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倒马金枪传.第三卷,五台山》 〖头回〗 词曰: 休去关山,功名未满,将军驰骋惊虎胆。金枪何怒捣云燕,城府奸略东西赶,人困倦,马疲颓,门三掩。赤心怎把奸贼索?甘心捐为忠义寒。脱身谁知幽州事,渴饮苦无可吞毡。落尘无取心中怨,恨难休,马竟还,宏图展。 《千秋岁引》 一阙闲词念罢,给您接着说《金枪传》第三卷书《五台山》里的最后一本书《兵困幽州》。 上回书是五台山太宗降香,潘仁美诱看透龙碑,二帝瞧见了太液池边上的萧后梳妆楼,真想去赏玩景色。潘洪一听,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老贼知道曹彬、杨继业绝不会支持二帝收复燕云失地,你们不肯支持皇上,单我跳出来帮着当今,这帅位还不早晚是我的吗?为什么老贼就知道这几位是怎么想的呢?自从杨令公上一回金刀扫北,南北两朝定好了盟约,以白沟划界,太平了十年有余。可不能瞧不起这十年,有了这十年,边地两边的百姓休养生息,地里都种好了庄稼,草原中牛羊成群,南北两地的商人是往来不绝,此时再提收复燕云,可与当年不同了。这些国家军务要事,前几年够品级的重臣们是老在一块儿商量,各说各有理,无非是两派,一派主张备战夺回十六州,一派主张暂停干戈。两派争执不下,后来监国五王全都听从了老相爷赵普的意见,主张罢战休养,自此与老贼这一派自然是势成水火。 就在老丞相赵普辞官回家之时,老相爷曾经约请监国五王到自己的府上喝茶,名为喝茶,其实是将国家军政大事再托付几句。这天说到最重要的事,就是议一议日后是否还要收复燕云失地。老千岁曹彬自然是不再主张对外用兵——老千岁年事已高,自己的俩儿子也都远派到边陲为主将,说实话日子都过得不错。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结义兄弟们带兵的实权免掉,可是爵禄不降,反而得着了百亩良田、财宝无数……我们曹家还有何求呢?说是监国五王,可实际上我曹彬无非就是一个摆设,那五位手里都有镇国的至宝,杨家是一家人儿两份,偏我曹彬没有,为什么呢?说高怀德是老主皇爷的亲戚,是太祖妹夫、当今的姐夫……这我服,我比不了!说郑印,他老子当年是老主的铁杆弟兄,真是别着脑袋跟着太祖皇帝拼命的功臣,老主是错杀——根本就不是错杀,是真拿这位没办法啊!给小郑印位加九锡,山河锤是在他妈妈手里拿着,老阴侯当年挂帅下南唐,曾经救过我,我也服!杨家将功劳大不大?大!不但功劳大,人家是有真本事!论什么我都服,可是有一样儿,凭什么他们家两口子一个人一样儿监国宝器,单我没有呢?我孩子在家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都没法儿跟我那俩儿子说!到最后俩孩子自己觉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这才请旨远镇边关。嗨……最不服的,就是这呼延赞,他凭什么执掌着监国五宝?他凭什么就能拿着打王鞭?他都立了什么功?他年岁还比我小这么些。老主爷您处事可是不公哇!虽然说曹老千岁称得上是开国功勋,有他的度量和修为,但是这点儿事也老在心里头折腾,这么多年了不能释怀。那么老相爷问起来,您几位都说说,咱们大宋朝还打不打幽州啦?咱们还要不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地?曹老千岁头一个举手说:“不打!”为什么?“我们少年时参军打仗,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为的是天下太平……”您看这话说得够多漂亮!“如今天下尽归宋室,唯有燕云山后,可是两边的百姓早就安居乐业了。再要打仗,劳民伤财不说,又得出现多少少年枯骨哇?依我之见,是能不用兵就不用兵啦!”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老千岁琢磨着,二帝要是对北国大举用兵,不可能再用自己为帅,也不可能用自己俩儿子为主将,那么打仗无论胜负,都对自己没好处,对自己二子的前途无益。到如今自己的俩儿子能不能继承自己的王爵,这还是两说呢,自己这太原王又不是铁帽子王一辈儿传一辈儿,得了,甭再打仗啦! 问到东平王高怀德这儿,高老千岁为人忠厚,这辈子就知道打仗,不知道干别的,“打!凭什么不打?燕云十六州多大一片土地?那都是咱们的!当初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那不都是常在幽州打猎游玩吗?这是咱们南朝几百年的国土,虽说不是咱们大宋的吧,可是当初汉朝呢?咱们听戏听书都知道哇,刘备、张飞就是涿州人哪,哪儿能不要呢?这要是就这么眼看着幽州、涿州都是辽人的了,日后孩子们听了三国以后,问咱们这涿州跟哪儿呢,咱们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啊?甭管死多少人,老相爷,这燕云可不能丢弃不要哇!” 问到令公,杨继业低头沉思良久,要依着他年轻时候的性子,这还用问?打!不但说要打,还得早打!可是当年归宋之后第一战就是挂帅扫北,等到自己真的跨马提刀来到边塞,极目一望,哪儿哪儿都是帐篷,哪儿哪儿都是牛羊。跟老百姓一聊,有的就是从北边搬家过来的,早就适应这儿的日子了,放放羊,也会种点粮食,小日子都过得不错。如果自己硬要强攻,夺得了燕云十六州,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是!当初是怎么回事呢?当初是石敬瑭献给了北国,北边来了不少的都督、酋长,可大唐朝的时候也是这样哇,那会儿北国的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室韦人……您愿意来就来归顺,幽州就得给开辟出荒地来接待人家,因此幽州和山后这一带牧场化可不是从石敬瑭开始的,早在武则天那会儿就是这样啦,要不然后来胡人安禄山造反怎么有那么多的北国小狼主跟着一块儿谋乱呢?那都不是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数都是燕山山前山后的都督、酋长。等令公围住了幽州城,跟附近这么一走动,就全都明白了,现在要夺回幽州来,不动刀兵是绝不能够,可是一动干戈,这一仗得害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这一战就得流离失所?唐末五代时的教训还不够吗?杨令公心里明白,假如还打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对自己有好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虎将之才,只要是有机会打仗,他们哥儿几个就能先得升迁。可是打仗能光为了自己吗?各位,这就是为人的器量不同。等问到令公了,令公说这一仗能不打就不打,燕云失地不收也罢。 赵普点点头,接着问呼延赞,靠山王千岁您怎么看?呼延赞乐了,知道自己要是主张打仗呢,自己就跟曹彬是一头的,跟高怀德和杨继业对上了;要是主张不打仗呢,就是跟杨继业和曹彬是一头的,那么大哥高怀德就输定了。所以老呼就说,我主张打,打是打,我可不主张光收复了燕云失地,我赞成一直打到临潢府,一直打到将大辽国灭了为止,长城以外也得归我大宋!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婆她们家也是北国人,这两边分开十来年,很少能走动,这玩意儿走亲戚都是个麻烦,干脆打过去,两国归一统,那我可得劲儿啦。 赵普也是点点头,再接着问郑印,你怎么看呢?得,现在五王一说这个事,两个主张打,两个主张不打。郑印看看这边,再瞅瞅这边,没主意了。自己要是选了打,自己就得罪曹王和杨令公了;自己要是也说不打,那么就得罪呼延赞和高怀德了,两边都不讨好。这可怎么办呢?别看郑印自小儿在陈抟仙长的洞府里长大,可是从来就没自己拿过主意,长大以后就是做了王爵也是,什么大事都是回家问妈,自己不做打算。今天不成了,老相爷就问他自己,千岁您是怎么看的?小郑印眼珠一转,“哈哈,老相爷,您也别问我了干脆,我是打也成,不打也成!你们都说打,我就跟着你们去打去;你们都说不打,啊,不打就不打了,我也乐得回家陪我妈聊天儿去。干脆,您说说,您是怎么看的呢?”干脆来一个自己个儿没主意,大爷,您说说该怎么办,我听您的还不成吗? 老赵普嘿嘿地乐啊,这五位一对儿,正好是二百五对二百五,不相上下。“五位千岁,你们可是我大宋朝监国的五王啊,啊?你们在一块儿就是大宋朝的主心骨,你们还模棱两可呢,你们叫这国家将来可怎么是好呢?跟你们实说,这燕云十六州哇,是千万别取,不取还好,一旦说要是取了来,大宋朝日后的祸患无穷!你们几家儿的王侯之后,就再也别想过好日子啦!”五王一听就愣了,这里边除了杨继业考虑到了这一层,其他四位都没想到哇,好,乖乖地坐着,听您老相爷好好给我们上一课,为什么不能去取这燕云失地。 老赵普就说了:“五位千岁哪,老朽我可是拜托各位啦,你们可千万别再糊涂着啦!这要是苗广义苗先生还在的话,怹一定能赞同我说的话。您几位好好听我多废几句话。好,咱们先论一论这国之大器。高千岁,您说的,燕云十六州是祖先所遗——赵某我承认,没错!孩子们要是问我,老朽我也答不上来,脸红不红?红!我羞愧难当!是我们这辈人无能,没能收回失地,我们上对不住历代先贤,下,对不住日后的孝子贤孙……这话都在理。”高怀德本来想跟老相爷辩论几句,可是自己能说的都叫赵普先生说完了,自己的词儿都没了。“千岁,您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可是您得这么想这件事。燕云失地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咱们宋室江山有多重?燕云乃是十六座军州,可咱们的大宋国朝呢?十九路三百零六座军州!千岁,您可要掂量掂量,咱们大宋朝不止是北边有契丹为敌,西边有西夏、西蕃,南边还有南蛮、大理诸部,东南就安生吗?福建漳泉才来归附多少年?再说了,你们算过没有,咱们打一场仗得花掉国库多少钱?尤其是跟北辽作战,支出作战的费用还只是一件开销;因为南北边境封锁,南来北往的商户停止交易,国家税收的损失是多少?呼延千岁您夫人是北国人,北国人需要多少南朝的货品您是最清楚!”“嗯,没错,可得不老少呢!首先说就得是这茶叶,北国人要是没有南朝卖过去的茶叶喝,这岁数都活不了多少就得完哪!”“您看不是?可是南北一旦开仗,尤其是这幽州要是咱们打下来的,您想想,日后长城以北的北国人能轻易就这么算了吗?咱们得着这幽州城得有多烫手,您几位想过没有?”几位千岁摇摇头,都没想到这一节。 “嗨,要是光这事还算轻的。几位,与野狗尚不能争其独食,何况是北方这么多部族狼主哪!如今的大辽国可不是契丹的大辽,他是三川六国的都盟主,沙陀、女真、黑水共尊其为首领。得着幽州这样的州城,可算是得着宝贝啦!您几位也都知道,塞外苦寒之地,哪儿有燕云之地舒坦哪?我年年都派间谍到幽州、云州刺探,北国的各部酋长、都督们,大多数都在幽州、云州、蓟州、滦州等地置业,很多财主把自己的财宝积蓄都转移到这些地方儿,要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寺院哪?您几位想吧,野狗护食,你要是抢了它的,真跟你急,不但是急,还得跟你拼命。南边看幽州、山后,和北人眼里的幽州、云州,能一样么?在北人心中,燕云之地是他们唯一的富庶之地,要是丢了的话,会三天两头地来找你的麻烦。一旦要是夺得燕云失地,各位,还别不信,你们就别想在家睡安稳觉了,七十岁?八十你也得给我城楼上值班去!怎么?大宋朝的人不够用的!”五位王爷此时面面相觑,都叫赵普给说服了,老相爷这说得有理哇! “列位,北人只有燕云这么一块儿好地方,你们就但放宽心,大宋朝日后之危及社稷之敌,绝不会是大辽。他大辽在幽州定都的时间越长,人心越发地向南;他辽人后代越读书,人心就越信服孔孟。你们说,日后焉有反目成仇的道理呢?你们都放心,辽人越富裕,越会与我大宋交好,今后世代相安无事,绝非戏言。几位千岁,老朽还有一言相劝,您几位可务必要听进去啊……”大家伙儿都点点头。“列位,当今万岁的心胸,比老主何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杨继业抬手摇了摇。“没错,当今的胸怀远不及老主。老主武功开国,当今心有忌惮,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创立盖过太祖皇爷的战功来。无非就是收复燕云失地一节,老主没有完成。那么要是列位真的帮着当今夺得了燕云失地,当今得意之下,必然醉心于用兵啊!到那时,我大宋朝穷兵黩武,是外不得人心,内不能安稳民生。连年累月下来,地方官难免要增收赋税以供军需,民怨沸腾……到那时,覆水难收!几位,这北伐之战看似是一场仗,实则是国家兴亡之大局。老朽年迈多病,也是无奈,只得将国事相托。几位千岁,别的事尚且有个商量,唯有北伐夺取燕云之役,您几位可得记住了,是千千万万不要助当今成功!” 当年老丞相的话可是犹在耳畔哪!杨继业对赵普的话是真听进去了,知道这燕云失地眼下是暂且不可复夺。什么时候能夺回来呢?老相爷虽然没说,可杨令公自幼也是在父亲火山王杨衮和隐居山后的几位高僧、名士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后来拜在大同府武周山金刀老禅师的门下学艺之时,自己已经是成年了,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刀法,还在王朴老先生的指点下读书谈史。那会儿令公就长期随着老禅师和王朴先生一同出塞去沙陀国等地出游,也曾跟随商队远赴北国,因此对北国的民生种种都很了解。当年石敬瑭因为私怨,向契丹狼主耶律德光借兵反唐,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幽州和山后诸州早就是北方游牧民族迁居长城以南的主要聚居地区了,所以这一带到了唐末五代,早就是半农半牧、胡汉杂处,甚至于有历史学家评价为汉人胡化的倾向。尤其是耶律德光灭了后晋,自己在汴梁称帝,才改了国号为大辽。正月初一登基,四月初一就待不下去了,天下皆叛之!什么原因呢?辽王耶律德光想要占据河东,围困晋阳城,这才与令公的父亲火山王杨衮见面。在两军阵前,杨衮先不动武,就告诉辽王说注定您已得不了天下,劝说辽王尽早领军退回燕山。耶律德光还不信,跟杨衮力辩。杨衮就问了,那么我倒要问问您,您知道为什么全国上下到处都扯起反旗要讨伐你耶律德光,要赶走您回您的塞北吗?耶律德光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中原人看不惯我们契丹人做皇帝,你们瞧不起我们! 杨衮说:“这您可说错啦!您得知道,接续晚唐的明宗皇帝,大太保李嗣源,怹可也不是中原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都拥护他呢?我跟您说三条儿您的失策之处,说得对还是不对,您先听听。第一,您想要入主中原,但是您灭了石家如此的容易,一路上您几乎是兵不血刃,您就没想想是什么原因?您真的就是天下无敌了吗?不是,是石重贵横征暴敛,已然将天下人得罪过头儿了——没事谁盼着打仗呢?可是您带着兵马进入河北,您照旧再来一遍,还要求各地给您进献财宝,您合计合计,谁还受得了呢?您这么做等于是逼着大家伙儿非得反你不可。再说第二,这就得说您说的您是塞北人,您北国人原先的习惯您不是不知道,您的大军进中原,一路上四处抢东西,你们管这个叫打草谷。您不给您手底下的军兵将校发粮饷,这样军纪必然不严,谁跟着您后边打仗都惦记着打胜了以后怎么瓜分抢来的财宝,都惦记着交锋未完就要抢先进城抢东西……大狼主,您觉得您手下这些军将个个彪悍是吗?可在我杨衮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他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待会儿您赢了之后,他们怎么跟在您屁股后边占便宜,可是谁想过万一您输了,这些人谁来替您死?谁来替您拼命?谁肯先出来替您抵挡?您要是不信,我杨衮就跟您打这个赌,只要是您在阵前一败,您这十万雄师,刹那间就会溃不成军,不然我杨衮在山后只有几千人,我为什么就敢来晋阳与您会战呢?”“嗯……杨衮,少说大话,你接着说你的第三条。”“好,这第三条,您是怎么进的东京汴梁城?您是晋王原先的文武百官迎着您进的皇城、大殿!您疑心之重,还扣押着各州的节度使不让他们回去,您那是害怕这些人回去之后您就不好节制啦。狼主啊,您在北国实行的办法,在这儿可不管用啊!您先失民心,本来就不得军心,现在又失士人之心,那么谁还会帮着您呢?多少人还对您有笑脸,只不过是一时不想先出头反您罢了,只要有英雄领头先扯出来反旗,这些人都会马上起来响应……您看见了吧?为什么刘知远带头一造反,您这儿几天之内就腹背受敌?就是这个道理。好了,话已然跟您挑明,你我胜负早就分出来了,无论今日之战如何,您早晚都得退回北国去。如此说来,您就是战胜我杨衮,又能如何呢?”所以说当年在晋阳城前杨衮会辽王,先就用话瓦解了辽王的斗志。那么后来辽王战败逃回幽州,果然是十万大军瞬间溃败散乱,耶律德光一路上负气,等到了栾城就支撑不下去了,重病而亡。临死前写下遗书,嘱咐后人一定要吸取自己在汴梁登基三个月的“三失”之训——那三条就是杨衮跟他说的。所以后来的辽国国君登基,在治理国政上有了不小的政策变化,尤其是对燕云十六州,南北分治,南边的这些州府由南院管理,因俗而治,注意尊重汉人的习俗,所以幽州经过后来的二十多年,早已胡汉融合,难分彼此。而且以幽州和大同府云州为中心,北方各国都到这儿来贸易,在当时可以说已然发展为“国际间”的商业大都市啦!此时疆界早已在白沟之盟中签订,如若是我南朝无信,再说夺取燕云失地的话,还能服人心吗? 眼看着次日一早就要下山出兵幽州去啦,说是什么游玩赏景儿,这就是一个借口。北国天庆王有诡计也罢,没诡计也好,最终南北两国注定是要开战在幽州城下!到那时兵火一起,两国的老百姓遭殃,必定是背井离乡要四外逃难……到那时他们瞧见我的旗号,会如何说我杨继业?又会如何称道我杨家将?这么想着想着,老令公可就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穿上外套,套上轻便的鞋下了地。走出自己的卧房,一瞧,俩马童姜豹、薛彪都睡得鼾声连天,正好,我还怕惊醒你们呢。轻轻地走出房间,再轻轻地把房门带上。六月十一啦,眼瞅着望日将至,皓月当空,大月亮照着地面儿都很清楚,老令公缓步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出来溜达溜达透口气儿。此时令公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山王杨衮,眼下要有老人家在,怹必然有那个智慧,能够指点我的迷津……哎,想起来了,当年老父就爱找五台山的匡圣大师问计,如今我遇到难题了,我何不去找智聪长老问计呢?杨家就驻扎在山下兴国寺,令公夜宿就在兴国寺里的十方院,奔方丈室来吧?赶紧找路,转过几个院子,路上有站岗放哨的军兵、沙弥一看是令公,都没大声儿说话。令公可就来到了方丈室门外,一抬头,嗯?愣了,这么晚了怎么长老这儿也没熄灯?再往前进,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大师,您给我出出主意,此番前去幽州,是您说的必然是凶多吉少。可是万岁降旨,必得是我父子的前军统帅和先锋,如此一来,我的父帅也是进退两难。我知道我的父帅,扫北镇边是怹的职责,可是要去夺人家别过儿的城池,怹也是不愿意。怹挂帅扫北,乃是为了两国的罢战,可万岁逼着他收复十六州。大师,如今徒儿我是信了,您的妙法神通,您给我父子指一条路,眼下该当如何渡过难关?” 〖二回〗 二帝必要进幽州索要燕云十六州,以游玩幽州太液池为由,要进驻幽州城。没想到天庆王和萧后愣就痛痛快快儿地答应了,正式回复了国书,邀请二帝领大军进驻幽州——您来吧,来多少人,我们这儿全都欢迎。令公连上两本,都未能获准。想劝阻二帝不要去幽州,也不要试图收复燕云失地,令公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就在临走的这天晚上,忍不住来找智聪长老谈心。可是刚到方丈室的门口,就瞧见屋里有灯火,还有人在与老方丈说话呢,仔细一听,嗯?正说到自己的痛处,正在朝老禅师问计! 这是谁呢?令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老五杨延德。知子莫若父嘛!那天晚上杨五郎能在碧波潭顶救驾——令公就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你怎么能在那个地方儿呢?可是七郎刚回来,自己净顾着跟小七说话了,一来二去,再加上圣驾登临百灵楼望海,嘿,就更忘了理五郎这个茬儿了。今天在这儿竖着耳朵一听,没错,说话的正是自己的五子杨春杨延德。明白了,你那天晚上能去碧波潭,准是这智聪长老的主意。 杨继业可不是趴窗户根儿的人,当然也知道五郎来找智聪长老,所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来到门口,嗯啃……“啊,杨继业深夜来访,颇有唐突,看起来老禅师您不但未曾入睡,也还在与人说话……”说着话就拍门儿。屋里头俩人正聊着呢,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五郎一听也听出来了,这是父帅啊!赶紧起身儿,看着老禅师。智聪估计是有所准备,猜到杨令公今晚可能会来找自己,冲五郎点点头儿。五郎赶紧来给令公开门儿,令公面带微笑,迈步进屋,跟长老施礼,长老也起身相让,两下略作客气,各自落座。本来五郎在这儿跟老禅师说话自己还有个座儿,这阵儿父帅来了,自己也就不坐了,就站在一边伺候着。这儿方才就沏好了一壶茶,五郎端起茶壶来给禅师再续上点儿,给令公新端上一只茶杯,也给倒好了茶水。 令公瞧着俩人可乐,各自是心照不宣:“怎么,长老哇,您这是想从我家里头再挖走一个哇?当年您就跟我说了,说这些孩子得在你这儿削发为僧才能够苟且得活……长老,您这可没算准!”“哈哈,令公啊,这个不好说。老衲不过是与您的五公子格外地有缘,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可说是三世之法缘。前几天晚上您是没亲眼见着,五将军到碧波潭等老衲我,结果撞见了后山的巨蟒要害当今,不是五将军出来吼这么一嗓子,令公,七将军的性命可就不见得能保住啦!”“哦?夙缘不夙缘的先不用说,您倒是先说说,怎么就不是五郎,七郎就得丧命呢?”“令公啊,这是您叫老衲我说的,我可就实说啦!五将军前世本是老衲我的师祖,也就是老衲为圣驾解说时所说的诚慧大和尚,五台山人号降龙尊者。”“哦?这个我倒是还记得,您说是碧波潭里的那一条巨蟒,本来是这诚慧大师的随身灵物?”“自然是不假。老衲就听恩师曾说,自从同光年间大师圆寂,这一条巨蟒就再也没露头儿过。当时祖师也曾留下遗言,说神龙再次出现于五台,就是怹老人家的转世真身即将归山修行的预兆。您看,七将军碰见了巨蟒,巨蟒纠缠不放,还要吞噬腹中,一直将七将军拖到了水里。可是五将军见到巨蟒,大吼一声,巨蟒沉没池水不见。这几日十寺的都监天天儿地派人到龙泉池畔巡守,就是再也未见神龙。您说说,不是五将军的夙缘吗?” 令公瞧着老禅师,心说你们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你这不是冤我儿子吗?令公为什么这么想呢?杨继业少年时节就帮着老山王杨衮主持火塘山的上上下下,那么说是自立为王,老杨衮靠的什么持家呢?说书人得讲理。火塘山在山后,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北部,地近长城——往北越过山梁就是塞外,往南就是河东的腹地。在这个地方结寨自保,除了说村民自己耕种,每年打下来粮食……能够管自己人吃饱就算不错了,可是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度呢?况且火山军中的当兵的平时可是不干活的,不干活还得吃饭,这一座大山您得怎么打理?为什么后来的火山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皆因为老杨衮得给人家做保镖。名为绿林人,实为保镖师,火塘山可不是靠拦路抢劫发家致富。那会儿河北大乱,南北两朝都在河北打仗,南北两地的买卖自然就要多走河东北部的山后地界,就少不了要过火塘山。那么南北两地的买卖铺户,少不了要靠老山王杨衮来帮着保护商队的安全。杨家将为什么有自己的飞虎旗?其实就是保镖时候分队走的队旗。山后一带的绿林豪侠有规矩,只要是杨家飞虎旗在,就绝不能下山去打劫,谁敢不尊老山王呢?当然更重要的是,塞北地界常年有流窜的土匪、马队,也不见得是九沟一十八寨哪个部落的人。这些人抢劫商户,是不给留活路的,一旦说撞上这些人,杀光人口,尽掠财物,所以一旦说是要出塞,只要是出得起钱,都来请老山王出面保镖。杨继业少年之时,就经常陪着父亲出远门儿,干吗去?就是帮着人押着货物到塞外,有时也会南下——自少年时就是见多识广。那么巨蟒是怎么回事,令公自己没见过,可是听说过。按说大蟒蛇在晚上是不会出洞来活动的,为什么?只要是天凉下来,这蟒蛇是冷血动物,它就挪不了窝儿了。可是前文书说的那天晚上,天气是奇热,这是一条,因此这巨蟒能够出洞来寻食。再者,上万的护驾军兵进山,也就惊动了巨蟒。这条大蛇自己的窝儿不见得就在碧波潭附近,有可能是在山下的老林子里,可是这么多的大军进山一和弄,百鸟惊飞、百兽窜逃——这才使得深山老林里藏着的巨蟒无处觅食,饿坏了,再跟窝里窝着就得饿死,逼不得已才往外走远道来觅食,大蛇是奔山顶儿,之所以隐身深潭水草里,很可能是那个地方还能找见点吃食。二帝和八王去游玩,连说带笑的,惊动了巨蟒,这才现身。那么说为什么五郎一出来大蛇就不吃五郎了?巨蟒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拿身子缠绕勒紧猎物。蟒蛇都是这样,只要是勒住了一位,再有动物前来攻击自己,都会放了正在勒住的猎物,转身逃生——它压根就不会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只要有别人来进攻,它是必逃无疑。说什么五郎的前世就是神龙的主人啊,这都是借口胡编的,看意思是要留我的五郎在山上。 令公不能说破:“哈哈……长老难得您对我五儿延德如此高看,这件事咱们先按下不说,我先问问您,那天夜里,七郎是误走山道摸到了碧波潭,可是五郎呢?延德如何会在碧波潭边?”长老一瞧,也不便再隐瞒了:“令公啊,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自您从我这儿走了以后,五将军就觉得自己是心神不宁的,这才到在老衲我的方丈室前来讨教。老衲我呢,也的确是和五将军投缘儿,我留下来一只斧子,准许五将军带上一只斧子,到碧波潭边等老衲我……干什么呢?我预先看看五将军的军刃是什么样的,老衲我要一把来试试,然后再到碧波潭边去教教您的五公子——实话实说,老衲我本打算是这样做。”五郎一听,把大脑袋一抬,心说师父,您不是说您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吗?我还真信了!您说的必有奇遇,我果然是在山顶上奇遇了。好家伙,这两天叫我这一顿迷信的。 令公乐了:“长老啊,这是杨继业我不恭了,我这是逼着您说实话哪!您是打算收我这不争气的五子为徒吗?”“呵呵,令公,五将军与老衲自有夙缘,您就甭管了,这件事也先放在这儿。您问了我一句,老衲我未加隐瞒,现在我也问您一句,您这大晚上都快三更天了,您不在屋里睡觉,您跑到我这儿来是干吗来了呢?”“嗨,老禅师啊,实不相瞒,我是真的难以入睡啊!”五郎心说,爸爸哎,孩儿我也是难以入睡。“嗯,令公啊,我知道。这不吗,您的五公子深夜前来找老衲,问的也是这件事哇。”令公心说我都听见了,难得我的五儿知道我的心事。“哦?延德,为父我的心事,你是如何得知?”“父帅,孩儿跟您实说了吧。早在潘太师诱看透龙碑之际,长老就跟孩儿我说啦,说让我瞧着,圣驾是必得去幽州不可的!还说您若是明白人的话,您一定会辞退扫北的帅印——果不其然您跟万岁辞退,可是万岁不准,这件事长老也早就料到了,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天晚上一过,明一早儿就得大军开拔去幽州,我就想假如说这一晚还没主意,您就被逼无奈再来战一回幽州,兵临城下之际您可又能怎么办呢?谁都知道,北国人让出幽州请我大军进城,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必非真心献降书。如若你我父子都保驾进了幽州,一旦两国君王翻脸开战,咱们可就全都给堵在幽州城里啦!所以今晚上特来找长老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保你我父子不必随驾一同前往幽州。”令公点点头:“好了,长老啊,既然您料事如神,杨继业也就不再多说了,如今实实是进退两难之间。我想听听您的看法,当年老相爷跟我们几个都说到过,说这幽州是万不能取,取之后患无穷……” 智聪长老举手拦住令公的话:“令公啊,不必说了,幽州是绝不能取,正如老相爷所说,取之后患无穷!还有一节……当今一直盼着自己的武功威名能盖过先帝,这一旦要是夺得了幽州,难免就再无顾忌。令公啊,你们几位都是先帝的亲近之人,别看此时有用你父子之时……”“长老,杨继业从来也不担心此一节。今天有您这几句话我就明白了。那么当今两次不准我的本,不知长老您有什么好主意?”“哈哈,令公啊,您看,这儿有度牒、剃刀,今儿晚上您就将银丝斩断,明天一早圣上还能逼着一位僧人前去扫北开杀戒吗?”“长老,切莫再开玩笑了。杨继业岂能逃生避死?真的进幽州只有败无有胜算,我也不会退缩。削发之举,非我所能为。” 长老摇了摇头,心里话你杨继业就是太过固执,这个固执的脾气得害死你!“令公,既然如此说,老衲我也没有旁的主意了,明日一早,你只得是三番辞去帅印。您要打算真的辞去帅印啊,您就得当众请辞,您在万岁车驾刚要起行之时再当面奉还帅印——您这么做,皇上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有失,您才可能真的辞去此帅印。”令公点点头儿,老禅师说得有理啊。“可是令公,要是这么做,您可是够冒险的。真的惹恼了当今,估摸着再有奸贼进谗言……不过您领着您的这几家虎子一同跪倒请辞,圣驾再生气,也不至于责罚您父子九人。”“嗯,多谢长老的指点,夜色已深,我父子就不再多打搅您的清修了,明早上就按您说的办。假如说圣驾寡恩,真的杀了我杨继业,我也绝无怨言。”“阿弥陀佛,老衲深知令公您的心意,但求您能回心转意,领着诸位公子皈依我佛。” 因此今日一早,大军都预备好了,三军儿郎聚齐在五台山下,曹彬仍然是全军主帅啊,刚刚下令全军起行……前边来报,说前军部队不动了。过一会儿令公带领着八个儿子又返回来了,捧着自己的帅印辞职:“万岁,此一战微臣杨继业料定必中北国人的埋伏,可是您不信。您昨天也说过,说老臣我可以不必随驾前往。为保无虞,臣我请旨前去三关催运粮草。您在幽州,正急需边关的粮草给养,我给您办这个事去,打仗——我们父子就不去与众家将军争功了。” 皇上在龙车辇上一听,可是气坏了,啊?好啊你杨继业,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让我这么下不来台,“杨令公,你今日儿早上在此拦挡圣驾,还要把帅印辞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分明是要为难于朕!既然您不愿意保驾前往,朕也不强求,就依着你说的,免去你的帅位,改为粮草催运使,你就到瓦桥关去接济粮草去吧!可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一番君臣作别,朕我要是得了幽州,收复了燕云失地——令公,可不是你杨家的首功,朕也决不会二番用你督兵为帅!朕就是兵败亏输在阵前,困死在孤城,粮尽援绝……我也绝不再用你杨家父子,你可给我听好了?”皇上这也是气话,心说我盼着你杨家父子保驾,可是你非得挖苦我说我不能打下幽州,我就自己打一回给你看!没有你杨家父子,我赵匡义也能成!“万岁,微臣听明白了,也记住了,如今收复幽燕,您用我杨家不着!微臣甘心辞去帅印,谢主隆恩!”七郎也上来了,把先锋印也给拿出来了,“万岁哎,您这趟上幽州去也不是去打仗去的,那我这个先锋官也就算是卸了任啦,您把我也给贬了吧,我也给您去催办粮草去。”嘿,上阵父子兵,现在啊,有你们父子是五八,没有你们也是四十!“好好好,你的先锋官也免去,跟随你父去瓦桥关吧!”二帝夹着气,把袍袖一甩,车辇咕噜咕噜咕噜……扬长而去。八千岁、曹老千岁、呼延赞跟令公互相叮嘱了几句,都明白令公是个什么意思,互道珍重而别。令公率领着自己的八个儿子和本部火山军奉旨回军到瓦桥关,暂且按下不表。 单表二帝太宗赵匡义,心里头不痛快,一路上一声不吭儿,就这么一直绷着个脸。过了蔚州,蔚州辽国二位降将跟着新派任的蔚州主将前来告辞,二帝也不理人家,连个头都不点,还是八王给好言几句,嘱咐给蔚州降顺军民做好安抚等,大军接着东进。到了三岔路口,往南就是易州,君臣与刘宇、刘厚德这几位辽国降将道别,皇上照旧是生闷气不露面儿,八千岁就都给代表了,欢送几位将军,嘱咐了一遍,大军继续进发。在涿州与高怀德父子叔侄会师,没耽搁,直接进军过铁佛口,要过卢沟桥。这一回卢沟桥前无人拦挡,有辽国都督铁木宽在此恭候,引领者二帝君臣几十万大军一起过桥,再引着二帝来到太液池、梳妆楼观景儿。 等一到了太液池,嚯,美景如画。漫天的乌云就算都散开了,高兴!景色果然美!不虚此行啊!天庆梁王和萧后还有元帅韩昌都跟这儿候着呢,恭恭敬敬地跟幽州城下迎接二帝雍熙天子,为表诚意,北国的扈从军校都是偃旗息鼓、身无寸铁。天庆王和萧后先躬身谢罪,二帝也假装大度不计较,扶起二位。这几个人儿都是头回见面儿,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用几口简餐便饭,残席撤去,北国的侍者献上奶茶、果品。天庆王就问了,“万岁,您看咱们什么时候递交降书、顺表,两国从此和好,是不是还得谈谈哪?”“不忙不忙,待朕游历几日,再选个良辰吉日如何?”这意思就是看看你们俩如何表现。你们要是真心顺服,就少跟我谈条件,要是谈条件,我这四十万大军就不客气啦!“好吧,如此我们先退出幽州城,请天兵入主,我等就在燕山恭候您的旨意啦。”天庆王、萧后就带着人先走了,搬出了幽州城,在北边另有行帐,这边留下人陪伴宋王游览太液池。 太液池是什么地方?嗨,就是咱今天北京城里的北海,在那个时候,没在城里,给划在城外了。等到了元朝时候,重建大都,才在这个太液池边上立起皇城,才是咱今天北京城的基本格局。二帝玩了好一会子,都转完了,尽了兴了,辽国有专门给引路的使臣,带着各位大人进了幽州城,到天庆梁王的隆福宫里下榻。晚上辽国的南院大丞相赤勒迪罕专门给宋朝君臣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嗬,有北国的宫娥婢女给伴歌伴舞,大家都很高兴。这可是在北国的国都里边占着人家的皇宫啊,这个将来要是写进史书,是多么大的荣耀!只有铁鞭靠山王呼延赞和东平王高怀德感觉不妙,现在是请君入瓮,不成!悄悄儿地把元帅曹彬给叫出来,三位老将一商议,不得不防啊!自己带来的兵马可不能都驻扎在城里,连夜传令,把几位有点本事的大将都给聚齐喽,派出将令。由东平王高怀德亲自带着高琼、高钰哥儿俩就在北门外扎营,以防备北国乘夜突袭;太平侯药元福带着横海侯曹海、靖海侯米信在西门外扎营驻守;淮南侯马全义领着晋阳侯老国舅贺怀浦和他的儿子三关总镇贺令图把守在东门以外;呼延赞和郑印两个人镇守南门,在南门外扎营,防备着辽国偷袭。曹老王这么排兵,可能也是晚上这个宴会闹的,叫乐舞给吵蒙了,太草率了,可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宋朝大军二帝、曹老王带出来了四十万,高老王带着十万人到北门外驻扎,其他三门,各驻八万,城里头就剩下六万了。自己把兵力给分散了,这就是轻敌失算。要是把大军在城外集于一营,和幽州城互为犄角,辽国军兵就是来偷袭,也没法子围困城池,不至落败——这是一句后话,带过不提。 四营的将士执锐披坚,就跟这营帐里边没敢好好睡觉,守卫了一夜。这一晚上没什么动静,倒是消停。一直到早上,大家松了会儿心,轮班把守辕门,其他人就睡觉了。二帝和几家大臣昨天整走了一天都玩累了,就在隆福宫里睡了一个大懒觉,他们哪知道将军们劳累了一整宿哇。赶到日上三竿,才都起床,哎呀,睡得美呀,整饰衣冠,皇上和小八王就在天庆王的燕交殿里权做行宫了,大臣们都赶来在这儿朝贺问安。刚刚坐定,猛然间就听见幽州城外“叨!叨!叨!……”炮响连天! 嗯,怎么回事?啊?皇上慌了,这、这、这不是在打仗啊,怎么到处响炮哇?来呀!一大堆人答应:“万岁,臣在!”“快快前去打探!”小八王一皱眉,赶紧跟底下人说,你们赶紧去把辽国大丞相赤勒迪罕给我找回来!有人就去找去了,找了半天,回来了,辽国侍奉咱们的那些个人连同大丞相赤勒迪罕是踪迹皆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啦!啊?皇上可就觉得有事儿了,“昨天夜晚是谁看的城门?”有人把守护城门的官员都给叫过来,谁呀?潘龙、潘虎、潘祥、潘容奉命把守四门,皇上问昨天晚上有人出门吗?“啊?啊,有啊,先是几家将军和王爷带着大队人马出城驻防,嗯,等酒宴都完了,大丞相赤勒迪罕带着这些个宫娥婢女啊来给我们摆了一小宴,呵呵,还真好,我们也没少了这顿。后来他们就说了,说要出城去给城外的大队人马歌舞献艺去,我们就都给放出去了。”嘿!把皇上给气的,你们这帮废物!小八王一跺脚,嗨!叔皇啊,咱们中计了,这叫请君入瓮,咱们都钻到他这个瓮里来了,我不是八王了,我成了王八了。皇上说你别胡说,没准人家这个是礼炮呢。小八王气的,嗨!你这叫自欺欺人哪,礼炮、信炮听不出来啊? 叔侄还在乱猜,外边有报信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跑进来了,“万岁!八千岁!元帅!大事不好!幽州城北亮出六国旗号!北国三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请圣驾从速定夺!” 〖三回〗 二帝雍熙天子游玩太液池,临幸萧后梳妆楼,到晚上驻跸幽州隆福宫。不想中了北国的诡计,次日天明六国人马杀回来,层层围困住幽州城——您还等着我们献降书、递顺表哪?这一回是我们逼着您啦!不但要降书,我们还得跟您要土地、城池哪! 啊?皇上真傻了,“朕果然中计也!”肠子都悔青了,我太贪玩儿啦,我没事我非得逛什么梳妆楼哇?后悔也晚了。老元帅三军总司命曹彬在旁边呢,皇上就跟抓着救命草似的,“哎呀,曹卿,您看咱们是不是趁着辽国大军立足未稳,咱们赶紧起驾啊……往南哇?”“嗳,万岁,您可别慌张,现在辽国大军最多不过三十万,咱们可有四十万大军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幽州城城高水深,坚如磐石,您何惧之有啊?您甭担心,昨夜晚间,老臣和高千岁、呼延千岁几家名臣大将早有此虑,驻防军阵老臣已然布置好了,您就放心吧!”嘴上这么说,心里话是你现在一跑,军心一乱,咱们可就是注定大败啦,闹不好要全军覆没。“哦,哎呀,还是老帅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可就有劳老帅啦!”“万岁勿忧,护卫城池之责,全在老臣身上啦!您在行宫里好好歇息,老臣我先到城头去瞧瞧去!”“哎呀,啊,那我们也都去看看吧,咱们好为高王爷观敌瞭阵啊!”“好吧,老臣愿护驾登城!”几家文臣武将都跟随着二帝、八王和曹老王爷登上幽州城的北城楼上,观敌瞭阵。 再说在城北安营扎寨的东平王高怀德,和儿子高琼、侄子高钰一宿没睡好觉,净盯着筑营防、挖壕沟了,一直忙到了早晨,一看,北边毫无动静,嗯,看来我们是杯弓蛇影了。老王爷就叫俩孩子先去睡觉了,自己又检视了一会儿营防,方才回自己的大帐里眯瞪了会儿。刚躺下,嘿,就听见北边是号炮连天!再出营帐来一瞧,哎哟,烟尘遮日!老将军毕生从军呀,打小儿就跟着他的父亲东鲁王高行周在军营里长大的,惯看起尘,这得有好几十万的人马哪!老将军不敢怠慢,马上击鼓聚将,整队出征,到阵前把队给亮了。 北国大军连营都没安,全军在疆场亮队,兵似兵山、将似将海,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铺天盖地呀。再瞧南阵,拢共是十万人马,分兵五万守护大营,高王带着五万列队,在阵前一看,是强弱立判。可高老王爷没觉得怎么样,为什么?高老王爷乃是勇冠三军的名将,书中暗表,高怀德乃是这一辈儿的头一条名枪,家传的北霸六合、五指蹿林枪,打遍江北无敌手,这辈子,除了江南的妖道余洪和老令公杨继业,再没败给过任何人,傲视天下!他怕什么?凭着我手里这条枪,谁还敢踏进幽州半步?老王爷把嘴一撇,哼,把阵脚压住了,“来呀!与本王擂鼓助战!”自己一抬腿,格棱!把自己的八卦梅花亮银枪给摘下来了,往手里头一托,一催马,撒马来到阵前。北国这边天庆梁王和**萧绰是御驾亲征,大元帅韩昌居中,也把阵势列开,往南边一看,就见一员老将拍马舞枪来到阵前: 跳下马身高在八尺开外,身形魁伟,头上戴着三山镶金王帽,身上披着亮银唐猊铠,外罩半幅箭袖袍,面似银盆,白眉虎目,鼻如悬胆,□下是三缕雪白的长髯,根根透风,潇洒非凡!胯下是一匹铁掌银河驹,手里头使的一杆八卦梅花亮银枪。正是:虎老雄风在,苍龙断角威! 北国的将官一见这位老将军还是这么威风八面,都是暗自赞赏。老元帅长乐王耶律斜轸和平宋王耶律休哥都认得,就跟天庆王和萧皇后说,这位就是南朝的东平王高怀德,天下第一条名枪,他可太厉害啦!“什么,敢说是天下第一条名枪?我不服!大狼主,韩元帅,末将不才,愿打头阵,我要会会这位老将!”韩昌扭头一瞧,是北国的镇国上将军麻里真吉,就是那位神射将军麻里庆吉的三弟,从小就苦练枪法,自以为自己的这条枪可以包打天下了。今天一听,哦,这个老头儿就是天下第一名枪啊?那我可得会会,讨令出征。天庆王点头答应,“好,镇国上将军要多加小心!”“看他这个年纪,谅也无妨!”哗棱棱棱棱棱……马走銮铃,来到当场。俩人一碰面,互通名姓,高怀德一听,哼,无名小卒!撒马对枪,麻里真吉是真有两手,可哪能跟高老王爷比呀?走马三个回合,叫老王爷一枪就扎在大腿上了,疼得麻里真吉回马就跑,回归本队。天庆王和韩昌都没怪罪,那当然了,对阵的是什么样的名将啊!耶律斜轸的长子耶律沙挥舞着红铜刀来战老王爷,走上没有三个回合,又叫高怀德一枪给挑于马下,还成,枪伤侧肋,没要了命,叫北国军校给抢回去了。书说简短,上来一个,扎死一个;上来一个,重伤一个……连挑了北国十几员大将,嗬!威震当场! 二帝在城头上远远地瞧不清楚,就见两军列队,两员大将在阵前交战,南边就这一个人,北边老换人。一会儿有人来给报战况,乐了,“哎呀,哈哈哈哈,高卿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太好啦!这个仗这么打北国纵有三十万雄师,又能奈我何?”嗯?曹老王爷一听皇上这个话,仔细一琢磨,哟,糟糕,我错啦!我怎么犯了这个样儿的错啊?这不是当年秦国的大将章邯在黄河岸边阵列九营的错吗?怎么讲啊?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战。当年秦朝末年,天下群雄揭竿反秦,项羽举兵立楚,秦国的名将章邯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在黄河边上列阵和项羽决战。项羽手里只有二十万人,而且还得要渡河交兵,是背水一战,犯兵家一大忌。但是章邯错了,他把军阵列开了连营三百里,把自己的三十万人马分成了九座大营,每三十里地安下了一营。项羽一听,哈哈大笑,带着兵马渡过黄河,破釜沉舟,九战章邯,把章邯是杀得大败!章邯这一仗败就败在轻敌失算,把自己的人给拆散了。今天曹老王爷在城楼之上一看南北两座军阵强弱悬殊,哎哟!老元戎是一拍大腿啊!坏啦,我怎么犯了跟章邯一样的错啦?不好!赶紧派人,知会东西两门外的守将,赶紧拔营起寨,到北门外会合前军;再叫人给呼延赞、郑印送信,叫他们赶快回城,到北城这儿来助阵!曹老王爷自己赶紧披挂整齐,提刀上马,传令速速开城门,本帅要亲自出战!二帝愣了,他哪知道老王爷想什么呢?“曹老爱卿,您急什么啊?咱们现在可是大获全胜哇,您可别亲临战阵哪!”是啊,曹老王爷已经七十开外啦,能叫他上阵吗?好多大臣都想下城来阻拦,曹老王爷一摆手,嗨!你们别说了,本帅都急死了!咱们快点吧!走! 军校赶紧给开城门,曹老帅爷点齐了一万军兵,出城来给高王爷助阵。就这会儿,高怀德还在阵前抖威风呢!“有谁还敢出阵吗,啊?哪个胆敢出阵与你家老将军一战!”吓!韩昌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将官,“不知哪位将军还要讨令出马哇?”大多数都往后捎,就剩下一位,马往前撞,谁呀?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得令之后,催马上阵,真够有胆儿的。高怀德抬头一看,打北边跑来的这员番将,有个相: 身高过丈,膀阔三停,虎背熊腰,肚大十围!头上戴着一顶五股烈焰狮子盔,皮圈、铁檐、铜兜鍪、细鳞顿项、赤金抹额,从狮子嘴里吐出来五支红翅子,屈曲弯弯朝天指点,仿佛五股烈焰烧天一般!身上挂着红漆水磨的烈火明光甲,红铜打造的锁子连环掩膊披,胸前斜搭十字袢甲丝绦,前后护胸甲勒得紧紧绷绷,外扣护心镜,冰盘大小,锃光瓦亮。面似火烧血染,红通通一张脸,鼓脑门、宽颧骨、火焰眉、铃铛眼、狮子鼻、火盆口,咧腮颏,朱红的虬髯满部!跨骑一匹万里追风火云兽,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肋生麒麟甲、蹄长风火毛、头上出角、唇内獠牙,马呈猛兽之相、人显凶神之体,手中端着一对赤铜轧油锤。 高怀德一看他这个兵刃,心里头有点打晃。俗话说,长枪三忌:一忌两头蛇,就是双枪;二忌独头槊,支、别、挂、压,枪杆一被拿住就没法施展了;第三忌就是双手锤,一旦被双锤锁住枪头,就糟了糕了!就是不怕长把的兵刃。今天高王爷一见双锤,有心回阵不战,但是自己要是下场,换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谁都使的是长枪,换谁上来都有危险,没别的法子,只得是绰枪再战。 高家枪法当年是跟金枪老祖夏鲁奇的青州夏家门学的,白马将军高思继勤学苦练,学到了青州夏家门的“五指蹿林枪”,夏家枪也是搜集了流传于山东、河南的五种名枪,有东昌马家的锁喉长枪、济宁姜家的阴把连环枪、临清罗门的献把梅花枪、寿张沙家的会通竿子、潍州北海李家的混元子母段把枪,六合为一,号称“北霸六合枪”。但是夏家的六合枪全部都是巧技枪法,讲究的是绵、连、粘、缠、闪、绕、绞、锁、抖、钻,和杨衮后来琢磨出来的六合枪不同,所以高怀德的枪难破双锤。铁木驼的双锤就跟两块门板似的,这个推开了,那个弹回来;那个抡出来,这个又撤回去……一来一往,中门都护好了,高怀德把枪都用得跟一条蛇一样了,但是任你狡策偷袭,铁木驼双锤的锤法精奇,一锤攻、一锤防,走马连环,实在是难以取胜。高老王爷的枪还不敢碰他的锤,得躲闪着走枪,二马盘桓你来我往,可就走上十几个回合了。韩昌在后队一看,心说,有门!叫过都督们来,叮嘱了几句,又拿眼睛瞅了瞅神射将麻里庆吉,麻里庆吉就明白了,把弓摘下来,把雕翎箭搭上,瞄准高老王爷,嗖!一支暗箭就射出去了。 麻里庆吉也很佩服高老王爷,没想要老将军的命,只是瞄准胳膊射了这一箭。高老王爷是什么人哪?多半辈子都在马上,虽然年过六十,但还是耳聪目明,耳旁一阵金风动,眼角儿里一点暗影儿来,就知道有暗器,一晃身躯,在马鞍鞒上大低头,这支箭就没射中。宋营阵中有瞧清楚的将士兵丁,连声喝彩!这个时候曹老王爷刚刚从城门里出来,提马上了吊桥,哎,一听见前军喝彩,哦……看来是高千岁又结果了一位,心里还稍稍踏实一点。吩咐本队,缓步前进,叫人到前军知会一声儿,自己带着人马穿营而过,来给助阵。刚刚走到前军队尾,可了不得了,就见前军大队如潮败退,其势难挡啊!曹老王爷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听见的是喝彩之声哇!自己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一边走一边喊,“前军将校,改听中军号令!”那能有几个人听见?听见的人朝大纛旗靠拢,听不见还接茬儿往大营跑,丢旗弃鼓,早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您该问了,怎么大宋朝的兵这么乱哪?能不乱吗,这些人都是怀庆府的禁军,首领是个文官,号令无人服从,禁军将校平日作威作福,从不到校场训练军伍,只知道吃吃喝喝、宴饮游猎。今年的元月十五,就被老贼给调到京城,按说该当操练三个月,可是老贼没一天到校场去检阅操练的,都是那几家儿拍老贼马屁的偏副牙将们管带着,都偷懒,没好好督兵排阵。七郎带的先锋营和自己家的火山军可就不一样了,都是王爷身边的亲兵卫队,平日都是名将亲自操练出来的,军容严整,训练有素。曹彬一看,号令难行,辽国的大军已经杀过来了,带着自己手下的将校亲军,上前迎战。曹老王爷当年也是一口名刀,他的刀叫***,两面有刃,但是前头没尖,所以不叫三尖两刃刀,但是样子差不多。 曹老王爷把***抡圆了,劈瓜切菜一般,杀进辽国的前锋队中。曹老王爷心中着急啊,高王爷呢?哎,就见前边不远处一队辽兵围住几员南朝将官杀得正酣,曹老王爷带着自己的将校亲军朝着这个地方儿拼杀过来,等走近一看,圈里当先一员将就是小侯爷高钰,正在奋力突围。身旁是几个偏副牙将,围住当间儿的一匹马,底下牵着马的正是高琼高君宝,马上横担着一个人,身挂唐猊铠,外披箭袖袍……曹王爷定睛观瞧,哎呀呀!不是我那高贤弟、高千岁又是哪个?“君宝!我那高贤弟怎么样了?”高君宝抬头看见曹老王爷,可算见着亲人了,撒手扔缰绳紧走几步,抱着曹彬的马头是号啕大哭!“老千岁呀!我爹……他……他已然为国捐躯了!”啊?曹老王爷就觉得眼前发黑,好悬没折下马来,在马上勉强把神儿定住,再看马上的尸首,帽子被砸得粉碎!心疼啊,老哥儿俩是三十年往上的交情,可说是生死之交,在阵前互相救了好几次的命,老头儿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原来高老王爷为了躲闪暗箭,一栽歪,也搭上年岁太大,昨晚上又没睡好,闪得快了点,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从马上折下来了。铁木驼哪能放手啊?走马上来,趁着老英雄刚刚爬起来还迷糊的时候,抡单锤一兜,啪嚓!老王爷还没戴着盔,只有一顶三山王帽,镶金佩玉可是都没用啊,给砸了个**迸裂!可怜一代名枪,炎宋开国的功臣,死在幽州城下。明代的静轩先生有诗凭吊: 血战当年报主志,斩坚入阵几千重。 英雄功绩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过去咱北京有句话叫“少不征南,老不扫北”,说的就是高家哥儿俩的事。说高怀亮太过年轻,心狂气傲,做事不留后路,碰上一位就要一位的命,征南唐遇见越国公罗英,叫罗英用回马枪给挑了,这个就叫“少不征南”;高怀德年过六十,逞勇挂帅,扫北阵前死于非命,叫“老不扫北”。 曹老王爷不敢怠慢,叫高家弟兄速速往城里撤,自己领兵抵挡。毕竟老王爷也是七十开外的人了,气血不支,耐战了片刻,就觉得气喘如牛,顶不住了,连忙指挥本部,且战且退。等退到幽州城下一看,不禁长叹一声!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哪。城下的宋朝官军已然乱成一锅粥了,拥挤踩踏,一起往城门里钻,什么都不顾了,有的是掉到护城壕里,有的是叫自己人踩死踹伤,城下是积尸如山!辽国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前军的十万人马所剩无几。 曹老王爷跟高琼、高钰说:“北门进不去了,你们哥儿俩赶紧保着高贤弟的尸身往东门败下去,那边还有淮南侯马全义可以给你们打个接应!我率领着残兵败将往西门这边败下去,等会儿咱们在城中会合!”高琼、高钰带着本部残余朝东门就败下去了。曹老王爷亲到吊桥边,强令军士退后,示意城楼上赶紧升吊桥、关城门。眼看着都关好了,收拾残兵,自己领着朝西门退走。曹老王爷刚走到西北角儿的城池拐角儿这,辽国军队里杀过来一员大将,手舞双锤,正是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铁木驼打死了高怀德,又战退了高琼和高钰,一路追杀下来,打死打伤宋军士卒无数,在乱军中瞧见曹彬的旗号了,打马来追。曹老王爷不敢恋战,带着人赶紧接茬儿往下跑,没跑出几步,前边浩浩荡荡开来一队人马,车辆辎重都带着呢,为首三员大将,正是太平侯药元福和曹老王爷的幼弟横海侯曹海,还有靖海侯米信。三位见有一员辽将紧追不舍,先命令军卒排好阵势,抢上前来,把曹老王爷让进来,再把门儿一封,挡住辽将。曹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抡大刀抢先来战铁木驼,俩人走了有十几个照面儿,铁木驼拨马就往西边败。曹海是个浑愣性子,拍马就追,药元福和米信只好引兵将追赶,曹彬一瞧坏了,赶紧又催马来追,想喊弟弟回来,可是战场上喊杀震天,哪儿听得到? 他们哪儿知道啊,北国人比他们可要熟悉幽州周围的地形地势,刚一追到西门外的一座荒丘,土丘后边的小树林里炮响如雷,杀出来一支伏兵,为首的大将乃是右军元帅、辽国的二国舅萧天佑。药元福舞动笔挝槊来战萧天佑,药元福也是上一辈儿里边出名的骁将,但是毕竟年老体衰,走马三合,一闪失,叫萧天佑一刀斜肩带背砍为两半。曹彬刚刚追上来,一看,啊呀!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那边铁木驼回马再战曹海,也是一锤将曹海的背心震碎,尸身落于马下。把老王爷疼的,呱唧!摔落尘埃。靖海侯米信舞动双鞭来护,左冲右突,怎么都杀不出圈去,眼看着就要遭擒! 正在紧要关头,耳轮中只听见一声暴喝:“呀呔!北国胡儿休要张狂!你家大将军呼延赞到了!”哗……就听见南边的北国军士一阵的大乱,军卒纷纷退闪,一员大将舞动镔铁枪,横扫千军,来的正是铁鞭靠山王呼延赞。辽国的几名将官都被他铁枪刺落马下,辽军纷纷退后结阵。呼延赞借机冲进来,“老哥哥,快随我杀出!”一马当先,自己摆长枪再往回杀,曹老王爷绰起大刀紧随其后,米信在最后边儿给断后,总算是蹚出了一条血路。等冲到幽州城西门前,曹王回头一望,太惨了,辽兵分路包抄,重重围困,自己所带的残兵余勇连带药元福原来的八万大军都叫辽国大军给围死了。北国的骑兵太厉害了,几冲几撞,宋军伤亡惨重。呼延赞一拍脑袋:“嘿哟!怎么把米将军给丢啦!”曹彬一看,果然,米信没跟出来,远远瞧见前方辽兵圈子里围着不少的人,估摸着可能是米信掉队了。呼延赞说:“老哥哥,您先进城,等我把米将军也救出来,我们再回幽州!”“且慢!贤弟,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和小郑印接到您的大令,怕有闪失,兵分两路,他那一路去救东门,我这一路来救西门!”“啊?”曹彬明白,看来南门的八万人也难保了,辽兵虽说只有十五万人,但是是各个击破,我的四门兜底阵全完啦!“好,贤弟,你赶紧去救米将军,愚兄这里不用牵挂,你快去吧!”呼延赞马不停蹄,回军再去救米信。 单表老将军曹彬,抬头看看城上的旗号,还挂着自己的曹字大旗,不禁潸然泪下。自己毕生从军,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深感自责。想想自己还进城干吗呀?根本没脸再去见皇上和各家大臣,把自己的帅盔摘下,交给身边的一个小校,“你把这个送回幽州,替老夫交还圣驾,就说曹彬无颜面圣,自惭罪在不赦,就此辞去官职,远遁江湖,了此残生罢了!”说完了拨马就走,看见西边有一处茂林,打马进了树林,大家想要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 曹彬催马进了树林,沿着林中浅道信马由缰,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时候,只听得喊杀声渐渐远去,抛在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是一条大河,正是桑干河,咱今天叫永定河。河宽百丈,波浪滔滔,根本不能骑马渡河。曹彬仔细一瞧,倒有一个竹搭的栈桥伸到河里,只是破落荒郊,野渡无人,直看得是两眼发直,没法子,先下了马,把***戳在就地,找块石头坐下来。哎?就见野渡口旁野草丛中还有块石碑,残破斜矗,上边长满了荒草,落满了秽土鸟粪。曹彬一琢磨,我兵败于此,怎么也得明白明白自己败在了什么地方吧?撑起身来,走到这儿,把荒草拨了拨,露出来上边的第一个字,是个“破”字,嗯,真是够破的!又扑撸扑撸灰土,就见破字下边是一个“巢”字,哦,山林多鸟雀,因而名“巢”。再往下看,有一个“林”字,嗯?“破巢林?”呀!曹彬颓然坐地,看来是天亡我也!树林旁边有河,水为川,林旁加上这三撇,不就是彬字吗?这儿就是破我曹彬之地啊!曹彬心说黄巢被困死在落巢山,王彦章兵败在绝章岭,古往今来,天数轮回呀!我曹彬逞能逞了一辈子,到头来兵败破曹林,我是活该呀!我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土都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怎么还逞这个能呢?嗨!早知如此,太平兴国二年我都回了曹家铺子了,要是听了四弟曹翰之劝,就憋在家里好好安度晚年,静享天伦有多好?就算是当年没能归隐,杨令公辞去前军帅印,你曹彬逞的什么能哇?你还能比杨令公的本事大不成?他都不打这一仗,你偏偏要打?你是老了老了,还叫名利熏心啊!你想打下幽州来显一显你的能耐是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害死了幼弟曹海……皇上我不能再见,就连我的老家灵寿我也没脸回啦!得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还往哪儿跑啊?我就在这儿自裁谢罪吧! 一摸腰间,佩剑不知道何时在沙场上丢失,得啦,把自己上阵杀敌的这口***拔起来,把刀头冲着自己的脖子,一闭眼,嗨,这辈子都是拿刀割敌将的脖子,今天也不亏,自己也死于此刀之下! 〖四回〗 曹彬兵败幽州,不敢再回城面见二帝,更无颜再见杨继业父子,索性放马远走破巢林,看看这是自己的命啊,合着我该着兵败在破巢林前,得了,甭活着啦,这么活着一点滋味都没啦!举起自己的大刀就要自尽。 刚要动手,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轻轻吟唱,嗓音是太动听了,不知不觉竖着耳朵仔细听曲词,这个刀可就一直这么干举着了。就听此人唱道: 云霄万里羡冥鸿,曾为储皇出汉宫; 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 一剑西风快远游,朗然吟破洞庭秋; 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 汉祚中兴竟灭新,云台勋业耸嶙峋; 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 抽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候在烟霞; 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 呀!曹彬听完这几句,汗流浃背,别瞧荒郊野渡,真有高人啊?“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这唱的是著名的修仙隐士商山四皓。“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说的是唐末的仙侠剑客吕洞宾,得了汉钟离仙家的丹书,得道成仙,还能再去考进士吗?羞与元和进士流……“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这是东汉的大隐士严子陵。“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正说的是西汉谋士张良张子房!这唱的都是先为高官,后功成身退、归隐林下的聪明人啊。曹彬一激灵,再看唱歌的人,独自撑船划到了渡口,嘿,方面大耳,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游方道士的打扮,头戴毡笠,双手撑篙,到了渡口旁了,“哎呀,仙师,俗世昏叟曹彬在此,恳求仙师宝船一渡!”游方道士哈哈一笑:“曹王爷,贫道渡你不难,只是你舍得手中利器否?”老道说话是一语双关,我渡你不难,可我不是渡你,而是度你,你能舍得你的官爵吗?曹彬把大刀一撇,仰天大笑,“仙师,命且不顾,何虑此物?还求您点破迷津!”老道把船撑过来,让曹彬上船,曹彬先把自己坐骑的鞍子都卸了,拍了拍宝马,放归山林自适,独自空手登舟。书中暗表,这个老道就是任道安的师父华山真仙钟离权,曹彬从此随他出家修道,颐养天年,民间传说都叫他曹国舅,日后帮着杨宗保大破天门阵,就是后话了。 再说城楼上的二帝雍熙天子,都吓傻了!一开始还挺高兴,可是曹老王爷一下城楼,他身边可就没了主心骨了,越来越着慌。曹老王爷出去迎战,工夫不大,探马来报,高千岁阵亡!“啊!哎呀,我的高爱卿啊……”眼泪掉下来了,那是他的姐夫啊,伤心是真的。又过了一会儿,全军败退,城下可就乱啦。二帝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赶紧任命潘洪为保驾大将军,指挥幽州城防。潘洪也算是有百战经验的老将,赶紧指挥人准备守卫城池的家伙,什么灰瓶、炮子、滚木、□石,叫人抬上来成捆成捆的雕翎箭,分派各队,都在城垛子里埋伏好了。可是辽国军兵并没有来攻打北门,而是挥师南下,两路分兵。潘洪一看,赶紧分派人手四门把守,把自己手下的亲儿子、干儿子、侄子们分派下去,请圣驾转移宫中等待消息。 皇上、八王以及一众大臣躲避刀箭之危,先回辽主隆福宫暂避一时,来到燕交殿落座,报信的太监是一个接着一个,“启奏万岁,西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药将军和曹海将军阵亡,呼延王爷和米将军撤回!”这边刚说完,又来了一位:“启奏万岁!东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马全义将军阵亡,郑王爷救护贺老将军回城!”啊?二帝连忙就问:“我的曹老爱卿何在?”呼延赞和米信走到殿上,把曹老帅的金盔捧回,“万岁,曹老千岁兵败自责,送回帅盔,远遁而走,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哪!”啊呀呀呀……皇上一捂脸,顾不上什么龙颜威仪了,放声痛哭!一仗就死了这么多的名臣老将,怪谁呀?都怨我非得来这儿来瞧什么梳妆楼!我贪心不足,要创不世之武功,我非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啊!嗨!要是当初多听听杨老令公的劝告……正哭着呢,八王和潘洪巡查城防回来了,八王急急忙忙走到近前,“叔皇,您,可得要保重龙体啊……您放心,皇侄儿我刚刚巡视了一遍城头防备的将士们,虽说今日惨败,士气低落,然扈从圣驾,三军敢不尽心用命?皇侄巡查所到之处,无不小心严防,略有风吹草动,必能迅捷防范。” 嗯?皇上醒过味儿来啦,哎?这不是,令公辞印,请旨非要到瓦桥关驻守……这不是预备好了等着我去求救吗?嗯……二帝想到这儿,顾不上悲痛了,怎么呢?心里也很不痛快,知道自己这回可是现眼了,干在这儿叫杨令公和太祖老臣们瞧了自己的笑话儿。想到这儿不哭了,回头看八王:“皇侄啊,你看事已至此,咱们是不是得想个主意,看看谁能还朝去搬取救兵啦?”八王说:“叔皇,您得保重龙体,事到如今,何须还朝搬兵?得火速派人回瓦桥关搬请令公父子回来接任元帅之职啊!有杨令公在此,咱们君臣就不用担心了。”“啊,话说得是。可是在五台山下,朕是一时糊涂,没听他的劝,执意要来幽州观景,收回了令公的帅印,生把他们父子给赶走了。他们手底下也没多少兵啦,要是令公父子嫉恨朕,不肯出兵犯险,可如何是好哇?”苗崇善和李昉这几位就在一边瞧笑话儿,面含冷笑:“万岁,依臣等看,也是要还朝搬兵为是,您在五台山下已然说过,您说就算是被困孤城,粮尽援绝……也绝不再用他杨家父子……” 呼延赞在下边说话了:“万岁,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您哪知道啊,令公所以辞去帅印,请命到瓦桥关催运粮草,是他早料到咱们来幽州有此一劫,他成心领兵远去,与咱们成犄角之势,就是等着危难之时兴兵来救啊!”“哦?呼延爱卿,你说的可是实情?”“哈哈,万岁啊,只有您蒙在鼓里,令公辞行之际,跟我们都是这么说的!”噢,原来如此,令公真不愧亘古良将!“来呀!拟旨。”有太监过来唰唰唰,按照雍熙帝的意思把圣旨就给写好了,“不知哪位爱卿愿意藏旨突围出城,到瓦桥关去搬请令公来救?”三关总镇贺令图一晃荡身躯,哗棱棱棱,浑身甲叶子乱掉——怎么乱掉啦?刚才打仗打的,铠甲都叫敌军的钩枪给弄坏了,一动弹就乱掉。“万岁,为臣愿往!”“去你的,一边儿歇着去吧,你瞧瞧你都什么样儿了?”呼延赞把他给扒拉到后边来,自己上前,“万岁,为臣不才,愿替您到瓦桥关颁旨!”“哦?呼延将军愿意冒险闯围,那可太好啦,你可得多加小心啊!”八王说:“叔皇,现在辽国大军已经层层围困,呼延将军虽勇,怎奈饿虎也难斗群狼,还得请郑王和其他几家将官随行接应,帮着他闯围才行,再给多分派些士兵。”“嗯,正是,正是!” 皇上刚要说话,保驾大将军潘洪说话了,“万岁,老臣以为不妥!”嗯?“噢,老太师您说说,有何不妥?”潘洪心说,呼延赞哪呼延赞,叫你平日里老是跟老夫作对,今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万岁,方才老臣已经把城中的军卒重新点名分队,幽州城外驻守的三十四万大军,损失惨重,如今咱们就剩下六万多人了,还有一些个伤兵。幽州四门方圆二十四里地,咱这么点人马现在就是把守城池都不够换防的,再要说到敌营冲杀,回头保卫城池可就不够了。幽州城要是丢了,请谁来都晚啦!呼延千岁是出了名的猛将,他来个猛鸡夺嗉,也就冲出去了,带的人手多了,反倒是个麻烦。对不对呀,呼延千岁?”潘洪这个损哪!呼延赞一听就知道老贼想什么呢,自己嘿嘿儿地冷笑,“万岁,潘老太师所言有理,如今城头防守事大,您不必给我分派人手,人多了还碍事儿。您是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我不要别的,就要您再给我写一道圣旨,请大罗金仙们都来保着我,只要我揣着这道圣旨,单枪匹马,为臣我就能闯出重围去!”啊,我还有这个本事呢?写一道圣旨就能有大罗金仙来助?那我还请什么杨令公来解围呀?皇上听着好笑,想问呼王,一瞧,呼延赞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一会儿咱底下再说,明白了,有机密,就不问了,回头看看八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八王说:“叔皇,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您看看是否应当先重新选一位保驾的元戎。”八王特意说出“保驾”二字,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先选派一位做副元帅。现在是明摆着,应当由令公回来接任三军主帅之职,潘洪只能是担任副帅。但是皇上有他的鬼心眼儿,他想潘杨两家结着仇呢,令公宽怀大度,不会跟自己计较;可潘太师不行,这个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现在指着他保驾呢,可不能得罪他。“皇侄说得对,来呀,传朕的旨意,就封潘太师为三军司命、扫北总元戎,加封杨老令公为前军统帅,单等搬取令公回幽州之后,两帅齐心,再与胡儿决一死战!”潘洪高兴了,这个元帅早晚还得归我!呼延赞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赶紧陪同圣上和八王进内室密谈。 等一进后堂,君臣屏退左右。呼延赞就跟俩人说了:“万岁,八千岁,外边辽国大军三十万围困幽州,臣就是肋生双翅我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兵都不带啦!”“嗨,呼延爱卿,这可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哇,你说有百灵相助,朕才没给你分派人手,你怎么反倒怪罪起朕来啦?”八王也说:“就是啊,呼延将军,你方才这么一说,小王也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你的意思。那现在你说说,咱们可得怎么办哪?”“怎么办?冻豆腐——没法办啦!他潘洪上本,告诉说没人手给我,他老小子是嫉恨我平常总和他作对,想治死我呀!您还是干脆叫他想辙搬取救兵吧,他是大元帅呀!” 皇上明白了,呼延赞这是在怪自己不该把本应属杨令公的帅印先给了潘洪了,“哎呀,如今大敌当前,呼延爱卿你就先容让一二吧,但等杨令公来到幽州,朕自有主意。呼延爱卿,适才在殿前你可对朕挤眼睛来着,朕想着你定有妙计,你就赶紧说吧,打算怎么闯过连营,到瓦桥关去搬请救兵哇?”呼延赞心说,哼,这会儿叫我爱卿,等回头再瞧着我碍事儿的时候,没准儿又叫什么了呢,“万岁,这么说吧,臣要是出城搬兵求救,那可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得两说呢。可一旦要是叫我混出去了,见着老令公了,他那八个虎儿子一起来幽州救驾,等于说您就一定是能还朝啦!在殿上我没说,我可是不好意思说,为臣我冒死闯营……您应当许点儿什么啊?”哦,原来呼王也有这个私心,“哎呀,你看看,朕果然是糊涂啦,这是自然哪!呼延爱卿,此次你闯连营去搬取救兵,甭管成与不成,朕都给你加九锡,打今日儿个起你是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王,朕要给你重修府第……”“哎哎哎……万岁,这个都用不着,怎么听着像是阵亡追封似的啊?