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皇帝病弱后》 第一节 相府张灯结彩,丫头婆子小厮穿梭在院子和各房之间,打扫的,搬运的,浆洗的,尤以布置积勤居和东厨的人最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今天离相府公子娶亲只剩下三天了。 我蹲在静淑轩窗下几枝高大茂盛的花阴里,闲看着人来人往,逗弄我的小白和斑斑,小白和斑斑是我的陪伴——两只无比可爱的猫咪,从十二岁开始,它们就几乎没离开过我的身边。小白通身没有一点杂色,斑斑则是黄白相间,两只猫都胖乎乎圆滚滚,相比之下我抚摸它们的手就太过于苍白纤细了。顺着小白仰头专注的目光,我看到远处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几个人,缤纷艳丽、流光溢彩的服饰,为首的正是我那出阁多年的姐姐——当朝二王爷的王妃辛煜瀛。 “煜儿,你怎么不午睡,这段时间身子好么?颜色看上去还好。”姐姐拉着我絮絮念,“前几日给你捎过来的玩艺儿还喜欢吗?” 我含笑看着姐姐,安静地任她拉着手走进屋里,蓉儿沏了茶,端来时令果品,姐姐在我的屋子里扫视一圈,摸摸窗纱是否还好,问问饮食可有增进,一如以往,看上去比我更象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脾气秉性承袭了母亲太多的特点,与她那安静懦弱的娘亲迥然不同,就象我安静得一如绮梅姨一样,好似上天安排的疏忽。姐姐是父亲第一个收房丫头的女儿,也是父亲的长女,后来父亲娶了仰慕已久家世甚好的母亲,生下了哥哥辛煜鸿,一年后怀孕六个月的母亲不明原因的流产,一直未孕,三年后母亲终于又有了我,吃了无数保胎中药、珍稀补品,提着万千的小心,终于足月分娩,不想还是先天不足体质异常虚弱,自出生我就没和药分开过,父亲请了名医谢瑾元为我长期诊治调理,我也没辜负父亲的慈心爱意,从出生到现在大病小病不断,府中上下都认为我不是个长寿之人,对我的态度只有一个:照顾、纵容、宠溺。所以我有着太多的自由,不似大家闺秀般受到诸多的限制,我也用安静掩饰我那些不为人知而又有悖俗规章法的顽事,总的说来,我在府中是乖巧的、安静的、惹人怜爱的小小姐。 姐姐说了半天的话没有一句进到我的耳朵里,我像听颂经一样恭敬恬淡地应着,时不时应上个一句半句,末了姐姐还是那句“和你坐一起时间长了,不闷死才怪。”起身领着一应的丫头往哥哥的新房方向逶迤而去,碎碎絮还不时飘来“都十七岁的姑娘了,总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是的,我没有姐姐一脸的妩媚可人,没有姐姐一身的多才多艺,没有姐姐行事的妥善圆润,总之,我实在找不出一样能拿得出手让人称赞的女孩该有的资本,拿母亲的话我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只要健健康康就好,谁让我“得天独厚”来着。所以母亲把满腔的热忱和心血都放在培养姐姐身上,相府的小姐一定要是个卓然不群的绝色才女,母亲的心血也没白费,姐姐俨然成了年轻时的母亲,雍荣典雅,温婉动人,才艺出众,气质不凡。七年前二王爷一眼相中,不顾庶出的身份,娶回做了王妃。到现在还有很多或官或富人家的小姐羡慕姐姐的好机缘好命运,谁让姐姐是盛京有名的美女呢。 姐姐这最后的一句话让我从来都是平淡如水的心有了一点涟漪。十七岁的女儿早就到了嫁人的年纪,我现在的状况不要说是嫁人,就是在相府这样好的护理陪侍下都难看有寿,谁会娶这么一个薄命之人,以相府的地位正出的小姐又岂有做妾的道理。从我十五岁爹娘就开始发愁,如今哥哥也娶了嫂嫂回来,我这个事情又该列为全家重点攻克的难关了,我的命运会是怎样呢?我曾经撒娇地和母亲说要陪她一辈子,只换来一句“又是孩子话,哪有不嫁的道理?”哎,我的自由生活怕是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第二节 “哎!”我今天第十七次叹气了,惹得谢老头不住地偷眼斜看,如果说我能在得到充分自由后还敢胡作非为,一半的功劳归功于谢老头,他给我提供了环境,他的百草堂是我另一个家,基本上我嫌闷的话就让护卫辛明护送我到谢老头那里,按常规,该是谢老头隔三差五到相府为我查看病情,时间久了,我和谢老头熟了,他又是爹爹的挚交好友,就不遵这些规距了,时常是我去他那里打着瞧病的幌子给他添烦捣乱,同时继续我自修的功课。 谢老头一生钻研医理,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他的百草堂是前后连着的三个大院,前院卖药接诊,中院制药贮药,后院是居住,也是谢老头的私人空间。谢老头在医术上颇有建树,谢老夫人曾是个江湖游侠,当年因为谢老头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说来有一段趣事,以后再说。夫妇俩只有一个女儿嫁给戍边将军蔺子坚,常年随军在外,我从小混在百草堂,我的到来使他们有女儿回家的欢喜,所以很多时候由着我的性子来。谢老头的私人藏书对我无限期开放,出租出借,租金是多去百草堂几次,然后是义务教我读书认字药理医理知识,也好让我平时对自己的身体有个好的保养,为了能学得透彻些,我常缠着谢老头把我化妆成小厮到前厅协助他问诊,每当这时候,蓉儿这丫头就帮我打掩护,我们这主仆二人配合得熟练默契。谢老夫人也教我一些功夫架式,终因我体弱不见成果而淡了兴致。后来重点练气功轻功,也是教百会一,惹得老夫人常常摇头叹息,好在我的脑子还算聪明,总是在没练好功夫时先悟出其中八九,才让她有教下来的可能。老夫人常常摸着我单薄的身子,慨叹浪费了她这样的好师资。 “小姑娘,今天怎么了?”谢老头边收拾他的银针,边打量我。 “谢老爹,你说我怎么就活到了十七岁?”我垂头丧气地说。 “你是怀疑我的医术,还是怪我让你活太久了?”谢老头偶尔露狰狞,他平生最恨有人藐视他的医术。 “谢老爹,你说我既不能长命百岁,一时半会儿的还就得这么活着,不知要撑到什么时候。” “真不明白你的小脑袋瓜子里整天琢磨些什么,别人都怕死怕得要命,你倒好,说得无关紧要,也就是你那相爷老爹的银子多,你谢老爹我医术好,要不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气我?” “不是我不怕死,从小到大一直这样,我都快麻木了。” “你呀,抓紧你有命的时候,多寻点快乐体验体验,免得以后有遗憾。” “好呀,谢老爹,你带我去出诊吧,我还没去过几个外面的地方呢,怎么样嘛?你也知道我机会不是很多,答应我啦,啊?”我拽着谢老头的胳膊不撒手。 “去去去,没个小姐的样子。”拍掉我的多骨小白爪,谢老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第十八次。 第三节 哥哥的婚礼热闹非凡,我看到昔日不苟言笑的哥哥把自己多年来辛苦树立起来的冷竣形象颠覆得一塌糊涂,嘴角的弧度不断增大,且难以还原,眼睛里的幸福温柔地泛滥着。娶到心爱的女子能使人变化这么大么? 我完成了母亲交给我的一系列使命后,缓步往静淑轩走,想起之前我悄悄叮嘱蓉儿寻两样上好的吃食端来静淑轩,现在也差不多了吧。天色已近傍晚,轻风拂面,让人感觉疲乏烦躁都一扫而去。从早起到现在还没有歇下来过,本来还要到喜房去完成一干婚礼俗成的事宜,照顾我的身体由姐姐代劳了。 “蓉儿!”我走到门口时叫了一声,蓉儿应声出来,我坐在几步远纳凉的石凳上,让她把东西摆在石桌上,蓉儿找来竹草垫子替我垫了,沏了碗绿茶,放在我手边,“累了吧,小姐。”蓉儿这丫头心肠热性子急,和我的温吞相得益彰。 “你这里可真逍遥,有什么好吃的?让我也尝一尝。”身后一声小小的惊呼,接着人也站到了我面前,是靖煦,姐夫的四弟——四王爷。说着坐了下来,拈起一块莲子糕放入口中,又伸手抓起一只鸭蹼。 “嗯,好吃,刚才只顾和他们拼酒,都忘了吃东西。” 我微笑着看他,把盘里的烤鱼推到他面前,他不吃,却伸手抢走我面前的一盘西瓜不停吃起来。靖煦有十四五岁,颀长的身材略显瘦削,孩子气的脸上闪亮的黑眼睛灵活含笑,说笑间一对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以前在姐姐家见过他,也算相熟。 “煜儿姑娘你怎么不吃?怪不得一直弱。我刚才躲酒出来吹风,刚好见你往这边走,就远远地跟过来,果然没白来。”静淑轩有一条小路和积勤居右边花园的角门相连,我刚从这条路走回来。 “蓉儿,沏碗茶来!”我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要是以前有人说我身体弱我可能会跟他吵,但现在不会了,已经没有了想争辩的心情。 “嗯,吃饱了。”靖煦端起茶喝了一口。 “你不快回去,小心他们找不到你罚你喝酒。”我笑着说。 “那我走了,改天去二哥哥家一起玩。”靖煦笑嘻嘻地走了。 第四节 几个月相处下来,我终于理解了哥哥的转变,新嫂嫂孟馨玫是孟老将军的孙女,看上去谦和内敛,说不上国色天香,却独有一番无法言喻的韵味。据说,一向自负的哥哥在姐姐家的一次宴会上见到她,游戏时,孟小姐在马上的飒爽英姿一下子征服了骄傲的哥哥,从此非卿不娶,而孟小姐也仰慕哥哥多年,终修正果。新嫂嫂为人细心,凡事要强要个面子。俗语说“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媳妇”,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之于母亲和姐姐,她们都不是甘于平庸的人,事实上她们也确实在各方面出类拔粹得超乎寻常。在这个家里我不能不为母亲感到难过和挫折,她的亲生女儿实在是她的失败和无奈。 在我冷眼观察新人时,却没注意到全家人的目光渐渐集中在我的身上,为了减轻大家的心理负担,我选择逃避。我找出各种理由到谢老头那里,找出各样事故拖延回府的时间。 一天,我正扮成小学徒在柜台里熟练为病人开方子的能力,谢老头在后面不停地提点。 “阿煜,这剂药要适当增量一点,才会更有效果。” “阿煜,再加一味青皮。” “阿煜,别把补药一直开,你老爹我的药铺不缺银子。” “阿煜——”谢老头的话还没有说完,进来五六个年轻人。 “谢老先生在吗?”谢老头正皱着眉头训斥我,不情愿地把头转向门口,眼睛一下子瞪得又圆又大,拈着胡须的手也僵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 “几位,里面请。”谢老头回神后引领他们往后院走去。 他们进门时,我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觉得这几个人的身份不凡,非富即贵,但看到谢老头的反应,我不禁吃了一惊,这是些什么人啊?谢老头什么达官司贵人没见过,却会有如此表情?想当年先皇有意让他做御医,他奏请先皇声称自己在外游医多年受不了拘束,先皇就在宫外为他盖了百草堂,宫中若没有治不了的病症,谢老头就不必去报到,若有,他必得去,也不一定他就能手到病除,但谢老头确实有几次不菲的业绩,以致盛京内外传得神乎其神。 过了很长时间,这几个人才又在谢老头的陪同下走了出来。这一次我仔细地看了,走在前面的个子很高,修长挺拔,白晰面孔上眉宇间的威严不自觉地流露,双唇紧抿。他左边紧跟着他的那个人个子更高一些,身材也更健壮,第三个人中等身材,瘦韧灵巧。隔了几步,跟着走出另外两个人,前面的是——怎么回事——是——靖煦,尽管他的衣着有很大变化,但静煦含笑的眼睛往我这里一扫,我刹那间愣住了,就在我还没缓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走出了百草堂。 怎么回事,我唯一能给自己一点安慰的聪明脑瓜关键时刻怠工了,靖煦来这里做什么?和他在一起的又是谁?,那第一个走出去的人怎么看怎么有一点眼熟,可记忆里有限的几个人里绝没有这样的一张脸,我兀自拍了拍呆掉的脑袋,算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别浪费脑筋了。可脑子里却浮现出一张稚气的脸来。 “你的棋下得不错。你叫什么?” “煜儿。你叫什么?” “熙,我叫熙。你几岁了?七岁?八岁?那么瘦小,看不出来还挺会下棋的。” “我十岁了!我一点儿也不瘦小!”我大声激动地喊起来。那时我最恨别人说我身体弱,我最怕母亲刚要教我做什么就叹气离开,央求爹爹让我和哥哥一起去私塾,就一句身体不好给打发了,那种被人放弃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每一次都要过很长时间心情才能平复,我恨透了别人说我身体不好。 听到我的喊声,姐姐快步走了过来,那时姐姐刚出嫁不久,“三弟,煜儿不懂事,你别和她计较。煜儿,爹爹让辛明来接你回去,谢先生在家里等着你呢!” “我不瘦小,我一定要长大给你看!一定要长大给你们看!”我涨红了脸叫嚣着,不知是对靖熙,还是对姐姐,甚至对所有漠视我的人。 熙一脸好笑地看着我,“好!我等着看你长大的样子。” 第五节 谢老头最近特别忙,常常见不到他的影子,和谢老夫人聊天时,老夫人也言语躲躲闪闪,这种情况可是很少见,我怀着我的好奇心,不说不问,照样练习我的自修功课。谢老头的医术过于精深,尽管我从小耳濡目染,也难以掌握其一二。趁着谢老头不在家时,我就霸占他的书房,让蓉儿把我事先挑好的书摆放在案边,不时地沏茶,端点心水果,提醒我回府的时间,老夫人无聊时来书房几次,因为我的话特别少,也懒得理我,吩咐厨子每天做几样我爱吃的菜,除了上午在老夫人的指导下练功,我一坐就是一天。一个月下来,老夫人开始变着法的拽我出来,说我清瘦了许多,这样下去小命就快要交待了。 转眼已近年关,母亲不准我每天见不到人影了,说是过年时姐姐回来,全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个年。我百无聊赖,窝在床上抱着炭手炉看从谢老头那里拿回来的书,蓉儿隔三差五地把我看着新鲜的玩艺给谢老夫人送去,偶尔得了好的新奇的吃食也让蓉儿送过去。谢老头来过几次,诊脉开药,只说我的身子还好,也不多耽搁就勿勿忙忙地回去,每回爹爹都要和他坐在一起聊很长时间,这段日子爹爹也不多留,这些人都怎么了?听蓉儿说谢老夫人最近很闷,谢老头常不在家。 农历二十三过小年那天,吃过了早饭,我就跟娘说夜里老是睡不好,不想吃东西,找谢先生瞧瞧,早些就回来。跟蓉儿收拾了东西正要出门,爹爹过来了,把蓉儿支出去,关上房门,从没见爹爹这么严肃过,爹爹说最近宫里可能会有些事情发生,让我尽可能少出门,少到谢先生那里,以免给谢先生带来麻烦。我正要细问,爹爹摆摆手,让我早去早回。 从百草堂回来已是下午,我把带回来的书放好,躺在床上休息,想着爹爹的话,猜想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呢?先皇病重时,大皇子夭折,二皇子靖烈是一员武将,行事粗犷,四皇子靖煦性情平和恬淡不喜政事,五皇子靖然年纪幼小,只有三皇子靖熙尚可推立,先皇传位于靖熙。新皇靖熙登基三年,先是巩固疆土,后是减免部分税赋,龙衍国初现安定祥和。然而宫廷内的斗争却始终未得停息。先皇的后宫共有三个娘娘,大皇子、公主靖燕、五皇子靖然是皇后所生;二皇子靖烈、四皇子靖煦是娴妃娘娘的两个儿子;三皇子靖熙、公主靖照的母亲则是仪妃娘娘。传说仪妃娘娘在生下公主靖照后被人下毒致死,之后靖熙和靖照由娴妃娘娘带大。先皇生前偏爱仪妃,仪妃几次遭人陷害,在靖熙出生前险些被打入冷宫,靖照出生后被人毒死。自仪妃死后先皇悔恨不已,身体每况愈下,无心管理朝政,不出十年,追随仪妃而去。这十年间,先皇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培植大批亲信,势力几乎占了朝廷的半壁,先皇驾崩传位之时,若不是几位老臣临危力保,政变已在所难免。新皇继位后,在包括宰相辛柏青在内的几位老臣的辅佐下,逐渐巩固扩张势力,但太后还有大股势力左右朝廷,很多时候皇上不得不受制于太后,新皇后就是太后所选——太后的侄女林悠兰,此外,太后还为皇上选了两位妃子——丽妃和瑾妃。听说明年春天太后还要为皇上在全国范围内选秀,因为皇上至今还未有子嗣。皇宫中太后和皇上的斗争已有三年了,宫中再有什么事再怎么变故,好象都不该牵涉到谢老头啊,谢老头可是一个一心行医的迂腐老头,绝不参与政事,爹爹的担心却是为何? 农历二十八,姐姐一家人来了。全家人热闹了一整天,第二天一早才回去。我的两个外甥觉敖和觉敏,拉着他们的舅妈到外婆面前,问外婆给舅妈吃了什么好东西,把肚子吃得这么胖,逗得全家人哄堂大笑。姐姐晚上不回她的静雅轩却一定要和我住在一起,说是姐妹俩说说话。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的婚姻上,我知道姐姐是故意要引出这个话题,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二王爷,虽说年纪多差几岁,可二王爷英俊潇洒,一来我这么大了总呆在家中也不是长久之计;二来姐姐对我还有个照顾。尤其诚挚地对我说,如果我嫌做侧室,她可以把正室让给我,姐妹俩无所谓大小,还说她这个意思已跟爹娘说了,爹娘也同意,二王爷也没反对,只等我的点头,如果同意,转了年就给我办事。我听得头皮发麻。 自那日后,我再也无心看书,无心做任何事情,整个正月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我始终是大家的累赘,始终要被人照顾,我机械地吃饭、发呆、睡觉。