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墓地》 第一章 前言 我用着众多无中生有的言语来述说着一件件基本的事实,在这种基本的事实中延续着两代人的默契! 生活的篇章每天都在日子中慢慢地被撕掉,也像坟墓。坟墓意味着死亡,也是孤独的象征。当一峦小山峰堆积成废墟时,坟墓的开始也就从这里蔓延了。新坟的掩埋与隐匿,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当孤独的人在一座孤独的坟墓前哭泣时,过去与现在只能在回忆中交接,就如小红低唱,哀愁与孤独却能与岁月交融。最后却不是我们为坟墓哭泣,而是坟墓在为我们而哭泣! 我喜欢写写农村,因为我是一个农村的人。 农村里的人都比较朴实,也比较忠厚。 这几年,我都想写写农村,一直想把小说中的素材构合成农村人的勤劳生活,虽说是个好意象,但由于种种原因始终不能将整部小说写完,我觉得很是遗憾。 小说是需要刻画人,将一个人生动而真实地呈现给每一位热心的读者,有些可以是虚构的情节,也可以是真实的,总之,真亦为假,假亦可真,因为这是小说。 小说跟梦一样,真实的梦境必竟很少,但想要梦真实些,那就让小说在梦里游一回。 我的故事 轰隆隆的列车疾驰而过 咣当的车轨声 伴着刺耳的气鸣声 缓缓的悠长的驶入了站台 安静的人群 突然骚动起来 脚步和包裹的熙攘瞬间后 又恢复了空荡的站台 咣当声带着呼啸的风又离开 载着远行人的旅途 不知疲惫地向前奔跑着 日落了月升 风住了雨停了 长凳上的旅客们 偶然的邂逅 从陌生变成熟悉 但很快熟悉又被陌生替代 来来往往的过客 一闪而过的窗景 匆匆似流逝走的时间 一张车票 一段旅程 一个站台 一段故事 人生的旅程 从这一站的起点开始 到另一站暂时的停歇 又从另一个站台出发 在记忆里开始谱写新的故事 疾驰擦过的列车 窗前一样迷茫的远行人 你们的下一站在哪里? 作品引申 灯 天下起了毛毛细雨,阴暗的天犹如我深沉的心。 一路上,坑坑洼洼的公路颠簸着车,车也颠簸着我。 回到家时,已被淋了个“落汤鸡”。到处都是一片狼籍,连狗也“汪——汪——”地叫个不停。 我见到了母亲,她老了许多,还是那样健谈。一见到我便喋喋不休地讲着奶奶的死。奶奶是凶死的,村里人都很害怕这种凶死的人,认为凶死去的老人要比一般人的魂魄更作怪。 很久没有见到奶奶了,但她的样子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一头黑白夹杂的短发,满脸布满了像揉乱抹布似的皱纹。可现在总想不起来她活着的时候的样子了,可能是因为她死了的缘故吧。 生前奶奶意外得病,老人就是这样,经不住折腾,后来,又被误诊为肺结核,造成了药物性中毒,就这样使得她与病魔苦苦纠缠了四、五年,直到最后,她自杀在了病床上。 母亲叫我去看看父亲。 我走进奶奶的那间小屋,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浓烈的腥味和医药味。在里屋挤满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人,都围着奶奶忙个不停。 我看到了父亲,父亲抬眼也看到了我,彼此心里都明白着,但都没有说话。在父亲写满惆怅的黑脸上我完全读懂了他此刻的心,面对着硬挺挺的躺在木板上的奶奶,父亲一声不响地给奶奶穿着寿服。爷爷扶着门槛站在一旁,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在心底抽泣着。 我慢慢离开了奶奶的那间小屋。 回到家里,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母亲询问着我这边的情况,我无心回答,只是应和着点点头。 母亲又与我讲述着奶奶自杀的现场的点点滴滴:她用剃刀片割开喉咙,又用剪刀用力往两边剪,当有人发现时,她还用手指使劲撕着伤口,满手都是血,满身都是血,满地都是血,整个屋子都充满了血腥气味。母亲与我讲话中,我能听出她声音的颤抖,她可能是害怕,也可能是伤悲。 奶奶的心灵是强大的,她能够选择暂时的痛苦,来逃避现实与长久的痛苦。一个弱者心灵的誓言,也许正是强大者心灵的反衬。 奶奶的尸体被放置到了堂屋的正中间,用白色的绸布盖着。奶奶躺着的下面点着一盏黄黄的煤油灯,黄黄的火苗上跳动着浓黑的烟雾,一只熏得发黑的大灵盆里火焰冒了出来,随着周围一起一伏的空气颤动着。 父亲无声无息,在灵堂里穿来穿去,我知道他此刻的心很凝重,都只是彼此看看眼神,传递心里那一份悲哀。 我跪在灵盆前,默默的烧着火纸,凝望灵盆里越烧越旺的火势,心底低低的叹息着几代人之间的默契,我的整个心都熔化在了火堆里,包括对已去世奶奶的怀念和对父亲的愧意。 入殓后,奠堂里的哭声、喊声混成一片。 我第一次看到了父亲流下了眼泪,满脸都是汗水的父亲掩饰着流下来的泪水,轻轻的拭去,嗫嚅着嘴角,离开了奠堂。 我看着奶奶安详而又痛苦的面庞:一张面目惨白的脸,两腮瘪瘪的,我也落下了泪水。我烧了一会火纸,便跟着父亲走出了奠堂。 我想对父亲说我今晚有事,不能在家过夜。可是,我看到父亲用右手扶着早已零乱而枯老的桃树,我知道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便没有跟父亲讲,只是对母亲说,叫她替我转告父亲,儿子不肖,不能留在家分担父亲的悲伤了。 临走时,父亲托母亲叫我路上注意安全,下雨路滑。 我听了,什么话都没有说,含着眼泪告别了母亲。 等到奶奶回煞之日,我又重新回到了家里。 母亲在家门口等着我,父亲仍然是无声无息地忙碌着。父亲比我那时回来更衰老了些,上嘴唇的胡须俨然盖过了嘴唇的中央,看到他这般模样,我心里酸楚酸楚的,很不是滋味。 这几天,我终于留在了家里陪着父母。 夜里,我总是想着父亲的沉默与奶奶突然悄声离去时的苦痛,让我难以入眠,等我关掉灯,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一张张“八字须”的苦脸。 第二天,我醒来时,星黄的灯亮着,我关掉了它。 又是一个早晨醒来,发现灯又没有关,我觉得很奇怪,灯为什么会又亮着。赶紧关掉了它。 父亲是一个很节俭的人,我怕他看见了说我浪费,现在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说我,但是我要做到不让他再为我而担心。他让我从小要养成好的习惯,教导我要用爱心去做人,用感恩的心去回报社会。 这一夜,我非常小心。 轻轻地关掉了灯。 黑暗吞噬了一切,思绪不逸远飞,想象着奶奶的死,又幻想着这盏灯突然无缘无故地又亮起来,我浑身毛发悚然。 我紧紧闭着眼睛,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咔嚓!”我听到这是灯开关的声音,但我不敢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绯红,就像奶奶临死的时候留下的血。 “咯吱————”门被关上了。 我拼命的呼喊,在梦里迷住了我所有的思绪,我只能听见外面的世界传来的任何响动,但一进入到我的梦乡,就变成了许许多多可怕的冤魂,让我难以脱身。我使劲挣扎着,听到阵阵紧促的脚步声,我又一次喊叫。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用力拉着我挣扎的手臂,我睁开了眼,原来是父亲站在我床边,他为我擦擦额头上的 汗说:“睡吧!莫怕,那是个梦。”我叫父亲回房睡觉,他转过身,蹒跚的跨过门槛,回过头又说了一句:“灯就亮着吧。”然后,用力的将我的房门关上了。 第二章 我的生活 我的开始我在写小说。 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了我的小说历程。 从我的出生,一直到我老去的那一刻都是沉默寡言的,因为我常听父亲讲起我的出生,说我生出来的时候是不哭的,也许在我的世界里无声是充满了更多的回忆与乐趣。 我的父亲是一个标准的农民汉子。身材魁实,强劲有力,上嘴唇浓浓的两撇胡须是他深沉的写照,每次他出现在我和我的朋友面前时,总会不自觉地背着手。后来,有人问我说:“在你父亲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是不是鲁迅?”我淡淡地一笑,也并不作答,这样仿佛也就成了我最满意的回答。 读书的那段日子,家里清贫如洗。父亲为了我和哥俩繁杂的学费操劳过度,犯上了腿痛病,一些草药医生说他那是神经性的坐骨压迫,给开了许多药酒方子,喝的喝了,吃的也吃了,还是不顶用,他常说:“还不如我自己随便拔一把草嚼嚼。”平时犯病就吃些阿司匹林,一直这样吃着,谁也不知道这个到底能不能管用,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而我那个时候也挺懂事的,每次放假回家,不坐车,走三十多公里的路,将钱省下来给父亲买一瓶阿司匹林。父亲很感动,也许这正是他每天起早贪黑的动力。 一九九三年那年,哥考上了学。 村子里,哥是第一个由农业户口转向非农业户口的人。家里虽然很穷,父亲发誓说我出去要饭也要让你们把这书读下去!他的话说的很干脆,也很有力,我能从他的言语中感受到做父亲的那份神圣而又不可推卸的责任。 最后,哥还是按时去了学校,一直毕业。 我们一家就我们兄弟两个,在村里,我们把书读到在他们眼里最高境界的时候,我们就成了最闪耀的一颗星星,也是我们全家人最骄傲的事情。可后来因为种种一些原因,迫使我没有完成学业便辍学参加工作了,这也是我的命运开始发生转变的时候。 一九九九年的这一年,我一直把它当作我的纪念年,因为在这一年里,我们家里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首先是母亲去世,然后就是父亲坐牢,最后我便辍学了。 第三章 母亲的死 母亲是一个很和蔼并且很温和的农村妇女。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而母亲在家总是遭遇父亲的毒手,每次母亲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并不作任何反抗,在她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被父亲打好象就是一种形式罢了。 母亲跟我一样沉默寡言,也许我的大部分性格都是从母亲那传过来的吧。 苦难的日子磨砺着在苦难中挣扎的几代人,我的沉默只是我个人的一种见解,面子与过程在我的个人思维中分的很开,但在农村,一些简单的礼节与言语应该是最起码的了,可我就是做不到。就像你碰巧遇见你认识的人正在吃饭时,你明知道他在吃饭,你还要明知顾问:“吃饭呀。”弄得人家也要客套一句:“吃了吗?”这样的累赘式的客套在我们家只有父亲做的最为完美。一个人深沉一点总比少一点深沉要强得多。这是我许多年后为自己不大说话所找的理由。 在家里,母亲一直很少说话,也没有地方可以说话,经常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所以她学会了抽烟,更特别的是她总能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道半天,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就像着了魔一样,当有人发现她自语的时候,她会突然跳起来,并且笑着还流着泪水,这就好象人们常说的那样:痛并快乐着。 在我认为,母亲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漂亮,但她嫁给了父亲本身也是一种错误,因为母亲温厚而又贤惠终究逃脱不了父亲的毒打。同是在苦难中的人,只能将苦难的心残暴直露地表现在了行动上,这可是母亲这段日子最难熬的,也是最值得可怜的。 说到母亲的死,她的死在我认为跟父亲有着直接的关联。 我们家,本来就不是很宽裕的景况,任何人有病了,都慢慢拖着吧,若是难受,父亲便会给些阿司匹林,说:“小病不死人,能挨就挨,吃了这阿司匹林就好了。”我们还好,病的时候一般都是些小感冒,挨几天也就好了,可母亲就不一样了,天天跟着父亲吃阿司匹林,根本不见好,后来我跟母亲说治病就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也要不了几个钱。就这样她去了镇里的卫生所,回来后,他并不与我们讲起这个病,只与父亲讲。我大概也能知道她这病是属于妇科病的那一类,所以我身为一个男儿也不好去问,只简单的询问一下病情的严重性。 在母亲犯病的那段日子里,虽然我们的日子困苦,但她从来都不像生病的人一样,照样过着跟常人一样的生活,直到母亲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都是那么的平常,是眼角趟着泪水带着无人能知的话语永永远远的离开了我们。 那段日子,母亲在病中变得比以前爱说话了许多,常常与我讲起她的病,我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在沉没中爆发就在沉没中毁灭。我想母亲也许就是因为这缘故罢了。我跟母亲同是孤独之中的人,虽然我本很孤独,只是我跟母亲没法相比了,因为一个孤独的人与另一个孤独的人相比谁孤独的时间长的问题。孤独的人的内心也应该是狂热的,他能与岁月交融!也会用心去欣赏岁月的人,所以他应该会是合情选择孤独与喧狂的抉择者!母亲死去多年以后,这才是我真正能懂得的,也许这正是我想起作小说的缘故吧。 父亲并不喜欢酗酒,也从不喝的酩酊大醉,但他总是对温柔而又贤惠的母亲大打出手,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弄明白,也很难让我独自去思索这样一个缠绕我多年的无厘头问题。 生活的篇章每天都在日子中慢慢地被撕掉,也像坟墓。坟墓意味着死亡,也是孤独的象征。当一峦小山峰堆积成废墟时,坟墓的开始也就从这里蔓延了。新坟的掩埋与隐匿,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当孤独的人在一座孤独的坟墓前哭泣时,过去与现在只能在回忆中交接,就如小红低唱,哀愁与孤独却能与岁月交融。最后却不是我们为坟墓哭泣,而是坟墓在为我们而哭泣! 自从母亲死了之后我对生命又有了一次新的认识。生命对于每一个人只有一次,任何生命都是平等而且是那么的渺小,我们并不能剥夺他生命带给他的快乐与权利,因为我们本身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对于任何生命都应该有包容之心,虽然母亲常常遭父亲毒手,但她从来都没有一句怨言,也许是她自己对生活的感知,也许她是对生活的认命,但母亲的形象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定格成一个伟大母亲的标准,很多时候我都是在这种思维与徘徊中促使着自己的所有的行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让我感知“一个人的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 在母亲重病躺在了床上的时候,她经常与我讲她的苦处。我很理解她,从她的话中能听出根本不恨父亲,这我就不能理解她了。她曾有过几次大胆的构想,到底该怎样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她跟我讲时,眼睛总是湿湿的,我也是,就好像一个苦难者对另一个苦难者演讲那样。她总是说:我真的好想死啊。恨不得马上就死去!每次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总是把头埋在肚皮地下不支声,然后她就摸摸我的头说:我舍不得你们,现在死了只苦了你们,要死早就死了,你奶奶就这样死了的。 说起奶奶的死,我到现在还余悸未尽。听母亲以前给我讲奶奶自杀时的凶狠,我就怀疑奶奶以前阎过猪仔,但事实证明奶奶以前根本没有做过这类的工作,而是爷爷做过,也许她只是偷偷地学了爷爷的活技。据母亲所说,奶奶自杀的工具就一把剪刀和一个刀片。由于她病的时间长了,人又老了许多,身子虚弱的很,当剪刀戳开喉咙一个窟窿时,她还没咽气,又用刀片使劲往两边割,但是她哪有气力,等到爷爷出现时,她还不放弃,爷爷一把夺过自戕工具后,奶奶又用食指往两边撕……爷爷急了,抓住奶奶的双手大呼:救人!救人!众人都闻声而来,料理事发现场,很快咱村里的医生就来了,那医生用食指放在奶奶鼻前探了探,说:“还有气儿。” 爷爷满嘴银须般地胡茬一直都在颤抖不已,拉着医生的手抽噎着:“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活她啊!……” 那医生给奶奶的伤口止住了血,没有缝针,怕奶奶年龄大了承受不住。那医生拉着我父亲到门口小谈了几句,父亲回来时脸就像快下雨前的天,爷爷扶着奶奶站在那里一直用着那只满手都是血的手捂着鼻子和嘴巴在心底抽泣着。 虽然奶奶死的很惨,但我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流过泪水,也很是为奶奶感到悲哀,因为她固执的去死,却有人将她悬在了阴阳门之上,让她生死不能,这比她病态龙钟期期艾艾过日子还难受,依我看来何不帮她一把呢?就让她痛痛快快地死去呢?