为臣我的意思呢,是臣有一子,名叫呼延丕显,今年十二了,年岁比那几位王爷的公子都小,没赶上过为国立功,平头白丁儿一个。可这孩子可不是窝囊废啊,要说文,那是宋相爷的主考,现在是陪太子念书的伴读;要说武,微臣我的家教是最严的,您是肯定听说过,大冬天下雪都不耽搁练功,我这孩子这手鞭可练得不错!要说为臣有后顾之忧,就是这个儿子。我是这么说啊……假如说为臣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和八千岁可得想着我那个儿子,用文用武,全看万岁您的了。”呼延赞是什么意思呢?监国五王里杨、高、郑三家的王爵都是世袭的,这三家里生下的男丁脑袋上就顶一男爵,按年岁往上长,到了成年只要是立个功,就加封为侯,每一代得从里边选一位来袭领王爵。曹老王爷的儿子虽说不是世袭的,但是俩儿子都很厉害,在南唐大战中军功无数,各自封侯。现在只有呼延赞的儿子还是白丁一个,自己的爵位将来还没有接续的,我不是铁帽子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要个封赐!哦,皇上明白了,“呼延爱卿,倒是朕考虑不周了,你放心,这一回只要是朕能回得去东京城,必定给你的儿子加官进爵,回去立马封侯,你放心吧。” 呼延赞乐了:“好,谢主隆恩!我先谢谢您喽。要说闯围,臣倒有一计!”皇上给气的,你倒是真现实,封了官儿这个计也就来啦!“卿速言之!”“万岁,我还得跟您要一道圣旨……”二帝一听,得,又来了,什么圣天子有百灵相助……我给你刷一道圣旨,自有大罗金仙下凡相救……嗨!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说点真格的,别说这糊弄人的。呼延赞乐了,您也说这个糊弄人啊?那您前天在五台山百灵楼上说什么来着?“万岁,我请您再给我一道圣旨,可不是去请什么大罗金仙的,是回朝请出玉玺!”“啊?传国玉玺?”“对!”“把那个玩意儿拿来有什么用啊?”“您给我写一道假旨,就说咱们被困幽州,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没办法啦,我们是只好归顺大辽国,愿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割城让地、奉表称臣,无奈身边没带着传国玉玺,没法签下国书,您就写着派我回朝,先取回玉玺,回幽州以后再来与辽国狼主和谈。您明白了没有?”“噢,辽国狼主一旦是信以为真,就得好好地放你回中原!”“对喽,但这个事也怕走漏了风声,叫北国人先知道了我可就没命啦!”“噢,原来如此啊,卿真可谓足智多谋!好!”连忙叫总管大太监崔文进来,刷好假旨,给呼延王爷揣好,那个真的圣旨叫宫娥给缝进裤腿儿里,省着万一辽国狼主不相信,搜查身上,也不至于露馅儿。 呼延赞都收拾好了,打听好辽国狼主的旗号在南门外,跟皇上、八王告辞,什么都不带,一个人骑上乌龙马,拎着自己的镔铁枪,出南门大大方方甩着膀子就奔辽营过来了,快到辕门,前边儿有番卒高喊:“哎,南蛮休要近前,再走可就要开弓放箭啦!你来我们的大营何事?”呼延赞一抱拳:“塞姆恩呶!卓欧呦波巴!”呼延赞说的这个是北国话,什么意思啊?就是“大家好吗?辛苦辛苦!”哟,北国的小番就愣啦,这位会说我们北国的词儿,有意思。赶紧说:“毕塞姆恩!波卓欧呦秋欧!”——我们挺好,不辛苦!“各位,你们就跟你们的大帅和狼主说,就说来的人名叫呼延赞,乃是南朝的靠山王,专门儿到你们的大营来找他们来,乃是奉旨前来和谈的!”哦,南朝要和谈,这个是使臣。小番不敢拖延,赶紧回中军大帐通禀给大帅韩昌,工夫不大,韩昌派人专门儿出来迎接,把呼延赞的枪、马留在辕门,步行进帐。韩昌素闻呼延赞的名声,知道是南朝的名臣大将,亲自离座,在大帐外迎接,把呼延赞给让到里边儿。 呼延赞走进大帐一看,哟,当间儿坐着一位,短粗身量儿,大脑袋,番王帽,黄马褂,脑后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甩狐狸尾,面赛姜黄,火焰眉,三角眼,狮子鼻,血盆口,□下是遮胸盖腹的大红胡子。呼延赞一看,认识,正是北国的大狼主天庆梁王耶律尚。十几年前,呼延赞跟着金刀令公杨继业困战幽州,和天庆王打过交道,还算个熟脸儿。“嘿哟,这……这不是梁王千岁吗?哈哈哈哈,少见、少见,哎呀……这可有十几年没见啦,我说你这肚子见长啊!哎,你后脖颈子上那道疤好了没啊?” 给天庆王气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当年老主爷赵匡胤在世之时,杨继业挂帅扫北,一直打到了幽州城下。杨继业用假扮将惰兵骄之计,诱引天庆王乘夜劫营,杨继业设下埋伏,生擒天庆王,用九环金刀压着天庆王的脖子,逼迫萧后写好了降书顺表献给赵匡胤,令公这刀才从天庆王后脖颈上抬起来。但是因为那刀太沉了,刀口在后脖颈上拉出一道血印子,这辈子就带上了。呼延赞一见面儿先提这个茬儿,可把天庆王给气坏了,好你个呼延赞,一见面儿就揭我的短儿,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把脸一别,假装没听着。呼延赞还装着什么都不在乎,慢慢腾腾地走到天庆王的桌案前,一瞧,天庆王左手边有个座位,盖着老虎皮,应当是小元帅韩昌坐的;右手边还有个座椅,看样子是给自己预备的。老呼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到虎皮椅前,一屁股就坐下了,再慢腾腾把圣旨给掏出来,双手一递,“梁王千岁,您看看吧!我就不跟您多废话了。”韩昌跟着他后边走进来,一看,噢,你把我的椅子给坐啦?得嘞,那我坐你的啵。 天庆王接过圣旨仔细读了一遍,把圣旨扣在桌儿上。这圣旨说的什么呢?说的是朕在幽州中了辽国的空城计了,现在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实在没法子了,命靠山王呼延赞奉旨回京,责皇后和太子将玉玺请出来交给呼延赞带回幽州,朕好和辽国和谈,用玉玺书写国书,纳降书、递顺表。天庆王看完了把这份儿圣旨一扣,在那儿嘿儿嘿儿地冷笑,“哼哼哼哼……呼延赞,你想骗谁呀?你这是诈降之计,叫我们放你出去你好回去搬取救兵!来呀,把呼延赞捆绑起来,推出去,斩!” 〖五回〗 呼延赞矫旨搬兵,真真假假,全在心中算计好了。拿着一道圣旨,放在辽王天庆王的桌案上,您看看吧,我是回去取玉玺的,您放我回去,您这会儿是不费一兵一卒,您就能够得着南朝的江山!可是天庆王看完了圣旨,一点不买账,哈哈,来呀,给我捆起来,推出辕门斩首! 过来好几个北国的军校,不由分说,抹肩头、拢二背,就给捆起来了。呼延赞也真横,一声儿不吭,站起来就往外走,连头都不回,好像生怕这头砍得慢似的。眼看着快走出去了,天庆王一瞧,嗯?怎么连一句话都不带分辩的呢,好像生怕杀头慢了似的,不对……还得问问他:“哎,呼延赞,本王将你推出去要杀,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哪?”呼延赞心里憋着笑呢,好,只要是你先问我,就算是上了我的当啦!那位问了,呼延赞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呼延赞的鬼心眼儿可多着呢,他一看,天庆梁王跟自己拍桌子,小元帅韩昌可什么话都没说呢,就他天庆王自己能独断吗?准知道自己这个事儿,他天庆王必得和韩昌商议之后才能定夺,连商议都没商议呢,就要杀我,这不是真要杀我,是想试探试探我的虚实。 呼延赞就说了:“梁王,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能这么捆着问,若不以礼相待,那你就是欺负我们是败军之将,我乃大宋朝的靠山王,绝不能甘受其辱,那你还不如赶快把我杀了呢!”天庆王一听,嗯,还挺有骨气,这才站起身形,“哈哈哈哈,呼延将军,您可别当真,我是跟您开个玩笑哪!您是天下有名的大将,我们岂能对您这么不恭呢?来呀,把呼延将军的绳索给解开,看座,敬茶!”有人过来把绑绳解开,有人把茶碗给端过来,北国的茶都是奶茶,用的是去了乳酪的牛奶,还得少兑点胡椒和盐。呼延赞端起碗来一尝,喷香,还真好,又咕咚喝了一大口。这口茶一下肚,呼延赞说话了:“梁王、小韩,咳,想我呼延赞,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少年成名的名臣虎将,我能甘心给你们纳降书、递顺表吗?要依着我,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能给你们低头!”嗯,好!说得好!那你干吗来了呢?韩昌把天庆王扣在桌子上的圣旨拿起来,自己看了一遍,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呀,我没脸回去见人了,干脆,你们把我杀了得了,杀完了,把我的人头往辕门外一挂,让人家知道知道,我呼延赞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过我可知道,现在满幽州城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敢出城闯营,我要是没谈成,或者说你们把我的脑袋往辕门外边一挂,嘿嘿,没人敢来啦!”韩昌心说,别价,我说刚才你一句话不讲呢,我们要真把你杀了,以后就没人敢来做使臣了,谁来和谈呢?要是打你这儿把这口封死,宋朝君臣就只能是决一死战啦! 韩昌瞧着这位挺有趣儿,不怕死还是个浑不论,说吃吃、说喝喝,坐下来也不拿自己当客人。“呼延将军,您这个……假如说要是放您回南朝,您是打算从哪条路走啊?您是走雁门关呢,还是走瓦桥关?”呼延赞没反应过来,啊……雁门关在西路呢,那多绕远儿啊,当然是走瓦桥关啦!“哦,小韩哪,你要问——我自然是要走瓦桥关!”啊?嘶……天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朝后一仰,拿手一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么……嗯……”俩三角眼一眯缝,盯着呼延赞瞧,把呼延赞给看毛了,哎,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说瓦桥关,他怎么摸后脑勺呢?呼延赞不知道,老贼潘洪已然派自己的亲信将密信送给了天庆王,告诉他在五台山令公阻驾被贬瓦桥关这件事儿,这样儿,天庆王知道杨家将不在幽州,才敢发兵围困幽州。他摸后脑勺干吗呢?当年令公拿九环金刀在他后脖颈上足足压了有一夜,坐下病了,一想起杨继业,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上麻得慌。韩昌嘿儿嘿儿冷笑:“不对吧,呼延将军,杨令公父子全都在瓦桥关呢,他们不就是救兵吗?您走瓦桥关,要是见着他们,您还用得着回东京去取玉玺吗?”哦……呼延赞这才听明白,合着他们已经打听准了,知道杨令公在瓦桥关待着呢。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呼延赞哪能想得到有内奸哪?老呼脑子快嘴也快:“哈哈哈哈……小韩哪,我跟你说,甭管我是回去取玉玺,还是到瓦桥关搬请杨令公,咱得先说说这个杨继业他能不能来救驾,要是搁着我,我就不来!噢,他皇上用不着的时候把人家乱贬一气,说给派去催粮就给派去催粮去啦?如今用得着啦,好意思觍着脸去求吗?您就琢磨吧,就说我厚着脸皮去瓦桥关请他去了,人家是没骨头的人吗?他们能来吗?” 天庆王听呼延赞这么一说,呣,也有理啊,金刀令公杨继业是多么出名的英雄人物,像他这样儿的人,连我们北国人都很敬重,南朝皇上却不予重用,一直都不把主帅的帅印给他——现在兵败幽州再搬请人家来救驾,人还能来吗?再看呼延赞已经把自己这碗奶茶给喝见底儿了,回身儿叫后边的小番给续上,这边又抓了一块奶豆腐,在嘴里头嚼着,一边接着胡扯,“我没脸再去见我那些同袍老友啊,我还有脸再去见杨令公吗?他要问我,呼延赞,你回东京要干什么去?叫我怎么说哇?梁王千岁,小韩哪,咳……这么说吧,反正我把实话撂给你们了,我就知道你们得疑心于我,我这个大活人就搁在这儿了,放我过去还是不放,就听你们的了。”这阵儿,天庆王忽然间满脸堆笑:“哦哈哈哈哈……好,呼延将军,孤王就相信你所说的,放你出城,来呀,你们几位护送呼延将军出营南下。呼延将军,孤王军务繁忙,恕不远送啦!”呼延赞脸上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站起来,“好!你梁王果然是好样儿的,好朋友!既然如此,老呼我告辞啦!”“请便吧。” 呼延赞转身就走,这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眼看快要走出了大帐,就听见身后天庆王一拍桌案,“嘟!大胆呼延赞,竟敢诓骗孤家!快快给我拿下了!”哟?呼延赞赶紧一扭身,我这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啦?就看韩昌拿着方才扣在桌子上的圣旨,面带微笑:“呼延将军,您急着回京,您怎么不把这份圣旨带好哇?你身上一定另有圣旨!来呀,给我搜身!”有小番二回抢过来,给呼延赞又绑上了。 韩昌走到呼延赞的面前,“呵呵呵呵,呼延将军,您要是急着回去取玉玺,您怎么把这道圣旨愣给忘在这儿了呢?我看你们回京取玉玺是假,到瓦桥关搬救兵是真!你身上一定还夹带着另一道圣旨!来呀,给我搜身!”呼延赞一跺脚,嗨!我怎么单把这个要命的家伙给落下了呢?想到这儿,老呼拿眼睛瞅着自己的肚子。嗯?韩昌在旁边察言观色呢,一看呼延赞脸上变颜色儿了,直踅摸自己的肚子,呣……你老吸着肚子干吗呢?甭问,这里边藏着干货呢!“来呀!把他的袢甲绦解开,把护胸甲摘喽,看看他肚子里边塞的都是什么?”小番真的就来解呼延赞的袢甲绦来了,老呼还装相呢,假装不乐意,扭来扭去,等护胸甲一摘掉,呼啦!珍珠、玛瑙、翡翠、钻石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啊?韩昌低头仔细这么一看,正是昨天晚上,辽国进献给宋王的礼品,都叫呼延赞给划拉到自己身上了。 天庆王走出来,蹲下来一摆弄,哈哈大笑:“我说呼延将军,您怎么还干这个哪?您在南朝贵为王驾,您还稀罕这些玩意儿吗?”呼延赞可是真会演戏,大脑袋一低,一言不发不说,大眼珠子眨了眨,愣还真掉出几滴眼泪来。韩昌毕竟还在年轻,再者说此刻虽有潘洪的密信往来通讯,也不至于给他们透露呼延赞的为人哪?所以看见这位黑面大汉,误以为是个浑浊闷愣的将军,可不知道此人心里是八窍玲珑!两位都凑过来,“哟,呼延将军,您这是为什么呢?”“咳!到这一步,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呀,早就不打算回去了,为什么呢?别看我在大宋朝是堂堂一个靠山王,其实啊,我混得可太惨了!大宋朝九王八侯里头,数我混得惨,我这是有衔无职。我跟曹王比不了,人家是挂名儿的国舅爷;我跟高王比不了,人家是老驸马爷;我跟山王杨令公更比不了啦,人家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官儿……我们家呢,就我一个人儿吃俸禄,我那王府上上下下,都靠我一个人儿养活着……咳,你们是不知道哇,你们北国哪儿有我们南朝——特别是我们东京城的开销大哇!你们这儿房子不要钱,满草原上您看上哪一块儿您就在哪儿一扎帐篷就得,是不是哇?我们那儿?您就甭想啦!哪一块地都给您规定好喽!您想在哪盖房子,您只要是一动土就有人来查你!您说了,您买呗?东京城的宅院?天子脚下?您知道一所宅子得花多少钱么?啊?”天庆王和韩昌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事啊,都摇头:“呼延将军,怎么你们南朝……哦,你们南朝的王爷,你们连一处宅院你们都买不起哇?” “那敢情!你们俩都没听说吧?古往今来谁也没听说这种事!我告诉你们吧,我老呼我贵为王爵,我是开国的功勋——怎么样?我这辈子所有的俸禄加在一块……也就够买到东京城里的一所小院子。王府?您就甭妄想啦!可是我们还得吃饭哪,我们横是不能光在屋子里躺着喝西北风吧?到现在,嗨,我们家只好是住在东京城外的远郊,每天我上殿得起五更爬半夜的才能不迟到,我可太不容易了我!梁王千岁,小韩哪,你们要是好心,放我回东京,我本打算也不去传旨了,我捎带点儿值钱的东西回去,变卖变卖,后半辈子我就找个好地儿猫起来安享晚年啦!你们以为我真要回去搬救兵哪?哪儿的事儿呀,这道圣旨已经是废纸一张了!你们把这圣旨一扯,该怎么打幽州你们还怎么打呗,反正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啦。”呼延赞这是编瞎话呢,别说,还真就叫他给圆回来了。 天庆王一琢磨,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呼延赞不容易啊!这就叫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天庆王紧跟着客气:“嗳,瞧您说的,您那么大的本领,您哪能混得那么惨呢!”“谁难受谁知道,您两位要是还疑心,就甭放我走啦,反正跟哪儿都是吃饭。”“不不,您还得回京城,您怎么的也得把玉玺给要回来。您不是缺钱吗?好说啊,他宋王给不起,孤王我给得起,来呀,先把呼延将军的绑绳松开!”“别别,我说梁王、小韩,别待会儿又出个什么岔子再捆我,还是别松开了,省得费事!”“瞧您说的,您别往心里去,来来,松绑、松绑!这个奶茶再给来壶热的,这牛肉再给切两斤的来!快着点!” 就这么,老呼二番返回到大帐落座,屁股刚一坐下,老呼心说真悬哪,我说话办事得小心点儿了,“啊……梁王,别怪我贪财,您说话可得算话,取玉玺是您叫我回去取的,我把玉玺拿到幽州城,您可得给钱!”呼延赞这么一说,天庆王和韩昌就当真了,呼延赞肚子里那些珠宝啊,是他临走的时候,怕路上有用钱的地方,顺手抓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天庆王听呼延赞催着要钱,踏实了,“咳,还等您回来干吗,孤王我眼下就办。”说完了这个话,天庆王吩咐下去,工夫不大,五个小番捧着各色珍宝就来了,外带黄金、白银,方便呼延赞路上用的。另外,还吩咐手下给准备好通关的腰牌,一会儿工夫做得了,给呼延赞送过来,呼延赞往自己腰里一别,就算是齐活了。韩昌又叫人给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喝的,在马上挂了好些个大包小包,弄得呼延赞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们这个准备得也**镇啦!”韩昌说:“老将军您别客气,我们北国人就是这样,虽说是两国交兵,但您现在是我们的客人,绝不能叫您在路上饿着、渴着。我知道您的事情紧急,我和狼主就不留您啦,您赶紧上路吧!”“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啦!”两下告辞,呼延赞上马出了辽营,奔南边就下来了。天庆王觉得这回算是大获全胜了,一战决胜,不但说挽回了败局,还摧毁了宋军的主力。传令全军歇兵庆贺,这边儿怎么吃喝玩闹,暂且按下不表。 简短截说,呼延赞有了出关的腰牌,一路自然是很顺当。除了卢沟桥,一看,涿州镇守的宋军已经叫北国人给战败逃窜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再往南,易州的城头也已然是北国的旗号啦!这可是真够快的!看起来小韩的计策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小元帅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也不知道几位北国的降将到底如何了?自己搬兵心切,无心留意,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正午,眼看到了界河。草桥关前还是大宋的旗号,等过了草桥,赶紧到瓦桥关来找令公。令公在帅堂正办公务呢,一抬头,哟!呼延赞一个人来了,知道准是幽州出事儿了,再细这么一说,东平王高怀德阵亡、老国舅曹彬生死不知,令公眼泪就下来了,顿足捶胸。呼延赞紧着劝:“二哥,您也别太难过了,大哥能死在阵前,也是做大将的本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大宋朝好悬就得亡国啊,您得赶紧想辙怎么去幽州解围!”令公说救兵如救火,可咱这个粮草还没催办好呢——我来这儿也才两天哪!咱们得把粮草车都备办好了,押着足够大军吃用的粮食一块儿去幽州才成啊!监军王源也很赞成,一查,到第二天一早,全部催运来的粮车就能到齐了,那好,令公就吩咐大家各自整顿本部,准备两天后一早发兵幽州。 别人都没事儿,单杨七郎急得受不了了,哎呀!有仗打还不赶紧出兵?这觉都睡不好!睡睡醒醒,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二天,实在是待不住了,趁着天黑,悄悄儿把自己的马带出来,轻车熟路,出了关口直奔草桥。他呀,想得个首功,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先到辽国连营里好好地冲杀一番,抢先去解围,别叫皇上等急了。这个七郎呀,就是这么个脾气。赶出了草桥关,前边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按说此一战都归了大宋,可是自打韩昌兵困住幽州,涿州、易州又相继失陷。七郎还是不能再走官道,大道上都有辽国的哨卡。七郎琢磨自己要单枪匹马闯幽州,可别把劲儿都给耗在路上,带上了自己前一阵子从北国盗来的腰牌、衣帽,照旧扮成海中青的模样,连过几关,就到了卢沟桥前。七郎心里头明白,卢沟桥乃是进出幽州城池的南北要道,一定有辽国军队在此把守,自己单枪匹马来闯幽州这一仗打这儿就算是开始了。果不其然,七郎策马扬鞭踏上卢沟桥刚走到半截儿,对面桥楼后面是瘪咧号角齐声轰鸣,“哞咪……哞……”从对岸冲过来一支人马,但见为首一员番将: 身高体壮,膀大腰圆;身披皮盔皮甲,胸前狐狸尾搭甩,脑后雉鸡翎高插,生的是凶眉恶目、阔嘴咧腮、满脸的浓胡须。手里端着一口牛背刀,稳坐在马鞍鞒上。 这员番将把大刀一摆:“呔!前面来的小南蛮听真,从哪儿来的赶紧着还回哪儿去,卢沟桥现如今乃是军戎要塞,寻常人等不得乱闯!”七郎仔细看过地形,这石拱桥上可以容十匹马并行,够宽绰,要是在这个地方见仗也能厮杀得开。就在马上稳了稳身形,掂了掂金枪,对番将说:“来将你也要听真,某乃是大宋金刀杨令公之子,七郎杨希杨延嗣是也!前日遇到呼延老将军搬兵,故特来幽州救驾解围。尔等识相的快快让开大路,如若不然,你来看!就要尔在枪上领教!”这个番将一听,哦,敢情是救兵来了,够快的啊,那就不用多废话啦:“噢,原来是要到幽州解围的。俺乃是右军大都督铁木宽,奉我家元帅将令在此把守。你既是宋朝的救兵来到,不必多言,还不快快在俺的刀下纳命来!”铁木宽报过了名,杨七郎这才叫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抢个先手把马往上撞,一杆枪力贯千钧就奔铁木宽的前胸刺过来了。铁木宽不认得这是霸王力贯枪法,先慢后快,举刀要往外磕,哪儿是他磕得动的?这一枪后劲猛烈,只闻听“扑哧”一声乌金虎头枪就洞穿了胸膛:前边儿没缨,后边儿见尖儿。七郎怕大枪一时不好抽出来,要是有番兵一拥而上自己可就难办了,顺势把后把叫足力气,“起!”将铁木宽尸身高高挑起甩向卢沟桥下,这就叫“卢沟桥上马不回环,枪挑铁木宽”。番兵见主将和这员宋将没走上一个照面儿马不回环就被挑落于桥下,“哎哟!咱们都督完了,咱们可惹不起这位,快跑啵!”乱作一团,哪儿还有胆子来拦挡七郎?全都纷纷逃散,七郎就闯过了卢沟桥。 过了卢沟桥要向东才是城池的正南门,七郎还不了解地理形貌,仍然是一路向北,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扎着层层的连营,营帐后面远处影影绰绰是一座城池。望望日头,七郎知道这是到幽州的西门外了。这阵儿七郎正没杀过瘾呢,打马如飞奔第一层连营的辕门就冲过来了。把守辕门的辽兵刚才得到信儿了,说是有一个宋朝大将单人独骑前来闯营,赶紧派出一队弓箭手在辕门前这等着,远远一看杨七郎过来,也就不用问了,就是这位枪挑了都督铁木宽,还问什么,一声令下,放箭!啪啪啪啪……万箭齐发! 此正是: 燕雀处堂室已危,虎豹归林山不摧! 下一回是老贼潘洪挟私报复,杨七郎才要奋虎威力杀四门!请您接着听下一卷书《金沙滩》,才是杨家将七郎八虎闯幽州千古悲歌一段。 〖头回〗 词曰: 休去关山,功名未满,将军驰骋惊虎胆。金枪何怒捣云燕,城府奸略东西赶,人困倦,马疲颓,门三掩。赤心怎把奸贼索?甘心捐为忠义寒。脱身谁知幽州事,渴饮苦无可吞毡。落尘无取心中怨,恨难休,马竟还,宏图展。 《千秋岁引》 一阙闲词念罢,给您接着说《金枪传》第三卷书《五台山》里的最后一本书《兵困幽州》。 上回书是五台山太宗降香,潘仁美诱看透龙碑,二帝瞧见了太液池边上的萧后梳妆楼,真想去赏玩景色。潘洪一听,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老贼知道曹彬、杨继业绝不会支持二帝收复燕云失地,你们不肯支持皇上,单我跳出来帮着当今,这帅位还不早晚是我的吗?为什么老贼就知道这几位是怎么想的呢?自从杨令公上一回金刀扫北,南北两朝定好了盟约,以白沟划界,太平了十年有余。可不能瞧不起这十年,有了这十年,边地两边的百姓休养生息,地里都种好了庄稼,草原中牛羊成群,南北两地的商人是往来不绝,此时再提收复燕云,可与当年不同了。这些国家军务要事,前几年够品级的重臣们是老在一块儿商量,各说各有理,无非是两派,一派主张备战夺回十六州,一派主张暂停干戈。两派争执不下,后来监国五王全都听从了老相爷赵普的意见,主张罢战休养,自此与老贼这一派自然是势成水火。 就在老丞相赵普辞官回家之时,老相爷曾经约请监国五王到自己的府上喝茶,名为喝茶,其实是将国家军政大事再托付几句。这天说到最重要的事,就是议一议日后是否还要收复燕云失地。老千岁曹彬自然是不再主张对外用兵——老千岁年事已高,自己的俩儿子也都远派到边陲为主将,说实话日子都过得不错。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结义兄弟们带兵的实权免掉,可是爵禄不降,反而得着了百亩良田、财宝无数……我们曹家还有何求呢?说是监国五王,可实际上我曹彬无非就是一个摆设,那五位手里都有镇国的至宝,杨家是一家人儿两份,偏我曹彬没有,为什么呢?说高怀德是老主皇爷的亲戚,是太祖妹夫、当今的姐夫……这我服,我比不了!说郑印,他老子当年是老主的铁杆弟兄,真是别着脑袋跟着太祖皇帝拼命的功臣,老主是错杀——根本就不是错杀,是真拿这位没办法啊!给小郑印位加九锡,山河锤是在他妈妈手里拿着,老阴侯当年挂帅下南唐,曾经救过我,我也服!杨家将功劳大不大?大!不但功劳大,人家是有真本事!论什么我都服,可是有一样儿,凭什么他们家两口子一个人一样儿监国宝器,单我没有呢?我孩子在家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都没法儿跟我那俩儿子说!到最后俩孩子自己觉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这才请旨远镇边关。嗨……最不服的,就是这呼延赞,他凭什么执掌着监国五宝?他凭什么就能拿着打王鞭?他都立了什么功?他年岁还比我小这么些。老主爷您处事可是不公哇!虽然说曹老千岁称得上是开国功勋,有他的度量和修为,但是这点儿事也老在心里头折腾,这么多年了不能释怀。那么老相爷问起来,您几位都说说,咱们大宋朝还打不打幽州啦?咱们还要不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地?曹老千岁头一个举手说:“不打!”为什么?“我们少年时参军打仗,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为的是天下太平……”您看这话说得够多漂亮!“如今天下尽归宋室,唯有燕云山后,可是两边的百姓早就安居乐业了。再要打仗,劳民伤财不说,又得出现多少少年枯骨哇?依我之见,是能不用兵就不用兵啦!”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老千岁琢磨着,二帝要是对北国大举用兵,不可能再用自己为帅,也不可能用自己俩儿子为主将,那么打仗无论胜负,都对自己没好处,对自己二子的前途无益。到如今自己的俩儿子能不能继承自己的王爵,这还是两说呢,自己这太原王又不是铁帽子王一辈儿传一辈儿,得了,甭再打仗啦! 问到东平王高怀德这儿,高老千岁为人忠厚,这辈子就知道打仗,不知道干别的,“打!凭什么不打?燕云十六州多大一片土地?那都是咱们的!当初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那不都是常在幽州打猎游玩吗?这是咱们南朝几百年的国土,虽说不是咱们大宋的吧,可是当初汉朝呢?咱们听戏听书都知道哇,刘备、张飞就是涿州人哪,哪儿能不要呢?这要是就这么眼看着幽州、涿州都是辽人的了,日后孩子们听了三国以后,问咱们这涿州跟哪儿呢,咱们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啊?甭管死多少人,老相爷,这燕云可不能丢弃不要哇!” 问到令公,杨继业低头沉思良久,要依着他年轻时候的性子,这还用问?打!不但说要打,还得早打!可是当年归宋之后第一战就是挂帅扫北,等到自己真的跨马提刀来到边塞,极目一望,哪儿哪儿都是帐篷,哪儿哪儿都是牛羊。跟老百姓一聊,有的就是从北边搬家过来的,早就适应这儿的日子了,放放羊,也会种点粮食,小日子都过得不错。如果自己硬要强攻,夺得了燕云十六州,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是!当初是怎么回事呢?当初是石敬瑭献给了北国,北边来了不少的都督、酋长,可大唐朝的时候也是这样哇,那会儿北国的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室韦人……您愿意来就来归顺,幽州就得给开辟出荒地来接待人家,因此幽州和山后这一带牧场化可不是从石敬瑭开始的,早在武则天那会儿就是这样啦,要不然后来胡人安禄山造反怎么有那么多的北国小狼主跟着一块儿谋乱呢?那都不是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数都是燕山山前山后的都督、酋长。等令公围住了幽州城,跟附近这么一走动,就全都明白了,现在要夺回幽州来,不动刀兵是绝不能够,可是一动干戈,这一仗得害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这一战就得流离失所?唐末五代时的教训还不够吗?杨令公心里明白,假如还打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对自己有好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虎将之才,只要是有机会打仗,他们哥儿几个就能先得升迁。可是打仗能光为了自己吗?各位,这就是为人的器量不同。等问到令公了,令公说这一仗能不打就不打,燕云失地不收也罢。 赵普点点头,接着问呼延赞,靠山王千岁您怎么看?呼延赞乐了,知道自己要是主张打仗呢,自己就跟曹彬是一头的,跟高怀德和杨继业对上了;要是主张不打仗呢,就是跟杨继业和曹彬是一头的,那么大哥高怀德就输定了。所以老呼就说,我主张打,打是打,我可不主张光收复了燕云失地,我赞成一直打到临潢府,一直打到将大辽国灭了为止,长城以外也得归我大宋!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婆她们家也是北国人,这两边分开十来年,很少能走动,这玩意儿走亲戚都是个麻烦,干脆打过去,两国归一统,那我可得劲儿啦。 赵普也是点点头,再接着问郑印,你怎么看呢?得,现在五王一说这个事,两个主张打,两个主张不打。郑印看看这边,再瞅瞅这边,没主意了。自己要是选了打,自己就得罪曹王和杨令公了;自己要是也说不打,那么就得罪呼延赞和高怀德了,两边都不讨好。这可怎么办呢?别看郑印自小儿在陈抟仙长的洞府里长大,可是从来就没自己拿过主意,长大以后就是做了王爵也是,什么大事都是回家问妈,自己不做打算。今天不成了,老相爷就问他自己,千岁您是怎么看的?小郑印眼珠一转,“哈哈,老相爷,您也别问我了干脆,我是打也成,不打也成!你们都说打,我就跟着你们去打去;你们都说不打,啊,不打就不打了,我也乐得回家陪我妈聊天儿去。干脆,您说说,您是怎么看的呢?”干脆来一个自己个儿没主意,大爷,您说说该怎么办,我听您的还不成吗? 老赵普嘿嘿地乐啊,这五位一对儿,正好是二百五对二百五,不相上下。“五位千岁,你们可是我大宋朝监国的五王啊,啊?你们在一块儿就是大宋朝的主心骨,你们还模棱两可呢,你们叫这国家将来可怎么是好呢?跟你们实说,这燕云十六州哇,是千万别取,不取还好,一旦说要是取了来,大宋朝日后的祸患无穷!你们几家儿的王侯之后,就再也别想过好日子啦!”五王一听就愣了,这里边除了杨继业考虑到了这一层,其他四位都没想到哇,好,乖乖地坐着,听您老相爷好好给我们上一课,为什么不能去取这燕云失地。 老赵普就说了:“五位千岁哪,老朽我可是拜托各位啦,你们可千万别再糊涂着啦!这要是苗广义苗先生还在的话,怹一定能赞同我说的话。您几位好好听我多废几句话。好,咱们先论一论这国之大器。高千岁,您说的,燕云十六州是祖先所遗——赵某我承认,没错!孩子们要是问我,老朽我也答不上来,脸红不红?红!我羞愧难当!是我们这辈人无能,没能收回失地,我们上对不住历代先贤,下,对不住日后的孝子贤孙……这话都在理。”高怀德本来想跟老相爷辩论几句,可是自己能说的都叫赵普先生说完了,自己的词儿都没了。“千岁,您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可是您得这么想这件事。燕云失地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咱们宋室江山有多重?燕云乃是十六座军州,可咱们的大宋国朝呢?十九路三百零六座军州!千岁,您可要掂量掂量,咱们大宋朝不止是北边有契丹为敌,西边有西夏、西蕃,南边还有南蛮、大理诸部,东南就安生吗?福建漳泉才来归附多少年?再说了,你们算过没有,咱们打一场仗得花掉国库多少钱?尤其是跟北辽作战,支出作战的费用还只是一件开销;因为南北边境封锁,南来北往的商户停止交易,国家税收的损失是多少?呼延千岁您夫人是北国人,北国人需要多少南朝的货品您是最清楚!”“嗯,没错,可得不老少呢!首先说就得是这茶叶,北国人要是没有南朝卖过去的茶叶喝,这岁数都活不了多少就得完哪!”“您看不是?可是南北一旦开仗,尤其是这幽州要是咱们打下来的,您想想,日后长城以北的北国人能轻易就这么算了吗?咱们得着这幽州城得有多烫手,您几位想过没有?”几位千岁摇摇头,都没想到这一节。 “嗨,要是光这事还算轻的。几位,与野狗尚不能争其独食,何况是北方这么多部族狼主哪!如今的大辽国可不是契丹的大辽,他是三川六国的都盟主,沙陀、女真、黑水共尊其为首领。得着幽州这样的州城,可算是得着宝贝啦!您几位也都知道,塞外苦寒之地,哪儿有燕云之地舒坦哪?我年年都派间谍到幽州、云州刺探,北国的各部酋长、都督们,大多数都在幽州、云州、蓟州、滦州等地置业,很多财主把自己的财宝积蓄都转移到这些地方儿,要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寺院哪?您几位想吧,野狗护食,你要是抢了它的,真跟你急,不但是急,还得跟你拼命。南边看幽州、山后,和北人眼里的幽州、云州,能一样么?在北人心中,燕云之地是他们唯一的富庶之地,要是丢了的话,会三天两头地来找你的麻烦。一旦要是夺得燕云失地,各位,还别不信,你们就别想在家睡安稳觉了,七十岁?八十你也得给我城楼上值班去!怎么?大宋朝的人不够用的!”五位王爷此时面面相觑,都叫赵普给说服了,老相爷这说得有理哇! “列位,北人只有燕云这么一块儿好地方,你们就但放宽心,大宋朝日后之危及社稷之敌,绝不会是大辽。他大辽在幽州定都的时间越长,人心越发地向南;他辽人后代越读书,人心就越信服孔孟。你们说,日后焉有反目成仇的道理呢?你们都放心,辽人越富裕,越会与我大宋交好,今后世代相安无事,绝非戏言。几位千岁,老朽还有一言相劝,您几位可务必要听进去啊……”大家伙儿都点点头。“列位,当今万岁的心胸,比老主何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杨继业抬手摇了摇。“没错,当今的胸怀远不及老主。老主武功开国,当今心有忌惮,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创立盖过太祖皇爷的战功来。无非就是收复燕云失地一节,老主没有完成。那么要是列位真的帮着当今夺得了燕云失地,当今得意之下,必然醉心于用兵啊!到那时,我大宋朝穷兵黩武,是外不得人心,内不能安稳民生。连年累月下来,地方官难免要增收赋税以供军需,民怨沸腾……到那时,覆水难收!几位,这北伐之战看似是一场仗,实则是国家兴亡之大局。老朽年迈多病,也是无奈,只得将国事相托。几位千岁,别的事尚且有个商量,唯有北伐夺取燕云之役,您几位可得记住了,是千千万万不要助当今成功!” 当年老丞相的话可是犹在耳畔哪!杨继业对赵普的话是真听进去了,知道这燕云失地眼下是暂且不可复夺。什么时候能夺回来呢?老相爷虽然没说,可杨令公自幼也是在父亲火山王杨衮和隐居山后的几位高僧、名士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后来拜在大同府武周山金刀老禅师的门下学艺之时,自己已经是成年了,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刀法,还在王朴老先生的指点下读书谈史。那会儿令公就长期随着老禅师和王朴先生一同出塞去沙陀国等地出游,也曾跟随商队远赴北国,因此对北国的民生种种都很了解。当年石敬瑭因为私怨,向契丹狼主耶律德光借兵反唐,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幽州和山后诸州早就是北方游牧民族迁居长城以南的主要聚居地区了,所以这一带到了唐末五代,早就是半农半牧、胡汉杂处,甚至于有历史学家评价为汉人胡化的倾向。尤其是耶律德光灭了后晋,自己在汴梁称帝,才改了国号为大辽。正月初一登基,四月初一就待不下去了,天下皆叛之!什么原因呢?辽王耶律德光想要占据河东,围困晋阳城,这才与令公的父亲火山王杨衮见面。在两军阵前,杨衮先不动武,就告诉辽王说注定您已得不了天下,劝说辽王尽早领军退回燕山。耶律德光还不信,跟杨衮力辩。杨衮就问了,那么我倒要问问您,您知道为什么全国上下到处都扯起反旗要讨伐你耶律德光,要赶走您回您的塞北吗?耶律德光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中原人看不惯我们契丹人做皇帝,你们瞧不起我们! 杨衮说:“这您可说错啦!您得知道,接续晚唐的明宗皇帝,大太保李嗣源,怹可也不是中原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都拥护他呢?我跟您说三条儿您的失策之处,说得对还是不对,您先听听。第一,您想要入主中原,但是您灭了石家如此的容易,一路上您几乎是兵不血刃,您就没想想是什么原因?您真的就是天下无敌了吗?不是,是石重贵横征暴敛,已然将天下人得罪过头儿了——没事谁盼着打仗呢?可是您带着兵马进入河北,您照旧再来一遍,还要求各地给您进献财宝,您合计合计,谁还受得了呢?您这么做等于是逼着大家伙儿非得反你不可。再说第二,这就得说您说的您是塞北人,您北国人原先的习惯您不是不知道,您的大军进中原,一路上四处抢东西,你们管这个叫打草谷。您不给您手底下的军兵将校发粮饷,这样军纪必然不严,谁跟着您后边打仗都惦记着打胜了以后怎么瓜分抢来的财宝,都惦记着交锋未完就要抢先进城抢东西……大狼主,您觉得您手下这些军将个个彪悍是吗?可在我杨衮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他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待会儿您赢了之后,他们怎么跟在您屁股后边占便宜,可是谁想过万一您输了,这些人谁来替您死?谁来替您拼命?谁肯先出来替您抵挡?您要是不信,我杨衮就跟您打这个赌,只要是您在阵前一败,您这十万雄师,刹那间就会溃不成军,不然我杨衮在山后只有几千人,我为什么就敢来晋阳与您会战呢?”“嗯……杨衮,少说大话,你接着说你的第三条。”“好,这第三条,您是怎么进的东京汴梁城?您是晋王原先的文武百官迎着您进的皇城、大殿!您疑心之重,还扣押着各州的节度使不让他们回去,您那是害怕这些人回去之后您就不好节制啦。狼主啊,您在北国实行的办法,在这儿可不管用啊!您先失民心,本来就不得军心,现在又失士人之心,那么谁还会帮着您呢?多少人还对您有笑脸,只不过是一时不想先出头反您罢了,只要有英雄领头先扯出来反旗,这些人都会马上起来响应……您看见了吧?为什么刘知远带头一造反,您这儿几天之内就腹背受敌?就是这个道理。好了,话已然跟您挑明,你我胜负早就分出来了,无论今日之战如何,您早晚都得退回北国去。如此说来,您就是战胜我杨衮,又能如何呢?”所以说当年在晋阳城前杨衮会辽王,先就用话瓦解了辽王的斗志。那么后来辽王战败逃回幽州,果然是十万大军瞬间溃败散乱,耶律德光一路上负气,等到了栾城就支撑不下去了,重病而亡。临死前写下遗书,嘱咐后人一定要吸取自己在汴梁登基三个月的“三失”之训——那三条就是杨衮跟他说的。所以后来的辽国国君登基,在治理国政上有了不小的政策变化,尤其是对燕云十六州,南北分治,南边的这些州府由南院管理,因俗而治,注意尊重汉人的习俗,所以幽州经过后来的二十多年,早已胡汉融合,难分彼此。而且以幽州和大同府云州为中心,北方各国都到这儿来贸易,在当时可以说已然发展为“国际间”的商业大都市啦!此时疆界早已在白沟之盟中签订,如若是我南朝无信,再说夺取燕云失地的话,还能服人心吗? 眼看着次日一早就要下山出兵幽州去啦,说是什么游玩赏景儿,这就是一个借口。北国天庆王有诡计也罢,没诡计也好,最终南北两国注定是要开战在幽州城下!到那时兵火一起,两国的老百姓遭殃,必定是背井离乡要四外逃难……到那时他们瞧见我的旗号,会如何说我杨继业?又会如何称道我杨家将?这么想着想着,老令公可就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穿上外套,套上轻便的鞋下了地。走出自己的卧房,一瞧,俩马童姜豹、薛彪都睡得鼾声连天,正好,我还怕惊醒你们呢。轻轻地走出房间,再轻轻地把房门带上。六月十一啦,眼瞅着望日将至,皓月当空,大月亮照着地面儿都很清楚,老令公缓步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出来溜达溜达透口气儿。此时令公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山王杨衮,眼下要有老人家在,怹必然有那个智慧,能够指点我的迷津……哎,想起来了,当年老父就爱找五台山的匡圣大师问计,如今我遇到难题了,我何不去找智聪长老问计呢?杨家就驻扎在山下兴国寺,令公夜宿就在兴国寺里的十方院,奔方丈室来吧?赶紧找路,转过几个院子,路上有站岗放哨的军兵、沙弥一看是令公,都没大声儿说话。令公可就来到了方丈室门外,一抬头,嗯?愣了,这么晚了怎么长老这儿也没熄灯?再往前进,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大师,您给我出出主意,此番前去幽州,是您说的必然是凶多吉少。可是万岁降旨,必得是我父子的前军统帅和先锋,如此一来,我的父帅也是进退两难。我知道我的父帅,扫北镇边是怹的职责,可是要去夺人家别过儿的城池,怹也是不愿意。怹挂帅扫北,乃是为了两国的罢战,可万岁逼着他收复十六州。大师,如今徒儿我是信了,您的妙法神通,您给我父子指一条路,眼下该当如何渡过难关?” 〖二回〗 二帝必要进幽州索要燕云十六州,以游玩幽州太液池为由,要进驻幽州城。没想到天庆王和萧后愣就痛痛快快儿地答应了,正式回复了国书,邀请二帝领大军进驻幽州——您来吧,来多少人,我们这儿全都欢迎。令公连上两本,都未能获准。想劝阻二帝不要去幽州,也不要试图收复燕云失地,令公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就在临走的这天晚上,忍不住来找智聪长老谈心。可是刚到方丈室的门口,就瞧见屋里有灯火,还有人在与老方丈说话呢,仔细一听,嗯?正说到自己的痛处,正在朝老禅师问计! 这是谁呢?令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老五杨延德。知子莫若父嘛!那天晚上杨五郎能在碧波潭顶救驾——令公就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你怎么能在那个地方儿呢?可是七郎刚回来,自己净顾着跟小七说话了,一来二去,再加上圣驾登临百灵楼望海,嘿,就更忘了理五郎这个茬儿了。今天在这儿竖着耳朵一听,没错,说话的正是自己的五子杨春杨延德。明白了,你那天晚上能去碧波潭,准是这智聪长老的主意。 杨继业可不是趴窗户根儿的人,当然也知道五郎来找智聪长老,所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来到门口,嗯啃……“啊,杨继业深夜来访,颇有唐突,看起来老禅师您不但未曾入睡,也还在与人说话……”说着话就拍门儿。屋里头俩人正聊着呢,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五郎一听也听出来了,这是父帅啊!赶紧起身儿,看着老禅师。智聪估计是有所准备,猜到杨令公今晚可能会来找自己,冲五郎点点头儿。五郎赶紧来给令公开门儿,令公面带微笑,迈步进屋,跟长老施礼,长老也起身相让,两下略作客气,各自落座。本来五郎在这儿跟老禅师说话自己还有个座儿,这阵儿父帅来了,自己也就不坐了,就站在一边伺候着。这儿方才就沏好了一壶茶,五郎端起茶壶来给禅师再续上点儿,给令公新端上一只茶杯,也给倒好了茶水。 令公瞧着俩人可乐,各自是心照不宣:“怎么,长老哇,您这是想从我家里头再挖走一个哇?当年您就跟我说了,说这些孩子得在你这儿削发为僧才能够苟且得活……长老,您这可没算准!”“哈哈,令公啊,这个不好说。老衲不过是与您的五公子格外地有缘,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可说是三世之法缘。前几天晚上您是没亲眼见着,五将军到碧波潭等老衲我,结果撞见了后山的巨蟒要害当今,不是五将军出来吼这么一嗓子,令公,七将军的性命可就不见得能保住啦!”“哦?夙缘不夙缘的先不用说,您倒是先说说,怎么就不是五郎,七郎就得丧命呢?”“令公啊,这是您叫老衲我说的,我可就实说啦!五将军前世本是老衲我的师祖,也就是老衲为圣驾解说时所说的诚慧大和尚,五台山人号降龙尊者。”“哦?这个我倒是还记得,您说是碧波潭里的那一条巨蟒,本来是这诚慧大师的随身灵物?”“自然是不假。老衲就听恩师曾说,自从同光年间大师圆寂,这一条巨蟒就再也没露头儿过。当时祖师也曾留下遗言,说神龙再次出现于五台,就是怹老人家的转世真身即将归山修行的预兆。您看,七将军碰见了巨蟒,巨蟒纠缠不放,还要吞噬腹中,一直将七将军拖到了水里。可是五将军见到巨蟒,大吼一声,巨蟒沉没池水不见。这几日十寺的都监天天儿地派人到龙泉池畔巡守,就是再也未见神龙。您说说,不是五将军的夙缘吗?” 令公瞧着老禅师,心说你们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你这不是冤我儿子吗?令公为什么这么想呢?杨继业少年时节就帮着老山王杨衮主持火塘山的上上下下,那么说是自立为王,老杨衮靠的什么持家呢?说书人得讲理。火塘山在山后,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北部,地近长城——往北越过山梁就是塞外,往南就是河东的腹地。在这个地方结寨自保,除了说村民自己耕种,每年打下来粮食……能够管自己人吃饱就算不错了,可是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度呢?况且火山军中的当兵的平时可是不干活的,不干活还得吃饭,这一座大山您得怎么打理?为什么后来的火山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皆因为老杨衮得给人家做保镖。名为绿林人,实为保镖师,火塘山可不是靠拦路抢劫发家致富。那会儿河北大乱,南北两朝都在河北打仗,南北两地的买卖自然就要多走河东北部的山后地界,就少不了要过火塘山。那么南北两地的买卖铺户,少不了要靠老山王杨衮来帮着保护商队的安全。杨家将为什么有自己的飞虎旗?其实就是保镖时候分队走的队旗。山后一带的绿林豪侠有规矩,只要是杨家飞虎旗在,就绝不能下山去打劫,谁敢不尊老山王呢?当然更重要的是,塞北地界常年有流窜的土匪、马队,也不见得是九沟一十八寨哪个部落的人。这些人抢劫商户,是不给留活路的,一旦说撞上这些人,杀光人口,尽掠财物,所以一旦说是要出塞,只要是出得起钱,都来请老山王出面保镖。杨继业少年之时,就经常陪着父亲出远门儿,干吗去?就是帮着人押着货物到塞外,有时也会南下——自少年时就是见多识广。那么巨蟒是怎么回事,令公自己没见过,可是听说过。按说大蟒蛇在晚上是不会出洞来活动的,为什么?只要是天凉下来,这蟒蛇是冷血动物,它就挪不了窝儿了。可是前文书说的那天晚上,天气是奇热,这是一条,因此这巨蟒能够出洞来寻食。再者,上万的护驾军兵进山,也就惊动了巨蟒。这条大蛇自己的窝儿不见得就在碧波潭附近,有可能是在山下的老林子里,可是这么多的大军进山一和弄,百鸟惊飞、百兽窜逃——这才使得深山老林里藏着的巨蟒无处觅食,饿坏了,再跟窝里窝着就得饿死,逼不得已才往外走远道来觅食,大蛇是奔山顶儿,之所以隐身深潭水草里,很可能是那个地方还能找见点吃食。二帝和八王去游玩,连说带笑的,惊动了巨蟒,这才现身。那么说为什么五郎一出来大蛇就不吃五郎了?巨蟒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拿身子缠绕勒紧猎物。蟒蛇都是这样,只要是勒住了一位,再有动物前来攻击自己,都会放了正在勒住的猎物,转身逃生——它压根就不会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只要有别人来进攻,它是必逃无疑。说什么五郎的前世就是神龙的主人啊,这都是借口胡编的,看意思是要留我的五郎在山上。 令公不能说破:“哈哈……长老难得您对我五儿延德如此高看,这件事咱们先按下不说,我先问问您,那天夜里,七郎是误走山道摸到了碧波潭,可是五郎呢?延德如何会在碧波潭边?”长老一瞧,也不便再隐瞒了:“令公啊,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自您从我这儿走了以后,五将军就觉得自己是心神不宁的,这才到在老衲我的方丈室前来讨教。老衲我呢,也的确是和五将军投缘儿,我留下来一只斧子,准许五将军带上一只斧子,到碧波潭边等老衲我……干什么呢?我预先看看五将军的军刃是什么样的,老衲我要一把来试试,然后再到碧波潭边去教教您的五公子——实话实说,老衲我本打算是这样做。”五郎一听,把大脑袋一抬,心说师父,您不是说您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吗?我还真信了!您说的必有奇遇,我果然是在山顶上奇遇了。好家伙,这两天叫我这一顿迷信的。 令公乐了:“长老啊,这是杨继业我不恭了,我这是逼着您说实话哪!您是打算收我这不争气的五子为徒吗?”“呵呵,令公,五将军与老衲自有夙缘,您就甭管了,这件事也先放在这儿。您问了我一句,老衲我未加隐瞒,现在我也问您一句,您这大晚上都快三更天了,您不在屋里睡觉,您跑到我这儿来是干吗来了呢?”“嗨,老禅师啊,实不相瞒,我是真的难以入睡啊!”五郎心说,爸爸哎,孩儿我也是难以入睡。“嗯,令公啊,我知道。这不吗,您的五公子深夜前来找老衲,问的也是这件事哇。”令公心说我都听见了,难得我的五儿知道我的心事。“哦?延德,为父我的心事,你是如何得知?”“父帅,孩儿跟您实说了吧。早在潘太师诱看透龙碑之际,长老就跟孩儿我说啦,说让我瞧着,圣驾是必得去幽州不可的!还说您若是明白人的话,您一定会辞退扫北的帅印——果不其然您跟万岁辞退,可是万岁不准,这件事长老也早就料到了,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天晚上一过,明一早儿就得大军开拔去幽州,我就想假如说这一晚还没主意,您就被逼无奈再来战一回幽州,兵临城下之际您可又能怎么办呢?谁都知道,北国人让出幽州请我大军进城,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必非真心献降书。如若你我父子都保驾进了幽州,一旦两国君王翻脸开战,咱们可就全都给堵在幽州城里啦!所以今晚上特来找长老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保你我父子不必随驾一同前往幽州。”令公点点头:“好了,长老啊,既然您料事如神,杨继业也就不再多说了,如今实实是进退两难之间。我想听听您的看法,当年老相爷跟我们几个都说到过,说这幽州是万不能取,取之后患无穷……” 智聪长老举手拦住令公的话:“令公啊,不必说了,幽州是绝不能取,正如老相爷所说,取之后患无穷!还有一节……当今一直盼着自己的武功威名能盖过先帝,这一旦要是夺得了幽州,难免就再无顾忌。令公啊,你们几位都是先帝的亲近之人,别看此时有用你父子之时……”“长老,杨继业从来也不担心此一节。今天有您这几句话我就明白了。那么当今两次不准我的本,不知长老您有什么好主意?”“哈哈,令公啊,您看,这儿有度牒、剃刀,今儿晚上您就将银丝斩断,明天一早圣上还能逼着一位僧人前去扫北开杀戒吗?”“长老,切莫再开玩笑了。杨继业岂能逃生避死?真的进幽州只有败无有胜算,我也不会退缩。削发之举,非我所能为。” 长老摇了摇头,心里话你杨继业就是太过固执,这个固执的脾气得害死你!“令公,既然如此说,老衲我也没有旁的主意了,明日一早,你只得是三番辞去帅印。您要打算真的辞去帅印啊,您就得当众请辞,您在万岁车驾刚要起行之时再当面奉还帅印——您这么做,皇上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有失,您才可能真的辞去此帅印。”令公点点头儿,老禅师说得有理啊。“可是令公,要是这么做,您可是够冒险的。真的惹恼了当今,估摸着再有奸贼进谗言……不过您领着您的这几家虎子一同跪倒请辞,圣驾再生气,也不至于责罚您父子九人。”“嗯,多谢长老的指点,夜色已深,我父子就不再多打搅您的清修了,明早上就按您说的办。假如说圣驾寡恩,真的杀了我杨继业,我也绝无怨言。”“阿弥陀佛,老衲深知令公您的心意,但求您能回心转意,领着诸位公子皈依我佛。” 因此今日一早,大军都预备好了,三军儿郎聚齐在五台山下,曹彬仍然是全军主帅啊,刚刚下令全军起行……前边来报,说前军部队不动了。过一会儿令公带领着八个儿子又返回来了,捧着自己的帅印辞职:“万岁,此一战微臣杨继业料定必中北国人的埋伏,可是您不信。您昨天也说过,说老臣我可以不必随驾前往。为保无虞,臣我请旨前去三关催运粮草。您在幽州,正急需边关的粮草给养,我给您办这个事去,打仗——我们父子就不去与众家将军争功了。” 皇上在龙车辇上一听,可是气坏了,啊?好啊你杨继业,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让我这么下不来台,“杨令公,你今日儿早上在此拦挡圣驾,还要把帅印辞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分明是要为难于朕!既然您不愿意保驾前往,朕也不强求,就依着你说的,免去你的帅位,改为粮草催运使,你就到瓦桥关去接济粮草去吧!可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一番君臣作别,朕我要是得了幽州,收复了燕云失地——令公,可不是你杨家的首功,朕也决不会二番用你督兵为帅!朕就是兵败亏输在阵前,困死在孤城,粮尽援绝……我也绝不再用你杨家父子,你可给我听好了?”皇上这也是气话,心说我盼着你杨家父子保驾,可是你非得挖苦我说我不能打下幽州,我就自己打一回给你看!没有你杨家父子,我赵匡义也能成!“万岁,微臣听明白了,也记住了,如今收复幽燕,您用我杨家不着!微臣甘心辞去帅印,谢主隆恩!”七郎也上来了,把先锋印也给拿出来了,“万岁哎,您这趟上幽州去也不是去打仗去的,那我这个先锋官也就算是卸了任啦,您把我也给贬了吧,我也给您去催办粮草去。”嘿,上阵父子兵,现在啊,有你们父子是五八,没有你们也是四十!“好好好,你的先锋官也免去,跟随你父去瓦桥关吧!”二帝夹着气,把袍袖一甩,车辇咕噜咕噜咕噜……扬长而去。八千岁、曹老千岁、呼延赞跟令公互相叮嘱了几句,都明白令公是个什么意思,互道珍重而别。令公率领着自己的八个儿子和本部火山军奉旨回军到瓦桥关,暂且按下不表。 单表二帝太宗赵匡义,心里头不痛快,一路上一声不吭儿,就这么一直绷着个脸。过了蔚州,蔚州辽国二位降将跟着新派任的蔚州主将前来告辞,二帝也不理人家,连个头都不点,还是八王给好言几句,嘱咐给蔚州降顺军民做好安抚等,大军接着东进。到了三岔路口,往南就是易州,君臣与刘宇、刘厚德这几位辽国降将道别,皇上照旧是生闷气不露面儿,八千岁就都给代表了,欢送几位将军,嘱咐了一遍,大军继续进发。在涿州与高怀德父子叔侄会师,没耽搁,直接进军过铁佛口,要过卢沟桥。这一回卢沟桥前无人拦挡,有辽国都督铁木宽在此恭候,引领者二帝君臣几十万大军一起过桥,再引着二帝来到太液池、梳妆楼观景儿。 等一到了太液池,嚯,美景如画。漫天的乌云就算都散开了,高兴!景色果然美!不虚此行啊!天庆梁王和萧后还有元帅韩昌都跟这儿候着呢,恭恭敬敬地跟幽州城下迎接二帝雍熙天子,为表诚意,北国的扈从军校都是偃旗息鼓、身无寸铁。天庆王和萧后先躬身谢罪,二帝也假装大度不计较,扶起二位。这几个人儿都是头回见面儿,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用几口简餐便饭,残席撤去,北国的侍者献上奶茶、果品。天庆王就问了,“万岁,您看咱们什么时候递交降书、顺表,两国从此和好,是不是还得谈谈哪?”“不忙不忙,待朕游历几日,再选个良辰吉日如何?”这意思就是看看你们俩如何表现。你们要是真心顺服,就少跟我谈条件,要是谈条件,我这四十万大军就不客气啦!“好吧,如此我们先退出幽州城,请天兵入主,我等就在燕山恭候您的旨意啦。”天庆王、萧后就带着人先走了,搬出了幽州城,在北边另有行帐,这边留下人陪伴宋王游览太液池。 太液池是什么地方?嗨,就是咱今天北京城里的北海,在那个时候,没在城里,给划在城外了。等到了元朝时候,重建大都,才在这个太液池边上立起皇城,才是咱今天北京城的基本格局。二帝玩了好一会子,都转完了,尽了兴了,辽国有专门给引路的使臣,带着各位大人进了幽州城,到天庆梁王的隆福宫里下榻。晚上辽国的南院大丞相赤勒迪罕专门给宋朝君臣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嗬,有北国的宫娥婢女给伴歌伴舞,大家都很高兴。这可是在北国的国都里边占着人家的皇宫啊,这个将来要是写进史书,是多么大的荣耀!只有铁鞭靠山王呼延赞和东平王高怀德感觉不妙,现在是请君入瓮,不成!悄悄儿地把元帅曹彬给叫出来,三位老将一商议,不得不防啊!自己带来的兵马可不能都驻扎在城里,连夜传令,把几位有点本事的大将都给聚齐喽,派出将令。由东平王高怀德亲自带着高琼、高钰哥儿俩就在北门外扎营,以防备北国乘夜突袭;太平侯药元福带着横海侯曹海、靖海侯米信在西门外扎营驻守;淮南侯马全义领着晋阳侯老国舅贺怀浦和他的儿子三关总镇贺令图把守在东门以外;呼延赞和郑印两个人镇守南门,在南门外扎营,防备着辽国偷袭。曹老王这么排兵,可能也是晚上这个宴会闹的,叫乐舞给吵蒙了,太草率了,可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宋朝大军二帝、曹老王带出来了四十万,高老王带着十万人到北门外驻扎,其他三门,各驻八万,城里头就剩下六万了。自己把兵力给分散了,这就是轻敌失算。要是把大军在城外集于一营,和幽州城互为犄角,辽国军兵就是来偷袭,也没法子围困城池,不至落败——这是一句后话,带过不提。 四营的将士执锐披坚,就跟这营帐里边没敢好好睡觉,守卫了一夜。这一晚上没什么动静,倒是消停。一直到早上,大家松了会儿心,轮班把守辕门,其他人就睡觉了。二帝和几家大臣昨天整走了一天都玩累了,就在隆福宫里睡了一个大懒觉,他们哪知道将军们劳累了一整宿哇。赶到日上三竿,才都起床,哎呀,睡得美呀,整饰衣冠,皇上和小八王就在天庆王的燕交殿里权做行宫了,大臣们都赶来在这儿朝贺问安。刚刚坐定,猛然间就听见幽州城外“叨!叨!叨!……”炮响连天! 嗯,怎么回事?啊?皇上慌了,这、这、这不是在打仗啊,怎么到处响炮哇?来呀!一大堆人答应:“万岁,臣在!”“快快前去打探!”小八王一皱眉,赶紧跟底下人说,你们赶紧去把辽国大丞相赤勒迪罕给我找回来!有人就去找去了,找了半天,回来了,辽国侍奉咱们的那些个人连同大丞相赤勒迪罕是踪迹皆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啦!啊?皇上可就觉得有事儿了,“昨天夜晚是谁看的城门?”有人把守护城门的官员都给叫过来,谁呀?潘龙、潘虎、潘祥、潘容奉命把守四门,皇上问昨天晚上有人出门吗?“啊?啊,有啊,先是几家将军和王爷带着大队人马出城驻防,嗯,等酒宴都完了,大丞相赤勒迪罕带着这些个宫娥婢女啊来给我们摆了一小宴,呵呵,还真好,我们也没少了这顿。后来他们就说了,说要出城去给城外的大队人马歌舞献艺去,我们就都给放出去了。”嘿!把皇上给气的,你们这帮废物!小八王一跺脚,嗨!叔皇啊,咱们中计了,这叫请君入瓮,咱们都钻到他这个瓮里来了,我不是八王了,我成了王八了。皇上说你别胡说,没准人家这个是礼炮呢。小八王气的,嗨!你这叫自欺欺人哪,礼炮、信炮听不出来啊? 叔侄还在乱猜,外边有报信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跑进来了,“万岁!八千岁!元帅!大事不好!幽州城北亮出六国旗号!北国三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请圣驾从速定夺!” 〖三回〗 二帝雍熙天子游玩太液池,临幸萧后梳妆楼,到晚上驻跸幽州隆福宫。不想中了北国的诡计,次日天明六国人马杀回来,层层围困住幽州城——您还等着我们献降书、递顺表哪?这一回是我们逼着您啦!不但要降书,我们还得跟您要土地、城池哪! 啊?皇上真傻了,“朕果然中计也!”肠子都悔青了,我太贪玩儿啦,我没事我非得逛什么梳妆楼哇?后悔也晚了。老元帅三军总司命曹彬在旁边呢,皇上就跟抓着救命草似的,“哎呀,曹卿,您看咱们是不是趁着辽国大军立足未稳,咱们赶紧起驾啊……往南哇?”“嗳,万岁,您可别慌张,现在辽国大军最多不过三十万,咱们可有四十万大军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幽州城城高水深,坚如磐石,您何惧之有啊?您甭担心,昨夜晚间,老臣和高千岁、呼延千岁几家名臣大将早有此虑,驻防军阵老臣已然布置好了,您就放心吧!”嘴上这么说,心里话是你现在一跑,军心一乱,咱们可就是注定大败啦,闹不好要全军覆没。“哦,哎呀,还是老帅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可就有劳老帅啦!”“万岁勿忧,护卫城池之责,全在老臣身上啦!您在行宫里好好歇息,老臣我先到城头去瞧瞧去!”“哎呀,啊,那我们也都去看看吧,咱们好为高王爷观敌瞭阵啊!”“好吧,老臣愿护驾登城!”几家文臣武将都跟随着二帝、八王和曹老王爷登上幽州城的北城楼上,观敌瞭阵。 再说在城北安营扎寨的东平王高怀德,和儿子高琼、侄子高钰一宿没睡好觉,净盯着筑营防、挖壕沟了,一直忙到了早晨,一看,北边毫无动静,嗯,看来我们是杯弓蛇影了。老王爷就叫俩孩子先去睡觉了,自己又检视了一会儿营防,方才回自己的大帐里眯瞪了会儿。刚躺下,嘿,就听见北边是号炮连天!再出营帐来一瞧,哎哟,烟尘遮日!老将军毕生从军呀,打小儿就跟着他的父亲东鲁王高行周在军营里长大的,惯看起尘,这得有好几十万的人马哪!老将军不敢怠慢,马上击鼓聚将,整队出征,到阵前把队给亮了。 北国大军连营都没安,全军在疆场亮队,兵似兵山、将似将海,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铺天盖地呀。再瞧南阵,拢共是十万人马,分兵五万守护大营,高王带着五万列队,在阵前一看,是强弱立判。可高老王爷没觉得怎么样,为什么?高老王爷乃是勇冠三军的名将,书中暗表,高怀德乃是这一辈儿的头一条名枪,家传的北霸六合、五指蹿林枪,打遍江北无敌手,这辈子,除了江南的妖道余洪和老令公杨继业,再没败给过任何人,傲视天下!他怕什么?凭着我手里这条枪,谁还敢踏进幽州半步?老王爷把嘴一撇,哼,把阵脚压住了,“来呀!与本王擂鼓助战!”自己一抬腿,格棱!把自己的八卦梅花亮银枪给摘下来了,往手里头一托,一催马,撒马来到阵前。北国这边天庆梁王和**萧绰是御驾亲征,大元帅韩昌居中,也把阵势列开,往南边一看,就见一员老将拍马舞枪来到阵前: 跳下马身高在八尺开外,身形魁伟,头上戴着三山镶金王帽,身上披着亮银唐猊铠,外罩半幅箭袖袍,面似银盆,白眉虎目,鼻如悬胆,□下是三缕雪白的长髯,根根透风,潇洒非凡!胯下是一匹铁掌银河驹,手里头使的一杆八卦梅花亮银枪。正是:虎老雄风在,苍龙断角威! 北国的将官一见这位老将军还是这么威风八面,都是暗自赞赏。老元帅长乐王耶律斜轸和平宋王耶律休哥都认得,就跟天庆王和萧皇后说,这位就是南朝的东平王高怀德,天下第一条名枪,他可太厉害啦!“什么,敢说是天下第一条名枪?我不服!大狼主,韩元帅,末将不才,愿打头阵,我要会会这位老将!”韩昌扭头一瞧,是北国的镇国上将军麻里真吉,就是那位神射将军麻里庆吉的三弟,从小就苦练枪法,自以为自己的这条枪可以包打天下了。今天一听,哦,这个老头儿就是天下第一名枪啊?那我可得会会,讨令出征。天庆王点头答应,“好,镇国上将军要多加小心!”“看他这个年纪,谅也无妨!”哗棱棱棱棱棱……马走銮铃,来到当场。俩人一碰面,互通名姓,高怀德一听,哼,无名小卒!撒马对枪,麻里真吉是真有两手,可哪能跟高老王爷比呀?走马三个回合,叫老王爷一枪就扎在大腿上了,疼得麻里真吉回马就跑,回归本队。天庆王和韩昌都没怪罪,那当然了,对阵的是什么样的名将啊!耶律斜轸的长子耶律沙挥舞着红铜刀来战老王爷,走上没有三个回合,又叫高怀德一枪给挑于马下,还成,枪伤侧肋,没要了命,叫北国军校给抢回去了。书说简短,上来一个,扎死一个;上来一个,重伤一个……连挑了北国十几员大将,嗬!威震当场! 二帝在城头上远远地瞧不清楚,就见两军列队,两员大将在阵前交战,南边就这一个人,北边老换人。一会儿有人来给报战况,乐了,“哎呀,哈哈哈哈,高卿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太好啦!这个仗这么打北国纵有三十万雄师,又能奈我何?”嗯?曹老王爷一听皇上这个话,仔细一琢磨,哟,糟糕,我错啦!我怎么犯了这个样儿的错啊?这不是当年秦国的大将章邯在黄河岸边阵列九营的错吗?怎么讲啊?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战。当年秦朝末年,天下群雄揭竿反秦,项羽举兵立楚,秦国的名将章邯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在黄河边上列阵和项羽决战。项羽手里只有二十万人,而且还得要渡河交兵,是背水一战,犯兵家一大忌。但是章邯错了,他把军阵列开了连营三百里,把自己的三十万人马分成了九座大营,每三十里地安下了一营。项羽一听,哈哈大笑,带着兵马渡过黄河,破釜沉舟,九战章邯,把章邯是杀得大败!章邯这一仗败就败在轻敌失算,把自己的人给拆散了。今天曹老王爷在城楼之上一看南北两座军阵强弱悬殊,哎哟!老元戎是一拍大腿啊!坏啦,我怎么犯了跟章邯一样的错啦?不好!赶紧派人,知会东西两门外的守将,赶紧拔营起寨,到北门外会合前军;再叫人给呼延赞、郑印送信,叫他们赶快回城,到北城这儿来助阵!曹老王爷自己赶紧披挂整齐,提刀上马,传令速速开城门,本帅要亲自出战!二帝愣了,他哪知道老王爷想什么呢?“曹老爱卿,您急什么啊?咱们现在可是大获全胜哇,您可别亲临战阵哪!”是啊,曹老王爷已经七十开外啦,能叫他上阵吗?好多大臣都想下城来阻拦,曹老王爷一摆手,嗨!你们别说了,本帅都急死了!咱们快点吧!走! 军校赶紧给开城门,曹老帅爷点齐了一万军兵,出城来给高王爷助阵。就这会儿,高怀德还在阵前抖威风呢!“有谁还敢出阵吗,啊?哪个胆敢出阵与你家老将军一战!”吓!韩昌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将官,“不知哪位将军还要讨令出马哇?”大多数都往后捎,就剩下一位,马往前撞,谁呀?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得令之后,催马上阵,真够有胆儿的。高怀德抬头一看,打北边跑来的这员番将,有个相: 身高过丈,膀阔三停,虎背熊腰,肚大十围!头上戴着一顶五股烈焰狮子盔,皮圈、铁檐、铜兜鍪、细鳞顿项、赤金抹额,从狮子嘴里吐出来五支红翅子,屈曲弯弯朝天指点,仿佛五股烈焰烧天一般!身上挂着红漆水磨的烈火明光甲,红铜打造的锁子连环掩膊披,胸前斜搭十字袢甲丝绦,前后护胸甲勒得紧紧绷绷,外扣护心镜,冰盘大小,锃光瓦亮。面似火烧血染,红通通一张脸,鼓脑门、宽颧骨、火焰眉、铃铛眼、狮子鼻、火盆口,咧腮颏,朱红的虬髯满部!跨骑一匹万里追风火云兽,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肋生麒麟甲、蹄长风火毛、头上出角、唇内獠牙,马呈猛兽之相、人显凶神之体,手中端着一对赤铜轧油锤。 高怀德一看他这个兵刃,心里头有点打晃。