其实能嫁给二王爷仍是很多待嫁女的向往,二王爷纳妾是早晚的事,让我嫁给二王爷,也有姐姐的一个算计,对她对我都是一件好事;其实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有多少年可以活,本来也没有多久,就不必计较嫁给谁罢;其实象我这种状况已经没有奢谈爱的权利,也就没有资格去挑选别人。是的,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可是,我的心怎么这么痛呢! 正月过后,爹娘开始准备我的出嫁事宜,想得周到至极,陪嫁也奢华至极,比起当年姐姐的要丰厚一倍,说是不能委屈了我。 我能有什么委屈呢?象我这样的状况有人肯娶我已属不易,我摸着颈上的丝线,串着的是吊在我胸前的玉坠。我能熟练地感觉到玉坠上的凤头凤尾,能摸得到它温良的玉质,能沿着玉坠背面的文字描绘出它笔画的深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么多年的生活让我失去了对未来的憧憬。 就在全家为我的婚事忙得火热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太后要为皇上选秀女,三千名在册的女子中竞有我的名字。开始听到时不只母亲奇怪,连我也非常纳闷,我的身体是盛京人尽皆知的。后来听说是有不少文武官员功臣勋戚家的小姐找出各种理由拉结各样关系只为不参加选秀,当今皇上有“断袖之癖”的传言愈演愈烈,为了严明朝中律法,所有符合条件的一律参选。我不禁苦笑,也好,这样还能拖延一些时日。 初选在三个月以后,所有登记在册的女子都要来到盛京进行初选,选中的留下进行二审、三审、终审,经过这样的几轮淘汰,时间也已过半年。我怎么也得选秀过后才会出嫁, 这难得的自由我一定要把握好,只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我一定要把我所有想做的事都去一一实现,怎么感觉都象是濒死之人的挣扎。 我到百草堂的时间又多起来,谢老头现在外出的时间明显减少,我变本加厉地要求他带我到外面走一走,我可怜兮兮地告诉他,我快要嫁人了,嫁了人就没有自由了,看在我替他女儿陪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怎么着他也得让我过好这几个月。于是我扮成小厮与谢老头形影相随地出现在王公贵族的府邸,出现在很多盛京知名人士的面前,最后,我要求谢老头找机会带我去见一次皇上。很多人都在传当今皇上的“断袖之癖”,那么说能成为他的后宫一个小小的充数的哪怕是冷宫的小主子,当然嫔妃我是不敢奢望的,是不是可以安度一生了?我承认这个想法有些自私,不只让皇上糜费了钱粮,单从姐姐那里就给她抽了薪,白白辜负了姐姐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有负姐妹深情。话说回来,如果那个皇上与传言有悖,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宫里。千万不要笑我拖着这么个病弱的身体还这么擅长幻想,谁让我对嫁姐夫没有一点信心了。二王爷人长的不错,又是朝廷的权重将军,对姐姐也是言听计从怜爱有加,可是我能不能不要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能不能不要总是被人照顾,能不能不要做棋子。 刚开始几天,我还躲着爹爹,怕他对我的行为有教导,后来胆子渐渐大起来,不料今天晚饭前爹爹派人把我叫到书房,哥哥当时也在。 爹爹说:“煜儿,你想去谢先生那里就去罢,不必躲我。” 又对哥哥说:“这段时间宫里似乎平息了很多,太后原来认为皇上对皇后和两个妃子不满意,对太后的人选有抵触,现在看来问题出在皇上那里,听说是什么样的妃子也难入皇上的眼了,没有子嗣的皇上和太后 抗衡,结果显而易见,太后短时间不会有所行动。至于选妃,也只是太后施压的一个手段,后宫的娘娘这么多皇上都不能传后,群臣必会有所反响。哎!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忠心保国一辈子,也不知会落得什么结果。鸿儿,无论怎样,我们都要把先皇的遗愿奉循到底。再怎么,你二姐还有两个儿子,过继也不是从这一代才有的。” “爹爹说的极是,我自会全力保全皇上,爹爹放心。只不过,——”哥哥站直了说。 “不过什么?”爹爹问。 “我统领御前侍卫三年来,不曾听说皇上有男宠啊?” “这也是我的担心,但现在外面盛传的是你与皇上接触甚密,我了解我儿,但你也要细察皇上,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孩儿明白。” “煜儿,你也不小了,我不想在你出阁前还拘得你不自在,但你记住了,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谢先生那里做什么,我自小娇惯你,但也不能出了大格,免得别人说我辛柏青教女无方。” “是。”我小声应到。还从来没见爹爹这么严厉过,也许是心情不好罢。 第六节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看来外界传言非虚,连爹爹都在发愁,那我进宫的计划就可以成行了。可怎么才能被选中呢?这可真是个难题,我还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这么焦虑过。不过想想过几天就可以跟着谢老头去见那有“断袖之癖”的皇上,心里还有些忍不住的好奇和快意。 能有这次进宫的机会缘由说起来还真有些好笑,太后怀疑皇上不是“断袖之癖”的问题,而是“性无能”的问题,指派那些老朽的御医们给皇上检查,虽然没有明说,但皇上很快就明白了,与其让太后的人来查,还不如让谢老头拿他的盛誉压住这些满嘴胡言乱语的人。于是,谢老头笑呵呵地告诉我可以满足我的要求,带我进宫。可是非常非常严厉地要求,到了宫里不可以乱说话,只有他问我才可以说,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当没发生,绝不能走露半句话。我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问“为什么呢?”,其实我在谢老夫人那里已经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想看看谢老头怎么拿着他素来一本正经严谨不苟的态度说出这么好笑的事情,据说皇上当时差点吐血。如我所料,谢老头先是发窘地试图解释,可是张了几次嘴都不知该怎么说,最后只好甩出一句“听我的就是了!”转身走掉了。 那一天我起得很早,跟娘说谢夫人请我吃药膳,带了蓉儿赶到百草堂。谢老头已经把我要背的药箱准备好,抢了谢老夫人的早饭,三两下解决了,换了身干净的褂子,在谢老夫人再三的检查后出了门。 一路上,我目不暇接,看过大花园,没看过这么大的花园,见过亭台楼榭,没见过这么精美绝伦的亭台楼榭,最显眼的是宫殿硕大的斗拱、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汉白玉台基、栏板、梁柱,无不显示其豪华富贵。谢老头不时回头拽我一下,示意我跟紧些,小声对我嘀咕:“小姑娘,我就没见过这么没见识的相府小姐!”,我回答他一记白眼,这能怪我么?谁让我除了相府就是百草堂,连姐姐家也仅去过几次了。想来相府里也就是我没有来过皇宫,真是穷家也有少爷,富家也有丫头,我屁颠屁颠地紧跟着谢老头,前面引路的人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可怜我的腿啊,已经有些软掉了,一个小厮再落魄如此,那视觉的杀伤力一定很大。 好不容易停下来,谢老头悄悄回头告诉我说这是皇上的御书房。通报后,我躲在谢老头身后低着头走了进去,看到谢老头欲跪下我急忙扑通一声跪下了,也许是跪得急了点,等到皇上说“免礼!快起!”时,谢老头还没跪实的膝盖就直起来了,我就不同了,挣扎着发软的腿站起来时谢老头已经坐在了皇上所赐的座位上,我完全暴露在皇上的视线里了,我拿眼角瞄了一眼谢老头,看到他那忍俊不禁的笑意,不觉又羞又怒,仓皇地走到谢老头身后站定,这一来我也忘了害怕,抬头怒瞪着谢老头回头看我的眼睛。 “谢先生可知道朕叫你的来意?” “皇上请放心,为臣已俱悉。” “但还不能不劳烦老先生一次,虽是做做样子,但也得堵人口舌。” “皇上不是要老朽真的检查一次吧?” “检查一次又何防?真的假的也得让太后身边的探子报回去,免得再生是非。” 我站在谢老头身后一哆嗦,不会吧?这个荒唐皇帝真的要谢老头检查,我该怎么办?来时只道是给太后做做样子,谢老头啊谢老头,害惨我了,这要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千万别叫我,千万,千万——“把药箱给我,你在这里候着。”谢老头吩咐,转身走进屏风后。 “郑国安!” “在!” “把门外的叫来两个,朕一会儿要沐浴,就在这里,快去准备。” 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几个人抬着又大又笨重的浴桶往屏风里送,一会儿又有抬水的,捧花瓣的,送衣物的,端着满盘香料梳子浴具面药口脂的,举着叠成各式形状的浴巾的,来来往往,我躲在一边的角落里,看着这令人瞠目的排场。 “郑国安、李满堂、崔文秀留下,其余的都下去!” 我随着这些人赶紧走到门外去等,“吁——”我长出一口气,还没等我完成全套的放松动作,天哪!就看见哥哥走了过来,我急忙背转过身去,佯作擦汗用袖子挡了脸。这么精彩的历史时刻宰相大人也一定是听说了,这不也派了个探子过来,真是一场好戏。做皇上做到这份上可真够丢人的,把男人的脸都丢尽了!枉费了爹爹的一番忠心,这哪里是哥哥崇拜爹爹夸赞的睿智明君啊,真是太太太——,哎,太没形象了! 哥哥也是,怎么就不避嫌呢?都听说和他有关连了,还总到皇上跟前,为了这样一个皇上,连我都为他不值。 谢老头总算是出来了,我接过药箱,低着头往前走, “阿煜,皇上刚刚问过我你的名字,我只说是我的一个远房侄子,叫谢玉,几年前从乡下来我这里,没见过世面,有些木讷。皇上就说,‘那正好,朕就需要这么一个懂医理的人陪在身边随时为朕调理,不要多嘴的,宫里的这些御医们都是糟糠老头子,我看着都不顺眼,让他明天来宫里,有什么需要办理的今天办完,明天一早到这里见朕。’ 怎么办?阿煜!”谢老头拉住我对我瞪大眼睛说,我有要立即昏倒的冲动,好在看见谢老头嘴角向上钩了一钩,死老头,我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多了,你也来吓我,我手扶额头,继续向前走,不再理他。 “阿煜,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相信我?明天怎么办?”谢老头跟在我身后说,我头也不回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儿,“当然,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也只有让谢玉去了。” 我站定,转头,眯眼,“谢老头,你耍我!” “谁让你顶替我侄儿了,我侄儿真的叫谢玉。” 两分钟后,谢老头高声叫起来“你敢叫我老头!看我怎么教训你!” 我顾不得半天来的疲乏,远远看到谢老夫人派来的轿子,冲着坐了上去,谢老头好一会儿才掀帘进来。“还是老太婆心疼我,知道我这半天来的辛苦,不象你,没个小姐的德行,枉我疼你这么多年!” “老爹!”我拉着他的袖子,“煜儿知道错了!你看煜儿现在累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开我玩笑,来时走得急,到了又吓我,好不容易盼到你出门来你又逗我,可怜我的身体恐怕要三四天才能缓过来,你看我受苦你也心疼不是,要不,煜儿这两天不回去了,住在百草园好不好?” “免了免了,我还想清静几天,你别又找借口赖在我这里。” 第七节 离初选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我还是没有想到通过初选的办法,这个急啊!显然母亲还在继续为我的出嫁做着万全的准备,毕竟我是她的亲生女儿,每次听到她对我嘱咐这嘱咐那的我就更心急,怎么办?怎么办? 我想过和爹爹说说我的想法,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不是叫爹爹为难吗?明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体不好还去找皇上,要个嫔妃当当,我想着都丢脸,再说给那样的人做妃子,还是免了吧,我心理承受能力差,还是找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少些他后妃地位的份量还能少些被人嘲笑的把柄,多点清静。退一步说了,爹爹未必同意我的想法,放着省心的日子不过,去皇宫凑什么热闹,难道嫌宫里还不够乱吗?他可不认为这样的女儿还有母仪天下的可能,再说太后选的皇后妃子们也不可能让他的女儿有好日子过,这样的身体在那种地方只会死得更快。我也想过找谢老头帮忙,但一想到他和父亲的交情,是绝对不会做有违父亲意愿的事,还是别为难他了罢。左想右想,还是想不到一个办法。 正在我闷闷不乐的时候,谢老头告诉我,皇上今天晚上要宴请谢老头夫妇,问我去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人家吃饭我看着,没劲!我朝谢老头翻了翻眼睛,“不去,我现在就回家。” “陪着我一同去吧,没有别人,只请你谢老爹我们俩个,没有女眷,你陪着我我也好自在些,只说你是我娘家外甥女,去吧煜儿,陪我去!”谢老夫人难得这么央求我,平时都是训我多一些。 “那好吧!”说实话,这样的场合,我还是不愿意参加,对着那么一个倒味口的皇上,不知道这顿饭要怎么吃。 也许是因为人少,为了显得亲近些,皇上把酒宴设在了他的怡心殿的中殿,前殿是接见他的臣子们的,后殿是他休息的场所。我们到的时候已近傍晚,这次我没有穿男装,略修饰了一点就随谢老夫人来了。我坐在谢老夫人右侧,听着他们说些客套话,然后摆酒上菜,这回我不像上次那么紧张了,用眼角瞄了一眼皇上,还是挺英俊的嘛,个子很高,皮肤偏白,棱角分明的脸型,眼睛大而且黑,是那种一看就能洞悉人心的那种,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断袖,应该是很令女人们心仪的,真是浪费了一副好皮囊,这样想着,就见皇上看过来, “夫人的外甥女今年多大了?” “小女今年已近十八。” “怎么看上去就像是个孩子!”皇上说着笑了起来,该死的,这么说我,还露出两个醉人的酒窝,长在女人脸上还能添些姿色,浪费资源。呃?他眼睛里怎么会有一丝得意?是我看花了吧,这张脸在哪见过?在——对了,在百草堂,那天谢老头呆掉的那一次,他去那里做什么?看着我神游,谢老夫人拽着我坐到桌旁,宫女们全出去了,皇上和谢老头已经坐在座位上。 我听着他们说着酒辞有些心烦,这张脸和七年前变化很大,那时的靖熙看上去没有现在高,脸上还留着一点孩子气,眼神清澈,不像现在看一眼让人心惊,在我模糊的印象里还有那么一点温和可亲,特别是那次在姐姐家和他吵架后,没几天又见到他,他临走前趁别人不在,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玉坠,郑重地握到我手里,贴着耳边告诉我一定要珍惜要好好保管,从那天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那时的他让人感到亲近。不似现在高高在上的样子,那强势、那强势之下的“断袖之癖”让我了无食欲。 “怎么,皇宫里的菜不好吃么?还是不对口味?喜欢吃什么菜色,朕让厨子们做去。”说着皇上端杯和我示意一下,我也端起面前的酒杯,看着谢老头夫妇俩紧张地看我,我低头饮了下去。虽说是米酒,可我肚子空空地喝下去,还真不好受。这几天心情郁闷的我在脑中意识飘飘混沌后,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不知不觉跟着他们又喝下去一杯,没有多久我就伏在桌子上了。不知道谢老头他们什么时候出去的,迷迷糊糊的只听谢老头对夫人说“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一定要让煜儿来,就一定能安置好她。” 我昏昏地睡着,感觉有人把我抱在怀里,可我的眼皮实在睁不开,“煜儿,煜儿!”有人在喊我,我不耐烦地“恩!”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煜儿,你真的想嫁给二王爷吗?说呀!快说你真的要嫁给二哥吗?”那人在我耳边诱哄,“不想。”我脱口而出,同时把他的脸推到一边去,他呼出的热气让我的脸痒痒的。隔了好一会儿,我感觉躺在床上了,我就势转过身去好好睡。“那你为什么答应?”,“不是没办法么!”我厌烦地甩开他的手,“煜儿!煜儿!你嫁给我好不好?嗯?”那人又粘上来,真的好烦,“我要嫁给皇上,你别烦我了。”我推开他,“那么说,你喜欢皇上喽?”,“好在皇上有‘断袖之癖’,呵呵!”我不觉偷笑,知道那人站在我身边没走,好困哦!能安静一会儿是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被吵醒了,似乎是隐含着怒气扳过我的身体,“给我睁开眼睛,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断袖,让你好好体验体验我的‘龙阳’嗜好!”