我从出生开始哭到学会说话、到懂事悲伤落泪的时候,奶奶这会儿远离我们而去了,我却一滴泪水也没有落下来,这让我一直都很内疚,也让奶奶彻底明白要真正离开人世间了,再晚了就更不能留下什么了。 我很害怕母亲也这样去死,因为这样死去不知道又要在我的阴影中遗留什么,但也不敢期望什么,所以我只能沉默一语不发。 母亲的死可以说是我这一生中最为悲恸的事。 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身体总是出毛病,就拿尿床一事来说,八九岁的孩子还尿床,这也让母亲为我费了不少心,所以我一直跟母亲睡到我上初中那会儿,这样一来也就加深了我与母亲之间的感情。 母亲为了我这病跑了不少地方,四处打听土秘方。 刚开始时,母亲以为是我的体质太弱,就经常给我弄一些好吃的东西,那段时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可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的病情还不见好转,后来不知道母亲在哪里弄来个秘方,叫我生吃蚯蚓,不管母亲用什么方法我都不敢吃,后来她找来一些红糖,把活生生的蚯蚓放在里面让它们自生自灭,母亲哄着我去喝红糖,等我喝完后就一直吐,吐得都从鼻孔里出来,就这样母亲才没有让我再去吃这东西 。母亲看这样不行,就又用猪的膀胱裹着糯米在旺火上烤,虽然吃这个东西并没有红糖蜜蚯蚓那么难吃,但因为那东西的骚味特别大,而且那东西被旺火烤过之后变得无比坚硬,就像生胶一样,所以我就光吃糯米了,只剩下那骚味的硬壳了,也就这样我一直吃到不再尿床,也正因为这样我在饮食上特别挑剔,只要一闻到腥味或臊味大的食物就反胃,有的时候甚至还恶心。一般动物的内脏我都不吃,就连母亲亲自为我烧的猪肝猪肺我都不去动它,母亲轻轻捏住我的耳朵说:“你简直就是个猪。” 直到母亲远离我们而去的那一刻,我才领会到她说我是个猪的真正含义。 其实人死后是有神灵存在的,要不为什么母亲老在梦里将我叫醒,并且还嘱咐我一句:“睡醒一点。” 我也只相信母亲的存在,她仿佛就在我的信仰中存现,就像是我的精神一样,而且让我的回忆也是那么不可泯灭。在她临终前的一天,她悄悄告诉我说:“你用手把我掐死吧,我现在好痛苦。”我并没有那样做,那样做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让我增添了心里负担,若让别人知道的话,我这一辈子也就背上了弑杀生母的罪名! 有很长一段日子,我都不敢接受母亲死去的事实。她死后的几个月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去她的墓地守灵,那时我才十五岁,根本不觉得害怕。 记得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曾祖母总是教我一些驱邪避鬼的咒语,什么“东方苍龙七宿”“西方白虎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那个时候根本我就不知道这些话该怎么样去念,也从来都不知道这东西管用不管用,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曾祖母教给我念的是《二十八宿》。 我呆呆地伫立在母亲的坟前,不去念什么《二十八宿》,我怕母亲受不了人类所谓的咒语,便一遍又一遍地去朗读自己抄来的祭文或自己写下的诗歌。 临死前曾说:死亡是一堆废墟,而废墟只是一个隐藏。 凌乱的烟蒂铺满一地,愤愤地喷着烟雾,吐纳心底最后一息困惑。 生命的诞生,开始于追求。 只是梦里藏着心计,而另一种追求出现在了梦里。 所以,我出生,我生活,我死亡! 这首诗我不知道念了多少遍了,虽然母亲听不懂,但我却认为她死后做了神仙,神仙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知道的,所以我也就不怕她在那边听不懂了。 母亲的死不仅在生活上还是在精神上都给我蒙上一层阴影,让我孤独到了极点。有时候常常想着如果一个孤独的人与另一个孤独的人相比到底谁会更孤独,这显然是谁孤独的时间长短而已。然而母亲一个人扛着永远不能诉说的委屈与泪水远离了人世,我不仅悲怜,也对自己的人生起点作下了一条平行线,从那时起,我便成了一个孤独而且沉默的人,也便开始有了一种新思想——将我孤独的内容宣泄成孤独的文字。也正因为如此我便作起了我的这部小说。 生前的母亲爱抽烟卷,且是市场上最为廉价的那种。能让我在第一时间想起母亲是在天空下起雨的时候,因为母亲总是此时此刻最忙碌的一个人,我们家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处处裂痕累累,犹如老母亲皱纹堆积似的的老脸,屋顶的黑瓦就像战乱时的碎硝凹凸不平,屋外下着大雨,屋内却下着小雨,母亲四处寻找能够盛水的器皿。当她有了空暇之时,便独自坐在了灶膛前品味着那种没有过滤烟嘴的香烟,而那缓缓扩散的烟雾随着雨滴演奏的旋律快乐地消逝在了潮湿的空气中。 能与音乐交融的孤独者,在她内心却是狂热的情理艺术家。母亲嘴边总不断哼唧着《泉水叮咚》,虽然我不会唱,但当我听到她的歌声时,在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滋味儿,而现在想来,却只有一种酸楚的味道了,让我的内心感到阵阵揪心的痛!我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唱给父亲听过,如果有,父亲还残暴的打她我就从情理上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了。因为我每次在听母亲唱这首歌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含着泪水,也许这正如了这样一句话:眼因流多泪而愈益清明。也正是这一张定格的脸犹如我的心灵伤疤一样永远都磨灭不去! 苦难的日子只能将两个人心越拉越近越系越紧,两颗饱经沧桑的受苦心灵虽然都很沉默,就如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毁灭。”父亲常常因为生活中的琐事而大发雷霆,一旦爆发后就如恶魔那样变态,母亲的生命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父亲加速了她在人世间行走的历程。 当母亲被父亲当做发泄的工具时,她就像一只病猫那样被人拿在手中玩虐,根本不去反抗。也不管父亲将她打成什么样子,她总是默默地承受着。看着母亲被父亲禽兽般地虐待时,我只能站在一边张大嘴流着泪,因为那时侯我很小,虽然很同情母亲的遭遇,但根本不敢上前去阻止父亲的暴力行为,也根本就没有机会。 就在母亲生病的那段日子,父亲给了母亲致命的一击。 虽然母亲病重,但仍得打理着家里的事务,我不知道父亲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拿母亲撒气,而母亲什么话也不说,任父亲怎么骂怎么说。父亲一边抽烟一边龇牙咧嘴的骂着母亲贱,父亲见她不言不语,这样让父亲很是难堪,也让他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就这样他顺手抓住母亲的头发往死里打,最后狠狠地往母亲肚子上踢了一脚,母亲倒在了地上,嘴角上淌着血,一动不动,我吓得泪也不敢流就冲了过去推叫着母亲,父亲这个时侯就像犯错的小狗,在一旁还咬着牙骂着母亲贱。过了好一阵子,母亲终于有了反应,躺在地上抽动着,我看到了她眼角流出了滚烫的泪水,我吃力地将母亲慢慢地扶了起来,看着母亲坐在椅子上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奶奶自杀时的情形,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我当时心疼地要命,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终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冒着生命危险冲过去将父亲黑色的皮夹克上衣狠狠地咬了两口,还哭着说:“你看把妈都打成什么样子了!” 一直到今天,我都很佩服我那时的勇气,就连我写小说的勇气都没有那时恁么大,每次等我写到一大半的时候都不敢再写下去,唯恐自己浪费了笔墨纸砚,但是每次我看到父亲那件黑色的皮夹克上衣上残留着我的齿印时,我又一次鼓起了勇气让自己坚持下去。 自那次母亲被打之后,再加上病重的煎熬,没过多久她就背负着沉重的委屈离开了我们,在活着的时候不多讲话,到死的时候也不讲一句话就这样走了,默默地走了。当时我大声地哭了出来,哭的很伤心也很自由,而父亲却在我背后冷冷地说了一句:“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听了他这句话后,更加哭的比谁都要响亮、伤心。 第四章 我的父亲 母亲的那座小坟很平常,跟其他的坟墓没有什么区别。在我们村里习惯于土葬,用石头垒砌成的土堆。 母亲的坟座卧在大山脚跟,面朝东方,我栽下的柏树位于西南方。父亲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先看看黄历或者风水,就连我在母亲坟前栽树他都要用罗盘来测一下风水,我对父亲的做法很是反对,虽然我并不敢直言反对,但这样还是要换来父亲的责骂:“读书读成了死猪!”我对于这个问题一直都想不通,母亲说我是猪,而现在就连父亲也说是死猪,难道我在他们心里存在还抵不过一头猪的分量?那他们为什么要将我带来这里成为“猪”的一份子,我的死活都是猪,难道猪就这么让人厌恶?想不通!我死也想不通! 在母亲离去的那段日子,父亲变得比以往沉默多了,哥一直在遥远的地方念书,我们之间的畅谈也只能以书信的方式来诉说心中的苦闷了,通信频频,父亲也只能用文字来代替他那张爱说话的嘴了。哥一直都很担心我和父亲的生活,怕父亲承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也追随着母亲去那遥远的地方了,扔下一摊乱的生活残局让我跟哥俩来拾掇碎片。从那以后,我跟父亲不是用语言来交流,而是用一种苦难者的心去窥探彼此的受伤的心,我们形成一种默契无声的共鸣。 从那时起,父亲就像被世界遗忘的古迹一样又突然复苏,在我心中逐渐升温,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起,我才真正对父亲改变了以往的不好的看法。母亲在世的日子,父亲在我心中也只是一种想象。我曾经把他想象成法西斯,也曾经将他比作孔乙己……可我从来都不曾真正去了解过与理解过他作为一个父亲的难处,一直到后来我才对自己的以前总括成一句话:一个人的转变只是在于他思想观念的转变。 在家里,男人身为一家之主,对于许多事和委屈都是一个人扛着,至少在我们家就是这样,这是我在准备写这部小说时发现的,因为这个时候的我也早就为人父母了。这许许多多的观念与看法都是我很久很久以后的了,我也一直对这个事懊恼不已,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我就是个猪了,明白与不明白让我付出了我的一生! 母亲的沉默让她在我心中成了理解大师,父亲的苦恼与生活的困苦让他疲惫不堪,多年的苦力付出,更是让他痨病明显的凸显了出来,整个人连腿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行走了,只要你细心点就不难发现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父亲了,母亲对父亲的宽容让我默默地流了长泪。长恨歌在长泪中被堙没,用温暖而充满爱心的手托出一片光明,这一切的一切,让我都无地自容,我悔恨,忏悔! 很小的时候说父亲是法西斯,只是因为他严厉,只要他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我们都会很小心,而母亲与父亲总是形成对比,不管在任何时候她都是向着我们这边的,由于年龄的问题和不成熟的表现让两老费了不少心。 记得一次我犯错了,母亲手扬着细细的一个竹条,我躲闪着,还嬉皮笑脸地说:“打啊?打不着吧!笨蛋一个!……”母亲气的两眼直冒火花,恨不能用砖块拍我的脑门,这是母亲给我说的。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偶尔拿出来晒晒听着倒也很新鲜,这只当作一个笑料罢了,而现在母亲撒手西归了,我也只能用泪水与对母亲的愧疚在心底来奠祭她了。而父亲呢,我说的严重点就连放个屁都要背着他放,唯恐他能听见或闻到,不然我们就会体无完肤!曾一次我试着跟他谈有关“代沟”的问题,被他打了耳光不说,还让我饿了一天肚子,这些委屈我无处诉说,就连泪水都强忍着直往肚里咽。 虽然说父亲蛮横武力,但他也并不是那种所谓的禽兽不如的家伙,他为了我哥俩的前途起早贪黑,我们以后的生活就成了他坚持不懈的动力。在他身上有着一种坚韧而锲而不舍的精神,天下父母一条心,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他毕生的心愿,在这点上是我给父亲送终时从他遗言谈话中总结出来的,也是我成长中最为后悔的一件事,后悔自己为什么明白事理这么晚?等到我想补救时已经无法弥补了!悔之晚矣! 我说这些话我觉得自己很虚伪,这种虚伪是建立在父亲被人歧视和不被理解的基础上的,我这一生都是不会原谅我自己的!我为了自己的虚荣,快乐着别人的痛苦,我在这种虚荣里沉沦,也让我埋汰了自己的尊严。 父亲浓密的“八字须”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去修理它了,俨然盖过了上嘴唇,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这是自母亲死后的那段日子。父亲的整个人都变了,不仅在性格上,还是外表上,都像脱胎换骨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担心他沉默爆发,更担心他沉默毁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跟我一样都喜欢写写画画了,也许是因为我的熏陶,也许是沉默中的爆发,我找不出理由。 苦难的生活能磨砺人的意志,更能激奋人心。我从出生到现在都在逆境中煎熬,父亲母亲在这种苦难的日子里相继老去,我们在一天天长大,时间就是最好的见证,我们能留住的也只有那一点点的回忆了。 我一直都在想,母亲走了留下父亲和我们,奶奶走了留下爷爷、父亲和我们,爷爷的生活该怎样去翻开新的篇章。爷爷是个良好的公民,生活自理,但时间带走了他以及所有人的青春,所有人都在这里面悄悄隐匿,爷爷自己考虑到以后生活上的问题,就召集了自己的儿女们开了一次隆重的家庭会议,会议主题是有关赡养爷爷主要负责人的敲定。 第五章 瞧这家子 爷爷家一共有五个子女,正因为子女多而对父辈的赡养义务相互推脱,谁都靠不住。父亲在兄妹中排行老大,有许多的事都还要靠他来维持着正义。排行第二的是我的二叔,他是个退伍军人,很多的思想与斗志都是在不对给磨炼出来的,退伍后就回到家中务农,后来因为改革开放的政策让他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经济条件最好的一个,在二叔脚下的是个女儿,我们都叫她大姑妈,后面就是我的三叔了,他是最懒惰也是最爱挑拨是非的一个人,最小的就是我的小姑妈了,在所有的亲戚中我最喜欢她,当然也是最疼我们的人。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赡养爷爷的主要负责人也就在这三个儿子中选定一个了。 以前奶奶在的时候,分配两老的照顾义务并没有作出明确的规定,对于经济上的帮助也只能由条件好的儿子来负担,其他的也就只能在劳力上给予帮助。奶奶曾好几次生病都无人去问津,子女虽然多,辛苦操劳大半辈子也应该享享福了,最后这种事还是落在我父亲头上,我知道,如果父亲完全有那能力的话,他一定不会推脱的,这个我敢拿我的人格来担保。可父亲因为生活的困苦常常在家大发雷霆,爷爷也怕这些零碎的琐事给父亲增添烦恼,所以也很少让父亲知道他们生病的事,其余大部分的日子都是爷爷奶奶两人相依为命。说到这里,我也害怕起我老了的时候的样子,希望不要步入爷爷那样的困境,也许能我这样就算是最幸运的了。 奶奶在世的时候,爷爷身体还是很健康的,生活上基本都是自力更生,每逢过年的时候还能杀头肥猪,对于两个老人来讲这根本不需要省吃俭用,一年又一年沉积下来的腊肉都霉的长满虫子,偶尔我们也会吃到奶奶偷偷给我们捎来长满虫子的肉。虽然肉多了他们吃不完,可在五个子女面前也不能太显露他们偏向哪一个多点,这就像天枰,失重是会给本来就平凡不过的生活带来多余的麻烦。 记得我跟哥俩读书那会儿,家里穷的叮当响,本来就非常拮据的哥在信件中夹了二十块钱,当时拆开信后,母亲就哭了,父亲连信看都没看就又把信给寄了回去,奶奶知道后在晚上给我们拿来很大一块腊猪肉,刚好不凑巧让三叔碰了个正着,奶奶慌乱中辩解:“老大明天要上山砍柴,跟我借的。”三叔并不言语。 像这样的生活,在我的记忆里不知延续了多少年,我就像一只被遗弃在黑暗墙角的黑狗,一直在期盼着一种新的充满希望充满幸福的生活。