活着的狼她都不怕,反而在死的面前有些犹豫。 璎珞勾起唇角说道:“你就当你在切萝卜。” 两人强忍着恶心分工合作,一个砍一个划,切萝卜剥萝卜,身前的裙子沾满了红红白白的颜色,最后幸不辱命地带着东西回去了。 莫日根识趣地坐远了一些,他可不想听人家的私房话。 和敬这时候忽然想起来了去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你还说我有吉兆,我早就说了,研究这易经的人,都很容易倒大霉。当时我便说若是日后出了什么事要找你算账,你看看今日,你把命都快搭进去了,你不留着你的命,我怎么找你算账?” 璎珞想,这不就是吉兆吗,他们一行人遇到狼群都能化险为夷,已经很是幸运了。而且和敬当时还说木兰围场见真章,看看谁倒霉——于是这俩人都倒霉了,还带着她和傅恒与横插进来的莫日根兄妹。 色布腾巴勒珠尔是没办法走路了的,为了方便和敬训他,璎珞扶着傅恒坐远了一些,坐到靠近篝火的地方,小心地用手帕取了狼脑为他敷在伤口上:“其实你要是疼的话,可以说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确实疼。”傅恒坦诚道,璎珞心里一颤,却听到他继续说道,“但是心里面是甜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嘴皮子。”璎珞气道,像是真生气了一样,她一声不吭地为他把肩上与腿上的咬伤都敷好,本来打算裁自己外袍上的布给他裹住伤口,却被傅恒制止了,他执意让璎珞裁他的衣服。 这衣服上干净的地方也不多了,璎珞用酒冲了冲匕首,仔细地选了几块看起来还安然无恙的部分裁了下来,帮傅恒把受伤处简单包裹了一番。 不远处的和敬看过来,有模有样地学着。 这伤处理完了,人总该说话了吧。见璎珞仍是沉着脸,傅恒想说点什么,但却感觉自己晕晕沉沉的,他心下不妙:“璎珞,我有些累了。 ” 璎珞顿时一惊,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果然感觉有些发烫,原来是发热了。一旦高烧不退那就是要去鬼门关走一遭了,不行,她得和傅恒说话,不能让傅恒睡过去。 要是睡过去的话,下次能不能醒过来就不一定了! 她这时候忽然记起来早晨时和敬送她的口琴,之前揣在身上又是砍又是打的竟然没觉得硌得慌,现在想起来不禁有些怀疑身上是不是已经被硌的青紫。她把这口琴找了出来,对傅恒凶巴巴地说道:“你不准睡,我给你吹口琴吧,你好好听着。” 原来是口弦啊,傅恒问她:“谁给你的?” “和敬啊。”璎珞有些诧异地回答道。这乐器虽是蒙古乐器,不过因为别致好看,前身又是贵族附庸风雅的“簧”,所以她便学了过来。 见璎珞理所当然的模样,傅恒失笑道:“口弦通常是小伙子用金竹制成,为了展现才能,将它放入雕刻精致的竹筒中,系上穗子送给心爱的姑娘,作为信物。而姑娘如果喜欢的话,就会把它挂在身前——哪有你这样揣在怀里的。” 璎珞怔了一瞬,回头看了和敬一眼,这该不会是色布腾巴勒珠尔送给和敬的吧,被她放在盒子里给忘了所以转送给她。这让璎珞顿时有些讷讷,觉得手里的这口弦琴似有千斤重:“你这样说的话,那我还吹不吹啊。”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有些失职,我应该送你一支自己做的口弦琴的。”傅恒笑道,“吹吧,让我听一听,还没听过你演奏乐器,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璎珞呸呸两声,嫌傅恒说话太不吉利。她熟练地用手指夹住弦柄,明亮清脆的乐声从唇边与指尖流淌出来,却不是熟悉的蒙古歌曲,而是傅恒从未听过的一首曲子,前奏活泼动人,后面却温柔似水,蕴含着绵绵情意。 在这乐声之中,他忽然觉得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像是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似梦非梦,昏昏沉沉,一时间竟然不得清醒。 璎珞一曲奏罢,见傅恒的眼睛都闭上了,当即就吓了一跳。她又不敢使劲摇晃这个伤者,只好伸手轻拍傅恒脸颊:“春和,春和,你醒一醒!” “我没事。”傅恒睁开了眼睛说道,宽慰她道,“方才只是被小鬼叫去魂游了一番,听见你的呼唤我便说我的未婚妻还在等我,匆匆赶了回来——你看,我命不该绝。” 璎珞只觉得眼角已有泪珠流下,她又想哭又想笑:“还能说这种话,看样子一时半会是不会把你收走了,再坚持一会,娜仁托娅就要带人回来了。” “你刚才吹得是什么歌?”傅恒问道,敛去眼中的千般复杂情绪。 “我自己编的越人歌啊。”璎珞拍了拍有些僵住的脸,挤出一个笑,“好听吗——等你好了,改天我唱给你听。” 越人歌啊。傅恒也想起了那日在圆明园的时候,两只小舟撞到一起,突然降临的大雨又忽然离去,那个发上凝着雨珠的少女回头轻笑道:“富察侍卫,你可曾听过越人歌?” 心悦君兮君不知……可是现如今他是知道的,他们互相清楚彼此的心意,尽管他当时并没有想到,那个狡黠的姑娘会成为他的未婚妻,会是他一生所爱。 “不好听。”傅恒故意道,赶在璎珞蹙眉以前补充了一句,“改天我教你,再多练几遍就好了。” 这样也好,人能考虑未来,说明还有求生意识。璎珞松了口气,擦擦眼角的泪,却发现傅恒的脸色更添几分潮红,她想起方才唤醒他时自己的手所触碰到的温度,一颗心又提了上来。 烧得更厉害了,赶紧来人啊。 但她不会在傅恒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焦急,她现在一定要撑住,要比任何人都冷静。于是璎珞哼了一声说道:“不好听那你也得听着。”这话说完,她自己都感觉她越来越恃宠生骄了,不过这可不能怪她,都是傅恒惯的。 “璎珞。”傅恒忽然说道,“如果当时你手里没有匕首,你还会从树上下来吗?” “我就算折支树枝下来,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出事啊。”璎珞垂下眼眸,“我爬上树只是出于战略,又不是贪生怕死。” 傅恒“嗯”了一声,复又问道:“我对你有这么重要?”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璎珞啐他,递予他水喝,“罢了,也不是贴金,你本来就是块金子。你温柔,体贴,有学识有涵养,又处处待我好,我就是喜欢你啊。” 这是她迟到了多少年的表白啊,是她在辛者库时可以说出的话,却没有来得及告诉过他。之前谈“爱”这个字眼,总担心他会觉得没那么深刻,觉得她太过于肤浅、不矜持。现在经历过生死一役以后,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完完全全地表露自己的心意了。 她看着傅恒的眼睛,语气缱绻温柔又认真:“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所以,我想……” “我爱你。”傅恒忽然说道。 璎珞怔了一瞬间,傅恒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见她平素的机灵此时全无,脸上的表情有些呆呆的,傅恒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滚烫从指尖传到鼻尖,像是他热烈的心意一般。 他说:“这种话可不能是你先讲啊。” ※※※※※※※※※※※※※※※※※※※※ *恐水症就是狂犬病,《肘后备急方》里提到的方法和现代兽医学人工制造的疫苗接种预防是一个道理,是我国最早提出的以毒攻毒免疫防疫的萌芽了。 前尘后事 璎珞觉得有些恍惚,她是很想听到傅恒这般承认他的心意的,可是为什么又觉得不真切呢?是不是因为傅恒烧迷糊了再胡言乱语? 于是璎珞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他额头,傅恒见状忍不住失笑:“傻璎珞,我没烧迷糊。” 怎么好端端就说爱她,难道傅恒也是因为这方才的生死一役,而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了?璎珞嗔他一眼,鼓着脸说道:“我要是傻,那你就更傻。” 傻子才会看上她。 “都傻了好,一对傻子,天生一对。”傅恒竟然颇为赞同。 璎珞觉得不对,她觉得傅恒真的被烧坏脑子了。你看看这说得都是什么话啊,这还是当初那个每句话都要得体、知礼的少爷吗?没看见莫日根挪的更远了,和敬的耳朵都红了么?这旁人都听不下去了。 她觉得她脸上很烫,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发了热红了脸,若是真的发热也好,把他身上的热传到她身上,让她去生病吧。 璎珞正走着神,忽听傅恒低声唤她,大约也是不想被旁人再听了去所以压低了声音,于是她也小声地问道:“怎么了?” 傅恒却是对她眨了眨眼,示意她附耳过来。 璎珞不解地凑过去,却听到傅恒在她耳畔低声问道:“璎珞,我虽不知道你瞒了什么,但我觉得,你不要被所谓的秘密压得太累了,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我们之间只有当下和以后。”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只在意你属于我的当下,还有以后的长长久久。 璎珞只觉她像是寺庙里定时轰鸣的青铜大钟,响一次却要摇晃震颤许久。她现在的心情便是如此,犹如得到救赎一般,傅恒竟然看出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难道她方才因为终于表白心迹,太过于放松而流露出了什么吗? 见璎珞表情来回变换,傅恒有些担忧:“我不是非让你说出来,说与不说,全看你自己觉得怎样舒适。” “不,没什么的,说出来也好。”璎珞笑了笑说道,“你可能听说过,我年幼时曾经有一次摔了头,病了好些时日……那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大概就是古人常说的黄粱一梦吧。” 璎珞自然不会告诉傅恒她是重生而来的,因为这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她可不想被当作妖怪。于是她换做南柯一梦的方式,思考着从哪里讲述比较合适:“我梦里的一切,要从乾隆六年的选秀说起,在梦里我并非瓜尔佳氏的小姐,而是包衣出身的宫女。” 见傅恒听得认真,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璎珞这才小声地放心的把姐姐魏璎宁的离世,以及她入宫调查真相的过程讲了出来,包括后宫里的种种尔虞我诈,但基本没怎么提到傅恒,只说因为玉佩的事认识了他。 “起初我也是不信这个梦的,但我醒来后让奶娘的儿子去寻,发现真的有我姐姐这个人,只是她并未入宫。我便怀疑这一切不过是梦魇而已,但是当我入宫做二格格的伴读,在御花园里遇到皇后娘娘与你的时候我才发现,你们居然和我梦中梦到的模样是完全相同的——要知道我之前可是没见过你们的。”璎珞说道,“许是什么前世今生吧。” “难怪你能看懂当时在宁寿宫里我叫你出去的暗号。”傅恒恍然,安慰她道,“你其实不必太过于担心,那毕竟只是个梦,梦里的你和现在的你判若两人……后来如何了,你在梦中有没有查出真相?” 判若两人啊,也许是吧,梦里的她因为复仇而不是真正的她,现在的她又因为换了一种身份,到底哪个是她呢? 璎珞收了胡思乱想,定了定神说道:“这梦太过于光怪陆离,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她低声将和亲王与裕太妃的事情讲了出来,只是把自己在辛者库受罪的事情给隐了过去,对于傅恒的事情只字不提。 “还好这只是梦,不然对手那么强大,你也太过于兵行险招了,若是把你自己搭进去,也许会醒不过来。”傅恒松了口气,继而冷笑道,“不过这倒真像是那位亲王能做出的事情。” 这模样像极了他在圆明园里看到和亲王欺负她与明玉时,挺身而出的姿态,有些不屑又有些担忧,看到璎珞有些走神,然后她听到傅恒又问:“大仇得报之后,你便离宫了吗?” 璎珞怔了怔,她叹了口气说道:“没有,阴差阳错之下我成了魏贵人,后来的时光全部耗在宫墙里了。”见傅恒表情微变,她知道傅恒不是因为她前生成为皇上的妾侍而不满,只是因为担心她而已。 于是璎珞急忙补充道:“这只是梦罢了,我不过是那里的过客,所经历的不快也都于我无碍——你想知道其他人的情况吗?” “嗯……我姐姐,皇后娘娘如何了?”傅恒问道。 璎珞实话实说了之后,见傅恒皱着眉,她宽慰他道:“既然五阿哥顺利出生,这就说明这梦仍有几分可信度,我们想办法送些可靠的人进去保护娘娘,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 肯定要把尔晴这种人给换掉,这一世因为她是贵女,尔晴不能拿她怎么样,又因着目前时间尚早,尔晴还没有做出来更多过分的事情。而纯妃可能是因为她的确是京城贵女中家世才貌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竟然什么都没做。 傅恒又问了皇上、海兰察还有富察家的一些事情,璎珞俱都照实回答。见傅恒不再发问,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都不问你的事情?”所有人都问了,怎么唯独不问他自己? “听你之前所说,我与你在那梦中好像并不相熟。”傅恒说道,“而且我不需要知道我的未来,以后的我会怎么样,我以后就知道了,这取决于我现在是否努力。” 璎珞想,这样也好,傅恒不知道那些遗憾挺好的。然而此时傅恒却问道:“不过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就说说我未来怎么样了吧。” “嗯……你很厉害的。”璎珞想了想,先捡着他的仕途说了起来,“你后来进了军机处,成了一品大员,又去平定了金川之乱、准噶尔内乱,最后又督师缅甸,是文武双全的人才。” “原来后来金川要乱了啊。”傅恒沉吟道,继而她看向璎珞,只看得璎珞投降道,“好了你别这么看我,我说就是了……我在那个梦里是与你没什么交集的,你娶了与你家世相当的,一个善良温柔的名门之女,后来子孙满堂,个个都是被皇上赞誉过的人才,家庭美满幸福。” 她说谎了,尔晴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但作为喜欢傅恒的她,在深宫里与他此生再无希望的璎珞,的确是希望他能够与一个这般好的姑娘结为夫妻的。 “很顺畅的人生啊。”傅恒似是信了,但仍是皱着眉。璎珞也讲得有些累了,见他神色疲惫,有些心疼地想抚平他的眉,却见傅恒看着她,神色无比认真,“如此一帆风顺的人生,我真的不会英年早逝吗?” 璎珞险些呛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其实还好,你活了接近五十岁,是因为战事落下的病根才去世的,是为国捐躯。” “那就是我走在你前面了,竟然只有四十多岁,我还想和你走到百岁。”傅恒听她能报出自己的年龄,自然分析出了这个结论。 璎珞急忙补充道:“你别忘了我比你小几岁的,这不过是一场梦罢了,我们一定可以一起白头到老的。” “我自然没忘,璎珞,你是不是又在宫里待了五年?”傅恒问道。 璎珞一惊,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傅恒弯了弯嘴角说道:“因为我现在比你年长五岁啊。” 璎珞怔了怔,心情忽然也跟着轻松了起来,是呀,原来她后来那浑浑噩噩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的五年,竟然在这里……难怪她与傅恒相差五岁。 傅恒却笑了,然后带起一阵咳嗽,惊的和敬他们都看了过来,见他摆摆手才又别过头去:“璎珞,如果我今日过不去这个坎,你就嫁给别人吧。” “这怎么行?!”璎珞差点站起来,好不容易许下的来世之约,绝对不可以这样,“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出事的!富察傅恒,你不能这样!” 她说着说着又想哭,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再也不乱来了,不做那些没有的事情,不让傅恒再陷于险境了,她都欠了他那么多了,总得让她还一还吧,让她嫁给他……就这么难的吗? “言之凿凿。”傅恒轻笑,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好姑娘,也是个傻姑娘,你明知道我走得早,我的仕途也没有那么顺利,却还想着和我在一起……” 璎珞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怔怔地望着傅恒,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春和,你别这样,我真的不好,我这个人特别自私,不想欠着别人,你最好要活下来。真的,不然你走了我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掉!” 她一面说着自己自私,一面却在心底双手合十。神明啊,如果你能听到的话,请保佑傅恒度过这次的危险吧,我愿意用我的寿命去换,只要不是即刻离去,多少都可以…… “我会努力活下去的。”傅恒觉得他的头愈发昏昏沉沉了,他强撑着抬起头,滚烫而有些干裂的唇落在她脸颊上,“我还要与你再度许下……来世之约。” 璎珞愣住,再度许下?傅恒为什么会知道再度许下?难道说傅恒竟然知道了她苦心想要瞒着的一切吗,那些痛苦的过往,他竟然都知道了? 难怪,难怪他最后都没有问她自己后来的结局,因为他已经心知肚明。 “对不起,是我以前太过于刚愎自用,没能与你心有灵犀,让你在宫墙里待了那么多年。以后不会了,璎珞,以后我会陪着你的。”傅恒慢慢地说道,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我现在很累,你等我醒过来,醒来之后,我们便求皇上赐婚……” “春和,你不能睡,春和!”璎珞急急地唤他,她抿了抿唇凑上去吻他,同样干裂的唇吻上他的唇,好像离开水底的两条鱼儿,此时他们就是彼此的水分,彼此最后的依偎。 然而傅恒还是因为烧的太重而暂时昏迷了过去。 他在璎珞吹口弦琴的时候,忽然觉得脑海里再无清明,昏昏然之间,有些场景像是拆卷轴一样一幕幕地从他面前揭开又翻过。有皇上,有姐姐,有海兰察,还有尔晴,还有璎珞。 傅恒看到璎珞只是一个小宫女,看到他们俩因为玉佩结缘,看到他们有误会却又心悦彼此,看到他们最终走向陌路,留给他的不过是那个被他依依不舍捡起的香囊。 这应是真的了,傅恒想。 而在璎珞开口讲述,却故意隐去他们二人的片段时,傅恒完完全全就信了。难怪璎珞会经常心事重重,原来她竟然一个人背负着两个人的过往,她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难怪她会喜欢他,难怪他也觉得她莫名吸引自己,竟是因为前生便是一对苦命鸳鸯,而他最初却还怀疑过她的心意,还觉得她不够敞开心扉……这种事情如何去说?她不说,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他当初做了如何错误的决定罢了。 可是他好贪心啊,他还想和璎珞一起走到百岁,一起再许诺下一个来世。 在他彻底跌入深渊之前,他听到璎珞威胁道:“你要是敢不醒过来,这七星连珠火铳的最后一发子弹,我就留给我自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不过是痴缠男女,注定要抵死相许一生罢了。 ※※※※※※※※※※※※※※※※※※※※ 终于,四章算是暂且解决了这个大剧情——明晚就把傅恒带回去救醒啦大家不要担心~然后会把其他人的事情简单提一下,然后求婚+请婚。 江水为竭 “格格,格格您慢点,我这把骨头经不起您这么折腾啊——” “少废话!”娜仁托娅手中马鞭一扬,她轻骑在前,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面,身后跟着另一个妙龄少女,后面才是一队侍卫与两驾马车。 她可不是那种拎不清轻重的人,既然哥哥他们都等着她带人来救,她自然风风火火地带了亲卫,并派人告知了皇上、皇后,然后拼了命地换了一匹好马赶了回来。 “娜仁托娅!”莫日根远远地瞧见妹妹赶来,急忙唤道。 娜仁托娅下马,把马背上那看起来像是颠掉了半条命的中年人一把扯了下来,匆匆扫了一眼兄长的伤势:“我只捉到了这个郎中,快马过来先给你们看看——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富察侍卫他们呢?” 莫日根先向这大夫抱了抱拳,替妹妹道歉,然后指了指不远处:“在那边。” 娜仁托娅瞧见这一地狼尸,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心知方才必定经历过了一场恶战,她此时也只觉浑身上下像是散架一般,但仍是扯过那大夫:“你快过去给他们看看伤势。” 少女走过去之后怔了一瞬,因为璎珞看起来十分憔悴,肿着的眼睛明显是哭过了,但她却是神情温柔的用手轻轻拭去傅恒脸上的一滴泪,而傅恒紧闭着双眼、面色潮红,浑身是伤,看起来情况很是不好。 傅恒这样的人,居然会落泪吗? 娜仁托娅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感受,她下意识地推了一把那大夫,将他推搡过去给傅恒看情况,面对璎珞道谢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去安排马车过来,将两位伤员架上去。 “你这臭脾气的马估计只有你能骑回去了,怎么样,还能骑马么?”娜仁托娅回头对已经牵着马站到她身边的莫日根说道,莫日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怎么,心情不好?” “就是有点累,感觉自己还是赶回来得太晚了。而且突然之间明白了为什么,先前的时候我觉得璎珞配不上傅恒,但是在狼群出现的时候我便意识到了。”娜仁托娅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如她。” “有多少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故事,我自诩如若喜欢一个人,便会热烈的、真挚的去喜欢,但在生死关头我还是会犹豫,可是璎珞却能毅然决然地留下来与傅恒站在一起。”她展颜一笑,似是自嘲,又是嘉许,“这一点我及不上啊。” 娜仁托娅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屏退了其他人,这才说道:“哥哥,我原先见到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以为他们是天底下最般配的人,如今看来是我太狭隘了,在危险到来的时候,顾不得身份与地位,所以感情当是与这些无关的。” “我先前觉得这两人相互喜欢,是璎珞之幸。”她跳上马背,“却是到现在我才知晓那酸不溜秋的上邪,竟然是这个意思。”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璎珞与傅恒二人,当真是如此了。 “你要去哪?”莫日根敏锐地察觉了妹妹的心思,他伸手去拽娜仁托娅的马鞭,却见妹妹对他莞尔一笑,“行了,我还不能找个地方伤怀一二吗,不过是等会寻个地方喝酒去罢了,你还有伤,就别管我了——” 见娜仁托娅扬鞭拍马走人,莫日根叹了口气,叫了两个侍卫跟着她,这才回头去跟大部队回去。色布腾巴勒珠尔还好,没有发热,换了药养养就行了,因而在这辆马车里的姑娘很快就出来骑了自己的马,没有去打扰他与公主的相处。 倒是傅恒那辆马车一直闭着帘子,看起来好生压抑。 “佟佳格格,方才多谢你为我换药裹伤。”莫日根与刚出来的那姑娘颔首见礼。少女点了点头:“世子不必多谢,这是医者本分。叶大夫是我们那里的名医,富察侍卫一定会安然无恙,皇上也不会怪罪您与郡主的。” 这少女正是先前与璎珞同入宁寿宫的佟佳格格,名唤舜华。没想到这位格格竟是从小对医术颇感兴趣,机缘巧合下拜了叶大夫为师,医术颇为精湛。方才她见到一地狼尸都未变色,要知道娜仁托娅都倒吸了一口气,这让莫日根心中有些佩服。 “太过忧心、紧张的话不利于世子伤口的恢复。”就是这姑娘太过于冷清了,虽然长得好看,但整个人跟结了冰似的。 莫日根想,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名门贵女吧……他忽然想起娜仁托娅刚才提过的上邪,不禁问道:“我没有读过汉人的诗句,方才我妹妹提到上邪后便离开了,让我很是担心,敢问佟佳格格可知这诗的内容?” 佟佳舜华把这《上邪》念了一遍,如淙淙泉水之声。她想了想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况,璎珞与富察侍卫一起并肩奋战鏖战狼群,的确当得起这首诗。但见莫日根有些听不懂汉话的样子,她只好又解释了一遍,最终总结道:“令妹是个洒脱之人,不会有事的。” 见到叶大夫的时候,璎珞是无比惊讶的,但是既然有叶大夫在,那她的一颗心就已经放下了半颗,至少他的医术是信得过的。饶是如此,她依然心中充满焦急:“傅恒怎么样了?” “这种处理办法很及时。”对于先前璎珞以狼脑为傅恒敷伤口的举动,叶大夫表示了肯定,马车虽然颠簸,但内置纸笔,“我现在就写房子,回去后便抓药。只要他能挺过今夜,此后便无大碍。” 也就是说今夜是最难熬的。 璎珞蹙眉,她始终握着傅恒的手,看着傅恒在昏迷中依然皱着的眉,心疼之余,心下却已经有了计较。 她不会煎药,但这药必须有人守着才放心,而傅恒出事,皇后娘娘那里肯定会派人过来,富察家同样也会来人,甚至可能会有其他人来探望,这些都得由她应对。 面对富察家还好,毕竟富察夫人已经认可了她的身份,但是在其他人面前,她该以何种身份来应对? 她毕竟还是个未嫁女,如果公然以类似妻子的身份照顾傅恒,想必外界定然会生出闲话,将好端端的生死相依说成二人因为某些不可明说的原因,所以不得不为此负责。 想到这里她不禁冷笑,流言蜚语什么的,她上辈子可是没少听。 璎珞想了想,掀开车帘唤莫日根:“世子,待会回去后,你可否请我的兄长苏勒来一趟?”让兄长陪同叶大夫煎药,至少药房那边是稳妥了的。 等到下了马车之后,璎珞打算请和敬帮个小忙,毕竟除了他们几人之外,没人知道和敬是半路又折回去的。娜仁托娅派人通知也不会说得那么详细,她至多等皇上回来后与莫日根一起亲自去请罪时才会解释——所以现在肯定所有人都以为,和敬一直在场,目睹了全过程。 佟佳格格的声音很是好听,璎珞听到舜华在外面念了《上邪》,一时间神情有些恍惚。那时候她还年少,心里装着复仇大计,口口声声道不相信男人、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傅恒能做到不顾门第而迎娶她,她看起来对真情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但内心里却又充满向往,隐隐想要相信这些可以成真。 璎珞在最好的年华,喜欢了一个人。 她曾经也以为,喜欢一个人,就可以度过一生。 或许是时间不对,又或许是地点不对,再或者是没有缘分。她以为他迎娶尔晴是背叛了自己,但随后冷静下来她就知道这不可能,诚如她宁可在大雪中三步一叩也不肯否决自己的情意,傅恒也绝不是那薄情寡义之人。 他定是有苦衷的——可是她没有听那苦衷的机会了。她想要道歉,但最后连道歉也说不出口。 傅恒说,你永远不必向我道歉。 可她还是觉得对不起他。璎珞想起她坐在轿辇上从他身前走过,如同未曾相识,而傅恒避到一边,紧紧注视着的视线让她觉得如芒在背——傅恒那时候,好像是有一滴泪落下来了的。 她以为她瞧错了,傅恒这样的人,怎么会落泪呢? 可傅恒今日在听到她说如果他醒不来,便要用七星连珠火.铳自裁的时候,分明是落下了一滴泪,看得不真切,指腹触到却是湿润的。 他不舍得她受伤,不愿意她赴死,所以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是的,傅恒种种选择,全是为她着想,想她平安,哪怕是她得了会传染的病也依然会偷偷来照顾她…… 他这种人啊,宁可受伤的、吞下苦果的,全是他自己。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什么都要背着,都要自己扛着,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要挡在她面前。 瞧她多守信啊,最后约好了下辈子换她来等他,可不就是在家里等了几年,一入宫就遇到他了吗?这次终于换她来知晓一切,换她来体会他那种感受,想必当初自己病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傅恒也是这般焦急无措,但又不得不咬牙照顾她的吧。 