那人说着又抱住我,我推不开他,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软软的温温的湿湿的,嗯,好闻,我懒得动,感觉有一只手从我脖子这里伸进来,丝线拉得我脖子不舒服,我一惊,伸手夺下玉坠,“别动我的东西,走开啊!”我用力推他,我的嘴又被堵住了,这一次他的舌头钻进来,霸道地和我的纠缠,我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浑身躁热。迷迷糊糊中他一下子停下来,我闭着眼睛,平息着自己的气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然后就感觉额头上一热,有被子在我身上拉了拉,那人走了,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第八节 我一睁眼,“啊!”我惊叫一声,“蓉儿!蓉儿!这是哪里啊!”,应声进来两个宫女,看打扮,我终于想起我昨天随谢老夫人进宫了,等等,我怎么睡在这里?谢老夫人呢? “外甥女你醒了吗?”谢老夫人走了进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吃惊地问。 “你吃多了酒,我们和皇上在御书房聊了一夜,你就睡在这里了。”说着谢老夫人打了一个大哈欠。 我登时羞愧得满脸通红,抬不起头来。坐也不是起也不是。 “轿子在外面等着我们呢,快穿好衣服,皇上已经上朝了,还等你用早膳呢,你现在才醒。”这时已有宫女端着食盒进来。 我顾不得什么拉着谢夫人冲出去,怎么这么丢人,有生以来还从没这么羞窘过,我难过地咬了咬下唇,等等,我的唇怎么肿得这么痛,昨夜的一切恍惚闯进脑海,这是真的么,天啊!我不要活了! 直到初选,我都没再出过门,安静地任由母亲每天为我张罗婚事,期间二王爷来过一次,说是为了下聘的事,温和地看着我,问我还需要什么特别的准备,他好做得周全些。姐姐和他一起来,拉着我的手:“别客气,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有什么要做的就告诉我,这是你一生的大事,要舒舒心心的!”,我低着头说没有了,自从姐姐和我说了这事后,我就不能坦然面对二王爷了,那种尴尬让我莫明的心烦。 我今天被送到宫里参加“精选”了,听说近千名佳丽待选,声势真够浩大。来接我的公公在我上轿前悄声对我说:“辛小姐,你的玉坠呢?一定要时刻戴在脖子上!”我大大吃了一惊,公公说完若无其事地走到前面带路去了。 据说为了选到让皇上满意的人选,太后声言绝不插手选妃过程,从初选到终审都由皇上身边的郑国安负责。如果皇上有时间,也可以亲自去挑选。我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就通过了初选参加精选,这断不能合情理,母亲摧了父亲几次,让他到宫里探问探问,别耽误太久时间,毕竟我出嫁的所有事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我被淘汰,谁知又要抻到什么时候呢,这陪榜的不能耽搁了正事。 父亲回来后,只对母亲说,也许是看在相府的面子上,不好一下子淘汰,等着罢,别太心急。后来哥哥到我的静淑轩来了,而且不是和嫂嫂一同来的,真是稀有的事。 “煜儿,那天陪谢夫人进宫的是你吧?” 我一听,脸腾地红了,“哥哥有什么事吗?” “我听侍卫们传说皇上留谢夫人的外甥女住在寝宫了,皇上却去了御书房,虽说没什么大碍,可皇上很少对女子关心,这事都传到太后那里了。” “我也不想啊,谁知道那天喝了两杯酒就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低着头,小声说。 “还好,没有人知道是你。别让娘知道了,二王爷知道就更不得了,你也真是做事欠考虑,一个姑娘家,出去喝什么酒啊,没个节制。” “哥哥,千万别让娘知道啊,我以后凡事小心就是了,那天以后我都没再出过门了。” “你自己小心,别让当天的宫女认出你来,不然爹爹也不饶你。可是也奇怪,皇上平时对女子看也懒得看上一眼,怎么就留你了呢?” “我不是醉倒了吗?”醉倒之后的事要是你知道了会不会后悔有我这个妹妹,我心里嘀咕着。 “可也是,皇上本来对女人就粗枝大叶的,一定是懒得理你就躲出去了。再说敬仰谢先生的名望,也不好对他的人有差。太后那里的人都这么说。” “就是嘛,我是沾了谢先生的光了。” “你呀,出嫁前别再惹出什么事来,收不了场。” “我一定听你的话,哥哥放心吧。” 送走了哥哥,我颓然倒在床上,天哪,那天的事有这么大的轰动效应吗?看来皇上身边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可怎么办呢?那天似是梦中的映象又在我的脑中反复地出现,我的脸消了又红,用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又乱了。真成为他那后宫中的一个,想到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睛我就不能保证自己,说不好哪天会迷失于他,宫中女人堆里可怜可悲的听闻太多了,一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可不要嫁给这个假“断袖”嗜好的皇上,谁知道他宫里的女人们是怎么一回事,谁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呢,我的身体已经不能正常了,还是保留一颗正常的心吧,这样活着还轻松些。嫁给二王爷,寻个安身立命之所?反正也不是什么出众的人,做影子也挺好,能做那么出色的姐姐的影子还应当感到荣幸才是。听天由命吧! 第九节 我能进入一审,拿相爷的话就是给足了他的面子,他今天要去宫里谢谢皇上一直以来对他面子的体恤,同时也要把我的婚事顺带一说,要是以宫中的礼仪怕是要过了终审才能再赐给亲王们,而皇上赐婚按常理是要做正妃,辛家姐妹的事家中作主也就罢了,再说也不能让二王爷再去求皇上把我赐婚给他,说白了二王爷肯娶我也不是他个人的意思,更不要说去麻烦皇上了。 我被编的组里共有三十几人,远远的看到郑公公领着几个小太监来到我们的队列前,我低着头,不似别的姑娘们把胸挺得高高的,头摆得正正的,面带春风,春风我是带不起来了,我现在担心的是郑国安见过我两面,心里惶恐万分就是怕他认出来。随着他来来回回地在我们周围转了几圈,就有十几个姑娘被就“当场退货”,剩下的十几个人神态各异,我的心提在嗓子眼了,不知道爹爹那里说得怎么样了,没让我当场回家是不是也在照顾他老人家的面子。 “你!”我听到郑国安说,没敢抬头,我可能要回家了。 一个小太监走到我跟前,“说你呢!”顺带把我拉出列。 “把头抬起来!”郑国安捏着嗓子继续说。 我尽可能平静地抬起头,眼睛直视前方,郑国安看了我一会儿,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跑过来,“这里有没有一位叫辛煜儿的姑娘,请随我出去。”该来的终于来了。我麻木地走出列,在姑娘们的注视下离开。 我被带到御书房,我正诧异间,就听小太监留下一句“姑娘在这里候着,皇上和相爷在怡心殿议事。”就离开了。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在那,不知该怎么办。探头往里瞧了瞧,没人。就大着胆子走进去,在近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这几天真的把我累坏了,整天在一些老婆子的指挥下,练走路,排队形,枯燥乏味,今天终于结束了罢。想到这里突然有一种释然,不用患得患失地左右犹豫,管他呢,活一天就要轻松一天。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有日子没练功了,倒有点想念谢夫人了。我在屋子里东看看西瞧瞧,皇宫里的藏书真是丰富且精华,我不觉被吸引了。我压抑不住想翻开一看的欲望,走到书架间一个隐蔽的角落捧着一本书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揉了揉有些酸掉的脖子,一仰头,看见几步远的一个人正兴味地看着我,一惊,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微张着嘴,惊惶无措。皇上悠哉游哉地走过来,白晰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慵懒,挑起的两道剑眉下微眯的双眼,这双眼睛就是不眯着也让人看得深不见底,这一眯让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我目视着他走过来,捡起地上的书合起来放回书架上,一张脸倾向我的仰视,该死的,没事长那么长的睫毛干什么?害得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僵在那里回不过神。 “怎么,见到朕就这么惊慌!”说罢,拉起我的一只手,稍一用力就把我带进了他的怀里,我奋力挣扎,脸憋得通红,越挣越紧。“辛相还在怡心殿等着你呢,你没有什么话对朕说吗?”皇上贴着我的耳边说,他已不是从前的靖熙,这样的皇上让我害怕,我全身颤抖,睁大眼睛看着他,莫明地感觉到他全身的怒意。抱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我的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不要!”我大声惊呼,“放开我!” “现在不害怕朕了,最好放轻松,接下来还有让你更害怕的呢!” 我又看到了那个让我脸红的屏风,这次我却不是在屏风外面,而是被按在屏风里面的大床上,我拼命挣扎,不晓得怎么会这样,这就是爹爹找皇上谈完的结果吗? “你不是好奇朕是不是断袖是不是无能吗?还敢假扮小厮查到朕的身上!你的胆子还真不小!现在怎么了?知道害怕了?我这次就让你好好查查。” 我的头“嗡”的一声,天!我那次的这点小心思他竟然全知道,还配合我演戏,我辛煜儿的一世英名,我自以为是的聪明才智,嗷!都毁在这家伙的手里了! 我懊恼无助地摇着头,很快我的头被固定住,那张俊脸又放大在眼前,“我现在就要了你,看你还怎么嫁给二哥!”就完邪恶地一笑,嘴唇堵住了我的。 “嫁给谁都一样!”我在他辗转吸吮的空隙终于从惊惶失措中找回了自己,赌气说出了心里话。 “你再说一遍试试!”他抬起头直盯着我的眼睛,微眯的眼睛冒出的火花及时把我要出口的话封在了嘴里,我心虚地别过头。 “你为什么不拒绝二哥,你不是说你不想嫁吗?” “可我也不想成为你众多女人中的补品!” “呵!补品!的确是补品!那你现在就滋补滋补我这颗快成为断袖的心吧!” 我知道我拗不过他,我也知道我的叫喊不会有人来应,老谋深算的他一定是做好了一切准备,才把我带到这里。我瞪着他热切的眼睛,“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何时,“朕”已变成了“我”,而我也直呼“你”。 “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么,还是你还怀疑我的能力?”他促狭地说。 “我想有一个不被别人注意,可以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平静度过我后半生的位置,做个不管事的女官,做个不干活的宫女,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做你的嫔妃,我受不了和别人争宠、被别人排挤、勾心斗角的生活,你明白了吗?你要是做不到,就别阻碍我嫁给二王爷!” “好!我答应你!但你得自己和辛相说,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二哥!” “好吧,只要你能做到,我去和爹爹说。” “可是,怎么能保证你不会又变了主意?” “我说到做到!” “还是我帮你做个保证吧!”说完,我的嘴又被封住了。这次没给我任何出声的机会,极尽缠绵,我感觉周身的血都在翻涌,双手不自觉地攀住靖熙的脖子,迷失在他逐渐热烈的激吻中,在呼吸意识就要被抽空的前一秒,靖熙停下来调整粗重的喘息。 “你还挺享受!”模糊中我听到他得意的轻笑。 在感到撕裂剧痛的刹那,我如泣的呼喊被含进靖熙的嘴里,也成功地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女人的天性让我永远记住了这个人,这个时刻。 激情过后,我被他困在怀里,没有了先前的怒气,他语调温柔热切满含怜惜“煜儿,我一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我要你心里眼里只能有我,告诉我你爱我!我等你这么多年,时刻都在关注你,就盼着有今天,快说!”看着我埋在他胸口的脸半天也没有抬起来,他轻叹一口气,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嘴里还咕哝道: “不相信我还是不敢承认?都自己和谢先生来验明亲夫身体了还想着进王爷府,今天辛相和我说时我都被你气疯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高高在上,你这个断袖之人!”我的话又被含住。 “你十岁时,我给你的这个玉坠,你不明白?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背面的‘仪’字是我母妃的名号。” “为什么——给我?”我迟疑着问。 “我也不知道,看到你出尘的聪灵,看到你倔强的眼神,我当时就被震憾了,就象中了你的蛊,现在我还能想起你当时的样子,那时我就想你一定要存在我以后的生活里。”靖熙象是回忆般缓缓说道。 之前对这个玉坠没有太多的在意,只觉得它很美,至于为什么能戴在身上这么多年,我想是每每看到它就想起靖熙伏在耳边说要珍惜,那少年的睿智和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没来由对他的亲近,都让我在懵懂无知的幼小心灵里觉得一丝特别,但也绝不会和今天的这个场景有任何的联想。面对他如潭的深眸,我承认我失心了,失心于这个时而温情时而霸道的狡猾小皇帝,失心于他高大俊帅的外表,失心于他强硬震慑的气势,失心于他的真情坦露,失心于 他耳鬓厮磨的肌肤相亲,是不是长期不被重视,历来的放任,导致在娘亲这么严格的淑女教育下,我现在还是没有对于这种出格行为感到羞耻的自觉,相反,心里满溢着的是前所未有的甜蜜和踏实,一直以来的折磨和压抑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了,我就这么静静地任他把人把心都抱在胸口上。过了一会儿,静熙把嘴贴在我耳边, “你要怎么和家里人说?嗯?你就说你不想嫁给二王爷,你就说你有心仪的人了,你就说你已不是女儿身了!” “呸!”果真如人所说,帝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我的初次在他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名,我是不是也要和他的那些女人们一样对他的临幸感到万分荣耀、感激涕零啊。 “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敢用这种口气和朕说话!我说的不是真的么?你说啊?”靖熙拿腔作势。继而好笑地在我气红的脸上又亲了一下,“小丫头!这么不禁逗!”。 “我的失身是用来给你调笑的吗?”我又羞又急。 “是我不对!我不对!我道歉!可你也把我想得太歪了,我如果没有想好没有能力安顿你,今天也不会这么做,我是认真的!相信我!夫妻之间说点情话你还多心,嗯?还生气?”说着我被抱得越紧了,仿佛是在给我信心。说实话,我现在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帝王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谁和你是夫妻!”我小声说着,用手轻抵他的胸膛,原来之前我的忐忑和怀疑都被他看在了眼里,他用这种方式让我安心。 “你这辈子只能是我靖熙的妻子了!你认命吧!”霸道地宣布后,他热烈的吻又辗转于我的唇舌之间,好久,他把下巴轻抵在我的头上,平息着激烈的喘息,温柔地蹭来蹭去。 “煜儿,你要是难为情,就由我对辛相说吧,早晚都要面对。那个,暂时我可能会冷落你,现在我还是断袖呢。” “嗤!”我忍不住吃笑出声,“为什么?” “为了我娘!为了你以后不会象娘亲一样!” 第十节 皇上应他宰相的要求接女儿回家,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靖熙是如何对爹爹说的,但我也决不能在宫里接受选秀的审查了,我和靖熙心知肚明。顾虑到不知爹爹对这件事所知的程度和态度,我不敢主动去问,闷闷地回到了家里。 晚饭时,爹爹对娘说:“煜儿的婚事拖一拖罢,怎么也要在选秀过后再说。” 娘看了看爹说:“按常理是这样,可咱们煜儿不是做正妃,纳妾室也不算越距。”嫂嫂冲娘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是在照顾我的感受,可现在我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只想知道皇上到底怎么和爹爹说的。 