俗话说,长枪三忌:一忌两头蛇,就是双枪;二忌独头槊,支、别、挂、压,枪杆一被拿住就没法施展了;第三忌就是双手锤,一旦被双锤锁住枪头,就糟了糕了!就是不怕长把的兵刃。今天高王爷一见双锤,有心回阵不战,但是自己要是下场,换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谁都使的是长枪,换谁上来都有危险,没别的法子,只得是绰枪再战。 高家枪法当年是跟金枪老祖夏鲁奇的青州夏家门学的,白马将军高思继勤学苦练,学到了青州夏家门的“五指蹿林枪”,夏家枪也是搜集了流传于山东、河南的五种名枪,有东昌马家的锁喉长枪、济宁姜家的阴把连环枪、临清罗门的献把梅花枪、寿张沙家的会通竿子、潍州北海李家的混元子母段把枪,六合为一,号称“北霸六合枪”。但是夏家的六合枪全部都是巧技枪法,讲究的是绵、连、粘、缠、闪、绕、绞、锁、抖、钻,和杨衮后来琢磨出来的六合枪不同,所以高怀德的枪难破双锤。铁木驼的双锤就跟两块门板似的,这个推开了,那个弹回来;那个抡出来,这个又撤回去……一来一往,中门都护好了,高怀德把枪都用得跟一条蛇一样了,但是任你狡策偷袭,铁木驼双锤的锤法精奇,一锤攻、一锤防,走马连环,实在是难以取胜。高老王爷的枪还不敢碰他的锤,得躲闪着走枪,二马盘桓你来我往,可就走上十几个回合了。韩昌在后队一看,心说,有门!叫过都督们来,叮嘱了几句,又拿眼睛瞅了瞅神射将麻里庆吉,麻里庆吉就明白了,把弓摘下来,把雕翎箭搭上,瞄准高老王爷,嗖!一支暗箭就射出去了。 麻里庆吉也很佩服高老王爷,没想要老将军的命,只是瞄准胳膊射了这一箭。高老王爷是什么人哪?多半辈子都在马上,虽然年过六十,但还是耳聪目明,耳旁一阵金风动,眼角儿里一点暗影儿来,就知道有暗器,一晃身躯,在马鞍鞒上大低头,这支箭就没射中。宋营阵中有瞧清楚的将士兵丁,连声喝彩!这个时候曹老王爷刚刚从城门里出来,提马上了吊桥,哎,一听见前军喝彩,哦……看来是高千岁又结果了一位,心里还稍稍踏实一点。吩咐本队,缓步前进,叫人到前军知会一声儿,自己带着人马穿营而过,来给助阵。刚刚走到前军队尾,可了不得了,就见前军大队如潮败退,其势难挡啊!曹老王爷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听见的是喝彩之声哇!自己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一边走一边喊,“前军将校,改听中军号令!”那能有几个人听见?听见的人朝大纛旗靠拢,听不见还接茬儿往大营跑,丢旗弃鼓,早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您该问了,怎么大宋朝的兵这么乱哪?能不乱吗,这些人都是怀庆府的禁军,首领是个文官,号令无人服从,禁军将校平日作威作福,从不到校场训练军伍,只知道吃吃喝喝、宴饮游猎。今年的元月十五,就被老贼给调到京城,按说该当操练三个月,可是老贼没一天到校场去检阅操练的,都是那几家儿拍老贼马屁的偏副牙将们管带着,都偷懒,没好好督兵排阵。七郎带的先锋营和自己家的火山军可就不一样了,都是王爷身边的亲兵卫队,平日都是名将亲自操练出来的,军容严整,训练有素。曹彬一看,号令难行,辽国的大军已经杀过来了,带着自己手下的将校亲军,上前迎战。曹老王爷当年也是一口名刀,他的刀叫***,两面有刃,但是前头没尖,所以不叫三尖两刃刀,但是样子差不多。 曹老王爷把***抡圆了,劈瓜切菜一般,杀进辽国的前锋队中。曹老王爷心中着急啊,高王爷呢?哎,就见前边不远处一队辽兵围住几员南朝将官杀得正酣,曹老王爷带着自己的将校亲军朝着这个地方儿拼杀过来,等走近一看,圈里当先一员将就是小侯爷高钰,正在奋力突围。身旁是几个偏副牙将,围住当间儿的一匹马,底下牵着马的正是高琼高君宝,马上横担着一个人,身挂唐猊铠,外披箭袖袍……曹王爷定睛观瞧,哎呀呀!不是我那高贤弟、高千岁又是哪个?“君宝!我那高贤弟怎么样了?”高君宝抬头看见曹老王爷,可算见着亲人了,撒手扔缰绳紧走几步,抱着曹彬的马头是号啕大哭!“老千岁呀!我爹……他……他已然为国捐躯了!”啊?曹老王爷就觉得眼前发黑,好悬没折下马来,在马上勉强把神儿定住,再看马上的尸首,帽子被砸得粉碎!心疼啊,老哥儿俩是三十年往上的交情,可说是生死之交,在阵前互相救了好几次的命,老头儿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原来高老王爷为了躲闪暗箭,一栽歪,也搭上年岁太大,昨晚上又没睡好,闪得快了点,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从马上折下来了。铁木驼哪能放手啊?走马上来,趁着老英雄刚刚爬起来还迷糊的时候,抡单锤一兜,啪嚓!老王爷还没戴着盔,只有一顶三山王帽,镶金佩玉可是都没用啊,给砸了个**迸裂!可怜一代名枪,炎宋开国的功臣,死在幽州城下。明代的静轩先生有诗凭吊: 血战当年报主志,斩坚入阵几千重。 英雄功绩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过去咱北京有句话叫“少不征南,老不扫北”,说的就是高家哥儿俩的事。说高怀亮太过年轻,心狂气傲,做事不留后路,碰上一位就要一位的命,征南唐遇见越国公罗英,叫罗英用回马枪给挑了,这个就叫“少不征南”;高怀德年过六十,逞勇挂帅,扫北阵前死于非命,叫“老不扫北”。 曹老王爷不敢怠慢,叫高家弟兄速速往城里撤,自己领兵抵挡。毕竟老王爷也是七十开外的人了,气血不支,耐战了片刻,就觉得气喘如牛,顶不住了,连忙指挥本部,且战且退。等退到幽州城下一看,不禁长叹一声!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哪。城下的宋朝官军已然乱成一锅粥了,拥挤踩踏,一起往城门里钻,什么都不顾了,有的是掉到护城壕里,有的是叫自己人踩死踹伤,城下是积尸如山!辽国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前军的十万人马所剩无几。 曹老王爷跟高琼、高钰说:“北门进不去了,你们哥儿俩赶紧保着高贤弟的尸身往东门败下去,那边还有淮南侯马全义可以给你们打个接应!我率领着残兵败将往西门这边败下去,等会儿咱们在城中会合!”高琼、高钰带着本部残余朝东门就败下去了。曹老王爷亲到吊桥边,强令军士退后,示意城楼上赶紧升吊桥、关城门。眼看着都关好了,收拾残兵,自己领着朝西门退走。曹老王爷刚走到西北角儿的城池拐角儿这,辽国军队里杀过来一员大将,手舞双锤,正是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铁木驼打死了高怀德,又战退了高琼和高钰,一路追杀下来,打死打伤宋军士卒无数,在乱军中瞧见曹彬的旗号了,打马来追。曹老王爷不敢恋战,带着人赶紧接茬儿往下跑,没跑出几步,前边浩浩荡荡开来一队人马,车辆辎重都带着呢,为首三员大将,正是太平侯药元福和曹老王爷的幼弟横海侯曹海,还有靖海侯米信。三位见有一员辽将紧追不舍,先命令军卒排好阵势,抢上前来,把曹老王爷让进来,再把门儿一封,挡住辽将。曹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抡大刀抢先来战铁木驼,俩人走了有十几个照面儿,铁木驼拨马就往西边败。曹海是个浑愣性子,拍马就追,药元福和米信只好引兵将追赶,曹彬一瞧坏了,赶紧又催马来追,想喊弟弟回来,可是战场上喊杀震天,哪儿听得到? 他们哪儿知道啊,北国人比他们可要熟悉幽州周围的地形地势,刚一追到西门外的一座荒丘,土丘后边的小树林里炮响如雷,杀出来一支伏兵,为首的大将乃是右军元帅、辽国的二国舅萧天佑。药元福舞动笔挝槊来战萧天佑,药元福也是上一辈儿里边出名的骁将,但是毕竟年老体衰,走马三合,一闪失,叫萧天佑一刀斜肩带背砍为两半。曹彬刚刚追上来,一看,啊呀!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那边铁木驼回马再战曹海,也是一锤将曹海的背心震碎,尸身落于马下。把老王爷疼的,呱唧!摔落尘埃。靖海侯米信舞动双鞭来护,左冲右突,怎么都杀不出圈去,眼看着就要遭擒! 正在紧要关头,耳轮中只听见一声暴喝:“呀呔!北国胡儿休要张狂!你家大将军呼延赞到了!”哗……就听见南边的北国军士一阵的大乱,军卒纷纷退闪,一员大将舞动镔铁枪,横扫千军,来的正是铁鞭靠山王呼延赞。辽国的几名将官都被他铁枪刺落马下,辽军纷纷退后结阵。呼延赞借机冲进来,“老哥哥,快随我杀出!”一马当先,自己摆长枪再往回杀,曹老王爷绰起大刀紧随其后,米信在最后边儿给断后,总算是蹚出了一条血路。等冲到幽州城西门前,曹王回头一望,太惨了,辽兵分路包抄,重重围困,自己所带的残兵余勇连带药元福原来的八万大军都叫辽国大军给围死了。北国的骑兵太厉害了,几冲几撞,宋军伤亡惨重。呼延赞一拍脑袋:“嘿哟!怎么把米将军给丢啦!”曹彬一看,果然,米信没跟出来,远远瞧见前方辽兵圈子里围着不少的人,估摸着可能是米信掉队了。呼延赞说:“老哥哥,您先进城,等我把米将军也救出来,我们再回幽州!”“且慢!贤弟,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和小郑印接到您的大令,怕有闪失,兵分两路,他那一路去救东门,我这一路来救西门!”“啊?”曹彬明白,看来南门的八万人也难保了,辽兵虽说只有十五万人,但是是各个击破,我的四门兜底阵全完啦!“好,贤弟,你赶紧去救米将军,愚兄这里不用牵挂,你快去吧!”呼延赞马不停蹄,回军再去救米信。 单表老将军曹彬,抬头看看城上的旗号,还挂着自己的曹字大旗,不禁潸然泪下。自己毕生从军,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深感自责。想想自己还进城干吗呀?根本没脸再去见皇上和各家大臣,把自己的帅盔摘下,交给身边的一个小校,“你把这个送回幽州,替老夫交还圣驾,就说曹彬无颜面圣,自惭罪在不赦,就此辞去官职,远遁江湖,了此残生罢了!”说完了拨马就走,看见西边有一处茂林,打马进了树林,大家想要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 曹彬催马进了树林,沿着林中浅道信马由缰,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时候,只听得喊杀声渐渐远去,抛在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是一条大河,正是桑干河,咱今天叫永定河。河宽百丈,波浪滔滔,根本不能骑马渡河。曹彬仔细一瞧,倒有一个竹搭的栈桥伸到河里,只是破落荒郊,野渡无人,直看得是两眼发直,没法子,先下了马,把***戳在就地,找块石头坐下来。哎?就见野渡口旁野草丛中还有块石碑,残破斜矗,上边长满了荒草,落满了秽土鸟粪。曹彬一琢磨,我兵败于此,怎么也得明白明白自己败在了什么地方吧?撑起身来,走到这儿,把荒草拨了拨,露出来上边的第一个字,是个“破”字,嗯,真是够破的!又扑撸扑撸灰土,就见破字下边是一个“巢”字,哦,山林多鸟雀,因而名“巢”。再往下看,有一个“林”字,嗯?“破巢林?”呀!曹彬颓然坐地,看来是天亡我也!树林旁边有河,水为川,林旁加上这三撇,不就是彬字吗?这儿就是破我曹彬之地啊!曹彬心说黄巢被困死在落巢山,王彦章兵败在绝章岭,古往今来,天数轮回呀!我曹彬逞能逞了一辈子,到头来兵败破曹林,我是活该呀!我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土都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怎么还逞这个能呢?嗨!早知如此,太平兴国二年我都回了曹家铺子了,要是听了四弟曹翰之劝,就憋在家里好好安度晚年,静享天伦有多好?就算是当年没能归隐,杨令公辞去前军帅印,你曹彬逞的什么能哇?你还能比杨令公的本事大不成?他都不打这一仗,你偏偏要打?你是老了老了,还叫名利熏心啊!你想打下幽州来显一显你的能耐是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害死了幼弟曹海……皇上我不能再见,就连我的老家灵寿我也没脸回啦!得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还往哪儿跑啊?我就在这儿自裁谢罪吧! 一摸腰间,佩剑不知道何时在沙场上丢失,得啦,把自己上阵杀敌的这口***拔起来,把刀头冲着自己的脖子,一闭眼,嗨,这辈子都是拿刀割敌将的脖子,今天也不亏,自己也死于此刀之下! 〖四回〗 曹彬兵败幽州,不敢再回城面见二帝,更无颜再见杨继业父子,索性放马远走破巢林,看看这是自己的命啊,合着我该着兵败在破巢林前,得了,甭活着啦,这么活着一点滋味都没啦!举起自己的大刀就要自尽。 刚要动手,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轻轻吟唱,嗓音是太动听了,不知不觉竖着耳朵仔细听曲词,这个刀可就一直这么干举着了。就听此人唱道: 云霄万里羡冥鸿,曾为储皇出汉宫; 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 一剑西风快远游,朗然吟破洞庭秋; 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 汉祚中兴竟灭新,云台勋业耸嶙峋; 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 抽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候在烟霞; 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 呀!曹彬听完这几句,汗流浃背,别瞧荒郊野渡,真有高人啊?“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这唱的是著名的修仙隐士商山四皓。“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说的是唐末的仙侠剑客吕洞宾,得了汉钟离仙家的丹书,得道成仙,还能再去考进士吗?羞与元和进士流……“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这是东汉的大隐士严子陵。“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正说的是西汉谋士张良张子房!这唱的都是先为高官,后功成身退、归隐林下的聪明人啊。曹彬一激灵,再看唱歌的人,独自撑船划到了渡口,嘿,方面大耳,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游方道士的打扮,头戴毡笠,双手撑篙,到了渡口旁了,“哎呀,仙师,俗世昏叟曹彬在此,恳求仙师宝船一渡!”游方道士哈哈一笑:“曹王爷,贫道渡你不难,只是你舍得手中利器否?”老道说话是一语双关,我渡你不难,可我不是渡你,而是度你,你能舍得你的官爵吗?曹彬把大刀一撇,仰天大笑,“仙师,命且不顾,何虑此物?还求您点破迷津!”老道把船撑过来,让曹彬上船,曹彬先把自己坐骑的鞍子都卸了,拍了拍宝马,放归山林自适,独自空手登舟。书中暗表,这个老道就是任道安的师父华山真仙钟离权,曹彬从此随他出家修道,颐养天年,民间传说都叫他曹国舅,日后帮着杨宗保大破天门阵,就是后话了。 再说城楼上的二帝雍熙天子,都吓傻了!一开始还挺高兴,可是曹老王爷一下城楼,他身边可就没了主心骨了,越来越着慌。曹老王爷出去迎战,工夫不大,探马来报,高千岁阵亡!“啊!哎呀,我的高爱卿啊……”眼泪掉下来了,那是他的姐夫啊,伤心是真的。又过了一会儿,全军败退,城下可就乱啦。二帝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赶紧任命潘洪为保驾大将军,指挥幽州城防。潘洪也算是有百战经验的老将,赶紧指挥人准备守卫城池的家伙,什么灰瓶、炮子、滚木、□石,叫人抬上来成捆成捆的雕翎箭,分派各队,都在城垛子里埋伏好了。可是辽国军兵并没有来攻打北门,而是挥师南下,两路分兵。潘洪一看,赶紧分派人手四门把守,把自己手下的亲儿子、干儿子、侄子们分派下去,请圣驾转移宫中等待消息。 皇上、八王以及一众大臣躲避刀箭之危,先回辽主隆福宫暂避一时,来到燕交殿落座,报信的太监是一个接着一个,“启奏万岁,西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药将军和曹海将军阵亡,呼延王爷和米将军撤回!”这边刚说完,又来了一位:“启奏万岁!东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马全义将军阵亡,郑王爷救护贺老将军回城!”啊?二帝连忙就问:“我的曹老爱卿何在?”呼延赞和米信走到殿上,把曹老帅的金盔捧回,“万岁,曹老千岁兵败自责,送回帅盔,远遁而走,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哪!”啊呀呀呀……皇上一捂脸,顾不上什么龙颜威仪了,放声痛哭!一仗就死了这么多的名臣老将,怪谁呀?都怨我非得来这儿来瞧什么梳妆楼!我贪心不足,要创不世之武功,我非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啊!嗨!要是当初多听听杨老令公的劝告……正哭着呢,八王和潘洪巡查城防回来了,八王急急忙忙走到近前,“叔皇,您,可得要保重龙体啊……您放心,皇侄儿我刚刚巡视了一遍城头防备的将士们,虽说今日惨败,士气低落,然扈从圣驾,三军敢不尽心用命?皇侄巡查所到之处,无不小心严防,略有风吹草动,必能迅捷防范。” 嗯?皇上醒过味儿来啦,哎?这不是,令公辞印,请旨非要到瓦桥关驻守……这不是预备好了等着我去求救吗?嗯……二帝想到这儿,顾不上悲痛了,怎么呢?心里也很不痛快,知道自己这回可是现眼了,干在这儿叫杨令公和太祖老臣们瞧了自己的笑话儿。想到这儿不哭了,回头看八王:“皇侄啊,你看事已至此,咱们是不是得想个主意,看看谁能还朝去搬取救兵啦?”八王说:“叔皇,您得保重龙体,事到如今,何须还朝搬兵?得火速派人回瓦桥关搬请令公父子回来接任元帅之职啊!有杨令公在此,咱们君臣就不用担心了。”“啊,话说得是。可是在五台山下,朕是一时糊涂,没听他的劝,执意要来幽州观景,收回了令公的帅印,生把他们父子给赶走了。他们手底下也没多少兵啦,要是令公父子嫉恨朕,不肯出兵犯险,可如何是好哇?”苗崇善和李昉这几位就在一边瞧笑话儿,面含冷笑:“万岁,依臣等看,也是要还朝搬兵为是,您在五台山下已然说过,您说就算是被困孤城,粮尽援绝……也绝不再用他杨家父子……” 呼延赞在下边说话了:“万岁,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您哪知道啊,令公所以辞去帅印,请命到瓦桥关催运粮草,是他早料到咱们来幽州有此一劫,他成心领兵远去,与咱们成犄角之势,就是等着危难之时兴兵来救啊!”“哦?呼延爱卿,你说的可是实情?”“哈哈,万岁啊,只有您蒙在鼓里,令公辞行之际,跟我们都是这么说的!”噢,原来如此,令公真不愧亘古良将!“来呀!拟旨。”有太监过来唰唰唰,按照雍熙帝的意思把圣旨就给写好了,“不知哪位爱卿愿意藏旨突围出城,到瓦桥关去搬请令公来救?”三关总镇贺令图一晃荡身躯,哗棱棱棱,浑身甲叶子乱掉——怎么乱掉啦?刚才打仗打的,铠甲都叫敌军的钩枪给弄坏了,一动弹就乱掉。“万岁,为臣愿往!”“去你的,一边儿歇着去吧,你瞧瞧你都什么样儿了?”呼延赞把他给扒拉到后边来,自己上前,“万岁,为臣不才,愿替您到瓦桥关颁旨!”“哦?呼延将军愿意冒险闯围,那可太好啦,你可得多加小心啊!”八王说:“叔皇,现在辽国大军已经层层围困,呼延将军虽勇,怎奈饿虎也难斗群狼,还得请郑王和其他几家将官随行接应,帮着他闯围才行,再给多分派些士兵。”“嗯,正是,正是!” 皇上刚要说话,保驾大将军潘洪说话了,“万岁,老臣以为不妥!”嗯?“噢,老太师您说说,有何不妥?”潘洪心说,呼延赞哪呼延赞,叫你平日里老是跟老夫作对,今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万岁,方才老臣已经把城中的军卒重新点名分队,幽州城外驻守的三十四万大军,损失惨重,如今咱们就剩下六万多人了,还有一些个伤兵。幽州四门方圆二十四里地,咱这么点人马现在就是把守城池都不够换防的,再要说到敌营冲杀,回头保卫城池可就不够了。幽州城要是丢了,请谁来都晚啦!呼延千岁是出了名的猛将,他来个猛鸡夺嗉,也就冲出去了,带的人手多了,反倒是个麻烦。对不对呀,呼延千岁?”潘洪这个损哪!呼延赞一听就知道老贼想什么呢,自己嘿嘿儿地冷笑,“万岁,潘老太师所言有理,如今城头防守事大,您不必给我分派人手,人多了还碍事儿。您是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我不要别的,就要您再给我写一道圣旨,请大罗金仙们都来保着我,只要我揣着这道圣旨,单枪匹马,为臣我就能闯出重围去!”啊,我还有这个本事呢?写一道圣旨就能有大罗金仙来助?那我还请什么杨令公来解围呀?皇上听着好笑,想问呼王,一瞧,呼延赞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一会儿咱底下再说,明白了,有机密,就不问了,回头看看八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八王说:“叔皇,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您看看是否应当先重新选一位保驾的元戎。”八王特意说出“保驾”二字,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先选派一位做副元帅。现在是明摆着,应当由令公回来接任三军主帅之职,潘洪只能是担任副帅。但是皇上有他的鬼心眼儿,他想潘杨两家结着仇呢,令公宽怀大度,不会跟自己计较;可潘太师不行,这个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现在指着他保驾呢,可不能得罪他。“皇侄说得对,来呀,传朕的旨意,就封潘太师为三军司命、扫北总元戎,加封杨老令公为前军统帅,单等搬取令公回幽州之后,两帅齐心,再与胡儿决一死战!”潘洪高兴了,这个元帅早晚还得归我!呼延赞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赶紧陪同圣上和八王进内室密谈。 等一进后堂,君臣屏退左右。呼延赞就跟俩人说了:“万岁,八千岁,外边辽国大军三十万围困幽州,臣就是肋生双翅我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兵都不带啦!”“嗨,呼延爱卿,这可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哇,你说有百灵相助,朕才没给你分派人手,你怎么反倒怪罪起朕来啦?”八王也说:“就是啊,呼延将军,你方才这么一说,小王也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你的意思。那现在你说说,咱们可得怎么办哪?”“怎么办?冻豆腐——没法办啦!他潘洪上本,告诉说没人手给我,他老小子是嫉恨我平常总和他作对,想治死我呀!您还是干脆叫他想辙搬取救兵吧,他是大元帅呀!” 皇上明白了,呼延赞这是在怪自己不该把本应属杨令公的帅印先给了潘洪了,“哎呀,如今大敌当前,呼延爱卿你就先容让一二吧,但等杨令公来到幽州,朕自有主意。呼延爱卿,适才在殿前你可对朕挤眼睛来着,朕想着你定有妙计,你就赶紧说吧,打算怎么闯过连营,到瓦桥关去搬请救兵哇?”呼延赞心说,哼,这会儿叫我爱卿,等回头再瞧着我碍事儿的时候,没准儿又叫什么了呢,“万岁,这么说吧,臣要是出城搬兵求救,那可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得两说呢。可一旦要是叫我混出去了,见着老令公了,他那八个虎儿子一起来幽州救驾,等于说您就一定是能还朝啦!在殿上我没说,我可是不好意思说,为臣我冒死闯营……您应当许点儿什么啊?”哦,原来呼王也有这个私心,“哎呀,你看看,朕果然是糊涂啦,这是自然哪!呼延爱卿,此次你闯连营去搬取救兵,甭管成与不成,朕都给你加九锡,打今日儿个起你是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王,朕要给你重修府第……”“哎哎哎……万岁,这个都用不着,怎么听着像是阵亡追封似的啊?为臣我的意思呢,是臣有一子,名叫呼延丕显,今年十二了,年岁比那几位王爷的公子都小,没赶上过为国立功,平头白丁儿一个。可这孩子可不是窝囊废啊,要说文,那是宋相爷的主考,现在是陪太子念书的伴读;要说武,微臣我的家教是最严的,您是肯定听说过,大冬天下雪都不耽搁练功,我这孩子这手鞭可练得不错!要说为臣有后顾之忧,就是这个儿子。我是这么说啊……假如说为臣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和八千岁可得想着我那个儿子,用文用武,全看万岁您的了。”呼延赞是什么意思呢?监国五王里杨、高、郑三家的王爵都是世袭的,这三家里生下的男丁脑袋上就顶一男爵,按年岁往上长,到了成年只要是立个功,就加封为侯,每一代得从里边选一位来袭领王爵。曹老王爷的儿子虽说不是世袭的,但是俩儿子都很厉害,在南唐大战中军功无数,各自封侯。现在只有呼延赞的儿子还是白丁一个,自己的爵位将来还没有接续的,我不是铁帽子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要个封赐!哦,皇上明白了,“呼延爱卿,倒是朕考虑不周了,你放心,这一回只要是朕能回得去东京城,必定给你的儿子加官进爵,回去立马封侯,你放心吧。” 呼延赞乐了:“好,谢主隆恩!我先谢谢您喽。要说闯围,臣倒有一计!”皇上给气的,你倒是真现实,封了官儿这个计也就来啦!“卿速言之!”“万岁,我还得跟您要一道圣旨……”二帝一听,得,又来了,什么圣天子有百灵相助……我给你刷一道圣旨,自有大罗金仙下凡相救……嗨!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说点真格的,别说这糊弄人的。呼延赞乐了,您也说这个糊弄人啊?那您前天在五台山百灵楼上说什么来着?“万岁,我请您再给我一道圣旨,可不是去请什么大罗金仙的,是回朝请出玉玺!”“啊?传国玉玺?”“对!”“把那个玩意儿拿来有什么用啊?”“您给我写一道假旨,就说咱们被困幽州,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没办法啦,我们是只好归顺大辽国,愿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割城让地、奉表称臣,无奈身边没带着传国玉玺,没法签下国书,您就写着派我回朝,先取回玉玺,回幽州以后再来与辽国狼主和谈。您明白了没有?”“噢,辽国狼主一旦是信以为真,就得好好地放你回中原!”“对喽,但这个事也怕走漏了风声,叫北国人先知道了我可就没命啦!”“噢,原来如此啊,卿真可谓足智多谋!好!”连忙叫总管大太监崔文进来,刷好假旨,给呼延王爷揣好,那个真的圣旨叫宫娥给缝进裤腿儿里,省着万一辽国狼主不相信,搜查身上,也不至于露馅儿。 呼延赞都收拾好了,打听好辽国狼主的旗号在南门外,跟皇上、八王告辞,什么都不带,一个人骑上乌龙马,拎着自己的镔铁枪,出南门大大方方甩着膀子就奔辽营过来了,快到辕门,前边儿有番卒高喊:“哎,南蛮休要近前,再走可就要开弓放箭啦!你来我们的大营何事?”呼延赞一抱拳:“塞姆恩呶!卓欧呦波巴!”呼延赞说的这个是北国话,什么意思啊?就是“大家好吗?辛苦辛苦!”哟,北国的小番就愣啦,这位会说我们北国的词儿,有意思。赶紧说:“毕塞姆恩!波卓欧呦秋欧!”——我们挺好,不辛苦!“各位,你们就跟你们的大帅和狼主说,就说来的人名叫呼延赞,乃是南朝的靠山王,专门儿到你们的大营来找他们来,乃是奉旨前来和谈的!”哦,南朝要和谈,这个是使臣。小番不敢拖延,赶紧回中军大帐通禀给大帅韩昌,工夫不大,韩昌派人专门儿出来迎接,把呼延赞的枪、马留在辕门,步行进帐。韩昌素闻呼延赞的名声,知道是南朝的名臣大将,亲自离座,在大帐外迎接,把呼延赞给让到里边儿。 呼延赞走进大帐一看,哟,当间儿坐着一位,短粗身量儿,大脑袋,番王帽,黄马褂,脑后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甩狐狸尾,面赛姜黄,火焰眉,三角眼,狮子鼻,血盆口,□下是遮胸盖腹的大红胡子。呼延赞一看,认识,正是北国的大狼主天庆梁王耶律尚。十几年前,呼延赞跟着金刀令公杨继业困战幽州,和天庆王打过交道,还算个熟脸儿。“嘿哟,这……这不是梁王千岁吗?哈哈哈哈,少见、少见,哎呀……这可有十几年没见啦,我说你这肚子见长啊!哎,你后脖颈子上那道疤好了没啊?” 给天庆王气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当年老主爷赵匡胤在世之时,杨继业挂帅扫北,一直打到了幽州城下。杨继业用假扮将惰兵骄之计,诱引天庆王乘夜劫营,杨继业设下埋伏,生擒天庆王,用九环金刀压着天庆王的脖子,逼迫萧后写好了降书顺表献给赵匡胤,令公这刀才从天庆王后脖颈上抬起来。但是因为那刀太沉了,刀口在后脖颈上拉出一道血印子,这辈子就带上了。呼延赞一见面儿先提这个茬儿,可把天庆王给气坏了,好你个呼延赞,一见面儿就揭我的短儿,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把脸一别,假装没听着。呼延赞还装着什么都不在乎,慢慢腾腾地走到天庆王的桌案前,一瞧,天庆王左手边有个座位,盖着老虎皮,应当是小元帅韩昌坐的;右手边还有个座椅,看样子是给自己预备的。老呼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到虎皮椅前,一屁股就坐下了,再慢腾腾把圣旨给掏出来,双手一递,“梁王千岁,您看看吧!我就不跟您多废话了。”韩昌跟着他后边走进来,一看,噢,你把我的椅子给坐啦?得嘞,那我坐你的啵。 天庆王接过圣旨仔细读了一遍,把圣旨扣在桌儿上。这圣旨说的什么呢?说的是朕在幽州中了辽国的空城计了,现在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实在没法子了,命靠山王呼延赞奉旨回京,责皇后和太子将玉玺请出来交给呼延赞带回幽州,朕好和辽国和谈,用玉玺书写国书,纳降书、递顺表。天庆王看完了把这份儿圣旨一扣,在那儿嘿儿嘿儿地冷笑,“哼哼哼哼……呼延赞,你想骗谁呀?你这是诈降之计,叫我们放你出去你好回去搬取救兵!来呀,把呼延赞捆绑起来,推出去,斩!” 〖五回〗 呼延赞矫旨搬兵,真真假假,全在心中算计好了。拿着一道圣旨,放在辽王天庆王的桌案上,您看看吧,我是回去取玉玺的,您放我回去,您这会儿是不费一兵一卒,您就能够得着南朝的江山!可是天庆王看完了圣旨,一点不买账,哈哈,来呀,给我捆起来,推出辕门斩首! 过来好几个北国的军校,不由分说,抹肩头、拢二背,就给捆起来了。呼延赞也真横,一声儿不吭,站起来就往外走,连头都不回,好像生怕这头砍得慢似的。眼看着快走出去了,天庆王一瞧,嗯?怎么连一句话都不带分辩的呢,好像生怕杀头慢了似的,不对……还得问问他:“哎,呼延赞,本王将你推出去要杀,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哪?”呼延赞心里憋着笑呢,好,只要是你先问我,就算是上了我的当啦!那位问了,呼延赞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呼延赞的鬼心眼儿可多着呢,他一看,天庆梁王跟自己拍桌子,小元帅韩昌可什么话都没说呢,就他天庆王自己能独断吗?准知道自己这个事儿,他天庆王必得和韩昌商议之后才能定夺,连商议都没商议呢,就要杀我,这不是真要杀我,是想试探试探我的虚实。 呼延赞就说了:“梁王,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能这么捆着问,若不以礼相待,那你就是欺负我们是败军之将,我乃大宋朝的靠山王,绝不能甘受其辱,那你还不如赶快把我杀了呢!”天庆王一听,嗯,还挺有骨气,这才站起身形,“哈哈哈哈,呼延将军,您可别当真,我是跟您开个玩笑哪!您是天下有名的大将,我们岂能对您这么不恭呢?来呀,把呼延将军的绳索给解开,看座,敬茶!”有人过来把绑绳解开,有人把茶碗给端过来,北国的茶都是奶茶,用的是去了乳酪的牛奶,还得少兑点胡椒和盐。呼延赞端起碗来一尝,喷香,还真好,又咕咚喝了一大口。这口茶一下肚,呼延赞说话了:“梁王、小韩,咳,想我呼延赞,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少年成名的名臣虎将,我能甘心给你们纳降书、递顺表吗?要依着我,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能给你们低头!”嗯,好!说得好!那你干吗来了呢?韩昌把天庆王扣在桌子上的圣旨拿起来,自己看了一遍,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呀,我没脸回去见人了,干脆,你们把我杀了得了,杀完了,把我的人头往辕门外一挂,让人家知道知道,我呼延赞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过我可知道,现在满幽州城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敢出城闯营,我要是没谈成,或者说你们把我的脑袋往辕门外边一挂,嘿嘿,没人敢来啦!”韩昌心说,别价,我说刚才你一句话不讲呢,我们要真把你杀了,以后就没人敢来做使臣了,谁来和谈呢?要是打你这儿把这口封死,宋朝君臣就只能是决一死战啦! 韩昌瞧着这位挺有趣儿,不怕死还是个浑不论,说吃吃、说喝喝,坐下来也不拿自己当客人。“呼延将军,您这个……假如说要是放您回南朝,您是打算从哪条路走啊?您是走雁门关呢,还是走瓦桥关?”呼延赞没反应过来,啊……雁门关在西路呢,那多绕远儿啊,当然是走瓦桥关啦!“哦,小韩哪,你要问——我自然是要走瓦桥关!”啊?嘶……天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朝后一仰,拿手一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么……嗯……”俩三角眼一眯缝,盯着呼延赞瞧,把呼延赞给看毛了,哎,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说瓦桥关,他怎么摸后脑勺呢?呼延赞不知道,老贼潘洪已然派自己的亲信将密信送给了天庆王,告诉他在五台山令公阻驾被贬瓦桥关这件事儿,这样儿,天庆王知道杨家将不在幽州,才敢发兵围困幽州。他摸后脑勺干吗呢?当年令公拿九环金刀在他后脖颈上足足压了有一夜,坐下病了,一想起杨继业,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上麻得慌。韩昌嘿儿嘿儿冷笑:“不对吧,呼延将军,杨令公父子全都在瓦桥关呢,他们不就是救兵吗?您走瓦桥关,要是见着他们,您还用得着回东京去取玉玺吗?”哦……呼延赞这才听明白,合着他们已经打听准了,知道杨令公在瓦桥关待着呢。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呼延赞哪能想得到有内奸哪?老呼脑子快嘴也快:“哈哈哈哈……小韩哪,我跟你说,甭管我是回去取玉玺,还是到瓦桥关搬请杨令公,咱得先说说这个杨继业他能不能来救驾,要是搁着我,我就不来!噢,他皇上用不着的时候把人家乱贬一气,说给派去催粮就给派去催粮去啦?如今用得着啦,好意思觍着脸去求吗?您就琢磨吧,就说我厚着脸皮去瓦桥关请他去了,人家是没骨头的人吗?他们能来吗?” 天庆王听呼延赞这么一说,呣,也有理啊,金刀令公杨继业是多么出名的英雄人物,像他这样儿的人,连我们北国人都很敬重,南朝皇上却不予重用,一直都不把主帅的帅印给他——现在兵败幽州再搬请人家来救驾,人还能来吗?再看呼延赞已经把自己这碗奶茶给喝见底儿了,回身儿叫后边的小番给续上,这边又抓了一块奶豆腐,在嘴里头嚼着,一边接着胡扯,“我没脸再去见我那些同袍老友啊,我还有脸再去见杨令公吗?他要问我,呼延赞,你回东京要干什么去?叫我怎么说哇?梁王千岁,小韩哪,咳……这么说吧,反正我把实话撂给你们了,我就知道你们得疑心于我,我这个大活人就搁在这儿了,放我过去还是不放,就听你们的了。”这阵儿,天庆王忽然间满脸堆笑:“哦哈哈哈哈……好,呼延将军,孤王就相信你所说的,放你出城,来呀,你们几位护送呼延将军出营南下。呼延将军,孤王军务繁忙,恕不远送啦!”呼延赞脸上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站起来,“好!你梁王果然是好样儿的,好朋友!既然如此,老呼我告辞啦!”“请便吧。” 呼延赞转身就走,这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眼看快要走出了大帐,就听见身后天庆王一拍桌案,“嘟!大胆呼延赞,竟敢诓骗孤家!快快给我拿下了!”哟?呼延赞赶紧一扭身,我这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啦?就看韩昌拿着方才扣在桌子上的圣旨,面带微笑:“呼延将军,您急着回京,您怎么不把这份圣旨带好哇?你身上一定另有圣旨!来呀,给我搜身!”有小番二回抢过来,给呼延赞又绑上了。 韩昌走到呼延赞的面前,“呵呵呵呵,呼延将军,您要是急着回去取玉玺,您怎么把这道圣旨愣给忘在这儿了呢?我看你们回京取玉玺是假,到瓦桥关搬救兵是真!你身上一定还夹带着另一道圣旨!来呀,给我搜身!”呼延赞一跺脚,嗨!我怎么单把这个要命的家伙给落下了呢?想到这儿,老呼拿眼睛瞅着自己的肚子。嗯?韩昌在旁边察言观色呢,一看呼延赞脸上变颜色儿了,直踅摸自己的肚子,呣……你老吸着肚子干吗呢?甭问,这里边藏着干货呢!“来呀!把他的袢甲绦解开,把护胸甲摘喽,看看他肚子里边塞的都是什么?”小番真的就来解呼延赞的袢甲绦来了,老呼还装相呢,假装不乐意,扭来扭去,等护胸甲一摘掉,呼啦!珍珠、玛瑙、翡翠、钻石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啊?韩昌低头仔细这么一看,正是昨天晚上,辽国进献给宋王的礼品,都叫呼延赞给划拉到自己身上了。 天庆王走出来,蹲下来一摆弄,哈哈大笑:“我说呼延将军,您怎么还干这个哪?您在南朝贵为王驾,您还稀罕这些玩意儿吗?”呼延赞可是真会演戏,大脑袋一低,一言不发不说,大眼珠子眨了眨,愣还真掉出几滴眼泪来。韩昌毕竟还在年轻,再者说此刻虽有潘洪的密信往来通讯,也不至于给他们透露呼延赞的为人哪?所以看见这位黑面大汉,误以为是个浑浊闷愣的将军,可不知道此人心里是八窍玲珑!两位都凑过来,“哟,呼延将军,您这是为什么呢?”“咳!到这一步,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呀,早就不打算回去了,为什么呢?别看我在大宋朝是堂堂一个靠山王,其实啊,我混得可太惨了!大宋朝九王八侯里头,数我混得惨,我这是有衔无职。我跟曹王比不了,人家是挂名儿的国舅爷;我跟高王比不了,人家是老驸马爷;我跟山王杨令公更比不了啦,人家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官儿……我们家呢,就我一个人儿吃俸禄,我那王府上上下下,都靠我一个人儿养活着……咳,你们是不知道哇,你们北国哪儿有我们南朝——特别是我们东京城的开销大哇!你们这儿房子不要钱,满草原上您看上哪一块儿您就在哪儿一扎帐篷就得,是不是哇?我们那儿?您就甭想啦!哪一块地都给您规定好喽!您想在哪盖房子,您只要是一动土就有人来查你!您说了,您买呗?东京城的宅院?天子脚下?您知道一所宅子得花多少钱么?啊?”天庆王和韩昌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事啊,都摇头:“呼延将军,怎么你们南朝……哦,你们南朝的王爷,你们连一处宅院你们都买不起哇?” “那敢情!你们俩都没听说吧?古往今来谁也没听说这种事!我告诉你们吧,我老呼我贵为王爵,我是开国的功勋——怎么样?我这辈子所有的俸禄加在一块……也就够买到东京城里的一所小院子。王府?您就甭妄想啦!可是我们还得吃饭哪,我们横是不能光在屋子里躺着喝西北风吧?到现在,嗨,我们家只好是住在东京城外的远郊,每天我上殿得起五更爬半夜的才能不迟到,我可太不容易了我!梁王千岁,小韩哪,你们要是好心,放我回东京,我本打算也不去传旨了,我捎带点儿值钱的东西回去,变卖变卖,后半辈子我就找个好地儿猫起来安享晚年啦!你们以为我真要回去搬救兵哪?哪儿的事儿呀,这道圣旨已经是废纸一张了!你们把这圣旨一扯,该怎么打幽州你们还怎么打呗,反正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啦。”呼延赞这是编瞎话呢,别说,还真就叫他给圆回来了。 天庆王一琢磨,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呼延赞不容易啊!这就叫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天庆王紧跟着客气:“嗳,瞧您说的,您那么大的本领,您哪能混得那么惨呢!”“谁难受谁知道,您两位要是还疑心,就甭放我走啦,反正跟哪儿都是吃饭。”“不不,您还得回京城,您怎么的也得把玉玺给要回来。您不是缺钱吗?好说啊,他宋王给不起,孤王我给得起,来呀,先把呼延将军的绑绳松开!”“别别,我说梁王、小韩,别待会儿又出个什么岔子再捆我,还是别松开了,省得费事!”“瞧您说的,您别往心里去,来来,松绑、松绑!这个奶茶再给来壶热的,这牛肉再给切两斤的来!快着点!” 就这么,老呼二番返回到大帐落座,屁股刚一坐下,老呼心说真悬哪,我说话办事得小心点儿了,“啊……梁王,别怪我贪财,您说话可得算话,取玉玺是您叫我回去取的,我把玉玺拿到幽州城,您可得给钱!”呼延赞这么一说,天庆王和韩昌就当真了,呼延赞肚子里那些珠宝啊,是他临走的时候,怕路上有用钱的地方,顺手抓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天庆王听呼延赞催着要钱,踏实了,“咳,还等您回来干吗,孤王我眼下就办。”说完了这个话,天庆王吩咐下去,工夫不大,五个小番捧着各色珍宝就来了,外带黄金、白银,方便呼延赞路上用的。另外,还吩咐手下给准备好通关的腰牌,一会儿工夫做得了,给呼延赞送过来,呼延赞往自己腰里一别,就算是齐活了。韩昌又叫人给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喝的,在马上挂了好些个大包小包,弄得呼延赞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们这个准备得也**镇啦!”韩昌说:“老将军您别客气,我们北国人就是这样,虽说是两国交兵,但您现在是我们的客人,绝不能叫您在路上饿着、渴着。我知道您的事情紧急,我和狼主就不留您啦,您赶紧上路吧!”“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啦!”两下告辞,呼延赞上马出了辽营,奔南边就下来了。天庆王觉得这回算是大获全胜了,一战决胜,不但说挽回了败局,还摧毁了宋军的主力。传令全军歇兵庆贺,这边儿怎么吃喝玩闹,暂且按下不表。 简短截说,呼延赞有了出关的腰牌,一路自然是很顺当。除了卢沟桥,一看,涿州镇守的宋军已经叫北国人给战败逃窜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再往南,易州的城头也已然是北国的旗号啦!这可是真够快的!看起来小韩的计策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小元帅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也不知道几位北国的降将到底如何了?自己搬兵心切,无心留意,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正午,眼看到了界河。草桥关前还是大宋的旗号,等过了草桥,赶紧到瓦桥关来找令公。令公在帅堂正办公务呢,一抬头,哟!呼延赞一个人来了,知道准是幽州出事儿了,再细这么一说,东平王高怀德阵亡、老国舅曹彬生死不知,令公眼泪就下来了,顿足捶胸。呼延赞紧着劝:“二哥,您也别太难过了,大哥能死在阵前,也是做大将的本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大宋朝好悬就得亡国啊,您得赶紧想辙怎么去幽州解围!”令公说救兵如救火,可咱这个粮草还没催办好呢——我来这儿也才两天哪!咱们得把粮草车都备办好了,押着足够大军吃用的粮食一块儿去幽州才成啊!监军王源也很赞成,一查,到第二天一早,全部催运来的粮车就能到齐了,那好,令公就吩咐大家各自整顿本部,准备两天后一早发兵幽州。 别人都没事儿,单杨七郎急得受不了了,哎呀!有仗打还不赶紧出兵?这觉都睡不好!睡睡醒醒,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二天,实在是待不住了,趁着天黑,悄悄儿把自己的马带出来,轻车熟路,出了关口直奔草桥。他呀,想得个首功,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先到辽国连营里好好地冲杀一番,抢先去解围,别叫皇上等急了。这个七郎呀,就是这么个脾气。赶出了草桥关,前边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按说此一战都归了大宋,可是自打韩昌兵困住幽州,涿州、易州又相继失陷。七郎还是不能再走官道,大道上都有辽国的哨卡。七郎琢磨自己要单枪匹马闯幽州,可别把劲儿都给耗在路上,带上了自己前一阵子从北国盗来的腰牌、衣帽,照旧扮成海中青的模样,连过几关,就到了卢沟桥前。七郎心里头明白,卢沟桥乃是进出幽州城池的南北要道,一定有辽国军队在此把守,自己单枪匹马来闯幽州这一仗打这儿就算是开始了。果不其然,七郎策马扬鞭踏上卢沟桥刚走到半截儿,对面桥楼后面是瘪咧号角齐声轰鸣,“哞咪……哞……”从对岸冲过来一支人马,但见为首一员番将: 身高体壮,膀大腰圆;身披皮盔皮甲,胸前狐狸尾搭甩,脑后雉鸡翎高插,生的是凶眉恶目、阔嘴咧腮、满脸的浓胡须。手里端着一口牛背刀,稳坐在马鞍鞒上。 这员番将把大刀一摆:“呔!前面来的小南蛮听真,从哪儿来的赶紧着还回哪儿去,卢沟桥现如今乃是军戎要塞,寻常人等不得乱闯!”七郎仔细看过地形,这石拱桥上可以容十匹马并行,够宽绰,要是在这个地方见仗也能厮杀得开。就在马上稳了稳身形,掂了掂金枪,对番将说:“来将你也要听真,某乃是大宋金刀杨令公之子,七郎杨希杨延嗣是也!前日遇到呼延老将军搬兵,故特来幽州救驾解围。尔等识相的快快让开大路,如若不然,你来看!就要尔在枪上领教!”这个番将一听,哦,敢情是救兵来了,够快的啊,那就不用多废话啦:“噢,原来是要到幽州解围的。俺乃是右军大都督铁木宽,奉我家元帅将令在此把守。你既是宋朝的救兵来到,不必多言,还不快快在俺的刀下纳命来!”铁木宽报过了名,杨七郎这才叫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抢个先手把马往上撞,一杆枪力贯千钧就奔铁木宽的前胸刺过来了。铁木宽不认得这是霸王力贯枪法,先慢后快,举刀要往外磕,哪儿是他磕得动的?这一枪后劲猛烈,只闻听“扑哧”一声乌金虎头枪就洞穿了胸膛:前边儿没缨,后边儿见尖儿。七郎怕大枪一时不好抽出来,要是有番兵一拥而上自己可就难办了,顺势把后把叫足力气,“起!”将铁木宽尸身高高挑起甩向卢沟桥下,这就叫“卢沟桥上马不回环,枪挑铁木宽”。番兵见主将和这员宋将没走上一个照面儿马不回环就被挑落于桥下,“哎哟!咱们都督完了,咱们可惹不起这位,快跑啵!”乱作一团,哪儿还有胆子来拦挡七郎?全都纷纷逃散,七郎就闯过了卢沟桥。 过了卢沟桥要向东才是城池的正南门,七郎还不了解地理形貌,仍然是一路向北,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扎着层层的连营,营帐后面远处影影绰绰是一座城池。望望日头,七郎知道这是到幽州的西门外了。这阵儿七郎正没杀过瘾呢,打马如飞奔第一层连营的辕门就冲过来了。把守辕门的辽兵刚才得到信儿了,说是有一个宋朝大将单人独骑前来闯营,赶紧派出一队弓箭手在辕门前这等着,远远一看杨七郎过来,也就不用问了,就是这位枪挑了都督铁木宽,还问什么,一声令下,放箭!啪啪啪啪……万箭齐发! 此正是: 燕雀处堂室已危,虎豹归林山不摧! 下一回是老贼潘洪挟私报复,杨七郎才要奋虎威力杀四门!请您接着听下一卷书《金沙滩》,才是杨家将七郎八虎闯幽州千古悲歌一段。 〖头回〗 词曰: 休去关山,功名未满,将军驰骋惊虎胆。金枪何怒捣云燕,城府奸略东西赶,人困倦,马疲颓,门三掩。赤心怎把奸贼索?甘心捐为忠义寒。脱身谁知幽州事,渴饮苦无可吞毡。落尘无取心中怨,恨难休,马竟还,宏图展。 《千秋岁引》 一阙闲词念罢,给您接着说《金枪传》第三卷书《五台山》里的最后一本书《兵困幽州》。 上回书是五台山太宗降香,潘仁美诱看透龙碑,二帝瞧见了太液池边上的萧后梳妆楼,真想去赏玩景色。潘洪一听,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老贼知道曹彬、杨继业绝不会支持二帝收复燕云失地,你们不肯支持皇上,单我跳出来帮着当今,这帅位还不早晚是我的吗?为什么老贼就知道这几位是怎么想的呢?自从杨令公上一回金刀扫北,南北两朝定好了盟约,以白沟划界,太平了十年有余。可不能瞧不起这十年,有了这十年,边地两边的百姓休养生息,地里都种好了庄稼,草原中牛羊成群,南北两地的商人是往来不绝,此时再提收复燕云,可与当年不同了。这些国家军务要事,前几年够品级的重臣们是老在一块儿商量,各说各有理,无非是两派,一派主张备战夺回十六州,一派主张暂停干戈。两派争执不下,后来监国五王全都听从了老相爷赵普的意见,主张罢战休养,自此与老贼这一派自然是势成水火。 就在老丞相赵普辞官回家之时,老相爷曾经约请监国五王到自己的府上喝茶,名为喝茶,其实是将国家军政大事再托付几句。这天说到最重要的事,就是议一议日后是否还要收复燕云失地。老千岁曹彬自然是不再主张对外用兵——老千岁年事已高,自己的俩儿子也都远派到边陲为主将,说实话日子都过得不错。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结义兄弟们带兵的实权免掉,可是爵禄不降,反而得着了百亩良田、财宝无数……我们曹家还有何求呢?说是监国五王,可实际上我曹彬无非就是一个摆设,那五位手里都有镇国的至宝,杨家是一家人儿两份,偏我曹彬没有,为什么呢?说高怀德是老主皇爷的亲戚,是太祖妹夫、当今的姐夫……这我服,我比不了!说郑印,他老子当年是老主的铁杆弟兄,真是别着脑袋跟着太祖皇帝拼命的功臣,老主是错杀——根本就不是错杀,是真拿这位没办法啊!给小郑印位加九锡,山河锤是在他妈妈手里拿着,老阴侯当年挂帅下南唐,曾经救过我,我也服!杨家将功劳大不大?大!不但功劳大,人家是有真本事!论什么我都服,可是有一样儿,凭什么他们家两口子一个人一样儿监国宝器,单我没有呢?我孩子在家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都没法儿跟我那俩儿子说!到最后俩孩子自己觉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这才请旨远镇边关。嗨……最不服的,就是这呼延赞,他凭什么执掌着监国五宝?他凭什么就能拿着打王鞭?他都立了什么功?他年岁还比我小这么些。老主爷您处事可是不公哇!虽然说曹老千岁称得上是开国功勋,有他的度量和修为,但是这点儿事也老在心里头折腾,这么多年了不能释怀。那么老相爷问起来,您几位都说说,咱们大宋朝还打不打幽州啦?咱们还要不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地?曹老千岁头一个举手说:“不打!”为什么?“我们少年时参军打仗,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为的是天下太平……”您看这话说得够多漂亮!“如今天下尽归宋室,唯有燕云山后,可是两边的百姓早就安居乐业了。再要打仗,劳民伤财不说,又得出现多少少年枯骨哇?依我之见,是能不用兵就不用兵啦!”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老千岁琢磨着,二帝要是对北国大举用兵,不可能再用自己为帅,也不可能用自己俩儿子为主将,那么打仗无论胜负,都对自己没好处,对自己二子的前途无益。到如今自己的俩儿子能不能继承自己的王爵,这还是两说呢,自己这太原王又不是铁帽子王一辈儿传一辈儿,得了,甭再打仗啦! 问到东平王高怀德这儿,高老千岁为人忠厚,这辈子就知道打仗,不知道干别的,“打!凭什么不打?燕云十六州多大一片土地?那都是咱们的!当初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那不都是常在幽州打猎游玩吗?这是咱们南朝几百年的国土,虽说不是咱们大宋的吧,可是当初汉朝呢?咱们听戏听书都知道哇,刘备、张飞就是涿州人哪,哪儿能不要呢?这要是就这么眼看着幽州、涿州都是辽人的了,日后孩子们听了三国以后,问咱们这涿州跟哪儿呢,咱们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啊?甭管死多少人,老相爷,这燕云可不能丢弃不要哇!” 问到令公,杨继业低头沉思良久,要依着他年轻时候的性子,这还用问?打!不但说要打,还得早打!可是当年归宋之后第一战就是挂帅扫北,等到自己真的跨马提刀来到边塞,极目一望,哪儿哪儿都是帐篷,哪儿哪儿都是牛羊。跟老百姓一聊,有的就是从北边搬家过来的,早就适应这儿的日子了,放放羊,也会种点粮食,小日子都过得不错。如果自己硬要强攻,夺得了燕云十六州,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是!当初是怎么回事呢?当初是石敬瑭献给了北国,北边来了不少的都督、酋长,可大唐朝的时候也是这样哇,那会儿北国的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室韦人……您愿意来就来归顺,幽州就得给开辟出荒地来接待人家,因此幽州和山后这一带牧场化可不是从石敬瑭开始的,早在武则天那会儿就是这样啦,要不然后来胡人安禄山造反怎么有那么多的北国小狼主跟着一块儿谋乱呢?那都不是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数都是燕山山前山后的都督、酋长。等令公围住了幽州城,跟附近这么一走动,就全都明白了,现在要夺回幽州来,不动刀兵是绝不能够,可是一动干戈,这一仗得害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这一战就得流离失所?唐末五代时的教训还不够吗?杨令公心里明白,假如还打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对自己有好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虎将之才,只要是有机会打仗,他们哥儿几个就能先得升迁。可是打仗能光为了自己吗?各位,这就是为人的器量不同。等问到令公了,令公说这一仗能不打就不打,燕云失地不收也罢。 赵普点点头,接着问呼延赞,靠山王千岁您怎么看?呼延赞乐了,知道自己要是主张打仗呢,自己就跟曹彬是一头的,跟高怀德和杨继业对上了;要是主张不打仗呢,就是跟杨继业和曹彬是一头的,那么大哥高怀德就输定了。所以老呼就说,我主张打,打是打,我可不主张光收复了燕云失地,我赞成一直打到临潢府,一直打到将大辽国灭了为止,长城以外也得归我大宋!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婆她们家也是北国人,这两边分开十来年,很少能走动,这玩意儿走亲戚都是个麻烦,干脆打过去,两国归一统,那我可得劲儿啦。 赵普也是点点头,再接着问郑印,你怎么看呢?得,现在五王一说这个事,两个主张打,两个主张不打。郑印看看这边,再瞅瞅这边,没主意了。自己要是选了打,自己就得罪曹王和杨令公了;自己要是也说不打,那么就得罪呼延赞和高怀德了,两边都不讨好。这可怎么办呢?别看郑印自小儿在陈抟仙长的洞府里长大,可是从来就没自己拿过主意,长大以后就是做了王爵也是,什么大事都是回家问妈,自己不做打算。今天不成了,老相爷就问他自己,千岁您是怎么看的?小郑印眼珠一转,“哈哈,老相爷,您也别问我了干脆,我是打也成,不打也成!你们都说打,我就跟着你们去打去;你们都说不打,啊,不打就不打了,我也乐得回家陪我妈聊天儿去。干脆,您说说,您是怎么看的呢?”干脆来一个自己个儿没主意,大爷,您说说该怎么办,我听您的还不成吗? 老赵普嘿嘿地乐啊,这五位一对儿,正好是二百五对二百五,不相上下。“五位千岁,你们可是我大宋朝监国的五王啊,啊?你们在一块儿就是大宋朝的主心骨,你们还模棱两可呢,你们叫这国家将来可怎么是好呢?跟你们实说,这燕云十六州哇,是千万别取,不取还好,一旦说要是取了来,大宋朝日后的祸患无穷!你们几家儿的王侯之后,就再也别想过好日子啦!”五王一听就愣了,这里边除了杨继业考虑到了这一层,其他四位都没想到哇,好,乖乖地坐着,听您老相爷好好给我们上一课,为什么不能去取这燕云失地。 老赵普就说了:“五位千岁哪,老朽我可是拜托各位啦,你们可千万别再糊涂着啦!这要是苗广义苗先生还在的话,怹一定能赞同我说的话。您几位好好听我多废几句话。好,咱们先论一论这国之大器。高千岁,您说的,燕云十六州是祖先所遗——赵某我承认,没错!孩子们要是问我,老朽我也答不上来,脸红不红?红!我羞愧难当!是我们这辈人无能,没能收回失地,我们上对不住历代先贤,下,对不住日后的孝子贤孙……这话都在理。”高怀德本来想跟老相爷辩论几句,可是自己能说的都叫赵普先生说完了,自己的词儿都没了。“千岁,您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可是您得这么想这件事。燕云失地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咱们宋室江山有多重?燕云乃是十六座军州,可咱们的大宋国朝呢?十九路三百零六座军州!千岁,您可要掂量掂量,咱们大宋朝不止是北边有契丹为敌,西边有西夏、西蕃,南边还有南蛮、大理诸部,东南就安生吗?福建漳泉才来归附多少年?再说了,你们算过没有,咱们打一场仗得花掉国库多少钱?尤其是跟北辽作战,支出作战的费用还只是一件开销;因为南北边境封锁,南来北往的商户停止交易,国家税收的损失是多少?呼延千岁您夫人是北国人,北国人需要多少南朝的货品您是最清楚!”“嗯,没错,可得不老少呢!首先说就得是这茶叶,北国人要是没有南朝卖过去的茶叶喝,这岁数都活不了多少就得完哪!”“您看不是?可是南北一旦开仗,尤其是这幽州要是咱们打下来的,您想想,日后长城以北的北国人能轻易就这么算了吗?咱们得着这幽州城得有多烫手,您几位想过没有?”几位千岁摇摇头,都没想到这一节。 “嗨,要是光这事还算轻的。几位,与野狗尚不能争其独食,何况是北方这么多部族狼主哪!如今的大辽国可不是契丹的大辽,他是三川六国的都盟主,沙陀、女真、黑水共尊其为首领。得着幽州这样的州城,可算是得着宝贝啦!您几位也都知道,塞外苦寒之地,哪儿有燕云之地舒坦哪?我年年都派间谍到幽州、云州刺探,北国的各部酋长、都督们,大多数都在幽州、云州、蓟州、滦州等地置业,很多财主把自己的财宝积蓄都转移到这些地方儿,要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寺院哪?您几位想吧,野狗护食,你要是抢了它的,真跟你急,不但是急,还得跟你拼命。南边看幽州、山后,和北人眼里的幽州、云州,能一样么?在北人心中,燕云之地是他们唯一的富庶之地,要是丢了的话,会三天两头地来找你的麻烦。一旦要是夺得燕云失地,各位,还别不信,你们就别想在家睡安稳觉了,七十岁?八十你也得给我城楼上值班去!怎么?大宋朝的人不够用的!”五位王爷此时面面相觑,都叫赵普给说服了,老相爷这说得有理哇! “列位,北人只有燕云这么一块儿好地方,你们就但放宽心,大宋朝日后之危及社稷之敌,绝不会是大辽。他大辽在幽州定都的时间越长,人心越发地向南;他辽人后代越读书,人心就越信服孔孟。你们说,日后焉有反目成仇的道理呢?你们都放心,辽人越富裕,越会与我大宋交好,今后世代相安无事,绝非戏言。几位千岁,老朽还有一言相劝,您几位可务必要听进去啊……”大家伙儿都点点头。“列位,当今万岁的心胸,比老主何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杨继业抬手摇了摇。“没错,当今的胸怀远不及老主。老主武功开国,当今心有忌惮,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创立盖过太祖皇爷的战功来。无非就是收复燕云失地一节,老主没有完成。那么要是列位真的帮着当今夺得了燕云失地,当今得意之下,必然醉心于用兵啊!到那时,我大宋朝穷兵黩武,是外不得人心,内不能安稳民生。连年累月下来,地方官难免要增收赋税以供军需,民怨沸腾……到那时,覆水难收!几位,这北伐之战看似是一场仗,实则是国家兴亡之大局。老朽年迈多病,也是无奈,只得将国事相托。几位千岁,别的事尚且有个商量,唯有北伐夺取燕云之役,您几位可得记住了,是千千万万不要助当今成功!” 当年老丞相的话可是犹在耳畔哪!杨继业对赵普的话是真听进去了,知道这燕云失地眼下是暂且不可复夺。什么时候能夺回来呢?老相爷虽然没说,可杨令公自幼也是在父亲火山王杨衮和隐居山后的几位高僧、名士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后来拜在大同府武周山金刀老禅师的门下学艺之时,自己已经是成年了,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刀法,还在王朴老先生的指点下读书谈史。那会儿令公就长期随着老禅师和王朴先生一同出塞去沙陀国等地出游,也曾跟随商队远赴北国,因此对北国的民生种种都很了解。当年石敬瑭因为私怨,向契丹狼主耶律德光借兵反唐,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幽州和山后诸州早就是北方游牧民族迁居长城以南的主要聚居地区了,所以这一带到了唐末五代,早就是半农半牧、胡汉杂处,甚至于有历史学家评价为汉人胡化的倾向。尤其是耶律德光灭了后晋,自己在汴梁称帝,才改了国号为大辽。正月初一登基,四月初一就待不下去了,天下皆叛之!什么原因呢?辽王耶律德光想要占据河东,围困晋阳城,这才与令公的父亲火山王杨衮见面。在两军阵前,杨衮先不动武,就告诉辽王说注定您已得不了天下,劝说辽王尽早领军退回燕山。耶律德光还不信,跟杨衮力辩。杨衮就问了,那么我倒要问问您,您知道为什么全国上下到处都扯起反旗要讨伐你耶律德光,要赶走您回您的塞北吗?耶律德光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中原人看不惯我们契丹人做皇帝,你们瞧不起我们! 杨衮说:“这您可说错啦!您得知道,接续晚唐的明宗皇帝,大太保李嗣源,怹可也不是中原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都拥护他呢?我跟您说三条儿您的失策之处,说得对还是不对,您先听听。第一,您想要入主中原,但是您灭了石家如此的容易,一路上您几乎是兵不血刃,您就没想想是什么原因?您真的就是天下无敌了吗?不是,是石重贵横征暴敛,已然将天下人得罪过头儿了——没事谁盼着打仗呢?可是您带着兵马进入河北,您照旧再来一遍,还要求各地给您进献财宝,您合计合计,谁还受得了呢?您这么做等于是逼着大家伙儿非得反你不可。再说第二,这就得说您说的您是塞北人,您北国人原先的习惯您不是不知道,您的大军进中原,一路上四处抢东西,你们管这个叫打草谷。您不给您手底下的军兵将校发粮饷,这样军纪必然不严,谁跟着您后边打仗都惦记着打胜了以后怎么瓜分抢来的财宝,都惦记着交锋未完就要抢先进城抢东西……大狼主,您觉得您手下这些军将个个彪悍是吗?可在我杨衮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他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待会儿您赢了之后,他们怎么跟在您屁股后边占便宜,可是谁想过万一您输了,这些人谁来替您死?谁来替您拼命?谁肯先出来替您抵挡?您要是不信,我杨衮就跟您打这个赌,只要是您在阵前一败,您这十万雄师,刹那间就会溃不成军,不然我杨衮在山后只有几千人,我为什么就敢来晋阳与您会战呢?”“嗯……杨衮,少说大话,你接着说你的第三条。”“好,这第三条,您是怎么进的东京汴梁城?您是晋王原先的文武百官迎着您进的皇城、大殿!您疑心之重,还扣押着各州的节度使不让他们回去,您那是害怕这些人回去之后您就不好节制啦。狼主啊,您在北国实行的办法,在这儿可不管用啊!您先失民心,本来就不得军心,现在又失士人之心,那么谁还会帮着您呢?多少人还对您有笑脸,只不过是一时不想先出头反您罢了,只要有英雄领头先扯出来反旗,这些人都会马上起来响应……您看见了吧?为什么刘知远带头一造反,您这儿几天之内就腹背受敌?就是这个道理。好了,话已然跟您挑明,你我胜负早就分出来了,无论今日之战如何,您早晚都得退回北国去。如此说来,您就是战胜我杨衮,又能如何呢?”所以说当年在晋阳城前杨衮会辽王,先就用话瓦解了辽王的斗志。那么后来辽王战败逃回幽州,果然是十万大军瞬间溃败散乱,耶律德光一路上负气,等到了栾城就支撑不下去了,重病而亡。临死前写下遗书,嘱咐后人一定要吸取自己在汴梁登基三个月的“三失”之训——那三条就是杨衮跟他说的。所以后来的辽国国君登基,在治理国政上有了不小的政策变化,尤其是对燕云十六州,南北分治,南边的这些州府由南院管理,因俗而治,注意尊重汉人的习俗,所以幽州经过后来的二十多年,早已胡汉融合,难分彼此。而且以幽州和大同府云州为中心,北方各国都到这儿来贸易,在当时可以说已然发展为“国际间”的商业大都市啦!此时疆界早已在白沟之盟中签订,如若是我南朝无信,再说夺取燕云失地的话,还能服人心吗? 眼看着次日一早就要下山出兵幽州去啦,说是什么游玩赏景儿,这就是一个借口。北国天庆王有诡计也罢,没诡计也好,最终南北两国注定是要开战在幽州城下!到那时兵火一起,两国的老百姓遭殃,必定是背井离乡要四外逃难……到那时他们瞧见我的旗号,会如何说我杨继业?又会如何称道我杨家将?这么想着想着,老令公可就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穿上外套,套上轻便的鞋下了地。走出自己的卧房,一瞧,俩马童姜豹、薛彪都睡得鼾声连天,正好,我还怕惊醒你们呢。轻轻地走出房间,再轻轻地把房门带上。六月十一啦,眼瞅着望日将至,皓月当空,大月亮照着地面儿都很清楚,老令公缓步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出来溜达溜达透口气儿。此时令公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山王杨衮,眼下要有老人家在,怹必然有那个智慧,能够指点我的迷津……哎,想起来了,当年老父就爱找五台山的匡圣大师问计,如今我遇到难题了,我何不去找智聪长老问计呢?杨家就驻扎在山下兴国寺,令公夜宿就在兴国寺里的十方院,奔方丈室来吧?赶紧找路,转过几个院子,路上有站岗放哨的军兵、沙弥一看是令公,都没大声儿说话。令公可就来到了方丈室门外,一抬头,嗯?愣了,这么晚了怎么长老这儿也没熄灯?再往前进,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大师,您给我出出主意,此番前去幽州,是您说的必然是凶多吉少。可是万岁降旨,必得是我父子的前军统帅和先锋,如此一来,我的父帅也是进退两难。我知道我的父帅,扫北镇边是怹的职责,可是要去夺人家别过儿的城池,怹也是不愿意。怹挂帅扫北,乃是为了两国的罢战,可万岁逼着他收复十六州。大师,如今徒儿我是信了,您的妙法神通,您给我父子指一条路,眼下该当如何渡过难关?” 〖二回〗 二帝必要进幽州索要燕云十六州,以游玩幽州太液池为由,要进驻幽州城。没想到天庆王和萧后愣就痛痛快快儿地答应了,正式回复了国书,邀请二帝领大军进驻幽州——您来吧,来多少人,我们这儿全都欢迎。令公连上两本,都未能获准。想劝阻二帝不要去幽州,也不要试图收复燕云失地,令公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就在临走的这天晚上,忍不住来找智聪长老谈心。可是刚到方丈室的门口,就瞧见屋里有灯火,还有人在与老方丈说话呢,仔细一听,嗯?正说到自己的痛处,正在朝老禅师问计! 这是谁呢?令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老五杨延德。知子莫若父嘛!那天晚上杨五郎能在碧波潭顶救驾——令公就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你怎么能在那个地方儿呢?可是七郎刚回来,自己净顾着跟小七说话了,一来二去,再加上圣驾登临百灵楼望海,嘿,就更忘了理五郎这个茬儿了。今天在这儿竖着耳朵一听,没错,说话的正是自己的五子杨春杨延德。明白了,你那天晚上能去碧波潭,准是这智聪长老的主意。 杨继业可不是趴窗户根儿的人,当然也知道五郎来找智聪长老,所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来到门口,嗯啃……“啊,杨继业深夜来访,颇有唐突,看起来老禅师您不但未曾入睡,也还在与人说话……”说着话就拍门儿。屋里头俩人正聊着呢,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五郎一听也听出来了,这是父帅啊!赶紧起身儿,看着老禅师。