换我心,为你心……可真是个冤家,不能吃一丁点的亏。 璎珞伸手点了点傅恒的额头,前世种下的因,今生结成了果,她全部都还回去,然后再把自己嫁过去,大约是能抵债了。她笑了笑,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既已相知相惜,就算山无陵、江水竭、冬雷夏雪天地合一,今生也休想让她与傅恒劳燕分飞! 等到抵达营地后,璎珞谢过了莫日根。 和敬许是因为她方才已经与色布腾巴勒珠尔叙了一路了,有什么话都说过了,之前的丧气一扫而光,挺直了腰板表示她办事,放心就好。 娜仁托娅是有分寸的,她调的是本部的亲卫,又只派人去通知了帝后二人,如今皇上还未从围场归来,因而皇后的人应该是最早过来的——然而最早赶到的却是富察夫人。 璎珞早在她来此之前,便差人去寻了海兰察,让他赶回了两人的营帐为傅恒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又用湿毛巾细细地帮傅恒把脸上的血污都给擦干净了,这样富察夫人见了应该会放心一些。 饶是如此,富察夫人还是忍不住抹泪。 她自然是从皇后那里得到了消息才急忙过来的,按说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一同出去,结果儿子躺着回来,儿媳妇还杵在那里好好的,富察夫人本是有些迁怒。再加上尔晴委婉地告诉她说傅恒之所以同意出去,就是因为璎珞,如果不是因为璎珞,他今天就只会好好休息,根本不可能遇此横祸。 但是富察夫人半路上又遇到了和敬,外孙女扑到自己怀里一通痛哭,倾诉了自己的害怕:“您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灵筠本想先走的,但只有郡主的马可用,于是我就躲在树上了。” “但是璎珞就没打算要走,她一直陪着小舅舅。其间有一只狼从背后偷袭小舅舅时,若不是璎珞奋不顾身地冲过去砍了那只狼,小舅舅就要……” 富察夫人被她说的险些魂飞魄散,本来是她在安慰和敬,倒变成和敬反过来安慰她了:“都怪灵筠不好,若不是我执意要去打山鸡,拉着小舅舅作陪,也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和敬公主,讳灵筠。 自家外孙女说的话,富察夫人自然是信了,想到此次出行本不是璎珞提起,她也是平白飞来横祸,这姑娘又冒着赴死的危险也甘愿留下来陪着儿子,并且还救了他一命,此时又悉心地照料着傅恒,的确是位好姑娘,可堪良配。 璎珞擦着眼泪说道:“璎珞的兄长正守着药炉,方才阿玛也让人送来了一支老山参……”她这话表明了瓜尔佳氏对此事的态度,“原本额娘也是要来探望的,但因为大夫说了傅恒需要静养,所以璎珞便没让她过来打扰,否则不利于傅恒的恢复。” 富察夫人颔首,她摸了摸璎珞的头,然后也用手帕拭泪:“好孩子,别哭了。” 璎珞又讲了一番与和敬所言没有什么差别的经过,连连对富察夫人道歉,所言皆是对傅恒受伤的难过与自责,句句发自肺腑,听得富察夫人几乎已经把她当做了未来儿媳。 然而外面却忽然有些吵闹。 同甘共苦 璎珞请富察夫人坐好,她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外面好不热闹。原是苏勒煎好了药送来,傅恒受伤之事已经传遍,太后那边便遣了雅南来看望,并带了盒补药,她对二人点了点头,目光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尔晴。 “璎珞,这宫女让我把药交给她拿进去。”兄长警惕地说道,“叶大夫做好药之后我不敢假以他手,自己拎了过来,想叫你出来拿药。毕竟大夫说了需要静养,咱们身上都沾了各种灰尘,怕是不利于春和恢复,进帐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瓜尔佳格格。”尔晴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模样,“皇后娘娘让奴婢来看望富察侍卫,奴婢好心要替苏勒大人拿药,没想到竟然造成了这般误会,实在并非奴婢本意。” 璎珞却不想理尔晴,她对兄长说道:“此事多谢兄长,兄长做得极好,还请你先回去告知阿玛与额娘,富察侍卫情况稳定,只是仍在昏迷之中,若无大碍,明日便可醒来。” 雅南将补药递给苏勒,请他带去药房给叶大夫,让叶大夫酌量使用,两个人并无交谈。苏勒离开后,雅南就立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情况。 璎珞看她一眼,见她并无离开的样子,也就没再管她,这姑娘是太后亲戚,又是她的未来嫂子,留下来显然是打算帮她的,于是她顺手将从兄长那里拿到的药递给了雅南。 尔晴面色微变,她明显感觉到了璎珞的敌意,只是心下仍然不免嘀咕,她与璎珞并未有太多交集……倒是自己从富察夫人与履亲王妃此前出入长春宫,和敬公主带了璎珞过来,从而推断出璎珞是傅恒未来的夫人而有些愤恨,难道璎珞竟然察觉到了? 璎珞盯着面前这个在前生让她、傅恒与皇后娘娘三人都陷入痛苦之中的恶毒女子,不轻不重地说道:“尔晴姑娘回去将我方才告知兄长的那番话告诉皇后娘娘便可,大夫说了傅恒需要静养,不可被外人打扰——姑娘还不请回?” 尔晴不服地看了雅南一眼,似是在控诉雅南还在这里,说不定等到她走了之后,这位格格就要进帐探望了。 雅南微微一笑道:“尔晴姑娘看我作甚?我可是个耳聪目明的,瓜尔佳格格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并未打算进去,只是暂且帮她拿药而已。” 这是太后的侄女,尔晴不好和她有什么冲突,只是她不知道雅南与璎珞兄长议亲之事,所以并不清楚这位格格为什么要帮着璎珞挤兑自己。 她虽面色微僵,但语气已然变冷,带了些许质问:“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探望的,皇后娘娘是我大清国母,又是富察侍卫长姐,奴婢代表着长春宫的脸面,于理于情,进去探望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尔晴冷笑,那她璎珞就笑得更冷:“是何人给你的脸让你代表长春宫?” 她这一句话可算是彻底撕破了之前的和睦,让尔晴意识到这姑娘是不打算善了了,作为刑部尚书的孙女,尔晴也是颇有底气:“奴婢方才便说过了皇后娘娘的身份,奴婢是奉命而来的。这里是富察侍卫的营帐,试问瓜尔佳格格是以何种身份阻拦奴婢?” “怎么,尔晴姑娘是不打算谨遵大夫医嘱,想要闹起来影响富察侍卫恢复吗,你这是安得什么心?”璎珞才不会去踩尔晴的陷阱。 她与傅恒目前尚未交换庚帖,的确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直接说是未婚妻,恐怕会让一些人多了些议论的谈资——她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损坏了瓜尔佳一族的名誉,更不能让傅恒的名声有所污点! 而尔晴这个女人,就是傅恒前生最大的污点。 她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尔晴的距离,几乎是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我是什么身份你还能不知道吗,你是什么身份我却是清楚的,一个皇上与宗亲都瞧不上的,留在宫里养老到了年纪就放出去配人的贵女——丢不丢人,娘娘待你这般好,你惦记着她弟弟,下次岂不是要爬龙床?” 这声音因为太低,只有她们二人听得清楚,由于内容太过于诛心,导致尔晴这般平时看不出来内心想法的人,此时也不禁愤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身为公主伴读居然出口便是污言秽语,你这般阻拦我,是怕我将富察侍卫伤势如实禀报后,皇后娘娘会怪罪你吧?” 她自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今日之事若不是因为你,富察侍卫并不会受伤,红颜祸水还在此风疯言疯语……奴婢不与你计较,先行告退就是了。” 但是尔晴这话说得不好,她的攻击范围太大了。 雅南听着也是变了脸色,因为她曾经也是公主伴读,这姑娘一句话把她也给拉下水了,这下就算不是帮璎珞,那也要维护钮祜禄家族的名誉:“尔晴姑娘留步,还请你把方才这话再说一遍!你这般质疑公主伴读,是在质疑钮祜禄一族与瓜尔佳一族教育无方吗,我竟不知你是以何等身份来教训我们。” 璎珞立即接了雅南的话:“或者说,尔晴姑娘你其实是想质疑提议选拔伴读的皇上,还有审查伴读是否合格的大学士与太后娘娘?”戴高帽子谁不会,尔晴用长春宫压人,那她便用更高的压回去。 姑嫂二人夹枪带棒一顿讥讽,配合绝妙,尔晴身为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已有几年,还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折辱,她告诉自己要忍下去,不能因为这一件事就把自己先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原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在此向两位格格致歉。” 璎珞有些失望,尔晴还真是能忍,她现在肯定已经恨得牙痒痒了,但是居然还能保持冷静,心机真的很深。 “可两位格格也不能因为故意要与奴婢为难,而一直拿着富察侍卫的药不送进去吧!”像是看到什么一样,尔晴忽然拔高了音调,“我竟不知瓜尔佳格格是安了什么心,难道是怕富察侍卫醒来说什么话不成?” “你——”璎珞只想如前世一般给她一个大耳刮子,却被人凭空拦住了手,她诧异地看过去,却见是富察夫人。想必是夫人久等璎珞不回,外面又吵得厉害,自己出来查看情况了。 难怪尔晴忽然拔高音调,竟然是因为瞥见了富察夫人,当着面上眼药呢!璎珞收回了手,那边尔晴还未来得及窃喜,富察夫人却是抬手给了尔晴一巴掌:“我瞧你才是不安好心!” 富察夫人能做一品诰命夫人多年,什么明争暗斗没见过,早在和敬与她说了那番话之后,她便反应过来,自己让尔晴这个小辈给算计了。亏她之前还觉得这姑娘眉清目秀堪为良配,有意为傅恒聘请尔晴为妻,现在看来,实在是当初看错了! “夫人……”尔晴捂着脸不解地哭道。 但璎珞却窥见了尔晴眼底的恨意,她看了雅南一眼,雅南把药递给了她,对富察夫人行了个礼便先告辞了。 富察夫人则继续道:“你方才问璎珞是什么身份,我便告诉你也无妨,她是我们富察家未来的少夫人,是我儿傅恒未来要明媒正娶的妻子——璎珞,你进去照顾傅恒吧,我要去面见皇后娘娘,就算拼了我这半截身子入了土的命,我也要请娘娘为你们二人请婚,将这包藏祸心的人赶出宫去!” 这姑娘能因为嫉妒之心而挑拨她与璎珞的关系,未来说不定就会对容音下手,绝不能留在女儿身边祸害女儿,富察夫人注意打定,再不看地上的尔晴一眼,拂袖离去。 璎珞方才听到富察夫人的话一时间五味交集,她是富察家认定了的傅恒之妻,她得到了未来婆母的认可。她前生幼年丧母,后来入宫后,婆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宫中女眷能唤她皇额娘的只有皇后一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仅有了瓜尔佳夫人这个关心她的额娘,还多了一个会维护她的,傅恒的额娘。 至于尔晴,璎珞冷眼看着这姑娘,她让和敬去告知富察夫人这事原本不过只是提防着尔晴,没想到尔晴是真的争气,没辜负她这未雨绸缪:“你好自为之吧,再不走我便叫侍卫了!” 再恨又能如何?皇后娘娘就算护着她,但面对额娘与弟弟,也绝不会留尔晴在宫里的。璎珞提着药走回营帐,摸了摸傅恒的头,温度好像低了一些,但仍是太热。 璎珞将新打湿了的毛巾拿来,换下傅恒额头上的毛巾,自己先尝了口苦药,苦得她眼睛鼻子嘴巴差点都皱到一起,水温正好。只是眼下她却翻了难,如何给傅恒喂下去呢? 直接用瓷勺递过去,傅恒昏迷着闭着嘴,内里也是牙关紧闭,根本灌不进去。璎珞想了想,扶着傅恒倚在床上,然后把傅恒的鼻子给捏住了。 这下为了呼吸,傅恒倒是开了口,她有些心虚地把药给他灌了进去,结果把傅恒给呛着了,咳嗽了半天,咳的她一颗心差点给吓得飞到九霄云外。 病人真是难伺候啊,她当初生病时应该没这么折腾人吧?璎珞苦着脸看着面前傅恒,她将他又放平回去,心想等下一碗药来了,可不能这么粗暴了,但是该怎么办呢? 她想啊想,忽然红了脸。 后来帝后二人带着东西亲自又来看了一次,除此之外,璎珞并没有打算让傅恒在昏迷时再见他人了。只是等着兄长再度来送药时,璎珞接了药先把他赶走了。 她先把傅恒扶好,然后看着手里那碗黑漆漆的药,咬咬牙,大义凛然地喝了一口,皱着眉做到傅恒身前,扶着他的脸颊,为他渡药。 软绵绵的触感却让她毫无旖旎心思,虽是唇齿相依,但这唇齿之间全是苦味,璎珞这一次给他吃过药之后,自己先灌了口水出去吐了:好罢,这下她与傅恒真的是“同甘共苦”了。 等璎珞漱口之后回来,她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着傅恒褪下一层潮红的脸色,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还在发热,但是温度明显没那么高了,瞧他脸上都多了别的颜色,变得苍白了一些…… 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折腾了一天,她也觉得自己身子骨几乎要散架。海兰察很体贴的压根就没回来,不知道去找那个同僚的营帐寄住了。她趴在床边看着傅恒,觉得这个人真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竟然没有因为生病而憔悴许多,倒是她累极了,看起来跟大病过一场似的。 那她当初真生病时,看起来岂不是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就那般惨状,傅恒都能偷偷吻她一下,可见是真的很喜欢她了。 璎珞失笑,学着当初的傅恒,在他脸颊边轻轻落下一吻,只觉满心满眼都是幸福感。然而此时她忽然听到傅恒低声道:“璎珞……” 这一声呼唤吓得璎珞腾地一下坐好,顿时脸红的不行,然而只一会儿她便发现傅恒不过是在梦呓,顿时哭笑不得。