两天后,我终于从嫂嫂的嘴里听出了点眉目,皇上要求爹爹选秀以后才能嫁女,说是相爷一直以来就是皇上的依靠,太后现在正找不到因由来寻相爷的不是,如果因为这点小事被抓了把柄,岂不因小失大,皇上还没有坐稳江山,这一切还仰仗相爷以后的辅佐。还真冠冕堂皇!这个虚伪的家伙,推得了初一还躲得过十五么,我且看他还有什么招式来安排好这件事。 选秀快要终审的时候,还没听到我的事有变化,想来皇上也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办法解决了吧,没有可能会忘记啊!一想到忘记我的心不由得一酸,我自己选了一条怎样的路啊!如果没有发生那天的事,我可能会很向往在宫中远远观望靖熙的生活,或者还能活得很轻松,没有过多的在意没有恼人的纠结,守住心神默默地生活在他身边。可现在,我自己都没有了淡泊以对的信心。我决定把想好很久的说辞在终审的当天对爹爹说,再怎么我也不能嫁到王府了。 终审的那天一大早,我吃好饭就没再回静淑轩,和母亲、嫂嫂在一起说些闲话,看着嫂嫂辛苦地屋里屋外坚持活动待产,我被她初为人母的幸福神情迷住了,同时心底里也更酸涩,等了一个上午爹爹也没回来,我已经要到了不耐烦的极限,才看到爹爹满脸凝重地回来了。我马上迎过去。 “爹爹,女儿有要事找爹爹,您能到书房单独听我禀报吗?”爹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我进了书房。 “煜儿啊,为父也有事要问你?” 我一惊,不会是皇上对爹爹全摊牌了吧,那我可真的没脸见爹娘了。本来我还想对爹爹说执意不嫁二王爷,就说做妾的身份觉得委屈,又不想为难姐姐,这一回就把有生以来能达到的所有任性都使出来,和爹娘胡搅歪缠,现在看来情况似乎更糟。 “如果爹爹要你进宫,你同意吗?” 我愣愣地看着爹,心里惴度着事情的深浅。 “这样一来,你可能会面临很多的困难和复杂的争斗,陷你于那样的环境,爹爹实在不忍,但爹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皇上今天和我谈了很多,我没有看错,皇上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明君,即使是那么隐讳的事情也拿出来和我谈,可见其心之诚,其虑之远,为了将来的大业,可能要把觉敖或者觉敏送进宫里过继给皇上,你这次进宫先以宫女做起,待稳定一段时间封妃,封妃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到时自会办妥,现在只是不想引起太后的注意,等到孩子进宫时就能顺理成章由你来管护,爹知道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也知道你身体不好,难为了你,但为了国家社稷,煜儿,爹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我想,你总能陪孩子几年,好在还有爹照应你,还有二王爷照应。进宫以后你就不能象在家中这样随意了,凡事要多留心多留神。” 看得出,爹爹就没给我拒绝的机会,我也只好“悲哀”地答应了。待到爹爹想起来问我所为何事时,我着实想了半天,只说爹爹的这番话让女儿太震惊了,一时忘记了之前要问的事情,容我好好想一想。 据说我进宫时太后还是有一些想法,后来听说我的病弱体质,又听说嫁不出去,让二王爷收妾都有些勉强,只为在宫里待上三二年,堵了世人口舌,再接回哥哥身边找个普通人家嫁了的实际情况,毕竟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罢了。 宫中的规距还真是多,虽然我在家中也懂得一些,但进宫之前的训练是必经环节。没有了蓉儿丫头我还真是不适应,想着当初要求做一个不干活的小宫女是不是太低了,怎么地也该让蓉儿随我进来。哎,晚了! 三天下来,我都快虚脱了,好在管事的仪嫔没有过于苛责我,不然,要像其他宫女一样的待遇,我就没办法现在站在御书房了。 我的工作在御书房,负责书籍的随时整理呈送,以备皇上方便使用。今天天色尚早,在原来工作在这里的宫女对我交待后,我对所有的书籍从存放区域到登记目录逐一进行熟悉,从到这里开始,除了去御膳房旁宫女们吃饭的大长偏厅吃午饭,就没再出去,就这样,也才把极少的一部分书和名录对上号,这哪里是不干活的宫女啊,我由进宫时对靖熙重诺品行产生的一点好感渐起质疑,心情沉重。 连续近一个月,我都没有见到靖熙,听宫女们说,太后要求皇上对新妃有个交待,皇上每日下朝后就和他的嫔妃们玩乐,尤其是对皇后更是体贴,每去妃子处都来看一看皇后,问要不要一起去,或是相携玩乐,宫中原有的战争气氛似乎淡了许多。 今天谢老头来宫里了,好象太后最近身体不适,顺便来看看我。 “小姑娘,来这里还好吗?” “还好,就是想你们,师娘她还好吧?” “好,这不让我给你带好东西来。”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放在我手里,我用手捏了捏,知道又是补品。 “老爹,你前次让人捎来的还没有吃完呢,在这里熬药很不方便,我都是给厨子不少银子才在夜里帮我熬,能不能带些不用火的,我还方便些。” “你还不知足,我替你那相爷爹省了多少银子,铺子里的好药白尽着你用,还到外面给你找,我那闺女也没让我费这许多的心,你倒是成天理直气壮地和我讨要。” “我不找你还能找谁,你看我那狠心的爹爹,都把我送到这来了!”说着我红了眼圈。要是让爹爹知道我本是自愿的还把责任踢给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小姑娘,别让我说你,你就一点没有进来的心?” “我为什么有进来的心?来这里对我又有什么益处?” “那你还想着进王爷府?” “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就想清清静静地活着。” “依我说,这里也就够清静了,诺大的御书房就你一个人,靖熙那小子对谁这么费心过!小姑娘,老爹我都为你高兴。” “老爹,你又知道什么!”我刹那窘红了脸。“白陪了你这么多年,还帮着别人说话!我高兴什么?高兴做别人的陪衬,还是高兴成这深宫的僻静角落?我只不过活我自己的罢,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倒是你,想念了这么多天,见了面就只会气我!” 谢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会儿,我把脸别过去,眼泪就不由自主地下来了。 “快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谢老头叹了一口气,轻轻拍拍我的肩,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走了。 我也莫名其妙,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第十一节 傍晚的时候,我知道今天我还是很清闲的一天,找本自己喜欢的书,坐到角落里的椅子里,我把书摊开在腿上,把谢老头拿来的东西摆在上面,好心情地一点一点把它打开,哈!这次除了那些惯常的补药,还有一包我喜欢的香芋糕,真好!我拈起一块放在嘴边,把其余的包好,我得留给阿珍和七美,她们是负责御书房洒扫卫生的,经常帮助我。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熟悉我目前的工作,还好,只剩下一小部分没完成,再有三五天也就差不多了。现在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累了,没人的时候,我早晨就温习谢夫人教我的功夫,再有时间,就像现在,我可以找几本喜欢的书看看,很有在谢老头书房的感觉,就是空间大了点,没有蓉丫头的陪伴。 想想这种生活也不错,不知道谢老头临出门时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琢磨了半天也没能明白,应该不是像爹爹说的过一段时间再封妃吧,那又有什么好。谢老头从小到大都很了解我,在他们夫妇身边,有时没在爹娘面前使的性子都要和他们甩出来,他们也乐得看我撒娇耍乖,哄着他们开心。这不就是我之前想要的生活吗?清静清闲,虽不能终老却也不用担心哪一天被爹娘嫁出去,即使有出宫的一天,随着善解人意的嫂嫂和体己的哥哥,也会生活得很好。这就是我应该走的路,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那点隐隐的心酸和小小的私心在这深宫是最要不得的,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靖熙进来的时候我还窝在那舒服宣软的缎面椅子里,睡得一塌糊涂,多日以来的纠结恍惚经过今天和谢老头一闹腾,全都放下了,似乎要把所缺的睡眠全都积攒在今天补回来。 “怎么朕最近每次见到你,都是非常状况?”我又被抱起来,同时也清醒了不少。 “皇上,奴婢给您倒茶!”我挣扎着要从靖熙怀里挣脱出来,不想再与他有亲密的接触,那毕竟不是我能享受得了的,无所得就不会怅所失。 “可我现在不想吃茶,你猜猜我现在想做什么?”我非但没有挣脱开,反而抱得更紧了,连唇也贴在了我的左耳上,瞬间我耳根连着脸爆红,浑身战栗。熟悉的气息充斥着我的嗅觉,多日来的想念,并不因我之前定了很久的心思有所减弱,原来我所谓的释然,只需靖熙的一句话或者根本不用说话,就只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就无从淡定了。我鼻子一酸,眼泪无声落下。 感觉到我没出声,挣扎的劲头也小了,靖熙把我放在御书房那张过于宽大的床上,我的脸不由得更红了,每天只要一走过这里,一从床边经过,那天晚上的情形就会一遍一遍地在脑中反复,每过一次我心中就会五味杂陈,像中了魔。当初安排我到御书房时,想象得出,靖熙一定期待看到我今天的糗样。 我赌气把脸扭到一边,眼泪却还在不争气地掉下来。 “小奴婢,把朕的茶端来没有?”靖熙一本正经装腔作势。 我挣扎起身,却被他按倒在床上,狂暴急切的吻,扑天盖地的吻,靖熙粗重喘息着用手分开我护在胸前的手,体会到我的坚决,他伏到我耳边深情而委屈地轻喊: “煜儿,你要相信我!” 闭上眼睛,我选择不听不看,良久,我淡然出声“多谢皇上对奴婢的安排!” 靖熙闻言僵顿一下,起身就走。在门口停了一步“你是不是后悔进宫?” 我一怔,“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 “如果是,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 如果说开始我是在为坚持淡出他的生活进行自我保护却又舍不得而心碎,现在却是为他的寡情和似乎已经看到的分离而心碎,我瘫伏在床上,听着靖熙渐走渐远的脚步,泪水成灾。他会送我出去,说起来似乎他无所不能,既然进宫不是我所愿他不会为难我,他的无所不能是不是也应该包括还我最初的身心。我不后悔,有生之年体验到做女人,尤其是把自己的完壁之身交给靖熙,使我对自己的青春有一个交待,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听到有人进来,我想起来却做不到,一阵晕眩,又栽倒在床上。 “辛姑娘!辛姑娘!”小太监张福贵叫我,我昏昏沉沉半睁着眼睛。“你怎么惹到皇上了,皇上在寝殿大发雷霆,都砸东西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伺候皇上罢。”张福贵是爹爹交待给我的自己人。 “皇上让我过来看看你的情况,给他回话!” “你就说很好!” “相爷让我告诉您要保重身体!皇上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你就回说我还好,已经回后院小间睡下了。” “不如您同我过去给皇上送本书吧!”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能过去吗?” “您也是,今天谢先生特意找皇上说照顾您,结果皇上放下手头的事就来看您,您还不好好迎着,您来宫里是皇上和相爷共同的意思,为了社稷才走的一步棋,对您也是额外的照顾,惹什么气呢,听说您在相府也是个乖巧的小姐,怎么到了宫里就不知礼数了,现在可不比相府,出不得一点闪失,坏了大事,就辜负了相爷的一番苦心了!” 我无语,张福贵看看我,叹口气走了。 拿得起放不下,这样的我让自己厌恶,听到靖熙在发脾气,我心里甚至有一点小小的欣喜,潜意识里觉得我在他心目中还有那么一点点份量,就是这样也能让我踏实很多天,我究竟还是不是原来的辛煜儿,连自己都怀疑了,帝王的逢场作戏不论是否真心都不会长久,我对这样的认知很深,即使是出自真心也不得不在这样的环境里迷失,如果不想失去靖熙我必须象诸多后宫的女人们,想方设法排除异己,争相恐后取悦他,这和我的性格是相悖的,我进宫的初衷也不是如此。 第十二节 御书房一如从前,清静而萧索,正如我的心情,活好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我找来很多感兴趣的书来看,吃很多喜欢的食品,和七美阿珍高声谈论嬉笑,仿佛我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父亲和哥哥来看过我几次,我活得很好,我把自己的欢欣展现给他们,我不想看爹爹略带愧疚的脸,不想看哥哥似乎要洞悉我心的神情,有几次我没有回去和阿珍她们一起就寝,因为我在屏风后的大床上睡着了,过了回去的时间。在这里,从嫔妃到公公,几乎没有人来查看,就是查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打扫也就是早晨的那么一会儿的时间,我无拘无束地在御书房里面过我的世界,不受任何人的为难,这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 那些平时觉得枯燥的医书,现在怎么看怎么亲切,谢老夫人做的核仁点心也好吃得不得了,连蓉儿绣的帕子我也时常学着带在身边,我守着这些东西钻进书堆里,有意想不到的透彻,等我回去一定要到百草堂向谢老头申请坐诊,我现在的本事应该长了很多吧,虽然我觉得与谢老头的要求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差距,离我做神医的日子是不是越来越近了,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六十岁?七十岁?当然我应当比谢老头要逊很多,谢老头现在六十多岁,我到八十岁能达到他的一半也算蛮有成就呢。我对自己寿命的要求还不算太高,才八十岁,尽管有些不切实际。 原来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我对生命还有着这般强烈的渴望,如果我不是这样,如果我能长寿,我是不是可以和相爱的人厮守一生,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做喜欢做的事,不求富贵不计得失,只要一份属于我们的祥和,那个人,似乎想来想去都是靖熙或这部分或那部分的影子,我就直面吧,我对于他,结果是幸福还是伤害呢?他最好不要象我一样寄予太多的心思,否则我就欠他太多了,我的不舍我的心痛,会不会也留到他身上,我不想这样,不能这样。初时听到他留连于花丛时的刺心现在变成了安心,我要他好,要他幸福,要他意气风发,要他成就一代枭雄。 这皇上的御书房怎么存了这许多的医书,还真让人费解,我每天都能找到谢老头曾经对我说过的很多名家珍贵版本的著作。 谢老头每次来时都给我指出一部分书,我就这样不断地看,不断地记,不断地喝着谢老头带来的药,不断地“偶尔”休息在御书房,当然这“偶尔”也只有七美知道并为我打掩护,他说宰相的女儿绝不会只呆的御书房,她等着我发达的一天也带上她,我只能笑她说怕指望到空地了。 七美说丽妃现在很得宠,皇上下朝后都要到她那里休息,皇后却没有什么反应,按常理皇后应当去寻丽妃的麻烦才是,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有什么样的打算。我没见过林悠兰,通过别人的描述应当是很有大家风范的人,长得很端庄,为人很和善,这样的皇后即使是太后选的也应当不错啊,倒是传皇上的嗜好有变,对女人似乎有了兴趣,这样的转变从太后隔三差五差御医去丽妃那里的恐慌就可以看出,丽妃没给太后大展身手的机会,从始至终也没有爆出怀孕的消息。 趁着宫里的一次大宴,姐姐来看我,已是月光遍地的时候,有个小太监来小间叫我,说是二王妃要见我。我披了衣服出来,就看见风姿绰约的姐姐摇摇地走来了,我迎上去,与她往外走,姐姐怜惜地看了我几眼,幽幽说道:“原来想着我照顾你,现在却是要你来帮我,如果真有一天你的外甥进宫来,我只道是把孩子给你罢,二王爷也是这个意思,有你在孩子身边,也就如同亲娘了。”我没出声,这是靖熙的初衷还是权宜之计我都不能确定,所以无从对姐姐承诺,另外,就我现在的心情我还不想做什么傀儡王妃,说实话,从小被爹娘放任惯了,还真没有以爹娘意志为转移的自觉。我要自己把握以后的生活,毕竟没有多少时间任我浪费了,是不是很自私我已经不在意了。 