智聪估计是有所准备,猜到杨令公今晚可能会来找自己,冲五郎点点头儿。五郎赶紧来给令公开门儿,令公面带微笑,迈步进屋,跟长老施礼,长老也起身相让,两下略作客气,各自落座。本来五郎在这儿跟老禅师说话自己还有个座儿,这阵儿父帅来了,自己也就不坐了,就站在一边伺候着。这儿方才就沏好了一壶茶,五郎端起茶壶来给禅师再续上点儿,给令公新端上一只茶杯,也给倒好了茶水。 令公瞧着俩人可乐,各自是心照不宣:“怎么,长老哇,您这是想从我家里头再挖走一个哇?当年您就跟我说了,说这些孩子得在你这儿削发为僧才能够苟且得活……长老,您这可没算准!”“哈哈,令公啊,这个不好说。老衲不过是与您的五公子格外地有缘,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可说是三世之法缘。前几天晚上您是没亲眼见着,五将军到碧波潭等老衲我,结果撞见了后山的巨蟒要害当今,不是五将军出来吼这么一嗓子,令公,七将军的性命可就不见得能保住啦!”“哦?夙缘不夙缘的先不用说,您倒是先说说,怎么就不是五郎,七郎就得丧命呢?”“令公啊,这是您叫老衲我说的,我可就实说啦!五将军前世本是老衲我的师祖,也就是老衲为圣驾解说时所说的诚慧大和尚,五台山人号降龙尊者。”“哦?这个我倒是还记得,您说是碧波潭里的那一条巨蟒,本来是这诚慧大师的随身灵物?”“自然是不假。老衲就听恩师曾说,自从同光年间大师圆寂,这一条巨蟒就再也没露头儿过。当时祖师也曾留下遗言,说神龙再次出现于五台,就是怹老人家的转世真身即将归山修行的预兆。您看,七将军碰见了巨蟒,巨蟒纠缠不放,还要吞噬腹中,一直将七将军拖到了水里。可是五将军见到巨蟒,大吼一声,巨蟒沉没池水不见。这几日十寺的都监天天儿地派人到龙泉池畔巡守,就是再也未见神龙。您说说,不是五将军的夙缘吗?” 令公瞧着老禅师,心说你们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你这不是冤我儿子吗?令公为什么这么想呢?杨继业少年时节就帮着老山王杨衮主持火塘山的上上下下,那么说是自立为王,老杨衮靠的什么持家呢?说书人得讲理。火塘山在山后,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北部,地近长城——往北越过山梁就是塞外,往南就是河东的腹地。在这个地方结寨自保,除了说村民自己耕种,每年打下来粮食……能够管自己人吃饱就算不错了,可是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度呢?况且火山军中的当兵的平时可是不干活的,不干活还得吃饭,这一座大山您得怎么打理?为什么后来的火山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皆因为老杨衮得给人家做保镖。名为绿林人,实为保镖师,火塘山可不是靠拦路抢劫发家致富。那会儿河北大乱,南北两朝都在河北打仗,南北两地的买卖自然就要多走河东北部的山后地界,就少不了要过火塘山。那么南北两地的买卖铺户,少不了要靠老山王杨衮来帮着保护商队的安全。杨家将为什么有自己的飞虎旗?其实就是保镖时候分队走的队旗。山后一带的绿林豪侠有规矩,只要是杨家飞虎旗在,就绝不能下山去打劫,谁敢不尊老山王呢?当然更重要的是,塞北地界常年有流窜的土匪、马队,也不见得是九沟一十八寨哪个部落的人。这些人抢劫商户,是不给留活路的,一旦说撞上这些人,杀光人口,尽掠财物,所以一旦说是要出塞,只要是出得起钱,都来请老山王出面保镖。杨继业少年之时,就经常陪着父亲出远门儿,干吗去?就是帮着人押着货物到塞外,有时也会南下——自少年时就是见多识广。那么巨蟒是怎么回事,令公自己没见过,可是听说过。按说大蟒蛇在晚上是不会出洞来活动的,为什么?只要是天凉下来,这蟒蛇是冷血动物,它就挪不了窝儿了。可是前文书说的那天晚上,天气是奇热,这是一条,因此这巨蟒能够出洞来寻食。再者,上万的护驾军兵进山,也就惊动了巨蟒。这条大蛇自己的窝儿不见得就在碧波潭附近,有可能是在山下的老林子里,可是这么多的大军进山一和弄,百鸟惊飞、百兽窜逃——这才使得深山老林里藏着的巨蟒无处觅食,饿坏了,再跟窝里窝着就得饿死,逼不得已才往外走远道来觅食,大蛇是奔山顶儿,之所以隐身深潭水草里,很可能是那个地方还能找见点吃食。二帝和八王去游玩,连说带笑的,惊动了巨蟒,这才现身。那么说为什么五郎一出来大蛇就不吃五郎了?巨蟒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拿身子缠绕勒紧猎物。蟒蛇都是这样,只要是勒住了一位,再有动物前来攻击自己,都会放了正在勒住的猎物,转身逃生——它压根就不会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只要有别人来进攻,它是必逃无疑。说什么五郎的前世就是神龙的主人啊,这都是借口胡编的,看意思是要留我的五郎在山上。 令公不能说破:“哈哈……长老难得您对我五儿延德如此高看,这件事咱们先按下不说,我先问问您,那天夜里,七郎是误走山道摸到了碧波潭,可是五郎呢?延德如何会在碧波潭边?”长老一瞧,也不便再隐瞒了:“令公啊,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自您从我这儿走了以后,五将军就觉得自己是心神不宁的,这才到在老衲我的方丈室前来讨教。老衲我呢,也的确是和五将军投缘儿,我留下来一只斧子,准许五将军带上一只斧子,到碧波潭边等老衲我……干什么呢?我预先看看五将军的军刃是什么样的,老衲我要一把来试试,然后再到碧波潭边去教教您的五公子——实话实说,老衲我本打算是这样做。”五郎一听,把大脑袋一抬,心说师父,您不是说您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吗?我还真信了!您说的必有奇遇,我果然是在山顶上奇遇了。好家伙,这两天叫我这一顿迷信的。 令公乐了:“长老啊,这是杨继业我不恭了,我这是逼着您说实话哪!您是打算收我这不争气的五子为徒吗?”“呵呵,令公,五将军与老衲自有夙缘,您就甭管了,这件事也先放在这儿。您问了我一句,老衲我未加隐瞒,现在我也问您一句,您这大晚上都快三更天了,您不在屋里睡觉,您跑到我这儿来是干吗来了呢?”“嗨,老禅师啊,实不相瞒,我是真的难以入睡啊!”五郎心说,爸爸哎,孩儿我也是难以入睡。“嗯,令公啊,我知道。这不吗,您的五公子深夜前来找老衲,问的也是这件事哇。”令公心说我都听见了,难得我的五儿知道我的心事。“哦?延德,为父我的心事,你是如何得知?”“父帅,孩儿跟您实说了吧。早在潘太师诱看透龙碑之际,长老就跟孩儿我说啦,说让我瞧着,圣驾是必得去幽州不可的!还说您若是明白人的话,您一定会辞退扫北的帅印——果不其然您跟万岁辞退,可是万岁不准,这件事长老也早就料到了,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天晚上一过,明一早儿就得大军开拔去幽州,我就想假如说这一晚还没主意,您就被逼无奈再来战一回幽州,兵临城下之际您可又能怎么办呢?谁都知道,北国人让出幽州请我大军进城,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必非真心献降书。如若你我父子都保驾进了幽州,一旦两国君王翻脸开战,咱们可就全都给堵在幽州城里啦!所以今晚上特来找长老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保你我父子不必随驾一同前往幽州。”令公点点头:“好了,长老啊,既然您料事如神,杨继业也就不再多说了,如今实实是进退两难之间。我想听听您的看法,当年老相爷跟我们几个都说到过,说这幽州是万不能取,取之后患无穷……” 智聪长老举手拦住令公的话:“令公啊,不必说了,幽州是绝不能取,正如老相爷所说,取之后患无穷!还有一节……当今一直盼着自己的武功威名能盖过先帝,这一旦要是夺得了幽州,难免就再无顾忌。令公啊,你们几位都是先帝的亲近之人,别看此时有用你父子之时……”“长老,杨继业从来也不担心此一节。今天有您这几句话我就明白了。那么当今两次不准我的本,不知长老您有什么好主意?”“哈哈,令公啊,您看,这儿有度牒、剃刀,今儿晚上您就将银丝斩断,明天一早圣上还能逼着一位僧人前去扫北开杀戒吗?”“长老,切莫再开玩笑了。杨继业岂能逃生避死?真的进幽州只有败无有胜算,我也不会退缩。削发之举,非我所能为。” 长老摇了摇头,心里话你杨继业就是太过固执,这个固执的脾气得害死你!“令公,既然如此说,老衲我也没有旁的主意了,明日一早,你只得是三番辞去帅印。您要打算真的辞去帅印啊,您就得当众请辞,您在万岁车驾刚要起行之时再当面奉还帅印——您这么做,皇上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有失,您才可能真的辞去此帅印。”令公点点头儿,老禅师说得有理啊。“可是令公,要是这么做,您可是够冒险的。真的惹恼了当今,估摸着再有奸贼进谗言……不过您领着您的这几家虎子一同跪倒请辞,圣驾再生气,也不至于责罚您父子九人。”“嗯,多谢长老的指点,夜色已深,我父子就不再多打搅您的清修了,明早上就按您说的办。假如说圣驾寡恩,真的杀了我杨继业,我也绝无怨言。”“阿弥陀佛,老衲深知令公您的心意,但求您能回心转意,领着诸位公子皈依我佛。” 因此今日一早,大军都预备好了,三军儿郎聚齐在五台山下,曹彬仍然是全军主帅啊,刚刚下令全军起行……前边来报,说前军部队不动了。过一会儿令公带领着八个儿子又返回来了,捧着自己的帅印辞职:“万岁,此一战微臣杨继业料定必中北国人的埋伏,可是您不信。您昨天也说过,说老臣我可以不必随驾前往。为保无虞,臣我请旨前去三关催运粮草。您在幽州,正急需边关的粮草给养,我给您办这个事去,打仗——我们父子就不去与众家将军争功了。” 皇上在龙车辇上一听,可是气坏了,啊?好啊你杨继业,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让我这么下不来台,“杨令公,你今日儿早上在此拦挡圣驾,还要把帅印辞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分明是要为难于朕!既然您不愿意保驾前往,朕也不强求,就依着你说的,免去你的帅位,改为粮草催运使,你就到瓦桥关去接济粮草去吧!可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一番君臣作别,朕我要是得了幽州,收复了燕云失地——令公,可不是你杨家的首功,朕也决不会二番用你督兵为帅!朕就是兵败亏输在阵前,困死在孤城,粮尽援绝……我也绝不再用你杨家父子,你可给我听好了?”皇上这也是气话,心说我盼着你杨家父子保驾,可是你非得挖苦我说我不能打下幽州,我就自己打一回给你看!没有你杨家父子,我赵匡义也能成!“万岁,微臣听明白了,也记住了,如今收复幽燕,您用我杨家不着!微臣甘心辞去帅印,谢主隆恩!”七郎也上来了,把先锋印也给拿出来了,“万岁哎,您这趟上幽州去也不是去打仗去的,那我这个先锋官也就算是卸了任啦,您把我也给贬了吧,我也给您去催办粮草去。”嘿,上阵父子兵,现在啊,有你们父子是五八,没有你们也是四十!“好好好,你的先锋官也免去,跟随你父去瓦桥关吧!”二帝夹着气,把袍袖一甩,车辇咕噜咕噜咕噜……扬长而去。八千岁、曹老千岁、呼延赞跟令公互相叮嘱了几句,都明白令公是个什么意思,互道珍重而别。令公率领着自己的八个儿子和本部火山军奉旨回军到瓦桥关,暂且按下不表。 单表二帝太宗赵匡义,心里头不痛快,一路上一声不吭儿,就这么一直绷着个脸。过了蔚州,蔚州辽国二位降将跟着新派任的蔚州主将前来告辞,二帝也不理人家,连个头都不点,还是八王给好言几句,嘱咐给蔚州降顺军民做好安抚等,大军接着东进。到了三岔路口,往南就是易州,君臣与刘宇、刘厚德这几位辽国降将道别,皇上照旧是生闷气不露面儿,八千岁就都给代表了,欢送几位将军,嘱咐了一遍,大军继续进发。在涿州与高怀德父子叔侄会师,没耽搁,直接进军过铁佛口,要过卢沟桥。这一回卢沟桥前无人拦挡,有辽国都督铁木宽在此恭候,引领者二帝君臣几十万大军一起过桥,再引着二帝来到太液池、梳妆楼观景儿。 等一到了太液池,嚯,美景如画。漫天的乌云就算都散开了,高兴!景色果然美!不虚此行啊!天庆梁王和萧后还有元帅韩昌都跟这儿候着呢,恭恭敬敬地跟幽州城下迎接二帝雍熙天子,为表诚意,北国的扈从军校都是偃旗息鼓、身无寸铁。天庆王和萧后先躬身谢罪,二帝也假装大度不计较,扶起二位。这几个人儿都是头回见面儿,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用几口简餐便饭,残席撤去,北国的侍者献上奶茶、果品。天庆王就问了,“万岁,您看咱们什么时候递交降书、顺表,两国从此和好,是不是还得谈谈哪?”“不忙不忙,待朕游历几日,再选个良辰吉日如何?”这意思就是看看你们俩如何表现。你们要是真心顺服,就少跟我谈条件,要是谈条件,我这四十万大军就不客气啦!“好吧,如此我们先退出幽州城,请天兵入主,我等就在燕山恭候您的旨意啦。”天庆王、萧后就带着人先走了,搬出了幽州城,在北边另有行帐,这边留下人陪伴宋王游览太液池。 太液池是什么地方?嗨,就是咱今天北京城里的北海,在那个时候,没在城里,给划在城外了。等到了元朝时候,重建大都,才在这个太液池边上立起皇城,才是咱今天北京城的基本格局。二帝玩了好一会子,都转完了,尽了兴了,辽国有专门给引路的使臣,带着各位大人进了幽州城,到天庆梁王的隆福宫里下榻。晚上辽国的南院大丞相赤勒迪罕专门给宋朝君臣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嗬,有北国的宫娥婢女给伴歌伴舞,大家都很高兴。这可是在北国的国都里边占着人家的皇宫啊,这个将来要是写进史书,是多么大的荣耀!只有铁鞭靠山王呼延赞和东平王高怀德感觉不妙,现在是请君入瓮,不成!悄悄儿地把元帅曹彬给叫出来,三位老将一商议,不得不防啊!自己带来的兵马可不能都驻扎在城里,连夜传令,把几位有点本事的大将都给聚齐喽,派出将令。由东平王高怀德亲自带着高琼、高钰哥儿俩就在北门外扎营,以防备北国乘夜突袭;太平侯药元福带着横海侯曹海、靖海侯米信在西门外扎营驻守;淮南侯马全义领着晋阳侯老国舅贺怀浦和他的儿子三关总镇贺令图把守在东门以外;呼延赞和郑印两个人镇守南门,在南门外扎营,防备着辽国偷袭。曹老王这么排兵,可能也是晚上这个宴会闹的,叫乐舞给吵蒙了,太草率了,可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宋朝大军二帝、曹老王带出来了四十万,高老王带着十万人到北门外驻扎,其他三门,各驻八万,城里头就剩下六万了。自己把兵力给分散了,这就是轻敌失算。要是把大军在城外集于一营,和幽州城互为犄角,辽国军兵就是来偷袭,也没法子围困城池,不至落败——这是一句后话,带过不提。 四营的将士执锐披坚,就跟这营帐里边没敢好好睡觉,守卫了一夜。这一晚上没什么动静,倒是消停。一直到早上,大家松了会儿心,轮班把守辕门,其他人就睡觉了。二帝和几家大臣昨天整走了一天都玩累了,就在隆福宫里睡了一个大懒觉,他们哪知道将军们劳累了一整宿哇。赶到日上三竿,才都起床,哎呀,睡得美呀,整饰衣冠,皇上和小八王就在天庆王的燕交殿里权做行宫了,大臣们都赶来在这儿朝贺问安。刚刚坐定,猛然间就听见幽州城外“叨!叨!叨!……”炮响连天! 嗯,怎么回事?啊?皇上慌了,这、这、这不是在打仗啊,怎么到处响炮哇?来呀!一大堆人答应:“万岁,臣在!”“快快前去打探!”小八王一皱眉,赶紧跟底下人说,你们赶紧去把辽国大丞相赤勒迪罕给我找回来!有人就去找去了,找了半天,回来了,辽国侍奉咱们的那些个人连同大丞相赤勒迪罕是踪迹皆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啦!啊?皇上可就觉得有事儿了,“昨天夜晚是谁看的城门?”有人把守护城门的官员都给叫过来,谁呀?潘龙、潘虎、潘祥、潘容奉命把守四门,皇上问昨天晚上有人出门吗?“啊?啊,有啊,先是几家将军和王爷带着大队人马出城驻防,嗯,等酒宴都完了,大丞相赤勒迪罕带着这些个宫娥婢女啊来给我们摆了一小宴,呵呵,还真好,我们也没少了这顿。后来他们就说了,说要出城去给城外的大队人马歌舞献艺去,我们就都给放出去了。”嘿!把皇上给气的,你们这帮废物!小八王一跺脚,嗨!叔皇啊,咱们中计了,这叫请君入瓮,咱们都钻到他这个瓮里来了,我不是八王了,我成了王八了。皇上说你别胡说,没准人家这个是礼炮呢。小八王气的,嗨!你这叫自欺欺人哪,礼炮、信炮听不出来啊? 叔侄还在乱猜,外边有报信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跑进来了,“万岁!八千岁!元帅!大事不好!幽州城北亮出六国旗号!北国三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请圣驾从速定夺!” 〖三回〗 二帝雍熙天子游玩太液池,临幸萧后梳妆楼,到晚上驻跸幽州隆福宫。不想中了北国的诡计,次日天明六国人马杀回来,层层围困住幽州城——您还等着我们献降书、递顺表哪?这一回是我们逼着您啦!不但要降书,我们还得跟您要土地、城池哪! 啊?皇上真傻了,“朕果然中计也!”肠子都悔青了,我太贪玩儿啦,我没事我非得逛什么梳妆楼哇?后悔也晚了。老元帅三军总司命曹彬在旁边呢,皇上就跟抓着救命草似的,“哎呀,曹卿,您看咱们是不是趁着辽国大军立足未稳,咱们赶紧起驾啊……往南哇?”“嗳,万岁,您可别慌张,现在辽国大军最多不过三十万,咱们可有四十万大军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幽州城城高水深,坚如磐石,您何惧之有啊?您甭担心,昨夜晚间,老臣和高千岁、呼延千岁几家名臣大将早有此虑,驻防军阵老臣已然布置好了,您就放心吧!”嘴上这么说,心里话是你现在一跑,军心一乱,咱们可就是注定大败啦,闹不好要全军覆没。“哦,哎呀,还是老帅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可就有劳老帅啦!”“万岁勿忧,护卫城池之责,全在老臣身上啦!您在行宫里好好歇息,老臣我先到城头去瞧瞧去!”“哎呀,啊,那我们也都去看看吧,咱们好为高王爷观敌瞭阵啊!”“好吧,老臣愿护驾登城!”几家文臣武将都跟随着二帝、八王和曹老王爷登上幽州城的北城楼上,观敌瞭阵。 再说在城北安营扎寨的东平王高怀德,和儿子高琼、侄子高钰一宿没睡好觉,净盯着筑营防、挖壕沟了,一直忙到了早晨,一看,北边毫无动静,嗯,看来我们是杯弓蛇影了。老王爷就叫俩孩子先去睡觉了,自己又检视了一会儿营防,方才回自己的大帐里眯瞪了会儿。刚躺下,嘿,就听见北边是号炮连天!再出营帐来一瞧,哎哟,烟尘遮日!老将军毕生从军呀,打小儿就跟着他的父亲东鲁王高行周在军营里长大的,惯看起尘,这得有好几十万的人马哪!老将军不敢怠慢,马上击鼓聚将,整队出征,到阵前把队给亮了。 北国大军连营都没安,全军在疆场亮队,兵似兵山、将似将海,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铺天盖地呀。再瞧南阵,拢共是十万人马,分兵五万守护大营,高王带着五万列队,在阵前一看,是强弱立判。可高老王爷没觉得怎么样,为什么?高老王爷乃是勇冠三军的名将,书中暗表,高怀德乃是这一辈儿的头一条名枪,家传的北霸六合、五指蹿林枪,打遍江北无敌手,这辈子,除了江南的妖道余洪和老令公杨继业,再没败给过任何人,傲视天下!他怕什么?凭着我手里这条枪,谁还敢踏进幽州半步?老王爷把嘴一撇,哼,把阵脚压住了,“来呀!与本王擂鼓助战!”自己一抬腿,格棱!把自己的八卦梅花亮银枪给摘下来了,往手里头一托,一催马,撒马来到阵前。北国这边天庆梁王和**萧绰是御驾亲征,大元帅韩昌居中,也把阵势列开,往南边一看,就见一员老将拍马舞枪来到阵前: 跳下马身高在八尺开外,身形魁伟,头上戴着三山镶金王帽,身上披着亮银唐猊铠,外罩半幅箭袖袍,面似银盆,白眉虎目,鼻如悬胆,□下是三缕雪白的长髯,根根透风,潇洒非凡!胯下是一匹铁掌银河驹,手里头使的一杆八卦梅花亮银枪。正是:虎老雄风在,苍龙断角威! 北国的将官一见这位老将军还是这么威风八面,都是暗自赞赏。老元帅长乐王耶律斜轸和平宋王耶律休哥都认得,就跟天庆王和萧皇后说,这位就是南朝的东平王高怀德,天下第一条名枪,他可太厉害啦!“什么,敢说是天下第一条名枪?我不服!大狼主,韩元帅,末将不才,愿打头阵,我要会会这位老将!”韩昌扭头一瞧,是北国的镇国上将军麻里真吉,就是那位神射将军麻里庆吉的三弟,从小就苦练枪法,自以为自己的这条枪可以包打天下了。今天一听,哦,这个老头儿就是天下第一名枪啊?那我可得会会,讨令出征。天庆王点头答应,“好,镇国上将军要多加小心!”“看他这个年纪,谅也无妨!”哗棱棱棱棱棱……马走銮铃,来到当场。俩人一碰面,互通名姓,高怀德一听,哼,无名小卒!撒马对枪,麻里真吉是真有两手,可哪能跟高老王爷比呀?走马三个回合,叫老王爷一枪就扎在大腿上了,疼得麻里真吉回马就跑,回归本队。天庆王和韩昌都没怪罪,那当然了,对阵的是什么样的名将啊!耶律斜轸的长子耶律沙挥舞着红铜刀来战老王爷,走上没有三个回合,又叫高怀德一枪给挑于马下,还成,枪伤侧肋,没要了命,叫北国军校给抢回去了。书说简短,上来一个,扎死一个;上来一个,重伤一个……连挑了北国十几员大将,嗬!威震当场! 二帝在城头上远远地瞧不清楚,就见两军列队,两员大将在阵前交战,南边就这一个人,北边老换人。一会儿有人来给报战况,乐了,“哎呀,哈哈哈哈,高卿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太好啦!这个仗这么打北国纵有三十万雄师,又能奈我何?”嗯?曹老王爷一听皇上这个话,仔细一琢磨,哟,糟糕,我错啦!我怎么犯了这个样儿的错啊?这不是当年秦国的大将章邯在黄河岸边阵列九营的错吗?怎么讲啊?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战。当年秦朝末年,天下群雄揭竿反秦,项羽举兵立楚,秦国的名将章邯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在黄河边上列阵和项羽决战。项羽手里只有二十万人,而且还得要渡河交兵,是背水一战,犯兵家一大忌。但是章邯错了,他把军阵列开了连营三百里,把自己的三十万人马分成了九座大营,每三十里地安下了一营。项羽一听,哈哈大笑,带着兵马渡过黄河,破釜沉舟,九战章邯,把章邯是杀得大败!章邯这一仗败就败在轻敌失算,把自己的人给拆散了。今天曹老王爷在城楼之上一看南北两座军阵强弱悬殊,哎哟!老元戎是一拍大腿啊!坏啦,我怎么犯了跟章邯一样的错啦?不好!赶紧派人,知会东西两门外的守将,赶紧拔营起寨,到北门外会合前军;再叫人给呼延赞、郑印送信,叫他们赶快回城,到北城这儿来助阵!曹老王爷自己赶紧披挂整齐,提刀上马,传令速速开城门,本帅要亲自出战!二帝愣了,他哪知道老王爷想什么呢?“曹老爱卿,您急什么啊?咱们现在可是大获全胜哇,您可别亲临战阵哪!”是啊,曹老王爷已经七十开外啦,能叫他上阵吗?好多大臣都想下城来阻拦,曹老王爷一摆手,嗨!你们别说了,本帅都急死了!咱们快点吧!走! 军校赶紧给开城门,曹老帅爷点齐了一万军兵,出城来给高王爷助阵。就这会儿,高怀德还在阵前抖威风呢!“有谁还敢出阵吗,啊?哪个胆敢出阵与你家老将军一战!”吓!韩昌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将官,“不知哪位将军还要讨令出马哇?”大多数都往后捎,就剩下一位,马往前撞,谁呀?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得令之后,催马上阵,真够有胆儿的。高怀德抬头一看,打北边跑来的这员番将,有个相: 身高过丈,膀阔三停,虎背熊腰,肚大十围!头上戴着一顶五股烈焰狮子盔,皮圈、铁檐、铜兜鍪、细鳞顿项、赤金抹额,从狮子嘴里吐出来五支红翅子,屈曲弯弯朝天指点,仿佛五股烈焰烧天一般!身上挂着红漆水磨的烈火明光甲,红铜打造的锁子连环掩膊披,胸前斜搭十字袢甲丝绦,前后护胸甲勒得紧紧绷绷,外扣护心镜,冰盘大小,锃光瓦亮。面似火烧血染,红通通一张脸,鼓脑门、宽颧骨、火焰眉、铃铛眼、狮子鼻、火盆口,咧腮颏,朱红的虬髯满部!跨骑一匹万里追风火云兽,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肋生麒麟甲、蹄长风火毛、头上出角、唇内獠牙,马呈猛兽之相、人显凶神之体,手中端着一对赤铜轧油锤。 高怀德一看他这个兵刃,心里头有点打晃。俗话说,长枪三忌:一忌两头蛇,就是双枪;二忌独头槊,支、别、挂、压,枪杆一被拿住就没法施展了;第三忌就是双手锤,一旦被双锤锁住枪头,就糟了糕了!就是不怕长把的兵刃。今天高王爷一见双锤,有心回阵不战,但是自己要是下场,换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谁都使的是长枪,换谁上来都有危险,没别的法子,只得是绰枪再战。 高家枪法当年是跟金枪老祖夏鲁奇的青州夏家门学的,白马将军高思继勤学苦练,学到了青州夏家门的“五指蹿林枪”,夏家枪也是搜集了流传于山东、河南的五种名枪,有东昌马家的锁喉长枪、济宁姜家的阴把连环枪、临清罗门的献把梅花枪、寿张沙家的会通竿子、潍州北海李家的混元子母段把枪,六合为一,号称“北霸六合枪”。但是夏家的六合枪全部都是巧技枪法,讲究的是绵、连、粘、缠、闪、绕、绞、锁、抖、钻,和杨衮后来琢磨出来的六合枪不同,所以高怀德的枪难破双锤。铁木驼的双锤就跟两块门板似的,这个推开了,那个弹回来;那个抡出来,这个又撤回去……一来一往,中门都护好了,高怀德把枪都用得跟一条蛇一样了,但是任你狡策偷袭,铁木驼双锤的锤法精奇,一锤攻、一锤防,走马连环,实在是难以取胜。高老王爷的枪还不敢碰他的锤,得躲闪着走枪,二马盘桓你来我往,可就走上十几个回合了。韩昌在后队一看,心说,有门!叫过都督们来,叮嘱了几句,又拿眼睛瞅了瞅神射将麻里庆吉,麻里庆吉就明白了,把弓摘下来,把雕翎箭搭上,瞄准高老王爷,嗖!一支暗箭就射出去了。 麻里庆吉也很佩服高老王爷,没想要老将军的命,只是瞄准胳膊射了这一箭。高老王爷是什么人哪?多半辈子都在马上,虽然年过六十,但还是耳聪目明,耳旁一阵金风动,眼角儿里一点暗影儿来,就知道有暗器,一晃身躯,在马鞍鞒上大低头,这支箭就没射中。宋营阵中有瞧清楚的将士兵丁,连声喝彩!这个时候曹老王爷刚刚从城门里出来,提马上了吊桥,哎,一听见前军喝彩,哦……看来是高千岁又结果了一位,心里还稍稍踏实一点。吩咐本队,缓步前进,叫人到前军知会一声儿,自己带着人马穿营而过,来给助阵。刚刚走到前军队尾,可了不得了,就见前军大队如潮败退,其势难挡啊!曹老王爷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听见的是喝彩之声哇!自己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一边走一边喊,“前军将校,改听中军号令!”那能有几个人听见?听见的人朝大纛旗靠拢,听不见还接茬儿往大营跑,丢旗弃鼓,早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您该问了,怎么大宋朝的兵这么乱哪?能不乱吗,这些人都是怀庆府的禁军,首领是个文官,号令无人服从,禁军将校平日作威作福,从不到校场训练军伍,只知道吃吃喝喝、宴饮游猎。今年的元月十五,就被老贼给调到京城,按说该当操练三个月,可是老贼没一天到校场去检阅操练的,都是那几家儿拍老贼马屁的偏副牙将们管带着,都偷懒,没好好督兵排阵。七郎带的先锋营和自己家的火山军可就不一样了,都是王爷身边的亲兵卫队,平日都是名将亲自操练出来的,军容严整,训练有素。曹彬一看,号令难行,辽国的大军已经杀过来了,带着自己手下的将校亲军,上前迎战。曹老王爷当年也是一口名刀,他的刀叫***,两面有刃,但是前头没尖,所以不叫三尖两刃刀,但是样子差不多。 曹老王爷把***抡圆了,劈瓜切菜一般,杀进辽国的前锋队中。曹老王爷心中着急啊,高王爷呢?哎,就见前边不远处一队辽兵围住几员南朝将官杀得正酣,曹老王爷带着自己的将校亲军朝着这个地方儿拼杀过来,等走近一看,圈里当先一员将就是小侯爷高钰,正在奋力突围。身旁是几个偏副牙将,围住当间儿的一匹马,底下牵着马的正是高琼高君宝,马上横担着一个人,身挂唐猊铠,外披箭袖袍……曹王爷定睛观瞧,哎呀呀!不是我那高贤弟、高千岁又是哪个?“君宝!我那高贤弟怎么样了?”高君宝抬头看见曹老王爷,可算见着亲人了,撒手扔缰绳紧走几步,抱着曹彬的马头是号啕大哭!“老千岁呀!我爹……他……他已然为国捐躯了!”啊?曹老王爷就觉得眼前发黑,好悬没折下马来,在马上勉强把神儿定住,再看马上的尸首,帽子被砸得粉碎!心疼啊,老哥儿俩是三十年往上的交情,可说是生死之交,在阵前互相救了好几次的命,老头儿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原来高老王爷为了躲闪暗箭,一栽歪,也搭上年岁太大,昨晚上又没睡好,闪得快了点,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从马上折下来了。铁木驼哪能放手啊?走马上来,趁着老英雄刚刚爬起来还迷糊的时候,抡单锤一兜,啪嚓!老王爷还没戴着盔,只有一顶三山王帽,镶金佩玉可是都没用啊,给砸了个**迸裂!可怜一代名枪,炎宋开国的功臣,死在幽州城下。明代的静轩先生有诗凭吊: 血战当年报主志,斩坚入阵几千重。 英雄功绩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过去咱北京有句话叫“少不征南,老不扫北”,说的就是高家哥儿俩的事。说高怀亮太过年轻,心狂气傲,做事不留后路,碰上一位就要一位的命,征南唐遇见越国公罗英,叫罗英用回马枪给挑了,这个就叫“少不征南”;高怀德年过六十,逞勇挂帅,扫北阵前死于非命,叫“老不扫北”。 曹老王爷不敢怠慢,叫高家弟兄速速往城里撤,自己领兵抵挡。毕竟老王爷也是七十开外的人了,气血不支,耐战了片刻,就觉得气喘如牛,顶不住了,连忙指挥本部,且战且退。等退到幽州城下一看,不禁长叹一声!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哪。城下的宋朝官军已然乱成一锅粥了,拥挤踩踏,一起往城门里钻,什么都不顾了,有的是掉到护城壕里,有的是叫自己人踩死踹伤,城下是积尸如山!辽国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前军的十万人马所剩无几。 曹老王爷跟高琼、高钰说:“北门进不去了,你们哥儿俩赶紧保着高贤弟的尸身往东门败下去,那边还有淮南侯马全义可以给你们打个接应!我率领着残兵败将往西门这边败下去,等会儿咱们在城中会合!”高琼、高钰带着本部残余朝东门就败下去了。曹老王爷亲到吊桥边,强令军士退后,示意城楼上赶紧升吊桥、关城门。眼看着都关好了,收拾残兵,自己领着朝西门退走。曹老王爷刚走到西北角儿的城池拐角儿这,辽国军队里杀过来一员大将,手舞双锤,正是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铁木驼打死了高怀德,又战退了高琼和高钰,一路追杀下来,打死打伤宋军士卒无数,在乱军中瞧见曹彬的旗号了,打马来追。曹老王爷不敢恋战,带着人赶紧接茬儿往下跑,没跑出几步,前边浩浩荡荡开来一队人马,车辆辎重都带着呢,为首三员大将,正是太平侯药元福和曹老王爷的幼弟横海侯曹海,还有靖海侯米信。三位见有一员辽将紧追不舍,先命令军卒排好阵势,抢上前来,把曹老王爷让进来,再把门儿一封,挡住辽将。曹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抡大刀抢先来战铁木驼,俩人走了有十几个照面儿,铁木驼拨马就往西边败。曹海是个浑愣性子,拍马就追,药元福和米信只好引兵将追赶,曹彬一瞧坏了,赶紧又催马来追,想喊弟弟回来,可是战场上喊杀震天,哪儿听得到? 他们哪儿知道啊,北国人比他们可要熟悉幽州周围的地形地势,刚一追到西门外的一座荒丘,土丘后边的小树林里炮响如雷,杀出来一支伏兵,为首的大将乃是右军元帅、辽国的二国舅萧天佑。药元福舞动笔挝槊来战萧天佑,药元福也是上一辈儿里边出名的骁将,但是毕竟年老体衰,走马三合,一闪失,叫萧天佑一刀斜肩带背砍为两半。曹彬刚刚追上来,一看,啊呀!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那边铁木驼回马再战曹海,也是一锤将曹海的背心震碎,尸身落于马下。把老王爷疼的,呱唧!摔落尘埃。靖海侯米信舞动双鞭来护,左冲右突,怎么都杀不出圈去,眼看着就要遭擒! 正在紧要关头,耳轮中只听见一声暴喝:“呀呔!北国胡儿休要张狂!你家大将军呼延赞到了!”哗……就听见南边的北国军士一阵的大乱,军卒纷纷退闪,一员大将舞动镔铁枪,横扫千军,来的正是铁鞭靠山王呼延赞。辽国的几名将官都被他铁枪刺落马下,辽军纷纷退后结阵。呼延赞借机冲进来,“老哥哥,快随我杀出!”一马当先,自己摆长枪再往回杀,曹老王爷绰起大刀紧随其后,米信在最后边儿给断后,总算是蹚出了一条血路。等冲到幽州城西门前,曹王回头一望,太惨了,辽兵分路包抄,重重围困,自己所带的残兵余勇连带药元福原来的八万大军都叫辽国大军给围死了。北国的骑兵太厉害了,几冲几撞,宋军伤亡惨重。呼延赞一拍脑袋:“嘿哟!怎么把米将军给丢啦!”曹彬一看,果然,米信没跟出来,远远瞧见前方辽兵圈子里围着不少的人,估摸着可能是米信掉队了。呼延赞说:“老哥哥,您先进城,等我把米将军也救出来,我们再回幽州!”“且慢!贤弟,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和小郑印接到您的大令,怕有闪失,兵分两路,他那一路去救东门,我这一路来救西门!”“啊?”曹彬明白,看来南门的八万人也难保了,辽兵虽说只有十五万人,但是是各个击破,我的四门兜底阵全完啦!“好,贤弟,你赶紧去救米将军,愚兄这里不用牵挂,你快去吧!”呼延赞马不停蹄,回军再去救米信。 单表老将军曹彬,抬头看看城上的旗号,还挂着自己的曹字大旗,不禁潸然泪下。自己毕生从军,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深感自责。想想自己还进城干吗呀?根本没脸再去见皇上和各家大臣,把自己的帅盔摘下,交给身边的一个小校,“你把这个送回幽州,替老夫交还圣驾,就说曹彬无颜面圣,自惭罪在不赦,就此辞去官职,远遁江湖,了此残生罢了!”说完了拨马就走,看见西边有一处茂林,打马进了树林,大家想要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 曹彬催马进了树林,沿着林中浅道信马由缰,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时候,只听得喊杀声渐渐远去,抛在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是一条大河,正是桑干河,咱今天叫永定河。河宽百丈,波浪滔滔,根本不能骑马渡河。曹彬仔细一瞧,倒有一个竹搭的栈桥伸到河里,只是破落荒郊,野渡无人,直看得是两眼发直,没法子,先下了马,把***戳在就地,找块石头坐下来。哎?就见野渡口旁野草丛中还有块石碑,残破斜矗,上边长满了荒草,落满了秽土鸟粪。曹彬一琢磨,我兵败于此,怎么也得明白明白自己败在了什么地方吧?撑起身来,走到这儿,把荒草拨了拨,露出来上边的第一个字,是个“破”字,嗯,真是够破的!又扑撸扑撸灰土,就见破字下边是一个“巢”字,哦,山林多鸟雀,因而名“巢”。再往下看,有一个“林”字,嗯?“破巢林?”呀!曹彬颓然坐地,看来是天亡我也!树林旁边有河,水为川,林旁加上这三撇,不就是彬字吗?这儿就是破我曹彬之地啊!曹彬心说黄巢被困死在落巢山,王彦章兵败在绝章岭,古往今来,天数轮回呀!我曹彬逞能逞了一辈子,到头来兵败破曹林,我是活该呀!我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土都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怎么还逞这个能呢?嗨!早知如此,太平兴国二年我都回了曹家铺子了,要是听了四弟曹翰之劝,就憋在家里好好安度晚年,静享天伦有多好?就算是当年没能归隐,杨令公辞去前军帅印,你曹彬逞的什么能哇?你还能比杨令公的本事大不成?他都不打这一仗,你偏偏要打?你是老了老了,还叫名利熏心啊!你想打下幽州来显一显你的能耐是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害死了幼弟曹海……皇上我不能再见,就连我的老家灵寿我也没脸回啦!得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还往哪儿跑啊?我就在这儿自裁谢罪吧! 一摸腰间,佩剑不知道何时在沙场上丢失,得啦,把自己上阵杀敌的这口***拔起来,把刀头冲着自己的脖子,一闭眼,嗨,这辈子都是拿刀割敌将的脖子,今天也不亏,自己也死于此刀之下! 〖四回〗 曹彬兵败幽州,不敢再回城面见二帝,更无颜再见杨继业父子,索性放马远走破巢林,看看这是自己的命啊,合着我该着兵败在破巢林前,得了,甭活着啦,这么活着一点滋味都没啦!举起自己的大刀就要自尽。 刚要动手,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轻轻吟唱,嗓音是太动听了,不知不觉竖着耳朵仔细听曲词,这个刀可就一直这么干举着了。就听此人唱道: 云霄万里羡冥鸿,曾为储皇出汉宫; 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 一剑西风快远游,朗然吟破洞庭秋; 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 汉祚中兴竟灭新,云台勋业耸嶙峋; 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 抽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候在烟霞; 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 呀!曹彬听完这几句,汗流浃背,别瞧荒郊野渡,真有高人啊?“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这唱的是著名的修仙隐士商山四皓。“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说的是唐末的仙侠剑客吕洞宾,得了汉钟离仙家的丹书,得道成仙,还能再去考进士吗?羞与元和进士流……“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这是东汉的大隐士严子陵。“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正说的是西汉谋士张良张子房!这唱的都是先为高官,后功成身退、归隐林下的聪明人啊。曹彬一激灵,再看唱歌的人,独自撑船划到了渡口,嘿,方面大耳,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游方道士的打扮,头戴毡笠,双手撑篙,到了渡口旁了,“哎呀,仙师,俗世昏叟曹彬在此,恳求仙师宝船一渡!”游方道士哈哈一笑:“曹王爷,贫道渡你不难,只是你舍得手中利器否?”老道说话是一语双关,我渡你不难,可我不是渡你,而是度你,你能舍得你的官爵吗?曹彬把大刀一撇,仰天大笑,“仙师,命且不顾,何虑此物?还求您点破迷津!”老道把船撑过来,让曹彬上船,曹彬先把自己坐骑的鞍子都卸了,拍了拍宝马,放归山林自适,独自空手登舟。书中暗表,这个老道就是任道安的师父华山真仙钟离权,曹彬从此随他出家修道,颐养天年,民间传说都叫他曹国舅,日后帮着杨宗保大破天门阵,就是后话了。 再说城楼上的二帝雍熙天子,都吓傻了!一开始还挺高兴,可是曹老王爷一下城楼,他身边可就没了主心骨了,越来越着慌。曹老王爷出去迎战,工夫不大,探马来报,高千岁阵亡!“啊!哎呀,我的高爱卿啊……”眼泪掉下来了,那是他的姐夫啊,伤心是真的。又过了一会儿,全军败退,城下可就乱啦。二帝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赶紧任命潘洪为保驾大将军,指挥幽州城防。潘洪也算是有百战经验的老将,赶紧指挥人准备守卫城池的家伙,什么灰瓶、炮子、滚木、□石,叫人抬上来成捆成捆的雕翎箭,分派各队,都在城垛子里埋伏好了。可是辽国军兵并没有来攻打北门,而是挥师南下,两路分兵。潘洪一看,赶紧分派人手四门把守,把自己手下的亲儿子、干儿子、侄子们分派下去,请圣驾转移宫中等待消息。 皇上、八王以及一众大臣躲避刀箭之危,先回辽主隆福宫暂避一时,来到燕交殿落座,报信的太监是一个接着一个,“启奏万岁,西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药将军和曹海将军阵亡,呼延王爷和米将军撤回!”这边刚说完,又来了一位:“启奏万岁!东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马全义将军阵亡,郑王爷救护贺老将军回城!”啊?二帝连忙就问:“我的曹老爱卿何在?”呼延赞和米信走到殿上,把曹老帅的金盔捧回,“万岁,曹老千岁兵败自责,送回帅盔,远遁而走,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哪!”啊呀呀呀……皇上一捂脸,顾不上什么龙颜威仪了,放声痛哭!一仗就死了这么多的名臣老将,怪谁呀?都怨我非得来这儿来瞧什么梳妆楼!我贪心不足,要创不世之武功,我非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啊!嗨!要是当初多听听杨老令公的劝告……正哭着呢,八王和潘洪巡查城防回来了,八王急急忙忙走到近前,“叔皇,您,可得要保重龙体啊……您放心,皇侄儿我刚刚巡视了一遍城头防备的将士们,虽说今日惨败,士气低落,然扈从圣驾,三军敢不尽心用命?皇侄巡查所到之处,无不小心严防,略有风吹草动,必能迅捷防范。” 嗯?皇上醒过味儿来啦,哎?这不是,令公辞印,请旨非要到瓦桥关驻守……这不是预备好了等着我去求救吗?嗯……二帝想到这儿,顾不上悲痛了,怎么呢?心里也很不痛快,知道自己这回可是现眼了,干在这儿叫杨令公和太祖老臣们瞧了自己的笑话儿。想到这儿不哭了,回头看八王:“皇侄啊,你看事已至此,咱们是不是得想个主意,看看谁能还朝去搬取救兵啦?”八王说:“叔皇,您得保重龙体,事到如今,何须还朝搬兵?得火速派人回瓦桥关搬请令公父子回来接任元帅之职啊!有杨令公在此,咱们君臣就不用担心了。”“啊,话说得是。可是在五台山下,朕是一时糊涂,没听他的劝,执意要来幽州观景,收回了令公的帅印,生把他们父子给赶走了。他们手底下也没多少兵啦,要是令公父子嫉恨朕,不肯出兵犯险,可如何是好哇?”苗崇善和李昉这几位就在一边瞧笑话儿,面含冷笑:“万岁,依臣等看,也是要还朝搬兵为是,您在五台山下已然说过,您说就算是被困孤城,粮尽援绝……也绝不再用他杨家父子……” 呼延赞在下边说话了:“万岁,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您哪知道啊,令公所以辞去帅印,请命到瓦桥关催运粮草,是他早料到咱们来幽州有此一劫,他成心领兵远去,与咱们成犄角之势,就是等着危难之时兴兵来救啊!”“哦?呼延爱卿,你说的可是实情?”“哈哈,万岁啊,只有您蒙在鼓里,令公辞行之际,跟我们都是这么说的!”噢,原来如此,令公真不愧亘古良将!“来呀!拟旨。”有太监过来唰唰唰,按照雍熙帝的意思把圣旨就给写好了,“不知哪位爱卿愿意藏旨突围出城,到瓦桥关去搬请令公来救?”三关总镇贺令图一晃荡身躯,哗棱棱棱,浑身甲叶子乱掉——怎么乱掉啦?刚才打仗打的,铠甲都叫敌军的钩枪给弄坏了,一动弹就乱掉。“万岁,为臣愿往!”“去你的,一边儿歇着去吧,你瞧瞧你都什么样儿了?”呼延赞把他给扒拉到后边来,自己上前,“万岁,为臣不才,愿替您到瓦桥关颁旨!”“哦?呼延将军愿意冒险闯围,那可太好啦,你可得多加小心啊!”八王说:“叔皇,现在辽国大军已经层层围困,呼延将军虽勇,怎奈饿虎也难斗群狼,还得请郑王和其他几家将官随行接应,帮着他闯围才行,再给多分派些士兵。”“嗯,正是,正是!” 皇上刚要说话,保驾大将军潘洪说话了,“万岁,老臣以为不妥!”嗯?“噢,老太师您说说,有何不妥?”潘洪心说,呼延赞哪呼延赞,叫你平日里老是跟老夫作对,今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万岁,方才老臣已经把城中的军卒重新点名分队,幽州城外驻守的三十四万大军,损失惨重,如今咱们就剩下六万多人了,还有一些个伤兵。幽州四门方圆二十四里地,咱这么点人马现在就是把守城池都不够换防的,再要说到敌营冲杀,回头保卫城池可就不够了。幽州城要是丢了,请谁来都晚啦!呼延千岁是出了名的猛将,他来个猛鸡夺嗉,也就冲出去了,带的人手多了,反倒是个麻烦。对不对呀,呼延千岁?”潘洪这个损哪!呼延赞一听就知道老贼想什么呢,自己嘿嘿儿地冷笑,“万岁,潘老太师所言有理,如今城头防守事大,您不必给我分派人手,人多了还碍事儿。您是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我不要别的,就要您再给我写一道圣旨,请大罗金仙们都来保着我,只要我揣着这道圣旨,单枪匹马,为臣我就能闯出重围去!”啊,我还有这个本事呢?写一道圣旨就能有大罗金仙来助?那我还请什么杨令公来解围呀?皇上听着好笑,想问呼王,一瞧,呼延赞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一会儿咱底下再说,明白了,有机密,就不问了,回头看看八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八王说:“叔皇,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您看看是否应当先重新选一位保驾的元戎。”八王特意说出“保驾”二字,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先选派一位做副元帅。现在是明摆着,应当由令公回来接任三军主帅之职,潘洪只能是担任副帅。但是皇上有他的鬼心眼儿,他想潘杨两家结着仇呢,令公宽怀大度,不会跟自己计较;可潘太师不行,这个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现在指着他保驾呢,可不能得罪他。“皇侄说得对,来呀,传朕的旨意,就封潘太师为三军司命、扫北总元戎,加封杨老令公为前军统帅,单等搬取令公回幽州之后,两帅齐心,再与胡儿决一死战!”潘洪高兴了,这个元帅早晚还得归我!呼延赞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赶紧陪同圣上和八王进内室密谈。 等一进后堂,君臣屏退左右。呼延赞就跟俩人说了:“万岁,八千岁,外边辽国大军三十万围困幽州,臣就是肋生双翅我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兵都不带啦!”“嗨,呼延爱卿,这可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哇,你说有百灵相助,朕才没给你分派人手,你怎么反倒怪罪起朕来啦?”八王也说:“就是啊,呼延将军,你方才这么一说,小王也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你的意思。那现在你说说,咱们可得怎么办哪?”“怎么办?冻豆腐——没法办啦!他潘洪上本,告诉说没人手给我,他老小子是嫉恨我平常总和他作对,想治死我呀!您还是干脆叫他想辙搬取救兵吧,他是大元帅呀!” 皇上明白了,呼延赞这是在怪自己不该把本应属杨令公的帅印先给了潘洪了,“哎呀,如今大敌当前,呼延爱卿你就先容让一二吧,但等杨令公来到幽州,朕自有主意。呼延爱卿,适才在殿前你可对朕挤眼睛来着,朕想着你定有妙计,你就赶紧说吧,打算怎么闯过连营,到瓦桥关去搬请救兵哇?”呼延赞心说,哼,这会儿叫我爱卿,等回头再瞧着我碍事儿的时候,没准儿又叫什么了呢,“万岁,这么说吧,臣要是出城搬兵求救,那可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得两说呢。可一旦要是叫我混出去了,见着老令公了,他那八个虎儿子一起来幽州救驾,等于说您就一定是能还朝啦!在殿上我没说,我可是不好意思说,为臣我冒死闯营……您应当许点儿什么啊?”哦,原来呼王也有这个私心,“哎呀,你看看,朕果然是糊涂啦,这是自然哪!呼延爱卿,此次你闯连营去搬取救兵,甭管成与不成,朕都给你加九锡,打今日儿个起你是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王,朕要给你重修府第……”“哎哎哎……万岁,这个都用不着,怎么听着像是阵亡追封似的啊?为臣我的意思呢,是臣有一子,名叫呼延丕显,今年十二了,年岁比那几位王爷的公子都小,没赶上过为国立功,平头白丁儿一个。可这孩子可不是窝囊废啊,要说文,那是宋相爷的主考,现在是陪太子念书的伴读;要说武,微臣我的家教是最严的,您是肯定听说过,大冬天下雪都不耽搁练功,我这孩子这手鞭可练得不错!要说为臣有后顾之忧,就是这个儿子。我是这么说啊……假如说为臣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和八千岁可得想着我那个儿子,用文用武,全看万岁您的了。”呼延赞是什么意思呢?监国五王里杨、高、郑三家的王爵都是世袭的,这三家里生下的男丁脑袋上就顶一男爵,按年岁往上长,到了成年只要是立个功,就加封为侯,每一代得从里边选一位来袭领王爵。曹老王爷的儿子虽说不是世袭的,但是俩儿子都很厉害,在南唐大战中军功无数,各自封侯。现在只有呼延赞的儿子还是白丁一个,自己的爵位将来还没有接续的,我不是铁帽子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要个封赐!哦,皇上明白了,“呼延爱卿,倒是朕考虑不周了,你放心,这一回只要是朕能回得去东京城,必定给你的儿子加官进爵,回去立马封侯,你放心吧。” 呼延赞乐了:“好,谢主隆恩!我先谢谢您喽。要说闯围,臣倒有一计!”皇上给气的,你倒是真现实,封了官儿这个计也就来啦!“卿速言之!”“万岁,我还得跟您要一道圣旨……”二帝一听,得,又来了,什么圣天子有百灵相助……我给你刷一道圣旨,自有大罗金仙下凡相救……嗨!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说点真格的,别说这糊弄人的。呼延赞乐了,您也说这个糊弄人啊?那您前天在五台山百灵楼上说什么来着?“万岁,我请您再给我一道圣旨,可不是去请什么大罗金仙的,是回朝请出玉玺!”“啊?传国玉玺?”“对!”“把那个玩意儿拿来有什么用啊?”“您给我写一道假旨,就说咱们被困幽州,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没办法啦,我们是只好归顺大辽国,愿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割城让地、奉表称臣,无奈身边没带着传国玉玺,没法签下国书,您就写着派我回朝,先取回玉玺,回幽州以后再来与辽国狼主和谈。您明白了没有?”“噢,辽国狼主一旦是信以为真,就得好好地放你回中原!”“对喽,但这个事也怕走漏了风声,叫北国人先知道了我可就没命啦!”“噢,原来如此啊,卿真可谓足智多谋!好!”连忙叫总管大太监崔文进来,刷好假旨,给呼延王爷揣好,那个真的圣旨叫宫娥给缝进裤腿儿里,省着万一辽国狼主不相信,搜查身上,也不至于露馅儿。 呼延赞都收拾好了,打听好辽国狼主的旗号在南门外,跟皇上、八王告辞,什么都不带,一个人骑上乌龙马,拎着自己的镔铁枪,出南门大大方方甩着膀子就奔辽营过来了,快到辕门,前边儿有番卒高喊:“哎,南蛮休要近前,再走可就要开弓放箭啦!你来我们的大营何事?”呼延赞一抱拳:“塞姆恩呶!卓欧呦波巴!”呼延赞说的这个是北国话,什么意思啊?就是“大家好吗?辛苦辛苦!”哟,北国的小番就愣啦,这位会说我们北国的词儿,有意思。赶紧说:“毕塞姆恩!波卓欧呦秋欧!”——我们挺好,不辛苦!“各位,你们就跟你们的大帅和狼主说,就说来的人名叫呼延赞,乃是南朝的靠山王,专门儿到你们的大营来找他们来,乃是奉旨前来和谈的!”哦,南朝要和谈,这个是使臣。小番不敢拖延,赶紧回中军大帐通禀给大帅韩昌,工夫不大,韩昌派人专门儿出来迎接,把呼延赞的枪、马留在辕门,步行进帐。韩昌素闻呼延赞的名声,知道是南朝的名臣大将,亲自离座,在大帐外迎接,把呼延赞给让到里边儿。 呼延赞走进大帐一看,哟,当间儿坐着一位,短粗身量儿,大脑袋,番王帽,黄马褂,脑后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甩狐狸尾,面赛姜黄,火焰眉,三角眼,狮子鼻,血盆口,□下是遮胸盖腹的大红胡子。呼延赞一看,认识,正是北国的大狼主天庆梁王耶律尚。十几年前,呼延赞跟着金刀令公杨继业困战幽州,和天庆王打过交道,还算个熟脸儿。“嘿哟,这……这不是梁王千岁吗?哈哈哈哈,少见、少见,哎呀……这可有十几年没见啦,我说你这肚子见长啊!哎,你后脖颈子上那道疤好了没啊?” 给天庆王气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当年老主爷赵匡胤在世之时,杨继业挂帅扫北,一直打到了幽州城下。杨继业用假扮将惰兵骄之计,诱引天庆王乘夜劫营,杨继业设下埋伏,生擒天庆王,用九环金刀压着天庆王的脖子,逼迫萧后写好了降书顺表献给赵匡胤,令公这刀才从天庆王后脖颈上抬起来。但是因为那刀太沉了,刀口在后脖颈上拉出一道血印子,这辈子就带上了。呼延赞一见面儿先提这个茬儿,可把天庆王给气坏了,好你个呼延赞,一见面儿就揭我的短儿,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把脸一别,假装没听着。呼延赞还装着什么都不在乎,慢慢腾腾地走到天庆王的桌案前,一瞧,天庆王左手边有个座位,盖着老虎皮,应当是小元帅韩昌坐的;右手边还有个座椅,看样子是给自己预备的。老呼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到虎皮椅前,一屁股就坐下了,再慢腾腾把圣旨给掏出来,双手一递,“梁王千岁,您看看吧!我就不跟您多废话了。”韩昌跟着他后边走进来,一看,噢,你把我的椅子给坐啦?得嘞,那我坐你的啵。 天庆王接过圣旨仔细读了一遍,把圣旨扣在桌儿上。这圣旨说的什么呢?说的是朕在幽州中了辽国的空城计了,现在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实在没法子了,命靠山王呼延赞奉旨回京,责皇后和太子将玉玺请出来交给呼延赞带回幽州,朕好和辽国和谈,用玉玺书写国书,纳降书、递顺表。天庆王看完了把这份儿圣旨一扣,在那儿嘿儿嘿儿地冷笑,“哼哼哼哼……呼延赞,你想骗谁呀?你这是诈降之计,叫我们放你出去你好回去搬取救兵!来呀,把呼延赞捆绑起来,推出去,斩!” 〖五回〗 呼延赞矫旨搬兵,真真假假,全在心中算计好了。拿着一道圣旨,放在辽王天庆王的桌案上,您看看吧,我是回去取玉玺的,您放我回去,您这会儿是不费一兵一卒,您就能够得着南朝的江山!可是天庆王看完了圣旨,一点不买账,哈哈,来呀,给我捆起来,推出辕门斩首! 过来好几个北国的军校,不由分说,抹肩头、拢二背,就给捆起来了。呼延赞也真横,一声儿不吭,站起来就往外走,连头都不回,好像生怕这头砍得慢似的。眼看着快走出去了,天庆王一瞧,嗯?怎么连一句话都不带分辩的呢,好像生怕杀头慢了似的,不对……还得问问他:“哎,呼延赞,本王将你推出去要杀,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哪?”呼延赞心里憋着笑呢,好,只要是你先问我,就算是上了我的当啦!那位问了,呼延赞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呼延赞的鬼心眼儿可多着呢,他一看,天庆梁王跟自己拍桌子,小元帅韩昌可什么话都没说呢,就他天庆王自己能独断吗?准知道自己这个事儿,他天庆王必得和韩昌商议之后才能定夺,连商议都没商议呢,就要杀我,这不是真要杀我,是想试探试探我的虚实。 呼延赞就说了:“梁王,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能这么捆着问,若不以礼相待,那你就是欺负我们是败军之将,我乃大宋朝的靠山王,绝不能甘受其辱,那你还不如赶快把我杀了呢!”天庆王一听,嗯,还挺有骨气,这才站起身形,“哈哈哈哈,呼延将军,您可别当真,我是跟您开个玩笑哪!您是天下有名的大将,我们岂能对您这么不恭呢?来呀,把呼延将军的绳索给解开,看座,敬茶!”有人过来把绑绳解开,有人把茶碗给端过来,北国的茶都是奶茶,用的是去了乳酪的牛奶,还得少兑点胡椒和盐。呼延赞端起碗来一尝,喷香,还真好,又咕咚喝了一大口。这口茶一下肚,呼延赞说话了:“梁王、小韩,咳,想我呼延赞,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少年成名的名臣虎将,我能甘心给你们纳降书、递顺表吗?要依着我,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能给你们低头!”嗯,好!说得好!那你干吗来了呢?韩昌把天庆王扣在桌子上的圣旨拿起来,自己看了一遍,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呀,我没脸回去见人了,干脆,你们把我杀了得了,杀完了,把我的人头往辕门外一挂,让人家知道知道,我呼延赞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过我可知道,现在满幽州城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敢出城闯营,我要是没谈成,或者说你们把我的脑袋往辕门外边一挂,嘿嘿,没人敢来啦!”韩昌心说,别价,我说刚才你一句话不讲呢,我们要真把你杀了,以后就没人敢来做使臣了,谁来和谈呢?要是打你这儿把这口封死,宋朝君臣就只能是决一死战啦! 韩昌瞧着这位挺有趣儿,不怕死还是个浑不论,说吃吃、说喝喝,坐下来也不拿自己当客人。“呼延将军,您这个……假如说要是放您回南朝,您是打算从哪条路走啊?您是走雁门关呢,还是走瓦桥关?”呼延赞没反应过来,啊……雁门关在西路呢,那多绕远儿啊,当然是走瓦桥关啦!“哦,小韩哪,你要问——我自然是要走瓦桥关!”啊?嘶……天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朝后一仰,拿手一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么……嗯……”俩三角眼一眯缝,盯着呼延赞瞧,把呼延赞给看毛了,哎,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说瓦桥关,他怎么摸后脑勺呢?呼延赞不知道,老贼潘洪已然派自己的亲信将密信送给了天庆王,告诉他在五台山令公阻驾被贬瓦桥关这件事儿,这样儿,天庆王知道杨家将不在幽州,才敢发兵围困幽州。他摸后脑勺干吗呢?当年令公拿九环金刀在他后脖颈上足足压了有一夜,坐下病了,一想起杨继业,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上麻得慌。韩昌嘿儿嘿儿冷笑:“不对吧,呼延将军,杨令公父子全都在瓦桥关呢,他们不就是救兵吗?您走瓦桥关,要是见着他们,您还用得着回东京去取玉玺吗?”哦……呼延赞这才听明白,合着他们已经打听准了,知道杨令公在瓦桥关待着呢。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呼延赞哪能想得到有内奸哪?老呼脑子快嘴也快:“哈哈哈哈……小韩哪,我跟你说,甭管我是回去取玉玺,还是到瓦桥关搬请杨令公,咱得先说说这个杨继业他能不能来救驾,要是搁着我,我就不来!噢,他皇上用不着的时候把人家乱贬一气,说给派去催粮就给派去催粮去啦?如今用得着啦,好意思觍着脸去求吗?您就琢磨吧,就说我厚着脸皮去瓦桥关请他去了,人家是没骨头的人吗?他们能来吗?” 天庆王听呼延赞这么一说,呣,也有理啊,金刀令公杨继业是多么出名的英雄人物,像他这样儿的人,连我们北国人都很敬重,南朝皇上却不予重用,一直都不把主帅的帅印给他——现在兵败幽州再搬请人家来救驾,人还能来吗?再看呼延赞已经把自己这碗奶茶给喝见底儿了,回身儿叫后边的小番给续上,这边又抓了一块奶豆腐,在嘴里头嚼着,一边接着胡扯,“我没脸再去见我那些同袍老友啊,我还有脸再去见杨令公吗?他要问我,呼延赞,你回东京要干什么去?叫我怎么说哇?梁王千岁,小韩哪,咳……这么说吧,反正我把实话撂给你们了,我就知道你们得疑心于我,我这个大活人就搁在这儿了,放我过去还是不放,就听你们的了。”这阵儿,天庆王忽然间满脸堆笑:“哦哈哈哈哈……好,呼延将军,孤王就相信你所说的,放你出城,来呀,你们几位护送呼延将军出营南下。呼延将军,孤王军务繁忙,恕不远送啦!”呼延赞脸上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站起来,“好!你梁王果然是好样儿的,好朋友!既然如此,老呼我告辞啦!”“请便吧。” 呼延赞转身就走,这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眼看快要走出了大帐,就听见身后天庆王一拍桌案,“嘟!大胆呼延赞,竟敢诓骗孤家!快快给我拿下了!”哟?呼延赞赶紧一扭身,我这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啦?就看韩昌拿着方才扣在桌子上的圣旨,面带微笑:“呼延将军,您急着回京,您怎么不把这份圣旨带好哇?你身上一定另有圣旨!来呀,给我搜身!”有小番二回抢过来,给呼延赞又绑上了。 韩昌走到呼延赞的面前,“呵呵呵呵,呼延将军,您要是急着回去取玉玺,您怎么把这道圣旨愣给忘在这儿了呢?我看你们回京取玉玺是假,到瓦桥关搬救兵是真!你身上一定还夹带着另一道圣旨!来呀,给我搜身!”呼延赞一跺脚,嗨!我怎么单把这个要命的家伙给落下了呢?想到这儿,老呼拿眼睛瞅着自己的肚子。嗯?韩昌在旁边察言观色呢,一看呼延赞脸上变颜色儿了,直踅摸自己的肚子,呣……你老吸着肚子干吗呢?甭问,这里边藏着干货呢!“来呀!把他的袢甲绦解开,把护胸甲摘喽,看看他肚子里边塞的都是什么?”小番真的就来解呼延赞的袢甲绦来了,老呼还装相呢,假装不乐意,扭来扭去,等护胸甲一摘掉,呼啦!珍珠、玛瑙、翡翠、钻石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啊?韩昌低头仔细这么一看,正是昨天晚上,辽国进献给宋王的礼品,都叫呼延赞给划拉到自己身上了。 天庆王走出来,蹲下来一摆弄,哈哈大笑:“我说呼延将军,您怎么还干这个哪?您在南朝贵为王驾,您还稀罕这些玩意儿吗?”呼延赞可是真会演戏,大脑袋一低,一言不发不说,大眼珠子眨了眨,愣还真掉出几滴眼泪来。韩昌毕竟还在年轻,再者说此刻虽有潘洪的密信往来通讯,也不至于给他们透露呼延赞的为人哪?所以看见这位黑面大汉,误以为是个浑浊闷愣的将军,可不知道此人心里是八窍玲珑!两位都凑过来,“哟,呼延将军,您这是为什么呢?”“咳!到这一步,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呀,早就不打算回去了,为什么呢?别看我在大宋朝是堂堂一个靠山王,其实啊,我混得可太惨了!大宋朝九王八侯里头,数我混得惨,我这是有衔无职。我跟曹王比不了,人家是挂名儿的国舅爷;我跟高王比不了,人家是老驸马爷;我跟山王杨令公更比不了啦,人家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官儿……我们家呢,就我一个人儿吃俸禄,我那王府上上下下,都靠我一个人儿养活着……咳,你们是不知道哇,你们北国哪儿有我们南朝——特别是我们东京城的开销大哇!你们这儿房子不要钱,满草原上您看上哪一块儿您就在哪儿一扎帐篷就得,是不是哇?我们那儿?您就甭想啦!哪一块地都给您规定好喽!您想在哪盖房子,您只要是一动土就有人来查你!您说了,您买呗?东京城的宅院?天子脚下?您知道一所宅子得花多少钱么?啊?”天庆王和韩昌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事啊,都摇头:“呼延将军,怎么你们南朝……哦,你们南朝的王爷,你们连一处宅院你们都买不起哇?” “那敢情!你们俩都没听说吧?古往今来谁也没听说这种事!我告诉你们吧,我老呼我贵为王爵,我是开国的功勋——怎么样?我这辈子所有的俸禄加在一块……也就够买到东京城里的一所小院子。王府?您就甭妄想啦!可是我们还得吃饭哪,我们横是不能光在屋子里躺着喝西北风吧?到现在,嗨,我们家只好是住在东京城外的远郊,每天我上殿得起五更爬半夜的才能不迟到,我可太不容易了我!梁王千岁,小韩哪,你们要是好心,放我回东京,我本打算也不去传旨了,我捎带点儿值钱的东西回去,变卖变卖,后半辈子我就找个好地儿猫起来安享晚年啦!你们以为我真要回去搬救兵哪?哪儿的事儿呀,这道圣旨已经是废纸一张了!你们把这圣旨一扯,该怎么打幽州你们还怎么打呗,反正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啦。”呼延赞这是编瞎话呢,别说,还真就叫他给圆回来了。 天庆王一琢磨,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呼延赞不容易啊!这就叫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天庆王紧跟着客气:“嗳,瞧您说的,您那么大的本领,您哪能混得那么惨呢!”“谁难受谁知道,您两位要是还疑心,就甭放我走啦,反正跟哪儿都是吃饭。”“不不,您还得回京城,您怎么的也得把玉玺给要回来。您不是缺钱吗?好说啊,他宋王给不起,孤王我给得起,来呀,先把呼延将军的绑绳松开!”“别别,我说梁王、小韩,别待会儿又出个什么岔子再捆我,还是别松开了,省得费事!”“瞧您说的,您别往心里去,来来,松绑、松绑!这个奶茶再给来壶热的,这牛肉再给切两斤的来!快着点!” 就这么,老呼二番返回到大帐落座,屁股刚一坐下,老呼心说真悬哪,我说话办事得小心点儿了,“啊……梁王,别怪我贪财,您说话可得算话,取玉玺是您叫我回去取的,我把玉玺拿到幽州城,您可得给钱!”呼延赞这么一说,天庆王和韩昌就当真了,呼延赞肚子里那些珠宝啊,是他临走的时候,怕路上有用钱的地方,顺手抓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天庆王听呼延赞催着要钱,踏实了,“咳,还等您回来干吗,孤王我眼下就办。”说完了这个话,天庆王吩咐下去,工夫不大,五个小番捧着各色珍宝就来了,外带黄金、白银,方便呼延赞路上用的。另外,还吩咐手下给准备好通关的腰牌,一会儿工夫做得了,给呼延赞送过来,呼延赞往自己腰里一别,就算是齐活了。韩昌又叫人给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喝的,在马上挂了好些个大包小包,弄得呼延赞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们这个准备得也**镇啦!”韩昌说:“老将军您别客气,我们北国人就是这样,虽说是两国交兵,但您现在是我们的客人,绝不能叫您在路上饿着、渴着。我知道您的事情紧急,我和狼主就不留您啦,您赶紧上路吧!”“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啦!”两下告辞,呼延赞上马出了辽营,奔南边就下来了。天庆王觉得这回算是大获全胜了,一战决胜,不但说挽回了败局,还摧毁了宋军的主力。传令全军歇兵庆贺,这边儿怎么吃喝玩闹,暂且按下不表。 简短截说,呼延赞有了出关的腰牌,一路自然是很顺当。除了卢沟桥,一看,涿州镇守的宋军已经叫北国人给战败逃窜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再往南,易州的城头也已然是北国的旗号啦!这可是真够快的!看起来小韩的计策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小元帅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也不知道几位北国的降将到底如何了?自己搬兵心切,无心留意,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正午,眼看到了界河。草桥关前还是大宋的旗号,等过了草桥,赶紧到瓦桥关来找令公。令公在帅堂正办公务呢,一抬头,哟!呼延赞一个人来了,知道准是幽州出事儿了,再细这么一说,东平王高怀德阵亡、老国舅曹彬生死不知,令公眼泪就下来了,顿足捶胸。呼延赞紧着劝:“二哥,您也别太难过了,大哥能死在阵前,也是做大将的本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大宋朝好悬就得亡国啊,您得赶紧想辙怎么去幽州解围!”令公说救兵如救火,可咱这个粮草还没催办好呢——我来这儿也才两天哪!咱们得把粮草车都备办好了,押着足够大军吃用的粮食一块儿去幽州才成啊!监军王源也很赞成,一查,到第二天一早,全部催运来的粮车就能到齐了,那好,令公就吩咐大家各自整顿本部,准备两天后一早发兵幽州。 别人都没事儿,单杨七郎急得受不了了,哎呀!有仗打还不赶紧出兵?这觉都睡不好!睡睡醒醒,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二天,实在是待不住了,趁着天黑,悄悄儿把自己的马带出来,轻车熟路,出了关口直奔草桥。他呀,想得个首功,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先到辽国连营里好好地冲杀一番,抢先去解围,别叫皇上等急了。这个七郎呀,就是这么个脾气。赶出了草桥关,前边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按说此一战都归了大宋,可是自打韩昌兵困住幽州,涿州、易州又相继失陷。