璎珞伸手点点他的鼻子:“让你吓我,下次我可不照顾你了,真是欠你的……”不过也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毕竟傅恒连做梦,都是想着她的。 不梦闲人唯梦君,她懂。 据说特别想念一个人,而你的诚心足以感动到他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入梦而来。 而璎珞前生自从成为后妃以后,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傅恒,是他不愿,也是她不敢,毕竟身处后宫如履薄冰,万一睡梦中的呓语被人听了去,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然而当傅恒离开后,那整整五年里,她却也从来没有梦到傅恒。 是傅恒一直在怪她吧…… 想着想着,璎珞支着下巴竟然渐渐睡着了,再度睁开双眼时,营帐中竟已大亮,原来是天明了。她揉揉眼睛,却见傅恒睁着眼睛看她。 “你醒了?太好了!”璎珞惊喜道,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见高烧已退,一时间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得赶紧告诉富察夫人让她来看你,还有皇后娘娘与和敬,哦不行,得先请叶大夫过来再瞧瞧,你还得换药的……” “你守了我一夜?”傅恒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璎珞这才想起来,应该先给傅恒倒水喝,她急忙又去倒茶,壶里的茶却是凉的,这让璎珞顿时皱起了眉,都怪她睡着了,不然傅恒醒来定是能喝到热茶的。 “你别忙了。”傅恒失笑,他真怕璎珞现在这恍恍惚惚的模样不小心摔着跌着了,“你帮我去取个东西过来。” 璎珞瞪了他一眼,按照傅恒说的地方,找出来了一个小木盒,她把这木盒拿过来放到他面前:“喏,东西给你。” 傅恒却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取出一件东西给她:“不,应该是东西给你才对。” 竟然是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指环。 “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傅恒低声说道,“我昏昏沉沉之中便想着要将此物送与你了,因此才醒来的这般早。璎珞,我且问你一句……” “你愿意嫁给我富察傅恒,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吗?” ※※※※※※※※※※※※※※※※※※※※ *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出自《与李章武赠答诗》 *其他cp:和敬公主灵筠x色布腾巴勒珠尔,雅南x兄长,莫日根x佟佳舜华,海兰察x明玉,这些都会顺带提几句,至于娜仁托娅也会有归宿的。 *尔晴我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提她,轰出宫吧!被傅恒的额娘、媳妇再加大舅子的媳妇三人收拾了一顿,然后被姐姐赶走——嗯,真好。 白玉指环 看着傅恒手中的白玉指环,璎珞才忽然惊觉,这忽梦忽醒的一夜,终究是熬过去了——天亮了。 是啊,她那么多年不是都过来了吗,这不过是短暂的一夜罢了。但为何只有今日的天明是让她如此欢喜,竟有种雨霁天晴的感觉呢? 她想笑,又想哭,最后是伸出手,几分嗔怪几分欣喜又有几分无奈与感慨:“一醒过来就问我这种问题,怎么这么着急,我又不会跑掉。” 见傅恒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璎珞深吸一口气,莞尔一笑道:“好,我愿意。” 她从很多年以前,就想说愿意。 傅恒这才露出笑意,他低下头,握着她的手,像是握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郑重其事、小心翼翼地将这枚指环戴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这是他们最后一件定情信物,因为从此以后,夫妻一体,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有她一份。 “但我这样戴出去恐怕不太好吧?”璎珞眨了眨眼,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未婚女子是不会戴指环的,不然很不得体的。” 傅恒抬头看她带着笑意的双眸,心知她又是在故意捉弄人了。正巧他瞧见了桌上空着的药碗,便开口问道:“请问田螺姑娘,这药我是怎么喝下去的?” 璎珞不妨他突然提起这事,微微一怔,脑海里自然浮现出昨夜她凑过去为傅恒以口渡药的模样,顿时脸上飞了层红霞,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去请叶大夫过来再给你瞧瞧!” “顺便把海兰察叫来吧,你累了一夜了,回去好好休息。”傅恒叮嘱道。 璎珞心中有些羞恼,什么叫“累了一夜了”,这话真容易让人胡思乱想,好像是意有所指一般。难道傅恒竟然知晓她用何种方式喂药与他吗?该不会是在诈她的吧……她掀了营帐出来,只觉外面的阳光暖暖和和的,晒在身上只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是终于获得新生了啊。 她看了看手指上的白玉指环,又想了想此前皇后赏的簪子,和敬赠的玉镯与螺子黛,贵太妃给的璎珞项圈,还有傅恒送的梳子,这下可真是里里外外都齐了。 璎珞忍不住失笑,她弯了弯嘴角,步伐轻快地向药房走去,嗯,再顺便给烧一壶热茶来给傅恒,然后去通知富察夫人、皇后娘娘她们吧。 傅恒躺在床上,看到此前那柄同他浴血奋战的匕首已经重新放回了刀鞘之中,上面的宝石依然熠熠生辉,想必是璎珞已经好好擦拭过了,她总是这般细心。 其实先前在杀完狼王之后,傅恒便觉得自己有些不好了,后来听着璎珞吹的曲子,浑浑噩噩间忆起许多琐事后,一时间只觉心中激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若不是怕昏过去之后不易醒来,而且这又是他与璎珞敞开心扉的最好时机,他真的未必能一直吊着这口气撑到后来娜仁托娅带人来救。 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璎珞比起以前,有了些许变化。 他今生识得的璎珞,出身名门,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聪慧灵动一如从前,但看起来却无忧无虑,因而自带一种优雅从容。她喜欢便说是喜欢,不喜欢也可以巧妙应对,和敬信任她,二格格也喜欢她,皇后娘娘赞赏她,贵太妃也夸奖她,像是一切她都可以游刃有余,人人见了她便自留三分好感。 无所顾虑却又能把握住分寸,喜欢便勾了人的心来,看起来大胆却容易害羞,每一句话都是少女独有的心意。像收敛了尖锐的刺猬,有着温软乖顺的一面,但骨子里仍是倔强勇敢,无所畏惧的——曾经不惧死亡,如今亦不惧。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知道什么可以刺中他,吸引他,让他不知不觉就喜欢了她,然后为了和她的未来,在昏迷之中也是努力地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傅恒曾经觉得他与璎珞的想法是差很多的,他无法去试着理解璎珞,他只想让她平安幸福,但的确太过于独断了。他觉得她不洒脱,无法拿得起放得下,毕竟逝者已逝,而和亲王与裕太妃位高权重,她的举动无疑是飞蛾扑火。 但换位思考,如若是对他而言无比珍视的人不明不白地离开,他的执念,想要复仇的心情并不会少上半分。只是出于世家公子的理智,知道家族予他富贵荣华,而他这条命同样应该给予家族回报,所以他无法恣意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上辈子做过得最恣意最欢喜的一件事,就是对姐姐坦诚了自己的心意,就是在那样的一刻,他坚信自己会迎娶璎珞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恩爱不移。 爱情应是无关身份与地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他不喜欢也不在意婚姻的门当户对,但时至如今,他却不得不感谢这些条条框框,原是这些都不重要,只是他需要那个人是她而已。 可是他也会害怕。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会怕,驰骋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也会怕。 怕爱而不得,怕覆水难收,怕南柯一梦竹篮打水一场空,因而傅恒醒来之后,便决定要向璎珞求婚。 今生平安顺遂,璎珞无仇无恨,活得更加快乐恣意,这就是他的愿望,愿她不被仇恨束缚,而她也的确放下了这一切,曾经石头一般的谁都不怕,化作了她的自信,使她更有魅力,让他在今朝沦陷得更快了一些。 前生时,傅恒总觉得他喜欢璎珞,比璎珞喜欢他是要多上几分的。诚然两个人都不擅长表达,但他对璎珞的在意却比较明显,但是直到皇上告诉他,璎珞宁可在大雪之中艰难前进,也不愿意承认她只是虚情假意——傅恒这才恍然,其实并无差别。 她的喜欢同他的喜欢一样,并无差别,都是可以舍弃一切的生死相托,是她决定留下来时的冷静,放弃安全的树上冲下来救他的果断,也是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她被伤半分的决绝,更是他们二人依偎在一起,不必言说却心中透亮的情意。 相遇相识、相见相知、相惜相爱,红线从前生缠至今日,可谓是得之我幸,定不负相思意。 闻说傅恒醒来,自然有许多人前来探望,就连帝后这样身份贵重的人,此时也不过是他的家人罢了。 皇后今日随行的侍女是明玉,因为帝后二人要与傅恒讲话,她便同海兰察一起退了出去。 皇上见他看起来似乎有所好转,忍不住道:“你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那头筹可就要被其他人给抢光了……这件事的经过朕已经听他们几人说了,你们区区几人便敢与狼群鏖战,而且行事十分稳妥,就连灵筠也让朕不禁刮目相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对此也是微微一笑,两人大有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傅恒见状便笑道:“和敬公主是您的女儿,天潢贵胄,自然不是胆小懦弱之辈。” “苏和泰的这一双儿女也是极好的,虽然他是个文臣,儿子却是骁骑校里一等一的好儿郎。这女儿也是重情重义,可堪良配。”皇上笑道,“正巧前几日皇额娘说想让朕为苏和泰长子苏勒与伊通阿舅舅的次女雅南赐婚,好事成双,不如朕也把你与那瓜尔佳格格的婚事就此定下?” “傅恒的确是到了该成婚的年龄了。”皇后抿唇一笑,帝后二人感叹过了女儿的成长后,又不禁感叹幼弟的成长了。 傅恒却是起身行礼道:“皇上,微臣想在木兰行围的最后一日再度拔得头筹之后,以此做彩头向您请婚,还望皇上恩准。” 帝后二人一怔,然后就明白过来傅恒的意思了。如果皇上直接赐婚,的确是赞赏了璎珞重情重义,但有些人肯定就觉得璎珞不过是运气好,凑巧遇到危险的时候与他待在一起罢了,换成是其他人,也都可以做这富察府的少夫人。 但若由傅恒亲自请婚,这便体现了他对璎珞的珍视,尔后由皇上金口玉言赐婚,这就是对这对新婚夫妻莫大的荣耀了——傅恒是真的很尊重很喜欢他这未来的妻子。 “你竟然对这姑娘这般上心。”皇上有些惊讶,傅恒虽小他几岁,却早早出入上书房,也算是与他一起长大的,所以皇上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 皇后自然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万一让皇上以为璎珞是个红颜祸水可就不妙了,于是她笑着开口道:“富察夫人、灵筠与本宫也都很喜欢那姑娘。皇上,这可是弟弟恳求姐夫帮忙呢,您的内弟好不容易这么喜欢一姑娘,您就成全了吧。” 皇上板着的脸也是露出了笑意:“也罢,横竖都是赐婚,那朕便等着你亲自来求吧。第一日的彩头与最后一日的彩头,存着有始有终的意思,是个好彩头了——朕等你早日康复。” “微臣谢皇上。”傅恒再度行礼,被皇上虚虚地制止了,“行了,你好好养病吧,等最后一日时,朕把自己的那件七星连珠借给你,保证你那日出尽风头。” “臣妾还有两件小事需要皇上首肯。”皇后温婉一笑,“其一是世子与郡主二人于身份上已经无所可升,所以皇上赏了他们许多东西,灵筠也是如此。而色布腾巴勒珠尔却是年纪轻轻破例封了辅国公,至于瓜尔佳格格,您原本是想以赐婚做奖励的,但如今赐婚推后,如果不另赏其他,恐怕会有人以为我们看轻了这位格格与苏和泰御史。” “皇后以为如何?”皇上沉吟道,“朕记得她因为入宫做了灵筠的伴读,被封了六品格格。” “正如如此。臣妾以为,不如向上一级,晋封她为固山格格可好?”皇后提议道。 “可以。”皇上点点头,对傅恒笑道,“你姐姐在帮你未来媳妇撑场子呢。” “其二便是,今年选秀之余,内务府也选了一批新的宫女进来,臣妾想,既然如今皇上提倡节俭之风,这宫里其他的宫女该放一批回去了,不必非要熬到二十五岁。还有那些留在宫里做女官的官员之女,若是家里有了婚事的,便送上一份薄礼嫁妆,若是没有,便回府待嫁。” “总之不短了空缺便好。臣妾的长春宫愿先做一个表率。”皇后福了福身,被皇上扶了起来,“这件事你看着办便好,你本就是后宫之主。” 等到皇上走后,姐弟二人顿时放松了许多,傅恒问道:“姐姐可是要把尔晴送走?” 皇后蹙眉道:“我实在没想到她居然是个包藏祸心的,居然意图挑拨额娘与璎珞的关系,于是便查了查,却发现她素日里虽看着比毛毛躁躁的明玉稳重,但心思却颇深,这种人不适合留在我身边……还好是被额娘给发现了,正巧便寻了这次由头给送出去吧,若是尚书大人为她寻了婚事,我会送上东西,也算是全了主仆之情。” “姐姐还是太过心软了。”