姐姐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一个包袱,今天因为进宫没有带丫头,姐姐自己拿着这样重的东西还真难为她了,姐姐紧紧地搂着我,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我恍惚有些内疚,有些对家人的眷恋,却听得有太监远远地喊:“御书房的辛姑娘到御书房候着,皇上马上就要到了!” 我别了姐姐,赶紧回小间穿戴整齐,直奔御书房。 刚到没多久,靖熙就在郑大总管和张福贵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皇上您还是到婉丽宫歇息吧?”郑国安小声劝说。 “我没醉,别管我,让我清静一会儿!” 靖熙被搀到屏风后的床上倒下了,我端着茶候在一边,张福贵把茶探到靖熙嘴边,他喝完后挥挥手,“都去罢!我安静一会儿!” 郑国安铺好锦被,皇上却站起来走到文案那里坐下了,示意我过来研墨,“门外待卫是谁?” “回皇上,是辛统领!” “你们都出去罢!” 我看到靖熙在拟诏书,我向后退远几步,静静地候着,诏书差不多完成之时,靖熙抬头看向我,眼神深邃:“你不想知道内容吗?” 我摇摇头,微笑看着他。 就见靖熙几步走过来,抓起我的胳膊把我带到案边,从身后把两条长手臂在我左右两侧伸出按在书案上,我被他圈在怀抱里,听着他激烈的心跳,感受他酒味颇浓的气息,我的头被他的下巴压低强迫看向案面,瞬时我的眼睛瞪大,直觉出口“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朕这么抱着你,还是不要做朕的妃子?” 我挣扎出声“我不要做妃子!我没有说过要做你的妃子!你不遵守诺言!” “呵!还是我的不是!你有做到吗?口口声声答应我不嫁去王府,却心心念念想着为王府出力,我还以为我找的借口有多好呢,却原来是你的目标,你就那么崇拜二王爷?那么痴迷他?好!那我就成全你!怎么,现在后悔了,怕成了朕的妃子没有回头路了?那天失身于我也是你的一个手段吧?说说,你还想怎么样?不用费心我都满足你!” “你混蛋!”我气极情急挥了靖熙一个巴掌,之后僵愣在那里,忘了害怕。 靖熙由初时的错愕惊怒,转而一把抱住我,狂烈的吻,他的舌伸进我嘴里翻卷、缠绕,换气的一瞬,我狠狠地咬上他的下唇,感觉到腥味才松开,还不解气,用手捶他的胸,躲开他索吻的唇,把鼻涕眼泪尽数涂在他的前胸,“你个疯女人!”靖熙喃喃出声。 “连我都敢打,不想活了!”我的腰被勒得越来越紧,“是不是我把你给惯坏了!”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往下拉,送上自己颤抖的双唇,靖熙轻笑出声:“小东西,都会魅惑人了!”不过,这可不代表他不受魅惑,他已经边蹂躏我的唇边拖着我往床边走。 我不知道是因为心虚害怕,还是心里的渴望多些,乖乖地配合着靖熙任他压倒在床上,迷失在他的温柔里,数不清他要了几次,那种激情被点燃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靖熙的舌舔着我的脖颈,痒痒的,“想不想我?那天为什么拒绝我?我都有点看不清你了!让人牵肠挂肚的小东西!累了吧?乖!好好睡。我不能在这里留宿,不然明天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真不想走,好在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穿好衣服又啄了一下我的唇,靖熙走了,门外还有我的哥哥,天哪,我丢人丢到家了! 第十三节 我不敢睡死,恍惚到了天亮,赶紧收拾好床,穿好衣服,才迈着软软的腿往出走,看到文案上未完成的诏书,把它掖在袖子里想着怎么把它藏回我的静淑轩不被人发现。 阿珍看我进了小间,我们三个人一间屋,打了个哈欠,“怎么才回来?” “哦,昨天忙到很晚,不想惊动你俩睡觉,就又呆了一会儿才回来!”想着我昨晚上的“忙”,不禁潮红了脸。 “累坏了吧?一会儿吃了饭没事就回来补一觉吧!”七美也醒了。 “我不吃了!你们收拾好走时帮我关紧门,太困了,我想好好睡一会儿,有事叫我一声!对了,姐姐昨天拿来的东西里可能有好吃的,你们自己找吧,我要睡了!”说着我脱了外衣钻进被子里。 “阿煜!阿煜!你的脖子怎么了?有好几块红斑,不会是病了吧?”七美歪过头来大惊小怪。 “哪有!我昨儿吃的药过敏,一会儿就好了,你们去吧,不用担心我!”说着用被子围住了脖子,不再出声。还好她们没发现我的唇也肿得够丢人的。 我静静地听着阿珍和七美刻意压低声音说着话,放轻手脚地收拾打扮,然后出去。脑子里全是靖熙,全是靖熙在耳语,鼻息间还似乎萦着他的气息,身上还似乎承着他的体重,我就是这么远离他的么?哎!魔鬼,他有的是办法让我失控,有的是办法让我沉迷,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思想到身体都被他牵着走没了主观的意愿,这算什么?我辛煜儿是全方位自愿输给了那个有着帝王身份的家伙,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几分在乎,却赔上了全部,这样的自悟让我觉得害怕。 想想林悠兰,想想丽妃,还有瑾妃、明妃、柳妃…,她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为皇上献出了全部的身心,整个人都系在皇上一个人的身上,我那清高孤傲的心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哆嗦,原来辛煜儿也是一个凡夫俗子,为了得到一个人的宠爱也成为了面对众多女人战争中的一员,还投入得那么彻底。呵!我的人生竟然走到了这样的一步,还真是让人难以料想。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从心理来讲那么不愿做的事都做了,不知道我还能到什么程度,我鄙视我自己,同时对现在这份缘份还要命地珍惜,不管结果如何,现在就当是一场梦吧,想到这我终于敌不过困意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时腹中饥饿难忍,动一动就浑身酸痛。我爬下床,倒了一杯茶坐有桌边啜了几口,看到阿珍和七美摆在妆台上的果品,随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和着茶吃起来。差不多时站起来收拾了屋子,把门关好往御书房走。 午后的燥热已过了最强时刻,有些许的凉风软软吹过,我脑子还没有进入到正常的工作状态,有些混混沌沌。 走进去看到案上摆着一盘子新鲜的葡萄、荔枝、油桃等水果,一盘子切好的西瓜,看样子摆了很长时间了,西瓜的汁水已流进盘子里不少,却一块也没有动。 我坐在常坐的那张椅子上醒神,忽听外面有吵嚷之声。我无力无心管它,只想着以后该如何面对靖熙,面对家人,面对我们之间的这段感情。 门被很大力地推开了,就见张福贵紧追着已迈进门的珠光宝气体态丰盈的女人,不迭地劝着:“丽妃娘娘,小的不能放您进来,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御书房,您别让小的为难啊!” “我不进,她怎么就进来了?” “辛姑娘是这里当差的,当然得候在这里。丽妃娘娘,郑总管正找您呢,说是皇上一会儿的功夫就到婉丽宫了,请您好生准备接驾呢!” “我道是多标致的人儿,原来是个病殃子,就有那么一点姿色,也不能倚仗着有个相爷的爹找皇上要个妃子当当,妃子是什么人都当得的,即便是当了,就她这样也就是个冷宫的主,哪点能出人上了,也来这里混搅。” 我冷眼瞧着这又是哪一出戏,都说皇上宠丽妃宠得不得了,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只是这丽妃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正如她看我一样,还真没从她身上找到,能让我生出嫉妒心的资本。原来靖熙的品味也不怎么样,我都有与她为同人妇的耻辱。 “怎么,你没什么要说的吗?还是觉得看到我有些惭愧了?”这丽妃还相当的自恋。 “丽妃娘娘雍荣华贵满身珠宝,粉、香四散,妩媚妖娆,还有谁见了——您不羞惭的,皇上不在这里,恭送丽妃娘娘回宫伴驾!” “算你识相!哼,我们走!”我两眼茫然地目送她们离去,这剧情还真有够烂俗。 张福贵临出门前小声对我说:“皇上上午来过了,没见着姑娘。不用和丽妃计较,大事要紧,这些水果都放了快一天了,吃吧!”说完关紧门出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桌上的水果,眼睛要冒出火来,找什么样的人宠不好,起码也要在同一个档次,什么狗屁断袖,我看是淫乱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还在我这里装什么清高,又要身又要心的,这后宫的女人多的是,你他妈的色情也找别人发泄去,别惹我守着块破玉一守八年,犯了白痴病还睡不好吃不好,瞒着家里怕这怕那的。 拿起一块西瓜狠狠地咬下去,仿佛咬在某人的肉里,“我要吃了你!”我愤愤地大声哼着。有一种明知道是一颗烂桃还舍不得扔掉,不扔掉又实在难以下咽的感觉。 明天一定要找谢老头给我配一味能失忆的药,最好是选择性失忆,把任何一点带那个混蛋的过往全部忘掉,忘掉!忘掉!我要疯了,这样一点小小的事情就能让我失控。三年,今天是第几天了?还有多久,我才能出去? 回到住处时,阿珍不在,七美神秘兮兮地问我:“听说你要被封妃了,是真的吗?” 这消息还真有够快,估计是爹爹的“功劳”。“不会,我会和你在一起很久的,你还得帮我啊!” “神经!都快封妃的人了,还和我这样的丫头胡闹,真是的!” “七美,你记着,我现在还不会做妃子,但如果有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想着。我们是姐妹,是亲姐妹,还有阿珍,我有好处不会忘记姐妹的,记住!”七美看着我,可能是下午的事我还气愤难平,说着说着就提高了声音象发恨一样。 “阿煜,怎么了?我总觉得你从昨天回来就怪怪的,怎么了?” “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想吐吐不出来。” “哦,那我给你倒杯茶,去去嘴里心里的恶心,要不要找些药?”七美翘起嘴角用眼神揶揄我。这小妮子,比我早熟,懂得可多呢,可别被她看出什么来。 “七美,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做什么妃子,所以你要相信我。”我说真心话。 “那辛大小姐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还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怪不得连皇上那么英俊潇洒的也看不上,也难怪,谁让皇上是个有特殊嗜好的人了,不然,就冲那长相,那身材,就是个平民公子,也得有多少小姐追着他。哎!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呀,我娘以前就说过,是人都会有缺点,那样过日子才踏实。说起来,我听不少人说,煜儿你没进宫前是准备嫁给二王爷的,你对二王爷有意思?二王爷虽不及皇上年轻英俊,但也有着出众的才貌,又是习武之人,想来那后帏之事也一定有些功夫。” “死丫头,你也不知道羞臊!还没嫁人就琢磨些床帏之事。”我打断七美的话,脸不觉红了。 “被我说中了?!”七美笑指我。 “说中什么?我只是不喜欢宫中环境。我也不会嫁给二王爷,不然,就不进宫了。” “哎,多少人盼望的事啊,就被你说得一文不名,若是我,得高兴死了!我今天想起你昨儿回来得晚,以为是为了封妃的事呢?还真是羡慕了一整天,替你高兴呢,想不到你还真是个冷漠的家伙。”七美在家行七,身上全是姐姐,身下两个弟弟,对男女 之事比我和阿珍懂得多,常常在睡觉前窝在被子里讲得我和阿珍面红耳热,特别讲的多的是有关靖熙的事,这丫头崇拜靖熙有点太过。 第十四节 哥哥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我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听到脚步声站起来去迎,一看是哥哥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煜儿,哥哥希望你能快乐,不管为了社稷还是为了姐姐,都不及你自己的幸福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哥哥站定在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 “…”我懂,有一种窝心的感动,这样的话父亲不曾说过,不是说父亲不爱我,而是他的性格注定要对皇上对朝廷百分百的忠心。 “皇上是个难得的人,我不想你错过,以前在宫里没见过皇上对谁这样用心,那天晚上从御书房出来,皇上和我谈了很多,我很惊讶,那时我就想妹妹真有福气,那样一个才貌超常、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就看上了你呢,平时我还真没看出你有哪里值得他那么紧张的,后来想想也是,煜儿你不像姐姐那样让人一看就有一种惊艳的感觉,可是越看你就越脱俗,从没见你刻意打扮过,也没见你有什么出众的才艺,可是你给人的感觉却是聪颖玲透、慧质兰心,家里人看得习惯了就不以为然了,可你这种淡淡的无所求的性格在这世上还真是少有,那时我就对娘说,别看煜儿身体不好,可谁娶了煜儿也是他的福气。皇上看中的也许就是你这点,你没看到他当时对我说起你的神情,那种幸福在脸上藏不住的感觉哥哥我可以告诉你,他是发自内心的,皇上说你不想做他的妃子,煜儿这却又是为何?”原来是做说客的。 “哥哥,我不适合在宫中,我不愿意每天都对着皇上的那些后妃们争风吃醋,我受不了。” “你是相府的小姐,谁还敢难为你不成,不然还有爹爹,还有我,你早晚不是后宫的主子。” “哥哥,这是爹爹的意思,是想让我来带那两个孩子,你也知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在孩子没进宫前不是还有时间,以前都传皇上有断袖,我在皇上跟前这么多年也没见什么人,倒是你让他动了心,这话我暂时不会对家里人说,咱哥俩心里知道,你只要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就行了,别因为家里的事成了你们之间的障碍,姐姐有她的想法,你是我的妹妹,到什么时候哥哥都会帮你,到什么时候,哥哥这里都是你的后盾,记得有哥哥。” “不做妃子不行吗?就像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嫌妃子小?想一步到皇后?妹妹,以现在的状况得一步一步来。” “不是的!我不想在宫里,我想出去。” “你确定?你确定你要离开皇上?” “所以我有点烦不是吗!” “那你可得想好了,你要留下,哥哥我帮你,你要出去,哥哥我也帮你,不过你可不要打错了主意,最后找我哭鼻子。” “我要是不想做妃子,爹爹那里说不过去,哥哥你要帮我!” “我会帮你压一段时间,不过长了肯定不行,爹爹非得问到底不可。” “过一段是一段,只能这样了。哥哥可不能和嫂嫂说,就你知道就行了。” “我妹妹是最重要的,我保证比你嫂嫂和我近,行吗?” “坏哥哥,娶了嫂嫂就不要妹妹了。” 哥哥拉过我的手,轻点我的鼻尖,“保重身体,好好想想。” “咳!”不知什么时候,靖熙倚在半开的门边轻声提醒。 我们一惊,哥哥回头看到皇上请了安出去了。 我也随哥哥请了安,站在那里看着靖熙没有进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倚在那里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垂眼,不语,静等。 “哥哥也不行!”半晌,靖熙出声。“我要升早朝了。” 什么跟什么啊,真是的。 听着靖熙身后拖拖踏踏地跟着一群人都走了,我忍不住笑了,比我大好几岁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有时候甜蜜是一点一点渗透进心里的,就像是现在,我总是在想着靖熙现在在做什么?他的轻笑,他的心跳,他的盛怒,他的霸道,还有他那点不知真假的在乎,他不在时想他,他人在眼前时也想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 每隔三五天,靖熙就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御书房办公,多半时候张福贵都跟过来,有时会有一两个大臣过来,诸多大事或平静或波涛暗涌,我就远远地躲在一边,明白靖熙要办完公事,办私事。开始我怎么感觉都像每天就为这么一点小心思在等靖熙,渐渐地就被靖熙办事的果断和周密而折服,我不太喜欢朝廷官场上的这些公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靖熙的思路猜度着他的想法,有些事他的臣子们说完后,多半不表态,只提出若干的可能性和潜在的危险,但也有执意在皇上面前提出下文的,这种情况下有的是如爹爹一样的老臣为了社稷为了朝廷虔心上谏或表明刚直不阿的态度,有的却是拿捏着尺度逼皇上就范的,这时就能体会到靖熙对人对事的超人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有几次我事后稍微提出我的疑惑,都被说得心服口服,最后被拿腔作势地警以不得参与政事。