也许吧,这个世界早就不存在了,而这种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只能偶遇,然而又共同泯灭,我们又共同隐匿起来,然后又一起走散,永不回头。 亲戚这东西有时候很难说得明白,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远亲不如近邻。亲戚与亲戚之间很多的关系很难摆正,就连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任何一个人只要涉及到经济利益上的事都很难去把关系处理的很融洽,如果有那简直就是奇迹,就连嘴唇和牙齿之间都有避免不了的摩擦,更何况是人呢? 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我能看出父亲他们五兄妹之间的猜疑,从客观上我就能感觉到这种无形矛盾的存在。这些是生活中的产物,也是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摩擦。其实,我想过很多次了,如果人能够真正做到忘掉过去,生活真的就没有那么多酸甜苦辣了。而现在的我也同样做着翻这种“醋味瓶”,然后再稀里糊涂地让自己悲痛、感悟、矛盾! 人与人之间的猜疑很可怕,就像人遇到鬼那样传奇而又恐惧。奶奶那次暗地里给我们家送腊猪肉的事让三叔碰个正着,三叔不仅在想我也只不过是她的儿子,为什么他(指的是父亲)可以有的我却没有呢?这件事在不久就在五个兄妹中散播开了,首先跳起来说话的是我的大姑妈。 “妈啊,您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老了还能自己劳动多少时间?自己用不完的穿不完的吃不完的,难道就不能自己留着,若是到了真没有的时候,我看您找谁去给您弄去!” 三叔他不怎么说,只在一旁迎合着点头,说到正头上的时候便使劲儿的点点头。然后站出来说的是二叔。 他说:“咱的妹说的没错,老大啊,也不是我们几个说你,你看爹妈都老了,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家,家里自个儿的负担都不算轻,又有几多时候能给两个老的去做点活呢?我们做儿女的最好的心愿也就是盼着他们身体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有好多事情只要我们能抽出时间的话,就要尽可能多的去帮着两个老人,再说我们自己都能生活上自力更生,何必去收老人家的东西呢?你我都还能为爹妈操多少心呢?你说是呢?” 全家人老老少少的聚在一起,就像在开批斗会似的,每个人都轮流着数落一翻,而此时此刻的父亲被众人摧毁的无地自容,如果当时地面能裂开一道地缝来,他真能钻进去! 父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但他还是说了出来:“那我该怎么办?我把吃了的肉还给妈吧。” 三叔咧开嘴笑了:“吃了的东西吐出来就算还了?” 大姑妈对着三叔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能把话说的这么重,然后捋捋盖在额前的几缕头发把头向父亲这边伸了过来:“大哥,我们都知道你比谁都苦,妈和爹都老了,说的不好听他们又能在世上走多少年?我们现在也是为人父母了,居家过日子的生活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自个儿有多余的,咱就是给爹妈,他们也会给我们留起来,你说是吧?” 一口难辨,众口铄金。大家一致认为父亲的不是,他也并不敢多说什么,就像我犯错时候的样子,低着头一直沉默着,任其言说。其实我很难过,那会儿非常能理解父亲的苦处,就跟我受到他的批评一样,委屈的无处诉说,只得一个人默默地吞下一肚子的苦水。在很久以后的现在,我把这个事在这里说了出来,不知是回忆在吞噬着我的思绪,还是我一种理性上的矛盾,让我的心感到阵阵低重,当时我就为什么不站出来为父亲打抱不平呢?就这样一份心伤在心底埋植了许多年,然而在陈旧的影子中去淘出来的却是一粒粒死灰般地血渍!让我悲痛万分! 小姑妈并没有说父亲对与不对,根本也不参与到这样的言论中来,只到最后临走的时候轻轻地拍了一下父亲的肩膀,低声说:“莫想多了。” “我们痛苦,我们方能聪明;他人痛苦,我们方能善良。”这奇异哲学的一切道德,源于怜悯,源于超逸之人的一切理智。这种哲学不自觉地为一切人类的堕落辩护。人一旦长大成人,开始自己独立生活了,我们便很快就知道了,亲戚关系常常是庸俗的;互相设法沾光,沾上光的就亲,沾不上光的就翻白眼;甚至你生活中最大的苦难也常常是亲戚们造成的;生活同样会告诉你,亲戚往往不如好朋友对你真诚。 其实有关爷爷归谁赡养一事,像这样的会议不知道开了多少次了,但每次都是不欢而散。而这次就不一样了,在开会之前大家都表明决心说要将此事做出明确的表态,说出这样伟大而坚定的话却只有父亲一个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陆陆续续地大家都聚在了一起。整个村子里只有二叔家是楼房外,再找不出第二家了,所以这次重大会议也就选在二叔家召开了。 几个儿媳妇见面后便寒碜一些家里的日常琐事,像我们这些孩子们都在屋外大声嬉戏着,一到晚上就是我们这群孩子的天下,各种各样的游戏都在黑暗中顺利地展开。小孩子们都很爱热闹,大人多小孩子也多,大人们玩着大人们所谓的“游戏”,孩子们则大汗淋漓地奔跑着。由于我比其他孩子年龄稍微长一点,就被父亲抓着手臂乖乖地坐在了他身边,那种感觉就像逃跑的奴隶似的又被主人带回家的感觉,我很郁闷!因为父亲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把我的手臂捏的生疼,但我从来都不敢反抗也不敢说一句话。 会议的气氛是喧闹的,也是沸腾的,男人和女人们都用着不同的姿势抽着烟卷,整个屋子里就像大火灾难过后的残堆,时不时的冒出一股浓浓的烟雾,我在父亲旁边差点就被熏成了腊肉,呛得我不停地咳嗽。三叔不抽烟,他也被这种浓烟弥漫的屋子充满了诡异,捂着鼻子和嘴偶尔狠狠地向地上啐口痰沫,他听到我的咳嗽声便咧开了嘴,用手指指着我笑着无赖的摇摇头,小姑妈也用手捂着鼻子和嘴笑了,父亲弹掉多余的烟灰也向我投来诧异的眼光,之后大家都对着我笑了,我被这些大人都当做了笑料,不敢抬头,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腼腆的明星被上万个灯光聚焦的感觉,让人无处可躲,那一刻我感到窒息,整个脸都涨得通红,也就在那一刻,我所有的思绪都停止了,霎时脑海里绝无前有的空白。我不能理解这种笑,更不能容忍这种笑的存在,我也就强忍着呼吸的节奏,尽可能少的让自己不再咳嗽。 爷爷今天穿的很齐整,白花花的银须看上去就像是九千岁,他走到门口短短站了一歇,然后又回到了主座的位置,然后二叔便说今天的家庭会议正式开始,全场一片肃然,很静。我仿佛又感觉到自己被人推进了万丈深渊,在谷底等待着我从谷底发出的落地音讯,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在心底默默地念着:“平静,平静,……”我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在响,然后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布——”当时全场所有的人又都哗然大笑,可我完全不知道是自己在放屁,以为刚才凳子上的钉帽刮破了我的裤子,我偷偷用手摸了摸屁股,就在这个时候父亲那双满手都是老茧的手又一次向我伸了过来,这次是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后背,他愤怒的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小姑妈很迅速地把我拉到了她的身边:“怎么能这样对待孩子?” 我不争气的泪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这回完全不敢出声,害怕父亲,也害怕所有人的目光和笑声。小姑妈用她慈祥的手给我拭去滚烫的泪珠,母亲在一旁扯着我的衣角,我明白她的意思,抬眼看了看父亲,他浓密的“八字须”横成了“一字须”,两边的腮帮不停地鼓动着,我的眼泪也就适可而止了。 三叔在旁边又咧开嘴笑了,我对他的笑完全不可理喻,就像我后来学画的时候所画的石膏模型的那种笑,皮笑肉不笑的狰狞面孔。 会议依旧继续了,父亲也依旧在会议中发表着他自己所谓的言论,大家都一样,对于每个人的言论都做着深刻的探讨。 父亲说:“在兄弟姐妹中我作为一个大哥,妈在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做好,现在只剩爹一个人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谁不希望个儿人的老人过得好些?俗话说嘛:长者为父。爹跟着我也是应该的,我也希望爹以后能快快乐乐地过完这后半生,这也是我们做儿女的心愿。” 二叔说:“以前妈在的时候,说的是没有具体分担到个人,但最后养老送终的还都是我一手弄的,现在分担爹到底跟哪个过,就你和老三了。” 三叔翘起二郎腿,悠闲地说:“我看爹个儿人的,爹说跟哪个过就跟哪个过。” 其实我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求爷爷跟着我们过,那个时候爷爷家不知道存积了多少腊猪肉,只要爷爷跟着我们的话,那爷爷的那些财产都跟随着他本人落户到我们家了,但这也并不是谁能做的了主的,最终还是要看爷爷自己的主意了。 爷爷对每个人的话都认认真真地听着,也对着每个人都点点头,但他并不怎么表态,每个人都很着急,就像我读书时等着老师发试卷那样,等待着最后那一刻的宣判。 父亲很亲近地对爷爷说:“爹,您个儿人也说说,我们要说的也都说了,最后还是要看您老人家的意思。” 爷爷慢悠悠地卷着生烟,然后又从喉咙深处狠狠地啐口痰,再用手抹了抹白花花的银须,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便开始了他冗长的陈述:“老大这边,我也晓得他确实不容易啊,我这几个儿子中就数他的负担最重,还没有到老的时候就一身的痨病;老二这边,你们的妈一直到死都是他一手操办的,他刚也说了,我也就不说他了;老三这边……” 父亲等不急爷爷的优柔寡断,他知道爷爷是一个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的主见的人,面对着急需解决的事时都是犹豫未决,父亲打断了爷爷的陈述:“爹您也不要说那么多没有用的话,现在摆在您面前的是选择的问题,只要您一句话跟着谁过就完了。” 二叔说:“老大这话说的不对,跟着哪个过还是要看爹个儿人的意见,他老人家说的都是在分析各自的经济能力,如果爹随便一指说我跟谁跟谁,那我们还有必要来组织开这次家庭会议吗?” 父亲的脸有点抽搐了,但不是很明显,因为我坐在他旁边一直都盯着他浓密的“八字须”和腮帮的变化。 爷爷接着说:“老三这边,他也一直没有分家,这么多年了。我跟他住在一起虽说有很多性格上的不合,但是这么多年都习惯过来了。要我选跟哪个过,我还真的不好选,我这班后人们都很孝顺,在我们这沿河两岸都说我享福了,这是图的什么?图的就是一个名声,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名声好比什么都好,听着人心里也舒服……” 大姑妈也开始说话了:“爹,我一个当女儿的来说几句话。以前妈在世的时候,爹您还过的好些,不说别的,就说吃饭和穿衣吧,妈把饭弄好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您走出去还有一个爹的样子,谁不想图个好名声?光有好的名声,人活在世上光受苦受难,照我说还不如死了算了,省的我们这些当儿女的操心。” 父亲有点气急败坏了:“你大姑妈这么说不是在咒爹吗?” “我是不是在咒爹,这么多人在场,都听不出来啊?爹是我的,难道就不是你的?我是为爹现在的生活着急,如果我是个儿子我不会让他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姑妈反驳。 三叔听着有点上气了,说:“那你们的意思不都说我的错么?爹现在成什么样了?他不还是活的好好的么?” 二叔吼道:“都争什么争!有什么好争的?好歹他老人家也是我们上人,由谁来负担爹以后的生活有必要大家都翻脸吗?爹不管分到哪个的头上,他还是我们的爹,这也并不是说以后我们都不去管爹了。”然后他对着爷爷说:“爹,您说跟着哪个过,我也看您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我们在座的都是您的儿女,并不需要拐弯抹角地说了。” 爷爷若有所思的看着拿在手中的烟卷,半响没有说话。 父亲又开始说了:“今天这么多人在这里,我想给爹提个建议,不管以后您选择跟哪个过,老二刚刚也说了爹我们就您一个。人老了,话以后也就不需要那么多了,您有好多脾气上的坏毛病该改的就改了,别让哪个哪个说您这不是那也不是的。” 父亲说完话并没有人接下去,爷爷终于要说话了,他吞吞口水说:“我的脾气有时候是不好,我是在改,我没听说过人老了就不准说话了。” “我不是说您不准说话,我只是说您有些该说的话就说,不该说的话就不说,免得弄得我们这些人都跟着扯是非不好。”父亲辩解。 二叔说:“老大这说的对,爹您要听进去。” 爷爷像个犯错的小孩被大人指责般地点点头说:“我晓得。” 小姑妈把我抱在怀里,我一动不动,也不敢动,生怕我无意间的举动破坏了会议的激烈讨论,慢慢地我开始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总是梦见自己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山林,每一次梦见的地方都不重复,茂密的丛林,葳蕤的枝叶挡住从天空中斜射下来的残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撒在地面的是白雾氤氲的光柱,我在丛林里奔跑着、寻找着,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顺着自己的感觉一直往前走,一路上枝枝藤藤缠绕着我,从树上倒垂着的蟒蛇将 我缠着吊到了半空,我感觉窒息,我想呼喊,沙哑般地嗓子喊出来的声音只有我自己才能听见,我努力挣扎着、拼命地挣扎着……但是树枝和蟒蛇越缠越多,并且越来越紧……在梦里我听见蟒蛇在说话:“小家伙被梦迷到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并且也越来越杂,一条巨大的蟒蛇咬住了我的小腿,我使劲浑身力量想挣脱,迅速地用另外一只脚重重地蹬了出去,然后我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我醒了,睁开眼环顾四周,看到了父亲、母亲、小姑妈、爷爷、二叔、三叔……都把我围得水泄不通,父亲拍拍手臂上的尘土,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我心里暗自庆幸,想着被我蹬开的那条大蟒蛇竟是父亲,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紧张而激烈的会议最终还是被我破坏了,他们看着我醒来后安然无恙也就继续着所谓的家庭会议。 爷爷说:“我选跟谁过,一个是老二,一个是老三。” 二叔说:“我不行,妈是我照顾的,这么多儿子干嘛都选我?” 爷爷说:“我先都说了,我选跟哪个过,也还要看你们同意不同意。同意就好说,不同意,让我死乞白赖的跟着人家也不好过啊。” 三叔说:“我没有意见。” 爷爷说:“那就这样定了,既然老二这边不行,就跟老三过。” 父亲一个人坐在那里抽着烟,一句话也没有说。在座的都等着父亲来表个态。我知道父亲现在心里不好想,他主动提出来叫爷爷跟着我们过,可最后被“入围”的竟然没有他。 二叔对着父亲说:“老大,就看你的了,我们都表了态。” 父亲慢悠悠地弹掉了烟灰,用手掌摸了摸浓密的胡须,然后点点头说:“我没意见。” 第六章 龙争虎斗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感觉心像针刺一般,原来明亮而富有激情的世界,仿佛随着我凝重而潮湿的心黯淡了下来,它就像流水一样从我的生命中滑落了,然而这随着时间的推移,落差就似一道道被撕裂的伤痕痛楚地呻吟着,一直延向那黑色的远方,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只有偶尔在回忆与岁月的细缝里,才能找到那一点点的真实。我很同情父亲,不管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来争取爷爷的赡养,但他的心是不坏的,这点我能肯定,绝对的肯定! 这次会议的结果都由二叔记录了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得签字确认——包括儿媳妇和女婿,不会签字的就摁指印。爷爷掏出私人印章盖了一个,又用大拇指摁了个指印,然后对二叔说:“这个就由你给我保管起来吧。”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大家都还坐在一起唠着家常。 