七郎还是不能再走官道,大道上都有辽国的哨卡。七郎琢磨自己要单枪匹马闯幽州,可别把劲儿都给耗在路上,带上了自己前一阵子从北国盗来的腰牌、衣帽,照旧扮成海中青的模样,连过几关,就到了卢沟桥前。七郎心里头明白,卢沟桥乃是进出幽州城池的南北要道,一定有辽国军队在此把守,自己单枪匹马来闯幽州这一仗打这儿就算是开始了。果不其然,七郎策马扬鞭踏上卢沟桥刚走到半截儿,对面桥楼后面是瘪咧号角齐声轰鸣,“哞咪……哞……”从对岸冲过来一支人马,但见为首一员番将: 身高体壮,膀大腰圆;身披皮盔皮甲,胸前狐狸尾搭甩,脑后雉鸡翎高插,生的是凶眉恶目、阔嘴咧腮、满脸的浓胡须。手里端着一口牛背刀,稳坐在马鞍鞒上。 这员番将把大刀一摆:“呔!前面来的小南蛮听真,从哪儿来的赶紧着还回哪儿去,卢沟桥现如今乃是军戎要塞,寻常人等不得乱闯!”七郎仔细看过地形,这石拱桥上可以容十匹马并行,够宽绰,要是在这个地方见仗也能厮杀得开。就在马上稳了稳身形,掂了掂金枪,对番将说:“来将你也要听真,某乃是大宋金刀杨令公之子,七郎杨希杨延嗣是也!前日遇到呼延老将军搬兵,故特来幽州救驾解围。尔等识相的快快让开大路,如若不然,你来看!就要尔在枪上领教!”这个番将一听,哦,敢情是救兵来了,够快的啊,那就不用多废话啦:“噢,原来是要到幽州解围的。俺乃是右军大都督铁木宽,奉我家元帅将令在此把守。你既是宋朝的救兵来到,不必多言,还不快快在俺的刀下纳命来!”铁木宽报过了名,杨七郎这才叫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抢个先手把马往上撞,一杆枪力贯千钧就奔铁木宽的前胸刺过来了。铁木宽不认得这是霸王力贯枪法,先慢后快,举刀要往外磕,哪儿是他磕得动的?这一枪后劲猛烈,只闻听“扑哧”一声乌金虎头枪就洞穿了胸膛:前边儿没缨,后边儿见尖儿。七郎怕大枪一时不好抽出来,要是有番兵一拥而上自己可就难办了,顺势把后把叫足力气,“起!”将铁木宽尸身高高挑起甩向卢沟桥下,这就叫“卢沟桥上马不回环,枪挑铁木宽”。番兵见主将和这员宋将没走上一个照面儿马不回环就被挑落于桥下,“哎哟!咱们都督完了,咱们可惹不起这位,快跑啵!”乱作一团,哪儿还有胆子来拦挡七郎?全都纷纷逃散,七郎就闯过了卢沟桥。 过了卢沟桥要向东才是城池的正南门,七郎还不了解地理形貌,仍然是一路向北,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扎着层层的连营,营帐后面远处影影绰绰是一座城池。望望日头,七郎知道这是到幽州的西门外了。这阵儿七郎正没杀过瘾呢,打马如飞奔第一层连营的辕门就冲过来了。把守辕门的辽兵刚才得到信儿了,说是有一个宋朝大将单人独骑前来闯营,赶紧派出一队弓箭手在辕门前这等着,远远一看杨七郎过来,也就不用问了,就是这位枪挑了都督铁木宽,还问什么,一声令下,放箭!啪啪啪啪……万箭齐发! 此正是: 燕雀处堂室已危,虎豹归林山不摧! 下一回是老贼潘洪挟私报复,杨七郎才要奋虎威力杀四门!请您接着听下一卷书《金沙滩》,才是杨家将七郎八虎闯幽州千古悲歌一段。 〖头回〗 词曰: 休去关山,功名未满,将军驰骋惊虎胆。金枪何怒捣云燕,城府奸略东西赶,人困倦,马疲颓,门三掩。赤心怎把奸贼索?甘心捐为忠义寒。脱身谁知幽州事,渴饮苦无可吞毡。落尘无取心中怨,恨难休,马竟还,宏图展。 《千秋岁引》 一阙闲词念罢,给您接着说《金枪传》第三卷书《五台山》里的最后一本书《兵困幽州》。 上回书是五台山太宗降香,潘仁美诱看透龙碑,二帝瞧见了太液池边上的萧后梳妆楼,真想去赏玩景色。潘洪一听,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老贼知道曹彬、杨继业绝不会支持二帝收复燕云失地,你们不肯支持皇上,单我跳出来帮着当今,这帅位还不早晚是我的吗?为什么老贼就知道这几位是怎么想的呢?自从杨令公上一回金刀扫北,南北两朝定好了盟约,以白沟划界,太平了十年有余。可不能瞧不起这十年,有了这十年,边地两边的百姓休养生息,地里都种好了庄稼,草原中牛羊成群,南北两地的商人是往来不绝,此时再提收复燕云,可与当年不同了。这些国家军务要事,前几年够品级的重臣们是老在一块儿商量,各说各有理,无非是两派,一派主张备战夺回十六州,一派主张暂停干戈。两派争执不下,后来监国五王全都听从了老相爷赵普的意见,主张罢战休养,自此与老贼这一派自然是势成水火。 就在老丞相赵普辞官回家之时,老相爷曾经约请监国五王到自己的府上喝茶,名为喝茶,其实是将国家军政大事再托付几句。这天说到最重要的事,就是议一议日后是否还要收复燕云失地。老千岁曹彬自然是不再主张对外用兵——老千岁年事已高,自己的俩儿子也都远派到边陲为主将,说实话日子都过得不错。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结义兄弟们带兵的实权免掉,可是爵禄不降,反而得着了百亩良田、财宝无数……我们曹家还有何求呢?说是监国五王,可实际上我曹彬无非就是一个摆设,那五位手里都有镇国的至宝,杨家是一家人儿两份,偏我曹彬没有,为什么呢?说高怀德是老主皇爷的亲戚,是太祖妹夫、当今的姐夫……这我服,我比不了!说郑印,他老子当年是老主的铁杆弟兄,真是别着脑袋跟着太祖皇帝拼命的功臣,老主是错杀——根本就不是错杀,是真拿这位没办法啊!给小郑印位加九锡,山河锤是在他妈妈手里拿着,老阴侯当年挂帅下南唐,曾经救过我,我也服!杨家将功劳大不大?大!不但功劳大,人家是有真本事!论什么我都服,可是有一样儿,凭什么他们家两口子一个人一样儿监国宝器,单我没有呢?我孩子在家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都没法儿跟我那俩儿子说!到最后俩孩子自己觉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这才请旨远镇边关。嗨……最不服的,就是这呼延赞,他凭什么执掌着监国五宝?他凭什么就能拿着打王鞭?他都立了什么功?他年岁还比我小这么些。老主爷您处事可是不公哇!虽然说曹老千岁称得上是开国功勋,有他的度量和修为,但是这点儿事也老在心里头折腾,这么多年了不能释怀。那么老相爷问起来,您几位都说说,咱们大宋朝还打不打幽州啦?咱们还要不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地?曹老千岁头一个举手说:“不打!”为什么?“我们少年时参军打仗,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为的是天下太平……”您看这话说得够多漂亮!“如今天下尽归宋室,唯有燕云山后,可是两边的百姓早就安居乐业了。再要打仗,劳民伤财不说,又得出现多少少年枯骨哇?依我之见,是能不用兵就不用兵啦!”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老千岁琢磨着,二帝要是对北国大举用兵,不可能再用自己为帅,也不可能用自己俩儿子为主将,那么打仗无论胜负,都对自己没好处,对自己二子的前途无益。到如今自己的俩儿子能不能继承自己的王爵,这还是两说呢,自己这太原王又不是铁帽子王一辈儿传一辈儿,得了,甭再打仗啦! 问到东平王高怀德这儿,高老千岁为人忠厚,这辈子就知道打仗,不知道干别的,“打!凭什么不打?燕云十六州多大一片土地?那都是咱们的!当初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那不都是常在幽州打猎游玩吗?这是咱们南朝几百年的国土,虽说不是咱们大宋的吧,可是当初汉朝呢?咱们听戏听书都知道哇,刘备、张飞就是涿州人哪,哪儿能不要呢?这要是就这么眼看着幽州、涿州都是辽人的了,日后孩子们听了三国以后,问咱们这涿州跟哪儿呢,咱们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啊?甭管死多少人,老相爷,这燕云可不能丢弃不要哇!” 问到令公,杨继业低头沉思良久,要依着他年轻时候的性子,这还用问?打!不但说要打,还得早打!可是当年归宋之后第一战就是挂帅扫北,等到自己真的跨马提刀来到边塞,极目一望,哪儿哪儿都是帐篷,哪儿哪儿都是牛羊。跟老百姓一聊,有的就是从北边搬家过来的,早就适应这儿的日子了,放放羊,也会种点粮食,小日子都过得不错。如果自己硬要强攻,夺得了燕云十六州,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是!当初是怎么回事呢?当初是石敬瑭献给了北国,北边来了不少的都督、酋长,可大唐朝的时候也是这样哇,那会儿北国的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室韦人……您愿意来就来归顺,幽州就得给开辟出荒地来接待人家,因此幽州和山后这一带牧场化可不是从石敬瑭开始的,早在武则天那会儿就是这样啦,要不然后来胡人安禄山造反怎么有那么多的北国小狼主跟着一块儿谋乱呢?那都不是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数都是燕山山前山后的都督、酋长。等令公围住了幽州城,跟附近这么一走动,就全都明白了,现在要夺回幽州来,不动刀兵是绝不能够,可是一动干戈,这一仗得害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这一战就得流离失所?唐末五代时的教训还不够吗?杨令公心里明白,假如还打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对自己有好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虎将之才,只要是有机会打仗,他们哥儿几个就能先得升迁。可是打仗能光为了自己吗?各位,这就是为人的器量不同。等问到令公了,令公说这一仗能不打就不打,燕云失地不收也罢。 赵普点点头,接着问呼延赞,靠山王千岁您怎么看?呼延赞乐了,知道自己要是主张打仗呢,自己就跟曹彬是一头的,跟高怀德和杨继业对上了;要是主张不打仗呢,就是跟杨继业和曹彬是一头的,那么大哥高怀德就输定了。所以老呼就说,我主张打,打是打,我可不主张光收复了燕云失地,我赞成一直打到临潢府,一直打到将大辽国灭了为止,长城以外也得归我大宋!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婆她们家也是北国人,这两边分开十来年,很少能走动,这玩意儿走亲戚都是个麻烦,干脆打过去,两国归一统,那我可得劲儿啦。 赵普也是点点头,再接着问郑印,你怎么看呢?得,现在五王一说这个事,两个主张打,两个主张不打。郑印看看这边,再瞅瞅这边,没主意了。自己要是选了打,自己就得罪曹王和杨令公了;自己要是也说不打,那么就得罪呼延赞和高怀德了,两边都不讨好。这可怎么办呢?别看郑印自小儿在陈抟仙长的洞府里长大,可是从来就没自己拿过主意,长大以后就是做了王爵也是,什么大事都是回家问妈,自己不做打算。今天不成了,老相爷就问他自己,千岁您是怎么看的?小郑印眼珠一转,“哈哈,老相爷,您也别问我了干脆,我是打也成,不打也成!你们都说打,我就跟着你们去打去;你们都说不打,啊,不打就不打了,我也乐得回家陪我妈聊天儿去。干脆,您说说,您是怎么看的呢?”干脆来一个自己个儿没主意,大爷,您说说该怎么办,我听您的还不成吗? 老赵普嘿嘿地乐啊,这五位一对儿,正好是二百五对二百五,不相上下。“五位千岁,你们可是我大宋朝监国的五王啊,啊?你们在一块儿就是大宋朝的主心骨,你们还模棱两可呢,你们叫这国家将来可怎么是好呢?跟你们实说,这燕云十六州哇,是千万别取,不取还好,一旦说要是取了来,大宋朝日后的祸患无穷!你们几家儿的王侯之后,就再也别想过好日子啦!”五王一听就愣了,这里边除了杨继业考虑到了这一层,其他四位都没想到哇,好,乖乖地坐着,听您老相爷好好给我们上一课,为什么不能去取这燕云失地。 老赵普就说了:“五位千岁哪,老朽我可是拜托各位啦,你们可千万别再糊涂着啦!这要是苗广义苗先生还在的话,怹一定能赞同我说的话。您几位好好听我多废几句话。好,咱们先论一论这国之大器。高千岁,您说的,燕云十六州是祖先所遗——赵某我承认,没错!孩子们要是问我,老朽我也答不上来,脸红不红?红!我羞愧难当!是我们这辈人无能,没能收回失地,我们上对不住历代先贤,下,对不住日后的孝子贤孙……这话都在理。”高怀德本来想跟老相爷辩论几句,可是自己能说的都叫赵普先生说完了,自己的词儿都没了。“千岁,您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可是您得这么想这件事。燕云失地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咱们宋室江山有多重?燕云乃是十六座军州,可咱们的大宋国朝呢?十九路三百零六座军州!千岁,您可要掂量掂量,咱们大宋朝不止是北边有契丹为敌,西边有西夏、西蕃,南边还有南蛮、大理诸部,东南就安生吗?福建漳泉才来归附多少年?再说了,你们算过没有,咱们打一场仗得花掉国库多少钱?尤其是跟北辽作战,支出作战的费用还只是一件开销;因为南北边境封锁,南来北往的商户停止交易,国家税收的损失是多少?呼延千岁您夫人是北国人,北国人需要多少南朝的货品您是最清楚!”“嗯,没错,可得不老少呢!首先说就得是这茶叶,北国人要是没有南朝卖过去的茶叶喝,这岁数都活不了多少就得完哪!”“您看不是?可是南北一旦开仗,尤其是这幽州要是咱们打下来的,您想想,日后长城以北的北国人能轻易就这么算了吗?咱们得着这幽州城得有多烫手,您几位想过没有?”几位千岁摇摇头,都没想到这一节。 “嗨,要是光这事还算轻的。几位,与野狗尚不能争其独食,何况是北方这么多部族狼主哪!如今的大辽国可不是契丹的大辽,他是三川六国的都盟主,沙陀、女真、黑水共尊其为首领。得着幽州这样的州城,可算是得着宝贝啦!您几位也都知道,塞外苦寒之地,哪儿有燕云之地舒坦哪?我年年都派间谍到幽州、云州刺探,北国的各部酋长、都督们,大多数都在幽州、云州、蓟州、滦州等地置业,很多财主把自己的财宝积蓄都转移到这些地方儿,要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寺院哪?您几位想吧,野狗护食,你要是抢了它的,真跟你急,不但是急,还得跟你拼命。南边看幽州、山后,和北人眼里的幽州、云州,能一样么?在北人心中,燕云之地是他们唯一的富庶之地,要是丢了的话,会三天两头地来找你的麻烦。一旦要是夺得燕云失地,各位,还别不信,你们就别想在家睡安稳觉了,七十岁?八十你也得给我城楼上值班去!怎么?大宋朝的人不够用的!”五位王爷此时面面相觑,都叫赵普给说服了,老相爷这说得有理哇! “列位,北人只有燕云这么一块儿好地方,你们就但放宽心,大宋朝日后之危及社稷之敌,绝不会是大辽。他大辽在幽州定都的时间越长,人心越发地向南;他辽人后代越读书,人心就越信服孔孟。你们说,日后焉有反目成仇的道理呢?你们都放心,辽人越富裕,越会与我大宋交好,今后世代相安无事,绝非戏言。几位千岁,老朽还有一言相劝,您几位可务必要听进去啊……”大家伙儿都点点头。“列位,当今万岁的心胸,比老主何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杨继业抬手摇了摇。“没错,当今的胸怀远不及老主。老主武功开国,当今心有忌惮,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创立盖过太祖皇爷的战功来。无非就是收复燕云失地一节,老主没有完成。那么要是列位真的帮着当今夺得了燕云失地,当今得意之下,必然醉心于用兵啊!到那时,我大宋朝穷兵黩武,是外不得人心,内不能安稳民生。连年累月下来,地方官难免要增收赋税以供军需,民怨沸腾……到那时,覆水难收!几位,这北伐之战看似是一场仗,实则是国家兴亡之大局。老朽年迈多病,也是无奈,只得将国事相托。几位千岁,别的事尚且有个商量,唯有北伐夺取燕云之役,您几位可得记住了,是千千万万不要助当今成功!” 当年老丞相的话可是犹在耳畔哪!杨继业对赵普的话是真听进去了,知道这燕云失地眼下是暂且不可复夺。什么时候能夺回来呢?老相爷虽然没说,可杨令公自幼也是在父亲火山王杨衮和隐居山后的几位高僧、名士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后来拜在大同府武周山金刀老禅师的门下学艺之时,自己已经是成年了,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刀法,还在王朴老先生的指点下读书谈史。那会儿令公就长期随着老禅师和王朴先生一同出塞去沙陀国等地出游,也曾跟随商队远赴北国,因此对北国的民生种种都很了解。当年石敬瑭因为私怨,向契丹狼主耶律德光借兵反唐,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幽州和山后诸州早就是北方游牧民族迁居长城以南的主要聚居地区了,所以这一带到了唐末五代,早就是半农半牧、胡汉杂处,甚至于有历史学家评价为汉人胡化的倾向。尤其是耶律德光灭了后晋,自己在汴梁称帝,才改了国号为大辽。正月初一登基,四月初一就待不下去了,天下皆叛之!什么原因呢?辽王耶律德光想要占据河东,围困晋阳城,这才与令公的父亲火山王杨衮见面。在两军阵前,杨衮先不动武,就告诉辽王说注定您已得不了天下,劝说辽王尽早领军退回燕山。耶律德光还不信,跟杨衮力辩。杨衮就问了,那么我倒要问问您,您知道为什么全国上下到处都扯起反旗要讨伐你耶律德光,要赶走您回您的塞北吗?耶律德光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中原人看不惯我们契丹人做皇帝,你们瞧不起我们! 杨衮说:“这您可说错啦!您得知道,接续晚唐的明宗皇帝,大太保李嗣源,怹可也不是中原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都拥护他呢?我跟您说三条儿您的失策之处,说得对还是不对,您先听听。第一,您想要入主中原,但是您灭了石家如此的容易,一路上您几乎是兵不血刃,您就没想想是什么原因?您真的就是天下无敌了吗?不是,是石重贵横征暴敛,已然将天下人得罪过头儿了——没事谁盼着打仗呢?可是您带着兵马进入河北,您照旧再来一遍,还要求各地给您进献财宝,您合计合计,谁还受得了呢?您这么做等于是逼着大家伙儿非得反你不可。再说第二,这就得说您说的您是塞北人,您北国人原先的习惯您不是不知道,您的大军进中原,一路上四处抢东西,你们管这个叫打草谷。您不给您手底下的军兵将校发粮饷,这样军纪必然不严,谁跟着您后边打仗都惦记着打胜了以后怎么瓜分抢来的财宝,都惦记着交锋未完就要抢先进城抢东西……大狼主,您觉得您手下这些军将个个彪悍是吗?可在我杨衮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他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待会儿您赢了之后,他们怎么跟在您屁股后边占便宜,可是谁想过万一您输了,这些人谁来替您死?谁来替您拼命?谁肯先出来替您抵挡?您要是不信,我杨衮就跟您打这个赌,只要是您在阵前一败,您这十万雄师,刹那间就会溃不成军,不然我杨衮在山后只有几千人,我为什么就敢来晋阳与您会战呢?”“嗯……杨衮,少说大话,你接着说你的第三条。”“好,这第三条,您是怎么进的东京汴梁城?您是晋王原先的文武百官迎着您进的皇城、大殿!您疑心之重,还扣押着各州的节度使不让他们回去,您那是害怕这些人回去之后您就不好节制啦。狼主啊,您在北国实行的办法,在这儿可不管用啊!您先失民心,本来就不得军心,现在又失士人之心,那么谁还会帮着您呢?多少人还对您有笑脸,只不过是一时不想先出头反您罢了,只要有英雄领头先扯出来反旗,这些人都会马上起来响应……您看见了吧?为什么刘知远带头一造反,您这儿几天之内就腹背受敌?就是这个道理。好了,话已然跟您挑明,你我胜负早就分出来了,无论今日之战如何,您早晚都得退回北国去。如此说来,您就是战胜我杨衮,又能如何呢?”所以说当年在晋阳城前杨衮会辽王,先就用话瓦解了辽王的斗志。那么后来辽王战败逃回幽州,果然是十万大军瞬间溃败散乱,耶律德光一路上负气,等到了栾城就支撑不下去了,重病而亡。临死前写下遗书,嘱咐后人一定要吸取自己在汴梁登基三个月的“三失”之训——那三条就是杨衮跟他说的。所以后来的辽国国君登基,在治理国政上有了不小的政策变化,尤其是对燕云十六州,南北分治,南边的这些州府由南院管理,因俗而治,注意尊重汉人的习俗,所以幽州经过后来的二十多年,早已胡汉融合,难分彼此。而且以幽州和大同府云州为中心,北方各国都到这儿来贸易,在当时可以说已然发展为“国际间”的商业大都市啦!此时疆界早已在白沟之盟中签订,如若是我南朝无信,再说夺取燕云失地的话,还能服人心吗? 眼看着次日一早就要下山出兵幽州去啦,说是什么游玩赏景儿,这就是一个借口。北国天庆王有诡计也罢,没诡计也好,最终南北两国注定是要开战在幽州城下!到那时兵火一起,两国的老百姓遭殃,必定是背井离乡要四外逃难……到那时他们瞧见我的旗号,会如何说我杨继业?又会如何称道我杨家将?这么想着想着,老令公可就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穿上外套,套上轻便的鞋下了地。走出自己的卧房,一瞧,俩马童姜豹、薛彪都睡得鼾声连天,正好,我还怕惊醒你们呢。轻轻地走出房间,再轻轻地把房门带上。六月十一啦,眼瞅着望日将至,皓月当空,大月亮照着地面儿都很清楚,老令公缓步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出来溜达溜达透口气儿。此时令公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山王杨衮,眼下要有老人家在,怹必然有那个智慧,能够指点我的迷津……哎,想起来了,当年老父就爱找五台山的匡圣大师问计,如今我遇到难题了,我何不去找智聪长老问计呢?杨家就驻扎在山下兴国寺,令公夜宿就在兴国寺里的十方院,奔方丈室来吧?赶紧找路,转过几个院子,路上有站岗放哨的军兵、沙弥一看是令公,都没大声儿说话。令公可就来到了方丈室门外,一抬头,嗯?愣了,这么晚了怎么长老这儿也没熄灯?再往前进,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大师,您给我出出主意,此番前去幽州,是您说的必然是凶多吉少。可是万岁降旨,必得是我父子的前军统帅和先锋,如此一来,我的父帅也是进退两难。我知道我的父帅,扫北镇边是怹的职责,可是要去夺人家别过儿的城池,怹也是不愿意。怹挂帅扫北,乃是为了两国的罢战,可万岁逼着他收复十六州。大师,如今徒儿我是信了,您的妙法神通,您给我父子指一条路,眼下该当如何渡过难关?” 〖二回〗 二帝必要进幽州索要燕云十六州,以游玩幽州太液池为由,要进驻幽州城。没想到天庆王和萧后愣就痛痛快快儿地答应了,正式回复了国书,邀请二帝领大军进驻幽州——您来吧,来多少人,我们这儿全都欢迎。令公连上两本,都未能获准。想劝阻二帝不要去幽州,也不要试图收复燕云失地,令公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就在临走的这天晚上,忍不住来找智聪长老谈心。可是刚到方丈室的门口,就瞧见屋里有灯火,还有人在与老方丈说话呢,仔细一听,嗯?正说到自己的痛处,正在朝老禅师问计! 这是谁呢?令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老五杨延德。知子莫若父嘛!那天晚上杨五郎能在碧波潭顶救驾——令公就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你怎么能在那个地方儿呢?可是七郎刚回来,自己净顾着跟小七说话了,一来二去,再加上圣驾登临百灵楼望海,嘿,就更忘了理五郎这个茬儿了。今天在这儿竖着耳朵一听,没错,说话的正是自己的五子杨春杨延德。明白了,你那天晚上能去碧波潭,准是这智聪长老的主意。 杨继业可不是趴窗户根儿的人,当然也知道五郎来找智聪长老,所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来到门口,嗯啃……“啊,杨继业深夜来访,颇有唐突,看起来老禅师您不但未曾入睡,也还在与人说话……”说着话就拍门儿。屋里头俩人正聊着呢,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五郎一听也听出来了,这是父帅啊!赶紧起身儿,看着老禅师。智聪估计是有所准备,猜到杨令公今晚可能会来找自己,冲五郎点点头儿。五郎赶紧来给令公开门儿,令公面带微笑,迈步进屋,跟长老施礼,长老也起身相让,两下略作客气,各自落座。本来五郎在这儿跟老禅师说话自己还有个座儿,这阵儿父帅来了,自己也就不坐了,就站在一边伺候着。这儿方才就沏好了一壶茶,五郎端起茶壶来给禅师再续上点儿,给令公新端上一只茶杯,也给倒好了茶水。 令公瞧着俩人可乐,各自是心照不宣:“怎么,长老哇,您这是想从我家里头再挖走一个哇?当年您就跟我说了,说这些孩子得在你这儿削发为僧才能够苟且得活……长老,您这可没算准!”“哈哈,令公啊,这个不好说。老衲不过是与您的五公子格外地有缘,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可说是三世之法缘。前几天晚上您是没亲眼见着,五将军到碧波潭等老衲我,结果撞见了后山的巨蟒要害当今,不是五将军出来吼这么一嗓子,令公,七将军的性命可就不见得能保住啦!”“哦?夙缘不夙缘的先不用说,您倒是先说说,怎么就不是五郎,七郎就得丧命呢?”“令公啊,这是您叫老衲我说的,我可就实说啦!五将军前世本是老衲我的师祖,也就是老衲为圣驾解说时所说的诚慧大和尚,五台山人号降龙尊者。”“哦?这个我倒是还记得,您说是碧波潭里的那一条巨蟒,本来是这诚慧大师的随身灵物?”“自然是不假。老衲就听恩师曾说,自从同光年间大师圆寂,这一条巨蟒就再也没露头儿过。当时祖师也曾留下遗言,说神龙再次出现于五台,就是怹老人家的转世真身即将归山修行的预兆。您看,七将军碰见了巨蟒,巨蟒纠缠不放,还要吞噬腹中,一直将七将军拖到了水里。可是五将军见到巨蟒,大吼一声,巨蟒沉没池水不见。这几日十寺的都监天天儿地派人到龙泉池畔巡守,就是再也未见神龙。您说说,不是五将军的夙缘吗?” 令公瞧着老禅师,心说你们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你这不是冤我儿子吗?令公为什么这么想呢?杨继业少年时节就帮着老山王杨衮主持火塘山的上上下下,那么说是自立为王,老杨衮靠的什么持家呢?说书人得讲理。火塘山在山后,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北部,地近长城——往北越过山梁就是塞外,往南就是河东的腹地。在这个地方结寨自保,除了说村民自己耕种,每年打下来粮食……能够管自己人吃饱就算不错了,可是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度呢?况且火山军中的当兵的平时可是不干活的,不干活还得吃饭,这一座大山您得怎么打理?为什么后来的火山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皆因为老杨衮得给人家做保镖。名为绿林人,实为保镖师,火塘山可不是靠拦路抢劫发家致富。那会儿河北大乱,南北两朝都在河北打仗,南北两地的买卖自然就要多走河东北部的山后地界,就少不了要过火塘山。那么南北两地的买卖铺户,少不了要靠老山王杨衮来帮着保护商队的安全。杨家将为什么有自己的飞虎旗?其实就是保镖时候分队走的队旗。山后一带的绿林豪侠有规矩,只要是杨家飞虎旗在,就绝不能下山去打劫,谁敢不尊老山王呢?当然更重要的是,塞北地界常年有流窜的土匪、马队,也不见得是九沟一十八寨哪个部落的人。这些人抢劫商户,是不给留活路的,一旦说撞上这些人,杀光人口,尽掠财物,所以一旦说是要出塞,只要是出得起钱,都来请老山王出面保镖。杨继业少年之时,就经常陪着父亲出远门儿,干吗去?就是帮着人押着货物到塞外,有时也会南下——自少年时就是见多识广。那么巨蟒是怎么回事,令公自己没见过,可是听说过。按说大蟒蛇在晚上是不会出洞来活动的,为什么?只要是天凉下来,这蟒蛇是冷血动物,它就挪不了窝儿了。可是前文书说的那天晚上,天气是奇热,这是一条,因此这巨蟒能够出洞来寻食。再者,上万的护驾军兵进山,也就惊动了巨蟒。这条大蛇自己的窝儿不见得就在碧波潭附近,有可能是在山下的老林子里,可是这么多的大军进山一和弄,百鸟惊飞、百兽窜逃——这才使得深山老林里藏着的巨蟒无处觅食,饿坏了,再跟窝里窝着就得饿死,逼不得已才往外走远道来觅食,大蛇是奔山顶儿,之所以隐身深潭水草里,很可能是那个地方还能找见点吃食。二帝和八王去游玩,连说带笑的,惊动了巨蟒,这才现身。那么说为什么五郎一出来大蛇就不吃五郎了?巨蟒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拿身子缠绕勒紧猎物。蟒蛇都是这样,只要是勒住了一位,再有动物前来攻击自己,都会放了正在勒住的猎物,转身逃生——它压根就不会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只要有别人来进攻,它是必逃无疑。说什么五郎的前世就是神龙的主人啊,这都是借口胡编的,看意思是要留我的五郎在山上。 令公不能说破:“哈哈……长老难得您对我五儿延德如此高看,这件事咱们先按下不说,我先问问您,那天夜里,七郎是误走山道摸到了碧波潭,可是五郎呢?延德如何会在碧波潭边?”长老一瞧,也不便再隐瞒了:“令公啊,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自您从我这儿走了以后,五将军就觉得自己是心神不宁的,这才到在老衲我的方丈室前来讨教。老衲我呢,也的确是和五将军投缘儿,我留下来一只斧子,准许五将军带上一只斧子,到碧波潭边等老衲我……干什么呢?我预先看看五将军的军刃是什么样的,老衲我要一把来试试,然后再到碧波潭边去教教您的五公子——实话实说,老衲我本打算是这样做。”五郎一听,把大脑袋一抬,心说师父,您不是说您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吗?我还真信了!您说的必有奇遇,我果然是在山顶上奇遇了。好家伙,这两天叫我这一顿迷信的。 令公乐了:“长老啊,这是杨继业我不恭了,我这是逼着您说实话哪!您是打算收我这不争气的五子为徒吗?”“呵呵,令公,五将军与老衲自有夙缘,您就甭管了,这件事也先放在这儿。您问了我一句,老衲我未加隐瞒,现在我也问您一句,您这大晚上都快三更天了,您不在屋里睡觉,您跑到我这儿来是干吗来了呢?”“嗨,老禅师啊,实不相瞒,我是真的难以入睡啊!”五郎心说,爸爸哎,孩儿我也是难以入睡。“嗯,令公啊,我知道。这不吗,您的五公子深夜前来找老衲,问的也是这件事哇。”令公心说我都听见了,难得我的五儿知道我的心事。“哦?延德,为父我的心事,你是如何得知?”“父帅,孩儿跟您实说了吧。早在潘太师诱看透龙碑之际,长老就跟孩儿我说啦,说让我瞧着,圣驾是必得去幽州不可的!还说您若是明白人的话,您一定会辞退扫北的帅印——果不其然您跟万岁辞退,可是万岁不准,这件事长老也早就料到了,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天晚上一过,明一早儿就得大军开拔去幽州,我就想假如说这一晚还没主意,您就被逼无奈再来战一回幽州,兵临城下之际您可又能怎么办呢?谁都知道,北国人让出幽州请我大军进城,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必非真心献降书。如若你我父子都保驾进了幽州,一旦两国君王翻脸开战,咱们可就全都给堵在幽州城里啦!所以今晚上特来找长老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保你我父子不必随驾一同前往幽州。”令公点点头:“好了,长老啊,既然您料事如神,杨继业也就不再多说了,如今实实是进退两难之间。我想听听您的看法,当年老相爷跟我们几个都说到过,说这幽州是万不能取,取之后患无穷……” 智聪长老举手拦住令公的话:“令公啊,不必说了,幽州是绝不能取,正如老相爷所说,取之后患无穷!还有一节……当今一直盼着自己的武功威名能盖过先帝,这一旦要是夺得了幽州,难免就再无顾忌。令公啊,你们几位都是先帝的亲近之人,别看此时有用你父子之时……”“长老,杨继业从来也不担心此一节。今天有您这几句话我就明白了。那么当今两次不准我的本,不知长老您有什么好主意?”“哈哈,令公啊,您看,这儿有度牒、剃刀,今儿晚上您就将银丝斩断,明天一早圣上还能逼着一位僧人前去扫北开杀戒吗?”“长老,切莫再开玩笑了。杨继业岂能逃生避死?真的进幽州只有败无有胜算,我也不会退缩。削发之举,非我所能为。” 长老摇了摇头,心里话你杨继业就是太过固执,这个固执的脾气得害死你!“令公,既然如此说,老衲我也没有旁的主意了,明日一早,你只得是三番辞去帅印。您要打算真的辞去帅印啊,您就得当众请辞,您在万岁车驾刚要起行之时再当面奉还帅印——您这么做,皇上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有失,您才可能真的辞去此帅印。”令公点点头儿,老禅师说得有理啊。“可是令公,要是这么做,您可是够冒险的。真的惹恼了当今,估摸着再有奸贼进谗言……不过您领着您的这几家虎子一同跪倒请辞,圣驾再生气,也不至于责罚您父子九人。”“嗯,多谢长老的指点,夜色已深,我父子就不再多打搅您的清修了,明早上就按您说的办。假如说圣驾寡恩,真的杀了我杨继业,我也绝无怨言。”“阿弥陀佛,老衲深知令公您的心意,但求您能回心转意,领着诸位公子皈依我佛。” 因此今日一早,大军都预备好了,三军儿郎聚齐在五台山下,曹彬仍然是全军主帅啊,刚刚下令全军起行……前边来报,说前军部队不动了。过一会儿令公带领着八个儿子又返回来了,捧着自己的帅印辞职:“万岁,此一战微臣杨继业料定必中北国人的埋伏,可是您不信。您昨天也说过,说老臣我可以不必随驾前往。为保无虞,臣我请旨前去三关催运粮草。您在幽州,正急需边关的粮草给养,我给您办这个事去,打仗——我们父子就不去与众家将军争功了。” 皇上在龙车辇上一听,可是气坏了,啊?好啊你杨继业,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让我这么下不来台,“杨令公,你今日儿早上在此拦挡圣驾,还要把帅印辞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分明是要为难于朕!既然您不愿意保驾前往,朕也不强求,就依着你说的,免去你的帅位,改为粮草催运使,你就到瓦桥关去接济粮草去吧!可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一番君臣作别,朕我要是得了幽州,收复了燕云失地——令公,可不是你杨家的首功,朕也决不会二番用你督兵为帅!朕就是兵败亏输在阵前,困死在孤城,粮尽援绝……我也绝不再用你杨家父子,你可给我听好了?”皇上这也是气话,心说我盼着你杨家父子保驾,可是你非得挖苦我说我不能打下幽州,我就自己打一回给你看!没有你杨家父子,我赵匡义也能成!“万岁,微臣听明白了,也记住了,如今收复幽燕,您用我杨家不着!微臣甘心辞去帅印,谢主隆恩!”七郎也上来了,把先锋印也给拿出来了,“万岁哎,您这趟上幽州去也不是去打仗去的,那我这个先锋官也就算是卸了任啦,您把我也给贬了吧,我也给您去催办粮草去。”嘿,上阵父子兵,现在啊,有你们父子是五八,没有你们也是四十!“好好好,你的先锋官也免去,跟随你父去瓦桥关吧!”二帝夹着气,把袍袖一甩,车辇咕噜咕噜咕噜……扬长而去。八千岁、曹老千岁、呼延赞跟令公互相叮嘱了几句,都明白令公是个什么意思,互道珍重而别。令公率领着自己的八个儿子和本部火山军奉旨回军到瓦桥关,暂且按下不表。 单表二帝太宗赵匡义,心里头不痛快,一路上一声不吭儿,就这么一直绷着个脸。过了蔚州,蔚州辽国二位降将跟着新派任的蔚州主将前来告辞,二帝也不理人家,连个头都不点,还是八王给好言几句,嘱咐给蔚州降顺军民做好安抚等,大军接着东进。到了三岔路口,往南就是易州,君臣与刘宇、刘厚德这几位辽国降将道别,皇上照旧是生闷气不露面儿,八千岁就都给代表了,欢送几位将军,嘱咐了一遍,大军继续进发。在涿州与高怀德父子叔侄会师,没耽搁,直接进军过铁佛口,要过卢沟桥。这一回卢沟桥前无人拦挡,有辽国都督铁木宽在此恭候,引领者二帝君臣几十万大军一起过桥,再引着二帝来到太液池、梳妆楼观景儿。 等一到了太液池,嚯,美景如画。漫天的乌云就算都散开了,高兴!景色果然美!不虚此行啊!天庆梁王和萧后还有元帅韩昌都跟这儿候着呢,恭恭敬敬地跟幽州城下迎接二帝雍熙天子,为表诚意,北国的扈从军校都是偃旗息鼓、身无寸铁。天庆王和萧后先躬身谢罪,二帝也假装大度不计较,扶起二位。这几个人儿都是头回见面儿,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用几口简餐便饭,残席撤去,北国的侍者献上奶茶、果品。天庆王就问了,“万岁,您看咱们什么时候递交降书、顺表,两国从此和好,是不是还得谈谈哪?”“不忙不忙,待朕游历几日,再选个良辰吉日如何?”这意思就是看看你们俩如何表现。你们要是真心顺服,就少跟我谈条件,要是谈条件,我这四十万大军就不客气啦!“好吧,如此我们先退出幽州城,请天兵入主,我等就在燕山恭候您的旨意啦。”天庆王、萧后就带着人先走了,搬出了幽州城,在北边另有行帐,这边留下人陪伴宋王游览太液池。 太液池是什么地方?嗨,就是咱今天北京城里的北海,在那个时候,没在城里,给划在城外了。等到了元朝时候,重建大都,才在这个太液池边上立起皇城,才是咱今天北京城的基本格局。二帝玩了好一会子,都转完了,尽了兴了,辽国有专门给引路的使臣,带着各位大人进了幽州城,到天庆梁王的隆福宫里下榻。晚上辽国的南院大丞相赤勒迪罕专门给宋朝君臣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嗬,有北国的宫娥婢女给伴歌伴舞,大家都很高兴。这可是在北国的国都里边占着人家的皇宫啊,这个将来要是写进史书,是多么大的荣耀!只有铁鞭靠山王呼延赞和东平王高怀德感觉不妙,现在是请君入瓮,不成!悄悄儿地把元帅曹彬给叫出来,三位老将一商议,不得不防啊!自己带来的兵马可不能都驻扎在城里,连夜传令,把几位有点本事的大将都给聚齐喽,派出将令。由东平王高怀德亲自带着高琼、高钰哥儿俩就在北门外扎营,以防备北国乘夜突袭;太平侯药元福带着横海侯曹海、靖海侯米信在西门外扎营驻守;淮南侯马全义领着晋阳侯老国舅贺怀浦和他的儿子三关总镇贺令图把守在东门以外;呼延赞和郑印两个人镇守南门,在南门外扎营,防备着辽国偷袭。曹老王这么排兵,可能也是晚上这个宴会闹的,叫乐舞给吵蒙了,太草率了,可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宋朝大军二帝、曹老王带出来了四十万,高老王带着十万人到北门外驻扎,其他三门,各驻八万,城里头就剩下六万了。自己把兵力给分散了,这就是轻敌失算。要是把大军在城外集于一营,和幽州城互为犄角,辽国军兵就是来偷袭,也没法子围困城池,不至落败——这是一句后话,带过不提。 四营的将士执锐披坚,就跟这营帐里边没敢好好睡觉,守卫了一夜。这一晚上没什么动静,倒是消停。一直到早上,大家松了会儿心,轮班把守辕门,其他人就睡觉了。二帝和几家大臣昨天整走了一天都玩累了,就在隆福宫里睡了一个大懒觉,他们哪知道将军们劳累了一整宿哇。赶到日上三竿,才都起床,哎呀,睡得美呀,整饰衣冠,皇上和小八王就在天庆王的燕交殿里权做行宫了,大臣们都赶来在这儿朝贺问安。刚刚坐定,猛然间就听见幽州城外“叨!叨!叨!……”炮响连天! 嗯,怎么回事?啊?皇上慌了,这、这、这不是在打仗啊,怎么到处响炮哇?来呀!一大堆人答应:“万岁,臣在!”“快快前去打探!”小八王一皱眉,赶紧跟底下人说,你们赶紧去把辽国大丞相赤勒迪罕给我找回来!有人就去找去了,找了半天,回来了,辽国侍奉咱们的那些个人连同大丞相赤勒迪罕是踪迹皆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啦!啊?皇上可就觉得有事儿了,“昨天夜晚是谁看的城门?”有人把守护城门的官员都给叫过来,谁呀?潘龙、潘虎、潘祥、潘容奉命把守四门,皇上问昨天晚上有人出门吗?“啊?啊,有啊,先是几家将军和王爷带着大队人马出城驻防,嗯,等酒宴都完了,大丞相赤勒迪罕带着这些个宫娥婢女啊来给我们摆了一小宴,呵呵,还真好,我们也没少了这顿。后来他们就说了,说要出城去给城外的大队人马歌舞献艺去,我们就都给放出去了。”嘿!把皇上给气的,你们这帮废物!小八王一跺脚,嗨!叔皇啊,咱们中计了,这叫请君入瓮,咱们都钻到他这个瓮里来了,我不是八王了,我成了王八了。皇上说你别胡说,没准人家这个是礼炮呢。小八王气的,嗨!你这叫自欺欺人哪,礼炮、信炮听不出来啊? 叔侄还在乱猜,外边有报信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跑进来了,“万岁!八千岁!元帅!大事不好!幽州城北亮出六国旗号!北国三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请圣驾从速定夺!” 〖三回〗 二帝雍熙天子游玩太液池,临幸萧后梳妆楼,到晚上驻跸幽州隆福宫。不想中了北国的诡计,次日天明六国人马杀回来,层层围困住幽州城——您还等着我们献降书、递顺表哪?这一回是我们逼着您啦!不但要降书,我们还得跟您要土地、城池哪! 啊?皇上真傻了,“朕果然中计也!”肠子都悔青了,我太贪玩儿啦,我没事我非得逛什么梳妆楼哇?后悔也晚了。老元帅三军总司命曹彬在旁边呢,皇上就跟抓着救命草似的,“哎呀,曹卿,您看咱们是不是趁着辽国大军立足未稳,咱们赶紧起驾啊……往南哇?”“嗳,万岁,您可别慌张,现在辽国大军最多不过三十万,咱们可有四十万大军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幽州城城高水深,坚如磐石,您何惧之有啊?您甭担心,昨夜晚间,老臣和高千岁、呼延千岁几家名臣大将早有此虑,驻防军阵老臣已然布置好了,您就放心吧!”嘴上这么说,心里话是你现在一跑,军心一乱,咱们可就是注定大败啦,闹不好要全军覆没。“哦,哎呀,还是老帅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可就有劳老帅啦!”“万岁勿忧,护卫城池之责,全在老臣身上啦!您在行宫里好好歇息,老臣我先到城头去瞧瞧去!”“哎呀,啊,那我们也都去看看吧,咱们好为高王爷观敌瞭阵啊!”“好吧,老臣愿护驾登城!”几家文臣武将都跟随着二帝、八王和曹老王爷登上幽州城的北城楼上,观敌瞭阵。 再说在城北安营扎寨的东平王高怀德,和儿子高琼、侄子高钰一宿没睡好觉,净盯着筑营防、挖壕沟了,一直忙到了早晨,一看,北边毫无动静,嗯,看来我们是杯弓蛇影了。老王爷就叫俩孩子先去睡觉了,自己又检视了一会儿营防,方才回自己的大帐里眯瞪了会儿。刚躺下,嘿,就听见北边是号炮连天!再出营帐来一瞧,哎哟,烟尘遮日!老将军毕生从军呀,打小儿就跟着他的父亲东鲁王高行周在军营里长大的,惯看起尘,这得有好几十万的人马哪!老将军不敢怠慢,马上击鼓聚将,整队出征,到阵前把队给亮了。 北国大军连营都没安,全军在疆场亮队,兵似兵山、将似将海,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铺天盖地呀。再瞧南阵,拢共是十万人马,分兵五万守护大营,高王带着五万列队,在阵前一看,是强弱立判。可高老王爷没觉得怎么样,为什么?高老王爷乃是勇冠三军的名将,书中暗表,高怀德乃是这一辈儿的头一条名枪,家传的北霸六合、五指蹿林枪,打遍江北无敌手,这辈子,除了江南的妖道余洪和老令公杨继业,再没败给过任何人,傲视天下!他怕什么?凭着我手里这条枪,谁还敢踏进幽州半步?老王爷把嘴一撇,哼,把阵脚压住了,“来呀!与本王擂鼓助战!”自己一抬腿,格棱!把自己的八卦梅花亮银枪给摘下来了,往手里头一托,一催马,撒马来到阵前。北国这边天庆梁王和**萧绰是御驾亲征,大元帅韩昌居中,也把阵势列开,往南边一看,就见一员老将拍马舞枪来到阵前: 跳下马身高在八尺开外,身形魁伟,头上戴着三山镶金王帽,身上披着亮银唐猊铠,外罩半幅箭袖袍,面似银盆,白眉虎目,鼻如悬胆,□下是三缕雪白的长髯,根根透风,潇洒非凡!胯下是一匹铁掌银河驹,手里头使的一杆八卦梅花亮银枪。正是:虎老雄风在,苍龙断角威! 北国的将官一见这位老将军还是这么威风八面,都是暗自赞赏。老元帅长乐王耶律斜轸和平宋王耶律休哥都认得,就跟天庆王和萧皇后说,这位就是南朝的东平王高怀德,天下第一条名枪,他可太厉害啦!“什么,敢说是天下第一条名枪?我不服!大狼主,韩元帅,末将不才,愿打头阵,我要会会这位老将!”韩昌扭头一瞧,是北国的镇国上将军麻里真吉,就是那位神射将军麻里庆吉的三弟,从小就苦练枪法,自以为自己的这条枪可以包打天下了。今天一听,哦,这个老头儿就是天下第一名枪啊?那我可得会会,讨令出征。天庆王点头答应,“好,镇国上将军要多加小心!”“看他这个年纪,谅也无妨!”哗棱棱棱棱棱……马走銮铃,来到当场。俩人一碰面,互通名姓,高怀德一听,哼,无名小卒!撒马对枪,麻里真吉是真有两手,可哪能跟高老王爷比呀?走马三个回合,叫老王爷一枪就扎在大腿上了,疼得麻里真吉回马就跑,回归本队。天庆王和韩昌都没怪罪,那当然了,对阵的是什么样的名将啊!耶律斜轸的长子耶律沙挥舞着红铜刀来战老王爷,走上没有三个回合,又叫高怀德一枪给挑于马下,还成,枪伤侧肋,没要了命,叫北国军校给抢回去了。书说简短,上来一个,扎死一个;上来一个,重伤一个……连挑了北国十几员大将,嗬!威震当场! 二帝在城头上远远地瞧不清楚,就见两军列队,两员大将在阵前交战,南边就这一个人,北边老换人。一会儿有人来给报战况,乐了,“哎呀,哈哈哈哈,高卿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太好啦!这个仗这么打北国纵有三十万雄师,又能奈我何?”嗯?曹老王爷一听皇上这个话,仔细一琢磨,哟,糟糕,我错啦!我怎么犯了这个样儿的错啊?这不是当年秦国的大将章邯在黄河岸边阵列九营的错吗?怎么讲啊?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战。当年秦朝末年,天下群雄揭竿反秦,项羽举兵立楚,秦国的名将章邯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在黄河边上列阵和项羽决战。项羽手里只有二十万人,而且还得要渡河交兵,是背水一战,犯兵家一大忌。但是章邯错了,他把军阵列开了连营三百里,把自己的三十万人马分成了九座大营,每三十里地安下了一营。项羽一听,哈哈大笑,带着兵马渡过黄河,破釜沉舟,九战章邯,把章邯是杀得大败!章邯这一仗败就败在轻敌失算,把自己的人给拆散了。今天曹老王爷在城楼之上一看南北两座军阵强弱悬殊,哎哟!老元戎是一拍大腿啊!坏啦,我怎么犯了跟章邯一样的错啦?不好!赶紧派人,知会东西两门外的守将,赶紧拔营起寨,到北门外会合前军;再叫人给呼延赞、郑印送信,叫他们赶快回城,到北城这儿来助阵!曹老王爷自己赶紧披挂整齐,提刀上马,传令速速开城门,本帅要亲自出战!二帝愣了,他哪知道老王爷想什么呢?“曹老爱卿,您急什么啊?咱们现在可是大获全胜哇,您可别亲临战阵哪!”是啊,曹老王爷已经七十开外啦,能叫他上阵吗?好多大臣都想下城来阻拦,曹老王爷一摆手,嗨!你们别说了,本帅都急死了!咱们快点吧!走! 军校赶紧给开城门,曹老帅爷点齐了一万军兵,出城来给高王爷助阵。就这会儿,高怀德还在阵前抖威风呢!“有谁还敢出阵吗,啊?哪个胆敢出阵与你家老将军一战!”吓!韩昌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将官,“不知哪位将军还要讨令出马哇?”大多数都往后捎,就剩下一位,马往前撞,谁呀?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得令之后,催马上阵,真够有胆儿的。高怀德抬头一看,打北边跑来的这员番将,有个相: 身高过丈,膀阔三停,虎背熊腰,肚大十围!头上戴着一顶五股烈焰狮子盔,皮圈、铁檐、铜兜鍪、细鳞顿项、赤金抹额,从狮子嘴里吐出来五支红翅子,屈曲弯弯朝天指点,仿佛五股烈焰烧天一般!身上挂着红漆水磨的烈火明光甲,红铜打造的锁子连环掩膊披,胸前斜搭十字袢甲丝绦,前后护胸甲勒得紧紧绷绷,外扣护心镜,冰盘大小,锃光瓦亮。面似火烧血染,红通通一张脸,鼓脑门、宽颧骨、火焰眉、铃铛眼、狮子鼻、火盆口,咧腮颏,朱红的虬髯满部!跨骑一匹万里追风火云兽,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肋生麒麟甲、蹄长风火毛、头上出角、唇内獠牙,马呈猛兽之相、人显凶神之体,手中端着一对赤铜轧油锤。 高怀德一看他这个兵刃,心里头有点打晃。俗话说,长枪三忌:一忌两头蛇,就是双枪;二忌独头槊,支、别、挂、压,枪杆一被拿住就没法施展了;第三忌就是双手锤,一旦被双锤锁住枪头,就糟了糕了!就是不怕长把的兵刃。今天高王爷一见双锤,有心回阵不战,但是自己要是下场,换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谁都使的是长枪,换谁上来都有危险,没别的法子,只得是绰枪再战。 高家枪法当年是跟金枪老祖夏鲁奇的青州夏家门学的,白马将军高思继勤学苦练,学到了青州夏家门的“五指蹿林枪”,夏家枪也是搜集了流传于山东、河南的五种名枪,有东昌马家的锁喉长枪、济宁姜家的阴把连环枪、临清罗门的献把梅花枪、寿张沙家的会通竿子、潍州北海李家的混元子母段把枪,六合为一,号称“北霸六合枪”。但是夏家的六合枪全部都是巧技枪法,讲究的是绵、连、粘、缠、闪、绕、绞、锁、抖、钻,和杨衮后来琢磨出来的六合枪不同,所以高怀德的枪难破双锤。铁木驼的双锤就跟两块门板似的,这个推开了,那个弹回来;那个抡出来,这个又撤回去……一来一往,中门都护好了,高怀德把枪都用得跟一条蛇一样了,但是任你狡策偷袭,铁木驼双锤的锤法精奇,一锤攻、一锤防,走马连环,实在是难以取胜。高老王爷的枪还不敢碰他的锤,得躲闪着走枪,二马盘桓你来我往,可就走上十几个回合了。韩昌在后队一看,心说,有门!叫过都督们来,叮嘱了几句,又拿眼睛瞅了瞅神射将麻里庆吉,麻里庆吉就明白了,把弓摘下来,把雕翎箭搭上,瞄准高老王爷,嗖!一支暗箭就射出去了。 麻里庆吉也很佩服高老王爷,没想要老将军的命,只是瞄准胳膊射了这一箭。高老王爷是什么人哪?多半辈子都在马上,虽然年过六十,但还是耳聪目明,耳旁一阵金风动,眼角儿里一点暗影儿来,就知道有暗器,一晃身躯,在马鞍鞒上大低头,这支箭就没射中。宋营阵中有瞧清楚的将士兵丁,连声喝彩!这个时候曹老王爷刚刚从城门里出来,提马上了吊桥,哎,一听见前军喝彩,哦……看来是高千岁又结果了一位,心里还稍稍踏实一点。吩咐本队,缓步前进,叫人到前军知会一声儿,自己带着人马穿营而过,来给助阵。刚刚走到前军队尾,可了不得了,就见前军大队如潮败退,其势难挡啊!曹老王爷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听见的是喝彩之声哇!自己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一边走一边喊,“前军将校,改听中军号令!”那能有几个人听见?听见的人朝大纛旗靠拢,听不见还接茬儿往大营跑,丢旗弃鼓,早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您该问了,怎么大宋朝的兵这么乱哪?能不乱吗,这些人都是怀庆府的禁军,首领是个文官,号令无人服从,禁军将校平日作威作福,从不到校场训练军伍,只知道吃吃喝喝、宴饮游猎。今年的元月十五,就被老贼给调到京城,按说该当操练三个月,可是老贼没一天到校场去检阅操练的,都是那几家儿拍老贼马屁的偏副牙将们管带着,都偷懒,没好好督兵排阵。七郎带的先锋营和自己家的火山军可就不一样了,都是王爷身边的亲兵卫队,平日都是名将亲自操练出来的,军容严整,训练有素。曹彬一看,号令难行,辽国的大军已经杀过来了,带着自己手下的将校亲军,上前迎战。曹老王爷当年也是一口名刀,他的刀叫***,两面有刃,但是前头没尖,所以不叫三尖两刃刀,但是样子差不多。 曹老王爷把***抡圆了,劈瓜切菜一般,杀进辽国的前锋队中。曹老王爷心中着急啊,高王爷呢?哎,就见前边不远处一队辽兵围住几员南朝将官杀得正酣,曹老王爷带着自己的将校亲军朝着这个地方儿拼杀过来,等走近一看,圈里当先一员将就是小侯爷高钰,正在奋力突围。身旁是几个偏副牙将,围住当间儿的一匹马,底下牵着马的正是高琼高君宝,马上横担着一个人,身挂唐猊铠,外披箭袖袍……曹王爷定睛观瞧,哎呀呀!不是我那高贤弟、高千岁又是哪个?“君宝!我那高贤弟怎么样了?”高君宝抬头看见曹老王爷,可算见着亲人了,撒手扔缰绳紧走几步,抱着曹彬的马头是号啕大哭!“老千岁呀!我爹……他……他已然为国捐躯了!”啊?曹老王爷就觉得眼前发黑,好悬没折下马来,在马上勉强把神儿定住,再看马上的尸首,帽子被砸得粉碎!心疼啊,老哥儿俩是三十年往上的交情,可说是生死之交,在阵前互相救了好几次的命,老头儿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原来高老王爷为了躲闪暗箭,一栽歪,也搭上年岁太大,昨晚上又没睡好,闪得快了点,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从马上折下来了。铁木驼哪能放手啊?走马上来,趁着老英雄刚刚爬起来还迷糊的时候,抡单锤一兜,啪嚓!老王爷还没戴着盔,只有一顶三山王帽,镶金佩玉可是都没用啊,给砸了个**迸裂!可怜一代名枪,炎宋开国的功臣,死在幽州城下。明代的静轩先生有诗凭吊: 血战当年报主志,斩坚入阵几千重。 英雄功绩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过去咱北京有句话叫“少不征南,老不扫北”,说的就是高家哥儿俩的事。说高怀亮太过年轻,心狂气傲,做事不留后路,碰上一位就要一位的命,征南唐遇见越国公罗英,叫罗英用回马枪给挑了,这个就叫“少不征南”;高怀德年过六十,逞勇挂帅,扫北阵前死于非命,叫“老不扫北”。 曹老王爷不敢怠慢,叫高家弟兄速速往城里撤,自己领兵抵挡。毕竟老王爷也是七十开外的人了,气血不支,耐战了片刻,就觉得气喘如牛,顶不住了,连忙指挥本部,且战且退。等退到幽州城下一看,不禁长叹一声!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哪。城下的宋朝官军已然乱成一锅粥了,拥挤踩踏,一起往城门里钻,什么都不顾了,有的是掉到护城壕里,有的是叫自己人踩死踹伤,城下是积尸如山!辽国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前军的十万人马所剩无几。 曹老王爷跟高琼、高钰说:“北门进不去了,你们哥儿俩赶紧保着高贤弟的尸身往东门败下去,那边还有淮南侯马全义可以给你们打个接应!我率领着残兵败将往西门这边败下去,等会儿咱们在城中会合!”高琼、高钰带着本部残余朝东门就败下去了。曹老王爷亲到吊桥边,强令军士退后,示意城楼上赶紧升吊桥、关城门。眼看着都关好了,收拾残兵,自己领着朝西门退走。曹老王爷刚走到西北角儿的城池拐角儿这,辽国军队里杀过来一员大将,手舞双锤,正是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铁木驼打死了高怀德,又战退了高琼和高钰,一路追杀下来,打死打伤宋军士卒无数,在乱军中瞧见曹彬的旗号了,打马来追。曹老王爷不敢恋战,带着人赶紧接茬儿往下跑,没跑出几步,前边浩浩荡荡开来一队人马,车辆辎重都带着呢,为首三员大将,正是太平侯药元福和曹老王爷的幼弟横海侯曹海,还有靖海侯米信。三位见有一员辽将紧追不舍,先命令军卒排好阵势,抢上前来,把曹老王爷让进来,再把门儿一封,挡住辽将。曹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抡大刀抢先来战铁木驼,俩人走了有十几个照面儿,铁木驼拨马就往西边败。曹海是个浑愣性子,拍马就追,药元福和米信只好引兵将追赶,曹彬一瞧坏了,赶紧又催马来追,想喊弟弟回来,可是战场上喊杀震天,哪儿听得到? 他们哪儿知道啊,北国人比他们可要熟悉幽州周围的地形地势,刚一追到西门外的一座荒丘,土丘后边的小树林里炮响如雷,杀出来一支伏兵,为首的大将乃是右军元帅、辽国的二国舅萧天佑。药元福舞动笔挝槊来战萧天佑,药元福也是上一辈儿里边出名的骁将,但是毕竟年老体衰,走马三合,一闪失,叫萧天佑一刀斜肩带背砍为两半。曹彬刚刚追上来,一看,啊呀!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那边铁木驼回马再战曹海,也是一锤将曹海的背心震碎,尸身落于马下。把老王爷疼的,呱唧!摔落尘埃。靖海侯米信舞动双鞭来护,左冲右突,怎么都杀不出圈去,眼看着就要遭擒! 正在紧要关头,耳轮中只听见一声暴喝:“呀呔!北国胡儿休要张狂!你家大将军呼延赞到了!”哗……就听见南边的北国军士一阵的大乱,军卒纷纷退闪,一员大将舞动镔铁枪,横扫千军,来的正是铁鞭靠山王呼延赞。辽国的几名将官都被他铁枪刺落马下,辽军纷纷退后结阵。呼延赞借机冲进来,“老哥哥,快随我杀出!”一马当先,自己摆长枪再往回杀,曹老王爷绰起大刀紧随其后,米信在最后边儿给断后,总算是蹚出了一条血路。等冲到幽州城西门前,曹王回头一望,太惨了,辽兵分路包抄,重重围困,自己所带的残兵余勇连带药元福原来的八万大军都叫辽国大军给围死了。北国的骑兵太厉害了,几冲几撞,宋军伤亡惨重。呼延赞一拍脑袋:“嘿哟!怎么把米将军给丢啦!”曹彬一看,果然,米信没跟出来,远远瞧见前方辽兵圈子里围着不少的人,估摸着可能是米信掉队了。呼延赞说:“老哥哥,您先进城,等我把米将军也救出来,我们再回幽州!”“且慢!贤弟,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和小郑印接到您的大令,怕有闪失,兵分两路,他那一路去救东门,我这一路来救西门!”“啊?”曹彬明白,看来南门的八万人也难保了,辽兵虽说只有十五万人,但是是各个击破,我的四门兜底阵全完啦!“好,贤弟,你赶紧去救米将军,愚兄这里不用牵挂,你快去吧!”呼延赞马不停蹄,回军再去救米信。 单表老将军曹彬,抬头看看城上的旗号,还挂着自己的曹字大旗,不禁潸然泪下。自己毕生从军,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深感自责。想想自己还进城干吗呀?根本没脸再去见皇上和各家大臣,把自己的帅盔摘下,交给身边的一个小校,“你把这个送回幽州,替老夫交还圣驾,就说曹彬无颜面圣,自惭罪在不赦,就此辞去官职,远遁江湖,了此残生罢了!”说完了拨马就走,看见西边有一处茂林,打马进了树林,大家想要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 曹彬催马进了树林,沿着林中浅道信马由缰,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时候,只听得喊杀声渐渐远去,抛在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是一条大河,正是桑干河,咱今天叫永定河。河宽百丈,波浪滔滔,根本不能骑马渡河。曹彬仔细一瞧,倒有一个竹搭的栈桥伸到河里,只是破落荒郊,野渡无人,直看得是两眼发直,没法子,先下了马,把***戳在就地,找块石头坐下来。哎?就见野渡口旁野草丛中还有块石碑,残破斜矗,上边长满了荒草,落满了秽土鸟粪。曹彬一琢磨,我兵败于此,怎么也得明白明白自己败在了什么地方吧?撑起身来,走到这儿,把荒草拨了拨,露出来上边的第一个字,是个“破”字,嗯,真是够破的!又扑撸扑撸灰土,就见破字下边是一个“巢”字,哦,山林多鸟雀,因而名“巢”。再往下看,有一个“林”字,嗯?“破巢林?”呀!曹彬颓然坐地,看来是天亡我也!树林旁边有河,水为川,林旁加上这三撇,不就是彬字吗?这儿就是破我曹彬之地啊!曹彬心说黄巢被困死在落巢山,王彦章兵败在绝章岭,古往今来,天数轮回呀!我曹彬逞能逞了一辈子,到头来兵败破曹林,我是活该呀!我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土都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怎么还逞这个能呢?嗨!早知如此,太平兴国二年我都回了曹家铺子了,要是听了四弟曹翰之劝,就憋在家里好好安度晚年,静享天伦有多好?就算是当年没能归隐,杨令公辞去前军帅印,你曹彬逞的什么能哇?你还能比杨令公的本事大不成?他都不打这一仗,你偏偏要打?你是老了老了,还叫名利熏心啊!你想打下幽州来显一显你的能耐是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害死了幼弟曹海……皇上我不能再见,就连我的老家灵寿我也没脸回啦!得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还往哪儿跑啊?我就在这儿自裁谢罪吧! 一摸腰间,佩剑不知道何时在沙场上丢失,得啦,把自己上阵杀敌的这口***拔起来,把刀头冲着自己的脖子,一闭眼,嗨,这辈子都是拿刀割敌将的脖子,今天也不亏,自己也死于此刀之下! 〖四回〗 曹彬兵败幽州,不敢再回城面见二帝,更无颜再见杨继业父子,索性放马远走破巢林,看看这是自己的命啊,合着我该着兵败在破巢林前,得了,甭活着啦,这么活着一点滋味都没啦!举起自己的大刀就要自尽。 刚要动手,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轻轻吟唱,嗓音是太动听了,不知不觉竖着耳朵仔细听曲词,这个刀可就一直这么干举着了。就听此人唱道: 云霄万里羡冥鸿,曾为储皇出汉宫; 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 一剑西风快远游,朗然吟破洞庭秋; 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 汉祚中兴竟灭新,云台勋业耸嶙峋; 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 抽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候在烟霞; 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 呀!曹彬听完这几句,汗流浃背,别瞧荒郊野渡,真有高人啊?“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这唱的是著名的修仙隐士商山四皓。“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说的是唐末的仙侠剑客吕洞宾,得了汉钟离仙家的丹书,得道成仙,还能再去考进士吗?羞与元和进士流……“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这是东汉的大隐士严子陵。“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正说的是西汉谋士张良张子房!这唱的都是先为高官,后功成身退、归隐林下的聪明人啊。曹彬一激灵,再看唱歌的人,独自撑船划到了渡口,嘿,方面大耳,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游方道士的打扮,头戴毡笠,双手撑篙,到了渡口旁了,“哎呀,仙师,俗世昏叟曹彬在此,恳求仙师宝船一渡!”游方道士哈哈一笑:“曹王爷,贫道渡你不难,只是你舍得手中利器否?”老道说话是一语双关,我渡你不难,可我不是渡你,而是度你,你能舍得你的官爵吗?曹彬把大刀一撇,仰天大笑,“仙师,命且不顾,何虑此物?还求您点破迷津!”老道把船撑过来,让曹彬上船,曹彬先把自己坐骑的鞍子都卸了,拍了拍宝马,放归山林自适,独自空手登舟。书中暗表,这个老道就是任道安的师父华山真仙钟离权,曹彬从此随他出家修道,颐养天年,民间传说都叫他曹国舅,日后帮着杨宗保大破天门阵,就是后话了。 再说城楼上的二帝雍熙天子,都吓傻了!一开始还挺高兴,可是曹老王爷一下城楼,他身边可就没了主心骨了,越来越着慌。曹老王爷出去迎战,工夫不大,探马来报,高千岁阵亡!“啊!哎呀,我的高爱卿啊……”眼泪掉下来了,那是他的姐夫啊,伤心是真的。又过了一会儿,全军败退,城下可就乱啦。二帝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赶紧任命潘洪为保驾大将军,指挥幽州城防。潘洪也算是有百战经验的老将,赶紧指挥人准备守卫城池的家伙,什么灰瓶、炮子、滚木、□石,叫人抬上来成捆成捆的雕翎箭,分派各队,都在城垛子里埋伏好了。可是辽国军兵并没有来攻打北门,而是挥师南下,两路分兵。潘洪一看,赶紧分派人手四门把守,把自己手下的亲儿子、干儿子、侄子们分派下去,请圣驾转移宫中等待消息。 皇上、八王以及一众大臣躲避刀箭之危,先回辽主隆福宫暂避一时,来到燕交殿落座,报信的太监是一个接着一个,“启奏万岁,西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药将军和曹海将军阵亡,呼延王爷和米将军撤回!”这边刚说完,又来了一位:“启奏万岁!东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马全义将军阵亡,郑王爷救护贺老将军回城!”啊?二帝连忙就问:“我的曹老爱卿何在?”呼延赞和米信走到殿上,把曹老帅的金盔捧回,“万岁,曹老千岁兵败自责,送回帅盔,远遁而走,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哪!”啊呀呀呀……皇上一捂脸,顾不上什么龙颜威仪了,放声痛哭!一仗就死了这么多的名臣老将,怪谁呀?都怨我非得来这儿来瞧什么梳妆楼!我贪心不足,要创不世之武功,我非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啊!嗨!要是当初多听听杨老令公的劝告……正哭着呢,八王和潘洪巡查城防回来了,八王急急忙忙走到近前,“叔皇,您,可得要保重龙体啊……您放心,皇侄儿我刚刚巡视了一遍城头防备的将士们,虽说今日惨败,士气低落,然扈从圣驾,三军敢不尽心用命?皇侄巡查所到之处,无不小心严防,略有风吹草动,必能迅捷防范。” 嗯?皇上醒过味儿来啦,哎?这不是,令公辞印,请旨非要到瓦桥关驻守……这不是预备好了等着我去求救吗?嗯……二帝想到这儿,顾不上悲痛了,怎么呢?心里也很不痛快,知道自己这回可是现眼了,干在这儿叫杨令公和太祖老臣们瞧了自己的笑话儿。想到这儿不哭了,回头看八王:“皇侄啊,你看事已至此,咱们是不是得想个主意,看看谁能还朝去搬取救兵啦?”八王说:“叔皇,您得保重龙体,事到如今,何须还朝搬兵?得火速派人回瓦桥关搬请令公父子回来接任元帅之职啊!有杨令公在此,咱们君臣就不用担心了。”“啊,话说得是。可是在五台山下,朕是一时糊涂,没听他的劝,执意要来幽州观景,收回了令公的帅印,生把他们父子给赶走了。他们手底下也没多少兵啦,要是令公父子嫉恨朕,不肯出兵犯险,可如何是好哇?”苗崇善和李昉这几位就在一边瞧笑话儿,面含冷笑:“万岁,依臣等看,也是要还朝搬兵为是,您在五台山下已然说过,您说就算是被困孤城,粮尽援绝……也绝不再用他杨家父子……” 呼延赞在下边说话了:“万岁,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您哪知道啊,令公所以辞去帅印,请命到瓦桥关催运粮草,是他早料到咱们来幽州有此一劫,他成心领兵远去,与咱们成犄角之势,就是等着危难之时兴兵来救啊!”“哦?呼延爱卿,你说的可是实情?”“哈哈,万岁啊,只有您蒙在鼓里,令公辞行之际,跟我们都是这么说的!”噢,原来如此,令公真不愧亘古良将!“来呀!拟旨。”有太监过来唰唰唰,按照雍熙帝的意思把圣旨就给写好了,“不知哪位爱卿愿意藏旨突围出城,到瓦桥关去搬请令公来救?”三关总镇贺令图一晃荡身躯,哗棱棱棱,浑身甲叶子乱掉——怎么乱掉啦?刚才打仗打的,铠甲都叫敌军的钩枪给弄坏了,一动弹就乱掉。“万岁,为臣愿往!”“去你的,一边儿歇着去吧,你瞧瞧你都什么样儿了?”呼延赞把他给扒拉到后边来,自己上前,“万岁,为臣不才,愿替您到瓦桥关颁旨!”“哦?呼延将军愿意冒险闯围,那可太好啦,你可得多加小心啊!”八王说:“叔皇,现在辽国大军已经层层围困,呼延将军虽勇,怎奈饿虎也难斗群狼,还得请郑王和其他几家将官随行接应,帮着他闯围才行,再给多分派些士兵。”“嗯,正是,正是!” 皇上刚要说话,保驾大将军潘洪说话了,“万岁,老臣以为不妥!”嗯?“噢,老太师您说说,有何不妥?”潘洪心说,呼延赞哪呼延赞,叫你平日里老是跟老夫作对,今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万岁,方才老臣已经把城中的军卒重新点名分队,幽州城外驻守的三十四万大军,损失惨重,如今咱们就剩下六万多人了,还有一些个伤兵。幽州四门方圆二十四里地,咱这么点人马现在就是把守城池都不够换防的,再要说到敌营冲杀,回头保卫城池可就不够了。幽州城要是丢了,请谁来都晚啦!呼延千岁是出了名的猛将,他来个猛鸡夺嗉,也就冲出去了,带的人手多了,反倒是个麻烦。对不对呀,呼延千岁?”潘洪这个损哪!呼延赞一听就知道老贼想什么呢,自己嘿嘿儿地冷笑,“万岁,潘老太师所言有理,如今城头防守事大,您不必给我分派人手,人多了还碍事儿。您是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我不要别的,就要您再给我写一道圣旨,请大罗金仙们都来保着我,只要我揣着这道圣旨,单枪匹马,为臣我就能闯出重围去!”啊,我还有这个本事呢?写一道圣旨就能有大罗金仙来助?那我还请什么杨令公来解围呀?皇上听着好笑,想问呼王,一瞧,呼延赞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一会儿咱底下再说,明白了,有机密,就不问了,回头看看八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八王说:“叔皇,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您看看是否应当先重新选一位保驾的元戎。”