我这时候就会嗤笑他,明白告诉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个兴趣。这多半会助长靖熙的骄傲,不过我很乐意看见他那种得意的神色,我也确实是这种心情,动心就是动心了,我的态度至少能让靖熙不再纠缠二王爷纳妾这件事了。不管他与他的后宫女人们,不管今后会是哪样一种结果,我的寿命不长,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事情上,不去看不去听是不是一种自我蒙敝?就是一场虚幻的感情,我也因为自己的陷入,本能的不去碰触那些可能让我看到真象的人和事,我不再逃避了,对我自己内心的感情。 沉迷中都快忘了太后和丽妃那些人,皇上这样频繁地出现在御书房而我不被为难,似乎不怎么合情理,原来我那宰相老爹的请求未被皇上恩准,皇上已经表明对这相府病小姐的不屑态度,有些人的眼中,这个断袖的皇上企图因为一时纳妃的新鲜而改变性向的可能没有了,只有钻研政事了。 第十五节 如果说封妃的事情是按意料中发展的话,那众人对于封妃一事的反应却有出乎意料的地方。太后如常,丽妃幸灾乐祸,就连阿珍和七美也为我婉惜了好一阵子,皇后林悠兰却意外地出现在御书房。不同于丽妃的做法,林皇后打着看望皇上的幌子坐在我惯常坐的椅子上,打量书房中的一切,先看看我编写的书目,再起身从每一列书架中穿过,最后眼睛落在我脸上有那么几秒钟,我基于先前对她的好感,含笑看她。这似乎让她有些意外,她挑了挑眉,没了之前的严肃。 “辛姑娘以前见过皇上吗?”林皇后手抚一本本书脊似无心。 “回禀皇后,据奴婢的姐姐说,奴婢小时候见过皇上,不过现在不记得了,都是些年幼时的事情。” “按常理,你应当很崇拜皇上才是!怎么在你的脸上我看不到一点悲伤呢?” “恕奴婢斗胆,皇后您呢?” “我吗?说不好。”林悠兰的笑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没有想象中皇后身份带给别人的压力。“当初进宫时是姑姑一手安排的,那时的皇上年轻英俊,高贵神秘,的确能让人一见倾心,我原来出嫁时的委屈有一段时间都似乎要消融了,我怀着少女的忐忑心情憧憬着未来的生活,那些希望可以说是繁茂热烈,五彩缤纷的。但相处下来,皇上的相敬如宾却让我感到了他拒人千里的态度,三年多了,我始终是一个皇后,一个在外人眼里风光无限在宫里却常常一个人独处的皇后,也许是因为姑姑的缘故吧,我连与他最起码的亲近都不曾有过。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想,即使不能行夫妻之实,总也得有些朋友兄妹的亲情吧,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外面人传他断袖,传他——,哎!我试过做些努力,不见成效,现在已经习惯了,当时是迫于姑姑的压力不得不进宫,现在也是迫于姑姑的压力不得不做皇后,你觉得我对皇上应当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为什么对奴婢说这些,皇后是想知道皇上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吗?还是奴婢能为皇后做些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你似乎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怎么说,皇上那么才华出众、高大俊帅,都没让你动心?还是你宁愿这样去喜欢?” “咳咳,皇后说笑了!奴婢自觉没有能与皇上匹配的资本,所以也不敢奢望。” “哦?你还真有一种和皇上一般的冷漠,不一样,你和她们还真是不太一样呢!” “奴婢只想做满三年的宫女出去过自由的生活,这是奴婢一直向往的。”我说的是真心话。 “自由?那是我曾经有过的欢乐。” “皇后您在出嫁前一定有很多值得回忆的事情吧?” “是啊,像你现在这么大,像你现在的单纯,我有那么一阵子向往着一位公子,他有着显赫的家势,有着傲人的仪表,有着过人的才华,我曾经梦想着做他的新娘,梦想着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皇后是在盛京长大吗?” “不,我的家乡在柒凰。” “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是啊,是个美丽的地方,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岁父亲病故了,我就被姑姑接到了盛京。接我来的是一位公子,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来到盛京一年后,我在姑姑的安排下做了皇后,大家都知道的。辛姑娘你呢?你的生活怎么样?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不是因为你的美貌,不是因为你的聪敏,只是因为你是辛煜鸿的妹妹,你明白吗?” “啊?”怎么会?有一个思路在我的心中迅速明晰,原来,林悠兰所说的人是我的哥哥,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是的,我不怕对你说明白些,那时接我来的的确是辛侍卫,他留给我很深的印象,或许那时不做皇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做你的嫂嫂,可惜都是些过去的事了。” “皇后!煜儿很感激您能对我说这些话,煜儿会保守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谢谢您能在这样的时候来看我,帮我宽心,谢谢您!煜儿从心里感激您。” “我该回去了,你没有伤心,真好。” 林悠兰说到这里时我的心有那么一刻被愧疚包围了,说真的,我不想欺骗这样一个姐姐,可是我无从说起,不能说,没办法说。 封妃不成的另一个直接的反应是我想找人煎药很难了,不得不加银子说好话,没办法,在后宫这个地方是不能以常理来交往的,男人们不像男人,女人们更女人,两个人也能唱出一台戏来。除去银子权势,在这个地方没有亲情的落脚点(当然七美我还是信得过的)。这药不能按时用,身体状况就出来了,无力,没精神,食欲低,嗜睡。我又不想对皇上说,勉强使银子。有一次谢老头来时,我和他抱怨,还是神医呢,就不能拿些现成的药来,让我在这为难,见了哥哥也是抱怨,爹爹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我现在这样恐怕也完不成他交给我的大任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烦躁,东西越吃越少,连靖熙也注意到了。 “哪天让谢先生瞧瞧罢,这样子好像大不如从前了。” “那不是更好,免得你一天分心费神的,早晚有这一天。” “说的什么混话!有我在,你就别想这些伤人心的事,你得陪我到老把欠我的还清才行。” “我欠你?欠你什么?” “情!” “……”我伸手去够靖熙的脸,想把他的头拉下来,“我这样状况的身体,你和我在一起真是不幸。你那么精明个人怎么就不想这些呢?” “想过,有时坐在书房常常想,辛相家那病病歪歪的丫头怎么样了?现在还能不能倔着小脸和我叫嚣着要长大给我看了,坐在百草堂的小伙计我可不止一次地看到,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又在给谢先生捣蛋呢。那一袭素白衣裙裹着的瘦弱身体,一年一年出落得越发不食人间烟火,让人越看越不放心。宫里的美人多了,怎么我就落在你手里了,说说,你用了什么手段?” “哪有!”我躲着他索吻的唇。 第十六节 靖熙选出新妃已有三个多月了,尽管还会和他的妃子们嬉笑热闹成一片,无子嗣的威胁还在,太后等人努力制造的舆论压力一日迫紧一日,靖然今年已经虚十三岁了,想来太后还在继续努力,靖然和他的三个哥哥接触不多,太后和太妃(娴妃)的关系向来也很一般,先皇在时娴妃因为扶养仪妃的两个孩子,得到不受后宫礼仪约束的特权,靖熙登基后,太后也奈何不得娴妃,两个人很少见面,除非是不得不见的场合,像二王爷娶亲,皇上大婚,太后和太妃也只是照着祖宗的规距按章行事,照章行事的结果是有时太妃就是有再多的不甘愿,比如皇后的人选,也只能是顺从。靖然因着母亲的缘故从小到大很少到太妃那里,太妃这边的几位王爷公主也就是按时到太后那里请安走个过场,听七美这些个宫女私下里讲,靖然虽然人小,可那清高居傲一如太后,平常少有人能放在他眼里。 太后与皇上的尖锐冲突就像很多人看到料到的一样,如期发生了。林悠兰夹在中间,起因是太后要皇后治理后宫,既是养些没用的嫔妃,不如都发到庵子里去,这明显是攻击皇上的无能,只有帝崩时才能将其未生育妃嫔发配至尼姑庵,皇上听说此事后直接来到太后的寝宫,说就按太后的意思办吧,既是无用,整个后宫的嫔妃都一样,连皇后也一并发了罢。这当然不可能,太后原也只是要造声势,这件事就这样罢了。 皇上从太后那里直接到了御书房,我正在后院小间憨睡,最近的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明明什么也没做,就是感到疲乏,就是犯困。张福贵从太后那一出来就先使小太监去喊我,待我赶到御书房时,皇上已经微靠在书案后面宽大的椅子上闭目休息,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看到靖熙略睁开眼睛,挥手退了众人。我静立在旁边,不想打扰他,看样子他很累,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神情的时候,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这时的他有那么点书卷子气。 “煜儿,你到这边来。” “皇上您怎么了?” 他伸手把我捞进怀里,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过了很长时间。 “煜儿跟我在宫里害怕吗?” “不会。” “可是我现在很害怕,我怕有一天事情不受控制就会祸及于你。” “嗯,我无所谓。” 搂我的手紧了紧,靖熙不再出声,又过了好一会儿。 “我已经查出母妃当年的死因了,有一件事让我很惊讶,父皇当时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却没有为母妃主持公道,我想不明白父皇是怎么想的,他说他深爱母妃,可他的爱只让我看到了伤害,为了他,母妃受了那么多的苦,直至最后惨死。他的爱带给母妃的是幸还是不幸,我真是想不明白。” “你想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我可以的。” “我要你好好保护自己,你不受伤害我就会少一些后顾之忧,你明白吗?” “我会的,你放心。” 靖熙走后我回到小间,想着靖熙的话,想着以后要面对的生活,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留在宫里看权力之争看女人之争,这样的生活太容易让人厌倦,不然我出去了靖熙会怎么样?他会受到伤害吗?在这样外忧的情况下我的离开再成为他的内患,他会怎么样? 这样想着的时候就睡着了,看见靖熙站在远处看着我,不说话,有伤心,有怨怒,忽然就见太后从后面过来,手里拿了一把刀,直直地刺进了靖熙的身体,血刹那间流了出来,鲜红鲜红,“不要!不要!不要!”我扑过去抱住靖熙的身体大喊,我看到太后在笑,笑声让我寒彻入骨。“靖熙!靖熙!”我哭出来,“你不要死,不要死!”醒来时枕畔湿了一片。 七美说我越发地清瘦了,我也觉得这段日子的确发生了很多之前想不到的事情,从单纯的生活一下子过渡到现在,我真的有些不适应了,早饭吃得不多,却怎么也不舒服,胃里不时地翻腾着,有几次要吐没吐出来。我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跟谢老头算是白学了,如果这个月的月事还是不能如期的话,靖熙这个断袖皇帝可能要做父亲了。 我必须得出宫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在宫里别说是孩子,只怕我也会成为靖熙的一个软肋,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 我有好几天都见不到靖熙了,知道他忙,时常望着御书房的门,想着要不要告诉他,想象他知道后的第一个表情,除非是不得不回小间,几乎连吃饭我都不想去了,这毫无预警日渐频繁的干呕让我寝食难安。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我可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为权力之争的牺牲品。 谢先生来时我还在望着门口发呆,看到他又失望了一次。这老头明显不满意, “小姑娘,知道你在等谁,可看到我就这个态度?真没良心,白疼了你了!” “老爹,你就别找我茬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了?” “这么严重,和老爹说说,谁敢欺负你?” “不是了。” 我嗫嘘了半天,不说谢老头早晚也会知道,横了横心,红着脸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他先为我把脉确认,我求他帮我拿个主意。 谢老头的手搭上我的腕后就满脸喜色,我知道是确定无疑了。 “煜儿,在宫里不安全,况且你的身体这么弱,不好好调养,弄不好连你也要搭进去,先别声张,回相府吧,再不行到百草堂,现在可真要了靖熙那小子的命。” 谢老头出去后,我知道靖熙马上就会来,果然,一阵急促的脚步没多久就由远及近了,在门口顿了一下,一个人进来把随从的人都关在书房的门外,就狂喜着冲上来,我被抱起来在地上转了好几圈,贴着靖熙的耳边,我急切地小声说:“我头晕了,快放我下来!” 止不住的吻如雨点般落在我的脸上、耳边、颈后,“真的么?煜儿,真好!” 几天来吃不好睡不好,见到靖熙一放松,再经过他这么一摇一转,我一下子晕倒在靖熙的怀里。 “煜儿!煜儿!”我听不到。 第十七节 睁开眼睛时,就见靖熙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谢老头、爹爹、哥哥,关切地看着我,爹爹看来也知道了,省了我费心不知如何开口。 “煜儿,爹爹来接你回家。” “爹!女儿没想瞒您,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煜儿少说话,听我说。”靖熙的手紧攥了一下。“这件事刚才已经商量好了,你先要调养好身体,宫里现在的环境不适合,我不想你有一点差池,回相府也许更好一些。我会找机会常去看你。你自己保重!” 哥哥抱起我,在靖熙的瞪视下向外走,我的头架在哥哥的肩上脸朝后,靖熙在后面对我含笑作着口型:“放心吧,煜儿!”不知道要我放心什么,是放心他的安危,还是放心他那后宫里的女人。 在家的日子是快乐的,不用提防没有担心,还能常常去谢老头那里混。 “阿煜,给你拿过去的核桃你吃了没有,说过几次了,要记得常吃,这样孩子出生才会更聪明,还有皇上让老头子拿回来的贡枣,没事时除了那些鲜嫩的水果,这干果、坚果也是要吃一些的。”谢夫人每次都努力往我嘴里塞东西。靖熙在我出宫三天后到谢老头那里看过我,之后百草堂就成了我们会面的地点,去相府是要理由的。 后来听哥哥说,宫里传相爷家的病小姐临时发病被相爷接出去了,一时还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谈,说是请封不成郁闷成疾,本来身体不好还惦记着飞上枝头做凤凰,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漫说是姿色一般,就是倾国倾城的容颜,只这身体就拿不出台面,仗着相府在朝廷的势力就强要这样那样,真是有些自不量力。 小白和斑斑自我回家就被蓉儿抱去别处,说是怀孕的时候不能亲近这猫啊狗啊的,孩子长不好,娘亲不时和爹爹抱怨:“这女儿可不能在家生产,会对娘家不利,哥哥嫂嫂不说,我这做娘的可得考虑得周全些,到时一定要皇上想法子,要保证煜儿的一切安全,但也绝不能在家。抓紧这个关键时候对煜儿的身份有个交待,也免得以后不好办。”娘可能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雨,爹爹又交待全家人不得泄露,有些想不通。 姐姐应该是知道我回家了,可这段时间却没有来看我,我本来还想就这件事对她好好解释解释,看来她是真的有想法了。 今天听说是姐姐全家一起回来,我赶到爹娘的大房时姐姐和姐夫又到静雅轩休息去了,因为到了中午,我边走边歇,临近静雅轩时我坐在一处树阴下打算休息一下再进屋,满院子静悄悄地,连丫头婆子小厮都不在这个时候出来,太阳正毒辣,我也是因为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舒服,想和姐姐好好聊一聊才出来。 “我说小煜不简单,你还不信,怎么样?现在知道了?”二王爷的声音。 “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骨子里却有那么个劲,这我早知道,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胆子这么大,再说皇上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姐姐的嗓音平时听了又亲又甜,现在却刺得耳朵疼。 “我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再怎么也是相府的小姐,拉上小煜相爷就等于成了皇上的棋子,不管在什么时候发生天大的事,这个阵线算是固若金汤了。” “你当初娶我不会是也为这吧?” “你是庶出,对相爷的牵制没有小煜强,别看夫人对你怎么好,真要是和小煜发生冲突,还是人家连着血脉呢,本来你的算盘还行,小煜嫁到咱家皇上就冲着相爷也要忌惮几分,结果你还没算计过那个小丫头。” “是啊,连爹爹也答应要煜儿进宫后有机会就把觉敖送进宫去,谁知道又杀出这么一段子事,不是说靖熙不喜欢女人吗?” “靖熙不是不喜欢女人,是不敢喜欢。就是有喜欢的人他也不会露的,他的城府在我们兄弟中算是最深的,从仪妃死后他到我们院来我就看出来了,平时说笑,但事后品品哪件事都做得滴水不露。这后宫现在是太后的天下,前朝的事太后占不得席位,这后宫还能让靖熙如意?他要是喜欢谁那就是在害谁,小煜也就是相府的小姐,这么多人瞒着护着,露了风声太后知道了也不会有好结果。看着吧,有好戏呢!” “不是你妹妹你就幸灾乐祸,煜儿从开始到现在也没妨碍过谁,至于说和皇上走到一起那也是缘份,你就是坐不得皇位也别从我娘家人身上找茬。”姐姐还真厉害。 “我是坐不成皇位的,从父皇身上我就没抱希望,仪妃在世时偏着仪妃,仪妃死后说来说去那皇位也是给靖熙留着的,这谁还看不出来。本来指望觉敖能有结果,有我和相爷护着,皇上现在也迫于太后的压力,这事应该顺理成章,谁知小煜这丫头能生出这么大的事来,皇上的主意拿得好,这样一来,没咱们什么事了,相爷也站他一边,连我也说不出话来。” 我坐在那里如五雷轰顶,呆呆地怔在那里,远远的有觉敖和觉敏嬉闹声传来,我向树丛里靠了靠,整个身子掩在里面。听听孩子们没过来,我一步一步往靖淑轩挪。 第十八节 我躺在床上回忆,从开始认识靖熙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企图抹杀因为我是相府小姐,或形势紧迫急需解决困境而成为靖熙利用工具的事实,我不甘心。顺着丝线拿出那个还带着体温的玉坠,仿佛感觉到靖熙毛茸茸的嘴贴在我的耳边低语,这些都是假的么?就因为我是相府的小姐,他的主意那么早就打到我身上?那双穿透人心的眼眸现在感觉是那么精于算计,深不可测,他善变的思维我从来都知道跟不上。 整个下午我在床上连动都没动,蓉儿说我是不是把魂丢了,眼神空洞得像个木头。娘亲来了坐在我床边,说我终于转性了,是不是幸福得忘了淘气,说我这两个黑溜溜的眼睛要是不再骨碌碌地转上几圈,不再闪出那样特殊光亮来,她都真有点相信我是淑女了,就像现在,我知道娘在故意激我。我推说不舒服,有些累想休息,唯恐姐姐看出什么异样来。蓉儿打趣说,要是现在皇上来了不知道我还躺不躺得住,我想我会连话也懒得说了。这至高无尚的感情一旦变了味,那如蜜的甜转身就酿成让牙齿打颤的酸让舌头发麻的涩。 一连几天我都提不起精神来,好在靖熙没有见我,不然我都不知要以什么心态来见他,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有了杂质的感情。我奉为生命灵魂的感情是他的一个砝码,就连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预谋中的一部分,想想都可怕。这样想着靖熙的时候,脑海里就总出现他冷得陌生的脸,他那句不要让我像他娘亲一样遭遇的承诺,也是为了完成他计划的一个小插曲吧。人在受了惊的时候不得不怀疑一切。 可那样温暖的怀抱,那样恨不得揉时骨子里的温柔,那样绵长而深情的吻,那样我都要深信不疑的“夫妻之间的情话”,就这样硬生生的变了质,硬生生地要自己从心里剥离,让我几乎整夜辗转反侧。 靖熙!靖熙!难道是上天让我一定要受你这个劫吗?你的容颜不是绝世但对我是绝版,你的温柔也许是每个男子都会与生俱来但与我却是唯一,我这张白纸因为你而有了深刻的刻痕,因为有你生命变得多彩,可这一切却不得不回到初始状态,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还能接受我原来平静单纯的生活,现在,却是一个异常痛苦的过程。 感情这东西,越是想压制的结果就是越有更多的涌上来,平时不在意的点点滴滴现在都弥足珍贵,不经意就碰触到,不经意就想起来。 今天从百草园回来,摸着谢夫人说我这异常苍白的脸,在那里没敢多耽搁就往回走,怕见到靖熙,怕再有能确认打击我的事实发生。躺在我的大床上,身心疲惫,最近非常赖床,一天的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在床上。 忽然,我闻到一股不该闻到的气味,是的,是那种能要我孩子命的气味,我起身在床铺仔细搜寻,翻遍了没找到,躺下,却闻得更浓了,再起身找,这回我把注意力放到整个房间,边找边闻边听着屋外的动静,在我搜到香炉边的时候,细细闻了闻香炉中的灰烬,没有。 因为从小混在百草堂,对药物的敏感不是常人能比的,学的、吃的、见的药物都不是一般的郎中能力所及,想从这方面毁我,是不是太小儿科了。寻了半天也没一点踪迹,这可奇了,这药味可不是普通食品物品能捎带的,躺在床上觉得更浓了。我气愤地抓起枕头往外砸去,是了,这东西就藏在枕头里。我把枕头拾回来,按在床上拆开,没有,可气味确实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拿出枕芯,近鼻闻闻,在里面,也不用拆了,整个扔了算了。一想,不行,我不能打草惊蛇,看看枕芯的布料,我起身找辛安带我去百草堂。 谢夫人惊讶我的去而复返,我把这事仔细地跟她说了,她就找来同色同质的布料,照我说的尺寸做了一个枕芯,这里面装的可是去风安神明目清火的药物。我用包袱包了,回去连蓉儿也避开悄悄地换下,把原来的拿出去扔了。之后到大房悄悄和娘亲说了,娘亲一听吃惊不小,告诉我以后凡吃的喝的到大房来,别在静淑轩用,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不然防不胜防。 在爹爹如此严密的安排下,我怀孕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 其实这些早就该料到,在太后没到相府之前我被爹爹送到百草堂,转而坐上马车踏上了去往谢老头的家乡金偑的路上。 第十九节 和我一同上路的还有谢先生的侄子谢玉,辛明,辛安,监走时蓉儿也被娘亲拦下了,换成了娘亲的贴身丫头盈月。 金偑离盛京不算太远,但却非常不发达,交通不便,是个相对封闭的地方。之所以选择这里,而不是娘亲的家乡或是谢先生的姑爷蔺子坚将军戍守的边疆,主要是因为凡是与相爷有关的地方太后都绝不会放过,谢老头离乡多年,从医后行踪不定,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原籍。那里有他的兄弟子侄们,对我也便于照顾,人口流动少的地方消息也会很闭塞,对于我藏身应该是个好地方。到金偑后,只说我是谢玉新娶的婆娘,回为要生产才回老家住一段,过些日子还要到谢先生那里过生活。 一路上的颠簸加上之前的紧张恐慌,在行程走到一半的时候我走血了。出发前谢老头在车上备好了药品,当然也包括保胎的,但是因为我的身体弱,实在不适合继续赶路了。没办法,天黑前我们只好找一家小店先安顿下来。 我躺在客店的床上倍感孤独,盈月忙前忙后,唯恐出差错。盈月是娘的陪嫁丫头,比娘亲小不了几岁,一直跟在娘亲身边,我从小就和她相熟。 “小姐,别想得太多,现在保住孩子要紧,就是有太多的事也不及孩子重要,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小姐,你这样的身体如果自己再不刻意保养,收敛些没必要的情绪,就是不奔波孩子也难保证平安了。太太这次是下了狠心了,麝香的事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你就不用在这事上费神了。至于走露风声是避免不了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原是想等宫里有了一定,皇上就会接你回宫,这不是普通的孩子,但是现在时间已经不允许了。咱们虽然现在出来了,但皇上、相爷、少爷、谢先生都还为咱们惦着心呢,您要是出了一差二错,要了我的命不说,连相爷也难对皇上交待,不看别人,看着孩子,看在相爷,您也要保重身体,放宽心。” “盈月,我都懂,你放心吧,越是这样我越要活得好好的,不然岂不如了别人的意了。” “那你好好歇着罢,我出去了。” 静静的屋子里因为听了我自己的呼吸声显得更空远。我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间听到屋顶瓦楞子间有细细碎碎的声响,一惊,我坐起来迅速把枕头塞进被子里,转身趴到了床下,门外辛明和辛安在两边敞开门的屋子里,不知听没听到动静,他俩的武功可以和皇帝近身侍卫聘美,我不害怕,只是不想受惊。 听着窗子“唰”的一声轻响,有人进来了,同时辛明和辛安也闯了进来,听到他们的打斗声,我舒展舒展身体找个舒服的姿势,这盛夏的地面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凉。 来人的武功不弱,以一对二还能坚持这么久,打斗坚持有半个时辰,忽然从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我从床帘的缝隙间看到这人与先前进来的人都穿着玄青色的夜行衣,蒙了头脸,这下有看头了,辛明和辛安胜券在握的形势现在可难说了。 来人并不参战,只抱臂观看,似乎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又有几个着同样服饰的人进来,用眼睛询问这观战的人,最后把房间围住了。 眼见先到的人只余招架之力,这后来的并不援肋,那人无心恋战一心想逃离,却又被辛明和辛安纠缠脱不得身,辛明一掌劈了过去,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倒地数秒竟气绝身亡。辛明和辛安对视一眼,背靠背做好迎战的准备。 观战的人走近死者观察,“服毒了?哈哈!”一声笑,竟是二王爷靖烈。 辛明和辛安又疑惑地对视一眼,二王爷扯下面巾。 “不用猜了,不妨让你们看一看,反正也也是将死之人了!” “啊!”辛明和辛安同时吃了一惊。 盈月还在外面,屋里这样的打斗她不可能不知道,我怀着唯一的希望趴在床下。 见手下人不是辛明和辛安的对手,靖烈冷笑着上场了,几个回合,我终于见了二王爷的武功,确是超乎常人。 辛明和辛安渐渐退至窗下,辛安一个忘我的猛扑,辛明得机会跳窗逃出。一记毒辣的锁喉,辛安毕命了。 “追!绝不留活口!”靖烈安排几个属下搜屋,其余都随他追了出去。 有人朝床边走来,我提着心屏住气,被子被掀开了。 “没人?”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眼见盈月穿着我的衣服往外奔去,搜屋的人一股脑追出去。 我从床下爬出来,来不及分辨方向一头冲出去,“嗡”的一声撞上一堵人墙,抬眼一看,是靖熙,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就昏了过去。 第二十节 人在危急的时候,往往能毫不顾忌地表现出真情,我搂住靖熙的脖子不松手,之前的猜忌和感情瑕疵,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就这么被他横抱着坐在一辆马车里,手勾着他的脖子,全身忍不住哆嗦,原来我还是很惜命,自懂事以来,似乎基于身体状况有看淡生死的超脱,也只是因为死亡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我。靖熙紧紧地抱着我,隔一会儿再更加收紧一次,如此几回后,我渐渐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睡着了。这期间我和他没说一句话,没有一点眼神交流,可心是相通的,所有的惊慌无助担心烦恼都被靖熙隔在了外面,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马车走了一夜,醒来时看到靖熙正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他就这么坐着抱了我一路,怀抱里有我贪恋的温暖。可是我还是感觉肚子一阵一阵的疼痛。 太阳出来前,我们到了一座寺院,靖熙和寺院里的住持似乎很熟,没说几句话就把我抱到院内一处隐秘的阁楼里。等到谢玉把药端给我喝时,我一声哽咽,泪如泉涌。 “辛安死了!辛明和盈月不知怎么样了?”我哭喊出声。 靖熙捧着我的脸,用指腹帮我抹去泪水。 “煜儿,别伤心!辛明和盈月不会有事的。你要坚持住,一定要保重自己,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都是为了我啊!”我悔不当初。 “煜儿,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太后不会轻易放过我,靖然在一天天长大,这是不可避免的斗争,靖烈就等太后和我挑起纷争,他才有机会。” “靖熙,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和孩子的安危,更害怕的是靖熙他的安危,他该怎么应付那四面楚歌的境地。 “煜儿,你要坚强!等我,等我来接你!”靖熙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眸子里满溢深情、眷恋、不舍、决然,那一眼我一生难忘。 在住持的严密安排下,在谢玉的护理下,我静躺半个月,渡过了危险期。这之后我也很少在白天走下阁楼,只坐在临窗的矮塌上晒晒太阳,夜幕降临后,我会绕着这座装满经书的藏经阁走几圈,沐浴在明净的月光下,想靖熙他现在好不好,他在做什么,他有没有危险,他有没有想我,然后不孝的我才想起爹娘,他们怎么样了,知不知道我现在很安全,有没有还在为我担心,他们和二王爷怎么相处,姐姐夹在中间又如何自处,这样一想就会过了夜半。 寺院里没有盛京的消息,住持看过我两次,安慰我要好好养身体,这样他才能向皇上有交待。谢玉偶尔会去市面走走,但不敢多留,只是买了要给我吃的东西就匆匆回来。一次回来的时候,他在我的央求下告诉我说: “辛姑娘(我现在还是个姑娘身份,想想有些汗颜),听人说辛明大哥也死了,相府的二小姐跳河了,我想那一定是盈月姑娘,相爷派人在河边打捞了很多天都没有见到尸体,说是河水急许是冲到下游去了,最后也没有结果。相府为二小姐您办的丧事很隆重,当时相爷和夫人悲痛不已。” 我一听,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来。 “辛姑娘你别急,皇上托人给住持捎信来,说是相爷已俱悉你的情况,盈月也辗转回到了相府,表面上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是太后差人所为,所以相爷和二王爷现在也还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只是辛姑娘您在相府已是死去的人了。” 我一急还真忘了,盈月是江南的妹子,水性好到一般男子都不及,跳水也只是一个掩护的手段,这事情的前后她一定对娘说得很仔细了。 在我临产的前夕,靖熙也再没有来过,我坚信“等他来接我”的诺言,平静得象住回嫁家一样。住持他也不断为我的安心做努力。 说皇上当时在我离开相府时就派人来,让他安顿好我,直到皇上来接;说是皇上出宫时已不顾自身安危,把辛侍卫留在宫里,和郑国安一起在御书房门口为空位的皇上挡驾;说是皇上和太后的斗争,已经升华到了调回戍边的蔺将军和守卫盛京的孟将军联手压制太后的政变;说是二王爷正在以无后为由联合朝廷中几个要臣来胁迫皇上;说是在相爷和几位老臣的牵制下,大势正向有利于皇上一边发展;说是辛施主你是有福之人;…… 可这一切在靖熙坐稳了皇位、铲除了异己、将二王爷发到边城驻守之前,对我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之后再说这些就太彰显敷衍了。 第二十一节 皇上可以不来看我,可爹爹和娘亲没有理由啊?还有谢老头,他是怎么想的,难道没有了皇上的宠爱,任谁都不想理我了? 我要想办法出去,一定要出去! 像每天一样,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绕着藏经阁散步,离预产期还有十余天,这时的我看起来有些艰难,可腿脚还是很灵活,自从怀孕后,身体似乎比原来好了很多。几个月以来我仅从寺院出去过一次,知道这地方叫霄邑,那次出去是因为靖熙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我要为他、为我自己更有为我们未谋面的孩子庆祝一下,于是拽了谢玉到集市上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忍不住的雀跃狂欢,心想我在寺院的日子也该结束了,没想到欢喜了一半,落得今天的局面。