农村的妇女在一起便说谁谁家的猪长的有膘,要不有时候就互相比着谁谁的衣服好看……而男人们都还在说着一些有关爷爷经后生活的问题,孩子们又开始了他们无忧无虑的追逐,这是天真的也是无聊的游戏。 我点上一支烟,继续在回忆里搜寻着难忘的故事。烟是男人们的打发品,似乎任何事都会在脆弱的烟灰跌落那一刻随着呼吸呼出的风而破碎逝去,而那些凌乱堆集墙角的烟头证明了此时此刻的人的杂乱思绪。这让我想起了当时忧愁的父亲,选定爷爷的赡养人之后,母亲也随着父亲一起扔满一地凌乱的烟蒂。 夜,渐渐深了。人们都哈欠连连,大家都建议回家休息。 大姑妈一直都拉着爷爷的手说个不停,谁也不知道她讲的什么,谁也不知道她能讲些什么。父亲都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我不能钻进他的心灵去看看他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一定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 到了临走的时候,大家都站起来相互说些恭维的话(农村里的客套话),父亲也咧开嘴笑着跟大家说话,很难想象先前一直都没有任何表情的他,这个时候突然露出常年已久被烟卷熏得发黑的牙齿,跟三叔那种咧开嘴时的笑无法相比,一个是习惯性的笑,而另一个却是心怀不轨暗藏玄机的阴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压抑。父亲就这样笑着对大家说:“那以后我常会去你们家做客的。” 其实父亲说出这样一句话并不是特意要表达什么,脱口而出的言语虽说不太在意,但当时他确实从长久的沉默中爆发出唯一的一点笑,并牵强附会地说出这样一句局外话! 当时父亲说完这样一句话,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就在那一刹,整个空气都凝固了,时间也像停止了任何一切的转动,让人感到死一般的静。 二叔跳起来用食指指着父亲的脸咬着牙说:“你!什么意思?” 父亲还是那样笑着,但比先前笑得有些勉强了,推开二叔的手,轻描淡写地说:“我能有什么意思。” “爹跟哪个过不都是我们的爹么?你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叔不顾,上前一步将手指离父亲的眼球就只差那么几毫米了。 “你莫欺人太甚!把你的爪子拿开!”父亲已经怒了,他的声音就像是狮子大啸一般震动着每个人干碎的心。 母亲有点急了,害怕父亲会做出什么不堪设想的事,一直都阻拦着父亲的冲动,其他的男人都劝着二叔说:“算了,没有必要跟他争,他也只是开玩笑随便说说而已。” 二叔仍然用手指指着父亲眼窝问着同样的话语,父亲推开二叔的手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了:“你是什么意思!”说完就顺势把二叔的头发一把抓在了手里,口里还振振有词的嘀咕着,借着势就是往二叔胸口一拳,众人都慌了,见势不妙一涌而上将父亲死死捆在了怀里,三叔捆住父亲大声地吼着:“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让那些小的们看笑话!”女人们都围着爷爷,安抚着爷爷的心,爷爷就像受惊的动物似的在一旁一个人喃喃自语。父亲一直都死死抓住二叔的头发不放,二叔的整个头皮仿佛就快要被父亲拽了下来,低着头气喘吁吁地说:“你放不放?” “你以为我好欺负,是吧?你晓不晓得指别人的眼窝是犯罪的?嗯!——”父亲不甘示弱。 “你莫逼我动手!我可是忍了你好久了的!”二叔挣扎着。 “我从开始都一直忍着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破钱就有势了!我跟你说我不吃那一套!” “还几个破钱!你连几个破钱都没的!” 父亲一急,三叔自然捆不住父亲,狠狠地将二叔的头发往死里一拽,二叔倒在了地上,父亲骂道:“你个瘪三样儿!”二叔从地上一骨碌的爬起来,并没有还手,非常气恼地吼道:“别以为我不还手就打不过你,我是懒得跟你这种人动手,我可是当过兵的人!” 现场乱糟糟的一片,根本无人能控制住这样的打斗,就连桌子和椅子都四脚朝天都没有人去理会,杂乱的言语充塞着整个房间,完全不亚于奶奶入殓那一刻的混杂声。之后父亲便摔门而出,对母亲大吼:“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回去!” 二叔追了出来,一边追一边用五个手指捋着被抓下来的头发,甩下一句话:“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过的很好,你老二操心了!”父亲倔强地回答。 回到家里,父亲一直骂着母亲,她反驳的很少,在母亲心里她知道父亲现在很气愤也很可怜,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只向着二叔说话,并没有一个说父亲是对的,可他却要勇敢的坚持。等父亲的话越来越少的时候,母亲对父亲说:“你在外面撒气,到家里还跟我撒什么气?” 父亲对这次的做法好像有点后悔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发着呆,一支接着一支烟不停的熏着我们,他没有说要睡觉,我们一家人都陪他熬了一通宵。我不知道他是在想问题还是在回忆着先前打斗场面中的细节,从他紧锁的“川”字额头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很糟糕,很难预测是好还是坏,就跟地震灾害一样难以精确预测。 这是看到父亲最颓废的时候,当时我很矛盾,我知道父亲的心也很矛盾。倔强的我从来不都没有站在父亲这边安慰他一句中听的话,我不是玩世不恭,也不是因为叛逆,只是碍于我之前跟他的关系而难于启齿。 有很长时间我因为这件事都不去跟父亲说话,直到母亲远离我们而去后,我才能理解父亲的苦处,更多的是出于同情。那种同情不同于施舍,也就是因为父亲的这种不理智的冲动让我们家改变了历史,也让我的历程从此改写,确切地说这种同情中或多或少的带有一种憎恨的情绪。 第七章 冲动的惩罚 由于父亲跟二叔这样一闹,被周围的很多人孤立了起来,当时就连我都不大去跟父亲主动说话。从那个时候他就变得更孤独了,真是百年孤独!现在我回想起来真的很后悔,自己作为父亲的亲生儿子都不能为他在最困难的时候说几句宽慰的话,也就不会让病重中的母亲遭受暴打而命归西天了,可见我的良心是被狗吃了,这是我这辈子对父亲所犯下的罪,在他临终的时候我还求着他能宽恕我的罪行。原谅我这个不肖的愚子吧,请求您原谅我吧。 二叔为了争这口气,曾在父亲面前立誓:“我就是倾家荡产都要让你不得好过!”二叔是生意上的精明人,自从部队退役下来,先是在家务农,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当上了村长,再后来就自己开了全村首家小卖部,慢慢的生意越做越大,闯南闯北增长了不少见识,也结识了不少朋友,虽说是个小学的文化水平,在父辈来说二叔还是算最有能力的一个人,在整个村子里来也是最有威信的一个人。自二叔被父亲打过之后,村里有很多人要求将父亲告上法庭,这当然只是背地里的事儿,没有人为了这些跟自己无关的话题而明目张胆,村里有很多人包括现在的社会现象中,依仗人势欺弱皈强的人大有人在,二叔也是因为父亲肆意孤行而六亲不认,坚决要起诉父亲的暴力行为。 那个时候的父亲根本不懂什么叫法律,顽固的他不屑地说:“让他去告去吧,我打人还犯法了?又没杀人!这么说打自己的儿子也是犯法的!?”这话没有多久便传到了二叔的耳里,二叔也不屑地说:“那就等着瞧吧!” 他们之间的摩擦就像一片沼泽地一样,遇见一个泥淖就越陷越深。那些传闻总会添油加醋,记得《吕氏春秋》中曾有过这样一段话:“夫传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狗则远矣。此愚者之所以大过也。”父亲与二叔之间的传闻也正是如此,真与假则远矣。 那段时间母亲重病,为了父亲这些说不上嘴皮子的事而东奔西跑,她整个人都变得憔悴多了,几周下来都瘦了一大圈,我从内心心疼母亲,我到现在都还在想,如果母亲能再多活几个月的话,父亲这档子事儿也就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一直痛恨着父亲,有时候也叹息着自己为什么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也许这就是命运,我也只能在命运的束缚下坎坷求存了。 二叔多方面搜集证据和强有力的证词,终于在那一年的某一天父亲接到了法院的传票,父亲一直都躲避着不去,等有人来我们家的时候他就躲在了后山上,他说:“我不去是有我道理的,那些人根本不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收到这东西的,我说没收到也是由我说了算。”那时我觉得父亲就像一个小孩一样天真,但又有过失小孩天真的愚昧,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虽然父亲口口声声说让他去告去吧,但他从内心还是怕,怕知道结果,其实在这个事根本是无人来预料的结果,也许是好也许是坏,逃避现实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全家也都支持着父亲,支持着父亲逃避,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帮二叔,二叔到底给了那些人什么好处,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就像我后来一直都怨天怨地的,觉得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现实也是最残酷的,卑微的人生,爱是最深刻的意义;荒谬的命运,宽恕是最强大的对抗。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有一颗爱人的心试着去宽恕别人,这点母亲做到了,从小到大我母亲留给我们最大的财产就是这点了,可惜等我真正能领会到的时候已经很遥远了,至少对自己至亲至近的人我无以回报了。 母亲在父亲最危难的时候离开了父亲,父亲很平常的心教会了我们淡定,人死了,也就什么不存在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不过当时我还真不能接受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可想而知,一个还在父母温暖的襁褓中依偎的孩子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变故呢?至少在我身上,这是我一个唯一致命的弱点!母亲离去后父亲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根据刑法的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判处父亲三年的有期徒刑,在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晕倒了,哥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有这样的报应?上辈子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什么要如此狠毒的对待我们这样苦难的一家!我想不通!想不通!…… 母亲死了,父亲入狱了,而在当时我对周围的任何一切都还不能认知的时候,我和哥俩被逼上了绝路,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以前一直不爱说话的我就更加不说话了,完全像失去了知觉的人,整个人被眼前的现实麻醉了,后来我在写书的时候用了这样一句话来形容当时的我——一棵孤松茕立于沙漠是开始还是结束?我很迷茫,从这迷茫中找寻希望的影子,后来我便给自己起了一个永恒不变的外号——天堂里的影子,就是这个名字一直都伴随着我到老,当有人问起我为什么用这样一个内涵而又深重的名字时,我想起了别人问我的父亲是不是崇拜鲁迅一样笑着并不作答。 自母亲死后,天就开始下起了雨,一直下了三个月,每天晚上都要做恶梦,尤其怕打雷,父亲入狱后我们家就完完全全散了,也是在那雷雨交加的夜晚,父亲被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员拷着押进了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母亲死后的那段日子,我们一直担心父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跟随着母亲而去,留下这一乱摊子给我们拾掇,现在虽然父亲没有那样做,但留给我们的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父亲入狱不久我便辍学了,哥作为我们家的长子,便早早的挑起了一家的重担。他不仅要照顾我的情绪还要不停地去开导着父亲,那时候我经常在晚上的时候听哥感叹:“做人真难,做男人更难!” 慢慢的我在这种悲伤中醒悟过来,人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要化悲痛为力量,活就要好好活,好好活才有意义!我跟哥聊过这个话题,告诉他我想像他一样早点为这个破碎的家做点什么,也好减轻一些他的负担,他不像父亲那样,年龄不大的他用很平淡的语言对我说:“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希望你还是多读点书,现在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我并不怪你……我想了很久了,我可以边在外面做事挣钱边读书的。” “……” “我能行的,在学校的时候我是最优秀的,到了社会上我依然是!”我坚定地说。 “如果你真的这样考虑的,我也不阻拦你,到了社会上你自己好好把握,不要学父亲那冲动的倔脾气……可以把握自己性格的人就是成功的人……”哥的一息话让我潸然泪下,两个苦命的孩子相依为命,我一直都很惋惜哥的学业,只有一年了就可以分配下校实习工作了,我当时很想对着他喊一声“爸爸”,我的嘴角嗫嚅着让我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就在父亲入狱后的四个月里,我便跟着邻家的孩子奎去了沿海。那是我第一次远行,我是带着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与沉重的梦想而去的,因为我没有退路了,所以我只能成功! 我在临走前去探望了父亲,因为之前我一直都很少去看望狱中的老父亲,总想不出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也替父亲悲哀,一个生我并养我的人竟然找不出很好的理由去探望正在水深火热中受苦受难的父亲,这也是我这一生所犯下的罪过,我的罪过无数,如果我向在天之灵的母亲忏悔,她都不能宽恕我的罪行! 当我看到父亲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句已经泣不成声了,原来的一撇浓浓的“八字须”跟随着黑白相间的头发一齐不见了,看着他消瘦而憔悴的脸,我仿佛有几辈子都说不出的忏悔,父亲看着我,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往手背上砸,他蠕动着双唇,简短吐出几个字儿:“我对不起你们……”我听着父亲从心底吐出的话时,已经让我不知所从了,不知道该与不该跟父亲道别说上几句珍重的话语,我支支吾吾地 说:“爸……您……您变了……”父亲强忍住泪水,挤出的每个字儿都能听见他欲哭的颤音:“怎么变了?” “年轻了……” 父亲摸摸自己以前留着胡须的地方和光秃秃的脑袋,勉强地笑了。我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心里也一直在想一定要让父亲后半生过得舒舒服服,从那一刻开始,父亲在我心中就作为了一个男人的标榜。还没等父亲说完我就捂着嘴转身出去了,哥跟父亲长谈了许久,出来后,哥对我说了一句话:“做人要争一口气,一定要让自己有用!” 第八章 奎的世家 在村子里,只有奎他们所住的房子是民国时候遗留下来的老房子,最值得纪念的是那土黄色的墙壁上赫赫写着几个“打倒四人帮”几个大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传言的,听说他们家的房子闹鬼,说的最令人可怕的说他们房子的老地基是建在一块坟场上的,害的我每次都不敢去他们家玩,但每次都会忍不住好奇听着老一辈的人讲着那传奇而有惊悚的故事。 从他们墙壁上所挂的遗像开始追溯,上升到曾祖辈。由于他们以前所住的地方交通不变,就连用电都成问题,后来因为这房子空着无人住,村里就将他们全家老少安置在了这套房子里。他们祖祖辈辈都有祖传下来的“艺”(这里的艺是指的一种巫术,而又不同于巫术的那种),所以他们根本不信这里的任何一切的传言,那是因为他们不怕,一住便是大半个世纪。 