八王特意说出“保驾”二字,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先选派一位做副元帅。现在是明摆着,应当由令公回来接任三军主帅之职,潘洪只能是担任副帅。但是皇上有他的鬼心眼儿,他想潘杨两家结着仇呢,令公宽怀大度,不会跟自己计较;可潘太师不行,这个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现在指着他保驾呢,可不能得罪他。“皇侄说得对,来呀,传朕的旨意,就封潘太师为三军司命、扫北总元戎,加封杨老令公为前军统帅,单等搬取令公回幽州之后,两帅齐心,再与胡儿决一死战!”潘洪高兴了,这个元帅早晚还得归我!呼延赞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赶紧陪同圣上和八王进内室密谈。 等一进后堂,君臣屏退左右。呼延赞就跟俩人说了:“万岁,八千岁,外边辽国大军三十万围困幽州,臣就是肋生双翅我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兵都不带啦!”“嗨,呼延爱卿,这可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哇,你说有百灵相助,朕才没给你分派人手,你怎么反倒怪罪起朕来啦?”八王也说:“就是啊,呼延将军,你方才这么一说,小王也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你的意思。那现在你说说,咱们可得怎么办哪?”“怎么办?冻豆腐——没法办啦!他潘洪上本,告诉说没人手给我,他老小子是嫉恨我平常总和他作对,想治死我呀!您还是干脆叫他想辙搬取救兵吧,他是大元帅呀!” 皇上明白了,呼延赞这是在怪自己不该把本应属杨令公的帅印先给了潘洪了,“哎呀,如今大敌当前,呼延爱卿你就先容让一二吧,但等杨令公来到幽州,朕自有主意。呼延爱卿,适才在殿前你可对朕挤眼睛来着,朕想着你定有妙计,你就赶紧说吧,打算怎么闯过连营,到瓦桥关去搬请救兵哇?”呼延赞心说,哼,这会儿叫我爱卿,等回头再瞧着我碍事儿的时候,没准儿又叫什么了呢,“万岁,这么说吧,臣要是出城搬兵求救,那可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得两说呢。可一旦要是叫我混出去了,见着老令公了,他那八个虎儿子一起来幽州救驾,等于说您就一定是能还朝啦!在殿上我没说,我可是不好意思说,为臣我冒死闯营……您应当许点儿什么啊?”哦,原来呼王也有这个私心,“哎呀,你看看,朕果然是糊涂啦,这是自然哪!呼延爱卿,此次你闯连营去搬取救兵,甭管成与不成,朕都给你加九锡,打今日儿个起你是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王,朕要给你重修府第……”“哎哎哎……万岁,这个都用不着,怎么听着像是阵亡追封似的啊?为臣我的意思呢,是臣有一子,名叫呼延丕显,今年十二了,年岁比那几位王爷的公子都小,没赶上过为国立功,平头白丁儿一个。可这孩子可不是窝囊废啊,要说文,那是宋相爷的主考,现在是陪太子念书的伴读;要说武,微臣我的家教是最严的,您是肯定听说过,大冬天下雪都不耽搁练功,我这孩子这手鞭可练得不错!要说为臣有后顾之忧,就是这个儿子。我是这么说啊……假如说为臣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和八千岁可得想着我那个儿子,用文用武,全看万岁您的了。”呼延赞是什么意思呢?监国五王里杨、高、郑三家的王爵都是世袭的,这三家里生下的男丁脑袋上就顶一男爵,按年岁往上长,到了成年只要是立个功,就加封为侯,每一代得从里边选一位来袭领王爵。曹老王爷的儿子虽说不是世袭的,但是俩儿子都很厉害,在南唐大战中军功无数,各自封侯。现在只有呼延赞的儿子还是白丁一个,自己的爵位将来还没有接续的,我不是铁帽子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要个封赐!哦,皇上明白了,“呼延爱卿,倒是朕考虑不周了,你放心,这一回只要是朕能回得去东京城,必定给你的儿子加官进爵,回去立马封侯,你放心吧。” 呼延赞乐了:“好,谢主隆恩!我先谢谢您喽。要说闯围,臣倒有一计!”皇上给气的,你倒是真现实,封了官儿这个计也就来啦!“卿速言之!”“万岁,我还得跟您要一道圣旨……”二帝一听,得,又来了,什么圣天子有百灵相助……我给你刷一道圣旨,自有大罗金仙下凡相救……嗨!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说点真格的,别说这糊弄人的。呼延赞乐了,您也说这个糊弄人啊?那您前天在五台山百灵楼上说什么来着?“万岁,我请您再给我一道圣旨,可不是去请什么大罗金仙的,是回朝请出玉玺!”“啊?传国玉玺?”“对!”“把那个玩意儿拿来有什么用啊?”“您给我写一道假旨,就说咱们被困幽州,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没办法啦,我们是只好归顺大辽国,愿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割城让地、奉表称臣,无奈身边没带着传国玉玺,没法签下国书,您就写着派我回朝,先取回玉玺,回幽州以后再来与辽国狼主和谈。您明白了没有?”“噢,辽国狼主一旦是信以为真,就得好好地放你回中原!”“对喽,但这个事也怕走漏了风声,叫北国人先知道了我可就没命啦!”“噢,原来如此啊,卿真可谓足智多谋!好!”连忙叫总管大太监崔文进来,刷好假旨,给呼延王爷揣好,那个真的圣旨叫宫娥给缝进裤腿儿里,省着万一辽国狼主不相信,搜查身上,也不至于露馅儿。 呼延赞都收拾好了,打听好辽国狼主的旗号在南门外,跟皇上、八王告辞,什么都不带,一个人骑上乌龙马,拎着自己的镔铁枪,出南门大大方方甩着膀子就奔辽营过来了,快到辕门,前边儿有番卒高喊:“哎,南蛮休要近前,再走可就要开弓放箭啦!你来我们的大营何事?”呼延赞一抱拳:“塞姆恩呶!卓欧呦波巴!”呼延赞说的这个是北国话,什么意思啊?就是“大家好吗?辛苦辛苦!”哟,北国的小番就愣啦,这位会说我们北国的词儿,有意思。赶紧说:“毕塞姆恩!波卓欧呦秋欧!”——我们挺好,不辛苦!“各位,你们就跟你们的大帅和狼主说,就说来的人名叫呼延赞,乃是南朝的靠山王,专门儿到你们的大营来找他们来,乃是奉旨前来和谈的!”哦,南朝要和谈,这个是使臣。小番不敢拖延,赶紧回中军大帐通禀给大帅韩昌,工夫不大,韩昌派人专门儿出来迎接,把呼延赞的枪、马留在辕门,步行进帐。韩昌素闻呼延赞的名声,知道是南朝的名臣大将,亲自离座,在大帐外迎接,把呼延赞给让到里边儿。 呼延赞走进大帐一看,哟,当间儿坐着一位,短粗身量儿,大脑袋,番王帽,黄马褂,脑后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甩狐狸尾,面赛姜黄,火焰眉,三角眼,狮子鼻,血盆口,□下是遮胸盖腹的大红胡子。呼延赞一看,认识,正是北国的大狼主天庆梁王耶律尚。十几年前,呼延赞跟着金刀令公杨继业困战幽州,和天庆王打过交道,还算个熟脸儿。“嘿哟,这……这不是梁王千岁吗?哈哈哈哈,少见、少见,哎呀……这可有十几年没见啦,我说你这肚子见长啊!哎,你后脖颈子上那道疤好了没啊?” 给天庆王气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当年老主爷赵匡胤在世之时,杨继业挂帅扫北,一直打到了幽州城下。杨继业用假扮将惰兵骄之计,诱引天庆王乘夜劫营,杨继业设下埋伏,生擒天庆王,用九环金刀压着天庆王的脖子,逼迫萧后写好了降书顺表献给赵匡胤,令公这刀才从天庆王后脖颈上抬起来。但是因为那刀太沉了,刀口在后脖颈上拉出一道血印子,这辈子就带上了。呼延赞一见面儿先提这个茬儿,可把天庆王给气坏了,好你个呼延赞,一见面儿就揭我的短儿,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把脸一别,假装没听着。呼延赞还装着什么都不在乎,慢慢腾腾地走到天庆王的桌案前,一瞧,天庆王左手边有个座位,盖着老虎皮,应当是小元帅韩昌坐的;右手边还有个座椅,看样子是给自己预备的。老呼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到虎皮椅前,一屁股就坐下了,再慢腾腾把圣旨给掏出来,双手一递,“梁王千岁,您看看吧!我就不跟您多废话了。”韩昌跟着他后边走进来,一看,噢,你把我的椅子给坐啦?得嘞,那我坐你的啵。 天庆王接过圣旨仔细读了一遍,把圣旨扣在桌儿上。这圣旨说的什么呢?说的是朕在幽州中了辽国的空城计了,现在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实在没法子了,命靠山王呼延赞奉旨回京,责皇后和太子将玉玺请出来交给呼延赞带回幽州,朕好和辽国和谈,用玉玺书写国书,纳降书、递顺表。天庆王看完了把这份儿圣旨一扣,在那儿嘿儿嘿儿地冷笑,“哼哼哼哼……呼延赞,你想骗谁呀?你这是诈降之计,叫我们放你出去你好回去搬取救兵!来呀,把呼延赞捆绑起来,推出去,斩!” 〖五回〗 呼延赞矫旨搬兵,真真假假,全在心中算计好了。拿着一道圣旨,放在辽王天庆王的桌案上,您看看吧,我是回去取玉玺的,您放我回去,您这会儿是不费一兵一卒,您就能够得着南朝的江山!可是天庆王看完了圣旨,一点不买账,哈哈,来呀,给我捆起来,推出辕门斩首! 过来好几个北国的军校,不由分说,抹肩头、拢二背,就给捆起来了。呼延赞也真横,一声儿不吭,站起来就往外走,连头都不回,好像生怕这头砍得慢似的。眼看着快走出去了,天庆王一瞧,嗯?怎么连一句话都不带分辩的呢,好像生怕杀头慢了似的,不对……还得问问他:“哎,呼延赞,本王将你推出去要杀,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哪?”呼延赞心里憋着笑呢,好,只要是你先问我,就算是上了我的当啦!那位问了,呼延赞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呼延赞的鬼心眼儿可多着呢,他一看,天庆梁王跟自己拍桌子,小元帅韩昌可什么话都没说呢,就他天庆王自己能独断吗?准知道自己这个事儿,他天庆王必得和韩昌商议之后才能定夺,连商议都没商议呢,就要杀我,这不是真要杀我,是想试探试探我的虚实。 呼延赞就说了:“梁王,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能这么捆着问,若不以礼相待,那你就是欺负我们是败军之将,我乃大宋朝的靠山王,绝不能甘受其辱,那你还不如赶快把我杀了呢!”天庆王一听,嗯,还挺有骨气,这才站起身形,“哈哈哈哈,呼延将军,您可别当真,我是跟您开个玩笑哪!您是天下有名的大将,我们岂能对您这么不恭呢?来呀,把呼延将军的绳索给解开,看座,敬茶!”有人过来把绑绳解开,有人把茶碗给端过来,北国的茶都是奶茶,用的是去了乳酪的牛奶,还得少兑点胡椒和盐。呼延赞端起碗来一尝,喷香,还真好,又咕咚喝了一大口。这口茶一下肚,呼延赞说话了:“梁王、小韩,咳,想我呼延赞,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少年成名的名臣虎将,我能甘心给你们纳降书、递顺表吗?要依着我,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能给你们低头!”嗯,好!说得好!那你干吗来了呢?韩昌把天庆王扣在桌子上的圣旨拿起来,自己看了一遍,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呀,我没脸回去见人了,干脆,你们把我杀了得了,杀完了,把我的人头往辕门外一挂,让人家知道知道,我呼延赞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过我可知道,现在满幽州城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敢出城闯营,我要是没谈成,或者说你们把我的脑袋往辕门外边一挂,嘿嘿,没人敢来啦!”韩昌心说,别价,我说刚才你一句话不讲呢,我们要真把你杀了,以后就没人敢来做使臣了,谁来和谈呢?要是打你这儿把这口封死,宋朝君臣就只能是决一死战啦! 韩昌瞧着这位挺有趣儿,不怕死还是个浑不论,说吃吃、说喝喝,坐下来也不拿自己当客人。“呼延将军,您这个……假如说要是放您回南朝,您是打算从哪条路走啊?您是走雁门关呢,还是走瓦桥关?”呼延赞没反应过来,啊……雁门关在西路呢,那多绕远儿啊,当然是走瓦桥关啦!“哦,小韩哪,你要问——我自然是要走瓦桥关!”啊?嘶……天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朝后一仰,拿手一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么……嗯……”俩三角眼一眯缝,盯着呼延赞瞧,把呼延赞给看毛了,哎,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说瓦桥关,他怎么摸后脑勺呢?呼延赞不知道,老贼潘洪已然派自己的亲信将密信送给了天庆王,告诉他在五台山令公阻驾被贬瓦桥关这件事儿,这样儿,天庆王知道杨家将不在幽州,才敢发兵围困幽州。他摸后脑勺干吗呢?当年令公拿九环金刀在他后脖颈上足足压了有一夜,坐下病了,一想起杨继业,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上麻得慌。韩昌嘿儿嘿儿冷笑:“不对吧,呼延将军,杨令公父子全都在瓦桥关呢,他们不就是救兵吗?您走瓦桥关,要是见着他们,您还用得着回东京去取玉玺吗?”哦……呼延赞这才听明白,合着他们已经打听准了,知道杨令公在瓦桥关待着呢。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呼延赞哪能想得到有内奸哪?老呼脑子快嘴也快:“哈哈哈哈……小韩哪,我跟你说,甭管我是回去取玉玺,还是到瓦桥关搬请杨令公,咱得先说说这个杨继业他能不能来救驾,要是搁着我,我就不来!噢,他皇上用不着的时候把人家乱贬一气,说给派去催粮就给派去催粮去啦?如今用得着啦,好意思觍着脸去求吗?您就琢磨吧,就说我厚着脸皮去瓦桥关请他去了,人家是没骨头的人吗?他们能来吗?” 天庆王听呼延赞这么一说,呣,也有理啊,金刀令公杨继业是多么出名的英雄人物,像他这样儿的人,连我们北国人都很敬重,南朝皇上却不予重用,一直都不把主帅的帅印给他——现在兵败幽州再搬请人家来救驾,人还能来吗?再看呼延赞已经把自己这碗奶茶给喝见底儿了,回身儿叫后边的小番给续上,这边又抓了一块奶豆腐,在嘴里头嚼着,一边接着胡扯,“我没脸再去见我那些同袍老友啊,我还有脸再去见杨令公吗?他要问我,呼延赞,你回东京要干什么去?叫我怎么说哇?梁王千岁,小韩哪,咳……这么说吧,反正我把实话撂给你们了,我就知道你们得疑心于我,我这个大活人就搁在这儿了,放我过去还是不放,就听你们的了。”这阵儿,天庆王忽然间满脸堆笑:“哦哈哈哈哈……好,呼延将军,孤王就相信你所说的,放你出城,来呀,你们几位护送呼延将军出营南下。呼延将军,孤王军务繁忙,恕不远送啦!”呼延赞脸上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站起来,“好!你梁王果然是好样儿的,好朋友!既然如此,老呼我告辞啦!”“请便吧。” 呼延赞转身就走,这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眼看快要走出了大帐,就听见身后天庆王一拍桌案,“嘟!大胆呼延赞,竟敢诓骗孤家!快快给我拿下了!”哟?呼延赞赶紧一扭身,我这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啦?就看韩昌拿着方才扣在桌子上的圣旨,面带微笑:“呼延将军,您急着回京,您怎么不把这份圣旨带好哇?你身上一定另有圣旨!来呀,给我搜身!”有小番二回抢过来,给呼延赞又绑上了。 韩昌走到呼延赞的面前,“呵呵呵呵,呼延将军,您要是急着回去取玉玺,您怎么把这道圣旨愣给忘在这儿了呢?我看你们回京取玉玺是假,到瓦桥关搬救兵是真!你身上一定还夹带着另一道圣旨!来呀,给我搜身!”呼延赞一跺脚,嗨!我怎么单把这个要命的家伙给落下了呢?想到这儿,老呼拿眼睛瞅着自己的肚子。嗯?韩昌在旁边察言观色呢,一看呼延赞脸上变颜色儿了,直踅摸自己的肚子,呣……你老吸着肚子干吗呢?甭问,这里边藏着干货呢!“来呀!把他的袢甲绦解开,把护胸甲摘喽,看看他肚子里边塞的都是什么?”小番真的就来解呼延赞的袢甲绦来了,老呼还装相呢,假装不乐意,扭来扭去,等护胸甲一摘掉,呼啦!珍珠、玛瑙、翡翠、钻石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啊?韩昌低头仔细这么一看,正是昨天晚上,辽国进献给宋王的礼品,都叫呼延赞给划拉到自己身上了。 天庆王走出来,蹲下来一摆弄,哈哈大笑:“我说呼延将军,您怎么还干这个哪?您在南朝贵为王驾,您还稀罕这些玩意儿吗?”呼延赞可是真会演戏,大脑袋一低,一言不发不说,大眼珠子眨了眨,愣还真掉出几滴眼泪来。韩昌毕竟还在年轻,再者说此刻虽有潘洪的密信往来通讯,也不至于给他们透露呼延赞的为人哪?所以看见这位黑面大汉,误以为是个浑浊闷愣的将军,可不知道此人心里是八窍玲珑!两位都凑过来,“哟,呼延将军,您这是为什么呢?”“咳!到这一步,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呀,早就不打算回去了,为什么呢?别看我在大宋朝是堂堂一个靠山王,其实啊,我混得可太惨了!大宋朝九王八侯里头,数我混得惨,我这是有衔无职。我跟曹王比不了,人家是挂名儿的国舅爷;我跟高王比不了,人家是老驸马爷;我跟山王杨令公更比不了啦,人家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官儿……我们家呢,就我一个人儿吃俸禄,我那王府上上下下,都靠我一个人儿养活着……咳,你们是不知道哇,你们北国哪儿有我们南朝——特别是我们东京城的开销大哇!你们这儿房子不要钱,满草原上您看上哪一块儿您就在哪儿一扎帐篷就得,是不是哇?我们那儿?您就甭想啦!哪一块地都给您规定好喽!您想在哪盖房子,您只要是一动土就有人来查你!您说了,您买呗?东京城的宅院?天子脚下?您知道一所宅子得花多少钱么?啊?”天庆王和韩昌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事啊,都摇头:“呼延将军,怎么你们南朝……哦,你们南朝的王爷,你们连一处宅院你们都买不起哇?” “那敢情!你们俩都没听说吧?古往今来谁也没听说这种事!我告诉你们吧,我老呼我贵为王爵,我是开国的功勋——怎么样?我这辈子所有的俸禄加在一块……也就够买到东京城里的一所小院子。王府?您就甭妄想啦!可是我们还得吃饭哪,我们横是不能光在屋子里躺着喝西北风吧?到现在,嗨,我们家只好是住在东京城外的远郊,每天我上殿得起五更爬半夜的才能不迟到,我可太不容易了我!梁王千岁,小韩哪,你们要是好心,放我回东京,我本打算也不去传旨了,我捎带点儿值钱的东西回去,变卖变卖,后半辈子我就找个好地儿猫起来安享晚年啦!你们以为我真要回去搬救兵哪?哪儿的事儿呀,这道圣旨已经是废纸一张了!你们把这圣旨一扯,该怎么打幽州你们还怎么打呗,反正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啦。”呼延赞这是编瞎话呢,别说,还真就叫他给圆回来了。 天庆王一琢磨,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呼延赞不容易啊!这就叫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天庆王紧跟着客气:“嗳,瞧您说的,您那么大的本领,您哪能混得那么惨呢!”“谁难受谁知道,您两位要是还疑心,就甭放我走啦,反正跟哪儿都是吃饭。”“不不,您还得回京城,您怎么的也得把玉玺给要回来。您不是缺钱吗?好说啊,他宋王给不起,孤王我给得起,来呀,先把呼延将军的绑绳松开!”“别别,我说梁王、小韩,别待会儿又出个什么岔子再捆我,还是别松开了,省得费事!”“瞧您说的,您别往心里去,来来,松绑、松绑!这个奶茶再给来壶热的,这牛肉再给切两斤的来!快着点!” 就这么,老呼二番返回到大帐落座,屁股刚一坐下,老呼心说真悬哪,我说话办事得小心点儿了,“啊……梁王,别怪我贪财,您说话可得算话,取玉玺是您叫我回去取的,我把玉玺拿到幽州城,您可得给钱!”呼延赞这么一说,天庆王和韩昌就当真了,呼延赞肚子里那些珠宝啊,是他临走的时候,怕路上有用钱的地方,顺手抓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天庆王听呼延赞催着要钱,踏实了,“咳,还等您回来干吗,孤王我眼下就办。”说完了这个话,天庆王吩咐下去,工夫不大,五个小番捧着各色珍宝就来了,外带黄金、白银,方便呼延赞路上用的。另外,还吩咐手下给准备好通关的腰牌,一会儿工夫做得了,给呼延赞送过来,呼延赞往自己腰里一别,就算是齐活了。韩昌又叫人给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喝的,在马上挂了好些个大包小包,弄得呼延赞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们这个准备得也**镇啦!”韩昌说:“老将军您别客气,我们北国人就是这样,虽说是两国交兵,但您现在是我们的客人,绝不能叫您在路上饿着、渴着。我知道您的事情紧急,我和狼主就不留您啦,您赶紧上路吧!”“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啦!”两下告辞,呼延赞上马出了辽营,奔南边就下来了。天庆王觉得这回算是大获全胜了,一战决胜,不但说挽回了败局,还摧毁了宋军的主力。传令全军歇兵庆贺,这边儿怎么吃喝玩闹,暂且按下不表。 简短截说,呼延赞有了出关的腰牌,一路自然是很顺当。除了卢沟桥,一看,涿州镇守的宋军已经叫北国人给战败逃窜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再往南,易州的城头也已然是北国的旗号啦!这可是真够快的!看起来小韩的计策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小元帅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也不知道几位北国的降将到底如何了?自己搬兵心切,无心留意,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正午,眼看到了界河。草桥关前还是大宋的旗号,等过了草桥,赶紧到瓦桥关来找令公。令公在帅堂正办公务呢,一抬头,哟!呼延赞一个人来了,知道准是幽州出事儿了,再细这么一说,东平王高怀德阵亡、老国舅曹彬生死不知,令公眼泪就下来了,顿足捶胸。呼延赞紧着劝:“二哥,您也别太难过了,大哥能死在阵前,也是做大将的本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大宋朝好悬就得亡国啊,您得赶紧想辙怎么去幽州解围!”令公说救兵如救火,可咱这个粮草还没催办好呢——我来这儿也才两天哪!咱们得把粮草车都备办好了,押着足够大军吃用的粮食一块儿去幽州才成啊!监军王源也很赞成,一查,到第二天一早,全部催运来的粮车就能到齐了,那好,令公就吩咐大家各自整顿本部,准备两天后一早发兵幽州。 别人都没事儿,单杨七郎急得受不了了,哎呀!有仗打还不赶紧出兵?这觉都睡不好!睡睡醒醒,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二天,实在是待不住了,趁着天黑,悄悄儿把自己的马带出来,轻车熟路,出了关口直奔草桥。他呀,想得个首功,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先到辽国连营里好好地冲杀一番,抢先去解围,别叫皇上等急了。这个七郎呀,就是这么个脾气。赶出了草桥关,前边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按说此一战都归了大宋,可是自打韩昌兵困住幽州,涿州、易州又相继失陷。七郎还是不能再走官道,大道上都有辽国的哨卡。七郎琢磨自己要单枪匹马闯幽州,可别把劲儿都给耗在路上,带上了自己前一阵子从北国盗来的腰牌、衣帽,照旧扮成海中青的模样,连过几关,就到了卢沟桥前。七郎心里头明白,卢沟桥乃是进出幽州城池的南北要道,一定有辽国军队在此把守,自己单枪匹马来闯幽州这一仗打这儿就算是开始了。果不其然,七郎策马扬鞭踏上卢沟桥刚走到半截儿,对面桥楼后面是瘪咧号角齐声轰鸣,“哞咪……哞……”从对岸冲过来一支人马,但见为首一员番将: 身高体壮,膀大腰圆;身披皮盔皮甲,胸前狐狸尾搭甩,脑后雉鸡翎高插,生的是凶眉恶目、阔嘴咧腮、满脸的浓胡须。手里端着一口牛背刀,稳坐在马鞍鞒上。 这员番将把大刀一摆:“呔!前面来的小南蛮听真,从哪儿来的赶紧着还回哪儿去,卢沟桥现如今乃是军戎要塞,寻常人等不得乱闯!”七郎仔细看过地形,这石拱桥上可以容十匹马并行,够宽绰,要是在这个地方见仗也能厮杀得开。就在马上稳了稳身形,掂了掂金枪,对番将说:“来将你也要听真,某乃是大宋金刀杨令公之子,七郎杨希杨延嗣是也!前日遇到呼延老将军搬兵,故特来幽州救驾解围。尔等识相的快快让开大路,如若不然,你来看!就要尔在枪上领教!”这个番将一听,哦,敢情是救兵来了,够快的啊,那就不用多废话啦:“噢,原来是要到幽州解围的。俺乃是右军大都督铁木宽,奉我家元帅将令在此把守。你既是宋朝的救兵来到,不必多言,还不快快在俺的刀下纳命来!”铁木宽报过了名,杨七郎这才叫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抢个先手把马往上撞,一杆枪力贯千钧就奔铁木宽的前胸刺过来了。铁木宽不认得这是霸王力贯枪法,先慢后快,举刀要往外磕,哪儿是他磕得动的?这一枪后劲猛烈,只闻听“扑哧”一声乌金虎头枪就洞穿了胸膛:前边儿没缨,后边儿见尖儿。七郎怕大枪一时不好抽出来,要是有番兵一拥而上自己可就难办了,顺势把后把叫足力气,“起!”将铁木宽尸身高高挑起甩向卢沟桥下,这就叫“卢沟桥上马不回环,枪挑铁木宽”。番兵见主将和这员宋将没走上一个照面儿马不回环就被挑落于桥下,“哎哟!咱们都督完了,咱们可惹不起这位,快跑啵!”乱作一团,哪儿还有胆子来拦挡七郎?全都纷纷逃散,七郎就闯过了卢沟桥。 过了卢沟桥要向东才是城池的正南门,七郎还不了解地理形貌,仍然是一路向北,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扎着层层的连营,营帐后面远处影影绰绰是一座城池。望望日头,七郎知道这是到幽州的西门外了。这阵儿七郎正没杀过瘾呢,打马如飞奔第一层连营的辕门就冲过来了。把守辕门的辽兵刚才得到信儿了,说是有一个宋朝大将单人独骑前来闯营,赶紧派出一队弓箭手在辕门前这等着,远远一看杨七郎过来,也就不用问了,就是这位枪挑了都督铁木宽,还问什么,一声令下,放箭!啪啪啪啪……万箭齐发! 此正是: 燕雀处堂室已危,虎豹归林山不摧! 下一回是老贼潘洪挟私报复,杨七郎才要奋虎威力杀四门!请您接着听下一卷书《金沙滩》,才是杨家将七郎八虎闯幽州千古悲歌一段。 〖头回〗 词曰: 休去关山,功名未满,将军驰骋惊虎胆。金枪何怒捣云燕,城府奸略东西赶,人困倦,马疲颓,门三掩。赤心怎把奸贼索?甘心捐为忠义寒。脱身谁知幽州事,渴饮苦无可吞毡。落尘无取心中怨,恨难休,马竟还,宏图展。 《千秋岁引》 一阙闲词念罢,给您接着说《金枪传》第三卷书《五台山》里的最后一本书《兵困幽州》。 上回书是五台山太宗降香,潘仁美诱看透龙碑,二帝瞧见了太液池边上的萧后梳妆楼,真想去赏玩景色。潘洪一听,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老贼知道曹彬、杨继业绝不会支持二帝收复燕云失地,你们不肯支持皇上,单我跳出来帮着当今,这帅位还不早晚是我的吗?为什么老贼就知道这几位是怎么想的呢?自从杨令公上一回金刀扫北,南北两朝定好了盟约,以白沟划界,太平了十年有余。可不能瞧不起这十年,有了这十年,边地两边的百姓休养生息,地里都种好了庄稼,草原中牛羊成群,南北两地的商人是往来不绝,此时再提收复燕云,可与当年不同了。这些国家军务要事,前几年够品级的重臣们是老在一块儿商量,各说各有理,无非是两派,一派主张备战夺回十六州,一派主张暂停干戈。两派争执不下,后来监国五王全都听从了老相爷赵普的意见,主张罢战休养,自此与老贼这一派自然是势成水火。 就在老丞相赵普辞官回家之时,老相爷曾经约请监国五王到自己的府上喝茶,名为喝茶,其实是将国家军政大事再托付几句。这天说到最重要的事,就是议一议日后是否还要收复燕云失地。老千岁曹彬自然是不再主张对外用兵——老千岁年事已高,自己的俩儿子也都远派到边陲为主将,说实话日子都过得不错。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结义兄弟们带兵的实权免掉,可是爵禄不降,反而得着了百亩良田、财宝无数……我们曹家还有何求呢?说是监国五王,可实际上我曹彬无非就是一个摆设,那五位手里都有镇国的至宝,杨家是一家人儿两份,偏我曹彬没有,为什么呢?说高怀德是老主皇爷的亲戚,是太祖妹夫、当今的姐夫……这我服,我比不了!说郑印,他老子当年是老主的铁杆弟兄,真是别着脑袋跟着太祖皇帝拼命的功臣,老主是错杀——根本就不是错杀,是真拿这位没办法啊!给小郑印位加九锡,山河锤是在他妈妈手里拿着,老阴侯当年挂帅下南唐,曾经救过我,我也服!杨家将功劳大不大?大!不但功劳大,人家是有真本事!论什么我都服,可是有一样儿,凭什么他们家两口子一个人一样儿监国宝器,单我没有呢?我孩子在家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都没法儿跟我那俩儿子说!到最后俩孩子自己觉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这才请旨远镇边关。嗨……最不服的,就是这呼延赞,他凭什么执掌着监国五宝?他凭什么就能拿着打王鞭?他都立了什么功?他年岁还比我小这么些。老主爷您处事可是不公哇!虽然说曹老千岁称得上是开国功勋,有他的度量和修为,但是这点儿事也老在心里头折腾,这么多年了不能释怀。那么老相爷问起来,您几位都说说,咱们大宋朝还打不打幽州啦?咱们还要不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地?曹老千岁头一个举手说:“不打!”为什么?“我们少年时参军打仗,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为的是天下太平……”您看这话说得够多漂亮!“如今天下尽归宋室,唯有燕云山后,可是两边的百姓早就安居乐业了。再要打仗,劳民伤财不说,又得出现多少少年枯骨哇?依我之见,是能不用兵就不用兵啦!”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老千岁琢磨着,二帝要是对北国大举用兵,不可能再用自己为帅,也不可能用自己俩儿子为主将,那么打仗无论胜负,都对自己没好处,对自己二子的前途无益。到如今自己的俩儿子能不能继承自己的王爵,这还是两说呢,自己这太原王又不是铁帽子王一辈儿传一辈儿,得了,甭再打仗啦! 问到东平王高怀德这儿,高老千岁为人忠厚,这辈子就知道打仗,不知道干别的,“打!凭什么不打?燕云十六州多大一片土地?那都是咱们的!当初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那不都是常在幽州打猎游玩吗?这是咱们南朝几百年的国土,虽说不是咱们大宋的吧,可是当初汉朝呢?咱们听戏听书都知道哇,刘备、张飞就是涿州人哪,哪儿能不要呢?这要是就这么眼看着幽州、涿州都是辽人的了,日后孩子们听了三国以后,问咱们这涿州跟哪儿呢,咱们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啊?甭管死多少人,老相爷,这燕云可不能丢弃不要哇!” 问到令公,杨继业低头沉思良久,要依着他年轻时候的性子,这还用问?打!不但说要打,还得早打!可是当年归宋之后第一战就是挂帅扫北,等到自己真的跨马提刀来到边塞,极目一望,哪儿哪儿都是帐篷,哪儿哪儿都是牛羊。跟老百姓一聊,有的就是从北边搬家过来的,早就适应这儿的日子了,放放羊,也会种点粮食,小日子都过得不错。如果自己硬要强攻,夺得了燕云十六州,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是!当初是怎么回事呢?当初是石敬瑭献给了北国,北边来了不少的都督、酋长,可大唐朝的时候也是这样哇,那会儿北国的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室韦人……您愿意来就来归顺,幽州就得给开辟出荒地来接待人家,因此幽州和山后这一带牧场化可不是从石敬瑭开始的,早在武则天那会儿就是这样啦,要不然后来胡人安禄山造反怎么有那么多的北国小狼主跟着一块儿谋乱呢?那都不是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数都是燕山山前山后的都督、酋长。等令公围住了幽州城,跟附近这么一走动,就全都明白了,现在要夺回幽州来,不动刀兵是绝不能够,可是一动干戈,这一仗得害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这一战就得流离失所?唐末五代时的教训还不够吗?杨令公心里明白,假如还打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对自己有好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虎将之才,只要是有机会打仗,他们哥儿几个就能先得升迁。可是打仗能光为了自己吗?各位,这就是为人的器量不同。等问到令公了,令公说这一仗能不打就不打,燕云失地不收也罢。 赵普点点头,接着问呼延赞,靠山王千岁您怎么看?呼延赞乐了,知道自己要是主张打仗呢,自己就跟曹彬是一头的,跟高怀德和杨继业对上了;要是主张不打仗呢,就是跟杨继业和曹彬是一头的,那么大哥高怀德就输定了。所以老呼就说,我主张打,打是打,我可不主张光收复了燕云失地,我赞成一直打到临潢府,一直打到将大辽国灭了为止,长城以外也得归我大宋!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婆她们家也是北国人,这两边分开十来年,很少能走动,这玩意儿走亲戚都是个麻烦,干脆打过去,两国归一统,那我可得劲儿啦。 赵普也是点点头,再接着问郑印,你怎么看呢?得,现在五王一说这个事,两个主张打,两个主张不打。郑印看看这边,再瞅瞅这边,没主意了。自己要是选了打,自己就得罪曹王和杨令公了;自己要是也说不打,那么就得罪呼延赞和高怀德了,两边都不讨好。这可怎么办呢?别看郑印自小儿在陈抟仙长的洞府里长大,可是从来就没自己拿过主意,长大以后就是做了王爵也是,什么大事都是回家问妈,自己不做打算。今天不成了,老相爷就问他自己,千岁您是怎么看的?小郑印眼珠一转,“哈哈,老相爷,您也别问我了干脆,我是打也成,不打也成!你们都说打,我就跟着你们去打去;你们都说不打,啊,不打就不打了,我也乐得回家陪我妈聊天儿去。干脆,您说说,您是怎么看的呢?”干脆来一个自己个儿没主意,大爷,您说说该怎么办,我听您的还不成吗? 老赵普嘿嘿地乐啊,这五位一对儿,正好是二百五对二百五,不相上下。“五位千岁,你们可是我大宋朝监国的五王啊,啊?你们在一块儿就是大宋朝的主心骨,你们还模棱两可呢,你们叫这国家将来可怎么是好呢?跟你们实说,这燕云十六州哇,是千万别取,不取还好,一旦说要是取了来,大宋朝日后的祸患无穷!你们几家儿的王侯之后,就再也别想过好日子啦!”五王一听就愣了,这里边除了杨继业考虑到了这一层,其他四位都没想到哇,好,乖乖地坐着,听您老相爷好好给我们上一课,为什么不能去取这燕云失地。 老赵普就说了:“五位千岁哪,老朽我可是拜托各位啦,你们可千万别再糊涂着啦!这要是苗广义苗先生还在的话,怹一定能赞同我说的话。您几位好好听我多废几句话。好,咱们先论一论这国之大器。高千岁,您说的,燕云十六州是祖先所遗——赵某我承认,没错!孩子们要是问我,老朽我也答不上来,脸红不红?红!我羞愧难当!是我们这辈人无能,没能收回失地,我们上对不住历代先贤,下,对不住日后的孝子贤孙……这话都在理。”高怀德本来想跟老相爷辩论几句,可是自己能说的都叫赵普先生说完了,自己的词儿都没了。“千岁,您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可是您得这么想这件事。燕云失地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咱们宋室江山有多重?燕云乃是十六座军州,可咱们的大宋国朝呢?十九路三百零六座军州!千岁,您可要掂量掂量,咱们大宋朝不止是北边有契丹为敌,西边有西夏、西蕃,南边还有南蛮、大理诸部,东南就安生吗?福建漳泉才来归附多少年?再说了,你们算过没有,咱们打一场仗得花掉国库多少钱?尤其是跟北辽作战,支出作战的费用还只是一件开销;因为南北边境封锁,南来北往的商户停止交易,国家税收的损失是多少?呼延千岁您夫人是北国人,北国人需要多少南朝的货品您是最清楚!”“嗯,没错,可得不老少呢!首先说就得是这茶叶,北国人要是没有南朝卖过去的茶叶喝,这岁数都活不了多少就得完哪!”“您看不是?可是南北一旦开仗,尤其是这幽州要是咱们打下来的,您想想,日后长城以北的北国人能轻易就这么算了吗?咱们得着这幽州城得有多烫手,您几位想过没有?”几位千岁摇摇头,都没想到这一节。 “嗨,要是光这事还算轻的。几位,与野狗尚不能争其独食,何况是北方这么多部族狼主哪!如今的大辽国可不是契丹的大辽,他是三川六国的都盟主,沙陀、女真、黑水共尊其为首领。得着幽州这样的州城,可算是得着宝贝啦!您几位也都知道,塞外苦寒之地,哪儿有燕云之地舒坦哪?我年年都派间谍到幽州、云州刺探,北国的各部酋长、都督们,大多数都在幽州、云州、蓟州、滦州等地置业,很多财主把自己的财宝积蓄都转移到这些地方儿,要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寺院哪?您几位想吧,野狗护食,你要是抢了它的,真跟你急,不但是急,还得跟你拼命。南边看幽州、山后,和北人眼里的幽州、云州,能一样么?在北人心中,燕云之地是他们唯一的富庶之地,要是丢了的话,会三天两头地来找你的麻烦。一旦要是夺得燕云失地,各位,还别不信,你们就别想在家睡安稳觉了,七十岁?八十你也得给我城楼上值班去!怎么?大宋朝的人不够用的!”五位王爷此时面面相觑,都叫赵普给说服了,老相爷这说得有理哇! “列位,北人只有燕云这么一块儿好地方,你们就但放宽心,大宋朝日后之危及社稷之敌,绝不会是大辽。他大辽在幽州定都的时间越长,人心越发地向南;他辽人后代越读书,人心就越信服孔孟。你们说,日后焉有反目成仇的道理呢?你们都放心,辽人越富裕,越会与我大宋交好,今后世代相安无事,绝非戏言。几位千岁,老朽还有一言相劝,您几位可务必要听进去啊……”大家伙儿都点点头。“列位,当今万岁的心胸,比老主何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杨继业抬手摇了摇。“没错,当今的胸怀远不及老主。老主武功开国,当今心有忌惮,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创立盖过太祖皇爷的战功来。无非就是收复燕云失地一节,老主没有完成。那么要是列位真的帮着当今夺得了燕云失地,当今得意之下,必然醉心于用兵啊!到那时,我大宋朝穷兵黩武,是外不得人心,内不能安稳民生。连年累月下来,地方官难免要增收赋税以供军需,民怨沸腾……到那时,覆水难收!几位,这北伐之战看似是一场仗,实则是国家兴亡之大局。老朽年迈多病,也是无奈,只得将国事相托。几位千岁,别的事尚且有个商量,唯有北伐夺取燕云之役,您几位可得记住了,是千千万万不要助当今成功!” 当年老丞相的话可是犹在耳畔哪!杨继业对赵普的话是真听进去了,知道这燕云失地眼下是暂且不可复夺。什么时候能夺回来呢?老相爷虽然没说,可杨令公自幼也是在父亲火山王杨衮和隐居山后的几位高僧、名士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后来拜在大同府武周山金刀老禅师的门下学艺之时,自己已经是成年了,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刀法,还在王朴老先生的指点下读书谈史。那会儿令公就长期随着老禅师和王朴先生一同出塞去沙陀国等地出游,也曾跟随商队远赴北国,因此对北国的民生种种都很了解。当年石敬瑭因为私怨,向契丹狼主耶律德光借兵反唐,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幽州和山后诸州早就是北方游牧民族迁居长城以南的主要聚居地区了,所以这一带到了唐末五代,早就是半农半牧、胡汉杂处,甚至于有历史学家评价为汉人胡化的倾向。尤其是耶律德光灭了后晋,自己在汴梁称帝,才改了国号为大辽。正月初一登基,四月初一就待不下去了,天下皆叛之!什么原因呢?辽王耶律德光想要占据河东,围困晋阳城,这才与令公的父亲火山王杨衮见面。在两军阵前,杨衮先不动武,就告诉辽王说注定您已得不了天下,劝说辽王尽早领军退回燕山。耶律德光还不信,跟杨衮力辩。杨衮就问了,那么我倒要问问您,您知道为什么全国上下到处都扯起反旗要讨伐你耶律德光,要赶走您回您的塞北吗?耶律德光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中原人看不惯我们契丹人做皇帝,你们瞧不起我们! 杨衮说:“这您可说错啦!您得知道,接续晚唐的明宗皇帝,大太保李嗣源,怹可也不是中原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都拥护他呢?我跟您说三条儿您的失策之处,说得对还是不对,您先听听。第一,您想要入主中原,但是您灭了石家如此的容易,一路上您几乎是兵不血刃,您就没想想是什么原因?您真的就是天下无敌了吗?不是,是石重贵横征暴敛,已然将天下人得罪过头儿了——没事谁盼着打仗呢?可是您带着兵马进入河北,您照旧再来一遍,还要求各地给您进献财宝,您合计合计,谁还受得了呢?您这么做等于是逼着大家伙儿非得反你不可。再说第二,这就得说您说的您是塞北人,您北国人原先的习惯您不是不知道,您的大军进中原,一路上四处抢东西,你们管这个叫打草谷。您不给您手底下的军兵将校发粮饷,这样军纪必然不严,谁跟着您后边打仗都惦记着打胜了以后怎么瓜分抢来的财宝,都惦记着交锋未完就要抢先进城抢东西……大狼主,您觉得您手下这些军将个个彪悍是吗?可在我杨衮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他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待会儿您赢了之后,他们怎么跟在您屁股后边占便宜,可是谁想过万一您输了,这些人谁来替您死?谁来替您拼命?谁肯先出来替您抵挡?您要是不信,我杨衮就跟您打这个赌,只要是您在阵前一败,您这十万雄师,刹那间就会溃不成军,不然我杨衮在山后只有几千人,我为什么就敢来晋阳与您会战呢?”“嗯……杨衮,少说大话,你接着说你的第三条。”“好,这第三条,您是怎么进的东京汴梁城?您是晋王原先的文武百官迎着您进的皇城、大殿!您疑心之重,还扣押着各州的节度使不让他们回去,您那是害怕这些人回去之后您就不好节制啦。狼主啊,您在北国实行的办法,在这儿可不管用啊!您先失民心,本来就不得军心,现在又失士人之心,那么谁还会帮着您呢?多少人还对您有笑脸,只不过是一时不想先出头反您罢了,只要有英雄领头先扯出来反旗,这些人都会马上起来响应……您看见了吧?为什么刘知远带头一造反,您这儿几天之内就腹背受敌?就是这个道理。好了,话已然跟您挑明,你我胜负早就分出来了,无论今日之战如何,您早晚都得退回北国去。如此说来,您就是战胜我杨衮,又能如何呢?”所以说当年在晋阳城前杨衮会辽王,先就用话瓦解了辽王的斗志。那么后来辽王战败逃回幽州,果然是十万大军瞬间溃败散乱,耶律德光一路上负气,等到了栾城就支撑不下去了,重病而亡。临死前写下遗书,嘱咐后人一定要吸取自己在汴梁登基三个月的“三失”之训——那三条就是杨衮跟他说的。所以后来的辽国国君登基,在治理国政上有了不小的政策变化,尤其是对燕云十六州,南北分治,南边的这些州府由南院管理,因俗而治,注意尊重汉人的习俗,所以幽州经过后来的二十多年,早已胡汉融合,难分彼此。而且以幽州和大同府云州为中心,北方各国都到这儿来贸易,在当时可以说已然发展为“国际间”的商业大都市啦!此时疆界早已在白沟之盟中签订,如若是我南朝无信,再说夺取燕云失地的话,还能服人心吗? 眼看着次日一早就要下山出兵幽州去啦,说是什么游玩赏景儿,这就是一个借口。北国天庆王有诡计也罢,没诡计也好,最终南北两国注定是要开战在幽州城下!到那时兵火一起,两国的老百姓遭殃,必定是背井离乡要四外逃难……到那时他们瞧见我的旗号,会如何说我杨继业?又会如何称道我杨家将?这么想着想着,老令公可就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穿上外套,套上轻便的鞋下了地。走出自己的卧房,一瞧,俩马童姜豹、薛彪都睡得鼾声连天,正好,我还怕惊醒你们呢。轻轻地走出房间,再轻轻地把房门带上。六月十一啦,眼瞅着望日将至,皓月当空,大月亮照着地面儿都很清楚,老令公缓步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出来溜达溜达透口气儿。此时令公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山王杨衮,眼下要有老人家在,怹必然有那个智慧,能够指点我的迷津……哎,想起来了,当年老父就爱找五台山的匡圣大师问计,如今我遇到难题了,我何不去找智聪长老问计呢?杨家就驻扎在山下兴国寺,令公夜宿就在兴国寺里的十方院,奔方丈室来吧?赶紧找路,转过几个院子,路上有站岗放哨的军兵、沙弥一看是令公,都没大声儿说话。令公可就来到了方丈室门外,一抬头,嗯?愣了,这么晚了怎么长老这儿也没熄灯?再往前进,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大师,您给我出出主意,此番前去幽州,是您说的必然是凶多吉少。可是万岁降旨,必得是我父子的前军统帅和先锋,如此一来,我的父帅也是进退两难。我知道我的父帅,扫北镇边是怹的职责,可是要去夺人家别过儿的城池,怹也是不愿意。怹挂帅扫北,乃是为了两国的罢战,可万岁逼着他收复十六州。大师,如今徒儿我是信了,您的妙法神通,您给我父子指一条路,眼下该当如何渡过难关?” 〖二回〗 二帝必要进幽州索要燕云十六州,以游玩幽州太液池为由,要进驻幽州城。没想到天庆王和萧后愣就痛痛快快儿地答应了,正式回复了国书,邀请二帝领大军进驻幽州——您来吧,来多少人,我们这儿全都欢迎。令公连上两本,都未能获准。想劝阻二帝不要去幽州,也不要试图收复燕云失地,令公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就在临走的这天晚上,忍不住来找智聪长老谈心。可是刚到方丈室的门口,就瞧见屋里有灯火,还有人在与老方丈说话呢,仔细一听,嗯?正说到自己的痛处,正在朝老禅师问计! 这是谁呢?令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老五杨延德。知子莫若父嘛!那天晚上杨五郎能在碧波潭顶救驾——令公就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你怎么能在那个地方儿呢?可是七郎刚回来,自己净顾着跟小七说话了,一来二去,再加上圣驾登临百灵楼望海,嘿,就更忘了理五郎这个茬儿了。今天在这儿竖着耳朵一听,没错,说话的正是自己的五子杨春杨延德。明白了,你那天晚上能去碧波潭,准是这智聪长老的主意。 杨继业可不是趴窗户根儿的人,当然也知道五郎来找智聪长老,所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来到门口,嗯啃……“啊,杨继业深夜来访,颇有唐突,看起来老禅师您不但未曾入睡,也还在与人说话……”说着话就拍门儿。屋里头俩人正聊着呢,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五郎一听也听出来了,这是父帅啊!赶紧起身儿,看着老禅师。智聪估计是有所准备,猜到杨令公今晚可能会来找自己,冲五郎点点头儿。五郎赶紧来给令公开门儿,令公面带微笑,迈步进屋,跟长老施礼,长老也起身相让,两下略作客气,各自落座。本来五郎在这儿跟老禅师说话自己还有个座儿,这阵儿父帅来了,自己也就不坐了,就站在一边伺候着。这儿方才就沏好了一壶茶,五郎端起茶壶来给禅师再续上点儿,给令公新端上一只茶杯,也给倒好了茶水。 令公瞧着俩人可乐,各自是心照不宣:“怎么,长老哇,您这是想从我家里头再挖走一个哇?当年您就跟我说了,说这些孩子得在你这儿削发为僧才能够苟且得活……长老,您这可没算准!”“哈哈,令公啊,这个不好说。老衲不过是与您的五公子格外地有缘,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可说是三世之法缘。前几天晚上您是没亲眼见着,五将军到碧波潭等老衲我,结果撞见了后山的巨蟒要害当今,不是五将军出来吼这么一嗓子,令公,七将军的性命可就不见得能保住啦!”“哦?夙缘不夙缘的先不用说,您倒是先说说,怎么就不是五郎,七郎就得丧命呢?”“令公啊,这是您叫老衲我说的,我可就实说啦!五将军前世本是老衲我的师祖,也就是老衲为圣驾解说时所说的诚慧大和尚,五台山人号降龙尊者。”“哦?这个我倒是还记得,您说是碧波潭里的那一条巨蟒,本来是这诚慧大师的随身灵物?”“自然是不假。老衲就听恩师曾说,自从同光年间大师圆寂,这一条巨蟒就再也没露头儿过。当时祖师也曾留下遗言,说神龙再次出现于五台,就是怹老人家的转世真身即将归山修行的预兆。您看,七将军碰见了巨蟒,巨蟒纠缠不放,还要吞噬腹中,一直将七将军拖到了水里。可是五将军见到巨蟒,大吼一声,巨蟒沉没池水不见。这几日十寺的都监天天儿地派人到龙泉池畔巡守,就是再也未见神龙。您说说,不是五将军的夙缘吗?” 令公瞧着老禅师,心说你们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你这不是冤我儿子吗?令公为什么这么想呢?杨继业少年时节就帮着老山王杨衮主持火塘山的上上下下,那么说是自立为王,老杨衮靠的什么持家呢?说书人得讲理。火塘山在山后,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北部,地近长城——往北越过山梁就是塞外,往南就是河东的腹地。在这个地方结寨自保,除了说村民自己耕种,每年打下来粮食……能够管自己人吃饱就算不错了,可是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度呢?况且火山军中的当兵的平时可是不干活的,不干活还得吃饭,这一座大山您得怎么打理?为什么后来的火山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皆因为老杨衮得给人家做保镖。名为绿林人,实为保镖师,火塘山可不是靠拦路抢劫发家致富。那会儿河北大乱,南北两朝都在河北打仗,南北两地的买卖自然就要多走河东北部的山后地界,就少不了要过火塘山。那么南北两地的买卖铺户,少不了要靠老山王杨衮来帮着保护商队的安全。杨家将为什么有自己的飞虎旗?其实就是保镖时候分队走的队旗。山后一带的绿林豪侠有规矩,只要是杨家飞虎旗在,就绝不能下山去打劫,谁敢不尊老山王呢?当然更重要的是,塞北地界常年有流窜的土匪、马队,也不见得是九沟一十八寨哪个部落的人。这些人抢劫商户,是不给留活路的,一旦说撞上这些人,杀光人口,尽掠财物,所以一旦说是要出塞,只要是出得起钱,都来请老山王出面保镖。杨继业少年之时,就经常陪着父亲出远门儿,干吗去?就是帮着人押着货物到塞外,有时也会南下——自少年时就是见多识广。那么巨蟒是怎么回事,令公自己没见过,可是听说过。按说大蟒蛇在晚上是不会出洞来活动的,为什么?只要是天凉下来,这蟒蛇是冷血动物,它就挪不了窝儿了。可是前文书说的那天晚上,天气是奇热,这是一条,因此这巨蟒能够出洞来寻食。再者,上万的护驾军兵进山,也就惊动了巨蟒。这条大蛇自己的窝儿不见得就在碧波潭附近,有可能是在山下的老林子里,可是这么多的大军进山一和弄,百鸟惊飞、百兽窜逃——这才使得深山老林里藏着的巨蟒无处觅食,饿坏了,再跟窝里窝着就得饿死,逼不得已才往外走远道来觅食,大蛇是奔山顶儿,之所以隐身深潭水草里,很可能是那个地方还能找见点吃食。二帝和八王去游玩,连说带笑的,惊动了巨蟒,这才现身。那么说为什么五郎一出来大蛇就不吃五郎了?巨蟒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拿身子缠绕勒紧猎物。蟒蛇都是这样,只要是勒住了一位,再有动物前来攻击自己,都会放了正在勒住的猎物,转身逃生——它压根就不会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只要有别人来进攻,它是必逃无疑。说什么五郎的前世就是神龙的主人啊,这都是借口胡编的,看意思是要留我的五郎在山上。 令公不能说破:“哈哈……长老难得您对我五儿延德如此高看,这件事咱们先按下不说,我先问问您,那天夜里,七郎是误走山道摸到了碧波潭,可是五郎呢?延德如何会在碧波潭边?”长老一瞧,也不便再隐瞒了:“令公啊,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自您从我这儿走了以后,五将军就觉得自己是心神不宁的,这才到在老衲我的方丈室前来讨教。老衲我呢,也的确是和五将军投缘儿,我留下来一只斧子,准许五将军带上一只斧子,到碧波潭边等老衲我……干什么呢?我预先看看五将军的军刃是什么样的,老衲我要一把来试试,然后再到碧波潭边去教教您的五公子——实话实说,老衲我本打算是这样做。”五郎一听,把大脑袋一抬,心说师父,您不是说您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吗?我还真信了!您说的必有奇遇,我果然是在山顶上奇遇了。好家伙,这两天叫我这一顿迷信的。 令公乐了:“长老啊,这是杨继业我不恭了,我这是逼着您说实话哪!您是打算收我这不争气的五子为徒吗?”“呵呵,令公,五将军与老衲自有夙缘,您就甭管了,这件事也先放在这儿。您问了我一句,老衲我未加隐瞒,现在我也问您一句,您这大晚上都快三更天了,您不在屋里睡觉,您跑到我这儿来是干吗来了呢?”“嗨,老禅师啊,实不相瞒,我是真的难以入睡啊!”五郎心说,爸爸哎,孩儿我也是难以入睡。“嗯,令公啊,我知道。这不吗,您的五公子深夜前来找老衲,问的也是这件事哇。”令公心说我都听见了,难得我的五儿知道我的心事。“哦?延德,为父我的心事,你是如何得知?”“父帅,孩儿跟您实说了吧。早在潘太师诱看透龙碑之际,长老就跟孩儿我说啦,说让我瞧着,圣驾是必得去幽州不可的!还说您若是明白人的话,您一定会辞退扫北的帅印——果不其然您跟万岁辞退,可是万岁不准,这件事长老也早就料到了,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天晚上一过,明一早儿就得大军开拔去幽州,我就想假如说这一晚还没主意,您就被逼无奈再来战一回幽州,兵临城下之际您可又能怎么办呢?谁都知道,北国人让出幽州请我大军进城,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必非真心献降书。如若你我父子都保驾进了幽州,一旦两国君王翻脸开战,咱们可就全都给堵在幽州城里啦!所以今晚上特来找长老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保你我父子不必随驾一同前往幽州。”令公点点头:“好了,长老啊,既然您料事如神,杨继业也就不再多说了,如今实实是进退两难之间。我想听听您的看法,当年老相爷跟我们几个都说到过,说这幽州是万不能取,取之后患无穷……” 智聪长老举手拦住令公的话:“令公啊,不必说了,幽州是绝不能取,正如老相爷所说,取之后患无穷!还有一节……当今一直盼着自己的武功威名能盖过先帝,这一旦要是夺得了幽州,难免就再无顾忌。令公啊,你们几位都是先帝的亲近之人,别看此时有用你父子之时……”“长老,杨继业从来也不担心此一节。今天有您这几句话我就明白了。那么当今两次不准我的本,不知长老您有什么好主意?”“哈哈,令公啊,您看,这儿有度牒、剃刀,今儿晚上您就将银丝斩断,明天一早圣上还能逼着一位僧人前去扫北开杀戒吗?”“长老,切莫再开玩笑了。杨继业岂能逃生避死?真的进幽州只有败无有胜算,我也不会退缩。削发之举,非我所能为。” 长老摇了摇头,心里话你杨继业就是太过固执,这个固执的脾气得害死你!“令公,既然如此说,老衲我也没有旁的主意了,明日一早,你只得是三番辞去帅印。您要打算真的辞去帅印啊,您就得当众请辞,您在万岁车驾刚要起行之时再当面奉还帅印——您这么做,皇上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有失,您才可能真的辞去此帅印。”令公点点头儿,老禅师说得有理啊。“可是令公,要是这么做,您可是够冒险的。真的惹恼了当今,估摸着再有奸贼进谗言……不过您领着您的这几家虎子一同跪倒请辞,圣驾再生气,也不至于责罚您父子九人。”“嗯,多谢长老的指点,夜色已深,我父子就不再多打搅您的清修了,明早上就按您说的办。假如说圣驾寡恩,真的杀了我杨继业,我也绝无怨言。”“阿弥陀佛,老衲深知令公您的心意,但求您能回心转意,领着诸位公子皈依我佛。” 因此今日一早,大军都预备好了,三军儿郎聚齐在五台山下,曹彬仍然是全军主帅啊,刚刚下令全军起行……前边来报,说前军部队不动了。过一会儿令公带领着八个儿子又返回来了,捧着自己的帅印辞职:“万岁,此一战微臣杨继业料定必中北国人的埋伏,可是您不信。您昨天也说过,说老臣我可以不必随驾前往。为保无虞,臣我请旨前去三关催运粮草。您在幽州,正急需边关的粮草给养,我给您办这个事去,打仗——我们父子就不去与众家将军争功了。” 皇上在龙车辇上一听,可是气坏了,啊?好啊你杨继业,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让我这么下不来台,“杨令公,你今日儿早上在此拦挡圣驾,还要把帅印辞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分明是要为难于朕!既然您不愿意保驾前往,朕也不强求,就依着你说的,免去你的帅位,改为粮草催运使,你就到瓦桥关去接济粮草去吧!可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一番君臣作别,朕我要是得了幽州,收复了燕云失地——令公,可不是你杨家的首功,朕也决不会二番用你督兵为帅!朕就是兵败亏输在阵前,困死在孤城,粮尽援绝……我也绝不再用你杨家父子,你可给我听好了?”皇上这也是气话,心说我盼着你杨家父子保驾,可是你非得挖苦我说我不能打下幽州,我就自己打一回给你看!没有你杨家父子,我赵匡义也能成!“万岁,微臣听明白了,也记住了,如今收复幽燕,您用我杨家不着!微臣甘心辞去帅印,谢主隆恩!”七郎也上来了,把先锋印也给拿出来了,“万岁哎,您这趟上幽州去也不是去打仗去的,那我这个先锋官也就算是卸了任啦,您把我也给贬了吧,我也给您去催办粮草去。”嘿,上阵父子兵,现在啊,有你们父子是五八,没有你们也是四十!“好好好,你的先锋官也免去,跟随你父去瓦桥关吧!”二帝夹着气,把袍袖一甩,车辇咕噜咕噜咕噜……扬长而去。八千岁、曹老千岁、呼延赞跟令公互相叮嘱了几句,都明白令公是个什么意思,互道珍重而别。令公率领着自己的八个儿子和本部火山军奉旨回军到瓦桥关,暂且按下不表。 单表二帝太宗赵匡义,心里头不痛快,一路上一声不吭儿,就这么一直绷着个脸。过了蔚州,蔚州辽国二位降将跟着新派任的蔚州主将前来告辞,二帝也不理人家,连个头都不点,还是八王给好言几句,嘱咐给蔚州降顺军民做好安抚等,大军接着东进。到了三岔路口,往南就是易州,君臣与刘宇、刘厚德这几位辽国降将道别,皇上照旧是生闷气不露面儿,八千岁就都给代表了,欢送几位将军,嘱咐了一遍,大军继续进发。在涿州与高怀德父子叔侄会师,没耽搁,直接进军过铁佛口,要过卢沟桥。这一回卢沟桥前无人拦挡,有辽国都督铁木宽在此恭候,引领者二帝君臣几十万大军一起过桥,再引着二帝来到太液池、梳妆楼观景儿。 等一到了太液池,嚯,美景如画。漫天的乌云就算都散开了,高兴!景色果然美!不虚此行啊!天庆梁王和萧后还有元帅韩昌都跟这儿候着呢,恭恭敬敬地跟幽州城下迎接二帝雍熙天子,为表诚意,北国的扈从军校都是偃旗息鼓、身无寸铁。天庆王和萧后先躬身谢罪,二帝也假装大度不计较,扶起二位。这几个人儿都是头回见面儿,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用几口简餐便饭,残席撤去,北国的侍者献上奶茶、果品。天庆王就问了,“万岁,您看咱们什么时候递交降书、顺表,两国从此和好,是不是还得谈谈哪?”“不忙不忙,待朕游历几日,再选个良辰吉日如何?”这意思就是看看你们俩如何表现。你们要是真心顺服,就少跟我谈条件,要是谈条件,我这四十万大军就不客气啦!“好吧,如此我们先退出幽州城,请天兵入主,我等就在燕山恭候您的旨意啦。”天庆王、萧后就带着人先走了,搬出了幽州城,在北边另有行帐,这边留下人陪伴宋王游览太液池。 太液池是什么地方?嗨,就是咱今天北京城里的北海,在那个时候,没在城里,给划在城外了。等到了元朝时候,重建大都,才在这个太液池边上立起皇城,才是咱今天北京城的基本格局。二帝玩了好一会子,都转完了,尽了兴了,辽国有专门给引路的使臣,带着各位大人进了幽州城,到天庆梁王的隆福宫里下榻。晚上辽国的南院大丞相赤勒迪罕专门给宋朝君臣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嗬,有北国的宫娥婢女给伴歌伴舞,大家都很高兴。这可是在北国的国都里边占着人家的皇宫啊,这个将来要是写进史书,是多么大的荣耀!只有铁鞭靠山王呼延赞和东平王高怀德感觉不妙,现在是请君入瓮,不成!悄悄儿地把元帅曹彬给叫出来,三位老将一商议,不得不防啊!自己带来的兵马可不能都驻扎在城里,连夜传令,把几位有点本事的大将都给聚齐喽,派出将令。由东平王高怀德亲自带着高琼、高钰哥儿俩就在北门外扎营,以防备北国乘夜突袭;太平侯药元福带着横海侯曹海、靖海侯米信在西门外扎营驻守;淮南侯马全义领着晋阳侯老国舅贺怀浦和他的儿子三关总镇贺令图把守在东门以外;呼延赞和郑印两个人镇守南门,在南门外扎营,防备着辽国偷袭。曹老王这么排兵,可能也是晚上这个宴会闹的,叫乐舞给吵蒙了,太草率了,可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宋朝大军二帝、曹老王带出来了四十万,高老王带着十万人到北门外驻扎,其他三门,各驻八万,城里头就剩下六万了。自己把兵力给分散了,这就是轻敌失算。要是把大军在城外集于一营,和幽州城互为犄角,辽国军兵就是来偷袭,也没法子围困城池,不至落败——这是一句后话,带过不提。 四营的将士执锐披坚,就跟这营帐里边没敢好好睡觉,守卫了一夜。这一晚上没什么动静,倒是消停。一直到早上,大家松了会儿心,轮班把守辕门,其他人就睡觉了。二帝和几家大臣昨天整走了一天都玩累了,就在隆福宫里睡了一个大懒觉,他们哪知道将军们劳累了一整宿哇。赶到日上三竿,才都起床,哎呀,睡得美呀,整饰衣冠,皇上和小八王就在天庆王的燕交殿里权做行宫了,大臣们都赶来在这儿朝贺问安。刚刚坐定,猛然间就听见幽州城外“叨!叨!叨!……”炮响连天! 嗯,怎么回事?啊?皇上慌了,这、这、这不是在打仗啊,怎么到处响炮哇?来呀!一大堆人答应:“万岁,臣在!”“快快前去打探!”小八王一皱眉,赶紧跟底下人说,你们赶紧去把辽国大丞相赤勒迪罕给我找回来!有人就去找去了,找了半天,回来了,辽国侍奉咱们的那些个人连同大丞相赤勒迪罕是踪迹皆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啦!啊?皇上可就觉得有事儿了,“昨天夜晚是谁看的城门?”有人把守护城门的官员都给叫过来,谁呀?潘龙、潘虎、潘祥、潘容奉命把守四门,皇上问昨天晚上有人出门吗?“啊?啊,有啊,先是几家将军和王爷带着大队人马出城驻防,嗯,等酒宴都完了,大丞相赤勒迪罕带着这些个宫娥婢女啊来给我们摆了一小宴,呵呵,还真好,我们也没少了这顿。后来他们就说了,说要出城去给城外的大队人马歌舞献艺去,我们就都给放出去了。”嘿!把皇上给气的,你们这帮废物!小八王一跺脚,嗨!叔皇啊,咱们中计了,这叫请君入瓮,咱们都钻到他这个瓮里来了,我不是八王了,我成了王八了。皇上说你别胡说,没准人家这个是礼炮呢。小八王气的,嗨!你这叫自欺欺人哪,礼炮、信炮听不出来啊? 叔侄还在乱猜,外边有报信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跑进来了,“万岁!八千岁!元帅!大事不好!幽州城北亮出六国旗号!北国三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请圣驾从速定夺!” 〖三回〗 二帝雍熙天子游玩太液池,临幸萧后梳妆楼,到晚上驻跸幽州隆福宫。不想中了北国的诡计,次日天明六国人马杀回来,层层围困住幽州城——您还等着我们献降书、递顺表哪?这一回是我们逼着您啦!不但要降书,我们还得跟您要土地、城池哪! 啊?皇上真傻了,“朕果然中计也!”肠子都悔青了,我太贪玩儿啦,我没事我非得逛什么梳妆楼哇?后悔也晚了。老元帅三军总司命曹彬在旁边呢,皇上就跟抓着救命草似的,“哎呀,曹卿,您看咱们是不是趁着辽国大军立足未稳,咱们赶紧起驾啊……往南哇?”“嗳,万岁,您可别慌张,现在辽国大军最多不过三十万,咱们可有四十万大军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幽州城城高水深,坚如磐石,您何惧之有啊?您甭担心,昨夜晚间,老臣和高千岁、呼延千岁几家名臣大将早有此虑,驻防军阵老臣已然布置好了,您就放心吧!”嘴上这么说,心里话是你现在一跑,军心一乱,咱们可就是注定大败啦,闹不好要全军覆没。“哦,哎呀,还是老帅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可就有劳老帅啦!”“万岁勿忧,护卫城池之责,全在老臣身上啦!您在行宫里好好歇息,老臣我先到城头去瞧瞧去!”“哎呀,啊,那我们也都去看看吧,咱们好为高王爷观敌瞭阵啊!”“好吧,老臣愿护驾登城!”几家文臣武将都跟随着二帝、八王和曹老王爷登上幽州城的北城楼上,观敌瞭阵。 再说在城北安营扎寨的东平王高怀德,和儿子高琼、侄子高钰一宿没睡好觉,净盯着筑营防、挖壕沟了,一直忙到了早晨,一看,北边毫无动静,嗯,看来我们是杯弓蛇影了。老王爷就叫俩孩子先去睡觉了,自己又检视了一会儿营防,方才回自己的大帐里眯瞪了会儿。刚躺下,嘿,就听见北边是号炮连天!再出营帐来一瞧,哎哟,烟尘遮日!老将军毕生从军呀,打小儿就跟着他的父亲东鲁王高行周在军营里长大的,惯看起尘,这得有好几十万的人马哪!老将军不敢怠慢,马上击鼓聚将,整队出征,到阵前把队给亮了。 北国大军连营都没安,全军在疆场亮队,兵似兵山、将似将海,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铺天盖地呀。再瞧南阵,拢共是十万人马,分兵五万守护大营,高王带着五万列队,在阵前一看,是强弱立判。可高老王爷没觉得怎么样,为什么?高老王爷乃是勇冠三军的名将,书中暗表,高怀德乃是这一辈儿的头一条名枪,家传的北霸六合、五指蹿林枪,打遍江北无敌手,这辈子,除了江南的妖道余洪和老令公杨继业,再没败给过任何人,傲视天下!他怕什么?凭着我手里这条枪,谁还敢踏进幽州半步?老王爷把嘴一撇,哼,把阵脚压住了,“来呀!与本王擂鼓助战!”自己一抬腿,格棱!把自己的八卦梅花亮银枪给摘下来了,往手里头一托,一催马,撒马来到阵前。北国这边天庆梁王和**萧绰是御驾亲征,大元帅韩昌居中,也把阵势列开,往南边一看,就见一员老将拍马舞枪来到阵前: 跳下马身高在八尺开外,身形魁伟,头上戴着三山镶金王帽,身上披着亮银唐猊铠,外罩半幅箭袖袍,面似银盆,白眉虎目,鼻如悬胆,□下是三缕雪白的长髯,根根透风,潇洒非凡!胯下是一匹铁掌银河驹,手里头使的一杆八卦梅花亮银枪。正是:虎老雄风在,苍龙断角威! 北国的将官一见这位老将军还是这么威风八面,都是暗自赞赏。老元帅长乐王耶律斜轸和平宋王耶律休哥都认得,就跟天庆王和萧皇后说,这位就是南朝的东平王高怀德,天下第一条名枪,他可太厉害啦!“什么,敢说是天下第一条名枪?我不服!大狼主,韩元帅,末将不才,愿打头阵,我要会会这位老将!”韩昌扭头一瞧,是北国的镇国上将军麻里真吉,就是那位神射将军麻里庆吉的三弟,从小就苦练枪法,自以为自己的这条枪可以包打天下了。今天一听,哦,这个老头儿就是天下第一名枪啊?那我可得会会,讨令出征。天庆王点头答应,“好,镇国上将军要多加小心!”“看他这个年纪,谅也无妨!”哗棱棱棱棱棱……马走銮铃,来到当场。俩人一碰面,互通名姓,高怀德一听,哼,无名小卒!撒马对枪,麻里真吉是真有两手,可哪能跟高老王爷比呀?走马三个回合,叫老王爷一枪就扎在大腿上了,疼得麻里真吉回马就跑,回归本队。天庆王和韩昌都没怪罪,那当然了,对阵的是什么样的名将啊!耶律斜轸的长子耶律沙挥舞着红铜刀来战老王爷,走上没有三个回合,又叫高怀德一枪给挑于马下,还成,枪伤侧肋,没要了命,叫北国军校给抢回去了。书说简短,上来一个,扎死一个;上来一个,重伤一个……连挑了北国十几员大将,嗬!威震当场! 二帝在城头上远远地瞧不清楚,就见两军列队,两员大将在阵前交战,南边就这一个人,北边老换人。一会儿有人来给报战况,乐了,“哎呀,哈哈哈哈,高卿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太好啦!这个仗这么打北国纵有三十万雄师,又能奈我何?”嗯?