我不和住持、谢安表现我的抱怨,还不想面对成为一个弃妇的命运,在他们看来我不是好敷衍就是平静得反常。 白天悄悄收拾的包袱里,我尽可能地把想带的东西带全,没带一件自己的衣服,带了一部分药,一些孩子该用的衣物,更重要的是带足了银子。绕几圈后看到没有人,我就奔寺院的后门走去,这是我几天来踩点选中的地方,看守后门是一个老和尚,听不到大的响动他基本不出来,现在已是仲冬的后半夜。感觉到心正“崩崩”地狂跳不停,我先藏在树丛中观察了一阵子,祈祷他睡得踏踏实实,然后大着胆子绕到一个角门前,门锁着,可它不是封闭门,只是齐墙有那么半截子的高度,没有办法,豁出去了,得不到事情的究竟比死还要难受,我把包袱扔到外面,霄邑这地方即使到了隆冬也不会太冷,但手摸到门时还是有点凉得刺骨,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缓缓地爬上去,小心翼翼地踩住角门的横橧,在平时也许会比现在害怕得多,可一想到这谜一样的事情,没有了靖熙的消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出一点差错,尤其是想到孩子出生后也许就会被送进宫,而我,他(她)的娘亲也许就要与他(她)母子分离一辈子,事情的严重性使得心里反而沉静下来,横竖是一刀,我不能等着任人宰割。 事情过了很多年以后我也没能想起当时我是怎样拖着笨重的身子从里面爬出来,只记得顺着后门出来后是一个山坡,我断断续续地抓住几根枯树,从山上往下挪,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再醒来时,睁开的第一眼就看到我的儿子(后来知道的)正包着小被躺在我身边,粉嫩小脸上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似乎在看转向他的我,我的心当时就被小东西抓住了,那双眼睛像极了靖熙,黑且深。 忍住全身的疼痛我默不出声,仔细观察屋里的摆设。这是一个很简陋的房间,屋子的正中有一个火炉,炉子很大,里面的木头着得正旺,红红闪亮的火苗很吸引人,炉子上坐着一个小锅,里面发出汩汩的声音,弥漫出诱人的香味。我躺着的床很宽大,铺得很厚,除了棉垫还有羊皮,更有意思的是孩子的身下除了羊皮还有一层洁白柔软的狐皮,墙上挂着山鸡、野兔,屋里屋外都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羊羔的叫声,感觉到我还活着,孩子出生了安然无恙,我还能和孩子平安地在一起,这一刻太幸福了,到后来回忆这时候时,可以肯定地说,这一辈再也没有比现在的幸福感来得深刻。 “哇——”这小子的哭声真是响亮,趴在我们身边不远处的猫,不耐烦地跳下地,趴到火炉边的椅子里接着睡。 听到门响,一阵急切的脚步直奔屋里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没有看我,直奔孩子走过去,捧起来,轻手轻脚地摆弄着,撤出了湿的尿片,又包好,回身从炉子上的小锅里舀出一勺白白的奶装进碗里,以兑了些水壶里的水,一口口用嘴吹凉,抱起孩子,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去。孩子吃饱了安静下来,她放下时已经睡着了。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我正睁着眼睛看着她。 “呵呵!醒过来了,谢天谢地!”她长舒了一口气,“老头子还怕你们这一大一小都送命呢,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我动了动,疼得我禁不住皱起眉头。 “老妈妈!”这一出声我才知道嗓子沙哑得厉害,几乎听不见。 “不急!不急!慢慢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第二十二节 原来我从山上摔下来,正好被护山打猎的猎户周敏政遇到,他就把我带到他建在半山腰的家里,喊醒了老婆把我放在床上,他老婆一看我身下的血就想到可能要生了,烧好了水,和老头一起忙火起来。后来听他们说,他们的三个孩子都是老头自己接生的,住在深山里,请不到接生婆,还好他们的三个孩子健健康康的,现在都下山自己谋生去了,当时还以为我和孩子都会保不住,只因为不能见死不救,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我一直都没有醒,直到第三天的下午,孩子是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出生的。醒来后的首要任务是我得快点好起来,多亏自己还懂那么一点医术,就开了方子,麻烦周大叔去帮我买药。还好包袱没有丢掉,里面的金银、首饰让周妈妈很是吃惊,说我一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娘子,问我上山来做什么?我只说是为了拜佛还愿,迷了路从山上摔下来。依着周妈妈的意思一定要周敏政去通知我的家人,可我拒绝说出我的家,我告诉他们,我在家不受宠,不然的话这样的身子怎么会没有人陪来,摔下来也没有人来找,我死活也不回去了。他们没办法叹息我的命运不好也就罢了。 周妈妈每天变着法地帮我做好吃的,那些野味经过周妈妈的手一做,真是美味无比,药补食补,加上我自怀孕来就不停地调养,身体渐渐恢复了,奶水一足,我儿子的小脸一天比一天圆。四十天后,我从屋里走出来。 看看门外院子里的那些奶山羊,它们为我们娘俩渡过难关做了很大贡献,看看围前围后的几只狗,正在欢快地追逐蹦跳,看看不远处成群觅食的鸡鹅,看看遮挡住视线的密密层层的林木,还有现在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的打扮,戴着貂皮帽子,围着银狐围脖,穿着裘皮大衣,蹬着翻毛皮靴,心里的欢乐忍不住升腾起来。 孩子出生前和出生后我的心情非常不同,有时看着小家伙一天一天的变化,那种幸福是任何事情都不能替代的。之前的压力在小家伙张着小嘴悠然地打哈欠的一瞬间,我会忘得一干二净,世界上什么都不及我儿子重要。 可是靖熙,还是我心中难掩的痛,他在哪呢?他不能分享我的快乐,甚至现在还不能保证他是不是要剥夺我的快乐,我不知道该拿我对他日甚一日的怨念日甚一日的想念日甚一日的思念怎么办!即使明知道这种帝王的感情靠不住,明知道他现在江山平定了,用不着我这个相府的小姐了,可我还是愿意亲眼见到,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死心。 周大叔经常下山,用他的皮货山货换来生活必需品,周妈妈和我每天围着孩子转,小家伙已经会笑了,生活过得很惬意,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不只我急,周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在做努力,想方设法把我喂好喂胖一点的同时也在试图要送我回家,说是要让家里人知道生了这么个胖小子说不定就转变了处境,他们山里人胆子小,也不想人家找上门来要媳妇,我只好答应回娘家,因为盛京太远,孩子小不好照顾,求他们再收留我几个月,在这之前我必须得弄清楚到底出现了什么状况。 有几次周大叔下山回来,说是官家在找一个什么人,而且是皇宫里的人,霄邑这么偏僻的地方,皇宫会有什么人来呢?我知道他是边说事边试探我。好在我临出来时没有带一件有牵涉到宫里标记的东西。 “皇宫离这里说近不近,谁会来这里呢?要风景没风景,要特产没特产,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大事了?非得要宫里来人处理?”我笑看周大叔。 “想也是,这里是咱们龙衍国最贫脊的地方,很少有皇宫里的人来,就是官家也很少出官差,我那三个儿子在山下经营皮货店都没见过几次官差来。”周大叔想想也对。 “一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了!连这么偏远的地方也要查一查。”我希望从周大叔嘴里能知道一点关于靖熙的事。 “我们这些山里的猎户,天蹋下来也砸不到头上,一年出去的次数有限,官家懒得管这深山老林的地方。”看来还得我自己去找答案。 孩子六个多月时,我随周大叔下山了。 山下的暄闹让我不适应,买了些孩子吃的用的,我就坐在周大叔大儿子的皮货店里,等着他换回米盐药醋等生活用品,好一起回去。 一路上我都在试着打听一些盛京的消息,可惜这里的人们并不关心宫里的事情,一无所获后的沮丧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坐在店门口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周大叔的儿媳特意给我垫了厚厚的垫子,沏了茶让我好好歇歇,说我看上去疲惫不堪。能不累吗?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尽管一半的路程是坐在周大叔牵着的马上走过的,回去就没有这待遇了,因为马要驮很多东西,走的又是山路,只能靠我这双估计已经磨起泡的脚了。 “姐姐你原来一定是大户人家的,不然像我们这些山里人,平时走个三二十里路,就像吃饭一样平常。看你的皮肤那么白嫩,从小一定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怎么就离开家了呢?”周家大儿媳好奇的问。 我不但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姐,还不是一般的娇生惯养,我那相爷爹恨不能把所有拿得到的好吃、好用、补药都堆给我,只愿我能长寿一些,爹爹说我除了容貌和娘有一些相似,性格找不到一点一样的地方。可他还是喜欢我这随性的样子,活得单纯自我,没有那些入世的羁绊。 “我在家时娘家过得还算不错,可嫁人后,丈夫初时对我还好,怀孕后他又有了新欢,我因为名份不如人,又不得宠,夫家财大势大,公婆也不待见,就一日不如一日,那天因为受了别人的排挤在婆家呆不下去了,就想去寺院拜佛求个平安,然后回娘家,谁想迷了路,后来走到山里连活着的心都没了,多亏周大叔救我,我们娘俩才有今天。” “姐姐的命不好,生为富人家小姐还不如我们这些猎户人家的姑娘,虽说是自己的男人,可从小玩到大,漫不说夫妻感情好,就是去了这一层也和亲兄妹一般,两家的长辈也多是好友,断不会让女孩子嫁过去受屈儿,实实在在地过日子,没有那么多的委婉曲折。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长相俊是俊(她说到这时我就好象看到了靖熙的脸),又有钱有势,可就是感情浅,就像那戏里唱的‘只听新人笑,未闻旧人哭’,我们女儿家的心思要是枉托付了,这辈子真就是彻底毁了。” 我们正聊着周大叔回来了,告诉大儿子,邻近的几座城里都出现了一种叫“痘疹”的传染病,得病的人有四分之一都会死掉,逼着儿子关店回山里躲避瘟疫。 第二十三节 “痘疹”的疫情迅速蔓延,很快霄邑城里已经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染病。我们住在山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大小十几口人几天来过得热热闹闹,虽然有准备地做了食物药品和日常生活用品的储备,可只见消耗的忧虑经常在周大叔和他的儿子们脸上找到,猎户间相互远远的传信说山下许多店铺都关了门,许多人扔下家当到外面逃避这场瘟疫,人们在面对这场天灾的同时还要应付萧条的交易市场带来的生活压力。 能席卷到宵邑就说明龙衍国已经大面积的爆发痘疫了,皇宫中怎么样了,我的家人怎么样了,这痘疫又是何时开始的,我都无从知道,看着还没有名字的孩子我苦无分身之术。痘疫来势凶猛,得病后死亡率极高,达到25%,有时甚至高到40%。不论如何,我和谢老头学了这十几年的医术,在这个时候如果不是孩子的缘故,我应当早就在山下做些什么了,可我只要一离开,就只能等疫情结束再回来,那时的孩子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活在世上,还能不能找到,都是一个未知数。我舍不得!带着他到山下就等于直接面对死亡,他还那么小,他的抵抗力还那么弱,没有人帮我照顾他,我等于让他去送死,不行! 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这种病早在东汉就有发生过,根据周大叔描述病人的症状,应当就是“虏疮”,御书房里有医书上记载说只要“用白水牛痘一岁一枚和米粉做饼与儿空腹食之取下恶粪终身可免痘疹患”。可牛痘现在无处可取,那就用人痘,我决定试一试!如果成功的话不但能救治百姓,还能助我回盛京。 就在我想要下山时,“痘疹”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这里,先是周家的二儿媳,因为她回了趟娘家。回来后我把她与别人做了严格的隔离,让她住在离我们院子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柴草屋里,把药、食品、平时所需想得到的远远地放在地上,我们走后她再来取,每天她的丈夫女儿都在远远的地方和她说话打手势交流,不出预料她在十二天后依次出现斑疹、丘疹、疱疹、脓疱,出现脓泡一个星期后,她身上部分脓泡开始结痂,几天后部分结痂开始脱落,我第一次走进她住的地方,取下她身上的结痂,研成粉末用银管吹进我的鼻腔中,我的举动吓坏了周家人,周妈妈抱着我儿子对我喊“再怎么样也要看在孩子身上,别扔下他成个没娘的孩子”,孩子在外面哭着向我招手求抱,我憋回眼眶里的泪,狠心不再看他们,周妈妈嘴里叨着“作孽”却千百般地哄着孩子。在周家二儿媳快要痊愈的时候,我的“痘疹”发作了,可是没有她的重,出的疹泡也要少很多,这时是我们俩住在柴草屋了,在她反过来照顾我二十几天后,我也不治自愈了。我收集了很多脱落的结痂,用纸包好放在那里,我们出来的时候在河里净身,又用草药做了消毒,我知道我们俩不怕“痘疹”了。 周大叔这时也听说山下只要是患过“痘疹”好了的,就不再怕传染。我想把用在自己身上的方法施行给每个人,遭到了周家全家人的反对,这样情况下,我就对我那八个月大的儿子“下手”了,小家伙二十几天没挨上我,沾到身上就再也不肯下来了,又是“说”又是笑的,周家妈妈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每天都尽可能地陪在孩子身边,可她总有出去的时候,夜里我抱着孩子拿了东西就进了柴房,等大家知道时我们已经在柴房住了一晚,无奈他们也只好配合我了,白天时我还可以带着孩子在柴房后的林子边散散步,但凡想得到能做的好吃好玩的,周妈妈都放在柴房远处固定的位置外,也许是吃母乳的关系,小家伙的“痘疹”发作时比我还轻,几乎没出几个就完全好了。我们从柴房出来时,周大叔抱着试试的态度让我为他吹了些干疹粉,这样家里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完成了,等全家人该下山的下山,都恢复正常生活时,我儿子已经会迈步了。周大叔夫妇和我一起从他们的亲属开始一家接一家的走,亲属的邻居,邻居的邻居,一传十,十传百,很多郎中也效仿,霄邑的人渐渐地都回来了,正在我被成功冲昏头脑的时候,还是有一个原来就有气喘病的老人在接种干粉后没挺过去,离开了人世。他的家人没埋怨我,可看到他们我心里的负罪感特别重,从学医以来对治病救人的感悟和对疾患的无力,使我对谢老头产生了更崇高的认知,原来只是因为爱好学着消遣,现在是责任压得我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坚定,我要和谢老头一样,做个神医。 我要回盛京的想法一天比一天强烈,放任我和孩子自己上路,周家妈妈怎么也不放心,说我受不得太累,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总比想的多,没办法,周大叔拗不过周妈妈答应和她一起把我送回去。周家三个儿媳送我很多皮货,把马车里都铺满了,我只留下我的玉坠剩下的都送给她们,周家儿子提前和一路上但凡能联系得上的皮货商人都打了招呼,我们带着很多东西上路了。 让周家妈妈奇怪的是,离霄邑不远的泉济城也正在施行我们之前种痘粉的方法,美称“种喜痘”,这样一来,周妈妈看我的眼睛就有了一种从欣赏到崇拜的质变了。一路上小家伙乐得什么似的,除了山里的房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新鲜事务,听话的乖宝宝渐渐不受控制了,看到周妈妈生气就搂着她的脖子猛啃她的脸,留下一脸濡湿的口水,之后淘气依旧,只要我有事离开一会儿,周妈妈就全身警戒,唯恐小家伙出一点差错。 连住店带歇息,我们走了有七八天,想当初一天一夜的路程一定是选了好马全速奔逃,离盛京越近,我的心就越痛,越惊慌,为了保住孩子,我和周家夫妇商量好,让他们带孩子在外面住下,我先回相府看情况再说。当然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我是相爷的千金,只道是先回娘家看看哥哥容不容得下,不容他们就要带我回霄邑了,一年来的相处,因为生了三个儿子,周妈妈把我当成了女儿。来到盛京城脚下,我意外地发现我的画像被贴在城门两侧,看来想一起顺利进去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