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说是巧还不如说是奇! 每次我只要他们家爷辈大当家的晚上唱歌,第二天定会下雨,村里的人们都称这种歌叫“夜歌子”。其实这种“歌”,用书面词来形容就是山歌的一种,而这种山歌也并不同于通常的山歌,因为它是有一套固定的曲调,只是在不同的场合所唱的歌词内容不同而被命名各种各样的称谓。如果说是在死人后才唱的歌那叫做“丧歌子”,而平常无事的时候所唱的歌叫做“山歌子”,只有唱了第二天下雨的歌才叫“夜歌子”。平时天气怪好的,只要他们家晚上开始哼哼唧唧的唱这种歌,很多人都开始讨厌这种晚上才唱的歌,每次给我的一种感觉就是过不了多久总会出点什么事!在母亲快死的前几个月里,他们家就一直不停地唱着这种无聊的歌,山里清脆而寂静的夜,声音仿佛能跟着细风四处传播,让整个村子的人都听得惶恐不安。 奎就就是在这种环境中慢慢长大的,由于家境贫寒就早早辍学在家,我一直都很佩服他,虽然他跟我是同龄人,但他跟我们这些同龄人相比成熟的很多,有同龄人没有勇气和决心。他很乐观,对待任何事都是积极向上的,我还在读书的时候他就承担起了一个男人对家应有的责任,有时我也很同情他,对于孩童时的记忆在他脑海里几乎就不存在,也许奎的命运就像是随着中国式的跨越一样,从封建社会闪电般的过度到社会主义社会,如果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说这样也许就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了。 奎的嘴唇有点外翻,经常暴露着两颗又白又大的门牙,小时候后常常拿这一事开玩笑,他却风趣地抿嘴笑笑,然后很努力的往下拉着上嘴唇,好让它尽量盖过露出的两颗门牙。奎的父亲也是这样,他俩站在一块儿基本就互相粘贴复制的标本,让人觉得很逗。 他们家四世同堂的时候,我见过奎的一个真本事。因为他们祖传的“艺”,我多次追问奎其中的奥妙,他一直不回答我,也让这事一直到现在都是一个未解的迷。至今令我费解的是他们所说的“烧胎”,俗话说就是招魂。如果说一个人整天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在村子里说这种现象是“走胎”了,这是因为人被惊吓或是梦魇了才有的症状,一般我们都采用这种“烧胎”的土办法,倒是能见着点效果。我第一次看到奎作法是在他出师祭祖的时候,他找来一个生鸡蛋和一条棉线,然后将人的生辰八字用铅笔写在了鸡蛋上,画上一个娃娃全身,用棉线牢牢的缠住,之后便双手捧着在嘴边念念有词一阵,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这是只有他们全家才知道的秘诀。做好这一切之后便埋放在烧旺的柴木灰烬中,等到鸡蛋“砰”的一声爆裂开时,再将鸡蛋取出来,就在那一刻神奇而又紧张的时刻开始了,奎慢慢地解开缠绕在鸡蛋上的棉线,依然完好无损。村里的人都对此事惊叹不已,都认为他们老少祖传下来的“艺”是神圣而不可玷污的。我一直都不信这些东西,曾经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不管怎么样,即或是用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估计也很难令人信服。 我们村就是这样一个令人神往而又神秘的地方,很多稀奇古怪的或是好奇的故事都是我那时在村子里镌留的回忆。奎也是让我回忆最多的人,因为我跟他曾是同甘苦共患乱的邻居加知己,跟他走过的那段日子也是我最怀念最难忘的,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他,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他的。 自我辍学后,奎一直安慰着我,他跟我讲好多好多他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都让我听得心寒。原来以为我们家才是世界上最苦难的人家,其实世界上三分之二都是受苦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我们去解救,后来才发现只有我们这些苦难的人才能给自己营造一个受苦的人群。从那个时候我开始尊敬他的人生,也开始着急自己的未来,本来每个人的生活与命运不一样,所以我想让自己成为这不同中的最亮的一个闪烁点。 奎的生活让我对自己有了重新的认识,虽说奎读的书不多,但他有着跟同龄人不一般思想,敢想敢干勤奋努力,我跟他之间虽然存在着差距,同是农村长大的孩子,我从小被父母宠着,家里的任何大小家务我都没有动过一个指头,而且我在家又是最小的,而奎在他们家却是老大,所以我比他幸福,要不农村里为什么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呢:变人要变老幺,变畜牲要变老猫。而奎一直在心里想缩小我跟他之间的差距,我能看出来,人跟人比真的很难的,尤其是像我们这样背景条件相差无几的,能有什么可比的呢,村子里的人都这样,一个爱跟一个比。 虽然我跟奎比胜他一筹,但我打内心也喜欢跟他作着对比,不管是工作,还是挣钱多少,我们都从心底将对方作为自己的一个比较对象,这是一种默契,也只有同在苦难中煎熬的人才有的共通心态,他没有输给我,我也没有输给他,而是彼此都相互鼓励着,共同前进!共同追寻着梦! 第九章 别了故乡 奎带着我去了浙江温州,漫长的旅程让我饥寒交迫,从来没有远行过的我晕车吐得满车厢都是秽物。这是我第一次远行,我的命运也就从这一刻开始了流浪。 我们的车在漫长的柏油路上无穷无尽的行驶着,我的心也随着渐渐远去的车漂浮不定,在我生命旅途中的下一站将会是哪里?我无心去想象,在我心中的最想呐喊的一句话就是——别了,我的故乡。我离开了父亲,离开了正承受苦难的哥,也离开了母亲那座小小的土坟,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去了遥远的城市开始了编织着梦想的起点,用自己仅有的一份男人应有的责任去创造奇迹,父母生我并养育了我,我不能辜负他们望子成龙的希望与寄托。 一路上,飞速奔驰的汽车就像把我带入了穿越时空隧道,以前所有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随着路边快速闪现的影物在我脑海里放起了电影。奎一路上照顾着我,我吐得他全身都是,全车的乘员都像爷爷一样捂住鼻子和嘴巴呢喃着,显出那一副副对我不满的嘴脸,司机担心我出事,害怕我就这样吐得不行了,一直都鼓励着我:“快到站了,快到站了……” 车还在远行,我也一直吐着,最后基本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吐一些青绿色掺着苦味的水,最后到温州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像得了瘟疫瘫痪在了地上。奎背着我找了家小旅馆安置了下来,那一个晚上他都没有睡觉,守在我的小床边,这是真的怕我有个什么闪失,我从内心向他致敬,致以最高的敬礼! 到了温州后我睡去了大半个时光,有关工作的事都是奎一手办的,等我开始苏醒的时候,也开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 奎在这家工厂工作将近快三年了,我也是经过他的介绍才进去的。这是一家进出口企业,全厂职工将近有三千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工作虽然不是很累,但每天的工作时间超长,基本上每天都是工作在十四个小时以上。 奎在车间的质检部,我被带到了第三组装车间。我们的工资收入是按计件核算的,这就是说多劳多得,你做的多就挣的多,这不光是靠速度还要靠质量,如果质量上不过关,光返工,基本上一个月就只能拿你返工好的这一批成品的计件工资了。奎虽然在质检部,但他所验的成品跟我所做的不是一个类型,他也根本帮不上我什么忙,我们在同一个车间工作,但是我们彼此说话的机会特别少,全车间的人在上班时间几乎不怎么说话,都埋头苦干争分夺秒,在这里充分体现了时间就是金钱一说的深刻内涵。 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我开始学会了独立。一直有这样一句话鼓舞着我:一个人的强大,并不在体魄的强大,而是内心的强大。对于外面的花花世界我根本不了解,以前总是向往着从我们大山里走出去,而现在真正让我独自去面对的时候,我又有点迷茫了,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直都在这种矛盾与迷茫中徘徊。 从这里我开始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很多……在黑暗里星黄的烟火忽闪忽闪伴我一路走来,只要有我路过的地方总有一地凌乱的烟蒂,所以我总思索着烟的命运,然后又展望着自己的未来,踌躇不已的我无心去想狱中的父亲,像我这样的人去想父亲也只会给他带来烦恼,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想在天之灵的母亲,祷告她能保佑我平安,让我荣升挣大钱,给正在家中被苦难生活碎片磨砺的哥减轻负担,我希望我能像奎一样成为家人的骄傲。 奎是一个特别能吃苦的人,只要能挣钱他都会去做。在他刚下学的那段日子,由于他母亲患上了子宫癌,庆幸的是发现及时,需要大笔钱去做手术,在他们本来就穷困的家庭来说拿出几百块钱简直就是奇迹,奎想尽一切办法挣钱。让我记忆最深的是他在我们小时候捉鱼的小河沟里挖沙子,一挖就是半年,后来双腿因为被凉水浸泡的时间过长出现了水肿,整个人都像是发酵后的面粉被蒸出来似的,他还坚持去挖沙子,我们所有的人都劝他别再去挖了,执著的他不放弃,还继续在河沟里挖着,最后他母亲还是顺利地动了手术,一直到现在还健壮地活着。他母亲一定很感激奎,一个懂得感恩懂得孝顺的孩子,又有谁不去夸他呢? 奎一直跟我说这里的工资不高,如果他有能力的话想去换一份较之理想的工作。是,这里的工资的确不高,我也是刚刚出来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觊觎呢?其实现在比较安于现状的话可能是最明智的选择,我告诉他。一旦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就会以此作为一个跳跃的起点。奎很愿意与我交谈,有好多的事好多的话他都愿意让我书面化从我嘴里吐露给他,奎说:“你就是我的哈比鸟,给我啄食,然后发芽。” 我们每天都重复着昨天的事,工作就是这样,都是奔着同一个目标的,只有那些害怕孤独和寂寞的人才会去寻找欢乐的空气。 在工厂里,我每天都三点一线,只有工作了我可以忘掉那些忧伤的回忆,让他们都尽情地在我的脑后跳舞,我不去理会这些回忆。自从奎调到质检部后,他开始留长发了,这也是他堕落的开始,以前乖巧听话的好孩子,现在学会了吸烟与酗酒,经常跟我一些不认识的朋友们喝得跌跌撞撞才回到宿舍。如是几次后,我实在有些看不过了,便说了他几句,他嬉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不懂,以后我再告诉你。”我懒得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一个人享受着自己的快乐,这只有那些真正孤独的人才能领会的,那叫郁郁寡欢。浙江的雨大且频,下雨的时候风也大,我经常一个人独自听着雨的声音,晶莹剔透的雨滴就像战火硝烟时的碎片一样壮观,齐刷刷地拍打着整个地面,时而猛烈时而轻柔,一曲伟大的雨滴交响乐在我空虚的脑海里奏响,这是我的快乐。奎不能领会,也不可能去领会,他依然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得昏天暗地。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着,人也随着时光的变迁开始变化了,奎在变,我也在变。在那里我开始了一段不应该的恋情,奎因为一次错误的选择而让他彻底沉沦了。 第十章 我的情感 我在浙江的那段日子虽然平平淡淡,没有太大的跌宕起伏,但我的感情世界也在那里开始了一段值得回忆的旅程。在后来的某个日子里我在我的日记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夜,很深。 我们都像一个过客一样,匆匆又匆匆。该留下的就像那一阵风一样……走了。 漫长的黑夜是很寂寞的,我常常在这种孤寂之中徘徊不前。 我们的心都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遗留一道道残痕,我想掩埋,可是我又有些害怕。终于,我选择了一种方式——一种虚伪的沉沦! 每次我用手指拨动自己的心旋的时候,我才发现,好多事情只是一种表面的现象,这是要我们用更多的时间去面对和去争取的。多少年了我一直埋藏自己的心声,犹如在黑夜中沉睡一样,但是很可怕,因为:时间是我们的主宰,它会让我回到任何一个空间里面去,也会冲淡我们的每一丝丝回忆! 淡淡的香水味,还萦绕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无法忘记的,也是我为了生活之所以要付出的。我会想到我们的过去,也会想到我们的将来,有些时候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我也只好我假装看不到。 这要从我跟奎那夜出去聚餐开始说。 奎是一个性情中的人,一般不了解他的人都不会跟他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交往,但凡有人看过他有“魔法”时,身边的人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后来他的头发越留越长,我老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叫他“科研家”,他诙谐的回答我说他是研究生,并不是什么科研家,我弄不明白他为什么称自己是研究生,我问过他,他告诉我说:“我现在会抽烟会喝酒,难道就还配不上区区的一个‘烟酒生’?”我笑着他的幽默,笑得是那么的压抑,仿佛他暗示了我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被他所沦陷!我说的有点过,但现在也不得不用沦陷一词来证实我以后的生活!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随着奎的头发越来越长的时候,他身边的“朋友”也越来越多了,在这里我将朋友一词用上引号是因为这些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一句话——就是狐朋狗友!我劝过奎很多次叫他把头发好好的收拾一下,别弄得男人不像男人,好人不像好人,他不听我的,我也就不再多说了。虽然我很讨厌他留这样的长发,但他每次聚会的时候总会带上我一同去,我也并不推辞。 曾一次,奎带着我去参加他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 我们来到一个路边夜市摊,自那次去过后才发现这个世界上那些所谓的“夜猫子”不在少数,三五个一群七八个一堆都凑在一张桌子边胡言乱语地相互吹捧着,大家都聊的天花乱坠,总有那么几个趁着酒精的浓度放肆的撕着这样寂祥的夜空,我每次来这样的场面时,总会用诧异的眼光去打量这样的一堆人,对那些抽烟的女人我总会多看几眼,我跟在奎的身后不紧不慢,那女人撩起薄薄的裙摆,露出白嫩白嫩的肌肤,不正眼看我,冲我大声喊:“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我想不通,像她那样的行为,像她那样的脸蛋,像她那样的女人……我的心脏啊,也算美女?还自作多情,简直就没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只能说她是女人中的败类女人中的碎片了。 奎很自然地往后甩一甩他那飘逸的长发,冲我招招手:“影子,来这。” 我丢下剩下的半截烟卷,对着那女人狠狠地踩灭了生命正旺的烟头,那自认为美女的女人淡淡地笑了,我在内心里强忍住欲喷狂血撕狼般的狂笑,试着学奎那样潇洒甩头的姿势,又狠狠把头一甩,当时我并没有注意脚下凌乱的啤酒瓶,踩着空荡的啤酒瓶一屁股重重的坐在了地上,那自认为美女的女人撕心裂肺尖笑起来,奎捧着肚子弓着个腰疯狂的上下甩着长长的头发笑得肆无忌惮,周围的人都用着各种各样的眼神看着我偷笑着,我很惶恐,让我想起了三叔笑我被烟熏时的余悸,我一骨碌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粘在屁股上的尘土环视一周,低低地骂道:“有什么好笑的!该死的啤酒瓶!” 我静静地坐了下来,又悠然的点燃了一根烟。男人大都是喜欢抽烟的,对于男人来说,抽烟就像女人掉眼泪一样,在男人轻轻弹落烟灰的那一刹那,细心的男人细致的如同给女人拭泪。嫣然,我对于烟的理解并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因为自己的生活,生活中的烟给予了我无限的满足,让我在浓浓的烟雾中飘渺远行。 