傅恒皱眉,压下眼底的沉浮,他自然知道尔晴是个怎么样的人,“只怕恶人先告状,来保大人会以为是我们富察家欺负了他孙女,少不得要敲打一二。” “你既有了主意,便随你去吧。”皇后叹了口气,“下次可别这么没轻没重了,额娘年纪大了,受不得你这再三刺激。” 傅恒摇了摇头道:“以后少不得姐姐陪着额娘宽心,幸而傅恒如今已觅得良配,以后也可陪同着额娘。” 他认真分析道:“咱们富察氏一族,玛法虽然提出了撤三藩的办法,但去世得太早。伯父们与阿玛都是文臣,我们虽然一直管着禁卫军,但这是在内城。因而这一辈里竟只有二哥傅清如今是驻藏大臣,是名军官。” 皇后讶异道:“你是说……” “边疆总是不太平的。”傅恒道,“其他几位兄长、堂兄志不在此,那便只能由我去做了,军功才足以护佑家族,并且为我们富察氏博得一个爵位。男儿需得顶天立地,如今傅恒既然到了成婚的年纪,成家立业,自然该考虑这些了。不为别的,至少要给璎珞挣个诰命回来吧?” “我竟是在宫中困了太久,见识反倒不如你了。”皇后笑了笑道,虽有些担忧,但更多的却是欣慰,“你将会是富察氏一族的骄傲……你不在京城的时日,本宫会帮你照看好璎珞的。” 傅恒一时间忽然有些惆怅,觉得呼吸都窒了窒。姐姐在未入王府以前,也是能与马齐伯父一起笑谈大好河山、胸有沟壑的姑娘,然而今非昔比。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铿锵有力:“傅恒有生之年必会竭尽全力护佑家族,还望皇后娘娘在宫中也不必委屈自己。弟弟与家族会是您的依靠,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相信我们——富察氏将永远以姐姐为荣。” 过了半晌,皇后轻笑道:“姐姐——亦以你为荣。” ※※※※※※※※※※※※※※※※※※※※ *尔晴彻底离宫了。 *色布腾巴勒珠尔封辅国公的时间被我提前了两年。 *富察姐弟俩真好……富察家族的骄傲qaq 命中注定 皇后离开后,璎珞才端着药进来,见她眼睛又有些肿,傅恒心知方才的话定是被她听去了几分,他故作不知情地问道:“怎么一会不见,你的眼睛又肿成了核桃?” “怕不是你想吃核桃,见什么都像核桃吧。”璎珞坐在窗边,故意说道,“也好也好,核桃补脑,你最好多吃一点。” “我又没伤到那里。”傅恒有些哭笑不得。两个人又就核桃聊了一会,璎珞这才忽然开口,似有几分感慨地说道:“真好啊。” “是啊,真好。”傅恒也感叹道。 “你知道我说什么吗,就跟着附和。”璎珞斜了他一眼,把药端了过来,“喏,水温正好,快点喝了吧……别看我,你还想让我喂你不成?这药这么苦,理应一口气全喝碗,一勺一勺喝的话会苦到不行的。” 所以傅恒是真不怕苦吧,之前说自己胳膊受伤抬不起来让她一勺勺地喂,怎么没苦死他。哼,现在这水温是绝对不烫的,看他还能怎么着。 两人离得极近,傅恒接过璎珞手里的碗,苦笑着一口气全部喝完了。璎珞赞许地拿了蜜饯喂他,却不防被他低头迅速地在微肿的眼睛上偷吻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僵住。 “你说得都对,我自然附和。”傅恒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药是很苦,现在不苦了。” 偷香窃玉,真是学坏了。璎珞把碗放回去,把蜜饯丢进了自己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只觉顿时口齿生香。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恒,说道:“少爷总是这般不得体,那就别怪璎珞无礼了。 ” 傅恒微微惊讶,他倒想看看璎珞是怎么无礼的。不料下一瞬璎珞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是扑过来一般,不过仍是小心地避开了碰他伤口,她的手臂勾在他颈后,呼出的热气打在周遭带出一片战栗,尔后以一种极热情地姿态,送来了一个充满酸甜味道的吻。 璎珞和娜仁托娅是一样的姑娘——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便是热烈的,真挚的,轰轰烈烈地去喜欢,表面知礼骨子里却是叛逆的。 如今在草原之上,没有了宫墙的束缚,营帐之中又只有他们二人,管它什么得体不得体呢? 傅恒只怔了一会,他安心地享受着璎珞送上的吻,然后在她得意地想要撤开时,他舔了舔唇,反客为主地把她拉回来,热烈地吻上她的唇。没有隔着手帕,不是脸颊不是额头也不是眼睫,是真真正正地唇齿相依,是爱慕多年后珍视的、带着占有欲的缠缠绵绵。 他捧着她的脸颊,墙上两个人的影子是极亲密的状态,如同交颈鸳鸯,不愿分离。直到双方都气喘吁吁,帐外似有客人来访,这才餍足罢休。 璎珞红着脸跳开,捡了把她之前留下的团扇,匆匆遮了脸出去。原是世子莫日根来访,她请莫日根进来后,本想先行离开,没想到莫日根今天来却是有事找她。只不过这人是个知礼又大方的,愿意当着傅恒的面去说,生怕惹人生了嫌隙。 这让璎珞不禁微恼,她心知自己双唇可能微肿,偏生莫日根要与她说话,罢了,全程捧着团扇遮住半边脸吧,假装自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好了。 “格格与佟佳格格可是熟悉?”莫日根问道,好在他还算个识趣的,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一直拿着团扇。 原是为了佟佳舜华来的,璎珞道:“说熟却也不熟,但又不能说是全然不熟的。佟佳格格人如其名,她的名字出自诗经‘颜如舜华’,舜华是木槿花的意思。” 木槿虽是朝开暮落,但却无穷无尽,每一次的凋谢是为了下一次更绚烂的绽放。而且它耐旱,也耐土壤瘠薄,算得上容易生长,故而有温柔坚韧的意思。在宁寿宫与佟佳舜华几月相处,给璎珞最大的感觉便是人如其名了。 “佟佳格格与我同龄,即将及笄婚配。”璎珞善意地提醒道。 莫日根苦笑:“嘶,总不能我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然后给自己两刀,受了伤去寻她医治吧?佟佳格格医者仁心,到时候一视同仁,我还是没什么办法。” 璎珞深以为然,她遇见的女孩子里,佟佳舜华的确属于最合格的贵女,冷淡矜持,芳心难得,世子这下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呜呼,上邪,世子欲与佟佳格格相知,难也! 说起来她起初好像也是这种冷淡的姑娘吧?怎么后来就变了呢?璎珞看了一眼旁边的傅恒,在心底摇摇头,遇着傅恒这样的人,冰雪都会消融的,何况她本性并非如此呢。 “世子不如还是考虑拔个头筹吧。”傅恒闲闲地说道,虽然这话有轰这不速之客离开的意思,但的确是大实话。 “对了,娜仁托娅格格近来可好?”璎珞追问道,那日道谢后她也看见娜仁托娅独自离开了,再加上近日并未见到她,璎珞想是这姑娘故意不来打扰他们的。 “她与我向皇上请罪后,又找不着人了。娜仁托娅的酒量极好,便是我也不及她,我们谢图汗部鲜少有人能与她比肩的。说是遇着了棋逢对手的人,是巴林部的乌日小郡王,跑去拼酒打猎去了,女大不中留,管不了啊。”莫日根叹道。 “这位小郡王是荣宪公主的孙子。”送走莫日根后,傅恒沉吟道。固伦荣宪公主是圣祖次女,今上的姑姑,已仙逝十年。“娜仁托娅格格是恪靖公主的小孙女,谢图汗部属于四盟之一,虽比巴林部富饶一些,但也是门当户对的了,连名字也很般配。” “此话怎讲?”璎珞问道,她对娜仁托娅还是颇有好感的,因而对于她的终身大事,也不免关心几分。 “你倒是关心别人。”傅恒失笑道,“二公主与四公主是姐妹自不用说,虽非嫡出,最初只封了和硕公主,明面上看两位额驸均是战功赫赫,因此两位公主得以加封固伦公主。只是荣宪公主是圣祖加封的,深得圣祖喜爱,据传以龙袍下葬。” “而恪靖公主是先帝加封的,所以乌日比娜仁托娅的身份高上那么一截,正好把这姑娘所出身的谢图汗部比他出身的巴林部高的那么一截,就给抵消了。” “此外,乌日年纪轻轻便承袭了郡王之位,看着反过来又比娜仁托娅高了一截。但你别忘了娜仁托娅的兄长可是莫日根,但莫日根并非现在的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之子,而是他的孙子,也就是公主嫡孙。他击败了那些叔叔们得到了王位继承权,可见此人十分厉害。有这样的兄长在,娜仁托娅一嫁过去便是郡王妃,也是合情合理的。” “最后,娜仁托娅在蒙语里是霞光的意思,而乌日则是晨的意思,他俩合起来就是晨之霞光。所以我说很是般配。”傅恒解释道。 璎珞听得连连点头,但又不禁觉得有些复杂,莫日根一句娜仁托娅和乌日最近玩得好,等到了傅恒这里便已经分析出了两方联姻的利弊,估计其他在朝官员也都是这么想的吧。 她一时间心情莫名低落,刚想说点什么,结果兄长苏勒与雅南又刚好来造访了。苏勒留下来陪傅恒说话,雅南则是拉着璎珞出去散步了。 “其实我原本就见过你兄长,在元宵节之前。”雅南轻笑道,“有次我与府中几位妹妹一同去天宁寺祈福,回来的路上车夫却忽然病倒了。幸而你兄长打马路过,充当了我们钮祜禄府的一赶车小卒,这才送得我们回府。” 竟有这般英雄救美的故事?璎珞微微惊讶,不过既是这样,她便可以理解在元宵灯会上雅南与兄长重逢时的惊喜了,但区区一面,不至于就情深义重了吧? “曲有误,周郎顾,都是缘分罢了。”雅南莞尔,“与其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结为夫妻,不如选一个我恰好见过的。幸而苏勒长得不赖,品行不错,又是个肯积极进取的,家世显贵。我的身份也的确够做瓜尔佳氏一族的未来主母,于是我阿玛便同意去探你们家的口风了。” “我也相信,如果我与苏勒订婚后,以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虽不是一见钟情罢,但做到举案齐眉还是可以的。” “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爱情与婚姻不同。”雅南拍了拍璎珞的手,“前者可以不顾身份与地位,但后者却如同婚书中经常提到的一句:结两姓之好。这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决定,不是单纯的两个人的决定。” “娜仁托娅格格的事情我也有听说,公主说她猜你可能会因此钻了牛角尖,我们又是未来姑嫂,便让我来开解你了。”雅南笑道,“所以呀,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又刚好门当户对,那是真的很难得了……既如此,就别想其他的了,要更加珍惜才是啊。” 璎珞倒没想到居然是和敬让雅南来的,不愧是相熟一场,这小姑娘倒是了解她。其实雅南说得没错,是她想左了。 她又想到了前生里她与傅恒没能走到最后的感情,虽然傅恒已经说服了皇后,也可以说服富察夫人,他们已经情投意合,又可以战胜门当户对这一条,按说是可以走到最后的。 而今朝她生于名门,却有些魔怔于怀疑家世的重要性了,譬如若是她今生依然出身卑微,傅恒与她可有结亲希望,其他人可会同意?再如:原本是两个人的感情却要圈圈绕绕搞得如此复杂,扯到婚姻便是如此,那感情后来岂不是会因此变味?出身名门的话,对方看上的到底是利益与家族,还是这个人本身呢? 璎珞使劲摇了摇头,不,这不一样的。 雅南的选择很少,她性格随遇而安,所以她选择了兄长这个看起来是良配的人。二格格是靠着自己努力争取,讨好了皇后,获得了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姻缘。 和敬是因为皇上为她选中了色布腾巴勒珠尔,所以她以一种考察未来夫婿的姿态去与这少年相处,试图培养青梅竹马的感情。不过如果此人真的德行有亏,作为最受宠的女儿,皇上未必会把她嫁过去——这和家族是有关的,正如同章佳如月被家族连累。 娜仁托娅的选择却有很多,虽然依然掺杂着利益,但莫日根会帮着她达成她的心愿。至于佟佳舜华,如果她不想远嫁留在蒙古,佟佳家族也不会把她丢在这里的,因为留在京城联姻也是未尝不可。 她不能去怀疑这些人爱情的纯粹,但璎珞知道,这些姑娘都与她不同。 璎珞骨子里和前生一样,前生喜欢她百害而无一利,可傅恒那时候便喜欢她了。今生的家族不过是锦上添花——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只要对方不放弃,那么她就算拼了命,也会与对方在一起。 幸而今生的确如此,雅南说得对,她理应好好珍惜。因为傅恒为了和她在一起,如同前生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考虑到了,都打点好了。 “你总拿着个团扇,不知道的准以为你是在团扇传情。”雅南轻笑道。 “嫂嫂莫要取笑我。”璎珞啐她一口,两个姑娘有说有笑着回去,笑声从外面传入营帐,听得营帐里的傅恒与苏勒也是跟着笑了起来。 傅恒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只要他们相遇,哪怕他们一无所有,穷困潦倒,只有一对红烛,但仍然会以天地为家,日月为高堂,结拜为贫困夫妻——遇到,爱上,这都是命中注定。 璎珞送别兄长与雅南,摇着团扇走回帐中,见傅恒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她磨了会墨做被看添香之后,觉得有些无趣,凑过去一看,却不禁有些惊讶:“这不应该是由两家长辈写的东西吗?” “不错,只是我先为额娘打个草稿而已。”傅恒笑道。 因为他在写的,正是那一纸婚书。 ※※※※※※※※※※※※※※※※※※※※ *两章居然收不住结尾?好吧第三章来了。 *婚书编的让我头秃…… 明媒正娶 这婚书是傅恒亲手所写,字迹整齐中却又透着潇洒恣意,此时墨迹未干,见璎珞眼底尽是好奇,他便起身请她坐下:“还请璎珞格格先行批阅。” 璎珞知他打草稿是因为出于对她的尊重与珍视,她心下一阵感动,欣然坐下,看向那红纸黑字:“那就让我来看看,京城久负盛名的傅九郎的才华如何吧。” 但见那纸上书:十全十美并十里红妆,九死不悔迎九天仙女。未及八斗之才,亦做不得七步成诗,一时六神无主。惟家中五福临门、四季平安,婚后无三妻四妾,只愿二人同心,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望小姐怜惜,两姓联姻,缔结良缘,不然将丢三魂六魄,候白头之约、红叶之盟,待到来年白璧三献,等桃花灼灼,珠联璧合。 