曹老王爷一听皇上这个话,仔细一琢磨,哟,糟糕,我错啦!我怎么犯了这个样儿的错啊?这不是当年秦国的大将章邯在黄河岸边阵列九营的错吗?怎么讲啊?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战。当年秦朝末年,天下群雄揭竿反秦,项羽举兵立楚,秦国的名将章邯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在黄河边上列阵和项羽决战。项羽手里只有二十万人,而且还得要渡河交兵,是背水一战,犯兵家一大忌。但是章邯错了,他把军阵列开了连营三百里,把自己的三十万人马分成了九座大营,每三十里地安下了一营。项羽一听,哈哈大笑,带着兵马渡过黄河,破釜沉舟,九战章邯,把章邯是杀得大败!章邯这一仗败就败在轻敌失算,把自己的人给拆散了。今天曹老王爷在城楼之上一看南北两座军阵强弱悬殊,哎哟!老元戎是一拍大腿啊!坏啦,我怎么犯了跟章邯一样的错啦?不好!赶紧派人,知会东西两门外的守将,赶紧拔营起寨,到北门外会合前军;再叫人给呼延赞、郑印送信,叫他们赶快回城,到北城这儿来助阵!曹老王爷自己赶紧披挂整齐,提刀上马,传令速速开城门,本帅要亲自出战!二帝愣了,他哪知道老王爷想什么呢?“曹老爱卿,您急什么啊?咱们现在可是大获全胜哇,您可别亲临战阵哪!”是啊,曹老王爷已经七十开外啦,能叫他上阵吗?好多大臣都想下城来阻拦,曹老王爷一摆手,嗨!你们别说了,本帅都急死了!咱们快点吧!走! 军校赶紧给开城门,曹老帅爷点齐了一万军兵,出城来给高王爷助阵。就这会儿,高怀德还在阵前抖威风呢!“有谁还敢出阵吗,啊?哪个胆敢出阵与你家老将军一战!”吓!韩昌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将官,“不知哪位将军还要讨令出马哇?”大多数都往后捎,就剩下一位,马往前撞,谁呀?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得令之后,催马上阵,真够有胆儿的。高怀德抬头一看,打北边跑来的这员番将,有个相: 身高过丈,膀阔三停,虎背熊腰,肚大十围!头上戴着一顶五股烈焰狮子盔,皮圈、铁檐、铜兜鍪、细鳞顿项、赤金抹额,从狮子嘴里吐出来五支红翅子,屈曲弯弯朝天指点,仿佛五股烈焰烧天一般!身上挂着红漆水磨的烈火明光甲,红铜打造的锁子连环掩膊披,胸前斜搭十字袢甲丝绦,前后护胸甲勒得紧紧绷绷,外扣护心镜,冰盘大小,锃光瓦亮。面似火烧血染,红通通一张脸,鼓脑门、宽颧骨、火焰眉、铃铛眼、狮子鼻、火盆口,咧腮颏,朱红的虬髯满部!跨骑一匹万里追风火云兽,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肋生麒麟甲、蹄长风火毛、头上出角、唇内獠牙,马呈猛兽之相、人显凶神之体,手中端着一对赤铜轧油锤。 高怀德一看他这个兵刃,心里头有点打晃。俗话说,长枪三忌:一忌两头蛇,就是双枪;二忌独头槊,支、别、挂、压,枪杆一被拿住就没法施展了;第三忌就是双手锤,一旦被双锤锁住枪头,就糟了糕了!就是不怕长把的兵刃。今天高王爷一见双锤,有心回阵不战,但是自己要是下场,换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谁都使的是长枪,换谁上来都有危险,没别的法子,只得是绰枪再战。 高家枪法当年是跟金枪老祖夏鲁奇的青州夏家门学的,白马将军高思继勤学苦练,学到了青州夏家门的“五指蹿林枪”,夏家枪也是搜集了流传于山东、河南的五种名枪,有东昌马家的锁喉长枪、济宁姜家的阴把连环枪、临清罗门的献把梅花枪、寿张沙家的会通竿子、潍州北海李家的混元子母段把枪,六合为一,号称“北霸六合枪”。但是夏家的六合枪全部都是巧技枪法,讲究的是绵、连、粘、缠、闪、绕、绞、锁、抖、钻,和杨衮后来琢磨出来的六合枪不同,所以高怀德的枪难破双锤。铁木驼的双锤就跟两块门板似的,这个推开了,那个弹回来;那个抡出来,这个又撤回去……一来一往,中门都护好了,高怀德把枪都用得跟一条蛇一样了,但是任你狡策偷袭,铁木驼双锤的锤法精奇,一锤攻、一锤防,走马连环,实在是难以取胜。高老王爷的枪还不敢碰他的锤,得躲闪着走枪,二马盘桓你来我往,可就走上十几个回合了。韩昌在后队一看,心说,有门!叫过都督们来,叮嘱了几句,又拿眼睛瞅了瞅神射将麻里庆吉,麻里庆吉就明白了,把弓摘下来,把雕翎箭搭上,瞄准高老王爷,嗖!一支暗箭就射出去了。 麻里庆吉也很佩服高老王爷,没想要老将军的命,只是瞄准胳膊射了这一箭。高老王爷是什么人哪?多半辈子都在马上,虽然年过六十,但还是耳聪目明,耳旁一阵金风动,眼角儿里一点暗影儿来,就知道有暗器,一晃身躯,在马鞍鞒上大低头,这支箭就没射中。宋营阵中有瞧清楚的将士兵丁,连声喝彩!这个时候曹老王爷刚刚从城门里出来,提马上了吊桥,哎,一听见前军喝彩,哦……看来是高千岁又结果了一位,心里还稍稍踏实一点。吩咐本队,缓步前进,叫人到前军知会一声儿,自己带着人马穿营而过,来给助阵。刚刚走到前军队尾,可了不得了,就见前军大队如潮败退,其势难挡啊!曹老王爷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听见的是喝彩之声哇!自己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一边走一边喊,“前军将校,改听中军号令!”那能有几个人听见?听见的人朝大纛旗靠拢,听不见还接茬儿往大营跑,丢旗弃鼓,早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您该问了,怎么大宋朝的兵这么乱哪?能不乱吗,这些人都是怀庆府的禁军,首领是个文官,号令无人服从,禁军将校平日作威作福,从不到校场训练军伍,只知道吃吃喝喝、宴饮游猎。今年的元月十五,就被老贼给调到京城,按说该当操练三个月,可是老贼没一天到校场去检阅操练的,都是那几家儿拍老贼马屁的偏副牙将们管带着,都偷懒,没好好督兵排阵。七郎带的先锋营和自己家的火山军可就不一样了,都是王爷身边的亲兵卫队,平日都是名将亲自操练出来的,军容严整,训练有素。曹彬一看,号令难行,辽国的大军已经杀过来了,带着自己手下的将校亲军,上前迎战。曹老王爷当年也是一口名刀,他的刀叫***,两面有刃,但是前头没尖,所以不叫三尖两刃刀,但是样子差不多。 曹老王爷把***抡圆了,劈瓜切菜一般,杀进辽国的前锋队中。曹老王爷心中着急啊,高王爷呢?哎,就见前边不远处一队辽兵围住几员南朝将官杀得正酣,曹老王爷带着自己的将校亲军朝着这个地方儿拼杀过来,等走近一看,圈里当先一员将就是小侯爷高钰,正在奋力突围。身旁是几个偏副牙将,围住当间儿的一匹马,底下牵着马的正是高琼高君宝,马上横担着一个人,身挂唐猊铠,外披箭袖袍……曹王爷定睛观瞧,哎呀呀!不是我那高贤弟、高千岁又是哪个?“君宝!我那高贤弟怎么样了?”高君宝抬头看见曹老王爷,可算见着亲人了,撒手扔缰绳紧走几步,抱着曹彬的马头是号啕大哭!“老千岁呀!我爹……他……他已然为国捐躯了!”啊?曹老王爷就觉得眼前发黑,好悬没折下马来,在马上勉强把神儿定住,再看马上的尸首,帽子被砸得粉碎!心疼啊,老哥儿俩是三十年往上的交情,可说是生死之交,在阵前互相救了好几次的命,老头儿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原来高老王爷为了躲闪暗箭,一栽歪,也搭上年岁太大,昨晚上又没睡好,闪得快了点,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从马上折下来了。铁木驼哪能放手啊?走马上来,趁着老英雄刚刚爬起来还迷糊的时候,抡单锤一兜,啪嚓!老王爷还没戴着盔,只有一顶三山王帽,镶金佩玉可是都没用啊,给砸了个**迸裂!可怜一代名枪,炎宋开国的功臣,死在幽州城下。明代的静轩先生有诗凭吊: 血战当年报主志,斩坚入阵几千重。 英雄功绩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过去咱北京有句话叫“少不征南,老不扫北”,说的就是高家哥儿俩的事。说高怀亮太过年轻,心狂气傲,做事不留后路,碰上一位就要一位的命,征南唐遇见越国公罗英,叫罗英用回马枪给挑了,这个就叫“少不征南”;高怀德年过六十,逞勇挂帅,扫北阵前死于非命,叫“老不扫北”。 曹老王爷不敢怠慢,叫高家弟兄速速往城里撤,自己领兵抵挡。毕竟老王爷也是七十开外的人了,气血不支,耐战了片刻,就觉得气喘如牛,顶不住了,连忙指挥本部,且战且退。等退到幽州城下一看,不禁长叹一声!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哪。城下的宋朝官军已然乱成一锅粥了,拥挤踩踏,一起往城门里钻,什么都不顾了,有的是掉到护城壕里,有的是叫自己人踩死踹伤,城下是积尸如山!辽国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前军的十万人马所剩无几。 曹老王爷跟高琼、高钰说:“北门进不去了,你们哥儿俩赶紧保着高贤弟的尸身往东门败下去,那边还有淮南侯马全义可以给你们打个接应!我率领着残兵败将往西门这边败下去,等会儿咱们在城中会合!”高琼、高钰带着本部残余朝东门就败下去了。曹老王爷亲到吊桥边,强令军士退后,示意城楼上赶紧升吊桥、关城门。眼看着都关好了,收拾残兵,自己领着朝西门退走。曹老王爷刚走到西北角儿的城池拐角儿这,辽国军队里杀过来一员大将,手舞双锤,正是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铁木驼打死了高怀德,又战退了高琼和高钰,一路追杀下来,打死打伤宋军士卒无数,在乱军中瞧见曹彬的旗号了,打马来追。曹老王爷不敢恋战,带着人赶紧接茬儿往下跑,没跑出几步,前边浩浩荡荡开来一队人马,车辆辎重都带着呢,为首三员大将,正是太平侯药元福和曹老王爷的幼弟横海侯曹海,还有靖海侯米信。三位见有一员辽将紧追不舍,先命令军卒排好阵势,抢上前来,把曹老王爷让进来,再把门儿一封,挡住辽将。曹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抡大刀抢先来战铁木驼,俩人走了有十几个照面儿,铁木驼拨马就往西边败。曹海是个浑愣性子,拍马就追,药元福和米信只好引兵将追赶,曹彬一瞧坏了,赶紧又催马来追,想喊弟弟回来,可是战场上喊杀震天,哪儿听得到? 他们哪儿知道啊,北国人比他们可要熟悉幽州周围的地形地势,刚一追到西门外的一座荒丘,土丘后边的小树林里炮响如雷,杀出来一支伏兵,为首的大将乃是右军元帅、辽国的二国舅萧天佑。药元福舞动笔挝槊来战萧天佑,药元福也是上一辈儿里边出名的骁将,但是毕竟年老体衰,走马三合,一闪失,叫萧天佑一刀斜肩带背砍为两半。曹彬刚刚追上来,一看,啊呀!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那边铁木驼回马再战曹海,也是一锤将曹海的背心震碎,尸身落于马下。把老王爷疼的,呱唧!摔落尘埃。靖海侯米信舞动双鞭来护,左冲右突,怎么都杀不出圈去,眼看着就要遭擒! 正在紧要关头,耳轮中只听见一声暴喝:“呀呔!北国胡儿休要张狂!你家大将军呼延赞到了!”哗……就听见南边的北国军士一阵的大乱,军卒纷纷退闪,一员大将舞动镔铁枪,横扫千军,来的正是铁鞭靠山王呼延赞。辽国的几名将官都被他铁枪刺落马下,辽军纷纷退后结阵。呼延赞借机冲进来,“老哥哥,快随我杀出!”一马当先,自己摆长枪再往回杀,曹老王爷绰起大刀紧随其后,米信在最后边儿给断后,总算是蹚出了一条血路。等冲到幽州城西门前,曹王回头一望,太惨了,辽兵分路包抄,重重围困,自己所带的残兵余勇连带药元福原来的八万大军都叫辽国大军给围死了。北国的骑兵太厉害了,几冲几撞,宋军伤亡惨重。呼延赞一拍脑袋:“嘿哟!怎么把米将军给丢啦!”曹彬一看,果然,米信没跟出来,远远瞧见前方辽兵圈子里围着不少的人,估摸着可能是米信掉队了。呼延赞说:“老哥哥,您先进城,等我把米将军也救出来,我们再回幽州!”“且慢!贤弟,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和小郑印接到您的大令,怕有闪失,兵分两路,他那一路去救东门,我这一路来救西门!”“啊?”曹彬明白,看来南门的八万人也难保了,辽兵虽说只有十五万人,但是是各个击破,我的四门兜底阵全完啦!“好,贤弟,你赶紧去救米将军,愚兄这里不用牵挂,你快去吧!”呼延赞马不停蹄,回军再去救米信。 单表老将军曹彬,抬头看看城上的旗号,还挂着自己的曹字大旗,不禁潸然泪下。自己毕生从军,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深感自责。想想自己还进城干吗呀?根本没脸再去见皇上和各家大臣,把自己的帅盔摘下,交给身边的一个小校,“你把这个送回幽州,替老夫交还圣驾,就说曹彬无颜面圣,自惭罪在不赦,就此辞去官职,远遁江湖,了此残生罢了!”说完了拨马就走,看见西边有一处茂林,打马进了树林,大家想要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 曹彬催马进了树林,沿着林中浅道信马由缰,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时候,只听得喊杀声渐渐远去,抛在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是一条大河,正是桑干河,咱今天叫永定河。河宽百丈,波浪滔滔,根本不能骑马渡河。曹彬仔细一瞧,倒有一个竹搭的栈桥伸到河里,只是破落荒郊,野渡无人,直看得是两眼发直,没法子,先下了马,把***戳在就地,找块石头坐下来。哎?就见野渡口旁野草丛中还有块石碑,残破斜矗,上边长满了荒草,落满了秽土鸟粪。曹彬一琢磨,我兵败于此,怎么也得明白明白自己败在了什么地方吧?撑起身来,走到这儿,把荒草拨了拨,露出来上边的第一个字,是个“破”字,嗯,真是够破的!又扑撸扑撸灰土,就见破字下边是一个“巢”字,哦,山林多鸟雀,因而名“巢”。再往下看,有一个“林”字,嗯?“破巢林?”呀!曹彬颓然坐地,看来是天亡我也!树林旁边有河,水为川,林旁加上这三撇,不就是彬字吗?这儿就是破我曹彬之地啊!曹彬心说黄巢被困死在落巢山,王彦章兵败在绝章岭,古往今来,天数轮回呀!我曹彬逞能逞了一辈子,到头来兵败破曹林,我是活该呀!我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土都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怎么还逞这个能呢?嗨!早知如此,太平兴国二年我都回了曹家铺子了,要是听了四弟曹翰之劝,就憋在家里好好安度晚年,静享天伦有多好?就算是当年没能归隐,杨令公辞去前军帅印,你曹彬逞的什么能哇?你还能比杨令公的本事大不成?他都不打这一仗,你偏偏要打?你是老了老了,还叫名利熏心啊!你想打下幽州来显一显你的能耐是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害死了幼弟曹海……皇上我不能再见,就连我的老家灵寿我也没脸回啦!得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还往哪儿跑啊?我就在这儿自裁谢罪吧! 一摸腰间,佩剑不知道何时在沙场上丢失,得啦,把自己上阵杀敌的这口***拔起来,把刀头冲着自己的脖子,一闭眼,嗨,这辈子都是拿刀割敌将的脖子,今天也不亏,自己也死于此刀之下! 〖四回〗 曹彬兵败幽州,不敢再回城面见二帝,更无颜再见杨继业父子,索性放马远走破巢林,看看这是自己的命啊,合着我该着兵败在破巢林前,得了,甭活着啦,这么活着一点滋味都没啦!举起自己的大刀就要自尽。 刚要动手,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轻轻吟唱,嗓音是太动听了,不知不觉竖着耳朵仔细听曲词,这个刀可就一直这么干举着了。就听此人唱道: 云霄万里羡冥鸿,曾为储皇出汉宫; 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 一剑西风快远游,朗然吟破洞庭秋; 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 汉祚中兴竟灭新,云台勋业耸嶙峋; 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 抽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候在烟霞; 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 呀!曹彬听完这几句,汗流浃背,别瞧荒郊野渡,真有高人啊?“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这唱的是著名的修仙隐士商山四皓。“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说的是唐末的仙侠剑客吕洞宾,得了汉钟离仙家的丹书,得道成仙,还能再去考进士吗?羞与元和进士流……“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这是东汉的大隐士严子陵。“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正说的是西汉谋士张良张子房!这唱的都是先为高官,后功成身退、归隐林下的聪明人啊。曹彬一激灵,再看唱歌的人,独自撑船划到了渡口,嘿,方面大耳,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游方道士的打扮,头戴毡笠,双手撑篙,到了渡口旁了,“哎呀,仙师,俗世昏叟曹彬在此,恳求仙师宝船一渡!”游方道士哈哈一笑:“曹王爷,贫道渡你不难,只是你舍得手中利器否?”老道说话是一语双关,我渡你不难,可我不是渡你,而是度你,你能舍得你的官爵吗?曹彬把大刀一撇,仰天大笑,“仙师,命且不顾,何虑此物?还求您点破迷津!”老道把船撑过来,让曹彬上船,曹彬先把自己坐骑的鞍子都卸了,拍了拍宝马,放归山林自适,独自空手登舟。书中暗表,这个老道就是任道安的师父华山真仙钟离权,曹彬从此随他出家修道,颐养天年,民间传说都叫他曹国舅,日后帮着杨宗保大破天门阵,就是后话了。 再说城楼上的二帝雍熙天子,都吓傻了!一开始还挺高兴,可是曹老王爷一下城楼,他身边可就没了主心骨了,越来越着慌。曹老王爷出去迎战,工夫不大,探马来报,高千岁阵亡!“啊!哎呀,我的高爱卿啊……”眼泪掉下来了,那是他的姐夫啊,伤心是真的。又过了一会儿,全军败退,城下可就乱啦。二帝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赶紧任命潘洪为保驾大将军,指挥幽州城防。潘洪也算是有百战经验的老将,赶紧指挥人准备守卫城池的家伙,什么灰瓶、炮子、滚木、□石,叫人抬上来成捆成捆的雕翎箭,分派各队,都在城垛子里埋伏好了。可是辽国军兵并没有来攻打北门,而是挥师南下,两路分兵。潘洪一看,赶紧分派人手四门把守,把自己手下的亲儿子、干儿子、侄子们分派下去,请圣驾转移宫中等待消息。 皇上、八王以及一众大臣躲避刀箭之危,先回辽主隆福宫暂避一时,来到燕交殿落座,报信的太监是一个接着一个,“启奏万岁,西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药将军和曹海将军阵亡,呼延王爷和米将军撤回!”这边刚说完,又来了一位:“启奏万岁!东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马全义将军阵亡,郑王爷救护贺老将军回城!”啊?二帝连忙就问:“我的曹老爱卿何在?”呼延赞和米信走到殿上,把曹老帅的金盔捧回,“万岁,曹老千岁兵败自责,送回帅盔,远遁而走,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哪!”啊呀呀呀……皇上一捂脸,顾不上什么龙颜威仪了,放声痛哭!一仗就死了这么多的名臣老将,怪谁呀?都怨我非得来这儿来瞧什么梳妆楼!我贪心不足,要创不世之武功,我非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啊!嗨!要是当初多听听杨老令公的劝告……正哭着呢,八王和潘洪巡查城防回来了,八王急急忙忙走到近前,“叔皇,您,可得要保重龙体啊……您放心,皇侄儿我刚刚巡视了一遍城头防备的将士们,虽说今日惨败,士气低落,然扈从圣驾,三军敢不尽心用命?皇侄巡查所到之处,无不小心严防,略有风吹草动,必能迅捷防范。” 嗯?皇上醒过味儿来啦,哎?这不是,令公辞印,请旨非要到瓦桥关驻守……这不是预备好了等着我去求救吗?嗯……二帝想到这儿,顾不上悲痛了,怎么呢?心里也很不痛快,知道自己这回可是现眼了,干在这儿叫杨令公和太祖老臣们瞧了自己的笑话儿。想到这儿不哭了,回头看八王:“皇侄啊,你看事已至此,咱们是不是得想个主意,看看谁能还朝去搬取救兵啦?”八王说:“叔皇,您得保重龙体,事到如今,何须还朝搬兵?得火速派人回瓦桥关搬请令公父子回来接任元帅之职啊!有杨令公在此,咱们君臣就不用担心了。”“啊,话说得是。可是在五台山下,朕是一时糊涂,没听他的劝,执意要来幽州观景,收回了令公的帅印,生把他们父子给赶走了。他们手底下也没多少兵啦,要是令公父子嫉恨朕,不肯出兵犯险,可如何是好哇?”苗崇善和李昉这几位就在一边瞧笑话儿,面含冷笑:“万岁,依臣等看,也是要还朝搬兵为是,您在五台山下已然说过,您说就算是被困孤城,粮尽援绝……也绝不再用他杨家父子……” 呼延赞在下边说话了:“万岁,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您哪知道啊,令公所以辞去帅印,请命到瓦桥关催运粮草,是他早料到咱们来幽州有此一劫,他成心领兵远去,与咱们成犄角之势,就是等着危难之时兴兵来救啊!”“哦?呼延爱卿,你说的可是实情?”“哈哈,万岁啊,只有您蒙在鼓里,令公辞行之际,跟我们都是这么说的!”噢,原来如此,令公真不愧亘古良将!“来呀!拟旨。”有太监过来唰唰唰,按照雍熙帝的意思把圣旨就给写好了,“不知哪位爱卿愿意藏旨突围出城,到瓦桥关去搬请令公来救?”三关总镇贺令图一晃荡身躯,哗棱棱棱,浑身甲叶子乱掉——怎么乱掉啦?刚才打仗打的,铠甲都叫敌军的钩枪给弄坏了,一动弹就乱掉。“万岁,为臣愿往!”“去你的,一边儿歇着去吧,你瞧瞧你都什么样儿了?”呼延赞把他给扒拉到后边来,自己上前,“万岁,为臣不才,愿替您到瓦桥关颁旨!”“哦?呼延将军愿意冒险闯围,那可太好啦,你可得多加小心啊!”八王说:“叔皇,现在辽国大军已经层层围困,呼延将军虽勇,怎奈饿虎也难斗群狼,还得请郑王和其他几家将官随行接应,帮着他闯围才行,再给多分派些士兵。”“嗯,正是,正是!” 皇上刚要说话,保驾大将军潘洪说话了,“万岁,老臣以为不妥!”嗯?“噢,老太师您说说,有何不妥?”潘洪心说,呼延赞哪呼延赞,叫你平日里老是跟老夫作对,今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万岁,方才老臣已经把城中的军卒重新点名分队,幽州城外驻守的三十四万大军,损失惨重,如今咱们就剩下六万多人了,还有一些个伤兵。幽州四门方圆二十四里地,咱这么点人马现在就是把守城池都不够换防的,再要说到敌营冲杀,回头保卫城池可就不够了。幽州城要是丢了,请谁来都晚啦!呼延千岁是出了名的猛将,他来个猛鸡夺嗉,也就冲出去了,带的人手多了,反倒是个麻烦。对不对呀,呼延千岁?”潘洪这个损哪!呼延赞一听就知道老贼想什么呢,自己嘿嘿儿地冷笑,“万岁,潘老太师所言有理,如今城头防守事大,您不必给我分派人手,人多了还碍事儿。您是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我不要别的,就要您再给我写一道圣旨,请大罗金仙们都来保着我,只要我揣着这道圣旨,单枪匹马,为臣我就能闯出重围去!”啊,我还有这个本事呢?写一道圣旨就能有大罗金仙来助?那我还请什么杨令公来解围呀?皇上听着好笑,想问呼王,一瞧,呼延赞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一会儿咱底下再说,明白了,有机密,就不问了,回头看看八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八王说:“叔皇,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您看看是否应当先重新选一位保驾的元戎。”八王特意说出“保驾”二字,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先选派一位做副元帅。现在是明摆着,应当由令公回来接任三军主帅之职,潘洪只能是担任副帅。但是皇上有他的鬼心眼儿,他想潘杨两家结着仇呢,令公宽怀大度,不会跟自己计较;可潘太师不行,这个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现在指着他保驾呢,可不能得罪他。“皇侄说得对,来呀,传朕的旨意,就封潘太师为三军司命、扫北总元戎,加封杨老令公为前军统帅,单等搬取令公回幽州之后,两帅齐心,再与胡儿决一死战!”潘洪高兴了,这个元帅早晚还得归我!呼延赞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赶紧陪同圣上和八王进内室密谈。 等一进后堂,君臣屏退左右。呼延赞就跟俩人说了:“万岁,八千岁,外边辽国大军三十万围困幽州,臣就是肋生双翅我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兵都不带啦!”“嗨,呼延爱卿,这可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哇,你说有百灵相助,朕才没给你分派人手,你怎么反倒怪罪起朕来啦?”八王也说:“就是啊,呼延将军,你方才这么一说,小王也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你的意思。那现在你说说,咱们可得怎么办哪?”“怎么办?冻豆腐——没法办啦!他潘洪上本,告诉说没人手给我,他老小子是嫉恨我平常总和他作对,想治死我呀!您还是干脆叫他想辙搬取救兵吧,他是大元帅呀!” 皇上明白了,呼延赞这是在怪自己不该把本应属杨令公的帅印先给了潘洪了,“哎呀,如今大敌当前,呼延爱卿你就先容让一二吧,但等杨令公来到幽州,朕自有主意。呼延爱卿,适才在殿前你可对朕挤眼睛来着,朕想着你定有妙计,你就赶紧说吧,打算怎么闯过连营,到瓦桥关去搬请救兵哇?”呼延赞心说,哼,这会儿叫我爱卿,等回头再瞧着我碍事儿的时候,没准儿又叫什么了呢,“万岁,这么说吧,臣要是出城搬兵求救,那可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得两说呢。可一旦要是叫我混出去了,见着老令公了,他那八个虎儿子一起来幽州救驾,等于说您就一定是能还朝啦!在殿上我没说,我可是不好意思说,为臣我冒死闯营……您应当许点儿什么啊?”哦,原来呼王也有这个私心,“哎呀,你看看,朕果然是糊涂啦,这是自然哪!呼延爱卿,此次你闯连营去搬取救兵,甭管成与不成,朕都给你加九锡,打今日儿个起你是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王,朕要给你重修府第……”“哎哎哎……万岁,这个都用不着,怎么听着像是阵亡追封似的啊?为臣我的意思呢,是臣有一子,名叫呼延丕显,今年十二了,年岁比那几位王爷的公子都小,没赶上过为国立功,平头白丁儿一个。可这孩子可不是窝囊废啊,要说文,那是宋相爷的主考,现在是陪太子念书的伴读;要说武,微臣我的家教是最严的,您是肯定听说过,大冬天下雪都不耽搁练功,我这孩子这手鞭可练得不错!要说为臣有后顾之忧,就是这个儿子。我是这么说啊……假如说为臣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和八千岁可得想着我那个儿子,用文用武,全看万岁您的了。”呼延赞是什么意思呢?监国五王里杨、高、郑三家的王爵都是世袭的,这三家里生下的男丁脑袋上就顶一男爵,按年岁往上长,到了成年只要是立个功,就加封为侯,每一代得从里边选一位来袭领王爵。曹老王爷的儿子虽说不是世袭的,但是俩儿子都很厉害,在南唐大战中军功无数,各自封侯。现在只有呼延赞的儿子还是白丁一个,自己的爵位将来还没有接续的,我不是铁帽子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要个封赐!哦,皇上明白了,“呼延爱卿,倒是朕考虑不周了,你放心,这一回只要是朕能回得去东京城,必定给你的儿子加官进爵,回去立马封侯,你放心吧。” 呼延赞乐了:“好,谢主隆恩!我先谢谢您喽。要说闯围,臣倒有一计!”皇上给气的,你倒是真现实,封了官儿这个计也就来啦!“卿速言之!”“万岁,我还得跟您要一道圣旨……”二帝一听,得,又来了,什么圣天子有百灵相助……我给你刷一道圣旨,自有大罗金仙下凡相救……嗨!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说点真格的,别说这糊弄人的。呼延赞乐了,您也说这个糊弄人啊?那您前天在五台山百灵楼上说什么来着?“万岁,我请您再给我一道圣旨,可不是去请什么大罗金仙的,是回朝请出玉玺!”“啊?传国玉玺?”“对!”“把那个玩意儿拿来有什么用啊?”“您给我写一道假旨,就说咱们被困幽州,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没办法啦,我们是只好归顺大辽国,愿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割城让地、奉表称臣,无奈身边没带着传国玉玺,没法签下国书,您就写着派我回朝,先取回玉玺,回幽州以后再来与辽国狼主和谈。您明白了没有?”“噢,辽国狼主一旦是信以为真,就得好好地放你回中原!”“对喽,但这个事也怕走漏了风声,叫北国人先知道了我可就没命啦!”“噢,原来如此啊,卿真可谓足智多谋!好!”连忙叫总管大太监崔文进来,刷好假旨,给呼延王爷揣好,那个真的圣旨叫宫娥给缝进裤腿儿里,省着万一辽国狼主不相信,搜查身上,也不至于露馅儿。 呼延赞都收拾好了,打听好辽国狼主的旗号在南门外,跟皇上、八王告辞,什么都不带,一个人骑上乌龙马,拎着自己的镔铁枪,出南门大大方方甩着膀子就奔辽营过来了,快到辕门,前边儿有番卒高喊:“哎,南蛮休要近前,再走可就要开弓放箭啦!你来我们的大营何事?”呼延赞一抱拳:“塞姆恩呶!卓欧呦波巴!”呼延赞说的这个是北国话,什么意思啊?就是“大家好吗?辛苦辛苦!”哟,北国的小番就愣啦,这位会说我们北国的词儿,有意思。赶紧说:“毕塞姆恩!波卓欧呦秋欧!”——我们挺好,不辛苦!“各位,你们就跟你们的大帅和狼主说,就说来的人名叫呼延赞,乃是南朝的靠山王,专门儿到你们的大营来找他们来,乃是奉旨前来和谈的!”哦,南朝要和谈,这个是使臣。小番不敢拖延,赶紧回中军大帐通禀给大帅韩昌,工夫不大,韩昌派人专门儿出来迎接,把呼延赞的枪、马留在辕门,步行进帐。韩昌素闻呼延赞的名声,知道是南朝的名臣大将,亲自离座,在大帐外迎接,把呼延赞给让到里边儿。 呼延赞走进大帐一看,哟,当间儿坐着一位,短粗身量儿,大脑袋,番王帽,黄马褂,脑后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甩狐狸尾,面赛姜黄,火焰眉,三角眼,狮子鼻,血盆口,□下是遮胸盖腹的大红胡子。呼延赞一看,认识,正是北国的大狼主天庆梁王耶律尚。十几年前,呼延赞跟着金刀令公杨继业困战幽州,和天庆王打过交道,还算个熟脸儿。“嘿哟,这……这不是梁王千岁吗?哈哈哈哈,少见、少见,哎呀……这可有十几年没见啦,我说你这肚子见长啊!哎,你后脖颈子上那道疤好了没啊?” 给天庆王气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当年老主爷赵匡胤在世之时,杨继业挂帅扫北,一直打到了幽州城下。杨继业用假扮将惰兵骄之计,诱引天庆王乘夜劫营,杨继业设下埋伏,生擒天庆王,用九环金刀压着天庆王的脖子,逼迫萧后写好了降书顺表献给赵匡胤,令公这刀才从天庆王后脖颈上抬起来。但是因为那刀太沉了,刀口在后脖颈上拉出一道血印子,这辈子就带上了。呼延赞一见面儿先提这个茬儿,可把天庆王给气坏了,好你个呼延赞,一见面儿就揭我的短儿,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把脸一别,假装没听着。呼延赞还装着什么都不在乎,慢慢腾腾地走到天庆王的桌案前,一瞧,天庆王左手边有个座位,盖着老虎皮,应当是小元帅韩昌坐的;右手边还有个座椅,看样子是给自己预备的。老呼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到虎皮椅前,一屁股就坐下了,再慢腾腾把圣旨给掏出来,双手一递,“梁王千岁,您看看吧!我就不跟您多废话了。”韩昌跟着他后边走进来,一看,噢,你把我的椅子给坐啦?得嘞,那我坐你的啵。 天庆王接过圣旨仔细读了一遍,把圣旨扣在桌儿上。这圣旨说的什么呢?说的是朕在幽州中了辽国的空城计了,现在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实在没法子了,命靠山王呼延赞奉旨回京,责皇后和太子将玉玺请出来交给呼延赞带回幽州,朕好和辽国和谈,用玉玺书写国书,纳降书、递顺表。天庆王看完了把这份儿圣旨一扣,在那儿嘿儿嘿儿地冷笑,“哼哼哼哼……呼延赞,你想骗谁呀?你这是诈降之计,叫我们放你出去你好回去搬取救兵!来呀,把呼延赞捆绑起来,推出去,斩!” 〖五回〗 呼延赞矫旨搬兵,真真假假,全在心中算计好了。拿着一道圣旨,放在辽王天庆王的桌案上,您看看吧,我是回去取玉玺的,您放我回去,您这会儿是不费一兵一卒,您就能够得着南朝的江山!可是天庆王看完了圣旨,一点不买账,哈哈,来呀,给我捆起来,推出辕门斩首! 过来好几个北国的军校,不由分说,抹肩头、拢二背,就给捆起来了。呼延赞也真横,一声儿不吭,站起来就往外走,连头都不回,好像生怕这头砍得慢似的。眼看着快走出去了,天庆王一瞧,嗯?怎么连一句话都不带分辩的呢,好像生怕杀头慢了似的,不对……还得问问他:“哎,呼延赞,本王将你推出去要杀,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哪?”呼延赞心里憋着笑呢,好,只要是你先问我,就算是上了我的当啦!那位问了,呼延赞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呼延赞的鬼心眼儿可多着呢,他一看,天庆梁王跟自己拍桌子,小元帅韩昌可什么话都没说呢,就他天庆王自己能独断吗?准知道自己这个事儿,他天庆王必得和韩昌商议之后才能定夺,连商议都没商议呢,就要杀我,这不是真要杀我,是想试探试探我的虚实。 呼延赞就说了:“梁王,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能这么捆着问,若不以礼相待,那你就是欺负我们是败军之将,我乃大宋朝的靠山王,绝不能甘受其辱,那你还不如赶快把我杀了呢!”天庆王一听,嗯,还挺有骨气,这才站起身形,“哈哈哈哈,呼延将军,您可别当真,我是跟您开个玩笑哪!您是天下有名的大将,我们岂能对您这么不恭呢?来呀,把呼延将军的绳索给解开,看座,敬茶!”有人过来把绑绳解开,有人把茶碗给端过来,北国的茶都是奶茶,用的是去了乳酪的牛奶,还得少兑点胡椒和盐。呼延赞端起碗来一尝,喷香,还真好,又咕咚喝了一大口。这口茶一下肚,呼延赞说话了:“梁王、小韩,咳,想我呼延赞,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少年成名的名臣虎将,我能甘心给你们纳降书、递顺表吗?要依着我,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能给你们低头!”嗯,好!说得好!那你干吗来了呢?韩昌把天庆王扣在桌子上的圣旨拿起来,自己看了一遍,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呀,我没脸回去见人了,干脆,你们把我杀了得了,杀完了,把我的人头往辕门外一挂,让人家知道知道,我呼延赞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过我可知道,现在满幽州城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敢出城闯营,我要是没谈成,或者说你们把我的脑袋往辕门外边一挂,嘿嘿,没人敢来啦!”韩昌心说,别价,我说刚才你一句话不讲呢,我们要真把你杀了,以后就没人敢来做使臣了,谁来和谈呢?要是打你这儿把这口封死,宋朝君臣就只能是决一死战啦! 韩昌瞧着这位挺有趣儿,不怕死还是个浑不论,说吃吃、说喝喝,坐下来也不拿自己当客人。“呼延将军,您这个……假如说要是放您回南朝,您是打算从哪条路走啊?您是走雁门关呢,还是走瓦桥关?”呼延赞没反应过来,啊……雁门关在西路呢,那多绕远儿啊,当然是走瓦桥关啦!“哦,小韩哪,你要问——我自然是要走瓦桥关!”啊?嘶……天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朝后一仰,拿手一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么……嗯……”俩三角眼一眯缝,盯着呼延赞瞧,把呼延赞给看毛了,哎,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说瓦桥关,他怎么摸后脑勺呢?呼延赞不知道,老贼潘洪已然派自己的亲信将密信送给了天庆王,告诉他在五台山令公阻驾被贬瓦桥关这件事儿,这样儿,天庆王知道杨家将不在幽州,才敢发兵围困幽州。他摸后脑勺干吗呢?当年令公拿九环金刀在他后脖颈上足足压了有一夜,坐下病了,一想起杨继业,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上麻得慌。韩昌嘿儿嘿儿冷笑:“不对吧,呼延将军,杨令公父子全都在瓦桥关呢,他们不就是救兵吗?您走瓦桥关,要是见着他们,您还用得着回东京去取玉玺吗?”哦……呼延赞这才听明白,合着他们已经打听准了,知道杨令公在瓦桥关待着呢。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呼延赞哪能想得到有内奸哪?老呼脑子快嘴也快:“哈哈哈哈……小韩哪,我跟你说,甭管我是回去取玉玺,还是到瓦桥关搬请杨令公,咱得先说说这个杨继业他能不能来救驾,要是搁着我,我就不来!噢,他皇上用不着的时候把人家乱贬一气,说给派去催粮就给派去催粮去啦?如今用得着啦,好意思觍着脸去求吗?您就琢磨吧,就说我厚着脸皮去瓦桥关请他去了,人家是没骨头的人吗?他们能来吗?” 天庆王听呼延赞这么一说,呣,也有理啊,金刀令公杨继业是多么出名的英雄人物,像他这样儿的人,连我们北国人都很敬重,南朝皇上却不予重用,一直都不把主帅的帅印给他——现在兵败幽州再搬请人家来救驾,人还能来吗?再看呼延赞已经把自己这碗奶茶给喝见底儿了,回身儿叫后边的小番给续上,这边又抓了一块奶豆腐,在嘴里头嚼着,一边接着胡扯,“我没脸再去见我那些同袍老友啊,我还有脸再去见杨令公吗?他要问我,呼延赞,你回东京要干什么去?叫我怎么说哇?梁王千岁,小韩哪,咳……这么说吧,反正我把实话撂给你们了,我就知道你们得疑心于我,我这个大活人就搁在这儿了,放我过去还是不放,就听你们的了。”这阵儿,天庆王忽然间满脸堆笑:“哦哈哈哈哈……好,呼延将军,孤王就相信你所说的,放你出城,来呀,你们几位护送呼延将军出营南下。呼延将军,孤王军务繁忙,恕不远送啦!”呼延赞脸上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站起来,“好!你梁王果然是好样儿的,好朋友!既然如此,老呼我告辞啦!”“请便吧。” 呼延赞转身就走,这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眼看快要走出了大帐,就听见身后天庆王一拍桌案,“嘟!大胆呼延赞,竟敢诓骗孤家!快快给我拿下了!”哟?呼延赞赶紧一扭身,我这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啦?就看韩昌拿着方才扣在桌子上的圣旨,面带微笑:“呼延将军,您急着回京,您怎么不把这份圣旨带好哇?你身上一定另有圣旨!来呀,给我搜身!”有小番二回抢过来,给呼延赞又绑上了。 韩昌走到呼延赞的面前,“呵呵呵呵,呼延将军,您要是急着回去取玉玺,您怎么把这道圣旨愣给忘在这儿了呢?我看你们回京取玉玺是假,到瓦桥关搬救兵是真!你身上一定还夹带着另一道圣旨!来呀,给我搜身!”呼延赞一跺脚,嗨!我怎么单把这个要命的家伙给落下了呢?想到这儿,老呼拿眼睛瞅着自己的肚子。嗯?韩昌在旁边察言观色呢,一看呼延赞脸上变颜色儿了,直踅摸自己的肚子,呣……你老吸着肚子干吗呢?甭问,这里边藏着干货呢!“来呀!把他的袢甲绦解开,把护胸甲摘喽,看看他肚子里边塞的都是什么?”小番真的就来解呼延赞的袢甲绦来了,老呼还装相呢,假装不乐意,扭来扭去,等护胸甲一摘掉,呼啦!珍珠、玛瑙、翡翠、钻石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啊?韩昌低头仔细这么一看,正是昨天晚上,辽国进献给宋王的礼品,都叫呼延赞给划拉到自己身上了。 天庆王走出来,蹲下来一摆弄,哈哈大笑:“我说呼延将军,您怎么还干这个哪?您在南朝贵为王驾,您还稀罕这些玩意儿吗?”呼延赞可是真会演戏,大脑袋一低,一言不发不说,大眼珠子眨了眨,愣还真掉出几滴眼泪来。韩昌毕竟还在年轻,再者说此刻虽有潘洪的密信往来通讯,也不至于给他们透露呼延赞的为人哪?所以看见这位黑面大汉,误以为是个浑浊闷愣的将军,可不知道此人心里是八窍玲珑!两位都凑过来,“哟,呼延将军,您这是为什么呢?”“咳!到这一步,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呀,早就不打算回去了,为什么呢?别看我在大宋朝是堂堂一个靠山王,其实啊,我混得可太惨了!大宋朝九王八侯里头,数我混得惨,我这是有衔无职。我跟曹王比不了,人家是挂名儿的国舅爷;我跟高王比不了,人家是老驸马爷;我跟山王杨令公更比不了啦,人家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官儿……我们家呢,就我一个人儿吃俸禄,我那王府上上下下,都靠我一个人儿养活着……咳,你们是不知道哇,你们北国哪儿有我们南朝——特别是我们东京城的开销大哇!你们这儿房子不要钱,满草原上您看上哪一块儿您就在哪儿一扎帐篷就得,是不是哇?我们那儿?您就甭想啦!哪一块地都给您规定好喽!您想在哪盖房子,您只要是一动土就有人来查你!您说了,您买呗?东京城的宅院?天子脚下?您知道一所宅子得花多少钱么?啊?”天庆王和韩昌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事啊,都摇头:“呼延将军,怎么你们南朝……哦,你们南朝的王爷,你们连一处宅院你们都买不起哇?” “那敢情!你们俩都没听说吧?古往今来谁也没听说这种事!我告诉你们吧,我老呼我贵为王爵,我是开国的功勋——怎么样?我这辈子所有的俸禄加在一块……也就够买到东京城里的一所小院子。王府?您就甭妄想啦!可是我们还得吃饭哪,我们横是不能光在屋子里躺着喝西北风吧?到现在,嗨,我们家只好是住在东京城外的远郊,每天我上殿得起五更爬半夜的才能不迟到,我可太不容易了我!梁王千岁,小韩哪,你们要是好心,放我回东京,我本打算也不去传旨了,我捎带点儿值钱的东西回去,变卖变卖,后半辈子我就找个好地儿猫起来安享晚年啦!你们以为我真要回去搬救兵哪?哪儿的事儿呀,这道圣旨已经是废纸一张了!你们把这圣旨一扯,该怎么打幽州你们还怎么打呗,反正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啦。”呼延赞这是编瞎话呢,别说,还真就叫他给圆回来了。 天庆王一琢磨,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呼延赞不容易啊!这就叫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天庆王紧跟着客气:“嗳,瞧您说的,您那么大的本领,您哪能混得那么惨呢!”“谁难受谁知道,您两位要是还疑心,就甭放我走啦,反正跟哪儿都是吃饭。”“不不,您还得回京城,您怎么的也得把玉玺给要回来。您不是缺钱吗?好说啊,他宋王给不起,孤王我给得起,来呀,先把呼延将军的绑绳松开!”“别别,我说梁王、小韩,别待会儿又出个什么岔子再捆我,还是别松开了,省得费事!”“瞧您说的,您别往心里去,来来,松绑、松绑!这个奶茶再给来壶热的,这牛肉再给切两斤的来!快着点!” 就这么,老呼二番返回到大帐落座,屁股刚一坐下,老呼心说真悬哪,我说话办事得小心点儿了,“啊……梁王,别怪我贪财,您说话可得算话,取玉玺是您叫我回去取的,我把玉玺拿到幽州城,您可得给钱!”呼延赞这么一说,天庆王和韩昌就当真了,呼延赞肚子里那些珠宝啊,是他临走的时候,怕路上有用钱的地方,顺手抓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天庆王听呼延赞催着要钱,踏实了,“咳,还等您回来干吗,孤王我眼下就办。”说完了这个话,天庆王吩咐下去,工夫不大,五个小番捧着各色珍宝就来了,外带黄金、白银,方便呼延赞路上用的。另外,还吩咐手下给准备好通关的腰牌,一会儿工夫做得了,给呼延赞送过来,呼延赞往自己腰里一别,就算是齐活了。韩昌又叫人给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喝的,在马上挂了好些个大包小包,弄得呼延赞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们这个准备得也**镇啦!”韩昌说:“老将军您别客气,我们北国人就是这样,虽说是两国交兵,但您现在是我们的客人,绝不能叫您在路上饿着、渴着。我知道您的事情紧急,我和狼主就不留您啦,您赶紧上路吧!”“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啦!”两下告辞,呼延赞上马出了辽营,奔南边就下来了。天庆王觉得这回算是大获全胜了,一战决胜,不但说挽回了败局,还摧毁了宋军的主力。传令全军歇兵庆贺,这边儿怎么吃喝玩闹,暂且按下不表。 简短截说,呼延赞有了出关的腰牌,一路自然是很顺当。除了卢沟桥,一看,涿州镇守的宋军已经叫北国人给战败逃窜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再往南,易州的城头也已然是北国的旗号啦!这可是真够快的!看起来小韩的计策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小元帅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也不知道几位北国的降将到底如何了?自己搬兵心切,无心留意,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正午,眼看到了界河。草桥关前还是大宋的旗号,等过了草桥,赶紧到瓦桥关来找令公。令公在帅堂正办公务呢,一抬头,哟!呼延赞一个人来了,知道准是幽州出事儿了,再细这么一说,东平王高怀德阵亡、老国舅曹彬生死不知,令公眼泪就下来了,顿足捶胸。呼延赞紧着劝:“二哥,您也别太难过了,大哥能死在阵前,也是做大将的本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大宋朝好悬就得亡国啊,您得赶紧想辙怎么去幽州解围!”令公说救兵如救火,可咱这个粮草还没催办好呢——我来这儿也才两天哪!咱们得把粮草车都备办好了,押着足够大军吃用的粮食一块儿去幽州才成啊!监军王源也很赞成,一查,到第二天一早,全部催运来的粮车就能到齐了,那好,令公就吩咐大家各自整顿本部,准备两天后一早发兵幽州。 别人都没事儿,单杨七郎急得受不了了,哎呀!有仗打还不赶紧出兵?这觉都睡不好!睡睡醒醒,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二天,实在是待不住了,趁着天黑,悄悄儿把自己的马带出来,轻车熟路,出了关口直奔草桥。他呀,想得个首功,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先到辽国连营里好好地冲杀一番,抢先去解围,别叫皇上等急了。这个七郎呀,就是这么个脾气。赶出了草桥关,前边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按说此一战都归了大宋,可是自打韩昌兵困住幽州,涿州、易州又相继失陷。七郎还是不能再走官道,大道上都有辽国的哨卡。七郎琢磨自己要单枪匹马闯幽州,可别把劲儿都给耗在路上,带上了自己前一阵子从北国盗来的腰牌、衣帽,照旧扮成海中青的模样,连过几关,就到了卢沟桥前。七郎心里头明白,卢沟桥乃是进出幽州城池的南北要道,一定有辽国军队在此把守,自己单枪匹马来闯幽州这一仗打这儿就算是开始了。果不其然,七郎策马扬鞭踏上卢沟桥刚走到半截儿,对面桥楼后面是瘪咧号角齐声轰鸣,“哞咪……哞……”从对岸冲过来一支人马,但见为首一员番将: 身高体壮,膀大腰圆;身披皮盔皮甲,胸前狐狸尾搭甩,脑后雉鸡翎高插,生的是凶眉恶目、阔嘴咧腮、满脸的浓胡须。手里端着一口牛背刀,稳坐在马鞍鞒上。 这员番将把大刀一摆:“呔!前面来的小南蛮听真,从哪儿来的赶紧着还回哪儿去,卢沟桥现如今乃是军戎要塞,寻常人等不得乱闯!”七郎仔细看过地形,这石拱桥上可以容十匹马并行,够宽绰,要是在这个地方见仗也能厮杀得开。就在马上稳了稳身形,掂了掂金枪,对番将说:“来将你也要听真,某乃是大宋金刀杨令公之子,七郎杨希杨延嗣是也!前日遇到呼延老将军搬兵,故特来幽州救驾解围。尔等识相的快快让开大路,如若不然,你来看!就要尔在枪上领教!”这个番将一听,哦,敢情是救兵来了,够快的啊,那就不用多废话啦:“噢,原来是要到幽州解围的。俺乃是右军大都督铁木宽,奉我家元帅将令在此把守。你既是宋朝的救兵来到,不必多言,还不快快在俺的刀下纳命来!”铁木宽报过了名,杨七郎这才叫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抢个先手把马往上撞,一杆枪力贯千钧就奔铁木宽的前胸刺过来了。铁木宽不认得这是霸王力贯枪法,先慢后快,举刀要往外磕,哪儿是他磕得动的?这一枪后劲猛烈,只闻听“扑哧”一声乌金虎头枪就洞穿了胸膛:前边儿没缨,后边儿见尖儿。七郎怕大枪一时不好抽出来,要是有番兵一拥而上自己可就难办了,顺势把后把叫足力气,“起!”将铁木宽尸身高高挑起甩向卢沟桥下,这就叫“卢沟桥上马不回环,枪挑铁木宽”。番兵见主将和这员宋将没走上一个照面儿马不回环就被挑落于桥下,“哎哟!咱们都督完了,咱们可惹不起这位,快跑啵!”乱作一团,哪儿还有胆子来拦挡七郎?全都纷纷逃散,七郎就闯过了卢沟桥。 过了卢沟桥要向东才是城池的正南门,七郎还不了解地理形貌,仍然是一路向北,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扎着层层的连营,营帐后面远处影影绰绰是一座城池。望望日头,七郎知道这是到幽州的西门外了。这阵儿七郎正没杀过瘾呢,打马如飞奔第一层连营的辕门就冲过来了。把守辕门的辽兵刚才得到信儿了,说是有一个宋朝大将单人独骑前来闯营,赶紧派出一队弓箭手在辕门前这等着,远远一看杨七郎过来,也就不用问了,就是这位枪挑了都督铁木宽,还问什么,一声令下,放箭!啪啪啪啪……万箭齐发! 此正是: 燕雀处堂室已危,虎豹归林山不摧! 下一回是老贼潘洪挟私报复,杨七郎才要奋虎威力杀四门!请您接着听下一卷书《金沙滩》,才是杨家将七郎八虎闯幽州千古悲歌一段。 〖头回〗 词曰: 休去关山,功名未满,将军驰骋惊虎胆。金枪何怒捣云燕,城府奸略东西赶,人困倦,马疲颓,门三掩。赤心怎把奸贼索?甘心捐为忠义寒。脱身谁知幽州事,渴饮苦无可吞毡。落尘无取心中怨,恨难休,马竟还,宏图展。 《千秋岁引》 一阙闲词念罢,给您接着说《金枪传》第三卷书《五台山》里的最后一本书《兵困幽州》。 上回书是五台山太宗降香,潘仁美诱看透龙碑,二帝瞧见了太液池边上的萧后梳妆楼,真想去赏玩景色。潘洪一听,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来了,老贼知道曹彬、杨继业绝不会支持二帝收复燕云失地,你们不肯支持皇上,单我跳出来帮着当今,这帅位还不早晚是我的吗?为什么老贼就知道这几位是怎么想的呢?自从杨令公上一回金刀扫北,南北两朝定好了盟约,以白沟划界,太平了十年有余。可不能瞧不起这十年,有了这十年,边地两边的百姓休养生息,地里都种好了庄稼,草原中牛羊成群,南北两地的商人是往来不绝,此时再提收复燕云,可与当年不同了。这些国家军务要事,前几年够品级的重臣们是老在一块儿商量,各说各有理,无非是两派,一派主张备战夺回十六州,一派主张暂停干戈。两派争执不下,后来监国五王全都听从了老相爷赵普的意见,主张罢战休养,自此与老贼这一派自然是势成水火。 就在老丞相赵普辞官回家之时,老相爷曾经约请监国五王到自己的府上喝茶,名为喝茶,其实是将国家军政大事再托付几句。这天说到最重要的事,就是议一议日后是否还要收复燕云失地。老千岁曹彬自然是不再主张对外用兵——老千岁年事已高,自己的俩儿子也都远派到边陲为主将,说实话日子都过得不错。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结义兄弟们带兵的实权免掉,可是爵禄不降,反而得着了百亩良田、财宝无数……我们曹家还有何求呢?说是监国五王,可实际上我曹彬无非就是一个摆设,那五位手里都有镇国的至宝,杨家是一家人儿两份,偏我曹彬没有,为什么呢?说高怀德是老主皇爷的亲戚,是太祖妹夫、当今的姐夫……这我服,我比不了!说郑印,他老子当年是老主的铁杆弟兄,真是别着脑袋跟着太祖皇帝拼命的功臣,老主是错杀——根本就不是错杀,是真拿这位没办法啊!给小郑印位加九锡,山河锤是在他妈妈手里拿着,老阴侯当年挂帅下南唐,曾经救过我,我也服!杨家将功劳大不大?大!不但功劳大,人家是有真本事!论什么我都服,可是有一样儿,凭什么他们家两口子一个人一样儿监国宝器,单我没有呢?我孩子在家问我是怎么回事儿,我都没法儿跟我那俩儿子说!到最后俩孩子自己觉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这才请旨远镇边关。嗨……最不服的,就是这呼延赞,他凭什么执掌着监国五宝?他凭什么就能拿着打王鞭?他都立了什么功?他年岁还比我小这么些。老主爷您处事可是不公哇!虽然说曹老千岁称得上是开国功勋,有他的度量和修为,但是这点儿事也老在心里头折腾,这么多年了不能释怀。那么老相爷问起来,您几位都说说,咱们大宋朝还打不打幽州啦?咱们还要不要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失地?曹老千岁头一个举手说:“不打!”为什么?“我们少年时参军打仗,不是为了自己的功名,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为的是天下太平……”您看这话说得够多漂亮!“如今天下尽归宋室,唯有燕云山后,可是两边的百姓早就安居乐业了。再要打仗,劳民伤财不说,又得出现多少少年枯骨哇?依我之见,是能不用兵就不用兵啦!”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老千岁琢磨着,二帝要是对北国大举用兵,不可能再用自己为帅,也不可能用自己俩儿子为主将,那么打仗无论胜负,都对自己没好处,对自己二子的前途无益。到如今自己的俩儿子能不能继承自己的王爵,这还是两说呢,自己这太原王又不是铁帽子王一辈儿传一辈儿,得了,甭再打仗啦! 问到东平王高怀德这儿,高老千岁为人忠厚,这辈子就知道打仗,不知道干别的,“打!凭什么不打?燕云十六州多大一片土地?那都是咱们的!当初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那不都是常在幽州打猎游玩吗?这是咱们南朝几百年的国土,虽说不是咱们大宋的吧,可是当初汉朝呢?咱们听戏听书都知道哇,刘备、张飞就是涿州人哪,哪儿能不要呢?这要是就这么眼看着幽州、涿州都是辽人的了,日后孩子们听了三国以后,问咱们这涿州跟哪儿呢,咱们怎么跟孩子们解释啊?甭管死多少人,老相爷,这燕云可不能丢弃不要哇!” 问到令公,杨继业低头沉思良久,要依着他年轻时候的性子,这还用问?打!不但说要打,还得早打!可是当年归宋之后第一战就是挂帅扫北,等到自己真的跨马提刀来到边塞,极目一望,哪儿哪儿都是帐篷,哪儿哪儿都是牛羊。跟老百姓一聊,有的就是从北边搬家过来的,早就适应这儿的日子了,放放羊,也会种点粮食,小日子都过得不错。如果自己硬要强攻,夺得了燕云十六州,那么这些人怎么办呢?是!当初是怎么回事呢?当初是石敬瑭献给了北国,北边来了不少的都督、酋长,可大唐朝的时候也是这样哇,那会儿北国的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室韦人……您愿意来就来归顺,幽州就得给开辟出荒地来接待人家,因此幽州和山后这一带牧场化可不是从石敬瑭开始的,早在武则天那会儿就是这样啦,要不然后来胡人安禄山造反怎么有那么多的北国小狼主跟着一块儿谋乱呢?那都不是长城以北的部落,大多数都是燕山山前山后的都督、酋长。等令公围住了幽州城,跟附近这么一走动,就全都明白了,现在要夺回幽州来,不动刀兵是绝不能够,可是一动干戈,这一仗得害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因为这一战就得流离失所?唐末五代时的教训还不够吗?杨令公心里明白,假如还打仗,继续这么打下去,对自己有好处,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虎将之才,只要是有机会打仗,他们哥儿几个就能先得升迁。可是打仗能光为了自己吗?各位,这就是为人的器量不同。等问到令公了,令公说这一仗能不打就不打,燕云失地不收也罢。 赵普点点头,接着问呼延赞,靠山王千岁您怎么看?呼延赞乐了,知道自己要是主张打仗呢,自己就跟曹彬是一头的,跟高怀德和杨继业对上了;要是主张不打仗呢,就是跟杨继业和曹彬是一头的,那么大哥高怀德就输定了。所以老呼就说,我主张打,打是打,我可不主张光收复了燕云失地,我赞成一直打到临潢府,一直打到将大辽国灭了为止,长城以外也得归我大宋!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婆她们家也是北国人,这两边分开十来年,很少能走动,这玩意儿走亲戚都是个麻烦,干脆打过去,两国归一统,那我可得劲儿啦。 赵普也是点点头,再接着问郑印,你怎么看呢?得,现在五王一说这个事,两个主张打,两个主张不打。郑印看看这边,再瞅瞅这边,没主意了。自己要是选了打,自己就得罪曹王和杨令公了;自己要是也说不打,那么就得罪呼延赞和高怀德了,两边都不讨好。这可怎么办呢?别看郑印自小儿在陈抟仙长的洞府里长大,可是从来就没自己拿过主意,长大以后就是做了王爵也是,什么大事都是回家问妈,自己不做打算。今天不成了,老相爷就问他自己,千岁您是怎么看的?小郑印眼珠一转,“哈哈,老相爷,您也别问我了干脆,我是打也成,不打也成!你们都说打,我就跟着你们去打去;你们都说不打,啊,不打就不打了,我也乐得回家陪我妈聊天儿去。干脆,您说说,您是怎么看的呢?”干脆来一个自己个儿没主意,大爷,您说说该怎么办,我听您的还不成吗? 老赵普嘿嘿地乐啊,这五位一对儿,正好是二百五对二百五,不相上下。“五位千岁,你们可是我大宋朝监国的五王啊,啊?你们在一块儿就是大宋朝的主心骨,你们还模棱两可呢,你们叫这国家将来可怎么是好呢?跟你们实说,这燕云十六州哇,是千万别取,不取还好,一旦说要是取了来,大宋朝日后的祸患无穷!你们几家儿的王侯之后,就再也别想过好日子啦!”五王一听就愣了,这里边除了杨继业考虑到了这一层,其他四位都没想到哇,好,乖乖地坐着,听您老相爷好好给我们上一课,为什么不能去取这燕云失地。 老赵普就说了:“五位千岁哪,老朽我可是拜托各位啦,你们可千万别再糊涂着啦!这要是苗广义苗先生还在的话,怹一定能赞同我说的话。您几位好好听我多废几句话。好,咱们先论一论这国之大器。高千岁,您说的,燕云十六州是祖先所遗——赵某我承认,没错!孩子们要是问我,老朽我也答不上来,脸红不红?红!我羞愧难当!是我们这辈人无能,没能收回失地,我们上对不住历代先贤,下,对不住日后的孝子贤孙……这话都在理。”高怀德本来想跟老相爷辩论几句,可是自己能说的都叫赵普先生说完了,自己的词儿都没了。“千岁,您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可是您得这么想这件事。燕云失地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咱们宋室江山有多重?燕云乃是十六座军州,可咱们的大宋国朝呢?十九路三百零六座军州!千岁,您可要掂量掂量,咱们大宋朝不止是北边有契丹为敌,西边有西夏、西蕃,南边还有南蛮、大理诸部,东南就安生吗?福建漳泉才来归附多少年?再说了,你们算过没有,咱们打一场仗得花掉国库多少钱?尤其是跟北辽作战,支出作战的费用还只是一件开销;因为南北边境封锁,南来北往的商户停止交易,国家税收的损失是多少?呼延千岁您夫人是北国人,北国人需要多少南朝的货品您是最清楚!”“嗯,没错,可得不老少呢!首先说就得是这茶叶,北国人要是没有南朝卖过去的茶叶喝,这岁数都活不了多少就得完哪!”“您看不是?可是南北一旦开仗,尤其是这幽州要是咱们打下来的,您想想,日后长城以北的北国人能轻易就这么算了吗?咱们得着这幽州城得有多烫手,您几位想过没有?”几位千岁摇摇头,都没想到这一节。 “嗨,要是光这事还算轻的。几位,与野狗尚不能争其独食,何况是北方这么多部族狼主哪!如今的大辽国可不是契丹的大辽,他是三川六国的都盟主,沙陀、女真、黑水共尊其为首领。得着幽州这样的州城,可算是得着宝贝啦!您几位也都知道,塞外苦寒之地,哪儿有燕云之地舒坦哪?我年年都派间谍到幽州、云州刺探,北国的各部酋长、都督们,大多数都在幽州、云州、蓟州、滦州等地置业,很多财主把自己的财宝积蓄都转移到这些地方儿,要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寺院哪?您几位想吧,野狗护食,你要是抢了它的,真跟你急,不但是急,还得跟你拼命。南边看幽州、山后,和北人眼里的幽州、云州,能一样么?在北人心中,燕云之地是他们唯一的富庶之地,要是丢了的话,会三天两头地来找你的麻烦。一旦要是夺得燕云失地,各位,还别不信,你们就别想在家睡安稳觉了,七十岁?八十你也得给我城楼上值班去!怎么?大宋朝的人不够用的!”五位王爷此时面面相觑,都叫赵普给说服了,老相爷这说得有理哇! “列位,北人只有燕云这么一块儿好地方,你们就但放宽心,大宋朝日后之危及社稷之敌,绝不会是大辽。他大辽在幽州定都的时间越长,人心越发地向南;他辽人后代越读书,人心就越信服孔孟。你们说,日后焉有反目成仇的道理呢?你们都放心,辽人越富裕,越会与我大宋交好,今后世代相安无事,绝非戏言。几位千岁,老朽还有一言相劝,您几位可务必要听进去啊……”大家伙儿都点点头。“列位,当今万岁的心胸,比老主何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杨继业抬手摇了摇。“没错,当今的胸怀远不及老主。老主武功开国,当今心有忌惮,自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创立盖过太祖皇爷的战功来。无非就是收复燕云失地一节,老主没有完成。那么要是列位真的帮着当今夺得了燕云失地,当今得意之下,必然醉心于用兵啊!到那时,我大宋朝穷兵黩武,是外不得人心,内不能安稳民生。连年累月下来,地方官难免要增收赋税以供军需,民怨沸腾……到那时,覆水难收!几位,这北伐之战看似是一场仗,实则是国家兴亡之大局。老朽年迈多病,也是无奈,只得将国事相托。几位千岁,别的事尚且有个商量,唯有北伐夺取燕云之役,您几位可得记住了,是千千万万不要助当今成功!” 当年老丞相的话可是犹在耳畔哪!杨继业对赵普的话是真听进去了,知道这燕云失地眼下是暂且不可复夺。什么时候能夺回来呢?老相爷虽然没说,可杨令公自幼也是在父亲火山王杨衮和隐居山后的几位高僧、名士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特别是后来拜在大同府武周山金刀老禅师的门下学艺之时,自己已经是成年了,每日里除了练武学刀法,还在王朴老先生的指点下读书谈史。那会儿令公就长期随着老禅师和王朴先生一同出塞去沙陀国等地出游,也曾跟随商队远赴北国,因此对北国的民生种种都很了解。当年石敬瑭因为私怨,向契丹狼主耶律德光借兵反唐,割让了燕云十六州。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自从安史之乱以来,幽州和山后诸州早就是北方游牧民族迁居长城以南的主要聚居地区了,所以这一带到了唐末五代,早就是半农半牧、胡汉杂处,甚至于有历史学家评价为汉人胡化的倾向。尤其是耶律德光灭了后晋,自己在汴梁称帝,才改了国号为大辽。正月初一登基,四月初一就待不下去了,天下皆叛之!什么原因呢?辽王耶律德光想要占据河东,围困晋阳城,这才与令公的父亲火山王杨衮见面。在两军阵前,杨衮先不动武,就告诉辽王说注定您已得不了天下,劝说辽王尽早领军退回燕山。耶律德光还不信,跟杨衮力辩。杨衮就问了,那么我倒要问问您,您知道为什么全国上下到处都扯起反旗要讨伐你耶律德光,要赶走您回您的塞北吗?耶律德光咬牙切齿地说,哼!你们中原人看不惯我们契丹人做皇帝,你们瞧不起我们! 杨衮说:“这您可说错啦!您得知道,接续晚唐的明宗皇帝,大太保李嗣源,怹可也不是中原人,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都拥护他呢?我跟您说三条儿您的失策之处,说得对还是不对,您先听听。第一,您想要入主中原,但是您灭了石家如此的容易,一路上您几乎是兵不血刃,您就没想想是什么原因?您真的就是天下无敌了吗?不是,是石重贵横征暴敛,已然将天下人得罪过头儿了——没事谁盼着打仗呢?可是您带着兵马进入河北,您照旧再来一遍,还要求各地给您进献财宝,您合计合计,谁还受得了呢?您这么做等于是逼着大家伙儿非得反你不可。再说第二,这就得说您说的您是塞北人,您北国人原先的习惯您不是不知道,您的大军进中原,一路上四处抢东西,你们管这个叫打草谷。您不给您手底下的军兵将校发粮饷,这样军纪必然不严,谁跟着您后边打仗都惦记着打胜了以后怎么瓜分抢来的财宝,都惦记着交锋未完就要抢先进城抢东西……大狼主,您觉得您手下这些军将个个彪悍是吗?可在我杨衮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帮子乌合之众,他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待会儿您赢了之后,他们怎么跟在您屁股后边占便宜,可是谁想过万一您输了,这些人谁来替您死?谁来替您拼命?谁肯先出来替您抵挡?您要是不信,我杨衮就跟您打这个赌,只要是您在阵前一败,您这十万雄师,刹那间就会溃不成军,不然我杨衮在山后只有几千人,我为什么就敢来晋阳与您会战呢?”“嗯……杨衮,少说大话,你接着说你的第三条。”“好,这第三条,您是怎么进的东京汴梁城?您是晋王原先的文武百官迎着您进的皇城、大殿!您疑心之重,还扣押着各州的节度使不让他们回去,您那是害怕这些人回去之后您就不好节制啦。狼主啊,您在北国实行的办法,在这儿可不管用啊!您先失民心,本来就不得军心,现在又失士人之心,那么谁还会帮着您呢?多少人还对您有笑脸,只不过是一时不想先出头反您罢了,只要有英雄领头先扯出来反旗,这些人都会马上起来响应……您看见了吧?为什么刘知远带头一造反,您这儿几天之内就腹背受敌?就是这个道理。好了,话已然跟您挑明,你我胜负早就分出来了,无论今日之战如何,您早晚都得退回北国去。如此说来,您就是战胜我杨衮,又能如何呢?”所以说当年在晋阳城前杨衮会辽王,先就用话瓦解了辽王的斗志。那么后来辽王战败逃回幽州,果然是十万大军瞬间溃败散乱,耶律德光一路上负气,等到了栾城就支撑不下去了,重病而亡。临死前写下遗书,嘱咐后人一定要吸取自己在汴梁登基三个月的“三失”之训——那三条就是杨衮跟他说的。所以后来的辽国国君登基,在治理国政上有了不小的政策变化,尤其是对燕云十六州,南北分治,南边的这些州府由南院管理,因俗而治,注意尊重汉人的习俗,所以幽州经过后来的二十多年,早已胡汉融合,难分彼此。而且以幽州和大同府云州为中心,北方各国都到这儿来贸易,在当时可以说已然发展为“国际间”的商业大都市啦!此时疆界早已在白沟之盟中签订,如若是我南朝无信,再说夺取燕云失地的话,还能服人心吗? 眼看着次日一早就要下山出兵幽州去啦,说是什么游玩赏景儿,这就是一个借口。北国天庆王有诡计也罢,没诡计也好,最终南北两国注定是要开战在幽州城下!到那时兵火一起,两国的老百姓遭殃,必定是背井离乡要四外逃难……到那时他们瞧见我的旗号,会如何说我杨继业?又会如何称道我杨家将?这么想着想着,老令公可就睡不着了,从床上起身,穿上外套,套上轻便的鞋下了地。走出自己的卧房,一瞧,俩马童姜豹、薛彪都睡得鼾声连天,正好,我还怕惊醒你们呢。轻轻地走出房间,再轻轻地把房门带上。六月十一啦,眼瞅着望日将至,皓月当空,大月亮照着地面儿都很清楚,老令公缓步出了自己的小院子,出来溜达溜达透口气儿。此时令公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山王杨衮,眼下要有老人家在,怹必然有那个智慧,能够指点我的迷津……哎,想起来了,当年老父就爱找五台山的匡圣大师问计,如今我遇到难题了,我何不去找智聪长老问计呢?杨家就驻扎在山下兴国寺,令公夜宿就在兴国寺里的十方院,奔方丈室来吧?赶紧找路,转过几个院子,路上有站岗放哨的军兵、沙弥一看是令公,都没大声儿说话。令公可就来到了方丈室门外,一抬头,嗯?愣了,这么晚了怎么长老这儿也没熄灯?再往前进,就听见屋内有人说话:“大师,您给我出出主意,此番前去幽州,是您说的必然是凶多吉少。可是万岁降旨,必得是我父子的前军统帅和先锋,如此一来,我的父帅也是进退两难。