我们点的菜陆陆续续上了桌,奎启开了一件啤酒,他在给我倒酒的时候对我说:“你知道倒啤酒该怎样倒吗?” 我摇摇头。 奎接着说:“歪流斜倒(邪道),杯壁(卑鄙)下流。这样倒出来的啤酒就不会漫杯,你这方面还要好好跟我学学。” 我深吸了一口烟,并没有敢往外吐出来,直接吞进了肚子。奎轻轻拍拍我的后背笑了,他笑得是那么童真,外翻的嘴唇始终都掩饰不住他那黄黄的大门牙,我很反感他的这种笑,就像我反感三叔咧开嘴时的那样的笑。 奎给我倒了一杯又一杯啤酒,我一杯又一杯的喝了下去,我不知道这样喝了多少,反正总感觉整个头部胀鼓鼓的,脸部的温度就像冬天的火炉一样,我想跟着他们学喝酒时闹酒,但我一直都找不到该说些什么好,也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喝酒的男人越喝越爱说话,可我却越喝越沉默,在这个时候能陪伴我左右的只有烟了,我对这些东西不是特别的喜好,但我觉得这些却是能消磨一个孤独男人的困惑,也能从侧面去衬托一个男人的深沉。 他们喝酒开始猜拳,我一个人默默的品尝着酒的苦味,过去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现,我无法自制,细细柔柔的烟雾掩饰着我所诠释点滴的心境,我无法摆脱我的过去,更无法控制我的心情。他们也开始了轮番敬酒,我仿佛被遗忘,就像战火硝烟的战场一具誓死卫国的干躯,坐在我身旁一个女生很勤快的往我碗里夹菜,我很客气地向她点点头,她也一样回答着我,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只是见过几面,每次见她的时候总觉得她在莫名的看着我,这也让我无地自容,我的脸就像我喝酒后一样逐渐升温。其实她并不好看,但也不难看,很平常很平常的一个女人,个子不高,但也不矮,一头乌黑的秀发垂顺的像西湖平静的湖面,脸蛋圆而乖巧,嘴小而湿润,从多面去看似乎就像一个“洋娃娃”。在她给我夹菜的时候奎总是用他的肩和肘有意或无意地碰碰我,我以为挤着了他,就特意给他让出足够的空间来,而后来奎把我逼到了桌子的最边缘,好心夹菜的女生已经被我挤得双肩收缩耷拉着,我推了推奎,奎又拍拍我的后背,随手拿起一根牙签剔着牙齿,冲着我旁边的女的笑着,说:“这是我兄弟,要不我给你们搭搭桥?”那女的娇嫃地抿了抿嘴,把头扭向一边偷笑着。奎又拍拍我的后背,随手端起一杯酒,慷慨有劲地对我喊到:“来,兄弟!咱干了!”说完就是一杯酒下了肚,我也随着他干了杯中酒。 我在这样的场合不知所从,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我用右手夹着烟,左手撑着沉重的脑袋,那女的悄悄将我夹在指间的烟取出来扔在地上,我转过头对她说:“我没喝醉。”说完又端起酒杯一口干了。我用朦胧的眼光抬眼看了看全桌的人,然后又看看身边那个女的,说:“谢谢你。” “你别喝那么多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那女的很关心的对我说。 “没事。”我向她摆摆手说,“你叫什么?” “刘娟。” “哦——” 奎向我使使眼色,我能明白他的意思,我也学着他那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奎斜视着我露出两颗黄黄的大门牙。 到最后的时候奎稀里糊涂地买了单,我提醒着他,他很爽快地又拍拍我的后背,我对他的举动非常反感,虽然拍到了我的后背,但我还是下意识地小小的躲闪了一下。 我扶着奎,他不停地掰开我的手,呢喃着:“我——没喝多——” 我边向他们招呼着边在马路招着出租的三轮,由于人多,我带着奎、刘娟还有另外一个女的先回去了。一路上三轮摇摇晃晃,由于马达的震动颠簸着整个车厢,奎开始了呕吐,吐得我满身都是,就像我在来温州的车上那样吐的晕头转向,奎弄得整个车厢都充满了酒味儿,刘娟和另外一个女的都用自己香香的衣袖挡着鼻孔呼吸着,我不停地轻轻击打着奎的后背,奎也开始清醒了,用衣袖擦擦黏黏的嘴,然后握着拳扽了扽胸口,吐了口长气说:“真舒服啊——” 不一会的功夫便到了目的地,我们都下了车,奎付了车费,正要离去的时候,三轮司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车弄脏了,给个洗车钱。” 奎一听便怒了:“要什么洗车钱!” 三轮司机:“你看你把我的车弄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去拉其他的客人?” 奎甩开我的双手,用五指往脑后顺了顺额前长长的头发,然后握紧拳头狠狠向三轮铁车篷砸去,吼道:“再说一遍!” 奎这一拳用力不轻,三轮车的铁篷被他钢一般的拳头深深烙下四个小拳窝,我看了看他的右手,完好无损。这招着实管用,三轮司机被吓得不敢再言语,摆摆手说:“算我倒霉。”说着便掉头开走了。刘娟她们吓得在一边用着异样的眼神看着奎,等三轮司机走远了,奎甩过长发对她们说:“怕什么?就他?哼!” 我对刘娟说:“你们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嗯,那我们先走了。” 回到住的地方,我给奎倒了一杯凉开水,他漱了漱口说:“做人就是要狠点,要不就被别人欺负。” “你先那拳砸下去,手不疼吗?” 奎把衣袖往上提了提,握着拳头伸着叫我看,整个手背都像泼了猪血一样红肿,我故作心疼状轻轻地吹了吹,奎噌地一下就将手收了回去,说:“这是我的手,手是我身上的肉,你当然不疼了。” “我帮你吹吹。”故意心疼地说,“那你还砸的那么潇洒?” “不这样他还向我要钱了。”奎握着拳头放在眼皮底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我很佩服他的勇敢,如果当初我能像他一样,也许能阻止父亲的暴力行为,但我始终拿不出像他那样牺牲自己拳头的勇气,我很庆幸他没有遇到对手,也许那一拳并不是他砸车而别人砸他,我没有对奎讲这些,我怕他又说我不懂。 有好几天,奎的右手就连挤牙膏都挤不出来,我像以前一样笑他翻嘴唇那样笑他红肿的手,他一把推开我:“算了!我自己弄!”我发现他变了,就像我突然发现父亲变了那样莫名,当时我很心痛,不知道奎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我太了解奎了,也许我了解的只是过去的奎,而现在的奎站在我面前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一样,我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做,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在我眼里他确实变了,从一个真实的我变成了另外一个我! 十、我的情感 我是一个感情很细腻的男人,想的问题多了,抽烟也就多了起来,那时我也时常将自己所想的写成文字。只要奎一看到我写东西的时候,他就会凑过来对我说:“现实一点吧,老兄!”其实我是很现实的,只是遇到事儿的时候总会较真儿,也许我这方面随父亲的性子多了些吧。那时我父亲还在监狱蹲号子的时候,我跟刘娟走到了一块儿,我替父亲悲哀,也替自己悲哀,是他教会了我学着忘记,学着埋葬,到现在我掰着手指数数,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不应该埋葬的事,一直埋植了多少年,这种尘封的细腻只能在我脑海里像溪流一样缓缓淌过,一直到远方,一直! 对于父亲坐牢的事儿,我一直都瞒着刘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很怕她知道,我也很少对我身边的人谈及我的家庭,所以她总在我耳边说:“你总是让我捉摸不透。”我也一直沉默着,我的沉默仿佛就是我为自己所要回答的问题作了最好的答复。 我曾经问过娟这样一个问题,问她为什么喜欢我,她的回答让我吃惊。她笑着说:“喜欢看你抽烟的样子,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吸引了我。”她根本不能了解我烟雾背后所隐藏的苦痛,在我个人看来是一种虚伪,一种隐藏自己真实生活的虚伪!我对她的回答无言以对,沉思了许久仍然点燃一支烟。 自从我跟娟开始交往后,身边其他所有的人仿佛就成了陌生人,包括奎在内。我对感情的投入百分之百,以前对母亲的依恋,而现在仿佛在娟这里找到了归宿,我百般珍惜着她,用自己全部的心情去浇灌着这片刚开始萌生的爱情禁地,每次都会在夜深的时候为她来写下一些诗句,我曾经将洛威尔的一首诗念给她听: 凝在枫叶上 露珠闪闪发红 而在莲花中 它却像泪珠般苍白晶莹 每次她听完我写给她的诗后,总会腼腆地抿嘴甜蜜一笑,她并不像那些狐媚风骚蚀骨、妩媚艳情的妖娆女子,对于女人我一直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就像我对母亲那种认知一样,从一种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情升华至一种伟大的母性情感,对于女人的理解也许我就只能在母爱的范畴里爱与被爱了。 我在信中跟哥说了我这边的事,在他的回信中我能看到他现在日子的苦楚,我跟他的情感并不需要相互表白,也根本不需要相互诉说,在苦难的日子中有两颗相互挣扎的心,那不是相互寒颤的默契,而是一种对生活的守望。 有一次哥给我在信中写了这样一句话:“我们的命运就像候车一样,首先要考虑好去什么地方,不要因为在选择上而耽误了自己的时间,不有这么一句话吗:‘聪明人的时间是因为思想而延长,而愚蠢人的时间是因为感情而延长。’”哥对我的教导与指引给予我以后道路行走的方向起了很大的帮助,我从内心去感谢他,不像那些演员获奖后那种虚浮的感言,我并不需要感谢什么tv、什么电台……那是要用一种感恩的心去回报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感恩的人,只要我们努力坚持不懈,就能做到滴水穿石报滴水之恩。 我对娟也一样,就像自己要感恩的人,而有时又总感觉这种缘分来得太早,她也像我一样用着席慕容的诗句来回答我的彷徨,她说:“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我喜欢她的天真,更喜欢她的坦率,她总像一株忘忧草一样,让我可以忘掉过去的种种,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我成了爱情的俘虏。 奎还那样每天都跟着那些所谓的朋友去喝酒,我并不能干涉他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与选择交友的权利,当他把飘逸的长发染成黄黄的时候,我气恼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揪着他的耳朵,气不打一处出,狠狠啐了他满脸唾沫:“瞧你这副德行!怎么不去把耳朵也打个洞!” 奎从地上爬起来,用五指往后顺了顺糟糕的头发,并不理睬地说:“你少管!” “亏你是个中国人,怎么不把眼珠子也染成灰颜色的?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你是我什么人啊!有你管得着的地方吗?” “你不想想你的家里,这样做你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吗?……”我都没法说下去了,憋气的泪水都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你不也一样吗?自个儿家都成了什么样了,还管我?你想想你个儿人的爸爸吧……”我没等他说完狠狠往他胸口砸了一拳。奎气得露出两颗黄黄的门牙,紧握着拳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龇着牙咬着腮帮:“你——咳!再打我试试!” 我根本没有心情去跟这种人斗,懒得去搭理他,有时候一想起他那外翻的嘴唇和裸露的龅牙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也就罢了,可后来他让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叫小人度君子之腹。 第十一章 迷失的泪滴 虽然我承认自己的虚伪,但我始终拿不出勇气去面对这种现实,就像奎一样,明明知道自己是中国人还要用头发的颜色来掩饰着自己原本的肤色,戴上一种既不真实又不讨人喜欢的虚假面具。我很是看不过这样一类人群,他们不仅仅整天都是生活在虚假的面具之中,就连生活中的面具都很难分开,什么是现实?什么是不现实?仿佛在他们眼里每天大吃大喝在大街上装古惑仔,这样的生活很酷很威风,我不想用更多的话来说,其实像这样每生活一天就是自己在给自己掘土掩埋,好好的生活才会更有意义。 不知道是奎原本就有过打算还是我对他的点拨,他真的去把左耳朵打了个耳洞,我对他简直就无语了,跟他这种人简直就没法沟通,我也就索性不再去理他了。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差距,不同的人生也就有着不同的人生道路,有很多时候我都试着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去改变我周围的人,一直到后我才发现是我错了,一个人根本无法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外在的世界,只有先将自己内在的心态调整好了,这样你也就觉得外在的世界在改变了。虽然我不再对奎有过其他的什么要求,我也并不知道我对他说的那些话他能不能理解,能不能接受,包括娟在内,她也只是沉默的点点头罢了,大家相互沉默许久后我才发现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我问:“你怎么不说话?”娟还是沉默着点点头,仿佛突然觉悟似的回答:“我在听你说话。”我人生的价值观并不是要做一个善于言辞的演说家,对于那所谓的画地为牢的“囚化效应”,我们试着摆脱、试着逃避……那也只不过是表迹的一种虚掩而已,而真正摆脱方向的束缚才会得到更多的方向!在生活中,人的一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腥味,常常会变换多种角色去替代另一类生活的主体,就像我跟娟的谈话中一样,我有时是听众,有时也是演说者,我们也就这样延续着相互之间的日子,而日子就像一个无形的阅读者,每一天都会翻开新的一章,让无形的岁月延伸! 生活的篇章就像一个历史的删节,有些也是一种毁灭,我将这段回忆深深埋藏在了心底,不是心里而是心的最里面。 有好一段日子,我去找娟,她都爱理不理的,我一直都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总想找她问个究竟,而她也总是避而不答,就像我逃避现实那样逃避着我的追问。奎似乎有些幸灾乐祸了,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的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总说:“满是荒唐爱,一段无缘情!都云其人愚,我解其中迷!……” “你说谁?”我从怒中跳起。 “其人自知……” “你以为你是谁?卖弄什么呢!” “……” 后来我才知道,奎告诉了娟我的点点滴滴,娟认为我欺骗了她的感情,觉得我对她不够真诚,总瞒着她,而我现在说什么都不是了,说我欺骗她也好,说我虚伪也罢,我都承认了,为什么人都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呢?既然现实是坏的,我们为什么不能试着去接受呢?虽然我本很虚伪,也许别人会认为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残酷的事实,但我相信谎言最终会找到主人的,我很讨厌那些说自己很实在很真的人,因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针对自己说,要不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人打着“超越自我,战胜自我”的幌子呢,从这一点上来说,现在的人都太现实了,现实的都可以成为一种潮流了。 就这样我跟娟各奔东西了,两个人见面形同陌路,一个路人甲,一个路人乙,见了面后反而更让我难堪,我想对她说出我心中的话,但事实已经证明我跟她不是同一类人了。有些事是有界定的,如果你一旦跨过这样的界定,局面就很难想象的,就像朋友跟朋友借钱似的,借钱时图的是个方便,但到你想起来去要钱的时候,就会让彼此间的朋友关系变得紧张。 我每天都沉浸在失恋的悲壮之中,心里乱如麻,当你身在局中时,心如灌蜜,分开时心又如刀割,我失去过母亲,也失去过奶奶,父亲也被政府关起来劳改,我都没有过这么难受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想哭,可又久久憋在心底,任那细细柔柔的烟雾弥漫我的整个心间。 