又书: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璎珞看罢,心知被他戏弄,正经婚书可没这么肉麻,这定是傅恒自个儿写给她看的罢了。不过这其中情意却是烫人,可谓是一封情书了。看完只觉心中甜蜜,想让人把这张纸好好收起。 “还请格格怜惜,批阅一二。”见璎珞想起来,傅恒按住她肩膀,递给她一支笔,俨然一副如果她不写点什么,便不让她起来的架势。 好吧,她既都被夸做九天仙女了,便回点东西吧。好歹她也是被皇后教导过的,在宫中多年也看了很多书,重生后亦是被当作官家小姐教养,写点酸话做闺房情趣,这可难不倒她。 璎珞执笔书道:公子此言差矣,我观公子一表人才,不是二三君子,且有三寸之舌、四方之志,所言五花八门,必定通晓六韬三略。人生苦短,少做那七弯八拐,快些交出生辰八字。否则小仙便回了九霄云外,卷了那十里红妆,留你无言泪千行。 又书: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璎珞写罢,抬头得意地看向傅恒:“如何,可算满意?” “十分满意,百分欢喜。”傅恒笑道,他又拿了一支笔,在婚书末端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看向璎珞,璎珞莞尔一笑,在后面写上了她的名字。 这封婚书后来被璎珞好好珍藏了起来,几年后和敬公主出嫁前夕,前来富察府拜访的时候,凑巧璎珞在晒书,正好翻出这张纸来,看得和敬目瞪口呆:“我觉得我完全没办法和你们同台较量,我还是去和色布腾巴勒珠尔比谁唱歌更好听吧。” 今日富察夫人来访,傅恒便与富察夫人谈起了关于选谁入宫顶替尔晴的位置,陪伴皇后:“不只是尔晴的位置要替,明玉姑娘也已经快至婚龄了,所以我们不能只寻一个人入宫。” “你说得对,不过不论是谁,我都还得先在府里好好教教,一时间还是只能让明玉一个人忙两个人的事了。”富察夫人沉思道,“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我记得府里有个侍女叫青莲,看起来倒是个伶俐的姑娘,是不是家生子我不记得了,总之还要额娘亲自看过便好。”傅恒说道。青莲的结局他是知道的,都是尔晴这个毒妇所害,这姑娘虽然稚嫩,但平日行事细心,如果被额娘好生教导以后,送去陪伴姐姐倒是个好的选择,以后姐姐会为她寻一门妥帖婚事的。 “你姐姐说,你有意对尔晴她家出手?”富察夫人点点头问道,“这尔晴心术不正,不过看你这般,倒是对她深有芥蒂了。” “额娘说得没错。”傅恒并不掩饰他脸上对尔晴的厌恶,“璎珞之所以不让她进帐来探望儿子,皆是因为此前她心术不正,竟想引诱皇上,结果被我撞到之后,便又换了目标罢了。”这话可不是在抹黑,前生尔晴的确干过类似如此的事情。 富察夫人顿时对尔晴的印象差了好几分:“她竟然能如此无耻?你为何没早些告诉皇后娘娘,赶走此女?” 她甚至还和别人生了孩子欺瞒于您,傅恒在心底补充了一句,面上却要宽慰富察夫人:“姐姐那时还在伤怀端慧太子之事,我是怕说了又惹她伤心。不过如今她既然已经要离宫,额娘便请放心吧,就算是来保大人要为她出头,我也不是全无对策。” 富察夫人是知道傅恒行事分寸的,因而放下心来。傅恒的办法其实也简单,赶在尔晴胡说八道之前去敲打一下喜塔腊氏即可。 宫里发放宫女回家的时候,除非是尔晴这样家境不错,又住在京城的旗女,不然都是没人来接的。既然尔晴家里会来接,那么他就让内监去送的时候,随便暗示两句喜塔腊氏来接的人,尔晴的离开不只是简单的宫女归家,她是在行宫这里突然被遣送回去的。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任何一个官员手里都有着很多污点,每个家族常年都有在收集其他官员犯事的证据,来保大人的事迹富察家这些年收集的自然也少不了。派人将这些东西送到来保大人家,来保大人还能不清楚这是个警告吗? 最后还得请璎珞的阿玛苏和泰帮忙,苏和泰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就是负责弹劾的言官。只要他在朝会结束后,对来保大人轻轻提点一句,说是近来风声有些紧,还请来保大人小心——谁都知道言官最不怕死,虽然会被利益驱动,但却是真敢直言不讳的。 这样一番敲打,喜塔腊氏自然不会生事。 至于尔晴的未来,说不定哪天京城里就都知道她是被赶出宫的了,她的婚事自然不会多么乐观,八成要远嫁到听不到这些流言蜚语额度地方。只要她不再惹事,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傅恒喜事在即,他可不想不干不净的先脏了自个儿的手。 可能是为了最后一日拔得头筹,一个多月以来,傅恒的伤竟然愈合得很好,连叶大夫都忍不住夸赞这个病人十分配合。当然,这和运气很好没伤到筋骨也是有关系的,否则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到木兰行围结束都好不了,那可就麻烦了。 为了最后一日围猎时不至于太过生疏,傅恒这几日也有在勤加苦练,而璎珞是在海兰察与兄长答应过到时候会好好照看着傅恒之后,才放下心来的。 她不求什么拔得头筹,只求傅恒别再受伤就行了。 至于莫日根,最近天天跑药房,璎珞琢磨着,就算莫日根到时候没能追到佟佳舜华,估计在医术上也能有所小成。 娜仁托娅后来倒是来探望过一次,草原儿女不至于忸忸怩怩,她缓过来之后,便来邀请璎珞喝酒了,还赠了她一坛自己酿的好酒:“到时候你们大婚我许是来不了了,我们谢图汗部的礼会派人送去,至于这坛酒,则算是我自个的心意——你就当我送了你坛女儿红吧。” 女儿红是江南人家在女儿出生时埋下的酒,等到女儿出嫁时才会挖出来,故而有此名。璎珞自然明白娜仁托娅的意思,虽然不知道晨之霞光这俩人会如何,不过既然能被傅恒肯定了,乌日郡王应该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傅恒伤没好利索,这酒自然不能分给他喝。于是璎珞邀请了和敬公主,雅南和佟佳舜华,再加上娜仁托娅,几个姑娘们痛痛快快喝了一场,最后齐齐举杯。 璎珞对娜仁托娅笑道:“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说不定下次再见时我们几个便都嫁为人妇……既如此,娜仁托娅格格,我祝愿你前程似锦!” “喝多了吧,祝我前程似锦,我又不是要去当大官的儿郎,有什么前程似锦的。”娜仁托娅大笑,“好罢,那就祝我们几个都是如此,来,干杯,不醉不归!” “前程似锦!”酒杯碰撞,就连一向冷淡的佟佳舜华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 却道真是前程似锦,和敬公主灵筠自不用说,荣宠一生琴瑟和鸣;而娜仁托娅则嫁去了巴林部,如同恪靖公主一般,成了有名的“海蚌格格”,海蚌是满语,意为“参政、议政”。佟佳舜华则成为了谢图汗部的王妃,在草原上开办了类似同仁堂的药堂,给草原的居民带来了福音。 至于雅南和璎珞,一个是兄长在外时撑起瓜尔佳氏的当家主母,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另一个则更加厉害,她是平定金川与准噶尔,在军机处待了多年的一代名臣富察傅恒之妻,是与他一同在各地东奔西走,看遍大江南北,白头到老的一位传奇夫人。 后世曾有戏曲《鸳鸯书》专门歌颂二人故事,其中有一句便是“原是神仙眷侣不分离,忒让人羡。兀那鸳鸯二字怎生书,傅相之傅与美玉之璎,取了芳名做了答:只道不是鸳鸯二字,更胜鸳鸯罢了——” 所谓,鸳鸯二字,正是傅璎。 最后一日时傅恒果然不负众望,取得头筹。在皇上宴请诸位王公大臣、八旗子弟时,傅恒上前,以他开启木兰行围那日的头筹,与今日一并做了彩头。 “微臣有一事还望皇上成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慕左都御史苏和泰大人长女瓜尔佳格格已久,愿皇上赐婚,让我二人结成两姓之好,日后定当琴瑟和鸣,不负圣上恩惠。微臣在此,叩谢皇恩!” “朕准了。” “臣女叩谢皇恩。”璎珞上前,与父兄、傅恒一起向坐在台上那位九五之尊叩拜,至此,前生过往彻底了结,她成为瓜尔佳氏的待嫁女,富察府未来的少夫人。 回了京城之后,便开始从准备婚事了。因为接下来的黄道吉日只有在年末除夕的前一天,错过了就要再过上许久,因而两家商量了一下,便定了这日。 接下来就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了,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聘礼抬过来的时候,雅南告诉璎珞,估计半个京城的姑娘都在哭。哭什么?哭傅家九郎真的要娶妻了,然而娶的不是她们! “这活雁可是小舅舅亲自打好了养在家里的,今日终于送过来了。”和敬公主来看望的时候,也是开她玩笑。闺阁几位好友除了娜仁托娅不能到场外,其余的纷纷来为她添妆,好生热闹。就连和婉公主也过来了,她笑眯眯地又送了一支名字很长很长的钗子。 大婚当日,红妆十里绕京城,可以说这是京城近几年来最隆重的婚礼了。 璎珞前一日紧张的睡不着觉,今日困得不行便被从床上扯起来,好一番折腾。皇后娘娘那里派了明玉过来,这姑娘带了好些东西,一脸羡慕道:“快让我沾沾格格的喜气,说不定以后能嫁个好郎君呢。” 她的好郎君一会就和新郎官一起过来了,璎珞如是想。 全福婆婆竟是履亲王妃,她取了先前傅恒送给璎珞的梳子,亲自为璎珞梳头,口中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璎珞认认真真地听着,人活两世,这还是她头一次风光大嫁。感觉真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被子一卷送入宫中,她最后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然后被盖上了红盖头。 外面已经闹了起来,原来是和敬她们在让傅恒做催妆诗,好说歹说地做了三首又拿了红包,这才请新娘出来。璎珞与瓜尔佳夫人分别的时候,仍是哭了一场,毕竟母女相处几年,是有真感情的,还好两家府邸离得不远,日后可以常见。 她被兄长苏勒亲自背上花轿,然后花轿抬起,乐声奏起,璎珞拿着个苹果,就这样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紧张地前往了富察府。 花轿忽然停住,只听嗖嗖嗖三声,箭矢已射至轿前。璎珞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走出花轿,手里瞬间被塞了条红绸,她听到傅恒小声说道:“璎珞,可以走了。” 啊,红绸的那一端是傅恒。璎珞想点头,但是头饰太重了,压的她脖子痛,她只好乖乖地嗯了一声,隔着盖头跟着那并不真切的影影幢幢的身影一起向前,然后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 璎珞又开始胡思乱想,她在夫妻对拜的时候,不会撞到傅恒的头吧?还好并没有,但她却听到了傅恒的低笑,也不知这人在笑什么,虽然她也跟着弯了嘴角。 跨火盆,跨马鞍,送入洞房后坐在了洒满花生、大枣、栗子等干果的床上,璎珞紧捏着衣服,惴惴不安地等着傅恒来挑开喜帕,让她重见光明。 一天下来,她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了。 一片起哄声之中,盖头落下,璎珞抬头看了傅恒一眼,只觉今日一袭婚服的傅恒看起来更好看了一些。然而这一抬头她才发现周围真的围了好多人,这让她不禁羞红了脸,又低了头。 让她最惊讶的是,帝后二人居然穿了常服也来看婚礼了,不过明显是悄悄来的,除了富察府的人,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看着紧握着手,在人群里微笑着的帝后二人,璎珞一时间竟然有些想哭,皇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大婚的日子,怎么能哭呢? 这是她前生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如今,竟然真的心想事成了。 吃子孙饽饽,唱合婚喜歌,饮合卺酒,等到终于把闹腾的一群人送走之后,璎珞也有了机会松了口气,把头发上的发饰卸掉,摘下项圈与玉镯,只留一枚白玉指环。她活动了一下筋骨,等待傅恒应酬回来。 傅恒倒是说话算话,她之前送给傅恒的鸳鸯香囊,还真的挂在床前了。此时这香囊里放了二人各自一段头发,绑在一起,寓意便是结发夫妻。 她随意用了些糕点,心想等过几天得去三圣庵还愿,等到她沐浴后又换了身衣服,傅恒这才装着酒醉回来,无力地抱怨道:“还好我上面有八个哥哥可以帮我挡酒,你等我去沐浴一二,然后陪你吃点东西。” 璎珞莞尔一笑,她取了纸笔过来,等到傅恒清理了一身酒气回来,她拿着笔看向傅恒问道:“傅恒,我问你个问题。” “嗯?”傅恒瞥见桌上的螺子黛,笑道:“怎么,你是想让我为你画眉,来上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吗?” “不,我是想问你——鸳鸯两字怎生书?”璎珞轻笑道。 “这有何难,你且看好。”傅恒接过她手里的笔,弯下腰在纸上写字。 正好此时床头的喜烛爆了个灯花,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璎珞的目光。等到璎珞回头时,傅恒已然写好了:“你瞧,我写的鸳鸯二字,如何?” 璎珞定睛一看,写的哪里是什么鸳鸯二字,竟是“傅”“璎”二字。 “好不要脸,竟然自比鸳鸯。”璎珞无奈一笑,然而她却是忍不住伸手一把抱住了傅恒,将脸埋在他胸膛之上,低声说道,“傅恒,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此之后,我们便真真正正的在一起了。” “我爱你。”她低声说道。 下一瞬她却被拦腰抱起,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璎珞。”傅恒同样压低了声音,似乎只有这般才能抑住他心中激荡的情绪,他在她戴着白玉指环的指间吻了一下,冰凉的指环都变得滚烫,他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影。 “答应我,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好吗?” 