我知道我的父帅,扫北镇边是怹的职责,可是要去夺人家别过儿的城池,怹也是不愿意。怹挂帅扫北,乃是为了两国的罢战,可万岁逼着他收复十六州。大师,如今徒儿我是信了,您的妙法神通,您给我父子指一条路,眼下该当如何渡过难关?” 〖二回〗 二帝必要进幽州索要燕云十六州,以游玩幽州太液池为由,要进驻幽州城。没想到天庆王和萧后愣就痛痛快快儿地答应了,正式回复了国书,邀请二帝领大军进驻幽州——您来吧,来多少人,我们这儿全都欢迎。令公连上两本,都未能获准。想劝阻二帝不要去幽州,也不要试图收复燕云失地,令公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就在临走的这天晚上,忍不住来找智聪长老谈心。可是刚到方丈室的门口,就瞧见屋里有灯火,还有人在与老方丈说话呢,仔细一听,嗯?正说到自己的痛处,正在朝老禅师问计! 这是谁呢?令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老五杨延德。知子莫若父嘛!那天晚上杨五郎能在碧波潭顶救驾——令公就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你怎么能在那个地方儿呢?可是七郎刚回来,自己净顾着跟小七说话了,一来二去,再加上圣驾登临百灵楼望海,嘿,就更忘了理五郎这个茬儿了。今天在这儿竖着耳朵一听,没错,说话的正是自己的五子杨春杨延德。明白了,你那天晚上能去碧波潭,准是这智聪长老的主意。 杨继业可不是趴窗户根儿的人,当然也知道五郎来找智聪长老,所说的话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来到门口,嗯啃……“啊,杨继业深夜来访,颇有唐突,看起来老禅师您不但未曾入睡,也还在与人说话……”说着话就拍门儿。屋里头俩人正聊着呢,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咳嗽,五郎一听也听出来了,这是父帅啊!赶紧起身儿,看着老禅师。智聪估计是有所准备,猜到杨令公今晚可能会来找自己,冲五郎点点头儿。五郎赶紧来给令公开门儿,令公面带微笑,迈步进屋,跟长老施礼,长老也起身相让,两下略作客气,各自落座。本来五郎在这儿跟老禅师说话自己还有个座儿,这阵儿父帅来了,自己也就不坐了,就站在一边伺候着。这儿方才就沏好了一壶茶,五郎端起茶壶来给禅师再续上点儿,给令公新端上一只茶杯,也给倒好了茶水。 令公瞧着俩人可乐,各自是心照不宣:“怎么,长老哇,您这是想从我家里头再挖走一个哇?当年您就跟我说了,说这些孩子得在你这儿削发为僧才能够苟且得活……长老,您这可没算准!”“哈哈,令公啊,这个不好说。老衲不过是与您的五公子格外地有缘,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可说是三世之法缘。前几天晚上您是没亲眼见着,五将军到碧波潭等老衲我,结果撞见了后山的巨蟒要害当今,不是五将军出来吼这么一嗓子,令公,七将军的性命可就不见得能保住啦!”“哦?夙缘不夙缘的先不用说,您倒是先说说,怎么就不是五郎,七郎就得丧命呢?”“令公啊,这是您叫老衲我说的,我可就实说啦!五将军前世本是老衲我的师祖,也就是老衲为圣驾解说时所说的诚慧大和尚,五台山人号降龙尊者。”“哦?这个我倒是还记得,您说是碧波潭里的那一条巨蟒,本来是这诚慧大师的随身灵物?”“自然是不假。老衲就听恩师曾说,自从同光年间大师圆寂,这一条巨蟒就再也没露头儿过。当时祖师也曾留下遗言,说神龙再次出现于五台,就是怹老人家的转世真身即将归山修行的预兆。您看,七将军碰见了巨蟒,巨蟒纠缠不放,还要吞噬腹中,一直将七将军拖到了水里。可是五将军见到巨蟒,大吼一声,巨蟒沉没池水不见。这几日十寺的都监天天儿地派人到龙泉池畔巡守,就是再也未见神龙。您说说,不是五将军的夙缘吗?” 令公瞧着老禅师,心说你们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你这不是冤我儿子吗?令公为什么这么想呢?杨继业少年时节就帮着老山王杨衮主持火塘山的上上下下,那么说是自立为王,老杨衮靠的什么持家呢?说书人得讲理。火塘山在山后,也就是今天山西省的北部,地近长城——往北越过山梁就是塞外,往南就是河东的腹地。在这个地方结寨自保,除了说村民自己耕种,每年打下来粮食……能够管自己人吃饱就算不错了,可是这么多人的日常生活用度呢?况且火山军中的当兵的平时可是不干活的,不干活还得吃饭,这一座大山您得怎么打理?为什么后来的火山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皆因为老杨衮得给人家做保镖。名为绿林人,实为保镖师,火塘山可不是靠拦路抢劫发家致富。那会儿河北大乱,南北两朝都在河北打仗,南北两地的买卖自然就要多走河东北部的山后地界,就少不了要过火塘山。那么南北两地的买卖铺户,少不了要靠老山王杨衮来帮着保护商队的安全。杨家将为什么有自己的飞虎旗?其实就是保镖时候分队走的队旗。山后一带的绿林豪侠有规矩,只要是杨家飞虎旗在,就绝不能下山去打劫,谁敢不尊老山王呢?当然更重要的是,塞北地界常年有流窜的土匪、马队,也不见得是九沟一十八寨哪个部落的人。这些人抢劫商户,是不给留活路的,一旦说撞上这些人,杀光人口,尽掠财物,所以一旦说是要出塞,只要是出得起钱,都来请老山王出面保镖。杨继业少年之时,就经常陪着父亲出远门儿,干吗去?就是帮着人押着货物到塞外,有时也会南下——自少年时就是见多识广。那么巨蟒是怎么回事,令公自己没见过,可是听说过。按说大蟒蛇在晚上是不会出洞来活动的,为什么?只要是天凉下来,这蟒蛇是冷血动物,它就挪不了窝儿了。可是前文书说的那天晚上,天气是奇热,这是一条,因此这巨蟒能够出洞来寻食。再者,上万的护驾军兵进山,也就惊动了巨蟒。这条大蛇自己的窝儿不见得就在碧波潭附近,有可能是在山下的老林子里,可是这么多的大军进山一和弄,百鸟惊飞、百兽窜逃——这才使得深山老林里藏着的巨蟒无处觅食,饿坏了,再跟窝里窝着就得饿死,逼不得已才往外走远道来觅食,大蛇是奔山顶儿,之所以隐身深潭水草里,很可能是那个地方还能找见点吃食。二帝和八王去游玩,连说带笑的,惊动了巨蟒,这才现身。那么说为什么五郎一出来大蛇就不吃五郎了?巨蟒没有别的本事,就只会拿身子缠绕勒紧猎物。蟒蛇都是这样,只要是勒住了一位,再有动物前来攻击自己,都会放了正在勒住的猎物,转身逃生——它压根就不会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只要有别人来进攻,它是必逃无疑。说什么五郎的前世就是神龙的主人啊,这都是借口胡编的,看意思是要留我的五郎在山上。 令公不能说破:“哈哈……长老难得您对我五儿延德如此高看,这件事咱们先按下不说,我先问问您,那天夜里,七郎是误走山道摸到了碧波潭,可是五郎呢?延德如何会在碧波潭边?”长老一瞧,也不便再隐瞒了:“令公啊,是这么回事。那天下午自您从我这儿走了以后,五将军就觉得自己是心神不宁的,这才到在老衲我的方丈室前来讨教。老衲我呢,也的确是和五将军投缘儿,我留下来一只斧子,准许五将军带上一只斧子,到碧波潭边等老衲我……干什么呢?我预先看看五将军的军刃是什么样的,老衲我要一把来试试,然后再到碧波潭边去教教您的五公子——实话实说,老衲我本打算是这样做。”五郎一听,把大脑袋一抬,心说师父,您不是说您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吗?我还真信了!您说的必有奇遇,我果然是在山顶上奇遇了。好家伙,这两天叫我这一顿迷信的。 令公乐了:“长老啊,这是杨继业我不恭了,我这是逼着您说实话哪!您是打算收我这不争气的五子为徒吗?”“呵呵,令公,五将军与老衲自有夙缘,您就甭管了,这件事也先放在这儿。您问了我一句,老衲我未加隐瞒,现在我也问您一句,您这大晚上都快三更天了,您不在屋里睡觉,您跑到我这儿来是干吗来了呢?”“嗨,老禅师啊,实不相瞒,我是真的难以入睡啊!”五郎心说,爸爸哎,孩儿我也是难以入睡。“嗯,令公啊,我知道。这不吗,您的五公子深夜前来找老衲,问的也是这件事哇。”令公心说我都听见了,难得我的五儿知道我的心事。“哦?延德,为父我的心事,你是如何得知?”“父帅,孩儿跟您实说了吧。早在潘太师诱看透龙碑之际,长老就跟孩儿我说啦,说让我瞧着,圣驾是必得去幽州不可的!还说您若是明白人的话,您一定会辞退扫北的帅印——果不其然您跟万岁辞退,可是万岁不准,这件事长老也早就料到了,之前就跟我说了。今天晚上一过,明一早儿就得大军开拔去幽州,我就想假如说这一晚还没主意,您就被逼无奈再来战一回幽州,兵临城下之际您可又能怎么办呢?谁都知道,北国人让出幽州请我大军进城,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必非真心献降书。如若你我父子都保驾进了幽州,一旦两国君王翻脸开战,咱们可就全都给堵在幽州城里啦!所以今晚上特来找长老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法子,保你我父子不必随驾一同前往幽州。”令公点点头:“好了,长老啊,既然您料事如神,杨继业也就不再多说了,如今实实是进退两难之间。我想听听您的看法,当年老相爷跟我们几个都说到过,说这幽州是万不能取,取之后患无穷……” 智聪长老举手拦住令公的话:“令公啊,不必说了,幽州是绝不能取,正如老相爷所说,取之后患无穷!还有一节……当今一直盼着自己的武功威名能盖过先帝,这一旦要是夺得了幽州,难免就再无顾忌。令公啊,你们几位都是先帝的亲近之人,别看此时有用你父子之时……”“长老,杨继业从来也不担心此一节。今天有您这几句话我就明白了。那么当今两次不准我的本,不知长老您有什么好主意?”“哈哈,令公啊,您看,这儿有度牒、剃刀,今儿晚上您就将银丝斩断,明天一早圣上还能逼着一位僧人前去扫北开杀戒吗?”“长老,切莫再开玩笑了。杨继业岂能逃生避死?真的进幽州只有败无有胜算,我也不会退缩。削发之举,非我所能为。” 长老摇了摇头,心里话你杨继业就是太过固执,这个固执的脾气得害死你!“令公,既然如此说,老衲我也没有旁的主意了,明日一早,你只得是三番辞去帅印。您要打算真的辞去帅印啊,您就得当众请辞,您在万岁车驾刚要起行之时再当面奉还帅印——您这么做,皇上在这么多人面前颜面有失,您才可能真的辞去此帅印。”令公点点头儿,老禅师说得有理啊。“可是令公,要是这么做,您可是够冒险的。真的惹恼了当今,估摸着再有奸贼进谗言……不过您领着您的这几家虎子一同跪倒请辞,圣驾再生气,也不至于责罚您父子九人。”“嗯,多谢长老的指点,夜色已深,我父子就不再多打搅您的清修了,明早上就按您说的办。假如说圣驾寡恩,真的杀了我杨继业,我也绝无怨言。”“阿弥陀佛,老衲深知令公您的心意,但求您能回心转意,领着诸位公子皈依我佛。” 因此今日一早,大军都预备好了,三军儿郎聚齐在五台山下,曹彬仍然是全军主帅啊,刚刚下令全军起行……前边来报,说前军部队不动了。过一会儿令公带领着八个儿子又返回来了,捧着自己的帅印辞职:“万岁,此一战微臣杨继业料定必中北国人的埋伏,可是您不信。您昨天也说过,说老臣我可以不必随驾前往。为保无虞,臣我请旨前去三关催运粮草。您在幽州,正急需边关的粮草给养,我给您办这个事去,打仗——我们父子就不去与众家将军争功了。” 皇上在龙车辇上一听,可是气坏了,啊?好啊你杨继业,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让我这么下不来台,“杨令公,你今日儿早上在此拦挡圣驾,还要把帅印辞呈。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分明是要为难于朕!既然您不愿意保驾前往,朕也不强求,就依着你说的,免去你的帅位,改为粮草催运使,你就到瓦桥关去接济粮草去吧!可是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一番君臣作别,朕我要是得了幽州,收复了燕云失地——令公,可不是你杨家的首功,朕也决不会二番用你督兵为帅!朕就是兵败亏输在阵前,困死在孤城,粮尽援绝……我也绝不再用你杨家父子,你可给我听好了?”皇上这也是气话,心说我盼着你杨家父子保驾,可是你非得挖苦我说我不能打下幽州,我就自己打一回给你看!没有你杨家父子,我赵匡义也能成!“万岁,微臣听明白了,也记住了,如今收复幽燕,您用我杨家不着!微臣甘心辞去帅印,谢主隆恩!”七郎也上来了,把先锋印也给拿出来了,“万岁哎,您这趟上幽州去也不是去打仗去的,那我这个先锋官也就算是卸了任啦,您把我也给贬了吧,我也给您去催办粮草去。”嘿,上阵父子兵,现在啊,有你们父子是五八,没有你们也是四十!“好好好,你的先锋官也免去,跟随你父去瓦桥关吧!”二帝夹着气,把袍袖一甩,车辇咕噜咕噜咕噜……扬长而去。八千岁、曹老千岁、呼延赞跟令公互相叮嘱了几句,都明白令公是个什么意思,互道珍重而别。令公率领着自己的八个儿子和本部火山军奉旨回军到瓦桥关,暂且按下不表。 单表二帝太宗赵匡义,心里头不痛快,一路上一声不吭儿,就这么一直绷着个脸。过了蔚州,蔚州辽国二位降将跟着新派任的蔚州主将前来告辞,二帝也不理人家,连个头都不点,还是八王给好言几句,嘱咐给蔚州降顺军民做好安抚等,大军接着东进。到了三岔路口,往南就是易州,君臣与刘宇、刘厚德这几位辽国降将道别,皇上照旧是生闷气不露面儿,八千岁就都给代表了,欢送几位将军,嘱咐了一遍,大军继续进发。在涿州与高怀德父子叔侄会师,没耽搁,直接进军过铁佛口,要过卢沟桥。这一回卢沟桥前无人拦挡,有辽国都督铁木宽在此恭候,引领者二帝君臣几十万大军一起过桥,再引着二帝来到太液池、梳妆楼观景儿。 等一到了太液池,嚯,美景如画。漫天的乌云就算都散开了,高兴!景色果然美!不虚此行啊!天庆梁王和萧后还有元帅韩昌都跟这儿候着呢,恭恭敬敬地跟幽州城下迎接二帝雍熙天子,为表诚意,北国的扈从军校都是偃旗息鼓、身无寸铁。天庆王和萧后先躬身谢罪,二帝也假装大度不计较,扶起二位。这几个人儿都是头回见面儿,互相说了几句客气话,先用几口简餐便饭,残席撤去,北国的侍者献上奶茶、果品。天庆王就问了,“万岁,您看咱们什么时候递交降书、顺表,两国从此和好,是不是还得谈谈哪?”“不忙不忙,待朕游历几日,再选个良辰吉日如何?”这意思就是看看你们俩如何表现。你们要是真心顺服,就少跟我谈条件,要是谈条件,我这四十万大军就不客气啦!“好吧,如此我们先退出幽州城,请天兵入主,我等就在燕山恭候您的旨意啦。”天庆王、萧后就带着人先走了,搬出了幽州城,在北边另有行帐,这边留下人陪伴宋王游览太液池。 太液池是什么地方?嗨,就是咱今天北京城里的北海,在那个时候,没在城里,给划在城外了。等到了元朝时候,重建大都,才在这个太液池边上立起皇城,才是咱今天北京城的基本格局。二帝玩了好一会子,都转完了,尽了兴了,辽国有专门给引路的使臣,带着各位大人进了幽州城,到天庆梁王的隆福宫里下榻。晚上辽国的南院大丞相赤勒迪罕专门给宋朝君臣举行了一个盛大的晚宴,嗬,有北国的宫娥婢女给伴歌伴舞,大家都很高兴。这可是在北国的国都里边占着人家的皇宫啊,这个将来要是写进史书,是多么大的荣耀!只有铁鞭靠山王呼延赞和东平王高怀德感觉不妙,现在是请君入瓮,不成!悄悄儿地把元帅曹彬给叫出来,三位老将一商议,不得不防啊!自己带来的兵马可不能都驻扎在城里,连夜传令,把几位有点本事的大将都给聚齐喽,派出将令。由东平王高怀德亲自带着高琼、高钰哥儿俩就在北门外扎营,以防备北国乘夜突袭;太平侯药元福带着横海侯曹海、靖海侯米信在西门外扎营驻守;淮南侯马全义领着晋阳侯老国舅贺怀浦和他的儿子三关总镇贺令图把守在东门以外;呼延赞和郑印两个人镇守南门,在南门外扎营,防备着辽国偷袭。曹老王这么排兵,可能也是晚上这个宴会闹的,叫乐舞给吵蒙了,太草率了,可就犯了兵家之大忌。宋朝大军二帝、曹老王带出来了四十万,高老王带着十万人到北门外驻扎,其他三门,各驻八万,城里头就剩下六万了。自己把兵力给分散了,这就是轻敌失算。要是把大军在城外集于一营,和幽州城互为犄角,辽国军兵就是来偷袭,也没法子围困城池,不至落败——这是一句后话,带过不提。 四营的将士执锐披坚,就跟这营帐里边没敢好好睡觉,守卫了一夜。这一晚上没什么动静,倒是消停。一直到早上,大家松了会儿心,轮班把守辕门,其他人就睡觉了。二帝和几家大臣昨天整走了一天都玩累了,就在隆福宫里睡了一个大懒觉,他们哪知道将军们劳累了一整宿哇。赶到日上三竿,才都起床,哎呀,睡得美呀,整饰衣冠,皇上和小八王就在天庆王的燕交殿里权做行宫了,大臣们都赶来在这儿朝贺问安。刚刚坐定,猛然间就听见幽州城外“叨!叨!叨!……”炮响连天! 嗯,怎么回事?啊?皇上慌了,这、这、这不是在打仗啊,怎么到处响炮哇?来呀!一大堆人答应:“万岁,臣在!”“快快前去打探!”小八王一皱眉,赶紧跟底下人说,你们赶紧去把辽国大丞相赤勒迪罕给我找回来!有人就去找去了,找了半天,回来了,辽国侍奉咱们的那些个人连同大丞相赤勒迪罕是踪迹皆无,都不知道上哪儿去啦!啊?皇上可就觉得有事儿了,“昨天夜晚是谁看的城门?”有人把守护城门的官员都给叫过来,谁呀?潘龙、潘虎、潘祥、潘容奉命把守四门,皇上问昨天晚上有人出门吗?“啊?啊,有啊,先是几家将军和王爷带着大队人马出城驻防,嗯,等酒宴都完了,大丞相赤勒迪罕带着这些个宫娥婢女啊来给我们摆了一小宴,呵呵,还真好,我们也没少了这顿。后来他们就说了,说要出城去给城外的大队人马歌舞献艺去,我们就都给放出去了。”嘿!把皇上给气的,你们这帮废物!小八王一跺脚,嗨!叔皇啊,咱们中计了,这叫请君入瓮,咱们都钻到他这个瓮里来了,我不是八王了,我成了王八了。皇上说你别胡说,没准人家这个是礼炮呢。小八王气的,嗨!你这叫自欺欺人哪,礼炮、信炮听不出来啊? 叔侄还在乱猜,外边有报信儿的小太监一路小跑,跑进来了,“万岁!八千岁!元帅!大事不好!幽州城北亮出六国旗号!北国三十万大军前来攻打!请圣驾从速定夺!” 〖三回〗 二帝雍熙天子游玩太液池,临幸萧后梳妆楼,到晚上驻跸幽州隆福宫。不想中了北国的诡计,次日天明六国人马杀回来,层层围困住幽州城——您还等着我们献降书、递顺表哪?这一回是我们逼着您啦!不但要降书,我们还得跟您要土地、城池哪! 啊?皇上真傻了,“朕果然中计也!”肠子都悔青了,我太贪玩儿啦,我没事我非得逛什么梳妆楼哇?后悔也晚了。老元帅三军总司命曹彬在旁边呢,皇上就跟抓着救命草似的,“哎呀,曹卿,您看咱们是不是趁着辽国大军立足未稳,咱们赶紧起驾啊……往南哇?”“嗳,万岁,您可别慌张,现在辽国大军最多不过三十万,咱们可有四十万大军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幽州城城高水深,坚如磐石,您何惧之有啊?您甭担心,昨夜晚间,老臣和高千岁、呼延千岁几家名臣大将早有此虑,驻防军阵老臣已然布置好了,您就放心吧!”嘴上这么说,心里话是你现在一跑,军心一乱,咱们可就是注定大败啦,闹不好要全军覆没。“哦,哎呀,还是老帅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可就有劳老帅啦!”“万岁勿忧,护卫城池之责,全在老臣身上啦!您在行宫里好好歇息,老臣我先到城头去瞧瞧去!”“哎呀,啊,那我们也都去看看吧,咱们好为高王爷观敌瞭阵啊!”“好吧,老臣愿护驾登城!”几家文臣武将都跟随着二帝、八王和曹老王爷登上幽州城的北城楼上,观敌瞭阵。 再说在城北安营扎寨的东平王高怀德,和儿子高琼、侄子高钰一宿没睡好觉,净盯着筑营防、挖壕沟了,一直忙到了早晨,一看,北边毫无动静,嗯,看来我们是杯弓蛇影了。老王爷就叫俩孩子先去睡觉了,自己又检视了一会儿营防,方才回自己的大帐里眯瞪了会儿。刚躺下,嘿,就听见北边是号炮连天!再出营帐来一瞧,哎哟,烟尘遮日!老将军毕生从军呀,打小儿就跟着他的父亲东鲁王高行周在军营里长大的,惯看起尘,这得有好几十万的人马哪!老将军不敢怠慢,马上击鼓聚将,整队出征,到阵前把队给亮了。 北国大军连营都没安,全军在疆场亮队,兵似兵山、将似将海,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铺天盖地呀。再瞧南阵,拢共是十万人马,分兵五万守护大营,高王带着五万列队,在阵前一看,是强弱立判。可高老王爷没觉得怎么样,为什么?高老王爷乃是勇冠三军的名将,书中暗表,高怀德乃是这一辈儿的头一条名枪,家传的北霸六合、五指蹿林枪,打遍江北无敌手,这辈子,除了江南的妖道余洪和老令公杨继业,再没败给过任何人,傲视天下!他怕什么?凭着我手里这条枪,谁还敢踏进幽州半步?老王爷把嘴一撇,哼,把阵脚压住了,“来呀!与本王擂鼓助战!”自己一抬腿,格棱!把自己的八卦梅花亮银枪给摘下来了,往手里头一托,一催马,撒马来到阵前。北国这边天庆梁王和**萧绰是御驾亲征,大元帅韩昌居中,也把阵势列开,往南边一看,就见一员老将拍马舞枪来到阵前: 跳下马身高在八尺开外,身形魁伟,头上戴着三山镶金王帽,身上披着亮银唐猊铠,外罩半幅箭袖袍,面似银盆,白眉虎目,鼻如悬胆,□下是三缕雪白的长髯,根根透风,潇洒非凡!胯下是一匹铁掌银河驹,手里头使的一杆八卦梅花亮银枪。正是:虎老雄风在,苍龙断角威! 北国的将官一见这位老将军还是这么威风八面,都是暗自赞赏。老元帅长乐王耶律斜轸和平宋王耶律休哥都认得,就跟天庆王和萧皇后说,这位就是南朝的东平王高怀德,天下第一条名枪,他可太厉害啦!“什么,敢说是天下第一条名枪?我不服!大狼主,韩元帅,末将不才,愿打头阵,我要会会这位老将!”韩昌扭头一瞧,是北国的镇国上将军麻里真吉,就是那位神射将军麻里庆吉的三弟,从小就苦练枪法,自以为自己的这条枪可以包打天下了。今天一听,哦,这个老头儿就是天下第一名枪啊?那我可得会会,讨令出征。天庆王点头答应,“好,镇国上将军要多加小心!”“看他这个年纪,谅也无妨!”哗棱棱棱棱棱……马走銮铃,来到当场。俩人一碰面,互通名姓,高怀德一听,哼,无名小卒!撒马对枪,麻里真吉是真有两手,可哪能跟高老王爷比呀?走马三个回合,叫老王爷一枪就扎在大腿上了,疼得麻里真吉回马就跑,回归本队。天庆王和韩昌都没怪罪,那当然了,对阵的是什么样的名将啊!耶律斜轸的长子耶律沙挥舞着红铜刀来战老王爷,走上没有三个回合,又叫高怀德一枪给挑于马下,还成,枪伤侧肋,没要了命,叫北国军校给抢回去了。书说简短,上来一个,扎死一个;上来一个,重伤一个……连挑了北国十几员大将,嗬!威震当场! 二帝在城头上远远地瞧不清楚,就见两军列队,两员大将在阵前交战,南边就这一个人,北边老换人。一会儿有人来给报战况,乐了,“哎呀,哈哈哈哈,高卿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太好啦!这个仗这么打北国纵有三十万雄师,又能奈我何?”嗯?曹老王爷一听皇上这个话,仔细一琢磨,哟,糟糕,我错啦!我怎么犯了这个样儿的错啊?这不是当年秦国的大将章邯在黄河岸边阵列九营的错吗?怎么讲啊?这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一战。当年秦朝末年,天下群雄揭竿反秦,项羽举兵立楚,秦国的名将章邯率领着三十万大军在黄河边上列阵和项羽决战。项羽手里只有二十万人,而且还得要渡河交兵,是背水一战,犯兵家一大忌。但是章邯错了,他把军阵列开了连营三百里,把自己的三十万人马分成了九座大营,每三十里地安下了一营。项羽一听,哈哈大笑,带着兵马渡过黄河,破釜沉舟,九战章邯,把章邯是杀得大败!章邯这一仗败就败在轻敌失算,把自己的人给拆散了。今天曹老王爷在城楼之上一看南北两座军阵强弱悬殊,哎哟!老元戎是一拍大腿啊!坏啦,我怎么犯了跟章邯一样的错啦?不好!赶紧派人,知会东西两门外的守将,赶紧拔营起寨,到北门外会合前军;再叫人给呼延赞、郑印送信,叫他们赶快回城,到北城这儿来助阵!曹老王爷自己赶紧披挂整齐,提刀上马,传令速速开城门,本帅要亲自出战!二帝愣了,他哪知道老王爷想什么呢?“曹老爱卿,您急什么啊?咱们现在可是大获全胜哇,您可别亲临战阵哪!”是啊,曹老王爷已经七十开外啦,能叫他上阵吗?好多大臣都想下城来阻拦,曹老王爷一摆手,嗨!你们别说了,本帅都急死了!咱们快点吧!走! 军校赶紧给开城门,曹老帅爷点齐了一万军兵,出城来给高王爷助阵。就这会儿,高怀德还在阵前抖威风呢!“有谁还敢出阵吗,啊?哪个胆敢出阵与你家老将军一战!”吓!韩昌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将官,“不知哪位将军还要讨令出马哇?”大多数都往后捎,就剩下一位,马往前撞,谁呀?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得令之后,催马上阵,真够有胆儿的。高怀德抬头一看,打北边跑来的这员番将,有个相: 身高过丈,膀阔三停,虎背熊腰,肚大十围!头上戴着一顶五股烈焰狮子盔,皮圈、铁檐、铜兜鍪、细鳞顿项、赤金抹额,从狮子嘴里吐出来五支红翅子,屈曲弯弯朝天指点,仿佛五股烈焰烧天一般!身上挂着红漆水磨的烈火明光甲,红铜打造的锁子连环掩膊披,胸前斜搭十字袢甲丝绦,前后护胸甲勒得紧紧绷绷,外扣护心镜,冰盘大小,锃光瓦亮。面似火烧血染,红通通一张脸,鼓脑门、宽颧骨、火焰眉、铃铛眼、狮子鼻、火盆口,咧腮颏,朱红的虬髯满部!跨骑一匹万里追风火云兽,头至尾丈四、蹄至背九尺、肋生麒麟甲、蹄长风火毛、头上出角、唇内獠牙,马呈猛兽之相、人显凶神之体,手中端着一对赤铜轧油锤。 高怀德一看他这个兵刃,心里头有点打晃。俗话说,长枪三忌:一忌两头蛇,就是双枪;二忌独头槊,支、别、挂、压,枪杆一被拿住就没法施展了;第三忌就是双手锤,一旦被双锤锁住枪头,就糟了糕了!就是不怕长把的兵刃。今天高王爷一见双锤,有心回阵不战,但是自己要是下场,换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谁都使的是长枪,换谁上来都有危险,没别的法子,只得是绰枪再战。 高家枪法当年是跟金枪老祖夏鲁奇的青州夏家门学的,白马将军高思继勤学苦练,学到了青州夏家门的“五指蹿林枪”,夏家枪也是搜集了流传于山东、河南的五种名枪,有东昌马家的锁喉长枪、济宁姜家的阴把连环枪、临清罗门的献把梅花枪、寿张沙家的会通竿子、潍州北海李家的混元子母段把枪,六合为一,号称“北霸六合枪”。但是夏家的六合枪全部都是巧技枪法,讲究的是绵、连、粘、缠、闪、绕、绞、锁、抖、钻,和杨衮后来琢磨出来的六合枪不同,所以高怀德的枪难破双锤。铁木驼的双锤就跟两块门板似的,这个推开了,那个弹回来;那个抡出来,这个又撤回去……一来一往,中门都护好了,高怀德把枪都用得跟一条蛇一样了,但是任你狡策偷袭,铁木驼双锤的锤法精奇,一锤攻、一锤防,走马连环,实在是难以取胜。高老王爷的枪还不敢碰他的锤,得躲闪着走枪,二马盘桓你来我往,可就走上十几个回合了。韩昌在后队一看,心说,有门!叫过都督们来,叮嘱了几句,又拿眼睛瞅了瞅神射将麻里庆吉,麻里庆吉就明白了,把弓摘下来,把雕翎箭搭上,瞄准高老王爷,嗖!一支暗箭就射出去了。 麻里庆吉也很佩服高老王爷,没想要老将军的命,只是瞄准胳膊射了这一箭。高老王爷是什么人哪?多半辈子都在马上,虽然年过六十,但还是耳聪目明,耳旁一阵金风动,眼角儿里一点暗影儿来,就知道有暗器,一晃身躯,在马鞍鞒上大低头,这支箭就没射中。宋营阵中有瞧清楚的将士兵丁,连声喝彩!这个时候曹老王爷刚刚从城门里出来,提马上了吊桥,哎,一听见前军喝彩,哦……看来是高千岁又结果了一位,心里还稍稍踏实一点。吩咐本队,缓步前进,叫人到前军知会一声儿,自己带着人马穿营而过,来给助阵。刚刚走到前军队尾,可了不得了,就见前军大队如潮败退,其势难挡啊!曹老王爷蒙了,这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明明听见的是喝彩之声哇!自己还得硬着头皮往上冲,一边走一边喊,“前军将校,改听中军号令!”那能有几个人听见?听见的人朝大纛旗靠拢,听不见还接茬儿往大营跑,丢旗弃鼓,早已经是乱成一团了。 您该问了,怎么大宋朝的兵这么乱哪?能不乱吗,这些人都是怀庆府的禁军,首领是个文官,号令无人服从,禁军将校平日作威作福,从不到校场训练军伍,只知道吃吃喝喝、宴饮游猎。今年的元月十五,就被老贼给调到京城,按说该当操练三个月,可是老贼没一天到校场去检阅操练的,都是那几家儿拍老贼马屁的偏副牙将们管带着,都偷懒,没好好督兵排阵。七郎带的先锋营和自己家的火山军可就不一样了,都是王爷身边的亲兵卫队,平日都是名将亲自操练出来的,军容严整,训练有素。曹彬一看,号令难行,辽国的大军已经杀过来了,带着自己手下的将校亲军,上前迎战。曹老王爷当年也是一口名刀,他的刀叫***,两面有刃,但是前头没尖,所以不叫三尖两刃刀,但是样子差不多。 曹老王爷把***抡圆了,劈瓜切菜一般,杀进辽国的前锋队中。曹老王爷心中着急啊,高王爷呢?哎,就见前边不远处一队辽兵围住几员南朝将官杀得正酣,曹老王爷带着自己的将校亲军朝着这个地方儿拼杀过来,等走近一看,圈里当先一员将就是小侯爷高钰,正在奋力突围。身旁是几个偏副牙将,围住当间儿的一匹马,底下牵着马的正是高琼高君宝,马上横担着一个人,身挂唐猊铠,外披箭袖袍……曹王爷定睛观瞧,哎呀呀!不是我那高贤弟、高千岁又是哪个?“君宝!我那高贤弟怎么样了?”高君宝抬头看见曹老王爷,可算见着亲人了,撒手扔缰绳紧走几步,抱着曹彬的马头是号啕大哭!“老千岁呀!我爹……他……他已然为国捐躯了!”啊?曹老王爷就觉得眼前发黑,好悬没折下马来,在马上勉强把神儿定住,再看马上的尸首,帽子被砸得粉碎!心疼啊,老哥儿俩是三十年往上的交情,可说是生死之交,在阵前互相救了好几次的命,老头儿眼泪唰唰地往下淌! 原来高老王爷为了躲闪暗箭,一栽歪,也搭上年岁太大,昨晚上又没睡好,闪得快了点,就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就从马上折下来了。铁木驼哪能放手啊?走马上来,趁着老英雄刚刚爬起来还迷糊的时候,抡单锤一兜,啪嚓!老王爷还没戴着盔,只有一顶三山王帽,镶金佩玉可是都没用啊,给砸了个**迸裂!可怜一代名枪,炎宋开国的功臣,死在幽州城下。明代的静轩先生有诗凭吊: 血战当年报主志,斩坚入阵几千重。 英雄功绩今何在?回首沉吟夕照中。 过去咱北京有句话叫“少不征南,老不扫北”,说的就是高家哥儿俩的事。说高怀亮太过年轻,心狂气傲,做事不留后路,碰上一位就要一位的命,征南唐遇见越国公罗英,叫罗英用回马枪给挑了,这个就叫“少不征南”;高怀德年过六十,逞勇挂帅,扫北阵前死于非命,叫“老不扫北”。 曹老王爷不敢怠慢,叫高家弟兄速速往城里撤,自己领兵抵挡。毕竟老王爷也是七十开外的人了,气血不支,耐战了片刻,就觉得气喘如牛,顶不住了,连忙指挥本部,且战且退。等退到幽州城下一看,不禁长叹一声!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哪。城下的宋朝官军已然乱成一锅粥了,拥挤踩踏,一起往城门里钻,什么都不顾了,有的是掉到护城壕里,有的是叫自己人踩死踹伤,城下是积尸如山!辽国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前军的十万人马所剩无几。 曹老王爷跟高琼、高钰说:“北门进不去了,你们哥儿俩赶紧保着高贤弟的尸身往东门败下去,那边还有淮南侯马全义可以给你们打个接应!我率领着残兵败将往西门这边败下去,等会儿咱们在城中会合!”高琼、高钰带着本部残余朝东门就败下去了。曹老王爷亲到吊桥边,强令军士退后,示意城楼上赶紧升吊桥、关城门。眼看着都关好了,收拾残兵,自己领着朝西门退走。曹老王爷刚走到西北角儿的城池拐角儿这,辽国军队里杀过来一员大将,手舞双锤,正是辽国的广威将军铁木驼。铁木驼打死了高怀德,又战退了高琼和高钰,一路追杀下来,打死打伤宋军士卒无数,在乱军中瞧见曹彬的旗号了,打马来追。曹老王爷不敢恋战,带着人赶紧接茬儿往下跑,没跑出几步,前边浩浩荡荡开来一队人马,车辆辎重都带着呢,为首三员大将,正是太平侯药元福和曹老王爷的幼弟横海侯曹海,还有靖海侯米信。三位见有一员辽将紧追不舍,先命令军卒排好阵势,抢上前来,把曹老王爷让进来,再把门儿一封,挡住辽将。曹海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抡大刀抢先来战铁木驼,俩人走了有十几个照面儿,铁木驼拨马就往西边败。曹海是个浑愣性子,拍马就追,药元福和米信只好引兵将追赶,曹彬一瞧坏了,赶紧又催马来追,想喊弟弟回来,可是战场上喊杀震天,哪儿听得到? 他们哪儿知道啊,北国人比他们可要熟悉幽州周围的地形地势,刚一追到西门外的一座荒丘,土丘后边的小树林里炮响如雷,杀出来一支伏兵,为首的大将乃是右军元帅、辽国的二国舅萧天佑。药元福舞动笔挝槊来战萧天佑,药元福也是上一辈儿里边出名的骁将,但是毕竟年老体衰,走马三合,一闪失,叫萧天佑一刀斜肩带背砍为两半。曹彬刚刚追上来,一看,啊呀!还没回过味儿来呢,那边铁木驼回马再战曹海,也是一锤将曹海的背心震碎,尸身落于马下。把老王爷疼的,呱唧!摔落尘埃。靖海侯米信舞动双鞭来护,左冲右突,怎么都杀不出圈去,眼看着就要遭擒! 正在紧要关头,耳轮中只听见一声暴喝:“呀呔!北国胡儿休要张狂!你家大将军呼延赞到了!”哗……就听见南边的北国军士一阵的大乱,军卒纷纷退闪,一员大将舞动镔铁枪,横扫千军,来的正是铁鞭靠山王呼延赞。辽国的几名将官都被他铁枪刺落马下,辽军纷纷退后结阵。呼延赞借机冲进来,“老哥哥,快随我杀出!”一马当先,自己摆长枪再往回杀,曹老王爷绰起大刀紧随其后,米信在最后边儿给断后,总算是蹚出了一条血路。等冲到幽州城西门前,曹王回头一望,太惨了,辽兵分路包抄,重重围困,自己所带的残兵余勇连带药元福原来的八万大军都叫辽国大军给围死了。北国的骑兵太厉害了,几冲几撞,宋军伤亡惨重。呼延赞一拍脑袋:“嘿哟!怎么把米将军给丢啦!”曹彬一看,果然,米信没跟出来,远远瞧见前方辽兵圈子里围着不少的人,估摸着可能是米信掉队了。呼延赞说:“老哥哥,您先进城,等我把米将军也救出来,我们再回幽州!”“且慢!贤弟,你们是怎么来的?”“我和小郑印接到您的大令,怕有闪失,兵分两路,他那一路去救东门,我这一路来救西门!”“啊?”曹彬明白,看来南门的八万人也难保了,辽兵虽说只有十五万人,但是是各个击破,我的四门兜底阵全完啦!“好,贤弟,你赶紧去救米将军,愚兄这里不用牵挂,你快去吧!”呼延赞马不停蹄,回军再去救米信。 单表老将军曹彬,抬头看看城上的旗号,还挂着自己的曹字大旗,不禁潸然泪下。自己毕生从军,还从来没有败得这么惨,深感自责。想想自己还进城干吗呀?根本没脸再去见皇上和各家大臣,把自己的帅盔摘下,交给身边的一个小校,“你把这个送回幽州,替老夫交还圣驾,就说曹彬无颜面圣,自惭罪在不赦,就此辞去官职,远遁江湖,了此残生罢了!”说完了拨马就走,看见西边有一处茂林,打马进了树林,大家想要追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 曹彬催马进了树林,沿着林中浅道信马由缰,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时候,只听得喊杀声渐渐远去,抛在身后。又走了一会儿,眼前是一条大河,正是桑干河,咱今天叫永定河。河宽百丈,波浪滔滔,根本不能骑马渡河。曹彬仔细一瞧,倒有一个竹搭的栈桥伸到河里,只是破落荒郊,野渡无人,直看得是两眼发直,没法子,先下了马,把***戳在就地,找块石头坐下来。哎?就见野渡口旁野草丛中还有块石碑,残破斜矗,上边长满了荒草,落满了秽土鸟粪。曹彬一琢磨,我兵败于此,怎么也得明白明白自己败在了什么地方吧?撑起身来,走到这儿,把荒草拨了拨,露出来上边的第一个字,是个“破”字,嗯,真是够破的!又扑撸扑撸灰土,就见破字下边是一个“巢”字,哦,山林多鸟雀,因而名“巢”。再往下看,有一个“林”字,嗯?“破巢林?”呀!曹彬颓然坐地,看来是天亡我也!树林旁边有河,水为川,林旁加上这三撇,不就是彬字吗?这儿就是破我曹彬之地啊!曹彬心说黄巢被困死在落巢山,王彦章兵败在绝章岭,古往今来,天数轮回呀!我曹彬逞能逞了一辈子,到头来兵败破曹林,我是活该呀!我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土都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怎么还逞这个能呢?嗨!早知如此,太平兴国二年我都回了曹家铺子了,要是听了四弟曹翰之劝,就憋在家里好好安度晚年,静享天伦有多好?就算是当年没能归隐,杨令公辞去前军帅印,你曹彬逞的什么能哇?你还能比杨令公的本事大不成?他都不打这一仗,你偏偏要打?你是老了老了,还叫名利熏心啊!你想打下幽州来显一显你的能耐是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害死了幼弟曹海……皇上我不能再见,就连我的老家灵寿我也没脸回啦!得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还往哪儿跑啊?我就在这儿自裁谢罪吧! 一摸腰间,佩剑不知道何时在沙场上丢失,得啦,把自己上阵杀敌的这口***拔起来,把刀头冲着自己的脖子,一闭眼,嗨,这辈子都是拿刀割敌将的脖子,今天也不亏,自己也死于此刀之下! 〖四回〗 曹彬兵败幽州,不敢再回城面见二帝,更无颜再见杨继业父子,索性放马远走破巢林,看看这是自己的命啊,合着我该着兵败在破巢林前,得了,甭活着啦,这么活着一点滋味都没啦!举起自己的大刀就要自尽。 刚要动手,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轻轻吟唱,嗓音是太动听了,不知不觉竖着耳朵仔细听曲词,这个刀可就一直这么干举着了。就听此人唱道: 云霄万里羡冥鸿,曾为储皇出汉宫; 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 一剑西风快远游,朗然吟破洞庭秋; 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 汉祚中兴竟灭新,云台勋业耸嶙峋; 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 抽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候在烟霞; 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 呀!曹彬听完这几句,汗流浃背,别瞧荒郊野渡,真有高人啊?“数着残棋犹未了,五陵松柏已秋风”,这唱的是著名的修仙隐士商山四皓。“玉书授得天家秘,羞与元和进士流”,说的是唐末的仙侠剑客吕洞宾,得了汉钟离仙家的丹书,得道成仙,还能再去考进士吗?羞与元和进士流……“英雄尽入丹青手,难见羊裘把钓人”,这是东汉的大隐士严子陵。“如今悟得全身计,不似从前博浪家”,正说的是西汉谋士张良张子房!这唱的都是先为高官,后功成身退、归隐林下的聪明人啊。曹彬一激灵,再看唱歌的人,独自撑船划到了渡口,嘿,方面大耳,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游方道士的打扮,头戴毡笠,双手撑篙,到了渡口旁了,“哎呀,仙师,俗世昏叟曹彬在此,恳求仙师宝船一渡!”游方道士哈哈一笑:“曹王爷,贫道渡你不难,只是你舍得手中利器否?”老道说话是一语双关,我渡你不难,可我不是渡你,而是度你,你能舍得你的官爵吗?曹彬把大刀一撇,仰天大笑,“仙师,命且不顾,何虑此物?还求您点破迷津!”老道把船撑过来,让曹彬上船,曹彬先把自己坐骑的鞍子都卸了,拍了拍宝马,放归山林自适,独自空手登舟。书中暗表,这个老道就是任道安的师父华山真仙钟离权,曹彬从此随他出家修道,颐养天年,民间传说都叫他曹国舅,日后帮着杨宗保大破天门阵,就是后话了。 再说城楼上的二帝雍熙天子,都吓傻了!一开始还挺高兴,可是曹老王爷一下城楼,他身边可就没了主心骨了,越来越着慌。曹老王爷出去迎战,工夫不大,探马来报,高千岁阵亡!“啊!哎呀,我的高爱卿啊……”眼泪掉下来了,那是他的姐夫啊,伤心是真的。又过了一会儿,全军败退,城下可就乱啦。二帝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赶紧任命潘洪为保驾大将军,指挥幽州城防。潘洪也算是有百战经验的老将,赶紧指挥人准备守卫城池的家伙,什么灰瓶、炮子、滚木、□石,叫人抬上来成捆成捆的雕翎箭,分派各队,都在城垛子里埋伏好了。可是辽国军兵并没有来攻打北门,而是挥师南下,两路分兵。潘洪一看,赶紧分派人手四门把守,把自己手下的亲儿子、干儿子、侄子们分派下去,请圣驾转移宫中等待消息。 皇上、八王以及一众大臣躲避刀箭之危,先回辽主隆福宫暂避一时,来到燕交殿落座,报信的太监是一个接着一个,“启奏万岁,西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药将军和曹海将军阵亡,呼延王爷和米将军撤回!”这边刚说完,又来了一位:“启奏万岁!东门外我军大败,全军覆没。马全义将军阵亡,郑王爷救护贺老将军回城!”啊?二帝连忙就问:“我的曹老爱卿何在?”呼延赞和米信走到殿上,把曹老帅的金盔捧回,“万岁,曹老千岁兵败自责,送回帅盔,远遁而走,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哪!”啊呀呀呀……皇上一捂脸,顾不上什么龙颜威仪了,放声痛哭!一仗就死了这么多的名臣老将,怪谁呀?都怨我非得来这儿来瞧什么梳妆楼!我贪心不足,要创不世之武功,我非要收复燕云十六州啊!嗨!要是当初多听听杨老令公的劝告……正哭着呢,八王和潘洪巡查城防回来了,八王急急忙忙走到近前,“叔皇,您,可得要保重龙体啊……您放心,皇侄儿我刚刚巡视了一遍城头防备的将士们,虽说今日惨败,士气低落,然扈从圣驾,三军敢不尽心用命?皇侄巡查所到之处,无不小心严防,略有风吹草动,必能迅捷防范。” 嗯?皇上醒过味儿来啦,哎?这不是,令公辞印,请旨非要到瓦桥关驻守……这不是预备好了等着我去求救吗?嗯……二帝想到这儿,顾不上悲痛了,怎么呢?心里也很不痛快,知道自己这回可是现眼了,干在这儿叫杨令公和太祖老臣们瞧了自己的笑话儿。想到这儿不哭了,回头看八王:“皇侄啊,你看事已至此,咱们是不是得想个主意,看看谁能还朝去搬取救兵啦?”八王说:“叔皇,您得保重龙体,事到如今,何须还朝搬兵?得火速派人回瓦桥关搬请令公父子回来接任元帅之职啊!有杨令公在此,咱们君臣就不用担心了。”“啊,话说得是。可是在五台山下,朕是一时糊涂,没听他的劝,执意要来幽州观景,收回了令公的帅印,生把他们父子给赶走了。他们手底下也没多少兵啦,要是令公父子嫉恨朕,不肯出兵犯险,可如何是好哇?”苗崇善和李昉这几位就在一边瞧笑话儿,面含冷笑:“万岁,依臣等看,也是要还朝搬兵为是,您在五台山下已然说过,您说就算是被困孤城,粮尽援绝……也绝不再用他杨家父子……” 呼延赞在下边说话了:“万岁,有道是家贫出孝子,国难显忠臣,您哪知道啊,令公所以辞去帅印,请命到瓦桥关催运粮草,是他早料到咱们来幽州有此一劫,他成心领兵远去,与咱们成犄角之势,就是等着危难之时兴兵来救啊!”“哦?呼延爱卿,你说的可是实情?”“哈哈,万岁啊,只有您蒙在鼓里,令公辞行之际,跟我们都是这么说的!”噢,原来如此,令公真不愧亘古良将!“来呀!拟旨。”有太监过来唰唰唰,按照雍熙帝的意思把圣旨就给写好了,“不知哪位爱卿愿意藏旨突围出城,到瓦桥关去搬请令公来救?”三关总镇贺令图一晃荡身躯,哗棱棱棱,浑身甲叶子乱掉——怎么乱掉啦?刚才打仗打的,铠甲都叫敌军的钩枪给弄坏了,一动弹就乱掉。“万岁,为臣愿往!”“去你的,一边儿歇着去吧,你瞧瞧你都什么样儿了?”呼延赞把他给扒拉到后边来,自己上前,“万岁,为臣不才,愿替您到瓦桥关颁旨!”“哦?呼延将军愿意冒险闯围,那可太好啦,你可得多加小心啊!”八王说:“叔皇,现在辽国大军已经层层围困,呼延将军虽勇,怎奈饿虎也难斗群狼,还得请郑王和其他几家将官随行接应,帮着他闯围才行,再给多分派些士兵。”“嗯,正是,正是!” 皇上刚要说话,保驾大将军潘洪说话了,“万岁,老臣以为不妥!”嗯?“噢,老太师您说说,有何不妥?”潘洪心说,呼延赞哪呼延赞,叫你平日里老是跟老夫作对,今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万岁,方才老臣已经把城中的军卒重新点名分队,幽州城外驻守的三十四万大军,损失惨重,如今咱们就剩下六万多人了,还有一些个伤兵。幽州四门方圆二十四里地,咱这么点人马现在就是把守城池都不够换防的,再要说到敌营冲杀,回头保卫城池可就不够了。幽州城要是丢了,请谁来都晚啦!呼延千岁是出了名的猛将,他来个猛鸡夺嗉,也就冲出去了,带的人手多了,反倒是个麻烦。对不对呀,呼延千岁?”潘洪这个损哪!呼延赞一听就知道老贼想什么呢,自己嘿嘿儿地冷笑,“万岁,潘老太师所言有理,如今城头防守事大,您不必给我分派人手,人多了还碍事儿。您是圣天子,自有百灵相助!我不要别的,就要您再给我写一道圣旨,请大罗金仙们都来保着我,只要我揣着这道圣旨,单枪匹马,为臣我就能闯出重围去!”啊,我还有这个本事呢?写一道圣旨就能有大罗金仙来助?那我还请什么杨令公来解围呀?皇上听着好笑,想问呼王,一瞧,呼延赞给自己使眼色,那意思一会儿咱底下再说,明白了,有机密,就不问了,回头看看八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八王说:“叔皇,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您看看是否应当先重新选一位保驾的元戎。”八王特意说出“保驾”二字,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说先选派一位做副元帅。现在是明摆着,应当由令公回来接任三军主帅之职,潘洪只能是担任副帅。但是皇上有他的鬼心眼儿,他想潘杨两家结着仇呢,令公宽怀大度,不会跟自己计较;可潘太师不行,这个人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我现在指着他保驾呢,可不能得罪他。“皇侄说得对,来呀,传朕的旨意,就封潘太师为三军司命、扫北总元戎,加封杨老令公为前军统帅,单等搬取令公回幽州之后,两帅齐心,再与胡儿决一死战!”潘洪高兴了,这个元帅早晚还得归我!呼延赞现在没工夫跟他计较这个,赶紧陪同圣上和八王进内室密谈。 等一进后堂,君臣屏退左右。呼延赞就跟俩人说了:“万岁,八千岁,外边辽国大军三十万围困幽州,臣就是肋生双翅我都飞不出去,更别说一个兵都不带啦!”“嗨,呼延爱卿,这可是方才你自己说的哇,你说有百灵相助,朕才没给你分派人手,你怎么反倒怪罪起朕来啦?”八王也说:“就是啊,呼延将军,你方才这么一说,小王也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你的意思。那现在你说说,咱们可得怎么办哪?”“怎么办?冻豆腐——没法办啦!他潘洪上本,告诉说没人手给我,他老小子是嫉恨我平常总和他作对,想治死我呀!您还是干脆叫他想辙搬取救兵吧,他是大元帅呀!” 皇上明白了,呼延赞这是在怪自己不该把本应属杨令公的帅印先给了潘洪了,“哎呀,如今大敌当前,呼延爱卿你就先容让一二吧,但等杨令公来到幽州,朕自有主意。呼延爱卿,适才在殿前你可对朕挤眼睛来着,朕想着你定有妙计,你就赶紧说吧,打算怎么闯过连营,到瓦桥关去搬请救兵哇?”呼延赞心说,哼,这会儿叫我爱卿,等回头再瞧着我碍事儿的时候,没准儿又叫什么了呢,“万岁,这么说吧,臣要是出城搬兵求救,那可是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得两说呢。可一旦要是叫我混出去了,见着老令公了,他那八个虎儿子一起来幽州救驾,等于说您就一定是能还朝啦!在殿上我没说,我可是不好意思说,为臣我冒死闯营……您应当许点儿什么啊?”哦,原来呼王也有这个私心,“哎呀,你看看,朕果然是糊涂啦,这是自然哪!呼延爱卿,此次你闯连营去搬取救兵,甭管成与不成,朕都给你加九锡,打今日儿个起你是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王,朕要给你重修府第……”“哎哎哎……万岁,这个都用不着,怎么听着像是阵亡追封似的啊?为臣我的意思呢,是臣有一子,名叫呼延丕显,今年十二了,年岁比那几位王爷的公子都小,没赶上过为国立功,平头白丁儿一个。可这孩子可不是窝囊废啊,要说文,那是宋相爷的主考,现在是陪太子念书的伴读;要说武,微臣我的家教是最严的,您是肯定听说过,大冬天下雪都不耽搁练功,我这孩子这手鞭可练得不错!要说为臣有后顾之忧,就是这个儿子。我是这么说啊……假如说为臣要有个三长两短,您和八千岁可得想着我那个儿子,用文用武,全看万岁您的了。”呼延赞是什么意思呢?监国五王里杨、高、郑三家的王爵都是世袭的,这三家里生下的男丁脑袋上就顶一男爵,按年岁往上长,到了成年只要是立个功,就加封为侯,每一代得从里边选一位来袭领王爵。曹老王爷的儿子虽说不是世袭的,但是俩儿子都很厉害,在南唐大战中军功无数,各自封侯。现在只有呼延赞的儿子还是白丁一个,自己的爵位将来还没有接续的,我不是铁帽子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跟皇上要个封赐!哦,皇上明白了,“呼延爱卿,倒是朕考虑不周了,你放心,这一回只要是朕能回得去东京城,必定给你的儿子加官进爵,回去立马封侯,你放心吧。” 呼延赞乐了:“好,谢主隆恩!我先谢谢您喽。要说闯围,臣倒有一计!”皇上给气的,你倒是真现实,封了官儿这个计也就来啦!“卿速言之!”“万岁,我还得跟您要一道圣旨……”二帝一听,得,又来了,什么圣天子有百灵相助……我给你刷一道圣旨,自有大罗金仙下凡相救……嗨!我都快背下来了,你说点真格的,别说这糊弄人的。呼延赞乐了,您也说这个糊弄人啊?那您前天在五台山百灵楼上说什么来着?“万岁,我请您再给我一道圣旨,可不是去请什么大罗金仙的,是回朝请出玉玺!”“啊?传国玉玺?”“对!”“把那个玩意儿拿来有什么用啊?”“您给我写一道假旨,就说咱们被困幽州,里无粮草、外无救兵,没办法啦,我们是只好归顺大辽国,愿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割城让地、奉表称臣,无奈身边没带着传国玉玺,没法签下国书,您就写着派我回朝,先取回玉玺,回幽州以后再来与辽国狼主和谈。您明白了没有?”“噢,辽国狼主一旦是信以为真,就得好好地放你回中原!”“对喽,但这个事也怕走漏了风声,叫北国人先知道了我可就没命啦!”“噢,原来如此啊,卿真可谓足智多谋!好!”连忙叫总管大太监崔文进来,刷好假旨,给呼延王爷揣好,那个真的圣旨叫宫娥给缝进裤腿儿里,省着万一辽国狼主不相信,搜查身上,也不至于露馅儿。 呼延赞都收拾好了,打听好辽国狼主的旗号在南门外,跟皇上、八王告辞,什么都不带,一个人骑上乌龙马,拎着自己的镔铁枪,出南门大大方方甩着膀子就奔辽营过来了,快到辕门,前边儿有番卒高喊:“哎,南蛮休要近前,再走可就要开弓放箭啦!你来我们的大营何事?”呼延赞一抱拳:“塞姆恩呶!卓欧呦波巴!”呼延赞说的这个是北国话,什么意思啊?就是“大家好吗?辛苦辛苦!”哟,北国的小番就愣啦,这位会说我们北国的词儿,有意思。赶紧说:“毕塞姆恩!波卓欧呦秋欧!”——我们挺好,不辛苦!“各位,你们就跟你们的大帅和狼主说,就说来的人名叫呼延赞,乃是南朝的靠山王,专门儿到你们的大营来找他们来,乃是奉旨前来和谈的!”哦,南朝要和谈,这个是使臣。小番不敢拖延,赶紧回中军大帐通禀给大帅韩昌,工夫不大,韩昌派人专门儿出来迎接,把呼延赞的枪、马留在辕门,步行进帐。韩昌素闻呼延赞的名声,知道是南朝的名臣大将,亲自离座,在大帐外迎接,把呼延赞给让到里边儿。 呼延赞走进大帐一看,哟,当间儿坐着一位,短粗身量儿,大脑袋,番王帽,黄马褂,脑后双插雉鸡翎,胸前搭甩狐狸尾,面赛姜黄,火焰眉,三角眼,狮子鼻,血盆口,□下是遮胸盖腹的大红胡子。呼延赞一看,认识,正是北国的大狼主天庆梁王耶律尚。十几年前,呼延赞跟着金刀令公杨继业困战幽州,和天庆王打过交道,还算个熟脸儿。“嘿哟,这……这不是梁王千岁吗?哈哈哈哈,少见、少见,哎呀……这可有十几年没见啦,我说你这肚子见长啊!哎,你后脖颈子上那道疤好了没啊?” 给天庆王气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当年老主爷赵匡胤在世之时,杨继业挂帅扫北,一直打到了幽州城下。杨继业用假扮将惰兵骄之计,诱引天庆王乘夜劫营,杨继业设下埋伏,生擒天庆王,用九环金刀压着天庆王的脖子,逼迫萧后写好了降书顺表献给赵匡胤,令公这刀才从天庆王后脖颈上抬起来。但是因为那刀太沉了,刀口在后脖颈上拉出一道血印子,这辈子就带上了。呼延赞一见面儿先提这个茬儿,可把天庆王给气坏了,好你个呼延赞,一见面儿就揭我的短儿,你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把脸一别,假装没听着。呼延赞还装着什么都不在乎,慢慢腾腾地走到天庆王的桌案前,一瞧,天庆王左手边有个座位,盖着老虎皮,应当是小元帅韩昌坐的;右手边还有个座椅,看样子是给自己预备的。老呼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走到虎皮椅前,一屁股就坐下了,再慢腾腾把圣旨给掏出来,双手一递,“梁王千岁,您看看吧!我就不跟您多废话了。”韩昌跟着他后边走进来,一看,噢,你把我的椅子给坐啦?得嘞,那我坐你的啵。 天庆王接过圣旨仔细读了一遍,把圣旨扣在桌儿上。这圣旨说的什么呢?说的是朕在幽州中了辽国的空城计了,现在是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实在没法子了,命靠山王呼延赞奉旨回京,责皇后和太子将玉玺请出来交给呼延赞带回幽州,朕好和辽国和谈,用玉玺书写国书,纳降书、递顺表。天庆王看完了把这份儿圣旨一扣,在那儿嘿儿嘿儿地冷笑,“哼哼哼哼……呼延赞,你想骗谁呀?你这是诈降之计,叫我们放你出去你好回去搬取救兵!来呀,把呼延赞捆绑起来,推出去,斩!” 〖五回〗 呼延赞矫旨搬兵,真真假假,全在心中算计好了。拿着一道圣旨,放在辽王天庆王的桌案上,您看看吧,我是回去取玉玺的,您放我回去,您这会儿是不费一兵一卒,您就能够得着南朝的江山!可是天庆王看完了圣旨,一点不买账,哈哈,来呀,给我捆起来,推出辕门斩首! 过来好几个北国的军校,不由分说,抹肩头、拢二背,就给捆起来了。呼延赞也真横,一声儿不吭,站起来就往外走,连头都不回,好像生怕这头砍得慢似的。眼看着快走出去了,天庆王一瞧,嗯?怎么连一句话都不带分辩的呢,好像生怕杀头慢了似的,不对……还得问问他:“哎,呼延赞,本王将你推出去要杀,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哪?”呼延赞心里憋着笑呢,好,只要是你先问我,就算是上了我的当啦!那位问了,呼延赞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呼延赞的鬼心眼儿可多着呢,他一看,天庆梁王跟自己拍桌子,小元帅韩昌可什么话都没说呢,就他天庆王自己能独断吗?准知道自己这个事儿,他天庆王必得和韩昌商议之后才能定夺,连商议都没商议呢,就要杀我,这不是真要杀我,是想试探试探我的虚实。 呼延赞就说了:“梁王,你要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能这么捆着问,若不以礼相待,那你就是欺负我们是败军之将,我乃大宋朝的靠山王,绝不能甘受其辱,那你还不如赶快把我杀了呢!”天庆王一听,嗯,还挺有骨气,这才站起身形,“哈哈哈哈,呼延将军,您可别当真,我是跟您开个玩笑哪!您是天下有名的大将,我们岂能对您这么不恭呢?来呀,把呼延将军的绳索给解开,看座,敬茶!”有人过来把绑绳解开,有人把茶碗给端过来,北国的茶都是奶茶,用的是去了乳酪的牛奶,还得少兑点胡椒和盐。呼延赞端起碗来一尝,喷香,还真好,又咕咚喝了一大口。这口茶一下肚,呼延赞说话了:“梁王、小韩,咳,想我呼延赞,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少年成名的名臣虎将,我能甘心给你们纳降书、递顺表吗?要依着我,宁肯战死疆场,也不能给你们低头!”嗯,好!说得好!那你干吗来了呢?韩昌把天庆王扣在桌子上的圣旨拿起来,自己看了一遍,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呀,我没脸回去见人了,干脆,你们把我杀了得了,杀完了,把我的人头往辕门外一挂,让人家知道知道,我呼延赞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过我可知道,现在满幽州城里就剩我一个人还敢出城闯营,我要是没谈成,或者说你们把我的脑袋往辕门外边一挂,嘿嘿,没人敢来啦!”韩昌心说,别价,我说刚才你一句话不讲呢,我们要真把你杀了,以后就没人敢来做使臣了,谁来和谈呢?要是打你这儿把这口封死,宋朝君臣就只能是决一死战啦! 韩昌瞧着这位挺有趣儿,不怕死还是个浑不论,说吃吃、说喝喝,坐下来也不拿自己当客人。“呼延将军,您这个……假如说要是放您回南朝,您是打算从哪条路走啊?您是走雁门关呢,还是走瓦桥关?”呼延赞没反应过来,啊……雁门关在西路呢,那多绕远儿啊,当然是走瓦桥关啦!“哦,小韩哪,你要问——我自然是要走瓦桥关!”啊?嘶……天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朝后一仰,拿手一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个么……嗯……”俩三角眼一眯缝,盯着呼延赞瞧,把呼延赞给看毛了,哎,他这是怎么回事儿?我一说瓦桥关,他怎么摸后脑勺呢?呼延赞不知道,老贼潘洪已然派自己的亲信将密信送给了天庆王,告诉他在五台山令公阻驾被贬瓦桥关这件事儿,这样儿,天庆王知道杨家将不在幽州,才敢发兵围困幽州。他摸后脑勺干吗呢?当年令公拿九环金刀在他后脖颈上足足压了有一夜,坐下病了,一想起杨继业,就觉得自己后脖颈子上麻得慌。韩昌嘿儿嘿儿冷笑:“不对吧,呼延将军,杨令公父子全都在瓦桥关呢,他们不就是救兵吗?您走瓦桥关,要是见着他们,您还用得着回东京去取玉玺吗?”哦……呼延赞这才听明白,合着他们已经打听准了,知道杨令公在瓦桥关待着呢。嗯?他们怎么知道的呢?呼延赞哪能想得到有内奸哪?老呼脑子快嘴也快:“哈哈哈哈……小韩哪,我跟你说,甭管我是回去取玉玺,还是到瓦桥关搬请杨令公,咱得先说说这个杨继业他能不能来救驾,要是搁着我,我就不来!噢,他皇上用不着的时候把人家乱贬一气,说给派去催粮就给派去催粮去啦?如今用得着啦,好意思觍着脸去求吗?您就琢磨吧,就说我厚着脸皮去瓦桥关请他去了,人家是没骨头的人吗?他们能来吗?” 天庆王听呼延赞这么一说,呣,也有理啊,金刀令公杨继业是多么出名的英雄人物,像他这样儿的人,连我们北国人都很敬重,南朝皇上却不予重用,一直都不把主帅的帅印给他——现在兵败幽州再搬请人家来救驾,人还能来吗?再看呼延赞已经把自己这碗奶茶给喝见底儿了,回身儿叫后边的小番给续上,这边又抓了一块奶豆腐,在嘴里头嚼着,一边接着胡扯,“我没脸再去见我那些同袍老友啊,我还有脸再去见杨令公吗?他要问我,呼延赞,你回东京要干什么去?叫我怎么说哇?梁王千岁,小韩哪,咳……这么说吧,反正我把实话撂给你们了,我就知道你们得疑心于我,我这个大活人就搁在这儿了,放我过去还是不放,就听你们的了。”这阵儿,天庆王忽然间满脸堆笑:“哦哈哈哈哈……好,呼延将军,孤王就相信你所说的,放你出城,来呀,你们几位护送呼延将军出营南下。呼延将军,孤王军务繁忙,恕不远送啦!”呼延赞脸上汗都快下来了,连忙站起来,“好!你梁王果然是好样儿的,好朋友!既然如此,老呼我告辞啦!”“请便吧。” 呼延赞转身就走,这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上了,眼看快要走出了大帐,就听见身后天庆王一拍桌案,“嘟!大胆呼延赞,竟敢诓骗孤家!快快给我拿下了!”哟?呼延赞赶紧一扭身,我这什么地方露出破绽啦?就看韩昌拿着方才扣在桌子上的圣旨,面带微笑:“呼延将军,您急着回京,您怎么不把这份圣旨带好哇?你身上一定另有圣旨!来呀,给我搜身!”有小番二回抢过来,给呼延赞又绑上了。 韩昌走到呼延赞的面前,“呵呵呵呵,呼延将军,您要是急着回去取玉玺,您怎么把这道圣旨愣给忘在这儿了呢?我看你们回京取玉玺是假,到瓦桥关搬救兵是真!你身上一定还夹带着另一道圣旨!来呀,给我搜身!”呼延赞一跺脚,嗨!我怎么单把这个要命的家伙给落下了呢?想到这儿,老呼拿眼睛瞅着自己的肚子。嗯?韩昌在旁边察言观色呢,一看呼延赞脸上变颜色儿了,直踅摸自己的肚子,呣……你老吸着肚子干吗呢?甭问,这里边藏着干货呢!“来呀!把他的袢甲绦解开,把护胸甲摘喽,看看他肚子里边塞的都是什么?”小番真的就来解呼延赞的袢甲绦来了,老呼还装相呢,假装不乐意,扭来扭去,等护胸甲一摘掉,呼啦!珍珠、玛瑙、翡翠、钻石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啊?韩昌低头仔细这么一看,正是昨天晚上,辽国进献给宋王的礼品,都叫呼延赞给划拉到自己身上了。 天庆王走出来,蹲下来一摆弄,哈哈大笑:“我说呼延将军,您怎么还干这个哪?您在南朝贵为王驾,您还稀罕这些玩意儿吗?”呼延赞可是真会演戏,大脑袋一低,一言不发不说,大眼珠子眨了眨,愣还真掉出几滴眼泪来。韩昌毕竟还在年轻,再者说此刻虽有潘洪的密信往来通讯,也不至于给他们透露呼延赞的为人哪?所以看见这位黑面大汉,误以为是个浑浊闷愣的将军,可不知道此人心里是八窍玲珑!两位都凑过来,“哟,呼延将军,您这是为什么呢?”“咳!到这一步,我就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呀,早就不打算回去了,为什么呢?别看我在大宋朝是堂堂一个靠山王,其实啊,我混得可太惨了!大宋朝九王八侯里头,数我混得惨,我这是有衔无职。我跟曹王比不了,人家是挂名儿的国舅爷;我跟高王比不了,人家是老驸马爷;我跟山王杨令公更比不了啦,人家八个儿子个个都是官儿……我们家呢,就我一个人儿吃俸禄,我那王府上上下下,都靠我一个人儿养活着……咳,你们是不知道哇,你们北国哪儿有我们南朝——特别是我们东京城的开销大哇!你们这儿房子不要钱,满草原上您看上哪一块儿您就在哪儿一扎帐篷就得,是不是哇?我们那儿?您就甭想啦!哪一块地都给您规定好喽!您想在哪盖房子,您只要是一动土就有人来查你!您说了,您买呗?东京城的宅院?天子脚下?您知道一所宅子得花多少钱么?啊?”天庆王和韩昌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事啊,都摇头:“呼延将军,怎么你们南朝……哦,你们南朝的王爷,你们连一处宅院你们都买不起哇?” “那敢情!你们俩都没听说吧?古往今来谁也没听说这种事!我告诉你们吧,我老呼我贵为王爵,我是开国的功勋——怎么样?我这辈子所有的俸禄加在一块……也就够买到东京城里的一所小院子。王府?您就甭妄想啦!可是我们还得吃饭哪,我们横是不能光在屋子里躺着喝西北风吧?到现在,嗨,我们家只好是住在东京城外的远郊,每天我上殿得起五更爬半夜的才能不迟到,我可太不容易了我!梁王千岁,小韩哪,你们要是好心,放我回东京,我本打算也不去传旨了,我捎带点儿值钱的东西回去,变卖变卖,后半辈子我就找个好地儿猫起来安享晚年啦!你们以为我真要回去搬救兵哪?哪儿的事儿呀,这道圣旨已经是废纸一张了!你们把这圣旨一扯,该怎么打幽州你们还怎么打呗,反正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啦。”呼延赞这是编瞎话呢,别说,还真就叫他给圆回来了。 天庆王一琢磨,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呼延赞不容易啊!这就叫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天庆王紧跟着客气:“嗳,瞧您说的,您那么大的本领,您哪能混得那么惨呢!”“谁难受谁知道,您两位要是还疑心,就甭放我走啦,反正跟哪儿都是吃饭。”“不不,您还得回京城,您怎么的也得把玉玺给要回来。您不是缺钱吗?好说啊,他宋王给不起,孤王我给得起,来呀,先把呼延将军的绑绳松开!”“别别,我说梁王、小韩,别待会儿又出个什么岔子再捆我,还是别松开了,省得费事!”“瞧您说的,您别往心里去,来来,松绑、松绑!这个奶茶再给来壶热的,这牛肉再给切两斤的来!快着点!” 就这么,老呼二番返回到大帐落座,屁股刚一坐下,老呼心说真悬哪,我说话办事得小心点儿了,“啊……梁王,别怪我贪财,您说话可得算话,取玉玺是您叫我回去取的,我把玉玺拿到幽州城,您可得给钱!”呼延赞这么一说,天庆王和韩昌就当真了,呼延赞肚子里那些珠宝啊,是他临走的时候,怕路上有用钱的地方,顺手抓的,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天庆王听呼延赞催着要钱,踏实了,“咳,还等您回来干吗,孤王我眼下就办。”说完了这个话,天庆王吩咐下去,工夫不大,五个小番捧着各色珍宝就来了,外带黄金、白银,方便呼延赞路上用的。另外,还吩咐手下给准备好通关的腰牌,一会儿工夫做得了,给呼延赞送过来,呼延赞往自己腰里一别,就算是齐活了。韩昌又叫人给准备好了路上吃的、喝的,在马上挂了好些个大包小包,弄得呼延赞还有点不好意思,“哎呀,你们这个准备得也**镇啦!”韩昌说:“老将军您别客气,我们北国人就是这样,虽说是两国交兵,但您现在是我们的客人,绝不能叫您在路上饿着、渴着。我知道您的事情紧急,我和狼主就不留您啦,您赶紧上路吧!”“好,既然如此,我就告辞啦!”两下告辞,呼延赞上马出了辽营,奔南边就下来了。天庆王觉得这回算是大获全胜了,一战决胜,不但说挽回了败局,还摧毁了宋军的主力。传令全军歇兵庆贺,这边儿怎么吃喝玩闹,暂且按下不表。 简短截说,呼延赞有了出关的腰牌,一路自然是很顺当。除了卢沟桥,一看,涿州镇守的宋军已经叫北国人给战败逃窜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再往南,易州的城头也已然是北国的旗号啦!这可是真够快的!看起来小韩的计策可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这小元帅是早就打算好了的!也不知道几位北国的降将到底如何了?自己搬兵心切,无心留意,连夜赶路,到了第二天正午,眼看到了界河。草桥关前还是大宋的旗号,等过了草桥,赶紧到瓦桥关来找令公。令公在帅堂正办公务呢,一抬头,哟!呼延赞一个人来了,知道准是幽州出事儿了,再细这么一说,东平王高怀德阵亡、老国舅曹彬生死不知,令公眼泪就下来了,顿足捶胸。呼延赞紧着劝:“二哥,您也别太难过了,大哥能死在阵前,也是做大将的本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咱大宋朝好悬就得亡国啊,您得赶紧想辙怎么去幽州解围!”令公说救兵如救火,可咱这个粮草还没催办好呢——我来这儿也才两天哪!咱们得把粮草车都备办好了,押着足够大军吃用的粮食一块儿去幽州才成啊!监军王源也很赞成,一查,到第二天一早,全部催运来的粮车就能到齐了,那好,令公就吩咐大家各自整顿本部,准备两天后一早发兵幽州。 别人都没事儿,单杨七郎急得受不了了,哎呀!有仗打还不赶紧出兵?这觉都睡不好!睡睡醒醒,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二天,实在是待不住了,趁着天黑,悄悄儿把自己的马带出来,轻车熟路,出了关口直奔草桥。他呀,想得个首功,趁着没人的时候自己先到辽国连营里好好地冲杀一番,抢先去解围,别叫皇上等急了。这个七郎呀,就是这么个脾气。赶出了草桥关,前边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按说此一战都归了大宋,可是自打韩昌兵困住幽州,涿州、易州又相继失陷。七郎还是不能再走官道,大道上都有辽国的哨卡。七郎琢磨自己要单枪匹马闯幽州,可别把劲儿都给耗在路上,带上了自己前一阵子从北国盗来的腰牌、衣帽,照旧扮成海中青的模样,连过几关,就到了卢沟桥前。七郎心里头明白,卢沟桥乃是进出幽州城池的南北要道,一定有辽国军队在此把守,自己单枪匹马来闯幽州这一仗打这儿就算是开始了。果不其然,七郎策马扬鞭踏上卢沟桥刚走到半截儿,对面桥楼后面是瘪咧号角齐声轰鸣,“哞咪……哞……”从对岸冲过来一支人马,但见为首一员番将: 身高体壮,膀大腰圆;身披皮盔皮甲,胸前狐狸尾搭甩,脑后雉鸡翎高插,生的是凶眉恶目、阔嘴咧腮、满脸的浓胡须。手里端着一口牛背刀,稳坐在马鞍鞒上。 这员番将把大刀一摆:“呔!前面来的小南蛮听真,从哪儿来的赶紧着还回哪儿去,卢沟桥现如今乃是军戎要塞,寻常人等不得乱闯!”七郎仔细看过地形,这石拱桥上可以容十匹马并行,够宽绰,要是在这个地方见仗也能厮杀得开。就在马上稳了稳身形,掂了掂金枪,对番将说:“来将你也要听真,某乃是大宋金刀杨令公之子,七郎杨希杨延嗣是也!前日遇到呼延老将军搬兵,故特来幽州救驾解围。尔等识相的快快让开大路,如若不然,你来看!就要尔在枪上领教!”这个番将一听,哦,敢情是救兵来了,够快的啊,那就不用多废话啦:“噢,原来是要到幽州解围的。俺乃是右军大都督铁木宽,奉我家元帅将令在此把守。你既是宋朝的救兵来到,不必多言,还不快快在俺的刀下纳命来!”铁木宽报过了名,杨七郎这才叫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抢个先手把马往上撞,一杆枪力贯千钧就奔铁木宽的前胸刺过来了。铁木宽不认得这是霸王力贯枪法,先慢后快,举刀要往外磕,哪儿是他磕得动的?这一枪后劲猛烈,只闻听“扑哧”一声乌金虎头枪就洞穿了胸膛:前边儿没缨,后边儿见尖儿。七郎怕大枪一时不好抽出来,要是有番兵一拥而上自己可就难办了,顺势把后把叫足力气,“起!”将铁木宽尸身高高挑起甩向卢沟桥下,这就叫“卢沟桥上马不回环,枪挑铁木宽”。番兵见主将和这员宋将没走上一个照面儿马不回环就被挑落于桥下,“哎哟!咱们都督完了,咱们可惹不起这位,快跑啵!”乱作一团,哪儿还有胆子来拦挡七郎?全都纷纷逃散,七郎就闯过了卢沟桥。 过了卢沟桥要向东才是城池的正南门,七郎还不了解地理形貌,仍然是一路向北,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扎着层层的连营,营帐后面远处影影绰绰是一座城池。望望日头,七郎知道这是到幽州的西门外了。这阵儿七郎正没杀过瘾呢,打马如飞奔第一层连营的辕门就冲过来了。把守辕门的辽兵刚才得到信儿了,说是有一个宋朝大将单人独骑前来闯营,赶紧派出一队弓箭手在辕门前这等着,远远一看杨七郎过来,也就不用问了,就是这位枪挑了都督铁木宽,还问什么,一声令下,放箭!啪啪啪啪……万箭齐发! 此正是: 燕雀处堂室已危,虎豹归林山不摧! 下一回是老贼潘洪挟私报复,杨七郎才要奋虎威力杀四门!请您接着听下一卷书《金沙滩》,才是杨家将七郎八虎闯幽州千古悲歌一段。