后来我一个人漫步在大街上的时候,说是巧了,我看见奎跟娟俩人牵手嬉戏,我非常冷静的停驻沉重的脚步,扭头就回去了,那个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都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反正到最后我都喝成了乱泥,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这种感觉很好,醉酒生命! 那一整个晚上我没有回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我躺在我跟娟曾经去过的花园里,闭着眼仰面朝着夜空,紧凑而哽咽地喘着阵阵粗气,很难受,但也很开心,因为我心里一直都想着这样一句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我面对着太阳,黑暗的世界就永远在我的脑后!我想逃离这样是是非非的世界,也想像奶奶那样结束自己的生命……脑海里不断的涌现一些不安详的念头,就连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个世界有我等等这样愚蠢的问题一直都像烟花一样爆破在我紊乱的思绪里,所以后来我将这段人生记作自己的“风去楼空”,我并不是想悲叹世事荒谬,上帝不仁,我学着去宽恕别人来原谅自己的罪行,我活着就是个罪人,像我这样的人去想念自己的亲人,也只不过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苦恼,还能有什么用呢?我们不想生的时候,还是哇哇坠地了,我们不想离去的时候,还是在哭声中撒手西归了,能留下的也只有掩埋了,那一堆堆垒砌而成的坟地就是我们走过世间的最好归宿了,从那一刻起也就是终点了。在我悲伤极致的时候,我写下了一首《三重影》来祭奠自己萎靡的心境: 一只鹰飞过雾海 鸟瞰世界 山坡上有两个孩子 正在看着这只鹰 其实这只不过是清晨的剪影 在书桌旁的人们都在看着它 在最后我选择了离去,离开这样一个让人伤心的城市。我不知道我的下一站是什么地方,也让我忆起了哥曾经在信中写的那样,我们的命运就像是在候车,当自己迷茫的时候,总是在十字路口张望着属于自己的那趟列车,那是在彷徨。我想摆脱自己的过去,可它就像一个孤魂野鬼一样纠缠着在我心间,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么一种妙法,可以取消已经做过的事情,那也许还值得我们对自己从前的错误去苦苦思索;但事实上这并不可能,那就只能让死亡的死掉算了。这桩事情是可怕的,但至少我能将自己解救出来,让自己在自己营造的空间里获得重生和自由,而比起有些活着的人——那些流亡的和坐牢的——都要幸运的多了。虽然我能有我自己的自由,但并没有权利去为那些真正死去的死者而痛心。雪莱曾经这样说过:“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自己。”我会趁着未来还属于自己的时候,紧紧抓住它的;我不会专心懊悔早已过去了的事情来糟蹋自己的,而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找定自己的目标所在,去解救还在水深火热的哥与黑暗中的父亲,我会全力以赴,我会的! 第十二章 虚惊一场 我是一个生活在大城市的亡魂,常常一个人在夜里爬上楼顶跳舞的男人。我学着将自己的梦想打包邮寄到通往天堂的殿堂,也许我的名字——天堂里的影子——在这里可以找到一点点熟悉的影子。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去了温州的火车站,在茫茫的人海中,我显得是那么的渺小,熙熙攘攘的人群堙没了我整个瘦小的身躯,在再一次迷惘——一棵孤松茕立于沙漠是开始还是结束?我是去还是留,我不知道该如何判定自己的前路,我来到异乡打拼是带着不负重望的使命,如果我能好起来,我身边的人也一定会很幸福的,所以我只能前进!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前进! 我离开了奎,我想我跟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有很多的事情都是在矛盾中慢慢膨胀的,一旦我离开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从一个陌生的到渐渐认知的过程,我不知道我要面临多少个孤独的种子,命运仿佛就成了他的主宰,命运把它抛在哪里,它就在哪里发芽……以后的生活我该如何去面对,人的一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我手中燃起的烟一样,从点燃的那一刻起,它便开始了它生命中的倒计时,人何不是如此呢?所以我们应该珍重自己的生命,只有懂得生命的珍贵,才能更好的去珍爱他人的生命,才能有正确的生命价值观、人生价值观。 写到这里我的眼眶里都泛起了泪花,原本是想将这段故事珍藏起来当作多年以后的我的一段花絮,谁知这跟酿酒完全就是两码事,酒是越陈越香,事是越陈越重,一份心酸的凝重与万分的感慨就像空中的炙阳,不管你在什么角度,你都只是在它的脚跟底下…… 我稀里糊涂地在火车站买了张去广东江门的火车票,那是我全部的积蓄,买完火车票后手里只剩下二十块钱了,我拖着行李找了个比较空的地方等着火车票上的时间,这种等待仿佛只能在心底听见“滴滴嗒嗒”不停转动的秒针,我害怕这种等待,这种等待就像是在等待着刑场上被枪毙之前的那一秒钟。我焦虑地抽着烟,虽然车站里赫赫写着禁止吸烟几个大字,我还是在不停的抽烟,这样总会引起人的注意,先是走来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很客气地对我说:“站内禁止抽烟,赶紧把烟灭了吧。” 我把刚点燃的烟弄灭了丢进了垃圾筒里,疲倦地对他们说:“对不起。” 我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行李换了个地方继续等待着时间。坐在我身旁的妇女主动找我搭话,看她那蓬松而不乱的发髻顺在了脑后,那些较短的头发顺溜地垂了下来,在她那并不苍老的脸上能找到被岁月腐蚀的痕迹,起初我对她的问话也只是迎合着点点头,涉世不深的我很快就消除了对她的疑虑。她跟我一样,面前堆放着几大包满鼓鼓的行李,一看就是拖家带口的漂泊人家。我跟她之间的对话依然持续着。 “小兄弟,一个人啊?”那妇女很亲切地关心起我来。 “嗯。”我无心地回答着。 “小兄弟,去什么地方呀?” “广东。” “哎哟喂——这么巧啊,我也正好去那里。”那妇女一惊一乍,语速抑扬顿挫,说话是一套一套的。我用着疑惑的眼光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看我半响不说话,便又说:“怎么?不相信?”说着就在口袋里翻弄着什么,找了好半天才拿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展开放到我的眼皮地下:“喏,看,我没骗你吧。” 我点点头。 “我这张票挤了好半天才去换来的,看都揉的乱糟糟的了。”那妇女说完,又用着别样的眼光看着我。“你的票换了么?” “换什么票?”我疑惑地问。 “你不知道?”那妇女比我还更疑惑的问我了。 “知道什么?” “我们这班车更换车次了,原来的列车出问题了,这你都不知道?”那妇女好像比我还着急。 “我不知道。” “不信你问问这里的乘务人员。”那妇女顺手指着正向我们走过来的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当那乘务人员路过我面前的时候,我便问了他此事,他告诉我确有更换车次的列车,也恰好是我手中所持的车次,然后那妇女紧接着说:“还不赶紧去换票,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转头看看排着队的售票和退换窗口,他们也随着我朝那边看了看,看着犹如长城般地人队,我又一次迷茫了,徘徊着,根本不知所措,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又回过眼神去看看那妇女。妇女仿佛明白了我想要说的话,便拍拍我的肩膀,说:“别着急,小兄弟,大姐能帮上你的忙。” “……” “大姐在站内有认识的熟人,我可以试着找找他,或许他能帮上忙。” “那就谢谢大姐了。”我很顺口地将她叫做了大姐,这种感觉很别扭,但在当时也很得体了。 “小兄弟,你帮我把这些行李看好了,我去帮你把票给换了就回来。”大姐顺手将几大包行李往我面前挪了挪。 “嗯。” 那大姐随着那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往站长值班室那边去了,我心里想着这个世界的好人还是很多的,也想想自己还是很幸运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一直蹲在原地,不敢随便张望,生恐别人顺手将大姐的几大包行李给拿走了。 我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害怕这样的等待,就像我一直都等待着生命中的奇迹发生,也像我们小时候盼着过年那样,人啊总是最寂寞的,并不是我们想等待的事物没有到来,而是我们所等待的那个事物已经从心里走了出去。我一直在那里等待着那位大姐凯旋而归,左等右等也不见她的身影,我开始焦虑起来,又开始抽烟了,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就要发生什么事,就像在我脑海里存留的那首诗所说的: 你设想你走过楼角 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你走过去了 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于是你蹲在楼角 你在想 这回准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 ——《犯罪心理学》 有些事情如果你只是想想也就罢了,况且我们总是从最坏处去想,而事实证明了所想的事顺其自然的发生了。猛地我像从梦魇中惊醒,但看着大姐留下的几大包行李,心里又极不甘心,眼泪就像女人的尤物似的从眼眶夺目而出,我哭的是那么的干脆,比起我在母亲离去的那一刻哭的更伤心,后来我才明白男人有时候也是需要脆弱的,男人脆弱不是罪!因为我总会在我最悲伤无助孤独极致的时候悄悄留下我最珍贵的泪滴。当时在我身边的旅客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哭的这么响亮,好心的人都凑上来关心着我,一些害怕胆小的人站在一边指手画脚品头论足围观着,后来我称那些好心的人是一种对我迷失的感动,我也能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一丝丝秋凉般的暖意,一些卖报纸的妇女耐心地询问着我为什么哭,我从哽噎的哭声中挤出几个字来:“我……我的……票……票……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火车站巡逻的警察很快也到了。一个瘦高瘦高的警官蹲了下来,细心地问我:“怎么了,小伙子?” 我指着大姐留下的编织袋,已经泣不成声了,抽噎着:“我……我……” 那警察出于职业的敏感,立即疏散了围观的人群,另外一个警察用着对讲机呼着:“洞幺!洞幺!我是q六!火车站候车大厅发现异常,通知总部!通知总部!收到请回答!over!” 对讲机这头立刻响起:“收到!马上过来!over!” 不一会儿的功夫,现场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就像是世界末日的到来,我莫名的突然停止了哭泣,呆呆地蹲在原地看着那些惊慌逃窜的人们,心里阵阵暗笑,但看着警察那兴师动众的场面我也不敢再出风头了,我感觉自己像犯了大错,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还在一片茫 然中就被一个力大无比的警察给抱了出去,我努力挣扎着,慌乱中大喊:“我——的——票——” 一下子来了很多警察都围着我为大姐守候的那几大包行李,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火车站里所有的人都远离了这样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编织袋,不知道他们用什么东西在编织袋周围探索着,全场都屏住呼吸,只有我还在陶醉地哭着,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来理我,仿佛就像是发现什么重大奇迹似的,所有人都等待着最后一刻的爆发…… 时间过去了一秒钟、两秒钟……我不停地张望着,在茫茫人海中探寻着那位大姐的身影,后来我才发现这里的人仿佛都长的一个样,只能看见黑黑的头发,偶尔有几处能看见像奎一样的黄毛,我不敢断定那就是奎,也不能肯定!但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让我一时想不起,在我思想空间里根本就没有这种思维的细胞了,就现在!现在完完全全都没有了!因为我努力的去回忆那位大姐的面容,努力的在茫茫人海里搜寻着她,但最终还是于事无济!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少秒,警察开始将那几大包编织袋打开了,一件一件的往外扔东西,他们就像盗墓者那样肆无忌惮,最后将所有的编织袋都掏了个底儿朝天,这样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他们那狼狈的样子,就让我想起了父亲孤独时候的样子,我也从心底暗暗地憎恶警察这样兴师动众的滑稽行动,所有人都觉得好奇,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开始投向我,这样仿佛让我在“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中找到了光明,我慢慢地垂下了沉重的脑袋。 之后我莫名地被带进了派出所,我以为我能见着父亲了,脑海里开始凸显着父亲那光秃秃的头和滑溜的上嘴唇,在心底一直都琢磨着怎么样跟父亲交谈,也一直都在想着我为什么会被带进了派出所找着合适的理由。 第十三章 施与舍间 我被带进了派出所后写了一份笔录,他们像看守罪犯似的看着我。我很恐惧,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不光要我写了“检讨”,还问了我许许多多的问题,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好像是很重要的,我作为一个良好公民很积极主动的配合着他们的工作。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大张旗鼓——可爱的警察叔叔们以为那里面有炸弹! 原以为我能在这里面看见我的父亲,但最终证实了我的想法是错误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能看到我的父亲,最后我也被莫名的放了出来。我告诉他们我在火车站被骗的点滴,他们又开始了漫长的笔录与口供,最后他们告诉我说会抓住他们的。在我刚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就碰见了奎和刘娟。奎还是那样,一头淡黄色的长发,微微咧开的嘴唇淌着新鲜的口水,就像涂了唇油一样,我没敢看娟,我害怕她说席慕蓉的诗,而现在我真的成了佛的供品,我只能是她生命中的一棵树,她从我跟前匆匆走过,我依然轩辕昂首,从容而且淡定的眼神像流星一样轻轻的从她的脸庞滑过,我沉默着。 娟轻轻拽了一下我衣襟的一角,像蚊子似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挣脱了她的手刚要走,奎说:“影子,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其实世界上好的女孩还很多,没必要为了娟子而走了极端……” 我一听,心里的无名火直冲心头:“什么?你以为我自杀?我为了她自寻短见?我有那必要吗?……”我还没说完眼泪很快就从眼眶里迸了出来,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既然天注定我去不了远方,那就不要去了吧,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要留在温州的意愿,有些事我太听天由命了,走到哪里那里就是我的家,我只是一个流浪他乡的游子,后来我给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我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了,奎没有拦住我,娟也是。其实我当时非常矛盾,犹如自己写的《尘埃》一样,我已经是身不由己了。