至于那声好,则是淹没在了接下来的以吻封缄之中,红烛还有很长很长才能燃完,漫漫长夜,至此伊始。而执子之手的一生,亦还有很长很长。 傅璎者,鸳鸯也。 ※※※※※※※※※※※※※※※※※※※※ 明晚番外见!!正文完结!!今晚爆肝一万四,还不来评论嘛!!!! 本章也有配图,见weibo北川有暖暖暖,搜傅璎 番外·鸳鸯两字 *结尾有彩蛋。 璎珞回门那日下了场大雪,这是乾隆七年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是个极好的兆头。她坐在马车上,抱着暖暖和和的手炉,脖子上围了火红的狐皮围脖,靠在傅恒身上,微眯着眼睛半睡半醒,唇边带着笑意,温柔而幸福。 先前木兰行围时,傅恒猎了两只狐狸,一只通体火红,另一只则是通体雪白,要给皇后与璎珞做围脖。因着是赐婚,所以次日去宫中谢恩时便送上了此物让皇后挑选,选了后者,只说璎珞是新嫁娘,理应用些明艳的颜色,浑身上下都是喜气才好。 车轮从雪上小心地驶过,带出一道长长的车印。 “年后皇上有意让我做总管内务府大臣,管理圆明园事务,我便为你请封二品诰命夫人,你估计要在这个位置上待上几年了。”傅恒说道。 “嗯……都听你的。”璎珞起身,掩着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雪,正好此时马车路过和顺楼,她便说道:“看着和顺楼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前还在宫学的时候,二格格还说等她生辰时邀请我与两位公主去慎郡王府赴宴,定这和顺楼的菜。” “如今我却是和顺楼少东家的夫人了。”璎珞莞尔一笑。 “未来你还是和顺楼的老板娘呢。”傅恒笑道,原来这店面是富察夫人的陪嫁,之前被富察夫人交给了傅恒,傅恒便着手开办了和顺楼,他既是少东家,却又是东家与老板。 “后来我才想起二格格的生辰是七月初七,这日是乞巧节,我们恐怕是不能去为她庆贺芳诞了。今年年底她便要嫁去科尔沁,所以我想等到开春的时候,下帖子请她与其他几位闺中友人来咱们府赏花,你觉得如何?”璎珞问道。 “这个你对额娘与嫂嫂说一声便好。”傅恒说道,因为富察府目前尚未分家,几房都住在一起,主持中馈并非璎珞,“等到日后我们自己置办一个园子,你想请谁就请谁。” 哪能天天请人来啊,又没那么闲。不过璎珞之所以决定现在和几位闺中好友聚一聚,概因明年这时候,傅恒就平调为山西巡抚了,她需得跟着傅恒一起去山西赴任,过上几年才会回来,因而趁着还没走,能聚便聚吧。 马车停下,傅恒替璎珞将斗篷又紧了紧,这才掀了车帘下车。璎珞跟在后面探出半个身子,却见傅恒伸着手看她,她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踩了锦凳走下来,与他携手踏雪被兄长迎入瓜尔佳府。 人逢喜事精神爽,璎珞觉得兄长的脸色看起来比府邸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还要红润。在木兰秋狝上,兄长也是大显身手,回来便从正六品镶黄旗骁骑校升到了正五品步军校,连升两级,还被赐了婚。不过许是怕恩宠太过引人说了闲话,这婚事并不像傅恒与璎珞那般是皇上赐的,而是太后为钮祜禄雅南这个侄女下的懿旨。 不过,也没准正是因为这桩赐婚,兄长才因此升了官。 “等到六月份的时候,你嫂子就嫁过来啦。”兄长笑道。 “兄长,这事你已经是对我说第三遍了。”璎珞叹了口气。要她说呢,雅南还真是会挑人,虽然兄长各方面比不得傅恒,但仍然是青年才俊。最主要的是她兄长脾气好,整天乐呵呵的很好哄,阿玛与额娘也都平易近人,府里与长房早就分家,没有太乱的亲戚关系,雅南嫁过来之后想必会很轻松。 “咳咳。”兄长咳嗽了一声,因着妹妹拆了自己的台,他便去拆妹夫的台了:“璎珞,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当初你们被赐婚以后,春和每次遇到我可都是要跟我算算还有多少日你才会嫁过来呢。” “果真如此?”璎珞勾了勾嘴角,看向傅恒。 “是啊,你知道的,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傅恒含笑道。 兄长住了口,他算是看明白了,妹妹与妹夫是不会因此害臊的,人家反而还挺开心的,果然这就是年轻人的情趣吧。唉,雅南怎么还不嫁过来啊。 见女儿与女婿是携手一起进来的,瓜尔佳夫人一看便知两人感情极好,又听璎珞说富察夫人与嫂嫂待她极好,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眼底满是欣慰。而苏和泰虽然没有明着问些什么,却是请傅恒与他下棋去了,说是要看看傅恒的棋风,兄长则希望傅恒在下完之后,可以与他切磋一二。 璎珞觉得心中暖暖的,今生有瓜尔佳氏的亲人们实在是她的幸运,对于这种温馨的生活,她实在觉得欢喜。日后她定会与兄长一起,好好孝顺阿玛与额娘。 瓜尔佳府的后院里种了几棵梅花,此时傲雪凌霜、悄然绽放,白雪红梅,很是好看。在拜会过阿玛与额娘,又各自叙话以后,璎珞便拉着傅恒去后院看梅花了。 依旧是与记忆里没有什么差别的大雪,只是这次环境与心境都大不相同。她不再是孤单一人面对,身边已有了要执手偕老的良人,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闺房便在那里。”璎珞折了梅花给侍女让她回去插瓶子,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楼阁,“我给它取名叫匀春阁,春和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好大的口气,竟想把春色都匀你几分。”傅恒把手炉还给她,拉着她避开了梅树上因为一阵风而吹落的雪,璎珞却是笑了出来:“怎么,我这话说的不对?老天爷可不就是把春和你匀给我了吗?” 原来等在这里打趣他呢。傅恒无奈地捏了捏璎珞的鼻尖,与她一起向那匀春阁走去,听着璎珞在一旁笑眯眯地解释道:“概因我喜欢海棠,院内便有海棠四品,这比胭脂还要明媚的花不就是我分来的春色吗,所以就愈发觉得这院名甚是别致。” 许是因为前生虽有荣华富贵,但心中过于清苦,今生璎珞偏爱明艳的颜色。又因为她今生无仇无怨,生活富足美好,所以身上自带几分自信优雅,这种颜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足以撑得起来,显得整个人都娇俏动人。 她今日的裙摆上绣的便是大朵大朵的海棠,自己往雪中一站,便是花红春光。傅恒想起此前去圆明园的时候,他为璎珞准备的裙子便绣着海棠,她自己又随身配了海棠味道的香囊,可谓是亭亭人间富贵花,一时间晃到了他的眼睛,从此再无法挪开视线。 “这样想的话,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下雪的时候我们可以折梅,娜仁托娅来信告诉了我一种新的酿酒方法,可以取冬日的雪水过滤后浸泡梅花……春日了便赏海棠,夏日观荷,秋日登高,一年四季什么都好。”璎珞不由得说道,语气里尽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样很美好,但这些事情与傅恒一起,那就更美好了。 “你怎么不说话,看着我做什么?”她说了一会,才发觉傅恒并为开口,抬头却对上傅恒的视线,不由得觉得俏脸一红。 “雪绽霞铺锦水头,占春颜色最风流,吴融这首海棠倒是写得极好。”傅恒沉吟道,“我观小姐恰如海棠,亭亭绽放,冬日也似二月艳阳,嫣然一笑馥郁芳香。” “真酸啊——”璎珞转了转眼睛说道,“只是这位公子,小女子已是名花有主了。” “花开堪折直须折。”傅恒的语气中尽是笑意,他不知从哪变出一支海棠花簪,轻轻地为她簪在了发髻之上,“夫人且放心,为夫是位惜花爱花之人。” 璎珞俏脸一红,什么得体端方的君子,真应该让人知道傅恒到底是什么德性——罢了,她也不舍得让别人知晓,会说这般情话的傅恒,便做她一个人的宝藏吧。 尔后冰雪消融,天气渐渐转暖,待到春分后,虽偶尔有料峭春寒,但京城里仍有许多爱美的姑娘已经换上了轻薄许多的春衫,璎珞便邀请了钮祜禄雅南、佟佳舜华、和敬和婉两位公主,还有慎郡王府的两位格格来富察府赏花。 赏花不过是借口,实际上还是借此叙话。她捧了按照娜仁托娅说的方法做的梅花酿与几位同龄的姑娘喝着,至于和婉与三格格,另有糕点招待。 “先前说着要吃和顺楼的菜,我今日便叫了一桌。”璎珞笑道,和敬便嗔道:“小舅妈,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竟不亲自下厨招待?” “好罢,下次你与色布腾巴勒珠尔一起来的时候,我便亲自下厨。”璎珞正色道,“一定不忘为你点那只你最爱的叫花鸡。” “你竟然取笑我。”和敬公主撇嘴,其他几人都笑了起来,说起那让和敬惦念着的山鸡,最后却是没落到和敬这里,因为色布腾巴勒珠尔与狼群搏斗受了伤,所以和敬便扯了那只鸡给厨房,准备煲鸡汤给对方补补身子。 那鸡汤她打算自己煲,结果一进厨房就被烟味给呛到了,但是和敬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她可是剖过狼脑袋的姑娘。于是便用湿了的抹布掩了口鼻,在厨娘的指导下,坚持不懈地做好了鸡汤,当做送给色布腾巴勒珠尔的生辰贺礼。 结果盐放太多,色布腾巴勒珠尔苦着脸喝完之后,连着喝了一壶水,连声感叹:“君子远庖厨这话说得不对,我看应该是公主远庖厨才好。” “今年秋狝时我非要吃到叫花鸡不可,我连现在行宫采好荷叶的计划都准备好了。”和敬公主握拳道,“不然我就不叫灵筠了!” “和敬想要什么还不是手到擒来,你是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眼珠子,何必非要自己去猎?”二格格抿唇一笑,“你难道不知皇上为你取名灵筠,是为何意?” “自己猎的才有成就感啊。”和敬摇头道,“我只知道屈原在离骚中说: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只是把均改作了筠,觉得更像是女孩的名字,又因带了竹字,希望我是如竹一般挺拔的姑娘罢了——但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非让我和屈大夫同名?” “且不说他跳江结局悲惨,而且这就是个老爷子啊。”和敬十分郁闷。 “公主此言差矣。”一向端庄的雅南都笑出了眼泪,“您的名字我曾听太后提起过。唐太宗有爱女高阳公主,高阳的名字便出自屈原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太宗以此作为爱女封号,体现对她的喜爱。” “于是皇上就想,他也便从离骚中取二字为公主命名罢,只愿公主有高阳之荣宠,屈原之才华便好,其他旁的不好的,那都是不作数的。”雅南解释道。 “可惜我没有屈大夫那才华,皇阿玛与皇额娘也不告诉我这意思,我还以为他们是想让去划龙舟呢。”和敬连连摇头,“我倒是喜欢你们的名字,娜仁托娅就不用说了吧,她是草原霞光。雅南与舜华都是出自诗经,一个是以雅以南,一个是颜如舜华。二格格的名字我虽然不清楚,但是昭宁这个名字也很好听。” “还有我,我是山有嘉卉!”和婉公主插话道,笑的眉眼弯弯。 “好好好,嘉卉。”和敬忍不住笑道,“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璎珞的名字,美玉,看起来就很美。” “你是不是有求于我?”璎珞笑了笑,故意问道。 “还真有,我想学打同心结。”和敬说道,“当然我现在学了可不是现在就要打的,以后等到我被指婚了再打也不迟。” 这话端得是十足的欲盖弥彰,璎珞摇头,让侍女取了红线来,几个姑娘一起打络子打同心结,也算玩的开心。其间几人再次聊到了娜仁托娅,璎珞问道:“娜仁托娅送来的信不止一封,还有一封她托我交给佟佳格格……舜华,你可要回信?” “回什么信,我给烧掉了。”佟佳舜华说道,“我祖母去世,我需得服丧三年,三年瞬息万变,谁知道到时候莫日根的孩子是不是都能蹦蹦跳跳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我正好因此去四处看看,就算是待字闺中的老姑娘了,我也得让自己高兴一点吧,正好见识见识本草纲目上那各种各样的草药。”舜华道,“我阿玛与同仁堂的东家是故交,因此我无论到哪里都有人接待,你们就放心吧。” “那便等着神医归来。”雅南敬她梅花酿,舜华连连推辞,又敬了二格格昭宁,因着二格格才是需要践行的友人,此去科尔沁一遭,许是终生不得相见。 “没准咱们以后秋狝的时候还能见得到呢,若是佟佳格格你逛到了科尔沁,我便做东请你喝苏台茄。”昭宁倒没有那么悲观,她是典型的宗室女子,知道自己生下来以后就要有什么样的命运,尽管是去和亲,但她依然努力为自己寻得了一门好婚事,“你们别忘了我的名字。” 昭君出塞之昭,宁胡阏氏之宁。 和敬岔开话题道:“今日一来我便想问了,小舅妈,你这柳眉画的也太好看,是哪个丫头手这么巧,螺子黛在她手里竟成了马良的神笔,远看还以为是画中人走出来了呢。” “不才不才,没有什么丫头,就是你小舅舅本人画的。”璎珞轻笑道,“起初画的跟虫子似的,我这般脸皮厚的都不愿意出去见人,这日子久了啊,他竟然真的练出来了。”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二格格识趣的接了话,拍手笑道,“若是传出去,京城可能会兴起一阵描眉恩爱之风呢。” 和顺楼的掌柜亲自送了菜来,见到璎珞之后连声道:“这便是少夫人了吧,老朽当初果然没看错,当初便觉得少夫人与少东家郎才女貌,宛如一对璧人。” 璎珞笑着让人取了红包与他,那时候她与傅恒还未熟悉,不过是她故意寻了机会与他说话,这掌柜果真是极有眼光。 几人一起用了和顺楼的菜品之后,便就此道别了。佟佳舜华却故意走晚了些,原是她即将离京,恐怕不能来参加雅南的大婚了,今日特地带了礼物,希望璎珞到时候可以转交给雅南。 “送些金银珠宝什么的你们自是不缺,我只精通医术,便做了些养生的药丸与你们。你的是护心保气的,因为你在这方面有些先天不足,雅南的话……诶我就不多说了,到时候你们寻个大夫便知道了。”舜华说道。 璎珞很是奇怪,过了两日与傅恒提起此事,傅恒却是笑了出来,眼神从她小腹一扫而过,“佟佳格格冰雪聪明,知晓你兄长作为瓜尔佳氏的长子,又是武官,随时可能去边疆的那种,因而早日生下子嗣是个关键,这药必是帮你未来嫂子调养身体的。” “不过我们不急。”傅恒慢悠悠地说道,欣赏着璎珞红了的脸颊,“等到我们去了山西住在自己的院里,再想这个也不迟。” 璎珞把编好的同心结砸到他怀里:“那你去睡书房好了。” 当晚同心结系在了床帐上——永结同心系罗帐,春风呢喃醉暖香,海棠婉转玉簪落,子夜莺啼是鸳鸯。 五月雅南出嫁,七月又至秋狝,此次却没见到娜仁托娅,因为她正好嫁去了巴林部,夫君正是那位乌日小郡王。娜仁托娅来信炫耀道:“今年见不到却是无事,来年定要傅恒与乌日比试一下,看看你我二人的夫婿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莫日根世子还没成婚,璎珞估摸着,世子是真对舜华上了心,只是舜华不知道去了何处做神农,她也爱莫能助了,让这几人随缘去吧。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已偷走三年时光,已至乾隆十年十月。 乾隆八年时傅恒出任户部右侍郎,不久平调担任山西巡抚,今年年初在山西巡抚任上入了军机处,虽然仍是二品大员,不过因为他如此年轻,已经隐隐有了成为一朝权臣的雏形。 璎珞离京前去三圣庵还了愿,然后便随傅恒踏春前往山西就职。此时雅南已经有孕在身,当年便产下一子,是为瓜尔佳府的长孙,兄长来信说时,隔着信她都能感觉到兄长的喜悦。 “羡慕吗?”璎珞笑问傅恒。 傅恒不可置否地一笑。 “这便是你的儿子了吗?”明玉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睡梦中笑孩子的脸颊,“他会说话了吗?” “会啦,瑾林都一岁了,不过只会叫额娘与阿玛,先学会的叫我,让傅恒好生嫉妒。”璎珞轻笑道,“不过身体不太好,所以性格比较安静。” “嗯,这个孩子早生了俩月,确实要好好养养,大名叫做福灵安是吧?”明玉羡慕地说道,见璎珞点头,她又继续说道:“这孩子眉眼很像傅恒大人,傅恒大人与皇后娘娘又是想象,想必娘娘这次怀的小皇子也会这么可爱了。” 宫中皇后娘娘此时已有孕在身,如今已经三个月了,这一胎便是六皇子永琮,虽然明玉此时已经被放出了宫与海兰察成婚,但顶替她位置的确实可以信得过的富察府送进去的人,如今皇后胎像极好,想必这次不会再出现难产的情况了。 “我本想再陪皇后娘娘几年,谁料她却看我烦了,把我打发出去嫁人。”明玉嗔怪道,“还别说,真感觉自己年纪不小了,皇上都给和敬公主与那小辅国公色布腾巴勒珠尔指婚了呢。” 这事璎珞知道,因为和敬公主来信与璎珞说了,还说皇上舍不得她远嫁蒙古,于是便让内务府在京城为她修建一所固伦公主府,平日里也可以回蒙古去玩,总之很是自由。 和敬公主在信中说道:“展信佳,见字如晤。慎郡王府的三姑姑被指给了和惠公主之子,去年嫁走了。章佳如月在待嫁两年后也嫁去了庄亲王府。此外京城里前段时间闹了场时疫,好些人家都办了丧事,喜塔腊府就在其中,说是来保大人的孙女,那个没嫁出去的老姑娘不幸离开了。” “昭宁姑姑在科尔沁过得不错,额驸很喜欢她,刚刚生了一个女儿,等我们以后有机会了一起去科尔沁看她。对了,告诉你一件你绝对不知道的事情,宫里又来了个蒙古少年,是娜仁托娅她夫婿,乌日郡王的表弟,璘沁郡王长子,也是巴林部的,叫做德勒克,年龄和嘉卉很相近哦!” 璎珞恍然,这是皇上给和婉公主挑的童养夫啊。 “你刚离开京城没多久,谢图汗部就报了亲王敦多布多尔济的去世,其孙莫日根承袭了王位。前不久舜华祖母的丧期结束,他便上奏请聘佟佳舜华为妻。虽然不知道莫日根是怎么追到舜华的,好像是舜华采药逛到了谢图汗部,然后就没能走人了……不过他俩真的很能耗诶,舜华三年丧期没守完,莫日根又守了一个,估计等他俩结婚的时候,你儿子都能去街边打酱油玩了。” “我说了那么多,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本宫后年三月大婚,璎珞小舅妈,还不回京参加婚礼吗?——灵筠参上。” “说起来你和海兰察是怎么看对眼的?”璎珞笑问明玉。 “就……海兰察这人皮的跟猴子似的,和傅恒大人当然是比不了的,不过,人还是挺不错的,反正就我之前绣了个香囊,不知怎么的就丢了被他捡去了,然后就认识了,他还夸我兰花绣的好,但你知道的,我的绣工一般般,那就绣的跟韭菜似的。”明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就觉得这人昧着良心都能夸出来,忒谄媚了,不是什么好人吧。”璎珞听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明玉脸红,她无奈地摆了摆手,“你不懂,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能把你的韭菜夸做好看的兰花,却把我绣给傅恒的鸳鸯说做野鸭子……你们俩这是命中注定是一对呀。” 海兰察是要平调去四川的,因此明玉随他赴任,两个人途径山西,便来拜访了傅恒与璎珞夫妇,因着故人来访,璎珞难得洗手作羹汤,亲自下厨。 结果海兰察与明玉吃了一口之后,双双变了脸色,璎珞诧异地问道:“这菜怎么了吗?” “弟妹啊。”海兰察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你不觉得这菜味道有些咸了吗?” 明玉连连点头:“璎珞,你不会是把盐罐子打翻了吧?” “有吗?”璎珞尝了一口,回头看向傅恒,只见傅恒一脸淡然地夹了菜放到口中,微微一笑说道:“没有,我觉得挺好,很合我的口味。” 海兰察苦着脸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先前在木兰行围的时候,那苏台茄味道就是咸的,我喝不惯,傅恒却甘之如饴,喝的很是开心。” 璎珞跟着恍然,她偏爱苏台茄,所以傅恒来寻她的时候,她便用这个招待了傅恒、当时傅恒神色看着挺正常的,想来傅恒最初也是吃不惯咸味的,因着她的缘故,这才跟着吃起了咸口。想到这里,璎珞不禁嗔怪地看了傅恒一眼:“你可真是惯着我。” “没有啊,我是真觉得挺好的。”傅恒拒不承认,然而嘴角的笑意却透露了他的心情。 海兰察不想说话,明玉也不想说话。 最后还是又叫了山西这边和顺楼的分店,新上了一桌好菜款待了海兰察与明玉,这俩人适才满意地离开。 “和敬让我务必赶在十二年三月以前回去参加她的大婚。”璎珞哄完儿子以后,坐在桌旁描画刺绣的花样,顺便提起了和敬来信的事情。 “这个你放心,我明年就会平调回京了。”傅恒说道,他和璎珞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心知肚明,因为乾隆十一年时便会发生大小金川之乱,然后接连两年都未能平定,后来时任户部尚书的傅恒毛遂自荐参赞军务,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署川陕总督,最终评定了金川之乱。 “要上战场了。”璎珞有些不舍,她放下手中的花样子,凑过去依偎在傅恒怀里,“你可要小心一些,我去寺里为你祈福,求了护身符来,可要好好戴在身上。” “你放心,我们会白头到老的。”而且还有来世之约呢。 “对了,我想跟你说个事。”璎珞抬头看他,却正好在他下巴上印下一吻。顿时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一时间空气中都有了热意。 “就是这个事。”璎珞严肃地说道,“傅恒,你不能再这样了。” “今天明玉和我一聊我才发现,我月事又没来……所以我怀疑,你又要当阿玛啦。”她收了严肃的表情,灿然一笑。 下一瞬璎珞被充满喜悦的傅恒拥到怀里,傅恒笑道:“辛苦夫人了……待到金川战事结束,我一定让你成为公爵夫人,享一品诰命,做京城里最风光最让人羡慕的姑娘!” “从我嫁给你的时候,就已经是最让人羡慕的姑娘了。”璎珞莞尔一笑,“所以接下来,就让我们朝着成为京城里最让人羡慕的鸳鸯而努力吧。” 最让人羡慕的是贵如龙凤的帝后,而他们只愿做一对鸳鸯。 两个人紧紧相拥,没描好的花样子被丢在一旁,却正是——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 开学典礼的时候有个班改编了昆曲《鸳鸯书》,排了个节目,台上饰演傅夫人的女同学唱腔颇好,如昆山玉碎一般好听。 “灵筠这昆曲是唱的越来越好啦,雅南的水袖舞的也很好看,好啦舜华我这就去找你帮我开点药,我下次再也不同娜仁托娅去喝酒了。”一个年轻姑娘拿着手机小心翼翼地从人群之中穿梭,向着礼堂外面走去,“娜仁托娅也在啊,行了吧你和那个叫乌日的蒙古小哥不是玩的挺好的么,别来催我啊。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须耽于儿女情长?”她说这话时正好听到有个男生也在说这话,一时间怔住,然后一个没留神,在门口撞到了正好要进来的人,若不是对方扶了她一把,她便要摔倒在地了。 “同学,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急忙道歉,抬头却撞入一双深邃眼眸。 “没关系。”男生似乎也在打电话,他放下手机,与姑娘对视。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正是这个男生与她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他那句话前面的称谓好像是“姐姐”。 莫名的觉得这个人好熟悉啊,姑娘抿了抿唇,对他伸出手,嫣然一笑道:“可以认识一下吗,我是大一新生,文学院的,我叫魏璎珞。” “隔壁理工大信科院三年级,傅恒。”对方握住了她的手。 此时台上正好唱到:“原是神仙眷侣不分离,忒让人羡。兀那鸳鸯二字怎生书,傅相之傅与美玉之璎,取了芳名做了答:只道不是鸳鸯二字,更胜鸳鸯罢了——” 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来世之约,已然应验。 今朝互相等待二十载,再度重逢,共书鸳鸯二字。 【全文完】 ※※※※※※※※※※※※※※※※※※※※ 终于写完啦,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等待,这篇文章从七月二十六日我开始构想,七月二十八日定下文章标题“鸳鸯两字怎生书”,七月三十日正式开写第一二章,到今天,算上番外,有十一万字有余,每天写七千到九千,可以说是非常勤奋了。 这是我近几年来写的最认真的一篇同人作品,磕的最认真的一对cp。古言是真的不如现言好写,这其中你们看到的,哪怕只是“平湖秋月”这一个地名,这也是我翻阅了避暑山庄的地图而选定的,包括圆明园的地点,还有宁寿宫那些景点,都是如此。 甚至连和顺楼,我都有查找了当时的酒楼做原型。还有在娜仁托娅献舞的那个宴会,提到了四个字“塞宴四事”,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我足足看完了一篇文章。木兰行围的部分更是看了两篇论文写出来的。包括每个配角的名字,我也都不是随便起的,在番外里有一一解释到。总之是查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吐的槽都在微博上写了两篇小论文了。 同人是为爱发电,最初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想看到傅璎he的愿望,能有那么多朋友喜爱,实乃我意料之外。这篇作品投入了我大量的心血。在创作过程中,得到了很多朋友的支持与鼓励,也认识了很多同好,我十分开心。 但在此过程中,我一直承受着以前写文从来都没经历过的压力,尤其是从七号开始,我一直处于生病的状态,但我既然承诺了日更,又为了保持文章流畅,所以从来没落下过更新。 是不是有人觉得七八千字很好写呢?一小时就写完了?昨晚的一万三爆发,我在电脑面前足足坐了六个小时,写到头晕眼花,单是那两段婚书,虽然就百余字,但我足足磨了一小时,因为实在没有古代人那个文采。 这篇文是我最勤奋,每天更新最多的文章,却同样是我被催更最多的作品,简直无法理解,晚了一会便被问更新的事情,如果是“请问今晚还更新吗”,也就罢了,后来在我开头标注了“每晚更新,不要催更”后少了很多,但仍有人一副催债谴责似的模样问:怎么还不更新?!为什么还不更新?! 请问这是我的义务吗? 更有甚者,对于我的剧情大谈特谈,私信我改剧情,说如何如何更精彩。那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写呢?你给我钱了吗,我要替你写? 还有一些,说我写的角色性格不对。对此我只想说,前世今生环境不同心态不同,最主要是没有仇恨了,璎珞性格自然有一些区别。同人作品是做不到百分之百还原的,我扪心自问这篇百分之七十的还原应该是有的,我是尽力了的,尽力的写了我理解的璎珞与傅恒两个人的感情,我尽力尽心了。 在这篇作品中我在晋江收到了地雷,在lof收到了一些姑娘的打赏,我十分开心,谢谢你们的破费与厚爱。你们都很可爱,没有对我有过多的要求,感谢这篇文章能带给你们一些感动与开心,为生活增添一些乐趣。而那些指手画脚的人,当然不属于这类。 此外,非常感谢对其他角色的喜欢,虽然其他角色着墨不多,但每个我都有认真去写了。不同性格的姑娘们虽然有着不同的人生,但每个都坚强独立,幸福美满,这也是我的一个美好的祈愿,是我对看这篇文章的姑娘们的祝福:祝愿你们前程似锦,坚强独立,能够拥有自己美好的生活。 至于男生角色,每个都是礼貌、绅士,理解女性,有志向并且肯努力的好儿郎,我真心祝愿男孩子们(虽然我觉得看文的应该没有男生)都能成为这样的人,祝愿姑娘们以后都能找到这样的优质男友! 至于篇幅问题,我最初只打算写三万字你们信吗哈哈哈,结果写了十一万,超出好几倍呢。我也要上学,我三次元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每天只能晚上更新,所以篇幅就只能到这里了。 最后,我主要是写全职高手同人的,如果各位有兴趣,可以翻看我其他的文章,当做纯粹的现代故事看也好,我的文章几乎都是这种暖甜治愈风格,心情不好时看看也许心情能变好哦。 这篇作品结束后,延禧攻略这部作品我不会再写一个字了,因为我想写的已经全部都表达出来了,这篇作品的创作过程带给我很多感动,但也让我十分疲惫与糟糕,是把双刃剑。 未来因为学业,可能全职作品同人也要暂停了,总之感谢理解,感谢支持,感谢喜欢,感谢陪伴。你来,我很欢喜,你离开,我祝你前程似锦。 取关随意,希望未来我们可以再下个作品遇见,或是原创,或是同人,希望那时候,茫茫人海里我们再度遇到时,能有傅璎久别重逢时的喜悦:看,故人,我们又遇到了。 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