我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 来到火车站,那里的人还是熙熙攘攘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人来来去去,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停的奔跑着寻找着生命的下一站,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加入到了这样的一个队伍中,这也许是我的幸运。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很幸运了,我的一生也许就只能归纳在幸运一类之列,所以我总是在默默的跟随着别人,从别人庞大的身躯缝隙里窥探着前方的路程。 在火车站里我看着那些匆匆忙忙、忙忙碌碌的人,我不仅茫然而且还很恐惧,我都没有想好去哪里,其实我也根本没有钱去另一个陌生的地方,依然呆呆地蹲在火车站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像我这样身躯渺小的人融入到茫茫人海之中犹如森林里的蚂蚁,更像那无头的苍蝇——没有了方向。 在这种迷茫之中,纵然有人将我当作了乞丐,不管他们是随意还是真的出于一种怜悯之心,陆陆续续的在我所驻足的地方扔下飘零的纸币,有一毛两毛的,最大面值的就只有五毛的了,我在心底暗暗地为我自己哭了,但也很庆幸的是竟然有人发现了我的存在,并不是“这个世界缺少美,而是这个世界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我也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幸运,我不是一种感动而是对自己的一种颓废,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然是那么渺小的一步,当我们在跨越与埋汰之前都是从同一个起跑线出发点,虽然我们一直都在想与周围的人与事物同步,这是需要付出的,不是思想的付出而是行动与人生的付出!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翻开我那陈旧的往事,看到曾经记录过这样一句话:“富人与乞丐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之间根本的区别在于:乞丐想到是下一顿饭,而富人想到是最后一顿饭。” 我对于那些对我施舍的人无动于衷,表情显得是那么多木纳,我依然在茫茫人海中四处寻找骗我的那人的踪影,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过客,我的存在凸显的是那么地渺小与悲哀,我痛苦着,我寻找着,仿佛这就是我命运的结局,也像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命运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对我开了个玩笑,给予我痛苦又给痛苦以一个出口。我不是故意流浪的,因为我是一个怀着梦想去流浪的人。我也并不想客死他乡,虽然困苦但我毅然坚强,也总是在一种觊觎中等待,等待着一种希望的到来。 在大千的世界里,虽然我们共同都是中国人,但地方与地方的语言上的区别,我总显得是那么的笨拙,因为人与人之间是存在着差距的,不管是能力上还是贫富上,这都罢了,最重要的还是身份,人跟人之间身份的差距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我害怕别人说我“乡巴佬”“看这打工仔”,一种看人低微的眼总会有人在你身后洗礼着你的整个人生历程,虽然我现在都难以掩饰,但他们最终还是把我归纳在蹲点乞讨人中的一类,我与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于我穿的比他们体面,我不仅替我自己的人生悲哀,也为那些人感到悲哀,因为他们所发现的并不是美,而是一个需要拯救或解救的苦难中的人! 有些事也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坏,任何事都有着他的阴阳相克,既然我们所想象的坏事已经来临,那就要勇于去面对,要知道天无绝人之路的,如果任何事物一旦长期处于一种单一的、唯一的解释状态,他自有他本身的道理,我们也只是寻求着一种顺其自然的路子来。 第十四章 迷失羔羊 一位大概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妇女向我走了过来,她放下手中还没有卖出去的报纸,蹲下来看着一地凌乱的毛毛钱,说:“看你并不像乞讨的,怎么沦落到这样地步了?” 我抬眼看了看她,并没有说话。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似的,定睛看着我:“噢——你就是那个哭的警察都来的……”她不太肯定,然后又看看看我,这回非常肯定的说:“是,是,是……就是你!” 她很慈祥,就像我母亲一样总是喜欢一个人嘀咕着,我一直都没有说话,她也总是一个人自问自答,我在一边拉着个“老驴脸”看着她,她不看我的脸了,只顾着回答自己提出来的问题了。 “你家是哪的?” 我没有回答她。她依然是自己来回答自己的问题,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嗯、嗯。”我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素不相识的人都会来关心我的生活呢?他们是出于善良的还是早就有预谋?这些问题就像我思索着烟蒂那样在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不能着陆。 我也不知道饿了,也许是我饿过来头,人一旦沦落到了阶下囚也许什么都不会再记得了,什么也都不会去想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就是这样了,那就更不用提及这位卖报纸的大姐了。虽然我对她不屑一顾,但她还是坚持着她执着的信念,依然自问自答。 地上飘零的散乱的零钱像秋天安详落地的树叶,我无心去管理这些天上掉下来的“财富”,在当时我并没有去乞讨的欲望,或者说动机,但那些好心的人让我跳跃式的跨入了这样一个“行当”,我痛苦,我更怜悯那些为我施舍的人们,谢谢了,但我不领这份深重的情意。 那位大姐问我要去哪里,我用着无助的眼神看着她,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又能告诉她什么呢?她告诉我说:“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有认识的人是做假票的贩子,兴许能帮上忙。” 我嘴巴轻微的蠕动了一下,有话想说,但哽在了喉结没有挤出来。 “我说的是真的。”卖报的大姐似乎看出了我细微的举动,加强了她说话的语气。 我提了提嗓子,还是像蚊子似的:“随便什么地方的都可以。” 那位大姐说到就能做到,她给我弄来了一张崭新的火车票,也许只有内行的人才能看出这票的真假,但在我眼里看来都一个样,就像真钱和假钱放在肉眼底下难分瑕疵那样。我捏着票就如同孩子见了奶娘一般,也像无头苍蝇找到了自己的头颅,反正我就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她,这不需要跪地磕头,用一个流浪者的眼神或者说一个乞讨者的动作都能体现我这微不足道的感激,我是在感谢苍天,感谢苍天给予我的光明,让我在困死的暗角里寻求到了一息萤火虫般的希望。 虽然那位大姐帮我弄了张假票,但也不是白送到,她走到时候,顺手拿走了散乱一地的零钱,我没有说什么,反正我也不觉得那就是我自己的钱,拿走就拿走了呗。在走之前那位大姐对我说:“只要你上了火车,等火车开了,就不要怕了,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我对她点点头,那种点头有点像羊癫风似的,没有人能知道这里面的含义,就连我自己也是。 大姐走后我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拜了拜,仿佛是在跪拜上苍,也仿佛是在跪拜我早已远去的母亲……那种百感交集的情感让我整个人都瘫痪了,就像我在说我自己犯傻的时候是根本不需要理由的,呆若木鸡的眼神和诙谐而又机械的动作让我整个人都变了,我知道我一直都在变,我也不知道我的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想将这凝结成自己永不停歇的驱动力,就像华子鱼那样,虽然被冰冻了,但却仍然保持着它那份前进的姿势,也是一种精神! 在火车站里流动的人群总是那么多,走了的走了,来了的也来了,总这样交替更换着。我看看我自己,在这样茫茫的人海里我瘦弱渺小的身躯简直就像一个小老头,猫着个脑袋瓜子东瞅西瞅左顾右盼,最重要的似乎就是我那些沉重的行李了,我不像其他那些进城的农民工兄弟姐妹们,整个行李包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之外,其他那些充塞空间的几乎全部都是书或者是自己写的书,我把这些都当作了命根子,我也把这些当作了自己的前途与希望。 第十五章 一波三折 看着手中火车票上的发车时间,再看看候车大厅里的钟表指针,我一直都在原地徘徊着,听着火车站里温柔而又甜美的女声播报,我也渐渐在茫茫的人群里慢慢蠕动着,直到把自己掩饰的不透一丝光亮。 我等到我所搭乘的列车到来时,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像是在做贼,也像是一个逃犯,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可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心都提到了嗓门子了,但我还是鬼使神差的跟着比较集中的人群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好像是有意并且刻意去隐藏着自己,而此时此刻的我就如同退潮时被水浪迫击在岸边的鱼,不是鱼跟鱼之间的相濡以沫,现在而是现实中的我与自己早已出窍的魂灵啊! 我们开始检票了,我也在长长的队列之中,总是低着头,不敢去看周围存在的任何事物。 在检票的入口处,人群显得比较骚动,也躁动。我也滥竽充数的充在了里面,那些被检过票的或者还没有检过票的都卡在检票口的护栏处,就像拔河似的,也像蓄满洪水的闸,只要稍有外力的增加便会像从天而降的炮弹让我们这群簇拥成一团的人各奔东西,各种各样的谩骂声天南地北的骂着,没有人去理会这些,就连我的脚被踩过好几次,我也只能用着阿q的精神来填充自己心中怨愤。 我一直都在担心着手中票的命运,因为一个小小的它将决定我的命运,我该何去何从我的方向也都交付于这样一张看似没有生命却胜似有生命的假票上了。 在检票通过的出口处,焦躁的乘客越来越多了,后面着急的乘客越来越用劲了,我被这群人裹得严严实实,就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了,我在骚动的人群里被动的用着力,这里所有的人几乎都是被动的,后边的人越用力,前边的人就越大声的骂着,越是这样骂着,后边的人就越用力……终于,那小小的出口拦不住我们这群如狼似虎的人了,我就像一条顺流而下的小鱼,跟着湍急的河流随遇而安,我很庆幸我逃过了这次验票,但后面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心里一直都在想着这样一句话:“顺其自然,淡定,淡定……” 我慌慌张张的走向列车,没想到上火车时还有一次检票,我更慌乱,六神无主,只要是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我的不正常,我胆小而又虚伪,也许我的一生就注定只能成为这样一个人了。我总跟在人比较多的屁股后面,借助这些人的庞大身躯挡住检票员的视线,其实这样也只是多此一举,反而更加引起了他们对我的怀疑,后来我把自己跟《天下无贼》里的傻根相比,他比我还胜出一筹,现在想想不仅悲哀,而且还心痛啊。 “唉——唉——”我被检票的人给发现了,但我不敢正眼看她,故意往自己身后看了看。 “那小伙子——你的票拿来看看。”那检票的人指着我说,我还故意往身后看了看,并不理她。那检票的人径直向我走了过来,揪着我衣袖往列队外拽了拽,说:“别看了,我说的就是你。票呢?” “我有票。”我理直气壮的回答。 “拿来看看。”那检票的人根本不瞅我,看着正在上车的人喊到:“别挤!排好队依次上车!把票拿在手里。……” 我有点慌,也有点害怕,手心都出汗了,几乎我把身上里里外外的口袋都翻了个遍才把车票呈与检票人员手里。她看了一眼,并没有作声,票也没有还给我,然后继续着她自己的工作,我正拎着行李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她又抓住了我手臂,说:“等会儿。” 我愣住了,故作胸有成竹的反问道:“又怎么了?” “你的票有点问题。”她把票还给了我,“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站里卖给我的票,怎么会有问题呢?”我接过票自言自语,因为有点心虚,不敢大声说,其实我也是说给她听的。 “这些年像你们这样的人见多了我。别站在这儿碍事儿。”检票员疏导着队列里拥挤的人,见我站在那像个木桩似的,她蹙着眉头对我没有好言语:“你站一边儿去,别在这里挡道了,好不好啊?” 我还强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嘴里低低地呢喃着,有时还故意把票举得高高的看,我不想离开,也不想就这样放弃了,就一直傻傻地站在那里,就像在学校里老师罚站一样,在这一点上我依然显得是那么听话而且乖巧,但没有人来搭理我,那些排队上车的人都用着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很狼狈,也很无助,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裸站,让我无处可藏,心里像揣了兔子似的乱跳,慢慢的我垂下了沉重的头,我沉默着。 当火车启动的那一刻,我在心底暗暗地对自己说完了,完了,真的完了!我焦急地拉着检票员的衣角,拼命地讲述着自己的遭遇,她不听,我也不管她听不听,一直都这样缠着对她说,她烦了就狠狠地推开我,我还是死乞白赖的拉着她说,直到火车缓缓开走的时候,我跪着像杀猪似的嚎叫,苦苦哀求,现在想来就像演电影一样,我从“大姐”“亲娘”一直叫到了我的“曾曾曾曾祖母”,但这些对她来说就好像放屁,根本换不回检票员对我的那点渺小的同情心的施舍,而我的痛苦与哀怜却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他们只是局外人,而真正的主角并不是要这样去博得围观人的同情。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助,当列车嘶哑地长鸣,轰隆隆地离我远去的时候,我绝望了,彻底的绝望了!我久久地跪在原地,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我根本流不出泪水了,那些杂乱无章的思绪又一次次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闪电般滑过,我是在一种痛苦的作贱中绝望了。 我没了去处,什么都没有了。那天我饿了很久,也根本不知道要吃东西,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买了烟后剩下的不多了,因为我决定将在火车站里度过这样一个孤独难熬的夜晚,我只能选择可怜的烟卷来陪我走过这样漫长的黑夜。 夜幕渐渐降临,黑暗的影子努力吞噬着光明,陆陆续续车站里的人越来越稀少,那些嘈杂的叫嚣、机械的混杂、天南地北的呐喊都在安静而又混乱的脑海里迂回流荡着。我想着母亲,也想着我的奶奶,祈求她们能够在天堂里觊觎我路的方向;我想着哥哥,也想着我的父亲,同是苦难中的人,我们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但都是向着一个方向的。我算算父亲入狱的时间,已经快一年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哥是怎么生活的,我只能为他们祈祷着,祈求上苍能保佑那些还活着的人平安、健康、快乐。 活着的人跟着时间走,死了的人跟着记忆走。我还活着,我是活在时间缝隙的夹缝里,整个夜都难以入眠,漫长而又无休止的等待,就像平行的铁轨一样一直延伸到远方,根本不知道哪里有个尽头。就在我迷茫孤独无助的时候,一位大叔向我走了过来,每次总会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来关注我,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知道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我是蹲在墙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